《仙本为木》 第1章 祝家村 随着几名猎人架着一头足足有三个成年人大的野猪下山,祝家村外的孩童便围了上来,孩童们赤着脚踩在烂泥地里,绕着那被吊在竿子上的黑色野猪直流口水。 “要你爹给你买一块五花肉,到时候叔送你几块油渣子解解馋。” 挑着竹竿一头的猎人背着一张短弓,他听着周围村民的赞美之言,红光满面如沐春风。 就连肩膀上这死沉死沉,且带着阵阵腥臭的野猪也变得和蔼可亲了起来。 如今虽然算得上是盛世,但是猪这三牲之属也需要过年的时候才会有人家宰猪过年。 平常时候也就依靠这些靠山吃山的猎户才有机会在嘴边抹点油,尝尝肉味。 “婶婶,架口锅,烧开水。” 村里头原本在地里侍弄那土地的老少爷们看见听见这扛着野猪进村的两名猎人,大都从田间地头涌入了村子里的这条小土路上。 虽然这猪已经杀了,但是处理猪肉多少也需要人手,地里可长不出来猪肉,现在搭把手,晚上说不定可以分一小块肉尝尝鲜。 “咦,这猪好生的凶煞,你是怎么猎到的。” 远远听见声音的三婶赶忙从家中取出了那口大黑锅,猎人是她当家的,她们家当家的早年在镇子里面偷学了点屠户的手段,家里也算是殷实。 “头发长见识短的家伙,畜牲而已,做个套让它进来,还有杀不掉的道理?” 走在前面的猎人一脸的白色短胡子,披着件兽皮的他似乎不想要谈论猎杀的细节。 周围那些个庄稼汉子听见猎人分享经验,连忙竖起耳朵,只可惜就听见了这一句废话,心底里纷纷暗损这猎人小气,面上却讨好的帮着猎人卸下这头野猪。 婶婶家准备了一只长板凳来放血,只是这猪的体型实在是大,三根竹竿子加一根扁担都差点给压弯了。 两个精壮的猎户放下这猪的时候,额头上全是汗液。 几个庄稼汉子喊着号子将猪放在板凳上,那板凳就吱呀了一声,随后两边一撇罢了工。 站在一侧的庄家汉子脸一青,赶忙跳开这滚落在地的野猪,脚上还是被刺入了根木刺。 “你们爷们几个,怎么连个牲口怎么都抬不动。”从家里面取来杀猪刀的婶婶一出门,就看见了落在地上的野猪。 她眉毛瞬间立了起来,毕竟是自家的猪,现在落了地终会让人感到不爽。 而且看这几个上前帮忙的汉子这笨手笨脚,还折了凳子的模样,让她感觉之后给这帮人分肉多少有些膈应。 “婶子,这可不怪我们,要怪就怪叔身手了得,得了山神爷的青睐,猎回来的这山猪太肥了点。” 汉子中年纪稍小一点,算是婶子小辈的一少年摸了把汗,一脸憨憨的打着圆场。 婶子也顺坡下驴,咧开嘴笑了笑,将手中那带一裂开了半边壳的杀猪刀递给了坐在门前的大青石上,坐下来喝口水的当家人。 “麻子脚没事吧。” 三叔接过杀猪刀,将手中的水碗递给了一旁的娃子,随后站起身来到了那个蹲在地上的汉子身旁,他拉开对方的脚一看,就看见一块木刺传入了汉子的脚掌里面,那是被野猪压垮凳子的碎屑。 “三叔,小伤,撒点黄土自己就好了。”庄稼汉子憨厚的笑了笑,转眼看了看那落在地上的猪。 “娃子,去找二爷,让他带点药过来处理一下,麻子给咱家干活受的伤,出了事我也没办法给大娘交代,一会给你挑块排骨,回去补一补。” 三叔拍了拍倒在地上的麻子,随后转身来到了大青石旁边,挥手让几个小辈过来搭把手。 “搬这块石头,今天必须要将血给放了,把肉处理掉,要不然这天气放到明天准起了虫。” 围观的汉子看麻子得了许诺,干活的热情高涨,随着几声号子,那青石落在了院子的中央。 汉子们拉着猪的四肢和毛发,就往大青石上面提溜,抓着那獠牙的三叔却突然感觉手中粘腻腻的,一股滑溜溜的感觉遍布在手掌之上。 男人低头一看,野猪原本被他合上的眼睛不知道何时再次睁开,直勾勾的盯着他。 饶是猎户出身的三叔也被吓了一跳,他微微后退半步松开了那惨白的獠牙。 “爹累了我来就好。”背着短弓的青年松开那黑色的蹄子,扶住了有些虚脱的父亲。 “你来也好,我让你练练手,二爷还没到吗?” 三叔再一低头,那野猪的眼睛已经闭上,似乎从没有睁开过。 “到了到了。”围在周围等待着杀猪的孩童此时喧嚣了起来,那是一个寻常老汉打扮的老头,老头穿着件青布马甲,手上端着一杆烟枪。 在他的身后则是一个被老人拉着手的小孩,这孩子生的可爱,而且少外出撒野,比村里面的娃子要白不少。 这是二爷五年前领回来的娃子,大家都猜二爷这是偷了哪家大户的娃子,养起来赚棺材本的。 只可惜这娃子生的好看,就是不说话,村里面的小媳妇都猜测估计是小时候由二爷那个老光棍养着,吃不到奶水只能喝小米粥喝傻了,可惜了这副皮囊。 “脚抬起来。” 二爷来到人群之中,他扫了眼那已经被架在大青石上,正准备放血的野猪,再看了眼坐在门槛上,有意避开自己视线的猎户,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老人摆摆手,那后面被他牵着的娃子从旁边搬过来一张长板凳,二爷坐在一边,示意受了伤的麻子将脚搭在板凳上。 “热水。” 老人再次摊开手,一旁就有烧水的婆娘在冒着热气的大锅里面舀出来一瓢水,那跟在老人身后的男孩双手端着瓷碗,小心翼翼的穿过人群,让开嬉笑着的同龄人来了老人身边。 老人将汉子的汗巾沾热水,帮其清理了一下创口,随后自怀中取出一柄小刀,自主家借来一茶盏的酒。 “忍住。” 老人轻抿一口,尽数喷在那伤口之上,汉子顿时痛的龇牙乱叫,老人一手按住他的脚,手上的匕首快速翻动,将伤口内的木刺全部剔除。 “不要乱动。”老人不耐烦的拍了一巴掌麻子的大腿,男人就感觉自己的腿一麻,使不上了力气。 他可怜兮兮的看向老头,老头此刻则是自怀中取出几只草药,放在嘴里面咀嚼几下,糊成糊状抹在了男人的伤口处。 “最近三天不要下地。” “二爷,现在这天气,田地离了人就荒了。”麻子连忙说道,也顾不得自己那麻痛的小腿。 “那是你自己的事。”二爷冷着脸站起身,就准备离开这小场子。 “麻子,还不谢谢二爷,二爷,小子运气好,猎了头畜牲,今天给木子开个荤,小孩子不吃肉张不壮实。” 第2章 猪妖寻仇 “你怎么看。” 二爷提着得自猎户的肉入了村口的房间,老人将肉挂在门前的架子上,随后开口询问道。 那跟在老人身后的男孩不说话,只是看了看架子上被老人提回来的猪肉。 “嘴馋了,再说了村子里面都吃了,我总不能吃完饭就砸锅吧,村子里面总是要照顾一二的。 他们祝家祠堂里面供奉的那祖宗不也是收下了那猪头,遇到事了有高个子的顶着。” “大凶,我们,今晚,走。” 男孩没有张嘴,只是那声音还是传入了老人心中,这是凭借灵在直接交流,这种方法常用于精怪之间的交流,有时候一些未修成的精怪也会以此和人类交流。 有些道行的道士也会用其和山里面的动物交涉,以获得情报和便利。 只是一般来说精怪炼化了口中横骨之后大都会选择口吐人言,实在是凭借灵直接传递信息太过于耗费精气神。 现在一屋子里面就两个人类,还在用灵交流,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那完蛋了,你也打不过。” 二叔手中原本已经拿起来的烟枪一顿,看来三小子这是踢到铁板上了。 “我,失了木心,是,木成精,不善战斗,会受伤。” 男孩一边和老人交流,一边踮起脚尖示意让二爷将他举高高去取挂在房梁上的熏肉。 “我是外姓人,找到个养老的地方不容易,承蒙您看得起,找我一个三流的赤脚医生,我知道斗法一事非同小可,只是我欠祝家村一个人情。 你朋友当年带着我去山里面将你自一树洞中抱出,养个小娃娃到这么大也不算容易,帮我一次,算我们两清。” 那原本一脸平静的小娃娃眉头皱起,似乎是很不解老人的做法。 “可以,谈一谈,不打包票。” 男孩将双臂放下,开始在房间之中来回踱步,最后还是同意了老人的请求。 “此事过后,我会带你入城,你不是想要学我的手艺吗,我会全数教给你,真不知道,你一个仙家非要学什么凡人的手艺。” 入夜,二爷一手提着那猪肉,一手捏着一张早年求来的护身符走向了村口的方向。 他按照男孩的指示将那猪肉放在了村口的大青石上面,随后开始等待那个大凶之物的到来。 不多时,随着子时到来,一道悉悉索索的声音自远处传来,随后一双血红的眼睛在村头的草丛之中缓缓亮起。 二爷被吓了一跳,他就是个赤脚医生,虽然早年间走南闯北,加上巫医一道不分家,算是学了点手段,但是那大都是小手法,这类成型的鬼怪还是第一次见。 那是一个猪妖,浑身的毛发漆黑发亮,根根若钢针一般,随着其庞大的身体的移动而缓缓颤动着。 虽然事前二爷确实是想要让身边的男孩帮忙拦一拦这煞气的,但是在切实看见那缠绕着黑气的妖异后,老人突然就有些后悔了。 即使他隐约间感觉到,这个他在五年前的雷雨之中,顺着一只黑色大乌鸦的指引从树洞之中抱出来的婴孩不属凡类。 但是他这五年也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孩童一般在自己身边生活着,唯一的区别就是男孩不会说话,都是用灵和自己交流。 二爷自己有些时候都会将对方下意识的认为是一个普通的孩童而已。 原本以为只是一只小怪,没想到看起来如此的棘手,也不知道木子能不能打的过,会不会受伤。 后悔了的二爷连忙去拉身边的男孩,只是他伸手的时刻就见那男孩已经走了出去,提着肉站在了那黑气缭绕的野猪之前。 “这是你的肉吗?” 男孩将那用绳子捆好,甚至于还在肉顶端绑了点草药驱虫的五花肉提到了黑猪的身前。 黑猪顿了顿,随后用一种极其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了那提着自己被分割好的尸体,用这种问路的语气看着自己的男孩。 黑猪血红的双眼颤抖了一下,随后是微微向下顶起的獠牙,以及那刨地准备冲击的预备动作。 二爷心头一颤,也没看见那傻孩子有什么应对的动作,就是这样傻白甜的站在道路的中间,提着人家的肉向那魂魄,似乎是在询问。 他登时感觉这次确实是自己唐突了,就不应该信这小子的,这次怕是要害了对方,二爷从口袋之中掏出了那件护身符,同时将一柄小匕首抽出,也不知道这玩意对上这黑猪有没有用处。 虽然这猪看起来凶煞,但是对上祝家村的祠堂应该还没有胜算。 到时候即使没办法干掉,暂时驱赶挨到天亮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二爷算了算,现在估计是子时,一天中最阴的时刻,对方在这个时候出来就说明还多少受到一点阳光的限制。 二爷胡思乱想,野猪准备一头囊死这个大言不惭的祸首时,一只通体漆黑的大鸟在空中盘旋了一圈,随即快速缩小,最终缩为一般乌鸦的大小,稳稳落在了男孩的肩膀上。 “回大仙的,是。” 猪妖感受到那丝毫不掩饰的强烈妖气,立刻从心的低下了头,双蹄落在前面交叠做个了不伦不类的揖。 “算不得大仙,只是个小神而已,他们毁你肉身,你寻仇天经地义,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帮你壮大阴魂,让你可择良木而息,此处恩怨一笔勾销可好。” 男孩提着肉,看着眼前的猪妖轻声建议道。 “当,当真!!” 猪妖的身体一颤,妖精之属最次为花草成精,此类寿元短暂,若无机缘或者入邪道以生灵祭祀大都一个春秋可活,最上为乌龟一类长寿兽种,天生便寿元悠长。 入木成精算是中上,虽然木属精怪大都有极大限制,但是这类精怪可以长生久视,基本上一出生就站在了终点线前面。 猪妖成精不过二十年,本以为被那几个凡人宰杀便丢了性命,只能做个孤魂野鬼,随后被太阳净化为养料撒入天地之间滋养花草,没想到死到临头还有这般造化。 “当然,我的承诺自然兑现。” 木子缓步上前,蹲下身,用手掌轻抚那猪妖满是黑红色烟气的身体,原本的怨气煞气开始缓慢褪去,猪妖原本已经开始散开的阴魂也快速稳定了下来。 “大仙,小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猪妖此刻看着那小娃娃的眼神立刻变了,这般手段,估计是哪位大佬游历人间来了,它刚才居然还以为对方只是凭借那乌鸦,呸呸呸……是玄鸟狐假虎威之辈。 “小子,这木头给你化解怨气助长阴魂可是废了五年的寿元,你要是执迷不悟出尔反尔,本座不介意送你现在就去死。” 乌鸦瞬间张开了翅膀,那双赤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野猪,鸟吐人言,树下的二爷瞬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野猪怪和木子的交谈他听不见,对方是互相之间触及灵交流,但是这乌鸦略显嘶哑的声音可是让他听得清楚。 那乌鸦这句话似乎并不是单纯说给眼前之物的,红色若细珠的眼睛在口吐人言的同时也盯着那侧面的自己。 第3章 以直报怨 “小子不敢,小子不敢,只是小子想要收拢尸身。” 野猪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那落在男孩肩膀上,张开翅膀的巨大玄鸟,提出了自己的小要求。 “可以,勿伤人性命。” 木子点了点头,猪妖的灵体便化作一道流光快速冲入村中,它先是没入了最近的房间之内,随后带着一块悬浮于灵体之内的肉块跃出,随着野猪闯入的房间越来越多,它找回的尸身也越来越多。 尸身变多也让原本灵巧且可以穿墙而过的灵体变得笨拙且拥有了实体,最终猪妖闯入了三叔家的屋子。 此刻虽然已经接近夜半,但是三叔依然没有睡着,男人将猎刀放在枕头下面,甚至于已经分到侧房睡觉的儿子都被他抓过来一起过夜。 婆娘似乎感觉到了当家人的紧张,只是和对方不一样,她是激动的,这可是一头野猪,而且还是有正常一个半年猪大小的大野猪。 可惜的就是那野猪的脂肪没有家猪厚实,估计练不出来多少油,但是那看起来就强劲的肌肉完全可以弥补这个损失。 之后将四条猪腿腌制成火腿,将肉肋排送到镇子上卖给屠户又是一笔进账,家里面今年可以给儿子添一件新衣服,也可以给当家的加一双千层底的老布鞋。 “睡了没当家的。” 想到兴奋处,三婶用手掌沿着丈夫那坚硬的背部肌肉往上,最终落在了他的肩膀之上轻轻按压了起来。 “还没有。” 三叔舒坦的动了动自己的肩膀。 “你就是脸皮子薄,他们要吃肉就让他们花钱买就好,再说他们要买肉还要去镇上,要么就是自己上山,我们给他们卖这已经是积德行善了。 直接送多少有点浪费了,你这样一弄他们都不买了,还得明天去镇上送肉。 而且二爷他们一家一老一小可以吃多少,为什么将那么好的五花都给了对方,我还准备给未来的儿媳妇做个红烧肉呢。” “那猪不对劲。”三叔没有翻身,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开口道。 “怎么不对劲了,野猪不都那样,能被你打到的还能是精怪不成。” “它是我在入山后于流水中发现的,当时它还向我作揖求救,我,害怕了就一刀结果了对方,它当时应该是受了伤的。” “啊,怎么邪乎,不过都杀了还能有什么事。” 三婶听得一惊,连忙拉住了丈夫的手臂。 “说不准,所以我才急着要将猪分掉,然后给全村送肉再将猪头送到祠堂去。 到时候大家都吃了,出了事也不能就找我祸害,祠堂里面的祖宗也吃了,也不能坐视不管。 你不知道,二爷是有点实力的,巫医不分家,他接了大概就是没事了。” 三叔小声地解释着,同时在身下的那只手已经握紧了枕头底下的猎刀,这件老伙计可以给他提供一点安全感。 “还得是你当家的,但是万一没有事怎么办,过几天刘家那小姑娘要过来,招待人家总要花点功夫,那好的五花肉都被你散给二爷了。” “没见识的,要是出事了我们就都完了,到时候给小姑娘将上一年的火腿带一件回去,儿子的婚事不就稳了。” 三叔甩开老婆斤斤计较的手臂。 “那可是上好的红烧肉胚子,我都不舍得吃,上好的……” “嘘。” 就在三婶正在唠叨时,三叔突然翻过身来直接捂住了三婶的嘴巴,三婶不满的想要挣扎却无济于事,直到她看见了那丈夫指给她看的被缓缓顶开的门栓时,女人才从挣扎变为了恐惧的啜泣。 “装睡。” 三叔翻过身来握紧老婆的手掌,同时将枕头下的猎刀抽出,他安静的听着后面的声音,从眼前老婆那惊恐的眼神可以知道,那怪物已经进入了家中。 首先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三叔握着猎刀的手掌不停的出着汗,刀柄上缠绕着用来吸收汗液的布条都被全部浸透。 几个呼吸之后,他似乎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轻轻在床边走过,那玩意顶着自己,老婆的眼神也从原本的紧张化为了恐惧之后的麻木。 在三婶的视野之中,那是几团漂浮在空中的肉块,肉块中间通过自窗户缝隙之中落入的月光可以依稀看见一头庞大野猪的虚影,那就是他们白天宰杀肢解的那头野猪。 野猪将用来装肉块的大缸顶破,随后那散落一地的肉就一件件飞到了猪妖的身上,最终那只剩下一个头颅没有被找回的猪妖缓缓走向他们卧榻的位置。 月光下好似魂魄一般的獠牙轻轻的从丈夫的后背划过,这头妖兽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只是几刻钟之后最终还是放弃了进一步,它快步跃出门槛,直冲着祠堂的位置而去。 三叔感觉到那东西似乎已经离开,但是却不敢动弹,他将握刀的手掌在衣服上擦了擦,随后怜惜的摸了摸妻子的额头,三婶的眼神四散,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三叔缓缓合上妻子的眼睛,却被对方快速拉开,随后则是快速的颤抖。 三叔只能环抱着妻子,等待着这一夜的过去。 猪妖绕了一圈,最终停在了祝家村祠堂之外,那是建立在青石之上的一栋小庙,里面不仅供奉着历代先祖,而且还供奉了一位山神。 此刻那祠堂内的东西似乎是察觉到了外面的来者不善,原本漆黑的祠堂内突兀的亮起了一盏盏灯,将糊着窗框的纸张点亮。 犹豫片刻后,祠堂的大门打开,一颗猪头被猛地吐出,随即那祠堂的红木门立刻关闭,似乎是生怕这妖物闯入其中。 几刻钟后,猪妖拖着一具松松垮垮的身体回到了村口的大青石上。 就在木子准备将手中的肉块递给对方的时候,那猪妖却率先开了口。 “这块肉算是小子身上最好的一块了,就留下给大仙打打牙祭,顺便考教考教小子这二十载修行是否刻苦。” 猪妖豪爽洒脱的高声呼道,随后它的灵体便载着那肉块奔跑着消失在了几人的视线之中。 它终归还是一个灵体,甚至因为木子将它身上的怨气化解,它虽然稳定了下来并且可以进入树木为灵,但是却更加害怕那太阳。 他必须要在太阳升起之前找到一颗愿意接纳它的树木,尸身也可以就地化在树下为一方养料。 否则等到太阳出来,天地间那首升的一抹紫气扫过,它便要就地化作一摊肉块,说不得被哪个猎户捡走,还会成为类似于山神送果一类的山野杂谈。 第4章 老木失心 “你在这里都五年了,木头,你还有多少寿元可以让你挥霍的,再不找回来你被那妖道夺走的木心,到时候被人炼成丹吞下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乌鸦跟着男孩一起回了村头的家里,木子将手中的五花肉递给了二爷,,二爷则是直接将其直接藏在了米缸子的最底部。 黑色的大鸟进了屋子就从木子的手臂上跳了下来,随后站在黑色的床柱之上,用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孩。 “几千年吧。”木子缩了缩脑袋,他在地上微微一蹬,坐上了床铺,随后踢掉鞋子就准备倒头就睡,反正事情解决了,继续白天晒太阳,然后晚上睡觉就好。 “几千年!!?”原本还对耗费了木子五年寿元而感到极其愧疚的二爷几乎要惊呼出声。 “几千年?”乌鸦跳着来到准备躺下去的男孩脑袋边,用那长长的黑色喙叼着木子的衣领子就往起来提。 “九,九千年。” 木子嘟起了嘴,他的作息极其规律,在还是树的时候他就是秋冬睡觉,春天醒来打个盹,然后夏天感叹一下天时,再进入秋天准备睡觉。 而到了凡人体内则是更加的规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坚决不晚睡熬夜,或是晚起错过太阳。 现在他是真的困了,这都大晚上子时了,也不让人睡,简直要困死了颗树。 “九千年也不能这么挥霍,等到死到临头了你再后悔就晚了,你要趁早找回木心再启修行。” “我知道了,但是今天真的很困了,再说了抢走我木心的是一个大修士,我们现在过去就是给人家添菜的,刚好,一荤一素。 至少也要到修炼到人类的先天大宗师才好。” 乌鸦急得直跳脚,只是木子还是躺平合上了眼睛。 “这一点都不好笑,明天就启程,去镇子里面,至少也要开个头,否则你在这里就废了,木头,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觉,给我起来,正讨论你的事情呢。” “梵影,我真的很困了,就让我睡吧。” 木子躺在床铺上,就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被柔软的床铺给封印了,男孩侧过身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后用手掌轻轻摸了摸梵影的羽毛,眼睛中满是迷离的恳求。 “这位上仙,就让他睡吧,小孩子都乏,今日之事可以从长计议。” 二爷看着那男孩迷迷糊糊的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向着那站在床头的黑色大鸟请求道。 “凡人,我告诉你,当年我引导你上山的时候你就寿元已尽,是他给你梳理了气脉延长了寿元,他不欠你什么的,你所谓的恩怨两消根本就不存在。 还有你以为五年寿元很随便吗,他那千年寿元是它修行得来的,那是他的东西,多不代表就廉价。 凡人之岁普遍不过一个甲子六十年,五年就是一个人一生的十二分之一,这还要是他长寿的情况下。 精怪短寿的朝生暮死,就和你见到的那野猪一样的大部分野兽成精有灵智的时间也就短短四十载,寿元一到没有机缘成丹大都烟消云散。 五年寿元,可以让这些精怪去屠杀一个小镇子的人了。 你的命现在是他的,现在他听我的,所以你现在要听我的,明天就去镇子上,你要是敢将今天之言透露出去,我保证将你抽魂裂魄。” 梵影那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二爷,二爷微微后退一步,只是看了看那床上已经渐入梦乡的男孩后,他原本恐惧的内心快速平复了下来。 对方还有求于自己,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再说了,看样子对方是为了木子好,自己没有家室,也就指望着木子可以给自己养老送终,两人的目的并无冲突,那么也就没必要害怕了。 “梵影。” 睡梦中的男孩将手掌环抱过来,把那直勾勾盯着二爷的梵影环抱在了怀里,随后用脸蛋蹭了蹭梵影的翅膀。 二爷看了眼已经睡熟的男孩,视线落在了那窝在男孩环抱中的乌鸦大仙。 “您懂寿元玄学,我不懂,但是我懂人心,这您不懂,明天不能走,非但明天不能走,这个月都不能走。” 二爷看到乌鸦直勾勾的盯过来的眼神,内心平静下来,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随后将旱烟点上,砸吧了两口略显辛辣的烟叶给自己壮了个胆。 “今天那猪仙行动轻巧,大概是没人看见的,我看它灵智不俗,最后才去的三子家,啊就是猎到那猪仙的猎户家里面。 要说有人看见了,也就是他们有可能。 农村家里吃上一口肉不容易,那几家家里面有了肉的要么是出了力气,要么是出了钱财或者是挂了彩,手里面的东西可都是自己的。 要是我们明天就走,失踪了的猪肉和我们一相关联,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到时候若是他们阻拦我们怎么办?” “他们敢,若是这些人敢阻拦,本座出手教训他们就是了。” “您可以教训他们,但是不下重手这村民们见了仙法自然会去镇上报案,到时候必然引得一些人前来探查。 而若是下了重手,官府收税收不上来也会差人前来,木子和我在这里生活了五年,以上二种情况都躲不过去。” “你们人类怎么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就像那臭鼬一样,踢一脚就让人浑身都是臭味的。” 梵影听了老人的分析,顿时感觉进退不得,麻烦异常。 “这事倒也好解决,且看村里面明天的风向如何,我猜啊,大概率还是定为失窃。” “失窃失一整个村子的,还就只偷那只猪的肉?” 梵影一脸的不屑,这老头也就这一般的水平,看样子护着这木头还需要自己多谋划。 “这事大家都知道有蹊跷,但是这件事情不是是什么就是什么的,而是大家认为是什么才是什么的。 你看,大部分人家都是失了一块两块的,最大的损失者是三子一家。 他们若是看见了那猪妖这样最好,他们猎了猪妖还把猪妖的肉卖给大家让大家受了损失,甚至于让邪祟入了村,他们自然不能说是猪妖来偷走了肉,否则退回那卖肉的钱款是小,要是被全村人排挤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要是他们没看见呢?”梵影顺着二爷的思路往下走,立刻出言询问道。 “唉,那不就没事了吗,他们没看见,那不就是招了贼吗,这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为了一头大概率追不回来的猪去报官,到时候上面的老爷们下来查,还查不到线索说不得还要敲村子里面的竹杠。 所以没有闹出人命的话,顺其自然他们是万万不会将事情闹大的,最多就是传为怪谈,但是这类怪谈何其多也,引不得有心人的注意。 而要是我们这个时候离开,那不就是做贼心虚了吗,到时候三子家为了追回损失,定会号召全村阻拦我这个外乡人离开。 即使是我们现在就走出去了,去了镇子甚至是去了城里,他们是猎户是常入城的,到时候顺手报个官捉拿我们就麻烦了。 最重要的是,大仙你和木子终归不是常人,到时候若是露出些什么,万一引人注目,不就更麻烦了吗,不如在这里等个一月,等到我去镇子里送药材时带着木子留在那里,就说是养老,这便没人会怀疑了。” 第5章 三叔失猪 “肉呢,我那么大的肉呢?” 清晨的村子里喧闹了起来,随着山间的雾气夹杂着清风流过整个小山村,原本宁静致远,在雾气的遮蔽中宛若田园诗人笔头谱写那般的小山村里面便多了几声国骂和呼喊。 阳光从山头滚动上来,最终透过浓密的树荫,将熟睡中的人们叫醒。 鸡鸣犬吠之中,人们纷纷检查了自己家昨天高高兴兴领回来的那块肉,随后又是几句国骂,几个暴躁的家长已经抄起了扁担,就开始向着自己心目中的偷肉小贼挥舞过去。 “爹,爹别打,二伯家的不也丢了,叔家的也丢了,再说了那是生的啊,你儿子我不吃生的。” 一少年大短裤都没有提上去,就被父亲的扁担打的狼狈闯出门去,他黝黑的屁股引得旁边出门看热闹的小伙伴一阵嬉笑。 那少年回了对方一个鬼脸,随后赶忙提上了裤子,一手遮挡在屁股后面,一手快速拉着家门前的篱笆就一跃而过,站在了外面的泥地之上。 一精干的庄稼汉子踩着一双老布鞋紧随而出,他手中的那扁担直指一溜烟已经站在了篱笆外面的少年。 “你挑食还有理了。” 男人听着少年的解释,再看了看旁边陆续出来的邻居,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喊,已经知晓了不是自家小子偷吃了那块肉,只是当着邻居的面男人不想要认错,就这样涨红着脸,随便找了个理由准备收拾儿子一顿。 那少年悲呼一声,撒丫子就向着山头祖辈那边冲过去。 “六子,我家的肉也没了,还是生的,昨晚我将它吊在了房梁上面,老鼠要是咬我估计就听见了,别是招了贼。” 男人旁边的人家带着自己的儿子走出了院子,同时分享着自己这里的情报。 “也没丢什么其它的东西,米面油盐都在,家里面的锄头的铁头子也还在,招贼了那贼娃子就偷这个?” “谁知道呢,你家也丢了肉?” 对面高一点的地方,一婶婶靠着篱笆向着下面的两个汉子大声询问道。 “丢了,我小臂这么大,还带着一块白花花的油,我还准备给娃子炼点猪油出来解解馋的,结果就被不知道哪个天杀的给偷走了。” 又有村民接话,大家各自清点了一下家里面的东西,大都发现唯独丢了昨天得到的那块肉。 祝家村也就两百来人不到二十户,随着人们交谈着聚集成团,很快他们就在几名老人的带领下走到了三叔家的门前。 伴随着村中活动方便中的最年长者扣动三叔家的房门,带着黑眼圈,略显惊恐的三叔终于稍稍打开了那落漆的木门。 “三子啊,昨天还好吗?” 老人拄着拐棍,但是眼睛依然锐利,在老人眼神扫视之间,三叔小腿一抖,本身就做了亏心事的他小心的将房门打开,就看那阳光撒入,让一夜未眠的男人感觉如获新生。 “没,没事。” “大家家里面的肉,就是你昨天猎的都没了,我们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老人看向了房间之中,村子中的房子大都是用扎实的木头架梁,然后四面铸土墙。 那土墙则是泥巴拿芦苇草芥一类掺入其中,然后用木制模具晾干塑形后的泥砖垒成。 最后拿木头作为固定,就是四面的墙壁,这样的房子百年不倒,百年后换掉朽掉的梁就可以继续使用。 屋子里面只开了两扇窗户用作通风,老人的目光锁定了那角落之中破碎的肉缸子,里面还有一些三叔之前狩猎得来的肉类,显然,他家也受到了劫掠。 “大爷,我,我家的也没了,应该是盗贼吧。” 三叔顿了顿,抬头看向了那挑了挑眉的老人。 “我和八爷进来看看,其他人在外面等着。”老人招呼着后面一个拄着拐杖同时被一青年搀扶着的老头一起进来。 几分钟后,老人独自离开了房间,他看着外面已经开始就今天这诡异事件议论纷纷的村民们,稀疏而长的眉毛几乎皱在了一起。 “三子家里的肉也没了,没有其它失窃的东西了吧,只是肉食,三子发下去的肉食。” 老人咳嗽了一声,随即高声询问着。 “小偷也不可能就偷块肉,那也太,埋汰了一点。” “那你说说,你还丢了什么。”老人眼睛一瞪,那个站在前面的汉子立刻咧了咧嘴,摆着手示意自己没丢东西。 “我看就是邪祟,昨天我就说了,那野猪邪性的很,那血放出来就是黑色的,还有一股草药味,准是……” “是不是邪祟也是祖宗说了算,你们去个人将二爷请来,他家应该也丢了肉,怎么不见人,然后再去一个人看看那祠堂里面的猪头还在不在。” 老人扫视一圈确定了一下每家每户的壮年男子都在,这才点了点头,他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站在后面,和那个略显痴傻的三婶互相搀扶着的三叔。 “老哥,不用去请我了,咱家里面也招了贼,丢了那块五花肉,可惜了。” 二爷牵着睡眼朦胧的木子来到了人群旁边,那老人立刻招手让二爷过来,二爷便将男孩放在了人群之前,走向了老人的身边。 “您看,这事是否是脏东西。” 老人拉着二爷进了房间,随后将里面的三叔儿子给赶了出去,这才小声地和二爷与旁边那位坐下来的长者询问道。 村长现在还在祠堂里面,这算是祝家村的习俗,村长要守祠堂,只是老村长今年已经七十有九了,早就又聋又哑。 现在管事的实际上也就是这位腿脚还算利索,而且辈分和声望足够的老人了。 二爷终归是外姓人,而扶着拐杖的老人则是腿脚多不方便,现在村长更像是一个吉祥物,毕竟老人只要在,那么就算是长寿和吉祥的象征,官府会酌情给村子里面减免徭役和税负。 要是老爷子可以活到八十岁,那就算是老寿星了,村子里面也算是可以在镇上说上几句话。 “给您说实话,我估计道行不够,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还是要去祠堂看看,猪头在里面,要是那东西寻根,头绕不过去的。” 二爷警惕的向周围环视一周,随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同时手掌不自觉的搓着衣袖,似乎是真的被昨晚上的事情给吓到了。 第6章 妖精与人精 “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房外围着的人们正在低声讨论着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时,去往祖庙的青年手脚并用的跑下了小山坡来。 “怎么了,好好说。” 房子中的老人顿感心头一跳,随后立刻出了三叔的这间小土房子,直勾勾的看向了着急忙慌的从村民中让开的那条小路中冲进来的青年。 那青年此刻气喘吁吁,用双手支撑着膝盖调整着呼吸。 “祠堂里面的猪头也没了,而且,而且,老村长好像走了。” 青年咽了口口水,满脸的恐慌让老人心头一跳。 “好像是什么意思。” 老人立刻追问道,那猪头倒是小事,毕竟大家家里面的肉都丢了,不管干了此事的是妖怪还是小贼,都一定会去取祠堂中的那颗猪头。 相反如果猪头没有被取走,老人反而会感到麻烦,毕竟这代表着人家有可能要再来一次,到时候说不准还要组织村民夜巡。 “我,我叫老村长,他没回答,然后我探了探鼻息,但是感觉不到,然后就立刻回来报信了。” 青年紧张的甚至于带上了口吃,老人早年时当过兵,而且还在军队中有过一官半职,算是个小伍长,村子里都传老人年轻的时候杀过几十个人。 此刻那眼神提起来一扫,就让青年从气喘吁吁变为了结结巴巴。 “二爷,在这里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了,事不宜迟,咱们先去祠堂看看。” 人群呼啦啦啦再一次去了祠堂的位置,这一次只有老人带着几名老一辈的青年进了祠堂。 二爷是外姓人,不得入祝家的祠堂。 不一会,一个老人就被四个中年人用一只门板给抬了出来。 老人胡须全白,眼睛紧闭,二爷扫了一眼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随着四名青年将老人缓缓放在地上,二爷立刻半跪下来,探手到老人的衣领之中寻找那脉搏。 触摸到的瞬间二爷就不着痕迹的看向了后面人群中被一个大婶牵着手站在那边的木子,看见对方并无表示,二爷的心暂时放了下来。 随后老人再装模作样的检查了一下老人的脉搏,最终站起身来,一脸沉痛的摇了摇头。 后面围成一团的人们登时哭作一团,几个和老村长沾亲带故的村民更是直接扑倒在了老人那被放在门板上的尸体上。 木子茫然的看着周围突然之间就变的悲伤的众人,挤了挤眼睛想要也流出来几滴眼泪,不至于太不合群。 “三子。” 老人大喝一声,围着老村长的人们立刻望了过去,在人群的边缘处,是手足无措的三叔一家。 “我在。”三叔将略显痴傻的婆娘拦在身后,咬紧嘴唇,似乎在对抗着即将到来的困难。 煜朝统一九州已经百年,承平十余载,其历代君主都将长寿认为是吉祥的征兆,在实际层面上,官员在管辖的土地上出现了长寿的老人算是政绩,并且可以给当地减免一定量的税负。 老村长的存在代表着村子可以获得税负的减免,而如果老人到了八十岁,那么就算是寿星了,到时候官府甚至于会赏赐牌匾和锦缎下来。 这些哭的最凶的几个老村长的近亲不论是因为情感还是因为那失之交臂的赏赐,都确实很是悲伤。 至于三叔,他现在感觉天都要塌了一样。 老人穿过人群,来到了三叔的面前,他的目光在三叔和后面的村民中扫过,最终落在了三叔的脸上。 “此事,定为盗窃,三子,去把你家的肉拿出来,补上大家的损失,可以吗?” 老人目光灼灼,后面想要说什么的村民也被老人直接用眼神给压了下去。 “可以,可以……”三叔见老人没有追究老村长一事,连忙点头如啄米般的应了下来。 “村长还有一个月就是寿辰了吧。”老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是。”一旁拄着拐杖的老人幽幽的叹了口气,看着那躺在板板上早已离开的老伙计,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僵硬了起来。 “二爷,我听闻有人可以保尸体百年不朽,我知道那是神仙手段不敢强求,只是二月不腐能否求您出手一试。” 老人将视线转向了人群中将那小孩拉在手中,人则是已经到了边缘,似乎是不再准备趟这趟浑水的二爷。 二爷拇指和食指一碰,这合理离开祝家村的事情就有了眉目,老人脸色一冷,紧蹙着眉毛看向那老人。 “哼,你也知道那是仙家的手段。” “祝家村已经十几年没有出过老寿星了,村子里面也没有个读书人或是有名望的乡贤,短时间内无所谓,时间长了镇子上面必然会有人动小心思。 二爷,就帮小子这一次,之后祝家村的小子们就是您的后辈子侄,您在这待着,他们给您送终,木子也可以入族谱祠堂,我收他做养子。” 老人无奈看向开始发脾气的二爷,循循善诱道。 “对呀二爷,咱给您养老送终,您就帮帮村子里面吧。” 周围的村民们立刻想通了这里面的关键,几个庄稼汉子随即转向了二爷的方向。 见那二爷没有拒绝,让原本对保存两个月尸体不腐烂这事还留有怀疑的人们顿时觉得这事主要就看二爷同不同意了。 “衙门审核老寿星可要派差役下来检查,死人可无法通过检查。” “这事不用二爷您担心,若是有人问起此事,二爷将小子供出来就好。” 老人看二爷终于松口,连忙拱手作揖,挥手让几个青年将载着老寿星的棺材给抬进去,放在祠堂里面。 他自己更是单手引着那二爷往里走,看不出来半分之前那外姓人不得入祠堂的规矩。 “养老送终还是罢了,衙役来之前我就会离开,不劳烦你们。” 二爷指挥着几名青年将老寿星放在床铺之上,随后指挥着村民取来黄酒与药材,再差了一农夫带着木子回家去拿物件。 屋外的村民自觉那逼人就范一事多少理亏,大都一脸尴尬,听见了吩咐立刻抢着去卖这把子力气。 “怎么,还想偷师学艺不成。” 二爷等来了需要的东西,眼睛一拧在身后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随后冷冷的出声询问道。 “是我唐突了,不敢不敢。” 老人立刻拱手退出,只留下祠堂之中的一老一小。 第7章 灵枢残本 “真是搞不明白,你们神仙一流来学这些小道有何意义。” 二爷看着那祠堂的门被关上,两步并做一步上到门前,再三确定隔墙无耳,这才返回被放在门板之上的老者身前坐下,同时招手示意木子一起坐下来。 “入世寻心需有艺傍身,你当年在山下曾救过几人,触之肌肤止血之法我可以做到,但是无法像你那样轻易的做到,达者为师,这是你们人族的圣人所说的。” 木子盘坐下来,端正的坐在了老人的对面回答道。 “那就是一句牢骚,不回答也罢。 我的医术一部分承袭自慈善堂,只是我学艺未精就着急离开,医术一门只学了三分,就不误人子弟了。 你要是想学医,还是正经入一家医馆,拜一位师傅的好,只是医术大多世代承袭,入门作一学徒怕是要吃点苦头才能学到点东西,而且需要一笔不菲的拜师礼,这就要你自己去谋划了。 我医术的另外一部分来自于半部经书。” 二爷以二指为笔,大青石为纸,择一平整的青石表面龙飞凤舞的落下了“灵枢”二字。 “灵枢者,出自《黄帝内经》,我得到的那本残本是一位仙师感悟《黄帝内经》所着,我拿到的部分一共有三个部分,推拿,正骨,银针下穴。” 二爷在青石之上潦草的写下了这几个字,随后抬头看向了面前的男孩。 “那个,我不识字。” 就在二爷以为面前这位藏在孩童体内的仙家会对此发表什么高见时,木子看了看那地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再抬头一脸茫然的看向了二爷。 “你,你不是万年老树吗?” 二爷瞬间语塞,他原本准备的高谈阔论一时间全部被压回了肚子里面。 “我是树,这是你们人族的文字,我不会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木子犹豫片刻,随后立刻找到了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一脸平静的看向了老人。 二爷张了张嘴,他是真的想要斥责一句这老树万年来不务正业,连个字都没认,不过他转念一想,树确实好像不需要认字。 “凡间若不识字,便是寸步难行,除非你只想要当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 否则不论是巫医乐师还是小商小贩一流,识字会写,至少基本一点的能写自己的名字,认得东南西北,认得一二三四五六七一类的数词还是要有的。 今日还是我给你口述吧,你能听多少算多少。” 二爷无奈的摇了摇头,原本他以为是传法来了,老人还有些担心自己一下子将法传完,那乌鸦会不会杀人灭口,没想到这下子工作是不愁了,成早教了。 “这保存尸身一术记载在银针下穴之中,切记此法门只能对寿终正寝的年长者使用。 横死之人多有伤口,精气神已经通过伤口流失,那夭折之人大都气息旺盛,而且命格气脉微弱,银针下穴只能引导,不能规划。 此法也可以是假死之术,存尸之术是转死为假生,假死之术则是转生为假死,当然这是后话。” 二爷自旁边已经摊开的皮革制成的针袋之中将银针取出,随后落针向了老人的几处大穴。 “先封住百会,气海,神阙,涌泉,关元,劳宫,以阻止精气外溢,晚辈多有得罪了。” 他指示着木子将老人的鞋袜脱去,随后将老人的上衣微微撩起,露出了已经渐凉下去的身体。 二爷微微拜了拜,木子则是有样学样的跟着他一起拜了拜面前的这位逝者。 “你拜什么,我是在拜鬼神,你一个大仙,拜他估计会折他的寿元,下了阴曹地府估计都会被小鬼卡着道多要些过路费。” 二爷摆了摆手,用银针沾白酒,随后在火盆中点燃,那带着点蓝色的火焰堪堪被点燃,就被刺入了老人两耳连线的中点处。 “这是百会穴,有醒脑开窍、升阳举陷之用。 在假死之法中这是最后一个关闭的穴位,而在存尸之法中则需要第一个关闭,防止其它地方的残留精气涌入此处,将一双招子给挤出来。” 二爷也不看木子是否看清,就继续选了两只稍大的银针刺入了老人的掌心之间。 “这是劳宫穴,有清心火、安心神、强壮心脏之用,可用于治疗心痛、心悸、癫狂、口疮等病症,在后续的推拿中也会有所涉及。 这里是为了锁住四肢流向心脏的气脉,防止四肢之处漏气,这存尸之法就像是扎羊皮筏子里面的皮囊,你见过的吧。” 二爷讲述到这里的时候特意抬起了头,就看见木子一脸呆萌的看向自己,双眼之中是未被知识污染过的清澈和愚蠢。 “这个我知道,你们人族是真的残忍,将人家的皮剥下来,然后还要充满气压在那木条子下面供人取乐。” 二爷猛然站起,他抬头张望之间就看见了那只落在足有成年汉子环抱粗横梁上的乌鸦。 “大仙既然知道羊皮筏子,是否知道法不传六耳之说。” “六耳,木头两只,你两只,我两只这不就刚好是六只吗?”梵影歪了歪脑袋,一脸疑惑的看向下面这个家伙。 “罢了罢了,和你又做什么计较。” 二爷看着那乌鸦几息,最终似乎是释然,又似乎是自我嘲笑,拜了拜手之后继续盘腿坐下开始授课。 “这存尸之法就像是要将衣服里面灌满空气,首先需要将衣袖和领口这类漏气的地方给封住。” 二爷再次开口,他随手比划了一个扎带子的动作,然后将银针落在了老人的肚子上。 “此为神阙,此为气海,此为关元。” “但是师傅,衣服这里没有漏洞啊。”木子歪了歪脑袋,一脸疑惑的询问道。 二爷一愣,伸手摸了摸男孩那毛茸茸的脑袋,他总感觉这个男孩就是个灵智未开的孩童而已。 一想对方是个可能比说书人所说的历史都要长的万年古木,总感觉有些割裂。 “你是仙人,我福禄浅,当不得师傅,但是可以代师收徒。 我做你二人的大师兄,你称呼我为师兄就好。” 二爷抬头看向房梁上面那乌鸦,对方振翅下来,从旁边的水中引出来三条,落入了三只原本装贡品的瓷碗之内。 “那就快开始吧,是不是还要拜一拜师傅,快把你那秘籍拿出来,让我们拜一拜,也算是有个传承跟脚了。” “不用那么正式,口头做约就好,天地为证即可,那些个繁文缛节还不是求天地见证,这二者也没什么区别的。 该背约的不一样还是背约而行……” 意识到自己言多的二爷立刻收住话头,好在这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这句话。 “倒是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不伦不类的拜师礼。” “我,我可是识字的,你们人族的书籍我可都仔细阅读了,我这五年可没有浪费,都在为你入世做情报收集呢。” 梵影落在木子身边,昂起了脑袋。 “谢谢你。” 木子伸出手掌,轻轻在对方的小脑瓜上摸了摸,二爷依稀间居然从对方那稚嫩的脸颊上看见了几分仁慈。 第8章 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棕马披挂,登云靴踏蹬,一骑官差快马疾驰过山间,随后在流水之处见到了几名前来迎接的村民,为首之人穿着一件青色棉布的衣裳,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劳烦官爷了。” 那一袭青衣的老人双手抱拳,向前弓起身子,作谄媚态。 官差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随后跳下了马,踏云靴踩在地面的泥地之中,渐起泥星点点。 “我就是照章来见见老寿星,你们引路吧。” 官差是个青年人,他面色红润,身高足足比周围几个庄稼汉子还高了半个头,他行走之间一手轻握那腰间的环首刀,一手在身侧随步伐摆动,好不威风。 几个过来接人的青年大都看直了眼,眼前这威武的装扮让他们忍不住幻想着自己要是有这一身,怕不是可以快意江湖了。 “你是这里的村长?” 路上那些个青年跟在后面,原本村中威望最高的大爷是想要带几个青年过来牵个马搬个东西,好给官差一个好印象的。 只是那差役似乎并不准备将手中的缰绳交出去,而且也没有带什么大件,似乎是不准备留下来过夜。 “村长是老寿星,不过现在是我了。”大爷一边回答,一边轻轻撩起了自己的衣摆,那下面是一柄被老人保养的很好的腰刀。 “老弟曾是行伍之人?” 官差也看见了这新村长腰间特意给自己展现出来的腰刀,那是大煜边军的制式武器,可以将这武备带回来,少说也得是个伍长。 解开了话题,大爷眉梢立刻跳跃了起来。 “是洪武五十一年的边军,有幸在宇文将军麾下供一小伍长。” 大爷微微拱手,向着北方作揖。 “老弟说笑了,宇文将军麾下那都是披甲陷阵的精锐。” 官差将缰绳往后一递,但是那几个只顾着看马上披挂花纹的青年却无动于衷,直到大爷咳凑了一声,这才让一青年后知后觉的上来接过了官差手中的缰绳。 大爷和官差谈论着进入村子,村口虽然被他特意吩咐不要聚集围观,但是村民依然在找着机会装作路过看看这官差长的个什么样子。 不时有少年痴痴的看着那骏马腰刀,使得自己手痒难耐,进而想起了镇子里说书人口中快意恩仇江湖驰马的侠客,想到高潮处,便从旁边路边折下根木棍挥舞扮演。 祝家村一直以来都是积极纳粮,而且还有预备长寿星的纯朴山村,官差一般不来,都是村里面的老人合着猎户和青壮年一年出去送一次粮食,然后采购点盐巴铁器一类的回来。 虽然村子里面也有小商贩会光顾,但是一年也没有几次,加上村子去镇子上的路有一段在山林之间,而山林并不安全,故镇子里面来个了外乡人,这可是个稀奇事。 村头,早早撤离的二爷带着木子坐在村口的大青石上,最终他还是被大爷给挽留了下来。 官差入了村子,二爷第一时间就看见了人,他摇了摇那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的晒着太阳的男孩,随后指了指入村的男人。 “那是个武者,也就是俗称的练家子,这类人大都血气旺盛,你看他的步子就比常人要稳健不少,那是力生自脚跟的象。” “那距离先天大宗师如何。”梵影落在树荫之中,以灵感应与二爷说着话。 “哈,那可差的远了,我们大煜一共才六位先天大宗师,先天大宗师至少也要奇经八脉全通,三花聚顶返后天为先天才行。 这小娃子最多就是熬打了点血气,配合甲胄武备可以战三四名大汉而已。 不说三花聚顶奇经八脉全通,他就是熬炼出来了哪怕一丝内力,也不至于现在还被派过来核查一个老寿星。” 二爷评头论足了一番,就看那大爷没有带着对方直接去祠堂,而是去了自己家。 “他要是被查出来了,你们可别冲动,我最多算是个帮凶,那小子就是不地道让我扛了事情,打不了五杖,你们可千万别去劫了法场。” 二爷看着那官差随着大爷进了房子,回想起年少时阅读过的妖怪绘本,赶紧给两人通通气。 “我们打他,他那一身血气估计要呛死我,我才不去呢,小老头你自己造的孽自己受着吧您嘞。” 二爷听着梵影的声音,直觉告诉他这乌鸦应该同时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鸟能不能翻白眼。 说来也有趣,之前他还笑话这只妖精看人类画本对人类产生的可笑谬误,这到了自己这里,也开始以那虚假的故事建立对妖的认识。 “师兄,那如果你被抓走了,我应该怎么救你。” 木子抬起了脸蛋,这些天蒙在祠堂里面跟着二爷一起学习《灵枢》同时认字,没有长时间晒太阳的木子也变得白嫩了起来。 二爷拍了拍木子的小脑瓜,感觉自己没有白养五年。 “可惜你不会说话,鸟啼人言又太过于显眼,要不然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二爷摇摇头,就准备详细告诉男孩应该怎么办。 “我会啊。” “嗯?”二爷刚想要反驳那是灵言,却突然意识到这声音和木子用灵和他交流时的那中性平稳的声音不同。 这是一道带着含糊鼻音的童音。 “原来你不是哑巴啊。”二爷睁大了眼睛,蹲下身来平视着眼前的男孩。 男孩歪了歪脑袋,一脸的不解。 “你没有问啊。”这句依然是以灵交流。 “入了镇子你要多用嘴巴说话,和陌生人不要用灵,有陌生人……不,除非要保密,否则入了镇子人多眼杂,你都要说人言。” 二爷如获至宝的捏了捏男孩的脸蛋,虽然说这是个万年的古树成精,但是这五年也是他从婴孩养起来的。 在他看来万年古木精这个身份大都是那乌鸦的一面之词,而且万年,这也太大了一点,有些大的不真实。 木子实际上更像是他的儿子,对于孩子无法说话这点一直让他感到担心。 行走江湖十几年的男人再清楚不过,这世道即使是正常人活着尚且艰辛,更何况是一个哑巴。 第9章 照顾 “老弟,在吗?” 接近夜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二爷带着木子学习完了今日的课程,吃完晚饭就回了房子。 木子的生活极其的规矩,白天晒晒太阳,按时吃饭然后睡觉,二爷正准备吹灭那台面上的蜡烛,就听见了屋外的叩门声。 他下了床踩着老布鞋,透过糊在窗框上的纸,依稀间可以看见一个人影正站在门口,二爷往上拉那门栓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就见大爷正提着一只布囊站在门外。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明天那老爷就要走,我估计要忙活一阵子了。 老弟你最近这几天也要走了,我怕后面可能就要错过。” “你自己顾好自己,别把我给露出来我就千恩万谢了,哪还敢麻烦村长您。” 二爷表现的对于对方在村民面前逼迫自己施展存尸之术依然耿耿于怀,挥手打断了新任村长的话,但依然让开位置让人进屋来。 “后天村里面几个青年要去镇子上,几个婆娘带着篮子土布也要走一趟,有两辆牛车和几头骡子,我帮你匀了半个牛车。 老弟你这房子我许给六郎了,他结婚差了个婚房,这是六贯足钱,你也别嫌弃,咱们村子偏僻,没什么外乡人,这房子买不了几个价钱。” “哈,你这还强买强卖上了,这是要赶我走不成。”二爷顺势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那一言为定,你不走了我这就去将这钱还给六郎家,人家还等着娶媳妇呢。 老弟啊,我知道,你是存意要走的,我可以给你打个包票,村子里面关于你的事情我会守口如瓶,也不会有人去找你了。 我们相识也十几年了,这估计一别就再难见喽,这东西我用不上,就赠给老弟你了,只求村里人上镇子里去,求药治病老弟正常对待就好。” 老人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面上,二爷看着桌面上的东西,那是拿布匹包着的六贯铜钱,还有一个用蓝色锦缎包着的匣子,在最上面则是一只文牒。 那是村长证明人出自祝家村的文书,有了这东西,在镇子上就可以正常的落户安家,算是良家子,而不会被衙役当成流民对待了。 “不瞒老哥说,在这里我本来是准备往土里落户的,只是那妖精之事有一便有二,我害怕自己晚年丧于野兽之口。 老弟给你一句忠告,山上的终会是山神爷的东西,还是要谨慎的好。” 二爷摇摇头,收下了这些东西,随后摆摆手,示意村长可以离开了。 村长来到门槛之外,随后双手抱拳往屋里面做了一揖,这才转身不再犹豫的离开了此地。 二爷抬起眉毛,走到那门槛之前,扶着门框,遥遥张望着离去的老友,最终口中的气化作了一声叹息。 虽然这老友和自己有些交情,但是木子毕竟才是给自己收尸的,按那乌鸦所言,自己还欠着木子两条性命。 于情于理,他都选择离开这小山村,去往镇子上,至少可以给木子一个好前程也算不错。 两日眨眼就过,几个汉子费力的推着牛车往外走,随着汉子的号子,陷在烂泥地中的轮子终于被推了出去。 木子坐在牛车之上,这上面就是二爷这些年来的全部家当了。 一缸子肉,一铁盒子子被老人在前往村子前就全部兑换为碎银子和铜钱的积蓄,还有老人随身携带的一套银针以及自己泡的两罐子药酒和用来推拿的工具。 除此之外就是两个人的衣服,以及那被二爷抱在怀中的一只书箱,那里面是老人一辈子抄录和收集到的全部东西,也算是老人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 木子坐在牛车上,旁边是扶着车子上的书箱缓步走在山路上的二爷,老人不时会将正在车上照着书本认字的男孩给拉下来,随后给他指着路边的草药,并教他如何采集,然后翻开书本找到对应的目录让男孩背熟。 “二爷,您真就要去镇上了?” 将车子推出来的一青年挎着一柄开山刀,找到了正拉着那因为车子往前一跳而险些掉下去木子衣领的二爷。 “是,不过那是我们长辈间的事情,你们这些小子有事了可以来镇子上找我,我还有几年好活,给你们抓点药正个骨还是可以做到的。” 二爷演戏演全套的,依然冷着脸。 “谢谢二爷,村长给俺们在镇子上谋了个差事,说是跟着那位威风的官爷,说不准过几年还能求个一官半职当当,俺发达了也可以给二爷撑撑腰了。 要是有小鬼敢在二爷门前浪荡,兄弟几个就过去给他们个教训。” 那青年憨厚的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村子里面没有剃头匠,这男人的头发长了便会长虱子,不仅晚上瘙痒难耐睡不好,而且还会得病出血。 村民都是互相之间用大剪子剪一剪了事,看起来就是狗啃似的深一块浅一块的样子。 “唉,福祸相依吧,二狗子我给你说,出去了不要轻易许诺,这类帮人出头之事不要轻易去做,你们既然跟了那个官爷,就要尽心,不要三心二意,要听话。 发了钱不要去那些个风月场所,赌千万不要碰,多留点老婆本,以后感觉不舒服了不要自己扛着,你们三个到了镇里给我把东西送到院子里,不舒服了就去那里找我,听见没有。” 二爷终会还是在村子里面住了七年了,这些个被村长送到那官差下面的青年也就十五六岁,也算是二爷看着长大的,他又怎么可能直接冷石心肠的弃之于不顾。 “晓得晓得,村长和俺爹走之前就给俺们嘱咐过,俺们都是农家子弟,大字不识一个,也没有出过村子,村长说出去了就让俺们多听二爷的。” 走在前面正在斩开面前枝叶的青年也回过了头,给坐在车上的木子和走在车边的二爷露出了一个憨憨的笑容。 第10章 小鬼难缠 柏溪镇落在山间的水系旁,水系的上游是整个出云州最大的林地。 距离木子和村民们一起进镇子也已经有两日时间了,二爷走访了几个熟人,随后便在介绍下将家安在了镇子边缘的一间茅屋之中。 这里原先是一个给镇上老爷家做长工的居所,只是那长工年纪大了,两年前便告别了老爷,领着几分安家费颤颤巍巍的回了山里的老家等死。 这房子后来便被其低价出给了本地的一商人,那商人简单修缮了一下,最后就以四十二贯的价钱交到了二爷的手上,一来一去,净赚四十贯钱。 二爷买下了房子,然后便带着木子去了官府,官府所在的这条街被铺上了带着岁月痕迹的石砖,两边皆是一些布行,票行,医馆一类的大店。 在街头的位置上,还有一些在街道两边摆着摊的小商贩。 在街道的中心位置便是本地的衙门,衙门口的两尊石狮子踏着石球,扫视着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 在县衙的高墙之上,此刻正有一些走卒之辈围在这里。 “小伙子啊,这里是出了什么事情。” 来到衙门口的二爷抓住了一个穿着短褂的伙计,对方原本略显不耐烦,但是看了看那带着孩子的老人留着白色的胡须,看起来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立刻收起了自己的怨气。 “回老先生的,小子也不知道,听里面的人说好像是好汉令,俺也不识字。” “木子,你眼神好,我举你起来你看看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二爷看了看那肃静的衙门口和这边热热闹闹的高墙处,老江湖的素质让他没有选择贸然进去,而是拍了拍身边男孩的肩膀。 老人随后抱起男孩的腰,将他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师……爷爷,是张纸。” 木子原本想要说师兄,只是突然想起来今天去县衙似乎要称对方为爷爷,立刻改了口。 “那我考考你,那上面写了什么。” 二爷抓稳男孩的小腿询问道。 “江湖急召,林北有狼,这个字不认识。” 木子将小脑袋放在了二爷的大脑袋上面,小声道。 “你写在我手掌上。” 二爷将手背伸了过去,男孩则是探出指头在老人手背上照着那纸上的字画了出来。 “这是戮,就是杀的意思,还有,我教过你的,先左后右,从上而下,你这是画不是写。” “知道了,后面是……戮六人,取其白尾,赏白银一百两。” “呦失敬失敬,没看出来,先生还是个读书人。”那穿着短褂的男人立刻拱手作揖。 “算不得读书人,身上没有功名,只算是白衣。”二爷摇摇头,同时将木子给放了下来。 “看来和我们无关,之后一段时间不去外面就好。”二爷牵着木子入了府衙,府衙入口的大红门是关的,但是侧面的小门却是开的。 里面有一个大马金刀坐在那里的衙役,他提了半壶酒,就着些肉食吃的痛快,一柄大刀放在面前的桌案之上,旁边则是一个装了点银子与细散铜钱的篮子。 “来干什么的。” 那官差看见有人走上了青石台阶,收了收自己的肚子,随后拍了拍面前的大刀。 “回官爷的,来落户的,卢爷给介绍的房子。” 二爷立刻上前一步,袖子在那篮子上面一扫,一块银子就落在了里面,和里面的铜与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衙役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随后咧开嘴露出了一口发黄发黑的牙齿。 “老板做生意的,这银两看着成色不错,怕不是刚从号子里面取出来的。” 衙役四下扫视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其他衙役,脸上的笑容也从憨态可掬中夹出来了几丝的狰狞。 他眼睛在那银两上面顿了顿,意思很明确,你是个肥羊,要进去,得加钱。 “没有什么生意,算是一赤脚医生,拼本事吃口饭。”二爷笑眯眯的看向衙役。 “我看官爷面色暗沉,嘴有异味,是否夜间有腹胀之感,辗转反侧而不得入眠。” 二爷看那差役的眼神从原本想要敲诈一笔的奸诈化为了闪躲和畏惧,就知道事情办成了。 “不算是什么大问题,应该是官爷最近肉食太多,可以适当活动活动,若是不嫌弃,去村头原来那个邱家老长工的屋子里找我,我给您下几针,保准可以睡个好觉。” “嗨,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这外来的医生也好治病不成,进去吧。” 官差看着那一老一小进了屋子,伸手从篮子里面取出了那块银子,放在嘴边吹了一口气,然后立刻将其放在耳边,他听着那清脆的回响,满意的将这块银子揣入了怀中。 衙门正门对着的是封闭的公堂,在公堂到大门之前还有一块小院子,那院子两侧种有乔木,烈日的树荫之下有几人正围坐在一石桌之前煮茶闲谈。 那桌旁的一穿着褂子的官僚见到有人进来了,也就从阴凉底下走了出来,他摆了摆手示意两人跟着自己过来,带着两人走向了侧面一间阴凉的偏房之中。 那人随后接过了老人递过来的文案,抬头照着里面的年岁和样貌描述简单的扫了两人一眼。 确定没有较大差异之后,便转身走向后面,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钥匙将后面的柜子打开,然后自里面取出了一份文书。 二爷推了推木子,然后用眼神瞟了瞟那端放在桌面上的砚台,示意对方过去给这文书研墨,只是那木头却是一脸无辜的看向了老人。 “祝家村来的,叫什么。” 这官僚应该是因为收了外面衙役的孝敬分红,并未为难两人,临行公事的检查了两人的文牒和购房的凭证,就拿毛笔尖沾了点墨,低着头询问道。 “许巍,六十二,这是祝……祝木子,年五。” “你姓都不是祝,我怎么给你登成祝家村的人。” 那文书不耐烦的停下了笔,抬头用一双死鱼眼看着眼前的这一老一少。 二爷咬了咬牙,思考片刻后,抬头看向了文书,袖口间又是一小块白花花的银子落在了桌面上。 “小的记错了,是祝巍。” “在这里老实点,上一年秋天菜市口斩了二十几个流寇,算你运气好遇上了我。 祝木子叫着不好听,给你掉个个,就叫祝子木吧。” 似乎是拿了钱财心情不错,那官僚顺手还给祝子木改了个名字。 第11章 衣裳 出了府衙的门,二爷将得来不易的文牒收入胸前,将其梳平整后还拍了拍,确保不会意外脱离。 镇上和村里面的管理不是一个等级的,祝家村因为山路崎岖再加上没几个人,衙门不可能常派一人在那里。 府衙对那里的政策就是向上报七十五户,然后拟一些名字落在名册上,也就按照这个往上报税款。 至于收税,也就是按照惯例去收,上一次的税务标准还是十几年前定下来的,与其说祝家村是镇子的下属,不如说祝家村是定时向镇子纳贡的小庄子。 实在是那里没有几个油水,又路途遥远,加上村民团结,税拿不到,反而会惹得一身骚,甚至于县志记载中有一任县衙都不知道祝家村的存在。 自然,那里的人出来也没有镇子上的户籍,需要在府衙这里再做一个登记,现在草民祝巍,草民祝子木就算是镇子上的人了。 二爷牵着男孩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之上,街道上正有一个打扮西域的夷人正缠着头巾大声吆喝着。 男人见周围的行人围上来了些,遂快步走到后面,自案子上提起一只铁笼,铁笼上的黑布被一揭,里面露出一只绿色的扁毛畜生来。 那扁毛畜生有着一头蓝红色的冠羽,生的俊俏。 “不就只八哥吗,怎么,这东西也拿来显眼?” 人群之中一赤裸着上半身的老汉牵着手中一泼猴,对那留着大胡子的夷人一脸的不屑,显然是觉得对方在这里讨人眼球扰了自己的生意。 那夷人也不恼,只是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随后不伦不类的向着周围拱了拱手,清清嗓子对向了面前的鹦鹉。 夷人原本玩世不恭的表情变得虔诚而庄重起来,他缓缓吐出异帮的诗歌,那鹦鹉也开始随着男人的咏唱而开始模仿起来人声和乐器声伴奏。 二爷看子木似乎对这里还挺感兴趣的,就拉着男孩挤到了侧面的台阶上,在这里可以看见那一唱一和的异邦人和鹦鹉。 那耍猴的师傅见周围的人们大都被这异邦人所吸引,立刻挤到人群后面,将自己的锣鼓给卖力的打了起来。 “父老乡亲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来看一看啊,猴子爬梯上绳,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给捧个人场。” 耍猴的人将那小猴拉着往人群后面过去,随后用力踹了一脚那穿着衣服小猴子的屁股,这番打闹让那边原本的异族歌谣顿时被打断,人群中也有不少人喜欢这边大俗的娱乐,纷纷转过头来围观。 二爷见那边诗歌是听不成了,照他说这夷族的艺人就不应该在这里卖唱,这里都是一些商贩老农,这类诗歌听几句图个新鲜,新鲜劲过去了也就散了。 “要不咱看耍猴。” 二爷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但是祝子木似乎对那边被绑在艺人手上,不得不上蹿下跳的猴子并不感兴趣,他拉着老人的手就准备离开。 “你这孩子真是奇怪,不喜欢猴子倒是喜欢那经文。”老人笑了笑,带着男孩走出了人群。 周围的小商贩因为这边的斗法都多了生意,不少小商贩甚至于也在竖着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 “老板,来三个鲜肉包。” 二爷拉着祝子木来到了一家冒着白汽的包子摊之前。 “得嘞客官,收您三十三钱。” “这么贵,镇子上的米价不才三十一斗。”二爷眉毛一竖。 “瞧您说的,您看这肉包子足有手掌大,面也是白面,肉也是鲜肉,里面还加了香料,这三十三钱放在别人家也就买两个。” “再便宜一点。”今日失了银钱的二爷突然间变得抠抠搜搜了起来。 “罢了罢了,给你老小子便宜两钱,你告诉我那里发生了什么就好,我在这里要看着摊子,老板伙计都往那边跑,独我一个人给被留了下来,现在听着里面的动静心痒。” 小贩挠了挠头,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一个夷人带了只八哥在那里唱洋戏,一个老头带了只泼猴在旁边砸场子罢了。” 二爷接过了小贩递过来的三只热气腾腾的包子,将其中一个递给了下面的祝子木。 “这就算是晚餐了。” 老人乐呵呵的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拉着男孩走向了屋子。 什么万年老树,什么乌鸦梵影,他一个凡人活不了那么久,这是他的孙子后辈,这就足够了。 想通了的二爷在路上提了一袋米,半壶酒,又进裁缝铺子给祝子木裁了一件衣裳。 “我看老先生穿的也朴素,我们这类市井人家,小孩子穿的不保值,小娃子窜的厉害,穿不了一年就露脚脖子了。 我给您往大里剪,再挑个实惠结实点的料子。” 裁缝是个面容阴柔的老爷子,老爷子长了一张长脸,皱纹也大都是顺着脸颊往下走的阴柔线条。 “您拿主意就好。”二爷在店里面走走停停,最终停在了几条被竹竿子架起来展示的青墨色料子之前。 “老板,你这里做寿衣吗?” “做,您看着比我都小,这么早考虑?” 老板拿着绳子在祝子木身上快速量着尺寸,抬头笑着询问那边正在摸着料子的二爷。 “不早了,六十好几了,等到真走的那天,真的想穿什么还不是看后人,木子啊,到时候就给我拿这个裁一件吧,等到走了的时候裁一件这个,然后用草卷一包,你找个你能找到的地方埋下去就好。” “我记下了。” 祝子木看着老人那感怀的模样,认真的点了点头。 “你这小孩子,这时候可不能说明白了,你要想你爷爷多活一点多疼疼你,就要骂他,骂他不会享福。” 裁缝见着这一老一少甚是有趣,量完了尺寸,用那木尺子轻轻敲了敲男孩的脑袋。 “但是人都会死。”祝子木看向二爷,对方他自然清楚,二爷最多还有十年寿命。 “你这娃子倒是比我看的透彻。”裁缝将尺寸记下,手指在后面的料子里面翻飞间取了一匹灰色的布,摘下来捧给了二爷。 “就这个吧,对了老板,你那银手镯在哪里做的。” “镇子东边,有一个老铁匠,自备银子过去,人家收火耗和两贯的手工费。 料子加工费一共一贯270钱,您眼光好,看上的那料子是畅销货,要不买下来自己带回去或者是看得起我存在店里都行,要不然几个月后估计就要被哪家的秀才公拿走作了斗篷去。” “那就是缘不到。”二爷笑了笑,将手指上的那一抹灰抹在了手心之中。 第12章 师徒 “你确定要去学医,巫医乐师,木工瓦匠,染匠裁缝这都是手艺活,这些和那些个戏子还不同,老师傅大都受到敬重,这类的伙计也更加难以出师,搞不好一辈子给师傅当牛做马,也拿不到真传。” 二爷将米倒入米缸,将酒放在柜子的顶端,随后开始整理这略显凌乱的房间。 他们也才过来几天的时间,大量的行李都只是被安放在房间的地板之上,这里虽然说是个带着小院子的独栋,但是毕竟只是一个老长工的居所,并不算大,甚至要比之前二爷与木子在祝家村的屋子还要小一圈。 所谓的院子指的也只是房子靠着道路一边的一圈由低矮的石头和烂木板组成的围墙围起来的小院子而已。 那长工白日在主人家中当牛做马,这小院子也没有精力去打理,二爷进来后和周围的邻居闲谈间还得知。 那老长工一辈子勤勤恳恳,到头来也没有娶上一个婆娘,最后只能带着点积蓄卖掉了这里奋斗一生得来的残破小院,返回乡下去找自家的侄子养老。 每当提及此事,住在二爷旁边的那家洗衣工大娘就忍不住的叹息。 “当然,我已经给木头规划好了,先在医馆里面学些医术,然后凭借老头你的那一手推拿正骨之法吸引那些个江湖之人。 让他们自己透露出来自己的功法秘密,嘎嘎嘎,这个主意我可是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一准可行。” 梵影站在房梁之上将那只二爷递上去的鲜肉包放在喙前,同时看着下面的两人自夸道。 “我不懂那些武者,不过确实知道一些武功高强的医生,只不过这类人到底是看病偷师成了高手,还是有家学渊源这还得两说。 再者,木子想要达到可以吸引江湖之人前来看病的程度,还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 不过如果你准备在这里行医,拜入医馆确实是一条捷径。” 二爷一边帮两人分析着,一边将自己的书箱打开,一本本检查着里面的书本是否损坏。 最开始他还以为祝子木会很有天赋,但是很快二爷就发现,男孩也只是有些天赋而已,和仙人之姿差了不少,不过这也好,可以让他好好过过当老师的瘾。 “木头是古木成精,有这般悟性已经不错了,再说了又不是谁都和你们人类一样,天生三魂六魄齐全,可阅天地至理。 老头你的推拿正骨银针下穴不是挺厉害的吗,让木头去医馆打好基础,然后出来开个摊子专门给大侠看病不就好了,那样不就可以不用看别人脸色了。” 梵影将包子的馅叼出来吃掉,随后歪着脑袋继续建议着。 “大侠也是人,我问你,你要是病人,不差钱的那种,受了伤,你是去有门店有口碑的店铺里面找名声在外的大夫开个药。 还是去找那格拉拐角地方的野摊子里面不知道医术如何的赤脚医生求药治病。” “那还用说,一定是去大医馆了,要不然被治残了不就完蛋了。” 梵影说完就恼火的摇了摇自己的脑袋。 “那怎么办,总不可能真给人当牛做马吧。”梵影苦恼的在梁上来来回回。 “而且你要是老师,你拿不准自己的徒弟是否会学成了和你抢饭碗,你会不会留一手,你要是刚好还和周围的医生药商病人们熟悉,你会不会对那些离开准备自立门户的学徒打压。” 二爷显然是知晓这里面弯弯绕绕的,他将顺路从纸店里面买来的那刀草纸上的细绳揭开,从里面取出一张递给了一旁认真听两人对话的祝子木。 祝子木接过纸张,将其平铺在桌面之上,随后开始熟练的折叠起来,不一会一个横向二十二格,纵向八格的草纸就落在了桌面上。 男孩麻利的从一旁的行李袋里取出毛毡铺好,随后将笔头坚硬的毛笔自那笔帘里面取出,放在清水里面让其湿润散开,再取出一端砚台和一只墨条开始细细的研墨。 “这就是所谓的师徒关系,就是又想要徒弟学点东西可以帮工孝敬养老送终,又担心学会了徒弟饿死老师傅的关系。 师徒之间的勾心斗角不外如是,一旦徒弟学成自立门户而没有得到师傅的捧场认可,就会被同样需要维护这个师徒传承的老师傅们集体抵制。 以此让自己手下面的徒弟死了那个自立门户的心, 毕竟他们也就剩下这个东西了,说实话,如果不是你们是仙人之流,对我又有救命之恩,我也会留那银针下穴之法到临终前的最后一口气再说。” “师兄,我会给你养老送终的。”祝子木认真的抬头看着老人,让老人乐呵呵中摸了摸他的脑袋,果然还是个孩子,万年古木什么的还是太远了。 “这就是师徒,师傅防着徒弟,徒弟埋怨师傅,谁也不敢坦诚相见,你现在还想要让他去医馆里面吗?” 二爷摸着男孩的脑袋,将毛笔拿起,在那草纸之上写了八个字,这就是祝子木今日的课业。 “师兄,一般学徒要做多久,两百年足够吗?”祝子木接过毛笔,见梵影犹犹豫豫,知道现在需要自己去打破僵局。 这毕竟是自己的事情,梵影害怕自己受苦,但是又想要推进计划尽快和自己夺回那被夺走的木心,他不能让好友独自承担决策的压力。 “哈哈,我倒是忘了你是个仙人,用不了两百年,那百草堂现在的少东家也已经三十有九了,二十年他也就成我这般的小老头,到时候估计你能学的也都学完了。 就是他家没有女儿,你怕是做不了上门女婿,到是有一个公子哥,你留在那里估计很难出头,不过二十年再怎么着也算是熬出头了。 到时候离开这里,大江南北那里不是地方去行医,这样想梵影你倒是下了步好棋。 师傅也会被舆论监督,到时候要是他不放你走,也会被大家戳脊梁骨,也就没有人愿意将娃子送过去作学徒了。” 只怪祝子木这仙人实在是没有什么仙家的法术,甚至入了镇子之后就连灵上的交流都已经停了。 反倒是梵影开始高强度的和两人用灵交流,毕竟这里不同祝家村,邻里之间真的就是隔墙而已,乌鸦吐人言实在是有些妖异。 这才让二爷再一次下意识的将祝子木当做了凡人小孩。 “你今天洗个澡,等一会再练一下自己的名字,明天早上我带你去百草堂会一会那徐堂主。” 第13章 百草堂 “许二爷,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那个小村子里面落着,咱们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呢。” 徐老板是个穿着一袭青色褂子,踩着一双黑靴子的中年男子,他生得一张好面孔,保养的也算得力。 看见二爷的时候,原本坐在那一排刷着大漆药柜前的徐掌柜就将手中的毛笔放在了架子上,随后撩起那青色的褂子,从高高的椅子上站起来,缓步走向了进了店门向着自己用手作揖的二爷。 他等到二爷做完了半揖,眼睛在那后面跟着的小童以及对方手上提着的东西上一扫,便对这位父亲的老朋友前来的缘故有了底,脚上一迈,上前一步扶住了作揖的二爷。 “您算是我的长辈,哪有长辈给晚辈敬礼的,家父常向我唠叨您,问我您身体是否安好,现在看来,便是可以放心的给家父回信了。” 二爷垂下眼眉,他知道这是对方在暗暗的敲打自己,毕竟对方父亲葬礼的时候请过他,但是他当时已经进了祝家村,不想要再出来折腾,便只是差那人过去送了份礼金做数。 实际上这事也无所谓,毕竟礼金也到了,也不伤人面子,只是此刻被对方拿出来,就是一记用来占据话语权的大棒。 “说来惭愧,这些年入了山林便多了惰性,这些个好友相邀来也因为疲软不想出去。 只是世事难料,想给儿孙求个前缘,还是得要麻烦外面的几位老哥哥。” 徐掌柜听着二爷顺势搬出了自己的父亲,试图用辈分压一头,也不恼火,只是招了招手让那男孩过来。 “不瞒您说,父亲走前也恼过您没来,但是也特意交代过,要是有那几位老友到来,让我务必好好招待,不得怠慢。 这是您儿子?” 掌柜的探出手,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微微发福的国字脸给人一种佛堂之中弥勒佛的视感,当徐掌柜笑起来的时候,配合着他那松垮垮落在手上的一串念珠,这种感觉就更加的明显了。 “算是吧,以后就盼他给我养老送终了。” 二爷摆摆手,男孩往前走了两步,随即被男人那双干燥而且骨节分明中带着一层薄薄老茧的手指捏住了脸蛋。 “您确定要将他送到我这里,医馆的规矩您也知道,孩子这模样,您应该是下了心的,我怕您心疼。 二爷您的正骨推拿银针下穴算是半个仙家术法,您自己养,到时候手艺成了送来我这里当个坐堂的大夫也可以。” 徐掌柜松开了男孩的脸蛋,习惯性的转动了一下手指上那个琥珀质地的扳指,耐心的建议道。 “不瞒你说,我的手艺也就那些了,虽然大家看得起称我一句半仙儿,但是烂鞋里面有几两钉子自己最清楚。 这手艺不是个持久的活,还是得学正统的望闻问切,要学会抓药开方子,当个正经郎中才能求个安稳日子。” 二爷边说边解开了那放在桌上的包裹,里面有一只得自祝家村新任村长的木盒子,盒子上面是用红布条缠起来的六条腊肉。 “您这是做什么,家父交代过的,您开口了,我收下他就是了,来人,上两盏热茶。” 徐掌柜向后转过脑袋,盯着那边正在砸药的三名孩童,那三个孩童一大一小一中,却见其中最小的那个看向面前的两人,再看看那边看向自己这里的祝子木与二爷,立刻蹲下身去假装翻找药材。 那个头中不溜的是个小胖子,他转头给了瘦高瘦高的一个眼神,那看起来最为年长的少年便缩了缩脑袋,迈步向着那边嘟嘟冒着热气的铁壶走去。 “妈了个巴子的。” 那长条少年背过去提那滚烫开水的时刻,祝子木依稀间就听见了其压抑着的声音。 男孩抬头间可以看见,原本正在和二爷交谈的徐掌柜的眼角一动,不过并未立刻发作,在场的两个大人便好像完全没有听见这句脏话一般,依然神色如常的讨论着祝子木拜师一事。 “规矩还是规矩,守了规矩才能成方圆,我相信您的为人,但是总不能落人话头给您添麻烦,您收下了,我也安心将孩子交给您。” 二爷将那刷着一层薄漆的木匣子打开,一股淡淡的药香便扑鼻而来,徐掌柜眼角一抖,那是一只被放在绢布之中的人参,虽然触须断了几根,但是这并不影响其的价值。 徐掌柜从怀中掏出手绢擦了擦手,这才征求得二爷的容许,用手摸了摸那人参的表皮。 “这上了年头了吧。”徐掌柜将盒子盖上,小心的将那小铜锁扣一起合上,这才转头看向了悠哉向他这边看过来的二爷。 “从农家得来的,也不知道什么年份。” 徐掌柜了然的点了点头,这是二爷在告诉他,这人参的经历可查,不是黑货,可以放心的用。 这人参不难得,但是野外的十年品人参,而且还有这么漂亮的参须和药香的人参,已经算是珍品了,这东西入药,可以做成大补的药剂强行续上人一时三刻的性命,也可以拿来弥补血气的亏空。 徐掌柜摆了摆手,想要示意那瘦高的孩童将提来的热水提走,那少年却没有领会,将那铁壶里面的热水倒在了茶杯之中。 掌柜脸上的不耐烦再次增加了一分,他直接上手制止了少年,随后推了一把对方向后面过去。 “二爷,这东西太贵重了,您这是想要让我收关门弟子的准备啊。 这样收下他有些潦草了,后日您再将孩子带过来,我邀请几位好友一起见证将他收入门下可好。” 徐掌柜将腊肉与装着人参的木匣子一起推向了二爷,却被对方给推了回来。 “徐掌柜,你的为人我还不清楚,后日早上,我带孩子过来就行,这东西带着来来去去多不方便,反正都是要交到您手上的,哪个时候交不是交。 再说了,宝刀配英雄,好参也要落在会用的名医手中才有用,放在我这也就只能泡成药酒,浪费了。” 二爷的恭维显然十分的受用,徐掌柜满面红光的将那东西收下,甚至还特意从怀中取了一只包在纸里的话梅递给了一旁的祝子木解馋。 第14章 拜师礼 “签字画押献于师祖。” 今日的百草堂热闹非凡,往日略显冷清,弥漫着一股经久不衰药味的室内,此刻被燃香与人的味道所替代。 几位着锦衣的大人物带着几十个弟子童仆位列两边,笑眯眯的看着那孩童在蒲团之上对着座位上的青衣掌柜叩首,敬茶。 终于,仪式来到了最后一步,一旁有一生的唇红齿白,和那掌柜的有七分相似的男孩托着木盘走出,将一张宣纸,一只笔放在了祝子木的身前。 祝子木跪立起身,提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姓名,随后那纸便被童子传给了掌柜,掌柜将纸一折,转身看向了太师椅后立着的三块木制牌位,以及那幕墙之上挂着的那副人像。 徐掌柜接过一侧由那和他有几分相似孩童递来的三只燃香,随后略显富态的身体在那画像之前标准且灵巧的鞠了三躬,手中燃香便被他插在了满是精米的香炉之中。 回过头来,男人再拿这燃烧着的香火点燃那手中捏着的白宣纸,随后将燃烧起来的纸张丢入载着香炉的四方桌下的黄铜小火盆之内,这拜师礼便算是完成了。 “恭喜徐掌柜又收一高徒。” “恭喜徐老弟收下高徒。” “我看这孩子有两分老弟的气态,日后怕是要成大事的。” …… 周围观礼的人群的眼神落在那案子上的木匣子以及六条腊肉之上,匣子中的东西在拜师之前徐掌柜就已经特意展示给了大家伙。 那是一株上了年份的人参,有这份拜师礼在,也怪不得对方破天荒的给小小学徒专门办了一场高规格的拜师礼。 徐掌柜红光满面的接下了这些应承,将跪在自己面前的男童拉起放在了膝盖之上。 就在他和周围的友商交谈的时刻,那个原本托着盘子的男孩也放下了盘子,怯生生的站在了男人的身侧。 “这不是少东家吗,徐掌柜的,什么时候也给少东家办一个拜师礼,我们也好再来沾沾光。” 一坐在上位,带着只丝绸软帽的商人将那眼巴巴望着正坐在父亲膝盖上,和父亲好不亲昵男孩的少东家招来了身边。 “荆芥他还不一定是少东家呢,百草堂又不是我徐某人一家的铺子,他要想坐稳这个少东家的位置,就要赢得股东的认可。 在我看来,他学识不精,待人接物都太过于轻浮,反正我是看不出来他有资格的。” 徐掌柜毫不留情的批评着那男孩,让那男孩咬着嘴唇往后退了两步,顶在了那位出言之人的小腿上。 那商人一把将男孩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坐好。 “我外甥需要受你这般气,他就是不当坐堂的那个大大夫,当个甩手掌柜的也好。” “荆芥,这么多人成何体统,下来,去后面抄百草录,抄到第35回,今天晚上我就要看见。” 徐掌柜眼睛一落,那男孩便逃也似的从那商人的大腿上跳下,先是跑,随后意识到不合乎规范就改成了快走,掀开帘子离开了前堂。 被少东家这么一搅和,徐掌柜也没有了继续高谈阔论下去的兴趣,他和几位前来捧场的掌柜介绍了一下祝子木,随后招呼着诸位前往预订好的酒楼之中落座就餐。 “徐老哥,你不给他改个药材的名字?” 这跟在掌柜身边的众人大都是了解对方脾性的,他店里面的学徒,甚至于就连他的儿子都用的是药材作为名字。 “他是二爷送来的,人家有名有姓的,我就给他起个字好了,就菖蒲吧。” 徐掌柜并未犹豫,显然这类以药材为名的把戏他也早就备了许多个作为备选。 “菖蒲,性温,味辛、苦,归心、胃经。有开窍豁痰,醒神益智,化湿和胃之效。 徐掌柜这是期望你可以开窍,聪明伶俐啊。” 其中一个穿着褂子的医生笑着和亦步亦趋跟在那徐掌柜身边的祝子木解释着这个字的含义。 “师傅,几位大人这边来。” 那酒楼之前,除去一店小二,还有一穿着短褂的小童,这小童生得一副老实的面容,只有那双眼睛四下打量时给人一种狐狸眼睛的既视感。 男孩挤开那店小二,就带着一行人往楼上的包厢走去,他自己则是走在师傅的半步往后,虚虚的引着,神似那店小二。 孩童将一行人引到包厢的位置,随即打开房门,引着几人落座,看众人落座了,又开始张罗起来端茶倒水,上酒上菜。 “这店家的小二倒是伶俐勤快。” 酒肉上来,一名远道而来给徐掌柜捧场的其他医馆掌柜看了看那依然候在门边的脸老实眼睛活泛的孩童,笑着拉开了一个话题。 却见徐掌柜脸色一冷,尴尬之余挥了挥手,让那孩童落座或者赶紧离开。 但是那童子似乎没有意识到师傅的嫌弃,一脸谄媚的给那称赞他伶俐勤快的先生补上了茶水。 “回先生的,小子叫厚朴,是师傅的四弟子。” 周围的众医师脸上尴尬了一瞬,不过很快就被其中一个老好人打着哈哈将此事给翻了过去。 孩童终于发现了这里的气氛不对,立刻告饶离开了包厢。 虽然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但是宴会终会还是以主客皆欢为结束散了场,徐掌柜向来以洁身自好示人。 虽然客人里面有不少想要玩一玩这酒楼中美姬的,但是碍于徐掌柜这位爱惜羽毛的主人存在,宴会便止步于此。 徐掌柜叫了车行的马车,在街边交了足两的银子,看着车子将一个个重要的客人送走,随后和镇子里的众人相互拜别,酒会也就散了。 祝子木听见那徐掌柜的叫自己菖蒲时还未反应过来,直到男人叫了第二次之后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 人类真的是很奇怪,有了姓还要有名,有了名字还觉得不好听要改,改了名字还要有字,这称呼不就是知道在叫自己就足够了吗? “我在,师傅。” 祝子木按照二爷教的那样抬头回应道,让原本因为厚朴在众宾客之前那过于市侩表现而自觉丢脸的徐掌柜点了点头。 “我们是医,虽然也属于士农工商中百工的范畴,但是人都有生老病死,病起来就需要医,比之那些个商人和木匠瓦匠一类的人,医是要有操守和矜持的。 人啊,有时候就是争的外面这张皮,以及里面的这口气,若是气散了人就失了志向,皮也就会松松垮垮,让旁人小瞧了去。 若是外面的这张皮给破了,这口气就会漏给别人,别人一看,你是个什么人便一目了然,到时候你就会被对方死死拿捏。” 第15章 小团体 “黄柏,你给他安排着住下,还有单间的厢房吗?” 拜师礼后祝子木就算是徐掌柜的弟子了,之后他就需要住在徐掌柜这里,回家则需要打假条,算是半个小工,只是前三年并不领工资。 回了医馆,掌柜带着祝子木往后走,百草堂是在柏溪镇刚刚建立的时候就有的,当初的第一任掌柜深谋远虑,他不仅将医馆放在了县衙门的这条街上,而且还一次性划足了地方。 前面是医馆的台面,后面便有一个小院落,里面有一湾池水,里面游着几条锦鲤,四方的流水从屋檐上顺着铁索和水道落入池中。 这便是着名的四方聚水阵,显然,徐掌柜这医馆有一位风水师给把了脉,就是朝着聚财去的。 院子两边是给学徒住的地方,再往后面则是一个狭窄闭塞的伙房。 院子往前上了一个台阶然后入圆形门洞便可以到达主房那边,徐掌柜和其夫人,以及少东家就住在那里,书房与库房也在那边。 “有的,师傅。 师傅在你走的这段时间里曲老汉过来送了一批药材,我按照惯例收下来了,只是这次的品质有瑕疵。” 桌案之前是一眉眼温和,脸上也时刻带着笑的青年,青年原本正在那册子上提着笔,细细描绘,给药物入库登记。 听见吩咐立刻起来向师傅问好。 “药材品质难免有些浮动,他的差多少。”徐掌柜站定,思索着同时追问道。 “药效大概要差一分了。” “太多了,下次他要是还交这个品质的,你就给我说,事不过三,第三次就不怪我们了。” 徐掌柜得了一老参与一弟子,心情正是好的时候,便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准备给那老农一个机会。 他交代完事情,再问了问店面里面有没有什么事情,随后握着袖口中装着那人参的匣子快步入了后面的里院,准备将这件珍品尽快入库封存。 “你好小师弟,我是黄柏,你们的大师兄,叫我师兄或者黄柏都好,你怎么称呼。” 黄柏笑起来有一股流水划过滑石的感觉,配合着那淡淡的面相,给人一种男生女相的韵味。 “我叫木子,木头,祝子木,菖蒲,黄师兄。” 男孩抬起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对方。 “那就叫你菖蒲好了,师兄前面要加的是姓氏而不是名字,我姓柳,不过你在医馆不要称呼我为柳师兄。 师傅喜欢给弟子起一个名字,一般大家在医馆都是称呼这个名字的。” 黄柏拉起祝子木的手掌,带着他走向侧面的厢房,推开门,房间之中的尘埃便扑鼻而来,这是一间用木板隔开为两个小间的土房子。 因为有段时间没人住了,房间内的空气沉闷且呛人,黄柏一马当先的走进去,将房间内向着院子这边的窗户打开,随后再出去自水缸之中舀满了一盆水,再在侧面的架子上取下一只抹布沾了水后擦拭起来了房间内的台面。 “师兄,我可以干什么?” 男孩看着师兄来回跑着干活,在对方开始拿着那抹布擦拭桌面的时刻,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对方的衣角。 “好啊,你拿鸡毛掸子扫扫那些蜘蛛网,这房间好久不用了,可能会有小虫子,会害怕吗?” 青年自后面取出一鸡毛掸子递给了男孩,自己则是开始拂去房间内的灰尘,随着祝子木打着喷嚏将墙壁上的又一个蜘蛛家园捣毁,房子终于可以住人了。 “你从家里面带点被褥过来,之后每个月有五天的假,提前几天给我说,然后按时回来就好。” 黄柏拍着男孩的脑袋,几个师弟都不太省心,厚朴心思太重,苏子也不知道在哪里染上的江湖习气,也就在师傅面前才稍微收敛一点。 荆芥被师傅特意压着,整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苁蓉则老是试图用武力威胁苏子和厚朴。 当初这些孩子来的时候都乖巧懂事,长着长着就歪了,黄柏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教育问题,最终发展了新打法,总结了过去的优秀经验,对准用户颗粒度。 这次这个小孩他一定要好好教…… “师傅喜欢他,师兄也喜欢他,不就是送了个人参吗,整个店未来都是少爷您的,他凭什么争这些东西。” 回来的厚朴拉着荆芥正在池塘前打扫着,厚朴看见那被大师兄温柔相待的萱蒲,直往少东家的耳边吹着气。 “父亲说了我不够格,那我努力去争取就好。”荆芥站在池塘之前,面无表情的用手中的扫把一点点清扫着地面上落下的灰尘。 “少爷您可真是好脾气,我就忍不了。” 厚朴一边说一边帮着荆芥支起来簸箕,让其可以将伴着几片落叶的灰尘扫入其中。 两个男孩打扫了一下小院子里面的东西,荆芥便要去外面的堂子里面抄录那百草录。 等到少东家一走,厚朴的眼睛一转,在一个小胖子抱着药材往外走的时刻凑了上去,主动帮对方抱了一部分药材。 “苁蓉,想要出去玩吗?” 苁蓉看着这小鬼居然不避自己而是凑上来,眼中的警惕来到了顶点。 “当然,但是药材入库,打扫卫生,你来给我干?”小胖子嘴角咧开,直接将手中的全部药材都堆在了厚朴的手上。 “诶呦,快帮我扶一下,要倒了。”芙蓉的力气大,一次性可以抱着一个成年人搬的量,这重量让略显瘦弱的厚朴差点腿一软将药材落地上。 “这可是你自己过来找事干的,怪不得我,后面还有些药材要晾干,你抱完了过去看着收掉,我就先走了。 还有,你要是让师傅知道我出去了,我就揍你,知道吗?” 芙蓉乐呵呵的拍了拍这位师弟的肩膀,别管他心里憋着什么坏水,自己反正出去玩一下午不亏。 “这就一天清闲,你不想以后不再用去清理里屋,倒夜壶,打扫卫生吗?” 厚朴咬着牙将东西抱起来,继续诱惑道。 “怎么,你以后不当少爷的狗,来当我的狗了,我家可没有医馆继承。”苁蓉咧开嘴,用手照着厚朴的胳膊上扭了一下。 第16章 霸凌 “以后这就是你的事情了,我只教一遍。” 厚朴视线落在后面那用视线隐隐威胁着自己的苁蓉身上,无奈的撇了撇嘴,这小子还是嫩了点,他以为自己想要的是让他过去探探雷。 实际上厚朴想要的是苁蓉用威胁自己的方式让他可以在菖蒲面前站在统一战线里面,以此发展自己的下线。 到时候他就是那个帮助菖蒲的好师哥,而苁蓉则是那个暴力威胁对方的坏蛋。 “好。” 男孩过于爽快的答应让厚朴脸上的算计一顿,他特意让开了自己的位置,让菖蒲看到后面那个站在走廊之中看着这边的苁蓉,并且继续悄咪咪的挑拨着。 “唉,菖蒲,我实际上不想这么说,但是你要知道,师哥我也是没办法的,这个打扫师傅师娘屋子,然后倒夜壶的工作原本是别人的。 只是你现在最小,所以大家想要让你多做些,不过我可以帮你干点,那边水桶的水我会帮你挑满的。 这个记得不要给别人说,别人问你干了什么,你就说大师哥给你说的那些活。” 厚朴的眼睛转了转,诱骗五岁小孩就需要稍微露骨一点。 只是他看着那傻乎乎的和那边凶神恶煞的苁蓉打着招呼的菖蒲,再看了看对方对自己的这番拐弯抹角的提点的无动于衷,只能愤愤的跺了跺脚,随后目送着对方离开。 没关系的,五岁的小孩吃的了多少的苦,等到他发现自己要干比别人多得多的活,一定会找人的。 师傅那边厚朴太清楚了,如果说自己干活累了,师傅一定会不由分说的驳斥一番,苁蓉和苏子都是自己人,他们的活都被他分给了新来的菖蒲一部分。 少东家荆芥那边他也透了底,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大师哥,他最近跟在对方身边就好。 “敲门要两轻一重,等片刻之后再进来,没人教过你吗?” 里院最中里面的那个最高的房间属于徐掌柜以及老板娘,当祝子木敲了门未见人应后,便带着拖把推门而入。 入眼所见是一排排的书架,以及一张长长的书桌,案牍堆叠在上面略显凌乱。 就在祝子木准备从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开始拖的时候,侧面的绫罗绸缎之中,一妇人的身影显现,随后则是一道雍雅的女声。 “对,对不起师娘。” 祝子木低着头就准备退出去,却被那妇人叫住。 “你退出去那这里的活让我干不成。”妇人看着男孩在那里进退两难,浅浅笑出了声。 “拿着掸子去把尘拂了,然后把夜壶倒了,最后再去拖地。” 半刻钟后,穿戴整齐的妇人拉开帘子,就见男孩依然在奋力的拖着地上的污垢,她绕开那带着水渍的地板,随后将鸡毛掸子摄起,敲打在了男孩的脖子上。 祝子木被打的一缩脑袋,抬起头用茫然而无辜的眼神看着那妇人。 “拖地倒退着拖,把拖把淘干净了,把水挤出去再干活,你这样一辈子都拖不干净。” “谢,谢谢?” 祝子木的谢谢属实是让徐夫人有些意外,她嗤笑一声,似乎是在嘲讽男孩挨了打又道谢,又似乎是在自嘲。 “过来坐,昨天睡的怎么样。” 大师兄还在坐堂,师傅今天早上去一富贵人家出诊去了,厚朴和苁蓉随行。 厚朴早上早早的将祝子木给喊了起来,随后就屁颠屁颠跟着师傅去了外面,徐掌柜虽然不喜这个弟子过于市侩的行为。 但是出门带上他,这个屠户家的孩子会来事,路上可以省不少的心。 至于为什么本应该负责今天里房打扫的人却可以和自己一起出去,这点要问荆芥,因为师兄弟的任务安排被徐掌柜以提前锻炼用人能力为目的,全部托付给了荆芥。 厚朴是荆芥的小跟班,苁蓉会给荆芥带吃的,大师兄是荆芥最喜欢的人,之前只有苏子是那个受气包。 好在大师兄看不惯,去规整了一下,才算是将工作安排开,只是现在大师兄之前被师傅因为这件事教训了一顿,说是不让他帮助荆芥。 后来这个脆弱的分工就在荆芥那几乎没有的监督下运行着。 外堂之中,祝子木颤颤巍巍的端着夫人刚刚做好的饭菜往外走,男孩还小,跨过门槛的时候身体抖了抖,让瓷碗中的粥食都抖出来了点。 “你怎么还送出来了,让我去伙房吃不就行了。” 黄柏笑着拍了拍男孩的脑袋,接过盘子放在桌案上,看着对面的男孩爬上椅子在对面冒出了个小脑袋,笑着将筷子递了过去。 “师娘说大师兄坐堂坐到现在已经很累了,师傅出去了就只有师兄可以坐堂,让我将饭送过来不让师兄跑了,还有我不累。” “哈哈,好吧好吧,你是个小大力士,你是许先生那边送来的,你《医理》和《百草录》会背吗?” 黄柏夹起了一口咸菜放入嘴中,随后撕了一半的馒头,配着加了点陈皮的热粥开始食用,同时摸着这个小师弟的底子。 “《医理》没有背过,《百草录》到第56回。”祝子木咬了一口咸菜,酸辣的口感让之前跟着二爷清淡饮食的他忍不住撇了撇嘴。 “还算不错,荆芥和你这个年纪也就才到100回,这样,《百草录》你先背着,每天五回,那《医理》我来教你。” 早餐结束,黄柏制止了准备踩在凳子上将餐盘收起来的祝子木,抬手将东西收好,随后去了后面的伙房。 到这时苏子才堪堪起来,他看着端着盘子从面前走过去的大师兄,顺手在那未吃完的小餐碟上抓了一小把的凉菜送入嘴中。 “要用筷子,你这样成何体统。” “师傅呢?”苏子咀嚼了两口后直接将咸菜吞咽下去,随后幽幽的看向四周。 他们的功课正常都是由大师兄在负责,但是他和荆芥比较特殊,他苏子是已经被师傅给半放弃了,师兄虽然在每天努力敦促着他。 但是他自己很清楚,师傅已经看不上自己了,而荆芥说实话苏子也不羡慕,因为那小子每天都被师傅亲自考核,正常这个点荆芥应该站在这里背书,而师傅应该坐在外院那边的椅子上喝着茶检查背诵。 “师傅出去问诊了,是李大官人家,带了苁蓉和厚朴。” 大师兄想要带着苏子去伙房那里给他弄点热乎的,却见苏子直接转身回了房里。 “好耶,可以睡懒觉了。” 第17章 人类你引起我了注意 徐掌柜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天了,屋子外面已经进入了黄昏,小贩一类的买卖大都撤了摊子,就连一旁的店铺也打烊的打烊。 烛火昂贵,没人愿意在大半夜时间里的浪费那些个宝贵的烛火来等待可能存在的客人。 再者日落后人入眠这是当朝大儒们所倡导的自然之道,夜晚在他们的讲述中属于鬼神的时间,人类在此刻出行会被鬼神所伤。 也就医馆这类特殊的商铺会依然给顾客在夜间留一盏灯。 祝子木坐在木制柜台之后,周围药物的味道给他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就好像再次回到了土壤之中。 黄柏一天也就接待了三名客人,其中两人只是简单的伤寒感冒,黄柏切了一脉,随后就给对方开了三日的方子将人打发走了。 最后一个客人则是一个酒鬼,黄柏上前止住了对方想要进入铺子的打算,将那个客人安置在了外面的大青石上后,黄柏叫来了中午才起来的苏子去配了一碗解酒药。 苏子依然懒懒散散的躺坐在前堂去往后堂的门槛上,被大师兄叫了两次才晃悠悠的起来,然后烧了壶水,然后再次返回了门槛上的那只木椅子里躺着。 等到水开了,他干脆开始吩咐起来那边依然在看书的祝子木去拿蜂蜜菊花和枳椇子,最后更是让他端着热水和蜂蜜过来,由自己口头指挥着配好了那份解酒药。 等到祝子木端着发烫的瓷碗出去时,大师兄已经将那人放平,将脑袋放在一边。 “菖蒲,以后遇到醉酒之人,尤其是那些醉的不省人事的,首先要将人放平,随后将脑袋偏向一边。 师傅曾经接诊过一个书生,就是喝了酒然被家人放平了躺着,最后被自己的呕吐物给活活的呛死了。” 黄柏一边将那人扶起来,用手清理了一下对方的口腔,一边接过了祝子木递过来的解酒药,随后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先生,先生,醒一醒,喝了这个会舒服一点。” 青年的声音传入那醉汉的耳中,男人的眼皮终于动了动,随后拉开来一条小缝。 黄柏一手扶着男人,一手托着瓷碗将淡黄色的解酒药灌了下去,等到确认他将药汤完全喝下后,这才把男人再次放平。 “萱蒲,你在这里看着,别让人将他的鞋子东西一类的捡去了,等到人醒了就让他进来结了药钱。” “要是他不交钱呢?” 祝子木看了看自己那两只才能和对方胳膊比大小的腿,再抬头看了看师哥,疑惑中带着点无奈。 “那就在他下次的解酒药里面加点大黄,刚好给他泄泄火。” 师哥笑得开朗,却让祝子木感觉一阵的寒颤,大黄本身就是用来促进排泄和通精气的,再加上蜂蜜和菊花,这醉汉估计就要一路划线回去了。 后面半个下午祝子木都等在医馆外面,在师傅回来前的一个时辰左右,那醉汉悠悠的转醒,随后上下拍打着确定自己身上的东西没有丢失。 再抬头看了看那百草堂的招牌,男人终于松了口气,随手从口袋里摸出来五十文钱,便自己入了医馆,向着大师哥道了一声小医生,随后快步离开了医馆。 在外面的祝子木也不想要回去,外面的太阳正好,他就这样坐着那只小板凳,在夕阳之下一直等到了师傅和两个抱着木头箱子跟在后面的师兄弟。 “在看书,比那几个疲软的家伙要好。 来,让我考考你,正常的脉相叫什么。” 徐掌柜背着夕阳一路走过来,他站定在祝子木的身前,黑影便遮盖住了整个天际,这还真是个新奇的体验,祝子木当树的时候大都是他挡别人的阳光。 看见了师傅,祝子木想了想,选择站起来,只是还未等到他站起身,就被徐掌柜以一种平淡但是同时带着一丝怀疑的话语打断。 男人将祝子木手中的书本整个抽出,随后开始翻页,祝子木看着这位过了一天就性情大变的师傅,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位列徐掌柜身体两边的两位师兄。 回应他的只有厚朴师兄怪异的眼神,以及那边正在抱着大木箱的苁蓉师兄憋着的一抹诡异的笑。 “师傅,他只学了《百草录》,是有一个醉汉刚刚在外面,我让他守着那人付了药钱再走。” “嗯。”徐掌柜向着自己这位最得意的大弟子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转头看向被他的阴影整个盖住的男孩。 “还是那个问题,他拿的是《医理》不是《百草录》,一天时间,总得要看过第一页了吧。” “平脉?”祝子木是将那本书当做小说看的,被徐掌柜一问,略显底气不足的回应道。 “有何特点。”徐掌柜翻过了几页,继续追问。 “三部有脉,不浮不沉,不大不小,从容和缓,节律一致。” 祝子木越答越顺溜,徐掌柜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至少这是看了点的,而不是投机取巧,好逸恶劳到就连个书都不愿意背的人。 “三部是什么。” “寸关尺。” “寸是反应哪里的?”徐掌柜将手中的这本《医理》合上,继续追问道。 黄柏此刻提起来的心才放下来,这事情有些似曾相识,也怪不得师傅对此先入为主的感到厌恶。 不过既然师傅收了书,就说明至少认可了萱蒲现在的成果。 “上焦心脏病变。” “继续看书,现在才学到一点皮毛,切不可好逸恶劳,疲软乏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十五日之后再考你一次,过了就去跟你大师兄一起坐堂见病历。” 徐掌柜说完将书还给了祝子木,祝子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当那个厚朴师兄路过自己的时候,他居然感觉对方在咬牙。 难道是受伤了,痛的不能自已? 而那个原本憋着笑的苁蓉师兄则是在路过他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是在鼓励自己? 人类,真是一个奇怪而复杂的物种,不过没关系,他可以继续观察他们。 第18章 金银花 人类的时间对于祝子木来说过的异常的快,十三天,对他来说就是一眨眼后的片刻而已。 这段时间多了些工作,比如每天早上需要在太阳起来之后去收拾上房,然后和几位师兄弟一起在外院处理收购回来的药材。 厚朴师兄和苏子师兄对他最为照顾,教了他不少处理药材的方式,而且教的极其精细,当然也要求祝子木对这些药材精细的处理。 祝子木自无不可,往往在外院一坐就是一天,配合着师兄们的讲解和《百草录》与《医理》上的讲解,祝子木意外的发现这每一步的精细化处理都是为的更好的药材利用。 男孩将手中的金银花快速在面前的水盆之中过水,三天的时间,每天五个时辰几乎是整个白天的劳动,让祝子木已经可以把握住手中的力道。 让这些金银花上面的尘埃全部被清水洗去,但是并不会伤害到那脆弱白色花瓣。 随着那些白色棒状花瓣带着水花被男孩轻巧的拉出水面,祝子木将其全部摊开在了一个藤条编织而成的盘中,随后开始挑去里面碎裂以及被虫蛀的花蕊。 直到那太阳堪堪落下地平线,天空中的红色已经只剩下一抹余晖的时刻,男孩手掌往侧面抓去,却没有抓到未处理的金银花了。 他略显茫然的顿了顿,随后转身收拾好桌椅板凳,去后堂的伙房里面取了已经冷掉的饭食,然后洗漱回房准备关机然后等待明天。 走廊之外带着酒气的厚朴在半夜悄咪咪的返回了医馆,他看了看那被整齐摆放好,处理完的金银花,笑得几乎要合不拢嘴了。 少年再悄咪咪的来到那小子的房前,听着里面轻缓的呼吸声,显然那小子已经睡着了。 他这几天试探着发现,这小子就是个死心眼,就是那种你告诉他要这么做,然后不到天黑或者是事情完了,他就会一直做下去的家伙。 十三天前厚朴还以为,这小子是知道他当年的事情,这才同样的套路再来一遍。 然后以此踩着自己上岸,现在看来估计就是和大师兄所说的那样,这傻孩子只是待在外面等待着病人离开,然后没有得到大师兄进来的指令就这样一直在外面带着而已。 这样最好,就没人和自己争以后百草堂里面的坐堂老大的位置了,他可是知道的,师傅是将大师兄当做继承人和给荆芥留下的左膀右臂的方向来培养的。 而师傅当年和师娘的一次谈话厚朴记忆至今,师傅当年说,他准备在本地积攒一点钱财之后就带着家眷,凭借着祖上的关系到梁城去扎根。 到时候一定是会留一个徒弟在本地继续经营百草堂的 ,也需要一个人前期前往梁城扎根,那个扎根的人选是大师兄,那么他就要争取那个留守的名额。 为此他每天都努力着,只是他论天赋不如苁蓉,论家世不如苏子,甚至于论努力也不如大师兄和这个新来的菖蒲。 所以他不能只在学习上面努力,那样就会被师兄弟们完全的碾压,他一直在结交师傅的各个药材供应商,只是那些大的供应商大都是师傅和大师兄亲自接待。 他还不够格,不过即使是那些低端一点的供应商也足够了,这些人大都是猎户一类的。 他厚朴面对这些人的时候可以扯身后百草堂的虎皮,再加上师傅自带着一股淡淡的傲慢,懒得和那些猎户们交流。 这就让厚朴有了机会,他已经交好了数个猎户,这些人有了药材也因为他愿意出高价都往这里来送,久而久之,他居然可以占到全部供应商份额的1\/3。 只是这般也让厚朴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过去和这些人拉近关系,而和猎户拉近关系的方式莫过于喝酒食肉。 他的时间就这样被占据了,而徐掌柜则是默许了这种行为,这让厚朴感觉自己距离目标更近了一步。 而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不让别人比自己有更多机会就好,他已经付出了那么多,一定可以成为百草堂未来掌柜的。 不过到时候他掌握了百草堂,也确实需要一个干活的大夫,芙蓉脾气太暴躁,苏子那货色还没有他的学识渊博,到时候这个小师弟就刚刚好。 一边畅想着未来,一边为自己的足智多谋而感到开心的厚朴蹑手蹑脚的离开了这里。 在他进入自己的房门之前,一个人影从拐角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让厚朴着实吓了一跳。 “您还没睡啊,大师兄。” 看清楚来人的厚朴松了口气,大师兄自从当年苏子的事情之后就不太管师兄弟之间的事情了,只是应该是做了亏心事,厚朴还是有些心虚的往自己的房门那边走了走。 “是你让他处理的这些金银花。” 大师兄来到正在晾晒的金银花之前,伸手从其中捏出来了一点,随后不等厚朴开口辩解什么就继续说了下去。 “教的不错,他比我处理的都好。” “我的也是师兄您教的,应该说是大师兄教的好。” 厚朴微微松了口气,随后连忙随棍而上,开始拍大师兄的马屁。 “还有两天,就给他吧,你们的事情我本来不想要过多干涉,只是你不要做的太难看。” 黄柏松开那些金银花,这东西有多耗时间和眼力他最清楚不过,这几天估计菖蒲也是一点书都没有看的。 师傅则是开始忙于梁城那边的事情,这几年对于医馆里面的事情关注是越来越少了。 或者说他就是在这里也不会在意的,毕竟按照师傅带他时所说,这些个弟子就连窝里面的算计都躲不过去,又怎么躲的过外面的心眼子。 “我当年也信任你,大师兄,然后你就看着我在师傅和那些大人物的面前献丑,你当时为什么不也干涉一下。” 黄柏皱了皱眉,不过并未出言,只是转身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厚朴。 “厚朴,菖蒲是祖师一位故人托付过来的,我也是在救你。” 第19章 死心眼 “你今天不去处理药材了,过来背书。” 今日早上,祝子木将里房外水缸内的水填满之后,便被从一侧出来的师哥给叫住了。 黄柏招了招手,将男孩招到身边,随后带着他就往前堂的地方走。 “负责安排院子里伙计的是荆芥,你有时间去找找他,直接问他你要干什么,不要只听一家之言,你不是厚朴的下属,也不需要听他的安排。” 带着男孩往外走的黄柏在路过厚朴的时刻特意将声音放大,同时侧过脑袋,盯着那边刚出来的少年。 “师哥您可别冤枉我,我就第一天交代了他去里房,后面可没人要求他去伺候师娘,是某人上赶着去刷眼缘呢,不过估计过一阵就会落下来了,谁不知道师娘看人准,殷勤这东西再多也没用。” 厚朴一点都不给大师兄面子,少年挑起眼皮,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便出言刺着两人,随后邪邪一笑,离开了外院。” 黄柏皱着眉头,但是最终也没有怼回去,似乎是昨天黄柏的那番话起作用了,亦或者是祝子木这十几天没有磨洋工,将院子里的药材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厚朴之后的几天都再没有来找过祝子木。 一转眼便到了师傅回来验收的时候,这些天徐掌柜去了趟梁城,但是只带了苁蓉一个苦劳力过去跑腿,似乎是意识到了此行艰难,他就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带。 这日祝子木照例和黄柏守在店门口,祝子木在侧面的台子上看着药炉子,在有病人的时候给黄柏跑跑腿。 苏子依然在呼呼大睡,而厚朴则是一反常态的匆匆赶回了店铺之中,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最后来到那边正在煎着的药炉之前坐下,抢过了祝子木手中的扇子,一个劲的开始扇风。 祝子木看了看火炉,再看了看黄柏,就见大师兄向自己招了招手。 男孩过去坐下,被大师兄往手里塞了一本书,随后就看见那边正在扇着炉子的厚朴突然将脑袋低了下来。 祝子木一抬头,就看见了那风尘仆仆,脸色低沉的师傅,以及跟在后面同样风尘仆仆的芙蓉。 师傅来到柜台上扫了一圈,点了师兄弟几个的名字,当看见蹲坐在炉子前的厚朴,以及从远处里房的书房之中出来的荆芥时满意的点了点头。 再看了一眼抱着书本但是眼神显然还没有进入状态的菖蒲,男人上前一步将对方手中的书本整个抽出,随后抽出一张用来写药方的纸,洋洋洒洒写了三条问题,再将那纸张扔给了男孩。 “你们不准帮忙,晚饭之前给我。” 风尘仆仆的徐掌柜进入了里院,将这里的烂摊子以及外面两个原本是来求药,现在却开始吃瓜的病人给撂在了外面。 厚朴贱兮兮的从后面靠近,看了一眼那题目,嘴角立刻提前立了起来,显然,师傅在气头上的时候并没有给祝子木较为公正的出题。 这题目对于一个才学了几天,而且还被自己打断了很长时间的人而言,属实不易。 厚朴看了眼随后悄咪咪的返回了炉火旁边,准备看戏。 大师兄也看了眼那题目,瞬间眉头就拧巴了起来,这题目第一道就很有难度,就在他准备开口提点的时刻。 那边正准备看戏的厚朴怎么能见得这事情落败,他轻轻咳了一声,然后看向了后面的里院。 “那是师傅给菖蒲出的题,师兄这可不是在帮他。” 厚朴嘴角的微笑几乎要压抑不住,黄柏也只能放任祝子木自流。 不过出乎于厚朴意料的是,那小子居然没多久就开始写了,少年一惊,随即提着凳子就往那边过去,伸长着脖子,盯着那边男孩落在纸面上的答案。 第一题居然对了,厚朴的眼睛一震,随后磨着牙齿暗暗看了一眼大师兄,要不是他在那里帮这小子脱困,他让这小子全天都泡在药材里面,现在他就应该一个也答不出来。 当第二个问题也被男孩像模像样的答出来之后,厚朴再也无法坐观钓鱼台,他来到男孩的身边,随后在旁边的一张纸上写下了第二个和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将那答案推向男孩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这些答案的知识掌握程度要远远超过一个初学者应该知晓的,如果菖蒲写了,那么到时候师傅一定会追问同等级的知识,只要男孩没有答出来,自己也就赢了。 至于师傅认为是他干的,那简直不是一个问题,这些年苁蓉欺负他,他算计师兄弟几个,苏子作妖以势压人不都是被师傅给默许了。 他可以理解师傅,师傅一门心思想要将药馆重新开回梁城之中,以此报父亲一辈被逐出梁城的屈辱。 此刻只要师兄弟几个没有撕破脸来,那么师傅就会默许他们。 毕竟苏子后面是师傅最大的药材供应商,虽然是商人位置低贱,但是对方有徐掌柜需要的钱财,所以苏子即使口出狂言,摆烂也会被师傅接纳。 苁蓉后面是师娘的娘家,那是本地的一个豪绅家族,当年徐掌柜就是娶了对方的女儿才能在这里站住脚跟,而且现在更是成为了柏溪镇唯一的官方医馆。 而自己现在手上握着师傅1\/3的药材供应,还是最容易出中高级药品的散户,只是针对一个小鬼而已,就是师祖故人送进来的又如何。 他只要让师傅觉得这小子疲软,那么就可以除掉这个大敌,即使被发现了也无所谓,师傅只想要一雪其父的前耻,其他事情他都可以忍耐。 终于,厚朴耐心等待的晚餐到了,师傅回来之后特意将人全部叫到了一起,还从酒楼叫了一只烤鸭子。 苁蓉上前叫了师娘一声姑姑,随后坐在了女主人的旁边,荆芥想要坐在徐掌柜身边,却被对方给一个眼神喝退,随后男人将那个没个正形的苏子接到了自己的旁边坐下。 荆芥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明的情绪,在祝子木身边坐下,随后是坐在荆芥旁边的厚朴以及坐在祝子木旁边的大师兄。 “师傅不让我去小桌那边吃了吗?” 苏子抬头看了看这个伪善的男人,咧开嘴无声的嘲笑了一句。 “你能坐在这里是你父亲的功劳。” “不算什么功劳,功劳也让狼给吃完了。” 苏子不客气的从桌上那脆皮的烤鸭之上直接夹了一筷子,随后放入嘴中开始咀嚼起来,吃的满嘴是油。 “给你父亲说一声,我们要见一面。”徐掌柜没有制止,而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说道。 第20章 人选 “我之后要长期待在梁城,你们中间推一个人跟我走。” 今日的晚餐有些太晚了,甚至于外面都已经暗了下去,黄柏起身点燃了几支蜡烛,这样才让室内稍微亮堂了一点。 随着他坐回了座位之上,换了身干净衣服的徐掌柜终于开口,他那张弥勒佛似的脸颊上带着深深的的疲倦,显然,梁城的事情让他非常的难办。 “苏子,你先提一个人。” 师傅见人都不说话,就转头看向了那个抛弃了筷子,撸起袖子开始撕扯烤鸭的少年,讲真的,他不喜欢这个弟子,尤其是对方的这种粗鲁的仪态。 徐掌柜也知道,对方就是在恶心自己和他父亲,就是为了让自己将他赶出去,然后他就会成为一生守规矩,品德高尚,深受学生爱戴自己的污点之一。 正好,他也想将这个碍眼的东西给踢开,不过现在还不行,他不能给梁城那边的人口实。 “我,我推荐这只烤鸭。” 苏子大笑一声,带着油的手掌往自己身上抹了抹,他很有分寸,就是不让师傅找到自己的错误,只要他拉不下脸来算计自己的徒弟,苏子就有把握自己一直在对方的身边当个鼻涕虫。 “黄柏,你怎么看。” 徐掌柜皱起眉头,最终还是没有发作,他看向对面的青年,这个时候他的眉眼也散开了一点,这是他最得意的大弟子。 也是他最开始收的弟子,虽然略显柔弱了点,但是好在德行之类的都挺符合他要求的,是个君子,而且也有天赋肯努力,也已经学到了自己八成的能力。 “我走不了,师傅不妨考虑一下荆芥或者厚朴。” 原本往自己碗里面拨拉白菜的厚朴脸色一喜,但是很快师傅的下一句话就将他给完全的打入了无间地狱之中。 “厚朴不行,他要负责和那些猎户们对接。” 昨日的谋划皆成为了今日的枷锁,厚朴强行让自己放平心态,他不停的告诉着自己,这不是自己的计划,也不是自己的机会,继续潜伏才能在适合的时机出手。 终于师傅在过询问了两人之后,似乎是觉得已经做足了前戏,就拍板准备将人选给定下来。 “就菖蒲吧。” “不行。” “师傅。” 两声突兀的声音让原本微笑着的笑面佛的脸色一僵,他先是看向那边抬起头的菖蒲。 “菖蒲,给你的题呢?” “在这里,师傅。”男孩从凳子上跳下去,将纸片交给了男人。 随后徐掌柜就在厚朴的期待和幸灾乐祸之中阅览完了纸片,男人摊了摊手,厚朴就和荆芥一起起身去找毛笔。 “师兄,我去吧。” 厚朴看了看这场好戏,兄友弟恭的向着荆芥拱了拱手,随后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你在我离开的这十几天都在看书吗?”徐掌柜接过儿子递来的笔,在纸上批改了几下,随即将那纸张绕过苏子递给了厚朴。 厚朴知道这是师傅想要让他传纸条,顺带着他也看了一下,三个问题一个对勾,一个半对半错,一个叉叉,两条批语。 那该死的小子不仅没有上套,而且还真叫他答上来了第二个问题,厚朴略感失望,不过他很快就再次调整好了心态。 现在对方需要面对的问题不再是问题回答上来了没有,而是师傅的那个问题,他这十几天有没有好好的看书。 “师傅,我看着他好好看了几天,之前您把苁蓉带走了,店里面缺了人手,忙碌了一阵,多亏了菖蒲师弟帮忙。” 大师兄将筷子横放在碗上,开口帮着菖蒲说话。 “对的,菖蒲师弟可会处理药材了,一处理就是一天,师兄都夸他处理的好。” 厚朴适当的开口,将问题从菖蒲帮忙转移到了菖蒲偷懒上面来。 只是那原本闭口不言,依然在努力吃东西的苏子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 “厚朴师兄的意思是,苁蓉师兄对店里面重要的很,他、你和师兄都走不了对吗?” 苏子眼神落向那边正腻歪在师娘身边的小胖子身上,嘴角一翘,就将一口大锅丢在了厚朴的身上。 他现在主要任务就是恶心师傅,顺带着好好报答厚朴和苁蓉这两个当年把他当牲口用的师兄。 原本正在吃东西的苁蓉眼睛立刻转向了那边的厚朴,他那被肉叠起来的眼睛一眯,就让厚朴的那双狐狸眼睛颤了颤。 “姑姑,我想要和师傅去梁城,这里没什么意思,还是梁城好玩。” 苁蓉原本不想要争,只是被人这么一抢,立刻就起了凶性,他带着已经志得意满的炫耀口气提了一句那梁城的好玩之处,随后将目光在一众弟子眼睛里面划过,只是没见到自己期待的羡慕。 苁蓉可听的清楚,刚刚师娘可是叫了一声不行的,这还不就是自己的名额吗。 “你们都安静。” 徐掌柜揉了揉太阳穴,带着微怒的一句呵斥就让室内只剩下了苏子那没夹到肉的筷子尖碰撞的声音。 “菖蒲,你为何不想去。” 徐掌柜安耐下心,他对于这个小弟子有一定的期望,毕竟天赋有一点,努力方面黄柏也说了,至少不会是如苏子一般的废了。 他原本是准备带上厚朴的,但是回来前遇到了几个猎户,对方还和他做了一揖,一下子就让他想起来,厚朴得留在这里对付那些家伙。 “爷爷在这里,我答应要给他养老送终,梁城不好回来。” 徐掌柜微微点点头,这理由也算可以,就是没了上进心。 只是这般就只能带着苁蓉过去了,就在徐掌柜准备宣布名额的时刻,取来了那毛笔之后就一直等在旁边的荆芥终于开口了。 “父亲,我想去可以吗?”男孩的声音在面对男人的时刻显得有些颤抖。 “你母亲在这里需要有人陪着。”这回徐掌柜的言语之间带着一丝丝威胁,同时将目光看向了那边老神在在的看着这师徒几人勾心斗角的妇人。 “再说了,你要多和你师兄学着看病经营医馆,夫人说是不是。” 坐在男人旁边的师娘抬头看了一眼这个临走之前害怕后院失火,特意将儿子留下来给自己上把锁的夫君,最后一丝的奢望也在此刻落了空。 “我无所谓,你把菖蒲留下来就好,你其他几个徒弟要么是不听话,要么就是不懂事,就他使唤的舒服。” “夫人这是不信任我啊,那就再带着苁蓉好了,正好他对那边也熟悉。” 厚朴此刻在桌边憋着笑,这小子也栽了跟头看着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栽了跟头,他就放心了。 师娘那女人养不熟,他当时可是给对方当牛做马的两三年,最后师傅将他交给苏子他们家,被对方派出来的家丁蒙着面打了个半死的时候也不见得对方给自己求个情。 第21章 成全 师傅带着苁蓉在五日之后再次离开了医馆,走之前徐掌柜带走了家里面几乎全部的钱财,以至于给那些药材商的货款都需要延期支付。 不过没有关系,毕竟百草堂是镇上唯一一家明面上行医的店子,这是暴利,而徐掌柜和黄柏优秀的医术则是镇子上以及周围权贵乡绅们需要的资源。 其它地方有便宜的大夫,但是那些大夫没有徐掌柜厉害,而比徐掌柜厉害的大夫则是不会到这来和徐掌柜争这口饭吃。 只要徐掌柜可以保持自己的服务质量,那么没有乡绅会去动这位对各位都有用的医生。 毕竟医生常有,但是愿意长期待在柏溪镇的高质量医生不常有,大家谁家里面的人没有个生病的时候,到时候自然需要医生的出场。 这钱不就是如流水一般的流进来了,连带着那些个药材供应商也喜欢百草堂,因为这里可以提供稳定的订单,这种稳定才是商业中最为珍贵的资源,赊账而已,不算什么。 “小师傅,我知道百草堂的信誉好,但是这是真的需要钱了,要不然也不会求到这里来。” 这日祝子木准备好了本月告假的单子,在进入外堂的时刻就看到了一个披着条兽皮的猎户站在店铺之中,就准备向着黄柏跪下去。 黄柏连忙将老人家扶起,随后耐心的将他拉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老先生,实不相瞒,师傅走之前将账上的钱财都抽走了,百草堂内确实一下子拿不出来全部的钱款,但是可以拿出来您的货款。 只是我不能给您以货款的方式支付,否则其他商家也会以各种理由前来要款,您手上的药材我看了,是好料子,我可以以抵押的方式将它们收回,但是只能预付六成,剩下的四成需要等到给大家的货款都给完了才能给您。” “六…六成有多少。”老人脸上一喜,立刻抬头追问道。 “这个数。”黄柏将手掌放在桌上,随即摊开了几根手指,然后敲了一下桌子。 老猎户脸上立刻若菊花一般的笑了起来。 “冯老,我听酒楼那边的人说你来了,怎么也不通知一声让我给您接接风。” 门外一少年踏过那门槛而来,他看着老头,再看了看座位上的师哥以及桌面上摊开的盒子,脸上先是一丝愤怒,随后就被带着敌意的微笑给压了下去。 “师兄,这散户的事情不是向来是我来的吗,就不麻烦师兄了,老头,你我也是老交情了,你先问了价,都让我师兄给你报了单子,我还怎么帮你。” 厚朴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让老人抖了抖,这位厚朴可是镇子上出了名的狠人,他几乎是垄断了全部散户的交药渠道,这渠道比交给商家和当铺的要高。 但是那是计算精准了全部的利润空间,就是让他们无法跨镇子将东西给交出去,只能按照他的报价将东西交到他的手上。 对于报价厚朴向来是比商家高不假,但是一旦有人敢于越过他将东西交给别人,那么这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就会拒收这人后面的全部药材。 这药材一般都是药店提前从药商那里订购的,药商收药材不仅十分的吝啬于给价,而且还吝啬于种类,往往猎户药民采集药材的大多数种类药商根本就不收。 而这厚朴则是内部人士,告诉着他们百草堂需要点什么,然后遣这些药民去找。 这让散户们现在十分的依赖于这位内部人士的消息,一旦断了,轻则入山几个月的成果白费,重则一年养的药田被药商狠狠地收割一番。 老人抖了抖,赶忙小声地将他和黄柏之间的谈话告知了对方。 厚朴原本的怀疑再次加深,他眯了眯眼睛,随后笑了笑从怀中取出几块银子掂量了一下,再自店里面拿出了银剪子和小秤,手法娴熟的取了适量的银子塞到了老人的手中。 “店里面那些大客户是我师兄做主我没办法上手,但是你们这些老伙计是我手下的,我当初就说了,我让你们找的药材,只要品质过关,那么我就收,而且是全款收。” 老人欢天喜地的离开了店里,厚朴则是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小金库,随后一脸挑衅的看着这位大师兄。 “师弟,这里又不只是他一家,唉。”黄柏就准备去店台子后面去拿银子给师弟补上这份钱款。 “师兄,这样吧,散户和大户分开做账,你拿大户的,我拿散户的,到时候给师娘稽查,这样也可以减轻师兄你的工作,也可以给那些大户一个交代。” “何必呢?”黄柏已经明白了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师弟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略显疲惫的将账本抽出来放在了桌上,算是同意了厚朴的意思。 “我没有师兄你的资历,没有苁蓉苏子的家室,也没有小师弟的拜师礼,这就是我全部的东西了,多谢师兄成全。” 厚朴看着黄柏那失望而疲倦的模样,眼神顿了顿,随后再次坚定了起来,他向着这位大师兄拜了拜,这份师兄弟情就算是断了。 “柳师兄,我…我这月可以休个假吗?” 祝子木看着面前这一来一回的交锋,感觉人类真是复杂,一想到他还要和这些人一起度过百年,他就想要继续回去小院子之中晒太阳。 “你家就在镇上吧,店里面没事了就回去看看,这假不假的就是个流程而已,没几个人当真的,不是假的时候记得回来住就好。” 看着那孩童平静而清澈的眼睛后,黄柏的疲倦一扫而空。 “对了,我刚好要去取衣服,就送你一起回去好了,厚朴,你和苏子看店,拿不准就闭店好了。” 交代完事情,黄柏拉起男孩,往人流涌动的外面而去。 “菖蒲,你知道那个老先生为什么即使知道了百草堂没有现白银之后还要来找我吗?” 拉着小师弟在街道上走着,黄柏一边和周围的人们微笑着打着招呼,一边问道。 祝子木摇了摇头。 “因为他的儿子在十五年前和人同谋杀人越货,被定为了流寇,刺青,流一千里。 而两个月前,洪武帝驾崩了,明年就是建安一年。” 黄柏捏住了一片落叶,入秋了。 “皇帝驾崩,新帝为了彰显仁慈一般会大赦天下,他有机会回来,但是还缺一笔路费,所以他父亲入了山。 菖蒲,你说,为了防老而养的孩子,现在却让他在暮年还在为他奔波,这是不是一种,老天爷的恶趣味。 你以后要好好孝敬你阿爷。” 黄柏自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一只卷了鸭肉和大葱的煎饼,塞到了男孩的手中,随后继续拉着男孩往前。 第22章 大和尚 街道之上,县衙之前聚集了一大群人,只不过这次和那次悬赏狼妖的时候不同,这次人群更多,中间还有几名衙役和一个金发的夷人。 就见那夷人挥动鼓槌猛击了几次县衙之前的鼓面,沉重的声音一出,外面原本还在好声劝告的几名县衙脸色纷纷一变。 黄柏拉着祝子木就想要走,这类的热闹不好看,人群繁多,万一出了事情他护不住菖蒲一个小孩,万一被挤坏了,他可赔不起。 “小子,敲了鼓就进来见官吧,这里可不是你家乡的蛮夷之地,进来了给我注意着点。” 门口的那名衙役略带威胁的看了一眼男人,随后从小门进去,在后面打开了门栓,将那大门打开。 三天前官方的特使已经到了衙门,那是通知税务减免并进行官员考核的大人物,可以决定他们老爷的乌纱帽保不保得住。 县衙里面比之上次祝子木与二爷来时肃寂了不少,鲜艳的颜色都被换了下去。 虽然柏溪镇属于帝国统治的边角,但是县衙这类地方还是需要遵守给先帝守丧一年间注意事项的,尤其是上面的检查使下来的时刻更是如此。 也因为如此,原本可以打一顿然后丢出去的夷人,在击了鼓之后县衙也只能将人给放进来。 黄柏拉着祝子木绕过人群向着街道那一边过去,路上就见男孩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个包子摊,祝子木还记得这家的包子,那是馅大皮薄。 黄柏看着男孩偷偷咽口水的模样,笑着来到了铺子之前,点了一个梅菜扣肉,一个鲜肉的大包子。 在那店员正在用油纸包着包子的时候,一个赤裸着上半个身子的干瘦老人带着一只猴儿来到了旁边。 他是江湖上讨生活的,自然知道聚集起了群要去问谁,老头取了一只馒头,随后给店员了几块铜板,就靠着那墙询问了起来。 “小哥,敢问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一个夷人,就是那个之前在酒楼前和人斗技的那个夷人的鸟丢了,过来告官,刚刚都将那鼓给敲了。 上午才见到一个带着旗子的大官进去,看样子估计县衙是必须要管了。” 大人们正在谈事的时刻,老人手上原本病怏怏趴着的猴子抬起头和被黄柏拉着的祝子木对上了眼。 它微微跳起,从老人的手臂上探出了手掌,抓住了男孩手腕上那被二爷系上的一只红绳,随后再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绳索。 男孩和它对视,随后对着猴子笑了笑,自口袋里取出了块话梅递给了小猴,小猴抓着男孩手上的红绳叫了几声,似乎是想要帮他扯掉。 拿到那话梅之后它才终于松开了祝子木的手链,随后抬头双手接过了那话梅,就往嘴里面送。 老人刚和小贩交流完,就见身边的猴儿往嘴里面送东西,他拉住那捆着猴子脖子的绳子,往后猛地一拽,猴子吃疼松开了话梅,黑色皱巴巴的果核便落在了地上。 老人看着那已经入了猴嘴的东西,一手提着拴着猴子的链子,一手直接给了猴子两个巴掌,随后用手掌将猴子的嘴巴给扒开,想要将里面的东西给取出来。 “你给我的猴子喂了什么玩意,天杀的啊,我一个老头也就靠着这玩意过活了,这一转眼你就要将我的吃饭家伙给砸了。” “是话梅。” 祝子木抬头看着那似哭非哭的老人,再看了看被对方吊着脑袋,在空中挣扎着向自己求救的猴子,神情落寞的解释着。 他是梧桐木成精,天然亲近山间万物,这小猴子也应该是留意到了他身上的气息,这才想要向他求救。 只可惜他自己都被妖道挖去了木心,现在拖着残躯,寄人篱下也无法帮的上对方。 “谁知道你给它喂的是个什么东西。” “先生这样,若是您害怕猴子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我带着它去百草堂催个吐就好。” “哦,我认出来了,你是百草堂的那个坐医的小大夫,天杀的,百草堂的医生出来毒杀我的猴子了。” “瞧您说的,这猴子不也还没有事吗?” 店小二看着这艺人在自己面前为难小大夫,撇撇嘴,就知道对方是准备讹上了,他连忙帮腔道。 这老头是个游士不落户,自然不在乎一地郎中大夫一类人的面子,但是他可是要在本地过活安家立业的,交好大夫准没错,至少也不能交恶。 “你懂什么,要是那小鬼下的药是慢性毒药,半日之后我这猴子死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就连报官都报不了。” “呵,这道理都给您占完了,那要是您吃了我们家的包子,明年死了,是不是还要来我家门口奔丧?” 小儿被怼的一怒,一拍案子就厉声质问道。 “两位施主,能听老衲一句吗?” 在两人吵起来的时刻,一披着件灰色袈裟的老者的手掌在祝子木的头顶一顿,随后他眼睛一亮,踏着草鞋走入了二者的争吵之中。 “容我一问,小施主,可只是话梅。”老和尚看着祝子木,平淡的询问道。 “是。” “既然如此话梅吃不死猴,施主,你的猴子无恙。 如果你你担心猴子被人陷害,不妨将那猴子暂且养在百草堂,三日之后若无事则一切太平。” “我这里没问题。”黄柏拉了拉师弟的手掌,抬头平静的看着那耍猴的老人。 老人眼睛闪烁了一下,他大概已经确定了,那就是话梅,只是现在他却有些下不来台,要是就这样定了事情,那岂不是显得自己之前是准备敲诈。 “我,我是个卖艺的,这东西是我吃饭的家伙,没了吃饭的家伙我要怎么活,再说了,他们不会养猴子,而且我也要走了。” “既然如此,百草堂就在街道那边,三日之内,猴子出了问题你带着猴子来百草堂,我们去衙门公堂对簿可好。” 黄柏似乎是想要尽快解决这块的麻烦,他遥遥指了指那边的百草堂。 “一言为定,到时候出了问题,准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老头放完狠话,拉着猴子就往外面走,这热闹也是没心情看了。 第23章 慧根 “两位施主有礼了,贫僧法号圆觉,此番事已了,那位施主若是不再回来,这场杀劫也就渡过去了。” 大和尚手持一根长而直的木棒,那木棒上被其纹刻上了一圈圈的经文,他此刻正低着头看向祝子木,眼中是将男孩看透但是并不锋利的光芒。 “法师可否解意。” 黄柏拉住了自家小师弟,避免被这个大和尚给拐跑了,大和尚,游方道人都是乡野神话之中常见的拐卖儿童专业户。 也不知道这个突兀出现的大和尚到底是一个真和尚,还是个披着和尚皮的妖魔鬼怪。 “那位老施主和那位远道而来的施主有孽缘一等,入了这刑法之地,此缘易演化为杀劫,那位施主未修善德,也没有什么性命功法傍身,若是杀劫一成,便白白交代了自己的性命。” 老和尚的话让黄柏的警惕心来到了最高处,他眯了眯眼睛,确定这就是一个神棍。 命理之说,他是不信的,只是这位大和尚毕竟帮助自己解了围,黄柏将小师弟不着痕迹的拉到了身后,随后笑脸相迎。 “法师的理解独到,不知道来自哪个净域。” “贫僧自清禅寺而来,算不得什么净域,只是一凡俗之地而已,我们会再次见面的,不过我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 大和尚看向了被青年拉在身后的男孩,他的眼睛依然平静而深邃。 “那您问我吧。”黄柏看见了老人的目光所向,不过并没有如对方所愿,而是试图搅浑水让对方将问题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施主你没有慧根,也没有机缘,不过多加小心那斧钺之物,切记勿于地狱之中动了慈悲之心,一生便也算美满。” 大和尚蹲下了身,看向那躲在青年身后的男孩。 他嘴唇未动,祝子木却听见了声音,那是灵的交互。 “道友慧根深厚,若静水深流,只是有杀劫在背,此刻我二人无缘,不过将来缘到之时,来净禅寺看看也无妨。” 大和尚见黄柏执着,也就不再提那两个问题,而是大笑一声,甩起衣袖,从人群之中划开,几步之间就到了街道的尽头。 “看来是个真法师。”店家张了张嘴,向这里剩下的两个观众征求着赞同。 “差点就让你被带走了,接下来抓住我的手哦。”黄柏看着那大和尚离开的地方顿了顿,随后低头看着男孩,笑了笑,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到了裁缝店,依然是那面容似水流淌的老裁缝,黄柏向着那老裁缝喊了一声叔,随后交了钱,拿到了一件青色的褂子。 “叔,店里面有红绳吗?” 青年拿到了衣服,展开来架在身上看了看大致的大小,随后就交了银子。 “怎么,你们店里面还要抢算命的活计不成。” “这是我的小师弟,算是总角之年,之前养在山野里面,没有人打理,我准备给他备两只发绳。” 从店里面出来,黄柏便拿到了三根红色的发绳,他一手挂着衣服,一手拉着男孩,转入了街角那作酒楼之用小楼侧面的小巷之中。 镇子里面的粪便都是上好的农家肥,连带着厨余垃圾都被本地的粪便大王给垄断了起来,全都堆在镇子下风口的场子之中,粪便厨余垃圾加上田地里的秸秆混合起来,定时翻开,月把就可以得到肥堆。 这东西可是要庄稼汉子用精粮去换取的宝物,毕竟这是可以提高土壤肥力的好东西,农家里面自己的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也就是镇子上多手工业者,没有土地去伺候,便让粪便大王占了商机。 也因为如此,这街道上倒是干净,就是多的一些烂泥巴,毕竟是支路,不能要求县衙在这里也下大价钱去铺上青石板。 小楼侧面有一半开着门的小房间,一个男人正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头对着一位同样光着头的中年男子称赞着。 中年男子摆了摆手,将之前被架在肩膀上的烟杆子取出来砸吧了两口,随后抬头向着那边的两人招了招手。 “柳小哥,我记得你半个月前才修了,这是要见哪家的小姑娘啊。” 中年男人将剃刀在皮带子上面一擦,随后把外面架子上那铜盆子里面的水撒到街上,入了后面的房间中,提出来了一只壶嘴处正嘟嘟嘟冒着白汽的铁水壶。 “不是我,给他剃个头,给你两边留辫子还是中间留个小刘海?” 黄柏摸着师弟毛茸茸的脑袋,询问着,却见那男孩看着自己手中的红绳挑了挑眉。 “头发长了难打理,虱子小虫子多,半个月就要拆开来洗一次,等它干又要半天时间。 还是小时候好,剃个光头,也舒服,刘叔就给他留两边吧。” 黄柏见师弟没有反对,将男孩手上那还未吃完的包子接过来。 “新头,顺带着给你修个面,以后这颗头,若你不出去,估计就都要交代在我手上了。” 刘叔将热水全倒在了那水盆之中,一股热浪便从下而上将祝子木包裹了起来。 男孩闭起眼睛躲避着那从下面涌上来的水雾,睁眼间就看见水面之中那个看着自己的面孔,说实话,他还是不习惯人类的这副模样。 他总有种自己依然是棵树,可以坐在那里天长地老的感觉,这般仔细的看自己的这副皮囊,还是挺少有的机会。 说起来,也不知道在人类的眼中,这副皮囊算是什么样,他当树的时候那可是十里八乡的俊树。 “本来巫医乐师百工一流,只算是匠人,没多大的礼乐要求,剃个光头也好,留个短发也罢,没人说什么。 只是师傅要求得体,及冠之后就只能留着这个费心费神费事的东西在。” 黄柏坐在了祝子木的身边,他将衣服放在腿上,手中拿着那两个包子。 “您说这话就有些卖弄的嫌疑了,我们这些卖个苦力气的谁不想留头长发,再结个读书人老爷的发髻,也好招个富家的小姐。 只是没时间也没功夫,柳小哥你在医馆里面风吹不到,日晒不到的,自然可以留个体面的头。” 刘叔拿手指沾了沾那水盆中的热水,觉得温度差不多了,便用毛巾取水自男孩的头顶落下,见打湿了发髻,然后便自架子上取了皂荚粉,揉到脑袋上,就成了白色的棉絮。 第24章 天伦之乐 “就和年娃娃一样,柳小哥你养孩子还真是一把好手。” 剃头匠打理好男孩两边的头发,将热毛巾覆盖在了男孩的脸上,等到蒸汽润染表面,再用刮刀自皮带上磨砺,然后轻轻顺着脸颊刮去脸上的细小毛发以及油脂。 等到终于事了,剃头匠便满意的将男孩的脑袋拉起来,然后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作品。 “他的脑袋生的好,乡下人总是觉得要将脑袋睡扁才好戴官帽,只是那官老爷的脑袋我也摸过,两任县衙也不见得哪一个的脑袋是个方的。 他这脑袋圆不溜秋的,后面圆而厚实,前庭饱满,是个有福禄的娃子,怪不得能拜入了徐掌柜门的下,可有的福享了。” 剃头匠一句话刺了黄柏两次,青年略显勉强的笑了笑,随后付了钱,将包子递给男孩,和依然在滔滔不绝的剃头匠告了别,便顺着萱蒲的指引向着他家而去。 他可是一点也不会养孩子,荆芥,苁蓉,厚朴,苏子都算是他养的,但是每一个到了一个阶段就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变得十分的陌生。 他曾经几次反思过,最后黄柏发现,这不仅仅是自己的问题,同时也是自己那位视之若父的师傅的问题,准确说是他们整个百草堂的问题。 在老堂主还在的时候,这些问题还没有爆发,也就是等到老堂主走之后,师弟们才开始的各种问题频发。 他只能尽力去拉着几个师弟,试图让这个他唯一的小家不要还没有驶出运河,就自己散架在了河道之上。 这一次,他一定可以养好。 黄柏握紧男孩的手掌,带着他敲响了面前小屋的门。 不久一个苍老的声音就从院子之内传来,门被打开,里面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房间内因为采光不行而略显昏暗,也没有大户人家用来遮挡内屋的屏风,但是地面干净,两侧的物品也被摆放的井井有条。 看得出来,老人对于家里面的东西十分的上心。 黄柏嗅了嗅,空中有一股药酒的味道,应该是用来活血化瘀的药物。 “木子?”二爷看着眼前这个好像是年画里面娃娃的男孩,略显不确定的问了一声。 在村里小孩都是剃的光头,家里面不讲究的就让小孩长长头发,然后扎成辫子或者是干脆不管。 这些小孩大都是带着一头脏兮兮的头发,亦或者是可以看见青色头皮的小光头。 木子在村里向来是安静的,不去和村里的娃子们疯玩,就喜欢坐在门前晒太阳,日落就回家,头发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比村里面那些个未出嫁的姑娘都要好,只是蓬着头,总归不利索。 二爷实际上是想要给他剃个头的,只是考虑到也许是仙人在这方面有什么忌讳,木子不说,他也不好提。 没想到这就和木子在村里不说话用灵和他交流一样,是一个纯纯的误会。 老人邀请着两人进门,随后引着两人来到了后面的小院之中,那原本杂草横生的院子已经被老人重新打理了一番。 “许老先生,未告知便上门拜访实属唐突,我这次过来主要是送萱蒲回家,七日之后的月末我再接他去医馆。” 黄柏看了看这小院子,院子里面还有一棵半死不活的桃树,此刻已经入秋,但是那桃树似乎是长久未得甘露照料,树枝上只挂着几只青色的果子。 此刻那桃树周边的土已经被翻了一圈,而且似乎还埋进去了一些农家肥,显然,二爷是准备将这棵老树给救活的。 “我就一赤脚医生,用不得拜帖什么的,说起来在主家地上做生意,是要交税金的,我和你师傅商量的是十抽三,这个月没什么人来照顾生意,也就得了五百钱。” 二爷摆了摆手,自侧面的柜子里面取出一串用绳子穿好的铜钱,黄柏点头收下并未拒绝,这是百草堂和镇上自由医生们的约定,他不收二爷就没办法做生意了。 “我看小哥还带着东西,就不留你了,木子,给你师哥告别,七天之后我送他过去就好,正好去采买点东西。” 二爷看出来了黄柏只是顺路,加上对方手上身上挂着的东西,接过木子的手之后就顺着对方的意思放了对方离开。 “他是黄柏吧。” 老人摆了摆手,等到那青年离开了街道,这才关上门,带着祝子木到了后面的小院之中,给男孩拉来了一张小木凳子。 “是,他人很好。” “木头,我怎么看你在那家尽是当的苦力。” 梵影在百草堂不好现身,只能远远看一看,此刻见到祝子木回来了,立刻开始问东问西起来。 “学徒吗,总是需要卖点苦力的,他都算好的了,那些个染匠的学徒,每天都要去揉布料,小小年纪手掌都上了色。” 二爷自炉子上提起一个冒着汽的铁壶,在祝子木面前摆了一只小茶杯,只是那壶嘴中吐出来的却不是茶水,而是黑色带着点甜丝丝气味的糖水。 显然,这是专门给祝子木准备的,显然是梵影一直在看着祝子木,见到他出来后就给老头报了信。 “秋天了,喝点药茶免得受凉,徐牧这小子也真是的,听梵影讲,你们个把月才见得到一点荤腥。” 老人埋怨完那徐掌柜,自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只银色的手环,伸手示意男孩将手掌伸出来,将那银手镯套在了男孩的手腕上。 “木子啊,这就是阿爷我的棺材本了,好好戴着。” “木头,木头,街角的戏园子那是真的好看,老头带我去看了好几次,我研究了一下凡人的戏剧经典,老头说的到是有道理的。 你要挺住啊,仙师在传授真本领之前都会磨砺一番弟子们的心性,我们能不能一雪前耻就看你的了木头。” 梵影自房顶上跳下来,落在桌子上叼了几块干果仰头吞入腹中,随后突然眼睛一尖,奔奔跳跳的来到了男孩的身边,歪着脑袋嗅了嗅。 “木子,你偷吃了鲜肉包子是不是。” “师哥请我的。”祝子木递上了那剩下一半已经凉了的包子。 “都凉了,都凉了,傻木头,你不会自己吃了然后再请我一个吗?” 梵影一边埋汰着男孩,一边叼住那肉馅仰头吞咽入腹,随后满足的转了转脑袋。 第25章 李家少爷 和帝都之中此刻依然挂着白色的锦缎,为那位大多数人素未谋面的皇帝守孝的沉默压抑气氛不同,柏溪镇反而意外的显得活力四射。 这大概就是远离政治的好处了吧。 过完了小雪不久,徐掌柜就差人来将妻子和儿子全部都接到了梁城那边,听来信里说,是掌柜已经在梁城买下来了一个小院子,春节他准备留在那里好好走访一下当地的乡绅们,争取来年一次性搞定分店的事情。 三日前,在那雪花落在百草堂的门口,一晚上就在屋外铺上了一层白色薄毯子的时刻。 被裹成了一个小粽子的荆芥就和师娘一起搭着提前一个月加了一倍钱才租上的一架牛车离开了柏溪镇。 祝子木看着街道上那一条远去的车辙,将冻的通红的手掌收了回来,这个天气大概是没有什么病人了,毕竟小病这个天气出门不值当。 要是着了凉,摔一跤,估计是要小病变大病的,而大病在柏溪镇也不常见,镇子上有哪些身体弱的人,作为唯一的正式药店百草堂里面刚来的祝子木都已经大致清楚了。 这些病秧子几乎要每半个月就来取一次药,也只有镇子上有些家底的人才能养的起这些重病的患者。 在农村里面,这些人大概是要成为那人们茶余饭后口中闲谈的所谓先天不足之人。 即使是这些人,过冬之前也已经取足了药。 冬日的正午,地上薄薄的一层雪在太阳的照射下化了一点,露出来下面青黑色的地砖。 黑色的雪水顺着砖块的缝隙涌入一切的空隙之处,随后在街道两边的排水道之中汇聚为一条反射着天空中那刺眼但是没有半点温度阳光的锦缎。 街面上此刻稍稍起了一点人气,那些家就在镇子上的小商贩趁着太阳升起来,驱散了一点外面的寒气,抓紧支起了摊子。 外面的街道上不多时就有好些个屯好年货的小贩将木架子一支,随后搬个小暖炉坐在街道边吆喝。 “让开让开,都让开。” 就在祝子木写完了今日的功课,准备回外院去将几日前进来的药材先处理一部分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呼声。 那街道上一条原本盘着尾巴在一烤红薯的炉子旁边烤火的大黄狗都被惊的跳了起来,还险些将尾巴上的毛给烧掉几根。 之前还病怏怏的在前堂坐着,正在分药的苏子抬了抬眼,随后呵呵了一句,站起身继续往方子里面添了一份川贝母。 “这份药的主人来了,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出行呢。” “人家是客人。” 正在给祝子木批改着作业的黄柏抬头略显无奈的看着苏子,苏子撇撇嘴,站起身将面前的黄铜小称扔在祝子木怀里,随后拿指甲敲了敲他配到的那味药。 “还不让人说了,怎么,大实话更伤人呗,一个暴发户而已,萱蒲,你就和大师兄一起伺候李家的大少爷吧,希望别没有富贵命,却一起染上了那富贵病。” 苏子甩开袖子,顺着后面的廊道,绕开了下过雪,面上结了一层薄薄冰的水面去了房子里烤火。 师娘和荆芥去了梁城,院子里的伙计反而减少了,祝子木早上也有了更多的时间,他甚至可以早上起来一直看书,看到苏子起来时间到了下午为止。 对于没有什么靠谱计时工具的黄柏和祝子木来说,苏子起来之后就代表着已经到了下午,可以开始准备吃午餐,并进行下午的工作了。 日晷也许会因为天色暗淡而无法准确报时,但是祝子木发现苏子师哥的起床时间却异常的准时。 男孩接过黄铜小称,熟练的顺着药方上面的药材开始找寻下一味药,就在他找到那下一味被放在这暗红色药柜最上面的沙参时,一双带着些许老茧的手掌接过了他手中的黄铜小称。 黄柏打开了上方的小抽屉,将黄铜小斗在那抽屉之前一顿,手指一翻,黄色细条状的沙参就被送入了小斗之中。 青年将小秤砣往后一拉,手指一稳一托,见那两边稳了下来,就押着悬在小斗上面的沙参开始分药。 “你回去吧,肺痨确实容易传染,小孩更加容易,在后面帮你苏子师兄分分药,今日早课就先结束了,下午我带你去外面逛逛。” 黄柏分好这味药,拍了拍男孩的脑袋,他看着听话的离开,在临近那放着作业的台面时跳起将上面的作业一起带走的小师弟,笑了笑,也就小师弟最不让自己操心了。 百草堂之外,一个戴着顶小毡帽的男孩边跑边大声的驱赶着周围的行人商贩,遇到那落在路中间的摊子时,更是呼唤着后面几个持短棍的汉子上前来打散掉。 那些年货落了一地,小商贩们却不敢上前捡,那带着毡帽的少年对这些被砸了摊子却不敢出声的人更是一脸的不屑和跋扈。 前面有少年开路,后面便是由四个穿着青色褂子,带着护臂的大汉举起来的木轿子。 那轿子上有两只笔直的木杆子支起来了一顶用绢布和细木条制成的顶,顶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一个脸上几乎没有什么颜色的少年坐在轿子上面,旁边还有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将少年身上盖着的那层纯白的裘皮往上面拉了拉。 “你怎么自己来了,身体不好就不要出来折腾,总归不过几里路,让人来叫我就是了。” 黄柏站在门外,看着那坐在轿子上的少年,略显无奈。 少年身边的老人挥了挥手,那四名汉子便在台阶之前微微低下身子,随后缓缓的将轿子平稳的抬到了百草堂的屋子之中。 后面的街道上,一辆马车也姗姗来迟,几名小厮捧着载着炭火的盆子从外面快步涌入,将那些已经被点燃的炭火放在了屋子的角落之中。 “逑爷,那车夫是新来的,第一次来百草堂,跑错了地方。” 赶着小厮们的是之前那戴着毡帽在前面驱赶路人的少年,他在看着小厮们将炭火就位,随后亲自拉上了周围的门户,只留了侧面一个门扯来一屏风挡着用来通风换气后,这才略显惶恐的来到了老人的身前领罪。 “回去了自己去领罚。” 被称为逑爷的老人那一双刀劈似的眼睛一落,就让少年从装作的惶恐变为了真的惶恐,他低着头快步向后退去,带着几名手脚利索的小厮,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后面的院子里等候。 第26章 总角之宴 “你也知道我父亲和母亲管的严,也就可以趁着取药看病一说出去转一转,这雪景好久没有看到了,看一次,少一次。” 那面无血色的少年淡淡的笑了笑,旁边的几名小厮则是麻利的将盖在少年身上的那件厚重的裘衣取走,一名小厮拿着一只木架子等在后面,支着架子把这件昂贵的裘衣支了起来。 李家的大少爷挥了挥手,拒绝了老人搀扶的准备,自己站起身走了两步,挑了一只太师椅坐下。 那名将小厮们带入后面的毡帽少年已经摘下了毡帽,露出被几乎剃平的青色头皮,他手握一垫子,在大少爷选好座位之后的瞬间就将已经在炉子上热好的垫子送到了准确的位置之上。 “想出去玩就好好说,别来我这里,你出了好歹还要连累我。” 黄柏也坐了下来,他揉了揉眼角,看得出来对于这位客人非常的烦恼。 “放心,不连累你,我这个病没得治,大家都知道,死了也只能算是先天不足,消受不起那泼天的富贵。” 少年将掌摊开在软垫之上,苍白若雪的皮肤下面是可见的条条青色血管。 “麻烦尊重一下我和我师傅的劳动成果,你死了不是显得我师傅很没水准。” 黄柏两指并拢,微微搭在了少年的手臂之上,随着切脉的时间增加,之前还和对方打趣的青年脸上的凝重逐渐加大。 “是回光返照了吗,最近确实觉得身子骨轻了不少,都可以下床来走动了。” 李家大少爷侧首端详着认真为自己切脉的黄柏,眼中有一丝难掩的羡慕。 “很平稳,但是脉相有些落下去了,可以加点补药小补一补。” “别弄那人参,我每次吃完就呕血,虚不受补。” 在黄柏想要将手掌拿开,去那边取方子的时刻,李家大少爷突然翻手握住了黄柏的手掌。 清晰的血脉蔓延在骨节之上,却有着不容小觑的力量。 他确定眼前之人听进去了,这才松开对方的手,微微向后靠去,后面便有小厮将棉绒的垫子垫在了那靠背之上。 “你确实吃不了人参,这味药对你来说太猛了,按照古籍记载,用蜜炙法应该可以综合掉一部分药力,让你更好的吸收,只是这个法子太考验技巧,师傅和我都不到家。 你还有对方子的其它要求吗,你的病太麻烦,我没办法改大方子,只能传信去让师傅给你改,一来一回挺费事的。” 黄柏来到柜台前将那些已经被分好的药材用油纸包裹起来,随后拿细绳十字交叉打包好,再用粗一点的绳子将一提十包打包成更大的部分。 早就等在一旁的小厮将那药包装入一大的木盒之中,在用小铁锁锁住,随后两个人抬,一个人扶,将那箱子快速的送出了百草堂。 “说实话,每次你来我就喜欢看这些人围着你转,细细看来还挺好玩的?” “我父亲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觉得自己有些亏欠,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什么山珍海味都吃了,雪看了,江河也去了,朋友也交了。 就是没机会去那繁华的帝都,没办法顺流而下看一看大海,亦或者是饮一口美酒,沿着高楼扶阶而上,看看大诗人们刻在那上面的诗词歌赋。” 那位老者给周围的小厮和仆从们使了个颜色,他们就快步离开了百草堂的大堂,一半人去到百草堂前面拦住进入的门户,一半人到了后面的小院之中,拿着热水,蒲扇,貂裘时刻准备着传唤。 只留一位老人安静的将双手分于身体两侧,观察着面前少年的气息。 “说来,我是要比大部分人快乐的,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吗,我现在就很幸福了。 说实话的,挺着这具病躯体在这里挺难受的,有时候我就在想,有没有那种不会疼的药,一口就可以痛痛快快的走了,免得受这皮肉之苦。 不过转念一想,这般轻贱自己的性命,未免有些对不起父母和你们这些朋友。” 少年将手掌放在那面前被炭火加热到了适宜温度的石球之上攫取着上面的温度,一边向着身旁的朋友抱怨,一边看着面前那幅挂在百草堂正堂之中的梅兰竹菊挂画发呆。 “肺痨不是不治之症,你的病情有药调理还算好,除去外部,更重要的是病人自己的求生意志。 你也知道街角的那个老头,在这里靠着几味化痰的药不一样活了十几年吗,每次师傅给我说他感觉那老汉挺不过去了,结果对方却再一次一开春就过来讨药来了。” “那不叫生活,那叫活着,我不想要活着,我想要生活。” 少年将目光移开画面,转移到了自己的友人身上。 “下面是正事,你记清楚了,叫你那个事业心的师傅回来一趟,我父亲那个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徐掌柜不回来,要是刚好那段时间我挺不过去了,他是一定会报复你们的。 到时候没了心善的我,你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李家大少爷用被石球温暖起来了一点血色的手指抬手捏了捏黄柏的脸颊。 “我母亲在我小时候就喜欢这样捏我,她说我当时的脸蛋一捏就泛红,可惜了,大了就没了肉,脸上只剩下一张皮了。” “我叫不回来他,你找先生去叫外面的郎中给你看看,我是认真的,这几个月我催过他,他就像是着了魔一样。” “贪嗔痴啊,是人就不能免去。 别的医生还是算了,到时候还要三堂会审一样的过来审我,一个个就像是饿死鬼一样的排着队把脉,然后一个个又像是死了爹娘一样的摇头去吓我阿娘。 我就你一个医生了,生死看你喽,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和父亲说过了,他不能动你,最多让百草堂破产,让你师傅家破人亡为止。 否则我中元节都不去看他,他在乎我的,不会越界。 对了,你存够小金库了吗,别到时候心一软将金银细软散给了你那几个不省心的师弟,到时候我的小大夫就要睡雪地了。” “回去帮我再加两个人。” “哦,让我猜猜,苁蓉和那个苏子,我不喜欢那个苏子,当然我看他估计也不喜欢我,毕竟是本地刘家的小少爷,也是有头有脸的。” “不是,苁蓉有师娘家护着,是苏子和菖蒲,就是那个师傅新收的孩子。” “行吧,话说前面,你是因为我母亲还挺喜欢你的,其他人我就不确定了。 诺,这些算是存你这里了,到时候逢年过节了记得给我烧点好吃的。” 少年捏着下巴说完,探手自怀中取出了一叠银票,塞在了黄柏的手中。 第27章 言笑晏晏 “小六子,混的挺好的,不过也对,一回生二回熟吗。 怎么样,是当李烨的狗好,还是当我的狗舒服啊。” 后院之中,祝子木挑着大扫把正在院子里扫着那一层薄雪。 看见原本内堂之中的小厮们和那个原先戴着毡帽的少年离开了门户进入此处,之前靠着侧面炉子的苏子将视线转向了那个重新将毡帽戴上的少年。 “回爷的话,还是给大少爷当狗舒服,事少,钱多,文雅,得体,两个字,体面。” 被称为六子的少年抓着毡帽压到胸前,伸手拦住了两个新来的小厮,随即跨步来到苏子的面前,押着毡帽鞠了一躬。 “您要的东西。” 少年重新戴好毡帽,顺势坐在了苏子的旁边,他在坐下之后就从怀中取出了两本略显破旧的书递给了苏子。 “你们,干站着,让大少爷的客人扫着地,去一个人扫地去,你和你走小门,去将这里的柴火填满,剩下的就当是酒钱了。” 六子从腰间的荷包之中掏出来两颗银豆子扔给了面前的一个面相有些老的小厮。 对方点头哈腰了一番,随即挑了一个相熟的小厮轻车熟路的去寻了后面的小门。 “大少爷和小大夫要谈点时间,爷,给赏口水喝呗。” 苏子将那两本本地书院的读本翻了翻,随即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倒确是有点大少爷的样子。 “你这么散着金,看起来是比在我那里过的好。” 苏子将那两本书压在屁股底下藏好,随后继续眯起眼睛享受从院中天井上落下来的丝丝阳光。 “主要是想开了,大夫人当年多么有权势,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来一回也就失了势。 这金银细软就是王八蛋,有权有势的时候它就是越聚越多,没钱没势了,一个不注意,您猜就怎么了,就跑了个干净。 与其当个貔貅,等到失了权势被人刨开肚子将那些个金银珠宝全部取走,不如做个比这些金银细软更加王八蛋的王八蛋,把它们散出去换个潇洒快活。 您说,对吗?” 六子虽然坐的是一个带着靠背的小凳子,旦是却坐的笔直,屁股也只贴着那板凳的三分之一处,这是为了随时可以站起来服侍主家练就的意识。 那边祝子木终于被那个小厮说服,来了这边。 但是他却没有直接坐到两人的身边,而是去了侧面的药架子处,在那上面找了一小盆还未分割处理的药材,随后才端着竹篮到了两人身旁远离炉火的地方坐下。 “你师傅从哪里找来了这么一个小牛马啊。” 六子看着祝子木淡然而熟练的用锋利的小刀处理着面前的药材,向着苏子略显哭笑不得的问道。 这里的小厮除去在门边负责听哨的两个人之外,大都围绕着那火炉开始了休息,大少爷一来这里就会休息个一两个时辰,这一两个时辰里面这些到内院的人就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一个机灵的小厮此刻从那腰间取出了几只骰子一只套子,几个人围绕着火炉一边蹲下来,就是一个简易的小赌场。 六子皱了皱眉,告饶的向着这里的两个人拱了拱手,随即起身踏着嚣张至极的八字步来到了那开场的少年之前,一脚踹在对方的屁股上,让不猝及防的那人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 “你摇骰子多响自己不清楚,去那边摇去,吵到了大少爷,我就把你扒光了丢到粪坑里面去,听见没有。 对了,知道规矩吗?” 那被踹了一脚的小厮一嘴巴磕在了面前的石头之上,嘴中便落下了点点的血色,他连忙吐掉口中的泥土和草芥,压下眼中的愤恨,堆起讨好的笑容,连连点头。 “知道知道,不赊账,不斗狠,不打架,不外传,在您这搭台子十抽一。” 少年将血咽下去,招呼周围的小厮去了旁边的地方搭台子,几个人将银子扔在地上,随后蹲坐一地便是一个小赌场。 不多时骰子就摇了起来,叮叮铛铛的好不吵闹。 “他,他可不是牛马,他比我聪明。” 苏子抬头看了看认真处理着药材的男孩,抬眼继续眯着眼透过那砖瓦望着天空的灰色。 “他讨师兄喜欢,也讨师傅喜欢,他有爱他的爷爷,还肯努力,有天赋。 等到那天你这差事黄了,没了收入死在哪个臭水沟里面的时候,人家说不准就继承了百草堂,成为下一个徐掌柜。 到时候你叫人家就不能叫小菖蒲了,要叫掌柜的,要叫先生,要叫大老爷。” 苏子伸了个懒腰,顺手拨拉了一下祝子木整理好的那些药材,捏起来几个之后赞叹了一声才放了回去。 “看这扎实的基础功,就是以后不学别的了,这一手也可以在百草堂里当个高级帮工,比你拿的钱少一点,但是胜在稳定。” “瞧您说的,我这位置不赚那一个两个的赏钱,这个位置哪个不捞点偏门的。 我之前自己赌,那赌的真不是个东西,没一次让我赢的,一次次尽是输的兜子都干净了才作罢。 现在我坐庄,一次没赔过。 呢,掌柜的,小的六子,在这里提前给您请安了。” 祝子木抬头看着这个突然将自己给拉入话题的少年,没有听两人之前对话的他略显迷惑的眨了眨眼睛,随后点了点头,大概是在问好吧。 “嘿,我收回之前的那句话,他是个天生的少爷。”六子一拍大腿,向着苏子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说起来,您是真的要走读书老爷的路,我可是打小跟着您的,当年夫人在的时候给您可是请过好几个秀才老爷,最后哪个不是被您给打走了。 您是不是这块料,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相比较于疲倦,我更加恐惧于平庸。 只是六本书而已,我还算有点底子,县试我已经在前年过了,明年是新年,按照惯例,科举的录入名额会增加。” “我的爷,那是院试的举人老爷们考乡试成为贡士的名录会被放开,没听说过增加童生考秀才名额的。” 六子作为当年刘家小少爷的书童,显然也是有点见识的,他对着自己这位天真的主子翻了个白眼。 “我可以考上的,有个秀才的名头就足够了,我准备投军,投边军。” “您就是投边军了,也没办法将老爷一家子都投到边军里面去的,算了,祝您安康吧。” 六子见自己的原主人犟在那里,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28章 眨眼而过 冬日彻底的来了,柏溪镇外被厚厚的雪层所遮盖,大雪连续下了一整晚,祝子木醒来的时候就发现门推不开了。 男孩将那件虽然布匹粗糙,但是里面充满了棉绒的厚实大衣穿上,随后把裤腿塞到袜子里面去,再将那靴子的鞋帮子用布条绕着捆在脚踝之上。 做好了保暖工作,男孩尝试推开了窗户,昨天晚上他就感觉到温度下降了不少,故而半夜还起来将棉衣给盖在了棉被之上。 此刻打开窗户,外面的风夹杂着雪直接涌入了小小的房间之中,男孩尝试翻过窗子到外面去,却直接踩了个空整个人就这样噗的一下消失在了窗边。 周围被白雪淹没起来的男孩愣愣,随即双手向着墙壁的地方摸索,再沿着墙壁往上扒拉,最终坐在了那窗框之上。 两个时辰后,黄柏从他的房间向着外面清理了一条连接几人的通道,然后就看到了那坐在窗框之上,正看着外面这夸张雪景发呆的小师弟。 “把耳朵盖上,小心给你冻掉了。” 青年用扳子将院子中的雪推到两边,推进着来到了男孩的身前。 他呼出一口热气,那气便在冰冷干燥的空气之中快速化作了一阵白色的雾飘散开来。 “镇子上每年的雪都这么大吗?” 男孩听话的拉下了帽沿,将那尖尖已经泛红的耳朵压在了厚实的毡帽之下。 “就今年,瑞雪兆丰年,明年看起来会是个好年,不过这样雪一盖,山里面估计就要封了,柏溪镇往外也不知道要断几天的路。” 黄柏把被包裹起来的萱蒲抱起来放在了地上,随后关上了他所在屋子的窗户,向后指了指已经被他清理出来的伙房。 “去烧点水,下点面条,今天清理完雪就给你放个长假,回去陪你爷爷。” 黄柏铲着雪前进着,这雪到了他的腰间,看得出来一整晚那鹅毛大的雪花就没有停过。 苏子今日也在中午之前就起了床,随后开始和几人一起清理院子里面的积雪,甚至就连在师娘和荆芥前往梁城之后少在百草堂露面,大多时候都是在和那些个药草商交涉的厚朴也在中午时分返回了百草堂。 这半个月时间在外奔波,让厚朴脸上多了一块块的红色冻疮,他来到那已经被黄柏清扫出来门口的百草堂之前,沉默的加入了清扫积雪的队伍之中。 黄柏自后方的伙房之中拿了支梯子来,随后将那梯子架在房檐之上,提着扫把就准备到房顶上将厚重的积雪扫下来,避免压塌了屋顶。 厚朴却抢先一步踏上了梯子,他麻利的来到屋顶的边缘,拿扫把一扫,那侧面一大片一大片的雪就落了下来。 少年快速的顺着梯子滑了下来,只留了没清理过屋顶雪经验的萱蒲独留在房檐之下。 “你怎么像个小老头一样。”苏子看着被黄柏和自己自雪堆之中刨出来的男孩,拍打着去掉了男孩头上的雪,指着他被雪花占满的脸颊笑开了花。 将屋顶上的雪和院子里面的雪清理出去已经是下午了,黄柏熬了一锅红糖姜茶给几人暖了暖身子,嘱咐完苏子把菖蒲带走后,合上店门的黄柏来到了正小口小口喝着冰糖姜茶的厚朴身前。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现在心情还不错,说吧,你想干什么。” 厚朴将瓷碗放下,撇了撇嘴。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的不堪,回来扫个雪都是在非奸即盗?” “那更好了,我就当是我的小师弟回来了,下午带你和苏子去吃酒。” 黄柏笑着眯起了眼睛。 “师哥,我给店里面又找到了一个供应商,那几个药材供应商的对接,师傅让我去干,让你歇一歇,别那么累。” 厚朴自怀中取出了一封用红漆封口,装在一牛皮纸袋中的信。 黄柏皱着眉头带着怀疑将那封信接了过来,翻过来就看到了师父的字迹。 他提着那信封的一角摇了摇,确定信封里面的东西远离了这边的封口,这才折了条印子,顺着那印子撕开了外面的信封。 信封里面是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确实是师傅的字迹,对方问了一下百草堂的近况,随即就在里面表示让厚朴接管柏溪镇百草堂的几个药材供应商的对接事物,只给黄柏留下了两家老字号作为备份。 “师兄,你知道外面的药材平均,我是说平均比我们拿到手的要便宜多少吗? 3成,我出去逛了一圈问了个遍才知道,同样的品质,我们拿的是二转手的价格。 我知道,这里面是本地地头蛇分的那部分,但是先不说百草堂之后要去梁城发展。 就是现在,那几个分了我们利润的地头蛇却开始默许那些个游方医生在周围村子里架摊子。 他们自己都坏了规矩,就别怪我们不讲仁义,这样一来一去,可以增加一成六的收入。 师傅那里现在有多需要用钱你又不是不知道,为师父分忧,这是我们的天职,师哥。” “师傅不在,我没办法去乡下走诊,你让人家村里面得了病的都抬到镇子上来不成。 你好好学医,别搞这些有的没的,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后天我会去差人送信给师傅核实,现在反正也做不了生意,这点时间不碍事,在这之前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黄柏目送着厚朴那平静的笑容,对方从当年被师傅自那镇子之外的灾民之中带出来的时候就是他带着的。 当年师娘刚刚生了荆芥没有多余的奶水,厚朴还是他用小米粥喂大的,但是一眨眼对方却变得如此的陌生。 他看得出来,这件事估计是真的,师傅是真的为了那一成六的盈利将那些个给百草堂供应了十年有余的老伙计们全部交给了厚朴敲打。 他倒是不在乎这里面过手的金银和权利什么的,他如果想要的是那些个金银细软,直接答应李烨那边的邀请过去给李家大少爷当个私人大夫加伴读,李家自然不会亏待他。 甚至这件事就连徐掌柜都问过他的意见,徐掌柜在正式动身去梁城之前并不怎么反对黄柏离开百草堂。 而如果是为了百草堂这一亩三分地那就更加可笑了,这百草堂的牌匾都是十五年前由当时的县太爷提笔之后他和苏子两个人一起挂上去的。 第29章 二爷 回到家的祝子木和二爷在院子里面堆了一个雪人,梵影叼来了两只枯木枝作为这雪人的手臂,随后身体还算健硕的老头子取了地上的石子嵌入雪人的头部作为眼睛,再拿手指在那圆圆的球上刻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院子中的桃树在二爷的精心照顾下再次焕发了生机,虽然随着冬天到来,它依然不可避免的落尽了繁华,但是当祝子木将手掌覆盖上去的时刻,还是可以感觉到里面脉动起来的生命力。 男孩回来的时间里,除去和二爷继续学习他那三门习得自《灵枢》上的绝技之外,就是坐在这桃树之下,帮助已经陷入休眠的桃树修整和调理内里。 眨眼间雪也开始化了,甚至于桃树上远远观去都有了点点隐隐的绿意。 二爷用今年的新米蒸了一大碗饭,随后伴着从邻居家以物易物得来的猪油和几块白萝卜给祝子木拌了一碗猪油拌饭。 看着男孩吃的开心,老头坐在椅子上,靠着那吱呀作响的木椅享受着这难得的小憩时间。 “明日就回百草堂去吧,学本领重要,即使你是仙人,入世也要学点本领,学医就不错,是人就会生病,医生总是需要的。 即使是被土匪给截住了,也是砍掉商人放走小厮抓郎中上山。 你最好再练个武功,别被人抓到山上成了压寨的郎中。” 老头将旱烟点燃,砸吧了两口,吞云吐雾之间眯着眼睛开始给祝子木谋划起未来。 “我就是给他这么规划的,只是常人的武艺得要拜师学艺,穷文富武,我们没什么积蓄供不起他。 我就准备一次性到位,去学你们人类武者的东西,木头再等几年成了名医,就可以开始给武者看病了,到时候便可以偷师学艺,他慢慢磨着,几百年也能成个金刚不坏。” 梵影自梁上面跳下来,落在饭桌的一角,开始吞咽着瓷盘之中的肉块,祝子木不在的时间,二爷和梵影便成了朋友。 两人一个对于人类的事情非常的感兴趣,一位则是孤寡老人,缺一个伴,一拍即合,都有事情干。 甚至于祝子木几次在傍晚时刻的百草堂中看见二爷远远向着自己招招手让自己过去,然后给他投喂一点小零嘴,那个时候往周围的屋檐上看去,就可以看见伪装自己是房檐上装饰物的梵影。 “你就放心的去吧,我和老爷子过的挺好的,你不是说老爷子还有十年寿命吗,时间还长着呢,我们俩结伴去戏园子里面看看戏,还可以顺便学学台上武生的招式,到时候给你做个参考。” 梵影叼完了盘中的肉粒,奔奔跳跳的落在了二爷的肩膀之上。 “好。” 祝子木用筷子将最后几粒沾满油的肉粒挑入嘴中,眼睛满足的眯成了一双月牙。 他不太理解为什么梵影非要让他不要担心,一个月只是眨眼之间而已,对他的树生来说甚至于不能当做单独的一个注脚。 “对了木子啊,你们仙人都学的这么慢的吗?” 闲下来的二爷看着祝子木今日的作业,略显无奈的翻了两页,随后询问道。 “他是木头成精,就是你们所说的榆木脑袋,木类之属要寿命有寿命,要天赋有寿命,要悟性还是有寿命。 说起来我还是看着他的意识诞生的呢,按照意识诞生为出身来说,你要叫我哥,知道吗木头。” 梵影一边替祝子木解释着,一边贼兮兮的看了过去,等到了男孩的那一声哥之后才心满意足的转过了脑袋。 “你说他有几千年的寿命,那是不会长大还是不会老去?” 二爷此刻已经和这只乌鸦混熟了,知道了这个所谓的乌鸦成精的大仙也只是一个顽童而已,一些之前不方便讲的好奇之处还是忍不住的问了出来。 “大概是不会老吧,木头,你不会最后一直保持一个小老头的模样了吧,老头子可以练武吗?” 梵影一想,立刻意识到了这他们计划之中的漏洞之处。 “大概是完整的老去一次,然后注入一百多年的寿元然后再老一次吧。 寿元这东西虽然一般被称为几年几年的,但是这只是一个大致的称呼,在我眼里的寿元并不是一串数字。” “当真不是类似于那阎王爷的生死簿的一行行生卒年的样子吗?” 显然又是将小说画本当做了神仙世界的二爷略显惊讶的询问道。 “不是,是类似于火焰,依照火焰的燃烧情况可以大概判断出以年为单位的寿命。 一般来说妖怪的火焰比较凡人会比较收敛,也就是燃烧的稳定但是不张扬,而人类中的修行者则可以让寿命更加稳定的存在。 他们的火焰比妖怪的火焰更加的稳定,而所谓的寿命更像是火焰之下的柴薪。” “是我们见到的那个妖道?” 梵影听着祝子木的描述,猜着对方口中所谓的修行者指的是什么。 “不是,那个妖道的寿命是一个小火球,在燃烧,但是燃烧的火焰并没有四散到外面,而是几乎被全部锁在了体内。 我说的是我最近见到的一个修行者。” “你还见到修行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梵影惊的翅膀一抖,人类的修行者大都残暴而嗜杀,他在遇到木头之前见过不少人类的修行者组团上山狩猎妖兽。 他们中有些人是为了血肉而来,但是一小部分人甚至只是为了杀戮而已,肉都只带走最为精华的一部分和内丹。 “你没问啊。” 男孩将二爷批红完的作业拿了回来,一边看着二爷的批红,一边歪了歪脑袋,一脸无奈的应对着面前的乌鸦。 “什么时候的事,这里还有人类的武者,他发现你了没有。” 梵影跳起来落在房梁之上,祝子木可以感觉到周围的东西轻轻被触动了,那是梵影发动了自己的能力,在周围展开了结界。 “是随李家来的一个老头,他的心跳非常的大声,而且寿命就像是被固定住了一样,燃烧的非常缓慢。” 第30章 日子 悠闲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对于祝子木而言,不管是那二爷家里的悠闲时光还是医馆之中的时间都只是眨眼之间而已。 回到了百草堂的祝子木开始了极其规律的作息,本来百草堂作为柏溪镇的医馆就没有什么大的客源。 除开镇子上居民的小病之外,日常可以处理的就是那些随着入镇的村民一起来求医问药的村里人。 周围几个村子里面多了几名赤脚医生,但是这并不影响百草堂的金字招牌。 今日清晨,当祝子木在旁观摩着黄柏给一位总是咳痰的中年男子开好了药物时,在百草堂外面的石阶之上,一位挎着刀,穿着一绣着差字褂子的捕快一步跃上门槛,随后大步流星的走入了百草堂之中。 那男子收好了方子,看着冲进来的官差吓得脑袋一缩,下意识的就准备离开此地。 “小大夫,县老爷有请,是地牢那边。” 官差瞟了一眼那个看见自己畏畏缩缩的男子并没有去管,而是抱拳微微躬身,向着黄柏请求道。 “容我收拾一下药箱,菖蒲,给这位客人抓药,等一会你和我一起去,将外套穿上。” 黄柏了然的点了点头,就转身入了后面去收拾需要的东西,只留那官差大马金刀的坐在了百草堂的椅子上。 长高了一点的祝子木看了看药方,将那些被裁剪为一个个正方形的黑色皮垫子放在柜台之上,最后用手指点了足够的牛皮纸,将其一个个铺开在垫子上面。 店里面原本干活的实打实也就祝子木和黄柏两人,厚朴只有在师傅在的时候才会回来看着分点药。 而苏子则是在黄柏离开的时候才会出来看看堂,顺便看点小病,只不过苏子看病得来的银两全部都收入了自己的口袋之中。 有祝子木在的时候更是明目张胆的用银两贿赂他,祝子木和黄柏师兄反应过这件事,黄柏却表示钱他拿着就好,这似乎是苏子的特权。 至于荆芥和苁蓉,荆芥在的时候倒是常和祝子木一起帮着黄柏抓药,但是他不参加打扫卫生的活计,即使看见他在打扫卫生,大概率也会很快就被厚朴给将活计分担走。 至于苁蓉,说实在话,祝子木很少见到对方干活,也少见到对方完成课业之后继续在百草堂呆着,他在的时候算是百草堂里最清闲的一个人,常常一出去就是一个下午。 一直在干活的祝子木此刻手脚麻利的很,让那男子和捕快都忍不住看了过来,男子看着男孩快速拉开抽屉随后将药材一称就往油纸上放药,面带狐疑的扫视了一眼那张毛都没长齐的脸颊。 “娃子你别瞎称药啊,我可是付了银子的,吃坏了你们可要负责。” 男子看着一味味被准确送入纸上的药材,最终似乎是有些担心疗效,故而开口确定着。 “咳嗽反复发作,咳声重浊,痰多,因痰而嗽,痰出咳平,痰黏腻或稠厚成块,每于早晨或食后则咳甚痰多,进甘甜油腻食物加重。 这是《医理》里对痰湿蕴肺之症的描述,和您所说的病症完全符合,师兄的诊断没有问题。” 男孩抬头看着男子,想了想便复述了一遍那人的病症。 “你这小娃子,我说的不是小大夫,小大夫的手艺周围的人都是知道的,那是得了徐掌柜八分真传,你认字吗,就学着长辈抓药。” 男子敲了敲桌子,要不是事情紧迫,他也不会现在进入城镇。 现在这抓药的是个奶都没有断的小娃子,总让他感觉有些不靠谱,害怕钱打了水漂,只得了一份毒药的男子就试图让男孩停下来,让小大夫回来给他抓药。 但是他又害怕自己直接说了被后面那个急着让小大夫去县衙上的捕快纠缠上来,只能这般刁难着男孩,试图让他停止抓药,让那小大夫过来。 祝子木完全没有领会到那男子的意思,只当是对方不理解这里面的药理,就指了指那药方上的药材。 “师兄给你开的是二陈汤合三子养亲汤。 这是半夏,用来燥湿化痰、降逆和胃。 这一味是陈皮,用来理气燥湿化痰。 这一味是茯苓,是健脾渗湿的。 我现在抓的是炙甘草,这是来补脾同时调和其它几味药的。 然后是白芥子用来温肺化痰,利气散结,苏子降气化痰,止咳平喘,莱菔子消食导滞,下气祛痰。” 祝子木一个个点了过去,在讲到苏子的时候顿了顿,虽然他知道师傅喜欢用药材为弟子命名,而且都是些常用的药材。 比如苁蓉有补肾阳,益精血之用, 苏子即紫苏子,有降气化痰的功效,黄柏有清热燥湿,泻火解毒,退热除蒸之效,荆芥则是可以解表散风。 至于他自己,菖蒲就像是当初那个师傅的同行所说的一样,性温,味辛、苦,归心、胃经。有开窍豁痰,醒神益智,化湿和胃之效。 今日将苏子师兄给卖掉了,明日黄柏师兄,苁蓉师兄还远吗,他已经背到了有自己出场的方子了。 比如菖蒲郁金汤中就有用到石菖蒲来开窍豁痰,醒神益智。 这药方是用于治疗湿热痰浊蒙蔽心包之症,此症表现为身热不甚,神昏谵语,且多发于夏季。 而且因为其的药方是石菖蒲、郁金、栀子、连翘、菊花、滑石、竹叶、丹皮、牛蒡子、竹沥、姜汁,都是些平民的药材,常被师哥开出去。 祝子木很确定,等到了今年夏季,一定会有菖蒲拿着黄柏给的方子给来人抓菖蒲的奇妙经历,也不知道师傅当年给徒弟们起这些个药材的名字,有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 男人不依不饶的摇了摇头,他已经认定了这个小娃娃不行,周围问的几个人都说那个小大夫才是有本事的,他自己到是无所谓,但是需要吃药的人可不耐折腾。 “学的不错吗,那我考考你,这病症是如何推出来的。” 从后面出来的黄柏看了一眼男子,就摸清楚了事情的经过,他接过男孩手中的黄铜小称,也不和男子争论祝子木是否可以给他抓药,转而开始考起来男孩。 第31章 堂下何人 “脾失健运,水湿内停,聚而为痰,上渍于肺,故咳嗽痰多,痰湿阻肺,肺气不利,故咳声重浊,早晨或食后脾气当令,脾气运化水湿,此时痰多加重,进甘甜油腻食物易碍脾生湿,故病情加重。” 祝子木想了想,依照着典籍上面的记载答道。 “中规中矩。” 黄柏看着菖蒲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此刻已经将药物分好,随后开始快速的分装着手上的药材。 祝子木踏上那小板凳,帮着黄柏分装着眼前的药物。 “先生是外面来的人吗,看起来面相富贵,出手也挺阔绰的。” 后面原本大马金刀坐着的捕快看着男人拿着的那长长一条,甚至需要分两次送到外面马匹上的药包,在对方往外运的时刻拦在了对方的身前。 “外面来做生意的。” “做的什么生意。” 捕快的眼神变得狐疑了起来,现在才开春,冬雪化了之后路并不好走,尤其是今年的雪大的离谱,按照经验,即使这名所谓的商人来自最近的集市,也需要走将近两天的路程。 这个路程,一个人过来的,路上醒来的熊瞎子和那些饥肠辘辘的野兽可不好相与,商人一般都是凑够了三四人,有时候甚至于是还要在当地的镖局里雇几个身手俊的镖师。 至于那些走周围村子的商人,这些人都是固定的几个人,他不可能没见过。 所以,是山上的吗。 捕快的手握在了刀上,只是在对方的脸和脑海中的一幅画像对上的瞬间,他的手掌瞬间握紧,随即再次触电般的松开,只在那青色的绑布之上留下来了一个由汗渍组成的手印。 那汉子眼睛一扫,显然也看见了捕快留在绑带上的汗渍,只是并未立刻发难,而是轻笑了一声,拱手作揖。 “山货生意,小本买卖,大人不知道也很正常。” 拿到了最后一件药,男人便快步离开了药店,他将那药包往马背上一架,就牵着马匹向着县衙的方向而去。 捕快腿一软,坐在了太师椅之上,他用手掌抹了一把汗,随即朝着知道发生了点什么,但是并不确定的黄柏点了点头。 “最近上面让我们注意白莲教在周围的流窜之人,那汉子绑腿干净,却是我看着牵着马过来的,现在这天气地上的泥水遍地却不污鞋子不染绑腿,而且太阳穴饱满,眼睛有神,应该是个高手。” 差役似乎是想要在那站在柜台后面一脸平静看着自己的男孩面前挽回一下自己的颜面,故作高深的解释道。 “那是白莲教的人?” 黄柏皱了皱眉,白莲教到哪里了哪里就会掀起叛乱,这几年大煜境内只要有天灾,就会有白莲教的人乘机兴风作乱。 “小大夫别问了,这个我不能说的,这些天您关好窗户,若是有鬼神托梦也别抵抗,他们虽然属于邪祟,但是并不对那普通人动手。” 捕快摇了摇头,喝完了一盏茶,这才探出头去查看那个牵着马的汉子,对方此刻已经彻底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 “小大夫,托您个事,一会到了县衙里面,若别人问您,您就说我只是和对方打了个照面就好。” 衙役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缩头乌龟的行为会被追责,只是这几个钱的差事,卖什么命啊。 那白莲教在外流动的大都是精英,只有展开到灾民里面之后才会快速的发展起来大量的下线。 他是参与过十七年前那场围杀那在梁城周边活动白莲教教众行动的,当时来了好多他听都没有听过的大人物,什么武阁,什么总教头。 当时他们被分配给了一位老太监,那老太监带着他们堵住了当时灾民棚户区的一角。 当那个穿着一袭白衣的青年从棚户区中冲出来的时刻,他们配合着那些个军伍的老哥试图用人墙将人给堵住,只是瞬间,站在他旁边的兄弟就被那个怪物给踩成了一摊肉泥。 那老太监和对方交手几下,就被对方一掌切掉了半条手臂,随后那个被老太监打爆了半张脸的男人还从后面赶来的一队甲士之中硬生生的杀了出去,直到被一骑着玄甲的重骑兵一槊挑死才算作罢。 他如果没有猜错,刚刚自己见到的人是被朝廷通缉的要犯之一,在白莲教里面也算是小头目了。 这种人物,别说是自己了,就是整个柏溪镇的捕快全算上,再加上那个戴甲在这里驻守的武官一起,也不够人家杀的。 得到了黄柏犹豫之后的点头,捕快也顾不得手中的茶水,带着两人就向着那县衙过去。 “老爷在哪里?” 带着黄柏和祝子木的捕快入了县衙的小门,随手抓起了一个正坐在旁边悠闲下棋的捕快大声呵问道。 “大…大哥,老爷在书房那边,那个,那个武官爷也在那里。” 丢下手中的差役,这位捕快再次回头用一种几乎乞求方式看着黄柏二人。 “先生与师傅是故交,若是方便一定不负所托,只是若事有急变,也请小子谋一个全身而退。” “当然当然。” 捕快不敢耽搁,赶忙带着两人去了那书房的位置,在即将要到达的时刻,他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后将腰间的朴刀抽出,再在手臂上轻轻的比划了一下。 只是在那冰凉的触感接触到手臂的时刻,捕快瞬间打了个寒颤,最终他还是没有胆子让自己挂彩。 “别在门口磨磨蹭蹭的了。” 在捕快犹豫的片刻,里面已经传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祝子木抬起头看向那里面。 刚刚那个所谓白莲教的人应该是他目前见过的最强的一个人类武者,和那个妖道不同,那个妖道给人的感觉是将火焰给首尾相接了。 而这些武者则是给人感觉将薪柴重新摆放了一次,提高了其的燃烧率,同时将火焰维持在了一个非常小的范围内,让其只是缓慢而稳定的存在着。 那个白莲教的武者的火焰几乎是缩小为了正常人的三分之一,但是却稳定的异常,几乎没有任何的波动。 而屋内的这个人则是比对方要不稳定许多,至少他还可以看见那代表着性命火焰的轻轻波动。 “老爷,小的刚才在前往百草堂时偶然遇见一男子,半路突然回忆起,此人和三日前上官发下的白莲教教众的一画像十分相似。” “是哪一个。” 书房的门无风自开,里面坐着一脸无奈的县太爷,以及一个正披挂着甲胄的青年,对方赫然是一年前去了一趟祝家村的那个官差。 “回大人,是白额虎。” 第32章 医者 意外的是,那个武官并没有怎么为难捕快,只是确定了一下那个人的面容,随即就快步离开了此处,不多时一只信鸽就从县衙内的鸽子塔中振翅飞向空中。 捕快带着黄柏两人快步离开了此处,虽然那个武官属于玄武阁下派到柏溪镇的镇守,和他并不属于一个体系。 但是对方毕竟是要和他的顶头上司县老爷搭班子的,而且在一般情况下,玄武阁驻守在地方上的武官只能算是从七品,而柏溪镇的县老爷可是实打实的正七品官员。 知县终归要比驻守此处的玄武阁成员高半级,加上在人家的地方上办事,玄武阁的官员并不会太为难本地的治理体系,尤其是本地主薄麾下的捕快体系。 这样看来,自己的小命应该是保住了,或者说本来玄武阁就没有想过让当地的捕快去逮捕那些极度危险的白莲教教众。 擦了把汗的捕快头子带着两人快步入了县衙侧面的一个阴森森的院子,这里有两道铁门,门内还有两个坐在桌边吃酒的捕快。 他们两人见到头头过来了,立刻站起身来给头倒了一碗边缘冒着一圈气泡的浊酒。 捕快头子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情喝酒,他摆了摆手拒绝了属下的酒碗,直接拿过了钥匙带着两人拾阶而下。 柏溪镇的地牢并不大,这里本来就没有准备容纳多少的犯人,周围的村子和寨子里面的矛盾大都会在当地的村民内部自己解决。 柏溪镇需要处理的大都是流窜到这里来的流民,以及一些当地的家族乡贤们没办法处理的事情。 此刻地牢里面前面的几间牢房都是空的,到了后面几间才有一些衣衫褴褛的人被关在木栅栏之内,他们大都畏光惧声。 听见那脚步声,一个个害怕的躲在了草席的后面,祝子木环顾四周,这里囚犯的柴薪大都很微弱了。 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脸上多已经被刺了青,显然有很大一部分都属于是县衙拘捕的流民。 柏溪镇靠近草原,这里属于草原和中原的过渡地带,每年草原那边都会有小股的骑兵尝试跨越大煜的边境进入其腹地进行劫掠,所以每年都有从那边来的流民。 这些人没有文牒以及愿意给做保的人,县衙害怕里面混杂着北方的探子,只能将人脸上刺青防止其流窜入腹地,随后集体拘押,等到人差不多了就集体送到梁城那边去。 再往里面是一个个的单间,这里和外面的群体牢房不同,这里关押的都是一些有确定罪名的人,捕快头子找到了钥匙。 但他先是打着灯笼照了照里面的牢房,里面有一个瘦削的人影躺在草堆之上,草堆周围散落着一些行李,只不过相比较于旁边牢房里面混乱而肮脏的情况,这里终归要好的多。 确定牢房两边的栅栏没有被破坏,并且牢房内只有一个人,捕快这才将钥匙插入了那带着锈迹的锁头之中,伴随着粗大的黑色铁钥匙转动,原本拴着那粗木栅栏的铁链失去了约束落了下来。 “你们先在外面等待。” 捕快头子摆了摆手示意两人不要跟他进去,带着一个提着灯的捕快走入了牢房之内。 “耍猴的,起来,听见没有。” 捕快站在草堆之前,将朴刀出鞘,雪亮的刀面在后面红色灯笼的照射下显得杀气腾腾。 那草堆之上的人还未动,一道小小的身影就从其的身边窜出,那是一只有些掉毛的小猴子,它脖子上挂着一条锁链。 就在捕快头子被吓了一跳,准备提刀砍向那猴子的时候,躺在草堆上的人终于缓慢的转过了脑袋,他费力而缓慢的自草堆上面坐起来,随即拽了一下手中那拴着猴子的链子,只是那链子此刻虽然可以约束住这只猴子,但是虚弱的老人反而被猴子拉的一个踉跄。 “大人,是到时候了吗?” 老人起身来拜了拜,随即对着那只想要冲向火光的泼猴发出了嘘嘘的声音,猴子看了看闪亮的刀刃,最终选择了返回老人的怀中。 “还没有到,给你找了医生过来,免得提前死在牢房里。” 捕快看着老人那虚弱的神情,再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囚笼,终于将朴刀收回了鞘内。 “麻烦大夫了。” 耍猴的老头躺下身去,显然一起一趟让他耗费了本就不多的精力。 在黄柏蹲下身的时刻,老人咳了咳,随即将一小块银子塞向了青年的袖口。 “大夫,老小子没什么东西了,劳烦您过来走一趟,只求救救老小子的这条贱命。” 老人混浊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向昏暗中那个只有一个轮廓的人影,手上却感觉递过去的银子被还了回来。 “大夫……不对,是你?” 老头混浊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周围微亮的情况,他眼中的人影也渐渐清晰了起来,最终落在了自己被那昏庸的县太爷诬陷从而被投入地牢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那是一个和他起了争执的青年,那个百草堂的大夫。 “老爷,我和他有旧怨。 老爷……老爷,我付钱了的。” 老者侧过脑袋,用力的远离黄柏,同时看向了那后面站着的捕快头子。 “镇子上就一个医馆,你爱看不看。” 捕快头子本来就因为给这老小子找医生钱没有分到多少,反而差点毙命于那白莲教之手而感到不爽,此刻看见老头还讨价还价了起来,满脸都爬上了不耐烦。 老头吓得一个哆嗦,随后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黄柏撩起衣摆蹲下身,撸起老者的袖子,托着对方的手臂切着脉。 “只是风寒而已,再加上没有休息好。” 几息之后黄柏便站了起来,他看了看老人,随后讨来纸和笔,将方子写在了纸上交给了捕快头子,他并不是第一次过来给地牢里面的犯人看病。 只是这般在入狱前就和他有矛盾的客人倒是少见。 在黄柏准备走的时候,老头突然坐起身,用手掌抓住了黄柏的裤腿。 “小大夫不恼我?” 老人看着那药方子,再看了看被黑暗吞没了脸颊的这大夫。 “你只是我的病人而已,再说了,街上的争执,又没有什么实质的矛盾,为什么还要记在心里呢?” 第33章 徭役 囚牢之内,老者在那大夫离开此处之后,算着日子在面前的墙壁之上刻下了一条杠。 他在堂上被判了杖二十,流五百里劳军。 原本他是要立刻出发的,只是最近刚好白莲教有活动,捕快都被抽调过去搜山去了,县衙内留下来的捕快和兵勇数量不够,更难抽调人手出来去送一个老头子去劳军。 县衙那边一合计,干脆将判决改为了暂押随后充入本地劳军。 老头子就这样免了路途劳碌之苦,只是依然免不了要在这地牢之中等待着开春之后入营。 等到外面的声响过去了,老头踉跄着来到他对面的笼子之前,随后他拿着那手中拴猴子的铁链敲了敲面前的木栅栏,不多时一个蓬头垢面,脸上带着一道刺青的男孩就从黑暗中探出了头来。 “娃子,你不是想要我的猴子吗,等你们走的时候我给你,你要照顾好它。” 老人将那猴儿拽了过来,用手指摸索着对方的脖颈,当猴子不耐烦的准备爬上他的手臂时,老人将其固定在手中,随即摸了摸它的头顶。 这只之前毛发甚至于还发着光的猴儿此刻已经暗淡了下来,只是相比较于瘦的可以看见排骨的老人来说,这只猴子甚至于微微长大了一点。 这是他吃饭的家伙,这个教训被他的师傅用皮鞭刻入了皮肉之下。 他们杂耍艺人一流向来是带一只猴子,当上一只猴子快要死了的时候就去山里面设陷阱抓一只小的开始养,最后老的那只死了,小的这只刚好养好。 他手下的猴子大概可以活十二年上下,他的第一只猴子来自他的师傅,是一只已经十岁的老猴子了,甚至于需要他将食物做成浆糊给它喂下去。 期间还有三只猴子,两只寿终正寝,一只死在了棍棒之下,这也就是他离开家乡四海为家的三十年卖艺生涯的全部伙伴了。 这只小猴子也将是最后一只了,此刻老人终于不得不面对那事实了,他备上案子了。 即使服完刑之后可以恢复自由身,但是他的文牒上已经被画上了一笔,到时候再进入其它镇子里面,难免要受到百般的刁难。 他也不再年轻了,是时候稳定下来了,他的积蓄还有一点,勉强可以活下去。 只是,这猴子放在自己这里,他养不活。 老人将那猴子缓缓的放在了笼子之前,男孩伸手出来摸了摸,后面的黑暗之中则是传来了一阵的悉悉索索声,那些个脸上刺了个流字的人霎时间就挤到了男孩的身边。 老人冷哼一声,坐回了笼子之前这些人抓不到的地方。 “老头,我出一百钱,买这只猴子。” 笼子后面一双属于男人的绿色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察觉到了危险,钻入老人怀中的猴子。 “你要是还有一百钱,不如向那狱卒买一只烤鹅。” 老头嘲讽完,只是看着那男孩,看见那并无其它欲望的男孩,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将手掌覆盖在猴子的脖颈之上,那上面的铁环上为了好看和减少猴子的痛苦缠绕上了一圈圈的彩色布条,一年就增加一条不同的颜色,现在这只泼猴的项圈上面有三个颜色。 春日很快来临,在医馆内的祝子木再次和黄柏被县太爷叫去了县衙,这次不是给某个病人看病,而是被官府征召给即将要被押送向梁城的人群做检查,以防其中混杂了传染性的病人。 今年二月初春,祝子木在几乎半年后终于要见那位做甩手掌柜的师傅,男孩带着药箱等待在店里面,师傅三天前来了信,让店里面的人准备好东西,他不过夜。 倒是师娘带着荆芥会回来住,三天前厚朴带着那信件像个钦差大臣一样的回来时,顺手将整理屋子的任务交给了祝子木。 这两天在黄柏的帮助下,那个已经被封起来有一段时间的屋子终于被两人收拾了出来。 苏子难得的在上午起来,一起等在了前堂之中。 黄柏不太放心厚朴的医术,特意叫了他起来和厚朴一起在师傅与自己离开之后坐堂。 少年打着哈欠,从柜台上取了一大撮茶叶给自己泡了一杯正常时候师傅只舍得在来重要客人的时候才泡的铁观音。 “菖蒲,那老头估计要中午才到,你看厚朴那小子不还坐在椅子上吗,你看着他的屁股,什么时候他开始摇尾巴了,你就站起来提着药箱跟在大师兄的旁边,准可以给师傅一个好印象。 现在来歇歇脚,箱子放地上就好,反正一会也要扔在泥地里面。” 苏子拍了拍身边而椅子,祝子木抬头看了看大师兄,见他也没有什么表示,就开开心心的将那药箱往桌子上一放,两脚一蹬上了椅子。 今年他长了一小节,这具凡人的身体是他注入了充足的柴薪之后的躯骸,理论上和正常人类一模一样,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自然也会长高,也会半夜感觉腿痒痒的。 此刻的祝子木裤脚已经不足以完全遮盖住脚脖子了,露出了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之后得找二爷将裤腿里面用线缝住的多余裤腿给拆开来,到时候还可以再过去吃一次那家的鲜肉包子。 男孩低头看着自己的裤腿发呆,这边的苏子则是心满意足的将茶汤送入了嘴中,开始回味这金钱的味道。 “你知道老头为什么着急火燎的回来吗?” 苏子盯着那边依然低眉顺眼的坐在椅子上,摆弄着手中一串佛珠的厚朴,转过头来询问男孩道。 “不知道。” 菖蒲如实回答。 “还是你老实,也不为了讨个机灵的彩头乱编一个答案。 因为徭役,所有大煜的男性在十五岁之后就必须要进行每年两个月的徭役,并在二十一岁之前至少参加两次训练,在二十一岁之后则需要进入地方军队服役三年。 徭役和兵役只有三种免除的方式,皇恩,爵位,功名。 镇上的大户人家都是给自己子弟买一个小爵位,然后就可以免除徭役,亦或者是聘请他人代服徭役。 当然在此之外,抵扣也是一种,比如说县衙的征召,咱们师傅,是来蹭你们的光了。” 第34章 小猴 老者看着那被打开的囚门,这里的人要被送到外面去逐个检查并核对身份,随后则是要被拴住手腕,即刻启程前往梁城。 老头自行李之中取出了一小节贴片,那猴子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即将要获得自由,亦步亦趋的跟在老者的身后。 老人抓住那猴子,随后用手指轻轻剥开其脖颈上的毛发,将铁片探了进去,旋开了固定着其颈部的铁圈。 小猴在被解开了项圈后的瞬间往后跳开了老人的身边,随即用手掌摸了摸自己那矮了一圈的毛发。 再三确认自己真的获得了自由之后,它遥遥向着老人拜了拜,再四肢并用的冲向栅栏之外,最终穿过那木栏,跳上了一男孩的肩膀。 区分和辨别的工作一直持续到了下午时分,此刻第一批的囚犯已经被用粗麻绳捆住了双手,再由那官差驱赶着上了路。 师傅在完成了这边的徭役之后和县衙里面的县丞谈了几句,便再次跨马离开了此处。 生活再次回到了之前平淡的状态,唯一不同的就是荆芥加入了祝子木的早课队伍,而祝子木也被师娘再次征召入了上房去打扫卫生。 “你还在处理药材和打扫外面的卫生吗?” 天气转眼间便入了秋,外面烦人的知了终于不再叫了,这日祝子木早晨熟练的打扫着上房的卫生时,已经坐在桌前看着账目的师娘突然抬眼看向了侧面正做着功课的荆芥。 “处理药材是他在和苏子做,外面的卫生是他和厚朴与我轮换。” 荆芥放下了手中的书,用一种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姿态看着男孩。 “以后他只干上房的卫生,其它的不用干了。” “师娘。” 正在拿着鸡毛掸子扫着灰的祝子木突然转头呼唤了一声。 “怎么,连这里的活也不想干?”师娘略带调笑意味的问道。 这些天的相处她算是摸透了这个丈夫收的小徒弟的性格,就很老实,她很喜欢。 “我喜欢处理药材。”男孩没有被师娘前一句的质询打乱阵脚,很肯定的回答道。 “奇了怪了,还有人喜欢干活的,那你就不用去干外面的活了,荆芥你安排好,可以吗?” 知子莫若母,徐夫人抬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对方的眼睛闪避了一下,他就没有用心去管过他父亲交给他的工作,也没有意识到这个工作的意义是什么。 百草堂的人事管理,到现在依然是单纯的以大欺小,只是因为黄柏的存在和当年苏子的事情而未完全失控。 “你做不了就找你师兄去,让他安排。” 徐夫人看着儿子的眼睛开始了激将,只是这小子只是弱弱的点了点头,让徐夫人感到了一股有劲没处使的感觉,她摆了摆手,就算是将这件事情给定了下来。 蝉鸣结束之后,送蝉蜕的浪潮却还未结束,今日又是几个男孩带着被布匹包裹着的蝉蜕来了百草堂,他们自那坐堂的荆芥手中换得了几文钱,随即便簇拥着荆芥离开了百草堂,去前面的小商贩那里买糖去。 “喂,你去吗,给你买糖吃。” 似乎是想要搞好关系,亦或者是试图在追随者的身前体现自己的大度,荆芥难得和一向被自己漠视的那个菖蒲拜了拜手中的铜钱。 “今日的功课还没有完,后面的草药也没有处理掉。” 男孩的回答让荆芥撇了撇嘴,随即带着孩子们离开了百草堂。 只留下那中午起来后,因为缺了银两而特意到台前来等待顾客的苏子看向了那在台子后面研读着药书的大师兄黄柏。 “不让荆芥带他出去玩玩,老憋在店里面都快憋坏了。” “你想要出去吗?” 黄柏犹豫了一下,师傅带他的时候就从来没有玩的概念,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必须的,只是考虑到之前苏子,苁蓉和厚朴的失败案例,他还是准备采纳一下苏子的建议。 青年偏过脑袋问着那边的男孩,男孩将手中正在背诵的书本用手指夹住,思考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那就出去吧。” 就在苏子准备乘机起立自告奋勇带着祝子木出去转转,顺便在大师兄这里要点零钱花的时刻,却见那男孩搬着桌子就跑出了店面。 而当苏子带着一脸疑惑来到外面的时候,只看见那小孩再次跑回了店里面搬了一张椅子出去,就这样在大街上不顾周围来来往往人们的异样眼神,晒着太阳背起书来。 “这不是菖蒲吗,怎么,捣乱了被师兄给赶出来了。” 路过提着一块肥肉的剃头匠看着那在阳光下坐在小板凳上一板一眼背着书的男孩,特意绕了个道到那边凑上前去问道。 “师兄说可以出来背。” 男孩的回答得到了周围路人们的一阵轻笑,只是随后人们也就散去了。 远处从杂货铺之中出来,手上的钱财全部换作了一柄小木剑的荆芥转头看着那搬着桌椅出来背书的菖蒲再次撇了撇嘴。 “那个小孩是你的师弟吗?” 镇子上上街跑的孩童此刻正以荆芥为核心,冬日的时候他们一般都是围着杀猪匠那边转,毕竟镇子上杀了猪,那边都有油渣可以吃,那个时候屠夫的儿子掌握了分配油渣的权利。 而现在他们则是围绕在了荆芥的身边,因为荆芥可以带着他们找到镇子周边的药材,然后拿着这些药材去百草堂换为钱,再拿着钱去满足消费欲望。 之前小孩们都是去屠夫家里面集结,自然没有见过深居简出的菖蒲,直到此刻才算是正式的见了一面。 “不,他是我家的仆从。” “那是你家的学徒,我父亲都说了,那是徐掌柜新收的学徒。” 荆芥的话显然没有得到全部孩童的认可,立刻便有人反驳出声。 “学徒不就是仆从吗,我父亲说什么他就要做什么,我出来玩,他还要干活。” 荆芥无所谓的反驳道。 第35章 建业二年 建业二年,冬去春来,祝子木依然在处理着药材,只是这次处理的比前一年更加的顺畅了。 百草堂依然在如往常一样的运行着,随着厚朴拿到了药材商的交涉权,并将一个外来的药草商当做鲶鱼引入原本陷入停滞的水潭中后,之前还在试探着百草堂的各个势力果断的停止了自己的小动作。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草堂在柏溪镇建立近二十年,不是一个两个利益团体就可以动摇的,只是随着徐掌柜离开柏溪镇成为了一个常态,这里有的选择的人大都开始交好了外面的郎中。 一位在江湖上也有点名号的郎中受邀来到了柏溪镇落脚,当天老人就健步如飞的上了百草堂,就好像是个正常的客人一样。 此时正值祝子木坐在柜台之上处理着一味草药,男孩抬起头来看见了老人,给了对方一个笑容,随后转头向后呼唤着里面的师哥。 不多时一个打扮懒散的青年就自门后走出,手中卷着一本书卷。 “呐,是来拿药的还是把脉的。” 自从师娘暗地里默许了他的不务正业之后,苏子也不用再扭曲自己的作息时间,在夜间凿壁偷光了,他现在白天也可以看书,只是之前几年的惯性让他白天一直都不太精神。 苏子坐在了台子上,厚朴又出去撺掇生意了,听说那家伙从药材扩散到了皮草之上,最近还赚了点钱。 苏子也不羡慕,只是感叹这小子到是走出了一条康庄大道,将自己从士农工商中在工里面也算是有点地位的郎中给干成了最底层的商。 “你是黄柏?” 老头顺了顺自己的胡须,看着面前这邋遢而放松的青年,感叹了一声那竹公子黄柏的名声有些名不副实,应该叫虚公子才好。 “不,那是我师兄,他出去给村子走诊了,你要是专门来找他就得等到明天早上。” “你们说说,那若是老夫现在突然晕倒怎么办,柏溪镇这么大个地方,难道就没有一个称得上号的大夫了不成。” 想起自己今天到来的目的,老人一吹胡子一瞪眼,看着两人就开始责问道。 “你是来砸场子的?” 一听见是来砸场的,苏子立刻来了兴趣,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之前徐掌柜做事圆滑而市侩,而且还会以势压人,早年甚至于不吝啬和市井为伍,再加上他确实医术了得,这让百草堂虽然在本地挤占了其它医生的生存空间,搞了个一家独大,但是大家并无太多怨言。 苏子当年做梦都想要见到有人过来砸师傅的场子,他自己毕竟不好动手,但是如果有人愿意代劳,他一定在旁边扶梯子递榔头。 问他他就说自己那是热心助人,古道热肠。 “是,老夫住在寻云阁,也不欺负你们,我三天后来这里,到时候叫你们管事的来,我们切磋一下,也算是云游之人拜谒本地前辈了。” “用不得那么麻烦,我来就好,我认输了,好了外面的牌匾您拿走吧,需要我帮您拿梯子吗,摘牌匾得要快点,我师娘回娘家去了,她回来估计您就摘不走了。” 苏子高兴的一跳,双手一拍,随即便冲入后方的院子里,老头被这虎狼之言给震惊的呆愣在原地,张开嘴伸出一根手指,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你,你莫不是在轻薄老夫我。” 老人缓了缓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冲入内院的青年,微微后退了半步,他挺害怕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提把刀子出来给自己捅了。 老人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微微向后退去,却听见这时那院子里面传来了一声碰撞声,随后是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 老人吓得微微后退两步,却见那青年就提着只梯子冲了出来,随即冲到外面将梯子一架,就向着老人挥手示意他快点。 “老头快点,抓紧时间,我对我师傅的医术有自信,这就是你离成功最近的一次了,爬上去摘下来,然后带着百草堂的牌子回家,我给您扶着梯子,稳稳的。” 老头张大了嘴巴,此刻那站在他旁边一直在观察他的男孩终于开口了。 “我观您气色不错,虽然没有为您把过脉,但是可以看出来,您的身体状况不错,如果是突然晕倒的话可能是气血逆乱 按照《医理》记载,也许是因为情绪突然剧烈波动,如大怒、大喜等,导致体内气血逆乱。 气血上冲于头部,扰乱神明,从而出现突然晕倒。或者原本有肝阳上亢之证,在某些诱因下加重,引发晕厥。 可用天麻、钩藤平肝息风,石决明平肝潜阳,杜仲、桑寄生补益肝肾,栀子、黄芩清肝泻火。 当然如果您平素饮食不节,过食肥甘厚味,也有可能因此而损伤脾胃,导致痰湿内生。 痰湿积聚,上蒙清窍,使清阳不升,浊阴不降,进而引发突然晕倒也有可能。 这就是痰浊上蒙之症,可以用半夏白术天麻汤,以半夏、天麻化痰息风,白术、茯苓健脾祛湿,橘红理气化痰。” 老人听着男孩头头是道的分析,再看了看男孩,确定对方真的是想要给自己看病。 他略显无奈的摇了摇头,快步离开了百草堂,听见外面人们的议论,老人顿时感觉脸上臊的慌,赶忙以衣袖遮盖住脸颊,快步隐入了人群之中。 他受一位故友所邀来这里开店,是准备堂堂正正的和本地的医馆切磋一下的。 如果技不如人那就是自认下风,也就不开馆收徒治病,只给故友看着调理一下身体半做隐居就好。 要是挑战赢了,那么就是对方技不如人,他也不咄咄逼人,让他在这里建堂收徒,各自干各自的就好。 只是素来要面子的老人没想到,一进门就见到一个迫不及待将牌匾给他的家伙,还遇到一个将自己的刁难当做了课题的童子,他实在是不想要欺负这两个傻孩子,只能快步离开,等待这里管事的到来再登门拜访。 “看什么看,没见过技不如人将牌匾都输掉的医馆吗,走开走开。” 苏子赶走了外面围观的人,在门口确定那老头暂时是不会回来了,只能黯然的收回梯子再拿着经书回到了前堂。 “师兄将牌匾交出去,要是师娘回来问责怎么办?” 祝子木将给老者的方子写好,下一次可以交给对方,虽然老人过来是要拿走牌匾,但是来医院的都是来求药的,这点黄柏师兄早就告诉他了。 黄柏师兄都不嫌弃那个街角邋遢的肺痨老头,这位老人只是态度有些不友善,在前来求医问药的众多朵奇葩中不算什么。 他倒是很开心,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自己要怎么治病,之前他就连抓药都被质疑是否认识字,虽然询问的对象之中也包括一个苏子师兄,但是也包括自己不是吗? 第36章 败北 老者三天后如约而至,黄柏在堂前接待了老人。 当老人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之后,黄柏并未拒绝,看着眼前这个正常人,老者长松了口气,这百草堂里面真的是奇奇怪怪的人太多了,他都害怕今天进去再出来一个怪人。 “前辈莫怪,家师现在在梁城抽不开身。 若是前辈胜了晚辈,师傅嘱咐在下让前辈在此收徒治病,但是若想要开馆,还需要击败家师,若是前辈同意,就请吧。” 黄柏坐在太师椅上,探手从旁边抽出了一本《医理》,将那书本递给了老者,这是医者之间的对弈,抽一篇病历出来辩论,直到一方问倒另外一方为止。 “那老身就不客气了。” 老者顺了一下胡须,看着那门后面探出来的一大一小两个头,还是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这徐掌柜也是悲惨,挨上了这么两个徒弟,不过对方的这位大弟子确实是一表人才,就是不知道学问如何。 “患者男,年逾五旬,形瘦体弱,近来干咳少痰,咳声短促,痰中带血,午后潮热,颧红盗汗,脉象细数,舌红少苔。” 后堂之中的苏子听到这第一题顿了顿,随后向旁边和他一起观战的祝子木解释道。 “这道题不难,应该是肾阴亏虚之症,这老头要是就这个水平,估计用不得师傅出手了,我早说了,让他上去取牌匾,现在哪还有这么多的事情。” “牌匾很重要吗,为什么非要取走牌匾,那东西那么大,而且还写了字了,都换不了两个鲜肉包。” 苏子身边男孩的关注点明显不在这里,他皱起眉头看着外面的两人,那个老头也是奇怪,就为了这个牌匾如此大费周章。 不等苏子向身边这个不明事理的小师弟解释,前堂之中的黄柏略微沉吟后就做出了回答。 “观此症状及脉象舌象,此乃肺阴亏虚之症。《医宗必读》有云:‘内伤之咳,阴病也,阴气受伤于内,故治宜甘平养阴,阴气复而嗽自愈也。’ 当以滋阴润肺,止咳化痰为法,百合固金汤加减可治。” 黄柏的答复显然十分合老人的心,老人摸了摸胡须,随后摆了摆手拒绝了那本由对方递过来的《医理》。 “老身十岁时即熟背《医理》,考这上面的东西分不出来胜负,你不妨出点纲外的题。” “那晚辈就得罪了,我随师傅外出巡诊时见过一妇人,其每至经期,小腹冷痛拒按,得热痛减,经血量少,色黯有块,畏寒肢冷,面色青白,脉象沉紧,舌暗苔白。” 黄柏低下头思考了片刻,随即出了下一题,而在门后面的苏子则是吸了吸气,他想象了一下病症,却发现这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水平,看样子师兄是不准备留手了。 “那牌匾可是一家馆子的排面,要是让人给摘了,以后也就不用开门营业了,所以你看,大师兄这不是一上来就下了死手。” “此为寒凝血瘀之痛经。《妇人大全良方》曰:‘寒气客于血室,血凝不行,结积血为气所冲,新血与故血相搏,故痛。’ 其病因病机为寒邪凝滞于胞宫,气血运行不畅,瘀血内阻。治当温经散寒,化瘀止痛,少腹逐瘀汤主之。” 老人并未犹豫,几乎在黄柏给出题目之后的瞬间就得出了答案,他随后微笑着看着面前的青年,对方大概不到半个甲子,有这个水平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他估摸了一下,自己在这个岁数的时候估计也就和此人处于伯仲之间,不过中医一道就是越老越吃香,他已经摸清楚了这个小辈的底子,只是不知道他的师傅水平如何,自己是否可以抗衡一二。 “师兄,师兄?”祝子木拉了拉苏子的衣袖,苏子则是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把炒瓜子塞到了男孩的手中,让他不要打扰自己看戏。 “那又到老身了,病人眩晕耳鸣,头目胀痛,急躁易怒,失眠多梦,腰膝酸软,舌红少津,脉象弦细数。” 黄柏眼睛闪烁了一下,他已经大概感觉到了吃力,只是这里是他的家,虽然面前老人的学识和经验都要比自己丰富,但是他也只能背水一战了。 “此乃肝阳上亢之症。 《素问·至真要大论》云:‘诸风掉眩,皆属于肝。’肝阳上亢,上扰清窍,故眩晕耳鸣,头目胀痛。治宜平肝潜阳,滋养肝肾,天麻钩藤饮加减为宜。” 门后面的苏子已经不再试图跟上两人的思路,他直接开始放小差,探手从祝子木手中抢过了几颗瓜子磕了起来。 黄柏手指顿在了那桌面的《医理》之上,他回想起之前师傅带着自己时治过的那几个棘手的病历,虽然这些病历不算是他处理的,但是现在也顾不得了。 “患者男,弱冠之年,长期低热,午后及夜间加重,伴有乏力、盗汗、心烦失眠。此外,患者还自述时有头晕耳鸣,腰膝酸软,五心烦热,口干咽燥。 患者曾患有肺痨,但已控制。此次低热症状持续数月。” “此病症属于内伤发热范畴。 患者久病体虚,肾阴亏虚,阴虚则阳亢,虚火内生,故见低热、五心烦热、盗汗等症;肾阴亏虚,不能上濡头目,则头晕耳鸣;腰为肾之府,肾主骨,肾虚则腰膝酸软;阴虚火旺,扰动心神,故心烦失眠;虚火灼津,则口干咽燥。 治疗需要以滋阴清热为主,用清骨散加减。 银柴胡清虚热,退骨蒸,胡黄连、知母、丹皮清热泻火,青蒿、秦艽、鳖甲透阴分伏热,地骨皮凉血退蒸,玄参、麦冬滋阴清热,五味子、酸枣仁、夜交藤养心安神。 若盗汗严重,可加浮小麦、糯稻根以固表止汗,若心烦失眠明显,加栀子、淡豆豉以清心除烦。 同时下针大椎、曲池、合谷、三阴交、太溪等穴位,采用平补平泻法,以调和阴阳,清热降火。 并配合食补,多食用百合、银耳、梨、甲鱼等,忌食辛辣、油腻、刺激性食物。” 老人回答完之后并未立刻提问,而是看着面前陷入沉默的青年,短暂的沉默之后,黄柏起身到了老人面前,双手抱拳鞠了一躬。 “晚辈不才,按照约定,前辈日后可自行在柏溪镇收徒治病。” “看来我便是有资格挑战你师傅了吧,三日之后我会再来一次百草堂,徐掌柜是个好面子的人,总不得会让老身吃一个闭门羹吧。” 老人起身大笑着离开了百草堂,今日的对弈让他感到神清气爽,上次过来时总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那是当然。”黄柏看着老人跨出门槛,闭上眼睛随后再次睁开,看来是本地的家族对于师傅长久离开柏溪镇的行为终于无法容忍了,他这次必须要亲自去一趟梁城了。 第37章 徐长岭 “见过这位老先生,鄙人就是百草堂的掌柜,徐牧。” “徐牧,徐长岭之子,唉,没想到是你。” 从梁城赶来的师傅如约等到了那位老人,只是那人只热了壶茶,看了眼老人的样貌,随即起身自那后面的柜台上面取了几味草药,扔给黄柏去熬煮。 “你这小辈真是猖狂,我可是来踢馆的,你却给我开起了方子。” “医不自医,再者,进了这医院的,在我看来都是病人,只是我的弟子火候不到,不够给您老看病的。” 这次徐牧显得胸有成竹,也不像是之前那般着急回去,似乎是梁城那里终于有了一丝进展。 男人坐在上位,伸手接过了弟子递过来的这些天黄柏处置的药方,开始一篇篇阅过,最终将其中的三张拉出来于上面披了红,再还给了黄柏。 “他确实火候不到,先生能看出来问题吗?” “前两个老夫晓得,只是这最后一份,说实在的,他的处方完全没问题,若是先生有高见,不妨说一说。” 老者在徐牧批改的时刻已经看见了方子,徐牧并未在这里避开他,甚至于还特意将方子展示给了老人看。 听见老者的话,男人轻笑了一声,伸手将那本被黄柏几乎要翻烂的《医理》翻开,也不看页码,就是感受着厚度和纸张的凹凸翻到一页后盖在了桌面之上。 “答案自在书与给您的那副药之中,不过我离开许久,确实让人心浮动,以后你一年可以见六个病人,收入四六分。 菖蒲,荆芥,这是你们的课业,明日之前答出,可以参考书籍,不许问人。” 苏子懒懒散散的靠在门边,看了一眼祝子木拿到的课业,轻轻的撇了撇嘴,这小子真的是进步神速,或者应该说是水滴石穿。 正常小孩哪有这么能磨时间在这些个枯燥无味的知识上的。 在苏子看来,这上面的题目对于祝子木已经有些过于容易了,反倒是荆芥那边,也不知道是这位少公子在徐掌柜不在的这段时间放纵了起来,还是徐掌柜对他的期望太高。 荆芥看着那纸张就皱着眉头,死死地松不开。 “你, 好啊,老夫倒要看看,当年号称四岁熟背《医理》,五岁精通药理,六岁可以独当一面治病救人的天才,现在到底葫芦里面有点什么东西。” 老者或许确实久闻那徐牧的大名,只是未曾想到对方将自己这个长辈看的如此之轻,只是徐牧那过于轻浮的态度,还是让老人忍不住怀疑,是否是自己的水平不够。 向着离开前堂的徐掌柜放完狠话,老人直接拿起了那《医理》,只是看到标题的瞬间他的心脏就是一跳,之前的一些细小的线索开始汇集起来,他突然间好似被人打开了窍,进入了顿悟的状态。 老人放下书,用两指给自己切了一脉,随即脸色凝重了起来,几分钟后,祝子木端着药汤,黄柏端着熬完药的药锅放在了老人的面前。 老者顾不得那药渣上还残存的温度,直接伸手进去将那黑乎乎的药渣给抓了出来。 仔细分辨之后,老人终于还是散了那口气,双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随后双手将那药碗放在了桌面之上。 “老头,我都给你说过了,当时就是你摘牌匾最好的时候了,不听小孩言,吃亏在眼前,这不得,被碾压了吧。 我那师傅人品不行,但是医术那可是行的不得了。” 疲倦的苏子迈步到了门框边,打着哈欠看着上面的牌匾,下一次再有人来不自量力的踢馆还不知道是要到什么时候。 这老头看着老实,估计也干不出来那等撒泼打滚的事情,这次看来老登是又赢了一次。 “容我倚老卖老一次,徐掌柜的,我知道手下败将没什么谈判的资格,但是我希望可以在这里收一个弟子,我的医术传自师傅。 这辈子两个弟子,一个贪玩被人打断了腿成了个废人,一个身体弱夭折在了弱冠之前。 若是手艺失传在了这里,我怕是不会瞑目的,徐掌柜的也是传道之人,想必可以理解老身的感受。” 正蹲在后院的池子前撒着鱼食都弄着池中鱼儿,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徐掌柜幽幽的转过了身。 “不要得寸进尺,我知道,你是邱家那个老不死的请过来的,我不在柏溪镇,他就在这里暗戳戳的搞这些小动作。 不过毕竟是我离开柏溪镇在先,我可以不追究他们背信弃义,端起碗就砸锅的行为,但是你不要以为我就是泥捏的了。” 徐牧眼神冰冷,显然是将老人当成了对方试探他的棋子。 他是想要前往梁城,将百草堂再次开入梁城,但是这不意味着他就忘了自己现在的金钱来源在哪里。 梁城那边已经进入了关键的时刻,徐牧也清楚梁城的几家老字号医馆并不想要自己进入,都在推诿拖时间,就是舍不得他手中撒出去的真金白银,同时又不愿意松开已经吞下了肚子的市场。 只是对方毕竟不是铁板一块,徐牧幼时就和父亲在那里混迹,他很清楚现在梁城的医馆之间有多少的陈年烂谷子。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用手中的金银作为钥匙,以那些烂谷子为突破点重入梁城,以此报那儿时被逐出梁城之耻。 现在他的后面不能有问题,所以这老头虽然技术比不上他,但是他为了稳住柏溪镇的士族还是决定让他留下来。 这样不至于因为他垄断柏溪镇的医药导致本地士族们的弟子有了黄柏也处理不了的病症时他赶不回来得罪了人。 但是若是容许了老者收徒,那么对方便可以扎根下来,这柏溪镇的天怕是就要变了,徐牧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也不想要自己埋下这样一个祸根。 “那老夫在你的弟子之间挑一个人,我给你培养他,他给我养老送终,我传授他本领但不以师徒相称如何。”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想要让自己手中的手艺失传。 徐牧顿了顿,他倒是没有想到对方为了传下去这份传承,就连最在意的名号都丢掉了,在考虑了片刻之后,似乎是出于一种怜悯和微不可查的共情,男人淡淡的点了点头。 “我也不欺负你,他拜两个师傅也不是不行,我提前说好黄柏不行,他要传我衣钵,其他人你选一个。” 第38章 第二个师傅 此刻除去待在梁城看屋子的苁蓉之外,剩下的弟子已经全部到齐了。 老人的视线在黄柏身上转过,说实话他也不会选择对方,毕竟太大了,知识体系也已经稳定了下来,那不是传承他的手艺,而只是将他的体系当做一个旁门,这是老人不能接受的。 再者,虽然他不想要说,但是老人是有些害怕那个黄柏快速学会了自己的手艺,然后配合他师傅这个笑面虎将自己给吃干抹净的。 弟子还是要找个小的从小养,这样也可以养点感情,不会到最后被卖掉。 站在黄柏身边的就是那个怂恿自己去摘牌匾,甚至于很乐意自己砸了百草堂牌子的家伙,老人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这朵奇葩还是留给徐牧吧,他消受不起。 再往旁边是一个眼睛正在打转的少年,对方他没见过,但是凭借老成精的见识,老人选择直接排除了对方。 最后就只剩下了两个,一个是那个叫做荆芥的孩子,一个是唤作菖蒲的,说实话他是想要收那个荆芥的,对方看着就有一股孩童的灵性。 那个菖蒲虽然看起来老实,但是比之荆芥少了一份灵性,应该悟性要弱一点,再加上他已经扫见了之前徐牧给二人的课业,给荆芥的那份难度明显要高出给那个菖蒲的。 只是在看见了自己投过来的目光之后,那个唤作荆芥的男孩直接拉下了嘴,随即一个箭步就离开了外堂,徒留微微叹气摇头的徐牧。 “就他了吧。” 老人无奈的上前,这也不算差,毕竟是徐牧培养好的徒弟,在某种意义上,他这也未尝不是一种鸠占鹊巢的行为。 “菖蒲,你就在这里拜了师傅,以后你单数在这里,双数去这位老先生那里,他以后也是你的师傅了。 拜师礼的话,往后三年我们三七分,你七我三,三年之后换成四六,拿不准药材商的话可以去找黄柏,我会让他给你按照渠道价格供货的。” 徐牧处理好这里的事情,就返回那后院继续等待着,等到老人走后不久,师娘才从主房走了出来,她今日好好打扮了一番,女人戴上了嫁过来时的嫁妆,站在内院和外院之间的小门之后,安静的看着那个等待着自己开口的男人。 她最终还是没有在前院说些什么,而是缓步走向了里屋,让她的这个负心汉跟着自己进了屋子。 显而易见的是,她又输了一局,徐牧再一次的让她做出了妥协,徐夫人看着跟着自己进入房间,坐在椅子上,手中却还端着杯热茶,一脸微笑的男人,垂下了眉梢。 “当年我母亲告诉我,你是个铁石心肠的家伙,嫁给你,就要把握住一切可以把握的东西,这样才能不被抛弃。 我嫁给你的第一年,你的药材商卷款跑了,我抵押了这些金银首饰,还去家里面求着父兄给你贷了款。” 女人坐在梳妆台之前,一件件的从身上取下那首饰收入面前的首饰盒之中。 “所以在那之后,夫人的所有首饰,我都高价追回,无法追回的则是足金请的梁城的大师打造。 而夫人家里的款项,徐某有了资金之后便是连本带利的全部返还,还按照市场的利润补足了利息的差额。” 徐牧站在妻子身后,将茶杯放在桌面之上,随后一件一件帮着她摘下首饰。 “所以我很怕你你知道吗,你不欠人情,冰冷而光滑,我抓住的都是这个铁疙瘩上面盖着的一层薄薄的沙,当它向着地面坠去的时刻,这层薄沙只能被轻易地撕开。” 徐夫人闭上了眼睛,任由丈夫一件件将她的首饰收好,男人随后自怀中再次取出一件木匣放在了桌面之上,那木匣之中,赫然是百草堂的地契。 “这百草堂的地契也是夫人的嫁妆,蔡家的恩惠我徐牧没齿难忘,夫人是我的伯乐,只是伯乐发现了千里马,难道不应该让那千里马尽情的奔跑起来吗?” 徐牧手掌温热,只是这份温暖却让徐夫人的睫毛之中浸满了泪水。 “我听哥哥说,要想成为将军的妻子,就需要先成为牙将的夫人,然后陪着他在边远苦寒之地驻守,帮他清洗被夷人砍出的伤口。 和他扶持着走过每一个黑暗的夜晚,每日祈祷上苍眷顾,让他不要成为敌人的功勋,如此这般二十载,就可以成为一位将军夫人。 我已经陪那个被逐出梁城的败家之犬走过了二十载,从闺中少女熬成了黄脸婆,但是为什么,现在还不能成为掌柜的夫人。 我这些年,有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女人的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却被徐牧用手绢轻轻的擦去。 “夫人说笑了,你依然是我的夫人,她只会是小妾而已,不要让我们难办。” 徐牧用小铜锁将面前的匣子合上,随即将那钥匙连同那装着百草堂地契的盒子一起放在了夫人的膝盖之上。 徐夫人手掌抱着盒子,清泪落在上面,晕染出来木制的纹理,她当然知道,丈夫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是她可靠的父兄们,在足额的利益面前,嫁出去的女儿就像是泼出去的水一样。 “家里有个疯婆娘,爱面子的你想必会横遭议论吧。 再者,我听闻那梁城的薛家姑娘是个受宠的孩子,你回家就为了美妾而逼疯了自己的结发妻子,想必名声也就臭了,还有哪家的好姑娘会嫁给你。” 见夫君已经执意如此,徐夫人也不再犹豫,将自己的杀招以平淡的语气展示给了对方。 “不会的,我的夫人爱美,也和我一样好面子,怎么会发疯呢?” 徐牧的笑容在那模糊的铜镜之中显得扭曲而狰狞,就好像一只吃定了人的妖怪,不再张牙舞爪,而是坐在那里舔着尖锐的牙齿,剔着齿间的肉丝,等待着猎物自己走上餐桌。 “黄柏,来里屋。” 徐夫人抿起一抹淡漠的笑容,随即高声呼唤着,她自己则是开始宽衣解带,徐掌柜听着外面开始靠近的脚步声,再看着夫人已经露出了的肩膀,怒目圆睁,一个箭步锁住了外门,呵斥住了外面的所有人。 “你有什么事情冲我来,不要冲我的徒弟去。” 徐牧显然出离的愤怒了,他这辈子只有两个最得意的东西,一个是那由上一任县太爷亲自题字的百草堂牌匾,另外一个是那个被大家称为竹公子的大弟子黄柏。 第39章 妥协 “你是要去梁城的,而你需要我留在柏溪镇看着百草堂,那么之后我和他有的是相处的时间。 我也有的是机会毁了他。” 徐夫人看着气急败坏的来到自己身边的丈夫,淡淡的提醒着。 “他可是你看着长大的。” 徐牧脸上带着一层薄怒,似乎是对之前可以拿捏的夫人突然挣脱控制而感到的怄火,又或者是对于自己要害被拿捏的不爽。 “不知道夫君是否听过一句话,最毒妇人心。” 徐夫人站起身来到窗边,将身上的华美衣装一件件脱下,换上了一件日常素色的衣裳。 “你我是夫妻,多说无益,你出个条件吧。” 徐牧将热茶端在手掌之中,平淡而冷漠的看着面前的结发妻子。 “呵,和妻子就是这样讨价还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我们蔡家钓上来的金龟婿呢。” “夫人给我上了一课,那我也要给夫人上一课,夫人学富五车,是当年十里八乡的才女,想必也听过一句话。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我和你是夫妻,但是我和你父兄更是利益相关之人,他们可以容忍我纳妾,自然可以容忍我再进一步……” 徐牧上前一步,徐夫人想到了什么微微后退一步,这个男人她再清楚不过了,好面子,但是在有人试图掀开他面子的时候,他就会露出里面的那张丑陋而嗜血的面孔。 她以为自己可以驯服这头猛兽,但是长久的抚摸着那大虫的毛发却让她渐渐忘记了,这只野兽在饥饿的时候是嗜血大于温情的。 “哈,夫君当年教过我,脸面对于体面人有多么的重要,你和我那父兄都是体面人,既然如此……” 徐夫人一手抓起了一只剪子,直直的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世人不知真相,他们只喜欢阴暗的,灰色的,你就是靠着这蛊惑人心的把戏在这里站稳了脚跟,我哥哥评价你是恶鬼,现在这一招我还给你。 就看看世人喜不喜欢负心汉为了纳美妾逼死结发妻子的桥段。” “咱们各退一步,你提个要求,谈一谈,要不然你就刺进去吧,我会让荆芥看着你死,亲手毁了他,然后和那个姑娘生个儿子。 我还有时间再养一个儿子,闲言碎语也最多在这里流传,过段时间也就没有人在意了。 你的父兄为了保证我们之间的合作甚至会主动淡化影响,你会对我造成影响,但是仅此而已,而你以你儿子的未来只能来换我难受两三年罢了。” “那也是你儿子。” 徐夫人双目赤红的怒吼道。 “我知道,但是相比较于他,我更在乎梁城和黄柏,他只是个不成器的家伙,上不得台面,现在在乎他的人是你不是我,所以这是我的筹码,就和你捏着黄柏一样。 当然你也可以试一试,看看我到底是更在乎梁城一点,还是更在乎黄柏一点,但是试完了之后,就没有余地了,你就没有余地了。” “你的小妾不能生孩子,一个都不允许,她的孩子,只能是私生子,不能见光。” 徐夫人原本以为还会犹豫一二的男人,在思索片刻之后就爽快的点了点头。 “成交。” 这爽快的一幕让徐夫人瞬间惊出了一身汗,对方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骨肉,就和他所说的要对荆芥所做的事情一样,他也就如此冷酷的将那个可能的未来的孩子打入了深渊之中。 “作为抵押,黄柏会在这里继续工作。”徐牧说完,收拾好了房间之中的衣物和床单,抱着东西离开了主房。 “师傅。” 在外面焦急但是又没有丝毫办法的黄柏连忙迎了上去。 徐牧露出了一丝丝微笑,他伸手想要拍一拍青年的脑袋,就像是十几年前他带着这个男孩来到这个陌生的柏溪镇的时候一样。 只是马上徐牧就意识到,男孩已经长大了,他将手掌在青年的肩膀上拍了拍,看着眼前这个传承了自己全部衣钵的青年,满意的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被褥递给了对方。 “我们师徒俩好久没有住一起了吧,今晚我住你那里。” “那……” 黄柏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提起这个,他略显犹豫的将目光瞟向主房那边,在这里还可以看见正一脸淡漠的将房门关上的夫人。 院角的荆芥看向了父亲这边,却见父亲根本没有理会他,只是带着师兄走向了侧面的厢房,同时和对方畅谈着。 最终没有等待到召唤的男孩感受到了身后来自那个依然在处理着药材男孩的视线,他抿着嘴,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主房,钻入了母亲的怀中,随后回头给那个处理着面前药材的男孩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他还有母亲,而你只是个孤儿而已,在父亲的学徒身上找到满足感的男孩步入了房间之中,这里似乎还残留着之前争论余下的燥热。 “母亲,你和父亲怎么了?” “没什么,他要纳妾。” 徐夫人疲惫的坐在了那模糊的铜镜之前,用手指试图抚平脸上的一道道皱纹。 “父亲他,为什么,他不要我们了吗?”一股巨大的恐惧感瞬间攥住了男孩的心,他微微后退半步,小脸上满是惊恐。 “他,他什么时候在乎过我们母子俩,他更在乎他的大弟子,他的百草堂,他的复仇。” 徐夫人轻轻的转过身,看着儿子,从中获得了一丝丝的安全感,好在,她还有儿子,就和徐牧有黄柏一样,一切都还不算太糟糕。 “大师兄,大师兄和父亲是那个吗?” 男孩显然会错了意,女人一眼就晓得儿子到底在想什么。 “呵,那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可不舍得亵玩,你少看点那东西,勾栏之物脏的很,你要是去了那地方被你父亲给嫌弃了,就连这里都待不下去了。” 外面的祝子木看着那临近门之前向着自己遥遥望过来一眼的荆芥,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过很快面前的草药就再次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也许是木成精的缘故,他对于这些药材有一种看不尽的感觉,每一株药材依照它的姿态,触感,颜色,气味都包含着一个个的故事。 “好戏,今晚给你带半只鸡。”苏子看着两方人马退场,轻笑一声,随后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谢谢师兄。” 祝子木虽然没听懂好戏具体指的是什么,但还是向师兄道了谢。 “那老头还不错,你可以尽点心,说不准可以学到点真功夫。” 苏子刨了刨男孩好久没剃头已经变成垂髫的头发,满意的离开了这里。 第40章 易拜谒 师娘在师傅走之后就突然开始了积德行善,百草堂内许多老病人的药钱都被其给抹了零头,一些困难户甚至于被其当着面点了那白条。 即使在之前徐牧也没有准备收上来,但是这种撒钱讨彩头的事情终会还是得到了大家的一致称赞,唯一的变数就是黄柏被徐夫人配合着厚朴将手中最后的那些药材商都给交了出去。 在这一声声的赞美之中,徐夫人每次都是带着微笑从堂子后面出来,然后带着同样一脸慈悲像的厚朴一起免掉一两个病人的药钱,再在对方的千恩万谢之中将人给送出门去。 不少外面的病人听闻这里百草堂的善举,也都汇聚了过来,包括许多身上有隐疾但是之前一直硬撑着的老农们,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他们虽然大都嘴上称呼着那个徐夫人是菩萨心肠,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事情终归是不长久的。 得益于百草堂接客量的增加,黄柏开出去了更多的药材,而祝子木原本晒太阳的时间也全部被占据在了内院里面处理药材。 时间继续前进,在七月份的时候徐掌柜还未来,倒是周围其它的同行实在是受不住徐夫人拿自己的嫁妆来博取好名声的做法了。 三名素有名望的郎中约在一起来到了柏溪镇,作为本地隐居之人,祝子木的新师父也如约被对方登门拜访。 这日祝子木刚好在二师傅的小院之中高声背诵着药材,二爷的体系是极度偏科的针灸和正骨按摩手法,来到柏溪镇的第三个年头,祝子木已经堪堪可以独立完成部分按摩了。 当年随着那个去往祝家村武官出来的汉子现在已经被尽数纳入了对方的麾下,那位武官就是从柏溪镇出去的。 听到二爷那里按摩正骨的大牛哥几人说,对方是被下放到基层锻炼,等到三年时间一满,也就是建安三年时也就会被武阁召回梁城去。 而大牛这些人就是这位武官给自己训练的亲兵,祝家村成分干净,大牛六郎这些农家汉子也憨厚老实,而且家人都在祝家村跑不掉,简直就是最标准的良家子。 那位武官可是一点都不吝啬,大牛几人每天都有充足的肉类供应,米饭也是新米,最重要的是,每年的俸禄都是按照正式捕快的等级给的。 大牛几人每当在二爷面前提到那位武官的时候,表现的是又敬又畏,敬他给他们提供了如此优渥的条件,畏他那严格的训练。 白日的敲门声打断了男孩高声的背诵,祝子木转头看向正在熬煮着一只小陶壶的师傅,他新拜的这位师傅擅长炙蜜法。 也就是利用蜂蜜来处理药材,这种极其考验手法和经验的方法可以让药材的刺激性降低,同时也可以提升药材的口感。 反正祝子木这几个月见到的这位老人的病人都是原先百草堂客人中的那些孩童,有裹着蜜的零嘴吃,没有人喜欢吃苦涩的中药。 老人在看了三个病人开了三份足以吃五六个月的药之后,就不再看病了,似乎是准备留着最后的两个名额等待必要的时候再出手。 祝子木处理药材的得心应手十分得老人的欢心,现在男孩正在背诵的就是老人一脉传下来的炙蜜法口诀。 “去开门吧。” 老人看着小陶壶之中那上好的野蜂蜜开始冒起了泡泡,将手中的药材逐个放入其中。 当祝子木将那吱呀作响的房门打开时,外面的人便双手送上了一份拜帖。 “温老,不是我们咄咄逼人,实在是那个娘们欺人太甚,这般放血的方法,我们不好受,她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三人依次落座,看着这狭小的院落,其中一人忍不住唏嘘了一番,而在温老的对面,那位三人中为首的郎中抱拳向着老者恭敬地敬了一礼,随即开始大吐苦水。 “我败了,一个丧家之犬而已,都是仰仗他的鼻息做点小生意的,哪还有脸面去做这个中间人,你们还是去寻其他人吧。” 温老摆了摆手,将面前正在熬煮的药罐交给了祝子木,男孩从容的接过了老人手中的搅拌棒,随后开始一边缓慢的放入药材,一边控制下方的火候熬煮。 “先生……” 后面得了座位刚刚坐下的一个郎中听闻温老不愿意做这个中间人,立刻从小凳子上站起了身,小凳子也顺势倒在了地上,溅起一阵烟尘。 “先生,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您要在这里落根,我们都晓得,若是我们和百草堂耗上,闹得个两败俱伤让外面的人捡了便宜,这岂不是更糟。 只求您帮忙搭个线,我们谈一次。” “若是崩了,老夫这个断脊之犬可就连这里都待不下去了。” 温老拍了拍祝子木的肩膀,手指向下落了落,示意他降低温度。 “若是崩了,小子斗胆请先生到馆里做一个坐堂的大师傅,我们三家都是一个师傅带出来的,老师讲信誉,当年这徐老狗和老师打赌,老师输了之后都可以让出柏溪镇。 现如今若是您来我们馆上,我们自然也会将您当成自家师傅侍奉的。” “咳咳……” 温老眉毛一挑,咳凑了一声,示意对方说话注意点,只是对方似乎是没有认出来此刻正在老人身边乖巧煮药的就是徐牧的小弟子,只以为老人是还不满足。 男人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老貔貅,随后往后面摊开手掌,从随行之人手中拿到了一只被锦缎包裹着的匣子。 “小小心意。” 温老微微打开了那匣子,就见一只鹿角被放在红布之上,他将匣子放在身侧,随后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最终点了点头。 “那就拜托先生了。” 三人见事情终于成了,连忙拱手作揖。 这柏溪镇的场子是当年那个徐牧从他们老师手上夺走的,他们很清楚,对方才华横溢,甚至于不逊色于那些个名家。 要不是梁城的几个大医馆一直在打压他,这位徐医生的名号还要更响一点。 他们要是去找对方理论打擂,先不说现在整个柏溪镇都是对方的底盘,他们会不会被直接打出去,就是正面交锋他们也不一定可以比得过对方的大弟子。 那么就只能先谈一谈,尝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然后用自己这边体量大的优势恐吓对方,最好可以将百草堂一起纳入他们的利益共同体之中,一同定价,不要让旁人捡了益处。 而谈一谈就需要一个中间人作为牵引,尤其是在他们原本和百草堂就有旧怨的时刻,有一个双方都要卖点面子的中间人,可以提高不少的谈判成功率。 第41章 药方 “你明天回家去吧,我去找你师兄谈一谈,真是的,就连隐居了事情都能找上来。” 温老自箱子之中取出了一件珍藏的茶叶,用布匹包裹好后迈步和祝子木一起出了房门。 当祝子木返回二爷的小院时,正见到爬在大青石上面舒坦的呼唤着的大牛哥,其他几个朱家村的青年也围坐在周围,有人大口大口嚼着肉块,有的人则是调笑着正在大声呼唤的大牛。 “木子回来啊,快来,到哥哥这里来。” 坐在小院边缘的是二狗,他自面前的油纸之上拆了一只鸡腿下来递给了男孩。 “谢谢二狗哥。” 男孩接过了二狗哥的鸡腿,安静的坐在大牛哥身边看着二爷用手指和掌根顺着对方的肌肉往下滑动。 “别叫我二狗,我有新名字的,叫我祝跃,跃哥,懂不懂啊木子。” 二狗用满是油的手指捏了捏男孩的脸蛋,两年的锻炼和大酒大肉让他们都有了一层薄薄的将军肚,裸露的胳膊上则是可以看见纹理的肌肉线条。 “人家也有自己的名字,让你不叫他的名字,对吧菖蒲。” 正在嚎叫的大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他骂了两句正在试图让祝子木改口的二狗,抬头对上了男孩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军垚哥好。” 男孩眯起眼睛,咬了一口手中的鸡腿,油脂四溅出来,沾染到了男孩白皙的脸颊之上。 到了柏溪镇上祝子木的伙食反而好了起来,虽然百草堂没有太多的荤腥,但是苏子出去鬼混后不时会给男孩带点肉食回来,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半只。 而黄柏如果出去办事回来则会给祝子木雷打不动的带两只鲜肉包子,甚至是徐夫人出去的时候都会给男孩带点零嘴回来。 再加上听了梵影的话认为祝子木在百草堂吃不好的二爷也时不时溜达去百草堂外围转一圈卖点肉食带给男孩,祝子木被几方喂的白白胖胖的,以至于之前消下去的婴儿肥都隐隐浮现了出来。 “吃着我的鸡腿,只叫他的大名,以后不给你买鸡腿了。” 祝跃一脸受伤的从烤鸡上拆下来的一块肉,剔掉骨头将肉食塞入了嘴中,随后端起面前的浊酒一口没入腹中,脸上微微带红的青年一边说一边摇着头。 “好吧好吧,菖蒲,菖蒲,以后叫你菖蒲好了。” 男孩眯起来的眼睛弯弯的,好像两轮弯月似的。 “你还差点火候,不过可以给你教正骨了,这里都是你哥哥,刚好给你练练手。” 吃完了鸡腿的男孩擦干净了手掌,就被二爷叫到了身边,此刻才给大牛按摩完,老人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二爷咱们兄弟几个不着急,就是来这里坐坐,您要不休息休息。” 坐在几人中间的六郎看着老人额头上的汗液,询问道。 “我这身子骨还算硬朗,这也就是刚刚热起来了而已。”二爷不服输的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随即将六郎给拉到了大青石之上。 他招呼着祝子木过来,手掌之上打上了一点药酒,随后自己过一遍肌肉,让男孩一起过一遍,这一次的速度更慢,等到六郎站起身的时候,二爷已经开始微微喘息,他坐在躺椅之上,接过大牛的毛巾擦了擦汗。 “确实有些老了,想我和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追着那兔子一路翻山越岭气都不带喘的。” 二爷顿了顿,吞咽下了口中的茶汤。 “木子,你去给你哥哥几个按一按,我看着,你实操。 以后我按不动了,你们就来找他,你们上官给你们的是外体锻炼法,这东西应该是要搭配药浴的。 只是那确实太奢侈了,但是这肌肉锻炼完了放松一下,正一下骨才能练成活的,要是练死了,那么结成一团硬邦邦的,等到你们老了的时候才有的受呢。” “老先生看来比我这几个下属所说的还要懂练体之法,不知道是哪个流派的高人。”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当大牛出去将门打开之后,则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正躺在大青石上享受着按摩服务的狗蛋看见了那双熟悉的靴子,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其余几名青年也站的笔直。 “头。” “老先生应该就是二爷了,我和他们算是同辈,称呼您一声二爷也算恰当。” 二爷自椅子上站起来,将那武官引着坐下。 “我就不坐了,只是之前他们在我旁边唠叨您,今天转到这里来了,就进来拜访一下。 不过以后估计是没办法让您给他们按摩了,我今年已经要回去了,他们是我的亲兵,都是要跟着走的。” 武官不坐,几个大兵和老人都不敢坐,对方是七品的大官,和县令一个级别,更别说几个青年还是对方的下属。 “老先生的手艺我看了,是个老师傅,我想邀请您和我一起去梁城。” “若是再年轻二十岁,这是小将军看得起老朽,只是老身今年也有七十了,这把老骨头怕是走不到梁城。” 武官点点头,手掌碰了碰刚起来狗蛋身上的药酒,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你家的跌打药酒很好,某斗胆求一个药方,条件你可以开。” 大牛几人立刻看向了这位长官,显然,这位武官并非是如自己所说那般的临时兴起。 “头……”大牛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道,他知道,这些秘方什么的都是师傅走之前才会传给那个给自己收敛尸体传人的,这种直截了当的询问,已经算是很冒犯了。 “那药酒很好用,我好不容易搭上上面的王公公将我调回去,现在需要一个投名状,黄白之物他收的多了,这种东西才算是有用的。 算了,多少也不差这个,老先生,这次算是我唐突了。” 武官看着几名亲兵抿着唇的模样,倒也不恼,他们又不是直接反抗命令,他有自信,自己若是下命令,也是可以让自己亲兵听自己的,毕竟他才是这些人的未来。 只是那就太亏了,只是一个可能有些用的药酒方子而已,犯不着因此而在自己的班底里面埋下一个影刺。 等到武官走后,几名青年也没了继续高谈阔论的兴致,他们匆匆和二爷告别,随后穿好上衣离开了小院。 等到天色开始暗淡下去祝子木准备回百草堂时,二爷将一只毛笔塞到了男孩的手中。 “我说你写。” 老人拆了一张白宣放在桌面上,随着老人一个个药材名报出来,一份药酒的方子和具体的炮制方法便填满了这张白宣。 “百草堂的破事太多了,你那个师傅也不着调,以后若是事情有变,去做个随军的医生,投靠你那些哥哥倒也是一个去处,你去一趟他们那,将这东西交给那个武官。” 第42章 披坚持锐 “耀庆你怎么看。” 武官所驻扎的地方在柏溪镇外围的一个院子中,院内堆积着用来给他的亲兵们训练的石锁和木制长矛。 而在此刻院子的主屋之内,那位武官压着手下的一张写满药材的白宣,转头饶有兴致的向自己身边一位在屋内依然用黑纱将面容遮蔽起来的少年问道。 “他在卖你人情,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少年看着屋外快步离开这里的那个男孩,视线在停顿之后就再次返回了武官的身上。 “人情债不好还啊,你说要不我直接将这小郎中给绑走,送他一个军伍的机缘如何。” 武官摸着自己微微刺手的下巴,看着那个男孩的背影,提出了一个意见。 “得了吧,你这最多算是恩将仇报。 边境那地方每年都有被匈奴的游侠袭击村镇,你去那里还带上他,说不准人家听闻你带了郎中,反而将你们当做重要目标,草原上有多缺郎中你又不是不知道。 到时候你怎么给那老先生解释?” “就说我用关系将他孙娃子送到黄金大帐里享福去了,这有什么说不得的。” 青年武官大笑两声,拍了拍身边之人的肩膀,手上却没有感到丝毫的触感,就见那围着一层黑纱的少年在他手掌落下之前就诡异的向着一侧移去。 等到了手掌落下之后则是再次回归原位,就好像青年的手掌直接从对方的肩膀上穿过了似的。 “边境那边即使是你这种找到了气感,有机会打通任督二脉的准三流高手过去也有不小的危险,你要想好了。” “申请已经递上去了,陛下相比较于先帝而言更加激进一点,这是我的机会,寒门出身,资源天赋人脉比之那些个宗室弟子都没有优势。 要是还怜身惜命,那么谈何有出头之日。 若是死了,我弟弟也好在京城那里更进一步,他是有天赋的,我是第一批响应陛下的基层武官,王公公下来的时候我可是第一个捧场的。 陛下不会寒我们这些人的心,我这条命也就算是值了。” 青年武官来到房间侧面的那被架起来的长枪之前,他将两指并拢,轻轻抚过枪锋。 “这都是后话,我已经锁定了那头狼妖的藏身之处,我们等到半夜时出发,那畜生下面有几只开了一点慧的爪牙看着镇子外面,这才是你几次出去都被它戏耍的缘故。 那些牲口每四个时辰换一次岗,夜半刚好是一天内最后一班换岗的时间,我们除掉一只,拉一只循着到它们的老窝,处理的快,说不准还可以回来吃午饭。” 带着一抹黑纱的少年看了看外面那被云朵遮盖住的月亮,月黑风高正好动手。 “好,我就拿它练练兵,看看我的部下如何。” 武官站起身,开始一件件穿戴好盔甲,随即握住那长枪,再取了一张硬弓一袋带着翎羽的箭矢便出了主间。 随着他敲响铜锣,周围的房间之中顿时传来了一阵阵的骚动,不久一个个精壮的汉子就穿戴好装备来到了黑漆漆的院落之中。 武官给他们提供了充沛的内脏果蔬供应,这些庄稼汉子也许之前有人还有夜盲症,但是现在那一双双泛着渴望的眼睛无不告诉着武官,他们现在都是夜视的好手。 “所有人检查武备,只带一天的给养,祝跃你带着我的令牌领他们,一个时辰之后出城在小山岗上等我,若有巡夜人询问就说是玄武阁办事。” 武官自腰间掏出一只腰牌扔给了最前面的大汉,这些大汉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这两年武官带着他们不仅是训练,而且还不时出任务,他们已经配合着周围的民兵和捕快将山上的绿林好汉和那些个吃人的野兽都清理一空。 此刻这周围还数得上号的也就一个白尾狼妖了,汉子们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这次到底要出去干什么,他们纷纷开始摩拳擦掌。 “祝军垚,祝狗蛋,浩翼,邱易戴上装备和我走。” 武官不仅在祝家村收了亲兵,而且还在其它几个村子中招了一批亲兵,此刻加上他收服的几个来自原先土匪的好手,这些亲兵已经有二十四之众。 祝家村的几人中祝跃,祝军垚已经得到了武官的赐名,并且还披挂上了一层甲胄,带着腰刀,已经算是精锐。 “跃哥,到时候让我站前面,我一定不给咱们祝家村丢脸。” 作为同一批从祝家村出来的,祝六郎看着那边被上官叫走的祝狗蛋,狗蛋家是猎户之一,他小时候就跟着家里面上山打猎,练得一手好弓术,换上了军弓之后更是如虎添翼。 现在被上官叫走,回来的时候估计就要改名了,到时候这一批过来的祝家村人可就只剩下他祝六郎一个人顶着这贱名了。 即使周围没人在这方面嚼舌根,但是这种同一个村子里面的大家都混出了头,而他还一事无成的情况还是让他感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 尤其是不久之后上官要带他们去梁城见大世面,后面还要去边境建功立业,走之前他们是要回乡里将种留下,同时拜别父母的。 到时候回去了,乡里面问起来为什么就他祝六郎没有披坚持锐,没有和一起出去的兄弟们一起得了名字,他一想就感觉内心臊的慌。 此刻这白尾狼就是他证明自己的机会,青年抬头环视一圈,看见了那些个同样在眼中泛着红光的同僚们,显而易见的,大家都有这个打算。 这里留下的甲士除去祝跃之外只有一个从土匪诏安的汉子,对方生的高大,持一长槊就好像一台巨大的绞肉机器。 当初他们第一次合作的时候,祝六郎看见对方披着甲手持那长槊直接冲入了敌阵之中,他身高手长,槊也用的是马槊的规格,整个人就好像一架战车一样。 除此之外的其他人都极度的渴望着建功,而即使是甲士们也是渴望的,只是这种渴望要稍微收敛一点。 “好,到时候你站我左边。”祝跃检查了一下包裹之中用来包扎和调味的醋布,拍了拍这个有干劲的老乡。 第43章 夜行 夜晚的镇外,武官弯弓搭箭,随后瞄准了远处一匹蹲伏在草丛之中,好似一条老狗一样的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埋入了镇子外面草地中的狼。 狗蛋看见了武官的示意,立刻追寻过去,很快就找见了那只躲藏的十分隐蔽的狼,他登时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即使是在白天,他从十步的地方路过都不一定可以察觉到这匹狡诈的恶狼,要是那个时候对方在他露出后背之后再扑杀,他估计死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埋伏了自己一手。 狗蛋立刻挽弓搭箭,瞄准了那匹恶狼,随后用余光追随着旁边的武官等待着对方下达命令。 “我们要射伤一只,射杀一只,然后跟着那只受伤的去老巢,你对着那只的躯干射,争取做到一击毙命。” 武官传达完命令,将弓箭指向了远处的小山坡,随即闭上了眼睛,用耳朵追寻着正在往这边赶来的那匹负责换班的恶狼。 就在狗蛋感觉自己拉着弓弦的手臂开始缓缓颤抖的时刻,武官终于放开了自己的弓弦,一只利箭破空而出,随后是狗蛋的那只。 两根箭矢刮过天空,最后分别刺入了目标的身体之中。 武官睁开眼睛,鼓励性的拍了拍狗蛋的肩膀,同时向后看了看,这个时候自己的亲兵应该要到了。 他不带着太多人来就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此刻已经达成了初步目标,自然需要尽快抵近那狼妖的老巢。 这只狼妖可以说是他职业生涯上的一个大机缘,他到这里来的时候遇到的第一个吃人的兽类就是对方,和那些山上被庄稼汉子们传为妖兽的凶兽不同,这只妖兽是符合玄武阁定义标准的妖兽。 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长出妖丹,一想到这一点,武官就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硬弓。 妖兽的血肉可以增加武者的气血,它们的骨头皮毛可以出售给玄武阁,阁中有能人异士可以将这些东西锻造为一些有奇异能力的东西。 就比如那个从宫里来的大太监,对方手中就有一件被换作法器的玩意,他没有见过那件法器,但是听同僚说,这位大太监曾经用那个东西干掉了一个二流高手。 至于妖丹,那玩意人类无法直接吃,但是可以交给玄武阁的丹阁,里面会有专人评估之后给予丹药作为报酬,那个丹药可不是什么金疮药之类的玩意,而是可以医白骨,重续经脉的存在。 这妖兽可以说浑身上下都是宝贝,这才是面对这只已经明显超过了自己的实力,武官依然决定要自己搞定而不是上报的缘故。 他想要凭借这东西再进一步,甚至于这些亲兵,都是因为这个缘故而被他特意招到了自己这个职位可以允许极限的。 像是后面几个亲兵甚至于都是他用县衙捕快的名额召集过来的。 一般来说当地的武官不会将自己的亲兵名额招满,一方面是你满员了就容易被上头征召和审查,缺一两个混入大部队中才是大家的常见做法。 另外一方面,招满了人,拿着玄武阁给的俸禄是养不起,至少是无法高质量养的起满编锐士的,这种谋划未尝不是玄武阁的一种制衡下面武官的手段。 对有压力的地方就加大考核力度给顶格的财政,在只需要维持秩序的地方就减少财政供应,这样就可以控制各个地区玄武阁的武力状态。 让手下的武官们保持爪牙锐利,又不会养虎为患,同时也避免了频繁的调整各个地区的规定而造成行政上的混乱。 而他手下的这些士兵,可都是他用自己的俸禄给养出来的,现在是时候发挥作用了。 就在武官正在盘算着这次要死几个人的时刻,远处的街道之上,全副武装披坚持锐的军士们已经整装待发。 他们咬住一小节木头,小跑着快速穿过街道,甲胄的铁片在奔跑中轻轻的相互撞击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天干物燥,小心烛火,天干物燥,小心烛火。” 一打更人提着一铜锣沿着街道敲打着,同时看着周围宅院的墙壁,他倒不是来抓小偷的,夜间的梁上君子可不会傻到被一个提着灯笼大声呼喊的打更人给逮到。 或者说他们提着灯笼一遍遍大声的呼喊就是为了避免和梁上君子不期而遇,避免双方都尴尬。 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报时的同时确定镇子里面没有走水,只要没有走水,那么其它事情就不归他们管。 正当打更人想着镇子上的李家给他的赏钱比较多,准备特意过去转一转,在守门的伙计面前露个脸,让对方确定自己没有拿钱不干活不上心的时刻,一个转角,他就看见了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影。 定睛一看,那赫然是一群披坚持锐的甲士,甲士们散发着一股煞气,此刻正小跑着向着县衙的方向而去。 打更人瞬间被吓得一个哆嗦,这是起义军来了,不过大煜这些年平静的很,至少他们初云州非常的平静。 就是有起义军也应该是走商之人口中正在遭饥荒的岳合郡那里有,那里到这里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而且这些甲士装备精良,不仅是披着盔甲,而且枪尖上的枪锋都闪烁着阵阵幽幽的寒光,那盔甲下的体格也不像是起义军的模样。 那,打更人转头看了看远处的县衙,不会是叛军吧,这自己要是凑上前去,怕不是得被对方细细的剁成臊子。 就在打更人想要赶快装作没见到这些人去家里面避祸的时刻,领头的甲士已经发现了他。 打更人双腿之间的摆子登时打的就比那酒楼里面新来的说书先生的快板都要得利,他夹住尿意,放低灯笼低下头,避免看见这位叛军的脸颊而被灭口。 “玄武阁办事。” “晓得,晓得军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打更人连忙低头哈腰,同时长松了口气,对方不明说自己是叛军就好,至于到底是不是,这个是县老爷要考虑的事情。 “不要阻拦,不要声张。” 祝跃看着面前穿着捕快装的打更人,掏出了得自武官的令牌展示给了对方,随后感受着对方又敬又怕的视线,满意的追上了大部队。 当年他还没有加入武官麾下,到镇子上来卖山货时,只要是见到穿着这身官皮的,他那个扛起了整个家腰杆子都笔直的父亲就要将腰一节节的弯下去,然后堆起一脸让他感到难受窝火的讨好笑容。 现在,他父亲不用再弯腰了,他是军爷了。 第44章 密林杀机 残了腿的老狼看都没看那和自己换班的同僚,在受到攻击之后的瞬间就向着老巢逃去,它的伤腿在地上拖曳出一条显眼的血迹。 似乎是意识到了对方只是为的老巢的位置才留了它一条老命,老狼并未在路上大喊大叫,就这样跑跑停停,试图拖延时间等到狼妖发现这里的情况来救它。 只是这短短的三十里很快就走完了,入了山里,老狼回头用那双红色的瞳孔看着后面紧追不舍的两脚兽,再看了看远处的老巢,扬起脖颈就想要预警山里的同伴。 一只箭矢在嚎叫声穿出前射来,将那老狼封喉,老狼头一软就栽倒下了小石坡,砸在旁边凸起的石块上,留下了一个个血色的斑点。 “好狡猾的畜牲,它给我们带到上风口了,里面那头狼妖的嗅觉灵敏,估计是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到来。” 武官将食指放入嘴中沾了点口水,随后抬起手指感受着风的方向。 “头,我记得这里不远处有一块依托着一条河道的草地,大概有一百步宽,距离这里有三四里的距离。” 一旁的祝军垚看着那黑漆漆的林子,回想了一下记忆中的地图,犹豫之后给出了自己的想法。 “好法子,所有甲士领自己的小队,长枪队跟着祝军垚,散开来入林。 耀庆看你的了。” 武官转头看着那位蒙着面的同伴,祝军垚在听见武官的呼唤并随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刻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个人。 他登时打了个寒颤,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他们旁边的,要是此人想要对自己不利,估计此刻他已经不知道死了几遍了,这还是在周围都是队友的情况下。 “直直往前,那老狼狡猾的很,我告诉你具体的位置,但是要想包饺子的话还需要快点。” “所有人,就地抛弃行囊,只带武器和甲胄。” 武官了然的点了点头,随着军士们轻装简行,他们便在长官的命令下一头扎进了林子之中。 现在的二十二名军士分为了七组,其中五组都是一名队长两名队员的配置,还有一队则是一名队长三名队员的预备队跟在军官的身边,最前面的则是由三名猎户出身的斥候快速探开道路。 军士们分开为菱形快速前进,最前面的是狗蛋和另外两个猎户出身的斥候前出大概五十步的距离劈砍开队伍前面的荆棘。 而在两翼则是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周围的军士们,武官手握长枪,闭上眼睛跟在队伍的中间,而那个一闪而逝的黑衣人则是再次消失在了队伍之中。 “它们向东南去了,加速。” 就在祝军垚一手握在腰刀上紧张的环顾四周时,一道中性的声音传来,武官口中的哨子发出了尖锐的连续三声短哨,各队的小队长立刻侧耳聆听,随即队伍便向着武官银枪所指的方向快速移动了起来。 密林之中植被茂盛还有小虫和走兽,不时还有蛇类在枯枝败叶之下游动,即使是那些看似一样的绿色植被之中也参杂着一些可以让人瘙痒难耐的东西。 不过此刻军士们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们勉强保持着队形,几乎以小跑的方式在密林之中移动了起来。 似乎是意识到猎人们已经开始了收网,林子深处也传来了一阵骚动,随即是一声作为警告的狼嚎。 紧接着林冠里的鸟雀,灌木之中的走兽便在这两股杀机交缠之下快速退出了战场,顷刻间,原本在细细聆听间还可以听见一些悉悉索索声的林地就安静了下来。 武官含着哨子又是一串长短相错的哨声,队伍立刻慢了下来,远处的三名斥候也开始向着大部队靠近。 “有三头向着这边过来了,距离出林子还有一千步,它们开始向着西北方向逃窜。” 带着黑纱少年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了旁边,武官了然的点点头,一声尖锐的哨声让所有队长看向自己,随即重新确定了前进的方位。 又是两声长哨,所有人立刻紧张了起来,三人小组中带着盾牌和环首刀的军士立刻将刀出鞘,将盾牌递给了带着长矛的同伴,队伍中着甲的队长则是来到了队伍行进的外侧,保护住了没有着甲的队员。 队伍在行进间调整完毕,随即再次高速移动了起来,不多时那黑衣少年就再次出声调整了一下位置。 第三次调整,当队伍中已经有体力稍差的人开始喘息的时刻,武官终于停止了高强度的行军,而是开始放缓步调,让原本担任前卫的队伍撤到后面来,将两侧的队伍压了上去。 此刻的队伍好似一个开屏的孔雀,用自己华丽的尾羽罩住了敌人的全部路线。 人类武者最强大之处就是他们的耐力,在长距离奔袭之中,经过训练的军士都可以一天在官道上行进180里,那些准三流的武者在轻装简行的情况下更是可以一日一夜行进600里。 世间所谓的千里马也不过是日行千里而已,而更进一步的三流和二流高手在官道上日行千里更是轻轻松松,就连在密林和山地里,这些锻炼出来了内力的武者都可以日行五百里。 而妖兽受限于用来保暖和保护自己的皮毛,也许瞬间爆发有时候要超过人类武者,但是在单纯的耐力跑下,只会被两脚兽活给生生的累死。 这才是妖兽们最恐惧的一种狩猎方式,那就是吊着你,然后用长距离的变速和慢跑一点点压缩你的生存空间,同时消耗体力。 老狼妖显然是知道这种人类的狩猎方式,当几次试图改变自己的方位都被识破了之后,就开始准备就地顽抗到底。 军士们开始在行进间互相掩护着饮水修整,同时在命令下展开了阵型,此刻的阵型已经彻底的展开,化为了一个向外的椭圆形,向着狼妖和它的小弟包围了过去。 终于,知晓不能到空地上放大人类武器和阵型优势的狼妖率先发起了进攻。 那是一头足足有小牛犊一样大的灰狼,它自树上落下来的瞬间便扭断了一名军士的脑袋。 不过在随后,意识到战友被杀的两人瞬间将刀剑刺向了那头巨浪。 被扭断脖子的是那名配备环首刀和盾牌的战士,那名负责他的甲士立刻用披甲的手腕塞入了巨狼的口腔之中。 臂铠上的铁片阻挡住了巨狼的撕咬,而闯入那狼怀中的甲士则是暂时无法被狼妖的爪子抓到,他从腰间抽出短剑,开始一下下刺入恶狼的体内。 剩下一人快速捡起了战友的环首刀,绕到侧面就向着和甲士已经翻滚作一团的巨浪侧腹部捅去。 树林之中瞬间产生了一阵骚动,悉悉索索之中,一只灰狼,一只黑狼就想要冲出林子来救援同伴,只是两侧的小队见队友被攻击,在靠拢的同时也开始了戒备。 长矛被放平警戒着那两头冲出黑暗的恶狼,随着一根箭矢将其中一只恶狼的脊柱射断,剩下的那只恶狼只能夹着尾巴呜咽着窜入了林中。 第45章 平原围猎 甲士和恶狼翻滚做一团,犬类主要依靠犬齿的撕咬杀死猎物,当嘴巴被人类的手臂塞满无法吞咽之后,它的攻击手段也就只剩下了利爪。 只是此刻甲士在它的怀中,恶狼无法发力,那原本可以轻松划开林间猎物肚皮的利爪此刻敲击在这甲士背上的甲胄上,也只能发出叮叮铛铛的碰撞声。 甲士将手中的短剑送到最深处,随后猛地拉出,身边的同僚也将刀刃刺入了恶狼的侧肋之内,恶狼自喉咙的深处发出了一阵呜咽,随即挣扎的力气就小了起来。 甲士将那塞入恶狼喉咙之中的手臂抬起,扬起手中短剑在恶狼的喉管上一闪而过,腥臭滚烫的血液便撒了他一脸。 “死了。” 狼狈站起身的甲士用那黏糊糊的手掌将脸上伴着腐烂叶片的血浆拉下,随后看向了正在检查那个倒地同伴身体的小队长。 对方摸了摸倒地之人的脉搏,确定已经没有了跳动,又将手指塞到了对方的鼻翼下面,却见到这名军士的脑袋整个耷拉了下来,他的整个脊椎都已经在那恶狼落下的时刻被扭断了。 “狗蛋,你留下处理尸体,其他人继续前进。”武官看了眼死亡的士兵,没有怎么惋惜和悲伤,就站在他旁边的军垚甚至没有感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 “前进,将它们赶到河道旁边去,围杀它们。” 开了杀劫之后,队伍开始沉默了下来,林间只留下了淡淡的血腥味和男人们的微微喘息。 这不是他们的队伍第一次出现伤亡,在之前被武官带着外出战斗时,他们也遇到过一些很强大的敌人。 战场上的死亡就是如此的突然,大部分的死亡并不是发生在接战之后的搏杀中,而是出现在这种静默的时刻。 搏杀之时他们凭借着精良的装备和旁边战友的帮助,往往可以获得极高的生存性。 双方的血腥味混杂着雨后林地之间的潮湿泥土味,让战士们内心的杀戮欲缓慢的破土发芽。 在即将要离开林地到达那平原上时,武官再次吹响了哨子,伴随着命令的下达,军士们放慢了脚步,长枪被放平,队伍的阵型开始散开。 意识到已经退无可退的狼群展开了最后的战斗,侧面的小队最先遭受到袭击。 林地之间长枪无法发挥最大作用,甲士们在发现这个问题之后立刻改变了长枪原本主攻的位置,三人小组转变位置,手握盾牌的刀手上前顶住了黑暗之中的敌人。 甲士站在两人的身后保护他们背后的同时随时准备策应,而长枪手则是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准备在缠斗之时发动击命一击。 伴随着血腥味继续蔓延开来,两边互有斩获,这边又有一名军士被那绝境中的狼群给咬断了小腿。 不过这次周围长枪的支援非常快速,那头咬住了一名长枪手小腿的狼正想要将这个猎物拖拽入后面的林地之中处决,就见侧面的一杆长枪袭来,那是临近地上长枪手小组的一名长枪手。 恶狼立刻松开了原本咬着的猎物,呜咽着窜入了后面的林地内,而原本在和那个小组中的甲士和刀盾手缠斗的恶狼却没有这个机会从容的撤退。 在旁边小组微微靠拢过来后,那三头正在试探着拍打盾牌和甲士甲胄的恶狼就意识到了不妙,准备开溜,只是甲士放走了其中两匹,在最后一匹转身的瞬间一刀劈在了对方的后腰上。 环首刀被恶狼的骨头磕出来一个豁口,恶狼也哀嚎着倒地不起。 后面的刀斧手立刻上前一大步踩住了恶狼的脑袋,随后将盾牌护住身前,刀尖向下结果了这头恶狼。 队伍继续前进,在人类的军队凭借着武器和甲胄优势开始一个个干掉这些单个放在山林之中也算是一方霸主的恶狼时,后面的狼妖终于忍耐不住。 当一只被甲士用环首刀斩掉后腿的恶狼即将要被长矛兵刺穿头颅时,一头和其它恶狼差不多大小的狼自林中窜出。 面对它的刀盾手立刻用盾牌护住了自己的前胸,随后将长刀搭在盾牌的边缘,准备等到对方跃起攻击盾牌的时刻就砍向那脆弱的关节与柔软的腹部。 只是那浑身黑色但是唯独尾巴若一团蓬松雪花一般的恶狼并没有立刻跃起,而是在刀盾手面前的土地上猛然一顿做了一个假动作。 在刀盾手被它晃的让开了肩膀时,这头狼妖立刻自地面弹跳而起,电光火石之间,甲士正在配合长矛兵斩杀那个倒地的恶狼。 在这狼妖出现的时刻,他只是粗略的判断了一下这头狼的体型,按照经验确定刀盾手可以对付之后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此刻正在击杀恶狼,更加容易被其它恶狼攻击打断的长矛兵身上。 一个愣神的功夫,这名刀盾手就被狼妖给拉出了体系之中,狼妖猛然挑起,雪白尾巴在空中划过一条平滑的弧线,随后沾染着血腥点点落地。 就在它准备乘机从后面再带走几个两脚兽时,一只利箭自阵中射来,狼妖被划伤了脸颊,顷刻间便自那阵型的空缺之中再次钻入了阵内。 它自己当然可以逃跑,这大山不比平原,两脚兽不熟悉地形不敢深追,它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甩掉对方,但是它的儿孙们却无法避开,它要是走了,这些儿孙就要全死在这里了。 似乎是吃准了自己的软肋,这名高级两脚兽并没有放火烧山亦或者是逐个捕杀,而是以逼迫为主,让狼群进入绝境,逼着它返回不利于自己的开阔地和人类作战。 “继续推进,还有五十步……” 狼妖再次尝试突破阵型,只是依然被武官的箭矢给逼退了回去,最终它们在再次杀死了一名军士之后被彻底的逼入了开阔地之上。 肥美的青绿色草地沿着一条小河安静的依偎在黑色的森林身侧,当第一批残狼在狼妖的带领下闯入此处僻静之地时,便惊的一家正在水边低下头颅饮水的野猪嚎叫着越过了河流。 狼妖看了看这几只野猪带起来的水花,和那被隐隐向着下游冲去的趋势,再看了看周围纷纷带伤的族人,毅然决然的呲着牙齿转向了同样入场的人类战士们。 战士们挂着敌人和自己的血液,在这块青色墨盘上点缀上了点点的朱红。 第46章 天生万物以养人 甲胄划过肥美的草地与点缀于其中的点点野花,将那粘稠的血液装点在绿色的坡地之上,此刻的队伍已经减员了五人,三死两伤。 死者已经被狗蛋所在的斥候小队用绳子将尸体固定在了树干之上,下面沿着树干也撒了一圈可以驱赶野兽的药粉,避免有野兽趁这个时机拖走尸体。 伤者则是被留在了森林之中,此刻这个山头上最大的野兽群就在他们的面前,这些军士只要待在枝干上不要轻易下来就没有生命危险。 周围山头上的大型动物早已经被这个围绕着一头老狼而形成的狼群给吃干净了,这狼群足足有三十来头,而且它们并不是正常森林狼的体型。 正常的森林狼也就比村口的大黄狗大一圈,它们的生态位更加接近于狐狸而非老虎,而这些狼体型若牛犊般大,一只就要吃掉原本一只青年老虎的食物。 老虎在山中需要两到三个山头才能保证自己可持续的狩猎,而这些狼群聚在一起行动,一两个山头半个月就会被吃干抹净,然后它们就需要继续移动。 狼群们围绕在老狼妖的身边,看着逐渐成型的人类队伍,在短暂的低吼交流之后,两头肚子明显鼓起来的母狼在两头伤势不重公狼的护送下跳入了水中,奋力的向着河对岸游去。 武官冷笑了一声,随后吹哨示意队伍开始逼近。 留下的十七人分为了五队,四队三人小组向着狼群的位置结阵围杀而去。 剩下的五人预备队则是在祝军垚的指挥下将武器换为了长矛,同时将弓弩拉开,前进到距离狼群四十步的地方开始向着后排的狼群放着冷箭。 军士们的队伍经过之前的厮杀散乱了好多,也只有一个小队还是之前的配装,不过经过杀戮之后甲士们因为拥有甲胄保护反而没有折损。 他们加入了折损人员的小队之中,让部分小队的战斗力不降反升,此刻的正中心的队伍之中,目前唯一没有折损人员的祝跃小队里,六郎正站在祝跃的身侧,手握长矛将跃上来的恶狼用枪尖刺穿。 随着进入了平原地带,长矛攻击距离的优势也得以发挥出来,此刻的队伍也从之前刀盾手主攻变为了长矛手主攻,由刀盾手和甲士一人一边护卫住长矛手的左右,让他只用对付长枪最为擅长的正面范围。 祝六郎的长枪一伸一缩,那恶狼就被长枪划开了前肢,另外一个恶狼想要在同伴争取到的时机里冲上来干掉这个刺猬里面的尖刺,却被旁边的刀盾手给一刀截断。 鲜血在长枪微微抬起的时刻顺着那木杆自枪头向着握柄的位置上流淌了下来,祝六郎一次次刺出然后收回长枪,看着那些恶狼被逐个干掉,手掌上也渐渐的被温热的液体包裹所包裹。 这简直就是一场屠杀,狼群只能面对这些全副武装的军士,当它们想要进攻的时刻就会被两侧那长矛手的队友分割为一个个单独的个体。 如果都在正面进攻则会被长枪穿成糖葫芦,而若是一个个过去,长枪那过于作弊的攻击范围也让它们无从突破。 也有恶狼想要从这些战斗小组中间的空隙之处脱出,只是那样就会被后面手持弓弩的预备队集火,已经有两头健硕的恶狼被扎成了马蜂窝。 随着人类的阵线间的空隙越来越小,终于包围圈已经收拢完成,后面那四头试图越过河道的恶狼也已经来到了河流的中后段。 狼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即将要成功离开的小辈,再看了看此刻带着一抹弑杀笑容的武官,对方身边的弓弩手已经尽数瞄准了那边一头正在努力用狗刨式通过湍急水流的母狼脑袋,此刻的母狼就是一个活靶子。 狼妖再也没有犹豫的机会,当那一阵箭雨越过它的头顶,飞向河道之间时,它高高跃起,以极致的灵巧在空中腾挪,折断了弩箭中的绝大部分。 只是武官手中的硬弓弓弦也被松开,一根专用于破甲的箭矢飞出,同时预备队中的狗蛋也射出了一箭。 老狼妖此刻已经失去了借力点,它在空中转身躲过了对他威胁最大的那只带着破甲锥的箭矢,只是剩下的一只带着倒钩的箭矢还是穿透皮毛扎入了腹部。 落地的老狼妖被自己的鲜血和敌人的卑鄙所激怒,狼群开始快速的移动起来,将老狼妖的身形隐没于狼群之中。 武官见一击得中,将硬弓递给一旁的狗蛋,随后拿起了自己的银枪。 “众军士听令,战死者抚恤同高阶捕快,子孙同辈中两人可免劳役,伤残者同上,若有后退,一律按逃兵论处,家中直系男丁流五百里充军。 死战不退,斩白尾狼妖者赐五百金封爵,斩一狼赐二十金,斩五狼升甲士,甲士升百夫。” 六郎麻木的刺着面前路过的一切,周围的一切都似乎陷入了一种极致嘈杂后的安静中。 他手中的长枪上油腻腻的触感越来越多,以至于让他几次差点无法抓稳长枪,在收枪的间隙,男人用手在衣袖之上擦了擦,让自己可以更好的握紧这长枪。 他依稀间听见了后面传来了一阵严厉的命令,随后周围的所有人都开始狂躁了起来。 就连面前的狼群也一样变得狂躁而暴虐,它们就好像是疯了一样的开始奔跑起来,依靠着训练带来的肌肉记忆,男人再次出枪,随后来自枪尖上的一股庞大的力量让他下意识的抓紧了长枪。 机械式的前刺被打断,男人面前的世界终于再次清晰了起来,周围的声音就好像冲破了堤坝的洪水一般涌入周围。 祝六郎看着逐渐远离自己的队友,以及在枪尖处死死咬着自己的枪杆子的那匹白尾狼妖,恐惧瞬间爬满了全身。 “六郎,松手,松手。” 祝跃迈进一步就想要将被拉出阵线的祝六郎给拉回来,只是失去了重心的六郎此刻同时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三个法宝。 高度,长枪和阵线。 狼群蜂拥而至,六郎在嘶吼中被拉入了旋转着的狼群之内。 第47章 人无一物以报天 “不许前进,守住阵线。” 祝跃想要前进去营救祝六郎的行为在瞬间就被后方的武官所洞悉,男人大喝一声,随即手提长枪来到了阵线之后。 军士们开始压住盾牌,突如其来的死亡和卷入将所有人的后颈部都冒出了一层冷汗。 而祝跃此刻更是双目赤红,他眼看着自己的同乡被拉入狼群之中生死不知,此刻却不能哪怕前进一步进行救援。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男人咬紧牙关,随即开始用力挥动手中的环首刀,劈砍向他可以看见的每一匹快速跑过的恶狼。 终于在军士们持续的放血之后,狼群萎靡了下来,它们的移动速度逐渐降低。 武官眼尖的捕捉到了一瞬间的破绽,他一脚挑起一柄放在地上的大枪,将其折断之后猛然投出。 长枪几乎以直线射入了狼群之中,老狼那条受伤的大腿被瞬间撕开,被激发了凶性的它嘶吼着拖着残破而疲倦的身体向着阵线冲去。 武官大笑一声,随即手握长枪对着后面大喝一声“跟我来”,再对着前面的军士叫了一声“闪开”。 早就在后面眼红着同僚收割着那赏金的预备队成员架起大枪,好似最后入场清扫战场的骑兵一样,在祝军垚的带领下跟着长官进入了战场。 战场侧面的那队由两个甲士与一名刀盾手组成的小队让开了位置,随后护卫在长枪队的侧翼进入混乱的战场。 武官的银枪直直挑向了扑来的狼妖,一时间银枪上的红缨闪烁,狼妖的白尾则是带上了又一点朱红。 一个交错,疲倦且受伤的老狼妖凭借着实力在武官的肩膀上留下了一条口子,只是他自己也已经被和自己的狼群分割开来。 是的,老狼妖是狼群的倚仗,但是狼群又何尝不是老狼妖的倚仗,有了狼群老狼妖无法轻易的离开,但是同样的有狼群在,老狼妖才能在有同级别武者坐镇的正规军围杀中有所斩获。 此刻来围剿它的几乎就是整个梁城周围除开驻城的驻防军之外最强的团队了,甚至于在士气和战术上,这些战士面对类似于狼妖这类的单体强大的非人型敌人比城防军更具优势。 即使是如此,他们依然要付出多人死伤的代价才能在开阔地带打败这群狼群。 放给一般的镖局和捕快,即使是几百人撒入这深山老林之中,被狼群逐个击破也不是不可能,只能说狼妖在此刻直面了大煜该地区最强的对妖兽暴力机器。 若是只有老狼一条狼妖,也许武官只能上报让更强的武者来处理,但是其要是敢直面结阵之后的军士,武官有把握一个人不死干掉对方,就像是此刻的情况一样。 被武官一枪扫到狼群外围的狼妖瞬间被手持着大枪入场的预备队堵在了河岸边。 六杆足足有二杖的长枪顶着老狼向着湍急的水流之中而去,周围想要救援老狼的恶狼也大都筋疲力尽,军士们几乎没有耗费什么力气就将这些失去了威胁的野兽轻松毙杀。 武官看了一眼呲着牙却不敢上前的老狼,老狼在前面一动,大枪阵就跟着移动,这就是他给对方准备的专属待遇。 前方是一捅一个血窟窿的长枪,后面是说急不急,说缓不缓的水流,狼妖此刻已经再也没有了生还的机会。 武官点了点正在寻找没有死透的恶狼补刀的祝军垚,让他戴上一杆钩子到下游去,等到狼妖死在河道里面了就将尸体给捞上来。 处理好最后的事情,武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干脆将手中的银枪插在了地面上的两具狼尸之上,随后接过了自己的硬弓。 “祝狗蛋,我给你想了两个名字,第一个是祝矢锋,第二个是祝骁箭,你我比比,若是你胜过我就给你第二个,若是平手就给你第一个。” 狗蛋应了一声,随即挽弓搭箭,瞄准了对岸已经上岸的一头青年狼,伴随着箭矢射出,箭矢直接插入了那匹狼的头颅之内。 武官也放开了箭矢,他却是直接干掉了一头母狼,母狼大着肚皮倒在了上岸前的最后一刻,尸体伴随着血水顺着水流向下而去。 祝狗蛋手中已经拉开的弓箭顿了顿,他是猎户出身,在上山的时候猎杀野兽并不是一件什么大事,但是他们一般不会杀即将要待产的动物。 一方面是为了增加日后的猎物,另外一方面狗蛋记得清楚,他那个已经去世的爷爷在带着他第一次进山并交给他他的第一把短弓时就告诉了他。 他们是从山神家里面取东西,要有节制,也要有规矩。 不在水源处猎杀,不杀没有脱离母乳的猎物,不杀哺乳期的,不杀待产的,这些就是他们和山神定下的规矩。 祝狗蛋动摇之间,一道苍老而怪异的声音自水中传来。 “人类……” 老狼已经退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方,它的整个身躯上的毛发都被水流冲刷着浮动了起来。 它死死地盯着那个以杀戮为乐的人类,眼中有凶狠,也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呦,会说话啊,看来逮到了条大鱼,怎么称呼。” 武官一边唠嗑,一边放下了手中的弓,挥了挥手让大枪队先停下。 “我带着狼群与你们秋毫无犯,今日为何还要苦苦相逼斩尽杀绝。” 武官拍了拍祝狗蛋示意他射箭,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那匹余下来的雄性就已经窜入河岸对面的密林之中,转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岸上此刻就只剩下最后一匹大着肚子还在哼哧哼哧爬向岸边的母狼。 “因为你的妖丹,你的皮肉都是有用之物,天生万物以养人,你就是那个物,仅此而已,自己撞上来,我便不动手干掉剩下的两头恶狼。” 老狼微微向后退了一步,随后转头看着武官,自知已经没有活路的它奋起一跃,自尽在了长枪之上。 鲜血顺着枪杆留下,却被武官抢过那杆插着狼妖的长枪,男人将一面盾牌放在地上,把那狼妖的尸骸包括留下的鲜血都盛在其上。 祝狗蛋微微松了口气,他刚想要卸下箭矢,却被站起身的武官给制止。 “我只是说我不动手了,恶狼入山必成大患,若是其中出现了一只狈或者是狼妖,必然会向这里的所有人寻仇,我家里人不在这里,但是你们的可是在的。 现在你不动手,它日成了恶果如何做好。” 军官的问责,周围来自此地同僚的视线让祝狗蛋感觉手中原本如指臂使的弓箭如此的沉重。 自小而来的教诲和现实相互冲突,让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自持。 第48章 全胜而归 回去的队伍自血腥的厮杀后变得安静了许多,整支队伍都带着一股淡淡的煞气,周围几座山的动物被那染红的滩涂所震慑,四散开来。 在队伍返回的时刻,甚至于没有见到一头大一点的动物,这让原本想要打一只野猪野熊之类的打打牙祭的武官颇感遗憾。 返回了林地之外,士兵们将受伤和死亡的战士们放在离开森林的草坡之上,然后翻找到之前留下来的补给开始就地修整。 两名队员带着武官的手令先行赶往了镇子里,去找牛车将伤兵运走,同时也要找一些猎户,到那个滩涂去把他们留在那里的狼群尸首的皮给剥掉带回来。 那些狼虽然因为是食人狼而未必能卖肉,但是它们的皮毛那可是油光锃亮的,按照惯例,军士们自己干掉的狼可以自己处理,武官并不会干涉。 他们都是一些糙汉子,并不会剥皮,唯一可能会剥皮的几个猎户出身的军士,有一人在最后的混战中被咬断了大腿,此刻早就昏了过去。 一个手生不想要动手,害怕弄坏了让人给黏上。 最后一个人则是此刻魂不守舍的狗蛋,自从他射出那一箭之后,便在同僚们的欢呼声中成为了祝骁箭。 原本想要就地处理掉那些狼群的皮毛避免夜长梦多的军士们也害怕这个魂不守舍的家伙给本来就被破坏了不少的狼皮再弄出来点破损,就没有找他。 现在那边留了三名军士,就等着可以处理皮毛的猎户过去将皮毛赶快处理了,好让大家的战利品入袋为安。 压抑着的兴奋之中,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里,大家都知道这次之后活下来的,尤其是那些活下来之后没有受大伤的人都算是越过龙门了。 这里即使是杀的狼最少的一人也干掉了一个半,半个算是和队友配合的,换为赏金也就是三十金,这笔赏钱当然不是说三十斤黄金而是三十斤黄铜。 黄铜与白银的兑换比虽然在大煜各地并不相同,但是一般来说是越往北黄铜这类金属越贵,北方的黄铜和白银的兑换比大概是2:1,到了大煜腹地则大概是3:1。 就是按照最贱的方式来兑换,这笔赏钱也足足有白银十斤,一百两,即是一百贯铜钱。 正八品县丞的年俸禄也就是二十贯,一般农家一年劳禄扣除吃喝用度也只能攒个大几百铜钱,甚至于攒不到一贯。 此刻那杀了六头恶狼,已经被升为了甲士的战士更是人生得意须尽欢。 只是有人欢喜就有人愁,祝六郎在后面清理战场的时候被不死心的祝跃从死狼堆中刨了出来,他一只手臂被整个咬掉,大腿也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当时已经是出气少进气多了。 最后是祝跃与祝军垚两人放弃了自己的全部斩获,跪地从武官的手中求到了一玄武阁的丹药给青年喂下,这才吊住了他的这条命。 除此之外还有在前进途中被撕掉脚踝的两名注定废掉的伤兵,以及那四具冰冷冷躺在地上的尸体。 随后一人是当时距离老狼妖最近的一名甲士,那老狼着实妖异,被刺破了肚皮,眼看着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在最后还可以暴起杀了一个人。 军士们想要欢笑,欢笑自己活下来了,不仅即将可以锦衣而归,而且未来前程似锦。 但是他们又不敢第一个大笑,害怕别人认为自己天性薄凉。 在所有人的沉默里,那个山匪出身,此次位列击杀榜第一的人来到了祝狗蛋的身边拍了拍这位和自己一样的同僚,试图找点话题来打破沉默。 “祝骁箭,这个名字好,骁勇善战,箭术了得。” 男人的话就像是那最后一根压垮了骆驼的稻草,祝狗蛋只感到自己的胃里一阵翻涌,他踉跄着跑到营地外围,开始了干呕,直到将绿色的胆汁都呕出来才算作罢。 正在照顾躺在地上祝六郎的祝跃站起身来将自己的水袋打开,走到跪倒在地干呕着的同乡旁边为他顺了顺气,随后递上了水袋。 “切,没脱奶的小娃娃。”原本想要交个朋友的军士撇了撇嘴,丢下一句后转身就想要返回自己所在的小团体那边。 “你说什么,有没有胆子再说一遍。” 正在给祝六郎擦拭着额头的祝军垚猛然站起了身,他解开身上的佩刀,随后站到了男人的身前。 此刻的他正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向祝六郎那新婚妻子和一家老小解释的乱麻时刻,听见了这挑衅的一句,男人立刻将这个当做了发泄口。 周围林林散散坐着的军士们立刻向着这边汇聚来了目光。 那名身材过于高大的匪帮出身甲士见到自己人被欺负,也站起身来到了这名新进的甲士身边为他撑腰。 “祝军垚。” 几名来自其它几个村的良家子见到这里的情况,虽然不想要掺合里面的事情,但是为了之后不被匪帮出生的军士们给欺负了,也只能呼唤了一声这略显冲动的祝军垚,随后站起身来到了他的旁边。 “我,我当然没胆子,毕竟你可是上官面前的红人,只是我们都是刀尖舔血的人,哭哭啼啼的,看不惯而已。” 见到自己的一句不注意的话挑起了如此大场面的罪魁祸首有些慌,但是为了不在后面的兄弟面前丢脸,他软话硬说,将这件事给推了过去。 只是就此之后,原本散落坐着的军士们隐隐分开了位置,一边以良家子为主,一边则是那些原本就刀尖舔血的匪帮。 之前在组队的时候就是自行组队,武官最开始埋下的雷就如此炸了,只是后面他应该如何头疼去维持自己亲兵中的矛盾,让他们至少不要太过分却是武官自己必须要考虑的事情了,亦或者,分开为两股势力反而容易控制也说不定。 牛车很快就到了,一同到来的还有百草堂的小大夫以及菖蒲。 牛车晃悠悠的向着柏溪镇前去,黄柏给几名伤者做了简单的处理,随后带着银针和金疮药返回了伤势最重的祝六郎身边。 第49章 大生意 军伍们回来了,这让原本平静的柏溪镇热闹了好一会,几名伤者被武官安置在了百草堂中,祝子木不得不和苏子挤一个屋子,将自己的房子让给了住进来的伤员。 武官当天以命令的口吻向黄柏下令让他将梁城的师傅传唤回来,只是两天后看那飞来的信鸽时,祝子木就知道这件事情又黄了。 而麻烦也不只是这一件,几天前就已经到了,正在外面等待黄柏去拜访的那几位老药师也如期而至,两波人马聚集在了一起。 三名医师已经下了拜帖,今日上门来却没有见到那至少应该迎接一下的徐牧,甚至于就连他的弟子,那个小辈黄柏都没有见到。 为首的男人脸上立刻升起了一层薄怒,他们可是给足了对方脸面,先是找了本地有名望的隐居医者作为桥梁送了拜帖,同时约定了时间也讲明了他们的来由。 要是那个小辈来主事,理应亲自上门去找他们,而不是等到他们登门拜访,他们这几天一直都在屋子里面等着,就是害怕人来了他们不在会失了礼数。 而等到现在,他们还以为是那位徐牧回来了,准备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自己来拜访,这倒也无所谓。 毕竟对方是和他们师傅斗过医术的,并且还险胜了,他们自然不可能将之定义为同辈来自取其辱,对方算是他们的长辈,那么他们这些做晚辈的来拜谒自无不可。 只是此刻,硕大的堂子里面只有一名衣冠不整,坐没坐相的少年,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汝等,安敢如此欺辱……” “先见一见人吧。” 一旁那位最年轻的医者握紧了拳头,就想要怒吼出声时,却被最前的老人按下了指责。 “哦,又一个来踢馆的,欢迎欢迎,要想拿牌匾就自己去后面的院子里拿梯子,要是想要砸管子请不要打人,砸东西砸左边的柜子,名贵要材在里面,不要点火,走水了容易被逮捕。” 少年抬眼看了看三人,随后再次百无聊赖的爬在案台之上。 现在原本还愤愤不平的三人反而开始犹豫了起来。 这,怕不是空城计,就是让他们在这里打砸,然后将他们给抓走,好毒的计谋。 “老夫宛瑜,是那鱼珠镇济世堂的掌柜,这两位是我的师弟,我们前日拜谒了温老,并委托他向徐掌柜的高徒黄柏先生送了一份拜帖,不知道能否……” 为首的老人犹豫片刻,还是感觉咽不下这口气,他最后耐着性子抱拳向着面前这个差不多弱冠之年的少年鞠了一躬,客客气气的请求道。 “师兄,药材处理好了,要放在上面的格子里,我够不到,你帮我放一下。” 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自后面院子中而来,提着一篮子的小童所打断。 “是你!??” 老人这些天没见什么人,自然对那个之前在温老身边煮药的孩童记忆犹新。 那日回去了之后他们几个师兄弟还感叹着,没想到温老如此的好运。 这才到柏溪镇多久,就已经找到了心怡的弟子,而且看对方当时处理药材和控制火候的功夫,显然已经是有些功夫在手上了。 此刻再于百草堂见到这小童,还听见对方向着那瘫在柜台上的少年称呼为师兄,老人的额头上霎时间就覆盖上了一层薄汗。 “唉,药材这王八蛋是处理不完的,哈~~” 苏子打了个哈欠,他用手拨拉了一下篮子中的药材,就和之前的一样,祝子木完全就是按照最为标准的方式处理的,因为这个原因,不少路过的游方道士和尚一类的最近都喜欢来百草堂购买药材。 祝子木可以说是把活越干越多了,男孩这过于实诚的行为,让苏子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提点了男孩一句,随后站起身将上方的小抽屉拉出来,放在桌上后加入药材。 老人并未细听两人后面的谈话,但是那懒散少年可是没有反驳那小童的那一句师兄,糟糕,他们怕是被那温老鬼和徐狐狸一起算计了。 老人就想要转身告诉几位同门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时,外面已经呼啦啦的来了一群穿着统一青色褂子的壮汉。 他们提着长棍,在一个面容有几分清秀青年的带领下围在了百草堂的外围。 卸下盔甲的武官迈步进了百草堂,他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椅子上,随后挥了挥手,一名大汉就熟练的去了后面将热水提出来给他沏了一杯茶。 “我给你们了三天时间,现在人在哪,是这几个吗?” 三名医师的嘴角开始猛然抽搐,即使是之前那位火气最大的医师看着这些胳膊比自己的大腿还要粗,一脸凶悍的提着一根短棍的汉子们也由衷的感受到了一股无力感。 “本地的医师,太没有规矩了。”后面那中年医师的双腿打了个摆子,他小声的抱怨道,却又害怕被人发现,只能在说完之后立刻偏过头去装作在看周围的摆设。 “爵爷,师兄在后面为那几位军爷处理伤口,这几天都没有怎么出来,饭都是送进去的,我去叫他出来?” 苏子收起了原先的玩世不恭,他只是皮,又不是蠢,什么人不能惹他还是非常清楚的。 师傅师娘荆芥一类,即使是李家的大公子一流也都只算是平民老百姓,他们杀人是要一命偿一命的,至少也会给他们自己带来极大的影响,所以算准了这些人都是穿鞋的不愿意踩泥坑的苏子才敢肆意妄为。 但是这位军爷可不是,对方是有位置的,而且就是柏溪镇本地最大暴利机构的负责人,属于又是县官又是县管。 他现在心情不好了杀了自己可能要被问责,但是做个套折磨他一番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甚至于对方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 苏子在这位军爷面前瞬间乖巧的好像一只小绵羊。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我也是读过书的,官腔我比你会打,我说的是,三天内你不把你师傅叫回来给我兄弟看病,我就砸了这百草堂。 黄柏那小子出不出来又有什么区别,兄弟们,给我砸,钱我来出,这不把我的话当话的,他还是第一个。” 第50章 百草堂大劫 三名医师被吓的呆立在原地,环顾四周,手持棍棒的壮汉挑着那药店之中的名贵之物就是一顿乱砸。 青年坐在太师椅上,抿了一口茶,看向了那听见了响声匆匆来到前堂的黄柏。 “先生这是何苦。” 黄柏看了一眼这些大汉,他们虽然确实在卖力的砸东西,但是并未伤人,黄柏立刻意识到,这位武官绝不只是气上了头过来闹事的。 他们估计后面也有目的,虽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黄柏微微放下了点心,但是这被砸的可是他看待如家一样的百草堂,任谁都会有一种被殃及池鱼的愤怒和不甘。 “我差人将你师傅给绑回来了,请他可真不容易。” 武官向着黄柏摊摊手,随后指了指让对方坐在自己的旁边。 “你也别太担心,这里的赔偿有人付,我就是一个干活的。” 黄柏心下了然,估计是柏溪镇的权贵们见军爷受伤都没有将那身在梁城,心更是扎根在了梁城的徐掌柜给请回来 ,再加上徐掌柜确实有两把刷子,请来了温老都斗输了。 他们先礼后兵已经到了见兵器的时刻,此刻就是他们推着这位即将要高升的武官给徐牧唱的一出戏,目的是为了让他赶快回来,至少也要表明自己会在需要的时候回来,不要只占着茅坑。 黄柏撇撇嘴,就见祝子木一脸呆呆的看着那边正在拉着药柜,准备将他刚处理好的药材撒在地上的军士。 “别动药材,我不是交代过了吗?” 武官瞥了一眼那边正准备拆柜子的那个军士,给了对方的队长一个凛冽的眼神,随后向着那个被军士们小心让开的男孩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这边来。 祝子木看着周围打砸打砸的非常克制的军士,再看了看那边无奈的对着自己点了点头的黄柏,穿过怪叫着提着一张椅子撞在一起的两名汉子,来到了武官的身前。 “怎么,不认识我了,我还去你爷爷那里见过你呢,你不是还给我半夜送来了你家家传的药酒方子。” 武官一点也不见外,直接用手掌自祝子木的腋下交叉而过,随后将男孩捞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他摸索了一下口袋里面,自其中取出来一小块带着一股药香的肉块塞到了男孩的手中。 “听你大牛哥说你喜欢吃鲜肉馅的包子,过来的时候找那小贩去买,他却只是一个劲的磕头,实在是没得劲,欺负他怪没意思的。 你吃这个,这个可是好东西。” 祝子木抽了抽鼻子,这玩意上面有一股让人食欲大动的草药香和肉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祝子木可以感受到这块肉里面包含着的血气,显然,这是那妖兽的肉,而且已经经过了炮制,男孩接过肉块,确定无害后,看着那武官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眼神便吞入腹中。 话说回来这人也真是小气,就给他小拇指这么大的一块,他记得那头野猪的肉好像还在家里面挂着呢,二爷说是害怕野猪寻仇就挂在了那里,等到野猪找来的时候再还给它。 祝子木考虑到老人吃这玩意确实容易虚不受补,而他自己的这具躯骸也已经被自己注入了足够的柴薪,倒也不用再补什么,补的过头了反而容易出事。 果然,吃完妖怪肉之后祝子木就感到鼻头一热,两道血顺着男孩的人中流了下来。 “你给他吃了什么东西。” 原本还和和气气的黄柏瞬间暴起,他一把抢过武官怀里的男孩,给男孩把了一脉。 “妖怪肉,炮制过的那种,比等重量的黄金还要贵,而且有价无市。 这个年份的妖怪肉难求啊。” 武官自口袋之中取出了又一小块肉块直接丢入自己的嘴中咀嚼了两下。 “那东西人能吃?” 黄柏就想要站起来抱着迷迷糊糊的祝子木离开这里,只是看着周围的大汉,他还是暂且压下了这个危险的决定,而是给旁边的苏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将男孩先带走。 “当然可以,这是玄武阁用来测试小孩是否有天赋最常用的一种方式,当然他们比我吝啬的多,只给这么点。” 武官用手指头顶住自己的指甲盖,比划了一个极少的量。 “练武啊,就是讲究的一个吸收化用,除去那些天纵奇才之外,都需要熬打身体才能练出一丝丝的气感,然后用血气供养这气感,直到可以打通任督二脉才算是鲤鱼跃龙门,成为了算的上号的武者。 可惜他没有天赋,我原本还挺喜欢他的,听话,还有点药学知识,可惜了,只是一介凡胎。 流鼻血就是虚不受补,他的身体不渴求血气,要是想要练出来气感就需要耗费比他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而且更加容易受伤和半途而废。” “人又不是一定要练武。” “但是练武才能不被人欺负,这世界最大的谎言就是他人承诺的公平和正义,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 医术,学问,官位,地位,金钱,包括你的手艺都是这些被个人抓在手中的东西。 我不知道它们之间谁优谁劣,但是我知道,我的这个最快,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武官抬首看了一眼黄柏,手掌快速探出,在空中留下了一条残影,就在黄柏被一惊差点倒地的时刻,那手掌稳稳的停在了青年的额头之前。 “小大夫,有虫子。” 武官将手掌摊开,一只小虫自他的掌心处豪发无伤的振翅离开。 “我虽然是拿钱办事,但是我兄弟的病还是让你师傅来看的好,我走之后他怎么跑是他和这里那些地主老爷们的事情,但是我的兄弟在好之前他不能走。 还有替我向他道声欠,手下的都是糙汉子,让他老人家受苦了。” 武官站起身作了一揖,随后带着打砸完了的汉子们鱼贯而出,徒留一地的碎片,以及那站在碎片之中,被大汉和凌乱的杂物包裹着的凌乱三人。 “三位,这局面几位也看见了,百草堂今日闭门,若是求药的,不妨等家师回来了再说。” 黄柏疲倦的揉了揉眉头,站起身走向了三人,为首的老人扫视了周围一眼,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看完了热闹,他的心也就放了一大半下来。 只要这些军爷不是站在百草堂后面的就好,看来这还是对方的冤家,虽然乘人之危不太好,但是他们也是真的无法忍耐百草堂这时不时来个活菩萨布施,让他们吃土的行为了。 第51章 落地鹰 师傅被妖怪,哦不是,是被官军抓回来的时候,带着满脸的愤怒。 他原本在梁城遭遇到这一伙蒙着面的家伙时,只以为是拦路打劫的绿林好汉,便将自己身上的金银细软全部交给了这几位打劫的。 只是对方不收那些金银细软,这让这位有不少江湖经验的掌柜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不求财,便是索命来了。 他立刻在脑海里回忆起到底是那个小人在背后卖了自己的凶,只是一番思索下来,并未找到足以不惜在这梁城之内还要除掉自己的敌人。 他在江湖上确实有一些旧怨,但是那完全不够对方特意在多年之后千里迢迢的过来取他的性命,难道是…… 还未怀疑到那个人,便有一名带着黑色面罩的男人对他说了句我们大人有请,随后他便被一张布子遮盖在了口鼻之上。 再次醒来便是在一摇晃的马车之上,他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那对面正在和几名同伴下棋的匪徒,见对方没有戴着面罩,就立刻紧闭双眼,随后装作一副痛苦的模样,闭着眼睛摸着后脑勺哼哼唧唧了几声,这才睁开眼睛。 糟糕,当徐牧一睁眼就看见几名劫匪依然没有戴着面罩时,便在内心高呼不妙,这事情确实是不妙的,劫匪不管是不是故意的,他见过了劫匪的面目,就容易被人给撕票。 徐掌柜灵光一闪,立刻拱手向着几人作揖。 “鄙人徐某,在梁城遭遇歹人,当时危急未曾看清歹人样貌就被弄晕了过去,请问几位是救下某人的好汉吗,某父曾训戒弟子,要滴水之泉涌泉相报,某颇有家资,一定给几位好汉倾尽金银之物,只求几位不要拒绝。” “哈,不愧是读书人。” 那个正在和一名大汉下着象棋的汉子嗤笑一声,让徐牧的小心脏砰砰直跳。 “好汉言重了,小的没有功名在身,只是一介白丁罢了。” “就说,看,这说话文邹邹的,呆子,我兄弟几人过来抓的就是你,我们头叫你回柏溪镇给俺们兄弟看病,你却推三阻四的。 俺们四下里一问才知道,你这恶医仗着自己有两把刷子,就垄断了整个柏溪镇以及周围的药材医病生意。 别的医生到了柏溪镇你就以医馆比拼为由将他们给撵走,一个人占着柏溪镇这只会下金蛋的鸡,就趴在那些老百姓身上吸血。 你要是肯待在柏溪镇恪尽职守,我们兄弟几个到是敬你是个人物,算是半个枭雄,只是你小子居然吸着柏溪镇老百姓的血,在这梁城的花花世界之中只顾得自己的快活。 我们兄弟几个这就将你这个占着茅坑不拉屎,鱼肉百姓的恶徒斩杀在这里,也算是为老百姓除了一害。 你千不该,万不该就不应该惹到我们兄弟几个,死吧奸商。” 为首那汉子大喝一声,抽出腰间明晃晃的佩刀就砍向了徐牧。 明晃晃的佩刀反射着外面太阳的光芒,闪烁的银色让那一直以来养尊处优的徐牧身体一震,随即双眼放空。 男人的刀在徐牧身前一偏,砍在了一侧的车梁之上,屏住呼吸的徐牧没有感受到将要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疼痛和撕裂,闭着的眼睛几息之后才缓缓睁开来。 那为首一人此刻已经坐回了棋盘之前,只是长刀依然留在了马车的木制梁之上,徐牧感受着脑袋旁边闪烁的寒光,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不过他此刻的心也终于是放下了一点,看着马车外面那越来越熟悉的地形,男人确定这路真的是去柏溪镇的。 至少,自己现在是被对方需要的,男人安了安心,但是那濒死的体验还是让他一直冒着冷汗,这是受到惊吓之后的心神紊乱。 惊恐伤肾,恐则气下,致使气机逆乱,心神不宁。心主神志,心神失养则心慌。 可以服用安神定志丸,镇惊安神、益气宁心,治疗惊恐不安、心悸失眠之症。 也可以配合酸枣仁汤,养血安神、清热除烦,并缓解在惊吓后心慌伴有的失眠、心烦之症。 男人给自己切了一脉,随即快速完成了诊断,并下了方子。 “小子有眼不识泰山,那孽徒在信中并未告知我是军爷受了伤,只说是一位贵客求见,小的在梁城有要事脱不开身,还要劳烦几位好汉过来护送小子,实在是诚惶诚恐。” “哈哈哈,你还是拿起那砍刀对着我砍过来,我也许还会看得起你一点,你这软蛋,要是我兄弟死了,我就撕掉你的耳朵当下酒菜,然后将你的心肝挖出来煎着吃。” 为首之人咧开一张尖锐的笑容,那笑容不像是人类的,倒是和狐狸一类有着几分的相似。 徐牧咬紧牙关,在看见了那百草堂的牌匾后好似再次被注入了一份力量,他快步踏入堂内,就见那正在收拾着这里一片狼藉的两位弟子。 此刻那在他记忆里可靠而明事理的大弟子却显得如此的无能,徐掌柜磨了磨牙齿,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屋外的两人点了点头,随后险些撞上听见师傅到来而匆匆赶往前厅的厚朴,到了后面的院子之中。 男人忍着怒气踏上前往内院的台阶,随后直接闯入了主屋内。 “尽是你给我惹的祸事,那活菩萨是这般好做的,动了他人的蛋糕,看着吧,他们今天敢将我从梁城给掳回来,明天就敢将我干掉抛尸荒野。 你就这么想当一个寡妇!!?” 男人的咆哮在后院也听得见,那架着马车的汉子半只脚原本已经踏入了堂子里,听见那叫骂声,忍不住向着旁边啐了一口。 “受了气只会向娘们发泄的软蛋。” “军爷,他是我师傅。” 黄柏略显失望的看着后院,他倒不是对师傅对柏溪镇的冷漠而感到失望,毕竟他师傅对于梁城到底有多深的执念,他这个做徒弟的才最清楚不过。 他只是对这位对自己要求要做一个君子的师傅的言行不一而感到羞愧与……迷茫。 第52章 厚朴 徐牧在给几位军爷处理完伤口并一直等到所有人都脱离危险之后。 看着那几名跟着武官大张旗鼓,在镇子上以及周围村里村民们的簇拥中离开镇子的军士们,几乎要将一口牙齿都咬的稀碎。 武官的队伍中虽然有一些是来自社会的流氓,但是其队伍中的大部分还是良家子,而且良家子进入的时间也比较早,整体的氛围属于那种比较守规矩的。 再加上武官本人对于部下看的比较严,同时赏罚分明,这些整天已经将全部精力都洒在训练场上的军汉也没有在镇上怎么作威作福。 与之相反的是,他们在武官有意的练兵下清扫了周围山上几乎全部吃人伤人的野兽,那些山匪也被处理的妥妥贴贴。 不扰民,有战绩,这两件事就比过去了天下近九成的军队。 此刻他们离开,百姓自然夹道欢迎,这让几名山匪出身的军士只能骑在马上呵呵的傻笑。 随着军士和一些白嫖他们护送的小商小贩带着皮草赶着牛车一同前往了梁城,祝子木听见了身边的一声叹息,那是坐在一匹骡子身上的六郎。 武官是过去上任挣军工的,自然不能带着残废过去,两名脚踝被撕掉的汉子一人是个良家汉子而且还识些字,之前是在商队之中给账房先生作学徒的。 官府便将其收录到了体系之中给了个位置,算是一个保障,至于另外一个,则是连夜被赶来的哥哥嫂子领走,顺带着也一次性领走了他的全部抚恤金。 当时事情闹的还很大,人在百草堂之中,那两个农夫打扮的夫妇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弟弟受了伤,还有一大笔抚恤金的消息,就沿街问着找了过来。 还是黄柏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叫了那些军汉过来,但是最后在战友们的劝告之中,那位军士还是选择了和哥哥嫂子一起离开,同时带走了全部的抚恤金。 武官也只是劝告了一声,就不再出言,对于他而言,或许可惜于这些心腹的伤残,但是他终究不能为了对方而留在这里,这些就是他可以做的全部了。 相比较于伤者而言,死者反倒更加容易办,有家属的交还尸首,在官府上挂名那两个不用服劳役的男性亲属名额,随后拿走足分的抚恤金。 祝子木没有看见全部前来认领尸首的,但是其中有一家是找到了百草堂,或许是认为他们的亲人只是受了伤而非死亡。 当黄柏小心的告诉了那个被一名少年搀扶着的八旬老太她大儿子的死讯后,意外的,祝子木看见了两人的一丝丝轻松,随后才是悲伤。 真是难以理解,祝子木摸了摸心脏的位置,或许是因为他被那妖道挖去了木心的缘故,亦或者是他原本就是妖化人的原因,他无法理解这些人那奇奇怪怪而且变化多样的情绪。 只是,如果好友亲近之人死去了,不应该感到悲伤吗,祝子木想了想梵影,二爷或者是黄柏师兄,温老,甚至是苏子师兄死掉了,他应该也就会感受到这种怪异的感觉了吧。 回过神来的祝子木看着骑在骡子背上的六郎哥,对方只是半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是没有了运动肌肉的自行退化,还是精神上受到了打击,身形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 祝子木可以感受到对方眼中的那一份期许,只是在随后,六郎就收回了这份期许,他用力以残存的伤腿夹住胯下的骡子,随后挥动鞭子让骡子载着自己向着镇子上的那间小院而去。 二爷跟在这个倔强的青年身后,小心的护着他,只是这一幕让六郎的心头更堵了起来,他转头直勾勾的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二爷,咬着嘴唇。 “给您添麻烦了,我租了那边的院子,上官很慷慨,我到算是将自己卖了个好价钱,您之后若是不嫌弃就来我这里吃顿饭。” 二爷感受到了汉子那疏离的语气,只能站在原地,目送着对方消失在散开的人群里。 “他是个要强的孩子,之前在村里面也是第一个娶到别村老婆的,村里面的妻子父母来了,想要把他接回去,只是他自己犟着不回去。 他是憋着一口气的,只是,难测啊。” 二爷叹了口气,继续牵着男孩的手掌向着家的方向而去,他对于六郎而言终究只是一个外人,也许可以照顾一二,但是不能让他住在自己的屋子里。 他自己都年事已高,六郎的父母更是不愿意麻烦这位长辈。 祝子木回头看过去,只见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在人群之中四处张望着,在看见那骑在骡子之上的男人后立刻跑了过去,只是六郎立刻和对方起了冲突,几声争论之后,那女孩便委屈的跟在骡子后面去了和二爷家处于村子对角向的一院中。 二爷和祝子木的面前,那位站在人群之后参加了欢送仪式的徐掌柜眯着眼睛看着离开的男人以及和对方显然是认识的二爷两人。 不过最终他并未说什么,只是默默的退回了人群之中,随后消失在了街角巷尾。 “你还要去吗?” 当夜的主房之中,徐夫人打理着手中所剩不多的嫁妆,并将其中的一部分放在了旁边的袋子里,这里面是之后要典当掉换为钱财继续收买人心的。 那日的交锋之后,徐夫人已经意识到了丈夫的软肋,自己作为其的妻子天然可以在对方的名誉上给予致命一击,而她需要的则是一个活菩萨的好名声。 “当然,我已经快要成功了,肖家的二长老我见过了,对方同意在之后支持我,再加上……” “再加上你那个亲家也一样不行,徐牧,你怎么变的如此愚蠢,你自己要是在那个位置上坐着,你会放手手中的份额给一个败家犬吗? 尤其是你曾经还打断了那条败犬的腿,而他在你的旁边吃了东郭先生的肉才重新站了起来,你就不害怕它复仇吗?” “闭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徐家。” 第53章 厚朴的生意 这边徐牧的进展受阻,那边厚朴的生意却是越来越红火,随着少年身上的金银首饰越来越多,他也开始变得自信,或者说,嚣张了起来。 建安三年冬,祝子木近九岁,雪花再次覆盖在了镇子上,今年秋时厚朴就出去了,这次甚至于完全没有给黄柏请假。 今日已经接近了新年,坐在百草堂温暖的堂口之中看着医书,等待着出诊大师兄回来的祝子木不多时就听见了外面的一阵叮铃咣啷声。 那是金属碰撞的声响,男孩抬头看了看外面,并未发现有什么趣事,就继续低下头阅读着手中的医书,第一次粗略的读过去之后还没有什么感觉,第七次读他已经可以感受到作者的一些思辨了。 “菖蒲,猜猜是谁来了。” 金属的叮铃咣啷声终于在百草堂之前停了下来,随后一个锦帽貂裘的少年便一边拍打着肩膀上的雪花,一边自外面微微的小雪之中闯入了这温暖的堂口内。 祝子木疑惑的看着这个整个人都被油光锃亮的毛皮包裹起来的怪人,脑中思索着自己什么时候还见过如此特立独行的一位先生,他记得上一次将自己包的如此结实的还是那位李家的大少爷。 但是对方是有人抬着,这位,不累吗? “师兄。” 当对方摘下帽子和那条白色的围脖之后,男孩终于看清了对方,厚朴已经进了变声期,此刻抽了条而且脸上也长出了一层灰色的胡须,让祝子木都没有认出来。 男孩呼唤了一声,随后到了旁边的炉子上,提着热气腾腾的茶壶给师兄倒了一杯热茶,随即继续返回了柜台后面。 厚朴看着眼前这个依然对他不冷不热的小少年,嘴角压了压,一年的行商再加上赶上风口和机敏的头脑让他现在可以说是腰缠万贯,不仅雇了自己的师爷与账房先生,而且还有小厮与护卫。 周围人的吹捧极大的满足了厚朴原本被苁蓉,黄柏以及荆芥甚至于是苏子在家室,学识,身份和后台上的轮番碾压。 虽然他现在凭借倒卖山民手中的毛皮与药材已经算是一个出色的商人,而且他的生意还在扩大,今年城里面甚至于在他的推动下兴起了一个穿戴皮草的热潮。 他还要在别人没有和自己抢生意之前尽可能的占据商机,然后以之前自己对付药农的方式来对付这些单个的猎人以此在毛皮转手和收集中稳定的得利。 但是他还不满意,他还要回来看看,以衣锦还乡的方式回来看看,将这些年受到的屈辱全部都倾泻回去。 只是没想到第一个人就碰到了一枚钉子,他看着那不卑不亢的小少年,立刻回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师傅和荆芥甚至是苁蓉面前的讨好丑态,一时间原本那红黑皆不显的脸颊便翻上了一丝丝的薄怒。 他就是想要看着这个表现的不卑不亢的小师弟露出和自己一样的卑躬屈膝,以此证明不是他贱,而是人类都贱,而他成功了徐腰缠万贯,他现在就不贱了,但是百草堂的其他人都还是卑贱的。 “菖蒲,来这里,师兄给你带了礼物。” 厚朴如此一想,也就消下去了那份薄怒,随后装作亲切的呼唤着菖蒲的名字。 菖蒲果然过来了,厚朴心里也乐开了花,他将手腕上的一只镶嵌着一枚宝石的金手镯摘下。 “来,师兄给你一只金手镯,那银子的戴着多没意思。” 厚朴摊开手掌示意男孩将手上的手镯摘下来递给他来换这东西,随后他就这样探出一只手,等待着男孩摘掉他爷爷给他的银镯子来换这个价格更高的。 他当时见到这银镯子的时候,并且听见了来由后就嫉妒的要死,凭什么他一个无父无母,只有一个爷爷的小鬼都可以得到这代表着祝福的手环。 而他,他一个有父有母的人却活在几个兄弟之间,活的似一个孤儿,现在他要看着男孩亲自摘下来。 厚朴的眼神开始变得尖锐而带着一种期待着快感的扭曲。 “这是爷爷给我的,不能给师兄,师兄若是想要,可以去找镇子上的银匠打造。” 男孩将带着手环的手掌收回身后,而厚朴的脸色则是从原本的期待着看着男孩以那情情兑换金钱,和自己一样成为金钱奴隶的满足变为了尴尬和失望。 厚朴落下嘴角,做势就要将手环收回去,只是他盯着的男孩却一点也不着急,甚至于视线也开始转向后面雪地中正等待着的马队。 那金属的碰撞声就来源于那里。 “若是不想送,就不要送了,送个礼,搞得和杀人夺宝一样。” 柜台后面的苏子咧开嘴,他就看好祝子木,这小子虽然呆呆地,但是正好,就克制厚朴这类心思多的。 “活该穷一辈子。” 厚朴看着男孩,最终将镯子收回了怀中,没有得到想要的精神满足,他自然不会花钱。 他去青楼丢银子也是要听一声好哥哥,看一看美人屈膝的,这实打实的金子丢入祝子木这口古井里面,连个响都不带给他的。 “厚朴,你若是想要回来就好好说话,过来住然后去值班打扫卫生,若是不想你也就可以走了,没必要在一个孩子面前找优越感。” 黄柏拍打掉了打着布丁的衣服进入了百草堂内,他冷冷的看着这个已经和自己恩断义绝的师弟,冰冷的手指抓住祝子木的脖颈将他撸起来随后提到了柜台后面去。 随后黄柏才看向了锦帽貂裘,此刻被一圈人围着的少年,好在师娘当年并没有将百草堂全部的药材商都给对方她也算对着这个狼子野心的家伙留了一手。 只是即使如此,百草堂的药材价格也比之前要高了半成,准确说是周围全部的药材都高了半成,全因为现在已经没有散户给大家兜售药材了。 就连那些大户的本地药商,也因为和自家合作的药农被厚朴以百草堂干了药材收购多年的经验一个个挖了过去而出现了药材短缺。 现在厚朴赫然成为了周围实际上的皮草生意和药材生意的负责人与地头蛇,为了平掉他答应给药农们的半成利润,他就要将这份利润自药店上榨出来。 还是和当初算计药农们一样,他凭借经验和准确的算计计算了药草商们的底线,并准备逐个击破。 第54章 衣锦还乡 厚朴撇撇嘴,向后挥了挥手,再将手中的金手镯扔到了祝子木的怀中。 “老爷。” 几名小厮和抬着行李的壮汉立刻来到了后面,他们将扁担上担着的行李放下,随后殷勤的向着比自己矮整整一个头的男孩呼唤道。 等拿到了对方随手甩出来的银子的时刻便立刻眉开眼笑的跟在后面唤着老爷。 “我还和苏子一个屋子就好,不用换屋子了。” 厚朴挑挑眉看向那边坐在柜台后面已经将他当做一团空气的苏子,没有在几人身上找到存在感的他现在极其的郁闷。 他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些人都是嘴上说着不要不要,只是此刻有旁人在拉不下来脸,过几天看他将这些人逐个击破。 随着汉子们进入那小小的厢房之中,小铜炉,软榻和床铺都被摆放齐全,厚朴甚至还故作大方的将炉子里面的炭火填足,最后则是留下了一个小厮在这里看着屋子,自己带着那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去了酒楼。 几年前他来这里还是因为师傅要给菖蒲举办收徒礼,当时那个人说他像是个小二的刺此刻终于被挑了出去。 厚朴就这样站在那因为冬日到来而客人减少了不少的酒楼之前,回忆着之前的种种。 几息后,酒店原本为了留存房间内热气而被关上的大门被小厮和一位颇具富态的管事推开,他看着外面那一大票人,尤其在厚朴的锦帽貂裘上停顿了一下,瞬间堆起了十二分的笑容。 “大爷,大爷里面请,敢问是打尖还是住店。” “你这里所有的房间我都包了,把我的人都给安顿下去听见没有。” 厚朴自腰间掏出来一张银票,随后直接拍在了掌柜的脸上,对方也许不认得他,但是他可是认得对方,当年酒楼就是他父亲的大客户。 他也是负责往两边跑送货的那个瘦小小鬼,那肉铺到酒楼来要走一段上坡路,此刻站在这里就可以看见,他就要推着小车一步步来到店门之前才算送完了货。 而这个管事的为了省下运菜的人力成本和他的父亲约定,让他每次送肉就顺带着将那比肉还要重十倍的蔬菜一起推上来。 有一次其意外发现了他将肉价每次都抹了零,而那些零钱则是全部进了厚朴的口袋,就以告诉酒店的老板和他父亲为威胁,勒索了他好几次。 厚朴依然还记得当时自己的狼狈,他几乎每日都在诚惶诚恐之中度过,害怕酒店的老板将他们家的订单取消,更是害怕父亲的棍棒。 好在之后他抓住了机会,到了百草堂,而现在,身份已经转换了,他已经想好了要如何报复对方,他要如对方当时对付他一样的折磨对方。 “老爷往里面请,小店一共有客房十六间,现在天气冷了,上层的三间太冷,一楼的四间太吵,中间的九间只有两间有人,其它都是空的。” 管事一听是个大主顾,立刻将笑容拉到了耳根子上,能从跑趟干到管事,他不会没有一点眼力见。 这位爷赫然是准备给自己的下人都准备一间客房,这酒楼的客房即使是家境殷实的住一两个月也会肉疼。 若是一般走商的都是掌柜的和客人住在酒楼,然后伙计去租人家的空院子住下,大一点的商队则是会自己携带住宿的帐篷在镇外安营扎寨。 这位爷可以支付的起全部下人的住宿,一定是有钱的,而有钱的大概也是有权的,管事不敢怠慢,将店内房间的优劣全部拖出。 这住店最耗钱的从来不是住宿,而是吃喝拉撒,只要人还在这里,按照这人数,一天人吃马嚼的就足够他赚得盆满钵满,主房倒还是其次。 “全部都租下来,你去安排让兄弟们住进去,我来买单。” 厚朴拉过来自己的师爷,那是一个略显猥琐的老头,他脖子上贴着一只狗皮膏药,听见了主子的吩咐立刻颐指气使的开始对着后面抬着货物的汉子们安排起房间来。 至于厚朴,他则是在这名管事的带领下沿着阶梯而上,带着薄薄的笑容安静的听着对方对于酒店内天字套房的滔滔不绝。 管事将这位钱主子安顿好,随后立刻下了楼,到了那后厨里面拉起了里面原本正在懒懒散散的围绕着炉火打盹的伙夫。 管事作为高级管理人员,是有酒店股份的,酒店赚的越多,他也就赚得越多。 此刻这些伙夫活计待在后厨里面没事干,却还要吃他的,住他的,甚至于还要问他要钱,这不开张每天都让管事心里在滴血。 “有贵客来了,把火都给我升起来,去外面多买点好酒好肉,准备款待客人,这次是个不差钱的主,给老子好好干,否则就将你们这些懒虫的钱都给扣完。” 伙房内的伙计们忍受着这名管事的辱骂,只能站起身骂骂咧咧的开始干活。 “不要用之前的肉了,去肉铺买新肉,一定要新鲜的,听见没有,客人一看就是金枝玉叶,你们那肉都快臭了,别污了别人的嘴。” 管事抄起一旁的烧火棍,一棍子抽在了那名就想要去地窖将冻肉取过来的伙计。 “要是让我知道你们用了烂肉,我就把你们的嘴巴一起撕烂,听见没有。” 管事害怕这些橱子瞒着自己用烂肉替代好肉,走之前还特意强调了一遍,他现在要去找账房先生,将那菜单给重新拟一份出来,好好宰一宰这位贵客。 “那掌柜的,老肉需要扔掉吗?” 被一棍子打倒的小伙计揉了揉背上那条火辣辣的印子,小声地询问道。 “扔掉!!那都是拿钱买来的,扔掉了你付钱吗,其他人又不是不能吃这肉,都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吃死过人。” 管事听见了扔东西,立刻好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老猫,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他不由分说的再次一棍子打在了这名伙计的身上,直到听见楼上那位贵客身边师爷的呼唤才赶忙换了一副讨好的面孔上去接待。 第55章 苏子夜巡 当日厚朴便回了百草堂,随后夜半祝子木就听见了外面有叩门声,男孩睡眼朦胧的起来,问了声是谁,却听见外面苏子师兄的声音。 “开门开门,我快要冻僵了。” 祝子木打开门,身边一只大黑耗子就穿了进去,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披着一只深色厚棉被的苏子,对方显然出来的匆忙,甚至于裤子都是掖在胳膊肘下面的,两条光秃秃的腿被冻的发红。 “厚朴师兄他把你赶出来了?” 为了不让外面的冷气进入屋内,祝子木将门关上,随后来到炉子面前把炉子的火道开大,随后加了点煤进去再用一旁的烧火棍将炉内的炭火拨拉了拨拉。 随着炭火开始舔舐着那黝黑的炉壁,屋子内也逐渐暖和了起来。 苏子很快从原本的哆哆嗦嗦中缓了过来,祝子木则是穿好衣服到了外面取了点落下来的雪,放在屋内的壶中烧开,将热水到给了苏子。 “不,是我自己逃出来的,再不走贞操就没有了。” 苏子接过小师弟递过来的热水,感觉内心平复了不少,现在回想起来刚才自己披着个被子就冲出来,确实是有些鲁莽了。 “贞操,但是你和厚朴师兄都是男子啊。” 祝子木疑惑的看向了苏子,苏子一时间却语塞,随后瞬间红了脸,他立刻起身摆了摆手,让祝子木不要多问。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现在不讲要是小师弟被厚朴那个家伙给欺负了怎么办,又拉住了想要将草垫放在地上给自己准备地铺的小师弟,郑重的将他拉了过来。 “厚朴那小子带了个小厮,那小厮在他被窝里,你知道是干什么的吗?” “暖被子?” 祝子木歪了歪脑袋,要是师兄问他药材病理一类的,他已经背了四年到是可以答一答,但是这算是,日常问题吗? “额,你知道那种事情吗?” “哪种事情?” 祝子木眉眼间的疑惑更加重了,男孩这些年大多数时间待在百草堂内没有风吹日晒,再加上接触药材背诵医经,倒是带上了几丝书卷气。 在白皙脸颊的映衬下,就好像是那些府学中的小书生似的。 苏子看着眼前这个纯洁的孩子,再看了看祝子木这个干净整洁的房间,叉着腰自个和自个呕着气。 或许最开始他看见祝子木如此被师傅在乎,又是办拜师礼,又是亲自出题他还会嫉妒一二。 甚至于阴暗一点的,他希望看见苁蓉和厚朴去针对祝子木,这样就不只是他一个人被欺负过了,苦难也就不是光他一个人受过。 但是在接触男孩一段时间之后,这种阴暗的想法逐渐在对方那平静而清澈到可以一眼看见眼底的平波中被洗刷殆尽。 毕竟,他是真的叫自己师兄,也是真的将自己当做师兄的,就连师傅都不将他当做自己的弟子,这座院子里之前也只有黄柏将他当做百草堂的一员。 此刻他是真的不知道如何与这个纯洁的孩子解释小厮和厚朴之间的龌龊事,索性就裹着被子直接躺在了地上的草埔上。 “厚朴那家伙在店里面这些天,他要是欺负你你就给我说,我给他一个大比兜,他那个家伙估计在这里待不了几天,这几天你处理完主房的卫生之后就来找我,不许去找他,听见没有。” 躺在草垫上的苏子在祝子木熄灭了蜡烛之后,还是不太放心的嘱咐着祝子木。 他裹着棉被转过身,看着那平稳的躺在床上,听见自己的问话才微微偏过脑袋看向自己的小师弟,再想了想那个只算是面容周正的小厮,更加坚定了将厚朴和菖蒲分开的计划。 厚朴那小子没有节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早就知道对方为了保证药材只从他手里过,可是雇佣了一群地痞无赖到周围去挨个警告那些药农的。 再加上这小子在百草堂的时候就鬼精鬼精的,他见色起意对小师弟动手也不是不可能,虽然兔子不吃窝边草,但是那玩意就一癞蛤蟆,干出点什么都不让人意外。 厚朴果然如苏子的预料一般,这些日子也就在晚上回来,很快就连晚上也不回来了。 至于他的白天,那都是在酒楼之中以及柏溪镇内的各处地方搞得鸡飞狗跳,不少杂耍艺人都受到了他的打赏。 厚朴带着车队回来的第三天,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百草堂中,这次往常并不迈出内院参与百草堂事宜的徐夫人难得出来见了客人,一起来的还有荆芥。 “舅舅。” 荆芥在看见了那披着一件貂皮披肩的男人后就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男人的身边,随即被男人用力拍了拍肩膀。 “都是个大小伙了,我都抱不起来了。” “兄长。” 徐夫人缓步从内院之中走出,她示意黄柏和其他弟子先退回前堂去,并想要将这位突然登门拜访的哥哥引入后院之内再行交谈。 “妹妹,我前几日不是给你来了信吗,你怎么不回信。” 男人笑着摸完外甥的脑袋,随后抬头就看向了似乎并不想要与自己在这里交谈的妹妹,他带着淡淡的笑,却让徐夫人皱起了眉梢。 “生意上的事情你应该去找他而不是来找我,你们不都是称兄道弟了吗,而且家里面不也是去梁城来的更快。” 小妹的态度让男人的微笑更深了几分,他携着外甥直接坐在了外堂的太师椅之上,随后自怀中取出了一只玉的平安扣给外甥戴上。 “喜欢吗?” “喜……喜欢,谢谢舅舅。” 荆芥显然也察觉到了舅舅和母亲之间的诡异气氛,他转过头去看着正看向自己的母亲,直到对方点头了这才磕磕巴巴的道谢道。 “我们是一家人吗,谢什么谢。” 男人看着徐夫人,一字一顿的说着。 “那是条脱了链子的野狗,本来就养不熟,你不去找狗主人,来找我有什么用。” 徐夫人眉眼间只剩冷淡,当初徐掌柜将她父兄和自己之间的关系上那层薄薄的纸彻底撕开之后,她就不再给这些家伙什么好脸色了。 “实在是野狗撕的人生疼,都是一家人,就帮帮忙吧。” 男人搂着自己的外甥,用一种尖锐的方式恳求着。 第56章 荆芥求人 “舅舅,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荆芥看着牵着自己手的舅舅,好奇的问道,刚刚母亲难得的和舅舅吵了一架,随后他就稀里糊涂的被母亲塞给了舅舅。 “去见个人,就是厚朴,你原先的那个师弟。” 荆芥的舅舅拉着外甥向着酒楼的地方而去,他们家也许并不完全依赖于药材和毛皮生意过活,但是他和他们家族还是有区别的。 他是依赖于这位妹夫的药材生意才能保持自己那赛县太爷的奢靡生活,厚朴这家伙原先只是一个小人物,没想到拿到了徐牧那家伙漏出去的一点碎屑就一飞冲天。 现在他舍得让利,也舍得给地痞无赖县衙小鬼之类的下三流塞银子,他们这些原本占据药材生意的中间商的地盘在快速的被占据着。 虽然对方似乎是碍于徐牧在柏溪镇以及周围的势力而并未对他动手,但是荆芥的这位颇具灵敏嗅觉的舅舅可不准备坐以待毙。 等到到时候这头恶狼将外面的那些肉都吃干净了,肯定是会向他动手的,为了避免被对方吃掉,这位大舅哥选择了以妹妹的这条线搭上对方,然后在现在就投降加入对方的阵营之中。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酒楼之前,这里的门外已经站了一圈带着礼物前来拜访的商人,厚朴现在是真的起来了,荆芥的舅舅看着外面排队的众人只能叹了口气。 “他和你关系如何?” 荆芥的舅舅拉了拉荆芥的手掌,只是男孩似乎有些抗拒进入那酒楼。 “舅舅,我们回百草堂好不好。” 此刻的荆芥哪怕再愚钝也知道了,舅舅这是想要让他求厚朴,只是他怎么肯求厚朴这个原本的小跟班,一想到那尴尬的场面,他就满脸的骚红。 “不行,你要帮帮舅舅,这也是在帮你自己。 你父亲在梁城又娶了一个小妾,那小妾是梁城大户人家的小姐。 要是我们作为你母亲的娘家倒了,那么你娘就彻底在你父亲面前失了势,到时候,你的弟弟就会来和你争家产了。” 男人在进入酒楼的阶梯之前蹲下来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外甥,同时循循善诱道,直到看见了对方被吓到之后,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厚朴将整座酒楼都包了下来,这种财大气粗的做派在小镇之上一传十十传百,很快除去那些与厚朴有生意上交集的人过来拜谒,其他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们也围在了酒楼周边,试图在这头野猪的身上抓下来一片新鲜的血肉。 荆芥随着舅舅在一位侍从的带领下走入了酒楼之内,他赫然看见舅舅还向那侍从的口袋之中塞了一抹银色这才被允许进入。 酒楼的大厅是一个三层挑高的地方,巨大的木制结构在周围一盏盏红色灯笼的照耀下被勾勒了出来。 此刻那原本是大堂的地方被搭建了一座小小的舞台,来自青楼的姑娘在上面赤脚踩着地面摇曳着手中的锦缎。 而在更上面一点的地方,那是一个坐在软榻之中,周围被一个个殷勤之人包围起来的少年。 他用手掌支着自己的下巴,看着下面谄媚似的向自己献舞的众舞姬。 那是厚朴,荆芥第一时间都认出了对方,虽对方的面色相比较于在百草堂时红润了不少,甚至于就连气质也从之前的谨小慎微的老鼠变为一只挺着胸脯的大公鸡。 之前他得知了厚朴回来,而且还在母亲口中得知对方在外面发达了之后就在有意识的避开这个过去的小跟班。 在百草堂两人也只是见了一面而已,当时的对方正在和母亲交谈,穿的就是这件貂裘。 “带他们上来。” 厚朴低下头,虽然看似他被众人围绕在中心却漠不关心,但是旁人的每一道视线厚朴都关注着,那新进来的两人他早就发现了,只是意料之外的是他那个小少爷居然也在此之列。 少年侧首和自己的小厮吩咐道,随后向着下面扔下了两张银票,银票被团成一团丢在舞台上,顿时引起了舞台上原本和谐舞姬们的争相抢夺。 厚朴开心的拍着手,这里的舞姬虽然动作还行,但是相比较于粱城的舞姬来说还是太俗了,而且脸也不算好看。 厚朴这些年多在梁城待着,里面的风月场所不管是自己去享受,犒劳拉拢下属还是陪那些权贵都是消受了个遍,此刻这里的歪瓜裂枣,也就能用这种方式让他感到一丝丝有趣了。 “厚朴先生。” 男人登上了这更加奢靡的二楼,两名穿着几乎可以看见肌肤薄纱的女子拖着盘子等待在那软榻周边,那原本看着下面闹剧的少年听见声响微微转过来头,露出一抹充满邪念的笑容。 “哦,这不是蔡先生吗,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少年单手支着自己的脑袋,用手指点了点穿着貂裘衣服爬了一层楼又从人群之中穿过而起了一身汗的蔡晶。 蔡晶看着那在冬日中也只是穿着一袭单衣的少年,这里的温度比之下面更上一层,周围的炉子中正在燃烧着无烟煤,将此处的温度维持在了让人只是站着也会微微出汗的程度。 “厚朴先生,您之前的提议,我已经想好了。” 蔡晶弯腰低下了头,这让荆芥更加不敢去看那赤着脚踩着地毯走向这里的少年。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你也是生意人,哪有用夏天的价格收冬天裘皮的生意,你说是吧。” 少年终于来到了蔡晶身前,他侧头看着比自己低了半个脑袋的那个男孩,在之前他从来不敢这样看着对方。 在之前的百草堂,他一直都是弯着腰低着脑袋看对方的,目的就是可以跟在他旁边,不要让对方误以为自己在俯瞰他。 但是现在,他想怎么看对方就可以怎么俯瞰对方。 “厚朴先生,您说笑了,我们之前是有约定的,而且我也按照约定……” “口头约定吗,那我记性不好,对了,这是您儿子吗?” 厚朴话锋一转。 “不,是小子的外甥,荆芥快问好。” 荆芥的手掌被舅舅按的通红,他终于知道舅舅为什么要带自己过来了,男孩的脸颊憋的通红,随后在牙缝里面挤出来了一声叔叔好。 “哦,我想起来了,我们好像确实有约定,荆芥,我们也好久没见了,蔡晶先生,不介意就在我这里玩一玩吧,我也好和师兄弟唠唠嗑。” 第57章 驯服 “一个人在这里还怪无聊的,就让他留下来陪我吧。” 在蔡晶收到了厚朴的承诺,千恩万谢后准备带着外甥离开酒楼时,那个少年却拉住了低着头回到舅舅身边的荆芥。 “厚朴先生……” “我这个人记性不太好,需要个人来提醒我我们之间的约定,他以后白天和我一起过来好了,当然,他要是想要住在这里给他腾一间上房也行,他还没有住过上房吧。” 厚朴好不容易在几个师兄弟之中找到了唯一一个对自己的存在有极高反应的人,又怎么允许对方就现在如此轻易的跑掉。 那个蔡晶手上确实有点药田,但是这并不是对方对抗自己的资本,他后面现在可是也有靠山了的。 他的靠山比那蔡家也不遑多让,他理不理对方对他而言只是麻烦一点而已,但是对对方来说却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现在,他要带着这个之前高傲的小少爷一起享受,准确说是享受对方给予自己的反应。 蔡晶犹豫了片刻,在最后还是松开了外甥的手,荆芥感受着那原本牵着自己的力量消失,瞬间慌了起来,只是在那恐慌还未燃起之前,他的舅舅就似乎是觉得还不够主动,特意将他推向了厚朴的方向。 原本被锦缎填满的房间在荆芥的眼中开始扭曲起来,最终化为了一只择人而食的猛兽,似乎准备将他在这里吞入腹中消磨殆尽。 厚朴接住了因为舅舅背叛而失神的荆芥,牵着这个过去高高在上的小少爷坐在了自己的宝座旁边,给他了一张小小的马扎。 厚朴将自己放入软垫之内,手掌刮过周围的歌姬和小厮,最后摸到了荆芥的脸颊之上,看着对方好似个小鹿一样的躲开,邪恶的笑了笑。 不得不说那个蔡晶很有能力,他很好的把握了自己需要讨好对象的喜好,厚朴略显遗憾的收回了手掌。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蔡家和百草堂就是这个地头蛇,看似他现在风光无限,但他实际上是依靠着背后虎皮的一只小狐狸。 若是老虎不愿意了,亦或者是他这撑着虎皮的狐狸逼的那毒蛇忍无可忍给他来一下,他的虚弱就会立刻暴露出来。 所以现在他不能动百草堂,真是可惜。 厚朴将动作停留在挑逗的范畴,在看着那过去对自己颐指气使的荆芥此刻锁在角落里面瑟瑟发抖后,少年开怀大笑,他招了招手,将这座酒楼的那位管事招了过来。 “去把那个舞姬带上来。” 厚朴用手指在下面一众仰着脖子抬头看向上方高台的舞姬身上划过,最后选了一个年轻一点,并且脸上比较干净的舞姬。 这酒楼的管事立刻屁颠屁颠的跑了下去,他最近感觉自己的事业遇到了贵人,这位来自梁城的皮草商人非常的看好他,甚至于几次三番的和他的老板当面询问是否可以将他带走。 现在他的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趁着那名贵人一次次的夸奖他的机会,他已经向老板提出了长薪的要求,老板也如他所料的一般扭扭捏捏之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随着背后有了更大的靠山,管事在下人面前也开始越来越不当人,来自上面的对他人格上的扭曲被他全盘传递给了更下层的人。 他撞开了几名挡路的小厮,快步来到了下面搭建起来的简易舞台之上,随后粗暴的拉起那名贵人点名的舞姬,当贵人在上面对着他微微点头之后,管事立刻不由分说的拉着舞姬就往上走。 甚至于还在对方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红印子。 当瑟瑟发抖的舞姬来到高层看台上时,厚朴并没有准备让这个脸上带着一层浓妆的远观美女坐在自己的旁边,他指了指一旁瑟瑟发抖的荆芥,随后开口将周围人的欲望全部调动了起来。 “照顾好我的师兄弟,让他满意了,赏你一百两白银。” 舞姬原本的可怜楚楚顿了一瞬,之前内心中对这名贵客粗鲁的抱怨瞬间烟消云散,她身子骨就好像锦缎一般的滑向荆芥,随后用温柔的吐息包裹住了这名少年。 “好好享受,这里我付钱。” 第一天的荆芥是逃也似的返回百草堂的,得知了事情经过的徐夫人连夜气势汹汹的去找了她的兄长,而一夜未眠之后,第二天的荆芥却在一上午的犹豫之后以出去玩为由离开了百草堂。 酒楼之中坐在高台上看着下面莺歌燕舞已经开始感到无聊的厚朴看着那出现在视野内的荆芥时,原本那兴趣缺缺的表演也突然生动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厚朴自身边掏出了一柄钥匙,直接扔到了荆芥的怀中。 “天字三号房,你的了,不想回去就住在这里也行。” “我,我只是为了让你不要忘记和我舅舅的约定。” 荆芥被羞得红了脸颊,只是这周围几乎有他之前无法接触到的一切享乐,那些在小伙伴之间口口相传的让人面红耳赤的故事在这里也只不过是习以为常而已。 那种刺激让荆芥这个被徐夫人和徐掌柜保护在池塘内的小鲤鱼如何能消受。 厚朴没有反驳男孩那为自己找的拙劣理由,他有的是时间好好让这位小少爷自己低下头。 他很享受这个过程,比之那些已经一遍遍尝试过的肉体刺激,这种来源于灵魂上的满足显然更加持久。 当天晚上,当酒楼依然灯火通明,而荆芥看着外面转瞬即逝的天色慌乱的带着一身的胭脂气跑回了百草堂。 百草堂的灯笼依然亮着,在红色的灯光下面,是一个坐在屋中板凳上的妇人 而在她的后面黄柏,苏子以及因为到了睡觉点却不得不陪着师娘而一下一下点着头的菖蒲全都在。 荆芥躲避开几人的视线,尤其是母亲那平静但是冷酷的视线。 “明天你和菖蒲一起打扫卫生,他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让荆芥松了口气的是,母亲似乎并不准备继续追究自己去酒楼的事情,这让他原本提起来的心慢慢放了下去。 第58章 怎么都在卷 祝子木就如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早上起来,随后开始给主屋里面的水缸补水,男孩补完水后就开始拿起簸箕与笤帚清扫主屋的地板。 主屋的地板是用的整块大青石做的,不仅非常的容易清理,而且还有和其价格相匹配的高颜值。 荆芥抬头悄咪咪看了看周围,昨天一晚上都在患得患失中度过的他今天早上还是被黄柏给拉起来的,此刻的他还是在强打精神。 荆芥蹲下身子拿过了墙角里的另外一套簸箕和扫帚,在和徐夫人的视线对上的瞬间就快速错开,随后跟着祝子木的步伐一点点打扫着主屋。 祝子木扫完了地,回头一看,就发现了这个自己的小尾巴,之前被他清扫干净的地面此刻也留下了一行脏脚印。 祝子木将簸箕和扫帚夹在腋下,然后牵起了荆芥的手。 荆芥脸一红,若是之前他也许并不会对这些接触有什么反应,只是在于酒楼开了荤之后,他再看周围的人都是菜。 这么看菖蒲比那酒楼之中的小厮还多了几分书卷气,看起来也挺好看的,就在荆芥意识到母亲还在看着,脸红着就想要甩开男孩的手掌时,菖蒲拉着他离开了房间,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转回房间之中。 “什么吗,不就是会打扫房间,这种下人才需要熟练的东西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 被拉到外面和天空中太阳面面相觑的荆芥张了张嘴,他立刻明白过来,这是祝子木嫌他在里面添麻烦。 就在荆芥气的跳脚时,男孩再次跨出了门槛,然后在荆芥的目光下将对方的簸箕与扫帚递给了他,这才返回房间之中继续打扫。 “以后这里的活你和他一人一天。” 徐夫人看着儿子那笨手笨脚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们不算是什么大户人家,还没有富裕到可以在未来雇佣下人来给大少爷打扫房间的程度。 现在的荆芥就是没有少爷命却生了少爷病,再加上昨天的事情,徐夫人微微扶额,她感觉自己的这个儿子好像是废了。 只是她毕竟不是男人,没办法随便找一个男人再生一个儿子,只能想办法往回掰一掰了。 回来平淡而熟练的将荆芥留下的那条脏脚印打扫干净的祝子木已经换了抹布。 听见了徐夫人的吩咐,正在擦拭着桌面的祝子木看了看门外头正在罚站的男孩,又回头看了看徐夫人。 虽然他并未说话,但是那个眼神的意思很明确,就是他可以? 徐夫人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再次狂跳了一下,随后她摆了摆手,就将这件事给定了下来。 辰时,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祝子木带着大少爷走向了外院,处理药材这活就是个重复性的体力活,一般在医馆中,除了像是祝子木的二师傅那样专精于蜜炙之类特殊处理方法的郎中,大部分药材都是交给学徒去处理的。 “这是昨天送过来的茱萸,都是老药农取的,省去了不少功夫。” 外院之中,祝子木指着那一篮子椭圆形,指头长,细细的紫红色果实向荆芥介绍道。 “这个我知道,茱萸吗,酸、涩,微温。归肝、肾经。 可补益肝肾,补肝肾之阴,又可温补肾阳,为平补阴阳之要药。常用于肝肾阴虚所致的头晕目眩、腰膝酸软、耳鸣等症,常与熟地、山药等配伍,对于肾阳不足之阳痿、遗精等,可与肉桂、附子等同用。 当然也可以收敛固涩,其酸涩之性,具有收敛作用。可固精缩尿,用于遗精、滑精、遗尿、尿频等症,常与覆盆子、沙苑子等配伍,而且可以敛汗固脱,用于大汗不止、体虚欲脱之证,常与人参、附子、龙骨等同用,以益气固脱,还能止血,用于崩漏、月经过多等,常与茜草炭、棕榈炭等配伍。” 荆芥一口气不停歇的将自己脑海里面有关这味药材的全部知识都一股脑的给摆在了台面之上,随后他就一脸得意的看着眼前的祝子木。 也许对方在打扫卫生上面比自己要熟练,但是这里终究是医馆而不是哪家的大宅子,他们也是要做郎中的,而不是在未来去侍奉某人。 祝子木就是擅长打扫卫生那又如何,他荆芥可是徐掌柜的儿子,徐牧可是对他倾囊相授,而且他在祝子木还在识字练字背诵《医理》的时候就可以跟着父亲给病人切脉了。 他在这方面一定可以彻底的碾压对方,荆芥带着一丝丝的忐忑盯着面前的祝子木,只是对方只是眯起眼睛点了点头,随后就招呼他坐下来。 “呦,这不是徐荆芥,徐大少爷吗,怎么,你父亲不在没人管教你,你心痒痒,非得给自己找一个师傅,我也可以啊,你来找我,我都不收你拜师礼的。” 一旁坐在太阳底下光明正大的捧着一本书正在看着的苏子咧开嘴肆无忌惮的嘲笑着对方。 “你,我回来就告诉父亲你在偷偷看书,而且还是春宫图。” 荆芥听着这平日里只被他当做耳旁风的话,此刻这话却显得如此的刺耳,他顷刻间就涨红了脸,随后一把夺过了苏子手中的那本被黄皮子包着,没有书名的图本。 他记得之前朋友哥哥的那本春宫图就是这个包装,苏子这家伙自己也没在干好事,凭什么笑话自己,他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凭什么看不起他。 “哈哈哈,春宫图,也对,学院中到是有不少人将春宫图包到这黄皮子之中的,没想到你倒是个百事通。” 荆芥将那本书转过来,就看见一行行不算夺人眼球,但是娟丽整齐的小楷书写的一串串文字。 荆芥张了张嘴,愣神之间手中的书本就被苏子给重新夺了回去。 “你想要告密就去吧,我无所谓。”苏子摆摆手,他要参加今年春天的院试,没有老师和书院的帮助,从童生到秀才这条路他只能依靠自己和通过各种渠道找来的那本地书院的批注与考试题目。 此刻的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就等到今年春三月,见他遇云化龙。 第59章 熟能生巧 “你们俩来个人,帮个忙架个锅。” 祝子木看着两人在那边针锋相对,费力的将院子中那口用来煮药材的大铁锅给搬了出来,冬日将近,来送药材的药农和商人少了很多。 有时候祝子木甚至可以一整天都躺在外院的躺椅上,享受着那温暖的阳光,看看已经被一遍遍翻过的几本医书。 越学习他对于人类的医学就越感到惊奇,这门学问他感觉自己可以学几百年,不过想来也是,毕竟这是关乎生死的大事,肯定会被重视。 男孩揭开铁锅上的那层铺盖的破布,一阵烟尘随着他的动作登时弥漫在了周围的空间中,让祝子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终于,荆芥感受到了主屋之中那看向自己的视线,他选择以一句略显幼稚的狠话结束了自己和苏子的争论,来到祝子木的身边想要帮忙。 只是看着那大锅背面黑色的一层污垢以及上面遮盖其破布的脏兮兮状态,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终究还是没有下得去手。 最后还是苏子看着那顶着铁锅的一边将其立起来,因为用力而涨红了小脸,正一脸幽怨看着自己的祝子木,这才上前一步搭了把手。 终于,在两个人干活,荆芥在旁边想要搭手却感觉这个脏那个累的犹犹豫豫之中,铁锅被放了下来。 祝子木活动了一下筋骨,随后取了一张干净的抹布,开始擦拭铁锅的里面,随着铁锅被清洗干净,荆芥也找到了自己能干的事情,那就是往这边送柴火。 放入干净的雪,然后点燃铁锅下的柴火堆,不久后原本洁白的固态雪就开始逐渐融化为无色的液体,祝子木看着那水开了一次,立刻拉出了点柴火让水保持在沸腾的状态,随后将那并未去掉枝叶的一支茱萸放入水中。 “茱萸需要去核,沸水一泡就可以让其膨胀,然后要像这样挤出果核,要快,等到果实冷下来就挤不出来了。” 祝子木看着那被他投入沸水之中连着枝叶的茱萸,他一手抓着茱萸的枝叶,在看着水中果实的颜色到位后立刻将枝叶连同果实一起拉出水面。 苏子睁大了眼睛,嘴巴变成了一个圆形。 “不是,你……” 苏子看着祝子木将一藤盘放在膝盖上,随后用一竹签在果实的尖端一点破开一个小洞,再沿着那果实的果柄轻轻一转,果实就脱离了枝叶,顺着男孩的手指缝隙落在了藤盘之上。 “厉害………” 苏子看着那一枝子顷刻间就只剩下一个个连着果柄的果核,张了张嘴,最后只能用苍白的两个字表达自己的滔滔不绝的钦佩之情。 “怎么了,不就是处理个药材吗?” 荆芥看着这两个一唱一和的家伙,皱起眉头,自己也自篮子里面取了一只茱萸,其上的一颗颗红紫色的小果实在雪阳的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 少年学着之前祝子木的操作抓着枝子放入热水之中,一旁的祝子木看见了这一幕就想要上前制止,枝叶和果实若是落入水中继续煮沸最后清理锅底会很麻烦,而且会影响后续处理茱萸的药性。 苏子撇撇嘴,拉住了想要制止荆芥的祝子木。 “人都是贱的,你不让他试一试,他是不会甘心的,而且还会以为是你的问题。” 正在那冒着白色蒸汽大铁锅边的荆芥显然是听见了后面来自苏子的嘲讽,他耳朵也不知道是被那寒冬冻的红了,还是被苏子的讽刺刺激的气上了头。 不过很快荆芥就稳定下了心神,对付那苏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成功的来一次,这样对方就会一次性闭上那张臭嘴。 他记起来了,茱萸好像是要摘下来,只将果实放入沸水之中煮一下,随后就捞起来将果核顶出来。 多年前他见黄柏和父亲处理过,当时他还咬了一口那红色的果实,酸酸涩涩的,一点也不好吃。 至于为什么不将其如祝子木一般连着叶子一起放入沸水中熬煮,当然是因为连着叶子煮会破坏药性,而且叶子轻,果实重。 最开始两三批当然无所谓,但是到了后面被煮散的枝叶就会覆盖在水面之上,而且那叶子上也有脏东西不好清洗,到时候锅里面就会有一层黑臭黑臭的玩意需要清理。 他只需要控制好时间将那果实拉出来,然后一刺,一转就可以如祝子木一般完成对茱萸的处理了。 甚至于他也不需要和对方一样将全部的果实和叶子都留在枝干上,他只要大部分在就好。 很快荆芥就看见几片叶子连同果实一起离开了枝干,意识到时间到了的少年猛地将手中的枝干自水中薅起。 祝子木一脸无奈的看着那几乎不剩下什么的枝干,一大半的叶子和脏东西都被留在了锅里。 “看什么看,只是第一次不太熟练而已。” 荆芥感受到两人的视线,红晕瞬间由脖颈自衣领下面蔓延上来,覆盖在少年的整张面孔之上。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立刻从旁边的篮子里面取了又一只茱萸,将它们撒入水中,这次似乎是为了避免刚才的失误,没几息少年就将茱萸自沸水之中拉了起来。 他手忙脚乱的将竹签子抓起来,在捏碎了两颗茱萸果,将果汁染了一手之后,才终于将竹签子刺入了果实之中。 随后他开始转动连接其和枝干的果柄,只是轻轻一转,果实就下来了,但是却并未带下来期待中的果核。 再尝试了几个之后,荆芥只能放弃了祝子木那潇洒的一点一扭法,老老实实的将果实扭下来最后用竹签子捅。 只是直到将衣服上都弄上了茱萸的汁液,他才将第一颗果实处理好,准确说是那果实被他直接捅了个对穿,果实的两边就剩下了一层薄薄的皮连着。 “只是手生而已。” 荆芥一抓,却发现手中剩下的果实要不是有虫蛀,要么就是已经冷了下来,他干脆将这株茱萸随手扔在地上,随后自那篮子里再掏了一只。 祝子木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以及逐渐开始上头的荆芥,再转头看向了一旁只能对着他灿笑的苏子。 “这里我来收拾。” 苏子立刻双手合十拜了拜,祝子木这才开开心心的去了前堂看书。 第60章 二爷老了 人类的苍老总是来的如此突然,当祝子木趁着这个难得的空档返回二爷的小院时,只听见门后面一阵止不住的咳嗽声。 男孩推开木门进入了小院之内,就见二爷此刻正一手扶着灶台,一手拍击着自己的胸膛,老人就好像是被人捏住了气管一样,努力的想要将肺管之中的异物给咳出来。 祝子木合上房门,随后扶着老人坐在了躺椅之上,他自己则是蹲在躺椅旁边用手掌探了探老人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这才将老人的衣袖给拉开,露出下面清瘦的手臂。 苍老的皮肤早已经失去了水分与弹性,此刻就像是一张老旧的抹布一样带着斑点和皱纹裹在骨头之上。 “应该是受了寒,梵影,这些天就不要缠着爷爷去看庙会了。” 祝子木闭上眼睛确定了老人的病灶,这才将老人的衣袖拉下来,随后将房间内的火盆拉到了老人的身边。 梵影落在了房梁上,向着正看向自己的祝子木点了点头,祝子木看见伙伴答应这才转移视线,开始翻找屋中的吃的,他记得屋子里面应该是有米的。 只是当祝子木掀开米缸上面的那面木盖子时,却发现里面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底子,男孩探手进去将那层米取了一捧出来,只看见一只只小虫扭动在碎裂的大米周围。 二爷在祝家村是不太需要为了生计而担忧的,一方面作为村子里面唯一一位医生,村里面但凡是有人猎了肉食,亦或者是杀了猪,收了新米都会给老人送来一份作为报答。 再加上祝家村里的物价相比较于外面的柏溪镇来说要低不少,二爷的这笔财产足够他颐养天年了。 只是到了外面之后,置办家具房子,再加上更高的生活成本以及更小的菜园子,即使二爷也有接镇子上正骨的生意,但是多少有些入不敷出。 此刻老人的生活质量也在随着积蓄的下降而慢慢降了下来,祝子木转头看着老人,再抬头看了看房梁上的梵影。 他记得自己回来的时候老人缸里面的都是完整的米,而且也有肉和菜。 “是我让他瞒着你的,省点钱给你当老婆本,对了,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二爷半睁开眼睛,手掌抓住走过来男孩的手掌,拉着他在躺椅旁边坐下。 “都冬天了,店里面也没有什么事,就回来看看。” 祝子木握着老人的手掌,感受着这具躯骸体内燃烧着的柴薪。 此刻随着那火焰开始暗淡下来,他对于老人期限的估算也变得更加准确了起来,大概还有六年,正负不会超过三个月。 “对了木头,梧桐应该是授粉的吧?” “是。” “那你就是既有雌蕊又有雄蕊了,得了,老头子你不用给他准备老婆本了。” 梵影自觉自己做错了事,就想要赶紧活跃一下房间内的气氛。 “没关系,这不是还有你吗。” 二爷俏皮的向着房梁上的梵影眨了眨眼睛,让乌鸦惊的直跳脚,它怎么都没有想到,这催婚的事情居然还可以蔓延到自己一只妖兽的身上来。 “雌蕊成熟时雄蕊早就败了,我没办法自花授粉。” 祝子木松开老人的手掌,到院子里去将水壶放在炉火之上,思考片刻后的他抬头看着屋梁上的梵影和坐在躺椅之中的二爷,仔细回忆了一下过去的经历之后的男孩认真的回答道。 正常的梧桐从种子到可以结果需要十年,而他成精之后便绝了繁育之事,或者说可以繁育,但是他依稀间感觉到,那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距离他上次结果,他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楚过去了多久,故而回忆起来花费了点时间。 “有人吗,二爷在吗,正骨的,给开个门。” 就在梵影憋着笑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咚咚咚一连串急促的叩门声,随后是一道焦急的声音。 二爷应了声在,就想要站起来去开门,只是立刻被祝子木给按在了椅子上,男孩用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来到房门前打开了那扇对着街道的木门。 外面的寒意瞬间席卷了进来,在门口形成了一连串白色的雾气,屋外的男人裹着一件颇为臃肿的袍子,他在门槛前将自己靴子上的雪草草抖掉,最后带着那件披着一层雪花的袍子入了温暖的房间中。 “二爷,孩子摔下来手给扭了,应该是脱臼了,您给看看。” 男人将臃肿的大袍子掀开,从袍子下面小心翼翼的露出来一个莫约五六岁的男孩,男孩被父亲藏在了衣服里面,在这寒风之中甚至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 他此刻正怯生生的环顾四周,随后就被父亲给推着到了二爷的面前。 “你也是个病号,还是我来吧。” 祝子木拦住了男人就想要将男孩往正在起身的二爷怀里面送的准备,同时给了二爷一个乖乖躺下的眼神,这才转过身看向焦急的男人。 “你……,你不行,你太小了。” 祝子木揭开男孩的衣服,将那微微红肿的胳膊拉出来,随后顺着骨头的位置摸了摸,在男人继续质疑他的行医资格之前,他一拖一拉,随着轻轻的磕巴一声,那男孩在疼痛还未席卷上来之前就被接好了胳膊。 “好了,承蒙惠顾两百钱,概不赊账免开尊口。” 祝子木将正懵着男孩的衣服给他穿好,抬头看向了男人。 他学着那黄柏的样子瞬间让男人一愣,被他压了气势的男人茫然的自怀中点好钱财递给男孩,随后才拉过来儿子检查了一下,见那男孩怯生生的回答不疼,这才喜笑颜开。 “小大夫的手艺真是这个,老小子这是有眼不识泰山,小大夫千万不要见怪。” 男人见到了祝子木利落不下于二爷的手法,立刻为自己之前的质疑到起了歉。 这柏溪镇上有数的医生就百草堂,二爷和那位温医生还有山上面道馆里面的那位道长。 只是温医生那里要价太高,他们这些老百姓一年省吃俭用的也凑不够一次看诊的钱,甚至于要不是他是大户人家的管家,都不一定知道那温医生的存在。 百草堂属于会让大家感觉肉疼一点的地方,而这位二爷这里则是对跌打损伤一类处理的要比百草堂更好,而且价格也更加亲民。 至于那位道士,则是只会治一些小病,当然对方几乎只收一个药钱,他们也没办法再要求什么。 此刻这位小医生眼看着就学到了二爷的八分本事,以后在柏溪镇住着总是要和对方打交道的,自然不能交恶。 第61章 采购 祝子木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两百钱,披上外袍离开了小院,他要出去买点东西,至少也要将房子里的米缸给填一半。 这倒是不怎么困难,柏溪镇虽然作为靠近边疆的地区米价要高于内地,但是这里的米价也维持在了十四钱一斗的状态,即使是精米也不过是二十二钱一斗。 二爷的米缸因为家里面正常就一只乌鸦一个老人住,容量也并不算大,一百五十钱将米缸填到一半还是没问题的。 剩下的钱加上他今年才有的那份百草堂工钱,可以再买一条好肉。 冬天的蔬菜就是那几样,镇子上的人家到了秋天大都会储存些土豆萝卜大白菜一类的在自家的地窖里面,家里的地窖里面也有点东西。 “小大夫,这是来采买年货了?” 就在祝子木正理清着需要卖点什么的时候,街道上的小贩便向他问好道,镇上的人就这么多,一直负责在医馆抓药的祝子木和这里的市贩走卒也大都见过了面。 男孩点头回应,随后绕开正在推着平板车运送着一车货物的脚夫们,转身绕开了那冒着热气的包子铺,进入了侧面的米坊中。 柏溪镇上的米面粮油一类的都是和百草堂相似的由专人在经营。 而且和百草堂这类需要一定技术,有一定的壁垒性且旁人也不容易跨壁垒的生意不同。 米面粮油的生意不仅暴利,而且还对能力的要求更低,只需要招个手脚比较干净的账房先生,有了渠道就可以大致吃下来。 这家米坊就是本地望族李家的铺子,祝子木一进去就看见了那坐在台面之后,正无聊的把玩着面前算盘算珠的伙计。 冬日的米价较高,加上米商手中的货也要比入秋时要差一点,家里面有米缸会过日子的人都是早早买了米存起来。 实际上二爷家的米也还凑合,合着地窖里面的蔬菜过完一个冬天倒也可以,开春了再来买点米就是了。 “掌柜的,看看你们这里的精米。” 男孩落下斗篷的帽子,带着小雪进入了店铺之内,店里的温度也不高,只有坐堂伙计的旁边有一个正在燃烧着的小火盆。 “您喜欢吃点什么类型的米,这北方的粳米,米粒短粗圆润,饱满富有光泽。 您看,这上好的粳米拿在手中,或是摆在盘子里面就像是一颗颗小珍珠一样。 就和那句诗,惠泉山下土如濡,阳羡溪头米胜珠描写的一样。 北方的米口感软糯,而且微微粘牙,吃起来也有弹性,最重要的是它还不吃水,煮出的米饭水灵灵的。 而且我们家的这精米还是从外面送进来的,之后又过了两遍筛子,保证里面那都是好米,没有半点碎米。” 祝子木抬头略显惊讶的看了一眼这名伙计,没想到对方还是个文化人,甚至会引用诗句。 “而这南方的籼米,米粒细长,煮出来的饭有嚼劲,煮的时候吃水多,当然也出饭多,您可别看着这就小小一把,煮成了饭您还不一定吃的下。 您看。” 伙计介绍完这两种米,将那米袋子打开来铲出来了一点递给眼前的小孩,随后眯着眼询问道。 这小子手上戴着个看着就很有份量的银镯子,身上的衣服也算干净得体,而且头发也被约束在一起落在脑后,只留两条垂髫在额角,显然是准备等到十二三岁之后就扎起来等待及冠的。 这即使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也算是生活富足之家才能养出来的小孩,他估摸了一下,估计是冬日了家里面准备吃点好的,他直接就推荐了店里面最贵的米。 “那就这个吧。” 祝子木考虑到二爷的牙口已经不如之前了,点了点那份北方的粳米。 “承蒙惠顾,一斗二十九钱。” 伙计立刻喜笑颜开,他看着眼前小孩的脸色,准备看其脸色下菜。 这高价的米就有高价的好处,他后面少一点就是一笔可观的小收入,而对于来买米的客人而言,他们根本感觉不出来这一斗上面一凸一凹出现的差别。 要是对方买四斗,他就可以在账上空出来十分之一斗,这点东西看似少,但是正所谓积少成多。 “这不是小大夫吗,怎么,百草堂的饭菜不合口?” 就在伙计手指轻轻敲击着那用来称量米的方斗,准备小赚一笔时,后面传来了一道声音。 “六爷,这么巧,您也来买米。” 男孩转头就看见一个戴着顶毡帽的青年,这几年李家大少爷又来过几次百草堂,看起来身体还算平稳,在其它时候取药都是六子带着小弟过来。 一来一回负责抓药的祝子木和负责取药的六子也就混熟了,祝子木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只是他身边那些负责付钱拿药的都称呼他为六爷,祝子木也就跟着这么叫了。 “你可别和他们一起叫我六爷了,你是苏子的师弟,他当年待我不薄,你我以兄弟相称就好,不嫌弃叫我一声六子,我叫你菖蒲。” 六子摆了摆手,之前是在百草堂,又是匆匆取上药就要走,他也只是知晓了菖蒲这号人的存在而已。 现如今在自家的地盘上见到了,他也便起了结交的心,李家谁不知道大夫人和老爷最宠的就是大少爷,而大少爷只在乎两个东西,一个是他的那条陪着他长大的大黑狗,另外一个则是百草堂里面的黄柏小医生。 这菖蒲是黄柏身边的人,他结交一二,说不准可以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挥用处。 “你也来买米,这禾韵米好是好,就是太贵了点,吃口解解馋可以,当饭吃确实肉疼,我记得店里面还有点河鱼米,那也是北方的,你去取出来。” “是六爷。”看店的伙计略显遗憾的撇了撇嘴,这下是没办法赚一笔了。 他去了后面的店面,随后抬出来了半袋子米。 “客人,这河鱼米也是好的,一般人我们都不给他说,这还是六爷识货。” 伙计自讨赚不到外快,干脆给大少爷身边的大红人六爷卖了个面子。 “这米也是精米,但是因为是剩下来的半袋子,给您按照碎米出了,您一斗给十五钱就好。” 第62章 我来养你 “这米花了不少钱吧。” 二爷嗅了嗅空气中弥漫起来的阵阵米香,忍不住食指大动,精米贵是有贵的道理的。 祝子木不算擅长做饭,但是简单的下肉丁,萝卜丁和土豆块炒一盘菜还是做得到的。 “确实,所以您一定要要趁着起虫前吃完。” 祝子木端着饭碗到了桌上,梵影会自己捕猎,米饭也不合他的胃口,祝子木买肉的时候特意拐了个弯,去卤肉店那边买了一块卤肉。 此刻梵影落下来,站在桌面上用爪子固定住肉块,随后以喙啄食着。 祝子木将两双筷子放在了那高高隆起的晶莹大米旁,随后撑着凳子的边缘微微一跳坐在了板凳上。 “别乱花钱,以后你要是想要出去看看离不开钱,穷家富路,这事情得要早作准备,如果你想要留在这里常住也需要购置一间院子。 这院子太小了,屋子也不算好,住着这院子可没有姑娘会喜欢你,还有每一笔这里赚的珍费是要给百草堂抽分子的,你记得记下来然后给你师兄带过去。 咱们可以穷,但是不能干那种背信弃义的事情,知道没有,你也要多吃点肉,只吃菜长不高的……” 老人唠叨着,同时拿起了碗上的筷子,在盘子中夹了一块肉放在了男孩的碗里。 “我现在就是百草堂的坐堂之一,师兄说我已经可以独立看看小病了,这算是我看的病,给堂里面报个备就好,而且我又没用堂里面的药,交半成珍费就好。” 祝子木拿起筷子也在盘子里面夹了一块肉块,在那带着豁口的瓷盘中沾满了汁液,随后男孩脚踩在板凳的横杠上,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持着筷子将那肉块放在了二爷面前的米饭堆上。 “您都说了是我赚的钱,怎么花也应该从我的愿,来尝尝我的手艺。” “好好好……” 二爷喜笑颜开,停止了唠叨,夹起肉块放入嘴中,随后将那米饭堆顶端的一小块被肉汁浸润下去的米粒用筷子托起,一起放入了嘴中。 似乎是精米确实更香,老人开了胃口,二爷将碗里的每一粒米都用筷子夹起来塞到了嘴中细细品尝。 甚至于那盘中的肉汁也用热水泡着倒在碗里面一饮而尽。 餐后的老人开始微微犯困,祝子木给老人盖上被子,随后开始处理房间。 二爷的精力相比较于前年下降的厉害,家里面已经开始略显凌乱起来,男孩将米缸里面的碎米放到袋子里面存起来,随后以雪水和干净的抹布清洗了一遍米缸,再嘱咐梵影等到米缸干了就将精米倒入其中。 忙完里面后,祝子木便取了扫把和铲子,将棉布的外套换成亚麻布的,去了外面借了邻居家的梯子,上到房顶上将那积雪扫了下来,再去了一趟外面卖炭火的店家将家里面的柴薪给补满,这才带着一层薄汗离开了小屋。 “二爷睡下了,现在天色还早,我请客,请你去看看戏如何,咱们到这镇子上,你还没有进过那戏园子吧?” 梵影在祝子木关上房门前自屋中飞了出来,乌鸦的身形周围笼罩了一团薄雾,随后化作一正常乌鸦的体型落在了男孩的肩膀上,这是一门天赋神通,可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凡人看过来几乎就会将男孩肩膀上的梵影给忽略掉。 祝子木意外的看了眼梵影,他和对方认识也有三百多年了,当时他才从浑浑噩噩的半被动修行之中觉醒了一点微弱的本我,这乌鸦便落在他的枝干上筑了巢。 他后来询问对方放着那边那些更漂亮的树不选,为什么选他。 得到的答案就是梵影听说书人说凤凰非梧桐不栖,他则是想要成为凤凰,成为那统御万鸟的神鸟,自然需要一颗梧桐当房子。 枝子木依稀间记得,梵影有的神通应该是两门,一门是幻术,一门是小化形术,这可以隐匿自身存在的神通还未曾见他施展过。 “你是不是老逃票。” 祝子木思索了片刻,突然明白过来,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梵影的小脑袋。 “才不是,只是那些人见到我落在房子里就想要驱赶,没办法我就是心痒痒想要看看,那不得隐藏一下,而且我是和二爷一起进去的,二爷可是买票了,票钱都是我出的。 前几次我都是用小化形术变成二爷披肩的,只是老有人过来薅我的头,羽毛都被薅褶皱了,有次还有个家伙过来揪我尾巴…… 几个月前我才突然发现这小化形术好像可以让我遮盖气息,只是这玩意玄乎的很,有时候也瞒不住人,尤其是那些个小屁孩,你记得等一会避开他们。” “不对,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你去找二爷要的钱?” 祝子木突然捕捉到梵影话中的问题,二爷现在生活质量已经下降了不少,说实在的祝子木对此略显愧疚,如果不是他和梵影需要到这里来拜师学艺。 待在祝家村老人的生活质量会高不少,至少逢年过节的家里面还能有点腊肉存下来,一个月也可以开五六次荤。 虽说他确实为老人出手化解了那猪妖化作厉鬼的孽缘,但是五年对他而言真的不算是什么,木成精不易,成精之后诞生自己的意识更加不易。 但是木属一旦成精那么最不缺的就是寿元,别人都是寿元越来越少,只有木成精只要勤加修行加上周围的地势不错,寿元很容易破千。 五年对于祝子木而言真的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你把我想成什么鸟了,我发动了一下周围的鸟,让它们去捡地上的和街道上的小铜板,一年下来也有个三四百钱,支付票钱足够了。” “啊,这算是盗窃了吧?” “我哪敢让它们拿人身上的,都是落地上的。你是不知道,之前镇守这里的那个武官可凶了,有只狐兄我还认识,它就是过来偷吃了点卤肉,结果就被那武官发现,直接在出镇子的时候被一箭折断了腰。 我收入的大头都是两个猎户,我隔几个月去一趟那山里面找些药材,然后让他们用铜钱来换。 他们大概一直认为这是山神在作祟,好多喜好人类食物的妖怪都在这么干,只是它们都短视,药材那么贵的东西就换一点人类的糕点。 就你这颗不会享受的树傻傻的立在山里面,哦不对,你想动也动不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那师兄叫厚朴是吧。” “是。” 祝子木依然略带怀疑,这一家户农家忙碌一年也不一定可以攒下来五百钱,柏溪镇上捡钱可以捡这么多? 就在他疑惑的时刻,前面的街道上一只叫不出来名字的小鸟自房檐上一跃而下,随后落在那已经撤走摊子留下的污渍上,转了转头,在污秽之间啄出来了一枚磨损严重的铜版。 好吧,他现在信了。 “你那师兄的心才是真的黑啊。”梵影摇摇头,接上了之前的话题。 第63章 梨园漫步 这确实是祝子木第一次来这戏园子,之前戏园子在他的师兄和二师傅温老口中都是不务正业的地方。 而梵影之前也只和二爷一起去看戏,从来不带祝子木,或者说祝子木这些年太忙了,并没有给梵影一个带他来这里的机会。 只是男孩万万没想到,即使是已经到了冬日,整个街道上都不见几个行人了,这戏园子里面居然还几乎坐满了前来在冬日里看戏的顾客。 看场子的人祝子木不熟,但是那看戏的人群之中倒是有一些熟悉的百草堂老顾客。 祝子木在那个看场子少年的注视下在盒子里面丢了三枚铜版。 听梵影说,这戏园子都是这般收费,三枚铜板进去可以听到宵禁,这个点天色已经开始微微暗淡下来,顾客并不多。 那些喜欢看戏的老戏迷一般都是早上在镇子北边的早餐摊子上吃上一碗热豆浆加三条大油条,随后买两个烧饼带着扎入那戏园子里面,一直看到看院子的武生开始请最后一杯送客茶为止。 这个时间点来,也听不了几个时辰了,就在祝子木想要往里面去的时候,就见那少年将那三枚铜版自小盆之中取出,伸手拦住了额头也才到桌板高的祝子木。 “你家大人呢,就你一个人来?” 少年是被剃的一个大光头,毡帽外面没有遮盖住的地方甚至可以看见青色的头皮。 祝子木还在其额角的地方看见了点点猩红,显然这并不是身为专业剃头匠刘叔的手艺,估计是对方长辈动的手。 少年露出那有一条白色伤疤掠过大块皮肤的小臂,试图吓唬住眼前的这个男孩,他已经开始抽条,看起来和稍矮些的大人一个样,只是其嘴角的一点细细的绒毛却骗不得人。 被师傅打发出来看场子的少年看着面前的小豆丁,手中把玩着对方给的那三枚铜钱。 这入了戏园子的门槛就算是他们的客人,而按照梨园的规矩,开了门客人就是不能赶的,最后的那三杯越来越苦的茶水也是叫送客茶,而不是逐客茶。 梨园除非遇到一些个官人找他们戏班子去府上唱戏,否则一般就是靠着戏园子的这些老客人养着的。 点戏的收入,大手笔的打赏和院子里面自己卖的糕点茶水虽然也是一笔收入,但是这些收入都并不稳定,常来这里看戏的人都是自己带着干粮,也从来不点戏,反而有时候戏园子为了留住他们还会特意轮转戏表将受欢迎的戏隔几天来一出。 这小孩若是进去没有大人看着胡乱哭闹,到时候师傅没办法责怪客人,估计是要责罚他的。 “让他进来吧,小大夫也来看戏,只可惜今天的硬戏已经唱完了,老师傅还得是老师傅,那句唱的是真的好。” 里面这时出来一穿着锦服的老板,他伸手将少年手中的三枚铜版抓过来丢在了其面前的小盆之中,显然两人是认识的。 “老板,他要是过去哭闹,师傅可要打我屁股扳子的,到时候可就帮不了你吹师傅的耳旁风了,你想看什么,也只能自己等了。” 少年说完也不再阻止,只是挥挥手让男孩进去,自己则是掏了掏耳朵,随后和面前的男人攀谈了起来。 “话说回来,老板你今天怎么走的这么早,剩下几场里面也有挺有意思的,你不看了,这可不符合你铁公鸡的名号。” 少年打了个哈欠,冬日下午的太阳虽然不算温暖,但是那不算刺眼的阳光打在身上还是让人感觉昏昏欲睡的。 “那酒楼里面新来了一位拉二胡的高人,是被那位老板请过来的,说来也巧,那是你们百草堂的厚朴吧。” 这位穿着锦服的男子一只脚落在了街道上,和面前的看门少年八卦了起来,倒也不着急去酒楼听那听说可以绕梁三月的二胡独奏。 “不过叫我说,奇怪的到是你们,你们班子也算是镇子上有头有脸的,老师傅当年还在太守老爷面前唱过戏,即使在初云州都算是个人物。 你们就这么不眼馋那边的肥肉,我听我伙计说,那老板的打赏可是一点都不吝啬。” 锦服男人不等两人回答,嘴巴就像是快板一样快速的接了下去。 “嗨,师傅说那里迟早要出事,让我们都不要去,谁去了就要打三十大板,我们师兄弟几个哪个敢忤逆他老人家,三十大板估计要将屁股都打成四瓣了,谁还敢去。” 祝子木还未听完外面的谈话,就被梵影吵着要去里面听戏,他只能向着那位认出来自己的锦服男子礼貌的点了点头,转头进入了后面的院子。 男人和少年也只以为对方是不想要听他们谈论百草堂的事情,在祝子木转身的时候声音都小了下来。 戏园子实际上是由两个矩形构成的一个复式建筑,主体是一座用青瓦搭起来的戏台子,此刻的戏就在这里演。 舞台前面则是一大块露天的空地,此刻的空地上遍布着一张张桌子,而在那舞台的正面他们进来的地方则是一条在舞台的前面环绕了一圈的走廊,这走廊上面也被放满了桌椅板凳。 祝子木找了张没有人的位置坐下来,此刻舞台上唱的是一唤作蝴蝶怨的第三幕狸猫换太子。 祝子木坐下来的时候这一幕也已经到了一半,梵影作为一只老戏迷,很自然的给祝子木讲述了一下这戏之前唱的是什么。 话说是一书生和一闺中女子相爱,只是那女子家里早就说媒将女子给许了出去,两人之前已经经历了一连串的爱恨情仇,男主人公此刻正在努力给女主凑嫁妆。 “情情爱爱当真如此诡异,染上了就这般难以脱身,看起来比那天劫还要恐怖三分。” “客人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这幕剧相传还是有真人真事的呢,这世间的人何其之多,多一个两个情种又有何妨。” 祝子木正在和梵影谈论的话却是被一个正提着一只小茶壶,端着一小盘甜酥的妇人给接住。 男孩立刻动了动肩膀,让肩膀上正在大谈特谈自己观剧感受的梵影安静,抬头看着这位膀大腰圆的夫人。 “我是这里的老板娘,客人是百草堂的小大夫吧,还没有见过,是个生面孔呢。 小大夫今日来的有些晚了,这还有两场就要散场了,只是那票钱退了不合规矩。 就送你一壶茶水,我再赠一份小茶点。” “谢谢……祝老板娘生意兴隆。”祝子木道了谢,之后又在梵影的撺掇下甜甜开了口。 老板娘顿时喜笑颜开,茶水和糕点都是自家做的,也算不得几个钱,拿来笼络可能的客人才能让生意长久。 第64章 毒计害人 戏台上的人挥动着代表马匹的五彩鞭,随着武生们以一个空翻进入场内,戏场下面的人们登时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此刻台上正在上演本幕中的最后一小段故事,话说那秀才得了一个替人跑腿的差事,只是这差事却是要他送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到另外一镇的当铺之中。 秀才原本还带着些许疑虑,毕竟听那老板所说,这宝物如此的贵重,为何不请镖师来好生护送。 “你呀,怕是不懂这里面的道道,那镖局的镖师护送这件财物,便要一成的礼金。” 台上画着丑角妆,脸上还贴着一张狗皮膏药的老板顺着自己不存在的胡须,用抑扬顿挫的方式打消着秀才的担忧。 “我给你开两倍的跑腿费,我不说便没人知道你带着这宝物。” 老板继续循循善诱,同时一把打开了那桌上的一只小木匣,里面的东西金光闪闪,便是那要送的宝物。 “你不说,就没有人知道?”饰演秀才的戏子夸张的原地跳了起来,同时再次询问道。 “当然,,我不说,你不说,便只有这天知道,地知道。” 戏台上的老板将装着宝物的小匣子递给了秀才,随后急匆匆的就想要将他推着离开这一幕的舞台。 而在现实中的酒楼之中,二层的声色犬马之中本地的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正看着一只小匣子被那坐在主位上的少年塞到酒楼管事的手中。 “老板,要不我再叫两个伙计去让镖局的人过来跟着?” 酒楼的管事看着手中这比自己脑袋都要贵的玩意,只感觉一阵的头皮发麻,此刻他的手掌也因为紧张而布满了汗液。 “就这么一截路,送到钱庄就好,你的意思是,我们这里的人在图谋先生的财务?” 首位上的那少年都不见说话,一旁膀大腰圆,留着一脸浓密胡须的捕快头子就率先开了口。 他小饮了几杯,此刻脸上已经是微微泛红,听见那管事说害怕在镇子内遭到截道的,瞬间认为对方是在下自己的脸面。 “爷,小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倒是不惜这条贱命,但是唯恐出了个万一,让老板蒙受损失。” 管事立刻扑通一声单膝跪在地上,向着微醺状态下站起身来向自己施压的那位捕快头子请罪道。 “老板,小的愿意去送,保证到达,一段路而已,歹人来了某就一刀劈了他。” 一旁原本跟着厚朴的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单膝跪地,手握长刀向厚朴请命道,只是那坐在主位的少年并没有看向他,而是转头看着同样跪在地上的管事。 “要不,让他去吧,你确实这几天也有些累了。” 对方的话语让管事的心脏顿时狂跳,这是失去重视的前兆,管事的额头上立刻冒起了一层薄汗。 这些天过去,他也起了和这位十分看好自己的大老板离开柏溪镇,去见见更加宽广天地的准备。 毕竟这里的莺歌燕舞,肉林酒池也只能维持一段时间而已,过段时间等到老板离开,酒楼的管事也不过是又一个高级劳工而已。 他这些天一直在向着那位老板身边的人打听他身边的工作细节,此刻他已经下了决心就要去跟着对方了。 他就连自己在柏溪镇买的那座用来养老的小院子都已经卖掉,就是为了凑够足够的资本,出去跟在这位大老板的身边大干一场。 此刻对方的这句话,瞬间就让已经将自己的退路斩断的掌柜无法再淡定。 他自认为悄悄的抬头看了一圈周围的大人物们,也对,大家都是这柏溪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这从酒楼到钱庄子也没有几步路,镇上在那位武官到来之后便安定了不少。 最近就连附近的山里都没有什么街道的事情了,自己需要害怕个鸡毛。 管事遂在几人面前将那小木盒放入怀中,随后揣着木盒快步离开了喧嚣的酒楼,进入了那流火似的夕阳之中。 此刻的戏台之上,那扮演秀才的戏子被后面的一条棍子敲在了后脑勺上,随后一个僵尸倒博得了满堂的喝彩。 而之前的作丑角打扮的老爷则是蹑手蹑脚的来到倒地的秀才身边,将木盒子拿在手中,随后快步离开。 一曲戏了,第一杯请客茶也被几位半大的学徒送到了客人们的桌上,只是大家都没有动,这一杯茶送上来了,就代表还有最后一场要唱,只是为了留住这里的客人,今日这蝴蝶怨的下一幕怕是无法唱出来了。 客人们交头接耳之间,就见几名年纪稍小的学徒上台,他们给台下的观众们恭恭敬敬的抱拳敬了一礼,随后用略显青涩的唱功给众人规规矩矩的演了一出小戏,也算是圆满。 此曲戏终,第二杯更浓的请客茶随着二胡的声音一起被送到了客人们的桌子上,客人们此刻大都开始收拾东西,随后和周围的老朋友们互相道别,几人作一伙淅淅沥沥的离开了这戏园子。 而祝子木喝了一口面前的苦茶,随即将那茶杯微微举起,让早就好奇请客茶是个什么味道的梵影小抿了一口。 之前二爷是个讲规矩的人,他一般就连第二杯请客茶都不会等,第一杯请客茶之后就会离开,梵影一直就挺想尝一尝那些老戏迷口中一杯更比一杯苦的请客茶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只是不过之前二爷一个老头,腿脚毕竟不像年轻人一样的利索,而且戏园子距离家还有点距离,柏溪镇可比不得祝家村,这里是有宵禁的。 要是被巡夜的人给撞上,为了不被拉到县衙去受罪,估计还要花一大笔钱好好的孝敬对方,那就得不偿失了。 而此刻陪着他的是菖蒲,梵影自然要好好尝尝那免费的请客茶,反正到时候让菖蒲撒开丫子来跑就是了。 “小大夫还不走吗,这茶叫请客茶,第二杯之后就没有戏了。” 那位送了枝子木一壶茶以及一小盘味道不错小食的妇人环顾整个院子,就见到依然端正坐在桌前的菖蒲。 男孩一看就不像是来闹事的,她也只以为是对方第一次来不清楚这请客茶的意思,就走上前在对方身边坐下,随后耐心的解释道。 第65章 皆为生灵 终于,当外面的天色已经变为赤红色时,老板娘将那最后一杯请客茶送到了菖蒲的面前。 男孩先是不动声色的将茶杯往侧面推了推,让梵影先喝一口,随后抿了抿嘴,在老板娘看戏的眼神注视下将这杯茶水一饮而尽。 “苦吧,不过茶倒是好茶,好了,喝完茶也该走了,要不然被巡夜的人逮到,是要送到县衙去看押的。” 老板娘看着男孩那瞬间皱到一起的五官,满意的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送客。 “看那边,那就是我给你之前说过的那位狐兄。” 就在菖蒲扛着同样被那杯浓茶苦到的梵影跨出门槛时,梵影突然轻轻用喙啄了啄男孩的头,菖蒲立刻四下打量起来。 只是在那里并没有看到狐狸,最终他将视线锁定在了一位站在戏院之外,一脸幽怨的看着里面的女子身上。 “嘶,是可以化形的大妖,那武官好生厉害,幸亏我们当时猫着了,他当时应该没有发现我们吧。” 男孩看见那女子越看越觉得对方的那一双丹凤眼就和狐狸一个样,而且那皮衣上的毛发也很像是狐狸的毛发。 他知道有些大妖在化形之后会因为各种原因,比如早年间受的伤亦或者是隐疾而无法完全的化为人形,这个时候他们就会索性将露出来的部分伪装成人类的衣服挂饰一类的。 只是当菖蒲用灵再去感知的时候,却只能感知到毛皮上一点点残余的气息,看来是那种极其强大的大妖,而那皮毛则是对方的命门旧伤一类的无法彻底的隐藏才让他察觉到了一丝丝的气息残留。 “不,我指的是她脖子上的那条围脖。” 梵影憋住笑,看着身下的傻木头在那里乱猜,最后看着那女子注意到这里看着她的童子走过来时才幽幽的开口解释。 “额……” 菖蒲看着蹲下身的女子,视线忍不住停留在对方脖子上的那条血红的围脖之上,这么来看,确实这皮毛上的气息带着一点惰性,就好像离开了本体之后的残破躯骸一样。 “我好看吗?” 女子画了一个极浓的妆容,几乎赛菖蒲在那戏台之下看到的唱戏之人的花脸了。 她的一双丹凤眼被红色的丹砂描了边,在姣好的骨相分割下,显得妖异又美丽,也怪不得菖蒲将她第一时间当做了一只化形的狐妖。 男孩愣了愣,随后认真的打量了一下这位赛狐妖,点了点头。 女子注视着男孩的眼睛,看着那清澈的欣赏和评判,却不加占有欲与侵占性,忍不住以手中的团扇遮盖住了嘴角,轻笑起来。 “还是个奶娃娃呢,可惜了长大了终究会变成又一个负心汉。” 女子迈着那妖异但是又不过于媚俗的步伐来到一名和菖蒲同样喝了最后一杯请客茶才堪堪出来的男人身前。 那男子看着眼前美艳的美人,只感觉一阵阵的空虚。 “你的那位狐兄,被打理的实际上还算不错。” 菖蒲在回去的路上看着略显低落的梵影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对方,他只以为对方和那位狐兄有交情,此刻看到对方的尸首感到了悲伤。 只是他是一棵树,又怎么知道如何安慰人呢,最终菖蒲犹豫再三,还是在伸手摸了摸梵影脑袋的同时开口以他绞尽脑汁想到的方法安慰道。 “你,唉算了,毕竟你只是一棵树而已,对你来说折了你的枝干好好养反倒也算是一桩善缘。 你以后不会安慰人就别开口,好好一棵树,怎么就长了张嘴。 我和它祖爷爷认识,只是它们一家都没有什么仙缘,到现在一脉单传,就连血脉都没了。 我和它倒也只算是点头之交,只是我们妖族本来就成精不易,这好不容易成了精,也算是万中无一了。 那人类中的武者提把凶器过来框框两下就成了人家脖子上的一条围脖。 你看这初云州,也算是妖族存在的大州,至少要比那那些个平原地带要好,那里听说千里无妖都是常见的事情。 只是咱们这里满打满算,算得上成了精的又有多少,那老狼也化作了那武官口中的肉,而那狐狸也成了她人脖子上的围脖。 唉,苦啊,难啊,危啊,那人类却是好似老母猪一样的下崽子,一家五六个,他们一个梁城里面和那武官一个样的人至少有百来个,听那说书的人讲,就是奇经八脉全通,三花聚顶成就金刚不坏的大宗师也有至少三名。 咱们妖族可以对抗的估计也就那位了吧,我们啊,迟早要躲到更北的地方去。 你说,我们比人类怎么也比不过,好笑那人类的画本中却有不少人羡慕妖,幻想自己成为妖。” 菖蒲微微停下脚步,他仔细的思索了片刻。 “我们能活。” “好吧,你赢了。” 梵影发泄完,倒是也释然了下来,他在菖蒲的肩膀上挑了挑,给男孩指了巡夜之人出发的方向,随后就安静的待在他的肩膀上。 “我想,妖族弱势的原因不是因为不能生,你看那猪妖也很能生,我们这类成精的妖类应该算是人类的武者才算公平。 妖族的问题应该是,我们是很多不同的妖,就像是人类的国家一样,只是我们的国家更小,而且也更加松散。” “想不到,你也是个思想家,木头开花了,不过你一口一个妖族,好像自己不是的一样。” 梵影跳上了男孩的发顶,因为男孩留了头发开始准备给之后束发及冠做准备,他的头顶也更加松软起来,而不是像之前的青涩头皮。 “为什么非要区分一个妖啊,人啊之类的,都是生灵而已,会开心,会悲伤。” “因为有些时候跨越种族乃至于只是跨越地区的物种都是不可交流的,狼妖吃了兔妖感到了愉快,但是这是建立在兔子痛苦上的。” 梵影啄了啄菖蒲的脑袋,随后展翅而起,消失在晚霞之中。 梵音看着进入百草堂的菖蒲,转头又见那下面的小巷之中一个男人扑倒在地上,而一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则是自他的手中拽过了一只小木匣子,转瞬间便消失在了街角。 第66章 惶惶恐恐 管事在一阵摇晃之中被唤醒,随后眼前亮起了一抹红色,那是灯笼的颜色,他的瞳孔微缩,很快男人就回忆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立刻开始四下摸索,果然并未发现那个最重要的东西,那件贵重无比的木匣。 冷汗在他的额角聚集,只是似乎依然抱着最后一丝的期望,男人抬头看向了那个将自己拍醒的巡夜之人。 “可否见过一木匣……” 恍恍惚惚的管事被巡夜人带着捕快一起带回了衙门口,因为其最近红人的身份,县太爷给厚朴卖了个面子,只是将其看押在偏房。 白日,一夜加上半个白天辗转反侧的男人终于等到了厚朴和那一群官老爷,他们叽叽喳喳的进来,问了自己几个问题之后又叽叽喳喳的离开。 他因为恐慌抓住了厚朴老板的裤腿子,却见对方只给自己了一个怜悯的眼神。 终于,他在下午被两个之前在酒楼见过,还和他称兄道弟过的衙役给架了起来,随后被丢入了地牢之中。 三顿猪食一样的饭菜之后,他的嗓子都已经喊的哑了,终于一个人来到了他的牢房之前,那是一个干瘪的老人,管事记得,那是厚朴老板身边的那个军师。 老头有一张尖锐而邪淫的脸,尖耳猴腮,好似一只成了精的大老鼠。 他蹲下身招了招手让管事过来,随后从袖口之中取了两只白色的大馒头,虽然那馒头发酵的并不算好,而且也已经凉了,但是管事依然狼吞虎咽的将其全部吞下。 这美味,在此刻比之那珍馐也毫不吝啬。 “那宝物当真不是先生拿走的,我家老爷说,若是先生可以迷途知返,这件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过。” 尖嘴猴腮的军师蹲下来,看着管事狼吞虎咽的模样眯了眯眼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家老爷要整这个人,不过老爷有钱就足够了,他有钱拿,有酒喝,而且还没有县衙的那一堆事,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向天发誓,若是,若是我有一句为假,那就让老天爷天打五雷轰劈死我。” 管事听见这话,就连嘴里面好似珍馐的馒头都没有咀嚼,直接囫囵吞枣的咽下去,过大的馒头块将他的喉咙拉的生疼,只是这也阻止不了他立刻澄清自白。 “唉,你若是真的偷了还好,你说那歹人只有一人,此刻这人大概是已经跑远了。 只是有可能泄密的只有几位大人,他们都是镇子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之前在大人们都在的时候说什么你是无辜的,那意思不就是大人们有嫌疑吗?” 军师的话让管事的心瞬间落到了谷底之中。 “师爷,师爷,救我,救救我,我对老爷的忠心日月可鉴啊,救救我,我真的是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劫走了那宝物。 你们可以查我我的房子,尽可查,若是有我被绞死也是活该。” 管事双膝跪地,双手穿过那木制围栏抓住了外面师爷的衣领,这让原本就心里有鬼的师爷被吓了一跳。 他立刻后退一步,随后告诉自己对面这傻子什么都不知道,这才安定下来带着嫌弃拍打着对方被那牢房中潮湿发霉且带着秽物草堆污染过的手掌,让对方先放开自己。 “你也不是没有机会,毕竟这件事的苦主只有老爷一人,你若是真的无辜,我那边给老爷吹吹风,反正那宝物已经丢了也找不回来了,老爷认下这个亏,你应该也就没事了。” 师爷给了管事一个期待,随后离开了地牢,他挥了挥手,将手掌上的那些随着管事扑过来而沾染上的稻草甩开,这才用手绢捂住口鼻快速离开了这个潮湿阴暗的地方。 接下来的半个月管事都在一次次的期待和一次次的失望中度过,在外人看来厚朴似乎是想要寻回那宝物,但是又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管事的动的手。 犹犹豫豫之间又不忍心给管事上刑,这事情也就自然僵在了这里,终于在冬去春来,厚朴即将要离开柏溪镇的时候。 大人物们为了让这件可能会攀咬到自己的事情赶快有一个确切的着落,由县丞牵头,将当事人们都召集在了一起。 “先生不愿意对那个小人动刑是先生仁厚,但是事情到了现在,我们却不能不给先生一个说法。” 县丞制止了大家的吵闹,他转头看着坐在自己旁边有些漫不经心的厚朴,眯了眯眼睛的同时开口道。 说实在话,那案子他看了,着实诡异,他实际上是有些怀疑是在座的几人中有人动了歪心思。 不过现在无所谓了,事情终究也要有一个结束,既然厚朴不在意那损失,那么就只需要一个说法然后让案子结了就完事了。 下面的众人交头接耳,原本大家都笃定不是自己干的,但是又害怕这是哪个人给自己做的局,故都在稳坐钓鱼台。 此刻见事情闹到了县丞这里来,且有了一个交代,自然乐意麻烦被处理,他们看向那坐在主位的县丞,再看了看一旁这次事件的苦主。 最终事情在一阵相互的试探的推诿中结束,随着县丞拟了一份折子交给县太爷,第三日清晨,管事就被两名衙役抬出了地牢,伴随着一阵惨叫,他的脸上被蒙上了纱布,再次丢回了牢房之中。 再过了四日,当建业四年的二月初,这位失踪已久的管事终于被从大牢之中放了出来。 离开地牢的时刻,男人瞬间热泪盈眶,他抹了把自己的眼泪,随后用手掌抵住那天空中的大火球,颤颤巍巍的离开了县衙。 只是外面的街道此刻却恍若隔世,没有人来接他,也没有人来找他。 管事拉了拉已经破破烂烂的裤子,小心的走在道路之上,但那周围之前见到他就会凑上来大献殷勤的店小二,贩夫走卒一流此刻却避他若蛇蝎。 男人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闯入侧面的裁缝店,随即夺走了店中的铜镜,男人拉开自己的脸颊,就见那凌乱的毛发之中,赫然是一个用刺青刺出来的刑字。 第67章 蔲家才女 柏溪镇中多了一个乞食之人,这并无什么新奇的,那管事家中只有一美妾一独子。 其听闻了自家的男人被官府被所拘,再听了门前一人的告诫,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害怕那官府迁怒于其,便卷了管事刚好处理为钱财的财产连夜离开了柏溪镇不再有音信。 管事走在街道上举目无亲,最终被一个脏兮兮的男孩撞入了怀中,男孩抱住父亲,随后大声哭嚎了起来。 “父亲,父亲。” 刚刚从周围几个乞儿身边听闻了那家中变故,看着那买家一家阖家团圆的管事低下头剥开了男孩乱糟糟的发丝。 那是一张脏兮兮的脸颊,稚嫩的眼睛中饱含泪水,管事抱住男孩失声痛哭。 悲痛毕,便是要继续过活,他的财产已经被那婆娘尽数卷走,就连一块铜版都没有留给他,他的这独子是与前妻所生,这美妾乃是他从青楼中赎出来的舞姬,只是没想到这舞姬当真是毒蝎心肠。 管事尝试去县衙报官,但是直接被那些府衙赶走,而去酒楼找老板,老板也避之不见,之前他的学徒则是乘机上位,将他款待一番之后委婉的告诉他他已经被开除,并将一贯铜钱交给其就将男人给轰了出去。 建业四年的秋天,这日菖蒲和二师傅温老提着药箱去给一自那岳合郡逃难而来大家族的世子看病,此家与本地的蔡家颇有渊源,本来应该是由百草堂来看病的。 只是那蔡家的当家想要去请徐牧为那世子看一看,却几次三番被拒绝,最后起了怒意,索性叫了温老过来看这一诊。 此刻这家人正落脚在蔡家的庄子上,蔡家的庄子则是在梁城和柏溪镇之间,位于一块小山丘之上。 这庄子两面环山,一面环水,只留一条陆路与一条水路,当是一处要地。 蔡家在此处经营了一庄子,庄子上下也有百来号人运作,菖蒲这次可是见到大户人家了。 那蔡家便是先派了人来请温老,随后又差了一位管事带着三五家丁骑着马匹赶着一挂着黑帘子的马车来接人。 菖蒲微微拉开马车两侧的帘子,就见远处的小山已经越来越近,随后入眼的是一座建立在山丘上的庄园。 那庄园周围皆有高塔木墙环绕,还有家丁手持长矛把守在庄园的外墙之上。 “马车快停了,到了之后你在旁边好好看,你老师我还有不少好东西你没有学会呢。” 温老感觉到振动开始减弱,也掀开来马车的帘子向外看了看。 他对于这个从百草堂徐牧手中收来的便宜徒弟是越看越满意,不仅踏实,而且药材处理知识也非常的扎实,将现在的他换到那时候,也绝对不会选另外一人了。 老人率先跃下了马车,他一落地,就见已经有一名家丁,以及一名穿着甲胄手握长枪之人在此守候。 温老神色一凝,这公然佩戴甲胄,此次要看诊之人的身份怕是不简单了。 他微微躬身向着面前之人行了一礼,随后便被引着去了后堂,在那里这里的家主正等在此处,两人寒暄了几声,蔡家的家主便将话题引到了正题上面。 “先生,您想必也猜到了,此人的身份不简单,我实话给您说吧,此人不是蔲家的世子,而是世子的胞妹。” “那位大才女?” “是,温老既然知道这才女之名,自然也知道,自从岳合郡出了那般灾祸,蔲家不得不离开祖宗之业来到这里投奔我家后,就有不少宵小之辈想要追求那位蔲小姐。 尤其是蔲家内部还有人想要以此为方式让家族再起,这蔲小姐的父亲早年间曾与某相交,故将蔲小姐委托于某照顾。 为了不惹得那些麻烦,便只称其兄长也就是蔲家的世子在此处,之前将先生骗到这里来,也希望先生不要怪罪。” 温老脸皮子一抽,他现在想明白为什么徐牧那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不来这里了。 按道理来说蔲家在梁城也颇有威望,估计是他怕自己牵扯进入蔲家才女和那梁城中纨绔子弟们的事情之中在主动避嫌,现在这个难办的事情就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果然,这姓徐的,姓蔡的两家都是鬼精鬼精的,哪有什么空子给自己这个外人来钻。 不过事到如今老人也放平了心态,反正蔲家是个大家族,给自家的小姐看病,必然不会少钱财一类,看样子自己最近是回不去了,只是可惜了院子里的那几盆小花。 “老夫倒是无所谓,只算是孤家孤人,只是我这弟子在镇子上还有家人,若是先生要长留我等,记得让百草堂差人去传个话,免得出了变故。” 温老从善如流的拱拱手,就和那蔡家的家主向着院子里面而去,不多时那名之前迎接两人的甲胄之士就再次出现。 这蔲家有爵位,当今岳合郡的郡守的结发妻子便是蔲家现任家主的长姐,这名甲士估计是那岳合郡太守特意派到这里来护卫妻子娘家的。 只是这类甲士郡守手下估计也不多,加上那岳合郡本来就处于动荡之中,怕是也抽调不出人手来,怕是整个蔲家也没有几位甲士护持,结果还是有一名甲士被那位蔲家家主给送到了女儿身边守护,看得出来其女儿奴的名头当真是没有传错。 “请进。” 那甲士冷着脸看着屋外带着两名医生到来的蔡家家主,随后将三人引入小院之中。 只是才进入其中,就听见一声悲鸣,那院落之内一坐在蒲团之上的少年将手中白子扔在棋盘之上,随后整个人躺倒在后面的石板上,在睁眼时却看见门口有来人。 那少年立刻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随后背对着几位客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这才转身向着来人拱手作揖。 “世伯,是医生到了吗?” 少年整理好衣冠,便收起了之前那一闪而逝的任性与潇洒,像是尊端雅的瓷瓶。 只是瓷瓶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颗棋子敲在了脑瓜上。 “世伯都说了这里是自己家,自己家哪有这么拘束的,世伯世伯,我不想吃药,我乖乖睡觉好不好,不要吃药,吃药多苦呢。” 后面一个女孩用棋子打完自家兄长,赤着脚便来到了蔡家家主的身前,随后摇晃起来了男人的手臂。 第68章 天生我才 “不行,你父亲将你们交给我,送回去的时候也必须要是和来的时候一样才行,生病了就要吃药。” 那蔡家的家主和两个少年打了招呼,随后无奈但是坚定的拒绝了少女的任性行为。 等到蔡家家主因为家务事被一名管事喊走之后,院中就只剩下了五人,那甲士坐在门口的大青石之上,似乎是在养神。 “家妹顽皮,还望两位大夫多多包涵。” 少年无奈的将妹妹抱起来重新送到蒲团之上,随后向着两个进入小院的人微微拱手。 “世子不必如此,老夫也是受人所托,必然会竭尽全力的。” 温老看了一眼那少女的面色便放下了心,估计只是有些受凉,看样子并无大碍。 当为少女进一步探查病情之后,温老的心则是彻底的放了下来,确实只是简单的风寒而已并无大碍。 估计让黄柏过来也可以轻松搞定,他抬起手沉吟片刻,却让在一旁等待的世子焦急了起来,少年看着老人一顿随后神色不动,就感觉心里面一紧,怕不是绝症? “先生,是很麻烦吗?”世子赶忙追问道,同时双眼紧盯那老者略显混浊的眼睛。 “世子不必太过在意,只是简单的风寒而已,估计是舟车劳顿,让身体有些虚弱,滋补一下就好。 只是如此这般,老夫怕是要在这里虚度不少光阴了。” “麻烦先生了。” 世子松了口气,这柏溪镇确实是山清水秀,但是也确实远离繁华,出了事情找个对应的工匠都难。 他们的马车之前梁断了,还是从隔壁的镇子上找的匠人来修理的。 诊断很快结束,随着温老拟好了药方交给少年去采买,那甲士则是带着两人去了侧面一小院中。 此刻正有四五名小厮丫鬟自那小院中鱼贯而入随后再次鱼贯而出,等到甲士带着两人进入此地时,就见小院已经被收拾了出来。 院中有一池塘,池塘中虽然没有游鱼,但是却有一只乌龟在水草之中缓慢的浮动着,池塘边上是一棵小树。 温老告别甲士,随后招呼着在后面提着药箱的菖蒲一起进屋,一进屋就可以嗅见那一股淡淡的香气,只见屋内木地板上正立着一尊铜质香炉,一缕缕白色的烟气顺着香炉上方盖板的镂空弥漫在整个空间之内。 “朱门酒肉臭啊。” 老头一边迈步进入此处,手掌在那被绸缎约束起来的帘子上摸了摸,一边感叹着。 “来菖蒲你也摸摸,是不是很舒服。” 老人已经坐在了房间内屏风后面的床榻之上,他拍了拍身边床柱旁那被约束为一条的帘子,招呼正在放东西的菖蒲过来。 男孩听见老师的呼唤将身上的大包小包放在房间内的桌案之上,随后来到老师身边摸了摸对方所指的帘子。 “就好像滑石的手感一样。” 菖蒲点点头,将手掌收回,人类的制造技艺就是如此的神奇,以至于在之前常常让他误以为是神通的造物。 “这是棉绒缎,等你出师了,为师便送你一件锦绒缎的斗篷。” 温老乐呵呵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洁白的胡须就和锦缎的手感一样顺滑。 当日的下午便由荆芥将那药材带入了蔡家,菖蒲在小院之中见到了那位久违的师兄。 荆芥在厚朴走后又出去了一次,那次徐夫人在酒楼之中将荆芥像是拎小鸡一样的提回了百草堂,随后百草堂的内堂之中就传来了一阵阵的哀求和哭嚎。 自此之后直到今日为止,这是菖蒲第一次见到对方。 荆芥身上并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遇到了菖蒲的视线,荆芥好似一个被拨动了伤口的小兽,当温老背对着两人时立刻警告的看着菖蒲。 “你都知道什么了?” 荆芥将手中的药材放下,随后一步上前抓住了男孩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的面前质问道。 荆芥遗传了徐夫人和徐牧两人的高挑身材,比菖蒲大两岁的他已经开始快速的拔高起来。 不过过快的拔高却让男孩的身材快速消瘦了下来,整个人配合着那不知道是纵欲过度还是熬夜导致的黑眼圈,好似一具枯骨。 当他眼睛怒目圆睁的时候,菖蒲真的有害怕对方突然在自己面前晕倒。 “百草堂的药材不错,不过也不能打顾客吧。” 温老此时已经转过了身来,他眯了眯眼睛,咳嗽了一声后看向了正对着菖蒲怒目圆睁的荆芥。 “药钱去找蔡家的管事要,你可以走了。” 温老摆摆手,不让面前的荆芥再做解释,只是在对方递过来的条子上签字画押,确认那药材收到了货,随后就摆手示意送客。 荆芥感觉肚子里面窝着火,他原本自讨已经在师兄弟面前失尽了颜面就不想要再在几人面前露面。 一想到那苏子会对自己的冷嘲热讽,他就感觉浑身不是滋味,即使是黄柏,他也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 故而即使没有受多重的伤,他还是趴在床上等到今日徐夫人亲自将他给薅起来为止。 荆芥收回了票据,冷冷的看了一眼这一老一小,随后踢了一脚门框快步离开了此地。 “这药材,看这精细程度,也是你处理的吧。” 温老将那被油皮纸包裹起来的药材打开,从其中取了一点捏在指尖,随后将其中少许碾碎放在鼻前嗅了嗅。 他这弟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干事太认真,药材这东西都是大致如此便好,他隔着这几个油纸包摸了摸几包药材,便确定这百草堂的药材估摸着都是对方在处理。 这一天下来怎么也要三四个时辰泡在里面才行,小孩正是贪玩的时候,这般压榨,让他有些瞧不上那黄柏的为人。 “师傅不是告诫弟子要多接触药材吗,弟子便谨遵师命。” “那好,为师今日便考考你,这诊断为师已经写下来了,你来出方子,若是你方子无误,便由你来处理药材。” 温老敲了敲男孩的脑袋示意他去将药箱打开,男孩逐个将器皿放在了石板之上,随后熟练的点燃炭火,热锅的时刻回到房间看着温老平铺在桌面之上的诊断,提笔开始思索。 等到外面锅已经快热好,男孩这才下笔,一气呵成,最终将这张考核试卷交给了温老。 温老捻起这张白宣,嘴角的笑意几乎无法压抑住,再看了看旁边的男孩索性不再压抑,对前两个学徒他向来是挫折教育,几乎从来不夸奖,这是这个弟子就需要夸一夸才好。 “比我想的要好,但是匠气太重了,少年人用药要奔放一点,你老师我现在还在这里,还可以给你兜底,没必要如此循规蹈矩。” 第69章 才女 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当温老起来时,一翻身就发现原本应该在床榻对面和他抵足而眠的徒弟失踪了,老人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他掀开被子开始四下打量。 随即就看见了已经被收拾干净的房间,空气中还带着清水将尘埃压住之后清晨阳光洒进来的味道。 老人起身穿好衣物,这才发现房间内的窗户虽然依然紧闭,但是屋内的水缸已经被填满了,两人的行李也被整齐的归类摆放在了房间的桌案上。 就在温老想要呼唤自己的弟子时,屋外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先生,需要打扫卫生吗?” 屋外的小厮提着水桶和抹布等待在门口,在听见里面的声音之后才推开房门跨入了屋内。 他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摆设,都很干净,这不意外,毕竟之前管家才组织他们收拾了一圈,但是那水缸也满了,只有床铺略显凌乱。 小厮略显失望的在房间内打扫了一下,随后躬身离开了这间客房。 客房打扫可是个轻松活,因为管事一般不会到客房来查岗,一方面是不想要给外人一种蔡家的下人被苛责的印象,另外一边也是为了给客人一种客房是个人领地的感觉。 只是现在的情况显然是对方已经收拾干净了这里,并不需要他继续做戏,若是在这里磨蹭的时间太久惹得客人不快,到时候万一给管事说一句,他反而要吃不了兜着走。 小厮一遍埋怨着这人怎么还抢自己的活计,一边提着水桶再次原路返回,路上就遇到了提着一只蒸笼的菖蒲。 “老师。” 菖蒲将自己自那厨房取来的早餐放在桌上,随后在老师吃饭的空档进去将床铺收拾好,这些年主卧都是他收拾的。 徐夫人本来想要锻炼一下荆芥,但是也就是一个星期,当荆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打碎了主屋之中的瓶瓶罐罐之后,这打扫卫生的伙计就又落到了菖蒲的身上,只是希望他回去之后百草堂里面不要乱套。 苏子和黄柏实际上都会打扫卫生,菖蒲也听苏子提起过,在很久之前主屋的卫生是由黄柏打扫的,但是后来随着黄柏长大,徐夫人或许是认为需要避嫌就将这件事交给了苁蓉。 但苁蓉那混世魔王的性格又怎么会耐下心来满足徐夫人规定下来的条条框框,最后事情还是被撂给了苏子,而在当时的厚朴则是抢过了这件大家都避之不及的苦差事。 直到后来他和苁蓉压榨的苏子太过导致男孩大病了一场,那徐牧和苏子家里面来的人进行了一次交易,随后苁蓉被打了十下手心然后给苏子道歉。 厚朴则是被丢出去当做了对方泄愤的对象,最后捡了半条命回来。 自那之后厚朴也就不再去主屋,这事情则是落在了黄柏和苏子的身上,只是徐牧不想要黄柏干这些脏活,而苏子则是根本使唤不动,徐夫人也不想要自己的儿子去干活,幸好当时菖蒲到来。 等到温老吃完早餐就看见闲不下来的菖蒲将一张白宣双手交给了自己。 “老师,我又改了一次。” 温老一脸疑惑的接过了男孩手中的白宣,就见上面工工整整的誊抄了一遍之前自己的诊断和菖蒲的方子,而在那些文字之间是一条条密密麻麻的补充。 在二者的下面是又一个新方子,显而易见的是,菖蒲将他昨天的那句抱怨给听了进去,不仅听了进去,而且还尝试了剑走偏锋一点的方子。 老人看着手中这显然是下了功夫的方子,走到书桌旁边,坐在椅子上后叫来菖蒲研墨,这才摊开对方的答卷一条条仔细阅读。 “唉,你呀,就是让你剑走偏锋试一试都没有尝试的想法,一点灵气都没有,不过也好,安安稳稳的按照标准来开药方,至少也不算是个庸医。” 老人看完了菖蒲的药方,男孩依然在引经据典,依然在依照着他给的参考书上的方式扩展着小心翼翼的改了药方,虽然看似这次的药方比之上次发生了大变动,但是温老一眼就看出来其还是在规矩之内的循规蹈矩,只是换了一条路而已。 若是同行出了这个药方,他会称赞对方开药方正,稳稳当当,但是看着自己的弟子如此老成的作态,他却不知道应该是满意还是应该担心。 老人放下了药方,在菖蒲的新药方上点了点勾出来了几条,随后就看着菖蒲将药材一味味送入陶瓷小皿中进行着处理。 菖蒲为了体现老师所想要的创新,特意在原本并不需要怎么利用蜜炙的药方之中加入了一些处理后的药材,这就像是可以绕路,但是为了换一条路走,特意翻山越岭一样,也怪不得温老叹气。 这病理若是他来,也许会用更加取巧的方式进行调理,若是类比,他的方子就是一苇渡江的法子,只是菖蒲这般也好,毕竟病人也还小,用这种四平八稳的药方倒是稳妥一点。 等到中午时,就见小院之中出了一阵细细的烟气,知道了今日开始就要吃药的蔲家女孩一早上就开始等待苦药,结果到了中午也不见来人送药,到了中午后才听下人说,是那医生在自己熬药。 女孩这些天已经将院子都转了一圈,再往外的地方就是柏溪镇和几个更远一点的山头没有去过。 她自知兄长和她来这里就是因为那些想要迎娶自己的浪荡子,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在这里还会给世伯一家带来麻烦,早慧的她便并未提及去更远的地方。 只是这周围能玩的已经玩完了,世伯家的书籍也都是些平常书籍,几日就看完了,而世伯家的孩童要么是对着她只会作揖行礼,口中泛泛而谈想要博取关注的家伙,要么就是留个鼻涕对着她傻笑的小鬼。 前些日子就连伙房的杀鸡她都跑过去看了看,在自己上手宰了一只鸡后女孩也就厌倦了那厨房原本还算新奇的事情。 此刻听见有郎中在熬药,这般原本稀松平常的事情此刻却变得极其的有意思。 第70章 妖孽 女孩在那墙上探头探脑的看着院子里面正在熬药的师徒二人,只是还没有几分钟,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声呵斥,随后小院的门口就传来了一阵叩门声。 “知不知道偷窥是错的,而且还站那么高,你是想摔下来留个疤,然后变成丑姑娘吗?” 门外的蔻家世子揪着妹妹的耳朵,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铁雨很稳的,不会让我摔下来。” 少女看向一旁依然一脸冷淡的军士,随后对着哥哥做了个鬼脸。 “再说了看了就看了,大不了拜个老师,古之圣人有那么多的老师,我多几个老师又怎么了。 而且要不是你吼我,他们也发现不了,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说是偷呢?” 少女拍了拍军士臂膀上那带着夹层的臂铠,和自己的兄长辩驳道。 “老师哪是可以随意拜的,顺路不拜师你知不知道,再者拜了就是缘,现在父亲那里那么混乱,你就不要再添乱了。” 少年说的隐晦,却让少女翻了个白眼,她自然清楚哥哥的意思,只是害怕那大夫死缠烂打上来罢了,并非是真有多少是在为对方打抱不平。 “那你就更不应该拉我下来,现在好了,对方已经知道了。” 少女耸耸肩,转身叩响了房门。 “你干嘛?”少年吃了一惊,这偷窥完还要贴到人家脸上去,未免有些太失礼了。 “都知道我们在这里了,不妨大方一点,你我都是小屁孩,小屁孩是有特权的,权当是玩耍了。” 少女站直身子,等到那郎中身边的小童将门打开来,就向着那里正在熬药的老人挥了挥手,随后拉着一脸尴尬的哥哥走入小院中。 “老先生,我能来这里找他吗?” 少女手指指了指重新蹲回柴火堆之前熬煮着药材的菖蒲,一脸期待的询问道。 “当然可以,只是我这徒弟性格生的闷,只怕不如蔡家的孩童活泼。” “没事,我活泼就好了。” 少女看着菖蒲在老人的询问下选择点头随后让开药摊子,找到了新玩伴的她也不在此地停留,拽着菖蒲就跑向了外面。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在前面抓着菖蒲,世子在后面无奈的扶着脸颊,之前院子里面几个老实孩子就是这般被他妹妹热情似火的招待攻陷的。 等到她感觉对方没什么意思了则是往外一抛不再理会,至于那些张扬的小孩,他清楚他小妹看了看随后也就看透了,而看透了也就没了意思。 当年他小妹突然间有一天不再和原先玩的好的郡守幼子玩,当年这件事还闹到了大人们那里去。 当时大人们只认为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起了小矛盾罢了,但只有世子知道,他曾经问过小妹,而当时的她和自己坦言。 不是因为起了矛盾,只是因为她已经看懂了那郡守的幼子,便感觉没有什么意思了,就和之前她每一次要求母亲更换屋里面的丫鬟嬷嬷是一个样。 只是知道了而感觉无趣了,便选择疏远然后去观察不熟悉的人。 世子自己也不清楚,现在的小妹到底是没有读懂自己而感觉自己还是个有趣的人所以愿意亲近,亦或者只是因为需要兄长的庇护才对自己保持这般的态度。 “菖蒲。” “你正常都干些什么,有什么好玩的吗,我这里也有玩具,你要和我一起玩吗?” 少女眯起了眼睛,这个小童让她感觉难得的有趣,她见过的几个闷葫芦中有因为感觉她是个小屁孩不想要交流的,比如最开始的铁雨。 也有单纯的内向的小孩,比如那个郡守家的幼子,还有反应迟钝的,比如之前家里面的一个丫鬟,也有内心戏丰富但是自卑的。 她很想要知道这个在那郎中身边的小童是个什么样的,这庄子里面的人她大都已经摸清楚了,剩下几个也大差不差,着实无聊的紧,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外人,自然要好好观察一番。 “正常,就是打扫卫生,然后处理药材。” 菖蒲如实回答,四人一行,很快到了之前见到女孩的那个院落,就见院落外围有几个孩童在那里手捧着玩具眼巴巴的等待着少女。 少女转头看向兄长,却见兄长只是偏过头去,显然是不愿意给少女处理她惹出来的的这些烂摊子。 少女撇撇嘴上前,也不知道和那些孩童说了些什么,就见孩童们乖乖的散开一条道,随后让一行人进去,在少女在外面摆了摆手后,他们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此处。 当温老下午时分将药剂带着去小院接自己的弟子时,就看到了和上午那热情态度完全不同的冷漠少女,少女喝完了汤药,随后就缠着温老要去小院,却不再看一旁的菖蒲。 “她欺负你了?” 小院中,在少女正在摆弄那边老人正在冷却的瓷碗时,温老抓过了自己的弟子,菖蒲是个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 “没有,只是问了好多问题,然后拿着些玩具让我来玩。” 菖蒲的话让温老也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很快当那女孩开始缠着他问东问西之后,老人很快就吃了一惊。 少女小小年纪,几乎已经将他使用的大部分药材都叫了出来,而且还问东问西的询问着他使用该药材的原因。 若不是这女孩是贵胄家的千金,温老是断然要将其给逐出小院的。 只是之前在菖蒲被其拉走时那蔡家的家主来过一次,他已经答应了对方对那女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此刻便不好食言。 温老转念一想,自己也是个在此隐居之人,反正这蔻家的孩子也不至于到这里来和自己抢生意,即使是和自己抢生意那也应该是徐牧需要头疼的事,他教了就教了,不算什么大事。 蔻家少女的病不算大碍,只是三四天原本的病症就缓和了下去,随着最后几味用来固本的汤剂下肚,温老便停了药。 只是此刻两人依然无法离开,蔻家要在一个月后才接走世子两人,在那之前菖蒲和温老都要等在这里。 第71章 种子 “我和你打个赌。” 早晨的房间中,当世子被妹妹吵醒时,就看见少女低着头看向自己哥哥。 “打赌你能有几分钟的热度?” 少年打了个哈欠,他坐起身,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 “切,那都是些已经一眼就可以看到了头的事情,管弦丝竹一类再往后面也不过是技艺的累计,书文一类那些大儒又太过于在乎形而上学,钻到后面自己都出不来。 工匠之事我可曾有懈怠,那木工裁缝染布一事,哪一个我没有好好的学,母亲的那一件在那些阿姨里面赚足了赞美的群青长袍还不是你妹妹我的手笔。 还有那件你摔坏了的先帝御赐鬼球也不是我帮你修复的。” “嘘嘘嘘,别什么东西都往外说,不要命了。” 世子一把捂住妹妹的嘴巴,随后手掌摸到枕头下的短剑上,四下里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人这才放松下来。 鬼球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是他们还是岳合郡的蔲家时,那不过是被皇帝笑骂两句小儿顽皮,父亲再负荆请罪一番也就完事了,但是现在岳合郡被白莲教折腾的欲生欲死。 再加上其山地和接近边境的特性让不少夷族都和白莲教给搅和在了一起,也不知道这上面是想要干什么,从建业二年事态开始走脱后就只是控制为主。 现在怕是那全天下的白莲教都聚集到了岳合郡共襄盛举。 此刻朝堂上原本就情况不明,加上家族势力正处于低谷时期,万一上面有人想要用这件事做学问,蔲家就危险了。 “捂什么捂,我进来前都看了,周围什么人都没有。” 少女掰开兄长修长且带着长期握持武器训练而产生的老茧。 “这话就是无人在也不要说,小心隔墙有耳,最好的方式就是咱们烂在心里,你说要打赌,那是什么赌。” 少年被这一惊一乍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睡意也全无,他一边穿上外衣,一边将妹妹的思维往别的地方去牵引,以防其抖出来更多的秘密。 “你昨天和我说过一句话。” 少女对此很受用,她跳下床铺随后对着哥哥竖起了一只手指。 “让你下来那句?” “不是,更往后面。”少女摇了摇手指。 “让你好好和那郎中学一学?” “你怎么什么都猜不到,是你说,那老头算是个名医,但是远没到成书立派的地步。” “对,怎么,难道是我看错了,其它都有可能,唯独这一项你定不如我,家族的听风阁生意是我和二叔在打理,此世可以算是成书立派的名医不过两人半而已。 此人应该是在初云州有些名气的名医而已,但是既然并未进入当世的百匠谱之中,也并未在太医院有任职,那么大概率不算是可以成书立派的大人物。” “那好,我能让他写一本书,我们打赌,输的人要去……嗯,要我想想,这个先存下来,我想到后再告诉你赌注是什么。” 世子摇摇头叹了口气,但还是答应了下来此事,但凡他妹妹和他打赌,他十有九输,不过打赌这事对方倒是认真的很。 他有一次鸽了妹妹的赌约,后来对方七八天没有理他,而好消息就是,只要他胜利了要求对方好好待着一个月,那么对方便真的会安静下来一个月。 这点上他意外的可以理解他的妹妹,或许这就是希望完成一件训练目标时给自己的奖励和惩罚,他的枪术师傅也是这么训练他的。 之后的半个月少女每天几乎都带着自己的兄长准时来到小院之中,但是蔲家的世子左等右等就是没等到妹妹开始劝说那老人立书,他也就无法乘机介入赢下赌约。 这些天最忙的莫属菖蒲,他每天都被温老塞满了课业,之后老人还会将他给少女的课业一同交给男孩批改。 终于在接近一个月后,菖蒲将手中的作业放下,向着那边的老人摇了摇头,少女则是兴奋的对着那边坐在院落之中的军士比了个成功的手势。 那军士只是宠溺的笑一笑,随后离开了小院,不多时又再次回来,随后向着少女的方向点了点头,显然这也是一个少女为自己准备的赌约。 温老安抚性的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低头却并未见少年眼中有什么失落。 “你只是理论算是出师了,但是药材处理和具体的行医还需要很长一段路走,蜜炙需要长期的观察和手感,这需要时间的磨练。 切记若是想要给人问诊你的火候还不够。” “没事,师傅还在这里,可以继续学吗。” 少女开心拍了拍手,随即似乎是不经意间的将话题向着需要的方向牵引。 “只可惜我之前也看过不少医书,但是师傅的蜜炙之法并未在上面记载,大多数医书都只是林林散散的记载。 名医需要用到了就羚羊挂角似的用一下,但是并未有人详细讲述这蜜炙的奥义,现在看来不是无人会用,只是高手还是在这民间。 师父你有想过写本书吗?” 少女顺着自己的思路小声地嘀咕着,最终推论出了自己的观点,她抬头看着温老,让老人手中的动作一顿。 “你在这里看我还有几分威望,但是这医术放在整个初云州都不算是排的上号,更何况是放眼整个大煜。 再者,这可是秘传,那蜜炙的手法我只传他一人,就连你都不会轻传,除去那蜜炙的手法,我这医术也不过是侥幸得了《医理》中的二三韵味罢了,写出来徒增他人笑料而已。” 温老摆摆手,世子的嘴角则是微微扬了起来,没想到小妹这次这么快就遇到了难题,要他说让一个凭借知识吃饭的老师傅交出来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怕是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医理》是由图易写于三百年前,您知道当时的皇帝是谁吗?” 少女抬头突然询问道,这突如其来的提问却让老人紧张了起来,这大氏族家的孩子提问这类含着政治类的东西大都不简单,温老索性摇摇头不做回答。 “是前朝的泰和帝,一位几乎在前朝的典籍之中也没什么记载的皇帝。” 第72章 临别谈话 转眼就到了蔲家的长辈将那些麻烦事处理完的时间点,当然这也就意味着,菖蒲和老师也可以返回柏溪镇了。 这日当菖蒲被温老打发过去收拾行李的空档,老人坐在了此刻正在细细研读一份医书的少女面前。 “你一直在观察我这徒弟,如何,现在可有结果了。” 老人的话似乎全在少女的意料之内,她爽快的点了点头。 “确实,他很有意思,我之前原本以为又只是一个庸人而已,但是现在看来,他实乃非人。” 少女自面前的小盘之中捡出来一块云片放入嘴中,加了核桃等果仁的云片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让人感到腻的甜味,同时还有一股果仁的香气。 “只是一个老实孩子而已,怎么就成了你口中的非人,我和他相处了两年有余,若他是非人,那么我能发现不了,现在看来这岳合才女的名头也不过如此。” 老人摇摇头,将茶杯放在唇前轻轻吹了口气,让茶沫子散开,露出一小块碧色的茶汤。 “非人指的可不是外形和行为上的非人,而是那内在的非人,人就像是一具机关,哦您见过墨家的机关术吗,那么大的东西可以利用包着铁皮的木头运动起来,当真是奇特的很。” “有幸见过一具。” 温老将茶杯放下,眼中闪过了一丝回忆。 “我见过的几具墨家机关术有不知道如何运作的,但是也有利用发条运作的,那是一种利用金属片蕴藏能量的方式,在我看来人也是如此。 只要还在行动,那么就需要一个发条,有些人麻麻木木不知道自己的发条是什么,所以会随着前进越来越麻木,最后停止,然后就是,死掉。” 少女对着老人摆了个翻着白眼吐着舌头的夸张鬼脸,随后继续抬头看向老人。 “而有些人则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他们会去沿着目标前进,同时扭动自己的发条,让自己尽可能的多前进哪怕一点。 前者都是一副痴呆样,也许皮囊不一,但是归根结底他们的状态都一样,而后者则是更好懂一些,人的一切无非就是欲望,低俗的欲望以及高尚的欲望。 不过,相比较于他们是否会给自己扭发条,我更喜欢探究他们的发条是什么。” “这会很有意思吗?” 老人犹豫了片刻,还是顺着对方的话题继续向下。 “当然,这难道还不够有意思吗,木头被历代工匠使用了如此之久,也不过是在形制方面有所探究,而只需要掌握木头的膨胀和收缩就可以被称为是一个老木匠了。 即使是铁匠也不过是在金属上有所加减而已,而人心的变化却比这二者要复杂得多。 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会如何做,这些东西永远也探究不完,即使是看懂了一个人,他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最终变化为另外一个样子。 而且最重要的是,您难道就不感到好奇吗,那个和我被归为一类,都被称呼为人的东西,他为什么和我不一样,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到底会做什么。” 少女一边在小瓷盘中挑选着喜欢的云片,一边用一种平淡但是压抑不住兴奋的语气讲述着。 “那你觉得我在想什么,我想要什么。” 温老向后靠在靠背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对方是有天赋的,这点温老很确定,至少在医术一条道上对方的进步速度远超他的预料。 “这就是为什么我很少去探查那些成年人的心思,哦我这里的成年人指的是心理和行为上的成年人,你们就像是在水草边低头食草的鹿。 虽然可能从来没有遇到过捕食的恶狼,但是在第一次见到观察的眼神时就可以察觉到我的存在。 然后就会有麻烦追上我,你们有些人可能并不认为我真的可以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于你们中的大部分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你们却偏偏想要让我来告诉你们你们这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在照见镜子之后却又出于恐惧和羞愧想要将镜子打碎,但是那遮盖着镜子的布不就是你们自己扯掉的吗?” 少女并未回答老人的话,只是自顾自的摆弄着面前的小瓷盘,失去了那一叠云片作为压舱物,此刻的小瓷盘只需要轻轻按压一边就会让另外一边翘起随后旋转,好似一只小陀螺。 “正常人都会在此刻想,这个小丫头片子满口胡话,但是你很特别,你见过和我类似的人吧,对的,你是见过我的同类的。” 蔻家的少女笑的开心,那手中的小磁盘快速的在她的指尖转动起来,少女的手指不时在几乎变为一团幻影的瓷盘上轻点,保持着这个陀螺位于一个范围内旋转。 “是开了天窍,传闻人原有十窍,只是天生万物,九乃为极数,过九则不长久。 故而正常人的第十窍应该是引而不发的,武学中顿悟一事就是意外间冲破了这天窍。 只是随后天窍就会闭合,并不会开放太久,而因为开天窍会导致精气外泄,那顿悟之后突显老态,一夜白头皆是因为如此。 我的有位师弟也是开了天窍,一点就通,一问即答,只是开了天窍之人大多精气外泄,早年聪慧异常,但大都活不到成年。” 温老说完后看向了少女的身侧,少女则是立刻向后微微用身体遮挡了一下对方在看的地方。 “你的气血太旺了,如果有血气上涌之状,可以服用归元之物或是消石散,这二者虽然有毒,但是可以压制气血。” 少女眼睛一瞪,手中的小瓷盘停止了转动,随着瓷盘底边缘和木桌的摩擦声,最终旋转的瓷盘还是停了下来。 “没关系的,你醒来不会记的这些,只是会有些头疼而已。” 少女挥了挥手,老人原本清醒的双瞳就瞬间迷离,在她的视线中,自己的那条天生的脐带已经扎入了老人的天灵盖之中。 第73章 何方妖孽 菖蒲被师傅岔开去收拾屋子,当他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少女和师傅的交谈,只是他躲在门槛后面并未现身。 当他的眼睛看向那少女身边时,一条形似长虫的触手正在缓缓的摆动着,那东西无形无色,一般人根本看不见,准确说菖蒲不确定除了自己之外是否有人看得见。 这是他到达柏溪镇之后确切意义上第一次见到人类的神通,只是菖蒲还是不太确定,这是否算是一种神通。 之前在他和那个少女在一起的时候,对方就会用这条东西在他的头顶上来回摇曳,应该是在捕捉他和老师思索时散发出去的什么东西,或许对方的快速学习就是源自于此。 只是既然对方并未威胁到老师和他,菖蒲便不准备动手。 他的天赋神通只能运用寿元为燃料窥探他人寿数以及为他人调节魂魄肉体,平常时候基本上没有什么战斗力,若是他想要杀死对方到也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是这会极大的损失寿数,而且会让这具凡人的躯骸快速衰老。 当看见那条触手一改之前只是在寿命柴薪的火堆外游走扑捉一些散开的光点,开始逐渐探入温老火堆深处时,菖蒲也只能叹了口气,随后用右手的两指捏住了那条正在扎入双眼混浊老人柴薪之内的长虫。 少女显然已经看见了菖蒲的所在,她对男孩上前准备抓住自己长虫的幼稚行为轻蔑一笑,随后就准备转身去和终于暴露出来看得到这条长虫带存在的男孩对话。 只是当菖蒲捏住那条泛着一层粉红色的长虫时,少女却感觉到了一股来自大脑中的颤栗感。 菖蒲内视了一下自己,果然发现自己的柴薪开始剧烈的燃烧起来,若是想要掐断对方的这条脐带,自己的这具躯骸至少也要损耗二十年的寿数。 只是这具躯骸还是人类脆弱的幼年期,人类的寿数也不是算盘上的几颗算珠,拨弄几下就可以加上减去,若此此身体一次性减去如此大量的寿数,怕是要立刻夭折。 只不过这老头他很喜欢,在麻烦一点再长大一遍和看着老头在这里被那条不知名的触手插入天灵盖里面吸脑髓之间,菖蒲在略微的犹豫之后就选择了麻烦一点。 “你看得见,就这么一直在耍我。” 少女微微活动了一下那条链接在她风池穴的无形触手,但是很快她就感受到了一股强制的约束力,那约束力赫然来自于男孩的手指上。 显而易见的,对方不仅看得见,而且还抓得住,明明,明明之前就连在寺庙之中都没被大和尚发现。 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有一个天生灵感的小童已经算是难得,这人怎么还有可以反制她这虫体的手段,这怕不是什么神通手段。 “你是指只这条东西吗,它很烦人,我是将它当做苍蝇的。 你放开我老师,我就放了你。” 菖蒲手上微微用力,少女面色瞬间苍白起来。 “你知道吗,我的这条东西叫做附虫,是母亲在怀胎十月期间胎儿被灵虫寄生产生的变异,这种异变很少发生。 而既然你可以看见它,那么就代表你有灵觉,你是有天赋的人,和我一样,这世上是有奇人异事的,不是武者,而是更加神秘的,寻求长生,并拥有百般奇异本事,可以填海造陆,移山平川的陆地神仙。 你有天赋,我可以带你入我的师门,你的天赋不应该被浪费在这里。” “所以你拜入了修真门派。”男孩捏着那长虫的手掌微微放松,不由得让少女微微松了口气。 “当然,而且我已经开始修行了,你快快松开我,我便带你拜入师门。” “你在撒谎。” 菖蒲上下打量了一遍对方,随后斩钉截铁的回应道。 当他用手指抓住那条长蛇时,就突然意识到,这居然直接链接着对方的魂体,若是让菖蒲去行杀伐之事,他可能不擅长,但是帮这种离体的魂魄塑形,这可是他擅长的事。 少女沉默了下来,她死死地盯着男孩握住自己长虫的手指,半晌后才低沉着声音开口。 “我的话句句属实,我现在还可以邀请你,是因为我欣赏你的天赋,认为你和我是一类人,等到我的耐心耗尽,你就彻底完蛋了。” 菖蒲没有管少女在说什么,他只是用手指快速改造起来对方这条外延出来的魂体,这东西很奇特,菖蒲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样子的玩意。 这东西就好像是一条一半埋藏在人体内的虫子,他猜测这玩意可以吸取人类柴薪燃烧时流出来的火星,以此获取人们思考时的思维片段。 只是此刻,这具原本被用来快速剽窃他人知识的东西被行家抓住了,在菖蒲的改造下变成了一条反向的窥探渠道。 “你在躲避那些修士,但是为什么,因为害怕?” 当少女因为惊讶和恐惧而回忆起更多细节的同时,她所想的记忆也一段段顺着她用来快速窥探他人记忆的长虫流入了菖蒲这边。 少女很快就稳定了下来心神,那之前快速流过的重要记忆也开始消失为一条条简单的思路,中间夹杂着一些难懂的记忆片块。 显然,对方已经守住了心神,而且这长虫看来也只能读取瞬间的想法而不能获取记忆,也难怪少女特意要求温老教她,而不是直接抽取温老关于医术的知识。 少女快速的思索了片刻,菖蒲也立刻感受到了对方的想法,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让那个军士进来挟持温老,然后将自己给捆起来。 当菖蒲第一时间也看向院门位置时,少女也意识到对方也已经知道了她的打算。 她只能暂时放弃这个打算,同时手掌动了动,虽然很想要活捉这个和她一样有天赋的男孩,但还是自己的性命最重要一些。 实在不行就用护身的小弩干掉对方,射击眼睛的话,应该可以立刻停止对方的行动吧。 只是再次看见男孩的视线同样也落到了她的手掌上,同时将她的长虫在手指上缠了一圈,准备一起鱼死网破后,少女也只能再次放弃了这个打算。 “既然你能看见我在想什么,那么就好办了,我确实和你说了谎,但是其中也有真的部分,我是害怕自己被发现,但是你又何尝不是,我们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人,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意识到自己现在想什么都会被对方监视,少女只能双手举起做投降的姿势,同时尝试继续劝说。 第74章 谈判 “你先放开我老师。” 菖蒲已经看到了对方这条长虫的用处,对方虽然现在只是想要用这东西抹去温老关于这次谈话的记忆,同时掏出更多关于天窍的信息,以此来遮蔽自己的身份。 但是若她愿意,长虫也是可以直接让温老变成一个老年痴呆的,这也就和死了没有什么两样。 “看来你很在乎他。” 少女按耐下烦躁的心,看着男孩的双眼开始判断对方的目的,她当然不能直接松开这老头,否则她怎么知道这小子会不会松开自己的长虫。 对方应该不是有修士传承亦或者有长辈在身边的,否则现在直接干掉她就是了,先不说蔲家是否会为了她而得罪一位修士,就是蔲家想要报复也不一定找得到那个出手的修士,找到了也打不过。 若是想要对付修士,必须要主杀伐的青龙阁派出专精猎杀的猎人才行,但是现在蔲家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蔲家了,而且初云州也不是岳合郡,他们也调动不了这里的青龙阁。 或许父亲那种门面上的人被修士杀死会惊动青龙阁,但是也绝对不会为此大肆侦查。 既然如此,对方应该就和自己所猜测的一样,只是一个有灵感的孩童罢了,她可以用凡俗的势力威慑对方。 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对方也一定可以看见的少女再次恢复了平静,她看着面前显然也看见了她所想而陷入沉默之中的男孩再次开口。 “我们本没有冲突,你不应该出手的。” 少女缓步走向男孩,同时继续尝试将自己的长虫自对方的手中挣脱开来,在看着对方的身体陷入紧绷状态,手掌握持那长虫的力道也越来越大时,她则是立刻停下了脚步,同时将手腕上的那只精巧的手弩解开来丢在了地上。 “我知道这不怪你,是它有些吓人,不过现在误会已经解开了,我只是不想要让他知道我的存在而已,这是为了保护我自己,而且这个过程并不会伤害到他不是吗?” “你又撒谎。” 男孩的手掌再次紧了紧,这让少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之前都是她用自己的这共生虫去探查他人的记忆和思想,以此来掌握全局,这次身份调转,让她感觉到了一股憋屈感。 “好吧,用长虫深入是会导致他出现一段时间的精神恍惚,但是他并不会死亡,而现在你的存在才是让他走向死亡的原因。 现在我们三个人都握着顶着对方心脏的匕首,我理解你,你不相信我,但是若是我们选择刺下匕首,我也许会死也许不会,但是我和你们死在了一起,那么蔡家和我哥哥是一定会杀了你在乎的人去泄愤的。 即使那个人是世伯的合作伙伴和妹夫也是一样的,他们承受不了蔲家的怒火。 这是一个三输的局面,对我们都没有好处,这样,我数一二三,我放开他,你松开我。” 少女轻声道了三声,随即看着男孩的眼睛快速抽出了自己的长虫,温老失去了控制,颓然的坐在那石凳之上,而菖蒲也守约的松开了对方的长虫。 菖蒲扶住了温老的身体,同时看向后面对他选择松开那长虫略感惊讶的少女,少女坐在了温老和扶住温老的菖蒲对面,她认真的打量着面前男孩的脸颊,显然是起了好奇心。 知道了长虫会被对方抓住,她的那条长虫直接钻入了自己的天灵盖之中隐藏了起来,就和菖蒲第一次见对方时一样,这样的状态下他完全看不见长虫的存在。 “你真的松开了,这可是你唯一的把柄了,失去了对我的控制,我想要伤害你可太容易了,随便找个罪名就可以将你投入大牢之中,真是个傻小孩。” “玄武阁的令牌是青黑色的。”男孩扶住老人,随后快速给老人把了一脉,确定他并无大碍后这才松了口气。 “那你也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才行,我现在就杀掉你,这蔡家自然会帮我处理后手。” 菖蒲看着面前平静的看着他的少女,不确定对方是否是认真的,他倒是不害怕自己死在这里,对方没办法彻底杀死他,甚至是那个妖道也无法彻底的杀死他。 大不了回那被挖去了木心的残破躯骸之中等到梵影给他找来下一个躯骸就好,只是若是对方在这里杀了他,那么为了灭口一定会一起杀掉温老的。 之后二爷也大概率会找寻他的踪迹,免不了被这个家伙注意到,事情只会越来越麻烦。 就在菖蒲思索的时刻,他突然感觉到袖口之中多了点东西,男孩一摸,就摸到了一支滑滑的羽毛,他原本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自从一个月前开始学习之后,他看见了那少女身边诡异的长虫时就和来找他的梵影交了底,若不是二爷一个人在小镇上无人照顾有些危险,梵影实际上是想要一直留在这边的。 这具和菖蒲命格相符的死婴得之不易,它可是扮成一道人给了这死婴的家人一份可以延年益寿的机缘这才带走了这具死婴。 想要让菖蒲寄居,需要命格相符,并且存有一丝先天胎气存在而且还不能有留存的灵魂,更是要求不能带有怨气和孽缘。 这一个条件好办,两个要求也好办,但是全部要求都需要同时满足就很困难了。 若是菖蒲的这具躯骸在这里被损伤的太严重,梵音也不知道自己要寻找多久才能再找到一个合适对方的婴孩躯体,亦或者缘分断了就此再也寻不到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少女见男孩沉思片刻皱起了眉头也就停止了进攻,反正她本来的目的也不是继续刺激对方。 “你看了我的记忆自然也清楚,即使是我也需要隐藏自己的长虫,那些修士都是大能力者,他们手段诡异莫测,在不少贵人府上都是座上宾。 若是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我不知道是好是坏,所以我才要用开了天窍作为遮掩,也是因此才必须要抹除掉他关于我的记忆。 而你不一样,你和我不一样,你不是因为意外而成为了半妖,而是一个正真的天赋者,我们可以合作。 我用家族的力量帮你找寻修士,也可以帮你进入修士的世界,而作为回报你要帮我找到控制和隐藏它的方式。 不要浪费你的天赋。” 第75章 拦车 “你真的不和她一起回去?” 看着远离的蔡家庄园,梵影落在了车棚上,低着头看向车棚之中正在照料温老的菖蒲。 “风险和收获不对等,我们的寿元还多,不需要去为了一个可能性而博一把。 她自己都需要躲避人类的修士,又谈何帮助我们找到人类修士的修行方式。 再者到了那蔲家的地盘,她的实力将会极大的增加,我们必然会受到制约,这个代价和得到的东西相比而言有些太过沉重了。” “但是就这样离开,万一她后面再利用蔡家的势力来打压你怎么办,二爷和这老头可都是住在柏溪镇的。” 梵影抬头看了看远处越来越小,最终被一侧的山脉遮挡住的蔡家山庄,还是不太放心的询问着。 “那就看我们能不能跑了,她是个胆小的鬼,尤其是对自己的小命,我们不也是认识人吗,下一次我会让师傅带我去梁城一趟,和那名军官建立书信联系,只求让她投鼠忌器就好。” 梵影听着车厢里面男孩的讲述,跳下来用惊诧的语气呼唤道。 “木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你怎么背着我变得如此阴险了。” “不,这是她教给我的办法,用来制约她自己。 她说,若是我没有反制的方式但是却有把柄握在别人的手中就会感到慌张,而长期的慌张会让人变得偏激。 她还有大好的未来,即使不考虑成为修士,也可以享一世的荣华富贵,她不想要和我这个泥腿子同归于尽。” 菖蒲拉开了牛车前面的帘子,随着车子过了最为泥泞的一段道,那名蔡家的门客也拱了拱手,将牛车的缰绳交给了菖蒲,等到那穿着灰衣的门客远去,梵影这才开口用略显嘶哑的语调开始继续自己的问题。 之前他们都是在用灵交流,只是随着菖蒲习惯了人类的说话方式,这种表达更准确,而且表达的信息量也更多的方式毫无疑问的受到了他的青睐。 灵交流就由小甜甜变成了牛夫人,而梵影虽然不太喜欢张口吐人言,但是灵的交流会掺杂一些自己的情感给对方。 为了在和菖蒲的交流中不吃亏,梵影在几次抗议无果之后就选择在菖蒲说人话的时候自己也说人话,而若是菖蒲在有人的时候用人言和他交流让它不得不用灵回应,梵影就会挑个时间下来啄男孩的脑袋。 菖蒲挥动牛鞭,老牛开始继续拉着车子吱呀吱呀的往前走。 “你二师傅可还在后面,你就这么放心他不会现在就醒过来。” 梵影在等到那名门客消失在视角内的时候才落在男孩的身边,同时用喙向着后面努了努,示意隔墙有耳。 “我看了他的脉相,虽然没有大碍,但还十分的虚弱,大概还要睡一二个时辰,到了镇子上还要拜托你让二爷托人帮我去百草堂取一份药,我要看着他。” “这个凡人才和你待在一起两年不到,你就对他这么好。” 梵影的语气发着酸味,它跳到车栏上,用喙掀开了通向后面的车帘,里面是那昏睡过去的老人。 “他对我很好,教了我他知道的全部,就和太阳与大地一样,给予我生长需要的全部营养。 当然,你对我更重要,我们是老朋友吗。” 菖蒲最后的一句话让醋坛子被打翻的梵影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振翅而飞,离开此处先行返回柏溪镇去让二爷准备药剂去了。 菖蒲则是拽着牛鞭驾着车继续向前,而当他即将要进入平坦的大陆时,周围田间的几名穿着短褂的汉子却突然指着那牛车大叫一声,随后汉子们就开始一边呼喊着停车一边追向了牛车。 菖蒲一愣,他估摸了一下对方反正按照这个速度也是要追上牛车的,就索性停下了车子。 很快那些农夫就追到了车边,随即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拉开那帘子就往上蹿,只是还未上去就被一个老人用拐杖勾住那裤带拉了下来,坐了一个屁股蹲。 “村长,娃子他已经快不行了。” 菖蒲来到后排,护住了依然躺在床板之上的温老,这才看清那闯入牛车车厢的汉子后面还有一被被一名大汉抱着的男孩,此刻那男孩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 “那也不能像土匪一样。” 老人一巴掌将倒地的男人打醒,随后让开自己的身体让车内的人可以看见后面的男孩。 “老身是附近白牛村的村长,他幺儿连夜的烧,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入城寻医,多有得罪了。” 老人一拱手,随后就拉开帘子,那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娃子,只是这拦车的事情不能让这汉子来干,他来干要是后面这车的主人闹到衙门去,然后给他定个山贼的罪名可就麻烦了。 他一个老头往前凑别人不一定有胆子推他下来,即使未来告官也大不了将他这把老骨头给抓过去,七十不戴枷,八十入县衙那是要赐座的,他今年七十有二,说成八十也无人可以反驳,县衙奈何不了他。 当上了车,老人这才发现车内只有一个小孩和一个躺在被褥之中的老人,那老人一脸的苍白,此刻正躺在被褥之中,而男孩则是护在老人的身前,一手握着一只短棍。 男孩听见了他的话之后向后看了看,随后点了点头,老人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是良家子,这世道有一块自己的田地不容易,同时有一个清白的身份是更加的不容易,尤其是在这靠近边境的地方,身份不清白是要命的。 若是这车的主人不同意,他也只能强行让娃子先上来。 村子里面到镇子上还有四个时辰的路,抱着孩子跑过去什么都晚了。 只是强行让人上去,这毕竟是人家的车子,而他们村子又跑不掉,到时候一定是要吃官司的。 而他们一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再加上理亏,怎么看都会被对方给拿捏,现在对方同意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 第76章 牛车 “孩子,只有你们两人吗?” 牛车在汉子的驱赶下继续前进了起来,那农夫坐在牛车前面,握持着菖蒲之前拿着的牛鞭让牛车再次运动了起来。 老牛甩了甩尾巴,感受到打在屁股上的鞭子继续前进,对于它来说这并无什么区别,换一个驾车的人依然要它拉着车子往前走,鞭子打在屁股上也不会减轻疼痛感。 老人看了一圈车内的装饰,随后小心的向着面前的男孩询问道。 这孩子一看就是城里娃,不仅脸色白皙没有红色的冻疮,而且指甲缝之中也没有泥沟,他的态度更加恭敬了一点。 “我和老师正准备返回柏溪镇,若是顺路载你们一程倒也无妨。” 菖蒲点点头,同时撩开车前面的帘子,让自己可以看见那车外的道路,虽然这样会让风穿入车内让老师有可能着凉,但是菖蒲也可以看到外面的路,避免被对方给拉着到了什么穷乡僻壤里去。 “唠叨了,这车钱我们会付的。”老人再次拱了拱手。 和老人一同上来的抱着孩子的女子将男孩放平,那个最开始往车上闯的男人早在老人开口前,看见这牛车没有人驾就自觉的坐在了前面挥动鞭子让牛车先动起来。 只是对方似乎并没有驾车的经验,其一鞭子将老牛抽的吃痛往前一动,菖蒲只感觉身体一晃,他立刻一手握住车棚的边缘横梁,一手顶住温老防止他滑动。 “你进来,我来驾车。” 老村长抱歉的再次向着菖蒲拱了拱手,随后一把将那汉子给拉回车厢之中,自己坐在车前挥动起鞭子,在老人的驾驶下车子立刻开始缓慢的移动起来,平稳而且还速度不慢。 男人尴尬的坐在车内看着菖蒲,,只是此刻这车厢内就这么大,两人几乎就是眼对着眼,想要换个地方避开视线要么菖蒲和躺在车板上的老师换位置,要么就是男人和抱着孩子的女子换个地方。 “水。” 男孩干涩的嘴唇动了动,随后吐出了一个字,男人立刻手忙脚乱的在他背着的行囊之中寻找,只是显而易见的,匆忙之间他也只来得及收拾点金银细软,并未带水囊。 “你倒是快想想办法。” 女子搂着自己的娃子一颗颗泪珠的往下落,但是又不敢让泪珠落在孩子的脸上,只能用手掌一次次的擦拭。 两人忙乱之间,菖蒲安顿好老师,从侧面取下了一只干净的瓷碗,随后将悬挂在车壁上的水囊取下,往那水碗内倒了一碗清水递给了两人。 “谢,谢谢。” 男人一愣,似乎是没想到那自他们上车来就一脸冷漠的男孩会给他们提供饮水。 在他看来这人估计是并不欢迎他们的,不将他们给赶下去他就已经千恩万谢了,更何况是给水喝。 男人先是自己小喝一口,确定水没有异味,这才将水碗递给了婆娘。 女人微微往男孩嘴里面喂了点,男孩嘴巴抿了抿随后就再也喂不进去东西了,只是贴着母亲的腹部轻轻睡去。 柏溪镇很快就到,当牛车进入镇子时就被城门外面的卫兵给拦了下来,柏溪镇只有一道矮矮的城墙围住了城区。 这小小的城墙也许拦不住边民的铁骑,也拦不住白莲教的高手,但是拦住流寇和难民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当然,大包小包的商贾和挑着担子的老百姓也只能一个个被搜查,交入城费到还是小事,主要是要有文牒,一般那些外来赶集的农民要么是认识卫兵且时常孝敬,要么就是一起和村子里面的老人来,有统一的文牒。 当那卫兵拉开牛车的帘子看见里面的菖蒲时一愣,随后乐呵呵的摆了摆手,只是检查了村长一行的文牒之后就让他们进去。 也和村长进过几次镇,只是每次都要被这看门的小鬼给盘剥一番的汉子不由得看了看面前这个白净的男孩,没想到还是个公子哥。 随后汉子就开始在心里面打鼓,对方若是一个富农地主一类的得罪了到还好说,破财消灾就是,他还有一把子的力气,也算是小富。 大不了以后躲在村子里面,谅他也不敢追到村子里面来抓人。 只是若对方是有官吏背景的,那么可就不是破财消灾可以搞得定的了。 “就在这停吧。” 在路过温老院落的时刻,菖蒲拍了拍那下车去拉着牛车老人的干瘦肩膀。 “好,我帮您将车子停入院子里?” 老人立刻给还坐在车内的男人使了个眼色,男人立刻自自己的怀中掏出来了一小串用一根已经变为黑色的麻绳串起来的铜钱。 他小心的用手指点了点,然后以小刀将铜钱串解开,从里面抽出来了五十文放在了车板上。 干完这些,男人就准备拉着婆娘背着行囊往下走去。 “这里距离百草堂还有一段距离,你们架着牛车过去吧。” 那男孩在母亲再次改变的姿势中眉毛皱成了一团,汗珠也顺着额角落下。 菖蒲犹豫了片刻,留下一句话,随后呼唤了一声旁边的几名脚夫,那脚夫见是二爷家的小郎中,手上刚好也没有什么活计,就挂起笑面走了上来。 二爷收钱公道,而且正骨术也利索,他老人家的跌打损伤药更是好用又便宜。 其在这些干体力活的人中间还算是有一定的声望,半年前开始二爷年纪也大了,现在都是这位小郎中在干活。 “大哥,帮我搭把手。” 菖蒲用毯子将师傅包起来随后看着男人小心的将老人抱起来,另外两个凑上来的脚夫则是麻利的在男孩的指挥下将车上的行李一起送入了小院内。 等到菖蒲看着脚夫将老师放在床上,出来准备向几位出力的脚夫道谢时,就看见那牛车还在门外停着,男孩上前一步看着那车内脸色惨白的男孩,不解的看向了驾车的老村长。 “还不走。” “小先生不差个人和我们一起走吗?” 老头现在也很为难,这牛车可不是一个小物件,即使有对方的口头承诺,他若是现在就将牛车开走了,到时候若是对方反悔,那可就不是件小事情了。 “我这又哪有人跟你走,你记得将车还回来就好。” 菖蒲摆摆手,快步入了小院拱手对院内的几名脚夫道谢,随后他就准备掏出点铜钱来作为答谢。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这千万使不得。”为首的脚夫连忙摆摆手,几文钱而已,可换不了郎中的一个人情。 “那几位记得到二爷那去找我,我给几位一人一罐红油。” 菖蒲收回了掏钱的手,想了想后换了个方法。 几个脚夫听见这脸上纷纷露出喜色,随即相互对视一眼,便道了谢心满意足的离开了这里。 那红油是二爷独家的跌打损伤药,对付脚夫常见的扭伤特好用,那东西一罐子至少也要五十文。 第77章 黄柏的师傅 当女子抱着孩童送入药房中时正是黄柏在当值,这些天菖蒲被温老要走,他突然发现这个平常存在感并不高的男孩居然承担了药房中许多必不可少的工作。 至少在他在的时候徐夫人因为生活起居问题而大发雷霆是少有的事情,现在蔡家那边不得不派来一名丫鬟贴身照顾徐夫人的生活。 只是徐夫人毕竟是出了门的女儿,且其在之前和蔡家因为徐牧的缘故已经算是半脱离的状态,即使蔡家的人并不在乎,徐夫人依然执意给那个丫鬟支付薪水。 原本就被徐牧一直在往外掏的百草堂即使是再厚的家底也经不住这十年如一日的败,此刻在厚朴掀起的药材价格风波之中,百草堂这老字号居然也出现了资金链的问题。 现在还要支撑起来徐夫人的丫鬟,这让管理此处总账本的徐夫人很不爽,只是黄柏是她丈夫的心肝,同时也是现在百草堂的台柱子她骂不得。 那苏子后面有人,她在不能动手的情况下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骂的过对方。 厚朴已经半脱离百草堂,徐夫人也骂不到,就是对方在,她为了防止其对着百草堂这破屋子再来上一脚,也需要小心的哄着。 那么出气筒就只能有一个了,荆芥最近赢得了十二倍的火气,他原本就贪玩,此刻在徐夫人的注视下这些小错误更是被无限的放大了起来。 当然对于黄柏来说,现在百草堂的气氛让他感到很难受,青年干脆一直待在外堂看店,有机会就出去问诊让苏子看店。 只是七天前苏子也离开了,黄柏给对方的书箱上系上了自制的药材香囊避虫驱臭,随后和那个已经与自己一般高的少年相顾无言。 他是想要道歉的,关于当年自己的莫不作为,也许当年他对冷漠的师傅再坚硬一点,就可以让裂痕止步,也可以让师傅不用在中年时还要面临弟子家庭的反目。 但是当青年上前一步,想要将那个也许对对方而言并无作用的对不起郑重的给予苏子时,对方只是转身对他摆了摆手,随后执着那握把处裹着一圈泛黄布条的竹杖,背起行囊离开了柏溪镇。 他要去赶考了,黄柏只能站在门框边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默默发呆,现在他就连摸鱼离开都做不到了,因为堂里已经没有一个人可以代替他看店。 此刻的黄柏一个人坐在前堂处理着药材,早上的时候徐夫人和荆芥还大吵了一架,随即徐夫人便将自己锁在了后院,而荆芥则是顶着脸上的两道红印离开了百草堂。 此时偌大一个百草堂,竟然让黄柏感到了一丝丝的冷寂。 当那几名病人进入屋内的时刻,黄柏居然感觉自己松了口气。 “这是伤寒病,你们村子里面有没有其他人发热,尤其是老人和小孩。” 青年拉开男孩的衣服,果然在其身上找到了那形似玫瑰的斑点,随后他给对方切了一脉,再摸了摸孩子的额头。 当看见男孩一个劲的往母亲的怀里钻的时刻,青年看了一眼眼前几名面色黝黑,皮肤粗糙的农家汉子,再看了看对方从怀中掏出来,放在桌面上的用那已经发黑的绳子链接在一起的铜钱,不由得叹了口气。 只是伤寒之症,他和师傅在多年前的大瘟疫中就见过,或者准确点说,他第一次见识到这种疾病时就是看着父母在他的面前死去的时候。 先是一个人,然后是一群人,最后是整个村子的人。 当城里发现了外面的瘟疫之后,他们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拦住所有想要进入城里的人流,将病人阻挡在外面。 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得了病有医生下人贴身照顾,但是穷人,甚至于是富农家的人生病了就只能自己等死。 伤寒是富贵病,这是当年开了诊的医生给他们所有人下的最后结论,伤寒无法根治,只能对症下药用药力吊住病人的性命。 这样做病人也许会自然痊愈,也许不会,但是这都需要精湛的医术以及昂贵的药材,而他们这些被逃难人群裹挟着的人根本没有多少的钱财。 即使有也已经在几次的检查中被一次次的盘剥,那设立在城外原本为了防止病人进入城外聚集地的检查卡很快就因为各种原因变为了军爷们私掠财物的地方。 黄柏曾经听见过对方的谈话,他们说,反正他们这些难民也会在城下死的死伤的伤,等到十不存一了,疫自然也就停止了。 到时候再让那些活下来的人将尸体处理掉,大疫就算是过去了,而反正都是一些要死的人了,还不如将金银财宝交给他们。 这些军士显然是知道伤寒可能通过接触传播的,他们在人群中寻找了一些身强体壮的男人,让他们去搜查来往之人的行李,自己则是手持武器站在后面虎视眈眈。 黄柏看见过逃跑的,以及想要闯卡之人被那在太阳下面闪烁着寒光的兵刃直接砍成两半的画面,那东西准确说应该叫做槊,意思是舞动起来时会发出硕硕的声音。 也许在其它的时候遇到兵刃,他会喜欢上它们的坚硬与锋锐,但是很可惜,他第一次和那兵刃与铠甲的相遇并不算美好。 然后,他们就被拘束在那小小的,被拒马和两端削尖,一端插入地下,一端对着人群的木刺所构成的笼子里面,等待着死亡 那个时候有一着一青衣的青年挎着药箱走出了军士们的阵型之中,他试图跳下围着难民的土坡,但是脚下一滑,却摔了个屁股蹲。 那是黄柏记忆里的老师,一个背对着夕阳,只留给他一个黑色轮廓的身影。 他给了难民一条生路,即使那非常的艰难,他统合了难民,以不侵扰粮道为交换得到了稳定的粮食供应。 没有药材,他就和官府去谈判,让难民可以在他的指挥下上山寻找草药,没有医生,他就找寻难民中愿意帮助他的人传授他们熬药的方式。 那个时候已经知道了和病人接触会感染伤寒的人们对于他的这个建议是冷淡的,直到黄柏第一个,毫不犹豫的举起了手。 第78章 诚信价几何 那个在太阳下泛着一圈金边的男人是黄柏在最黑暗的时候看见的,名为希望的东西,他也确实是在之后按照这个标准去要求自己的。 君子若水,普济天下。 即使后来徐夫人曾出于某种原因告诉他师傅当年救那些灾民的原因并不单纯,甚至于其本身在离开城市之前就已经和当时城内的大氏族与县令达成了某种协议。 其所做的事情也在切实意义上让城内的老爷们得以高枕无忧,不用害怕那些外面染了病的灾民将自己的庄子冲毁,将自己的美妾给掳走,将自己的口粮拦在城外。 甚至于之后徐牧凭借在大疫期间和柏溪镇上层的交易彻底的站稳了自己在柏溪镇的地位。 但是黄柏对此却嗤之以鼻,也许师傅确实也有那个想法,他也并不认为师傅是完人,但是那个时候他就是唯一一个愿意伸出援手的人,这般就足够了。 自那以后徐夫人就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过师傅的黑暗一面,似乎是已经认清了他对于师傅的包容度。 此刻再次看见伤寒,黄柏的心突了一下,伤寒是具有传染性的,一般一个人得病,最后会扩散为整个镇子患病。 而且一般来说伤寒是有时间性的,大都在寒冬和早春发作,此刻虽然还踩着春天的末尾,但是天气已经回暖。 那么按照他师傅和他在那次大疫中找到的规律,应该是还有别的传染源。 当黄柏如实向来者讲述了伤寒之症后,这对夫妇立刻跪倒在地开始一个劲的磕头,试图让黄柏救救他们的孩子。 黄柏扶起来一个,另外一个就再次跪下去,直到老人用拐棍给了这两人一人一棍,两人这才作罢。 “你们这样还怎么让郎中看病,小郎中,这娃子家里面苦,他父亲只有他这一个娃子,后来那老汉种地的时候闪了腰也就走了,现在他们一家三代单传,这就是独苗了。” 老村长教训完两人,转过身来就继续卖起了惨,虽然他也知道这般道德绑架小医生不好,但是没得办法,伤寒这病症他是见过的,这是富贵病。 “我会尽力。” 黄柏点点头,随后将那男孩交还给其母亲,略微沉吟之后开了一份小柴胡汤。 他准备以柴胡和解退热、疏肝解郁,然后用黄芩清热燥湿、泻火解毒,再以人参补气健脾,提高元气,最后用半夏降逆止呕,辅以炙甘草、生姜、大枣调和诸药,顾护脾胃。 只是在下人参的时候黄柏还是有些犹豫,毕竟这人参对于其他病人来说也许只能算是小贵,但若是伤寒病人,这药可是要吃一段时间的。 只不过现在还是先稳定住病情为重,后面可以用更便宜一点的方子去治疗,比如将葱白切段,与淡豆豉一起加水煎煮作成的葱鼓汤。 黄柏按照方子抓好了药,这边的男人则是怀着沉重的心情和老人来到了外面,当他的眼睛看见那躺在老婆怀中的儿子时,一股恐惧感和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他大字不识一个,但是在之前听那郎中所言,结合对方提到的病症名称,伤寒,让男人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窒息感。 他依稀间记得,自己少年时和村里人迁移到这里来时就听过谁家的小谁因为伤寒没了,这病只能强壮的汉子才能挺的过来,小孩老人很难活。 而想要活就要上好的药材顿顿不能停,他还记得村头那边有一个已经只剩下断垣残壁的废墟,那里原先是一户大地主家的宅子。 村里面还有当年给那家人作小厮的,对方算是他的半个长辈,每当小辈们围上来时,他就会给那些光着脚,只穿着一条裹住下半身短裤,上半身则是晒得黝黑的孩子们讲述那院子里面当年的锦衣玉食。 汉子此刻回忆起来的更多不是当年在对方的描述中那好似米粒一样被盛在盘中的鹌鹑蛋,或是那晶莹剔透的龙眼,而是老汉所讲的那户锦衣玉食大地主一家的最终结局。 他们家最终是被吃垮的,被地主的儿子的伤寒病吃垮的,每当讲到这里的时候,老人都是百般的惋惜,似乎被消耗殆尽的是他的荣华富贵似的。 他,他可比不过那锦衣玉食的大地主家富庶,那么现在他应该怎么做。 男人的视线看到了屋外停着的牛车,当几息后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时,男人顿时被吓了一跳,随后才努力的平复起来自己粗重的呼吸。 一架牛车加一头健壮的拉车牛,这至少是二十几贯,那村头的老农劳碌了半辈子,也不过是给自己儿子攒了一头老牛。 “我去还牛车吧。” 男人僵硬的迈了一步,之后怎么办是之后的事情,至少也要先将现在给渡过去。 村长看了一眼呼吸有些急促的男人,来到牛车边上,拍了拍那牛屁股上的一个被烙铁烙上去的痕迹,这是蔡家车行的标记。 “别干傻事。”老人显然是看懂了男人的打算,他告诫了一句,随后将那赶牛的鞭子扔给了对方。 男人显然也看见了那烙印的痕迹,夜间的风一吹,他登时从原本的上头中醒了过来。 当看见车板上被他放上去的那一摞作为车钱的铜版时,男人只感觉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他咬紧牙关将鞭子还给老村长,随即头也不回的走入了百草堂内。 温老在回来后的第二个时辰才醒来,此刻天色已晚,也许是老人的体质虚弱,其苏醒的时间比菖蒲预测的要晚了不少。 当老人醒来后不久,外面就传来了吆喝声,正是那已经将牛车给赶回来的老者,老者在门口握住门环轻叩了两下,随后看着渐晚的天色开始焦急的等待起来。 这牛车还是尽快还回去的好,毕竟他们只是在这里暂住,若是想要找一个宵禁之后依然可以停牛车并让拉车的牛休息的地方,少说也要花费一笔不少的钱财在镇上的酒店内租一个位置。 而若是将牛车放在外面,先不说这样会不会被盗,就是万一牛受了惊跑了,他们可就不知道应该如何向那位小恩公交代了。 老人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估摸着最后一次巡夜以及那宵禁开始的时间,干着急的用脚踢了踢路边的土堆。 终于在一阵木销子在木制门框之中扭动的声音后,门开了,是那个白天见过的男孩。 “老人家,那孩子没事吧。” “托小恩公的福,命是保下来了。” 第79章 法不轻传 “外面是何事。” 温老醒来后依然十分的虚弱,他半躺在床铺之上,看见菖蒲回来后抬起头询问道。 菖蒲一边准备给老人的药,一边讲述了一下他晕倒到现在发生过的事情,只是其晕倒的具体原因以及那蔲家少女的事情被菖蒲一笔带过了。 老人接过菖蒲手中的药碗,轻轻嗅了嗅瓷碗之中的汤药,再抿了一口,随后点了点头,一口饮下。 “我问你,你当时让他们将车子拉走是怎么想的。” 老人放下了药碗,随后看着眼前忙碌的小童,平静的询问道。 “他们是在路边上车的,那老人所说的村子我听我师兄提起过,当时追过来的人中还有提着篮子的农夫,他们应该是那里的人没错。 这牛车是蔡家借给我们的,车夫和我说了,车的大梁和牛屁股上面都有标记,他们可以寻回来。” “我不是问你丢了怎么办,左右不过一架牛车,你师傅我还是赔得起的,我问你的是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牛车只是财产,另外一边是生灵。” “那孩子是什么病症?” “车上时我观察过了,有畏寒,发热,脸色发白以及食欲不振的病状,虽然没有切脉,但是我判断应该是伤寒。” 菖蒲在老人的指挥下搬来一张小木桌,随后将那木桌放在老人的面前,老人索要了纸和笔,又叫男孩研墨,自己则是自笔帘之中选了一只中意的狼毫。 “你觉得生灵大过财富,那若是那不是一架牛车而是一架雕花的马车,拉车的也是骏马你又会如何?” 老人执笔在砚台上轻轻一点,随后三指握笔,无名指和小拇指并在了一起。 “我会在蔡家提供马车的时候就拒绝。” 老人的手腕顿了顿,在那宣纸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墨色晕点,他似乎是并未想到菖蒲会在这个角度回答。 “那若是他们所求之物关乎为师性命你会如何处置。” 老人继续运笔,小小的宣纸上顷刻间就已经出现了一头栩栩如生的小鹿。 “那就不是财务和生灵,而是生灵和生灵,学生听苏子师兄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若不老吾老,何来老人之老,我自然是不许的。” “那若不是性命相关,而是事关名誉呢?” 老人已经微微坐起不再依靠着后面的软榻,其手中的毛笔在几张宣纸上快速划过,最终一头鹿,一条蛇,一只山羊,一条泥鳅,一只甲鱼,一条黑鱼出现在了老人面前的纸上。 “我只是一黄毛小儿,谈何名誉,若是老师的,我不知道。” 菖蒲看着老人,虽然对他突然开始画画有些不解,但是依然如实回答。 “你说谎,你既然发现了那小儿患病,又已经知道他的病情严重需要用到牛车,车上也有可以对症伤寒减轻痛苦稳定病情的药材,你的能力也足够配置,为何不给他治病,这不就是爱惜自己的名誉,害怕在外面沾染因果吗?” 老人笔一顿,随后大喝出声,只是男孩并未如他所料的愣在原地,而是认真的开始思考起来,几息之后男孩抬起头认真的看向了老人的眼睛。 “老师说我并未出师,不可以自己执医。” “你学到现在,觉得蜜炙之法如何?” 老人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而是手下继续运笔,几息之后是最后一个动物,一个人出现在了纸上,画完最后一个,老人将毛笔架在山字形的白瓷笔架上,靠在后面的垫子上闭目养神起来。 “有些单薄,不足以称之为一门技艺,而且有时候蜜炙还有很大的盲区。” “你倒是真敢说,不过大部分都是对的。 那你知道百匠谱吗?” 菖蒲依稀间感觉好像听人说起过这东西,但是现在细细想来却又感觉记不起来。 “那是工部颁布的一份名单,二十年一更新,挑选在世的各个领域大师入朝接受嘉奖,一旦登临此谱,便可以入朝为官。 此谱虽名为百匠,但是一般只有二十来人,一旦过世那么下个二十年就会被踢出去。” 老人睁开眼睛,眼中满是回忆的苦涩。 “我们这一门原先确实是只有蜜炙之法拿的出手而已,但是在三十年前我的一位师弟是开了天窍的天才,他将蜜炙之法结合到了血肉动物之中。 用动物的血肉来孕养药材,最后甚至是用到了人的躯骸。 他当年就登上了那百匠谱,只可惜后来被皇帝召入皇宫炼制长生不死丹,最后又被赐死。 我本来是不想要将这门邪术传下去的,但是术毕竟只是工具,正邪还是要分人来看,我还是舍不得啊,这邪异的血肉炼药之法。” 老人看着菖蒲的眼睛,最终也不知道是有些失望于没有见到对方极致渴望的眼神而可以名正言顺的停止传法,还是欣喜于自己弟子的品性。 老人复杂的看了一眼菖蒲,将手中的几张图画依次摊开在了桌面上。 “血脉孕药之法一共选了七种动物作为炉鼎,分别对应极阳,大阳,小阳,中庸,小阴,大阴,极阴七种逐渐递增的药性。” 它们依次是鹿,羊,泥鳅,人,甲鱼,黑鱼以及蛇。 七种炉鼎配合对应属性的药材可以使其药性增加,也可以借助动物的活性与灵性让药材获得某种程度上的升华。 而若是以相对应的炉鼎孕养,亦或是多种药材在同一炉鼎体内孕养都会造成不同的妙用,这每种炉鼎分公母老幼还有偏阴偏阳,起势落势一共四种组合。 这些东西我没有学多少,年少时贪玩,不过现在看来这到反而是一件好事。 我现在能利用起来大阳到大阴一共五种炉鼎,也只会单个药材的熟成且无法使用起势落势,故而成功率不高。 当年我那个师弟被皇帝赐死后,我找了人给自己算了一命,卦象让我先去云游四方,千万不要在一处落脚太久,等到了不得不落脚时就归隐,这般便可保平安,且可以找到一传人。 我原以为,那个有一共生蛊的丫头是所谓的传人,但没想到是你。 现在看来我当时应该是遇到修士了,他已经算计不到我什么了,但是它日你若是去京都,务必留一个心眼。 看见我的持笔法了吗,我那师弟若是还活着,则京都之内其徒子徒孙大概是以此法持笔,他是个小人,早年间丢了无名指,便不再容许徒子徒孙在他面前以四指法持笔。” 第80章 家国大事 柏溪镇出了件大事,接替那位武官的新武官走马上任,他带了整整十二车随行物件,还有两家在初云州也算是赫赫有名的镖局押车。 家眷坐在车上,下人们走在车边绵延了几里好不热闹,那武官在镇子外走下了马车,上了马背,随后披上件斗篷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菖蒲是站在百草堂外面看着那武官到来的,对方是一个留着白胡须的老头,这老头瞎了一只眼,白色的眼球被一道刀痕劈开。 老人着墨色华服,身边有弟子家眷簇拥,倒不像是军人,反而更像是一富家老翁。 菖蒲看了一眼对方,这老头的功力要比之前那位武官强一点,应该是已经打通了任脉,只是其的体魄已老,而且还有大量的暗疾,这让他的柴薪显得单薄且飘忽不定。 “下山虎,没想到他来这里养老了。” 店内还有一些客人,其中就包括一位缠着青色头巾的老道士,那老道士还带了一名比菖蒲莫约大个一两岁的道童。 那道童是第一次到百草堂来,但是老道士却是这里的常客,因为老道士只是来进药的缘故,黄柏也就将这里的事情交给了菖蒲。 老道士不知道何时来到了站在屋外的菖蒲身边,顺了顺自己的山羊胡。 “下山虎,不知道是不是某想到的那位下山虎。” 难得回来的徐牧听见有人道出了那坐在马背上好不威风之人的身份,立刻转过头来,看见是那道士便点了点头,也算是补上了他未给对方的那个问好。 “徐老板可是梁城的大红人,这都没打听到,再者这初云州难道还有第二个下山虎不成。” 道士打趣了一句徐老板,随后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诉了对方一些,他毕竟还要在这里采买药材,虽然特意来讨好对方还犯不上,但是至少不能交恶。 “军伍调动乃是家国大事,我就是可以探查也不敢探查,这新官上任要三把火,某也是诚惶诚恐的回来迎接这新官了。” 之前被军伍教训了一次之后,徐牧显然是对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这件事有了更多的体会,这次听见有新的武官上任,他自然是要赶快给对方留个好印象的。 “老弟这可就有所不知了,他可不算是军伍,之前那位小将军才算是玄武阁的,那才是真正的军伍之人。 此人却不是那玄武阁驻扎在这里的武官,而是朝廷请过来的乡保,虽说也是俸禄,但是准确来说实际上是镇上的供奉。” 道士显然对这里面的道道知道的更多一点,他说完后看了看台子上自己打包的那些药材,再看了看面前这位因为脱离柏溪镇太久,已经得不到本地氏族通风报信的徐掌柜。 “修士下山济世,某早就倾慕已久,这次的药材就给先生打个八折吧。” 徐牧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掉进钱眼里面的道士,但还是在脸上堆起笑容挥了挥手故作大气。 “小菖蒲,这可是你师傅说的,你可要听清楚了,你那连翘,胡柴,金银花再给我来点。” 道士一点也不惯着徐牧,得了便宜立刻就用。 “先帝时期是玄武阁统筹下派到每个地区的武官,当今陛下对此进行了改良,将武林人士的武馆一起纳入了这个体系之中。 武馆若是愿意入驻偏僻的地方,那么武馆的师傅就可以获得官府的补助,甚至于一些名师还可以在白虎阁里挂名。 其后代子嗣不再算是贱籍,准许参与科考举士,也准许参与武考。 而且这武师守土斩杀的妖兽匪徒和那武官一样都是计入战功之中的。” 道士说完,徐牧的眼神立刻顿了顿,机敏如他,立刻就意识到这里面的隐患是什么,前朝的地方是豪门互保制。 后来前朝没了,大煜的开国皇帝鉴于这前车之鉴定下的一条基础国策就是武官体系。 这些武官大都是各个地方的官宦和豪族子弟,他们会聚集到京都接受武考,但是武考并不像是科举要从地方到都城连续几次进阶。 武考只有一个功名那就是武生,皇帝会亲自任命由大内高手以及军伍军士组成的考核团在京都外郊的大营之中举行武考。 虽然这样只在京都一处开设考场会导致大量的寒门子弟根本没有机会进入这个体系,但是这也让地方的权柄无法涉足考核之中。 武考会在结束之后角逐出武状元,榜眼和探花,随后是前一百名,这些人会被编入皇宫的禁军之中,后面更是会在军事教育之后被派往各个关键地点担任武官。 剩下的人则是需要进入边军历练,随后被派遣进入地方担任武官,这个期间基本上每三年就会转换武官的驻地。 这让当地的氏族根本无法有效的和一位武官建立利益关系。 首而且县令和武官的任期还会被有意的错开,也就是武官一般会在县令任期的中间入驻。 这一方面是为了防止一个地方的军政两位负责人同一时间缺席,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增加当地氏族同时买通两人的难度。 而现在这位新皇将武林人士纳入武官体系,甚至于还给了他们权柄,徐牧已经可以想见多年之后武馆和本地氏族狼狈为奸的画面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现在的徐牧需要考虑的事情,徐老板带着自己的大弟子,将菖蒲留在店内看店,堆着笑跟在人群后面簇拥着那位新官前往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破土动工的武馆。 县里面的各个世家大族这次虽然因为想要围观一下具体的政策变化而没有急着凑上去,但是基本的便利还是给到了这位外来的保长,其最开始派过来的弟子在这边的建材和工人一类的费用都是给的成本价。 本地的各方地痞势力也被各自上头的伞给警告了一次,此刻围在那老者身边的就是在破土动工中最为殷勤的几位小老板,这也是各个家族妥协之后默许的结果。 留在店内的此刻就只剩下咧着嘴笑着的道长,以及随着徐牧一起回来的苁蓉。 苁蓉几年不见瘦了好多,同时也变得沉默寡言,到了店里面之后只是闷葫芦似的对黄柏的话一问一答,然后就坐在太师椅上发着呆。 第81章 赶巧 “你师傅不要你了。” 小道童看着那边离开百草堂的徐牧,随后再看了看一个人站在小板凳上面给他们抓药材的菖蒲,他的眼睛滴溜溜的一转。 这小药童看起来软软的,要是弄哭了一定要哭很久吧,这么想着的小道童踮起脚尖用胳膊架在药房的柜台前,他先是敲了敲桌面吸引那对面小药童的注意力,随后淡淡的开口道。 砰~ 看见这边的道士立刻给了自己这个恶趣味的弟子一个脑瓜崩,响亮的声音让周围的人都感觉额头上有一股隐隐的幻痛。 “哦。” 菖蒲点点头,他已经开始从小胡萝卜变得修长的手指拉住麻绳,随后在油纸上面快速缠绕,几下的眼花缭乱之后,原本还松松垮垮的油纸包就被约束为了一个标准的长方形。 小道童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挤开师傅试图将自己拉走的大手,嘴巴和眼睛都变成了一个o型。 “你怎么能这么厉害,比我见到的那些小姑娘的手都要巧。” 小道童这边话还未说完就被自家师傅给丢了出去,他想要跑到这里这边来继续观赏菖蒲捆那油纸包的动作,只是还未踏入门槛就被师傅直接提住了衣领拉了出去。 “我叫……呜呜……” 道童被感觉丢脸的道士直接捂住了嘴巴,最后只能发出一阵的呜呜声。 下午时分,已经基本完工的武馆场地上,宾客皆欢,此刻通过那些小老板们完成试探后的氏族们终于派出了一些过于年轻的成员。 只是这些成员却并不是家族内掌权的人,坐在校场台子上的新任保长顺了顺自己的胡须,若是寻常老人,这般动作也许显得慈祥,最多不过是带着一丝狡诈。 只是配上下山虎的那只被切开的眼睛,他的这个顺胡须的动作就显得杀气十足了,好似一头老虎在水边用爪子在清理自己胡须似的。 “父亲,需不需要我去催催他们。” 坐在下山虎旁边的是一个着一身墨色锦缎,腰间挎着一柄长刀的男子,他扫视了一下那些好巧不巧凑到一起过来一起给自己父亲上供来的世家子弟,微微舔了舔嘴唇。 “着什么急,人家是害怕,你越催,他们就越害怕,不要急,要先等他们自己靠上来。” 老人将面前的酒碗用三指端起,向着那边姗姗来迟的几位本地望族的使者顿了顿,此刻那门边的小厮还在清点着几位世家代表带来的礼物。 似乎是为了表示他们姗姗来迟的歉意,这次几个世家非常舍得出资。 几名刚跨过了门槛,正在应付周围因为他们到来而纷纷起身问好宾客的世家代表立刻拱手弯腰向着那边主位上的老人作揖行礼。 老人见这几人也算识趣,便将那酒碗拉回嘴边,一口将这碗沿着棕色釉边起了一圈细密奶白泡沫的烈酒一饮而尽。 “子安那就是你的那个师傅吗?” 老人身边是一着青衣的少年,少年戴了一只玉石小冠,一身青衣飘飘,淡淡的书卷气让周围不少前来的宾客都暗自猜测他的身份。 下山虎只有一个儿子,这人显然不是下山虎的儿子,难道是对方带过来的师爷吗? 县太爷在宴会到了一小半的时候压着那几名世家的代表入场,他并未带随从,礼物也只是他提着的一只匣子而已。 “翎羽箭矢六十支。” 门外的小厮报完了礼品,县太爷就带着笑,迈着四方步入了宴会之中,待得其走了一半,带着点点酒气的保长才站起身,带上了点笑容迎上前去。 县太爷看着因为他的到来而纷纷停下看向这边的众人,施施然随着保长来到了台上,在和保长寒暄两句后他就转向了那名一袭青衣的少年。 “子安,这么称呼你可好。” “小子是乐先生启的蒙,按理本来就应该称呼您一声师叔。” “哦,是乐老啊。” 县太爷显而易见的顿了顿,随后也不知道是回忆起来了什么,还是为了不落面子而含糊过去,也就应下了这个关系。 “诸位宾客,今日是我柏溪镇的双喜临门,这第一喜,喜在大名鼎鼎的下山虎,唐老先生坐镇我柏溪镇,保周边百里平安。 而这第二喜,则是喜我柏溪镇今年出的青年才俊,刘家小子,你们刘家有福气啊。” 县太爷挂上一丝笑容,随后向着人群中的一华服青年抬了抬手。 青年立刻开始头脑风暴,他看着那青衣少年的脸颊,快速在脑海之中比对着可能的人选。 最终一个在他的记忆之中还带着孩童稚嫩的脸颊比对上了面前的这张脸颊,但是那家主大夫人的儿子不应该是在百草堂吗? 男子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侧面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件事的徐牧,但是并未得到对方的任何表示。 “全仰仗大人的照顾。” 男子顿了顿,大脑风暴之后选了一个不会错的话来说。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他都不是书院老师教出来的,你们刘家的长子这次可是给刘氏长脸了,我一会还要专门登门拜访一下,你先去知会一声吧。 家里面出了个秀才,自己家都不去接一下 ,要不是给保长遇上了,怕不是让别人以为我柏溪镇书院中都是些举人老爷,看不起区区一个秀才呢。” 县令显然是已经受到了一袭青衣少年的请求,如今这般在宴会之上呵斥退一望族的代表,是这位素来以圆滑着称的县太爷之前万万不会做的。 只是听见了那秀才的功名,人们也不怪县令对青衣少年的喜爱,实在是柏溪镇自从县太爷上任以来什么都好,就是还差个秀才老爷。 这镇上的书院也是县太爷负责管理的,治下出了秀才举人一类有功名的学子,也算是官员的政绩之一。 刘家的代表立刻深深的向着台上的几人深深鞠了一躬,随后转身快步离开。 随着县令落座,此处小院内两位最为尊贵之人更是将之前坐在侧位的青衣少年给拉到了主位上。 “那是苏子!?” 在人群之中徐牧的眼睛在匆匆离开的刘家之人和那上面的青衣少年身上联动了一下,最终用略带不可思议的语气询问道。 第82章 杀人雨 秀才下面是可以挂着减税田产的,刘家虽然家大业大但是也需要一个秀才作为家族的人脉,最重要的是,既然已经是秀才了,看苏子现在的年纪,那是有希望再考取一个举人的。 县太爷带着苏子去了一趟刘家后就和匆匆出来迎接两人的刘家正牌主事刘老太闲谈了几句,随后带着满面的春风离开了刘家。 他这次可谓是春风得意,毕竟白捡了一个秀才,明年的述职报告上可以加上一大笔的功勋。 苏子应付了一下这个老太太,随后就进入了主题。 “我想要去拜一拜祖坟,还有我那父亲让他出来见见我。” 外面早已经下起了一层薄薄的雨,昏暗的天色合着那清冷的雨滴让丝丝寒气自地面下冒起,刘老太本想要拒绝,劝这位便宜大孙子明天择那良辰吉日再去。 只是当她想要开口时,就看到了一双冰冷的眼睛,那眼睛下面是一条薄薄的唇,此刻在那冰冷空气的浸泡下惨白的不似人色。 就和他那个死去的娘亲一样,冰冷而坚硬。 “奶奶,我姓刘,不叫苏子,我叫刘子安,小名叫栓子,我是这刘家的嫡长子,为什么不能去自己家的祖坟看看呢?” 刘老太脚步一顿,在那外面透过雨洒到房间中的丝丝阳光的照射下,屋外已经站了三个披着雨披的汉子。 “你现在是秀才了,是刘家的未来,之前是我不对,我会将刘家的东西一步步交到你手上的。” 老人的眼中震动了片刻,随后带上了慈祥看向屋内陌生的大孙子。 “我等了太久了,就现在去看看我母亲,也看看爷爷,您也好久没有去看望他了吧。” 苏子打开那原本只有一扇被打开的折门,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还下着雨那大孙子,不要感冒了。”刘老太笑得勉强,她转身就想要呼唤下人来。 “那是爷爷和母亲在看着我们那奶奶,来吧,我们一起走。” “让下人送个雨具来吧,你一身的才气,淋湿了就不好了。” 刘子安的嘴角微微勾起,他当然知道这刘老太是在威胁他,她在威胁他若是奶奶因为和他出去而淋了雨死了,那便是大不孝,而不孝在官场上是一个大污点。 “怎么会,父亲不也是要和我们一起去的吗,是我在陪二位去看生出来我这个好大孙的儿媳妇的啊。” 终于,那最开始被苏子放走的小厮叫来了他的父亲以及其他几人,其中就包括几位刘家的长老。 这一代当家的是刘老太一房,但是因为刘太爷被悍妇刘老太管的严,没有台面上的私生子,儿子也只有一个。 这儿子的二儿媳妇虽然生的多,但现在也才是一些七八岁的小鬼当不了事。 刘老太为了管理家族资产,防止被外来的管事给占去,只能任用些其它房的子弟,自然的其他房比她老公能活的老爷子也就成了刘家的几位长老。 其中儿子最多的是三房和五房,刘三爷与刘五爷顺理成章的也就成为了除去老太之外的刘家决策层。 此刻两位老人带着一名脸上带着条条被抓出来血痕的男子来到了房间中,那男子生的俊俏异常,四十几岁的人,现在看起来却好似二十出头的青春少年似的。 苏子这收拾收拾之后颇为俊朗的面容显然就来自于其。 “你要干什么。” 盘着手中一串佛珠的三爷出声呵斥道,被苏子赶着将要离开的老太太此刻眼中也闪过了一丝希望。 “父亲想要去看看母亲,奶奶也有些想母亲了,他们说我给刘氏涨了脸,要陪我去看看祖坟。 这次就不带三爷和五爷了,母亲怕生,一次去的人多了,我害怕她不出来见我。” “大嫂,这种事情这么着急干什么。” “对,即使要去,也要给你派几个下人跟着。” 三爷率先开口,只是一句话就让原本提起了一丝希望的刘老太的心彻底的落入了深渊之中,这两个老家伙,居然也被收买了。 刘老太对上儿子的眼睛,对方的那双桃花眼立刻下意识的让开母亲饱含愤恨和质疑的眼睛来。 刘老太看着儿子这番模样,也不知道是应该欣慰于儿子没有参与此事,还是应该愤恨于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这四十都应该知天命的儿子居然连护着他老母都做不到。 “父亲,奶奶,该走了,时间不早了,再晚的话,回来的时候被狼叼走就不好了。” 苏子的威胁已经几乎要溢出来,他率先一步踏入那雨中,后面一柄油纸伞就打在了少年的头顶,赫然是那李大少爷身边的毡帽少年六子。 苏子一把打落了对方的雨伞,就这样坦荡荡的站在雨中,向着屋内的几人伸出了手来作邀请状。 “嫂子,既然是你要去的,就不要耽搁了,你看人家孩子淋着雨在外面等你呢,万一感冒了该如何是好。” 老太太看着那一人一边就要搀扶着自己往外走的两位刘家的长老,想要挣扎又害怕迎来更大的迫害。 “刘毅,你儿子可是要将你的家产都给卖了。”老太太看向那此刻依然低眉顺眼的儿子,只能赶忙叫道。 “怎么会,写在父亲名下的不会有变,而且父亲您看,这是谁。” 苏子在雨中靠近门框,随即自一旁的黑暗之中抓出来了一位抹着浓妆的兔儿爷。 “走吧,要不然我就让他明天去找阿姨,阿姨应该不会喜欢他的吧。” 苏子笑得开心,那边面色白嫩的中年人的脸则是瞬间变得煞白如月色,就这样搀扶着自己的老母亲走入了雨中。 意外的是,苏子接过了那外面的油纸伞,打在了老太太的头顶,这让出来的两人在感到一阵庆幸的同时也升起了一股疑惑。 那兔儿爷动了动被苏子捏的通红的手腕,最后看了一眼那位刘家名义上的家主,随后是头也不回的逃入了雨中。 苏子的父亲欲言又止,但是直接被儿子压住了肩膀,随即苏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扶好老太太。 刘老太只感觉这儿子是真的分不清主次,那兔儿爷的事情难道还比失去了家族财产和他老母的性命重要不成。 即使是素来凶悍的儿媳妇,也不是全仰仗着她这个作婆婆的才敢如此的横行霸道,他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凭着自己娘起来的女人压倒了不说,现在还分不清轻重缓急。 只是老太太此刻已经认出来了门外头的那个小鬼,她还记得自己当年用烙红的铁块去烫那她大儿媳带过来的小鬼,结果被苏子给当了一下。 自那以后她就知道,苏子这小子养不熟,索性让儿子再娶了一逃难过来富商的女儿,然后将那小子给丢到百草堂去。 这小子是恨自己的,毕竟她当时是准备废掉这个苏子的小书童的,此刻一想到自己要落在他的手上,刘老太就直感到一阵的恶寒。 第83章 成疫夜 刘老太看着身边搀扶着自己的儿子,以及那举着伞,此刻甚至于为了让她的身体全在伞下面,让自己都落入一半黑色雨幕之中的大孙子,突然间有些拿不准这大孙子的想法了。 她在路上需要转弯的时刻趁机观察了一下这位大孙子的表情,那淡淡的微笑让老太原本还放下去一点的心立刻摔得粉碎。 刘家的墓地选在了镇外二十里的一处山窝之中,作为本地的大户,他们的祖坟自然雇佣了守墓人,或者准确来说,墓地边上的那家农户就是刘家的守墓人。 刘家免了他们五成的佃租,让这个原先跟着老太爷的忠心老仆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可以发光发热。 等到老奴死了,他的两个儿子甚至于为了这个五成佃租的守墓人位置险些打了起来,最后还是刘家做主,由县太爷作为见证,将两家的土地均匀的划分开来。 不管这田地的归属权如何变动,都掩盖不了一个事情,那就是墓地的偏远,传闻这块墓地是刘家祖上在这里扎根的时候托一位风水大师算出来的宝地。 先人葬在这里,便可以让子孙后代享受荣华富贵。 此刻天空中的雨云不见减少,那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开始缓慢增大个头,打在油纸伞上噼里啪啦的作响,伞外的父子俩此刻早就被淋了一身,那中间的老太太也不好受。 身为大家闺秀的她本来就很少出宅子,更何况此刻已经人老珠黄,她曾几何时踏足过这样的泥泞道路。 老太的鞋子掉了一次,裤腿上也全是泥点子,每当她想要卖惨让自己这位大孙子放过自己的时刻,对方就会一脸孝顺的看着自己,然后赞美她对自己母亲的思念之情。 老太太此刻终于想起来了,当年他母亲走后自己好像也是用这种方式一次次敷衍男孩的,老太最终也只能咬紧牙关,绷紧自己的皱纹向前缓慢的迈进。 她倒要看看,这小子想要如何对付自己。 出了镇子再拐上一条小路,雨小了一点,周围的人烟也彻底的褪去。 突然一阵风吹来,苏子轻声嘟囔了一声哎呦,随后那带着梅花图案的黄色油纸伞就好像一只展开翅膀的海燕一样,肆意的翱翔在暴雨之中,它顺着风飞向天空,随后再被雨点打湿落在池塘里。 “奶奶,接下来的路,看来要委屈您淋着雨走了。” 刘老太的好大孙在雨中笑的得体,他偏了偏脑袋,指了指在远处依稀可见的小山丘。 “您知道吗,当年老是有人问我,我是不是被爸爸妈妈丢了,我就给他们说,我还有奶奶,父亲也没有丢掉我。 但是您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没底气说这句话的吗?” 苏子迈着轻快的脚步踩着烂泥向前,雨滴落在他身边,将一袭青衣加深了一个色调之后就再也无法阻止他的前进。 “是在那次弟弟被抱在阿姨怀里,您带着他和父亲给那小子过百岁宴的路上,我当时就在旁边的小巷子中,您看见我了,我当时真的很累,那苁蓉和荆芥也当真不是个东西。 当时我发着烧,我走向那被红锦缎装点着的大轿子上幸福的一家人,然后您就让那仆人将我送回了百草堂。 当时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苏子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略显惊骇的父亲和瞳孔微振的老太。 “您传的话是这么说的,我已经是百草堂的人了。 我当时拼了命的想要挣脱开来那仆人的手,只是那次我终于知道了,之前家里面比拼摔跤的时候我的那些对成人的胜利是有多么的可笑。 我知道,那家伙只要当着荆芥和苁蓉的面将那句话说出来我就完蛋了,因为他们会知道,我确确实实已经是一个没了家的孩子。 而没了家的孩子是什么呢,是一条野狗,谁来都可以给它一棍子。 当时他很确定的告诉我说,少爷,不要为难在下,我也只是执行老夫人的命令而已,您要是有怨气,不要来找我,冤有头债有主。 不巧的是,我这个人是很听劝的。” 苏子仰起头,领先那互相搀扶着走在泥泞道路的母子二人三个身位。 “这不着,我来找你们了。” 少年笑得开心,但是却让后面两人的心再次颤了颤。 终于在克服了雨和泥泞的道路之后,一行人来到了那墓地之前,远远的看过去,可以看见一堵低矮的石墙,在墙壁的前面是点着灯的两户人家。 少年看见了那堵石墙,转头过来看着已经略显虚弱的老太,继续回忆着过去的事情。 “当年我来找母亲,你说葬在了祖坟里面,而且这是她的福分,我说我想见一面,你却百般推辞,当时趁着天气好的时候不来,现如今下了雨,天都黑了才来,未免有些太晚。 你当时的说辞是什么来着的,你要好好学一身本事,这样才能让你娘放心的离开,否则你都养活不了自己,她便放不下心去投胎。 你知道吗,若不是我当时信你若神明,怎会放任那两个竖子小儿那般欺辱我,我忍啊忍啊,你猜怎么着,我突然发现学医也就那样。 你们根本不在乎一个医生,即使是徐牧那老贼也是一样的,他在你们眼里就像是茅厕,需要的时候人人抢着去,不需要的时候就弃置于一旁。 然后我就看啊看啊,最后逮到你们将那贱人的种不管男女都送入私塾去读书。 然后我就立刻换了条路子走,这不,走通了,说实在话,在这点上我要好好的感谢你们。” “想通了这点啊,我也就有胆子来看母亲了,毕竟我已经找到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她便会安心的下去了。 但是,是不是你说的,我要是再来侵扰这刘家的祖坟,你就刨了我母亲的墓,将尸骨葬入乱葬岗,让那些孤魂野鬼去解馋。” 老太立刻睁大了眼睛,连忙摆手洗脱嫌疑,这边当苏子的眼睛落在他父亲的身上时,男人也学着其母一起摆起手来。 “我知道不是你们,是那贱人对吧。” 苏子看着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老太太和软弱无力的男子,顿时没了兴致。 第84章 边军时 此刻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刘家的墓园中伴着一阵风的吹过,发出一阵阵呜呜的呼啸声。 很快一行人就找到了苏子母亲的坟墓,那是在主墓群的边上,为那些刘家忠心老奴和赘婿准备的墓地。 刘老太对此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但苏子却对这明显带着羞辱意味的位置并不意外。 他挥了挥手,后面的一人就递上来了一块干抹布,随即墓碑上被打上了一只伞。 苏子半蹲下来,将这很久很久未被维护的墓碑一点点擦拭干净,最后站起身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劳功成果。 “我之后要去边疆,你要在这里帮我照顾好我母亲。” 苏子拉着父亲的手让他一起站在墓碑之前,同时用眼睛打量着对方躲避的眼神。 “现在我还太弱小,等到我回来了,就将这整块墓地都掘开,她是个喜欢安静的人,这里人太多了,她会不喜欢的。” 苏子说完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两个头,然后带着额头上的沙砾和鲜血来到了被他的话与这冰冷雨夜刺激的直打摆子的刘老太身前。 “你听见了吧。” 苏子为全身都湿透了的老太整理了一下湿漉漉的衣服,用平静甚至于带着一丝兴奋的语调询问道,然后不待老太开口,就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要感谢当年你们自己的克制,只是落井下石,没有和我母亲的死扯上关系,所以等我回来的时候只动祖坟,不抄家灭门。 但是若是我回来的时候发现这里的坟变了,我就把他们掘出来,把你们埋进去。” 对于刘老太来说,黑色的雨夜终于结束了,虽然淋了一晚上的雨,让老太太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热,她此时更是感觉头疼欲裂,眼眶酸涩,但是苏子终究还是没有下死手。 当老太由儿子背着返回柏溪镇的时候,天空中那压着大地的一层黑云也终于散开,露出皎洁的月光。 苏子没有去管背着刘老太的父亲之后准备如何,他在进入柏溪镇前的一个小块平地上遣散了几人,随后一个人坐在湿漉漉的草坪上等待着天亮。 “六子,你还不走?” 自觉反正已经湿了衣服的苏子直接躺在草坪上,这次估计是要发热了,就当他看着月色发呆的时候,那本应该离开的六子却去而复返。 “少爷,我想跟你走。” “跟我走有什么好的,我要去边塞,这是已经和那将军谈好了的事情,要不然下山虎也不会帮我牵线搭桥。 我是去吃苦去了,你又何必。” “给您交心里的话,那李家的大少爷是个短命的主,我是他的贴身小厮,他那咳起来可是真的要人命的,李家其他人又都是薄凉的主。 与其等着那大少爷没了再去找个伺候人的活计,不如拼一把,说实在话,我是佩服您的,我想要跟您。” 六子说完了话,紧张的握着手中的布囊,等待着面前之人的决断。 “那你就跟我走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到了边疆我也只是寄人篱下,待遇,金钱乃至于性命都是不确定的事,你要是点头,明天下午你带好行李在官道上等我。” “少爷,我有一事不解,秀才老爷和举人老爷我都是见过的,您若是想要替夫人讨债,虽然要在乎一下那老妇人,但是对百草堂的徐老狗顾忌这么多干什么。” 六子蹲坐下来,小心的询问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少爷。 “我猜,你见到的举人老爷是县令,你见到的那秀才老爷是邱家的那个伪君子对吧。” 苏子折断了一根身边的杂草,丢入嘴中含着,感受着青草的苦涩,青年翘起腿后用双手垫在脑袋的下面。 “是,少爷真是料事如神。” 六子鼓了鼓掌,一脸的崇拜。 “神个屁,这镇上也就这一个秀才一个举人,能凭借势压人的也就是他们了。 你知道吗,秀才只是一个名头,一个将暴力合理动用的由头,但是若想要动用这暴力,还需要自己握有力量。 我若是入主刘家那那些家伙争权夺利,也许十几年后可以成为手握力量,头顶秀才名头的老爷,到时候也许可以将那百草堂连根拔起。 但是这太慢了,我也没兴趣去和那些庸俗之辈在这里争权夺利,母亲更是不会满意我在这里当一个地主豪绅。 我先要去草原上击溃敌人,我想要封侯拜相,我想要成为历史中留名的人。 你觉得我可以如此欺辱那老太婆是依靠着秀才这个名头吗,不我是依靠的那两个被那老太婆压在身下几十年不得翻身老爷子的欲望和怨念,秀才这个名头只是一个名头而已。 当然名头一样很重要,所以我才要苦苦地等啊,熬啊。 刘家和百草堂都是本地的地头蛇,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我现在就连那强龙都算不上,怎能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 苏子睁开眼睛,周围的凉风划过他的脸颊,他已经可以感觉到胸腔内升起的一股热浪,那是发热的前兆。 “爷,您才是我的爷。” 六子听得敞目结舌,这般将这柏溪镇上的权利与暴力的关系都理顺的话语让他这个之前只算高级小混混的人听得目瞪口呆。 “快回去收拾收拾吧。” 苏子摆了摆手,等到六子也离开,草坡上只剩下一个人之后,躺了许久的苏子终于起身,随后好似宿醉了一般跌跌撞撞的下了山丘,踩着初阳走入小镇之中。 他在路边的小摊子里买了三个大包子,一个鲜肉一个青菜一个蘑菇的,然后来到百草堂门口,走入房中坐在了太师椅之上。 看店的是菖蒲,男孩在看见他后只是疑惑了一阵就认出来了他,这让原本想要逗一逗这个小师弟的苏子略显遗憾。 “你发热了,回屋去将衣服换下来吧。” 菖蒲已经开始从刚到百草堂时的那个小团子长到了不需要小板凳就可以将脑袋露出柜台的程度。 “我给你带了包子,趁热吃,还有你的大师兄。” 苏子扬了扬手中的包子,看向那出来的黄柏以及徐牧。 徐牧的老脸颊抽了抽,最终见苏子没有提起他的准备,自觉理亏的他也就找个借口快步离开了百草堂。 第85章 欢舞宴 “苏子。” 跟在徐牧身边的苁蓉以及那正缠着自己父亲在说着什么的荆芥也看见了这位青衣少年,少年现在越是光鲜照人 就让他们越感到不甘和恐惧。 “我叫刘子安记住了,我只说这一次。” 苏子迈步到了两人身边,苁蓉随着徐牧去了那梁城黑了一整圈,此刻站在苏子面前就好像一个佃农家的小孩遇上了地主家的小少爷。 他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表示自己不想要起冲突,而荆芥则是比现在的苏子还要低一个头,更是被对方的气势完全压制着。 两人走后,苏子去了后院将这身湿漉漉的衣服换下来,随后来到了前院,他接过菖蒲手中的那个青菜馅的包子咬了一口,随着青衣褪去,原本那略显锐利的气息也随即被隐没了起来。 少年咬着包子,当正好有一人进来问诊的时候则是自告奋勇的站在前台完成了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在百草堂的坐诊。 他将对方的诊金收入怀中,随后来到吃完了包子的菖蒲身边捏了捏他的脸蛋。 “徐牧是个好面子的人,但是他的执念太重,大师兄优柔寡断,你若是它日发现不对记得要跑,我就先行一步了。” 苏子最后嘱咐完,撩开衣摆跨出了百草堂的大门。 苏子前脚离开,后脚回到温老住处的菖蒲就发现师傅已经离开了,院子里面只有一个蹲在地上逗虫子玩的小厮在。 对方在见到他后就做了一揖,随后讲温老已经被刘家请过去了,温老委托刘家来找他的管事差了自己在这里等待,当菖蒲回来就让他自己先回家,这些天都不用来了。 刘老太似乎是依然对百草堂存有忌惮,即使苏子的仇人也有一个百草堂,但是她却是不敢请还在镇里的徐牧来给自己诊断了。 温老忙活了三天,那镇子上一条小道消息也就不经自走,说是刘家的老太太被他的大孙子恳求着去见见母亲的墓,结果染了风寒。 那秀才郎却也是个薄情的人,为了自己的前途丢下病重的老奶直奔梁城而去。 在幕后推波助澜的刘三爷和刘五爷最终在刘老太无法处理家族事物的时刻将刘家的权柄再次瓜分完毕,不过倒不知是这刘老太命不该绝,还是温老的手艺确是了得。 刘老太在发热了四天之后体温开始平缓下来,最终甚至可以下床走路,只是被刘家自认为是本家的人夺去了全部的财产,再加上摊上了这么一个软弱儿子,刘老太在醒来后得知了这么个情况之后就再次晕倒过去。 建安四年夏,菖蒲在和二爷、梵影讨论了一遍后,最终还是决定不去梁城,一来这一来一回路途漫长恐生变故,二来他还是百草堂的伙计。 随着苏子的离开,百草堂现在能干活的也就只剩下了黄柏与菖蒲,这个时候若是黄柏有病人需要出诊,那么必然是要留一个人在店里的。 徐夫人到是想要让荆芥独当一面,只是玩玩学学了这么久,自从父亲离开后就开始糊弄黄柏和母亲的荆芥倒地还有多少真才实学估计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只知道徐牧在问了其几个问题之后,就将男孩拖入了后面的院子里,连带着之前的揍一起兑现了,之后一段时间荆芥又是时常缺席。 现在的菖蒲若是请长假离开,必然是不会被容许的,两人一鸟一商量,干脆不从军官下手,从其身边的亲卫上做文章,反正需要的就是到时候举报那身上附着虫子的蔲家才女时可以有个渠道就好。 二爷张罗了点本地的特产,装了一罐泥土,随后托那从祝家村来镇子上兜售兽皮山货的猎户回去找那几个家里面出了兵的人家要了家书。 祝家村虽然偏僻,但是村长作为一个当年的基层军官还是认得些字的,写份歪歪扭扭的家书到也还在其的能力范围之内。 随后二爷就发动了他这些年在柏溪镇积累下来的人脉。 他请那个之前由菖蒲救助孩子的父亲,那个在大户人家家里面做管家的男人捎带着这份来自家乡的礼物,在其去梁城的时候将这东西也一起带过去。 建业四年的秋天来的格外的早,当那管家接过了二爷递过来的旱烟后,便摆了摆手示意二爷放宽心,他会尽力的。 二爷只是砸吧了一口旱烟,这几个祝家村的孩子还能不能联系上还是个未知数。 二爷之前也接到过几名祝家村出去娃子的来信,里面讲到那武官是准备带着他们去边疆建功立业的,只希望他们还没有走。 二爷看着坐在马车边,甩着马鞭在空中划出一声声响的管家,最终拉着菖蒲的手颤颤巍巍的回了小院。 二爷是真的感觉自己已经老了,院子里面那颗桃树在菖蒲和二爷的精心养护下今年终于起了果子,只是梵音叼了一颗,就被酸的龇牙咧嘴的。 转眼间就又到了入冬的时候,今年的冬天不像是去年那样热闹,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冬天就要在那股寒气中过去时,敲锣打鼓的声音伴随着一条喜庆的布龙灯笼被舞着进入了柏溪镇里。 挨家挨户的听见这好似土匪进村一般的声响都忍不住扒开门缝窗缝的向外张望,只看见一戴群穿着喜气洋洋的汉子舞动着一条红色的长龙进入了小镇之中。 最后在小镇的酒楼之前停了下来,厚朴今年就像是上一年一样的到来,只是时间相比较于上一年要晚了不少,但是那阵仗却是夸张了许多倍。 就连高高在上的知县老爷都被惊动,虽然厚朴为商乃是士农工商中最为低等的存在,但是既然可以积累如此厚的财富,自然少不了后台。 县令也看着这只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的大肥鸡眼馋,便派了自己子侄一辈里素有放荡之名的一人加入了狂欢,试图探一探这来人的底细。 第86章 以爱之名 荆芥这次彻底的放飞了自我,在和母亲闹了一次之后,意识到自己已经无人可以管教的男孩直接撒丫子跑到了酒楼之中纵情享受。 一直被母亲压着过苦行僧似日子的他何曾享受过这般灯红酒绿的生活,几日之后甚至于连夜里都不来了。 荆芥的变化没有怎么引起菖蒲的留意,让他感到担心的是二爷的身体是越来越虚弱了,今年早春过去,厚朴一如既往的在冬天后就准备带着商队离开柏溪镇。 在厚朴准备离开前的两天,荆芥带着一身的酒气闯入了百草堂,随后急匆匆的去了后院。 “母亲,给我点盘缠,我要去和厚朴一起做生意。” 少年开门见山,似乎是将母亲这些天里对他日日笙歌的行为当做了一种默许。 “当那贱籍,你疯了。” “为什么不可以,那贱籍还不是别人规定的,有钱的到了那里都是大爷,士农工商,士在第一位商在最后面,厚朴师弟手下那个师爷不一样是个秀才郎,那士不一样要在商人手下讨饭吃。 还有那些个药农我看他们也对着厚朴师弟没有提什么士农工商一类的话。”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个样,那士哪是什么秀才可以攀附的,你也知道士农工商是别人提出来的,你可知道这是谁提出来的。” 徐夫人给了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两巴掌,左右脸各一个红印子让少年只能用双手捂住两边火辣辣的脸蛋。 “那是上面定下来的,厚朴那小子是靠在了大树上,连他自己都是那后面之人的提线傀儡,你觉得你当他的小弟有什么好处可以捞。 我们家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非要贱兮兮的跑过去凑一个贱籍给自己,为了什么,为了一年三十贯的钱吗?” 徐夫人这次是真的愤怒了,儿子她是管不住,这小子她已经打不过了,那次对方挣脱开她手腕往外跑后她就知道,这孩子已经不再是那个自己可以凭借暴力将他约束住的小娃娃了。 后来厚朴再来柏溪镇,荆芥被吸引过去,夫人干脆就是抱着一种让他好好玩玩,总有玩到无事可玩然后回来好安下心来的心思。 只是现在这小子居然玩完了还不够,还想要作践自己入那贱籍,商籍可是一入毁三代,三代内都是商籍,若是想要转回户籍,要么力大砖飞捐它一个闲散官职和爵位出来。 要么就脑袋别裤腰带上去前线打仗,赚取足够的军工然后将军籍改为农籍,除此之外再无它法。 “哪是什么三十贯的事情,您知道光那天进来的舞龙团就花了多少钱吗?” 荆芥微微后退半步远离有些不稳定的母亲,随后反问道。 “雇个戏班子而已,即使往大了点也不会超过十贯。” 徐夫人自小也是见过家里长辈请的那乡里来戏班子的,并不以为意。 百草堂即使是被徐牧在梁城十年如一日的败家依然还算是家底丰厚,这块地契以及店本身的信誉都可以价值千贯有余。 “五百贯,那是梁城最着名的一个戏班子,厚朴雇了他们整个冬天,现在戏班子都还在酒楼里面待着呢,您不信可以自己去问,自己去看。 五百贯,你们一辈子也赚不了几个五百贯,这还只是他一次在这里花在那戏班子上的钱,再说了镇上的其他几个人不都是跟着厚朴去闯荡了吗? 上一年和他一起走的那个柴夫家的娃子,现在也在镇子口给自己的老父亲盖了一栋二层楼的房子。” “闭嘴,五百贯之事都是由他们说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不说他可以赚多少钱,你自己想一想,你到底值不值这个钱,商人哪有吃亏的,他敢给你钱,就是有信心从你身上榨出来足够多的油水,别自己被人坑了还不自知。” 徐夫人听见五百贯的瞬间也愣了愣,随后她就摆了摆手,语气也随之变得温和了一点。 “那您到底是给不给我盘缠,我是一定要去和他闯一闯的,现在苏子成了秀才,厚朴成了大老板,黄柏是父亲的心头好,我是什么,我是多余的那个是吗?” 荆芥双手握紧放在身侧,咬着牙关低着头。 “那些被送走的都是家里面的次子,他们继承不了家里面的财产,再者他们家里面的生意也撑不起来两个人的吃穿用度,但是你是徐家的独苗,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你不需要过去拼这个东西……” 徐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上前一步抱住了儿子,只是话刚说出口就被其挣脱开了怀抱。 “父亲他在梁城已经有家了,所以才不回来,我很快就不是他唯一的孩子了。” 荆芥挣脱开母亲的怀抱,随后大声的辩驳道。 “不,你会是的。” 徐夫人坚定的摇了摇头,随后掰正少年的头过来让他看着自己,试图以此博取信任。 “不,我不是,你说他们那些来店里面做工的都是下人和买了身的人而已,现在他们一个个都骑到了我的头上了,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吗? 他们说我只是个生的好了点的家伙而已,在他们面前什么都不是,就是个小拇指,我一定要出去闯一闯。” “你知道出去闯需要面对什么吗? 你可能出去后的第一天就死在路边,可能被路边的毒蛇咬死,可能被人拐走,可能会被路边茶摊下药成了包子馅,可能一病不起,可能被人一闷棍然后装入袋子里。” 徐夫人来到儿子身前,她太清楚这个小孩到底害怕什么,也许她无法让他头悬梁,锥刺股,但是让他放弃热血上头得来的斗志留在这里还是很容易的。 “你是什么人你自己不清楚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论勤奋你不如黄柏菖蒲,论天赋那苏子也比你强,你只能凭借你父亲的资产。 若是离了这些,你觉得你算计得过厚朴还是觉得自己比那些走的人更敢拼,你还不是认为厚朴是你父亲的弟子,觉得他会优待你这个少东家。 只是人家已经是老板了,凭什么优待一个过去没给过自己什么好脸色的人。 人家摆宴让你过去就是要让你在那里当个捧眼,好让他看着你这个过去颖指气使的家伙低三下四,等到他玩累了下次也不一定会回来。 你要是真的跟过去了,你觉得一只被关在笼子里面的猴子会有什么建树?” 被戳破了小心思的荆芥好似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恭恭敬敬的给母亲告了退,随后转身垂头丧气的离开了房间。 第87章 今日无事 在苏子走后,时间又变成了循环往复的车轮,菖蒲依然在学习着可以学到的一切,只是随着他学的越来越多,有些地方黄柏也无法给予他如之前一样确切的答案了。 男孩也知道,自己已经开始接近师兄的知识储备,虽然距离达到黄柏的水准可能还有一段距离,但是现在的菖蒲也终于爬上了第一座挡在视线之前的山丘,可以一睹面前的壮丽诸峰,也可以看见师兄和前人穿越那芦苇丛后留下来的条条痕迹。 黄柏在让菖蒲给自己号了一脉后就宣布他可以正式给人看病了,虽然依然只能看一些小病,且药方都需要和黄柏商讨,但是总归菖蒲终于获得了三位教导他医学师傅的初步认可。 荆芥在被徐夫人打击过后消停了一段时间,当那日厚朴被人群簇拥着离开柏溪镇的时候他都没有去,只是将自己藏在百草堂的小隔间之中,就好像用被子将自己裹住,认为这样就可以躲避开黑暗中危险的孩子。 最终还是黄柏看不下去,去找了一次少年,荆芥出来后跟着两人开始继续学习医术,但是在黄柏两次有急事将荆芥的教学任务交给菖蒲后,荆芥就再一次将自己封闭在了小屋之中。 菖蒲看着那将端进去的饭菜全部抛出来的荆芥,一脸无辜的看向了一旁的黄柏。 “你惹他了,算了,我就不应该问这个问题,他不欺负你就算是好的了。” 他下意识认为是菖蒲趁着自己让他辅导荆芥的空档以权压迫荆芥,这才让荆芥被击垮再次将自己塞入了小黑屋中。 但是黄柏转念一想,好像光是让菖蒲来教他,就已经是对荆芥那脆弱自尊心的一次巨大的挑战了。 看着那再次把自己封闭起来的荆芥,黄柏也没了耐心,他看了看那似乎认为自己这个师傅的好徒弟,弟子们的好大哥依然会为了这些个不省心的家伙呕心沥血的徐夫人,最后选择了放任不管。 他已经尽力了,这样也就够了,自从经过了厚朴的事情之后,黄柏就在李家大少爷那里得到了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外号。 男妈妈,那次他过去给李家大少爷看诊,对方就直接问他,他什么时候娶的美娇妻。 在黄柏一脸懵的矢口否认时,就听见李家大少爷乐呵呵的再次发问,他既然没有娶美娇妻,又是谁家的傻姑娘谁给他生的那四个好大儿,一个赛一个的都是不个省心的主。 虽然对方的话有失偏颇,比如黄柏觉得菖蒲和苏子都不能算在不省心的范围内,至少菖蒲不能算在这个范围内,至于苏子,他虽然有时候对百草堂的敌意有些大,而且嘴巴有些臭,但是忽略这两点他还是个正常人。 而在厚朴的事情之前,荆芥也至少算是一个正常的富家少爷,虽然有些好逸恶劳,而且还喜欢高人一等的感觉,看不起师兄弟几个,但是好歹不像是如今这般好似废了一样。 所以准确说应该说是一个半问题少年,一个的是那个仗势欺人根本管不了也没人管的苁蓉,半个是那个浑身都是心眼子,心思不在学医上,全都投入到了算计人上的厚朴。 但是那李家少爷的意思他作为对方的发小很明白,对方就是在问他,人家家里面的人都没有在乎,他一个做师兄的外人差不多也就得了。 这次黄柏也决定放手了,至少荆芥还有他母亲,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放下了又一个包袱的黄柏顿时感觉神清气爽,他将视线移开后院的位置,带着菖蒲回到了前面。 既然荆芥不愿意学,他也就没必要教了,之前为了照顾荆芥那相比较于现在的菖蒲而言有些薄弱的基础,他还要拉慢菖蒲的学习进度。 在他看来荆芥就是站在了自己原有的功劳谱上下不来了,他自小就被徐牧带着言传身教,当时徐牧还在他的身边,要求的严,压着荆芥让他扎扎实实的背会了需要的知识。 然后荆芥站在这巨大的先发优势上,看着不管是比他大的苏子苁蓉,还是比他小的菖蒲,除去那个自己父亲亲自赞誉为已经习得了自己八成本事的黄柏师兄之外,整个百草堂,或者说整个柏溪镇他都没有敌手。 而柏溪镇就是他已经知道的全部世界了,在这里他就是年轻一代医术的巅峰,这怎么能不让荆芥感到骄傲。 当父亲离开,厚朴出去从商,院内苏子懒懒散散,菖蒲在他的记忆里还是那个远不如自己的小不点,而且每天都要花大量的时间分拣处理药材,荆芥自然也就在每日的功课上一减再减。 然而在他再一次睁开眼睛,也就是一年不到的快乐时光之后,那从了贱籍的厚朴成了人人急于攀附的贵人,不学无术的苏子摇身一变成了秀才老爷。 而那个他之前最看不上的菖蒲也在医术上可以指导自己,再加上母亲之前对自己逃避这一切决定的直接否定,被接连打击的荆芥选择了自闭。 在黄柏看来,这事情若是想要解开,需要花费不是一般的功夫,或许在之前他还会因为百草堂大师兄的身份而尽力去开导对方。 但是厚朴的事情还是让黄柏感觉有些厌倦了,他现在教一个听话的就好了,不听话的反正还有徐夫人这个做母亲的。 尤其是想到这一点再回想起当时李家大少爷给他说的那句男妈妈就让黄柏感觉心里有些毛毛的,明明是你的儿子,却让我来教育,自己就坐在后面看着? 带着这股忿忿,黄柏彻底不管了荆芥,那荆芥和徐夫人见黄柏不来了,几日之后反而是自己先着急了,先是徐夫人,她在某日黄柏带着菖蒲处理完一个病患之后就将他给叫到了后院。 这很不寻常,正常徐夫人对这种事都是很忌讳的,尤其是单独和黄柏相处的事情,她知道这是丈夫的逆鳞,若是丈夫认为黄柏和她有染,大概率是不会对黄柏动手,而是会将她给处理掉。 徐夫人对自己丈夫对这个大弟子的信任和重视那是认的非常清。 但是今日事关儿子的教育,容不得她继续犹豫下去了。 第88章 劝学 “你是个好孩子,徐牧他老是在我耳边说这句话,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对于百草堂的感情不比我与你师傅的轻。 现在百草堂正在危难之中,说实在话,若不是你在这里支撑,光靠你师傅一个人在梁城打拼,亦或者说是败家,我是真的害怕他半生的打拼积累一朝散去。 不过好在还有你,苏子之事我们长辈有问题,现在苁蓉也被送走了,厚朴是他教育不周,你不要太过自责。 现在店里面也就剩下了荆芥和菖蒲,冷清了好多。” 徐夫人并没有开门见山,而是先捧了捧黄柏,随后开始顾左右而言它。 黄柏看了看这位师娘也只是听着对方继续在这里扯些有的没的,什么叫苏子的事情他们这些长辈有责任,打压苏子根本就是苁蓉与荆芥两人在出力。 也许最开始厚朴也发了大力气,但是他之后已经被刘家的人打了个半死,那么作为主犯的苁蓉和荆芥呢,苁蓉不轻不重的道了个歉就算完了,而荆芥更是就连道歉都没有多少的诚意。 这可不是所谓的有点责任可以搪塞过去的,只是毕竟这是师娘,师傅不在这就是礼教中最大的人,她就是动手打自己,黄柏也只能小杖则受,大杖则走而已。 “荆芥他毕竟是你师傅的独苗苗,他最是敬重你这个师兄,我的话他都不听,就是听你的。 你师傅回来要是看见他这么疲软怕是又要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上一顿,上次那一顿可是皮开肉绽的。 我一个妇人家的,拦不住丈夫打儿子,你是徒弟也拦不得师父打弟子,但是总要劝他学学,不然你师傅那棍子迟早也要打死人。” 终于,徐夫人绕了一大圈将问题重新引回了劝学的主题之上,黄柏看了看眼前这个为了孩子一次次劈开自己矜持的母亲,说实话他是为徐夫人感到不值的,也是敬佩对方对孩子奉献的。 但是他对于对方道德绑架自己的行为却无法认同,同样也无法认同对方之前在几个弟子之中拉偏架的行为。 “师傅当年对我倾囊相授,这份恩惠我没齿难忘,师傅不在,我作为大师兄的承担起师傅的责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若是他有不会的不懂的,想要知道的,师傅怎么教导我,我就会怎么教他,只要是我学会的他想学,我一定教到他会为止。” 黄柏说完后作了一揖,随后转身离开了后院,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徐夫人就想要站起身来挽留,但是看见对方那已经迈出门槛的脚步,女人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她用手掌按住面前的茶杯,用力之大让茶杯从两指之间滑出,落在地面之上化为块块不规则的大小瓷片。 养不熟的白眼狼,她怎么能听不清楚这小子的意思,他的意思就是知识他会教,那劝学还是得让她这个当母亲的去干。 但是徐夫人现在最头疼的就不是知识向谁问的事情,即使黄柏不教,就荆芥那水平背书也可以应付一段时间,大不再送一份拜师礼,让那镇上的温老收一个记名弟子就好。 左右不过是一些基础的知识,不算是什么秘传,就是秘传也可以后来让荆芥从菖蒲嘴里面套吗。 现在的问题在于荆芥她管不了了,不久前那小子挣脱开她的手掌之后,徐夫人就意识到,她已经不能用暴力去管理荆芥了,因为继续用暴力管理,一旦他发现自己也可以用暴力反抗甚至于反向管理,那么她就彻底管不住荆芥了。 所以徐夫人需要一个人来填补上现在对荆芥管理的空缺,本来这个位置应该是由他父亲来填补的,但是到了现在,她就是让丈夫带走荆芥,她自己也会不放心。 毕竟她就一个儿子,但是那边的那个小妾却是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了,虽然那个小子在出生后就被过继给了女方家里面的一户没有儿子的旁支。 但是苁蓉可是她娘家那边的人,他可是一直在给自己汇报信息的,相对应的,她也会给苁蓉一笔津贴,从百草堂的账目上走。 苁蓉看见徐牧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去那小院子里面一趟,去送些东西,同时见一见那小孩,不过他还守着最后一丝承诺,并没有带孩子的母亲过去。 若是现在将荆芥送到丈夫那边去,那么作为监视对方的苁蓉也是必须要收回来的,苁蓉这些年在那边根本没有学到什么东西。 她是以自己的小金库加上百草堂的账目在吊着苁蓉在那边帮自己看着丈夫的。 苁蓉是家里面的第四子,她哥哥有四房老婆,外面还有两房,这苁蓉就是二太太的二儿子,算是最不受关注的一个。 但是这毕竟也是哥哥家的儿子,到时候苁蓉回来了她总是要给对方一个位置的,若是依然按照之前其在梁城的级别提供赏钱,苁蓉这边当然是没问题,但是徐夫人觉得自己有些太亏了,再者这样也不长久。 若是让他回来当个坐堂的位置来发光发热,填补徐牧离开后百草堂的市场空缺,他又没有那个实力。 到时候苁蓉就会成为一个只吃饭不干活的负资产,不仅占据着徐夫人所剩不多的资金,还会让徐夫人缺失丈夫那边的视野。 徐夫人犹犹豫豫,一边害怕儿子就这样养废了,一边又害怕丈夫那边失控,只能求助于黄柏,希望他继续承担这个父亲的责任,只是没想到人家根本不鸟她了。 在徐夫人来过后不久,荆芥也悄咪咪找上了正在外院分拣药材的菖蒲。 “喂,你,大师兄生我的气了吗?” 荆芥小心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看见母亲和黄柏 的身影,这才推了推面前的菖蒲同时小声问道。 “不知道,但是师娘找他谈了谈,他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菖蒲放下手中的药材,思索了片刻后回答道。 “你去帮我道个歉,诚恳一点,就说我知道错了,只要他不凶我,我明天就去上早课,快去快去,药材什么的什么时候处理不是处理。” 第89章 猴儿痴儿 “他要道歉就让他自己来道歉,这事情哪有让别人传话的,再者他就是想要道歉也不用找我,要找也要先去找师娘道歉,我真是把他给惯出来这毛病了。” 前台的黄柏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他将那单子交给菖蒲,随后向一旁带着孩子到这来就诊的一对农家夫妇走去。 那农家夫妇菖蒲也认识,赫然就是当初拦他牛车那对,那男子也认出来了菖蒲,略显诧异但还是挥手打过了招呼。 没想到这位小少爷居然也在这里,只是不知道是也来求药的还是其它的事。 菖蒲犹豫片刻,感觉可能是自己没有达到荆芥所说的态度好一点,他就再次用软一点的语气修了修辞将荆芥的话说了一边,只是还没有说完就被黄柏给捏住了脸蛋。 “他是不是还告诉你让你态度好一点?” 菖蒲被大师兄拉着脸颊只能微微踮起脚尖,听见对方的话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这事不是这么理解的,唉,学医还挺灵光的,怎么到了这里看起来如此的呆,我真害怕我不在时你被人打死。” “那我就跟在大师兄旁边好了。” 黄柏看了看笑起来两个眼睛弯成两条缝隙的男孩,无奈的揉了揉他为了结发成冠而续起来的一层头发。 “你日后的日子还长,我之后再给你唠叨唠叨,这事情你不能听到是什么就讲什么,你怎么时灵光时不灵光的,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里面是不是装了个半个木头。” 黄柏敲了敲男孩的脑袋,摇摇头到了柜台前开始给那位小病人问诊,而菖蒲则是提着小板凳来到药柜下面,然后站起来抓药。 抓了三年的药,现在菖蒲已经琢磨出来了一套省力的法子,之前他都是弯腰搬板凳,放地上然后站在板凳上抬手开药柜。 那样一大半的时间都被浪费在了搬板凳的时间上,而且手上沾了板凳上的脏东西,抓药还会影响药效,虽然好像他的大部分病人都不在意这个细节。 而且一搬一抬若是一天只有几个人还好,遇上换季时孩童大量染了病,这事情就会变得异常累人,有时候抓了一天药手倒是没怎么累,腰却酸的厉害。 现在的菖蒲就是用脚微微提起那板凳往前一送,在遇到坎之前就驾轻就熟的提起脚尖让小板凳无磕碰的过关,到了地方则是顺势将它放下,随即后脚快速踏上去,人就稳稳的站在了那板凳上。 再将手往上一探,就顺势取下了装着需要药材的抽屉,随后熟练的用手中的黄铜天平称量完药材往那油纸中一放。 站在柜台后面可能还看不见这好似杂技的一幕,但若是站的近一点亦或者是就在柜台内就可以看的很清楚。 黄柏警告了男孩好几次,说他这样玩板凳迟早要将大门牙都给磕掉,他可是已经开始换牙了,要是将换掉的牙给磕掉了,就一辈子豁个口吧。 只是这毕竟太顺溜而且太省劲了,趁着黄柏注意不到,菖蒲就又来了一次。 此刻当他将药材熟练的打包装入油纸包中时,抬头就看到了这次的客人,这是一个不修边幅的老头,头发乱糟糟的,甚至于还可以看见身上跳着的跳蚤。 在之前这样的流浪汉是不被容许进入百草堂的,甚至于就连酒鬼都不容许,在徐牧常住这里的时候,他是想要将百草堂打造成一个高端场所的。 他确实也达到了一些效果,百草堂变成大雅之堂让城外那道士不得不进城来采购药材。 因为他自己上山采的药已经不够覆盖那些来求药的穷苦百姓了,徐牧对此倒是无所谓,因为他的目标人群就不是这些人。 那道士是否藏拙徐牧也不管,只要城里面有点家资的人都知道那道士的医术不行就好。 道士也很默契,他当年接了一个患了绝症的老头,最后老头果然死在了道观里面,那件事闹得很大,好在县令见这道士家徒四壁,行医救人全是修行,这才放了他一次。 后来大家都默认,大病能到百草堂来,就不要去道士那里,小病到百草堂这里来就是有大病,这样百草堂过滤了自己的目标用户,再通过道士购买药材将道士盘剥一次,达到了全生态位的占据。 当时百草堂的诊金和药钱都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乞丐一类的根本没有胆子踏入其中。 而百草堂只给有良好信誉的人挂账,镇上的小商贩有一个自夸的方式就是说自己在那百草堂里挂了账。 当时徐夫人大手一挥删掉了的就是这些个账目,这让小商贩们赞不绝口,直到现在镇上的人见到徐夫人都要唤一声活菩萨,只是那些真正穷到看不起病的人,也就是镇子上和周围农村里的大多数人却并未得利。 为了花小钱办大事,徐夫人特意将每个月的开头两天定为了义诊时间,这段时间百草堂堂子外就会挂着一个显眼的招牌。 上面写着徐夫人为大家付两成药费一类的告示,只可惜柏溪镇以及周围的医疗市场已经被百草堂给吃干净了,更外面一点的生意因为当初那些被压的喘不过气的医师联合起来找过来了一次。 徐夫人也不敢再继续扩张了,最后取消了药材的优惠,这让百草堂的让利无法获得更多的市场,只能算是赔本赚吆喝。 不过即使是免去了部分的诊金,也让部分农户长松了一口气,毕竟两成的诊金有时候算得上是一家人五六天不吃不喝的收获了。 此刻就是这月头的两天,病人便是络绎不绝的,就连一些之前下九流的人都排着队相互之间问候着往前一步一步的挪移。 而那些小有家资的人则是默契的避开了这两天,这般奇景让县令不久前都前来参观了一番,甚至于还一时起兴的写了一首打油诗,让那徐夫人给裱起来挂在了卧室之中。 当菖蒲在观察老人并为他打包药材的时候,老人也在观察着菖蒲,最终老人确定了眼前之人就是记忆中的人。 “小孩,当年是你给了我那猴儿一颗话梅的对吧,那话梅还有吗,老夫也想尝一颗。” 老人抬起佝偻的背,用一双混浊的眸子看向小孩询问道。 服了一次劳役,又被官人盘剥了好几次,老人之后的日子显然并不好受,现在已经从之前那有一门手艺的艺人成了街头行乞的老乞丐。 菖蒲愣了愣,回忆了刹那就点了点头,算是应下来自己是那小孩,同时也应下来话梅一事。 在打包好药材之后,他就跳下小板凳,到柜台下面翻出来了一只小缸子,里面是一颗颗自干果铺那里进的话梅,这主要是给一些不愿意吃药小孩准备的。 很久之前这也是黄柏用来奖励几个师弟学习背诵的小礼品,只是后来随着苁蓉找到了之前的那个大罐子然后直接将其给抢到自己房间里面独吞之后,这事情也就黄了。 男孩将黑色的话梅抓了五六颗放在油纸中包好,塞到了那被用麻绳捆起来的药材中,随后再从小罐子里面取了三颗,一颗给了老人,两颗放在了自己的口袋中。 “这药确实有些苦,可以配着话梅解解苦。” “药不苦,药不苦,生活才苦,这话梅好吃啊,怪不得它想吃。” 老人笑着摆了摆手,接过话梅放入嘴中,细细吞咽后回应着菖蒲。 第90章 你可以的菖蒲 “这东西给你吧,算个玩具。” 老人嗦完口中的话梅,他将那小小的果核嗦的油光发亮,甚至于可以在那透过后面门框穿透进来光线的照射下看见果核上的一条条凹陷下去的纹路。 老人用自己脏兮兮的袖子将那果核擦干净,最后将手掌颤颤巍巍的探入怀中,掏出来了一件用一张带着好看花纹的青色布料包着的物件。 老人将这东西放在柜台上,也不待菖蒲拒绝,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处。 男孩也只能将这东西暂时收下,他打开了那被老人非常小心保管着的东西,那是一只铁项圈,那项圈上面还裹着几条彩色布条,菖蒲摸了摸项圈,指尖可以感觉到项圈里面被一次次摩擦之后呈现出来的光滑质感。 稍加思索,联系这老人耍猴艺人的身份,菖蒲立刻想起来了这东西的来源,是那老人最后带着的那只小猴的项圈。 菖蒲将其重新用布包裹好,随后放在了柜台下面,等到下次老人来的时候他还是将这东西还给对方的好,这项圈也就是一个铁毂子,上面带着一圈彩带而已,单独价值真的不值钱。 也许扔给铁匠可以换大几十钱耍耍,这东西真正的价值应该是老人寄托在上面的念想,菖蒲不准备留着这玩意,话说拿来当玩具,他不太清楚这玩意可以怎么玩,自己套上去还是找个人套上去,好像都不太好。 菖蒲这边已经给老人抓完了药,那边排着队的人群却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实在是黄柏花费在那一家人身上的时间有些太久了。 这免除诊金的时间一个月可也就两天,小病一个月都熬走了,大病一个月人也熬走了,这怎么能不让排在后面的人着急。 更何况他们中还有几个人是算好了日子,从村里面一大早就出发 ,走山路过来看郎中的,要是耽搁了这一次,一来一回的路费再加上这些天不在村子里让街坊邻居照顾屋子田地花掉的人情债,那可不是一笔小花销。 现在已经有排的后面一点的几个农家汉子在那里埋怨一旁同行之人,说就不应该贪图这个小便宜,现在可以说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进退两难了。 “小医生,为什么又复发了,不是说那几天过了之后就算好了吗?” 农家汉子虽然压着嗓音,但是黄柏还是可以察觉得到对方语气之中压抑着的不满与愤怒。 这可以理解,毕竟在这对农家夫妇看来,孩子吃了药就应该好了,好了之后再患病就是药有问题。 只是百草堂毕竟是有口碑在这里,他们也不敢当众质疑,只能借着询问的机会暗戳戳的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情绪。 “你们村里面那个病人还没走,而且还和他有接触,孩童本来身体就虚弱,一直处在病人旁边难免会反复发病。” 妇人一愣,似乎是没想到黄柏居然看个病还可以知道那个来人没走的事情,她立刻转头看向了一旁的丈夫,只是立刻被丈夫用凌厉的眼神给制止了之后的话。 “村里面哪有什么外来人,屋子也就我们一家在住,而且都没有发热的。” 男人声音稍微大了一点,似乎是急于解释。 “唉,你知道就好,孩子老人身体都弱,最好远离发热的人,再者没有发热不代表不会传染,当年有不少从病区里面出来,身体不发热的人家里面依然一个个的染上风寒。 我给他开一份荆防败毒散吧,按时吃药,休息期间就不要下地干活了,多休息休息,可以吃点好的养一养。 这是玉屏风散,可以益气固表止汗,增益卫气,抵御外邪。 你们一直接触他,也适当的服用一二,成年人一日一次,餐后即可,早晚随意,老人孩子一日两次,早晚各一次,餐后吞服。” 黄柏看了看这两人,他只是一个郎中不是捕快更不是什么大侠。 虽然他很确定,孩子的病症就是反复感染,并且都是外邪入体而非内部复发,但是人家父母不说,他也不可能再说些什么。 送走了这一家三口,黄柏看了看外面已经渐晚的天色以及那不见尾巴的队伍,叹了口气,将菖蒲给拉到前台,随后执笔在一张宣纸上写上了小病此处排队免诊金的字样,再将那字条插在了菖蒲的面前。 菖蒲看了看字条,再看了看队伍中那有些犹豫,还有些两眼放光的人群,缩了缩脖子。 “师兄。”男孩回头向师兄投去求助的眼神,黄柏则是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菖蒲,相信你自己。” 等到了太阳遥遥呈下坠的趋势时,终于人群开始可以看见尾巴了,一些尾巴上的人估摸着今天也确实排不上自己,就索性散去。 但是总有一些大包小包赶了山路过来的人,他们或许是在路上耽搁了,亦或者是没有料到这百草堂的火爆生意,故而落在了队尾。 现在眼看着快要排到自己的时候百草堂准备关门了,自然是不愿意的,有的人是觉得对方反正可以再看一个病人,想要闹一闹看看能不能今天看完。 有些人则是心疼自己的钱,现在出城去还来得及,但若是明天再进来就还要再付一次过路费,而若是在柏溪镇里过夜,那小旅店虽然保证不是黑店,但是价钱却比黑店的心还要黑得多。 “晚一更前闭店这是规矩,带血光的可以一更以后叩门,但是需要择日到县衙去说明缘由。” 黄柏轻车熟路的将还在哼哼唧唧的病人们赶走,他看着那远远已经可以听见的打更声,回头向着菖蒲无奈的耸了耸肩,今夜菖蒲看来是不能去温老那里了。 外面的几名原先还想要继续尝试一下,试图告诉黄柏自己的病很好看的,一会就好的顾客听见远远的打更声也立刻四散开来,就好似见到了老鹰的兔子一样。 第91章 文房四宝 温老在从蔡家回来之后虚弱了一段时间,随后就开始写写画画起来,昨日老人一摸就发现手边居然没了纸,这可不是一个寻常事。 虽然作为医生写方子需要用到纸笔,但是那大都是用的草纸,白宣这类文人墨客都只是在写作品时才使用的昂贵纸类老人并不常备。 之前因为只有菖蒲这一个学生,加上被百草堂的徐牧压着没有什么客人的缘故,温老这里的纸张消耗并不大。 那天温老只能讪讪的提前结束了自己的写作回到屋内去翻着看些医书,在当天菖蒲准备离开的时候,就被温老塞了一个满当当的锦囊。 男孩一摸,就确定里面是满当当的银两。 “去买点纸墨来,这些钱你存着,就用来买纸墨,不够用了就问我要。” 等到第二天中午,菖蒲向黄柏师兄请了半天假之后就走向了柏溪镇衙门后门对着的地方,那里是柏溪镇的书院,算是柏溪镇里书卷气最为浓厚的一个地方。 为了隔开嘈杂的街道,书院边特意建了一堵高高的黑色砖墙。 此刻正是书院放学的时间,伴随着三道厚重的钟声自书院中传来,街道上便多了三三两两着长袍的少年孩童,其中也还有一些中年人甚至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家书院是官方和几个望族一起办的。 书院最为辉煌的时候是其刚建成时,这里就是上一任县令最大的政绩之一,对方牵头几个望族,并且敏锐的抓住了这些地方望族希望家里面出个走仕途的人提携家族一把的愿景。 他拉着世家们集中资源并用自己的政治资源搭桥牵线从梁城请来了几位老学究。 各个望族的族内本来都是有学堂的,只是那学堂只是为族内孩童而准备。 但一个望族族内孩童一代也不过十来人,人丁旺盛的也不过是三十来人。 族内的学堂一来人太少了,二来族内也不能将全部的资源都投入到学堂上面去,自然难请来名师的,这类家族学堂的作用就是启蒙,让族内的孩子可以认个字,然后有天赋的就会被送到梁城的大学堂里去学习。 上一任县令则是说服了几个望族,最后撺掇出来了一个大学堂,集中资源办大事,那个时候最繁盛时一年出了六位秀才两个举人五十几个童生,上一任县令也就是凭借这个政绩得以升迁入京。 只是这一任县令来了之后的政策和望族的利益并不完全相同,便伤了和本地望族之间的关系,而作为官府和望族之间默契产物的学堂也就成为了牺牲品。 虽然望族们没人想要首先退出,成为那个被周围士族驳斥为毁坏文脉的罪魁祸首,但是哭穷然后拖欠份子钱还是做得到的。 他们大不了让自家需要到这里来上学的孩子和普通学子一样交学费,要知道那学费可从来不是老师修金中的大头。 如此这般,望族子弟中有天赋的还可以去梁城的大学堂,柏溪镇学堂却只能依靠着官府的补助和学子的学费勉强度日。 这个时候县令就面对了两个抉择,在不改变衙门开支和向望族低头的前提下,他要么增加学生的学费,要么就减少给老师的修金。 最后自己就是寒门出身的县令在犹豫之后选择了减少老学究的修金,那老学究本来就是承了上一任县令的情来的,如今这修金还少了,自然也就离开了柏溪镇。 后来这学堂也就开始了缓慢的凋零,学堂每年依然有学子报名,毕竟学堂曾经确实很辉煌,但是自老学究离开之后就没了秀才出现。 县令上任以来唯一一个秀才就是苏子,而且这人还不是严格意义上书院出来的。 书院前,学子们欢笑中有的和同伴在街道边步行离开,有的则是将身上的东西一股脑的交给了自家的小厮,自己则是和同伴讨论着下午去玩些什么。 书院自从老学究们走后,其他老师也走了不少,剩下来的老师面对学生只能将学生分为了上下午。 学生们当然自无不可,甚至于还很乐意于此。 此刻书院边最热闹的是一家开在街角,占据了整个拐角的三层楼店铺,这里就是菖蒲的目的地,柏溪镇最大也是唯一的纸店。 “老板,草纸三十刀,白宣五刀,新来的墨块有吗?” 来这里的都是些自诩文人墨客的学子们,他们都是直上二三层,基本不在这暴露在市井之中的一层过多停留,即使停留也多是拿了东西记个账就离开。 老板百无聊赖的坐在太师椅上,正在给自己泡茶,听见这单大生意,立刻抬起了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呦,这不是百草堂的小大夫吗,我记得你师兄一个月前才来买过纸,看来你们最近生意不错啊。” 老板一眼就认出了菖蒲,这几年有几次百草堂的纸笔订单就是由这个男孩来传的,百草堂虽然对纸墨的消耗量不大,但是胜在稳定。 甚至百草堂在这里都有一个账目,一年结一次的那种。 “不是百草堂的单子,不记在账上,付现钱。” 菖蒲从怀中取出了两张被他裁成小块的纸递给了老板。 “纸要这种材质的。” “呦,高档货。” 老板摸了一下那两张样品,转身自后面的架子上开始翻找,不久就找了草纸和宣纸各一刀拿到了菖蒲的面前。 “就是这两个。”菖蒲也是第一次选纸,之前二爷和百草堂都是已经选好了纸型,让他来付钱取东西就好。 “那边有台子和毛毡,你是大客户,你各抽一张试一试再买,我这里可是最吃回头客的。 墨有什么要求吗?” 老板把那两刀纸直接放在了菖蒲的怀里,自己则是走到一旁将一只木柜子打开,里面是一排整整齐齐的墨块。 在菖蒲摊开纸放好纸镇时就看见老板往砚台上撒了点水,随后开始研墨,这还真是个奇特的体验,之前都是他给别人研墨的。 “这款是油烟墨,我这里用的都是桐油的烟炱,再加入胶料、麝香制成的上品,墨色黑亮,富有光泽,适宜行草书和山水画。” 老板把磨好的墨连同砚台一起放在了菖蒲手边,随后开始研墨第二块。 “这块是松烟墨,是用松木烧取的烟灰制成。 墨色黑而无光泽,略呈冷色,百草堂的单子就是这类,用来写些隶书楷书一类最好,内敛庄重,价格也不贵。 这三块中最后的一块是漆烟墨,是用生漆燃烧后的烟炱制成。墨色黝黑,质地细腻,光泽饱满,这可是好东西,就是比前面的贵了一倍多,不知道小客官想要哪一款。” 第92章 纸墨笔砚 “小大夫字不错吗。” 老板看着菖蒲在纸上写下来的那一段摘自《医理》的内容,这字体虽然徒有形而无神,但是至少字形工整干净,一气呵成并无停顿,也算是别有风味。 “过奖了。” 菖蒲一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赞他字写的好,他的字是二爷教的,二爷对于字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能看,能认就好。 反正医生写的单子抓药的看得懂,自己看得懂也不会有人要求大夫还必须要让别人也必须要看懂,甚至有些大夫还会特意写的乱一些,目的就是让病人只能在自己这里抓药。 后来黄柏到是狠抓了一段时间菖蒲的字,但也只是停留在了字形上面,给他的临摹本也是当年徐牧给黄柏抄录的那本《医理》而已。 现在菖蒲的字就是如此,虽然练过却只是模仿,甚至有些字的笔画顺序都是错的,不过好在每天都需要写写画画,倒还算是熟练。 “纸没问题,拿四块松烟墨。” 菖蒲将毛笔放下,看了看自己默写下来的这一段《医理》点了点头,还算能看。 “那我给您包起来,纸是您自己提走还是我让店里面的伙计给您送过去。” “你让伙计和我走一趟吧。” 菖蒲点点头,这二十刀纸虽然他自己抱着也可以抱回去,但是多有不便,那边伙计开始去后面的库房点纸,老板则是将菖蒲抄录的那张纸给收了起来。 “小哥有没有兴趣做个外快。” 老板一边用油纸包裹住墨块一边抬头询问菖蒲。 “嗯?” 老板见男孩并未拒绝便带着笑容将那包好的墨块递到了男孩手中,随后自自己之前喝茶台案后面的架子上取下了一本册子。 “我这里不仅做那文房四宝的生意,书画寄存售卖,热销书抄录也做,有些公子哥懒得自己动手抄录书本就会在我这里来挂上。 客官的字不错,在我这里留个字迹,若是有人看上了想要这个字体的书目抄录也算是一门生意。 这生意我这里是明码标价的,您的字我给您一个中品,中品大概是十三文千字,成交后我收一成中介费,纸墨我提供。 您给我提供一个地址,若是有生意我差小厮过去知会您,这事不强求,您不愿意也可以不接。” 菖蒲翻开对方递过来的那本册子,里面是一页页白宣书页,书页是拿麻绳约束住的,看得出来老板对这东西很上心。 书页上是不同的字体,有的写了一首小诗,有的则是一段曲,甚至还有写一段经文的。 在书页的侧面靠近那纸张边缘的地方是老板写的上品与中品,现在看来似乎也就这两个等级,评级下面有的还勾了一个红圈。 “勾了红圈的就是写不成了的,打了下划线的则是需要价格面议的。” 菖蒲起了兴致,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多完全不同风格迥异的字体,之前他见过温老的字,二爷的字,在百草堂里也见过徐牧的字,苁蓉,荆芥,厚朴以及黄柏的字,他还见过徐夫人的字,但是这本书上至少有百十来个不同风格的字体。 菖蒲很快就翻到了一个他有些熟悉的字体上,那是苏子的,苏子虽然在百草堂并不常动笔,但是在他自己的小屋子里面却是每日都在练习,他写完了的纸张大都被其给丢入火盆之中焚烧了。 菖蒲也被苏子塞过一叠厚厚的废纸,他说是可以用来点燃那些不好烧的木头。 菖蒲却感觉是他嫌自己烧起来麻烦,这纸和木头不一样,烧起来会起飞灰,必须要人看着才行,否则容易走水,那上面的字就是现在这样的清俊小楷。 和苏子在他印象中的形象不同,他的字非常工整,并且带着一股遗世而独立的清高感。 “这个字没法抄录了,不过客官真是好眼力,这是书院里面最流行的一个抄录字体,甚至有些童生就拿这个当临摹本。 只可惜我也不知道这是哪位的字体,那李家的六爷口风紧的很,我这里还有两本这个字体抄录的图本,您若是想要可以半价出给你。” 老板见菖蒲在这字体上停留了一段时间,立刻建议道。 “不了,我看这字比前面的字写的都要好不少,为什么写的是下品。” 菖蒲翻过苏子师兄的笔迹继续往下,很快看到了目前为止的第一个下品,那字迹大开大合,虽然还算不上真正的大家,但是在整本册子中也算是中上了。 “不瞒您说,一般人过来我都是给的中品,毕竟字迹下品多少有些不中听,不过不是我自吹,我这双眼睛可尖了,好字我是一眼就看得出来,也只有好字我才收入的这里。 这下品就是客人自己要求的了,主要是下品字是千字五钱,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主要是书院内家境不太好的书生。” “我看这里面还有工笔画。” 菖蒲继续往后翻,很快就翻到了最后几页,这上面居然有三幅人像,一幅街景,看起来笔画细腻精巧,只是没有上色。 “这是鄙人的拙作,虽然上不得台面,但是画个人像绘个物象还是可以做到的。” 菖蒲放下老板的册子,他第一次发现这里居然也这么好玩,之前每次过来他都是匆匆告诉老板要多少纸然后在账本上签字画押,随后送货也是伙计送的,他就匆匆离开了。 今日他刚好请了一天假,闲来无事正好逛一逛,似乎是看出来了小少年的想法,老板也乐呵呵的开始介绍起来自己店铺的生意。 这百草堂的单子大都是菖蒲来采购的,现在看来他还有别的大单子,虽然每个都不算太多,但是两个销路加在一起就大了。 这可是大主顾,再者他眼睛瞥见了小少年腰间的钱袋,那地方鼓囊囊的,显然是资金充沛,他自然要尝试让他再买点东西,若是可以卖出去一端高档砚台,这个月就算是开张了。 “顾客您这边来,来了几次了都是匆匆来匆匆走,也没有招呼您看看小店,是我的不是。” 老板乐呵呵的引着小少年往里去,这里已经远离了靠近街角的店面,因为有屏风遮挡光线而显得阴凉干燥,在这里菖蒲看到了那一幅幅被挂在木板上的画作。 “不谦逊一点的说啊,这里就是整个柏溪镇最大的书画店了,这里面大都是那些个学子寄存在我这里的画。 虽然那些名画大都是当铺收的多一些,但若是想买一两幅送个人或是挂在房间内当装饰,我这里的更加物美价廉。” 第93章 文以载道 那书店继续往里走是一方小小的院子,里面有亭台楼阁假山小溪,虽然都不大,但是颇具几分情趣。 老板呼唤伙计看店,带着菖蒲继续往后走,他手一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男孩往楼上走。 上了二楼视野就开阔了起来,和煦的阳光顺着打开的窗户落进来,二楼是一间小茶馆,在两人往上走的时候,正好有一胳膊上挂着一只白毛巾的伙计一手托着一只盘子,一手提着几只空壶往下走。 “掌柜的。” 那伙计先是略带诧异的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菖蒲,似乎是在审核此人是否有资格上二楼,随后就见到了菖蒲后面刚刚从拐角露出半边身子的掌柜。 伙计立刻调整了一下笑容,用略带憨厚的笑容呼唤着老板。 “嗯。” 见老板点了头,那伙计就三步并作两步转头先上了楼,等到上楼的两人走出这略显陡峭且只容一人通过的过道后才再次下楼。 “下次记得下楼前摇铃,万一撞到客人怎么办。” 老板落后半步,揪住了想要趁现在就下楼的伙计,等到对方忙不迭的点头后才松开手。 “让你见笑了,我当初盘下来这店面的时候没怎么注意,结果就留了这么个险峻的坡道,不少学子都给我抱怨过,说我这里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之地。 只是承蒙客官们的厚爱,我这小店每天都有人,做生意吗就是要讲究一个来者皆是客,闭门改楼梯一事就这样一拖再拖。 现在到好,不少老顾客还对这里有感情了,我却是万万再动不得了。” 老板打着哈哈,同时和坐在出口处的一桌学子做了一揖。 二楼是一个大空间,几乎没有做隔断,唯一算是隔断的地方就是那上三楼的楼梯,菖蒲的视线掠过那些在座位上或饮茶酌酒,或谈诗作对的学子,发现了此处不同于寻常茶馆的地方。 位于那远离街道的墙壁前,一张张木板被悬挂在天花板上。 “那是鄙人特意差人从梁城每半月送回来的诗词歌赋,梁城有什么脍炙人口的曲子诗词在这里都有,只要是梁城那里有的,我这里晚一点也会有的。 那些好诗则会被一直挂着,有些诗更是已经被挂了五六年了。 客官是郎中,在士农工商的工中也算是个顶呱呱的了,和我这类最低的商不同,算是摆弄文墨的,这二楼除了茶水糕点要花点钱,其它都是免费的,客官若是平日里有时间也不妨过来坐坐,就当是给鄙人这里添添人气了。 你家徐掌柜和我也是好友,他之前有空就喜欢来这里坐坐,那边墙上还有他提的字呢。” 老板介绍完这里的东西,却见小少年走向那满是牌子的地方开始一个个看起来,就知道对方一时半会估计是走不开了,他便告了饶先行去了一楼。 菖蒲取过一只牌子,这牌子用的是一块上好的木板,牌子上面穿了孔用红绳系着。 菖蒲定睛一看,就见那暗红的底色上是两行奔放洒脱的黑色草书。 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山。 下面的落款是王令 菖蒲一愣,他之前读的多是些医书,识字则是从千字经百家姓上习得,医书里多是干涩的论证,要么就是干瘪的描述,那描写或许有时候非常传神,但是也只是传神而已。 再多也不过是在描绘一件药材罢了。 此刻这似曾相识的文字用不同的方式组词成句,让菖蒲感觉内心就好像被抓了一下似的,痒痒的,初念只感觉是简单的比喻手法。 默读几遍之后却又似看见了那无形的清风化作一只大鸟与那热浪厮杀不得,只能败走。 而热浪化作的凶兽则是贪恋着人间的繁华,盘踞在山岗之上虎视眈眈,迟迟不肯退去。 菖蒲放下这只木牌,随后再拿起第二个,第三个,这木牌上书写的诗词有好有坏,有的让男孩眼前一亮,有的却有一种牵强附会之感。 不一会他就发现了规律,那挂的高一点的,红绳与牌子颜色较深一些的牌子上面记载的诗词质量普遍要更高一些,显然这些就是被这里的顾客和老板严选出来,得已一直留存下来的正真好诗。 菖蒲继续往里面走,很快看到了最里面的,被挂在最高处的那个木牌,只是那木牌被高高的悬挂而起,此刻更是被那周围的牌子众星拱月式的阻挡着。 菖蒲够不到那些最高的牌子,看周边也没有空闲的凳子和工具。 他只得抬起头仔细观察,就看到那些牌子都是被捆在天花板上一圆形架子上的,看样子也解不开。 短时间内无法看到里面的牌子,男孩就索性从中间一层开始看,他游走于这木牌之间,不知不觉间周围的光线就淡了下来,当听见了一阵瓷杯碰撞的声音之后,菖蒲才突然意识到这天色已晚。 他连忙从这由牌子组成的,倒挂于小小囚笼天际中的森林里脱身,那略显莽撞的举动让周围的牌子被一起带动,顿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外面果然已经暗了下来,白日里甚至显得有些拥挤的地方此刻冷冷清清的,那一阵声响则是两个伙计正在收拾桌面发出的。 菖蒲和两个绑着头巾的伙计打了个照面,随后拱手作别。 男孩几乎是跳着通过了那陡峭的楼梯,终于在店门口看见了正在指挥着伙计立起木板封闭店门的老板。 “小大夫,我还以为你有急事先行离开了,我还特意差人去百草堂找了你,没想到是在我这里啊。” 老板抬头看了看男孩下来的地方,立刻了然对方在哪里待了一下午。 “怎么样,鄙人收集的那些诗词歌赋可还全,不过那牌子主要是当做一景,高的那些牌子不好解下来。 不过我这里还有一本诗集,那牌子上记得诗集里全都有。” “老板耽搁这么晚实在抱歉了,我明天早上来取货行吗?” 菖蒲此刻哪还有时间考虑那诗词集,他只感觉这次是真的坏了事了,不仅温老的纸没有买回去,那本来应该今晚回去一趟的二爷家怕是也没有时间回去了。 即使是回百草堂估计也要赶快,否则要是被巡夜的人给逮到了,估计就要请那巡夜的老头喝够两壶才能够被放走。 “当然。”老板无所谓的摆摆手,对这类信誉良好的客人他向来都很大度。 “这是定金。” 菖蒲按照之前买纸的经验估算了一下价格,随后自腰间的钱袋里取了几块碎银,莫约就是货款的三分之一。 “要不我给您再开个户,一月一清就好,每次都结一次钱,这绞银子绞下来的碎银屑都可以买一只上好的狼毫了。” “那就麻烦老板了,对了老板,那个……那个诗集怎么卖的?” 第94章 喜儿 菖蒲摸了摸怀中的诗集,加快了脚步,此刻的天色已经完全的暗了下去,街道上只能看见被撒下来的月光勾勒出轮廓的建筑物边缘。 菖蒲在街角微微停留,侧耳倾听那打更人的方位之后转身快步走入那黑暗之中。 终于在紧张的奔袭之后,菖蒲穿过略显狭窄的小巷,见到了街道上那唯一吊着红色灯笼的大门,那是百草堂的大门,挂红灯笼是因为百草堂是镇上唯一在晚上依然开门的店铺。 菖蒲曾经问过黄柏,对方说这红灯笼一来可以驱邪避灾,避免一些鬼啊怪啊的上门,二来是对看病之人的指引,告诉他们这里有医馆。 菖蒲也是第一次在夜间回到百草堂来,之前倒是有几次夜间接诊的情况出现,但是当时黄柏都是叫醒苏子起来帮忙,并没有叫过菖蒲。 此刻从黑暗之中往里走,菖蒲突然感觉那红灯笼有些耀眼,让他有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觉,不算太强烈,就是感觉原本熟悉的百草堂给他一种排斥感。 不过这股感觉实在是太轻微了,菖蒲摇摇头就摆脱开来,随即便抬手叩响了门。 不多时门就被一把推开,黄柏站在门后略显无奈的看着面前的小师弟,他也不知自己应该是欣喜于这小孩终于有点男孩子的调皮捣蛋劲了,还是应该担心他的夜不归宿。 今日的风儿似乎有些过于喧嚣,那大红灯笼里面的烛火也跟着摇曳了起来,黄柏想起师傅曾经交代过的,夜间接诊就要看那红灯笼,红灯笼动了就立刻关门,同时也要看来人的影子。 虽然黄柏自懂事起就在柏溪镇周围长大,未见过那些个鬼神之类,也并不怎么信这些鬼神之说,但他还是立刻拉着师弟的手将他拉入了院内,同时麻利的关上了门落上了门栓。 只是似乎是他的错觉,那小师弟跨过红灯笼下时的影子却不似人形,而是一条条蔓延出去的根系。 “你去哪里了,大半夜的不回家。” 黄柏蹲下来摸了摸男孩的身子,确定他没有缺胳膊少腿,这才拉着他远离院门走向房间。 “二师傅让我去买些纸和墨,我就去了书院旁的纸店。” “哦,去看诗去了。”黄柏低头就看见了男孩怀中因为他的拉拽而露出一角的册子。 “是师兄,那里的诗特别有意思,而且那老板可真是个奇人,他将那些诗词写在牌子上,然后用红线吊着挂在天花板上。” “你去买东西买书就只准正常买东西,不要和他有交集,那老板是一家地下赌庄的老板,并不是什么善类。” 黄柏皱起眉头,厉声和男孩交代完,随后带着他到了男孩的房门前,菖蒲看见对面黄柏屋子里面的烛火还未熄灭,又看了看师兄这一身只是略显凌乱的外衣,就知道他是一直在等着自己回来。 “赌庄为什么要建在地下?” 菖蒲犹豫再三还是在进入房门前询问道。 “因为不是什么好东西,见了阳光就要死的,当然要埋到地下。” 黄柏显然对那里很有成见,菖蒲也回忆起来,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和苏子去买纸,从来没有见过师兄去买纸的。 “你记住了,去那里只许买纸买笔买墨,不要碰他们家的其它东西,任何东西都不许碰。” 黄柏听见菖蒲的询问,只感觉一股不详感直冲天灵盖,糟糕是那小树要歪掉的预兆,他已经养歪了好几株了,这一株一定要直直的长。 “师兄,我在那里挂了账,而且还留了字迹,老板说可以帮人抄录赚钱,我还跟着他上了二楼,不会有事吧。” 黄柏看着抬头小心问着自己的男孩,心软了软,不管怎么说还是个孩子。 “这些都只是正经生意,抄录一事我不干涉,但若是里面的任何人说要和你玩一把或者是赌一把的,你转头就走不要停留。 那里后面的半栋楼是一个赌场,这算是整个柏溪镇都知道的事情,那里的赌资则是换成砚台字画一类的物件,然后再拿砚台去当铺换成钱。” 黄柏似乎是害怕菖蒲因为好奇而去探查,干脆就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对方。 随后青年拍了拍男孩的发顶,道了声晚安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夜无事,第二日黄柏罕见的没有见到在院中处理药材的菖蒲,黄柏看完了一个皮疹患者后就在男孩的屋内找到了他,此刻的菖蒲正在提笔临摹着那本诗集。 早上男孩踩着晨露才将纸张送到了温老家里面,回来之后就开始誊抄。 黄柏翻了翻男孩誊抄完的散乱纸张,随后帮他将这些纸整理好再用镇纸压好。 “他家的诗词确实是最全的,之前我也喜欢往那边走,更早一些时候那里还有几名说书人会轮流说书更是热闹。 后面师傅带着我接诊了一个带着孩子过来的父亲,那个父亲一看就是一个老农,手上有很厚的老茧,人看起来也很憨厚。 他的病钱不够,别说药钱,就是诊金都不够,然后他就去了那家赌坊,当时那里甚至是明面上的,毕竟法无禁止皆可为,赌场又是县里面巨大的税收来源,谁又不喜欢呢。 那时候师傅也喜欢在那里面撒一两个钱。” 黄柏来到菖蒲身后,自笔架上取了一只毛笔沾了沾墨,随后在旁边向男孩示意了他笔画有误的几个字应该如何书写。 “然后他全都输干净了,一分没剩,后来那父亲就跑了,再也没见人影,听人说他在乡下也只是别人家的佃农,还欠着地主家的青苗债。 那些看病的钱都是东拼西凑出来的,然后全都被投到里面去了。 那家地主最后也追到了这里来,那个男孩大概比现在的你矮半个头,他叫喜儿,因为是在春节前出生的,家里人认为喜庆。 我们都治好他了,我都说服师傅免了药费和诊金了,结果让那赌场和地主家的打手将他从店里面掳走,就在书院外面挑破了肚子。” 第95章 出殡 耍猴的老人死了,在菖蒲想要归还其送给自己的那个项圈之前就死了,也就是他买纸抄书耽搁的这一两天。 老人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寿数将尽,在那小小的房间之中叫来了自己在柏溪镇结交的二三好友,在推杯换盏之后于人们的欢笑之中安然离世。 衙门的捕快到现场看了看,先确定没有明显的外伤,又验了餐食的毒,最后看了老人尚存余温尸体的口腔后便定为了寿终正寝。 菖蒲也是第一次发现柏溪镇上的乞丐脚夫艺人一类的居然还有如此一个庞大的组织。 耍猴的老人在最后住在柏溪镇的这几年仗义疏财,也算是在下九流讨生活的人群之中积攒了一些小名气,给他主持葬礼的是菖蒲的熟人,骑毛驴的六郎。 对方特意在葬礼开始之前差人到百草堂来叫了菖蒲。 虽然前来助拳的人很多,但是大家都还要讨生活,最后老人的葬礼为了不耽搁上工就被安排在了傍晚。 葬礼在物质上因为老人这些年的仗义疏财并未留有多少金银细软,几位好友凑了凑也就给对方找了个张好些的草席。 菖蒲因为二爷的缘故和脚行这类需要卖力气的下九流还算认识,当男孩看着点和黄柏告了假出门后就看到了几名正在推着车子往城外而去的脚夫。 对方显然也认出来了菖蒲,便热情的招呼男孩坐上车来。 “小大夫也是去参加葬礼的?” 推车的是一个黑瘦黑瘦的男人,他赤裸着双臂,在上半身只有一件马褂,下半身则是被卷到膝盖位置的裤腿。 在老人的身边还有几名年轻一点的脚夫推着车子,菖蒲看着老人那随着用力满是青筋的手臂,就想要跳下车来自己走,只是直接被老人给拦了下来。 “你一个小娃娃不重,这车子才重,推着空车总不得劲,你坐着也算是压压车了。” “是,上次来的时候他看起来还算不错,怎么突然就没了?” 菖蒲点点头侧坐在车上,拿起车上的扇子给老人扇起了风,同时询问道。 上次那耍猴老人来的时候他也看过了对方的面色,身体状况还算不错。 “喝了点小酒,上了头,人也老了,就没了,我却觉得这样倒也好,有朋友看着,虽然没有棺椁但是至少有床草席裹着。 那下葬的地方也不算是乱葬岗,算是死得其所了,听那负责他身后事的小年轻说,他是真的一分钱都没有多剩。” 那黑瘦的老人享受着迎面而来的微风,舒服的闭上了眼睛,同时和菖蒲聊着自己知道的情况。 “不遵医嘱,神仙难救。” 菖蒲叹了口气,他记得师兄给对方的单子上就明确标记了忌口,黄柏在看完后也特意说明了不要再饮酒,对方还不听,只能算是求仁得仁吧。 “确实,这点小大夫骂的对,我那儿子要接我回村里面去享清福,我也得走之前去百草堂看看,将身上的毛病清一清,之后就算是清闲了。” 黑瘦的老人点点头,同时用略带骄傲的语气说道,引得后面几个中年脚夫满眼的艳羡。 脚夫这一行当只能算是卖苦力的,老年人干不过年轻小伙。 年轻时候的收入虽然比一些手艺人都要高,但是这门生意也就是吃这年轻时候的体力罢了,若是年老体衰了,力气不如之前了,收入便也会少下来。 能一直干下去的老人不多,有选择机会的都会在自己还有把子力气并且有些存款的时候就找一门足以安身立命的手艺,亦或者是购置些许田产颐养天年。 老人是家里面有三个儿子要娶媳妇,要买田地,这都需要一笔巨款,他便一干就是一辈子,现在儿子愿意尽孝,也算是一件幸事。 “老葫芦你也算是为那几个臭小子操尽了心思,也是该享享福了。” 后面的一个中年脚夫推着车子的同时伸手拍了拍前面老伙计露出骨头的肩膀,那干瘦的身体此刻却好似有着无穷的力量。 “儿孙自有儿孙福,要不是这耍猴的老头子死了让我感觉这世事无常,我自己能动也不想要回去麻烦儿子,我可以自己挣点小钱也可以给孙子攒点东西。” 老人叹了口气,随后在号子声中将平板车推过了这一段小上坡,接下来就是一整段的下坡了。 脚夫们纷纷跳上车子,坐在车子的边缘随着这板车一起往下。 黑瘦的老人则是坐在菖蒲旁边,满眼喜爱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孩。 “我那小孙子也和你一般大,只是农家娃喜欢上下跑,天天晒太阳黝黑黝黑的,若是可以整天吃上白米饭白馍馍,坐在学堂里面估计也可以像你一样,就生的和那年画里的娃娃一样。” 老人感叹了一声,这车子也就在一阵颠簸之后开始加速,为了防止车子在下坡转角的地方损坏,脚夫们已经熟练的下了车,随后开始小跑着拉动车子。 笨重的木车就在那金属轴承的吱呀吱呀声里平缓的渡过了弯道,来到了脚夫们的目的地,那租给他们车子的车行。 此刻车行外面已经聚集了一圈的脚夫,他们大都是青壮年,人群之中也有一些年纪一看就比较大的,但那终会是少数。 老人招呼着同伴推着车子进入了那城边的院子,菖蒲则是在门口的地方就跳了下来,他往里看去,就看见里面不仅有三辆平板车,还有几辆牛车以及供牛马牲口休息的棚子。 他抬头一看,立刻就发现这里赫然就是蔡家车行的后半边,看起来这里的脚行也是蔡家的生意。 此刻见脚夫们将空车送回了院子里,原本在门口坐着的一名面有几丝零零散散胡须的主管便拿着一本册子一支笔来到了被几名车夫整齐停放在其它三辆平板车旁边的大车边。 车夫们立刻屏住了呼吸,那和菖蒲交谈的老人显然就是这群脚夫中的话事人,他立刻自裤子的内兜里掏出来了一串铜钱递给了这里负责回收车子的管事。 “你们今天要去干什么啊,收工这么晚,还车提前了租金可不会少,懂吗?” “知道知道。”老人赶忙赔着笑一个劲的点着头。 “你们这车子的轴承有点涩了,下次记得去修一修,给你们车子租那是给你们活路,要爱护这机会懂不懂。” 第96章 指桑骂槐 耍猴的老人被几个精壮汉子抬着,裹在一张青色的席子之中,只露出来了一双穿着黑布鞋的脚。 菖蒲跟着人群往里去,人群稀稀拉拉的,有几个老人自备了形制都不太相同的纸钱在前面撒着,随着人群踩过去,这些或黄或白的纸钱也就成了泥土的一部分。 终于在天色彻底变暗之前,人群到了预定的位置,这里已经接近郊区,周围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墓地,看样子应该是郊外的集体墓园。 骑着毛驴的六郎领着队伍的头,他拍了拍毛驴的屁股,驱使着它走向那握着铲子站在山丘上的守墓人。 守墓人收了一小捆用黑色绳子捆起来,甚至于还带着一丝丝烟火气的铜钱,掂量了一下份量之久就引着一行人去了山丘上面。 这上面有个小小的墓坑,大概也就三尺深,周围还有挖出来的一堆土壤,这土坑非常的新,甚至于可以嗅见周围空气之中弥漫着的一股淡淡土腥味。 带着菖蒲一起过来的黑瘦老人看了看周围那密集排布的墓地以及并未怎么好好打理的墓碑依然露出了一丝羡慕的神色。 农村里死了人都是葬在自己家的土地里的,当然前提是要有自己家的土地,而且即使是有自己家的土地,有些不孝子孙为了更大的耕地面积也会将父母的尸骨给葬在村外面的荒地上。 而若是地主家的佃户则没有什么多余的选择,他们要不生前捐一大笔钱让自己的骨灰可以进入寺庙内被保存,要么就任由老爷在死后让人将他们卷一卷给扔到荒郊野外。 脚夫老汉也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后死了能不能葬在自家的地上,葬在外面到是也可以,可以给子孙后代省点耕地,毕竟那土地开垦不容易,多一点就可以在碗里多一点粮食。 但是葬在荒郊野岭的也不乏被野狼野猪一类的将坟墓给抛开的例子,他也不想要在死后还要横遭此难。 六郎下了毛驴,他被截掉的腿上加了一条木棍,倒也可以自行走动。 “为什么这么浅。六郎用尚且完好的手掌往下探了探墓穴,抬头后用略带不满的语气询问着这个偷工减料的守墓人。 “瞧您说的,人埋进去了深和浅又有什么区别,这土和农田里面的土可不一样,下面都是硬邦邦结成块的土层,而且还有大石头。 就这个坑,你看那后面那些个挖出来的石头块有多少,我可是刨了整整两天时间。” 守墓人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中年人,他双手干枯而黝黑,这黑还和脚行师傅那种带着肉色的黑不同,这是一种脏兮兮,甚至带着死气的黑色。 就好像雷雨天中被雷电劈中树木外皮的焦黑色。 六郎回头看了看后面那已经开始议论纷纷的人群,他知道这是这守墓人在拿捏他,毕竟在死人的事情上讨价还价多少有些不体面。 更何况现在人都已经在后面了,抬着不葬下去也不是个事,他也不可能现在退货。 “这样,我给您填个高高的坟堆,那墓碑也给您开个九折如何。” 守墓人看了看后面那乌泱泱的一群簇拥着尸体的人群也有些犯怵,赶快提出了补救措施。 他原以为只是一个残废家伙的老爷子,应该没什么人在乎,墓地这里可以来三四个人就算是了不得了,但是没想到乌泱泱的来了四十几个。 虽然他作为守墓人日常进镇子里去也就只是采买些生活物资,并不会和镇子里面的人有太多交集,但是这墓地毕竟和镇子离得不远,万一这里面有个愣头青给他报复一下,他估计要损失的更多。 见到守墓人松口,六郎脸色也好看了不少,他点点头,随后示意后面抬着尸体的几人将耍猴老人的尸体放入那小小的墓穴之中。 “这屋子可真小,这老家伙可是最喜欢这个瘸子,甚至还资助他开了一家面铺。 又是给他打通上下关系,又是帮他拉客户的,就指着他给自己养老送终,结果就得了这么一个小墓穴,唉。” 来人在那裹着老人尸体的草席被放入墓穴后,就围在了墓穴的旁边,菖蒲旁边的老人忍不住感叹了一声,那六郎似乎也听见了周围众人的议论,脸上微微骚的有些红。 不过仪式依然要进行,随着一个老师傅被六郎请出来,一曲唢呐后也就结束了整场葬礼,六郎从怀里掏出一只布包,蹲下身小心的将其放在了老人的身边,那里面是老人最后几只猴子的项圈。 菖蒲摸了摸怀中那个老者给他的项圈,挤开人群来到了六郎的身旁,将那挂着彩带的项圈递给了他。 “这个你就收着吧,这只猴子还没死,老爷子不想要带着它,害怕不吉利,你若是喜欢就存着,不喜欢丢掉也无妨。” 六郎接过那项圈看了看,随后用布匹包起来还给了菖蒲。 终于葬礼结束了,六郎在象征性的送了一铲子土进去之后就带着众人踏上了返回柏溪镇的路。 正常的葬礼要停尸七天,需要孝子贤孙在灵堂前守孝,有些大户人家还会为了显得自己恪守孝道而特意雇佣哭坟人。 就连那白事的宴席也会邀请可以邀请到的达官贵人,在外面则会摆上几十席的流水席,算是给过世之人积攒阴德。 此后的七天每天都有需要做的法式,最后再邀请戏台子给周围的众鬼唱一台鬼戏,让法师撒些钱财让孤魂野鬼不要干扰老爷入土为安,最后才会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将棺椁送入墓穴之内。 只是耍猴的老人终归也只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一介草民罢了,没有资产支撑得起这全套的消耗。 六郎在自己的面馆给每一位前来的人送了一份大碗的白面,给那老师傅的面里面特意加了几块卤肉,就算是散了场。 那老师傅身边的小弟子显然对此很不满,吃完了白面在走的时候还不忘和师傅一个劲的抱怨这家白事的抠抠搜搜,那老师傅也没有说什么,也就是默许了弟子的这番抱怨。 刚开了面馆就连那本都没有收回来多少的六郎也只能咬着牙忍受着这些奚落。 最终还是一个挂着围裙,手中抄着一只还冒着热气漏勺的女子自那后厨里面冲了出来,照着那路边一只正在啃骨头的野狗就是一顿臭骂。 这番指桑骂槐和女子的泼辣显然是将那一老一少两个唢呐师给震慑住了,老头打着哈哈和六郎告了别,随后抓着徒弟逃也似的离开了面馆。 第97章 江湖人士 在耍猴老者入土为安后,菖蒲的日子就又开始平静了起来,他在百草堂,二爷和温老家里面来回穿梭,有时间了就被梵音拉着去戏园子看看戏。 日子就在忙碌但是同样枯燥的气氛里缓慢度过,但是对于柏溪镇来说,这一年却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直观的感受就是,那些背着武器的江湖人士在街上出现的频率增加了。 这天菖蒲来到刘叔的铺子前叩响了门后,就看见刘叔正在和那个原本被刘叔送到镇上木匠师傅家里面做学徒去的二儿子争吵着。 刘叔家的二儿子生的高大,已经比他略显年迈的父亲要高出一个头来,和刘叔的大儿子不同,他作为家里面的老二同时也是老幺,是在刘叔已经安定下来后才出生的。 他出生的时候刘叔已经是小有家资,自老二出生以来他就没有饿着过,自然要比逃荒的父亲和配着父亲流浪过一段时间的哥哥要长的壮实的多。 “是你师傅亏待你了,还是我不给你吃不给你喝了,出去跑江湖干什么,你听见谁家好人去跑江湖的。” 刘叔的的声音略显嘶哑,他拉着儿子一个劲的劝说着,只是那臂膀粗硬的刘二郎却一点都不领情,他甩开老父亲的手臂,随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 “我不想在这个小村子里面替别人剃一辈子的头,你是我父亲我知道,你为了我好我也知道,只是我为什么不会为自己好,我还能害了自己不成?” 刘叔被儿子甩开了手臂,也就意识到了这个儿子已经不是那个自己可以用手臂拨拉着决定前进方向的小团子了。 “就是你要去闯荡江湖,也不能随便跟个人就走吧,谁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你让我帮你打听打听送送礼,再找个同乡的一起走,也算是有个照应。” 刘叔用哀求的语气向着儿子建议道,只是那汉子撇了撇嘴,后退半步躲开了老父亲的抓取。 “那廖大侠是下山虎也要接见的人,大侠是看上了我的天赋才要收我为徒,等到孩儿在外面混出个样子,就回来给您建一栋大大的院子。” 刘家的二郎后退两步,跪下来碰碰两声给老父亲磕了两个头,随后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黄土,一溜烟就向着远处奔去。 刘叔欲言又止,看了看自己那并不算便利的腿脚,只能叹口气任由儿子离开。 他转头就看见了将这闹剧一览无余的菖蒲,在脸颊上挤出来几分笑容迎了上来。 “让小医生见笑了。” 刘叔抹了把和儿子争论中出来的汗,收起了自己的疲态。 “要不刘叔您先忙。” 菖蒲看着那已经消失在街角的刘二郎,就知道今日怕是剃不了头了。 “那孽障小子我也拦不住他,他想要走就走吧,我去让他大哥去那武馆里送点礼问一问,若是那廖大侠真的如他所说的一般好,不只要是有一半好便是他小子的福气。 小大夫稍等,等那热水烧开了我就给你剃头。” 刘叔回了自己的小房子,随后一个和刘叔差不多个头,但是比刘叔还要瘦一圈的青年就提着一钱袋出了门,他憨厚的和菖蒲打了招呼,就头也不回的追去了之前二弟离开的方向。 菖蒲在刘叔的躺椅上坐下,很快就感受到了后面传来的脚步声,随后是蒸腾的热气。 刘叔依然是如往常一样的先用热毛巾盖住了小少年的脸颊,等到确认那脸颊上的细小毛发和油脂已经被热气蒸的开了,才取下热毛巾,用打好的肥皂沫抹在男孩的头发和脸上。 “还是老样子?” 刘叔得到了应允,便开始抄起剃刀修整起来菖蒲鬓角的毛发,随后用肥皂水将男孩的头发泡开,细细清洗之后再用梳子理清。 “这下山虎人到时不错,只是他一来那些个江湖人也就到了,柏溪镇就这么一个嘎唧唧的地方,要这么多刀客剑侠的干什么。 听那酒楼的小二说,前几天还有一个背着剑,唉,也就大概十五六岁的小孩在他们那里喝醉了,小二叫他付酒钱,他还打伤了店里面的伙计,叫来那捕快都抓不住。 最后还是下山虎过来将人给捉住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是那下山虎的好师侄,那酒楼的管事一看这是被铁板给踹了,只能压着被打的伙计橱子给打人的低头认错,你说这是什么世道。” 刘叔给菖蒲理着头发,孩子的头发比大人的要细一些,梳子有时候需要三四次才能理的顺滑,随着肥皂水被刘叔清洗干净,也就来到了最后一个步骤。 老人将菖蒲脸上的热毛巾掀开,随后将刮刀在胳膊上架着的皮带上刮了刮,开始顺着小少年脸颊的走势细细的刮走皮肤表面的细毛和油脂。 “而且那下山虎自己是守规矩也有义气,算是个江湖大侠,但是他的那些个师侄徒弟什么的一个个都好似土匪似的,好几家的大姑娘都被调戏了,现在各家有点姿色的姑娘要不是被送到乡下去了,要么就是锁在家里面。 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去,我再给你说,那离着镇子远的地方又开始起匪患了,估计要不了多久野兽也要从深一点的林子出来吃人了。 那小将军才走了多久,这就成了这样,也亏的我们这些老百姓在他来的时候还夹道欢迎。” 刘叔一边抱怨着一边给菖蒲理干净了脸上的东西,男孩随后被刘叔那悄然间带上了一层皱纹的手掌给拉了起来,感受着脸颊上凉飕飕的感觉,就知道已经理干净了。 “刘叔的手艺还是这么好,人总是要剃头的,要不然不就成野人了。” 菖蒲的话显然是说到了刘叔的心坎子上,他的焦虑也缓解了一些。 “还是你三个师傅的伙计好,武林人士也是要受伤生病的不是,我听说最近也有那些个刀客侠客的到你们那里去求药,怎么样,有没有手上有真功夫的。” 刘叔见话题适合,立刻引入了自己想要知晓的地方上,显然他还是不太相信儿子的选择,想要问问这些和武林人士可能关系更多的郎中有什么小道消息。 “只是来取点金疮药,估计是信不过我们的医术吧,不过可以理解,他们毕竟只是冲着下山虎来的,最多是顺路买点药罢了。” 第98章 江湖儿女 菖蒲返回百草堂的时候就看见正有一名江湖人士被门板抬着进入了百草堂中。 黄柏去了李家那里给李家大少爷调理身体,此刻的百草堂当真是一个大夫都没有。 菖蒲还未进门就见到了慌慌张张四下张望的荆芥,对方在看见了菖蒲的身影之后连忙松了口气,小步快跑出来将男孩给拉入了百草堂内。 “这也是大夫,也能看病。” 不常出现在前堂的徐夫人此刻也端着茶水等候在了前院,早在那被架在门板上的江湖人士进来之前,已经有一个着一身黑色劲装的少女站在百草堂中对着原本里面的两人怒目而视。 “他,一个黄毛小子?” 那着一身黑衣的少女看了一眼被拽着跨入门槛的男孩,眉毛立刻立了起来。 “你们没大夫就不要挂这个牌子,小心被劈了牌子都是小事。” 站在黑衣少女身边的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他背后背着一件用锦帛包裹着的长刀,他也瞥了一眼刚进来的菖蒲,随后继续对面前的老板娘发难道。 “二师兄快不行了,快点找个医生,那个家伙下手死黑死黑的,是照着取人性命去的。” 蹲坐在地上的一少年看着师兄师姐在前面和店家针锋相对,赶忙提醒几人当务之急是什么。 “老板娘,今天算你好运,不砸你的牌子,这镇上还有哪家医馆,你带我们过去,我师兄没事了你就没事,我师兄要是没了,你也别想好过。” 那少女手握在了背后的刀柄之上,用颇具地痞无赖的方式发出了威胁。 “这镇上也就三家医馆,你去哪里都是找我,人还救不救,他快死了,你们不治病能不能不要死我们店里面。” 菖蒲去一旁的柜台上取了一套银针,此刻也顾不得用火灼烧去除上面的邪气了,他直接封住了男子那正在流血手臂上的穴位,随后探手进入伤口寻找出血点。 几息之后,男子的血终于止住了,菖蒲要来了张干净的布压迫着对方的血管将他的伤口简易包扎,见男子虽然面色依然惨白,但是好歹命保下来了,这才有时间抬头看这几个一进来就出言不讳的侠客。 “这么大的口气,怎么,这镇上的药店都是你家的,去哪里都是找你?” 黑衣少女听闻这语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是旁边的络腮胡男子看那地上已经止住血的二师兄却是拉住了女孩的手臂,示意她嘴下积点德。 “不,是他们家的。” 菖蒲站起身指了指一旁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的荆芥,随后向着见到有可以管事的到来,也就转身准备离开的师娘作了一揖。 这类刀伤不常见,而且还是刀劈伤,一般这类外创都是脚夫这类人容易遭受,他们都是去找二爷的。 只不过外地人找不到温老和二爷这类本地的赤脚医生,却可以一眼就看见百草堂那大大的牌匾。 黄柏倒也会处理这类外创,但是百草堂主要还是治疗内科较多一点。 菖蒲看着那同样和荆芥一样傻乎乎的站在堂前看着他的几人,就和那为首的少女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终于菖蒲的视线落在地上艰难的睁开了眼皮观察周围的伤员,忍不住开口询问。 “所以,你们在这里治不治病。” “啊……治,当然治。” 一阵忙乱之后,几名侠客这才抬着床板将那伤员送到了百草堂后院的空房子中。 菖蒲有照顾那几名军爷的经验,此刻倒是轻车熟路的开始给伤员的伤口清创,随后用放在药液内煮熟后的白布给其包扎好,喂下退烧的药后人们也就从那小房间内退了出来。 “小大夫叫什么啊,那一手止血法可真俊。” 似乎是为了缓解之前的尴尬气氛,黑衣少女在看见二师兄的呼吸平复下来后就赶忙搭起了话来。 “菖蒲,谢谢夸奖。” 菖蒲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这时候黄柏终于回到了百草堂,他先是进来检查了一下菖蒲对那患者的处理,随后又看了男孩开的退烧方子,这才转头看向堂内这些将其他顾客都吓走了的江湖人士。 那黑衣少女依然昂着头,但是在准备给黄柏结药钱的时候脸上却不可避免的浮现出了一层尴尬。 几个侠客聚在一起,在小小的屋子内围成一圈掏着兜。 最小的少年掏出来了一块碎银子,只是那银子黑不溜秋的,看起来成色并不好。 大胡子刀客翻了翻兜,最后将那兜翻出来向着几名师兄弟耸了耸肩。 那个冷峻的青年剑客扯了扯嘴,在腰间取出来一枚通体圆润晶莹透亮的玉佩放在了少女摊开的包袱之中,少女赶紧将那玉佩还了回去,同时双手合十向着青年拜了拜。 最后还是几人中的一名脸上还带着饼渣的富态青年从怀中掏出来了一把成色不一的铜版放在了少女的手中。 少女泪眼婆娑,叫了声胖胖后就扑上去抱住了对方,也不嫌弃他衣领上的油渍,用力的拿自己的脸蹭了蹭对方后才放手。 几乎将一行人身上全部的钱财都搜出来的少女带着歉意的笑容捧着铜钱和几块碎银子走上前来,她当然知道这点钱不够支付药钱的,只是为了不省心的二师兄她还是硬着头皮上来了。 少女将这把子钱全部堆在了柜台之上,零零散散成色不一的铜钱与那碎银子着实堆起了一座小山。 菖蒲低头看了看桌面上的小钱堆,抬头看了看面前几个穿着锦缎衣服的少侠,这一低一抬让少女的眼角抽了抽。 “看什么看,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见过吗,我们已经差人去取钱了,少不了你的,你们尽心救我二师兄,钱财什么的我爹爹多的是,到时候给你们双倍的诊金。” 少女想了想似乎是觉得这样空手套白狼对方会不给二师哥用好药,遂将自己背负着的刀解了下来,碰的一声给拍在了百草堂的台面上。 少女后面的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一个激灵,就见那个之前蹲在二师兄旁边哭的最厉害的少年赶忙上来拉住了一手压住那宝刀,正霸气侧漏看着菖蒲的少女。 “师姐,咱们可是名门正派,不能抢劫的,还是付钱吧,我已经差了信鸽去梁城叫钱了,最迟后天钱就能到。” “抢你个大头鬼,要不是你将金银细软都压在了二师兄的身上,我们也不会现在没有钱,今晚没晚饭没住宿的地方,马儿都没有饲料吃。” 少女一把扭住了少年的耳朵,用力的扭动了一圈,少年被揪住耳朵吃痛的嗷嗷直叫,同时身体随着对方手转动的方向开始移动,试图以此降低痛感。 第99章 抵押 “我这把宝刀是用的草原冷铁,由梁城的大师亲自开炉锻造的精品,买下两匹好马不成问题,抵这药钱绰绰有余,压在你们这里,你们就将心给放到肚子里面去。 给我师哥用最好的药,什么补用什么,把他往死里补……呸呸 把他好好的治……呸呸,不管怎么样,反正就是不要害怕没钱。” 黄柏看了看面前的几人,用手压着那甚至于在刀鞘上面都镶了一圈金边,并且在那金边的众星拱月下还用了孔雀石拼出来图案的刀给推了回去。 “在这里签字画押就行,我们这里不收抵押,更不收锐器作为抵押物。 这些钱你们拿回去吧,留个可以照顾病人的在这里看着病人,其他人可以离开了。” 黄柏自台案下面抽出来一张白纸递给了一旁的菖蒲,示意他给几人写需要画押的材料,自己则是迈开步子去了外面。 此刻百草堂外面正有两名大概是因为看见里面这几个背着兵器的江湖人士而不敢进来的镇民,黄柏亲自将那几名病人给引入了堂内。 “我去外面找个地方喂马。” 屋内的一行人立刻面面相觑,最终络腮胡汉子率先反应了过来,他举起手吸引几人的注意,随后边说边一个跃步就离开了百草堂。 剩下的几人也立刻掉头就跑,要他们在外面仗剑行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以,但是让他们留在这里看着病人实在是难受的紧。 黑衣少女看着一瞬间就散完的师兄弟,嘴角根本就平复不下来,她抹了一把脸,看向了那没走的冷峻青年。 “我的菜钱还没付。” 就见那青年坚定的摇了摇头,随后转身几步就失去了身影,走之前还从桌上取走了那块卖相不佳的银块。 少女看着桌上最终还是被青年留在那一堆铜板之中的玉佩,只能叹了口气,将那玉佩小心的收回怀中准备等到下次汇合再还给大师兄。 “你出去自己玩好了,我在这里看着二师兄,钱不够了可以问店家能不能赊账,等到钱来了再给钱也行。” 少女看着最后留下来的那个略显富态的青年,无奈的摆了摆手,同时指了指桌上的铜钱。 青年就好似小孩一般的欢呼了一声,遂将那些铜钱全部拨拉到了自己的怀里,拉起自己的衣摆后奔奔跳跳的离开了百草堂。 “小大夫,你们这里包不包吃住。” 菖蒲终于写好了欠条,就见他藏锋收笔,将毛笔放在了山字形的笔架之上,听见问题之后则是抬头看向了少女。 “病人可以和我们吃一样的,不另开灶,不过一般都是病人家属给病人送饭来的。” “那就拜托了,要不然两天时间我非得要饿晕在这里。” 少女赶忙双手合十在菖蒲面前拜了拜,丝毫没有之前将刀拍在桌面之上的凶悍感。 菖蒲点点头算是应许,随后将写好的单子推到了少女的面前。 “在这里画押,病人主要是手臂处被锐器切开了,虽然不致命但是可能后面用不上力了。 药钱大概在三贯上下,不会超出太多。” 少女看着被推到面前的纸,抬手来看了看自己带着点老茧的手指,再低头看了看纸面,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你不会坑我吧。” 菖蒲抬头看着少女,皱了皱眉,一般的顾客没有这么挑剔的,毕竟百草堂也算是个老字号,犯不着为了几个钱就砸了自己的招牌。 不过想到对方是跑江湖的难免比较谨慎,菖蒲就自柜台下面再掏出来了一张空白纸,随后将这份上面的内容一字不落的抄录了一遍。 那少女看着菖蒲一气呵成,甚至是没有看几眼那作为模板的纸就完成的抄录,立刻激动的鼓起了掌,引得旁边正在给病人看病的黄柏投过来询问的眼神。 “一式两份,我落百草堂的章子,这样没问题了吧。” 菖蒲将百草堂的章子自柜台下面的暗格内取出,在印泥上沾了沾,随后在两张单子的末尾分别落了款。 “嗯……” 少女咬着牙,最终看了看后面那还躺着的师兄,抢过菖蒲用来盖章的印泥,在手指上沾了沾盖在了纸上。 “你不识字?” 菖蒲看着对方依然沾着点印泥的拇指,再看了看被对方拿走后随便折了几下就塞入怀中的纸,便对其之前的警惕行为有了点猜测。 要让他对着一张看不懂的单子签字,他也不敢签,谁知道那会是个什么东西。 “我识字的好吧,一二三,人天力丁,我都会,我也会写自己的名字,我才不是文盲。” “嗯,我知道了。” 菖蒲一边漫不经心的说,一边将对方画押的纸收入柜台下面,这里还有不少并未兑换的单子。 黄柏的心软,再加上徐夫人想要博取个善名而不时免除些债务,不少外地来并不富裕的人都是画个押就匆匆离开的。 若是十几钱几百钱的黄柏也就压在下面等到徐夫人需要作秀了就给对方,只有钱款太大的才会低价卖给本地讨债的人。 只是因为百草堂的债券有时候欠债人是真的不富裕,再加上求药来的人也许会横跨半个初云州,柏溪镇的讨债人收别户商家的劣质债券都是三折,现在百草堂的要两折才收。 现在没过多久,柜台下面就积攒了一叠的债券,菖蒲将少女的债券放在最上面,这里是有希望讨回来的部分。 “我会写字的,你看,这是我的名字。” 少女看着小少年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立刻急红了眼,她将对方架在笔架上的毛笔拿下,随后一手直接握着笔杆子示意菖蒲给张纸。 菖蒲看了看这好似反握匕首似的握法,不由得为自己的毛笔感到三分的担忧。 不过想了想那大概是可以收回来让百草堂至少回点血的药钱,男孩还是从下面掏出来一张白纸放在了桌面上。 少女自信心爆棚的在纸上写了一横,随后面部就开始扭曲起来,她的名字一共两个字,这也是她母亲最后的倔强,是拿着棍子架在她屁股上让她练会的。 只是此刻少女回想起来只记得那屁股上火辣辣的疼,手上是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我,我今天状态不好,明,明天我休息休息一定可以写的出来。” 少女将菖蒲的毛笔放在笔架上,然后将他面前那写了一横的纸拉走揉成团塞到怀中,一溜烟跑到了后面伤员所在的房间内。 第100章 你埋我挖 “这是什么。” 少女蹲坐在百草堂的内院之中,她似乎对于这里的一切都带着十二分的好奇,东问问,西问问。 “巴豆。” 菖蒲隔着手套将石撵下面的巴豆碎片一点点碾碎,巴豆含有剧毒,但是它也可以用来通便,有时候同样可以作为一味排毒剂。 巴豆的处理流程就突出了一个危机四伏,首先新鲜的巴豆需要煮熟,让它坚硬的壳被攻破,随后将其放在太阳下面暴晒,等到巴豆自行从壳里面出来之后就将白色的果仁挑出来。 这个过程最为凶险,因为巴豆壳含有剧毒,光是接触就有可能在手臂上落下一片红色的斑点。 而且煮熟之后的巴豆在暴晒之中还会爆炸,将自己的白色果肉和褐色果壳炸的四处都是。 菖蒲曾经就差点被这玩意迸溅出来的果壳给击中,所以后来他去找外面的小贩买了一只粗笼子,当巴豆晒了一天一夜,将要开始爆炸后就将它们给罩在笼子之中。 虽然这样会延长暴晒需要的处理时间,但是可以给晒巴豆的小院增加不少的安全感。 此刻菖蒲就是在挑拣完已经暴晒完,部分果仁已经自行露出来的巴豆,现在他还需要用挤压的方式让依然顽强的缩在壳内的巴豆果仁与它们的果壳相分离。 少女蹲坐在一旁,就想要用手去抓起一小块散落在周围的褐色果壳,只是立刻就被菖蒲给用脚将那果壳踩住。 “巴豆有剧毒,果壳也一样,会起皮疹的,很疼。 而且那疹子很难下去。” 小少年看着那听到有剧毒和起皮疹依然不以为然的少女,就换了个角度阐述接触巴豆壳的后遗症,对方果然灿灿的收回了手。 “这么毒,唉你们医生有没有什么可以见血封喉,无色无味,一点点就可以置人于死地,就是那种武侠小说中拿吹管往房间里面一吹,里面的人就一命呜呼的药。” 少女被巴豆起的疹子下不去给吓了一跳,随后又被这一味毒药给提起了兴趣。 “也许是我见识短浅,没听说过这样的毒药。” 菖蒲将石撵拿开,然后用竹签挑开那些已经被分离开来的果壳与果仁。 少女则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只是她的目光多集中在那些被男孩拿小扫把扫在一边的巴豆壳上。 “烈性的毒药大都味涩,有无气味的,但是入口大都辛辣,所以毒药往往以烈酒作陪。 而那些入口味道平淡的气味也会不佳,你不是江湖中人吗,你们应该比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更清楚毒药。” 菖蒲将白色的果仁收集好,这些果仁还要继续暴晒以去除水分,随后再细细碾磨成粉末,这样才能算是一味药,否则其药性太猛烈,很容易将病人和病症一起打包送走。 “我们可是名门正派,从不用毒的。” 少女骄傲的抬起了头,同时眼睛瞟向了那些被男孩聚集为一堆的巴豆壳。 “那个,你这个什么豆的壳是接触就有皮疹吗,有痊愈的风险,啊不是,我是说毒性这么烈,你应该怎么处理。” 少女满眼闪的都是小星星的看着那堆巴豆壳。 她们是名门正派,虽然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也很好玩,但是武侠小说之中的那些飞虎爪,奇门兵器,毒药蛊虫同样也对她很有吸引力。 “埋到土里面,这东西不能给你,否则师兄要说我的。” 菖蒲警惕的看了一眼这对着一堆巴豆壳眼睛居然发着光的少女,将巴豆果仁晒在太阳底下后,就立刻返回用簸箕与扫把将这些巴豆壳给收集了去。 “没关系的,等你埋下去之后我再挖出来,这样他总不能再说你了,你的坑挖的深一点,免得他说你和我私通。” 菖蒲张了张嘴,虽然他感觉这样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细细一想好像这样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毕竟师兄只是说要埋在地下处理掉这些废渣,也没有说不能给让人挖出来。 少女见菖蒲犹豫之后点了点头,立刻开心的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哈哈,那我们就是哥们了,还是你懂我,我那些师兄弟老说我净说些歪理邪说的,但我不都是顺着他们的话说的,他们还不满意,一群挑剔鬼。” 菖蒲将院子里面的东西处理完,就提着那一兜巴豆壳和其它一些药渣离开了百草堂。 少女则是分开一段时间,等到菖蒲离开后一段时间后才悄咪咪的摸出了百草堂,但依然和正在坐堂的黄柏打了个照面。 少女略显尴尬的挠了挠头,随后将手中准备用来刨坑的铲子和装巴豆壳的袋子藏在了身后。 “你师兄的病情已经好转了不少。” 黄柏的眼神落在对方手中的铲子和袋子上,并未说些什么,只是聊了一句病情就继续低头看着面前的账本。 当厚朴离开之后,百草堂大部分的记账事务就又落到了黄柏的身上,好在现在苏子与厚朴走掉后百草堂好几间屋子都不用再打扫了。 黄柏和菖蒲两人倒也还可以打扫得过来,只是药铺里面原本就紧缺的人手是更加的紧张了起来。 现在黄柏与菖蒲都只能身兼数职,这才能保证百草堂的正常运行。 少女见对方抓到了自己却并未说什么,就往外试探性的走了两步,但并未见到对方有阻拦的举动。 对方不阻拦她,她反而感到了一股好奇感,便在黄柏不解且带着一丝关怀智障儿童的目光里缓步来到了柜台前。 此刻黄柏是想要无视她都做不到了,青年便停下手中的毛笔,抬头注视着面前看向自己的这位女少侠。 少女原先看着黄柏的注意力在纸上这才敢一步步靠近,此刻黄柏突然抬头,让她吓得几乎要跳起来。 “你不怕我逃费。” 黄柏看着这好像傻狍子一样,被人射一箭后还要回来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射的箭的少女,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师兄醒来后我和他交谈过了,你们不差这点钱,而且他是一位君子,不会为了一些身外之物就损坏自己珍重的品德的。” 第101章 吾辈甚是疲软 两日后,梁城那里来了一个挎着个小药箱的医生,还带着一名负责押送银票的管家。 那管家将银票在黄柏面前一拍,直截了当的告诉对方之后只需要他们配合就好。 随即那跟着管家一起来的郎中便入了房子,开始检查伤者的病情。 “我师兄的情况怎么样。“ 少女坐在床边看着检查完伤口的这名郎中,这是她当初害怕这里的医生技术不行,特意让管家在梁城那里找的名医。 那郎中将手自病榻上青年的伤口处拿开,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处理的很专业,小姐有所不知,这百溪镇的百草堂在梁城也很有名气。 百草堂现任坐堂的父亲曾经是初云州内也算有点名气的名医,是和我父亲一个级别的医术泰斗。 那坐堂的徐牧虽然多有人诟病其人品,但是他的医术并不在我之下。 医生说完,将病人的被褥盖好。 “那个小哥医术这么好,我看他也就和我兄长一般大。” 少女回忆了一下百草堂内自己见到的几人,首先排除掉那个最开始畏畏缩缩的少年,那么若是不考虑菖蒲这个更加离谱的可能性之后,就只有那名青年郎中可能是徐牧了。 “不,那是徐牧的弟子,徐牧本人在梁城,准确点来说他这几年都在梁城。” 带着药箱的郎中提起徐牧时表情略显怪异,这次是梁城里的一个大家族需求的郎中,事先也没有告诉要给谁治病去哪里,只是说要跟着那管家走。 他是没有想到会来这百草堂的,而戏剧性的就是,本来那家要请的就是徐牧,也就是百草堂的掌柜。 只是徐牧最近在钻研如何在他们这些个医药势力中站好队,出于站队的考量,他并没有接下这单生意,而是将自己给引荐给了那需要一名郎中的管家。 现在想来这可真是一种别样的缘分。 “那他比之你如何,我师兄在这里可以治好吗?” 少女的关注点并未在梁城医生之间的八卦上停留多久,她立刻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他不如我,至于是否治得好,说实话我也没有把握,伤人之人是冲着命去的,若不是止血及时,流血也将人给活活流死了。 现在命算是保下来了,但是已经伤了经脉,若是想要恢复到常人水平倒是不难,但是若想要完全不受影响,那则需要可以重续筋脉的丹药才行。” 少女坐在旁边,边听边用手抓着自己的那马尾辫。 “那就派车将人先送去梁城吧,梁城里的医生更多一点,送到那边让师傅也操心去。 少女看着那半躺在床铺上,用完好的一只手翻看着自黄柏那里讨要来医书的二师兄,瞬间呲牙咧嘴的扑了上去。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还让我在这里给你担心来担心去的。” 坐在床铺上的青年以手指作书签合上手中的书本,然后用完好的手臂一推一带。 原本那冲入他怀中的少女就被他束缚在了手臂内,转眼间就被其拉着给躺在了身侧。 “寻常医生可以保住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没必要过多苛责。 我做主,回梁城吧,记得找辆好点的车子。” 青年将那依然愤愤不平的对着自己使用喵喵拳的师妹给推了出去,随后看向了站在一旁等待吩咐的那名管家吩咐道。 “若不是你非要去和那家伙切磋一下,现在我们也不会沦落到这番境地,而且你是不知道,小师弟那家伙居然将我们能压的钱全都给压在你身上了,搞得你师妹我差点要喝两天的西北风。 现在好了,出游泡汤了,回去又要面对师傅的那张死人脸,他一定会说,你们学艺不精而且没有眼色,既然如此就勤加练习好了。 你这次还将那下山虎给彻底得罪了,回去自己想办法和师傅解释,这个忙我可不帮。” 少女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罪名的给自己的二师兄算下来,看着对方挑起来的眉毛终于算是出了一口气。 “他应该已经将任督二脉都打通了,我看着他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是真的天才。 之前在梁城客栈的时候就老听周围的朋友说他有多么的强,那日得以在下山虎前辈那里见到那位初云州的青年一辈第一,难免起了争斗之心。 若是不打一架,多半会遗憾很久吧。 下山虎前辈那里我会让家里面的管家去安抚的,这次确实是我唐突了,至于师傅那里,师傅是个讲理的人,必然是不会为难你们。 这次是我功夫不到家,这么久了只打通了一脉。” 当那青年躺在床上用感叹的语气自我检讨完,站在其床前的少女却难受的皱起了脸来。 她现在十九,她这位师哥二十六,但是她师哥可是从十五才开始练武,而她则是自小便开始练武,从她开始练武开始,那老师药材药浴肉食便从未断过。 若是她这位已经摸到了督脉边缘的师哥都算是疲软和天赋不行,那么自己这个才练出来气感一年多的可就真的是朽木不可雕也了。 当那来接伤员的马车踏着清晨的雾气停在了百草堂外面的街道上,光是那两匹拉车的高头大马就让镇上酒楼里负责看马的师傅移不开眼睛来。 不一会百草堂外面就围了一圈人,人们绕着那拉车的马,以及马拉的车评头论足。 尤其是被弟子拉过来的铁匠,他看着那马车下面的一套金属轴承,恨不得将自个的眼珠子给抠出来,塞到那马车的下面细细打量。 直到黄柏出来指挥着那几个在一身布衣下面穿戴着一层皮甲的家丁将伤者转移到车上后,人群才在马夫挥动的马鞭中恋恋不舍的散去。 “小老弟,后会有期啊。” 少女将自己的宝刀挎在背后,随即在马凳上接力,一个翻身利落的上了胯下的骏马。 她牵着那缰绳在车前转了一小圈,随后在百草堂前再次策马而过,挥手向着门口站着前来相送的黄柏与菖蒲打了个招呼。 菖蒲虽然想要提醒对方城内是不容许纵马的,但是他转头看着那车前正在和一行侠客交谈的县令,最终选择了沉默。 第102章 雪国 建业五年冬,初云州大雪,在官道上一支车队正在缓慢的行动着。 车队最前面的马车中点燃着足量的煤炭。 当穿着一层厚羊绒袄的管事跳上这辆在雪地里缓慢前进的马车并拉开那车门时,一股白烟就瞬间从车厢中涌出,化作一朵云彩飞向后方。 管事的低下头进入了车内,随后顺手将那门关上。 在他的对面是那正在挑逗一名丫鬟的厚朴,厚朴抬头看了看来者,将手自丫鬟的身上拿开,顺便帮对方整理了一下已经露出香肩的凌乱衣裳。 “头,前面的探子来报,那段路不好走,路上全是雪,而且他问了前面村里面的人,这里还有匪患。” 管事的视线在丫鬟身上停顿了一瞬,在商队中带丫鬟伺候自己的生活,这是扰乱人心的大忌。 毕竟商队中都是一些常年回不了家的大老爷们,本来就是一肚子的火没得地方发,这走商又刚好需要穿过大量的无人地带。 万一到时候有人看着那老板的香车美人嫉妒心一上来,后果便不堪设想。 所以大部分走商的老板都会特意再收一个义子,让他打入管事和镖师的队伍里面,代替自己深入下面。 更有些老板自己就打入下面的群体之中,和大家一起喝酒吃肉,一点也看不出来半点的架子。 只是管事想了想这位老板那阔绰的打赏,也就将这个提醒给压了下去,对方舍得花钱让下面的人闭嘴,自己自然也无话可说。 “有多不好走。” 厚朴自车厢后面的墙上取下包着地图的硬皮革桶,将里面卷成一卷的地图取出平铺在了略显颠簸摇晃的桌上。 “积雪有六尺,下面还是石子路,马匹很容易打滑,而且,而且就村民所说,这里的那伙匪兵装备很好,怕是岳合那边来的匪兵,怕是不好相与的。” 管事用粗壮且带着冻疮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沿着山道弯曲的道路上点了点。 “你跟我也已经两三年了吧。” 厚朴看着那地图上显然是天堑的地方,摸了摸自己已经微微长出些许短毛的下巴,抬头看着这位提醒他的管事。 “回大人的话,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 “嗯,今年冬天我连柏溪镇都没有回去,就是为的这一单生意,我把我的全部身家都压在上面了,若是这次成功,那位大人答应我可以让我负责盐巴那块的生意。 若是那样,我们也就算是鲤鱼跃龙门了。 所以这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况且我们已经走到了这里,再往后原路返回,人困马乏的怕也是要出问题,闯过去就是海阔天空。” 厚朴抬起头直勾勾的看向面前的管事,管事则是被对方那带着赌徒疯狂色彩的眼睛给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立刻低头应是。 “出去之后将师爷和这次押镖的总镖师请过来。” 厚朴用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面,眼睛盯在那道路上,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你出去。” 等到管事离开,厚朴将车厢内衣架上的袄子扔在那丫鬟的身上,随后指了指车门的方向。 此刻随着管事的一进一出,车厢内已经是涌入了不少的冷空气,温度显而易见的冰凉了下来。 丫鬟抱着那袄子愣了片刻,要知道厚朴这家伙为了情趣,是特意在车内点燃了足量的炭火将温度给维持在春天的程度,随后更是让丫鬟只着一件单衣就坐在旁边。 此刻出去,虽然有一件袄子,但是外面可是冰天雪地,而且还在飘着鹅毛大雪,丫鬟只有一件袄子,怕是要冻的不轻。 她咬着嘴唇,将自己的衣服弄得凌乱,就扑向了坐着的厚朴身上,却见少年直接扯掉了她的袄子,就在丫鬟暗自窃喜的时候,厚朴直接越过丫鬟打开了车门,随后在丫鬟愣神的片刻直接将人给踹了出去。 落在雪地内的丫鬟几乎是瞬间僵直,由热到冷的她止不住的打着摆子,好在那厚朴最后一刻将那件袄子也从车里给扔了出来。 丫鬟立刻匍匐着来到袄子边,恨不得将自己身体的全部都裹在里面,只可惜这袄子不够大,她也没有穿鞋。 她可以感觉到,周围的昏暗天色之中,那些落在自己每一处露出肌肤上的目光,丫鬟咬牙切齿的登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而在此刻的车内,厚朴则是已经穿戴好了外衣,他将匕首揣入怀中,随后把装地图的硬皮革桶拆了下来,再打开了车厢前的小窗,让马夫将车内的煤炭减量。 最后打开了车厢两边窗户的厚朴用手掌给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伴随着那横穿两扇窗户而过的冷风,他立刻精神了起来。 不一会,师爷和总镖师就踏上了车子,当他们坐在面前的时刻,厚朴直接自桌下取出了一叠厚厚的银票拍在了对方面前。 “后面半段会有很大的风险,你兄弟给我卖命我不会亏待,伤的一个人两百两,死的一个人三百两,杀一个匪徒四十两,诛杀匪首三百两。 你们的护镖费我在这里给你们提高两倍,无事发生也提高两倍。” “有多少敌人。” 总镖师看着这位老板突然间如此的大方,却没有第一时间兴高采烈的去接对方那放在桌上的一叠银票。 他们护镖的不害怕困难的镖,毕竟敢接下来的就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他们最害怕的就是这类突然增加难度的护镖任务,这代表着不可控的风险。 “不知道,师爷,去叫人控制住明邱,这条路线是他选的,他在梁城的时候是不是娶了两个老婆还买了一个院子。” 厚朴低沉着声音询问道。 “是。”师爷瞬间感觉自己的后背冒出了一丝丝的冷汗。 “他把我们给买了,你和他关系好,你去问问他,他的钱财都是从哪里来的,他若是说的清楚,念在他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就给他一条生路,他若是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就黄米饭沾水伺候。” 第103章 一线生机 山上的雪花随着一声马匹的嘶鸣开始躁动了起来,随即则是远超下方混乱的奔腾声。 一时间整个山脉都好似活了过来,它们先是相互间悄悄的低语,随后则是在短暂的沉默后发了疯似的向着山下那些胆敢在圣洁的雪地上留下血腥印记的虫子们发起了了冲锋。 厚朴被一个臭烘烘的土匪压在身下,那土匪正在试图用手臂将那和他一比显得有些娇小的厚朴给活活勒死。 厚朴用力挣扎着,终于摸到了自己藏在内襟处的一柄短刃,抽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原本压在他身上,让他已经接近窒息的土匪立刻身体一软。 少年原本被勒住的脖子终于得以获得久违的一股新鲜空气,他将身前的这名土匪用脚踢开,随后趴在地上,用力且贪婪的呼吸着。 呼吸了几次的菖蒲终于将肺部再次拿空气填满,刚刚的那股窒息感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一遍。 他用手掌摸了一把眼睛,随后挣扎着站起身,环顾四周,满目皆败。 半个时辰前,当他让管家去捉人的时候,那个背叛了他的家伙已经一溜烟的跑走了。 只是对方显然是吃定了他必须要经过那里的心理,纵使他们已经提高了警惕,甚至是派出了几名车夫做探子先行探查那最为危险的地方。 但那匪兵是以有心算无心,而且还占据了天时和地利,他们依然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匪徒们居高临下,先用滚石将商队撕开了一条口子,随后嚎叫着从那山间冲下,简易制作的弓箭与带着铁头的短矛在一瞬间就覆盖在了兵荒马乱的车队之中。 厚朴眼看着那正在试图组织人员围绕在车辆边上抵抗的总镖头被瞬间扎成了刺猬。 这不是寻常的匪徒,厚朴立刻做出了判断,随后他就用自己那颇具标志性的貂皮大袄和一旁的一名马夫的破烂袄子做了交换。 那马夫虽然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在交换完了之后就开始一遍遍的摸着那柔顺的毛皮。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厚朴为什么要和他换衣服了。 因为他被一名抢了一匹拉车马匹的匪徒给一刀绞首,马夫的表情就此停顿在了那一刻,他的脑袋高高的飞起,最后轻轻的落下。 一具无头尸落在地上,染红了一片雪地。 厚朴则是趴在马车下面,看着周围的情况,直到镖师们开始逐渐抵抗不住时,一名路过的匪徒抓住了他的脚踝,将他整个人给拖了出来。 这些匪徒虽然在战术上不同于那些只会乌泱泱的冲下来,被镖师们击溃之后再乌泱泱的跑上山的山匪,但是战斗时的品行都大致相同。 他们在还未完全的将全部的镖师都干掉时,就开始搜寻地上的战利品,厚朴也因此得以捡回了一条命。 那个将他给拉出去的匪兵是一个穿着一件脏兮兮皮甲的小头目,他呵退了周围几个想要上来一起干掉厚朴的家伙,自己踩着厚朴的背,往钉头锤上面吐了两口唾沫,随后就好似挥动钟摆一样,重重的将那染着血渍的锤头挥向厚朴的脑袋。 少年感受着来自耳边极速靠近的风声,整个人瞬间僵直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生生挣脱开对方踩着他背部的大脚,挣脱开后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战裙边缘,将正在挥动锤头的匪兵拉入地下。 好在周围的匪徒都在忙着打扫战场,寻找财宝,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已经将车上那原本被一层厚布盖着的包袱拿刀割开,从里面抽出了一件件已经完成处理的皮草。 当那厚朴用匕首干掉压在身上的匪兵小头目之后,这混乱的地方上居然无人注意到这战场边角处的小插曲。 站起身观察着四周的厚朴看着那已经被干掉了一大半的伙计和镖师,只感觉心脏处一阵的绞痛。 这里就是他的全部身家了,这里没了,他估计就很难再东山再起,不过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厚朴看着那些背靠着一架马车,正在奋力抵抗的镖师们,立刻小跑着冲向一旁已经被割断了缰绳的马匹。 现在先活下来,才有之后的事情,这皮草量太大,匪徒即使抢到了也无法立刻搬运走,纵使搬运走了也无法立刻出手。 只要这些匪徒不立刻将这些皮草都给烧掉,那么他就可以回去之后找人过来将这些皮草再运回去。 到时候至少能保本,也许这次无法赢得那位大人物的芳心,但是命是可以保下来的。 只是还未等厚朴摸到马匹的边上,那山上的雪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它们乌泱泱的冲向下方,厚朴只来得及躲到马匹的后面,随后视线中就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 昏迷了不知道多久,少年再次开始了呼吸,他用力拨拉着周围的一切,随后一只被冻的发白的手掌自雪下冒了出来。 第二次窒息感已经让少年的脑袋几乎停机,此刻周围的一切更是让他感到一股极致的茫然。 这是给他干哪里来了,这还是初云州吗? 厚朴看着周围白茫茫的一片,只在某些地方还有露出来的车辆残骸,头脑一阵的眩晕。 幸运的是,那些背靠着装满了皮革马车的镖师和伙计比散乱在整个战场上的匪兵更好的生存了下来,他们此刻已经在厚朴师爷的指挥下刨开了头顶上的雪,汇聚成了一团。 侥幸幸存下来的人们开始拿着武器走在这被雪崩清洗过一次,形势已经颠倒过来的战场上,每当看见那在动的雪地,就刨开雪面,若是自己人就拉出来,若是匪兵就趁着对方往外爬的时机一刀结果了对方。 厚朴的到来让这里的气氛变得微妙了起来,厚朴抬头看向上方,只见在那里是被雪完全覆盖填满的一层道路,那里是他们来时的地方。 好在雪比较松软,再加上此处悬崖的高度不算高,他们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第104章 背叛和逃离 “我们现在在哪里。” 当厚朴走向那群自己人时,他就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和谐感,这些留下来的人赫然都是那师爷的人。 厚朴低头看去,就见一名镖师正准备刨开雪地钻出来,随即就被那师爷身边的一人俯下身子用小刀给划破了喉咙。 那镖师嘶哑着嗓子,鲜血喷射在雪地上,整个人则是四处摇摆了起来,好似一只被扎破了的破皮囊。 而当那原本猥琐的师爷在抬起头来看着厚朴的时候,让少年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他打了个冷颤,随后就听见对方开口的询问。 厚朴的嘴角抽了一下,他立刻毫不犹豫的向后跑去,同时将背后的硬皮革桶给拆下,抽出来里面的纸质地图就往嘴里面塞。 后面的几人立刻追了上来,只是那雪地松软,让所有人都深一脚浅一脚的,甚至还有一个伙计的运气不太好,脚掌都被一根碎裂开来的尖锐木刺给刺了个对穿。 但是最终,弱冠之年且日常里也没有什么运动的厚朴又怎么可能跑的过后面那几个如狼似虎的伙计。 他们将少年压倒在地,随后把他整个人翻过来,两个人压住他的双手双脚,最后一个人则是骑在他的腰上,照着厚朴的脑袋就是两个大比兜,将对方打的眼冒金星。 随后那个人就从腰间掏出了一柄小匕首,直直的向着厚朴的嘴里面就插了进来,撬开他的嘴巴之后再将手指粗暴的塞进去往外揪那地图的残片。 这里的路他们这些伙计甚至是师爷都不太清楚,即使要伪装成老爷因为匪患和雪崩翘辫子的情况,也需要先走出这片白雪皑皑的大山才行。 若是在那路上倒是不怎么需要这张地图,毕竟往前走总是可以遇上人家的,但他们现在是在那悬崖的下面,这悬崖看着虽然不算大,但也有将近五六米的高度。 若是寻常时间派一个身手不错的伙计上去搭个软梯也就完事了,但是他们的货物现在可都在这里,这是他们未来荣华富贵的基础。 现在将这些死沉死沉的玩意送上去显然是行不通的,想要将这些东西运上去需要其它的通道。 而不管是他们现在应该如何出去,还是出去以后应该如何将这些皮草给运上去都需要地图这个最重要的东西。 突然间,那往厚朴嘴里面塞了两根手指,正在粗鲁且暴力转动的伙计大叫一声,随即就捂着手掌倒在了后面的雪地之中,开始在翻滚中发出尖锐而嘶哑的叫喊。 而被压着好像是一条虫的厚朴则是吐掉了嘴里面的血痰和一根依然鲜活的手指,原本压着少年的两名伙计立刻面面相觑,他们毕竟还是厚朴名义上的伙计。 那钱拿的也是厚朴的,只是这师爷给他们开出来的价格实在是太诱人,再加上厚朴老板就好似财富深不见底一样,他们是真的觉得自己干一票就可以回去颐养天年了。 不过在想到那之前被师爷当做投名状让他们每个人都插了一刀的管事,他们也只能咬着牙继续压着身下的厚朴。 师爷撇撇嘴,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向被压住的厚朴,他已经是个小老头了,不过脚步还算矫健,当小心避开那些突出来的木刺之后,师爷终于来到了厚朴的不远处,他先是踢了一脚地上那正在嚎叫的家伙,挥手示意旁边的人给他包扎伤口。 “废物,连一个小孩都控制不住。” 师爷嘴上骂完一句,这才蹲了下来,他扯了扯厚朴这件来自马夫的破烂棉袄,用手掌拍了拍对方因为缺氧和紧张而显得有些苍白脸颊。 “老爷,我们下面应该怎么走,你把地图都给咽下去了,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咱们就把你的这小肚皮给刨开,看看能不能找到地图的残片。 只可惜这里可没有费石散给您麻醉,听说扯肠子比腐刑,哦也就是割掉那个东西还要疼,您可要忍住了。” 师爷手掌自厚朴的胸膛往下,随即一肘子直接捣在了厚朴的两腿之间,厚朴呜咽一声,师爷也算是为自己的那伙计的手指报了仇。 “说说吧,老爷你的为人我清楚,你是个惜命的胆小鬼,既然你敢在这里吞掉地图,那么就是知道地图里面有什么东西的对吧。” “是,地图里面的东西都在我的脑子里,师爷,你是得了癔症吗,怎么胡言胡语,而且还胡乱搞的。 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喂,周围的好汉们,你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周围这些人都是被土匪和雪崩害死的,和你们没得关系。” “我可没有得癔症哦,反倒是您到现在还留有那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才是癔症呢,至于他们,他们已经交了投名状了。 都是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若不是为了你的几块臭钱,谁愿意在这大雪天里冒着客死他乡的风险出来给你赚钱充实你的腰包。” 厚朴听着师爷的话,此刻的他已经彻底的恢复了过来。 他很清楚,当自己第一次的邀请被对方拒绝之后,他的生还可能性就降低了接近一半,现在要是想要活下去,就要让周围的伙计们站在自己的这一边。 只是没想到他才开口一句,师爷这个他肚子里面的蛔虫就将他全部的路子都给堵死了。 “我也可以交投名状的,之前我是钱给的不够还是意思不到位,现在在这里给诸位大兄弟们赔礼道歉了。 我也就是一个大号的管事罢了,也是给那大老板干活的,收入的八成都要供给大老板,这大雪天我也是和你们一起扛着,土匪来了我也要换上这身衣服躲着,被那刀砍了我也要死。 而且师爷,你既然是我肚子里面的蛔虫,那么就应该清楚,我后面站的是哪位大官人,你杀了我不要紧,但是你坏了大官人的生意,难道你觉得你还能跑的掉吗? 诸位,宁做盛世犬,勿做乱世人啊,那那官人见到我死了自然要通缉各位,这事情可瞒不住,尤其是人这么多。” 厚朴视线扫视了一圈周围,看的众伙计心里胆寒。 第105章 东山再起 “老爷,您是真的在阴暗而努力的活着啊,你自己不都说的很明确了吗,可以为你报仇也愿意为你报仇的人只有那大官人。 而大官人在乎的只是你是否坏了他的生意,让他没办法养着那些莺莺燕燕,而不是你本身。 现在你看看周围,如果这都不是坏了大官人的生意话的,那么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样才算是坏了大官人的生意。 我知道你的大部分进货渠道,你这个嘴上毛都没有长全的小鬼可以做到的事情,我自然也可以做到。 至于具体要如何去让大官人将生意安安心心的交给我这事就不劳您操心了。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让我们安全的出去,兄弟们跟着我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干活,我自然要让他们安安全全的。 这样,我们先说好了,我们这边死一个人,咱就要砍掉你的一根手指,诸位觉得如何。” 师爷抬起头看着周围围过来的众人,随后再次低头看着那若簸箕一般岔开腿坐在地上的厚朴,笑得无比开心。 “老板,不做了他?” 队伍进入山脉后的第三天,赶在下一次大雪将山完全封起来之前他们成功的跑了出来,不过队伍依然不可避免的再次减员,而现在进入最近的城镇后,师爷就将那厚朴给放走了。 少年身上的华贵衣服此刻已经被众人扒了个干净,剩下的只有一套脏兮兮的单衣,寒风之下他赤裸的脚面上满是红色的冻疮。 厚朴将那被脏兮兮的布条包裹着的手指叼在嘴里,他的左右手上都缠着不时渗出血液的脏布。 为了尽可能的保全两只手的基本功能,在后续穿越山谷中死掉那三个人时,厚朴选择了左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以及右手的小拇指。 鲜血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滴下,将镇子中那早已经被人与牲畜一遍遍践踏而变成黑灰色的雪泥再带上了一丝丝的血腥味。 那些原本对这位年纪过小的东家还带着一丝轻视心理的人们,当看见过了对方那指头被敲掉时都一声不吭扛着的样子,便收起了轻视心,转而更多的是深深的忌惮。 自己得罪死了这种狠人,若是让对方再起来,怕是要死的很惨。 此刻周围几名伙计已经将手掌托在了刀柄之上,就等师爷一声令下,他们就过去在厚朴走入这镇子之前将人给掳到一边。 只需要一刀划破喉咙,然后扔到荒郊野岭去,等到来年开春,那尸骨大概率就已经被开春后饥饿的野兽给霍霍完了。 到时候若是没有人下大力气去探查,谁知道这里死了一个人,甚至于即使知道了有人死在了这里,又会有谁在乎一个已经死掉了的商人,此所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做了亏心事的伙计们彻底的安下心来。 “你们怕什么,他要杀也是要先杀我,害怕的拿了这次的钱逃得远远的,他还能飞过去干掉你不成。 不害怕的就和我继续干,日后成了老爷,还害怕他一个手指头都没了的残废家伙。” 师爷看周围几个年轻小伙依然没有将手掌从刀柄上放下来,就知道这几个人是已经动了杀心,便只好继续解释。 “商队这次的皮草都落在那里了,短时间内是拉不出来的,我还要去向大官人拉点钱和人才能将那些东西给运出来,就是拉出来了变现也需要一段时间。 而这次其他伙计和镖局可是实打实的死了不少人的,更何况那商队中还有不少其它老板的货物。 若是杀了厚朴明着去接了大官人的事,便要承接下来这些麻烦事,不如让厚朴去给我们吸引目光,咱们悄咪咪的绕后将那里子给拿到手里。” “那事情完了之后。” 等到师爷说完,侧面一个戴着头巾的青年就用手比了个切削的动作,同时目光灼灼的看向师爷。 “事情完了你干什么都无所谓,你就是将他给细细的剁成臊子下酒咱们也不会去管你,但若是你被抓了也别要将我们给供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管家见这人死性不改,脸色阴沉的说道。 众人就这样目送着那厚朴一瘸一拐的离开了这里。 厚朴咬着牙感受着周围人那饱含着怜悯和同情还有一丝丝对于麻烦厌恶的目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这些人,将他们每个人的样子都刻在了心里,他可是一个瑕眦必报的主,此仇不报非人也。 一个时辰之后,厚朴从镇上的票局之中将自己之前狡兔三窟藏起来的银票开了出来,租了一辆马车,雇了一个马夫,处理了伤口后就准备前往梁城。 现在那皮革是拿不到了,毕竟师爷这些人已经看住了那里,他们只会比自己更快,而师爷放自己走的原因厚朴也已经猜到了,他是准备让自己背锅。 若是被镖局、伙计家属以及那几个委托自己送东西而受到了损失的老板给抓住,他们一定会榨干自己最后的一丝价值。 而且很快这些人就会发现他们的损失完全无法弥补,毕竟那皮草马上就是大官人的了,这些刁民是不敢去讨要属于大官人的东西的。 但是他们是一定敢对自己动手,当确定榨不出来更多东西之后则会虐杀泄愤,这是镖局和那些做山货老板们的习惯,这点厚朴很清楚,因为他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现在他要打个时差,先去大官人那里报信,先告一状,然后拿着鸡毛令箭回来收拾这些人。 “老板,停这里吗?” 又是十三个时辰,经过一天两夜日夜不停的赶路后,厚朴终于赶到了梁城。 此时那手指上的疼痛与迟来的感染让他昏昏欲睡,当听见车棚外车夫的声音后,他便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受着那滚烫的触感,厚朴即使医术已经荒废了许久也立刻就知道,自己这是感染发烧了。 第106章 金蝉脱壳 生了冻疮的脚掌在那自街边鞋匠处匆匆买来并不合脚的靴子中摩擦着,给少年带来了更大的疼痛感,即使如此厚朴也只能咬着牙缓慢的前进。 他摸了摸怀中,那里有几片指头盖大小的黄金叶片,这是用来作为敲门砖的东西。 要是之前他来这里当然不需要这玩意,毕竟他可是大官人最大最灵也是最听话的那颗摇钱树,外面的门房伙计巴结他还来不及,自然没有人敢拦他。 而此刻厚朴只能在心里面祈祷,今天当班的要是那几个收了他礼的家伙,而且师爷那些混蛋不要走在自己的前面。 当厚朴绕过那朱红色八尺高的巨大墙壁转角,看见远处停着的来访车辆的尽头后,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好消息,这次值班的是他的老熟人。 遇见了这几天以来第一个好消息的厚朴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他来到那老人的身旁,语调都微微上扬。 “老刘头,大官人在吗?” 就在厚朴以为对方会告诉他在,然后给他开门让他自行进去时,就看那老刘头一手拦在了自己的身前。 厚朴看了看这已经打开了正门的大门,就知道今天估计是个大日子,他在心里算了算日子,确定今日是大官人那小儿子的百岁宴,怪不得人这么多。 好在他还是带了礼物的,少年遂将怀里揣着的,原本要给门房的那一叠金叶子双手奉上。 “我知道,我知道,今日是小少爷的百岁宴,是我唐突了,这样进去了确实有失礼节。 这样,老刘你帮我通报一声,我从后门进去,我有要事来找大官人,耽误不得,这是贺礼。” 老刘头看着那开始低声下气的厚朴,伸手接过了其手中被包裹在一块其貌不扬的灰色布块中的那叠金叶子。 老头拿出来了其中的一片金叶子放在嘴里面咬了咬,确定可以看见牙印,这才掂量了一下这里面的份量,然后无比丝滑的将这些金叶子拿布包起来揣入了怀中。 厚朴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老刘头收下了钱随后用那带着怜悯的眼神看向了面前的少年。 “老板干事情不小心啊,大喜的日子给老爷上眼药,我可不敢放您进去。 老爷那边特意交代了,若是您来了,就让您自个回家。” 老刘头用下巴努了努远处停靠着的马车,就见停在靠前面的一辆马车赫然是厚朴在梁城总部里面的车子。 厚朴自然是不敢回梁城的别院去取一辆车子的,但是有人敢啊,比如那提前来到的师爷一行人。 老刘头似乎是为了让厚朴彻底的死心,特意摊开了那用来记录拜谒宾客所送礼物的书卷,用笔在靠上头的位置上点了点,厚朴的眼角抽了抽,那名字他自然是认得的,那是他师爷的名字。 随后老刘头用手中毛笔的尾巴点了点了远处那两个探头探脑,在和厚朴对上了眼后就立刻四散开来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小伙计。 厚朴压住心底想要爆发出来的怒气,微笑着和吞了他现在几乎全部钱财的老刘头告别,随后托着伤残的脚掌走向那远处拐角后正在等待着自己的马车。 “老爷,这样使不得,使不得。” “我说可以就是可以,你掌柜是怎么和你说的,都听我的话对不对。” 厚朴看着眼前这个一个劲的摆着手的车夫,前压身体作压迫状的同时诱导性的提问着。 “是,俺就是一个驾车的,老爷千万不要折煞了我也。” 车夫还是摆着手,让他进去车厢里面坐着,让雇了车子和他的老爷在外面驾车,这事情他也就在梦里面敢想一想。 如今这事情真实的发生了,车夫却不敢点头答应,直觉告诉他,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你还不快去里面呆着,我不让你出来就不许出来,否则,哼哼,我就要向你的老板告你的状。 就说……就说你的手脚不干净,我看之后还有谁敢雇你来驾车。” 厚朴一下子就抓到了这车夫的痛点,几息的挣扎之后,车夫也只能遵从趋利避害的本能,进入了后面的车厢内。 厚朴打开后面车厢通向前面的窗户,看着对方将其它几个窗门一一关闭,这才合上了最后的这扇小窗。 “等一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开门,否则有你的好果子吃,等到我告诉你可以出来了你才可以出来,懂了吗?” 厚朴看着被他一次次惊吓已经好似一只小兔子般的车夫在他的淫威下一个劲的点着头,满意的转过了身。 少年坐回车前,略显生疏的挥动马鞭让马匹开始前进,同时把身上为了来见那大官人而特意换上的藏青色华服脱下折好放在包袱之中,转而换成了一件灰色的粗布棉袄。 赶着马车的厚朴一边观察着那后面尾随着他的家伙,一边向着城外而去,当他感觉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刻,就挥动短剑,将一匹马的缰绳砍断,随后骑上那马匹,向着郊外疾驰而去。 那伙计只有一个人,他看了看被留在原地的马车,以及那自始至终都没有被打开过的车门,再看看那一身灰色的布衣,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的马车夫,最终选择蹲守在马车的附近。 再一次利用金蝉脱壳逃出生天的厚朴一路北上,直直的向着隔壁的仙游州而去。 他要跑路了,毕竟这里已经不再有他的资源,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的仇家,他要换个地方才能东山再起。 那留在原地的马车不久之后就被一群人围了起来,随后一个带着貂皮帽的中年男子上前来礼貌的敲了敲马车的小木门。 “厚朴兄,外面都是你的兄弟们,为何要闭门不见,开门来,咱们好好的谈一谈,我们少花些功夫,你也少受点罪。” 男人说完后就背着手站在那马车之前,似乎在等待着里面的人主动开门。 半个时辰之后,男人的耐心已经完全的耗尽,他向后摆了摆手,后面的人就上前来一把撕开了那扇薄薄的木门。 “呵,你叫厚朴吗?” 男人一脚踏在车厢上,上了车随后用手揪着那车夫的头发将他整个人都给拉了起来。 第107章 蛰伏 那带着貂皮帽的男子用手拍了拍面前的车夫,在确定此人只是一个被厚朴拉过来当做一替死鬼的倒霉蛋后便站起身来到了车外。 那个负责盯梢的伙计此刻已经是汗如雨下,抖若筛糠,他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有丝毫的逾矩。 “秦掌柜,你的人。” 男子摘下貂皮帽,用那带着茧子的宽厚手掌打了打上面的雪花。 站在前排的一个披着一墨色斗篷的男子则是走上前来,抽出腰间的竹鞭敲在了跪倒在地者的后背之上。 一时间皮开肉绽,那衣服却没有裂开分毫,只是有一道红印在鞭子落下的地方蔓延开来,好似一株在土地之中生了根的植物。 “我们镖局第二批讨债。” 那出来的人拱手向着周围的众多准备来找厚朴讨债的人一拱手,随后便带着跪在地上的伙计退了回去。 “秦掌柜的仗义,之后我的人来抓人,抓到后我,肖掌柜和裴掌柜先讨债,讨完了人交给你们,任凭你们处置,如何。” 站在车前的那中年男人先是向着自愿退出的秦掌柜拱手行了一礼,随后抬头扫视周围的众人,却见大部分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就在那站在马车之上,以为这次也没有人会来挑战自己权威的中年男子准备下来时,却看一个穿着锦服,身边还带着三名背负短棍,腰跨长刀打手的青年剥开了人群,来到了那马车之前。 周围的人立刻让开了周围的位置,唯恐自己和对方扯上了关系。 “我们金菊行也受到了损失,你一句话就要让我们吃残羹剩饭,这是什么道理。 咱们各凭本事捉人,我们干事也不会做绝,等到拿到了我们应得的,自然会将人交给县衙,到时候就让青天大老爷来给你们主持公道,这样至少要比你这般霸道要体面的多。” “哪来的土匪竟敢帮那小贼开脱。” 站在马车前的中年男子看了看那跟在华服青年身后的打手,便知道对方也不是个善茬。 思考片刻后,中年男子便大喝一声,转身抽出了挂在腰带上的软剑,那软剑若水,在空中流过一片水光,一闪而逝后只留下喷射到后方马车上的一片血迹。 那原以为自己已经没事了的马车夫就这样呆呆地坐在了车上,随后其脖颈间猛然喷射出一片血雾,却被那杀人者移步躲开。 这片血雾就这样落在了青年的脸上,华服青年连忙用衣袖遮盖住脸颊,但那喷射而出的血液还是染红了他带着精细花纹的衣裳。 “尧老板这要注意啊,刀剑无眼,要注意避开,否则被切中了却是必须要留下点什么的,这今日的只是血雾,明日就可能是箭雨了。” 这几乎是摆在了明面上的威胁让那被喷了一面血雾的青年也是不由得愣了愣。 不过他身后的几名护卫显然要比他更有经验,他们中的两人立刻站在了青年的身前,一人站在身后将对方给保护了起来。 对着马车的两人更是直接将手握在了刀柄之上,只等事态升级,就冲过去结果了对方。 “这不是尧小老板吗,这么大的火气干什么,大家都是受害者,这白老板也是受了欺骗,怒火攻心罢了,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担待,多多担待。” 人群中一老头看见这里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立刻站了出来拦在了两伙人马之间,开始拉偏架。 “我还是那句话,咱们各凭本事,至于这车夫是不是帮助那小贼的同伙,这由不得你说,就是要定他的死罪也应该是衙门的事情,白老板你这可是逾矩了。 我会将这件事如实报官的,你们梁城没人愿意给自己人鸣不平,那行,我来。” 被喷射了一身血污的青年显然并不太吃这拉偏架的一套,他撂下狠话,随后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人群的所在地。 这边的人正在考虑着应该如何抓住在逃的厚朴,那边的厚朴则是一路风尘仆仆的来到了柏溪镇外。 已经通过一路上的坑蒙拐骗得了一身游侠打扮,并换了一匹马的厚朴,此刻再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柏溪镇城墙,只感觉心里面五味杂陈的。 上一次来这里时他还是一个人人巴结的大老板,现在回来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只是他现在还需要一笔启动资金,同时此刻匆匆离开绝对会一头撞到那些想要抓他之人布设下的天罗地网上。 他现在需要的就是等,一定要等,等到那些准备抓他的人意识到,他的全部财产已经都没有了,抓到他也无济于事,到时候大部分人,尤其是那些个兵强马壮的老板们就会因为无利可图而选择退出。 那个时候才是他离开初云州的时机,在这之前他需要蛰伏下来。 厚朴看了一眼柏溪镇,策马上了山。 建业五年冬,厚朴再次现身在了柏溪镇的赌场内,只不过相比较于之前的几次,他这次可以说是轻装简行,身边就连随从都没有几个。 只是他依然还算阔绰的出手让大家对那之前从梁城传来的关于厚朴做生意失败,被整个初云州众多有头有脸的人物追杀的小道消息多少有些怀疑。 这日厚朴坐在赌桌后,用手掌缓慢的拉着那筹码,让它们一遍遍的落下然后再次拉起 当他看见在这处赌场高级区的入口处向这边张望的荆芥时,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六成。 “那可是你师傅,你就这么算计他?” 站在厚朴旁边的那名赌场管事将宽大的手掌搭在了少年的肩膀上,同时拿揶揄的语气询问着。 “只有傻子现在才觉得我这里没有问题,你看这些时间来我这里的人不都只是些地痞无赖,那些有头有脸的一个都没来。 若不算计他,我算计谁,你又能跟着我吃什么?” 第108章 诱骗 “来,这边坐。” 厚朴对着这只一头撞入自己布置陷阱中的小白兔友善的笑了笑。 荆芥看着面前这位一个冬天未见,居然已经在青丝中长出来几条白发的师兄,快步通过那原本拦着自己的赌场打手,略显拘谨的站在了师兄的身边。 若是在三年前,他对这个父亲的包身奴隶并不会太在乎,但现在已经是形势比人强,对方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大老板了。 即使这些天一直有小道消息在流传,说是厚朴在外面做生意已经失败了,此刻是被整个初云州的商人在追杀。 但之前的几年这类消息也是满天的飞,几乎每过一阵子就会有人谣传厚朴出问题了,这次的事情虽然传的那是一个有鼻子有眼,但是荆芥还真就不怎么相信。 毕竟每个冬天厚朴回来的时候都会带上他好好的玩一玩,这段时间算是他每年的盼头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厚朴让荆芥极大的满足了在小伙伴们面前的虚荣心,毕竟不是谁都认识这样一位在整个州内都小有名气的大商人的。 虽然小镇中的人们大都在提起商人这个群体时嘴上说着士农工商,并且以自己生活在镇子上,还有一门手艺所以认为自己应该被归类为工中的上层。 又认为自己小有家资,所以应该比那些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要高一等。 若是刚好喝了点小酒,更是会举几个那士人中的穷童生,穷秀才的事迹,认为自己也要比他们高一等,毕竟自己是可以自食其力的。 最后在论完了这天下的英雄之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自己是只比官老爷和军爷低一级的准一等人,然后躺在自己塑造出来的这个优越感中满足的再自酌一杯。 但是问题就是,无论如何大商人厚朴确实是手握巨量财富的,这些财富从他的手指头缝隙之中哪怕是露出来一点点,也可以让一家老小一年都有肉吃了。 这不由得让荆芥在小伙伴们的面前扯上了一张大虎皮,此刻正披着这张虎皮的他又怎么会亲口承认这只老虎实际上只是一只病猫呢? 荆芥小心翼翼的站在厚朴的身边,随后看着对方将那用竹子制成的牌子随意的扔在桌上的投注区之中,这里是赌坊的高级区。 为了让客人们玩的尽兴,尤其是不用在下注的时候还需要将一叠厚厚的银票,亦或是堆积成小山的银子堆在桌上搬来搬去,这里用的是竹子制成的小片充当代币。 当然在更外面一点更加拥挤一点的地方,那里多还是用的碎银子,银票甚至是铜板完成的下注。 荆芥眼尖的看见了那被厚朴推出去的一叠竹板上大都刻着壹,少部分则是贰和叁。 对面坐着的是两个荆芥并不认识的赌客,不过听那两人之间的交谈,应该也是两位大老板,荆芥接受了对方长辈式的夸奖之后,就被其中一人往手里面塞了一块刻着壹的小竹板作为见面礼。 “既然是洛老板给你的,你就收下吧,他也不是差这点的人,他一早上都赢了我两千两了。” 厚朴按住了那握着竹板,犹犹豫豫的想要收下,但是依然对父母教育中那吞人的赌坊有些畏惧的荆芥的手,然后将竹板塞到了他的怀中。 “这一张是一百两,等一会我带你去换出来,也算是长辈对你的一点期许,你就先收下,不想赌也无所谓,但钱总是要拿着的,毕竟有钱不赚王八蛋吗。” 在厚朴的调笑和周围两名赌客的起哄之中,荆芥咽了咽口水,将这只代表着一百两银子的竹板收入了怀中,此刻那小小的竹板却好像重若千斤,压的荆芥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这辈子都没有拿到过这么大的一笔钱,最多就是听父母提起过这个数字,一百两,那可是足足一百贯钱,村头屠夫家的那小子整天在孩子们中耀武扬威,也不就是仗着他是那屠夫的幺儿格外受宠,每个月可以拿到十钱的零花钱吗。 一百两可以兑一百贯,而一贯有千文,这笔钱实在是太多了。 荆芥咽着口水站在三个人的赌局之旁,他看着那些小竹板被推入桌面,随后在周围三人的谈笑之中再次被重新分配。 若是不知道这些小牌子代表着的价值,甚至是只是知道但是并不曾拥有或深入思考过这一块小牌子的价值几何。 那么他大概率只会感觉这是一场规则有些复杂的棋牌游戏罢了,甚至可能会认为其还不如镇子口那些摆个小摊,与好友赌一盘蚕豆的下棋老者的棋局有意思。 当时当知道这桌面上的一块小小的牌子到底代表着什么之后,看着这些巨量的财富在这桌面上快速的滚动着,每一下都让荆芥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到那嗓子眼。 最终那赌坊侍从从侧面而来通知午饭时间到了,荆芥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害怕被母亲发现自己来了赌场的他慌慌张张的离开了此处。 而荆芥和刚才两名与他在那棋盘上厮杀的好不痛快的赌客正站在三楼的窗边看着那远远消失在小巷之中的荆芥。 “他会回来吗,这可是足足一百两啊,厚朴老兄,若是这鱼儿脱钩了,我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那赌坊的管事站在厚朴的身边,视线追随着这只小肥羊消失在小巷之中,随后转过头来看着身边这个出了这等毒计之人。 “你想好之后这么清算百草堂的资产就好,他我再清楚不过了,他是个缺自尊的小孩,所以他一定会回来的。” 厚朴转身返回屋内,而在中午后的一场雨后,于堂中吃完了午饭的荆芥就急匆匆的准备出门。 “好好看着店铺,不要告诉母亲我出去了,知道了吗?” 临走前荆芥来到正坐在台前整理账本的菖蒲身前,他挥动拳头作了个威胁的动作,当认为自己的威胁成功之后则是小心的抱着怀中的小竹片快步离开了店铺。 却不料在出门的时候和正巧出诊完进门的黄柏撞了个照面,荆芥显而易见的就慌张了起来。 他是害怕黄柏的,因为黄柏真的可以打他,而且他也知道师兄对赌博的深恶痛绝,他知道若是被师兄知道了,对方一定会告诉母亲,到时候父亲再回来,那就是混合双打了。 “功课做完了吗?” 黄柏看了看略显慌张的荆芥,只以为对方是要出去和小伙伴们一起玩,就顺口询问道。 “做完了,你问菖蒲。” 荆芥再次看向菖蒲,期待着他慑于自己的威慑赶紧给自己做个伪证。 “嗯?” 黄柏转头看向菖蒲,随后就见菖蒲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他还说不要让我告诉师娘他出去了。” 菖蒲如实告知黄柏,随即就得到了荆芥咬牙切齿但是无可奈何的瞪眼威胁。 “我这次也不用去告诉师娘吗?” 菖蒲将账本用墨线装订好,然后放入柜台下的暗格之中,这才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师兄询问道。 “师娘她不求你,或是特意让你留意,你就不用说,他又不是你的儿子,哪有向母亲告儿子状的,搞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我明白了。” 菖蒲点点头,转身进入后堂开始处理今日的药材。 第109章 打窝 下午的街道人来人往,荆芥快速的穿行在街道之上,不时地将手掌放入怀中,确定那张小小的竹片还在,走走停停后他终于来到了那赌坊下面售卖文房四宝的店铺前。 荆芥站在店铺之前犹豫了片刻,不过厚朴的那句有钱不赚王八蛋最终还是战胜了他最后的一丝顾忌,少年选择踏入了店铺之内。 此时的老板正在应对两个书生打扮的客人,荆芥站在三人旁边,手掌心握着那枚小小的竹片不停的摸索着,听着那两人正在和商家对着几幅字画讨价还价,荆芥原本被巨大的利益裹挟的精神开始缓慢的挣脱开束缚。 他的内心中依然还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样做是不对的,自己并不是没有这笔钱就活不下去了,没必要因此而招得父母的不开心。 就在少年不停的做着内心建设,心中的两个小人中代表善念的那个终于占据了上风,就要带着他离开的时刻,老板则是已经完成了这边的工作。 他看着就准备离开的荆芥笑了笑,拦在了对方前进的道路之前。 “这不是百草堂的小少爷吗,来进货的,这次比惯例提前了不少,还是老样子吗,正常应该是菖蒲小大夫过来的,他是有什么事吗?” 荆芥突感感觉周围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似乎都在问,为什么他一个百草堂的少爷要干这种下等人才需要干的跑腿事。 掌柜的那原本只算是一般询问的话语只因为语气较为上扬的缘故就让荆芥感觉到那里面满满的嘲讽。 这几年黄柏师兄对他的爱搭不理,苏子,厚朴的凤凰展翅,就连那菖蒲都在原本自己占据绝对优势的知识上超过了自己的一连串屈辱让荆芥瞬间有些失控。 他控制住不知道为什么变冲动的自己,但是那内心深处的一股让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高看自己一眼的声音还是几乎冲破了防线。 “没关系的,反正我大老远来这里就是为了换钱,要不然这不就是过来找骂来了吗,没关系的,我只是换钱而已,我不赌,我坚决不会赌的。” 荆芥舔了舔嘴唇,在内心中劝说着自己,最终他还是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竹片,将其交给了面前之人。 老板接过那竹板有些不明所以,他翻过来看了看,就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壹字,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这到底是谁的字。 就在他将这竹片还给对方时,只见那原本应该只在后面的赌坊内待着的管事走了出来。 正在交换竹片的老板立刻不解的看着对方,他和对方实际上都不是那赌坊真正的所有人,这赌坊的所有人是整个镇上几个有头有脸的家族。 只是赌坊之事毕竟有伤人和,而且还会引得一些烂赌鬼的报复,这些幕后的家族干脆就弄了几个白手套来放在台前。 这前面店铺的老板就是负责为一些高级赌徒处理赢来钱财的人。 毕竟赌坊中留存大量的资金容易被人给针对,况且赌坊中人多眼杂,若是有人想要借此做文章,赌坊受了损失是小,那些占据赌坊收入大头的客人们若是认为赌坊不安全了而不来了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故而赌坊的老板和当铺那边达成了协议,赌坊这边大额的资金都是由当铺和钱庄那边转手后以债券的方式入场,或者是以开户的方式入场,出场则可以依然用开户的方式来完成。 若是客人不想要留户,那么也可以通过在当铺那边购得有暗号的藏品送到这边来作为入账的赌资,随后以赌坊这边给予的同样带有暗号的藏品作为出账的方式给予当铺那边进行出账。 这样一来一回就可以让客人们可以轻装简行的来,轻装简行的走,也不用在赌坊内保留太多的流动资金。 只是,那管理后面赌坊的管事是不应该在现在出现在前面半场的。 文还完竹片的老板上前一步,就想要拉着这位同事借一步说话,却见对方只是给自己打了个招呼,随后就来到了那拿着小竹片的百草堂少东家的面前,直接接过了对方手中的那枚小竹片,然后伸手在一旁的架子上选了一端价值一百两白银的砚台交给对方。 “记我账上。” 等到管事身边的一个伙计拉着那百草堂的少东家匆匆离开了店里面,管事这才转头向自己的这位同僚,落下一句话。 “那是百草堂的少东家,她母亲是蔡氏的那位夫人。” “不该问的不要多问,我不是也从来不问你那报损好的几端砚台都去哪里了。” “我知道,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的黑,若是出了篓子,我会如实向我上面的人反馈,我的事情最多是被废掉一只手,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注意就好。” 这纸店的老板显然是被那赌坊管事拿着把柄在手中了,他警告完对方之后就坐回了台子后面不再干涉。 警告完这边的管事则是快速回到了正在被伙计一个劲吹捧的荆芥身边,他拉着对方直向着镇子中心的那家当铺而去。 “厚朴先生是我们的大客户,您是他带过来的,自然也是我们的大客户,以后您要是想要兑换就直接来找我这义子就好,没必要让您专门走一趟前面,那里都是下人们跑的地方。” 管事的这一顿狂舔显然是将荆芥给舔舒服了,之前见那前面的老板并不熟悉竹板的疑惑也被他自己说服自己打消了。 原来如此,他现在已经是重要人物了,那老板估计接触不到他这个层次的,一股别样的爽感让荆芥瞬间精神了起来。 “这略显麻烦的兑换方式实际上还有点小故事在里面,之前赌坊都是现场结账的,您在咱们这玩尽兴了,要多少足量的铜板,各色的银两,银票我们都是足额兑换的。 但是我们毕竟只是赌坊,只能养一些小混混,有功夫在身的师傅养一个太费钱,租用那镖局的团队安保业务也太贵。 后来就被好多绿林好汉轮着过来借钱,再加上大量的金银也不容易携带,不少像您这样的大顾客在路上就被人给抢了。 我们受了损失倒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您这类大主顾受伤了我们自然是忍不了的,再后来就有人给我们出了个注意主意。 让我们和那本身就有看场子师傅的当铺与钱庄合作,这才有的赌坊今天的辉煌。” 第110章 垂钓 一百两有多少,这件事荆芥之前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那是一笔巨大的钱,比他拿过的所有钱都要大的一笔钱。 但是当那当铺的老板在铁杆子后面接过了那端砚,核验其的真伪之后,荆芥就知道一百两银子到底有多大了。 那馒头大小的大银元宝也只有五十两罢了,这就是荆芥在柜台上看见过的,最大的银元宝规格了。 而现在,自己有两个。 “全换成银子太重了,也不好带,我给您换两个十两的小元宝,剩下的都兑成银票可好?” 那当铺的老板看着这由赌坊管事带过来的少年,贴心的建议道。 在他看来这个少年终归还是要把这些钱都送回来的,到时候银子在对方的手上倒了一圈,肯定是要折损一些的。 他若是按照规矩称量之后再收回来,难免被对方认为是当铺黑心,但若是按照原额收回来,他们当铺可从不做这亏本的买卖。 不如现在就给他换成那银票,免得到时候再出问题。 只是这小子好像是百草堂的少东家,那赌坊的管事也是真的胆大。 第二天荆芥果然如那厚朴预测的一般再次来到了赌坊内,荆芥站在厚朴的身后,继续看着对方在那不大的赌桌之上将小小的竹片推到了下注区里。 “要玩一把吗,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新手的手气一般都不错。” 之前给了荆芥那块小竹牌的赌客今日也在这赌桌之上,他在连输了几把之后就将目光转向了站在厚朴身后,一边听着厚朴讲解这牌九的规则,一边看着厚朴挥金如土的荆芥身上。 他似乎只是想要让这个新手来帮自己换换风,这位穿着一身锦缎的赌客向少年招了招手,同时就准备撑着椅子的扶手站起身来。 荆芥立刻面露难色,得益于家庭教育,他还是对赌博这事有些抵触,在大师兄和父亲的教诲之中,赌场就是一个大怪兽,稍不留神就会将人给拆骨入腹。 只是这位向他发出邀请的赌客毕竟在一天前才给了他整整一百两白银,那卖豆腐的老板包了一个青楼的小舞女也就花了不到八十两白银而已。 当然最重要的是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在这里玩了这么久,已经熟悉了规则的荆芥是真的感觉有些手痒痒的。 “人家是好孩子,他不想玩就别让人家碰这东西了,我们是底层起来的,这赌坊外面和里面对我们差别不大,都是要赌的,最多只是些赌注大和小,赢率高和低,规则不同的差别罢了。 他是百草堂的少爷,是有家业继承的,至少也是一个小富则安,没必要在这里赌些什么。” 厚朴这看似开脱,实则怂恿的话让荆芥咬了咬嘴唇,确实,他是百草堂的少东家,但是这个位置现在看来是越来越没用了。 或者说自己也就只剩下这个不是由自己争取而来的称谓了,他当然想要争取一下更多的,别人对自己的崇拜眼光。 但是他又不敢放开手中百草堂少东家的架子,生怕一下水自己就直接沉入其中。 这种恐惧在发现菖蒲已经超过了自己之后就更加的强烈了。 因为害怕自己努力过了依然比不过菖蒲,他干脆就花了大把的时间在外面和小伙伴们疯玩,这样至少他还有一个理由来安慰自己。 自己只是没有努力而已,凭借他的天赋,分分钟就可以追上菖蒲。 厚朴看着那已经开始挣扎的荆芥,无所谓的笑了笑,随后继续面前的游戏,今天中午荆芥已经让小伙伴帮忙去打了掩护,他则可以在赌坊里渡过。 那两名赌客中的另外一个稍显瘦高的男子带着几人去了一旁的包厢,随后叫了一桌饭菜,厚朴招呼荆芥坐在自己的旁边,开始不着痕迹的继续打窝。 “我们这些人虽然是士农工商中最底层的商人,只是没想到吃的比那些进京赶考的学子都要好。” 荆芥看似是在和那两个正在往嘴里送着大鱼大肉的赌客说话,但是眼角的余光时刻都注意着身边的荆芥。 “要我说啊,这所谓的大丈夫也不过如是了,吃最嫩的肉,喝最好的酒,坐最华丽的马车,娶最漂亮的老婆。 这一切都是要钱这个王八蛋啊,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坐在厚朴旁边的那个瘦高赌客一边感叹,一边顺了顺自己的胡须。 “贾老兄瞧你这话说的,人心自古以来都是慕强的,我看那是从未有变过,只是过去的人都只是野兽,只慕那尖牙锐齿,而现在则是慕这金银细软罢了。” 那个稍胖一些的赌客喝了点小酒,红晕就此浮现在了脸颊之上。 他们两个人一唱一和,用之前以桌上那些小竹板和荆芥口袋里面的白银建立起来的长辈威信,在荆芥的内心中缓慢的将那钱财和他所渴望的所有东西都联系在了一起。 下午四人又在赌桌之前开始了下半局,厚朴依然在旁边不咸不淡的挑逗两句,那两个赌客则是在赌桌之后不时互相以吹牛逼与吐槽的方式分享一些他们用钱让别人跪舔他们的小故事。 第二天很快就过去,第三天再次来临,这次的上午荆芥并未到来,这让站在三楼包厢内的赌场管事急得左右踱步。 他可是已经将实打实的一百两给丢进去了,虽然他在厚朴面前表现的很强势,说什么要是他的一百两饵被吞了,自己就要将他给榨干把这笔钱给填上。 但管事也很清楚,就是将厚朴榨干了也没有什么油水了,否则这小子也不可能活着站在自己的面前。 这一百两几乎是他前半辈子积蓄的一大半,要是全部都给沉下去了,可就真是哭都没有的地方哭了。 这次自己还是贪心了,那百草堂的钱哪有那么好拿的,管事来回踱步,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这么着急干什么,钓鱼的时候对大鱼要有点耐心,心急只会两败俱伤。” 厚朴此刻则是安下了心来,知晓荆芥性格的他已经料定对方一定会上钩,此刻需要的只是等待,以及不要让黄柏与师娘过早的发现这事。 他用左手上留下的三根手指缓慢的摸索着杯沿,鱼儿快要咬钩了,只需要再下一记猛药…… 第111章 咬饵 第三日下午,在赌坊老板的千呼万唤之中,荆芥悄咪咪的溜入了赌坊的三楼,他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张小凳子,可以坐在厚朴的身边看着这赌局。 今日下午牌局之上的气氛略显沉闷,就连荆芥都略微感觉到了几位赌客之间的沉默。 终于,破局之人很快就出现了,那是一个端着茶水的丫鬟,在下面的赌场之中是没有这类端茶送水服务的,下面场地内赌场的工作人员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 而在上面才有这类容貌清秀,衣装得体的丫鬟存在。 当那少女端着茶水来到荆芥身边的时刻还特意在他的面前顿了顿。 送完茶水之后她就转身去了旁边,那边还有两个丫鬟,她起了头,几人无事也就开始聊起了八卦,那声音也越来越大,很快就足以让荆芥听见了。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里讨论的主人公居然就是他自己,就听不知道是哪个丫鬟开了个头,随后她们的八卦就开始渐渐不堪入耳起来。 “那小厮真是疲软,眼里面那是一点活都没有的。” 一丫鬟将手中的托盘压在身侧,她微微抬起音量,将周围两个同僚一起吸引了过来,很快剩下的两人也就开始叽叽喳喳了起来。 “你懂什么,看那脸蛋和手,一看就是没有干过活的,要我说,这就是专门给主人泄火的小相公,眼睛里面自然没有活,都是那个东西呗。” 很快话题被引到了厚朴想要的地方上,随着那几个丫鬟之间的谈论越加不堪入耳,甚至于几人还开始四下无人的嬉笑起来,荆芥的脸颊瞬间就红了起来。 他看了看周围这几位对他以长辈自居的赌客,尤其是在胖子赌客与荆芥的身上停顿了瞬间,只是这些人似乎都沉浸在了那赌局之中,并未听见那边的谈论。 荆芥咬紧牙关,想要告辞,但是他又不想要给这些大人物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终于,救赎之道浮现了出来。 “我还有事,两位,我就先行告辞了。” 瘦子赌客结算完这一局,站起身向着面前的两人拱了拱手,得到了两人的点头之后就将那些个竹片收入自己面前的一只小盒子内,转身离开了此地。 “还玩吗?”厚朴抬头看着对面正在整理自己筹码的胖子赌客。 “老弟啊,我们这两人开一局可就是捉对单杀了,寻些乐子是好事,但是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胖子赌客摆了摆手,拒绝了厚朴的这个提议。 “这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厚朴将一只小盒子自那台子下取出,随后向荆芥指了指。 “你用我的,输赢都算我的,来吧。” 荆芥看着厚朴师哥对着自己眨了眨眼,随后向后边那几个正在嚼他舌根的丫鬟努了努嘴,显然他是听见那边几人的嚼舌根的,此刻就是在给自己正名来了。 那边看不清这下面的小盒,但是可以看见台面,荆芥只感觉内心一阵的感动,他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接过了荆芥递过来的那只小盒子。 坐下后他就看见对面胖子赌客对自己善意的笑容,他立刻放下了心来。 自己又不是赌自己的钱,输了也是厚朴师兄的,再说了现在场上一位是自己的师兄,一位是看好自己的长辈,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正名,自己就是,就是玩一玩,就权当是玩游戏了。 少年坐了下来,这给客人准备的椅子坐起来就是舒服,太师椅的靠背和下面都有软垫,那软垫软硬合适,甚至比家里面的卧榻都要舒适。 荆芥回头看了看那边的几个看见这边情况已经停止了谈话看过来的丫鬟,对着她们挑衅的笑了笑,随后打开了那小盒子,自其中取出了一叠,两叠,三叠筹码,满满的叠在了那桌上。 虽然没有回头去看那几个丫鬟,但是荆芥可以感觉到,他们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立刻变得畏惧了起来。 在完成了第一次下注之后,他就可以在依稀间听见那些丫鬟对自己的评价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她们的声音甚至因此而变得越来越小,这让想要爽一爽的荆芥总感觉差了点,不过当他完成了第一次下注,甚至于还小赚一笔后再回头去看向那几个丫鬟的时刻,对方那四散而逃的模样还是让他几乎要压不住自己的嘴角。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爽了,当然,若是这些筹码是自己的那就更好了,只可惜虽然输了多少都是厚朴的,但赢了多少也都是厚朴的。 这里筹码带给他的尊重终究还是如那百草堂的少东家一样,只是些浮于表面的东西,终究只是自己扯着的虎皮罢了,不是自己的东西。 若是,若是自己可以拥有些这筹码,那该有多好啊。 “这里的丫鬟小厮都是调教好的上品货色,而且都是雏,就是比正常的贵了点,大概价值这么多,不过可以理解,毕竟有溢价不是吗。” 厚朴将那刚刚荆芥赢得的一只竹板在空中晃了晃。 “这比那青楼调教出来的都要贵不少,反正我是不会买这个的,有钱也不当这个冤大头。” 胖子赌客很自然的接上了厚朴的话,但只有荆芥知道,厚朴刚才的话是对自己说的,自己刚刚就挣了一个丫鬟的钱。 只可惜这不是自己的。 最开始荆芥还有些畏手畏脚,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赌,而且还是如此大额的,即使厚朴说输了也算他的,但是荆芥还真是放不开手脚。 但是随着赢得越来越多,他也就越来越大胆,但伴随着一次他几乎压上了全部的赌注随后失败而归后,荆芥才突然短暂的清醒了过来,他刚刚将这些赌注输了个精光,那之前一次次小赢过来的钱财一次性都失了去。 荆芥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他触电式的松开了赌桌,随后小心翼翼的看向了一旁的厚朴师兄。 只是对方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将这次的赌注清点完,随后再次从自己那边划分了一半推到了荆芥的身前。 “赌桌上,一切皆有可能,别灰心,输的也是我的不是吗?” 不待荆芥想要退出,两人就立刻将他再次拉入了赌局之中,在荆芥未看到的地方,厚朴对着对面的胖子微微点了点头。 “我,赢了?” 在厚朴半诱导的方式之下,在几次小赢之后荆芥再一次将全部筹码都压上,当翻开最后一张牌后,荆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着那几乎翻了两番的赌资,突然感觉到了为什么这么一个游戏可以让这么多人玩的如痴如醉,这若是自己的该有多好啊。 第112章 收网 荆芥看着厚朴将自己赢来的这么多筹码逐一收回小匣子之中,一股不甘顿时萦绕在了心头。 这本来应该是自己的,若是自己也可以有这些筹码的话。 第四天早上,当三人局再次开始的时候,荆芥小心的来到了厚朴的身边,厚朴当然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今天上午和他合作的那位赌场管事就告诉他,荆芥将他取走的一百两在他那里换成了一块筹码,同时又凑了二十两,想要加注。 管事则是按照计划告诉荆芥,加注最少也要一百两才行。 厚朴听着荆芥那自知不妥,小心翼翼请求的话语,手指在桌面上轻点,示意周围的同伙稍安勿躁,看自己指示行事。 “这可不行,赌注上桌就是要一块块花的,在这里的都是些朋友,哪有集资过来下注的,这不就成了一门生意了,到时候将你的本金输进去了你难道不心疼?” 厚朴听完少年的话,摆了摆手拒绝道。 “牌九还是要四个人来玩的好,这不是刚好有一个人吗,这样,用你的那一百两作抵押,我给你放个无利贷,这是三百两,既然是玩玩,就不要你利息了,你把本还回来就好。” 那胖赌客善解人意的从身前划了三百两的筹码放在了空着的位置前,只是看着那摆在台面上的三百两,荆芥却犹豫了,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他不仅是将几人常玩的几种游戏都认了个遍,而且也知道了这所谓的抵押是什么意思。 这输完了可就要负债了,他只能畏畏缩缩的想要后退,却在这时对上了那胖赌客的眼睛。 感受着后面那几个今天也站在那里丫鬟们的视线,荆芥咬了咬牙还是坐在了桌上。 只是今天他的运气并不好,很快他就将手中的四百两全部都输了进去,荆芥眼看着厚朴面无表情的用小推杆将原本放在他面前的那最后两块筹码全部拉走,只感觉心凉了半截。 这钱自己还不还,不还的话他可是自小就听父亲和大师兄讲这赌坊之中欠债不还会怎么样的。 “时间还太早,怎么这么快就输完了,一点都不尽兴,来,借你点,这个输了不用还,赢了再说。” 厚朴看着荆芥那快速见底的筹码,皱了皱眉,似乎是不情愿这么快就结束这项娱乐,他将自己面前的筹码推了一点交给对方。 荆芥本来想拒绝,但是听见后半句话,还是接了下来,随后他就用力的盯着面前这用骨头制成,上面拿红色的漆料勾勒出来图案的牌,恨不得自己可以透过牌面看见那背面的点数。 “至尊宝。” 荆芥看着自己面前这二白二红的牌面,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在最后亮牌的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那些小竹板给拉到身前的。 他立刻就还清了厚朴的馈赠以及那边胖赌客的借贷,甚至于还有一点盈余。 棋牌继续,当筹码都是自己了的之后,荆芥下注反而开始大胆起来,不一会就输赢各有,他在酣畅淋漓的搏杀了一圈之后突然发现,自己的筹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去了一小半。 终于,在这一次牌型不错的时候,荆芥直接选择了梭哈,他刚刚不小心看见了一旁瘦子的牌面,他应该要比自己的小,这次稳赢,这下他手上的筹码顿时就可以上升到之前的一倍多。 只是当开牌的时候,荆芥赫然看见那本应该是杂牌的牌面居然刚好比自己的要大一点。 他本能的就想要叫不可能,毕竟点数他可能看错,但是牌面怎么可能看错,只是当他想要站起身来的时候,就看见周围几个人都看了过来,荆芥张了张嘴随后再次将嘴巴闭上。 他能怎么说,说自己偷看到了对方的牌面,作弊可是要挖去一对招子的,也许是自己刚才太紧张了才看错了。 荆芥安慰着自己,但是看着那原本相当于百草堂三四年营业额的砝码被瘦子用小推杆拉到了自己的面前,荆芥就感觉内心颤了颤,刚刚太冒失了,应该等一等再押的。 “快到中午了,咱们走吧。 白兄要走了的话我们这局也就凑不起来了,真可惜,估计也就有明后天几场了。” 胖赌客听见那边厚朴的建议,视线扫过荆芥面前空空如也的台面,略显遗憾的看向赢了钱正在整理砝码的瘦子。 荆芥内心一颤,他的时间看来也不多了。 就见那后面的几个丫鬟听见这边客人的呼唤就过来准备收拾桌子,荆芥眼看着瘦子和一个丫鬟说了一声,随后他的椅子居然也被收了去。 荆芥内心的愤慨和不甘再次涌了上来,所以当胖赌客和厚朴都以大赌伤身为由拒绝了继续给他一笔启动资金后,荆芥找到了那个带自己来这里的管事。 管事犹豫片刻就同意了他以百草堂的名义在这里预支一部分筹码的提议。 荆芥再次带着一个抬着那座位的丫鬟回到了桌上,桌上的几人并没有人问他钱的来源,这让原本提着一丝心的荆芥彻底的放松了下来。 对的,这里是赌坊,大家都是在赌博,又有谁会在乎那钱是从哪里来的呢,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运势就是如此,落入谷底之后一定是可以触底反弹的,一定可以的。 刚刚输掉了那么多,现在他的运势一定爆棚,一次性就可以赢回来,就像是之前的几次一样,是的,就是这样。 赌局散去,荆芥看着自己面前少了一大半筹码的桌面,不甘心的咬了咬嘴唇,他刚刚又贪心了,应该及时收手的,只是那牌型实在是太好了,他就赌了一把,但是没想到就全送完了。 好在他现在负债并不多,也就是五百两而已,只是五块小竹板罢了,他在桌上这几次下注都是七八个七八个一起下的。 “要我帮您存起来吗?” 这次那管事来到了荆芥的身边,他手中托着一只黑色的小匣子,上面有一只铜锁。 “我,我自己带回去。” 荆芥拒绝了对方帮忙贮存的服务,实在是这笔钱太大了,他一点也不敢让它们出差错。 抱着赌坊免费赠送的小匣子回了百草堂,荆芥突然感觉这世间是如此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苏子得了功名又如何,他照样还不是只能灰溜溜的离开这柏溪镇,而有这些钱的他现在已经是绝对的富豪了。 第113章 临溪而渔 “你看见账本了吗?” 这日晚间,菖蒲正准备将账目抄录在总账本上,打开了柜子后的男孩踮起脚尖来却没有摸到那本应该放在柜子里面的账本。 “没有,你再找找。” 黄柏从后面出来,他正端着一篮子药材,转头看向这边摇了摇头。 菖蒲皱了皱眉,难道是自己之前不小心给推到柜子里面去了。 男孩跳了起来,但是那柜子实在是太高了,他只能看见积了一层灰尘的边缘,无奈之下菖蒲只能将他告别很久的小板凳给拿了过来,站在上面后抬头看向里面。 果然,那本子被推到了更深处,甚至于已经快要到最深处了,但是他上次应该没有动,店里面荆芥虽然被徐夫人压着去处理着一部分百草堂的事务。 但是那多是在总账上处理的,这里的分账他虽然知道位置,但是每次都是徐夫人叫菖蒲将账本送过去,荆芥才会不情不愿的陪着徐夫人一起看那枯燥的账本。 不过既然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菖蒲将账本被推进去的事情告诉了黄柏,随后撑着柜子的边缘从里面掏出来了那账本。 “明天药材商那边我去,你不用去了。” 荆芥在此刻匆匆自里面的院子内出来,当他看见正在费力的掏着柜子里面账本的菖蒲时就一阵的心虚,不过随后他就硬气了起来。 他只是借,对,他作为这百草堂的少东家,这里的东西本来就都是他的,他只是将这些不动产拿过去变成更有利益的东西罢了。 这个父亲的包身奴隶凭什么在这上面质疑自己,自我说服完,荆芥便大声的向着那边夹着厚厚账本下了小板凳的菖蒲叫道。 “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黄柏看了一眼荆芥,但是并未说什么,只是好心的询问道,毕竟药材商那边还是需要讨价还价一番的,这事情荆芥还从来没有自己去干过,这活之前是厚朴和黄柏在干的,现在则全是黄柏和菖蒲在跑。 只是荆芥显然并不领情,他站在柜台旁边,眼睛盯着那打开了账本的菖蒲,一直等到其将今日的账目抄录计算好,并将账本再次放入上方的柜子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不,不用。” 荆芥一口回绝了黄柏的建议,似乎出来只是为了通知菖蒲和黄柏这件事而已。 黄柏看着荆芥在菖蒲将那账本放回去之后就匆匆回了后面的院落,秀气的一双眉毛皱了起来,荆芥这些天都不太对劲。 不仅功课几乎全逃了,而且整个人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兴奋感。 黄柏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去了一趟后院,他极其克制的在门口扣了三下之后就后退了半步,看着师娘将门打开,自己却不进门。 “荆芥他最近将课业几乎都逃了。” 黄柏并未立刻说荆芥可能偷看账本的事情,而是从徐夫人最关心的学业上先下手。 “没关系,他最近在接手店里面的生意,明天药材商你去带着他走一遍流程,若是没问题就把这生意交给他去做吧,他不是学医这块料,当个甩手掌柜倒也还算凑合。” 徐夫人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荆芥最近的不安分,若是之前荆芥表示自己想要只掌握百草堂的生意,不想要学医,甚至于荒废了学业。 那么徐夫人就会用巴掌告诉他,他需要两手都抓,两手都硬。 但是现在经历过一次荆芥厌学之后,徐夫人已经不要求这么多了,至少愿意涉足生意参与管理,也要比那什么都不管的该溜子状态要好一点。 “好。” 黄柏沉默了片刻,最终也只能选择告辞,也许是自己多疑了吧。 建业六年春,荆芥开始加入百草堂的生意,随着半个月的时间悄然而逝,那生意居然真的在荆芥的掌控下并未失控,就此黄柏也就放下了心来。 只是荆芥这些天一直都早出晚归,很少在店里面待着,而对于课业的荒废,有了一个正经事情干的他更是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就是他要处理生意上的事情。 二月的利润甚至要比之前几个月的都要多出来三成多,菖蒲和黄柏对视了一眼,他们两人和几乎只是看账目的徐夫人不同,他们是知道这个月可是没有那么多病人的。 虽然换季的时候病人确实要多一点,但是也绝对没有到增加三成收入的程度,而且因为过冬的时候一些慢性病的病人都会提前购置好药。 所以开春两个月的业绩可能还不如刚入冬时要好,若是多出一成半成倒也罢了,但是这也多的太多了一点。 徐夫人含着微笑用意义不明的眼神看了一眼黄柏,随后再次翻了翻那账本,就发现是这次购入药材和例如柴火一类的日常支出大大减少了。 “母亲,这木炭一类的我都是一次性购置三个月的,平均下来自然是要比师兄的少一些。” 荆芥的脸色在这些天开始慢慢的红晕了起来,只是菖蒲总感觉对方的这种红晕带着一股虚浮感。 显然,这是荆芥在给黄柏一个台阶来下,他微笑的着看着母亲和师兄,黄柏却皱了皱眉,这事情不对劲,那个什么买薪柴三个月和一个月的借口也就可以蒙一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蔡家贵女徐夫人。 他们的柴火可是在一个店铺那里划了账的,只是一个月一送,但是买可是一直在买,难道是自己之前被坑了,但是总不能所有人都在坑自己吧。 黄柏皱着眉头,虽然他想要说些什么给师娘,但是现在自己就是黄泥掉进了裤裆里,越猫越黑,若是师傅在这里,他还可以借步说一二。 但是师娘之前已经和自己有了间隙,此刻怕是只会相信她那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儿子了。 这次会议结束之后,黄柏给师傅写了一封信,差了邮差将信件给送过去。 只是当天晚上,那信件就摆在了徐夫人的桌面之上。 徐夫人将信件拆开,越看越感觉荒唐,这黄柏,自己还是看错了他,以为是一介君子,没想到只是个伪君子,真小人罢了。 到了现在还想要写这些有的没的去污蔑他的儿子,不过徐夫人最终还是没有将那信件给投入火盆之中,她准备等到丈夫回来的时候拿这东西和那账本,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的宝贝徒弟到底是个什么样。 第114章 鱼肥 “我……等我回去筹钱。” 荆芥看着干干净净的手边,汗珠开始在额头上缓慢的聚集起来,只是汗珠被他那皮肤拉着,暂时并未落下,就和此刻他的心一样,高高的悬挂在心房之中,只有一根细麻绳连着,眼看着就要堕入深渊摔的粉碎。 少年用手指揉了揉干涩的眼眶,但那汗渍却趁机浸入其中,让他感觉到一股火辣辣的疼。 他已经完了,不,他还没有结束,之前的每一次他都翻盘了,这一次也一定可以的,只需要,只需要再有一笔启动资金就行了。 这次自己一定不贪了,只要可以将自己的那些窟窿填上,那么他就会立刻收手,这样也就没有人会知道自己干出来的荒唐事,不,应该再赢一点的,就一点就好。 只要可以有百草堂家底的一半,他下辈子就可以躺在功劳谱上了,不,要比百草堂的家底多一些,一定要比百草堂多,否则不是显得他不如他那平庸的父亲。 不对,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荆芥红着眼睛出了赌坊,下到楼梯边缘的他突然停下脚步,刚刚自己的想法让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最开始好像只是想要赚够五百两就收手,但是那钱来的实在是太快了,一晚上他最多的时候手中至少有五千两。 然后他就开始继续压上,一直到了现在。 荆芥扶着一旁的扶手,用手掌猛捶一阵绞痛的胸膛,直到十几息之后才缓过劲过来。 少年缓步下了楼梯,当离开赌坊的时刻那天空中过于闪耀的太阳让他忍不住盖住了眼睛。 “老爷,咱们去哪里。” 门外两个正在一旁和其他一些小厮打趣的轿夫凑了上来。 这位爷一次性给了他们兄弟俩五十两的定金,租了他们俩和轿子六个月,日常也出手阔绰,听说是那百草堂的少东家,两个轿夫只感觉那药店是真的赚钱,病人身上的油水也是真的好刮。 五十两说拿就拿出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去镇北。” 荆芥扶着轿子的边缘进了轿门,随后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咬着自己的指甲,他之前不是没有输过,但是从来没有输过这么大的。 轿夫在荆芥的指挥下抬着少年在整个柏溪镇内转了一圈又一圈,下午时分,荆芥拜访完了最后一个给百草堂挂了账的老板后脸色发青。 他现在已经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了,之前这些老板都是热情接待他,虽然第一天听说他要借贷时大都有些犹豫,甚至有人还准备亲自去找徐夫人问一问,搞得荆芥差点要跳起来,他还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这些事情给压下去。 但是第二次他去的时候这些人就非常愿意给他借贷了,荆芥原本还以为是自己给的保证金足够。 但是现在想来,那些保证金和他带着那些老板在酒楼吃的那顿价值二十五两白银的天价宴席即使有作用,但是也不应该这么的立竿见影。 只是此刻的荆芥已经稍稍自知自己已上了一条贼船,纵使前面有刀山火海,纵使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丝的危险,他也只能继续趟过去了。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告诉母亲他参与了赌博,而且还赔掉了接近一万两的白银,此刻更是将百草堂外面的一众供货商都借了个遍。 外债他现在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欠了多少。 两个轿夫看着那越渐昏暗的天色,以及从每个院子中出来之后脸色就变得更加阴沉的老板,就知道今天老板的生意上看来是出了大问题。 两人只能尽量的沉默,以此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终于荆芥指了指百草堂的方向,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了。 抬了一下午轿子的两人终于松了口气,两个轿夫没有将轿子抬到百草堂前,而是在百草堂外面不远处的小巷之中将轿子放下,最后抬着前面的轿夫就敲了敲轿子边缘的小门。 “老爷,到了。” “你们明天就不用来了。” 荆芥下了轿子,小心让开了轿子边缘的污水,随后头也不回的就想要走向那边在夕阳下被染上了一层火红的百草堂。 “老板,那工钱。” 年长一些的脚夫听见那租约解除一愣,不过随后看着那就准备立刻离开的荆芥,伸手拉了一下对方的衣袖,同时询问道。 “别碰我,你这贱货,那五十两还不够多吗?” 原本就憋了一肚子气的荆芥大叫一声,将老人的手甩开,随后就准备径自离开,只是那原本对他恭恭敬敬,甚至于为了讨他欢心还在他面前学过狗叫的两人居然再一次的拉住了他。 这次是那个年轻一点的轿夫,而且他还用那满是汗液的黏糊糊手掌直接抓住了荆芥的手腕。 荆芥触电似的抽开对方的手掌,反手就是一巴掌。 只是那青年轿夫显然要比身体虚浮的荆芥敏捷的多,他后退半步就让开了对方的巴掌,随后抬脚就想要给荆芥一脚。 年长一些的脚夫眼见这里的冲突要升级,立刻上前拉住了冲动的青年。 “你,给我叔道歉。” 青年虽然收了脚,但是依然是一脸的怒意,他指着荆芥的鼻子,一字一顿的说道。 “哈,道歉,你们也配,你们一年也赚不到的一百两也就是我在赌桌上的一小片竹片罢了。” 荆芥冷笑一声,转身离开,这次两名轿夫没有阻拦,青年愤恨的跺了跺脚。 “叔父,为什么不教训他一顿。” 青年看了看那已经离开小巷子口的少年,再回头看着拉着自己的叔父,忍不住问道。 “他不是签了那合同了吗,要车行去和他纠缠去,这不就是车行的作用吗,你自己在这里和他纠缠,不管是谁赢了都是我们输了。 他家大业大,我们只是两个卖苦力的,自然是耗不过对方的,那百草堂的徐掌柜和黄柏医生都是体面人,不会差这点钱的。” 老人招呼着青年抬起轿子,就往车行而去。 第115章 但溪深 “回来了,在外面吃了吗?” 徐夫人端着书听见了外面叩门的声音,就上前打开了那房门,只见到外面的儿子正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 徐夫人微微一惊,看着儿子那僵硬的微笑只感觉有些心惊,但是也只是一瞬间的感觉罢了。 当荆芥踏入房间内之后,房间里温暖的光线就将少年的微笑渲染上了一丝丝的温度,至少也是不像之前那般赫人了。 “还没吃呢,母亲。” 荆芥挂起了笑容,此刻的他已经做好了决断,那赌坊今日的赌局他是做不了了,但是明日的赌局是一定可以的,他必须要赢回来,不管如何都要赢回来。 “我去让你师兄给你热一点饭来,生意上的事情也不用太斤斤计较,累的话请个账房先生也是可以的,做老板的不用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只需要用好人就行了。” 徐夫人点点头,她摸了摸儿子的头发,随后转身出了房门,荆芥看着母亲离开房间后就立刻跑向了房内的那厚木柜子前,他记得账本和其它重要文件都在这里。 不一会他就按照记忆将母亲藏在帷幕里面的钥匙给找了出来,荆芥顺利的将柜子打开,把里面的账本与其它文件统统取了出来。 这里面是百草堂持有的几个产业的股份,比如柏溪镇附近一个有着几十亩药田的庄园,再比如本地的那个当铺。 荆芥将那地契和股份文书一类的全都塞入了怀中,在犹豫片刻之后又将那账本一起揣了起来。 少年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尤其还是在母亲的房间内,当着在就在外面的母亲在这里盗窃家里面的东西。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将柜门合上并上锁的时候,颤抖的手转了几次都没有将那小巧精致的锁给合上。 “吃饭吧。” 徐夫人端着还带着热气的晚餐来到了房间内,只是荆芥那明显不对的表情让她瞬间就察觉出来了不对劲。 她将托盘连带着那饭食一起放在了桌上,然后看着荆芥一口一口往嘴里面送着米粥以及几份小菜。 “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徐夫人端坐在桌边,用还带着点期待的眼神看向了面前的少年。 “没,没有,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荆芥手中那夹着酸菜的筷子在空中一顿,不过少年立刻就矢口否定道。 “那柜子你开了吧,怎么,是零花钱不够了,还是经营上亏本了,缺钱你可以找我要的,亏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徐夫人起身来到那床边的帷幕边,探手摸向了帷幕的后面,剥开前面的一层纱后,果然看见原本被她压在那钥匙和绳子之间的头发已经消失不见。 她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不告而取谓之贼,应该教育一下荆芥的,只是她猜测儿子应该只是经营不善但是又不想要认输,所以才会出此下策,直接说教容易打消他好不容易出来的积极性。 就在徐夫人想要拿着钥匙去打开柜子的时刻,她突然感到脑袋上一疼,随后眼前就昏花了起来。 荆芥听着那重物落地声音,看着面前倒地的母亲,表情瞬间扭曲了一瞬,然后则是没来由的心虚和恐惧。 他后退半步,放下了手中的灯台。 咬着牙的荆芥在看着地上的母亲犹豫了片刻之后,就选择夺门而出,在离开之前还不忘将母亲手中的钥匙夺走,试图延长她发现真相的时间。 只要他,只要他可以坐上那张赌桌,将失去的都赢回来,这些东西就都是可以被赎回来的,连带着之前的欠款也可以补上,到时候,到时候大家就不会怪罪他了。 夜半,当铺掌柜家的后门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掌柜家的童仆被惊醒,小心翼翼的去了门口,隔着门问了一声外面的人是谁。 只是那敲门声随着童仆的询问而诡异的暂停了一瞬,随后门外传来一道少年的声音。 “来当东西的。” 童仆松了口气,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就好,只是这客人来的时间也太晚了。 “今天实在是晚了。 客官,我们家老爷已经睡下了,您给个名号,我告诉老爷,明天早上您再来可好?” 那人声随即消失,就在童仆以为对方已经离开的时刻,那道突然变得嘶哑了许多的声音再次从那门外传来。 “必须今天,让我进去,就现在。” 敲门声紧随其后的响起,吓得那童仆两腿一软,只以为是遇上了什么来索命的恶鬼。 他一边握住脖子上挂着的那在寺庙内求来的护身符,一边跌跌撞撞的向着老爷的屋子跑去,也不管今天他的老爷,那当铺的掌柜正在和新纳的小老婆云雨了。 这护身符还是他看他们家老爷老干一些损人利己之事,为了防止将来遇上些什么事情将自己也给牵扯进去,特意拿将近一年的工资在去梁城出差时到庙里面求来的。 现在童仆只感觉自己当时的决定是那么的英明神武,也恨自己当时没有将那大和尚给他推销的价值二十两白银的高僧随身佛珠给一起拿下来。 “老爷,我的大老爷,大事不好了。” 童仆敲了敲主屋的门,但是里面却只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显然他的老爷已经完事睡着了。 童仆站在门外刚想要转身,脑海中却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起来在那酒楼说书先生口中讲的一个鬼故事。 里面的书生就是遇到了这类叫门鬼,回头将肩膀上的阳火熄灭,然后这鬼就贴着那书生,当他一转头就一口咬断他的脖颈。 当时在那热热闹闹的酒楼之中听这志怪一类的故事的他还和周围的人一起起哄,说这故事不得劲,一点都不够吓人。 非要那说书先生讲一些美女蛇,无头人,人面猴一类的志怪故事才恳给赏钱。 但是现在的童仆只想要给当时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让自己当时笑,现在就笑不出来了。 笑不出来的童仆直接合身撞开了房门,连滚带爬,涕泪横流的冲向床上的老爷,同时在心里默念冤有头债有主,有事不要来找我,只希望那厉鬼别害自己,只害老爷就好。 第116章 常在河边走 当黄柏看见那匆匆离开,甚至于一点都不在乎那外面已经开始宵禁的荆芥时就知道应该是出事了。 他在犹豫之后就去了主屋,随后看见了脑袋上带着丝丝血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师娘。 黄柏怎么样都没有想到,那荆芥居然可以荒唐到这个地步上来。 他只能先检查了师娘的伤口,好在荆芥似乎没有敢下狠手,只是有些许的破皮,头盖骨并未破裂,这也许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此刻的百草堂之中当真是除了黄柏外就只剩下了妇孺老幼,黄柏虽然想要出去追那跑走的荆芥,但是却不敢将菖蒲和已经受伤昏迷的师娘留在这里。 当师娘悠悠转醒时已经是早上了,还未等黄柏拿定主意是打破百草堂这十几年来不关门的规矩先处理这里的烂摊子,还是照常开门迎客时,就听见一大早外面就有了叫门声。 菖蒲从正在熬煮的汤药之前站起身,示意师兄先在这里看护才转醒的师娘,自己去外面看看是谁在叫门。 黄柏犹豫片刻也只能点了点头,到头来居然只有师兄弟之中最小的菖蒲比较靠谱,他这做大师兄的可真失败。 菖蒲打开了门,就看见了门外站着的两人,那是一个戴着一顶小帽的管事,以及一名穿着件灰色短褂的车夫。 看见开门的是菖蒲,车夫原本还板起来的脸立刻挂起了笑容。 他们这些卖苦力的也许不用卖百草堂的面子,毕竟他们也没什么钱来这里看病,但是一定是要买专门治疗跌打损伤二爷面子的。 尤其是这作为二爷手艺的传人菖蒲,他可是比二爷还要好说话一些,不少他们的工友都被对方减免了治疗费,有时候对方给老人与小孩还会免费治疗。 他们卖力气的总是要受伤的,到时候自然要仰仗对方,那城外道观的道爷虽然几乎不收钱甚至有些时候还会倒贴药钱,但毕竟对方只会开点药,推拿正骨一类的还是要看二爷那里。 “小大夫,我们来找你师娘,你看,可否帮忙传一声。” 带着小帽的管事也将笑容挂了上来,他尽量放松语气,温和的询问着。 “那先进来吧,劳烦你们先在前堂等一等,我这就去后面通告。” 菖蒲向着这位管事和后面的那位脚夫点了点头,上次他去还蔡家的牛车时就是这位管事招呼的,当时牛车实际上算是还晚了一天,毕竟借给了那家来看病的农夫。 按道理本应该是要支付违约金的,还是这位管事和账房先生说反正也是早上还回来的,就按照他按时回来办了。 虽然菖蒲猜测这是蔡家的意思,但毕竟事情是这位管事办的,也算是承了对方的人情。 “是病人吗?” 黄柏扶着徐夫人微微坐起来,同时将已经熬煮好的汤药端给了对方,他看着师娘皱着眉将汤药一饮而尽,抬起头来看向了自前堂回来的菖蒲。 “不是,是车行的许管事,他还带了一个脚夫兄弟,说是来找师娘的,我让他们先等在外堂了。” 黄柏听完就皱了皱眉,许管事他认识,毕竟人都是有生病时候的,即使是自己从不生病,也会有家里人生病的时候。 这柏溪镇乃至于周围的乡绅他们百草堂都认识,但是对方却是来找师娘的,黄柏一时间还真想不到对方能有什么来找师娘的事情。 那车行确实是师娘蔡家的生意,但又不是只是蔡家的生意,即使是师娘的娘家差人来,也应该是蔡家的管家才是。 就在黄柏想要找个理由先将前堂的那两个不速之客送走时,喝下了汤药之后正在用清水漱口的徐夫人却开了口。 “是许管事吗,让他进来吧。” 许管事自脚夫手中接过了礼品,随后将那脚夫留在了屋外,自己跟着黄柏走入了后院。 他可不是来讨要费用的,恰恰相反他是来赔罪的。 荆芥订的是最好的那种带着雕花的轿子,而且还是雇的全天,轿夫需要一整天都要听候调令,最重要的是他签的是个长期合同,而且是一年的合同,现在他早早就毁了约,按照约定还要再支付二十两的违约金。 但是开什么玩笑,他怎么敢割蔡家的韭菜。 说实话许管事在从上头手中接到这活的时候就只感觉内心一阵的苦涩。 毕竟正常人谁租这么长时间的轿子啊,有这需求的都是自家养的轿夫,这样一年一个轿子两个轿夫的价钱也就是三十两罢了。 租轿子的都是到柏溪整来临时落脚的达官贵人,他们车行当然是狠劲的宰,若是这被宰的是其他人倒还好说,若是外地人那就是告到县太爷那里也都是他们占理,毕竟合同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着呢。 但是这坑的是他们东家的人,这就不是理的事情了,这是情的事情了。 管事一看就知道,是那两个农村来的轿夫不知道百草堂夫人和他们东家之间的关系,而且那给对方开合同的家伙也真是掉进钱眼里面去了,只是这事情毕竟也需要一个解决。 “姑奶奶。” 许管事看见躺在床上淡淡看着自己的那女子时就立刻低下了头,同时将手中提着的礼品放在了一旁的桌上,随后才拘谨的站在了对方的面前。 “恭喜啊许管事,听说我哥哥准备将车行的生意交给你来打理。” 徐夫人端起手中的茶杯,用杯盖轻轻压着杯口滤去茶叶,只让微黄的茶汤流入口腔,以此中和那过于苦涩的汤药味。 黄柏张了张嘴想要提醒师娘她还在吃药,还是喝白水的为妙,只是被对方突然变换的气势所摄,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不敢当,全是老爷的信任。” 管事的冷汗瞬间就攀附上了额角,他可是从底层的账房先生混到管事这管理岗上的一个人精,自然是听懂了徐夫人话里面的意思。 对方恭喜他将要管理车行,一方面是在表明她对家族的事物还有点掌控力,另外一方面就是在恭喜的锦团下面藏刀子了,徐夫人的意思赫然就是,你靠着我父兄的提携起来了,现在就来欺负我这个蔡家嫁出去的女儿了。 “说说吧,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又干了些什么荒唐事。” 第117章 哪有不湿鞋 “那是你亲外甥。” 徐夫人坐在软榻之上,得益于病人的身份,蔡家的几位可以管事之人在太阳尚未到达高处之前就由后门来了百草堂。 “所以他还活着。” “你们就这么看着他们算计你的亲外甥,好啊,好啊,太好了。” 徐夫人在两个哥哥面前再也不维持那端庄的样子,她用手指勾起身边的茶杯,连同里面剩余的半杯茶水一起丢向了他哥哥的方向。 蔡家的家主侧移半步让开那带着汤汤水水粉碎在地上的瓷杯。 “是妹夫先不将我们当一家人的,妹妹,你要是想要我们承认这个亲外甥,就先把屁股给坐回来,要是你要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么也就别要求我们拿你当做一家人。“ 蔡家家主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虽然看起来低调,但是依然在袖口和领口处砸了一圈边的外衣。 “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欠了多少钱。” 徐夫人的脸皮抽了抽,这次是她没有看住家,千防万防,内防外防,没想到反而是让家雀给啄了眼睛。 “大概一万八千两白银,其中七千二百两是股份债券地契一类的,你看我对你多好,特意在那当铺掌柜的手中将你们百草堂的开馆押文和地契给截留了下来。” 徐夫人的长兄在袖口处摸索了一下,将三张有些泛黄的纸张给按在了桌上。 “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徐夫人也不知道是想要眼不见心为净还是单纯的不想要破坏那个作为嫁妆的柜子,到现在也没有将柜子暴力打开检查里面丢失的财产。 “可不,外甥的胆子可比我们当年的大多了。“ 站在蔡家家主后面的蔡晶接了话,徐夫人看着这个在某种意义上的罪魁祸首,指着他的手指头都在微微的颤抖。 “你闭嘴,再往火上浇油我就把你给丢出去。” 蔡家家主给了这个胞弟一个眼神,继续转头看着小妹。 “他输完了。” 徐夫人扶着额头,她感觉自己的大脑都快要爆掉了。 “全输完了,我们问出来了,你们家的那个厚朴是幕后之人,还有一个则是赌坊的一个管事。” “呵,你们可真清楚,搞了半天就我被蒙在鼓里,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大家都知道,大家都是老伙计,没人想要下死手的,只是徐牧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一点,他垄断柏溪镇的药材医疗生意是我们蔡家给他做的保。 当时说的什么,他会常驻柏溪镇,至少也要让各家需要的时候可以找得到他,现在你看他在哪里。 他当年好像一条断脊的败犬时是我们接纳了他,按道理是我们养的这条狗,现在狗跑到人家院子里面去看院子,还要回来吃饭,我做主人的拉一下链子难道还不行了吗?” 蔡家家主一点也不避讳就在这里的徐夫人,直接将徐牧给形容为了一条吃里扒外的狗。 “他是狗,我就是母狗,你们就是两条公狗,现在你们放任他们对徐牧动手,在老伙计之前露了怯,就不担心老伙计们变成恶狼在你们这两条肥狗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没关系,我们的牙口好,可以再咬回去吗,你却不行了小妹,这些年窝在这深宅之中,你怕是也只有这一副伶牙俐齿了。 那赌坊的掌柜自然有人会去处理他,但是厚朴可是你们的人,大家不好动手,还要看你的意思,再不抓他,他可就要溜走了。” 蔡晶用两根手指比作一个正在逃跑的小人模样。 “做了他,难不成还留着过年,干净一点,挽回一下损失,他拿了多少好处都给我拿回来。” 徐夫人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似乎决定的只是一只蝼蚁的生命罢了。 “那我去张罗这事了,对了,那厚朴之前是北面那家屠夫的儿子吗?” “是。” 徐夫人抬起头来看着对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问。 “得嘞,那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蔡晶出了房间,此刻房间之中只剩下了三个人,徐夫人,蔡家现任家主,以及一位坐在太师椅之上,之前一直在闭目养神的老人。 “你毁了我一个儿子,现在要还我一个,你那小妾不是血崩没救回来死了吗,她的儿子给我,我来养。” 徐夫人抬眼盯着自己的大哥,男子则是皱起了眉头,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送出去多少有些不甘心。 “成,我们几个老家伙之后会碰一面,负债徐牧是必须要背的,大家要让他安心留在这里,否则他一边占着我们的位置却只留下那学了八成的黄柏在这里顶着,一边打压着其他有本事的大夫来这里常驻,这迟早是要出事的。 若是等到真的出了事情,我们蔡家也是要跟着倒霉的,丫头你更是一样逃不掉,李家的小鬼,白家的那个丫头,苏家的老爷子,哪个不是药罐子,不管是哪个出了问题都是一件麻烦事。 说实话要不是徐牧这小子还算有点脑子,让温先生来这里坐镇,我们蔡家反而会是最先坐不住的。 不过现在事情对你倒也不算坏,你那负心汉在梁城干的荒唐事还不够多吗,他若是留在那里,你觉得就凭一个苁蓉可以栓得住他。 再这那苁蓉可是被你给养废了,你说荆芥是你哥哥的亲外甥,那苁蓉难道就不是你的亲侄子了吗?” 老人的话让躺在床上的徐夫人红了眼睛,她应了一声叔父,老人只能无奈的回了一声,随后站起身来坐到了徐夫人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到时候他一定得是要回来的,这里不是梁城薛氏可以撒野的地方,他薛氏若是为了一个旁氏的女子想当一次那强龙,我们也不介意当一条地头蛇陪他们玩一玩。 到时候你的男人就还是你的。” 老人显然一下子就说到了徐夫人的痛点之上,她终于将坚硬的外壳在娘家的兄长和长辈面前慢慢的褪下,露出了一瞬间的小女儿态。 “他是只鹰,我怕我压不住他,他说他要去梁城,他就是一定要去梁城的,我害怕他埋怨我。” 徐夫人落了两滴泪,随后用带着点委屈的语气向着这位族内看着她长大的长辈道。 “落地的鹰不如鸡,更何况你可是我蔡氏的悍女,当年都没有人敢娶你,你怕他,别开玩笑了,我都害怕你哪天看他不顺眼将他给阉了。” 站在两人面前的蔡家家主挑了挑眉,活跃了一下气氛。 “就属你最会说话,不说话我们也不会把你当哑巴。”徐夫人眉毛一立,向着兄长露出了自己的伶牙俐齿。 “让他把小妾和那孩子安置在梁城吧,毕竟要给他留个念想。 再者人回来就行了,在那边的瓶瓶罐罐就别带回来了,怪碍眼的。” 蔡家的老人微笑着给徐夫人下了最后一颗定心丸。 第118章 借刀杀人 就说那酒楼的管事,自从被在脸上刺了字,便被酒楼给辞退了出来。 他再去闹,也只是拿到了一些可怜的赔偿罢了,第三次去闹更是被酒楼的打手打瞎了一只眼睛。 为了养唯一的儿子,原本颇具富态的管事只能开始从事一些之前自己看不上的脏活累活,只是这类活计也不是那么好干的。 好干的伙计早就被早来的人给占据了,留给行外人的只有苦活累活。 若是他没有被在脸上刺字,管事早就带着儿子远远遁走,他在本地还有两三个好友,去往别的地方的路费还是可以凑出来的。 只是他已经被在脸上给刺了字,虽说大煜对于脸上刺字者分为三类,他并不属于不能离开本地的那一类,但是梁城和其它地方的衙役可不管这些。 他若是离开了柏溪镇,怕是要被对方给捉去当做业绩。 他这辈子也就学会了如何当一个酒楼的管事,酒楼也不会请一个脸上有刺青的人来作为酒楼脸面的管事。 管事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无法再干这个自己花费了整个青春才挤进去的行当了。 若是他再年轻一二十岁,若是他没有带着儿子,也就咬咬牙当个大龄学徒,再学一门手艺。 只是没有什么若是了,他只能推着大车,做最苦的工,听着周围的人用他打趣但也只能打着呵呵。 甚至当工头将他叫出去,让他给他们报个菜名的时候,他也需要尽可能滑稽一点的将酒店那已经被他背的滚瓜烂熟的菜单在这些之前他最看不起的泥腿子们的面前背一遍。 随后看着这些人笑得前仰后合,尽情的嘲笑着自己,同时也嘲笑着自己过去的所有骄傲。 管事这个时候就只能低下头,等待着大家笑够了,然后回到那大车子的头部,在工头的号子声中用尽全力将车子往上送。 他现在还活着的唯一念想就是那乖巧的儿子了,每当看见那缩在简陋的棚子之中,盖着脏兮兮的被子却对自己笑得灿烂的儿子时,他就感觉到这一切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对于他而言,生活也完全不是没有盼头,他正在攒钱,等到钱够了,他想要将儿子给送到镇上的裁缝铺里面去,去当个裁缝也好,至少下辈子可以吃得饱饭。 只是天不遂人愿,一年年的冬天来了,车行的活减少,剩下的都是需要送出镇去一两天甚至是五六天的长线。 别人家里面有婆娘和兄弟照顾一二,可以离开柏溪镇一段时间,但是管事此刻是真的再没有人可以托付儿子了。 他的老家不在这里,甚至于到现在他都不敢回信去告诉老家的兄弟姐妹以及老母亲自己现在的悲惨处境,唯恐他们担心。 而那几个朋友则是已经在他几次三番的蹭饭之后对他越加冷淡,似乎是认为做给其他人看的友情戏码已经足够了,便开始闭门不见。 冬日总是难熬的,而随着今年那车行老板的钱财失窃之后,管事作为有前科的人便被不由分说的辞退了去。 管事只能拿着那可怜的钱财买了些带着煤毒的煤炭用作取暖。 这次寒冬他挺过来了,但是他的儿子却不知道是死在了寒冷还是那煤毒之下,失去了支柱的管事再也不打理自己的样貌,活成了一个老乞丐跪坐在街道边。 有时有路过的人就给来人将那酒楼的菜单当做小曲唱一遍。 今日管事一如往常一样的蹲坐在街道边,柏溪镇的街道上不管是摆摊乞讨还是走车都是要本地那几个地痞点头的,这些地痞后面站的则是本地的捕快。 就见嘈杂的人群之中,一个穿着件短打,胸前别着一柄小刀,手中则是提着一根圆木棒的地痞正拿着小帽将这条街上小商小贩的保护费收着,却一点也不敢进那些大商户中去。 很快那无赖就捂着鼻子来到了蹲坐在地上的管事身前。 管事抬起被五六只小虫环绕着的散乱头发,只是几个月的功夫,他的头发就结了起来,散乱的头发有的高高立起,有的则是被不知道来自哪里的脏东西给束缚在了一起。 “快交钱,保护费。” 地痞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任谁都不喜欢这脏兮兮的家伙。 “呦,管事的早。” 就在地痞正一脸嫌弃的将自己的小帽放在那老乞丐身前,只等他丢了钱自己就赶快离开时,他的余光却瞥见了正在向着他这边而来的一穿着云纹料子衣服的中年男人。 地痞立刻放弃了继续向这个乞丐收取保护费,转而将小帽揣在怀里面,脸上的不情愿也变成了讨好的笑容,同时用脚做踢那老乞丐的模样,试图让这臭烘烘的老乞丐不要挡着贵人的路。 “想吃顿饱饭吗,想就跟我走。” 那中年男子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到这名不遗余力的向他示好的地痞,他蹲下身来,也不嫌那管事蓬头垢面,直接掀开对方脏兮兮且凝结成块的头发,确认了这是他要找的人后开口询问道。 “吃的,我要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炉猪、炉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儿、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 管事抬眼看着这名说要请自己吃东西的男子,给了对方一个傻傻的笑容,然后就开始自顾自的报起了菜名。 “好你个老无赖,大人看得上你,你还在这里报起菜名来了,好好说话,否则信不信我把你的牙齿全都打掉。 就你还想吃熊掌,做什么春秋大梦,你爷爷我都没有吃过,我的巴掌不知道你想不想吃……” “我说话时你能说话吗?” 正蹲在管事面前的中年男子斜眼瞥向一旁这表演欲十足,就准备上手来将正在报菜名的管事给一个大比兜打翻的地痞,不咸不淡的开口告诫道。 地痞原本的嚣张气焰瞬间被刺破,他低着头看着脚尖,只等到那老乞丐跟着蔡家的这名管家离开,这才抬起头来挥舞着拳头,让周围看戏的人通通散开。 第119章 ambulance “没事,慢慢吃。” 中年男子看着对面狼吞虎咽的老乞丐,要不是他亲自调查过,否则他是打死也不会相信,此人是多年前酒楼里风光无限的一位管事。 “你请我吃好的吃,你是好人。” 老乞丐抬起头,用完好的眼睛看着对面笑眯眯的中年男子,他嘴巴上沾满金黄的油,红色的辣椒以及各色的小料,看起来比那青楼姑娘们身上布料的色彩还要丰富几分。 老乞丐那长长的,或是凝结为一团,或是松松散散的头发被随意的垂落在其面前的盘子内,老乞丐也就真像是完全的疯了一样,一点也不在乎那落在盘子中的污秽之物。 “厚朴你认识吗?” 中年人没有因为对方的憨态就转身离开,他平淡的询问道,对面的老乞丐则是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嘴零零散散的牙齿。 “他也是个好人,我记得他,他是个好人。” “他回柏溪镇了,但今天他就要离开,你想要见一见吗?” 中年男子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他耐心的询问着对方,就好像此刻那坐在他对面的不是一位衣冠不整,头发脏乱的老乞丐,而是一位貌美如花的黄花大姑娘。 “想,他在哪,我要去谢谢他。” 老乞丐乐呵呵的将鸡腿整个撕下来,那浸透了汁液的皮在被撕扯之中断开,向周围四散着点点金黄的油滴。 中年男子被油点溅在了衣服上却也不恼,只是继续微笑着和老乞丐闲谈。 “那好,下午你在那街角等着,若是厚朴走,我的人会告诉你他去了哪里的。 对了,你记得城北的那家屠夫吗,就是那家儿子特别多的屠夫,我记得他之前是你们酒楼的供货商,还是你负责管理的。 那个屠夫姓黄,厚朴原名叫黄狗蛋子,说起来你们之前还有点缘,听说之前他还给你送过东西。” 中年男子的话似乎并未让对面的老乞丐起什么反应,他依然在撕咬着面前的一切事物,似乎想要将自己给活活的撑死才好。 不过男子却并不在乎自己的话有没有得到什么特定的反应,他只是笑了笑,站起身给身边的掌柜付了饭钱,然后转身离开了此处。 这日下午起了点点小雨,厚朴从小旅馆的后门处小心的探出了脑袋,要不是他的合伙人一直要等到最后一笔尾款到账才肯给他结账,他也不至于现在才走。 还是贪了,应该早点走的。 厚朴自我批评了一下,随后拍了拍腰间的短刀,以及胸口那厚厚的一叠银票,他是真的没想到,这百草堂是真的肥。 他现在是必须要走了,中午的时候他没敢走,实在是中午太晒了,路上的人也太少了,让他感觉没有什么安全感。 厚朴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路人,翻入马厩牵出来自己提前买好的马,随后随手给那还打着瞌睡的养马小厮了几枚铜板作为打赏,牵着马压低斗笠,顺着人群走向城门口。 镇内除去特殊情况不得纵马奔驰,厚朴即使现在归心似箭也需要步行走完剩下的这段路。 远处的小巷内,一个作小厮打扮的少年来到了老乞丐的身边,他向着老乞丐指了指那戴着兜帽的厚朴,随后将用一卷短草席包裹着的东西放在了老乞丐的身前。 老乞丐抬起头,原本混浊的眼睛变得清澈,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少年,直到少年被他吓的靠在背后的墙壁上时才低下头去。 老乞丐捡起地上的草席,果然在里面抓握到了一柄硬邦邦的东西,他用手握住那有握柄的一头,随后坐直身体,向着面前小厮打扮的少年勾了勾手。 “断头饭吃了,上路酒也给我备好吧。” 小厮忙不迭的点头,不一会满满一壶酒就被送到了老乞丐的手上,老乞丐仰天无声的大笑几声,一口酒三步一摇的走向那牵着马自人群之中向着远处城门而去的厚朴。 “嗯……” 正压着斗笠快步前进的厚朴发出了一声闷哼,随后就感觉后心口处抽起了筋,凉凉的感觉从那里钻入体内,虽然是第一次,但是厚朴却偏偏知道,自己这是被捅了。 他想要抽出腰间的短刀回身格挡,只是再也没有力气了,少年口吐着鲜血,艰难的转过身来,只看到一个握着柄闪闪发光的刀片子,对着自己乐呵呵笑着的老乞丐。 “老爷,还认得我吗?” 老乞丐先是欢乐的跳了跳,随后俯下身去,学着那狗似的舔起来厚朴身上喷涌出来的鲜血。 他靠近厚朴那神采快速溜走的双眼前,轻轻的吐出了一句话,厚朴灰白色的眼睛回光返照似的亮了一下,他看着那披头散发的疯子,似乎是认出来了对方。 “俺……” 老乞丐低下身去,想要听一听这个害的自己家破人亡之人的最后遗言。 他早就察觉到了一些问题,只是那厚朴每年回来都前呼后拥的,再者,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有儿子这个软肋。 他之前唯一想不懂的就是,厚朴为什么要针对自己,他们之间明明无冤无仇,现在最后一块拼图在昨天被补上了,他还记得,当时自己确实是扣了一个小子的零钱作了自己的酒钱。 真是,恶有恶报啊。 “俺……俺不能死……” 死亡的恐惧让厚朴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话语,那被他有意控制的,充满乡土气息的称呼也被再次的吐了出来。 少年依稀间记得,师傅不喜欢他以俺自称,所以他强迫自己用我,一次次的用,只要自己说一次俺就自己掐一次自己,直到自己下意识的改过来为止。 他,好像不再是自己了呢。 光彩失去,少年的手臂软软的耷拉下来,好似那早早知道春天的到来,提早发芽抽条的柳枝似的。 老乞丐大笑着用地上的鲜血沾染着自己的脸颊与衣服,他站起身来跳着不伦不类的舞蹈,同时开始绕着尸体由小而大的唱起来菜名。 周围的路人终于后知后觉的从嘈杂的街道中注意到了那倒在地上已然死去的少年,再看着这名围着尸体唱唱跳跳的老乞丐,人们顷刻间就给老乞丐让开来了一块空地。 第120章 小少年 站在小巷中的中年人看着远处倒下的厚朴以及那状若疯癫的老乞丐,用手掌点了点身边的一小童。 就见那小童嗖的一下就窜了出去,随后在确定了那厚朴已经死的彻底之后才返回了这中年人的身边。 中年人点点头,解下腰间的钱袋子随手丢在地上,转身便消失在了小巷中。 那老乞丐还算是有把子力气的,要不然他还要给厚朴补刀,那样破绽就大了,虽说这件事大家都已经默认了下来,但是露到面上来终会不好看,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 百草堂的后院内,中年人低下头敲了敲那主屋的门,得到应允之后才走入房内。 此刻厚朴的尸首和疯疯癫癫的老乞丐已经被捕快带走,而那原本应该在厚朴怀中的一叠银票却已经落在了中年人的手中。 这些银票的边角上甚至还有着点点的血迹,似乎是在以此哭诉着前一任主人的悲惨遭遇。 “姑奶奶,人已经死了,他的马匹和衣物一类的官府那边需要纳入档里,暂时取不出来,随身金银细软统共七百二十两,全都在这里了。” 中年人将银票放在桌面之上,低着头不敢去看那躺坐在床上,正在逗弄一婴孩的女子。 “那东西脏,这些钱你拿去换成新的银票再送回来,事情记得办干净一点。” 中年人的汗珠在太阳穴的位置汇聚了起来,他点头后在躬身时不着痕迹的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液。 “官府那边的县丞已经收下东西了,那老乞丐今年秋后就斩立决。” “嗯,你不用给我说这些,事情办好我看得到。” 徐夫人手掌怜爱的摸了摸不停哭闹婴孩的发顶,随后挥了挥手 ,示意中年人可以离开了。 “姑奶奶,小少爷找到了,但是摔断了腿,马车大概要两个时辰之后到镇上。” 徐夫人听见这句话时手指停顿了瞬间,不过随后就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示意中年人自己离开。 中年人心下了解,姑奶奶这是想要眼不见心为净,他在离开百草堂之前找到了正在台前看着店的菖蒲,男人拱手作揖,唤了一声小大夫后拉着对方借一步说话。 “小大夫,劳烦联系一下温老先生,荆芥少爷可能要送到那边去暂住一段时间,他的腿摔断了,需要尽快治疗。 费用走温老那里蔡氏的账目就好。” 菖蒲皱了皱眉,不过随后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将这件事给应了下来。 将店交给黄柏师兄看着,菖蒲匆匆赶往了温老的住所,他对昨天发生的事情也就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应该是荆芥打伤了师娘然后逃走了。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菖蒲听着那些在后院之中匆匆来又匆匆走人的交谈大概知道了点,是因为那赌坊。 果然,黄柏师兄的告诫没错。 今日的街道上弥漫着一股压抑着的兴奋感,周围路过的行人和小商贩在看见自己的时候虽然也会如往常一般的问好。 但是菖蒲还是发现他们大都在自己走后开始压低声音小声地议论,不时还点一点自己。 只以为是背后被人贴上去什么东西的菖蒲用手往后拨拉了几下,却什么都没有拉下来。 菖蒲只能继续走向温老的院子,却见那即将要出城的地方上围着许多的人,还有两三个伙计正在洗刷着地上的痕迹,旁边的茶摊里更是一反常态的挤满了人,人们交头接耳,更是在菖蒲到来之后更加的激动了起来。 “劳烦问一下,这里是出了什么事吗?” 菖蒲拉过一个担着一支扁担,正在吆喝着售卖竹筐内白饼的小商贩。 “不买别动啊,呦,是小大夫啊。” 那小商贩感觉自己的衣摆被抓了抓,赶忙转过身来就想要挥手驱赶,这些年边疆并不算太平,几个周围的郡县听说还有白莲教的侵扰。 最近这几年有不少逃难的人过来,他们一来就是拖家带口的,带过来的小鬼在街上疯跑,搞得各个小商贩和店铺都要严加防范自己的商品。 那些小鬼个子矮小,抓了东西就往人群里面钻,若是吃的东西等到你找到他们的时候也已经吃了一半了。 小贩们对此可以说是怨声载道,不仅是对那些小贼的,还是对那些收了他们的保护费,却对这些泛滥的小鬼头们没有半点办法的地痞无赖的。 就在他想要伸手去打的时候,就看见拉他衣摆的是一个莫约十一二岁的小少年。 就见那小少年有着一双如墨画的柳叶眉,一对黑白分明的杏仁眼,鼻若悬胆,唇色朱红,眉宇间少了几分少年人常见的狂傲,多的则是几分君子如玉的书卷气。 小贩靠的近,甚至可以微微嗅见那少年身边的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他立刻就认出来了,这不是那些个小贼,而是百草堂的小大夫,原本想要拍打的手也就随着尬笑收了回来。 小贩连忙向小大夫问了好,随后自架在那扁担上的竹筐里掏出来了一只白皮饼塞向小大夫的手中。 “听人说是有一老疯子当街砍人,砍伤了一二十个,血流成河,刚刚官府的车子来拉了五六车才送走。 小大夫,这是俺自家打的白面饼,您尝尝。 呦,使不得使不得,上次俺崴了脚去二爷那里还是您给活络开了,第二天就能下床,第三天就消了肿,您还给我免了部分的药钱,这饼就算是我请您的了。” 菖蒲张了张嘴,还是收下了小贩的好意。 小贩则是见小少年咬了一口之后还夸了一句自己的饼,索性从篮子里面再取了两个饼包起来不由分说的塞到了小少年的怀中。 菖蒲叹了口气,也不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快步走向温老的院子。 那给病人免除药钱却不是他的主意,而是二爷要求他这么做的,二爷说那徐牧不是个好玩意,害怕自己走后徐牧欺负菖蒲,就出了这么个主意。 医生有了善名后就不容易被欺负了,那徐牧就是想要欺负,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毕竟整个柏溪镇里卖力气的大都在菖蒲这里领了人情。 只是钱是二爷免的,现在二爷却被拿来和自己作比较,大家伙一提起就说那二爷视钱如命,是个铁公鸡,是一分钱都不肯免的,而小医生则是一个菩萨心肠。 这一捧一踩的虽然大都隐晦,但还是让知道真相的菖蒲感觉有些不舒服,二爷倒是对此挺满意的。 他还教给菖蒲,要免那种可以痊愈的,家里面有人但是暂时拿出来那么多钱病人的药钱,对于有点家财的照常收费就好,这样才能经营起来自己的好名声。 有点家财的人找医生在乎的是是否花了冤枉钱,若是需要长期吃药的给了钱则可能会被缠上,到时候不给了又会被埋怨。 菖蒲听的是一愣一愣的,人类的这些心思他即使是已经深入人类之中生活了十一年了依然感觉深不可测。 第121章 真东西 看着外面的天色彻底的暗了下来,徐夫人才将怀中哭够了已然睡过去的婴孩交给了站在她旁边一脸担忧但是又不敢发作的奶娘。 那奶娘是个脸上带着条条褶皱的农家妇人,她家是蔡家的佃农,蔡家的管家去田间地头巡视,一眼就相中了这体态丰腴的农妇。 管家一打听她不仅有照顾孕妇的经验,而且还有三个儿子,都养的是壮如牛,刚好蔡家家主的小妾临产,就将她给雇了过来给那小妾作月嫂,给孩子当奶娘。 只是没想到计划没有变化来的快,蔡家家主收下的那貌美如花的小妾在生产时血崩没有止住,甚至没有时间去请百草堂的大夫,就在稳婆的呼唤中去了。 奶娘便成了这小奶娃唯一的依靠,奶娘原本就心疼这孩子一出生便没了娘,父亲也不来看看。 结果不久后还被告知,这孩子要被送到百草堂去过继给那徐家已经嫁出去的姑奶奶,她只能叹着气将孩子包裹起来。 这不知道未来艰涩的孩子还对着她笑,当奶娘准备将襁褓裹上的时候,孩子则是用白嫩嫩的手指抓住了她满是老茧的手指。 已经是三个孩子母亲的奶娘叹了口气,将孩子抱起来跟着管家来到了这百草堂。 “姑奶奶,这孩子怕生,需要给他一点时间熟悉熟悉新环境。” 奶娘看着那哭的已经晕过去的小孩,心疼的用手臂将孩子抱着开始缓慢的摇晃起来。 “我是他的母亲,何来的生分,以后你应该怎么称呼我?” “夫人,孩子反应慢也没有什么概念,还请您多多担待。” 奶娘低下头抱着孩子向着徐夫人鞠了一躬,徐夫人则是摆摆手不做理会。 她低头看了看那已经在奶娘怀中睡过去的小孩,再抬起头看向温老小院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刻温老的小院之内,已经给伤口消完毒的菖蒲用夹板将荆芥的小腿固定起来。 荆芥到来的时间比他们估计的要晚一点,听送他来的那几个小厮说,是荆芥一醒来就跳下了湖去,想要将自己给淹死。 但是他在入了水中后又求生本能发作,一个劲的往岸上扑腾,甚至差点将一个前去救他的小厮给压在水下活活淹死。 这一来一去多折腾了两个时辰,等回来的时候几个负责护送荆芥的小厮不仅因为迟到而被管事的给训斥了一顿,还交了一份让巡夜人放他们离开的孝敬。 所以来的时候几个小厮对荆芥的态度一点都不好,他们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一些内幕,明白这位爷已经失了势 。 荆芥咬着裹了一层毛巾的木棍,看着自己那被水泡的发白的伤口被菖蒲一点点处理好。 等到菖蒲用干净的布块将他的伤口包扎好时,荆芥来时已经干了的衣服已经再湿了一次,他吐掉口中的木棒,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菖蒲,菖蒲。” 荆芥被菖蒲放平,盖上被子,对周围黑暗的恐惧让他本能的去抓取面前这唯一认识的人。 “我在。” 菖蒲被荆芥抓住了手掌,也只能蹲下来看着这脸色苍白,眼眶深深凹陷下去的少年。 “我……” 荆芥看着面前这个在他的记忆中一直以来都只是安静的学习,安静的分拣药材,安静的将他刁难的工作做好的师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他又不敢松手,深怕对方离开之后只留下自己一个人躺在这黑暗之中。 许久之后,似乎是知道这样也不是个长久的法子,荆芥最终还是松开了菖蒲的手掌,任由自己那失去了支撑的手掌落在床铺之上,也任由自己落入下方的黑暗之中。 几息后,菖蒲果然转身离开了,仰躺在床上的荆芥则是开始小声地啜泣起来,当赌博带来的巨大紧张和麻痹离开之后,给他留下的只有他完全不想要去面对的一地鸡毛。 父亲和母亲过往的严厉叠加此刻他闯出来的弥天大祸,荆芥只感觉自己好似那即将要被秋后问斩的犯人一般,只等着死亡缓慢的迈步到来。 只是在湖水之中死过一次之后的他再也不敢去死了,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是不畏惧生死了,但是那最后时刻的溺毙感还是让他感到了一种极致的恐惧。 这种恐惧现在结合着那即将要横加在他身上的处罚,让他感到窒息,就好像看着水位一点点从脚脖子的位置漫上来。 就在荆芥被黑暗中的绝望压迫的从小口的呼吸逐渐过渡到大口的喘息时,一盏明亮的灯被从拐角送了出来,菖蒲将换了根长蜡烛的灯台放在了荆芥床边的小桌之上,随后转身准备离开。 “谢谢,还有……对不起。” 荆芥从嘴里挤出来最后的几个字,随后好似终于放下了什么,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早上菖蒲给荆芥喂完药之后就来到了温老的房间中,此刻温老的房间内满是被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草纸。 菖蒲看着一大早就起来奋笔疾书的老人,将窗户打开让屋外的新鲜空气进来,随后给老人打好了洗脸水,再用热水兑成合适的温度。 温老将手中的毛笔递给菖蒲,自己接过了男孩手中的毛巾。 “你看看如何。” 温老用毛巾擦了把脸,却用力过猛的将几丝白发连带着一起捎带了下来。 “不如《医理》。” 菖蒲看着老人这涂涂改改几次的目录,阅览后中肯的回答道。 温老不需要他客套什么,这个小老头和二爷一样,都是直来直去的,至于其他人则还是需要客套客套,菖蒲说实话感觉和这些人说话有些累,还是和这两位老师说话没有束缚。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那《医理》可是前朝集合一个朝代的医者力量谱写,之后更是一直在被完善和注解。 近百年甚至于都没有人敢于提出来要修缮它了,你老师我要是有这本事,那皇帝老儿……” 温老突然意识到自己话多了,立刻闭上了嘴,随后略显心虚的看了一眼窗外,立刻转移了话题。 “你可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再改这《医理》了吗?” 温老卖了个关子,在得到了菖蒲一如既往的捧场后满意的顺了顺自己那已经全白的胡须。 “因为各家都开始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看的严了起来,当年那些天骄们搅动起来的水,现在已经再次安分了下来,真东西也就落下去了。” 第122章 任君所求 荆芥暂且在温老的院子内住了下来,第三天清晨,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便架着马车返回了柏溪镇,却是那刚刚得知自己老家被人给偷了的徐牧。 百草堂主房内,徐夫人扶正了自己的发簪,这两天终于将家里面的人给应付了过去。 虽然也不能完全说她那几位家族的长辈对她没有任何的感情,但是家族就是这样,族内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而现在蔡家的利益就是需要稳住徐牧和百草堂,百草堂这些年被徐牧亏空的厉害,但还是有点东西在里面的,现在各家已经将这些里子都给吃干抹净了,吃进去的东西哪还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徐牧认下损失已经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对于蔡家来说唯一的变数就是徐牧之后会如何反应。 虽说徐牧向来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但是这次蔡家的几人都知道,他们这次做的事情已经不是简单的让徐牧忍受胯下之辱的程度了,而是让徐牧的一切都中道崩殂。 徐牧现在已经接近五十岁,这次之后百草堂几十年的累积瞬间烟消云散,他再想要让百草堂返回梁城的愿景怕是只能在梦里和周公去诉说。 虽说蔡家的人以及整个柏溪镇知道点这里面道道的人都知道,那梁城的医药行业根本不可能让徐牧得偿所愿,徐牧将百草堂再开到梁城那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梁城的医馆就那些客源,坐堂大夫和东家可都是有弟子有家眷的,没有跑到你小地方来挤占你的生存空间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哪还有让人挤进来他们地盘的道理。 那些医馆平日里互相间斗的厉害,但是遇到有点实力和资本的外地医生,尤其是这个医生祖辈上还和自己大都有点愁怨时那是真正的铁板一块,一致对外。 徐牧就是一条被一根骨头吊着在那里转圈摇尾巴的哈巴狗,蔡家内几个主事人在心里是自认为他们这是在帮助徐牧,让他不要在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但同样的,他们也很清楚,让百草堂开回到梁城是徐牧一辈子的愿望,他可以为了这个愿望让出一半的利润给蔡家让他们容许自己在梁城纳妾以此进入当地的圈子。 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抛妻弃子,甚至于将视若己出的大弟子都扔在柏溪镇五年不闻不问,为了这个目标他几乎在梁城将腰杆子折断给别人当乐子。 现在蔡家的几位主事人都明白,徐牧一定是愤怒的,但是这个愤怒会导致什么就是不确定的了。 此刻最符合蔡家利益的就是徐牧因为被洗劫了财富只能仰仗蔡家,和蔡家继续深度的绑定,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徐牧不能将他们当做复仇的目标。 毕竟有时候叛徒远比敌人更加可恶,而蔡家刚好在整个过程中扮演着这个不那么光彩的角色。 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蔡家选择了安抚之前被他们为了利益而随意丢给徐牧任凭其处置的女儿,试图让她帮助他们稳定住徐牧。 徐夫人看着远处那迈入小院门槛的男子,对方的眼中是压抑着的愤怒,好似一头残狼一样,这五月天正午的阳光都无法抹去其身上的阵阵寒意。 和上次在房间内的以死相逼不同,此刻的徐夫人反而正定自若。 上次她强大的家族站在了对方的身后,这才是她败北的缘故,而这次依然是因为利益,她强大的家族站在了她自己的背后,这也是她泰然自若的底气来源。 徐夫人很清楚,只要自己稳定住徐牧,家族为了绑住徐牧,就必需要维持自己的位置,徐牧小妾的命运与其说是蔡家为了安抚自己做出的牺牲,不如说是蔡家原本就会干的事情。 尤其是这一次徐牧不得不更加贴近蔡家才能让百草堂渡过难关,在此之后蔡家短时间内已经不需要再和对方做什么交易了,整个百草堂都将是蔡家的囊中之物。 自然,徐夫人也就不再需要继续受徐牧的气了。 “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徐牧向着自己的大弟子以及长久不见,他第一次见还以为是哪家小公子来拿药的小弟子点了点头,随后阴沉着脸走上了前往主屋的台阶,最终停在了徐夫人的面前。 徐夫人看着那一步步带着杀意而来的丈夫,依然端庄的将双手放在小腹之前,眼睛平淡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我也不能说,不需要解释。” 徐夫人依然端庄肃穆,终于徐牧站在了她的面前,和五年前离开柏溪镇时他的意气风发,正值壮年不同,此刻回来的徐牧已经显出了一丝老态。 几根白发在鬓角处露出,皱纹也在日夜的波折和疲劳中攀附上了眼角。 徐夫人看着他那自然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掌,在记忆中那原本略显富态的手掌此刻露出了骨节,皮肤也变得粗糙干燥。 “事情我知道了,但是人我不知道,所以我要听你解释。” 徐牧比徐夫人高一个头,此刻站在女人的身前,几乎将一切的阳光都给尽数挡下,只留一圈环绕在他身体轮廓周围的金边。 “信或不信皆是由你,我解释或不解释又有何妨。” 徐夫人淡然的摇摇头,就见那背着光的男子眼眶不平衡的挤压着两侧的眼球,那是纠结和不耐的表现。 “这包袱里是我的嫁妆,店里面的金银细软,以及你的两套换洗衣物,你若依然不信,现在就可以走,若是恼火想要发泄,以此刃砍杀了我也无妨,只是那样你就要快点了。 若不想离开,就随我进屋。” 徐夫人点了点身边那放在一只小圆桌上的包袱和一柄短剑,随后转身进屋,不再看站在他身后表情阴翳的男子。 “我废了一个儿子,死了一个徒弟,丢了一个徒弟,还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你就拿这东西想要打发走我。” 徐牧微微扬起下巴,嘴巴和鼻翼颤抖着询问道。 “你的东西都在这里,我你是带不走的,其它的任你取走。” 徐夫人坐在那屏风前的太师椅上,安静的看着正在沸腾的徐牧。 第123章 击鼓鸣冤 让蔡家感到安心的是,他们家的悍妇果然压住了那徐牧,之后的百草堂就好似无事发生一般,唯一的问题就是那当街杀人的老乞丐居然在堂上当场翻供,说自己是被奸人教唆的。 而且还居然真有不怕死的人为那老乞丐申冤,说是若这柏溪镇的县衙不给他的这位朋友一个说法,他就要将这件事闹到梁城去,梁城不行就去京都天子脚下告破这里望族们的小九九。 那是一个穷的只剩下一间破屋子的童生,整日里也就靠帮人写信抄录书籍过活。 整个柏溪镇都被这天大的热闹给吸引了,人们围着县衙外面的青石阶,看着那奋力挥动鼓槌一下下击打被架在红色鼓架子上皮鼓的中年人。 终于,原本大门紧闭的衙门开了一条小缝,一名穿着一身差役服饰的男人从那缝隙里伸出来一半身子,先说了点什么,随后就要拉着那在外面敲鼓的男人进去。 只是那童生一摔袖子将差役的大手甩开,后退半步放下鼓槌,冷冷的看着对方。 中年童生穿着一身青色的圆领袍子,整个人清瘦而带着略显迂腐的书卷气,就这样横眉对着面前的差役。 差役被甩开了手掌,原本挂着勉强笑容的脸颊立刻僵了僵,他只以为是自己之前没有说清,便大声了一点向着这童生再说了一遍之前的话。 “先生,县太爷有请,咱们之间应该是有些误会的,既然是误会就都能谈,外面人多眼杂,里面好谈。” 差役微微拉高声音,却不料被外面围着的一圈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将这话给尽数听了过去,随后这话就在人群中被三传四传便成了诸如县太爷请童生进去云雨一番,亦或者是县太爷要让童生在外面跳舞一类的荒唐事。 只是结合着之前死在街面上的少年,以及那当街杀人的老疯子,再被几个知情人补全了剩下的一些信息。 有几个阴谋论开始被人们逐个传阅,随后由智者补全了其中的逻辑漏洞与动机,再由好事者加上了诸如我三大爷,或是我二舅家的三表哥一类的证人。 实在是官府这遮遮掩掩的行为,以及望族那里的信息黑幕让街面上的百姓无法知晓全局,但他们又看见了露出来的点点信息。 人总是渴望故事的,而若是故事不完整要么去向周围的人寻求那故事的结局,要么就是自己脑补出来一个合理的结局。 “不走,有什么东西不能在这里说的,在这朗朗乾坤之下,敞开来说话。 我那恩人便是被你们私囚于地牢之内加之以斧钺之刑,我害怕若我一起跟你进去,也是有的进没得出了。” 童生一身素色长袍,站的笔直,当的是有一股不惧强权的读书人模样。 “你可要想好了。” 差役自觉说不过此人,又怕言多必失,便只得暗戳戳的威胁道,却见那童生只是哼了一声随后偏过了脑袋。 差役还想要强行将这童生给拉进去,却被外面群众的嘘声给嘘回了门内。 差役不敢在此继续行这番倒行逆施之举,只能匆忙的关上了门,去找县令。 不多时县丞便带着两名挎着刀的差役打开了衙门的大门,他冷冷的看了一眼那击鼓鸣冤的童生,跨出门槛,随后先是向着外面围着的人群做了一揖,再看向了见他出来立刻挺直腰杆并将头转向一侧,好像县丞臭不可闻的那童生。 “诸位父老乡亲们中应该有不少人都在几天前看见了那老疯子当街杀死无辜的少年。 此人手段狠辣,形态癫狂,而且凶器,证人,证物俱在,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好说的。 此贼为了博取名声居然想要利用大伙来给这等凶恶之徒翻案,不知道居心何在,是那老乞丐许诺了你什么不成,还是……你想要沽名钓誉。 你口口声声说在这朗朗乾坤之下为什么不将话说出来,我现在来了,这话也说了。 你说,是不是那老疯子杀了人,是不是用其随身的三尺短剑所杀,是不是在杀了人之后还伏在地上舔舐其鲜血。 若是我官府现在因为你的妖言就将人给放了出去,此人疯癫非常人,若是再行祸端伤人乃至杀人,这罪责是应该我担着,县太爷担着,还是应该由这些被你迷惑的百姓们担着啊。” 县丞顺了顺自己的山羊胡,他当然知道这件事里面的关键不在于老乞丐杀人,问题的关键在于是否有人教唆,以及那死者的身份。 只不过这杀人偿命的结果是他和县太爷以及那些豪门达成的交易,以此为交换,之后他们重新修缮学堂的阻力就会小很多。 不过这杀人偿命却也刚好是大家看见的事实,并且还是最明显,最不可辩驳的一个事实。 下面原本被那童生振臂一呼,或是只想要凑个热闹,或是对老乞丐之事感同身受而聚过来为其声援壮势的百姓也开始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那一袭素衣的童生。 “那老乞丐身无分文,短剑又从何来,其原为酒楼管事,被你等陷害沦落至此,他在开春之后可是一直都在街上的,大家也都是见过的。 之前他就连路边的一条狗都要躲开,现在却拿着一柄远超出自己负担的短剑当街杀人又形色癫狂,这里面难道你就敢说毫无蹊跷吗?” 童生稳定了自己的阵脚,随后立刻按照之前调查时发现的几个疑点反驳道。 “你这么说了,我到要问你了,你对那杀人之人的底细如此的清楚,你又是他的何人。” 县丞发觉话题正在向着不应该的地方而去,立刻开始混淆视听起来,他深知当无法在事实上论辩过敌人的时候,就要将问题向着那个人本身上去牵扯。 只要牵扯到,权,钱,美色,不管是不是正常的,都可以让被牵扯到的人被迫进行自我辩解,随后只需要将问题压在这些地方上就足以立于不败之地。 对方若是在这些问题上败了,就直接给其扣上一顶小人多作怪的大帽子,而即使对方赢了,也会在辩论中耗费大量的精力,并进而被打乱思路。 而对方胜出得到的东西也不过是一句君子的称赞罢了。 第124章 人生如戏 “你知道吗,那天衙门口可是热闹坏了,人都聚在那里,人山人海的,那个书生就像是戏台子上唱的那些大英雄一样的击鼓鸣冤,只可惜后面还是被那些差役给拉到院子里面去了。 我是准备飞进去看的,只可惜官府的院子外面有两只石兽压着,想要飞进去倒是不难,但是我怕被人给按里面煲成了汤。” 梵影站在菖蒲头顶的房梁之上,将脑袋歪下来和男孩分享着最近发生的趣事,建业六年,二爷已经很少出门了,连带着梵影也没了人陪它一起去看戏。 虽然它一只鸟也可以去看戏,但终究还是缺点感觉,索性在闲暇之余梵影就常驻了这百草堂,他此时到是也不再计较自己用灵交流而菖蒲说人言和他交流了,逮住少年无事的时候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是吗,我还以为戏曲里面的情节都是虚构的呢。” 菖蒲将那在药水中被熬煮的上了一层黑色的纱布用竹夹子取出,随后用力的挤压让多余的水分出来。 直到里面出来的水不再是带着白色浮沫的药水,而是娟娟黑色的药液之后才算作罢。 “这在人类口中叫什么,什么戏如人生来着的。” 梵影得到了认可,立刻开心的在房梁之上跳了跳,菖蒲则是将手中的纱布用布包好,随后带上了两瓶黄色的药酒去了百草堂一侧的厢房。 梵影飞出房间,落在屋檐上,青灰色的瓦砾让他就好似一块凸起的装饰似的,不认真看还真的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你今天怎么不去处理药材了。” 梵影歪了歪脑袋,看着下面端着纱布银针和药酒的菖蒲,他也关注了一段时间菖蒲的日常,那可是真的无聊。 虽然每一种药材的处理少年都可以和梵影分享三四个小技巧,但是随后的时间就是单纯的重复而已,最可恶的是菖蒲还老和他分享每一个看起来完全一样的药材都经历了点什么。 比如这个早年间估计是长在岩石的旁边,那个旁边大概是有小溪,而梵影却是半点都看不出来这些所谓的差别在哪里。 这就导致菖蒲处理的时候是非常开兴的,而梵影只能待在房梁上看着朋友开兴,他却看不到那些菖蒲所说的细节,只能干着急。 一般这个时候梵影都是干脆飞去戏院里看戏去的,等到下午菖蒲开始坐堂的时候再回来,毕竟他虽然是个草盲,但是并不是个脸盲。 了解那些形形色色的病人总可以让梵影得到看戏一样的快乐。 只是今天菖蒲难得的打破了自己的时间安排,直到现在都没有去继续昨天的工作。 “有一位二爷介绍过来的武者,大概是练出来气感但是还没有打通经脉的程度,他受了点伤,二爷将他推荐给我了,让我来治疗。” 端着盘子的菖蒲已经到了厢房外面,他将盘子用一只手端着,随后敲了敲门。 “啊,这么快就开张了,快快快,你有没有发现他的功法什么的,咱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修炼了吗?” “哪有那么快,各家的功法都是不传之秘,一般问一下都会紧张的不行,你看我们看的那戏里面都有不少恩怨是因为偷学武功产生的。 我只是发现他的身体确实要健壮不少,其它的地方和没有练出来气感甚至是一般人都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也许要等打通经脉之后才能有所变化吧。” 菖蒲说完端好了盘子,听着那房间之中传来了一声苍老的请进。 少年推开房门进入其中,房间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显然对方并没有充分遵从医嘱。 老人此刻正坐在床边,他裸露的胸膛之上有着深深浅浅的淤青。 “抱歉。” 老人看见端着盘子进来的菖蒲,板着脸不咸不淡的向他道了声欠。 “你已经交了钱,身体也是你自己的,我只能尽力而为,其它的还要看你自己。” 菖蒲检查了老人背后的伤口,随后示意他可以爬下了。 少年将一根蜡烛点燃,随后将银针放在火焰之上炙烤,待得火候到了,就快速的在老人那满是伤疤的背上快速下针。 下完针后菖蒲开始一点点剪开他之前给对方缠上的绷带,果然,那块受了内伤的地方再次崩裂了开来,那是一个类似铁杵模样的伤口,几乎发黑的伤口此刻正在向外缓慢的渗透出点点的血液。 菖蒲现在只能算是学了二爷的九成,最后的一成则是经验,这治疗方案是二爷看着菖蒲定下来的,菖蒲也知道,这是二爷给他的最后一课。 此人也算是二爷认识的江湖人士之一,二爷的手艺擅长治疗筋骨损伤,虽然不算名医,但也在道上有点名气,自然不可能只有脚夫一类的来找他看病。 之前也有两次江湖人士前来,但一次时菖蒲刚好和温老去了蔡家,一次时则是二爷因为自己有些力不从心而劝回了对方,只给对方做了一下简单的包扎和止血。 菖蒲将那银针摘下,随后开始用药酒拍打老人身上这些坚硬的肌肉块,对方忍不住痛哼一声,不过马上就再次被其给压了下去。 “你的手艺比他也不差多少了。” 这一次的调理结束,老人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果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松了不少,之前战斗时被击中地方的疼痛感也在快速消去。 说实在话他和二爷是多年的好友,对方的手艺他是信的,若不是二爷多年前突然隐居了起来,他在受了这内伤后的第一时间就会来找他。 原本在打听到了对方地址的时候老人还听人说二爷因为年纪大了已经不接江湖上的生意了,他是抱着两人颇有交情的侥幸心理才来的。 当他挨家挨户的问过去,敲开那门后是有些失望的,因为在他印象之中健硕而挺拔的友人此刻真的是已经老了。 原本以为白跑一趟的男人随后被二爷推荐了自己的徒弟,当他见到菖蒲时就被对方的年纪给惊到了,若不是二爷举荐的,他是会立刻转身就走,现在看来对方的医术已经是学到了二爷的九成九了。 “你必须要在治疗期间继续练功吗,这会加重伤势。” 菖蒲将器具收好,尤其是那些沾染了血污的纱布。 “之后估计也会有不少江湖人来找你的,我就实话给你说吧,是的,对于我们这类没有内家功法药浴以及异兽血食的低级武者来说,气来源于自身的血气,而在打通经脉之前气就是会随着身体气息的吞吐而逐渐削减的。 此路,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我可是花了一辈子才来到这里,堪堪看见那任督二脉的影子,虽然年老体衰自知已再无前进的希望,但还是不甘心啊。 我的伤势就麻烦你了,诊金我会出双倍的。” 第125章 看客无言 建业六年在嘈杂之中缓慢度过,很快人们的进入了金秋九月,这日梵影照样口中哼着那戏园子里面新学的从梁城传来的一首小曲,低下头看着下面正在替温老整理手稿的菖蒲开口起了个话头。 “你还记得之前我给你说过的那个人吗?” “哪一个?” 菖蒲将温老那些散乱的手稿整理好,随后沾了沾墨,开始誊抄,温老几乎是将自己一生的全部可以想到的知识都试图给揉进去。 只是中医一道何其之大,再者中医讲究一个感觉,这需要师傅向徒弟耳提面命,现在温老就是非常头疼于应该如何将脉相里面的感觉如实而详尽的表达出来。 菖蒲随着整理手稿的过程中已经发现自己逐渐可以理解那温老整体构架之中的思路,例如每一章中为什么要先提一个,后提一个。 现在菖蒲也稍微理解了温老让他整理自己手稿的原因,这实际上就是让自己通过阅读他的思路理解顶层的架构。 只是这些时日菖蒲通过温老的笔记都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急躁,显然此刻温老想要完成的这本医书还远没有达到完成的地步。 甚至于这医书在结构上被温老一次次改变,距离最开始的大纲已经是越来越远了。 温老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学识确实远没有达到可以补完剩下部分的程度,最开始的时候他自认为自己虽然谈不上可以补完《医理》,但至少也要有自己的特色,并自成一个体系。 自认为少时见过大世面的温老原本以为将自己理解的东西写出来会很容易,但是当他提笔开始书写之后就发现,不仅书写要求的信达雅将他搞得烦躁不已,部分原本他以为自己很清楚的知识在落于纸上后却开始臃肿而模糊起来。 菖蒲将这些被大量涂改的手稿整理完成,随后将温老划掉的一段话圈了起来,在下面以标准的小楷写下了自己的想法。 而在这些手稿的最后面,则是两张之前的手稿,在上面是昨天他给温老建议的反馈,菖蒲仔细的看了一遍,随后将其中一份打了个勾示意自己看懂了,另外一个则是再次誊抄在一张宣纸上,并附上了自己的疑问。 “还能有哪一个,就那个去击鼓鸣冤的壮士。” “他成功了?” “唉,几天前那两个来看病的病人不还在你面前谈起过这件事吗,你怎么对这些事情这么的迟钝。 当然不是,那个当街杀人的老乞丐还是被判处斩立决了,就今天执行。” “哦。” 菖蒲点了点头,将写完的纸拉起来吹了吹,防止上面的墨迹浸透到下面的纸张上去。 “你不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还有别干这些事了,这事哪时候来干都可以,咱们去看热闹吧,这可是人类的斩首啊,我之前也只在戏台上看过,一点都不真,就是一个僵尸摔。” “我们不是杀过人吗?” 菖蒲将自己誊写的和那几张他的疑问分开来装好,也不抬头只是平淡的询问着。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而且你是用树枝干掉的对方,和杀那些山间不长眼的野兽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哪像是现在这个,这可是非常具有仪式性的,你不看我就自己去了,去的晚了就没有的看了,下一次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 梵影急得直跳脚,终于菖蒲在停顿之后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起身来无奈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一只鸟去的。” 梵影欢快的转了一圈,随即跳下来落在少年的肩头上,梵影运用能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随后站在少年肩上一起去了那菜市口。 柏溪镇不是没有斩首过,只是上次斩首的死刑还是发生在七年前,这些年柏溪镇周围的社会稳定,最大的不过是些小偷小摸。 大煜之前一直都在奉行休养生息的政策,开国初期就将前朝那些动不动断手,断指,斩腿的刑法大量删减,地方上对于死刑的使用更是非常的谨慎。 大部分时候死刑都会平替为刺字流放,而蓄意杀人这类恶劣的案子也大多会被判处为矿奴二十年。 至于那些例如人牙子,落草为寇以及叛乱和组织邪教之类,则是大都因为牵扯过大而被梁城的人领走查办。 这次柏溪镇的斩首刑法给上头的解释是此伤人者极其疯狂,而且没有劳动能力,不管是发配边疆还是发配入矿山都依然有极大的危险性,故请求斩立决。 梁城那边也就真的同意了这个理由,此事被一路加急送入了京都的钦天监内,随后一张披红的票据就被送了回来。 当看见那票据的时候,柏溪镇的世家大族皆是松了口气,这老乞丐是必死不可的,而且还必须要以斩首的方式官方销户,这是本地官府送给他们的投名状,作为回报,之后的学堂将会乘着之前苏子考上秀才的风头再次繁荣起来。 当菖蒲来到菜市口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人满为患了,人们总是对围观他人的苦难表现的非常热衷,尤其是这种苦难被横加了不可反抗的强制性以及致死性时。 人们似乎是将这次的斩首行刑当成了一次难得的节日,还有机灵的小贩挑着货物在乌泱泱的人群之中游走,卖力的叫卖着手中的商品。 菖蒲摆了摆手拒绝了一个准备向他兜售糖葫芦的小贩,随后尝试站在街边的一块大青石上,只是依然无法看见刑场内。 菖蒲将急得团团转的梵影放在了自己的头顶,只是就在梵影踮着脚尖想要看清楚那边行刑的具体过程时,就见刑场最前面的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骚乱,随后人群中就开始喧哗起来。 “斩下来了。” 前面的人用不知道是害怕多一点还是兴奋多一点的语气将这个信息向后传递了开来。 “你为什么不飞上去。” 菖蒲将一脸失落的梵影放下来,转身顺着人群向着刑场外面走去。 “那里面有个官员带着狴犴,我不敢飞,咱们去看看吧,要不然岂不是白来了一次。” 梵影再次请求道。 “死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他们人类可真奇怪,同类被杀死,不应该感到恐惧吗,为什么反倒是显得很……兴奋。” “不知道,大概是在寻求刺激吧。” 第126章 信件 似乎是因为上半年实在是太刺激了,建业六年的下半年变得平稳了起来,至少对柏溪镇来说是这样的。 徐牧被迫返回了百草堂,因为被算计的缘故他憋着一肚子的气但是却没有地方撒。 在确定了百草堂内暂时不需要自己也可以独自运行之后,男人就带着回来后连板凳都没有坐热的苁蓉去了周围的乡村内巡诊,以此作为对本地望族和妻子算计他的无声抗议。 而对于菖蒲和黄柏来说,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在建业六年的十月,一个包裹随着一批官方文书被一起送来了柏溪镇。 一名差役随后敲响了二爷家的门,在见到菖蒲开门之后,对方在身后的骡子上取下了一个被用麻绳一层层包裹起来的大包裹。 “小大夫,这是送到祝家村的,只是您也知道,柏溪镇路距离祝家村太远了,我看这是给您这里的回信,行行好帮忙签一下,我这单就算是不赚钱了。” 差役自怀中取出了二十枚铜板一起放在了菖蒲正端着的包裹之上。 男孩看了看那上面的批文,这居然是官道送来的邮件,也怪不得没几个铜板还这么大,但差役依然要如此尽力的去送,菖蒲觉得要不是祝家村实在是有些偏僻,差役估计是要自己送过去的。 之前他们所谓的给梁城的徐牧送信,都只是差那相熟的送货郎或是商人帮忙捎带一下,而这个则完全不同,这走的是边疆的线,而且还是由官方押运过来的,上面那一个个批印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些超远程的信件,例如要给边疆的家人差信,找一个可以一直顺路过去的人显然是有些不切实际的,这个要么是几家人凑凑钱遣专人前往送信,要么就是花钱走官方的邮路。 而这类从边疆送过来的信件则属于差役最不喜欢的一类活计。 因为边疆那边信息流通不便,有时候这类信件的收件地址有可能错的很离谱,但是这类信件又是必须要回批的,要不轻则罚俸禄,重则丢掉官位。 而最要命的是,这类信件有时候甚至是几十个军士合在一起送一个包裹,不仅死沉死沉,还会出现几个收件人已经离开本地甚至是死亡的极端情况。 遇到这种情况,负责的邮差要么自认倒霉再花钱找人将信件送到对应的人手上,要么就只能在年终的时候等待罚俸了。 菖蒲并未点头,他先是看了看这里面信件的收件人,确认都是祝家村的,这才将包裹给收了下来,那钱币则是被菖蒲原封不动的还给了邮差。 “辛苦了,我会找人将信件送去祝家村的,等到信件全送到了我再去找你画批回可以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全麻烦小大夫了,以后有什么用得上小的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邮差原本也只是抱个想法,毕竟这东西确实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对于在这些官家文书上画押签字的事情,不说他们这些官吏,就是老百姓也向来是避之不及的。 尤其是这事情还没有几个钱可图,甚至于还有可能要担上不清不楚的责任时,他早就做好了被打出来的准备。 实话来说,他是有些欺负菖蒲年少无知想法的,若是对方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反而贪图这两个钱,将东西给稀里糊涂的收下了,最好是还给自己回个批文,那么这件事就算是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当他看着菖蒲清点那里面每一封信件的收件人时就知道,自己的小算盘怕是已经碎了一地,只是没想到菖蒲依然收下了这个苦差事。 看着手中被退回来的邮钱,差役只感觉自己的脸上有些烧的红。 算计小孩已经很丢脸了,还被对方给当场看了出来,现在对方愿意接手,只是晚一点拿回批文,这个要求他是不得不答应了。 “谁来了。” 房间内的二爷听见了那吱呀吱呀的开门闭门声,微微侧过脑袋想要从躺椅上起来,看看来人。 自从四个月前那位前来找二爷的江湖人士治疗完离开后,二爷就显得有些患得患失的,他不时看着门的位置,似乎是在期待着过去友人们的到访。 “是送信的人,咱们之前不是收集了信件给大牛哥他们送过去了吗,这些是回信。” 菖蒲跨入内门,同时扬了扬手中抱着的那个由数个信件组成的硕大包裹。 “哦,他们确实离开好久了,已经有三年了吧,下次祝家村的人来了,你就将东西交给他们送回去吧。” 二爷看着那些信件,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看来是没有等到所期待的人。 二爷这里一直都是祝家村里的人到柏溪镇来后的第一站,二爷不仅免了一部分的医药费,而且还会帮他们看着行李货物亦或者是借屋子的一角留宿一夜都是常有的事。 当然现在祝家村的人来柏溪镇又多了一个新的落脚点,六郎的面馆。 菖蒲用小刀小心的将捆绑着整个包裹的麻绳割断,随后开始逐个辨认里面的信件。 将来自大牛,狗蛋和二狗的小包裹拿出来之后,菖蒲还在信件里面找到了一只薄薄的信件,那居然是给六郎的。 六郎的面馆开在了柏溪镇的边缘,这里靠近新城墙,在新城墙尚未修缮完成的时候,这里在晚上常遭遇一些冒险进入人类领地来觅食的野兽。 这类野兽大都是种群中年老体衰的那些,虽然对成年人构不成什么太大的威胁,但还是有叼走家禽乃至于小孩的先例,所以这里的房子在两年前并不怎么值钱。 当时六郎盘下这里是得到了那名武官的提点,同时也有一定因素是因为这里足够的便宜,对于当时手上的钱花一分少一分的六郎来说刚好合适。 当这边的城墙修缮完后,人们惊讶的发现,柏溪镇的官府居然在这里也设计了一个小城门,虽然这里不如向着官道和梁城那边的街道繁华,但是此处刚好对着柏溪镇外四五个村落。 那里的农夫进城来看病、售卖农产品以及购买生活必需品时都是从这边进要更加方便一点。 六郎的面铺刚好是在这城门建好后的第一天就开了张,他凭借着爽口的小菜以及劲道的面条将生意做的异常红火。 第127章 现实与梦 “木子来了啊,快坐下,要吃点什么。” 六郎的店外摆了五张长桌子,此刻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时分,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但六郎面馆前的五张桌子上却依然有三四个食客。 他们大都是穿着件短褂的体力工作者,一天的劳作之后只感觉口干舌燥,家里面的粗粮窝窝头喇嗓子吃不进去,就出来寻了这有汤水喝,价格也还算公道的白面铺子解解馋。 此刻外面正在招呼客人的是围着一只花布围裙的老板娘,几年的劳作,让她的手上多了点点被热油溅上产生的斑点,头发也从初来时的麻花辫成了现如今用布包起来了事的发团。 “白面就好,加两份咸菜一头蒜。” “还是带一份吗?” 老板娘挂着笑问道,同时将围裙上挂着的抹布解下来,擦了擦桌角的一个位置。 “对,麻烦了。” 菖蒲点点头,随后从怀中取了一只碗递了过去。 “六哥在里面吗?” “在,我们这小本生意,也请不起人,你要找他进去就能看见,碗也别给我了,带进去给他就好,想吃什么小菜卤肉的让他给你加,都只收白面的钱。” 那边几个相熟的食客听见这里老板娘的话也转过来打趣了起来。 “老板娘,你怎么对他这么好啊,我也老在你这里吃的,对我也好点呗。” 随着一青年脚夫说完,旁边的几个青年人也开始起哄。 他们这些推大车卖力气的都是穷苦家的娃,家里面供着到现在没有饿死就已经算是不易了,老婆本那是想都不要想。 他们多是周围村子里的农家子弟,来到这大城市就是为了趁着年轻还有把子力气讨个老婆本,亦或是攒够可以买下一块良田的钱财好衣锦还乡。 他们不清楚这祝瘸腿之前是个什么来路,但是却看到了对方年纪轻轻是个残疾人却已经在柏溪镇有了自己的小生意,还有一个不嫌弃他残疾而且贤惠能干的婆娘,再对比自己在同样的年纪却一穷二白,心里怎么能平衡。 只是祝瘸子的老婆实在是太过泼辣,让这些大老爷们也只敢在这里暗戳戳的表达一下自己的嫉妒。 “去去去,人家是小孩,长身体就要吃好的,你给我缩回去然后再随我夫君的姓,我也给你免费加小菜。” 老板娘将抹布搭在胳膊上,掐着腰就向着那边贫嘴的家伙训道。 “这还是算了,我怕是没有那返老还童的本事,这皇帝老儿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哪能办的到,我要是真有这本事,现在早就在吃香的喝辣的了,哪还在这里蹉跎。” 嘴贫的青年仰起头来摇了摇。 “那就别说话,好好吃饭,等会儿打更的来了你就连吃都吃不了了。” 老板娘点了点那仰着头看向这边的青年,青年也只得埋起头来吸溜面条,青年旁边的同伴则是用手肘戳了戳他,随后就压低声音交谈起来。 老板娘耳朵都不用对着那边,就知道这些人就是在聊一些不干净的话题,她只能哼了一声,走向侧面的桌子,一个人就将那可以容纳七八个人的长条木桌抬了起来,扛在肩上后就往院子里面送去。 就在她抬起来时,只感觉自己肩上并不怎么吃力,回头却见是那菖蒲在后面搭了把手。 “你进去找你六哥去,你搭手我反倒是不会干活了。” 老板娘摆摆手,菖蒲也只能松开长桌,低头越过那前面的桌腿,进了这间小小的后厨。 “面还需要点时间,二爷那份我就不给你焯水了,等你吃到一半我再下他的那份。” 六郎坐在灶台后的小板凳上,几年的时间,他虽然没有了一只手一条腿,但是在这一方小小的厨房内却比那四肢健全的人还要干练。 他看着面前正在翻滚的面汤以及那里面已经下进去的面条,也不回头只是舀了一瓢热面汤,将菖蒲带来的碗烫了一遍。 “大牛哥他们那边来信了。” “嗯。” 菖蒲言毕就看见面前那原本盯着面汤的六郎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光芒,只是那光芒瞬间就再次暗淡了下去,好似那在瀑布前短暂跃出水面的鱼。 “信件送到我们那了,能帮我留意一下祝家村来的人吗,哦,对了,那里面还有一封给你的信。” 菖蒲将手探入怀中,把那薄薄的信件取出。 看见那薄薄的信纸,六郎放下了手中的勺子,本能的想要去接过信件。 但手伸到一半时他却突然意识到手上那来自生活的污渍,只能先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擦去了污渍,随后才小心的接过了这过去的梦想。 拿着信件的六郎小心的用带着老茧的手掌摸索着粗糙的信封表面,这是从他那一次次在夜晚梦到的地方送来的东西,他原以为自己此生已经和那里再无关系了。 现实和梦幻在这一刻交织,让六郎迟迟不愿意拆开信封,他用手掌摩擦了一下信封口,随后才沿着边缘将那信封撕开。 信封里面只有两张薄薄的信纸,以及一枚扁平的金属箭头。 六郎看了几眼手中的信纸,随后将两张信纸沿着原本的折痕折起来,递给了身边正看着自己的菖蒲。 胡须已经爬上脸颊的男子看着面前那呆呆地接过了自己递过去信纸的少年,无奈中带着点宠溺的笑了笑。 “我不识字,你念给我听吧。” 六郎坐在沸腾的大锅之旁,看着里面起起伏伏的面条,就好像看见了发小们挎着强弓,手握马槊在那黄烟漫漫的边疆大漠与来犯的敌人厮杀,又似乎看见了他们围坐在火堆旁,分享着干粮与酒,大声的唱着家乡的歌。 两页信纸写不了几句话,大牛也只是简单的讲述了一下他们这些年的经历,随后唠叨了几句家常,叮嘱六郎要注意身体。 而且里面还有十二个错别字,菖蒲不愿意打扰六郎的思念,强行忍住了将这些错字当场纠正过来的冲动。 终于,信还是念完了,面也熟了,对于六郎来说,也是时候回到现实了,毕竟即使信里面的生活他再怎么的向往,那也只是信里的世界。 而在这里,还有他的小家,这里才是他世界。 六郎将长筷子沿着水面放下,随着他的轻轻搅动,水中的面条汇聚在了一起,随后被男人轻轻卷起。 在那面条还未顺着嫩滑的彼此自筷子上脱落前,它们就被尽数盘在了碗中。 六郎以衔接了一块木头的假腿为轴,转到了灶台的另外一边,随即那捏住勺子的手指在料碗之上翻飞,几息之后白色的面条上就多了几朵翠绿的香菜,几颗赤红的辣椒粒,以及几粒油炸过的金黄蚕豆。 六郎端着碗重新坐下,随后打开手边小缸的盖子,从里面取了一枚褐色的卤蛋,用筷子夹入面团的旁边。 第128章 赶巧之事 “万事赶早不如赶巧,你来的可真巧。” 菖蒲夹起了一块咸菜放入嘴中,微咸带着点辣口的白菜还脆生生的,其中浸透的酱汁赋予了口感上的更多层次。 六郎看着菖蒲吃的开心,用灶台边的抹布擦了擦手,随后坐在板凳上靠着后面的墙壁。 他在看见菖蒲抬起头投来疑惑的眼神时笑了笑,站起身去敲了敲那通向二楼的木梯,同时向上面唤了声土蛋子。 “我弟弟,就是之前那个一直喜欢找你来要蚕豆的小吃货。 我叔今天中午带他来的,一起来的其他人去采买村里面过冬需要的盐巴了,只有他是个小懒虫,赖在我这里说是要帮我的忙顺便看行李。 明天一早他们就回去,我让他跟你去将信件取走,你也省得再跑一趟。” 伴随着六郎的呼唤,那楼梯上不多时就传来了一阵震动声,随后那连接着阁楼和一楼的木梯子上就多出来了一只黝黑的大脚板。 少年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在那梯子的最后三节时更是干脆跳了下来。 落了地他就开始四处找自己的布鞋,最终在一旁的柜子旁边看到了被整齐摆放的鞋子。 “哥,你就会在外人面前埋汰我,我哪有,那缸子水不是我挑来的。” “是,一下午就挑了两桶水,你过去跟着木子将信带来,回来我给你煮面吃。” “哥,你就给我买个糖葫芦吧,求求你了,叔不给我买。” 少年拽着六郎的手臂摇了摇,撒着娇请求道。 “自己去买,给木子也买一份,不许吃独食。” 六郎从灶台下面的小盒内取了几文钱,冰糖葫芦一串大的就要半顿饭钱,别说是从农村里采买盐巴的村民了,就是镇上的老师傅也舍不得寻常时候买给孩子来解馋。 拿到了钱的土蛋子立刻将这几枚厚实的铜板塞入怀中,随后甜甜的叫了一声哥。 六郎挂着笑捏了捏弟弟的脸蛋。 此刻菖蒲也已经吃完了自己这份面,六郎便将二爷的那份用筷子捞起来盘在面碗里,随后打好小菜再在碗上盖了一块油皮纸作防尘。 菖蒲一手端着碗,和正在收拾屋外桌子的老板娘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土蛋子走向了二爷家。 六郎见那两个少年走远,就一瘸一拐的出了店,帮娘子收起了板凳,等到回去之后才点了点菖蒲留在灶台上的饭钱,如之前几次一样,是白面加了小菜和卤味的七文钱。 之前他们小店刚开业的时候竞争不过那些老牌店,还被那些老店的伙计挤兑,每次都是二爷带着自己治完的病人过来给他捧场,几次之后生意才开始好了起来。 “这孩子,你下次给他加个猪耳朵。” 老板娘将装钱的小匣子拿出来放在了桌面上,随后关上了门窗,开始和丈夫一起清点今天的收入,她看着丈夫将那几枚菖蒲留下的铜板放入小盒子中,笑着摇了摇头。 “你给他加猪耳朵,他就又给你付猪耳朵的钱。” 六郎熟练的将每一百文钱捆成一小捆放在盒子中,摇着头无奈的说道。 “二爷不是喜欢咱家的腌咸菜吗,下次我过去买面粉的时候给二爷捎带两坛子。” “这样也好。” 街道上,怀揣着巨款的土蛋子跟在菖蒲的身后,柏溪镇虽然只有五条街以及不过三千来人,但是对自小生活在柏溪镇,第一次离开那个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的小村子的狗蛋来说,这里还是太大了一点。 他一边用手压着兜里面的巨款,一边紧张的盯着面前带路的菖蒲,生怕自己走丢了。 同时还要咽着口水观望着周围,找寻着之前他们进城时遇到的那卖糖葫芦的小贩。 终于他看见了在街角处扛着只还插着三只糖葫芦杆子的小贩。 小贩的面前正有一对父子在和他讨价还价,那男孩戴着一只虎头小帽,坐在父亲的肩膀上,用小手指着被插在秸秆垛上面反射着阳光的红果,咿咿呀呀的求着父亲。 男孩身下的男子则是一点也不松口,不听儿子的唠叨,只是咬死了一个价,终于小贩看着自己手中只剩下三个的糖葫芦,以及那远处正握着铜钱目光灼灼看向自己的客人,松了口。 做他这个生意的就喜欢和小孩打交道,而不喜欢和大人做生意。 大人往往会将糖葫芦的价格压到最低才算松口,若是遇到了妇人带着孩子,往往要将糖葫芦的价格压到四文才算罢休,他的成本就是两文,若是四文卖出,就算是只赚了个辛苦钱。 若是仅此而已倒也罢了,最要命的是,周围人但凡听见他松了那妇人的口,就也会要这个价,他这一把子糖葫芦就都要贱卖出去。 而小孩子就不一样了,他有多少钱就会出多少钱,不过为了防止太坑被人家家长给找上门来,小贩一般都是叫六文的。 他一看那边穿着件粗布衣的少年看过来时就知道来了个大客户,这才松了口,以四文钱将手中的糖葫芦出手。 那少年旁边没有大人,而且之前是左右扫视,看见了他之后则是干脆直着眼睛都快要走不动路了,这显然就是大人给了钱出来买东西来的。 而且对方脸上带着红色的皲裂,看着也面生,估计是周围村里的农家娃,更不会知道这糖葫芦的行价,这次看来可以出一只六文的糖葫芦了。 “木子,我去买个糖葫芦。” 土蛋子看着那带着虎头帽的小娃娃接过了一串糖葫芦,小贩手中的糖葫转眼间就只剩下两串了。 他哥交代他要买两串的,此刻再不过去就要买不到两串,也吃不到糖葫芦了。 “好。” 菖蒲转头就看到了那边售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便点了点头。 土蛋子得到了应许,奔奔跳跳的跑向了摊位,小贩则是松了口气,这小孩果然过来了,他遂转过身去,装作要走的模样只等对方追上来。 果然,才走了几步路,他就被拉住了袖子。 “我要买糖葫芦。” 狗蛋看着近在咫尺的红果咽了咽口水,急切的看着面前的小贩,生怕对方不同意。 “六文。” 小贩忍住笑,绷着脸给个价。 土蛋子立刻从怀中掏出了哥哥给他的钱,一二三四五六,少年连数了三遍,确定没有数错这才将钱小心的递给了对方,心里面还在想这糖葫芦可真便宜,只要六文,哥哥还多给了他四枚铜钱呢。 小贩掂量了一下这铜板,满意的哼了一声,示意少年自己选一根,却见那农家娃子直接上手将他剩下的两根都从秸秆垛上面给拔了下来。 第129章 从六到四 “唉,你干什么,抢东西啊。” 正在掂量着铜钱的老板被吓了一跳,立刻上手去打掉了少年已经拉出来一大半的两根糖葫芦,随后小心的将糖葫芦塞回去,再取了一只小的递给了对方。 “六文钱一只,不是六文钱全部。” “那你怎么不早说。” 土蛋子撇撇嘴,也不接那被老板递过来的糖葫芦,只是摸索着怀中的铜钱,却只摸到了四文铜钱,少年将那铜钱都掏了出来,看了看小贩又看了看对方架子上那最后的一根冰糖葫芦,面露难色,现在跑回去找哥哥要钱显然是已经来不及了。 “唉,你这可就胡搅蛮缠了,糖葫芦不就是一只一只卖的,我不说难不成我这杆子都要六文钱一起给你。” 小贩看了看少年手中递过来的四文钱,摆摆手示意四文钱不卖,开什么玩笑,六文钱卖出去是赚的,五文钱只是小赚,四文钱可是只赚一个辛苦钱。 他宁可再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人来找他买这最后一根,也不准备四文钱贱卖掉,这糖葫芦要熬糖浆,要挂糖,要串串子,要选红果,哪一项都不是轻松的事。 而且当年他学这门手艺时可是好好的给师傅做了五年的牛马,又怎能如此的贱卖这份手艺。 “我这只也不要了,你把钱还给俺,俺再去找别人买。” 土蛋子环顾四周,就看见那街角上还有个正扛着一只插了五六只糖葫芦的小贩路过,显然这生意不止一个人在做。 “我这红果比他的大,糖浆也比他的甜,他那手艺不到家,糖壳都不均匀,果子也没熟,是涩的。” 小贩见对方不准备买了,赶紧劝道,同时将糖葫芦塞向少年的手中。 “不买了,不买了,你把钱退给俺,反正好的赖的都能吃。” 土蛋子往后跳了一步,将双手抱起来不给对方将那冰糖葫芦往他手里塞的机会。 “不成不成,这钱都给了哪还有再要回去的理由,反正这东西我插在这里了,你爱要不要。” 小贩四下里打量一番,眼睛一亮便将手中无处放的冰糖葫芦架在了一旁商户的杆子上。 土蛋子看着那被架在架子上的糖葫芦,以及糖葫芦旁边注意到这里的事情,将眼睛盯过来的两个小孩,还有那渐行渐远的小贩。 焦急的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环顾四周时却发现之前还在街角和人交谈的木子居然也不见了踪影。 硕大的一条街道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天空中渐晚的天色以及欺负自己的小贩让第一次来柏溪镇的少年感觉浑身冒起了一层虚汗。 在这一刻他突然感受到了这里深深的恶意,有一瞬间他就想要不管不顾的跑回哥哥的面馆去,只是一想到自己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他又强行将这个想法给压了下去。 “糖葫芦买到了吗?” 就在土蛋子护着被那两个小孩看着的糖葫芦,斟酌是不是应该拿起糖葫芦上去讨回铜钱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如蒙大赦的转过身,果然看到了手中提着几只油纸袋的菖蒲,这一刻这小小的少年却给了他无比的安全感。 “他卖俺六文钱一个,我觉得贵了想要将糖葫芦给退回去,他不肯。 俺……俺们可以吃一根吗,俺只吃两颗,给你三颗,你别告诉俺哥哥。” 土蛋子将糖葫芦拿起来递到了菖蒲面前,那转身装作离开的小贩也松了口气,不过在看见待在那被他坑了一把农家少年身边的人时他却感觉内心一阵的苦涩。 是谁都好,非得要是这位爷,他吱个声,下到街上的脚夫小厮小贩,上到街面上的捕快老板,哪怕是那推粪的都要给自己甩脸色。 小贩感到事情不妙立刻脚底抹油,撒丫子就准备跑,但还是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显然,自己已经被看见了,他只能放慢脚步,等到菖蒲追上自己。 “小大夫,这么巧。” 小贩脸上堆起了笑容。 “你家的糖葫芦多少钱。” 菖蒲点了点小贩那草垛上插着的最后一根糖葫芦。 “看您说的,您要我送您一根就好。” 小贩叹了口气,决定破财消灾。 “俺记得是五文钱,两只就是十文钱。” 土蛋子听见菖蒲发话,立刻将怀中的四文钱全都递给了小贩,加上最开始给小贩的六文钱刚好就是十文钱,看来哥哥已经算到了价钱,只是自己粗心了。 “您是大夫,街面上的大伙给您的都是熟客价,我也不能例外,给您四文一只,两只八文您看可以吗?” 土蛋子看着小贩的背影作了个鬼脸,虽然他被小贩坑了一把,但那是他单纯而不是愚蠢,此刻通过小贩之后面对菖蒲时给的价格以及哥哥给自己的十文钱,他已经知道了对方那是看人下菜的。 “人家也要生活的,下次记住就好。 呐,王记的驴肉火烧,这是一点炒板栗你走的时候带回去给村里人尝尝。” 菖蒲将手中的一个袋子递到了土蛋子的身前,随后接过了土蛋子手中自己的那只冰糖葫芦咬了一口,小贩虽然看人下菜,但是在冰糖葫芦的选料和手艺上却都是如他自己所说的一般一等一。 硕大的红果菖蒲甚至无法一口气全吞下去,微黄的糖壳均匀的裹在果子的表面,一口下去一个不留神都可能让牙口滑开。 碎裂的糖壳也不粘牙,只是带着糖的香甜综合着里面大山楂的酸。 “拿这么多,哥哥会说我的。” 土蛋子抱着这些还热的包裹,有交流之后,面前这个好似画上小仙童似的同龄人终于与记忆中那个从不加入他们的玩闹中,只是坐在门槛上悠闲的晒着太阳的木子合而为一。 “又不都是你的,是让你带回去给他们尝尝。” 菖蒲走在前面,一口一口的咬着手中的冰糖葫芦,土蛋子则是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透过少年看着这繁华的街道。 他将那菖蒲给自己的驴肉火烧从包裹内拿了出来,酥脆的饼和里面散发着香味的肉让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少年咬了一口下去,一双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少年吃了两口手中的驴肉火烧,虽然已经被那美味所征服,但还是忍了下来,他将油纸包折好放入怀中保暖,他准备带回去给村里的哥哥们也尝一尝。 “驴肉火烧,都说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龙肉不知道能不能吃到了,但是驴肉可是花点钱就可以买得到的。” 菖蒲回头正看见了土蛋子咽着口水忍着馋虫却将剩下的大半个驴肉火烧塞到了怀中,这村子里面的孩子有时候可以为了一两粒蚕豆而打的头皮血流,有时候却又单纯的可爱。 “火烧要趁热了吃,凉了骚味就会上来。” 菖蒲好心的提醒道,同时点头回应着一旁小贩的问好。 “没事的,我,我把它放在怀里,凉不了的。” 土蛋子用力的裹了裹放火烧位置的衣服,感受着那温度,他满意的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第130章 拜访 抱着那一大捆信件和还热着炒栗子走在回家路上的土蛋子还在回忆着菖蒲带着他横穿整条街道时的景象,和自己之前感受到的恶意不同,人们的目光穿过菖蒲之后都带着满满的善意。 孩童们会跑在菖蒲的身边喊着哥哥,然后从他手中拿到一小把的瓜子,大人们则会用亲切且带着一丝尊敬的声音叫他一声小大夫。 虽然土蛋子这是第一次来柏溪镇,但他也意识到了,那个和他们在一个村子里面长大的男孩已经成为了柏溪镇上的一位大人物。 因为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菖蒲索性就没有立刻返回百草堂,而是准备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回去。 只是第二日晨间的雾气还未散去,就已经有人敲响了二爷家的大门。 菖蒲打开门,就看到外面是两名披着兽皮褂子的猎人,土蛋子此刻正被两人中年轻一点的一人拉在身边。 “木子,二爷在吗?” 为首的猎户在看见菖蒲之后犹豫了片刻,直到他转头得到了土蛋子的肯定之后,这才敢确定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当年那个老是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的木子。 “太早了,二爷还没有起来,你们先进来吧,说说看有什么事,我能帮忙的就不叫醒他了。” 猎户听见后点了点头,他给土蛋子作了个安静的手势,随后小心的跨过那门槛,和后面那位脸上多了些褶子的老猎人一起拘谨的坐在了院子里的大青石上。 “信我看到了,他们在外面的人村里面都很牵挂,只是村里面也没人可以读得懂这信。 村里面大家或多或少这些年都有些小病,但到柏溪镇来路途又有些太远了,百草堂的出诊虽然开始了,但是我们向来是最后几个的。” 拉着土蛋子的中年猎人不安的搓了搓手,脸上也显露出来一丝的局促,他在看见菖蒲疑惑的眼神后立刻伸手从后面的老人手中接过了整整三挂腊肉,还有一只被他自己扛在肩膀上的火腿。 那是用猪的后腿腌制而成的火腿,也算是村里面可以长期保存并且在镇上随时都可以换点钱的重要财产了。 相比不能吃还要带到镇里面才能兑换为所需物品的铜钱,村民显然更喜欢储存这种在灾年也并不会极速贬值,而且还可以立刻当做粮食的资产。 “村长出事了?” 菖蒲没有接过这只火腿,只是皱着眉头猜测道,祝家村的村长虽然写字不一定行,但是简单的认读还是凑合可以的。 “唉,三个月前的事情吧,二妞到山里面砍柴没回来,村长组织了人上山去找人,回来的时候下了场雨,他摔了一跤将腰给扭了,回来后第二天人就没了。” 猎户舔了舔嘴唇,目光有些黯淡。 “当然,当然,我不是说百草堂出诊的排序有什么问题,就是,就是我想能不能快一点,村里面好多老人都是有点老毛病的,我害怕一个冬天大家带着病身体又要弱一些。 村里面的年轻人被那镇上的什么大侠一忽悠就出去了好多,现在村子里面都是些老伙计在干活。 还有就是,大家想要给外面的孩子们写个信,当然,一定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的,这只是定金,回来时我们村里面会再凑一凑,大概可以凑出来两三两。” 猎人说完后就目光灼灼的看向了菖蒲,说实话他们这次出来是不抱什么期望的,毕竟二爷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不可能回去。 他们只是希望菖蒲可以在百草堂那个黄柏大夫的耳边吹吹风,看看能不能趁着入冬前去一趟看一看。 至于写信的事情则是猎户临时做的决定,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想要给前往远方的孩子们捎个信。 只是那些孩子们有一些是去了镖局,有一些是去跟着跑了商队,有些更是跟着那些大侠散作了满天的星。 他们就是写了信也没有路子将信给送出去,现在他看见之前菖蒲和二爷差他回去要的几个出去当兵娃子的家书居然还真的有了回信,于是就起了这个心思,想要让菖蒲帮忙找个路子将信送出去。 钱他们倒不怎么吝啬,关键是他们实在是搞不明白什么官邮,什么私邮,还有那些自称可以送件的人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一封信光是代写费就不少,加上信封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若是让骗子骗去了,不仅要损失邮费,连带着那信件也要一起折进去。 “我去问问,你们下午在六哥的店里面等我的消息。” 菖蒲思索了片刻,向着两人点点头,为首的猎户虽然没有得到立刻的承诺而略显失望,但还是赶紧点头应了下来。 虽然这事依然没个着落,但至少已经有了个盼头,他们昨天一个下午已经将需要买卖的东西都交易完了,队伍中的三名汉子一早就赶着黄牛拉着车将东西往村里面去送。 实际上昨天晚上刚来的时候男人就想要来拜访一下二爷,但和他一起的老猎户觉得应该采购点礼物,并且洗一洗风尘再去,毕竟是求人办事。 早上的百草堂内,菖蒲到的时候徐牧已经起来并检查着外面的药柜,他看着夜不归宿,直到现在才回来的菖蒲,在上下打量了一圈后示意菖蒲过来帮他清点药材。 菖蒲站在徐牧的身边,一如既往的用脚带着板凳快速的在地面上滑动并快速拉开抽屉,却被徐牧直接按住。 “谁教你这么做的。” 徐牧低着头看着还踩着板凳一边的小少年皱起了眉头。 “自己学的。” 菖蒲也意识到了徐牧话语中的不善,低下头小声地回应着,应该听师兄的话,黄柏在昨天就和他说了,师傅最近脾气比较暴躁,他需要规矩一点。 只是菖蒲没有料到,这样也算是不规矩的一项,这规矩可真多。 第131章 第一次 “师傅,男孩子吗,总是要磕磕碰碰破了皮才能长点记性的。” 黄柏看着被师傅堵在墙角的菖蒲,走上前来笑着为菖蒲解围。 “哦,那看来荆芥是已经长够了教训。” 徐牧说完这句话也感觉自己有些太过分了,只是碍于师傅的面子不愿意道歉,只是冷哼一声随后转身去了后面的小院。 “你呀,早就让你守规矩点了,现在好了,我和你一起挨骂。” 黄柏笑着将小少年的头拉到怀里面揉了揉,随后将他放开。 “祝家村的人来找我,说是想请大夫过去坐诊,你有时间吗?” 菖蒲抬手将自己那被扰乱的发丝拨拉归位,同时压低声音,生怕这件事也算是不规矩的事情。 “祝家村,我记得你本名叫祝子木对吧,不过这个时候不行,再过几天等到师傅把今天的气先消下去了再说,要不然难免让别人感觉我是拐了你跑路了。” 黄柏没有拒绝,他本来就是准备要出去巡诊的,这也是百草堂在徐牧当年还在时的一项传统,直到徐牧离开之后百草堂内只有一个可以坐堂的大夫了,这传统才算结束。 若是百草堂这些年好好的保持巡诊的习惯,那些望族也不敢如此轻易的拨弄他们。 黄柏一想到这里,顿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的摸了摸台面上的一个已经有些看不清笔画的“早”字,那是师傅为了激励他,在他们于这里开张的第一天握着他的手刻下来的。 菖蒲早上被徐牧以不规矩罚了,中午便没敢去六哥的面铺,直到晚上趁着去领煤炭的时候特意路过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在里面等了一天的几人。 “太好了,我这就启程回去。” 为首的猎户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差点撞到了房梁上悬挂着的肉干和蘑菇。 “我也要一起去。” 菖蒲打断了男人就准备留下那个老猎人,先带着土蛋子回去的打算。 “那不是更好,实际上我们原本就想要请你回去呢。” 那中年猎人乐呵呵的一笑,今天看来还是双喜临门。 “二爷年事已高,你们要留下一个人帮我照顾他。” “这倒是我们考虑不周了,没关系我留下,让五叔带你们回去,上次见面怪仓促的,也没有让五叔和你打个招呼,这是五叔,他应该叫你什么来着的。” 中年猎人得到了好消息简直喜不自胜,他拉过来那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老人向菖蒲介绍道。 “我算是二爷的后辈,你也叫我五叔就行。” 老人面容清瘦,不像是菖蒲见到的其它猎户那般粗犷,反倒更像是一位落魄的教书先生。 几人敲定了大致的时间,转眼间也就来到了出发的那天,这队伍中黄柏不是新手,老人也不是第一次往返于柏溪镇和祝家村之间。 显而易见的是只有菖蒲和土蛋子两个新手,那老猎人便和黄柏在简短的交谈后敲定了队形,老猎户举着开山刀在前面开路,黄柏则是赶着那载着笔墨纸砚和药材的骡子在后面压队,顺便看紧两个男孩。 “不要掉队,进了山里面解手也要告诉我,至少要有一个人看着你才能去,听见没有。” 告别了师父后的黄柏在出城之前就拉住了背着一只小行囊走在自己面前的小少年,在看着对方眨了眨眼睛之后,黄柏就知道自己说的话对方已经听进去了。 土蛋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在菖蒲面前高谈阔论的方面了,他立刻拉着少年开始一本正经的讲着那山里的故事,既包括他父亲告诉他的那些危险,也包括一些从长辈和同龄人那里听来的小故事。 一行人踩着晨光往山里去,没有人的地方草木长的飞快,若是一条路没有什么人走,一年光阴就会被草木再次覆盖起来,唯一可以作为那曾存在过一条小径证据的也只有稍显平整的地面。 因为牛车一来一回已经走了两遍,这条返回柏溪镇的小路显得好走了不少,前进不久就可以看见在小溪边由鹅卵石组成的河滩上人为立起来的一座小石塔。 老猎人走上前去,看着石塔上面被用一块鹅卵石压着的几根还绿着的草,他在地上随手拔了两根草,随后草草的编成一个环套在了顶部的石块之上。 这条小溪此时正是一年中流量最小的一段时间。 菖蒲依稀记得,他们当年过来的时候应该才是这溪流的正常流量,当时最深处可以到成年人的大腿处,那个时候大人们都是将鞋袜解下来挂在脖子上,然后扶着车子往河对岸去的。 要是在这水里滑到了倒也不会如那些大江之中一样瞬间就被卷的不知踪影,但是搞不好也会磕破脑袋,祝家村人口中在这条河里面磕破了脑袋死掉的人也不是没有过。 菖蒲刚学着师兄准备将鞋袜脱掉挂在脖子上,就见黄柏已经将裤腿挽到了膝盖的位置上,青年随后弯下腰向菖蒲招了招手,示意他爬到自己的背上来。 “水里面凉,你就不下水了,免得你感冒了,我后面还要照顾你。” 土蛋子眼巴巴的看着小伙伴被同行的大人背在了背上,转头看向了自己这边的老人,却只见那老猎人将背囊给扔了过来。 老猎人将弓弦上到弓臂之上,随后取了三支箭咬在嘴中,手握弓箭和两只箭一马当先的向着对岸警惕的迈步过去。 虽然野生动物很少在水源地附近捕猎,但是这事情并不一定,他早年间就见过那些贼精贼的狼崽子藏在对岸的草丛之中。 只等人背着大包小包刚过了河,赤着脚在石头滩上跑不起来,手上也没有武器时,就快速的出来咬死不容易带走的大型牲畜或是叼走小孩。 狼群往往会选在森林深处,在那里遇到了袭击,为了不在森林里过夜,往往只能不了了之,大型牲畜也只能快速的处理一下皮毛,大头的肉都要便宜了那些狼崽子。 这条河往里是柏溪镇的范围,过了这条河就是森林了,作为队伍之中唯一熟悉路并且熟悉这座山林的人,他自然要保持十二分的警惕。 好在那黄柏大夫看起来也有不少野外赶路的经验,加上他们没有带大车,人也少,估计可以在太阳下山之前就到达柏溪镇。 一般他们中若是有大车或者是妇孺就会提前差两个人先走一趟,确定路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大部队才会走,那样的队伍磨磨蹭蹭的,有时候甚至会花费一天时间。 有经验的老猎人带那样的队伍时都会选择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启程,但是今天这一队轻装简行,就没必要冒着摔伤的风险走一段凌晨的路了。 第132章 大松鼠 越过那河道时,菖蒲抬头看向了树梢的方向,在那里一只黑色的乌鸦振翅而飞,在几人的上空盘旋两圈之后飞向了柏溪镇的方向。 “怎么了?” 土蛋子正讲到那十狼中才可以生出来的异兽狈的故事,就突然见菖蒲抬头看向了天空,故而追问道。 “没什么,有一只鸟。” 菖蒲摇摇头,刚刚是梵影不放心他遂过来送了半程路。 小少年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这里有一根梵影留下的翎羽,通过其可以暂时使用梵影的天赋神通,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虽然已经有那猎户照看二爷,但不管是梵影还是菖蒲都不怎么放心,如果不是二爷极力建议菖蒲这次一定要回去,菖蒲是准备留在柏溪镇照看二爷的。 梵影即使有几项天赋神通,但是它毕竟在一般人眼中也只是一只鸟,最多是一个通了灵的鸟,若是二爷有什么需要,不管是找人还是送医由一只鸟来办理多少有些不便。 而让猎户留下来照顾二爷实属无奈的选择,是菖蒲和梵影拗不过二爷之后的妥协。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那应该是一只乌鸦,到了村里面若是今年的雪下的早,我就带你捉鸟去,那些麻雀一类的蠢笨得很,撒上一把豆子然后找个箩筐拿棍子支起来,再找根细线就一定可以捉住。” 土蛋子拉住菖蒲,让他返回自己讲述的故事中来,而在此刻的柏溪镇内,梵影已经不知何时返回了房梁之上。 那猎户正在卖力的砍柴烧水,似乎一刻也不肯闲下来。 二爷躺在摇椅上,身上铺着一层毛皮毯子,他将干枯的手掌从毯子下面举起来,向着那边正在考虑是否要把后院那桃树的枝丫一起修一修的猎户招了招。 “爷,您找我。” 猎户看见老人的召唤,立刻放下手中的小斧头,一路小跑的来到了这里。 “休息休息吧,我这里没什么活,那桃树从来就没有修过,它喜欢怎么长就让它怎么长好了。” 二爷摆摆手,那猎户却只是坐下来了半个时辰,随后就开始四下里张望起来。 显然他并不是个闲得下来的人,猎户刚想要从怀里见掏出来自己的旱烟给自己点上,却看见了那正眯着眼睛晒太阳的二爷,只能再次将旱烟给塞了回去。 “爷,院子里面没有柴火了,我去买点柴火,顺便把午饭带回来,就六郎家的面可以吗?” 猎户终于忍耐不住,他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立刻站起身请求道,得到了二爷点头容许的他立刻出了门,随后美美的将旱烟杆拿出来用袖子擦了擦,再自旁边的店家那里接借了火将烟点燃。 吞云吐雾之间,猎户终于长舒了口气。 这院子里面实在是太压抑了,烟也不能抽,只能看着二爷发愣。 “你应该跟着他走的,我在镇子里,也有人照顾,五六天而已,能出得了什么事,他那边要进林子才是真正危险的地方。” 二爷微微偏过脑袋,说实在话,猎户在这里他也挺不习惯的,这些年无人的时候他都是和梵影闲谈的,现在有外人在这里,梵影不好露面,虽然依然可以用灵来交流。 但是随着身体的日渐衰老,二爷即使只是作为灵交流中的被动一方也感到了一股力不从心。 “他,他当年可乐善好施了,就和现在一样,但凡有个什么小动物来找他求果子枝叶或是想要让他帮忙疗伤,他向都是来者不拒的。 那片林子里面成了精的大都受过他的恩惠,谁会去找他的麻烦。” “今天这路上可真奇怪。” 老猎户看着不远处躺在路边的一只野兔,那兔子就这样直挺挺的躺在了路边上,只有脖子上有两个血洞。 这兔子应该是不久前才被干掉的,身体都还带着温度,老猎人暗道了一声好奇怪,但还是用绳子绑住兔子的耳朵,将其放在了后面的骡子背上,此刻和这位兔兄一起排排坐的还有一条蛇,以及一只鸟。 正常来说在林子里面捡到死掉的但是还未腐烂的小动物并不是一件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意外让猎物自己死在猎人们的面前。 老猎人之前也不是没有捡到过猎物,他还捡过一头冬眠后晕晕乎乎之间将自己给卡在岩石缝隙之中的蠢熊呢。 只是这路不久前才有人类走过,还是拉着车的大队伍,短时间内理应没有多少小动物敢靠近才对,现在路上这时不时出现的一只小动物尸体,已经让老猎人感到了不对劲。 见到第一只死鸟的时候他是略显欣喜的,只以为是今天自己撞了大运,捡到第二条蛇的时候他也只认为这是好运,但是这第三只兔子确实是有些异常了。 不过那兔子是真的肥,毛发也是纯灰的,可以回去了后剥下来揉制成袜子,或是给孩子做一双手套都是极好的。 老猎人在心里暗暗发誓,之后若是再来一次,自己一定不贪,这次就当是最后一次。 在一行四人一骡子缓慢的爬上一个小坡后,就见一只有着一双尖端带着一抹白色毛发的红色松鼠正站在路边,那松鼠足足到成年人的腰部,整张脸上带着似人的神态。 此刻它正将一枚枚果子小心的垒成一个金字塔的样子摆放在路边,当见到突然出现在视线内的人类时,这大松鼠也不慌,只是忌惮的让开了老猎人箭矢指着的地方,随后向着几人合拢前手做了一揖,就转身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这是成了精的妖物,咱们要快点走了,估计是被盯上了。” 老猎人看着那大松鼠消失在密林中后才敢回头,他这辈子都在和森林打交道,这类精怪一类他不是没有见到过。 但是体型变化如此大的还是第一次见,再结合之前那一路上的小动物尸体,老猎户感觉他们有可能是遇到了什么类似黄皮子讨封的事情了。 第133章 广结善缘 “你们不是要借用那出去的几个当兵的娃子来威慑那个小女娃吗,这个时候过去就是雪中送炭,之后再去只是锦上添花罢了,锦上添花虽然要做,但还是雪中送炭之事更加有意义一点。” 二爷给自己熬了一小壶枣茶,他在小壶内加一点今年的大红枣干,几粒枸杞以及几片茶叶,然后用开水泡开,有人喜欢在里面再加上点糖,但是二爷就喜欢这带着茶叶苦涩的口感。 “实际上威慑不威慑她对我们来说重要但也不那么的重要,木头说的是对的,她追过来只要不入大宗师之境,我们大不了跑到林子里面等上一百年,熬死她再出来就是了。 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血海深仇,按照木头的说法还是那小丫头片子先动的手。 不过就是耗费点时间和功夫罢了,我倒是害怕你这里出了问题,让他留下个心结,那样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梵影落在桌面上,看着二爷将熬完茶汤后留下来的枣扣在茶杯盖之中,一点也不客气的将那吸收了茶汤后已经被浸润起来的枣干一口吞入腹中。 “原来你们是这么考虑的吗?” 二爷点了点头,端起那瓷杯,小口小口将其中红色的茶汤引入口中。 “现在也无所谓了,那林子里面最大的是一只大老虎,它的核心领地要再往那边一点,我没有去过,但估计是超出初云州了。 当年木头救了它唯一子嗣的命,它在自己的核心领地内被人称呼为山君,在精怪之间的名声也向来不错,想来应该会照顾木头一二。 当年它来找木头都是要差伥鬼先送请帖的,每年都要给木头进贡果子,那果子的味道是真的好,饱满多汁,不酸涩也不甜腻。 怀念啊,现在我们俩是虎落平阳,哦不是,应该说树落沟里被狗骑了。” 梵影咂吧了咂吧嘴,转眼就看见二爷正用玩味的眼神盯着自己。 “怎么,你不信,当年木头可是这里数得上的大妖,不仅仅是这块你们中原人的初云州,周围的几块地方甚至包括西域的一部分疆域都是他的领地。 那西域有些部族还会来进贡朝见他,我当年可是神树的传令官,像山君那样的至少也要先上供五十个,不,一百个好吃的红果子才能见木头。” “你们妖怪的事情我不清楚,那山君我早年间也有所耳闻,之前一直以为那只是民间的传闻,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我担心的是,老虎虽然产仔不像猪狗一样轻松,但一胎两三个三四个也是常有的事,救一个后代的情谊,我害怕可能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大。” 二爷将茶杯放下,看着梵影略带担忧的提醒道。 “成精后的妖兽繁衍后代可不容易了,不说那山君和全盛时期的木头,就是我想要繁育一个后代估计都要折损两成的寿命和修为。 这还是找到一个有这个意向同族的情况下,那妖族只要有点追求的也许会妻妾成群,但是绝不会选择诞下自己的血脉后代。 那些肆无忌惮的诞下血脉的要么是有所仪仗,要么就是未开灵智浑浑噩噩不知天数,哪像是你们人类,真的就和母猪产仔一样,不到百年的时间,那么大的一块林地就全长满了人。” “这么说来,那山君还是个痴情男子了。” 人都是喜欢听故事的,尤其是这故事还不为大部分人所知的时候,这种听故事的欲望就会几何式的增加,二爷显然也被这精怪之间的八卦给吸引了注意,连忙追问道。 “那可不是,他老婆是西域一个部落的供奉,就是类似于,嗯,可以变成兽的人,反正我是这么听别人说的。 算了,你就当她是一只母老虎吧,然后她怀了他的儿子,他欣喜若狂。 不过那母老虎也是真的狠心。” 梵影边说边摇了摇头,似乎是在为那山君而感到不值。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二爷听到了兴头上,腿也不麻了,腰也不酸了,屁股更是坐在了那躺椅的前半段,追问着故事的进展。 “那母老虎就是过来借个种的,她生出来了一对双胞胎,哥哥是人形,弟弟是一只小老虎。 那母老虎就将那人形的哥哥给带了回去,将弟弟扔给了山君,山君爱屋及乌,哪怕那个母老虎只是钓着他,他都爱的深切。 自然那个被母老虎留下来的血脉就被他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是带着妖族血脉的小老虎哪有那么容易长大,先不说窥视其血肉的人,就是母乳也不好解决。 当年山君抓了不少有母乳的精怪,甚至将他领地上那但凡可以产乳汁的精怪都给抓了过去,但是小老虎就是不吃。 吃也是只吃一点,最后还是木头出手帮他解决了这事情,你说这里面的恩情能不大吗,当年若不是山君还有一个子嗣,而且那贼人也跑得快,他估计就是第一个上去和对方比划比划的。” 二爷听得尽兴,这可比那些穷酸书生依靠想象写出来的什么美女蛇,美女鬼要刺激的多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略显狗血的爱情故事还真的是发生过的。 “不过菖蒲他是怎么解决的,他是树啊,树应该也没有乳汁吧。” 二爷立刻就发现了这里面的问题所在。 “他没有但是可以协调的吗,那山君就是做事太急了,人家母兽也是得了那天地机缘才走到这一步的,你不由分说的将兽抓过来就让她拿会消耗自己寿数和修为的乳汁去喂养一个不认识的小东西。 谁会那么贴心的卖力产乳汁,自然都是为了不被抓壮丁尽力把乳汁往稀里弄,这样那小东西可以吃的饱才是个怪事。” 二爷听见这里面的道道,不由得开了眼界,他原本以为妖怪的世界里面要更加直来直去一点,没想到也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木头是用的自己的果子和人情帮山君找到了两三个愿意喂养小老虎的母兽,说来木头好像还是那小老虎的义父来着。” 第134章 妖怪扮人 随着老猎人加快了脚步,后面的路上也就真的再没有发生什么怪异的事情,中午休息的时候两个大人开始检查骡子上的行李,同时警惕四周,菖蒲则是看见了不远处的草丛里面动了动。 随后灌木丛前面的草地也开始悉悉索索起来,几息之后他就感觉手边多了个冰凉凉的东西,那是一条足足有成年人腰粗的大蟒蛇。 这条蟒蛇有着和周围草地相似的皮肤,居然让周围的人都没有发现它的踪迹。 菖蒲摸了摸蛇的脑袋,随后得到了一颗红的透彻的果子,那蟒蛇献完果子后就将脑袋抬起来,一脸期待的看着菖蒲,直到少年将果子扔入嘴中,任由那股甘甜在口腔内散开后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这是已经有了点灵性的果子,估计是哪棵快要成精的植物上生长出来的。 菖蒲也就吃了一颗,就感觉走了半天山路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同时鼻头一热,竟然是有些虚不受补了。 “怎么还流鼻血了。” 黄柏一转头就看到菖蒲仰着头,他走过去就看见男孩人中的地方还有点点血丝,显然是流了鼻血。 “你吃什么东西了吗?” 黄柏给菖蒲把了一脉,就感觉少年的气血有些旺盛的不同寻常,菖蒲略显心虚的摇了摇头。 “是血热吗?” 黄柏看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其它的发现,好在只是血气旺盛,并没有中毒的迹象,考虑到这山里面的药材菖蒲也大都在百草堂内见过,黄柏也只是再次警告了一次男孩不要吃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一行四人继续赶路,终于在天色变暗之前来到了祝家村,当看见那村口的石碑时,老猎人明显是松了口气的。 一个人护送三个人,这其中还有两个是小孩,即使是对于一位常走山路的老猎人来说也不算一件多么轻松的事情,尤其是现在已经渐渐入冬。 山里面的熊正是收集食物的时候,若是碰上一只刚好差点食物的熊,那可当真是十死九生的事,老猎人自己倒是无所谓。 反正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哪一天死在山上的准备,他一辈子向山上索取了那么多,吃山上的,喝山上的,穿山上的,最后死在山上倒也算是死得其所。 只是队伍里面还有要给村里面看病的大夫和两个娃娃,若是自己死了没什么的,但若是他们出了问题,老猎人感觉自己的罪过那可就大了。 好在一路上只出了那一次小插曲,他们终究还是安全准时的到达了目的地。 村里面的人看见了回来的老猎人还带着两个陌生人,立刻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了村里面的长辈,很快几位村里面主事的老人就来到了一行四人的面前。 “二爷没来吗?” 为首之人算是二爷的晚辈,只是五年的时间,原本村里面的几位老人就已经因为精力不济而逐渐开始放权了。 村里面的平均寿命也就五十接近六十岁,青年时为了养活一家人必须要咬着牙干活,加上祝家村位于山中,好多田地都只能由人来耕种和收割。 常年的劳动对人身体的摧残是肉眼可见的,村里面的老人到了五六十岁的大都是一身的毛病,六十岁在村里面就算是长寿了。 “二爷身体不好,不过木子回来了,这位是百草堂的黄柏大夫,柱子留在镇上照顾二爷,等到我将他们送回去之后他就和我回来。” 老猎人将身上的包裹交给了一旁的一名小年轻,一边和村民解释现在的情况,一边活动着自己的胳膊。 虽然牛车走过了一次,但是有些地方还是需要他拿着开山刀打开道路,尤其是路上遇到了一块被野兽破坏了的林地,那里倒了一棵树,老猎人花了点时间才让毛驴可以通过那个障碍物,他现在就想要回去倒头就睡。 今日天色已晚,新村长将菖蒲和黄柏安排在了村中心原本属于老村长家的屋子里,菖蒲和黄柏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一个赤着脚只穿着件粗布短裤和褂子的少年正抱着被褥往里面放。 “那个,你真的是木子吗?” 少年将东西放在了屋里,在走之前犹犹豫豫的望向菖蒲随后小声地询问道。 在得到了菖蒲的点头后少年震惊的睁大了眼睛,随即小跑着离开了房间,在屋外不远处,正有几个同样都只是用简单的布块蔽体的孩童等在这里。 “他真的是木子,土蛋子他没有撒谎?” 看见去送东西的小伙伴回来了,其中一个衣服显然要比其他小伙伴厚实一点的女孩叉着腰询问道。 “他自己都承认了的。” 去送完东西的少年吸了吸鼻子,十月份的天气已经冷了下来,他赤着脚穿着短裤不是他不冷,实在是棉袄对于普通农家来说有时候确实是一件奢侈品。 尤其是给正在快速长个子的小孩准备棉袄,那是只有大户人家才能有财力负担的。 祝家村里面孩子多的家庭一家就有五六个,少一点的也有三四个,若是一家只有两三个,便是要被人认为媳妇或是男人有问题的。 乡下孩子命贱,一般都是养到五六岁才给名字,免得起了名字后早夭让母亲忘不掉伤了神。 那穿着短裤和短褂子的小少年都算是家里面有点资产的了,更多的孩子都是只有一条大短裤,春夏秋冬都是这样,冬天冻的受不住了要么借哥哥的衣服出门,要么就待在屋里面等到严寒过去为止。 “那可不一定,难道他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我听说有妖怪就会伪装成人形过来骗人,咱们得验一验他到底是不是木子才行。” 作为大姐头的女孩一拍手掌定下来了行动的主基调,她是家里面最小的女孩,上面有四个哥哥,在孩子中属于最有权威的那个。 而且她吃得饱饭,女孩子也要比男孩发育的快一点,自然就比同龄的男孩们要高一个头,几乎可以压着对方打,而年龄大一点的孩子她虽然自己打不过,但是她那四个哥哥可是可以打的过的。 “但是,村长说他们是贵客,这些天要帮村里面治病,若是真的查出来点什么的该怎么办。” 一个稍显瘦小的男孩颤颤巍巍的举起了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难道我们就不守护自己的家乡了吗,若他真的是木子,那么一定是知道我们自己人才知道的秘密的,大家都想一想有什么东西是我们知道木子知道但是妖怪不知道的。” 第135章 义父…… 菖蒲和黄柏自从来到祝家村之后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他们要尽快搞定这边的事情,毕竟现在已经是十月了,若是再等一段时间下了雪,山路就不好走了。 要是十月中旬都无法将事情搞定,那么等到十一月左右大雪封山,他们俩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菖蒲和黄柏一合计选择兵分两路,黄柏先去给老人们治疗,而菖蒲则是带着信件去一家一家读信随后写回信并完成回执。 菖蒲这边的工作显然是要轻松的多的,只是他感觉村里面的小孩似乎一直在看自己,不过考虑到应该只是好奇菖蒲就并未去管。 男孩站在桌子前提笔在信纸上写完最后一句话,随后将那三张信纸拉起来吹干了墨迹,再念给了面前围坐的一圈人听。 这是狗蛋的家属,包括他那位已经老的睁不开眼睛的奶奶,他的父母以及三个兄弟以及两个姐妹。 此刻在这里听小少年念信写信的不仅有狗蛋的家人,还有下一家二狗的家人,原本这三家听见菖蒲要帮他们读信写信,为了争个先后,前来请菖蒲的几个小伙子差点在村长的面前打起来。 最后还是菖蒲保证纸张和墨充足,今天写不完还有明天,这三家才凑在一起抽了签,最后第一家给最后一家了两个鸡蛋才算将排序问题给解决。 最后一家的代表是二狗的一个长着张窝瓜脸的弟弟,他此刻正紧盯着菖蒲,深怕他写完了这里的信,就被那些围观的村民给拉走了。 “还是菖蒲小大夫有出息啊,古有孟母三迁,今天来看,这一迁就有如此的功效,也怪不得孟子成了圣人。” 一起在这里听菖蒲念信的还有一位出去闯荡过的村里老人,他是负责过来协调村民的,防止有人截胡菖蒲。 老人听着小少年那咬字清楚的朗读,不由得露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让周围的几个人感叹着姜还是老的辣的同时对他充满敬意的询问那孟母三迁是个什么典故。 “这样就可以了吗,需要再修改吗?” 菖蒲将那写满工整小楷的雪白信纸递给了面前两位只是四十来岁,甚至比徐牧都要年轻,但是却已经颇显老态的夫妇,他们中的汉子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不敢接那雪白的信件,只能憨厚的笑着,同时将手在裤子上擦了擦。 “就行就行,这样就行了。”庄稼汉子旁边坐着的妇人怼了一肘子这遇到大事就愣住的男人,赶忙点头。 菖蒲见对方也不准备接过去,就将那信件折叠好,随后塞入了信封之中。 “有什么要捎带的吗,大牛哥他在边疆现在已经做到百夫长了,以他的名义走信件可以很便宜的。” “那个,给他们带点家乡的土和叶子可以吗,有个老方子是在外面生了病就要吃点家乡的土。” 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看着菖蒲就要给那信件封口,最终在犹豫之后还是开了口。 “我这就去取。”男人赶快站起身,随后一个蹦子跑向了屋外,离开前还提了一把锄头。 不久后就见男人捧着一捧黄土回到了室内,菖蒲取了一只新信封,让男人用满是皲裂的手掌将那些土塞入信封之中。 “好了好了,现在到我家了。” 二狗的弟弟看着菖蒲写了一早上,生怕他的纸和墨不够了,见这里狗蛋的父母终于将信封合了口,立刻上前就想要拉着菖蒲去自己家里。 “胡闹,现在都中午了,人家帮你们写信读信口干舌燥的,不要吃了饭再休息休息。” 给周围的几人分享完何为孟母三迁的老人用拐杖狠狠的抽了一下二狗弟弟的屁股,痛的少年几乎要跳起来。 “菖蒲小大夫,黄柏大夫现在应该是在村长家,我们几家撺掇在一起凑了一桌,请您移步过去吃个午饭再来。” 老人来到菖蒲面前,笑着抬手指了指远处在村子中段的那间正飘起苗苗炊烟的房舍。 “下午就去你们家,纸和笔是完全够用的,你看还有这么多呢。” 菖蒲将自己背着的箱子打开,给众人展示了里面整齐摆放的一刀宣纸以及一块完整的墨块。 二狗的弟弟终于松了口气,不过他依然紧盯着菖蒲,跟在他后面,就等下午看着人去自己家。 这可是他爹千叮咛万嘱咐的,若是自己将人跟丢了,到时候少不了一顿的藤条炒肉伺候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还在这里乱跑,快回家吃饭去。” 走在队伍里面被村长指派过来跟着菖蒲帮他拿箱子的一名青年在路过一块大石头时眯了眯眼睛,他身体一顿,随后往后了一步,伸手就从岩石后面揪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小丫头,赫然就是他们家的那混世魔王。 “哥,你说那真的是木子吗?” 被抓到的女孩一点都不畏惧自己的四哥,反正他也不敢打自己,自己若是去父母面前告一状,对方还要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不是,他若不是木子,又怎么会冒着被大雪封山封在我们这个小山村里的风险在下雪前进山来。” 青年放下了妹妹,随后就听见了前面的呼唤,他应了声,背着背囊就准备跟上大部队,临走前他将妹妹放下来,看着她走向回家的路才算放心。 午饭结束,挑了个凳子靠在树下晒着太阳的菖蒲眯着眼睛享受着明媚的阳光。 柏溪镇毕竟有人道的气运和官府守卫,而且人流众多,虽然热闹但是嘈杂的很,在小山村这里则是难得安静了下来,要不在这里先睡个十年八年的也好。 就在菖蒲考虑就现在开始摆烂的可行性时,他突然听见了一声源自灵中的呼唤,小少年站起身来,随后顺着那道呼唤走向了后山。 原本就在外面蹲守的几名小孩立刻睁大了眼睛,他们原本只是陪着大姐头做游戏罢了,没想到这菖蒲还真的如大姐头的预料一般离开了村子。 第136章 你好香! 他们一路尾随,只是在一个拐角的位置上就跟丢了对方。 此刻的菖蒲正坐在一只纯白的大老虎背上,他用双手抓着对方颈部的两撮毛,微微坐直身体感受着那风在身体周围流过的感觉。 这老虎在山林之间的穿行速度极快,几十息之后就来到了一处远离祝家村的溪水边,大老虎在溪水边停下了脚步,随后匍匐下身体,示意菖蒲下来。 看见菖蒲下来之后它先是凑近嗅了嗅,似乎是在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人,或者准确说点是不是记忆中那棵树。 “好久不见。” 就在白色的大老虎确定了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的义父,开始欢快的绕着小少年左右奔跑,不时在地上翻滚露出肚皮期待着被摸肚子时,一只比白虎稍小一点,但是在气势上更加威严的老虎缓慢的自溪水边的山林内走出。 “好久不见,山君。” 菖蒲索性坐下来摸了摸开心的满地打滚的白虎,同时转过脑袋看向那走到自己面前十步位置上后就蹲下来的老虎。 这是一个表示尊敬的位置,也是山君瞬间攻击距离之外的位置,这代表着山君的尊重,对强者的尊重。 “看来那条小蛇已经在我之前找过您了,我这里准备的礼物和它的倒是重了。” 山君努了努脖子,一个跟在他身后,蜷缩着身体,手掌上长着一层黑毛,形似猩猩但是有着一张人脸的伥鬼就抱着六颗各色的果实来到了少年的面前放下。 “那还真是红赤果,我当时还不敢确定,毕竟这东西也只有你那里有。” 菖蒲不客气的将这几颗果实收好,这里面红色的也就是之前他自那条蛇那里得到的果子服用后可让人蚊虫不侵。 这黄色的果子则可以解草木之毒,那蓝色的可以让人耳清目明,剩下的三颗都是白果子,则可以让人增加一年的寿元。 “嗯,它用自己一张褪掉的蛇皮换的,我看我儿难得喜欢,就许了,没想到是准备给你的,他也算是有心了。” “我实际上想要低调点来的,大家有这个心我就很开心了。” “梵影是个大嘴巴,你要是想要低调点非要把他的嘴巴给堵住不成。 我听人说你可能需要这个。” 山君扬了扬威严的头颅,示意那三颗白色的果实,这东西不仅是在精怪之中,就是在人类中也是一果难求,曾经还有过西域部落的酋长为了这东西不惜对精怪发动战争的先例。 山君说完就起身离开了这片空地,将时间交给那个缠着自己奔波了大半个初云州过来见他心心念念义父的逆子。 作为一个老父亲,山君感觉有些心累,他总感觉有一种自己被汝妻儿吾养之的错觉。 菖蒲将面前的果子收好,只是若这白色的果子有用,不说自己,就是梵影也会去找昔日的好友求来一二的。 这果子可以补充的是柴薪的量,但是无法让日渐熄灭的火焰重燃,经过菖蒲的一次调整之后,二爷的寿数已经是他在当时身体条件下可以达到的最大限度了。 这类白果对他而言不是仙丹,反而会打破原有的平衡让他快速死亡,这东西实际上是给那些中年人准备的,尤其是那些身体有隐疾,因此产生修为上限的武者,这白果可以很好的弥补对方的缺陷。 不过尽人事听天命吧,菖蒲放下略显遗憾的心情,转生撸起了身边那好似一只大猫一样翻滚求抚摸的大老虎。 这白虎虽然作为山君和一位强大存在的子嗣天生就站在了众多精怪的终点,但是因为孕育过程中没有分到足够的营养,它到现在为止依然神志未明,只算是人类七八岁的样子。 山君这些年没少找东西给他的这个傻儿子开灵智。 大猫被摸了肚皮发出舒服的呼噜噜声,随后它就绕上来将小小的少年给围在中间,用蓬松的毛发从下往上蹭了蹭,就像是当年在大树下面蹭树皮时一样。 玩闹过后,分别总是必然的,白虎将菖蒲送回了家,随后在山间跳跃,不时回头张望那站在原地对自己摆手的菖蒲,最终还是忍住了虎啸一声的冲动,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这里。 “你……你是怎么回来的。” 就在菖蒲于那位村中老人的带领下准备去二狗家的时候,就见两三个鬼鬼祟祟的小孩看着自己呆愣在了路边 。 小孩们可是一整个中午都守在了对方进入山林的路上,作为在祝家村长大的孩童,这上面有多少条山路他们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们眼看着菖蒲入了后山,那从后山返回村子里的路就那么三条,他们可是在秘密基地上面蹲守着的,无论是哪一条路都不可能逃过秘密基地中他们的视线。 若是不从这里进入村子则需要绕过山头,那条路非常的不好走,没有两三个时辰根本走不完。 此刻原本不怎么相信菖蒲是妖怪的孩子们已经开始有些相信大姐头的判断了,这个菖蒲果然不是木子,一定是由妖怪假扮的,看来大人们都被他给迷惑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快回家去。” 走在队伍中的一个青年就上前来用扁担驱赶着这些挡在路边说着些胡话的孩童们,生怕引得菖蒲的不满。 孩子们被驱赶,转瞬间就化作鸟兽聚散。 不过在菖蒲到了二狗家开始写信后,一个个小脑袋又再次架在了门框边上,看着里面正被众星拱月着的菖蒲。 “完蛋了,大家都被妖怪给迷惑了,按照故事里面演的,马上他就要开始蛊惑大家吃小孩了,我们估计是难逃一劫了。” 孩子们中的大姐头此刻已经全副武装,她头戴一张用漆料勾勒出一副凶神面孔的木制面具,手握一柄小木剑,身上则是披着件拖到地上的褙子。 这算是她可以想到的最接近全副武装的状态了,周围的孩童们看见这位身着“重甲”的英雄,也纷纷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那面具是她哥哥去镇上赶集的时候买的,听说还花费了二十文,小木剑则是她长兄的玩具,至于这件褙子,大概是家里面大人的,也不知道对方知不知道她将这件褙子偷出来当做披风玩。 第137章 前途 祝家村里面不仅有出去当兵的,还有一些年轻人出去走商了,菖蒲在给二狗写完信件之后就立刻被村长派过来的那个老人给请到了村长家里面去。 那些想要麻烦菖蒲给他们远在外面亲人写信的村民则是提着篮子抱着鸡紧紧的跟在后面,甚至要比黄柏治病的地方都要更加的热闹一点。 现在是十月,秋收已经结束,原本这个季节农活也已经几乎干完了,剩下的就是准备过冬的柴火,然后在屋内等待着严冬来临随后再离开,再然后就是第二年的春耕。 冬季对于农家人来说是苦闷,无聊,甚至是痛苦和伴随着死亡的。 寒冷的季节也需要到房子外面如厕或者是用便盆如厕完之后将排泄物再给倒出去。 前者必然会让自己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农村也不可能给茅房点上炭火维持温度,而后者则会让原本就狭窄闭塞的房间内充满各种难闻的气味。 现在在这枯燥乏味的等待时间前来了两个外乡人,他们还带着外面的资讯,这一下就碾压了原本村里面那贫瘠的娱乐活动。 村长家外面的人群熙熙攘攘,居然比柏溪镇的街道看起来都要热闹三分,整个村子几乎是一多半的人都在这里了。 菖蒲给一位母亲写完一封带着点催促和指责口吻的信件之后,将那信件折叠好,然后流利的封口。 他在信件中对这位母亲的训斥稍作修改,让字符之间不要那么的具有攻击力,主要是很多俚语菖蒲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 在字里行间小少年也明白了这位母亲如此愤怒的原因,她是独自养大孩子的,结果他的儿子却在一年前被回来的一个同乡的青年一忽悠,就跨上行囊然后让发小给母亲留了个简短的口信之后就义无反顾的离开了家乡。 只留下母亲一个人在村里面,现在已经一年过去,甚至于都没有传回来半点的音信。 那下山虎来到柏溪镇之后带来的侠客经济并未造福这类远离城市地区的人,却切实的将大量不甘平凡的青年们给尽数虹吸了出去。 菖蒲之前还看见那属于蔡家的车马行都进行了一次扩建,目的就是增大容量来服务来往的侠客们。 周围的人群一边听着那些不像是写信,倒更像是在抱怨和发泄的话语,一边议论纷纷,原本的写信眼看着就要变成一场诉苦大会。 终于,最后一封信写完了,菖蒲将信件密封好,随即看向了面前的老人。 “菖蒲小大夫,这信我自己收着的就好,不劳烦你送了。” 菖蒲点点头,将那并未署名的信件递给了对方,然后将毛笔投入装满水的小缸之中,顺着向下的方向仔细清理,最后放入笔帘之中卷好。 “小大夫,您看这孩子怎么样。” 就在菖蒲收拾东西的时候,一个之前写过信的妇人就提溜着一个穿着件并不合身且多处带着补丁的单衣的男孩匆匆走入了门内。 这夫人有个壮实的身材,同样也有个和身材相匹配的洪亮声音,她一嗓子就盖过了那些在房间内窃窃私语的村民们。 人们的视线也立刻转移了过去,那被妇人一手抓住肩膀的瘦小男孩被大家的视线一聚集,脸颊刷的一下就红了。 “害羞什么,这里都是一个村子的长辈,你啥样子谁没见过,你光屁股跑的时候大家也不是没说什么,现在怎么还害羞起来了。” 妇人看着身边这扭扭捏捏就想要逃跑的儿子,恨铁不成钢的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随后拉着他来到了一脸不明所以的菖蒲面前。 菖蒲看了一眼这男孩的面色与体态,依照他得自二爷的正骨法和源自温老、黄柏师兄的医术,他初步判断这孩子的身体应该是没有什么大毛病,当然具体怎么样还需要切一下脉才能判断。 只以为是对方在师兄那里没有排到号,想要在他这里插个队的菖蒲就点了点头。 那妇人一看菖蒲点了头,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压抑不下去了,那笑容合着她那从眼角处蔓延出来的一条条皱纹,好似一朵盛开的菊花。 “这小子今年八岁大,学什么都快,身体也棒,干活勤快眼里有活,而且听话,不挑食,您给他口饭吃就行。 您是个读书人,俺听村长说了,读书人家里面都是要带个小厮仆人什么的,到镇上去雇的难免底细不干净,不如在村子里面找,都是知根知底的。” “你这是来卖孩子来了,赶快走,赶快走,这成何体统,你家真就困难到这个地步了,再说这可是你亲生的,都说虎毒不食子,你现在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胡话。” 那个一直跟在菖蒲身边的老人腾的一下就站起了身来,他抄起自己的藤杖来到了妇人的身边,就想要将她给赶走。 “就是因为俺是他的母亲,所以才想要给他谋个好出路。 咱们也不弯弯绕绕了,那些孩子们若是真的认为俺们祝家村是个桃花源,那么还会出去吗,大家都是地里面刨食刨出来的人。 这土地里面有几分粮食都清楚,做这事也就图的一分安稳,但凡可以学一门手艺出去的,我看也没人愿意留下来。 木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二爷的人品我们也都清楚,他老人家培养的孩子必然是温良的,与其等到孩子被外面的那些不知道底细的人给忽悠走了,倒不如提前找个好路子送出去。 刨地的活计什么时候学不是学,不如跟在小大夫身边,不说学点医术,就是练得这手字,也好过回来和他父亲一样,把腰折在地里头。 我就是他的母亲,才要将他现在送出去。” 妇人舌战群儒,将原本那些顺着老人的思路,准备开始对妇人口诛笔伐的村民们说得哑口无言。 反应快的人已经转过了弯来,开始寻找周围自己家的孩子,若是收小厮,收一个也是收,收两个也是收。 “我也只是百草堂的学徒罢了,收不了弟子。” 菖蒲看着妇人,真诚的解释道,却见那妇人毫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没关系,让他当个小厮,您给他赏口饭吃就行,他若是干不好就抽他,不用顾忌,若是您觉得不值得再送回来也不迟。” 第138章 妖魔鬼怪快离开 “小大夫不愿意收,你就去找黄柏大夫吗,我看他也是个良人。” 送娃失败的妇人拉着不知道是略显失望还是松了口气的瘦小男孩被老人拿着藤条拐杖打走,出了门就有与她相熟的人上前来出谋划策道。 “那还是算了,这边没有机会,那边也估计是没机会的,若是有也轮不到俺家娃了,他命苦啊。” 夫人摸了摸懵懵懂懂男孩的发顶,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他可以去玩了,瘦小的男孩立刻窜入人群,找寻着自己的小伙伴,几乎是慌不择路的逃离了围在门前的大人们。 祝家村里面需要写信的人不多,也有几个想要菖蒲帮忙给别村的丫头写情书的青年,但是都被老人给拿着藤条拐杖打走了。 剩下的人两天时间就都写完了信,菖蒲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他还从未在一天时间内写过如此多的字。 黄柏那边还需要一些时间,菖蒲婉拒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老人想要邀请自己前往家里面坐坐的想法,一个人背着已经空了的小箱子离开了村长家去村里面寻师兄。 连写了两天时间,村里面的人也大都写完了信,剩下的就是有心想要占这个便宜,但是一来害怕被周围的人戳破小心思然后被大家戳脊梁骨,二来是真的不知道这便宜应该怎么占。 他们又不识字,难不成要一幅字贴在家里面观赏吗? 村里面的人在菖蒲这里找不到什么新奇的事情了,就又都跑到黄柏那里去,那边是真的有便宜可以占的。 黄柏在外面巡诊都是一个统一的价格,也就是五文钱一个人,药钱另算。 有时候若是一家人他也只收五文钱,不少老人在自己看完病抓完药后,为了不浪费了这五文钱,也不管小孩有没有病,都拉过来给黄柏来看一下。 村里面的路上此刻就和昨天一样冷冷清清的,不同的是这次被众星捧月的对象成了黄柏,而被冷落的对象成了菖蒲。 菖蒲问了一下那在门口三三两两坐着晒太阳的老大爷大娘们黄柏的位置,得到了一个方向后就被老人们拉着坐下来,投喂了点自家院子里面晾的杏干之后才被放走。 黄柏现在在村子最高处的那家人的院子里,就在菖蒲爬过一座小土丘时,就见一个戴着张用有些剥落暗淡的红蓝黑三色线条勾出来一个出来恶鬼形象的面具的身影自旁边的石堆之中窜了出来。 她手握一柄小木剑,身上那似乎是想要用来充当披风的褙子有些太长了,在跳出来的时候还差点将她给绊倒在地。 女孩立刻稳定住身形,随后转头握紧拳头对着那发出阵阵笑声的草丛做个了威胁的手势,那草丛里面的笑声立刻就压抑了下来。 “妖怪,你把木子给吃掉了吗?” 女孩将自己的后方处理完,随后用木剑指向菖蒲,一脸正气凛然的询问道。 “我就是木子啊。” 菖蒲没有去反驳那妖怪的称呼,反正这么说也是对的,准确点来说,他确实是占据了这具身体。 只不过这具躯骸原本就是一个死婴,而且对方认识的那个木子也确实只是自己,菖蒲也不确定这算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吃掉。 “那,那你说,你昨天中午是怎么回来的,我们看见你去了山上,但是却没看见你回来。” 菖蒲愣了愣,这确实是自己欠考虑了,他原本以为甩掉后面的小尾巴之后他们就会自行散去了,毕竟之前他也和这些人类的孩子们尝试玩耍过,对方的注意力非常的容易被转移,呆在一个地方都很难做到,更何况去盯着一个方向。 “大概是他们没有注意到吧。” “喂,问你们呢,你们有好好盯着路吗?” 后面躲在草丛中的孩子们面面相觑,此刻他们也有些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将菖蒲给漏了过去,毕竟眼前这个男孩实在是太正常了。 “不行,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回答上来了我们才能信你,嗯…… 木子多少岁了。” “虚数十一。” “额,喂,木子应该多少岁了。” 女孩得到了答案,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真的不知道木子应该是多少岁,模糊的记忆里只记得木子应该比自己小,是需要叫自己姐姐的。 后面的草丛中也因为这个问题而开始吵得不可开交,他们虽然从小玩到大,但是问起来具体的年岁时间什么的却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甚至于村里面原先的那位老寿星的岁数具体到底是多少,那里面是否有水分也没人真的清楚。 “不行不行,这个问题不算,这样,你说一个只有我们之间知道的秘密。” 女孩将面具摘了下来,挂在脖子上,同时摆了摆手,示意之前的问题作废。 “嗯,你之前说自己为了躲熊掉到河里面那次,实际上是掉到粪坑里面去了……” “停……” 女孩一把上前死死地捂住少年的嘴巴,直到确定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准备这才松开了手掌。 “你还真的是木子,你怎么变得这么白了,而且还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之前你就这么小小的。” 女孩感受到了后面小伙伴们充满好奇的眼神,连忙将话题往其它的地方去引。 “你不也一样长高了吗?” 菖蒲笑起来的时候两只杏仁似的眼睛会变成弯弯的月牙形,让距离他最近的少女不由得红了脸。 确定了菖蒲这不是妖怪扮的孩子们拉着菖蒲去了他们这几年从已经长大的哥哥姐姐手中传下来的两个秘密基地。 一个在那一棵大树的树冠之上,说是秘密基地,实际上就是用木板子搭建的一个小平台而已。 而第二个则是在村子后面的一小片灌木丛之中,在那里有几颗灌木围绕着一小片岩石地围成了一个圈。 在外围是看不见那里面的,但有一个仅可以由一个孩童爬过去的小洞直达里面。 在那灌木丛的中间是向上盘旋随后于顶端交织在一起的枝条,之前这里菖蒲也听过,这应该就是当时大孩子们中间流传的所谓洞穴了,他原本还以为是一个真的岩石洞穴呢,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木制的洞穴。 第139章 建安七年 菖蒲和黄柏在极限工作下终于在建业六年的第一场雪下来前返回了柏溪镇,带着菖蒲两人回到柏溪镇的老猎人感受着那落在手上后就快速消散的白色雪花,叹了口气。 回去的路不好走了,他婉拒了黄柏想要邀请他去百草堂坐一坐的打算,直接去了二爷家里拜谒了二爷,随后和那青年猎人匆匆离开。 他们若是被拦在村子外面那可就要破费一大笔钱了,虽然可以住在二爷或者是六郎家里面,但是总不能住人家的还要吃人家的吧。 饭钱终归是要自己负担的,这对于一名猎户来说可是一笔不算小的支出。 建安六年的冬天再也没有事情发生了,柏溪镇终于安安稳稳的过了一个好年。 菖蒲则是在开春后的建业七年春收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礼物,那是一份从边疆而来的信件,但并不是来自于大牛哥他们,而是几年前离开柏溪镇的苏子。 对方在信件里面给菖蒲大大咧咧的捎带了整整五片金叶子,这还是菖蒲第一次见有人在远程信件里面捎带贵重金属的,而且还一上来就是金子。 大煜境内老百姓日常使用的就是铜板,银子虽然比铜板要小巧的多,但是其毕竟是一个整体,使用的时候往往需要使用绞子剪开。 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产生银屑,常用银子的人身上都会带着一块泥,用来粘起绞银子过程中掉落的银屑。 若是这银子用的频繁一点,一年下来收集到的银屑就有个三四百钱之众了,没有收集到的更是无法统计,而铜板就没有这个担忧。 虽然经过长期的使用铜板也会遭到磨损,但是只要其形制完整,大家还是愿意按照一个铜板的价值来收的。 至于这次苏子给菖蒲送来的金子,这玩意一般常见于首饰中。 现在大煜境内的几座金矿都在国家和藩王的控制之中,他们十分有默契的维持着黄金比白银为一比五十的这个兑换比。 以此来保证自己手中金矿的高利润,所以在民间黄金的流通量远不及白银,有时候甚至属于是有价无市的。 民间商行也主要使用白银作为大额流通手段,只有官员和军队可能因为赏赐,俸禄等原因而收到大笔的黄金。 菖蒲将这五只大概有一两重,也就是价值五十两白银的金叶子放在桌上,在金叶子的旁边是由大到小的四个信封,显然苏子也是明白这金叶子用信件来送实在算不上个好方法。 菖蒲打开随着金叶子一起来的一封信,里面是苏子给他布置的任务,也就是每逢中元节,清明,寒衣去到蔡家的墓地代替他去给他的母亲扫墓上香一条龙的来一次。 一年是一两银子,苏子直接包了五十年的服务,在信件的末尾苏子也回答了为什么要找菖蒲的原因,理由大概有三条,第一个是菖蒲看起来老实,拿了钱就会乖乖办事,第二则是菖蒲作息规律,看起来就是可以活很久的样子,不会意外嗝屁。 第三则是菖蒲比黄柏养眼,母亲那边看的舒服点,在信件的最后苏子告诉菖蒲,若是他不想干就将钱给黄柏,让他去。 菖蒲将金子收好,扫个墓而已,不碍事,刚好这笔钱还可以给二爷搞点养生的东西调理一下身体。 虽然这依然无法增加寿数,但是可以让老人舒服一点就是好的。 菖蒲估摸了一下时间,今年的清明节在三月十一日,寒衣节在十月初一前后,中元节则是在七月十五日暂时还离得远。 官府每年清明的前几天都会派官吏告知镇上的人们清明节的准确日期,这也算是官府的责任之一,明时节。 京都的浑天监会在每年的最后一个月测算第二年各个节气的明确时间点,随后将这些天时提交给皇帝批阅,等到皇帝批阅了之后,这份日历就会由京都的国子监监本印刷,然后随着这一年朝堂对各地的具体指示一起下发到各个地区,这些地区则会组织人员进行抄录印刷,逐级下发。 而等到在这个体系内最末端的县令拿到日历的时候,大概也就是春初之前,这个时候刚好赶上开春,县令则需要组织人手告知农民需要开始开垦播种了。 一般来说他是需要将这份关于时间的提示告知自己统辖境内的所有村落,但是柏溪镇范围内还有两座和祝家村相似的村落,这些村子远离柏溪镇的核心地区。 基本上都位于柏溪镇和周围镇子的行政分割地带,这些地方道路崎岖,交通不便,历代县令都是默许其自行治理,只要按时缴税就好。 这些地方自然也就不需要县令派人过去宣时。 按照上一年的时间推算,明天应该就是清明了,只能说苏子师兄的这封信来的还真是时候,要不然自己上班的第一年就要旷班,虽然雇主可能也不知道就是了。 菖蒲向黄柏告了假,随后就出了百草堂,今年已经是他到百草堂的第七个年头,他已经拿到了坐堂大夫一半的薪酬,也就是一年七两银子。 徐牧在考核了菖蒲的医术之后也并不吝啬这笔小钱,现在开始菖蒲也可以独立看诊了,甚至于不再需要黄柏在旁边监督。 同时,作为半个坐堂大夫的菖蒲也不需要继续和未出门的弟子一样严格遵守外出的时间限制,现在店里面没有了活,他告个假就可以出去。 当然与之相对的,当店里面没有其他坐堂的大夫时,菖蒲也必须要待在店里面,不能擅自离开。 徐牧在确定了店里面有黄柏和菖蒲之后,也不知道是觉得和夫人待在一起有些别扭,还是想要再努努力,最近一直在柏溪镇内和各个势力会面,似乎是依然心有不甘,想要东山再起。 菖蒲离开了百草堂,立刻就看见了街对面就有在卖黄纸和蜡烛的摊位。 第140章 金叶子 “什么,要给大夫人上香,那是万万不可的。” 菖蒲抱着自己的劳动工具走一路问一路下终于找到了那刘家的祖坟,只是在他已经看到那墓园的时刻却被正在清理墓地的一对父子给拦了下来。 他们显然也是认识菖蒲的,最开始以为菖蒲只是进山来祭拜祖先迷了路,那年长一些的农夫还想要让自己的儿子去送菖蒲回镇上。 但是一听菖蒲道明了来意,农夫立刻就将手掌摆了起来,态度十分的坚决。 菖蒲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半两银子递了过去,农夫犹豫片刻,还是依然摆着手,菖蒲叹了口气,又取了一两银子递了过去。 天下果然没有好挣的钱,这事情回去之后还是交给黄柏师兄吧,要不然一年祭拜三次,一次一两银子,这他反而需要往里面倒贴钱进去。 “小大夫,你就别为难我们了,我们就是一守墓的,这墓守不好,放了其他人进去,我们可就要被老爷赶走的。 我这一家子都是靠着这块减免一半地租的土地养活的,要是没了这块地,我们全家估计都要饿死一大半。” 农夫苦着张脸,若是其它时候菖蒲想要过来看看倒也无所谓,甚至是他想要祭拜一下其他人都行,毕竟刘家的祖坟里面埋着的人也都是有族外朋友的。 只需要向主家那边通告一声,就没有问题。 但问题就是现在是清明节,过段时间刘家的人就会过来祭祀祖先,他们现在在这里也是在清理墓地,等一会主家过来的时候也好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当然最大的问题还是落在了菖蒲祭奠的这个人的身份上,守墓人作为几年前刘家事件的核心吃瓜群众,对于那场闹剧还是有所耳闻的。 他们自然也清楚,这大夫人身份的敏感程度,若是自己现在将人给放了进去,然后后面祭奠的队伍看见了菖蒲或者是发现了大夫人的坟墓之前有祭奠过的痕迹,那么最后倒大霉的还得是他们。 菖蒲看着态度坚决的农夫顿了顿,苏子在信里面倒也说了这事情应该怎么处理,他让自己等在这里,找刘家可以管事的人然后交一片金叶子过去就行。 只是,这工作还没有开展,他的工钱就已经损耗了五分之一,菖蒲再次感叹了一声钱难挣,随后就站在路边等待着刘家的人到来。 那守墓的农夫看菖蒲赶也赶不走,但是也不往里面闯了,就留下自己的儿子看着菖蒲,自己先行下山去找主家汇报这里的事情。 这反而是对他最好的情况,菖蒲不往里面闯,只是站在这里,那么他就不需要得罪这位小大夫,也不需要得罪主家,他就当好这个传话筒,有什么恩怨的都让他们这些大人物来谈就好。 不多时,一位穿着素衣的老人就拄着拐杖在一位青年和之前去而复返农夫的陪同下一起出现在了通往刘家祖坟的小路上。 那农夫站定在远处指了指菖蒲的位置,随后和那位老人交谈了片刻,老人则是扬扬手,示意对方可以不用再说,就带着身边的青年快步来到了菖蒲的身前。 “小大夫好久不见,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师兄大概是没有告诉你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实际上我也不方便告诉你具体的来龙去脉,毕竟涉及家丑还望海涵。” 老人生的高大,虽然年老后已然不如年轻时一样的壮硕,但是披着一件深灰色斗篷的他依然给人一种自己在面对一面墙的感觉。 老人的语气倒是还算温和,毕竟苏子和他们实际上还算是合作伙伴,只是老人的眼中依然带着浓浓的警惕。 毕竟当年他们联合苏子搞的那一场逼宫并不算什么十分体面的事情,他们现在已经吃下去了原本被老太太死死握着的东西。 但是那老太太握着刘家这么多年,在上下都还有点影响力在,若是那苏子回来之后拿这件事攻击他们,他们难免会处于被动的局面。 按照他们之间的约定,事情办完之后苏子就应该再也不回柏溪镇来,至少也要离开二十年,等到这不光彩的事情彻底被时光的大雨洗刷完,最好等到老太婆死掉后再回来。 现在对方虽然没有回来,但派师弟过来祭拜母亲的行为还是让刘家的长老感受到了一股威胁感。 对方这是在展示他施加影响力的能力吗,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勒索或是动手了。 老人思索着应对策略,菖蒲不能得罪,但是也不能完全的放任对方,他至少要试探出来对方和苏子的关系到底在什么程度上。 就在老人快速思索应对策略时,菖蒲则是叹了口气,将一片金叶子递给了老人,老人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站在老人身边的农夫与青年甚至是对菖蒲投去了一丝鄙夷的神色。 拿一片金叶子就想要收买刘家的主事人之一,这未免有些太异想天开,或者应该说是鼠目寸光了,刘家一年的流水就有白银万两,这看起来不足两钱,也就是五分之一两的黄金对于刘家来说连九牛的一毛都算不上。 刘家的老人将那金叶子放在手中仔细的端详,随后用指腹摸索了一下金叶子背面的纹路,意识到了什么的老人立刻脸色一变,随即恭敬的将金叶子还给了菖蒲。 旁边的两人没有见识,但他可是知道这里面的道道,这东西是边疆军队用来犒劳有战功之人的常见奖赏,苏子既然可以搞到这东西,只能说明他应该已经搭上了军队的线,甚至是深度参与到了边疆的军事体系之中。 对方让菖蒲给自己展示这东西显然就是在展示肌肉,不过老人也暂时放下了心,对方看来真的只是想要给自己的母亲扫墓而已。 “唉,这苏子母亲的墓实际上我们一直也是在打理的,他怎么就不相信自己家的人呢,了。 不过既然是小大夫开了口,老身必然是不能驳了面子的,小大夫带的东西可还够用,不够用了我们这边备的更齐全一点。” 老人看完那金叶子之后变化极大的态度也让周围的两人意识到了似乎是自己看走了眼。 第141章 小事情 大煜先帝在五十年前曾经一次性斩了草原的三位可汗,至今这都是一件被大煜境内上到肉食者,下到贩夫走卒所津津乐道的事情。 但是先帝在连年的战争中几乎损耗了大煜当时中央原本富庶的家底,当时大煜京都所在的大平原以及周围拱卫其的三秦土地上十室九空。 连年的征兵让这里的良家子弟都开始举起草叉对抗那些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征兵官。 大煜在将周围的所有人都打服,并且为先帝赢得了一个不错的谥号后就陷入了颓然之中。 先帝在晚年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早年间的挥霍无度,所以最后几年保持着休养生息的国策,并且努力让权利的移交可以平稳的进行。 但免疫力但凡下降了一次,病毒就已经乘虚而入了。 四处开花的白莲教,因为中央武力衰弱而开始有二心的藩属国,以及职责为遏守西域和草原,但是因为几次战争不想要继续在自己家里面流血而开始对草原暧昧起来的藩王都是那在虚弱中攀附上躯骸的疾病。 建安的前几年,大煜境内虽然依然在歌舞升平,但是每年都有战报传来,那战报不是草原犯边就是中央对负责遏守草原方向几个藩王那不痛不痒的警告。 这种憋屈的消息没人喜欢听,最开始还有人对此愤愤不平,在街头巷尾宣扬大煜必将再来一次当年那让胡人不敢南下牧马的大胜仗。 但是这些话在大煜一次又一次的以沉默应对草原与藩王的试探中开始变得好似一个跳梁的小丑,最后也就少有人愿意谈论这些糟蹋心情的事情了。 大家都说,这位建安帝是个守成的皇帝,半点没有祖上的血气。 终于,在建安七年的四月,初夏的季节里,一则小道消息自民间不胫而走。 “小大夫你听说了吗,那梁王出游的时候居然遇见了一匹白马……” 菖蒲给面前的男子把完脉,这位刚刚被别人分享了故事的男人就忍不住将自己知道的故事再次分享给了菖蒲。 只是显而易见的,这故事里面加了不少多余的东西 只是故事的主题依然没有变,梁王,白马以及称王。 这是历朝历代但凡起兵都要找的常见理由之一,只是这天下现在看来依然稳固,虽然有边境敌人的不时侵犯和境内白莲教的流窜,但是这些都只是小问题。 即使是小民也可以感知到,大煜的官僚体系依然没有失效,它的军队体系也还有战斗力。 “嗯。” 菖蒲点点头,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了一副药方,随后思考了片刻,在药材之中增减了一二。 “这是要乱起来了吗?” 看诊的男子后面还有一个带着孩子来看病的老人,他已经在菖蒲这里付完了钱,但就在想要走时却听见了前面男子的话,男子话里面的信息让老人不由得担忧了起来。 天下若是乱起来了不管是哪一边胜利,最后要颠沛流离的都是他们这些老百姓。 柏溪镇位于初云州,而初云州就和梁王的领地接壤,准确来说是梁王的领地挡在了初云州和西域之间,为初云州挡下来了来自西域的攻击。 但若是梁王一反,初云州必然是要陷入战火之中的。 “嗨,要我看这消息估计不是梁王自己放出来的,换句话说,梁王估计是不想反的。” 由菖蒲把完脉的男子转过了身来,先是压低声音,随后才微微招手,示意老人凑过来再细讲。 菖蒲打开药柜,看见里面的药材之后顿了顿,他感觉似乎可以不用那么多药材,今年的药材看样子质量不错,有些药的用量可以适量的调小,毕竟是药三分毒。 菖蒲将药材分成六份放在了桌上的牛皮纸中,在配着药材的同时也在尝试按照自己的想法调节着每一份药材的数量。 菖蒲感觉黄柏,徐牧和温老他们对于药材药力的感受大概还停留在三四个档次的大概感觉上,他们作为经验丰富的大夫是可以看出来药材的好坏的。 但是这种好坏也就停留在上佳,好,中等,中下,差几个粗犷的品质里,这还是未处理之前的药材。 至于对处理了之后的药材区分药力,菖蒲也只在温老那里见到了对方对同一批次的药材处理之后还依照药材的药性进行了简单的调整,但是那调整菖蒲感觉实在是有些粗犷。 在菖蒲的感觉里这些药材大概是一种类似于调色盘一样的药性,不仅有好坏,还有趋向性,例如此刻用在这位病人药中的这味麻黄,它具有发汗解表的效果,但是当其的用量减少时就只能做到简单的调节肺气。 一般的做法是给其留出一定的余量,而菖蒲则是在大致的分好药材之后开始挑挑拣拣,按照每个药材堆之中各味药的状态开始加加减减,甚至有时候还在一旁抽开抽屉再加一味药进去。 那边的老人就是在镇上住的,男人也是镇上的人,这两人谈了起来,又没有其他顾客来店里,倒是没有人来打扰菖蒲在这里对着药材挑挑拣拣。 “您看啊,这历史上哪有这个时候反的,就是要反,也得是要等到有起义之后再反,正所谓首义不祥啊。 梁王是藩王,哪能不懂得这个道理,就是他自己真的想要反,现在大张旗鼓的告诉天下人自己想要反,不是立起来一个靶子让皇帝打吗,皇帝还是必须打他的。” 男人说的起兴,那边拉着孩子的老人也在认真的听着,他手边的孩童感觉大人的谈话甚是无聊,就想要挣脱开来,老人拉了几次后还是没拉住,就让男孩跑到了柜台前那正在配药的菖蒲面前。 老人见孩子不闹也不跑出去,也就放下了心,继续听着男人的高谈阔论,男人则是转头看了一眼菖蒲,发现今天这药居然还没有配完,就转头继续高谈阔论打发时间。 “那依你看这事情是什么情况,梁王不想要反,为什么还要放出来这个消息。” 老人顺着男人的思路开始询问。 “嗨,要我说,这消息估计就不是梁王放出来的,要我看啊,大概有两种可能,一来是皇帝想要干梁王了,第二个则是有人想要拿梁王来试探朝廷。” 男人说完,立刻获得了老人的一声惊叹。 第142章 刚刚好 “小哥哥,还没有弄完吗?” 小孩跪坐在百草堂柜台前面的圆凳上,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菖蒲时而摸着下巴思考,时而快速的从那些已经被放在药堆之中的药材里面掏出来一两个放在别的药材中,或者是再自药柜里面取出来一味药材放入其中。 男孩回过头去看了看那已经成为了男人忠实听众,一点也察觉不到外面天色变化的爷爷,再抬起头看着这个漂亮的小哥哥询问道,再不回去估计就连晚饭都要吃不了了。 “还差一点。” 菖蒲挠了挠头,最终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少年自后面的药柜上取了一份原本都快要被清理掉的老药材,均匀的分成两段加在了两个份量稍显小的药材中。 终于,菖蒲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一层薄汗,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看着眼前的这七份被他按照感觉更加细分化药力分好的汤药,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小大夫,这次怎么这么久,你功夫有些不到家哦,这几份药的重量都不太一样。” 男人取了药,掂量在手中就感觉到份量不太对劲,随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才发现天色都已经暗了,一个不留神他都已经在这里和老人闲谈了一个多时辰,一个多时辰这小大夫才堪堪的将药配好,感觉功夫还不到家,下次看来还是要找嘴上带毛的那两个老一点的大夫看病。 “药材重量一样但是药力是不一样的,你按照一份份好好吃,这药一定见效。” “行吧。”男人对付了一句,随后就转身提着被捆好的药材离开了店铺。 菖蒲则是依然还沉浸在刚才那种巧妙搭建药材的感觉之中,配了这一份药之后感觉灵感乍现的菖蒲将这三天里黄柏和自己开出去的几个方子都一股脑的从柜台下面给扒拉了出来,然后开始尝试用这种细分的方法再次配药。 之后的时间里菖蒲总是手痒难耐的微微调整药材的配量,只不过原本抓药什么的就是全凭抓药之人手中的这一杆黄铜小称。 大家也不过只是感觉菖蒲抓药的速度越来越慢了,黄柏只以为是菖蒲对此有些疲软了,倒也不怎么在意,只是示意男孩若是想出去玩告个假就行。 但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菖蒲却对出去逛这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街道没有了什么兴趣,相反他现在很期待每一个病人的到来,然后按照自己的方法给这些病人抓药。 最开始他还是非常慢的,有时候甚至为了不被客人催的太厉害,菖蒲只能粗略的调整一二,最开始他也只敢按照药方小调。 直到那天他在路上看见了那个最开始的汉子后满怀期待同时带着忐忑的做了个调查,得知对方好的很快,再切了一脉,确定疗效非常好后菖蒲才算是微微放开了一点手脚。 这天又是道士来取药的时候,刚好有一个客人的一味药店里面没有,需要到院子后面的仓库里面去取,而店里面当时刚好还有别的客人,菖蒲就和那客人约定下午时对方再来取药。 接待完剩下的客人之后菖蒲看着柜台上那已经被他抓好但是还没有装起来的药,手痒难耐,刚好现在也没人催他,干脆就坐在台前回忆着那个病人的症状,开始推演病情以及用药,细细调整着药方里面药材的比例。 正在聚精会神于药材中的菖蒲突然感觉天空暗了下来,一抬头就撞到了一个小脑袋,那小脑袋的主人嚎叫一声,仰面倒下,还好被一只大手给揪住衣领拉了起来。 菖蒲抬头去看,就见那穿着一身素色道袍的道士,以及一个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小道童。 刚刚他撞到的东西应该就是那小道童,小道童此刻正捂着自己的下巴,似乎是已经破了皮。 “抱歉。”菖蒲放下了手中的药材,绕到柜台前面检查了一下小道童的下巴,好在没有破皮,只是红了一片。 “你道什么歉,他自己顽皮,被撞到了也是活该。 真是整天打坐都磨不平你这性子。” 道士给了自己这名弟子一个眼神,小道童则是嘿嘿的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下巴之后就摆了摆手示意菖蒲自己已经没事了,随后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师傅,你就只会夸菖蒲,我看他刚刚也不是在玩药材吗,就和我一样。” 小道童指了指菖蒲刚才在调整着的一堆堆药材,扬起脑袋反驳道,这个师傅就会打击他,什么课业疲软,什么性子不够平。 还老用菖蒲来作为对比,他就看不出来一个只会坐在台前面和一个小老头一样的家伙哪点比自己好了。 “这是你配的药,不,这里也就只有你有可能会配出来这种药了。” 道士没有回答弟子的话,他来到台子前面,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些已经被分好的药材,他在进来的时候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份药。 准确点说他在来之前就想要见识一下菖蒲抓的药了,之前他在镇上偶然见到了一位还算相熟的管事,对方和他闲谈的时候提到自己几天前感觉胸口有些闷,就去百草堂求了几副药,结果药还没有吃完就感觉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道士当时给那位朋友切了一脉,但是他却意外的感觉不到对方有吃过药,再要来了那药方之后,道士立刻就确定,若是只按照那药方去配药则不可能好的这么快。 今天来到百草堂只是看了一眼,道士就确定,那味药就是出自菖蒲之手,对方将药的剂量算的极其精准,甚至完全就是只多出一点点的程度。 一切都是刚刚好…… 道士在这里买完了药材,就带着自己的弟子离开了百草堂,出了百草堂后他转头看向了那正在将药材放在毛驴上的弟子。 “你看出来了吗?” “怎么,他的那药有问题?” 小道童眉毛飞舞,一副想要听八卦的样子让道士忍不住用手指敲了敲对方的脑袋。 “他已经摸到丹道的边缘了。” “师傅你要不要我了吗,我命苦啊。” 小道童一听这话,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随后趴在道士的大腿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第143章 不传人外 “你在说什么胡话。” 道士嫌弃的看着这个正想要将鼻涕抹在自己衣服上的徒弟,最终还是忍住了一脚将他给踢开的冲动。 “咱们师门不是一脉单传的吗,菖蒲小大夫的天赋那么好,师傅你是一定要收他的,您待我如子,我也不能让您难做,我要走了,您莫担心。” 道士看着此刻这戏精上身一般疯狂的给自己加戏,甚至让周围的路人都不由得将目光聚集在这里的弟子,对方依然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大腿。 他气沉丹田,随后提起腿来甩了甩。 道士那扎实的下盘功夫在此刻被体现的淋漓尽致,道童就这样被其以一条腿给拉了起来。 “你要么松开,要么我就要踹你了。” 道士看着被甩了甩却依然岿然不动,甚至于还抱得更紧了的弟子,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小脑瓜,随后将脚放回地面。 道童可以感受到自己正在抱着的大腿处那快速硬起来的肌肉,这是师傅准备发力时的预兆,道童瞬间就松开了师傅的大腿,随后站起身来用幽怨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师傅。 “您也不挽留一下。”道童抹了两把不存在的眼泪。 “首先,师门没有只传一人的规矩,其次……” 道士带着道童离开了柏溪镇时遥遥回头看向了那百草堂的地方。 “原来没有这个规矩吗,其次什么?” “其次,丹道一途你要记住,绝不可传于妖类,此为禁忌,若是它日你发现有丹师妄图向非人之物传授丹途,斩立决,若无法干掉,就去找本地的玄武阁,修行者,白虎阁,他们是一定会出手的。” “他是妖怪!” 小道童立刻就意识到了师傅的潜台词是什么,他就感觉那菖蒲不似人,哪有小孩不喜欢玩就喜欢处理药材,看病背书的。 “是,而且应该很强,虽然不知道他在这里干什么,但是这不是我们可以管的,他只要不吃人那么就随他去了。 此事你要严格保密,切不可传出去,否则他若是被激怒了,我估计护不住你。” 道士带着小道童走向镇外的道观,同时严厉的告诫道。 “能被师傅你看穿伪装的妖怪,能是什么大妖。”小道童撇撇嘴,一脸的不屑。 “不,若不是我们一门尤其擅长探查之法,再加上他应该是受了不轻的伤,气息一直在外溢,而且我还几次触碰到了他,否则我也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至少原本驻守在这里的那位小将军以及现在镇上的镇守下山虎,甚至是那有着官位气运加身的县太爷都没有发现对方。” 道士背着手缓步走上那山石之中,柏溪镇外的道观供的是本地的山神,其被修建在了柏溪镇外的最高点处。 那小道童则是挥舞着小鞭子赶着毛驴让它继续往上,同时抽出来毛驴背上固定着的一根扁担,将毛驴身上的一部分货物转移到了自己的肩上,要不然毛驴估计是上不去的。 “说起来我还是更喜欢前一任县太爷。” 小道童亦步亦趋的跟在师傅的身后,顺着师傅的话题往下说去。 “怎么,你是恼怒于这任县太爷和那几个望族一起坑了百草堂的一事吗。” 道士继续在前面走着,他的气息悠长而轻缓,就这样缓慢的走在前面,却给人感觉好像是从那山石之间飘了上去。 “那倒不是,我和百草堂也没有什么交情,自然不会为了他们而改变喜好。” 小道童担着足足有他一倍多重的货物走的依然很轻松,只有那毛驴被累的够呛,此刻正向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那这位县太爷可是一年前才刚上任的,他也就来得及干了针对百草堂这么一件事。 城里面的那书院又繁荣了起来,你看那文气,比之前茁壮了不少,我倒是因此而挺喜欢他的,这文气看着就很养眼。” 道士看着那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快要炸肺了的毛驴,在一处松树之下停下了脚步,在这里可以几乎俯瞰整个柏溪镇,他用手指指向远处那书院的位置。 在这里柏溪镇也只有一亩药田那么大,而那书院更是宛若一方砚台被随意的丢在了药田的泥泞之中,若不是目力极佳之辈,是断然不可能在这里看见其的。 “师傅,你明明知道我还没有练成法眼。” 道童叉着腰气呼呼的说道,只是并没有得到道士的任何回应,道士此刻站在那青松之下的大石头之上,用手指轻轻的勾勒着远处的什么。 “没关系,我可以欣赏到就足够了,哦对了,你还没有说呢,你为什么不喜欢这个新来的县令。” “您不是说了吗,上一任县令来的时候大摆筵席,就连下山虎来的时候都宴请了全镇,就这抠门鬼,我还准备吃顿大餐呢。” “真是直白的好恶啊。” 道士感叹了一声,他对自己的弟子是否说谎一眼便知,对方是真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虽然有时候显得有些神经兮兮的,但是这未尝不是一种赤子之心。 “还有半截路才到观里面,我给你讲讲为什么不能给妖类传授丹道吧。” 道士来到已经开始颤颤巍巍的毛驴身前,将其身上的货物尽数摘下,单手托在手上,却好似只是托着一只小巧的瓷瓶一般。 “我们炼丹用的是天地精华,妖兽草木金石一类,但是实际上还有一种你忽视了的极其廉价的天材地宝。” 道士还是走在最前面,道童在其后,毛驴在最后面。 “那就是你我,人天生九窍,三魂六魄俱全,五脏六腑则是暗合五行,几乎是绝佳的药引子。 但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用人炼丹吗?” 道士的声音依然轻快,似乎只是在说着什么类似于今年的夏日甚是酷热一类的杂谈。 “因为修士保护了人类,还是因为大煜很强大?” 小道童歪了歪脑袋,同时扎住马步,将扁担绕着脖子旋转一圈,换了个肩膀继续担着。 “我们这些修士可没有那么的普济天下,我们都是寻求长生,寻求道的独夫,至于大煜,若是可以以人炼丹,他们怕才是最开心的那个,毕竟到了战争瘟疫饥荒的时候,人命才是那个最不值钱的东西。 是因为人道的气运,人族修士,人族政权无论有意无意,皆承接此气运,这气运实际上来自于所有人的意愿,而占据这个所谓人类中绝大部分的则是一个个普通人。 他们对于以同类为食和杀死同类的行为大都是厌恶的 这种厌恶形成了对于所有人族修士和修行者的普遍约束,即为不可擅造杀孽。 否则若是不似兵家一类的有国运抵消,或是身负人道功德之器,是会被人类所厌恶的。 而妖族则没有这个限制,至少他们只要逃离中原,中原的人道气运也管不到那与中原不同文化的西域去。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在见到有人向妖族传授丹道的时候必须要掺和进去了吗?” 道士回头,给弟子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为什么,因为我会厌恶他们?”小道童皱着眉头,这个问题他实在是有些想不透,人道气运难道还能强制让他去干什么不成? “因为啊,人道气运是个小心眼,若是它没有惩罚到那个罪魁祸首,那么就会一级级追查下去,直到消完了气才算罢休。” 第144章 山雨欲来之势 建安七年的夏天压在春天的末梢才稍稍提高了点温度,但是对于柏溪镇乃至于整个初云州的人们来说,这日渐炎热的天气依然无法让人们那被一个个信息冲击的越来越冰冷的心灵得到哪怕一丝丝多的温暖。 大家原以为梁王要么会亲自辟谣白马之事,要么就是通过其它方式来自证清白,但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梁王开始招兵买马了。 不仅是梁国,就连靠着梁国的初云州都被梁国的征兵官拜访了一遍,这就好像大家在街道上因为你瞅啥,我瞅你咋了一类的问题发生了口角后。 一方势弱的人暂且离去,当人们以为他要回去搬救兵时,这人直接从旁边的屠夫手中抢过一柄剔骨刀就往那边的人群中劈砍过来。 反正就是我不活了,但是你也别想好过的架势。 最开始初云州的望族们还以为这只是那谣言的升级版本,直到他们派去梁国做生意的管事狼狈的回来告诉他们,梁国已经开始军事戒严了。 这下望族们则是彻底的慌了,是的,无论是谁打下来天下都要以他们这些一地的望族作为统治的基础,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就不害怕打仗。 恰恰相反,他们家大业大跑不掉,就是跑掉了也需要割肉才能跑的动,反而是最恐惧战争的。 随着朝廷在沉默之后也开始默默的调集军队,初云州和初云州周边几个州的人们都开始慌乱了起来。 柏溪镇作为初云州内也是靠近梁国的一侧,甚至不巧的还算是半个交通要地,是必然会卷入未来可见的那场战争之中。 镇子上原本安逸平稳的氛围被来自两侧的狂风所席卷,悠闲的白云在如刀似犁狂风的摧残被撕开口子,露出了那苍白的天空。 两边的战阵还未到达,镇子上就已经开始了蚂蚁搬家似的人群,望族们抓紧将自己的金银细软清点好,能远离初云州的就雇佣镖局赶快将这些家当给送出去,一起送走的还有青年一辈的少男少女们。 能送去外面考学的就加紧送过去,其余的家族中坚力量则是开始变卖一些非核心的财产,并将不容易转移的古董家具一类赶快换为更加保值的黄金。 突如其来的牛市让镖局和钱庄前面都排起了长队,之前镖局和钱庄需要由管事亲自招待的大客户现在则是只能等在那院子外面焦急的踱着步。 就连本地镇守下山虎下面的几个弟子以及那戏班子里面的武生都被大户人家雇佣了过去充当保镖护送他们带着家当暂时避开锋芒。 望族在处理财产,而那些稍有家资的小老板则是开始准备变现固定资产然后跑路,剩下的手工艺者们要么托关系让自家的孩子加入到大家族或是小老板的逃难队伍之中去到外面避一避,要么就只能给孩子们备点盘缠让他们自己找人结伴去外面闯一闯。 按照经验,等到军队到了这里,无论是哪一边的,都是要征召本地青壮年的,毕竟军队带的随军民夫可能不够。 虽然这类随军的民夫大都只是负责营垒的修建和运送粮食的工作,一般并不需要直接加入到战场之中。 但即使是这事情也都是些苦差事,甚至一不小心遇到了敌人的突袭,他们这种没有什么武装,但又确实是敌方重要力量的民夫的命运也会太好。 要是战事不佳,被发一根木头长矛,然后被那穿着盔甲的军队赶到前排去抗伤害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若是一不小心被叛军给抓了,那后面估计还要被牵连到家人,与其这般,不如直接开溜来的好些。 柏溪镇内大都是有些资产的人,他们中要么是有一门手艺,出去了也饿不死,要么就是这些年攒下了一点钱财,出去了也不会立刻就变成流民。 从第一家望族刘家的车队趁着夜色浓厚的时候自以为悄咪咪的离开了镇子之后,镇上可以走的人们终于被下了决心,开始陆陆续续宛若蚂蚁搬家一样离开这个即将要变成前线的小镇。 和那些需要求爷爷告奶奶,甚至是签下卖身契才能加入望族队伍中的大多数手艺人不同,百草堂的大夫作为一种在之后的混乱中必不可少的人才,则是被各家拉拢着。 菖蒲今日已经得到了几个大家族的管事以及其他几个小老板明里暗里的暗示,他们有的许诺菖蒲会给他充足的自由,等到了目的地他想走便走。 有的人则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可以给菖蒲提供充足的粮食,而且他们的车队还有专门的镖师保护,不害怕路上的危险,队伍的人也多,而且他家主人在上面还有人,可以搞到合理的离开手续。 到时候到了外面菖蒲还可以继续行医,户籍也可以转移到外面去。 更有人看出来了菖蒲的担忧,保证会给小少年准备一辆足够舒适的马车,无论是温老还是二爷都可以跟着一起离开。 但是无一例外的,这些人都被菖蒲给拒绝了,到了最后甚至一些准备结伴逃难的普通小老板和手工匠人都过来找菖蒲,试图用过去的情谊让少年加入他们的队伍之中。 若是想要远离这未来的战场便不能只是离开初云州,甚至是要沿着水路一路往下,去到仙游州才行。 说来也可笑,原先那仙游州因为几年前的天灾人祸而多有逃难向初云来的,现在初云的人却是无法再嘲笑对方背井离乡,反而是要自己逃到那边去了。 这一路上必然是危险重重的,生病受伤一类事情在所难免,若是有一位大夫可以随行,那么可以极大的提高活下去的可能性。 只可惜这柏溪镇内只有一家药店,剩下的三位赤脚医生,二爷和温老年事已高,不便行走,那道士则是也不准备离开。 第145章 攻守之势异也 这天蔡家的家主来了,他也是来劝徐牧和自家的队伍一起走的,他作为蔡家的主心骨不准备走,这里毕竟有他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财富,万一,哪怕是万一战争没有打起来呢? 反正他是不知道若是这硕大的家业在自己的手中丢掉了,那么自己下去了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蔡家历代的家主。 他已经将蔡家庄子以及其它核心地产的地契一类的重要资产连同蔡家在外面的所有生意伙伴的联系方式都交给了自己的儿子。 同时将蔡家的几乎全部的流动资金都给了自己的儿子,让他带着这些资本前往仙游州那里的驻地,蔡家在那里还有一个他叔叔辈过去做生意的族人。 虽然对方最后没有将生意做的有多大,但是至少也算是一个落脚的地方,只是真的没有想到,不久前蔲家的那对兄妹过来他们这里避难的时候他还和自己的结发妻子说那当年何其风光的蔲家也算是败落了。 现在才过了多久,真当是风水轮流转。 现在他们蔡家也要败了,虽然他们这些望族比那些被死死地绑在土地上,即使知道了危险靠近依然无法挣脱开来逃走的农民要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但是现实一点说,离开了这片土地和这块土地上的人之后,他们这些看似宛若参天大树一般的家族也会很快因为失去了营养而败落。 大煜境内只要是安稳的地方,哪里不是被一个个望族占的满满的。 就和那徐牧去梁城想要挤进去时遇到的困难一样,世家大族往往都是和土地牢牢绑定着的,就和那大树一样,早已经将根系深深的扎入了地下。 而众所周知,大树的旁边是不会有小树苗能长起来的,不仅是因为那天空都是大树的,还因为地里面的养分已经被其给掠夺了个干净。 蔡家家主很确定,自己的家族若是离开了这里之后再想要在别的地方发展起来,那么凭借自己儿子的能力是不可能的,还需要一股大风。 现在他只想要尽可能的保持家族的元气,所以特意过来邀请徐牧,他也知道菖蒲一连拒绝了所有人的邀请。 而黄柏也是一样,蔡家家主只以为是这两人还是听徐牧话的,就想要在这里找个突破点,至少也要带一个大夫一起上路,否则路上遇到了什么事那可就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了。 “我不走,你若是可以劝的动他们俩你就随意。” 徐牧坐在院内的树下,这棵树在他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才比人高不了多少,他记得自己当时让还是小小一点的黄柏站在自己的肩膀上时,对方还可以够得到那枝丫上挂着的果子。 时间可过的真快啊,马上自己就要成老爷爷了,自己的儿子养废了,自己那在爷爷和父亲的碑前发誓要让百草堂的牌匾再次挂在梁城内的目标看来也是黄了。 现在结发的妻子领了一个她哥哥的孩子养着,自己却什么都不能说,他自己的儿子他甚至是带着点恐惧心理的在避着的。 到了现在也没有见几面,对方在伤好了之后直接被他给在外面租了个院子扔在那里放任其自生自灭。 此刻他几乎是回到了刚来到这柏溪镇时候的样子,现在他唯一还有的就是那外面由上上任县太爷题的牌匾,以及这里面由青砖垒起来的一方小小的天地。 只可惜当年来到这里的他还有时间和年轻时的一腔热血,而现在的他却只剩下了充满胸腔的惆怅和这具千疮百孔的皮囊。 “就是因为我劝不动他们,所以才想要过来找你谈谈的。” 蔡家的家主找了张小板凳坐在了已经渐显老态的徐牧对面,按道理徐牧是个郎中,本应该最是会养生的人,只可惜前些年在那梁城奔波让男子耗费了太多的精力,而随后亲儿子那拆梯子的行为则是让他彻底的卸掉了最后的一口气。 “黄柏我劝不动,这里是他的家,他估计是不会走的,就是要走也是跟着李家那小子一起走,至于菖蒲,我不懂他,他太小的时候我就离开这里了,他是黄柏带大的。 你来找我还不如去找黄柏。” 徐牧摘下了这于盛夏之中绽开的花朵,放在手心之中细细打量,随后以指肚将其碾碎,再随手洒在被青砖围起来,但是又被树以其的根茎缓缓顶起的田圃之中。 “你这个百草堂的主人可真是落魄啊。” 脱下了蔡家家主这个身份的男子和同样脱下了那个压的他喘不过气理想的徐牧难得可以放开来谈一谈了,就和多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你不也是一样,等到明天蔡家的车队离开了,你这蔡家家主的位置下面也就只剩下了大猫小猫两三只,你下面那些人还能凑出来一口完整的牙口吗?” 徐牧毫不客气的回击着,随后两人相视一笑,再看着双方脸颊上那被白色攀爬上的双鬓又再次将笑容收回了脸颊中的皱纹里。 “黄柏他是应该离开的,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弟子,总不能也折在这里,你去帮我劝劝他吧。 实在不行让他跟着李家走也一样,我就守在这里,守在这里就好。” “照你的说法,你这一屋子的药材只留了一味黄柏,他们可是会伤心的。” 蔡家的家主索性不着急了,开始和这位老朋友唠起嗑来,自从接手了家族之后,他整天都似乎有事情要做,每时每刻都有人有问题要找他询问或是处理,他几乎以为自己会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就这样在忙碌中老去随后死去。 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闲了下来,时间反而变成了一个最不缺的东西。 现在城内的小贩少了好多,戏班子则是在几天前就巡游去了,梨园里面只留下了几个老的掉牙的老东西,以及几个懵懵懂懂的学徒在看场子,这戏显然也是看不了了。 现在回望过去,他突然感觉之前自己的人生真的好生单调,看似繁花似锦,实际上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 “他们,那厚朴是个白眼狼,苏子和我离心离德已经跑了,我儿子荆芥被你们给废了,菖蒲我则是压根不熟悉,那是黄柏带大的,至于苁蓉,应该说他是我最对不起的了。 这里面是我做了笔记的三本医书,苁蓉应该是要走的吧,我本来是想要自己送过去的,只是这做师傅的还是拉不下来脸,就劳烦你送一趟了。 他若是想要继续学,好好啃这三本书至少可以达到我的七成水平,他若是不想,你们看在我这手艺的份上,给他谋个好出路吧。” “难得你发善心,得,我原本是来找你帮忙劝人的,现在倒好了,我反倒成那个劝人的人了。” 第146章 你可害死我了,朋友 “你准备怎么办,那人类的军阵可不是个好闯的地方。” 梵影落在二爷家的房梁之上,二爷的身体真的已经开始不行了,今年还没过一半,就已经连续两次病倒,这次更是染上了风寒,高烧不退,菖蒲只能下了点猛药才将病情给遏制下来。 不过老人还是太虚弱了,少年便做了些从温老那里学来的食补,给二爷补了补身子,这些日子二爷的身体已经开始好转起来了。 “我倒是可以走,今日蔡家人又来找我了,但是我拒绝了,二爷和温老都不能奔波,若是事有变故入山林实际上反而比混在人群之中走安全的多,大不了麻烦一下那几个老伙计。 人类的军阵厉害是厉害,但是他们来这里是来和自己的同类拼命来的,没功夫对付我们这些小妖,入了森林自然无人追过来。 反而是那人群却还有被追上的风险。” 菖蒲将二爷额头上的毛巾摘下来,随后换了一条再次盖在老人的额头上为他继续降温。 “走吧,我这身子骨还算硬朗。” 二爷也听见了两妖之间的谈话,他将手掌自被子里面探出来,拍了拍少年那带着少年人紧致皮肤的白皙手掌。 “你就别担心了,我们俩都是活了千年的老妖怪,人情世故不如你,但是遇到危险若是不会躲哪还能活这么大。 不过木头啊,你那个老师若知道你是个妖怪,会乖乖和你走吗,人类的戏园子里面可是有不少这类妖怪伪装成人进入城镇里面将人给拐到山林里面吃掉故事的。 他怕是不会乖乖和你走的。” “那就不带他好了,我与他为师徒的这些时日也未曾懈怠于其,走之前告诉他一声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我不会因为他而耽搁你们两个人的,这点上你不用担心。” 菖蒲站起身将已经空了的药碗用清水盛满,随后摇晃瓷碗让清水充分的清理那边缘,再将混合着汤药残留的水整个撒入了后面院子里的那棵桃树下面。 柏溪镇内若是想要走的现在便是已经走的差不多了,逃难之路艰难,若非朝廷已经发兵,没人愿意背井离乡。 只是这背井离乡也不是谁都可以的,可以背井离乡的都是那些个颇有家资的世家望族,次一点的也是那些有点手艺的老师傅手艺人。 若是什么都不是,只是卖把子力气过活的大都是不准备走的,毕竟离开了这里就算是放弃了户籍和田地。 望族有钱财和人脉打通关系,不用太担心这个户籍的问题,若是家中有一个秀才往上的读书人那可操作的空间可就更大了。 秀才这类算是正式士族的人都是有些特权的,就比如通关文牒,他们可以凭此文牒离开原户籍所在地。 而秀才老爷总不能自己洗衣服做饭吧,是不是要带一点下人,秀才老爷有些思念家人,那就把家人也一起带上吧。 反正只要不是太离谱,大家对此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 至于其它望族大都是给本地的官府交了保证之后才能走开的,蔡家是家主和几位家老一起留了下来,还派了几个青年一辈的去梁城的中军报道这才被容许离开。 至于刘家和其它家族则是各自付了足够的代价才能从容的离开,其他准备走但是又不想要签卖身契进入世家队伍的手工匠人和小老板则无法这么从容了。 大战在即,县令是有配合朝廷军队任务的,那些个负责管理的世家大族只要留下来的人可以保证家族的正常运转,那么县令不介意放人走。 毕竟这些人虽然人都走了,但是作为交换条件,他们的一半多资产都不能出初云州,只能运去梁城,而且他们走了之后等到战乱结束后县衙的政令可就会容易执行的多了。 县令是打着这种小算盘和几个世家大族完成的交易,但是现在看来他反而有些后悔自己那自以为聪明的操作了。 柏溪镇内的手工业者和小老板可是不能走掉的,这些人是维持镇子运转的关键,这些人若是都走了,到时候大军到了这边需要他来提供粮食,提供民夫,提供各类工匠而他什么都提供不了。 若是战争胜了倒还好,没人会追究他,但若是战争失利了,哪怕是惨胜,他到时候也会是那些军汉们最好的甩锅对象,他可不想要被押回京都斩首示众。 作为县令的他是想要平步青云,直入京都,但是他是想要过去做朝中重臣子,完成自己抱负的,不是去作为死囚的。 此刻整个小镇的捕快都开始看着那城门,那城门现在当真是只容许老人和小孩出去,青壮年一个都不许走。 只是世家的队伍已经明确的告诉了这些可以走的人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没有条件那么就创造条件吧。 这几天你若是绕着柏溪镇那低矮的城墙走一圈,总是可以见到几个结伴用梯子一类的东西翻越城墙离开城镇青壮年的。 不过在县令以流寇的罪名将两三个被抓到的翻墙青年的右手给砍下来之后,这股逃离的风气终于开始停了下来,主要不是因为害怕这刑罚,而是朝廷的军队到来了。 建安七年的六月,天气已经来到了最为炎热的时期,整个柏溪镇内的蝉因为少了许多拿长杆粘蝉炸着吃的孩童,在这个季节叫的让人心烦。 朝廷军队的一部分来到了柏溪镇外驻扎,一队走的林林散散的军士在一位骑着马军官的带领下入了城,他看着周围那些用木板固定住窗子的店铺,以及那些或老或小的镇民便知道这里的人大概是也已经跑完了。 军官皱了皱眉,虽然之前的几个镇子乃至于梁城都是跑了些人的,但是终归没有这里跑的这么多,之前他们在路上还遇到了几只望族的车队,一问才知道是有个县令擅自放了人,还是放了个车队,这官也是当到头了,这种酒囊饭袋也不知道是怎么上来的。 此时县令的住所之中,这位已经知道自己算是闯下大祸的中年男子正一脸苦涩的看着面前的这位友人。 对方是将门之后,理应和他这种凭借门楣上来的世家子弟是没有什么太大交集的,但是奈何很多年前他和对方来了一次不打不相识。 “你这次可算是害死我了,那军队的人快要来了,我可怎么补救啊。” 第147章 征召 “你信我吗?” 站在县令家里面的甲士剥开了面前的窗帘,这间卧室位于县令院子里面的二层,越过高墙依稀间可以看见远处已经快到门口的那队军士。 “我不信你能现在在这里站着?” 县令左右来回踱步,他就应该稳妥一点,按照惯例压住世家大族,反正他的晋升和这些本地的望族关系不大,主要是和他的顶头上司有点关系。 负责官员评价考核和擢升的也是吏部,甚至这份权利都不在地方上,这就更不是几个地方小小的望族可以插手的事情了。 “那就正常和他们对接就好,他们现在也没办法立刻把你给下了,等到战争结束整个柏溪镇就都是你一家独大。 其它的我什么都不能说,你也给我把嘴巴锁紧了,要不是看你被那几个望族欺负的厉害,我才不愿意给你支这个招。 以后但凡有人问你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你就说自己想要搏一把,听见没有。” 这名甲士警告完县令,则是径直下了楼梯,从后门离开了本地的衙门,只留下县令站在窗台上苦着一张脸。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的这位朋友坑自己,只不过对方守口如瓶到如此的地步,怕是自己被掺合进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里面,也不知道为了搞走这些盘根错节的望族而掺合进这件事来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我还要回去复命,款待什么的还是罢了吧,县令大人把将军的事情都给办好了,不用款待我们也要好好谢谢您。 这是调粮和调集劳工的手令,没有问题就请县令带路吧,柏溪镇的粮仓之后会由我们的人接管,城防事宜也请县令多多上心,还有这是工匠的调集目录,就一起麻烦县令了。” 前来对接的军官并未怎么为难这位放走了世家和大量手工匠人的县令,他只是一个负责跑腿的,交不上来东西那也是将军那边通过向上的渠道反馈到朝廷里面,然后由朝廷来考虑是否要处罚对方,以及如何处罚对方。 他反正只要把自己的工作干好就行了,剩下的就是这位县令需要去头疼的东西了。 “这其它的都行,只是大夫我们这里满打满算也就五六个,而且要么是老人要么就是是小孩,都不符合征召民夫的限制。” 县令打开那清单看了一眼,同时在心里面快速计算大概的数量,柏溪镇周围的村子里面这些年走了不少的青壮年,按照人头均摊大概可以提供上对方需要的这五百人劳工的规模。 只是这人走了,今年秋收估计要麻烦上许多,军队和朝廷只需要考虑大军需要多少民夫就行了,而他作为本地的父母官需要考虑的东西可就多了。 若是本地因为民夫征调而影响了秋收或是春耕,进而导致了来年的粮食出现问题而出现饥荒,朝廷只会看征调的民夫数量是否超过了本地原本应该承担的劳役限额。 若是没有超过,那么即使这些民夫确实是因为征调而耽误了耕种,到时候这口锅依然是要扣在县令头上的。 县令们当然不希望自己的管辖范围内民不聊生,不谈这都民不聊生之后要怎么刮油水,就是为了往上走一走也不会希望自己管理的地方出现人食人的惨状。 只是这五百人虽然并不伤筋动骨,但若是之后战争继续,不仅这些人无法准时回来参与农业劳动,柏溪镇作为最靠近前线的镇子甚至有可能再次被征召好几次。 至于下面要求的那些铁匠,木匠,石匠,剃头匠什么的都好满足,只是那再往下面的大夫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 “那就要麻烦县令劳碌劳碌了,这是命令,我也只是一个负责传令的,希望大人不要难为我等。” 县令苦着一张脸收下了这份征调,之后他看来是要去一趟军营里面了,这百草堂当真是害人不浅。 一般像柏溪镇这样的镇子都是有三四家药店的,遇到这事情送七八个学徒再加上一两位有本事的老师傅也就成了。 这也是征兵官这边的逻辑,但显然的是,柏溪镇的情况不太一样,他们这里可以说是就一家百草堂独大,剩下的几位老大夫县令也不是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都属于吊着口气的。 去一趟梁城估计都够呛,派到军队里面去随军,怕是半路就要被裹着草席送回来,到时候他派这老弱病残去军营里面随军,不仅面子上不好看,也会让军队那边以为他这是一种不配合的态度。 这队士兵被长官安置在了柏溪镇的粮仓周围,那位军官进入粮仓之中清点完他们需要的粮食,拿到县令的手令的他就开始指挥自己手下的士兵换防。 “小将军,不知道这次统领中军的是哪位将军,在下想要就物资一事拜访一二,也好更好的协助大军。” “是黄老将军,不过你要是想要我去帮忙给你送拜帖那还是算了吧,我隶属于梁城卫所柳将军的麾下,只负责粮草押运,民夫征调,那大军是从京都那边调过来的,我和你一样也不熟。 对了,你知道规矩的吧。” 正在清点此处粮草的军官随口解释了一句,突然他回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位已经被他在心里面给定义为酒囊饭袋的县令,这人前脚刚放走了世家大族,后脚还向来讨粮食的自己问那统领中军的是何人。 这让他实在是不知道对方到底知不知道打仗了他这个县令到底应该干些什么。 “知道知道,这初云州有柳将军镇守承平已久,我这是健忘了糊涂了。” 县令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前来的军队是京都周围的良家子组成的,这是整个大煜除去几个特殊地方的边军之外最为精锐的部队。 领兵的则是黄老将军,不过大军在外一来人生地不熟,容易和郡县发生冲突,二来出于节制兵权的考虑,负责粮食供应和负责战斗的军队显然不是一起的。 此处负责粮食供应的就是梁城的驻守柳将军,自己也应该是拜访对方而不是负责平叛来的黄老将军。 第148章 对策 连夜拜访完了柳将军后的县令直接来到了百草堂内,虽然他留下百草堂是有着自己私心的。 之后的时间里兵荒马乱的,木匠石匠没了可以凑合,屠夫没了大家也不是就一定要吃带毛的猪,乡下找个猎户照样可以顶上,剃头匠没了就拿只碗往头上一扣,然后剃刀一刮了事。 但是你生病了总不能从乡下里随便抓个人过来治病吧,之后的时间里再引进一家医馆和大夫也不现实。 毕竟柏溪镇若是后面不在前线那么他自然什么都不需要担心,而若是到时候他们位于战线附近,那么大夫这种体面人又哪里会过来将自己立于危墙之下。 县令在之前发现有人开始找徐牧的时候就特意遣人去探了探对方的口风,确定对方是不准备跑的这才放下了心。 不过现在虽然他去柳将军那里让他老人家高抬贵手,别一下子将镇里面的所有医生都抽走这事是出于自己私心的,但是你百草堂的徐牧不也是得利了的不是吗? 既然如此,那么就不能只我一个人吐血,你徐牧也要表示表示。 徐牧看见县令到来也知道估计是军队征调的事情来了,他便引着人进了房间。 县令先是让徐牧给自己把了一脉,他在看着男人站在药柜前略显生疏的抓着药,最后有几味甚至一时间没有找到,把徒弟叫出来后才把药抓完,突然感觉有些不值得,自己之后确实是需要再引进几名大夫了。 刚好这次危机过去之后,虽然那些望族还是会回来,他们的手中也确实还保有着大量的核心地段,但是这段空窗期之内,他们所支配的社会生产体系已经断开了。 这样望族们最大的砝码就被废掉了,剩下的财富就是再多,对于县令来说也不过是面对一个肥一点的商贾而已,区别就是在抄家之后需要多派几辆马车来拉。 县令一任在一地不到十年的光阴,而望族可是在一块土地上世世代代活了几百年,有的家族甚至是在大煜建立之前就扎根在片地方了。 不说那大量涉足到民生各个方面的家族势力,就是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对本地人的控制力就是一个终究会离开的县令所不能及的。 很多时候县令都需要依靠和这些望族的合作才能让自己的工作得以开展,他当然也可以在程序正义的情况下强行干活,甚至是将手不干净的家族连根拔起都是可以做到的。 但若是这么干一次,那么之后就什么都不要想干了,而他们升官要么打点到位,要么做出来政绩,要么就这两者都有。 打点需要银子,而刮银子需要和本地的士族打好关系,干出政绩更是需要本地士族的帮忙。 君不见之前那厚朴案县令为了之后学堂的建设不一样是要闭着眼睛吞下去,此刻这望族为了逃难将自己的势力抽出了柏溪镇,留给县令的虽然是一地鸡毛,但也是一片沃土。 若不是为了让本地的体系依然可以运转而不至于立刻崩溃,县令实际上就连那些望族最后留下来的那些老家伙都想要直接赶走。 而现在,失去了后面那盘根错节望族的保护之后,动一个百草堂,简直就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大军将至,征调令符我昨天就已经收到了,天下又要不太平了啊。” 县令将自己的袖子整理好,看向了那正在柜台上熟练包着药的菖蒲以及旁边阴沉着一张脸的徐牧。 “徐掌柜的,朝廷那边原本是想要征召十个的,但好在柳将军宽厚,减了几个名额,你们百草堂要出五个名额,但是百草堂需要留一个人看门,剩下的人我和柳将军说道了说道,用铁匠补上了。 你看这事闹的,你们百草堂虽然医术没的说,但是终归独木难支。” 徐牧眼角抽了抽,五个,百草堂算上他,黄柏,菖蒲再加上他那个被废掉的儿子荆芥也就只有四个人罢了。 五个人,是要他把苁蓉和苏子给抓回来,还是让他去把坟头草都两丈高的厚朴给复活了。 他当然知道,这就是对方想要让自己低头,为的就是给柏溪镇加几个药馆,甚至是将手伸入这条原本只有蔡家和刘家掌握的利益线条里面来。 尤其是周围村子里面的一些赤脚医生都是来这里进药的情况下,百草堂每年的营收实在是让人眼红。 “那就谢过县令了,我这就去准备准备。”徐牧低垂下眉梢,立刻想到了应对的策略,对方虽然在为难他,但是却给了他一个耍小聪明的机会。 对方说了要留下一个人看门面,那就将黄柏留下,然后自己带着菖蒲走,再在周围的村子里面挑几个半大的小子收为学徒补足五个人的需求就好。 虽然这样势必会在之后露馅,甚至会交恶这个县令,但是对方都把刀子架到他的脖子上来了,他难道还需要担心自己的脖子比较粗,对方砍起来不好发力这种事情吗? 先对付过去现在的危机,剩下的事情之后再说。 “那感情好啊,我老早就听说,徐掌柜是个心怀大义之人,唉,现在世风日下啊,仗义每多屠狗辈,复心多是读书人啊。 那些个什么蔡家,刘家的,这一听到什么个风声的就早早的跑没影了。 还得是掌柜这样的侠义之士积极保家卫国,有您这等猛士,实乃是我大煜的幸事啊。 来,我刚好把名录一起带来了,也就不劳烦您再跑一趟衙门口了,在这里就将名单给定下来,明天就走。” 徐牧忍住翻个白眼的冲动,这县令自己就是复心的读书人,对方这么说虽然看似是在不惜进行自我贬低来夸奖自己,但是实际上只是在提醒两件事。 第一,你只是屠狗辈,我想要拿捏你还不是轻轻松松,第二,可以为你遮风挡雨的读书人已经跑了,他们可是一群负心之辈,回来了也不一定会为了替他们守住药材市场的你出头。 显而易见的,县令已经吃准了自己,最后似乎是觉得还不够压死自己这头骆驼,县令还将自己捧的高高的,让自己下不来这高台。 第149章 杀鸡取卵 “怎么,是还在犹豫吗,我看啊,就你和黄柏去就刚好,你们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菖蒲那孩子还有二爷和温老要赡养,这孩子也怪不容易的,之后兵荒马乱他还是留下来的好。 咱们大煜以忠孝治国,可不能让人家孩子进退两难,你说对吧徐掌柜的。” 徐牧现在还能说什么,只能含含糊糊的答应下来,随后叫来黄柏一起在县令带过来的单子上签下了名字,如此这样便是想不去也不行了。 徐牧看了看那迈着轻松的步子出了门的县令,几乎要将后槽牙都给咬碎,这蔡家和刘家才走多久,对方就开始拿捏他了。 留下菖蒲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显然就是想要趁着百草堂内大人都不在的空档将百草堂给纳入手心之中。 这就是在赤裸裸的欺负他们,但是徐牧却什么都做不了,即使是望族和官家对抗也是软对抗,毕竟犯罪需要证据,但是平叛一般只需要一份名单。 望族们对抗的方式都是非暴力不合作,就是恶心你,就是不配合你,你布置下来的事情我们就是已读不回,若是问,问就是能力不足。 但是现在这事是县令已经将他给逼入了墙角里面,就是一副不管你同不同意,今天都是要从了我的蛮横模样。 “你要守好家,算了,就不应该期待你可以干什么的。”徐牧看着面前才到自己胸口的小少年,显然是将无法对官家发泄的怒气全部找了这个看起来的软柿子给发泄了出来。 不过发泄完他还是要低着头去和自家夫人交代,随后准备行囊上路的。 官府那边给了日期就是下了死命令,不存在宽限的说法。 或者说若是世家大族都在,他也还是之前柏溪镇里面那受人尊敬的大夫时确实是可以宽限一二的。 甚至于之前几次征调大夫随农夫去服劳役的时候他也都是用这种关系给逃了过去,向来都是让那些平常时候只能喝口汤的农村赤脚医生干这些脏活,自己则是在吃完了肉之后把啃不动的骨头丢给对方。 那个时候蔡家,刘家控制着草药的收购,百草堂控制着治病救人的最高话语权,赤脚医生就是有再多的抱怨和牢骚都只能咽下去。 这般下来柏溪镇周围村子里面活跃的赤脚医生也就少了许多。 第二日凌晨,似乎是害怕徐牧反悔然后私自跑了,天才刚刚亮就有衙役过来叩响了房门,徐牧一脸的不情愿,但是在那两个差役的半护送半监视的态势下也只能背上行囊和黄柏离开了百草堂。 菖蒲向着师兄摆了摆手,得到了黄柏赶快回去的示意之后才关上了房门。 现在店里面又只剩下他一个干活的人了,哦不,应该再加上一个,那位徐夫人新儿子的奶娘。 也不知道是没有了奶水,还是单纯的不想要亲自哺乳,徐夫人将那个蔡家随着婴儿一起过来的奶娘也留了下来。 给婴儿换尿布一类的脏活累活都是这个朴实的农村妇人在干,而似乎是为了明确母亲和奶娘的区别,徐夫人特意让这奶娘住在外面,每天到百草堂来上班。 至于婴儿则是自己带着睡觉,黄柏还和菖蒲抱怨过,也不知道师娘这是上心了还是不上心。 若是说她不上心,那白天婴孩是她陪着的,甚至于徐夫人最近都不太如之前那样热衷于管理百草堂的账目,每天菖蒲都才刚起来就可以听见院子里面传来的那属于徐夫人的朗读声。 也不管婴儿可不可以听得懂,反正就要从小培养。 而且晚上陪婴儿睡觉可不是一个容易的活,婴儿还管不住自己的尿意,晚上尿了床或者是感到不舒服之后便会让人一晚上都睡不了觉。 但若是说她上心吧,不说这洗尿布的事情,就是洗澡都是交给奶娘来做的。 菖蒲拿起鸡毛掸子开始打扫卫生,当刚准备好开门时就听见外面的敲门声。 菖蒲打开房门,就见到一个将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一只大辫子然后盘在脑后,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围裙,脸上则是带着因为奔跑而产生红晕的妇人正站在门口。 “小大夫,这事情让俺来做就行,您不该干这脏活的。” 妇人搓搓手进了房屋,一进来就看到已经被打扫的差不多的前堂以及地上那放着的半桶已经呈现灰色的水。 “时间充沛也没有什么客人,闲着也是闲着,师傅和黄柏师兄被官府征召走了,之后店里面的事情可能还要多多麻烦大娘了。” 大娘和菖蒲在闲聊中将周围的窗户打开,街道上因为战争的阴霾而冷清了不少,但是不愿意离开或是无法离开的人也还是有的。 就比如对面那正在将早餐铺子支开的老板,那老板看见百草堂终于开了张,就将手上的活计先放下,用碗盛了两碗豆浆,在上面各放上两只刚炸好的油条,随后在手心里塞了只茶叶蛋,端着那装满豆浆的碗就横穿了这整条略显冷清的街道。 上楼梯,过门槛,手中碗里的豆浆,以及那碗口上面架着的那几根油条却是一点都没有移位。 “早啊,小大夫。” 早餐铺子的老板低着眉头将两只碗放在桌上,随后唤了一声菖蒲。 “早。”菖蒲接过老板手中的茶叶蛋,在一旁的桌子上磕碎,然后熟练的剥开皮放在了豆浆里面。 豆浆原本就已经沿着边缘满满的一圈了,投入了那茶叶蛋之后到是没有立刻撒出来,但依然是来到了水面张力的极限位置,豆浆的表面在碗口上方聚集了一圈,好似一只发酵后膨胀起来的大白馒头。 “那小大夫先吃着,我先去给二爷送早餐去了。”老板看着两人开始吃早餐,笑着去了自己的摊子上。 在外面买早餐必然要比自己在家里面做来的贵一点,但是二爷实在是上了年纪,菖蒲不常能在早上回去,这点小钱也就不用省了。 “让您破费了。”胖夫人用手在裤腿上擦了擦,也不用筷子,直接上手将那油条撕成块,沾一点碗中的豆浆随后放入嘴中后再饮一口豆浆。 “我师兄说了,请月嫂就是要管饭的,那家铺子的老板和我们是相识的,便宜的多,一碗豆浆加两根油条也只要两文钱罢了。” “那也是破费了,俺家男人一年在田间地头哼哧哼哧也就可以攒下来五百来钱,还不足一两银子。” 第150章 战事 当今的燕王是先皇的兄弟,先皇征讨北方之后就将这位兄弟放在了北面面向游牧民族的地方,一方面压住当时还是有点小心思的几个在周围做藩王的皇叔,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位兄弟的母亲来自草原。 先帝多少带着些想要和已经被他报完仇的草原握手言和的想法在里面,只是显而易见的,北面的邻居至今还记得当初大煜铁骑将他们的可汗拉在马后面生生拖到京都然后游街示众的耻辱。 这些年他们反而通过燕王对于国内政治以及边疆战事的厌恶缓慢的渗透入了燕王府内,燕王比先帝小了整整一个多甲子,当年是作为先帝的左膀右臂随着他南征北战的。 而他的麾下有不少都是归顺了大煜的游牧民族,这些人组成了燕王麾下名震四海的黑背铁骑。 今日的燕王府内并无什么重要的客人,但是在燕王渐渐老去,世子已经接管了大部分行政管理事务的情况下,今日世子却罕见的带着一位仅穿着件布衣的男子走入了父亲的房间中。 才刚走入房间内,那男子就皱了皱眉,只因为这房间里有着用熏香都压不下去的浓厚药味,显然那位号称破阵虎,曾经在一场战役中连续完成了先登,夺旗,斩将的先天之下第一人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算好。 算一算年岁,这位燕王如今也已经一百一十六岁了,他没有先帝一样有龙气加身,可以享近似于大宗师的三个甲子一百八十岁。 现在可以挺到接近凡人寿数极限的两个甲子,全依赖自小开始就系统且完整的训练,以及受伤之后最好的医疗救治。 若是换作寻常武者,虽然在打通经脉之后内力可以循环全身生生不息,但是在熬打身体以及之后争凶斗狠中必然留下或多或少的暗伤。 有时候他们在八十来岁就会因为血气下降而开始走下坡路,最后被早年间因为内力和血气充盈而可以勉强压下去的内伤在最后的时间内反复的折磨。 所以不少武林里的大侠在六十岁之后就会减少出手的次数,为的就是让自己晚间可以活的轻松一点,江湖上也将这个六十岁一个甲子当做一个分水岭,六十岁以下的就是活跃的少壮派,六十岁以上则是半隐退的门派长老。 外面穿着布衣的青年收回心绪,跟着身边这位燕王府世子的脚步缓步走入面前的黑暗之中。 这间房间出奇的大,但是却并未点多少的火烛,似乎这里的主人更习惯于隐藏在黑暗之中。 随着继续前进,那股被香烛压下去的药味开始愈发的浓郁起来,世子最终在一道台阶前停下了脚步,随后三个低着头垂着首,穿着白色长袍的大夫小步快走的和两人擦肩而过。 中间没有交流,也没有任何的疑问。 “何事。” 前方的台阶上是屋内唯一的几只被架在金属烛台上的烛火,在那些烛火点亮之下的,是一只由檀木架子支起来的帷幕。 察觉到来人,一道嘶哑的声音便从帷幕之中传来。 前来的青年抿了抿嘴,这位就是在长辈和父亲口中的那位传奇,那位活在传说中的破阵虎了,他的父亲实际上与燕王的世子算是一代人,所以准确来说作为梁王世子的他实际上应当算是燕王世子的子侄辈。 他原以为自己会被对方因此而小看,但是万万没想到自从进入燕王府内以来,对方就一直以平等的身份对待着自己,半点没有流传中燕王世子的那股骄横气。 “父亲,梁王世子求见,此事事大,我自觉无法作主。” “现在这个时间点,看来是那件事了,他应该让你带信了吧。” 苍老的声音让站在台阶下面低垂着头颅的布衣青年瞳孔一震,确实,父亲让他给燕王带了一封信,但是他现在出现在燕王府本身就是一个秘密。 此刻他的替身还在梁王府上不时出来迷惑他人的眼球,而他随身带着一封梁王亲笔信这事更是秘密中的秘密。 他依稀间知道父亲并不想要反大煜,似乎是还有别的考量,但是父亲显然不想让他知道的太多,他自然也没有再探究,此刻父亲让他着布衣,只带着一名哑仆暗地里来拜访和梁国接壤的燕国,这是已经准备开打了吗? 青年自怀中取出来一封信件,就在燕世子想要拿着信封送上前去时,就听那帷幕之中的苍老声音再次响起。 “让他送上来吧,我也好久没有见那小子了,听说你长的很像你父亲,一晃眼就连他都已经有孩子了,真是过的好快啊。” “是,父亲。”燕世子低下头站在台阶之下,看着布衣青年拿着信件走向那帷幕。 梁世子双手捧着那信来到了帷幕之前,随后单膝跪地,将视线锁定在地板上,跪下之后不久他就听到了帷幕被掀开的声音,随后手中那信件微不可察的重量就在手中消失。 他微微抬起头,只看见一只黑色的干枯如老树一般的手掌拿着信件缩入了帷幕中。 “你确实很像他啊。” 伴随着帷幕中传来的一阵咳嗽声,燕王示意梁世子可以先回去休息了,燕世子随即低着头登上了台阶,来到了帷幕之外。 “去让草原的使者给他们的大汗传个信吧,那位陛下想要对我们动手了,梁王的事情我们不追究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但是这次他必须要带着他的军队过来,否则等到朝廷的军队到了,我们就转投对面,这样至少也可以换一个全尸。 他们大汗当年是被先帝掳掠到京都的私塾里面学习过的,自然应该清楚唇寒齿亡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是的父亲,但是,但是我们真的要反吗?” 燕世子半躬着身体,小心的询问道,他的父亲在几个子妹之中威严极重,他们之间的相处往往不像是父子,而是更像是君与臣,将与兵。 “你不是素来和那草原上的朋友们玩的要好吗?” 帷幕之中的声音让燕世子顿时感觉自己的后背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我只是不想要这无谓的战争再继续罢了,这般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们只是想要活,我们可以给他们提供贸易的渠道,以牛羊换取衣物,以及易于保存的粮食,他们安定下来了,自然也就不会再犯边了。 父亲反了大煜,只会造成更大规模的冲突,我这些年搭建起来的商路,构建起来的那脆弱的协调机制将会荡然无存。” 第151章 人要自救 百草堂在徐牧走后并未有什么运行上的不便,毕竟虽然店里面只剩下菖蒲一个大夫了,但是同样的镇上的人也少了好多。 距离徐牧带着黄柏离开后的第三天,菖蒲刚打开房门就看见那大娘快步走了进来,随后还一脸嫌弃的往后摆着手。 “这个乞丐一直跟着我,我甩不掉,一个不留神让他跟着来了铺子这里,小大夫你快将门给关上,免得他进来赖着讨饭吃。” 大娘对后面的那个乞丐一脸的嫌弃,对方有手有脚,年纪看起来也挺年轻的,把自己弄得这般邋遢,还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现在百草堂里面只剩下一群老弱病残,若是这乞丐闯进来可就遭了。 就在大娘考虑着是否要大声吼一嗓子,将那对面的小贩叫过来把这个乞丐给弄出去时,就见菖蒲将门打开,甚至还让开了位置。 “荆芥师兄。” 菖蒲问了一声好,态度依然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平平淡淡,但是自从被父母扔在小院子中自生自灭之后,荆芥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种平淡的语气称呼这两个字。 他们的称呼要么是幸灾乐祸的,要么就是恨铁不成钢的,每一次叫喊都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所以他干脆就窝在小院之中,甚至开始蓬头垢面,就是不想要有人再称呼自己的名字,就是不想要让别人把自己和百草堂的少东家给联系起来,似乎只要这样,恐慌和空虚就追不上自己。 只是这声呼唤好似清晨寺庙中响起的钟声,将荆芥自那过去半年时间内的浑浑噩噩之中给短暂的拉了出来。 “我去烧个水,你先洗个澡吧,衣服房间内应该还有,不知道师兄长高了没有。” 菖蒲转身走向后院,在离开前堂时站定回首看着门口的青年,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选择。 “大师兄和师傅在吗?” 荆芥站在门框之外,似乎只要不进去就可以不去面对过去的荒唐,就这样自我放逐似乎也挺好的,反正也没有人在乎他了。 他的父亲从来就不爱他,他只爱最优的那个弟子,而他的母亲则是在他出事之后只来看了他一次,那失望的眼神让他每每在梦中被惊醒。 菖蒲站在柜台旁边,向着门外的青年再次招了招手。 “你……您是,大少爷,俺刚刚没认出来是您,俺,俺是小少爷的奶娘,还是俺去烧水吧。” 大娘听见菖蒲叫荆芥师兄,立刻回忆起来徐夫人的儿子,也就是百草堂的那位少东家似乎就叫荆芥,徐荆芥,只是百草堂内几人的交谈似乎都在有意无意的避开这个人。 她原以为是人已经没了,所以才要从蔡家过继一个孩子,但是实在是没想到,居然是成了乞丐。 大娘心里一阵的突突,自己这算是捅到马蜂窝了,万一对方有了计较,自己这奶娘可就干不下去了,主家人想要折腾一个奶娘实在是太简单了。 但是细细想来她也感觉这事情不能全怪她,毕竟百草堂内此刻有的就是一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人,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以及一位好像个瓷娃娃一样的小大夫。 这几乎全是妇孺,唯一算是有战斗力的自己也是妇道人家,不一定可以打的过这个脏兮兮的乞丐,再加上对方一直在跟着她,这怎么能不让她提起警惕。 最近柏溪镇里面的人走了好多,这里原本的好多街坊邻居都举家离开了,街道上冷冷清清的,看的人也没有什么安全感。 万一出个事情,她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出去的那位徐掌柜交代。 不过现在首要的是要赶快弥补一下,大娘就想要越过菖蒲去后面的院子里烧水。 只是听见对方对自己大少爷的称呼,以及对方自我介绍中的小少爷后,荆芥那被污垢糊起来的脸转向了菖蒲,然后用悲戚的眼神询问道。 在得到了菖蒲的默认之后,青年的身形瞬间佝偻了下去,他想要去摸门框,但是又害怕弄脏那柱子,犹豫之后青年踉踉跄跄的转身跑了出去。 他的身形好似秋天的一片叶子,被狂风裹挟着摇摆,在下楼梯时还差点一个踩不稳摔个狗吃屎。 “我是不是闯祸了。” 大娘带着哭腔看向了菖蒲,徐夫人向来严苛,若是这事情被她知道,自己这奶娘的活估计就干不下去了,她自己倒是无所谓,毕竟大不了回去种地也是个活法。 只是她当时听这里的风声紧,就求徐夫人把家里面的小儿子送到了蔡家的队伍之中,虽然只是当个童仆,但是至少大家族的队伍还是要安稳一点的,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卖身,签的只是一个长工合约,日后制约也少些,这全是看在徐夫人的面子上。 若是自己如此轻慢徐夫人儿子的事情让徐夫人给知道了,对方到时候针对自己反倒还好,若是修书一封过去整她在外面的儿子,她可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唉,人要自救。” 菖蒲摇摇头,算是给大娘了一颗定心丸,只是他也不愿意再多说,大娘也就不再敢问了,之后等待出去的两人回来的日子里大娘被如今这一吓,变得沉默寡言了不少。 菖蒲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将事情告诉徐夫人,房间内的徐夫人再次恢复了菖蒲第一次见到时的从容,她左手执一卷书,轻声朗读,右手轻推着面前由上好木头制成的摇篮。 在那小床内正有一个婴孩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外面的世界,当看见菖蒲之后婴孩就笑了起来,同时用手向上拨拉着,似乎在渴求一个抱抱。 “你心思纯净,确实讨孩子的喜欢。” 徐夫人停止了朗诵,她依然在有规律的摇着面前的婴儿床,原本拿书的手则是转而取了一旁的茶杯,将微凉的茶水送入口中。 “荆芥今早来了。” “那看来是又走了。” 徐夫人的眼睛闪烁了片刻,终究是从自己肚子里面掉出来的肉,终归是养了这么久的,就是小动物也养出来感情了。 “他的状态不太好。” “他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需要学会照顾好自己,他父亲给他留的钱又饿不死他。 你说这些,难道是想要让我去找他吗,需要道歉的人是他,犯了错的也是他,连他爹都不如,他爹至少敢道歉。” “您还在乎他,为什么不去见一见。” 菖蒲看着徐夫人的眼睛,少年清澈的双眼让徐夫人忍不住闪躲开来。 “他之前可是在我的纵容下欺负过你好几次的,那你为什么要为他说话。” 徐夫人没有准备回答这个问题,转而反问起菖蒲来,在她看来小少年这未免有些在自己面前特意展现善良的嫌疑,经过了荆芥的事,她现在对所有人都留了一个心眼。 “我吗,我单纯只是讨厌悲剧罢了。” 第152章 兵者 建安七年七月,在入秋之前来自草原的援兵和来自朝廷的大军终于开始缓缓就位,两头巨兽缓慢的伸展开自己的躯干,亮出肌肉和爪牙,准备一击必杀。 梁国的军队率先和朝廷的军队进行了一次野战,梁国军队不出意料的大败,次日的草原大帐之中,昨日梁国的战败并未超出这些草原汗国高级将领们的预料。 负责这次领兵的是大汗的长子,他站在由木头和牛皮简单搭建的桌子前,用手指摸索着下巴上那被精心编织打理,甚至于还挂着几颗宝石的胡子。 “梁国的失败已经是必然了。” 站在地图旁边的是一位千户,他是这位大汗长子带进来的人。 其号称千户,名义上手下最多应该不超过一千户人口,而按照惯例五户一兵就已经是极限了。 毕竟草原上出兵是没有军饷的,马的饲料,随行的粮食都要部落来出,这些物资最后则会细分到每一户人家的头上。 士兵收入的大头是劫掠来的财富,这些财富比较仁厚的那颜会采取五五分成,刻薄一点的也是三七分成。 若是指挥官预料到下面是一场苦战,那么在战前激励这些来自草原汉子们最好的方式就是告诉他们,战利品全归个人处理,再来上一碗烈酒。 当然这也意味着,若是一次战役无法获取任何物质上的战利品,那么下一次领队的那颜就很难再拉起来这么大的一支队伍了。 此刻这位千户手底下可不是只有按照五户出一兵的两百人,而是足足一千六百人,还全是精锐的汉子,帐篷内其他的那颜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大汗给自己儿子的砝码。 大汗的位置虽然在近两代都在一家内传承,但是这不代表大汗家就真的和中原王朝的皇室一样可以自称正统了。 草原上大汗的位置若是想要坐稳,单靠血统是不够的,还需要足够让人信服的资历,这次大汗让自己最信任的将军作为儿子的千户带着自己的禁卫军的一部分过来助战,就是为了让儿子可以获得足够的军事信誉。 在大汗和草原高级贵族们的计算中,不管梁和燕想要干什么,也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想要反了大煜,他们看戏就好,甚至即使是燕王那边不以完全倒向大煜为威胁,他们也是要派出军队过去观战的。 一方面是为了防止唇亡齿寒,当然还有一方面就是为了看看能不能乘火打个劫。 若是燕国和梁国内乱牵制住了这支最为精锐的中原军队,他们完全可以从兵力薄弱的地方冲入内地掳掠一番,这种草原可以占据后发优势的机会可不多见。 一般中原军队都是处于龟缩状态的,他们并不需要也没有需要主动发起进攻,毕竟他们需要的只是守卫住边疆就行。 而草原但凡需要进攻的时候都是粮食不够吃了的时候,也只有这个时候大汗才能利用饥饿从松散的军事贵族同盟之中征调出来一支可观的军队。 在那个时候草原进攻的窗口期是极其小的,毕竟大军人吃马嚼的,以及后方往往几乎开始饿死人的后勤都不容许他们等待太久。 中原军队往往可以在这个时候以逸待劳,等草原先出招。 这种中原先乱起来的情况虽然不是没有过先例,但在近几十年还是第一次。 “这是自然,梁国的武备完全挡不住大煜的攻击,不过若是他们依靠尧上和其周边的城市群顽固死守,那么大煜短时间内想要攻下也需要花点功夫。 若是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可以考虑撺掇燕王让他去袭击大煜军队的后面,让他们三家搅和在一起,我们趁着秋收时间从燕国旁边的北峰关入境。” 站在地图旁边的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将用自己粗壮且带着皲裂的手指点了点燕国边境位置的一条关隘,这里不属于他们常考虑的入关地点,主要是因为这个关口实在太小了,大军进入需要一天到两天的时间。 若是在这个时候被对面的骑兵抓住,那么大军会因为处在无法展开的狭小环境之内而失去战马带来的高机动性,这几乎是致命性的。 他们这些有战争经验的那颜非常的清楚,中原的步兵,尤其是燕国梁国以及朝廷中军的步兵有多么的精锐,再加上他们更好的盔甲和刀以及更高的组织纪律性与阵法上的练习,步战情况下草原的战士需要三倍以上的军士才能打败这些中原的精锐部队。 他们一定不能陷入鏖战之中,草原骑兵的优势就是在于全是骑兵而且没有辎重拖累,可以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一旦被拖住,到时候大煜的大军压境,他们就完蛋了。 现在选择北峰关完全是因为几位那颜觉得之后中原的机动力量都在梁国交战,没时间管自己,这个时候北峰关入关之后更加靠近沃野,而且防守深度不深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从这里进去可以多七八天的劫掠时间,虽然最后还是要被大煜的军队给赶出去的,但是劫掠时间的长短直接决定了最后获得的物资数量。 若是今年这次趁乱打劫可以成功,那么今年估计部落里面就不用饿死人了。 “再等等,今年水草还算丰美,劫掠之事若是情况允许自然要干,但是我们在这里的目的是为了看看有没有更大的利益可以博取。” 大汗的长子依然保持着冷静和克制,他的视线在燕国梁国以及地图上标志着的,已经进入梁国境内的大煜中军上来回转移。 燕国和梁国虽然之前对他们有些暧昧,但是那些表达出暧昧态度的都不是其的核心层决策层,他们的核心层对自己这边的态度依然很强硬,底线问题上向来都是寸步不让的。 如今大煜突然动手,梁和燕又突然向自己请求军事援助,这种巨大的转变让这位在父亲身边饱受战争熏陶的中年人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违和感。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父亲将他架在那坚硬的臂膀之上时告诉他的一个道理,他们草原的攻击看似凶猛,但实际上他们才是脆弱的那一方。 中原可以失败很多次,哪怕是被打到国都大不了换个可汗就好,而他们草原则不一样,死的人太多了就会很长时间都养不起来足够的人口。 第153章 诡道也 大帐之内的气氛此刻变得有些狂热,两天前他们所谋划的那个最好的结局似乎真的在按照他们的期望的那般缓慢接近。 此刻的大帐之内少了昨天的分析谋划,多了一丝丝的燥热。 有人在默念那至高天的保佑,而一些老人则是念出了一个可以让每一个草原男儿感到热血沸腾的名字,阿尔图。 传说那次劫掠带回来的黄金可以将车轮都压垮,带回来的盔甲到现在依然在各个部落勇士的家族内流传。 荣耀,取之不尽的财富,粮食,精美的丝绸布匹,锻造精良的铁器,精美的盔甲就好像从地下涌出来一样的被一车车的运了回来。 当然这不是最让人疯狂的,最让人疯狂的是,那次几乎没有死多少人。 按照惯例,小股部队进入中原劫掠有三分之一的概率会被中原的军队给抓住,到时候是一定回不来的。 一旦劫掠的队伍被打散掉,不会中原的语言,衣着,生活习惯都和中原人相差甚远的草原战士会被立刻辨认出来。 而边境在连年的战争中对草原是有着刻骨铭心仇恨的,几乎不存在藏在老乡家中躲过去的可能性。 更何况还有窝藏南下者连坐的严酷刑罚以及抓获南下者的巨额赏金作为驱使。 一旦小股的骑兵没有在缺口被堵上前回去,亦或是在劫掠的过程中被击溃,那么他们就很难活着回去了。 要知道在更早些的时候,初云州这些地方的民户若是可以上交一颗草原男子的头颅,那么便可以免去家中男丁的兵役与劳役。 当年这个政策甚至于发展到有些不怕死或者是穷疯了的人跑到边境去抓那些走单的游牧家庭。 有时候若是抓到了草原上的少年就看其长的好不好看,好看的送到大户人家调教一番充当童仆,不看的养在畜棚里面,到面容看起来沧桑一点,嘴下面多了点绒毛也就砍掉脑袋卖给那些权贵。 这种风气导致了当时的京都里面多了好多颇具异域风情的兔儿爷,最后还是燕王为了开通和草原的商路,这才将这个有碍观瞻的政策给上谏停了。 草原之所以组成大部队,也愿意组成大部队南下,就是因为大部队活着的概率要大一点,不过这样的大一点也是接近五分之一的死亡率。 不过这至少要比饿死在草原上好点,而那次,那次南下因为大煜和边境的藩王们人脑子几乎都要给打成狗脑子了,沿途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 那一次大军死伤甚至于都没有超过两位数,大都是因为太蠢了亦或者是染了病的,那次喝到密乳的经历在草原上久久流传,也同样是被他们久久的怀念。 甚至于他们最开始接受那个曾经亲手敲碎了他们王旗的破阵虎的通商建议时也多少是有些想要复刻中原的内乱,自己乘机溜入其中大快朵颐历史的。 可汗的长子听着周围一条条信息汇报上来,梁国和燕国都有他们的人,这些人是作为商队管事进驻进去的。 但是他们和梁燕两国的肉食者都清楚,商队管理什么的还是那些汉人在干,这些所谓的管事大多是他们安插入中原的探子。 燕和梁对他们安插进去的这些探子非常警惕,很少给他们颁发可以深入内地的通行证,即使有这类的通行证,也是严格限制线路的那类,而且还要给每一个人都上档案,同时安排翻译,也就是监督他们的武官随行。 不过在燕和梁内那些愿意为了金钱和利益背叛自己国家的人还是有的,而且还不少,他们因此得已对梁与燕有了较高的掌控力。 此刻传回来的信件显示,梁国和大煜的中军已经开战,而且昨日燕国有一队三千人的甲士骑马离开了燕的都城,疑似是燕王的黑背骑,看来不用他们自己去挑唆,燕王直接抓住了这个机会。 一切都好似对当年那历史的复刻,可汗的长子站在地图前面,听着对面这些那颜们的争吵只感觉头疼。 他想要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梁和燕的情报回来,但是军队不是他的一言堂,这支军队本质上是一个军事贵族联盟组成的联合军队。 此刻在粮食尚且充足的时候组成大军压境本来就在草原中引起了许多的不满,毕竟谁家儿郎的命不是命,所以他才必须要拿下点什么,否则回去之后非但拿不到汗位还会被质疑军事威望。 要不是这些年大煜用贸易这条线将草原一直都维持在一种饿不死也活不好的状态上,他们都没有办法组织起来哪怕一次大规模的南下,他也不至于都四十岁了还没有建立起来足够的军事威望。 而现在他的父亲,那位有大煜背景的草原可汗此刻的身体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必须要趁现在拿到足够多的军事信誉。 这虽然可能不是草原的生死战,但却是他家族的生死战。 “战机稍纵即逝,那柔软的丝绸,没有筋和骨头的肉块看来是已经腐化了战士的斗志。” 站在地图旁边的一位那颜终于将矛头对准了那位扶额看着沙盘的可汗长子。 “注意你说话的语气,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可汗派在长子身边的将军立刻上前一步顶在了对方的身前,那足足比对方高一个头的个子让他可以轻松的压制住对方。 “呸,狼群在兔子的带领下可走不远,富庶就在那里,那头衰老的老虎最后的爪牙已经嵌在自己人的大腿骨上面了。 若是非要等到他们开打,到时候怕是只有十二三天的时间南下,那还能运回来个球。 我难道说的不对吗,要是汗在这里,不管是撤还是进攻,哪怕是去和燕、梁以及那大煜打一架都已经下决定了,我们这么多好儿郎,还害怕那些个守城的老弱病残不成?” 第154章 沉默 草原的大军终于在连续的信息轰炸之下开拔,大军向着北峰关而去。 燕王府内,千户以上的军官已经尽数被召集到了大殿内来,这还是近十年来的第一次,从十年前开始燕王就已经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了。 若不是依然有一些军官和燕国的高级官员得以面见燕王,大家甚至会猜测那位过去的破阵虎是否早已经寿终正寝。 宽敞的屋内难得的点燃了充足的火烛,火烛们将周围的黑暗彻底的驱散,只留下黑色立柱边角处的几团残留的阴影。 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些阴影无法让此刻站在这里之人中的野心家们藏身。 从一天前,在疑似黑背骑的骑队离开燕国境内之后这些燕国的高级官员就被尽数召集来了这里,名义是那早就由世子代理的朝会。 武官和文官们就这样站在这里,看着那大殿中央由素色锦缎遮盖起来的坐席,暗自猜测着今天这事到底是因为何故,是真的要打起来了吗? 就在下方的文武百官在无人制止之下,相互探讨的声音从小逐渐变大时,那站在被锦缎遮盖住的坐席旁的一位披甲军士用手中长枪的尾端重重撞击了一下砖石地面。 “肃静。” 金石碰撞的声音并不刺耳,但是却好似以木桩撞击大钟,让室内的所有人都感觉一瞬间耳边只剩下了这一道浑厚的声响。 人群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也回忆起来这里到底是哪里。 这些年燕世子为了不僭越礼制,即使是开实际意义上的早朝也不是在殿堂之内开的,多些时候只是在自己的客厅内招待众大臣。 这大堂更多时候是在重大祭祀或者是召见重要外宾时才会被使用起来。 再加上世子宽厚,大臣们渐渐也就对这些礼制一类的放了一放,此刻他们中那些机灵一点的,亦或者是曾经经历过燕王那个时代的老臣们则是立刻偃旗息鼓,以眼观鼻,拿鼻观心,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下文。 不过依然有少壮派之人似乎是仗着自己的羽翼庞大,亦或者是没有看到世子而略显心虚,一群人相互之间交换完信息之后,就见其中一有着一脸络腮胡的男子离开了自己的小团体,来到了正在朝见人群的正前方。 此刻正在队伍最前方的几位老臣快速的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都选择半阖上眼睛,静观其变。 “将军,世子殿下传令让我等在大殿内等待,我等已经在这里等了三个时辰了,敢问世子殿下现在身在何方。” 站在帷帐之前的那甲士带着一只属于黑背军的铁面,着一身的黑色盔甲,在以一声肃静呵斥完屋内众人之后就不再言语。 络腮胡大汉拱着手半躬下身,但是却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复,自觉在众多同僚之前丢了面子的他收回手,后退半步站定,随即冷冷的看向对面的这名甲士。 称呼对方一声将军那是给他面子,这人他压根不认识,或许是黑背军里面负责拱卫燕王的那支队伍,但是即使对方是那支军队的主官也只能算是个偏将罢了。 如今自己这位燕国内军队的三把手亲自低声下气的询问,对方居然连个眼神都没有给自己。 不过凑上前的大汉也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他很确定,那帷幕之中并无活物,显而易见的是,有人似乎是想要用这种办法将燕国的军政高层尽数软禁在这里。 再结合世子殿下迟迟不出现,以及最近紧张的局势和未经他们规划就被调走的黑背骑,大汉内心之中已经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不过这里毕竟是殿堂,即使知道那帷幕之中并无活物,但是他依然保持了基本的礼节对着那边的帷幕拱手一拜,随后后退着返回了自己的小团体之中。 被呵斥了一次的燕国高层们此刻就好像被罚站的稚童一样,不过他们倒不是本身闲不下来,实在是最近燕国周边的形势并不算好。 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两个时辰了,这也意味着外面的信息已经和自己断开两个多时辰了。 终于,文官那边也有些坐不住了,第三个时辰时,文官中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和身边的盟友交换了眼神,随后两眼一翻摔倒在地。 老人周围的文官只是依然站着,似乎摔倒的并非他们的同僚,甚至于就连武官那边都有人想要来将人给拉起来时,文官们依然在眼观鼻鼻观心。 终于那站在帷幕旁边的甲士用手中长枪的尾端再次撞击地面,正准备剥开文官群体进去先将那昏迷倒地的老头给抬出来的武官们也只能讪讪的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你们自己的人,自己管吧。” 原本念在同僚情谊上还想要将这名官吏给扳下去的几名武官,也只能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那些还围着不让他们动手的官员们。 “我是得到了世子府里面的手令来的,是世子的字迹,传令的是王家的二郎。” 文官团体中的众人冷眼看着周围,同时快速交流起来情报,很快这些老谋深算的家伙就已经排除了朝廷或者是草原软禁他们的可能性。 召集他们来的手令都是世子签发的,而且负责送信的人并不是一批,一般来说负责召集大臣以及传达世子命令的是世子府上的那些门客。 这些门客里面有一部分是同时有燕国官位的,但是大多数都是以世子幕僚或是门客门子的身份待在世子府内。 负责给他们传信的就是这些人,经过简单的交流后他们已经确认,来给他们送信的人不是同一批的,里面有寒门的,也有世家的子弟。 显然这个意思就是世子的意思,除了世子没人可以让这些分属于不同派系的少年同时干一件事情,再者即使是世子被人劫持,这些少年也应该有所异样或者是有求救的举动。 这里面有不少人还是在家里面面见的这些负责传达命令的世子门客,而对方并没有任何的表达,这样也就代表着世子那边应该并非是被劫持才下的这道命令。 这应该就是世子的意思了,只是这意思到底是想要他们干什么。 世子向来爱民也爱护臣子,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若是有老臣因为他的疏忽而死在朝堂上,会危害到他的这个仁厚的名声。 他们现在就是在试探世子到底还在不在,或者说是世子到底在现在还占不占据主导地位。 终于那甲士的视线落在了倒地的老人身上,他微微偏过脑袋,似乎是在聆听谁的命令,在得到命令之后甲士则是摇了摇一旁架子上面的一只铃铛。 不多时三名着一袭白袍的大夫就挎着药箱从侧面的小门内匆匆而来,在检查了那老人的状况之后则是再次沉默的将其给带入了旁边的房间之内。 第155章 不要耽误秋收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您在吗?” 终于有武官再也忍不住了,他离开已经略显稀疏的队伍大声的呼唤起来,甚至于还绕到那柱子的后面,似乎是觉得世子有可能躲在那里。 最终这名武官还是慑于那个执矛甲士的威慑,没有上前去看那锦缎里面有什么东西,武官看了看眼观鼻鼻观心的文官们,再看了看那边看着自己点了点头的老大,咬咬牙走向了门口的位置。 “太着急了。” 文官最前面的是两个瘦巴巴的小老头,其中一人以余光瞥见那已经来到大殿正门口的小将,和身边的老伙计淡淡的评判了一句。 是,这里只是燕国的朝堂,不是在大煜那个最权威的朝堂之上,加上燕国靠近边境,而且组成燕国武官甚至是文官的都有不少游牧部落出身的人,这使得燕的朝堂比较随意,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但是这事主要看坐在上面的那个人是个什么意思,朝堂可以因为素来如此就一直这样,当然也可以因为国君想要整顿军纪而变得严格起来。 到时候这类在国君都没有宣布可以离开朝堂前就擅自离开队伍,甚至是离开大殿的傻狍子就是第一个被开刀的。 “黑背军!” 看似全都直直盯着前方保持着队形的文武两支队伍在那门被打开之后的瞬间就骚乱了起来,站在门外的赫然是一队背对着他们的黑甲军。 看见有人开了门,一位头盔上面有一只白色翎羽的将领缓步走向门口,随后站定挡住了离开的路,在那名打开门将领的目光中坚定的合上了房门。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终于在他们到来的第五个时辰,不少文臣实在是坚持不住,陆续有人被那边出来的医生带走之后,那门被再次打开了。 这次是被从外面打开的,一位同样戴着带白色翎羽头盔的黑甲骑士目无旁人的穿过两边的文武百官,最终在那被锦缎盖住的座位之前抱拳后单膝跪地。 “报,东部段哨卡传回十二次遭遇敌主力消息,估测敌人数量在三万往上。 另有夜不收传回消息,敌有一支骑兵带三倍余的马匹离开其大部队,目前已经接近北峰关。” 随着黑铠甲士的大声汇报,周围原本还在观望的众人立刻开始议论纷纷了起来。 终于还是武官这边忍不住了,一位草原长相的偏将率先离开队伍,单膝跪在了那黑铠甲士的旁边,就见他双手抱拳向上一拱。 “燕王殿下,臣请领兵驰援北峰关。” 现在即使是再迟钝的人也已经知晓那锦缎之中坐着的是谁了,若是说世子府有可能被人攻陷,世子的门子幕僚有可能被人买通,那么那么一大批至少有三百人的黑背骑士则是根本不可能被买通的。 或者说若是这些黑背骑士都被买通了,那么草原大帐的骑兵就不需要绕开防守最为严密的燕首府区域,绕远路去北峰关那个狭窄而且并不适合马匹通过的丘陵山地尝试入关了。 从燕首府直接进入中原才是最快的方式,到时候说不准还可以偷一下大煜中军的屁股。 那么可以让世子殿下派遣门客将他们这些燕国的肉食者们都聚集在一起,同时还可以让仅剩在燕首府的五百骑黑背骑中的一半多到这里来站岗的人,也就只有那位近年来很少露面的燕王殿下了。 “这几年,尤其是今年,有很多人问我,我的态度是什么,我站在哪边。” 帷幕之中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那原本已经试探过帷幕里面并无活物的络腮胡将军立刻惊恐的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在他的感知里那原本空无一物的锦缎之中此刻在苍老的声音穿出来时才有轻微的波动,但是随后这股波动就再次消失不见,就好似被深不见底的深潭给尽数吞没了一般。 “吃里扒外的东西。” 苍老的声音继续,那个站出来说要领兵的将领则是咬紧了牙关,那帷幕之中突兀的传来一声弓弦被拨动的声音,随即大殿之内就出现了一道破空声。 那声音就好像炸现在众人的耳边一般,没有半点的预兆。 “吾王千岁。” 站在文官最前头的两个小老头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只是撩起衣摆,然后跪拜叩首。 他们身后的文官们在短暂的混乱之后也跟着这两头头羊跪拜,而在武官这里,武官的一把手瞥了一眼那此刻被一根带着红羽尾的箭矢插了个透心凉的二把手,也随着文员一起下跪高呼吾王千岁。 一时间整个殿内就只剩下了八根箭身已经完全没入人体,只剩下箭羽带着三指宽的箭身还在外面的箭矢立在那大殿内。 原本持枪安静侍立的甲士将手中的长枪放在一旁的架子上,随后双手探入那帷幕之中,接过了那柄刚刚在瞬间连发八下,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将目标尽数毙命的短弓。 “殿下,无辜杀死五品要员,不合礼制。” 跪在文员队伍最前面的一名瘦小老头低垂下眉梢,提醒道。 “这是皇兄御赐的弓与箭,他说可以事急从权,先斩后奏,长史可还有什么其它的疑问。” 在朝堂上的那些小萌新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老人们已经明白了,这长史作为燕王手下名义上最高级别的文官,现在是在和他的老上司一唱一和呢,目的就是将这在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射杀大臣的事情给合理合法化。 等到那边的史官将这件事给记下来,这就算是证据固定了,到时候任谁也没有办法在礼制方面说些什么。 这位燕王还是那个性子,残忍而狡猾,往往喜欢使用雷霆手段,但是又爱惜自己那身靓丽的皮毛,撕扯完猎物之后必然是要用清水洗干净满脸血污的。 “现在诸位应该已经清楚我的态度了,天凉了,快点干活,不要耽搁秋收。” 第156章 阴险的大人 人们走后的百草堂冷清了不少,菖蒲有时候甚至是一整天都见不到一个客人。 今天照常打开店铺的菖蒲就遇到了一个不常见的客人,那位穿着便服的县令。 县令先是和那边的小贩闲谈了两句,在对方一口一个的青天大老爷的恭敬呼唤中缓步走入了对面的百草堂内。 “看病还是抓药。” 正坐在台子后面的菖蒲放下了手中正在清点的药材,抬起头来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这位微微有些发福的县令。 上一任县令他也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县令这个位置的特殊性缘故,这两位县令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发福。 “看病。” 县令对菖蒲此刻不冷不热的态度不做表态,只是微微掀起衣摆坐在了柜台前的椅子上,他将自己的袖子拉上去,露出了光滑白泽的手臂。 菖蒲在这些年见过很多人的手臂,农夫的手臂上面多是些结了痂或者是留下了印子的痕迹。 这是侍弄土地时候必然会留下的印记,有些家里面贫苦一点的手臂上和手掌上还会有大块的冻疮,往往他们都不舍得让菖蒲开药去治疗这些冻疮。 菖蒲问了几次,他们都是笑着说这都是老毛病了,不碍事,扛一扛也就过去了。 而其他人往往会因为他们工作的种类而拥有不同的手臂,比如那车夫的手臂就是干硬干硬的,即使是不需要用力的时候也是硬邦邦的手感。 往往需要几次按摩才能让这被锁死的肌肉被再次活络开。 至于那隔壁炸豆腐的小贩,他的手上多是一些被油星溅射而起的泡,亦或者是些过去被油星溅射产生的泡泡被刺破之后留下的印记。 菖蒲见过最为可怖的一个伤口来源于一位捕蛇人,对方手掌上有几个频繁流血流脓的伤口,那伤口几乎就是将一整块肉都给挖去了。 听老人说,那是被五步蛇咬伤的,他们世代捕蛇,用了点偏方扛过去之后就没有到药店来,直到那伤口一直溃烂发痒。 每次用点药就愈合了,然后再等一段时间又再次溃烂发炎,最后他婆娘害怕他死掉,这才强拉着他到了百草堂来。 而县令的这双手上面只有那写字时候需要靠着笔杆的无名指上有浅浅的一小块微微反光的老茧。 “你没毛病。” 菖蒲把完脉,将原本搭在县令手腕上的手指抽了回来,抬头看着同样也在打量着自己的男人。 “不给我开点大补丸什么的,你师傅就特别喜欢给我开这东西,我可是一条大鱼,不钓起来赚一笔吗。” “是药三分毒,死活不愿意遵医嘱吃药的人我常见,在我这里上赶着吃药的人你还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再者,百草堂赚了钱又不是入了我的口袋,为什么还要宰你。” “你可真有意思,之前我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县令站起身来笑着用手指点了点重新低下头去整理起面前药材的男孩。 “你师傅是个小人,但是没想到居然可以养出来你们师兄弟两个奇人,这倒也真是奇了怪了。” 县令指完菖蒲,终于开始将话题拉入正轨上。 “大人请自重,他是我师傅,这里是百草堂。” 菖蒲听着对方的话却并没有抬头,只是继续处理手中的药材。 “哦,看不出来你还挺在乎你师傅的。 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宰我一笔,要知道之前你师傅可都是给我开的大补丸,你这直言其无用难道不也是在拆自己师傅的台吗?” “所以您不是那次之后就不再来我们这里看病了吗,您都看出来了那哪还有拆不拆台子的区别,我只是实话实话。 要是您上赶着送钱,还是将钱捐给需要的人吧,对街那里有一位寡妇带着一对兄妹,北街那里有两个孤寡老头。” “所以你怎么看你师傅的,我真的很好奇啊。” 县令再次坐在了菖蒲的对面,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面前这个面容端正而秀气的少年。 他看过比对方更好看的少年,比如那个他在京都时拜访过的重臣家里面登台唱戏的小戏子,对方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倾国倾城了。 他也见过比对方更有气质的少年,比如当年那位名动梁城的才子。 但是菖蒲这一款他还是第一次见,对方身上有一股淡漠但是又不算慵懒的气质,那个感觉拿捏的恰到好处,好似菩萨一样看着世间的种种,但就是不动情,也不入世。 真好奇啊,他会哭吗,哭的稀里哗啦的那种。 县令摸着自己的胡须,在思维开始发散前快速的将走偏的思考给拉了回来。 “这是很私人的问题,我可以不回答吗?” 菖蒲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药材,他抬起头真诚的看着对面的这位不为求药,似乎只是为了找麻烦而来这里的县令。 “我上次吃的十全大补丸一粒是三钱官银,我去找了梁城的大夫,对方说行价是一瓶三钱官银,而且我没病,你们胆子可真大,居然敢欺骗官家,看我不把你们这些奸商都给下了地牢。” 县令用略带揶揄的口吻向着菖蒲威胁道,只是少年有些分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不是认真的,不过显而易见的是,今日对方怕是非得要达成目的不可了。 “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大夫,您又何必为难我呢?” 菖蒲将装着药材的篮子放在一旁,再拿抹布擦干净了手上的药渣。 刚刚门口原本是有两个客人过来的,只是对方还没有进门就被门口站着的捕快给赶走了,这县令还真是一个灾星。 “你可不算是小大夫了,二爷的推拿正骨,温老和徐牧的医术你都学了七成,虽然不如正主,但是单开一家药店算是没问题了。” “是九成,二爷那里我出师了,温老那里我也快出师了。” “好好,九成就九成。” 第157章 卑鄙的中原人 “他吗,他算是个平均线以上的老师,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黄柏师兄带传,但是至少我该学的都学到了,他也没有克扣我什么的,但是也就仅此而已。 不过若是您想要让我在外面另开一门医馆那还是算了,我不在乎师傅,但是在乎黄柏师兄。” 菖蒲显然已经猜到了县令之后想要说些什么,他直接将对方的话头给塞住。 “别拒绝的那么坚决,大部分人在看见金山银山之前都认为自己不在乎那金山银山,你说说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一谈的吗。” 县令坐在柜台后面,他看着那些已经被少年处理好的药材继续教唆着对方。 “嗯。” 少年发出一声鼻音,随后继续开始整理面前的药材,似乎自己面对的并不是县令,而只是一位普通的客人罢了。 “我可以让你开一间药店,不需要取代徐牧这里,保持存在就行,你只管治病救人,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来,我在,不会有麻烦的。 到时候二爷可以住到更好的院子里面,你现在不是很忙吗,可以专门雇一个人照顾二爷,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也没个小辈在身边,多不好。 而温老,我听说他想要编书,最近好像陷入困境了,我可以帮你向梁城的药铺要人,他老人家喜欢哪个,我就让哪个大夫过来。” “嗯,确实很诱人,但实话实说,都是锦上添花,二爷那里以我的薪酬完全可以雇一位帮工,至于温老那边。 说实话我不觉得梁城的大夫可以帮他推进多少进度,所以你的筹码不够诱人啊,县令大人。” 少年抬起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看着县令。 “所以我才想要知道,你想要些什么东西。 实际上我要是准备强行拉一个大夫过来和徐牧相庭抗礼也是可以的,现在完全可能是你这一生中距离成功最近的时刻。 别看我现在好像一个寻常小老头一样的和你谈,我实际上是很有能量的哦,在规则之内,我可以让自己今晚的梦在明天变为现实。 你师傅徐牧的天赋很好,但是他这辈子的成就也就是一个百草堂而已,而我可以让你在还未及冠之前就得到一个不逊色于百草堂的铺子。” “院子太大了不好打扫,也没有那么多的人入住,再者,我感觉这样就挺好,暂时不需要改变了……” 菖蒲原本想要再加一句之后的一百年内就这样就挺好,但是他突然想到对面的这位县令是人类,就将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好吧,你的选择,今天就不打扰你了。” 县令点点头,转身离开了百草堂,在外面站着的两名捕快以及一位他带着过来上任的师爷立刻前簇后拥的围了上来。 “老爷,您又何必过来见他,您吩咐,小的过来和他谈,您要是看得起他就传他去院子里也好。” “你是觉得我这样失了身份。” 县令看了那个跟在自己身边的师爷一眼,随后继续在捕快的簇拥下向着衙门的方向而去。 “是,他就一介白丁,您如此好言相劝,他却一点都不识趣。” 师爷点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县令的后面。 “我倒是觉得他挺有意思的,一来面对重利依然可以清晰的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二来爱恨分明,也敢坦言而谈。 就单这两点就算是个奇人了,反正现在宅在衙门里面也没有什么事情干,出来看看奇人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我记得王举兄似乎好结交才华横溢而年少者,你替我拟一封信给他捎过去。” 县令离开之后百草堂内就再次平静了下来,就好似被石块击打着出了圈圈涟漪的水面很快就于那上游流水的补充下将波纹快速抹平了一样。 但是对于燕国边境快速奔袭向富庶中原的众草原骑兵来说,这被石块撕开的波浪才刚刚开始。 第一批草原的骑兵很快就到达了北峰关,随着进攻开始,那小小的石头关隘在狂风暴雨之中显得如此的娇小柔弱。 只是这份柔弱在此刻却宛若一支暴风雨中的软枝,狂暴的风虽然看似排风倒海,但是却无法彻底的将其给抓住碾碎。 这只叶片就这样在黑压压的军队之前摇曳着,只是却死死地顶住了进攻。 看着那每次都只差一点的胜利,可汗的长子握着马鞭,眉头却皱在了一起,情况已经不太对劲了,只是后方的消息是大煜的军队已然在和梁交战,而黑背骑士已经在梁国境内出现了。 他们此刻都已经到了这里,那些军事贵族们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渴望他作为可汗的长子也无法压住。 也许他的父亲可以,但是他还差很多,甚至于在现在他背后那张虎皮的主人,他的那位可汗父亲都已经老了,威慑力也在大大的降低。 很多在他幼时的记忆里于父亲壮年时卑躬屈膝,忠心无二的部落酋长现在都带上了枭雄式的桀骜和怠惰,毫无疑问的是,他现在必须要直面那风暴了。 可汗的长子在犹豫之后挥动马鞭,终于得到了命令的几位百户立刻嚎叫着将自己的队伍组织起来。 随后属于可汗的精锐骑兵开始在大军的掩护下向着那小小的关隘前进。 在付出了一名百户以及又添加在地面上的百来具尸体之后,可汗的长子终于得偿所愿的进入了这座小小的堡垒里。 他看着那些被自己的下属摆在一起的敌军,这些人绝对不是原本这里负责守卫的士卒,否则草原的汉子还是自刎来的痛快一点。 “是黑背骑。” 可汗派来的那位千户制止了一名正在剥尸体盔甲的士兵,他将那具已经被解开了一半的盔甲拿在手上看了看,随后转头确定了可汗长子的怀疑。 燕国的黑背骑虽然只有一支,但是为了震慑草原人,所有甲士乃至于普通的军士都是着一身黑衣,只是黑背骑的甲胄是重铠,有经验的将领一上手就可以分辨出来其和其它甲胄的区别。 “还能走吗?” 可汗的长子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军队,不详感在此刻尽数化为了最为凝重的乌云,一层层的将他的星火遮蔽。 “直接命令撤出会让队伍被分割,他们必然是不会听您的安排,若是想要让他们后撤,则需要解释命令和决策的理由,只是,这需要时间。” “我们中原的对手向来不给我们多余的时间,罢了,命令,全军急行军向前。 告诉他们,前方是蜜,乳和……性命。” 第158章 斩虎腰 从宏观来看,草原的骑兵此刻有大半都挤在了狭长的地区内。 伴随着陆陆续续从丘陵边缘跑回来的哨兵,草原的各个部落终于意识到了伏击的存在。 只是无论如何都已经晚了,一名骑着马的哨兵背着阳光来到了大军侧面的坡地之上,只是不等他勒停马匹,就见其摇摇晃晃的从那马背上掉了下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匹又一匹佩戴着马铠的战马,他们在上方背着阳光的地方看着下方因为地形和进攻而被迫挤在狭窄地域之中的敌军,好似一名膀大腰圆的屠夫举着屠刀看着那被固定在砧板上的猎物。 发现被伏击之后想要强行入关的草原军队很快就发现从中原的一侧出现了一支装备精良的重步兵。 伴随着前方的部队被那些由重步兵组成的长枪阵击溃,草原的军队开始在本能的驱使下以部落为单位组成一个个小团体向后溃散开来,随后带着更多的己方士兵加入了这场大溃逃内。 小小的,并不算陡峭的凹陷地带一次性挤进去了整整四万名骑兵,以及十六万匹马,让这里的军队显得格外的臃肿。 前方的溃逃几乎已经无法被遏制下来了,可汗的长子看着那在视线尽头处弯弯绕绕的归乡路,以及两侧一直存在的山脉,压下了身边近卫那张弓的手臂。 他的近卫放弃了自己刚刚的目标,一个落荒而逃,正在马上将自己的胸甲脱下来丢掉的战士,杀红了的眼睛在对上了自己主公那平淡中带着些许悲伤的目光后终于平静了下来。 “没必要了,从这边回草原就是没有人阻拦,马跑也要两个时辰,那上面的弓箭手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好在他们错估了时间,让我们拿下了北峰关,既然是我的错误,就应该我来弥补,须朴家此战之后必然会被除名,但是我不容许它以这样一个屈辱的方式被编入诗歌里。 叫上所有愿意和我们冲的族人,正面是敌人防守的重点,但是只要过去,就是流淌着蜜与乳的土地,就是大块的平原,是唯一的活路。” “他们准备冲击正面的军阵。” 站在一侧山脊之上的一名披甲锐士看着下方开始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的敌方,应该是对方的指挥层也意识到了只有正面那看似死门的地方才是唯一的活路,重新聚集起来了力量向着正前方发动冲击。 “祁安不是整日在大帐之中吹嘘他的军士有多么多么的精锐吗,给他死命令,不许放开口子,调三百骑黑背骑去敌人的侧面准备。 他们最多再冲三次,三次一过就让黑背骑从侧面给我插入战场,不求杀敌,给我盯着那大旗的位置去斩首,” 亲自带着骑兵往前冲后的可汗长子这才发现,为什么之前每次投入进去的部队就好像石沉大海了一般。 那卑鄙的中原人居然在这里挖了很多不规则的沟渠,马匹根本提不起来速度。 他们的骑兵先会被后方的弓弩放倒一大片,等到了近前,那些中原的士兵则是站在用黄土垒起来的小坡上面。 骑在马上的男人突然想起来了,大概是一年前,他们安插入商队的那些探子曾经回传过一条信息,燕和梁都在修缮几个要道的道路。 主要就是将原本崎岖的小道给扩宽成大道,那些土则是堆在一起,在后面垒成了一个个小土坡。 当时他还和自己身边的人笑话过,说这中原人真贴心,给他们的骑兵修好了路,至于那个只有一米来高,甚至于坡度都不算陡峭,不说是挡步兵了,就见马给点力都可以爬上来的小土坡则是压根没有被当时的他们放在眼里。 但是此刻,那些手持大盾的士兵举着长矛站在小土坡之上,刚好弥补了骑兵对步兵从上而下的攻击高度。 那些被对方击溃从而零零散散逆着大部队而来的溃兵和崎岖的地形则是让他们的冲击速度始终无法达到最大值。 可汗长子的心在看见了那些闪烁着寒芒的枪尖时就知道败局在所难免,只是他还是希望着那至高天,那家族中化作天空中星星的祖先可以显灵一次,哪怕就这一次,帮帮他。 接敌的瞬间男人就感觉自己的肩膀上传来了一股巨大的力量,随后整个人就从马匹之上被怼飞了出去,那是一柄长枪。 后方的骑士也许在除这里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因为他尊贵的身份而让着他,但是现在不会了,没人有时间在寒芒之前留意地上的一摸代表着尊贵的紫色。 而那些马匹就更不会因为他的血统而选择绕路,可汗的长子按照父亲的教导尽可能的躲在自己的马匹后面,同时蜷缩起来身体,避免被撞击的面积。 马蹄践踏地面的声音在不知道多久之后终于开始降低,随后他的耳边就只剩下了风呼啸而过的呼呼声。 可汗的长子从自己马匹的尸体后面狼狈的站起身,他将那阻碍着自己呼吸的头盔拆下,随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周围是好似炼狱一样的战场,在视线的尽头,那堵站在小坡上的盾墙消失了,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了成堆的尸体,以及那道被尸体几乎填平的坡道。 天空终于露了出来,在外面的就是他们草原骑兵最得利的平原地带,只要进入了那里,那么他们就有了取之不尽的补给,也可以调动着中原的兵力部署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至高天和化为星星的祖先似乎是真的显灵了,可汗的长子抬头想要观望天空中的星辰,却只看到了一轮挂在那群青色的天空之上,将周围的空气都炙烤出一条条扭曲波浪的曜日。 男人将视线自天空中拉下来,已经走上这条坡道之上的他终于看见了后面,那是又一个坡道,又一个被尸体所填满的坡道,在那上面是整齐列队的甲士。 他们的盔甲不是燕国内常见的黑色,而是暗银色的,阳光反射回来,刺的他想要立刻闭上眼睛。 “留活口。” 就在茫然的可汗长子看着自己腰间的佩刀,思考着是否应该自刎于此时,后方伴随着一阵风声传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命令。 可汗的长子转过头去,就看见一柄原本要将自己给一分为二的马槊在最后的关头将那刃转为面,把向下的斩击换成了拍。 第159章 拔虎牙 “好久不见。” 燕世子走入了营地内的一只帐篷,他将自己那粘上绿色草籽的斗篷交给了随行的副官,随后挥手示意他们暂时离开。 在这间临时搭建起来,甚至就连地面都还带着雨后泥土特有泥泞的帐篷之中,双方名义上的两位核心人物见了一面。 “好久不见,挺狼狈的是吧。” 可汗的长子此刻已经转醒,他睁开眼睛看着那支撑着帆布帐篷主体的木头横梁,在听见那帘幕被拨开的声音时转过脑袋看向进来之人,在看清人影之后则是阖上了眼睛。 “确实。” 两位中年人都属于各自阵营积极推进商路打通的核心人物,在早年的时候他们也曾经见过一面。 那次伪装成一名普通随行人员的燕世子随着中原的商队进入了草原,然后在草原里见到了一个过来找他搭话,想要知道那丝绸从何而来的小鬼。 “我要死了吗?” 可汗的长子用眼睛盯着这位童年时给他留下了一段特别记忆的伙伴,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因为他是可汗的儿子而对他毕恭毕敬,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的。 只有那个随着商队而来的少年一点都不惯着他,在商队离开时居然胆大包天的约他出去给了他一顿狠的教训,那次在他的眼角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疤。 当时他的可汗父亲默许他带着一队草原的骑兵追上商队去报仇,但是他却被一队全副武装的黑背骑士给硬生生的拦了下来。 之后的时间里他都不知道彼此之间更像是敌人还是朋友,或许若是他们活在一个大帐下面会是很好的朋友吧。 “是,只有你死了,可汗才会没有继承人,这样加上这次的溃败草原的汗帐才能被分裂开来。” “临死之前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你问吧。”燕世子点点头,但是并不打包票自己回答。 “我的人传回来梁国那边开打了,是真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那一千骑出了城的黑背骑去了哪里?” “出城之后换人换骑,人马铠分离运到这里来的,黑背骑的盔甲武器早就预备了多的一份。 实际上很多年前我父亲那一辈就想要杀一次草原的骑兵了,他们嫌你们每年都有零星的攻击太烦人,所以准备趁着草原进入草料减产期之前削减一次你们的劳动力,让草原陷入低迷状态。 只是先帝可能是觉得自己早年间杀伐过重,所以一直将这件事压着。 这事不怪你,你父亲来了一样也要栽跟头,即使你不踩这里的坑,后面还有其它的几个坑。” 听着这位亦敌亦友之人的安慰,可汗的长子突然笑出了声。 “你就是这么安慰人的,还有我要强调一遍,我阿爸是这片草原上最强的头狼,若是他在这里,你们不会赢的。” “无所谓,你还有什么要说吗,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额吉(母亲)是个玻璃心,帮我留个全尸,让她也不要太伤心。” “好,我会让人用绳子绞死你的,你的尸体会让你的侍从尽快送回草原。” 燕世子离开了帐篷,外面的血腥味让他皱起了眉头,他很讨厌父亲的那种唯暴力论,他之前总认为那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懈怠于思考的处理方式。 草原和中原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双方在不理解之间积累冲突,然后爆发冲突,再互相蜷缩起来舔舐伤口,等待下一次冲突的爆发。 他知道父亲这次就是在向他展示,他之前辛辛苦苦,殚精竭虑建立的体系是有多么的脆弱,以及自己的这种暴力的方式是有多么的便利。 “只是父亲啊,这次又有好多人回不了家了。” 燕世子将手掌摊开,雨滴自天空落下,打湿了他的盔甲,随后竭尽全力的冲刷着地上的血水。 建安七年的十月,秋天清爽的风将捷报连同菖蒲的师父师兄一起送了回来。 男孩看着那绵延到视线尽头的队伍,军伍成行,盔甲被卸下放在牛车之上驮着,长矛则是被士兵们扛在了肩膀上。 相比较于离开时满怀期待中带着的恐惧和紧张,回来的队伍肉眼可见的安静了下来,军士们似乎都想要分享彼此之间幸存下来的喜悦,但是想到那些长眠在关隘的战友们后,又只能将这股劫后余生的淡淡喜悦压在心底。 菖蒲从过来送药材的老板口中得知,师兄和师傅大概也会随着这批队伍一起回来。 柏溪镇周围是有一些农庄被整体征调出去了不少农夫的,当这些人的家人到百草堂来订一些驱虫和治疗风寒的药材时菖蒲才知道。 这些随军征调的民夫和工匠不会直接沿途解散,而是需要全部到达梁城下的大营之后才会解散,这实际上也可以理解,毕竟甲士的盔甲和军队的辎重还是需要人去搬运的。 菖蒲听这些有家人也要随军路过的人家在那里探讨需要准备些什么,事后还专门去问了一下师娘,结果对方只是不咸不淡的让他自己看着办。 菖蒲听这些人传的越来越玄乎,说什么他们的某个远房亲戚就是在这个时候受了老罪了。 还有什么到了那大营之中的伙食都是郡县调配的,所以非常的凑合,要是放人放的晚了一些,比坐窑子都苦。 菖蒲想了想回来之后师兄面黄肌瘦的模样,最后还是随大流去买了点米和面,还有用醋熬制成的醋布,以及两瓶酒水和一些果干,再在家里面寻出来了两人的两套衣服。 然后将这些东西缩缩减减,缩到一个人可以背负的重量后,就提着东西和那些等待家人的农夫一起来到了那队伍必经之路的小山丘上。 第160章 吃醋 过来等自己家人的人还是有很多的,他们大都是听了那城里面流传正盛的,关于这些从军亲人到了梁城之后日子会比较难过的流言后才来到的这里。 很快军伍就进入了众人的视线之中,小土坡上的人们紧张的睁大了眼睛,开始死死地盯着那路过的每一张脸,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让自己的亲人给错了过去。 军伍里面也发现了这些聚集在道路两边的百姓,不过此刻他们已经进入大煜腹地,也没有什么人敢在这里袭击军伍,自然也就犯不着驱赶这些周围的百姓。 很快对面山坡上就有人率先发现了自己的亲人,随着一名抱着孩子的妇人带着三个半大的小子冲下了山坡,队伍之中一个面色黝黑,正在推着车子的民夫也在周围同伴的起哄下暂时离开了队伍。 菖蒲看着下方的军阵,照理来说黄柏和师傅都是大夫 属于手艺人,应该不需要在外面推车,他的关注重点就在那队伍中间的车子上。 只是这支队伍都快要全部走完时,也不见黄柏与徐牧的身影,周围已经找到了家人送完东西的人也已经早早离去,留下的莫约还有三四十人,也就相当于最开始人数的两成上下。 终于,就在菖蒲感觉眼睛有些酸涩,在他眼中下面那些统一将头发束于头顶后以黑布包裹,穿着大致一样的衣服,走着零零散散但是也算有个行列队形的人们已经开始叠在一起时,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小孩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口。 “菖蒲哥哥,那是不是你师兄。” 男孩用小萝卜似的短粗手指指向了队伍靠后位置的一辆马车旁,在那里正有一群穿着自己衣服的人随着车队缓慢前进。 显然,他们不是军官和随行的官员,但也不是军士或者是被征调过来的民夫。 后两者为了方便敌我识别,在入伍之后都给发了统一的衣服,当然他们原本的衣物则是被直接收走了,目的就是防止逃跑。 若是逃走了,穿着随军民夫或者是军士的衣服,也一样会被周围巡查的督战队给再抓回来。 当然若是军士和农夫执意要逃走,区区一件衣物也不是那么难以获取,先不说从老百姓家里面随机拾取衣物,就是自己偷藏起来的衣物,以及在军营里面交易得来衣物都是一个路子。 不过除了这制服辨别之外军伍还有例如连坐纠察制度,乡党互保制度等一系列的方式锁死这些民夫。 反正只要是在大溃败之前,朝廷还有能力控制住征兵地点前,这些民夫就属于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的状态。 而工匠们则有些不同,他们掌握有一定的技术,这些技术使得他们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是可以被快速替换的那一类人,而军队恰恰还对他们有一定的需求。 再加上他们在被征兵之前有一定的财产,属于那穿鞋的一类人,自然也更加容易被拿捏。 种种条件相加之下,使得军伍之中并不介意给他们一些小小的优待,例如可以穿自己的衣服。 菖蒲赶紧抱着东西顺着坡道往下跑去,很快就来到了军伍的旁边,而那负责在两边维持秩序,同时防止有人擅离队伍的军士对此则是视而不见。 原本正和周围同伴闲谈的黄柏远远就看见了那自草坡上面抱着东西滑下来的小少年。 “那是你儿子吗,确实是和你一样,生的俊俏,看来你还娶了个俏姑娘。” “乐大爷,我还没结婚呢,这是我师弟。” 黄柏回应了一声那身边工友半是调侃,半带着艳羡的笑谈,伸出手去摸了摸菖蒲毛茸茸的脑袋。 “你怎么来这里了。” 黄柏接过少年手中那用布包裹起来的物件,一上手就感觉沉甸甸的,而且里面的东西感觉还有瓶瓶罐罐的一大堆。 “肖大爷他们说去了梁城后你们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解散回来,这段时间里面伙食不好,最好还是要提前准备。” 菖蒲将一只小布袋从怀里面取出,在被黄柏拉到身边的时刻将那小布袋塞到了青年的手中。 黄柏不着痕迹的将小布袋收入了袖口里,感受着里面沉甸甸的重量,就知道菖蒲估计是将这段时间百草堂的利润都兑换成白银放在里面了。 “那都是谣言,大军的伙食还算不错,虽然油星日常见不到,但是也绝对饿不死人。 对了,家里面的钱还够周转吗?” 黄柏没有急着将那小布袋放入怀中,而是先询问起来菖蒲,他害怕菖蒲将资金全都给他们了,到时候遇到点事情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足够了,我留了点。” 等到菖蒲离开,黄柏这才将包裹打开,那包裹里面装在两只陶罐里的酒水立刻就引起了人们的强烈关注。 “不错啊,你这小师弟还怪疼你的,老徐你也快过来,咱们一人一口赶快喝掉,要不然到时候被监军给搜出来,他又要给咱们哥几个甩脸色了。” 几个工友围在黄柏的身边,同时向着那边在菖蒲来之后也只是出面打了个招呼的徐牧招了招手。 “师傅,这是菖蒲他孝敬您的,您先喝一口我们也才好喝。” 黄柏已经感觉到,自己师傅估计是感觉菖蒲过来之后只顾着自己,怠慢了他这个做师傅的而感到不爽,赶紧照顾着师傅的情绪将其中一坛酒水的封盖敲掉递了过去。 徐牧听着大徒弟的话这才消了点气,他将黄柏递过来的酒水接过,随后象征性的抿了一口就还给了对方。 梁城的征召并没有持续多久,听说是上面有位大人物发话让他们快点搞定,不要耽搁今年的秋收,这队伍才刚返回梁城没多久,就已经有民夫陆续结伴回了家。 黄柏和徐牧则是更早一些,才过了三天他们就回到了百草堂中。 第161章 建安八年 战争结束之后,柏溪镇又再次活了过来,但是伤痕显然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就消散的,离开的人需要一些时间回来,亦或者是干脆回不来了。 同样的留下来的人也需要一些时间消化这场突如其来又突然而去的战争。 柏溪镇在安静之中开始复苏,唯一不同的是,百草堂最开始的几日却异常的热闹,徐牧回来之后县令再来了一次,随后第二天徐牧就去了县令的家中。 伴随着第三日徐牧去主房和徐夫人的交谈,争吵也随之而来。 “县太爷是威风,但是他可没有办法给你当一辈子的虎皮,你可要自个想清楚了。” 徐夫人将怀中的孩子放在了摇篮里,这孩子先天略显不足,虽然后天有所补足,但是依然瘦瘦小小的,到现在爬起来都有些晃晃悠悠。 “不用一辈子,一年时间就足够将他们给捶死了,到时候县太爷走了,这些都是我的。 我想了好久自己为什么打不入梁城去,直到最近几天我才想明白,是因为有人在挖我的墙角啊,不先把脚底下的土坡给垫平了,又怎么能翻墙进去。” 徐牧摇摇头,平平淡淡的解释道。 “他们是你的姻亲,那县令就是一个外人,他现在可以用你扯掉我们的资产,下一步就可以扔掉你,让他的亲属上来取代你,到时候我们都要饿死。” 徐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尤其是在对方直接将进不去梁城的锅完全丢给自己以及自己后面的蔡家时更是睁大了眼睛。 他真的已经是魔怔了,就好像着了道一样。 “你看,你还是坐在他们那边,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忘了他们之前为了利益是如何摆弄你的了吗,你现在是我的妻子,就应该坐在我这边。 没有你也无所谓,感谢蔡家和我的联姻,我现在还有一个蔡家姑爷的身份,虽然不如蔡家女儿的身份来的名正言顺,但是接手一部分关键产业也勉强可以了。 到时候,就是你觉得自己是蔡家的人,你觉得蔡家和其他世家还会认为你是蔡家的人吗,你一样也要来我这边,唯一被折腾的只有你自己。 事情干完之后我会将我的亲儿子接回来,连同我在梁城的女人一起,那个时候你在这个家里就是被休掉的夫人,在外面则是帮助丈夫侵吞掉娘家财产的恶妇。 你带着一个小野种,又可以往哪里去呢?” 徐牧的话让徐夫人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得发抖,她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死活想不出来这个曾经和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居然可以算计自己的结发妻子到这番田地。 “别看我,你们当初也是这么算计我的,当初你合着你娘家的人废掉了我的儿子,侵吞了我的资产时不也是一样的吗,区别就是当初你是帮凶,而现在我是帮凶罢了。 怎么,刀砍到自己身上,疼了。” 徐牧突然上前一步,凑到了妻子的耳边,轻轻的询问道,随后后退半步,用满怀温暖的笑容看着面前这个脸上先是闪过慌乱,随后则是彻底被惊恐与恐惧填满的女子。 “不是我,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顺着利益的最大化落井下石而已,所以现在配合我,和我一起大口大口的咬掉那些曾经把你当做联姻工具和砝码的所谓家人的血肉,这才是符合你利益的方法,我的夫人。 反正这个骂名你都要背上,面子没了,总不能里子也不要了吧,骂名你都担了,却没有做过亏心事可不就是纯纯的亏了吗?” 徐牧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即转身离开了主屋。 不论百草堂内如何的变化,都和坐在前台的菖蒲与黄柏两人没有什么关系,看病的人照常要来,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返回了柏溪镇,镇子里面也开始缓慢的复苏起来。 同样的菖蒲的工作量也越变越多,转眼就到了建安八年的春天,建安八年一月的早上,外面的寒冷和堂内火盆的暖意让早早起来的菖蒲有些昏昏欲睡。 少年蜷缩在柜台的后面,用棉布袖子将自己的耳朵护住的同时将手臂垫在脸颊和桌面之间。 就在周公摇着蒲扇,就要将小少年给邀请入被云雾缭绕的梦乡中前,砰的一声踹门声让菖蒲的瞌睡虫瞬间被吓得四散开来。 原本已经开始上下眼皮子打架的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睛,原本的困意瞬间荡然无存。 “这样不好吧。” 就在菖蒲努力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时,那被踹的门外则是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声音,随后是更多的嘈杂声,似乎百草堂外面正聚集了一大群人。 “有什么不好的,他这铺子要不是我善,他能盖的起来,当年那条断掉了脊梁的哈巴狗是谁给了他一个盆,没有那个盆子我看他现在还要吃人扔在地上的东西。 这畜牲才上桌几天,就忘了主人的链子,看看,这才松开链子多久,这就撺掇起来外人咬起主人来了。 看我今天不打死他。” “医闹,不太像啊,最近也没有什么难搞的病人,难道是哪家吃过百草堂药的老人寿终正寝了,还是从百草堂进药的那些赤脚医生又将脏水给泼到百草堂的牌匾上来了。” 菖蒲摩挲着光滑的下巴,不过依然还是去了后院将正在洗衣服的黄柏师兄给叫了出来。 原本百草堂内大件的衣服都是交给镇子里面相熟的两家洗衣娘去洗的,只是荆芥坑爹连带着将整个百草堂都坑了一把。 现在百草堂正在开源节流,这洗衣服也被砍掉了,黄柏看了看菖蒲那白嫩嫩的小手,就将菖蒲冬天的衣服给包了,让他处理药材去,免得手上生了冻疮。 小孩的皮肤都太娇嫩,黄柏依稀记得师傅当年也是这样说的,他的大件衣服在当时那个他们刚刚到柏溪镇落脚的困苦时刻都是师傅在冬天用冰水搓洗的。 “有人堵门。” 菖蒲看着师兄被冻的通红的手,赶忙将干净的毛巾递了过去。 “你去叫赵捕快过来帮忙看一看,我在前面稳住他们。” 第162章 有奶便是娘 赵捕快听了菖蒲的话,摸着自己腰间挂着的那口大刀随着少年一起去了百草堂的外面。 他还真是奇了怪了,居然还有人敢在柏溪镇他管的地方闹事,真是不知死活。 “小大夫就先在后面看着,让我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睛的玩意。” 捕快绕过街口,立刻就看见了围在百草堂外面一圈的人群,看热闹向来是大家共同的乐趣,尤其是这热闹看起来非常热闹的时候。 捕快用刀鞘将挡着他的人群拨拉开,那些在外面被拨拉开的人大都满脸忿忿的转过头,只是在看见捕快那撇过来的眼睛时却立刻打了个寒颤,随即利落的让开到一边去。 很快赵捕快就来到了人群的最中间,他费了些力气将最里面的一群人给拨拉开,同时嘴里面的脏话也已经就位。 按照他的经验,遇到这种闹事的人就要当头痛骂一顿,等到将那些人的气势给骂散掉了,才好平息事端,决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个好说话的,否则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找上来。 只是在拨开最后的人群后,捕快之前挂在脸上的桀骜不驯与不耐烦则是瞬间被他给缩了回来。 “诶呦,这不是刘家的几位爷吗,几位爷这是什么时候回来了,小子都不知道。” 正在踹门的男子听见旁边的声音转过了头,他看着那穿着捕快服的男子哼了一声,不过依然停止了继续踹门的举动。 “爷,您和徐掌柜的都是体面人,犯不着……” “哼,要不是我家奴在离开前散了,现在我就会带着一群人过来把他的房子都给他拆了。” 中年男子顺了顺衣服,下了百草堂前的台阶来到了那捕快的面前,这是这捕快那挺直了腰板之后的个子足足比他高了半个头还有余,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他依稀间记得,对方之前在自己面前都是要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哦对了,当时他应该是躬着身体的。 要不是老爷子和家眷此刻还在初云州外面,财产以及家奴也都没有跟着回来,只有他和几个同族的青年准备回来先站稳脚跟再谋划将家族迁过来的事宜,他也不至于亲自登门叫骂。 按道理他们可是地头蛇,想要弄一介白丁还不是轻轻松松的。 还是怪那县令,走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没问题,现在倒好了,仗倒是打完了,但是他们却回不来了,那县令也不知道是发动了什么关系,居然将他们的通关文牒都给压了下去。 现在家里面只有他有一个秀才的功名在身上,这才能先行带着点人回来探探路。 只是他原本以为回来之后就可以立刻接管家里面的生意,到时候再在这边发动关系,向上熟络熟络那几位大人,家里面的人就可以回来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一回来就发现家里面的生意已经被清理了不少,先是税款清扫,那县令在他们离开的时间里对他们铺子的管事进行了突击检查。 好些铺子的管事没有扛住,将两本账全都给撂了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影田的事情,这些东西的税款层层累加,简直是要人命。 之前县令没有证据,这些东西即使他们知道也奈何不了自己这些地头蛇,只是他没有想到对方趁着这个机会直接将地里面的东西都给刨了出来。 现在他家里面的东西眼看着就要充公,唐唐刘家这一代的话事人,居然在自己的地盘地盘柏溪镇里面被外来的麻雀给啄了眼睛。 也都怪那些留下来的老东西不给力,宗族才离开多久,就被人给钻了空子,现在怕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被府衙赶到路上来的时候中年人就在思考,终于在看见那百草堂的牌子之后他突然福至心灵一般的将一切都给联系了起来。 他们刘家被突袭的铺子最开始都是与药材有关的,也是这些药材铺子被对方揪住了,这才后面带出来了一系列的产业。 再结合那与他们刘家被抓产业中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但是就是在风暴之中安然无事的百草堂,一切的真相已经尽数明了。 刘家的话事人现在唯一恨的就是自己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上一件趁手的工具掀了这百草堂的破门,也没有雇几个地痞无赖翻墙进去将徐牧那贼人给拉出来。 现在被这些向来不被他正眼看的贱民给团团围住,刘家的话事人顿时感觉自己好像被架在了火上面烤。 他若是今天就这样离开了,刘家的面子怕就是真的要落在地上给让人踩碎了,到时候原本依靠大家族的信誉拆东墙补西墙勉强维持的余下生意怕也要全部抵押成债务。 “呵,这不是赵大人吗,你跟着你们县太爷真的是好生的威风。” 捕快眼中晦暗了片刻,随后微微前进半步,当看着那刘家话事人眼皮子跳了跳但是即不敢露怯后退,又害怕自己突然暴起伤人的模样就让他感觉一股源自内心的畅快感。 “瞧您说的,我们这些跑街道的也就是多了层官皮,比不得您的金枝玉叶,我们啊都是有奶便是娘,这不是您现在没奶了吗。” 周围围着的百姓听见捕快这诙谐的话语顿时笑了起来,刘家的话事人听着周围人对他的嘲笑,牙齿都要咬碎了,他将手握住了腰间的刀,但是立刻就被那捕快上前来一步握住了手掌。 “你,你想干什么。” 刘家的话事人内心一颤,这捕快生的高大,再加上从小吃肉锻炼,自然要比他这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要健壮的多,对方这侵略性的动作让他的汗毛都快要冒出来了。 “刘爷,街面上最好不要动刀子,要不然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你们都是体面人,这样您去酒楼点一桌,我去请徐掌柜可好。” 捕快头子的眼睛遥遥的瞥了一眼在那街道尽头鹤立鸡群的四层楼阁。 “好,我今天就卖县太爷这个面子,下午我等他,他要是不来,我就找人砸了他的铺子。” 第163章 心气 刘家的人离开不久,蔡家的人又接踵而至,两家几乎就是前后脚的功夫。 这次徐牧是再没有理由闭门不出了,毕竟人家是他的姻亲,过来的理由也很充分,大舅哥过来看妹妹来了,这徐牧挡不住,否则就要被周围的百姓戳脊梁骨了,虽然他感觉自己现在已经在被许多人戳脊梁骨了。 “我说妹妹啊,这是报复吗,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你要的东西我哪一个没给你。” 留下来的蔡家家主仿佛一夜间老了十来岁,他带着两个小辈入了百草堂的院子里面,然后看着坐在石桌后面看着自己的妹妹笑了笑,笑容里面带着点亲情但是不多,更多的是质问和愤怒。 “女嫁随夫,我一个弱女子能怎么办,他要干什么我能阻止得了,我若真的什么都没干你也会认为我的心是偏向丈夫的,反倒不如爽快一点,担上骂名拿走里子。” 徐夫人手上绣着婴孩夏装上的图案,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她抬头来看着自己娘家的人,眼中只有疲倦。 今日把酒言欢,明日兵戈相向,她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为什么就如此的困难。 “你既然该做的都做了,那么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吃进去就都吐出来吧,不要等我们打的你吐出来,对了,你丈夫呢,就让你一个妇道人家出来应付我们?” “他去衙门搬救兵了,说是让你们在这里弄死我,弄死我县太爷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弄死你们了,擅闯民宅,抢劫杀人,罪大恶极。” 蔡家大哥站定在自己妹妹的身前,他之前是真的没有怀疑自己的妹妹和妹夫,或许是出于某种自负,自负于自己养的狗脱不了链子,只是显而易见的是,这条狗还是咬了自己一口。 他还是听那刘家家主过来和他通的气才知道的这事,显然对方不准备自己一个人对付徐牧,而是准备聚集几个受害者家族一起搞死这个二五仔。 蔡家大哥在听见刘家家主话的第一时间还是不相信的,他甚至有想过这是不是县令联合刘家想要让他和百草堂两败俱伤,然后趁着外面的家族力量未回来时趁势侵吞他们财产的想法。 只是当真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好妹妹是一点都不藏着。 “当真是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了。” “笑话,你都说要将我吃进去的都打出来了,我们之间还有可以缓和的余地了吗,我家男人在县太爷那里,等一会要去酒楼,你去找他吧。 既然你认为我是过来替他挡灾的,怎么又认为我可以给你一个说法呢。” 徐夫人甩了袖子,转身入了屋子。 “那孩子我要带走,就现在,他可以去衙门告我入室抢劫,我就敢去梁城告他联合人牙子拐卖自己的亲外甥。 当初那孩子虽然是入了他的户,但是我这边报的可是失踪而不是死亡,我到要看看,入室抢劫可以把我关进去,那么人牙子罪可不可以将你丈夫给送进去。 到时候我一定会废了他,你没了儿子,现在又没了丈夫,日后难不成靠着那两个小鬼过活?” 被点名的菖蒲和黄柏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 “这事情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菖蒲快速的给那同样竖着耳朵听里面八卦的病人将药给抓好,他现在已经可以很熟练的给人按照药材的药性抓药了。 改观就是他手中的病人好的很快,药钱更好,黄柏也问过这件事,但是听着菖蒲的解释则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告诉自己,显然他是将菖蒲挑选药材的手艺当做温老或是二爷的秘传了。 菖蒲想要解释,但是越解释越黑,后来黄柏甚至是让他将手伸出来给了他两戒尺。 青年从未有过的严厉警告他,法不可轻传,师傅传下来的知识没有其的许诺在未出门之前不许私传。 “等到他最后一口心气没了的时候。” 菖蒲喜欢给人看病,前来的老主顾也认可了他的医术,黄柏自然也就闲了下来,他懒洋洋的撑着自己的脑袋,单手夹起一本游记看着正入迷。 “哦。”菖蒲将病人小心放在桌面上的铜钱扫到柜台下的格子里面,向着师兄眨了眨眼睛。 “你若是觉得烦,就出去出诊,反正大家现在也认可你的医术了,刚好快开春了,开春后路也好走些。” “二爷和温老离不开人,烦点就烦点吧,我可以忍着。” 菖蒲打了个哈欠,伸手搭在了来人的手臂上,他突然感觉这脉相好生的强劲,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头戴斗笠,身上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正坐在他的对面。 “你看病,我有钱的。” 戴着斗笠的人似乎是感受到了少年那探寻的目光,立刻出声,那声音嘶哑而低沉,就好像将空气都压缩在一个小口袋里面,然后缓慢的吐出来的感觉。 菖蒲嗅了嗅,对了,三七,龙骨,珍珠和儿茶,这是金疮药的味道,而且对方身上的金创药看得出来很舍得下本。 “再来点金疮药?” 菖蒲用询问的语气小声问道,却见那男人的目光一凝。 “你是大夫,我听你的。” 菖蒲再给男人切了一脉,确定对方体内似乎还有点别的东西,但是他的医术不精,还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 对方待在前台的时间一长,菖蒲都可以嗅间对方身上那被药材综合了的血腥味,一般人估计只以为此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汗臭味,但是对于菖蒲来说,那是几种草药和血腥味掺合在一起的味道,而且血腥味很新鲜,是新的伤口,甚至还来不及结痂。 菖蒲取了三副金疮药,但是又感觉可能不太够,就再取了三副,一共六副金疮药放在台面上,那汉子只是看了看药,随后再抬头看了看小孩,闷闷的嗯了一声,伸手从身上掏出来一个物件拍在桌面之上,也不等菖蒲看清那物件是什么,就直接提起药材闪身离开了百草堂。 “又一个赖账的。” 黄柏抬眼看了看那个只留下一个衣摆的男子并没有去追,只是几副金创药罢了,对方一看就是江湖人士,这些跑江湖的下手没轻没重,万一被追的急了抽了刀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第164章 意外的熟练 菖蒲将那名客人拍在桌案上的东西拿起来,那是一块木包玉,外面是一圈摸起来十分厚实的红紫色木料,里面则是碧若秋水一般的一块并未过多雕琢的玉石。 “先生,我们这里不是当铺,不收物件的……” 菖蒲伸出手想要将那名客人给召回来,只是抬头就已经见不到客人的身影了。 “这看起来值不少钱啊,瞧这玉润的。” 排在那个戴着斗笠之人后面的是一位小老板,他看着那经过光线折射之后向外放射出柔和光芒的玉石,不禁舔了舔嘴唇。 “我还挺喜欢这玩意的,我出二十两买下它行不行。” 黄柏将手中的游记放下,他转到菖蒲后面将那木包玉接了过来,随后用柜台下面的油纸包了包后放在了柜子里面。 “白老板开玩笑了,那客人看着着急,估计只是临时抵押,过段时间估计会回来取走这物件的。 到时我们百草堂拿不出来这东西虽然按道理来说无所谓,但是终归是要惹上点麻烦的。 再者,单这块木头也不止二十两。” 黄柏打断了那位白老板想要捡漏的心思,白老板意识到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穿之后也就不再纠缠,只是拎了药后匆匆离开。 等到那人走的差不多了,黄柏就将原本放在柜台下抽屉里的那块被油纸包裹着的木包玉给拿了出来。 “这东西放你那里存着,江湖上的人说大方也算大方,说小气的也不是没有。 有时候前脚付出去的钱后脚就要收回来,到时候他估计是要来找你的,你放在自己那里,他来了你就让他把六份金创药的药钱给付了再把这物件给他。 切记若无必要不要将这东西给花掉,这物件太贵重,难免引火上身,若是钱不够了就找我来要。” 黄柏将东西塞到菖蒲怀中,随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把准备走的男孩给招到了身前。 若是你它日离开了百草堂就走的远些,把这东西的木头和玉石拆开来再出手,否则这玉石本就显眼,加上木料更加特别,估计会被有心人盯上,别贪懂吗。 菖蒲看着突然在奇奇怪怪的地方娴熟起来的师兄,慎重的点了点头。 中午短暂的休闲时间很快就过去,当时间来到下午之后,来的客人也慢慢多了起来,只是那李家的少爷听说是不准备回来了。 好多原本就有些疾病的望族成员离开柏溪镇时被折腾了一次,估计短时间内也不准备回来了,百草堂的生意看似还红红火火,但是记了账的菖蒲却知道,店里面的营收少了那些大财主,直接砍了一半多。 菖蒲待在百草堂内,也不知道徐牧是怎么和刘家与蔡家谈的,但是看他狼狈的样子显然是没有谈拢。 男人回来之后阴冷的环视一圈,随即就进了后院,不久之后后院之中再次传来了一阵争吵。 整个建安八年就在刘家蔡家以及随后加入的几个被徐牧坑了一把的家族与徐牧之间的矛盾中展开。 己方之间吵得不可开交,热热闹闹,甚至于还有人发挥通天能力,将梁城的一位检查使都请了下来。 刘家刚刚赎回来的祖宅之内,刘家的家主盘着一对核桃,一想到这玩意他就来气,他原本盘的那可是一对玉核桃,用的是上好的料子,雕刻的人也是初云州都数得上号的大师。 但是那对他已经盘了将近十年的宝贝为了将这祖宅给赎回来也抵押掉了,现在看来是拿不回来了。 这新核桃手感不行,一点都不行。 “这样真的可以吗,叔和那位大人物的关系也就帮这一次忙了,若是事情没有成的话,我们就断了线了。” 站在刘家家主旁边的族内青年略显担忧的询问道,不怪他现在对自己家没有信心,实在是家族最近在各个方向都碰了壁。 “怎么不行,你想,那狗县令为什么可以这么拿捏我们,还不是因为他让我们在大战之前走了吗,其他地方的县令都压着那些老兄弟,就我们得已跑了,这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坑都快被填平了。 我原本以为他是年轻,不懂事,现在看来这是个连环套。” 站在刘家家主身后的年轻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略显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随后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对的,和你猜的一样。 按道理将我们这些本地望族压下来当苦力是他的任务,更何况当时柏溪镇就在最前线,若是上面知道他将我们给放跑了,他估计不仅要丢了官位,还要丢了脑袋。 但是他偏偏敢,为什么,这个问题那位检查使大人也很好奇啊,检查使也是有年度指标的,我们这不是给那位大人送指标去的吗,这就是我可以请的动他的缘故。” 刘家的那个小辈一盘算,瞬间冷汗直流。 “但是叔,这大军行动,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凭什么可以提前得知。” “不知道,也许只是他脑子抽了也说不定,我问了周围的那些老兄弟,没有人地皮上的县太爷搞这一出的,应该不是有更高级别的人出手。 或许是他无意间得知,或许是他蒙中的,甚至是他推测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刘家家主将自己的这两颗新核桃放在褂子的口袋之中,随后端起茶杯,用茶杯盖抹去了茶汤表面的白沫,大口吞下苦涩的茶汤。 “那就也没有办法给他定罪了?” 原本以为可以将县太爷扳倒而隐隐兴奋起来的刘家小辈垮了张脸,这样看来之后他们依然要被这个县令压很长的一段时间。 “毕竟打赢了吗,大家都在论功行赏,就你这里出了个纰漏,这就是大红花上面落上了苍蝇,你猜上面是喜欢还是厌恶。 既然没有出什么大纰漏,这事情也就不用上秤了。 毕竟,万一,万一真的查出来点什么不是就不太礼貌了吗? 不过也足够了,压一压他的气焰,然后我们就可以尝试扳回一城了,那位检查使没办法把他打死,但是给我们争取时间完全足够了。” 第165章 挂账 建安八年在乱糟糟中快速渡过,最终在一位来自梁城的检查使的斡旋之下,世家和县太爷之间的矛盾开始隐入水面之下。 徐牧得到了心心念念的草药市场,这一次只有县太爷一个人和他分大头,他的家产再一次回到了荆芥败家之前的状态。 不过这些都和菖蒲没有什么关系,和他有关系的是,那位留下了木包玉的江湖侠客在建安八年的冬日再一次回到了柏溪镇来。 男人依然是那一副流浪者的打扮,边缘带着破损的斗笠下面是被阴影完全遮盖住的面颊。 “你的金创药很好用。” 男人的声音依然沙哑,但相比较于上一次来说身上的血腥味要淡了不少。 男人这次没有将自己的手掌放上来。 他将那件宽大的褙子拉了起来,随后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就从那件边缘处有着一些已经略微开线金边装饰的斗篷里面探了出来。 菖蒲看着那个比自己这具身体还要小一点的孩子皱了皱眉,对方已经是迷迷糊糊的了,也不知道是被男人带在衣服里面捂的,还是生了病。 “给他治病,病钱,病钱可以稍缓缓吗,我有钱的,马上就可以拿到钱。” 男人看着菖蒲略显心虚,尤其是说到希望可以赊账的时候更是如此。 “您上次给的那块玉石太贵重了,我给您算一百两黄金,就当挂个账在这里,您到时候拿钱来赎回去就行。” 黄柏这次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尤其是在对方那探出来的手掌之上,对方的手掌上有着一层厚厚的毽子,那可不是干农活留下来的,而是握持武器留下来的,这二者有着许多细微的区别。 一些武者会特意留下来这些毽子,并且会对其进行修剪,目的就是增加摩擦力,同时增加一层保护,而依照毽子位置的不同也可以大致猜测对方使用兵器的类型。 黄柏瞥了一眼,感觉大概是一件挺重的兵器,而且似乎是长杆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双手握持使用的。 他不愿意让菖蒲搅和进去这些江湖事情,就想要让这里的事情赶快以最简单易懂的交易方式结束,到时候这位客人将那件贵重的东西拿回去,他们拿到了药钱,从此两不相欠,相忘于江湖。 “一次,付一次的钱,大丈夫一诺千金,不差这些。” 男子执拗的道,菖蒲看了看那个已经病怏怏的男孩以及两边都坚持己见的大人,无奈赶紧介入其中打起了圆场 “那还是帮您挂个账,不挂账没办法赊账的。” 菖蒲抬手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有些发烧,应该是冷热交替导致的,这在换季时节很常见。 “手。” 菖蒲示意男子将孩童的手掌拿出来,只是对方却只拿出来了一只残掌,孩童的手掌上裹着一层纱布,里面还带着浓浓的药味。 菖蒲再嗅了嗅,确定这上面的药就是自己之前配的那份金创药,不过男人身上的血腥味到是小了许多,他自己之前的伤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 那孩子被从怀中掏了出来,面色愈加苍白,斜靠着男子哼唧了几声,看得出来是有些不情愿离开温暖的怀抱。 菖蒲按住男孩的手,几息之后点点头示意男人将男孩重新裹回去。 “可以在这里熬药吗?” 男人让开位置让后面一个准备看病的大爷上前来,同时略显紧促的搓了搓手。 “可以,但是一副药要另外再收五钱。” 菖蒲将新来的客人交给了黄柏,自己则是抬手开始抓药,这小孩烧的严重,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受了伤,伤口都有些流脓导致的,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着了凉。 “他的病一副药治不好,至少要静养十几天才能稳定住,伤口也有些流脓了,去到后面我给他重新包扎一下,那份金创药是按照成人剂量来的,对他来说有些太猛了,之后一次按照三分之一的量来。” 菖蒲将药锅放好,随后领着两人往后走,迎面就见到了正匆匆往外走的徐牧。 徐牧看着来人那江湖人士的打扮就皱了皱眉,他不喜欢麻烦,现在他也不差这几个药钱,真正赚钱的向来是掌握供销渠道之后的垄断利润。 蔡家和刘家的药材以及一些药田的生意那才是真的下金蛋的母鸡,此刻这百草堂反倒有点像是糟糠之妻了。 江湖人身上大都带着恩恩怨怨,而且他们虽然有时候出手大方,但是也有不少人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穷鬼,这些人在徐牧看来就是一群行走的麻烦。 他又不是那路边的小店,依靠一次一位爷的赏钱就可以潇洒一个月,若是因为江湖人被卷入了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中去,有人来砸了屋子,到时候损失更大。 “师傅。” “怎么把人往后院里面带。” 徐牧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菖蒲的一声师傅,随后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嫌弃态度询问道。 “已经收了诊金了,可能要动伤口,外面不方便。” 徐牧听了已经收了诊金,不情不愿的点点头,让开路让几人过去,收了诊金就要治病,这毕竟是他定下来的规矩,他不能带头违反。 菖蒲将男人和小孩带到屋子内,这里原本是苏子和厚朴的房间,后来苏子和厚朴走了之后这里就完全的空了下来,此刻这里已经被改成了病房一类的地方,有时候也被当做会客厅使用。 “我,不算是江湖人,我已经金盆洗手了,没有麻烦……没有多少麻烦,有事情不会牵连到你们的。” 男人看着菖蒲熟练的将男孩手上的布拆开,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声地向菖蒲解释道。 “你不说,我不问,自然和我没关系,诊金已经记到账上了,百草堂的规矩就是收了诊金就要救人。” 随着菖蒲手上的动作,伤口被牵引的男孩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眼皮微微颤动,眼看就要醒来,菖蒲自旁边取来自己的针包,自其中选了三只银针于火上稍稍加热之后就下入了男孩肩膀上的三个穴位中。 这一切都太过于快速和流畅,男人甚至于都没有看清楚那被下了针的三个穴位在哪里一切就已经完成了,随着穴位被下了银针,原本快要转醒的男孩终于是再次平复了下来。 “他醒来容易乱动,也受罪,我暂时麻痹了他的这条胳膊,半个时辰之后取走就没事。” 菖蒲和满怀好奇目光的男子解释了一下,随后着手清理伤口并重新给男孩上伤药。 第166章 老主顾 伴随着一碗汤药下肚,男孩因为苦涩的药汤而皱巴起来了小脸,但是随后就再次平稳的睡了过去。 男人摸了摸男孩的额头,发现烧已经开始微微下去了,他是武者,而医武向来不分家,虽然他不精通于治病救人,但是辩明疗效还是可以做到的。 “若是不着急就让他先休息休息,这里的床位还有空余。” 菖蒲将自己刺入男孩手臂之中的三枚银针收回,随后坐在男孩的后面,用手轻轻按压他头部的穴位,缓解其的疼痛感。 “我们需要快点走。” 男人看着男孩那已经恢复了一些红润的脸颊,原本悬起的心也稍微放下了一点,虽然他也不想要孩子受罪,但是没办法。 “嗯,我给他配了两份虎狼药,可以暂时缓解疼痛,但是两份药需要分开服用,而且至少要间隔五天时间以上。” “可以再多开一些吗?” 似乎是不想要让男孩受太多的罪,亦或者是之后的路途依然遥远,男人主动开口请求道。 “虎狼之药对身体有极大的害处,若非你要带着他赶路,我是不会给他开这药的,两份足够了,若是两份用完了你还没有帮他找到下一个大夫,那么他的身体也就差不多要垮了,没必要再加一份。” 男人提着药,抱着小孩准备离开百草堂时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从怀中掏出来了一面小腰牌,他用手指在那腰牌之上一刮,将那上面的文字图案尽数毁去,随后将腰牌郑重的放在了桌案之上。 菖蒲看着他带着那男孩离开,将腰牌翻了个面,意外的发现这居然是一层黄金。 “净是麻烦。” 黄柏看着那已经看不清文字的腰牌皱了皱眉。 “你明天就把这东西拿去融了,之后他若是再来就让他来找我,江湖上的人和事凶险,你莫掺合。” 黄柏看着那已经看不清表面图案的黄金腰牌,厌恶之感几乎要溢出来了,他也遇到过这些江湖人,但是在下山虎来柏溪镇之前这是小概率事件,五六年见到一两个就算是频繁了。 而下山虎来了之后这江湖人就好像是从地里面冒出来的一样络绎不绝,黄柏可以理解对方选择柏溪镇的理由,毕竟这里同时靠近西域和草原,而且还和燕国与梁国接壤。 中原的少侠若是想要去西域长长见识,亦或者是被燕与梁的招贤令所吸引必然是要经过这里的。 只是他是真的不希望这些人将已经脆弱不堪的百草堂卷入什么风波之中了。 虽然黄柏由衷的希望江湖上的事情就在江湖上解决,但是显而易见的是,江湖也是由人组成的,既然是由人组成的,就会和说书人口中一笔带过的凡夫俗子们产生说不清的纠缠。 建安九年的一日上午,一队牵着马的侠客在那个带着孩子的男子离开后莫约一天不到就找到了百草堂来,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成员更是有老有少。 打头的那人抬头看了看百草堂的牌匾,直接大步走入其中。 “为什么要来这里,我的狗已经快要嗅不出来他的位置了,在耽搁下去就彻底跟丢了,到时候堂主怪罪下来……” “闭嘴,他入了城又过了两条河,身上的气味已经少了不少,若是现在直接去追,错了方向那才是要命的。 那小鬼被我砍断了两根手指,虽然不会立刻死掉,但是绝对不好受,他不可能直接带着那小鬼回去,必然是要在路上先稳定那小鬼病情的。 之前他遇到城市都是直接略过,只有这次进城了,要么是粮食和水,亦或者是马不够了,要么就只能是那小鬼快死了。 你们几个,绕到这铺子后面去,没我的命令一只苍蝇都不准让它飞出去。” 首领压低斗笠的边缘,随着他的指派,周围的一老一少点头后就消失在了百草堂的门口,就见那老人身影好似鬼魅,旁人只见其衣物摇曳之间就失去了他的的位置。 而那少年则是一跃而起,落在了旁边的屋檐之上,随后踩着瓦片快步来到了百草堂旁边屋子的最高处蹲守。 “那为什么不去找马厩和粮食那边。” 首领旁边的青年人顺着对方的话继续向下询问,这让本来就着急找人的首领感觉怒火中烧,只是对方毕竟是来帮忙的,他只能强压下怒火继续解释。 “这里有两个马行,可以买卖粮食的地方更是数不胜数,扑空的概率太大,而且他的马是军马,我们的马力都没有耗尽,没理由他的这么快就耗尽了,所以他只能是来找医生了。 柏溪镇只有一家明面上的医馆,他人生地不熟的,自然也只能来这里,所以现在可以闭上你的嘴安静一会了吗?” 感受到了首领压抑着的暴躁,提问的男子立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再会打扰对方了。 “汪汪汪。” 提问男子手中牵着的狗在进入百草堂之后立刻叫了两声,随后则是疑惑的开始绕起圈来。 “他来过这里。” 男子脸上一喜,这若是抓到了对方可就是大功一件了。 “多久之前,他现在还在里面吗?” 首领后退一步,同时用小臂将衣服的前摆拉起,把身体遮盖住,右手则是摸到了自己腰间的刀上。 “很久前了,这里药味太重,而且人流量也太多,具体的时间猜不出来,反正不会是现在。” “可以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首领皱了皱眉放下了前臂撩起的斗篷,只是右手还是紧握在自己的刀上,他追踪的目标诡诈多端,不可不防。 “不行,气味太杂了,准确分辨需要更多时间。” “多长。”首领看着里面已经看向这里的顾客转头询问道。 “半个时辰。”牵着狗的男人蹲下身摸着身边的那条黑色细犬的脑袋回复道。 第167章 大麻烦 “你和你进去问问他们。” 领头的男人犹豫再三还是没有选择自己进去,他点了点牵着狗的男人,随后再在自己后面的人中点了一人。 牵着狗的男人立刻哭丧下了脸,这个贼寇有多狡诈恐怖他们都是知道的,对方通过埋伏等方法最少干掉了他们两位数的人。 到现在追击队伍里面的人都有些人心惶惶了,更何况是他这个编外被拉过来充当壮劳力的临时工,若不是堂主给的价钱实在是太高了,他早就带着自己的爱犬逃了。 “快进去,别磨叽,否则他又要跑了。” 牵着狗的男人扭扭捏捏的在门槛上徘徊,随即直接被后面一个披着件宽大罩袍的人给提溜起来后颈处的衣服带入了室内。 男人的细犬原本想要护主,但只是被那壮汉瞥了一眼就瞬间蔫巴了下去,只敢夹着尾巴远远的叫几声。 “几位客人,请问你们谁看病。” 看见那江湖打扮的几人后黄柏的眉头直接皱了起来,他倒是没想到对方带来的麻烦如此快就来了。 不过还好,对方既然是明面上来访的,大打出手的可能性就要小很多。 黄柏拍了拍菖蒲的肩膀,将他手中的那个正准备今天下午就拿去融了的腰牌要了过来,随后随手丢入了柜台下的银子匣内,假装百草堂内的两人对其的来路并不在乎。 男人被那壮汉放下,他向后看了看,却只能看见壮汉那坚实的胸膛,他抬头向上望去,也只能看见壮汉几乎要顶到房屋横梁之上的脑袋,对方低下头,对着男人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目光,吓得男人只能转身硬着头皮和药店的老板交涉。 “不看病,不看病,找个人,就这几天,大夫您有没有见过一个戴着个斗笠,也许带了个小孩的男子,他大概比我高一点。” 男子招了招手,让自己那只贼孝顺的细犬到身边来,一边命令细犬找寻目标的气味,一边装作老江湖的模样询问起来。 就在黄柏想要回答之前,细犬和高大的男人同时仰起了头,在那细犬还未动作之前,高大的男人已经跨过柜台,随后微微弯下腰,将一只匣子给抽了出来。 他看着里面堆放于一堆各色银子中间的那一抹金色,用两只手指头将腰牌小心的给捏了出来。 “不是,你怎么还和狗抢工作。” 牵着狗的男子看着同伴炫耀的捏着牌子向着自己的细犬以及后面站在外面的立柱之后,只露出来半边身子的老大炫耀,最终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吐槽。 “客人,柜台后面闲人免进,还有这是百草堂的钱柜。” 黄柏强装镇定,刚刚那壮汉的动作看似缓慢,但是实际上在黄柏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完成了,他此刻已经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若是对方想要干点什么,一瞬间就足够了,甚至于他怀疑对方站在自己三四步之外就可以轻松的攻击到自己。 “老板,你看这是什么,你还狡辩。” 牵着细犬的男子指了指那被巨人用两根手指头捏着的腰牌,单手叉着腰质问道。 “那是一位客人用来支付药钱的抵押物。 还有,你还什么都没有问我。” “那他什么时候来的。”男人挠了挠头,最后决定先略过这个自己不占优的话题。 “昨天。” “再具体一点。” 男人牵着正在嗅嗅嗅,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一对母子身上的细犬。 这对母子在这些怪人来的时候刚好看完病,此刻那个母亲看着一边被壮汉挡住的后门,再看了看那边被一群江湖人拦住的正门,只能抱着男孩缩在角落,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男孩手上正有一只吃了一小半的肉包子,细犬此刻正在对着肉包子嗅嗅嗅,看得出来确实很想吃。 “中午过了没多久,店里面没有日晷也没有其它的计时器,具体时间不知道。” 黄柏将微微颤抖的手掌藏在袖口下面,平静的看着对面的这群江湖人士。 虽然对方在白天过来应该是代表着他们不准备诉诸于暴力,但这也是不一定的,毕竟江湖人士身上有武功,而侠向来喜欢以武犯禁。 万一对方上了头选择动手,他也拦不住这些人,到时候也只能寄希望于下山虎或者是本地的捕快可以赶过来阻止这些人了。 “他是不是带了一个小孩,你们是不是给那个小孩看的病。” 牵着狗的男人给了手边这条净在关键时刻打岔的蠢狗一个脑袋蹦,随即抬起头来继续严肃的询问黄柏。 “是。” “他们出门之后去哪了?”男人死死拉住手下面那条蠢狗的绳子,但是这条蠢狗居然开始舔他的手背了,黏糊糊的触感几乎要将他的袖子都弄湿。 “不知道,我们在屋内,他出了门去哪里不清楚。” 确定了情况的首领终于肯进入房间内,他看了看那看着半个肉包子哈喇子都快要滴在地上的狗子皱了皱眉,替代牵着狗的男子来到了黄柏的面前。 “可以将这枚腰牌给我吗,当然我们是名门正派,会付钱的。” 领头的男人解下了自己腰间的钱袋,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霸气的将那整个钱袋直接摔在柜台上时,男人小心翼翼的自里面取出了一枚成色十足的小银元宝放在了桌面上。 “医馆不错,以后不要随便治人,尤其是江湖人士,你不知道你治了个什么人。” 男人放下钱随即挥手示意所有人收队去继续追击。 黄柏看着桌面上那个成色十足的元宝,将其扫到了银子匣内,随后将整个银子匣交给了菖蒲。 “就现在去铺子把这些银子存票号里面,免得再来一波人。” 菖蒲应了一声,取了一只布袋子将这些成色不一的银子放入其中,随后选了一件稍大的褂子罩在外面,匆匆出了门。 一般像他们这样的大主顾都是票号每月上门来点银子入库的,只是现在还不到月底约定的时间,若想要入库就需要自己去送了。 “我们是名门正派,给它吃点好的。” 离开了百草堂的首领转头看着跟在身边的男子,再看了看那个还留着哈喇子的狗子,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知道。”男人满脸期待的伸出了手。 “干什么。”首领一脸的不明所以。 “给钱啊,一般说完这话不就可以给钱了吗,您放心,我一定专款专用。” “算…算了,反正你不是我们的门人,也不算名门正派。” 首领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钱袋,毫不犹豫的改了口。 第168章 少侠安好 送走了江湖人没多久,菖蒲终于对人类的修行体系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那是一位受了伤的少侠,看起来似乎是被人给挑断了脚筋。 脚筋被挑断到是在柏溪镇内挺常见的,一些干活不小心的农夫一镰刀下去就容易出这种事,唯一有些不一样的是,若是自己动的手感觉到疼就会停手,一般那脚筋都只会断一半。 这样的情况菖蒲利用二爷的银针下穴之法封锁伤口处的血气,随后用草药养一养还是可以养回来一部分的,虽然之后走路必然不太利落,但是至少不会下半辈子都下不了床。 这算是菖蒲综合二爷温老和黄柏知识体系之后开发出来的独家秘诀。 两年前自从救了一个柴夫的手之后,对方就开始极力帮菖蒲宣传他的这个神仙本事,倒是多了不少手脚筋亦或者是躯体被砍伤的人过来看病。 这位少侠是被人架在板子上抬进来的,对方看起来比黄柏的年纪还要小一点,此刻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落下,将少年青色的外衣打湿,甚至于里面白色的内衬都已经带上了被汗水浸透的水渍。 “少侠再挺一挺,那小大夫可是有活神仙的本事,俺的手,俺对门老七的腿都是他治好的,您看,马上就要到了。” 一名汉子抬着门板,一边快步前进一边安抚着正在躺板板的少侠。 “当,当真!” 受伤不轻,甚至于还在流血的少年强忍着伤痛,用哀求的语气再次询问道。 他刚刚打通了一条气脉,还有大好的前程,此刻脚筋断了那可就是提前结束少侠生涯了,到时候就只能回家继承万贯家财了。 “少侠莫担心,你看俺手上的这条口子,现在不一样可以抬你吗,那小大夫可是我们柏溪镇最好的大夫之一了。” “我知道京都到是有大夫可以接上经脉,他当真可以。” 少侠扒着木板继续询问道,他实在是太害怕了,只想要得到更多的肯定答复。 “俺们好心抬您去找医生,又哪有害您的道理,俺是粗人,您见识比俺多,但是俺们的小大夫那也是神仙一样的人,菩萨一样的心肠,怎么比不过京都的那些大夫。” 少侠听闻此言只能将下半句话咽到肚子里去,他知道丹道到是有丹药可以重塑经脉,只是那个的前提是人还活着。 只要这个大夫可以将他的命先保下来,他到时候回去撒撒娇求求大哥给他买来一枚丹药也不是不行,只希望别把命交代在这里了。 “小大夫,小大夫,快快,俺们给您又拉来一单生意。” 那个粗犷的汉子一进入百草堂内就大声喊道,甚至于过门槛的时候动作过猛,差点将尽力抠着板板缝隙的少侠都给颠了下来。 “我,慢一点,痛……” 少侠悲呼出声,这才唤起了正在抬着板板几人的注意。 “谢……谢谢!?” 菖蒲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这位柴夫了,对方确实是在给他拉生意,但是这生意里面的麻烦也是真的多。 菖蒲看了看那少侠即使淌着血也依然要紧紧抱着的长剑,叹了口气,人都到店里面来了,也不能见死不救,若是放任下去估计流血也要流死。 “老样子,我们帮您送后院去。” 柴夫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活了,甚至于都有了熟悉感,直接轻车熟路的将人送到了后院的病房之中。 菖蒲跟着一行人一起进入房间,直到板板被放下来的时候少侠这才看清这位被抬着他的几人吹上天去的神医,最开始他还自我麻痹对方也许只是声音听起来年轻罢了。 但是此刻看见那白净的面容之后少侠只能悲呼一声,对方这赫然就是一个奶娃娃,年岁甚至没有自己的大,他感觉自己可能小命都要保不住了。 就在少侠虚弱的抬起手想要让那几个农夫回来,他可以出钱请求他们把自己送到这镇上其他大夫那里去保命的时刻,就见那最开始最热心抬他过来的汉子直接接住了他求助的手掌最后用力的握了握。 “少侠不用多谢,俺们先走了。” 做好事不留名的柴夫以及几个同伴将那木板架在腋下,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百草堂,只留下徒伸着一只手的少侠。 “别动。” 菖蒲按住挣扎着想要起身的对方,这人的力气是真的大,即使对方此刻伤了一条腿,而且还是躺着的状态,但是菖蒲依然感觉无法按住对方。 “求求您行行好,我家里面是有钱的,千万别拿我练手,送我去别的大夫那里,我给你一百两,不两百两。” 少侠似乎已经有些绝望,他就好像一条蛆一样努力的在地上扭曲着,鲜血在其的后面拉出来一条鲜红的线。 “再不止血,你就死定了。” 菖蒲送来这名病人后站起身,他准备叫师兄来,显然对方又是一个认为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家伙。 “啊,我还不想死,再加一百两,不不三百两送我去大夫那里,随便哪个都可以。” 少侠激动的大叫出声,显然是将菖蒲的话给当成了威胁,随着他情绪激动,伤口猛然崩裂,在脚踝处喷出一抹血色之后,面色苍白的少侠终于撑不住昏昏沉沉的感觉,倒地昏了过去。 昏过去之前他最终用最后的力气比了一个六的手势,显然是将价钱出到了六百两的地方上来。 菖蒲见对方已经彻底的昏了过去,只能先放弃去找师兄,取出银针配合药物将这人的伤口止住血,随后封锁其伤口处的血气。 只是他的脚筋已经被完全的挑断,若是想要接上,说实话菖蒲也没有什么把握。 第169章 我好了 菖蒲坐在那个少侠的身边,对方的血已经止住了。 此刻的菖蒲正在一边切脉一边用手指在自己的大腿上勾勒着自己感受到的感觉。 这还是他第一次可以如此肆无忌惮的感受那气脉流动的样子,这东西在切脉的手感上就好像是随着心脏脉动一起跳动的一个器官。 “你醒了。” 正在切着对方脉的菖蒲收回了手指,随着人转醒,观察他气脉的流动也变得困难了许多,应该是呼吸和运动都在和那气交互着的缘故。 就在菖蒲思索着让这位少侠继续睡一觉是不是有些不太符合医德时,少侠在睁开眼睛看见菖蒲后的瞬间就摸向了自己的大腿。 菖蒲眼看着对方就要再次崩裂伤口,无奈只能微微前探身体,右手自那侧面的针袋之中摄取了三枚银针,随着小少年手指一指一点,银针瞬间被顶入对应的穴位之中。 那少侠只感觉自己的身体瞬间就不再受自己的指挥,还未起来的身体直接硬邦邦的倒在了这硬板床上,那旁边的小少年还贴心的用手垫了一下他的的后脑勺。 “点穴术,我算是栽了道了。 别看我嫩,我真的不好吃,真的,我修的不是童子功,童子身已经没了,肉腥的很不好吃。 大侠若是求钱可以写一封信去京都的廖家,我是廖家的小……的外门弟子,我叫廖白。 他们会给您很多很多钱的,别杀我,我真的不好吃,实在不行能不能不要学那些同行活着放血,很疼的,给个痛快地好不好,求求您了。” 廖白感受着自己那已经不听使唤的半边身体,可怜巴巴的睁大眼睛看着菖蒲。 “不要乱动,伤口会崩开的,你既然有钱,那么后面修复脚筋的药材我就按照顶格走了,不过你的脚筋全断了,我还从来没有接过这种病例,我不保证治疗效果。 你若是同意就点点头,我给你解开。” 廖白听不是黑店瞬间忙不迭的点头,此刻的他恨不得他娘生他的时候没有给他多生一个脑袋,好点的更加明确一点。 菖蒲轻拍廖白的躯体,三枚银针随即落入他的手掌之中,廖白看着那行云流水的收针动作,突然想起了当初和小伙伴们听的那些走医道毒道以及傀儡道的修士,传言这些人手段诡异,这让原本放下了一点心的廖白再次将心脏给拉了起来。 “那个,我有些害怕您,可以给我换一间医馆吗? 药钱一定付,一定付,您摸我腰上的钱袋子,里面有三百两白银,还有一些碎银子,我腰带上的玉佩也值不少钱。 您行行好,您神医妙手,我感觉现在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放我走吧。” “你确定,你的伤若是不继续治疗可能之后就走不了路了。” 菖蒲见对方执意要走,也只能帮他包扎好伤口,避免伤口继续崩裂,随后目送这位少侠一瘸一拐的拄着剑鞘离开了百草堂。 刚好早上的班该换了,他也需要去二爷那里看看。 廖白拄着剑离开了这个越想越不对劲的药铺,他现在已经先入为主的将这里带入了那武侠故事和江湖秘闻之中修行者的隐居之地上了。 伤口似乎真的已经被止住血了,若是没有见到对方那神乎其神的下针之法廖白也许真的会选择在这里治疗。 只是见到那比京都的几个老中医还要顺溜的下针法后的他已经被着实的吓坏了。 老中医下针也要让人脱了衣服看着肉再下吧,也需要人躺着不动吧,那隔着他衣服准确的将银针送入的手法实在是太恐怖了,自己就是没有受伤的情况下对上对方,也只不过是一条案板上的鱼罢了,或许因为经常锻炼肉质比较劲道,但也就仅此而已。 现在赶快走才是要紧的事,廖白坚定了自己的决定,随后吹了一声口哨召唤自己的爱驹,只是那极其有灵性的马儿此刻却让他左等右等也等不到。 廖白只能继续沿着街道前进,拄着宝剑同时吹着口哨呼唤着自己的爱驹。 腿上还有伤的他沿着街道一路吹过去,遭遇了一路的白眼,他甚至还听见那路边小贩和大娘的讨论,说他小小年纪长的也还算白净,怎么走路没个正样还吹口哨,一副该溜子的模样。 日常被人称呼为少侠的廖白脸皮薄的很,瞬间就红的和熟透了的苹果一样,但是想到那敌我不明的百草堂,他只能继续硬着头皮继续吹口哨,呼唤着自己的爱驹。 他记得自己和那个同龄人切磋完之后马就在旁边,他感受到脚筋断了之后就立刻让爱驹去找了同行的两位少侠,当时他原本是想要直接上马的,但是那几个大叔实在是太热情了,他都不好意思拒绝。 只好让他的马先去找同伴,自己先行一步去找医生,当时看来这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止血要紧,但是现在直接人马都失了联。 廖白突然感觉一阵眩晕,也许是失血过多,也许是被对方下了药,但是现在必须要去找医生了,要不然马没有找到,自己先翘辫子了。 打定主意的廖白扶着墙开到了一个正在给客人剃头的大叔旁边。 “叔,劳烦问一下医生在哪里找。” 正在给人剃头的刘叔意外的抬头看了看这个扶墙而立,一副肾虚模样的少侠,他将剃刀在旁边的带子上磨了磨,随后一边用热毛巾敷在客人的脸上,一边指了指这少年来时的路。 “就你来的地方,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左边有一家百草堂,今天早上应该是菖蒲小大夫在当值……” “不去那里,不去那里,换个地方可以吗?” 廖白一听小大夫,那还能不知道这指代的到底是谁,他连忙摆手,手中宝剑的剑穗随着他的摆动撞击在剑柄之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看你的装扮也不像是个差钱的主,孩子听我一声劝,虽然哪边都一样,但是百草堂的药还是更全一点,也罢,你也估计是遇到困难了,沿着这条路往下走有个小院子,你看到院墙外面有桃枝的就是了。” 廖白连忙点头道谢,随后继续拄着剑扶着墙往下走,终于他看到了那大叔提到的桃枝。 此时这伸出墙外的枝丫上还只有几点嫩绿色的嫩芽,寒冷的天气让它们稍显羞涩,不过在廖白看来这再美不过了,得救了。 第170章 切不可畏医忌药 廖白满眼期待的敲了敲那带着嫩绿色枝丫的后门,这门有些破旧了,上面满是历史的厚重感。 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这门转动起来的时候也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 廖白正想要给里面的医生说说自己的病情,就看见一个将衣袖和裤腿都卷了起来,手中正握着一柄锄头的少年站在那门内。 少年此刻穿着一双草鞋站在泥地之中,旁边是正被刨开的一小块土地,若是寻常时候廖白也许会直接迈步进去,毕竟这少年看起来就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看着就给人一种平淡而温暖的感觉。 少年用肩膀上的汗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随后把锄头靠在了墙角看着门外站着的这位不久前才从百草堂离开的病人。 菖蒲打量了一下,发现对方的伤口没有崩开微微点了点头,伤口没崩开最多就是瘸了,暂时死不了,只是可惜了这少年,好不容易打通了筋脉结果却成了个瘸子。 “想好了吗,尽快治疗的话恢复的效果会好很多。” 菖蒲将门边的那一桶农家肥抬得远一点,随后招呼着廖白进门,百草堂毕竟是走的中高端客户路线。 再加上二爷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今年已经少有时间可以下床来走动了,显然是无法给那些卖力气的人们看病了,所以菖蒲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七八天的下午来到二爷的小院子里面坐诊。 二爷这里菖蒲向来是看情况收钱的,有钱的给个十几二十个铜板,比较困难的给一个铜板也可以,这里的生意有时候还比百草堂那边要忙碌一点。 菖蒲刚刚才送走了几个病人,正把执拗的想要亲自下地来耕种的二爷给按回椅子上,自己撸起袖子下地来打理这个小小的菜园。 只是没想到这位少侠居然找到了这里来,看样子似乎是一路走过来的,拖着一条残腿估计是走了点时间的。 “我…我敲错门了,我感觉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廖白嘴角抽搐,这人为什么阴魂不散的,他拄着剑微微后退半步,越过少年那在阳光下可以看见细小汗毛的白泽皮肤,廖白看见了后面被翻动的土。 真要命,自己不会是看见对方埋人的现场了吧,他可是听过江湖秘闻的,好多恶人杀了人之后就会顺手埋在院子里面,然后在上面种上花,花会开的非常艳丽。 完蛋完蛋要完蛋,廖白强压下自己突突直跳的小心脏,给了这位敌我不明的大夫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随后拄着剑一步一摇的远离那门。 “是客人吗,你先去看病,把锄头给我,让我来活动活动筋骨。” 菖蒲看着那少侠离开的背影皱了皱眉,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追出去,对方是江湖人,可能有更多的考虑吧,再者艺不轻传,医不叩门。 黄柏很早之前就告诫过菖蒲,不进门来的病人不需要强拉人进来,否则治好了治不好都有可能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进了门的才是病人,不进门的就只是客人罢了。 “您老躺着吧,来喝点茶,地让他犁去。”梵影落在二爷身边,它用喙叼起茶壶,给二爷沏满了一茶杯的淡黄色药茶。 “是客人,切不可畏医忌药啊,这病拖下去估计是要瘸了,可惜了。” 菖蒲感叹一声,随后合上房门继续在小小的菜园之中挥汗如雨。 这块小田地之前一直是二爷在侍弄,两三年前主要都是二爷在干活,之后则是来的人搭把手加上菖蒲抽空帮帮忙,每当收获的季节二爷就喜欢给来看病的小孩分发这地里面接结出来的豆子。 这些豆子连着豆荚放在炉火旁边烤熟之后就是小孩们难得的一种零嘴。 “我晚上要去二师傅那里,早上再回百草堂,二爷你晚上和梵影一起吃。” 现在还是早春,山里面有些地方的雪都还没有化完,主要是先将土给翻出来,随后就可以先下一点肥,院子里面的这块小田地已经种了八年时间了,里面的石头一类的基本上是被挑干净了。 每年多余的豆荚一类的也会被再次埋入土里面增加肥力,不过这块小菜园没有休耕过,为了保持肥力还是需要下一点肥进去的。 院子的墙角处就有沃好的肥料,那是本地控制着肥料场的那位肥料土皇帝送来的,自从三年前菖蒲治好了他孙子的头痛病之后,这位老人就每年算准二爷院子里面需要肥料的时候派人上门来送肥料。 廖白一瘸一拐的走在街道上,眼看着天色渐渐变暗,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同伴的方位,随后挣扎着向那边而去。 终于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廖白挣扎到了自己的目的地,那个被他们包下的小院子前。 他们三人是从京都结伴出来游历的,原本他的兄长是坚决不同意他这种和狐朋狗友一起出去鬼混的行为,但是奈何他的朋友之一是一位已经打通了任督二脉的三流高手。 这在江湖上虽然还是不能横着走,但是只要不深入深山老林,亦或者是去挑战那些素有威名的江湖宿老,那么这个功夫也就足够用了。 江湖上风头正盛的少侠们也大都是这个段位的,少数天赋异常的少侠也许是奇经八脉打通了四条以上的二流高手。 至于一流高手,那都是各个顶级世家的供奉,亦或者是一个门派的门面,再不济也是一个地区武林的宿老,基本上在江湖之上是见不到的。 他答应每到一个地方就给家里面送一封信后,他的大哥最终还是同意他出去闯荡了。 “廖兄,你回来了,快快,我们找到了一家卖驴肉火烧的小店,虽然比不上京都里面的苏记,但这味道也是不错的,这里还有半壶杏花酒,咱们今晚来个不醉不休。” 廖白看见了同伴,也嗅见了那芳香扑鼻的驴肉火烧。 他一下午几乎都在奔波,再加上之前失血过多,此刻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少年拖着残腿向前半步,随后一口咬在了那驴肉火烧之上。 找到组织的放松之后则是涌上心头的疲倦,廖白咀嚼着驴肉火烧,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第171章 还是我哦 “喂喂,别死啊。” 廖白在模模糊糊之间似乎感觉有人骑在自己的身上用力的扇着他的巴掌,脸颊热腾腾火辣辣的,就像是靠在火盆边一样。 “还有多远。”坐在牛车后面的平板上,不停扇着昏迷廖白的脸颊,保证让他不睡过去的少侠抬头看着正在前面看地图的同伴。 “快了快了,我父亲告诉我这里有一位在初云州内也算得上厉害的老医生隐居,我父亲和他有些关系,如果是他老人家的话或许可以。” 在前牵着牛的少侠看了看地图,挠了挠头之后将那地图翻了过来,突然他眼睛一亮,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菖蒲看着兜兜转转再次回到自己手上的病人,让他如此记忆犹新的病人不多,大部分人都是凭借自己身上的疑难杂症让菖蒲记住他们的,只有少数,列如这位是依靠自己的实力让菖蒲记住了他。 “怎么,你认识。” 温老对着那位牵着牛车将人给送过来的少年点了点头,随即招呼两个送人过来的少侠将病人送入小院子之中。 温老在徐牧回来之后就很少出手救人了,这些年他一直都在热衷于完善自己的那部医书,只是眼看着院中树的叶子黄了一次又一次,老人也意识到,自己在有生之年估计是看不到这书完成了。 他现在每天都在写信,给整个初云州,甚至是初云州外面认识的亦或者是不认识但是听过名号的医生写信,信中附带一张作为酬劳的金铂以及自己的问题。 只不过纵使温老几乎算是花光了自己的积蓄,并用了最为恳切的语气去恳求,且说明了自己想要答案的原因,但是他问的问题毕竟还是太深入了,这几乎触及到了这些医药世家的最核心之处。 即使是温老亲自上门拜访尚且可能无法获得回答,更何况只是用一张金铂再加上一封只是语言恳切的信件呢。 每天都有信件被送出,只是其中的大多数都若那丢入大江之中的一枚小小的石块,落入水中时溅起的水花顷刻间就被汹涌的浪花给隐没了下去。 少部分有回信的信件也大多不尽人意,其中有原封不动送回来的,有回答了但是答非所问的,甚至还有在信件之中大肆辱骂甚至是反向提问的。 温老最开始还会愤怒,怒骂一些类似于匹夫之类的话,但是后来他只会将这些信件随手丢入火盆之中,至于那些提问的信件则大多是由菖蒲在负责回信。 此刻来到的这两人中一人的父亲就是少数回复了温老信件,并且还认真的回答了问题的人。 也不怪温老对他们比较上心,甚至是放下了今日写信和读信的时间也要来亲自接待对方。 正将这三人接进来的温老敏锐注意到了自己这位关门弟子的表情,故而询问道。 “上午他找了我,但是似乎不想要让我治疗。”菖蒲点点头,并没有隐藏,也不需要隐藏什么。 “老先生,父亲和我提起过您,他说您的医术在当今的大煜之内也是数得上号的,求您救救他。” 那个赶着牛车的少侠听见屋内那小药童的话后立刻焦急的看向了这位留着白色胡须的老中医。 “他是腿筋被人挑断了,老夫只能帮他止血和减轻痛苦,若想要接上,你们在整个初云州也许只能找我这位弟子了。” 温老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只是蹲下身看了看那个紧闭双眼,肿着一张脸的少年。 对方的伤口是在脚踝那里,一只脚的脚筋已经被完全挑断了,不过不久前就已经止住了血,包扎和伤口处理的也很老道,看起来确实是菖蒲的手法。 “他的兄长是当今的户部员外郎,从五品,是建安一年第一批的进士。” 那个赶着牛车的少年看了看躺在板板上面色苍白的同伴,再看了看那个脸上都没有长毛,甚至于还没有自己弟弟大的小药童,急切的再次开口道。 “他兄长就是当朝宰相也没有用,老夫不会就是不会,不会因为他身份有多了不起就突然间会了。” 温老显然是理解错了对方的意思,他冷哼一声,就准备转身进屋。 “老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还请您救救他。” 少侠悲呼一声,上前想要拉住准备离开的温老。 “你信我吗?” 温老在对方抓住自己袖子之前转过了身,随后看向了这位满脸焦急的少年。 “信,我当然信。” 少年忙不迭的点头,这小子可是户部员外郎的心头宝,他和他长兄差了整整一轮,再加上他父母早亡,满朝文武都知道户部员外郎廖云沏是个十足的弟控。 若是这小子在他们这里受了伤,他估计等自己回去廖云沏还没有动手,为了讨好对方的自己父亲就先要把自己打个半死再扔到那位的面前听候其发落。 毕竟对方可是孤臣,也是独臣,是那位陛下现在用来整顿整个官场的最锋利刀刃之一。 当初廖白拉着他想要出去闯荡时他的父亲还猜测过,是不是圣上要有大动作了,廖云沏害怕自己的宝贝弟弟待在京都容易被人针对,所以才拉上他们将弟弟给送出去避风头。 虽然现在少年已经确定这仅仅是因为廖白想要出来罢了,但若是廖白回去的时候瘸了,自己可就要被父亲打断腿了。 “菖蒲,你来。” 温老招招手让菖蒲带着人进入室内,随后自己坐在门口看着这两个送人过来的少年。 “别太担心,他家如果真的像你们所说那样有一位户部员外郎,那么让他经脉重续不是难事,你们都是京都那大地方来的,自然知道我说的不假。 我这徒弟已经学了我十成十的本事了,我自己都敢把自己的命交给他。 他已经给这小子止好了血,剩下的也就是看能不能让脚筋接上,到时候可以省下来半枚丹药。” “老先生这事情我是放心的,只是他有人求丹药,我们要是就这样带他回去估计是没人给我们求丹药了。” 那少年哭丧着一张脸,明明之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这样了。 “不是我们,是你,我师傅宠我。” 一直抱着一柄长剑的清冷少年此刻纠正了一下同伴的话,那被纠正的少年则是面色一阵的扭曲。 “搞得你还骄傲上了,好好好,只有我爹不疼娘不爱。” 第172章 这孩子身世苦 廖白再次醒来,这一次他感觉自己的喉咙火辣辣的疼,还带着几乎要冒烟的干涩感。 他突然间领悟了那被兄长压着背的诗词中“饥肠得酒吼怒雷,牙颊生烟喉吻燥。”到底是一个什么意思。 此刻的自己当真就是如此,不过他记得自己昏倒之前应该已经到友人身边了,对方大概是将自己给送到医馆来了,至少命算是保下来了。 “水,可以给我一点水吗?” 廖白感受着几乎要皲裂开来的喉管,用手指抓了抓身下的床单,随后小声地询问道。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听见在自己头朝向的位置上有椅子被移动的声音传来,应该是医生到了。 随后一张他大概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面孔来到了他的眼前,对方有着一双杏眼,挺立的鼻子,秀气的眉毛。 若是寻常时候见到这标志且俊俏的少年廖白也许会上前结交一二,若是对方愿意饮酒作乐吟诗作对也倒算是一桩美事。 只是此刻他只想要逃,逃的远远的。 “苦也,是我害了两位兄弟啊,要杀要剐冲我来,别动他们,放他们走可好。” 廖白悲从心中来,他原本以为自己那两位兄弟可以救自己脱离苦海,但是万万没想到也被这贼人给捉了去,看来他们一行人怕是要整整齐齐了。 “没发烧啊,脑子怎么坏了。” 菖蒲摸了摸这一醒来就开始说胡话的少年,确定对方没有发烧后疑惑的上下打量起来对方,最终他的视线停顿在了其高高肿起的脸颊之上。 “这脚上的伤口是我治疗包扎的,但是他脸上的巴掌咱们可要说好,这可不是我动的手。” 菖蒲将那外面的两个人给叫了进来,床上的廖白看着两位兄弟眨了眨眼,此刻他略微察觉到事情也许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只是对方那神乎其神的下针手法还是让廖白有些担心。 廖白努了努嘴,想要让俩兄弟远离那大夫,对方下针的手法那当真是神乎其神,但是远离一点应该可以防下来,到时候说不准可以将自己一起带走。 “是,那是我们害怕他睡着了扇的。”之前牵牛车的少年立刻点头,他看了看那脸上微微肿胀起来的同伴,心里感觉略微有些心虚。 “大夫,他已经没事了吧。”冷清的少年靠在墙边,问出了此刻同伴最担心的那件事。 “血已经止住了,虽然伤口再次被牵引了,但是我已经帮助他归位了,要是想要恢复至少也要五十天往上的静养配合药物治疗。 但是,他的脑子好像坏了,也许是受伤后失血过多伤了元气进而伤了神,也不一定是你们扇的,但是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我会尽力治疗的。” 三人将声音压低,在听见脑子坏了之后那两个少年立刻转头看向了那躺在床上,浑身上下酸痛不已,只能动一动脖子的廖白。 此刻的廖白不敢直接出声提醒,生怕那大夫先下手暗算两个兄弟,他看见和那个大夫站得如此之近的两个同伴终于看向了自己,连忙努起了嘴,想要让他们赶快离开。 只是话他不能说,那手也好像是坠了千斤重的铅块一般的抬不起来,廖白也只能动用自己面部的肌肉努力提示对方。 菖蒲一副你们也看到了的模样耸了耸肩,剩下两个少年相互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了一丝同情和苦涩,他们还不死心的再看了看那开始像他们吐泡泡的廖白,最终也只能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还是要请小大夫救救他,我这兄弟身世苦……嗯,从小就没了爹娘。” 之前牵牛车的少年说完之后转头看向了自己那个依然一脸冷淡的抱着长剑靠在墙边的同伴,似乎是希望得到肯定的回应。 “对,从小就没了父母。”抱着剑的少年嘴角抽了抽,他实际上一点也不觉得这小子的身世有什么可以可怜的。 除了没了父母,他这辈子经历过的就没有哪个可以和身世悲惨挂的上钩,说实在的他还挺羡慕这小子的。 对方有一个将他捧在手心里面的哥哥,他哥哥现在还没有娶妻,也没有人和他来争家产,而且他哥对他管的也松,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糟心事。 廖白这辈子虽然可能因为他哥哥的缘故注定无法登上政治舞台,但是一辈子衣食无忧,快快乐乐是绝对没有什么问题的。 而他们两个人家里面不说堂兄弟,就是同一房的哥哥姐姐就有两三个,哪个不是盯着家里面那有限的资源抢的头破血流。 京官比之地方官的优势全在那官位之上,但是不管是他家里面的官位,还是他那位肖歌肖兄家里面的太医院的位置那都是嫡长子的东西,和他们这些庶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而没了这个官位,京官剩下的就只有蜗居在京都之内那小小的院子,以及虽然比地方官要多不少,但是也只能算是刚好养活一大家子人的俸禄了。 等到他们一成年,亦或者是等到父亲的位置给了兄长,那么他们也只能拿着一笔钱亦或者是老家的庄子离开京都了。 走江湖路也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向上路子,他们三人中除开廖白是真的出来玩的,剩下的两人都是想要攒一点名声,到时候不管是进入玄武阁还是去燕,梁的军中当差都可以谋个高一点的起点。 毕竟他们家里面是真的没有军中的资源给他们用了,最多就是让他们在京都拜一个好老师,习得一身不错的功夫仅此而已。 若是可以在气血开始衰落之前挣得军功,并且打通四条筋脉成为二流高手,也许可以在有生之年被调回京都。 不知道自己被当做傻子了的廖白依然在努力的试图用自己的面部表情提醒自己的两位兄弟。 只是这两人最终只是过来一脸无奈的摸了摸他的脑袋,随后摇着头叹着气离开了房间,最终只留下廖白一个人在房间中独自凌乱。 第173章 江湖旅游团 “我感觉已经可以下地了,就让我下下地吗,我保证,一定不会乱动的。” 在朋友们的解释下终于相信了菖蒲不是某个隐居在柏溪镇医馆之中高人的廖白即松了口气,同时又感到了一阵小小的失望。 他还以为自己真的参与到了江湖之中去呢,在这之前虽然他们也被称为少侠,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骑马在官道上沿着那几条已经被开发好的路线往下走。 这二十几年几乎每一位想要刷声望的少侠都是这样过来的,组织两三个小伙伴,随后给自己起个响亮一点的名号,再在出发地让老师给自己办一个下山会初步向江湖宣告自己的到来后就可以出发了。 路线是已经被前人踩过点的,即使是坐马车都可以通过,一路上走的都是官道,别说那侠客话本中常驻的土匪了,就是拦路的树枝都没有多少。 他们这些少侠需要做的就是一路北上,随后按照拜帖的顺序一个个拜访那些江湖宿老,随后宿老的弟子会出来应战,双方相互吹一吹彩虹屁,这样名声就算是打响了。 对于打擂的双方来说这都是一个扬名的机会,对于远道而来的少侠们来说,这是表示自己武艺不俗,与谁谁谁的弟子都交过手的谈资。 对于宿老的弟子来说这也是一种谈资,毕竟穷文富武,这些京都一地来的少侠家里面都是既有钱又有权的主。 先不说拜贴给的贴金,就是和其交过手之后这也是一种谈资。 甚至这种交手都已经快成一种固定的流程了,先是小一辈的孩童或者是学艺不精的弟子给远道而来的少侠送一个,然后这些宿老会挑选一个适合这位少侠的弟子去和对方打成平手,亦或者是略逊一筹。 随后由宿老出来指点一二,少侠退让给宿老一个名头,宿老称赞少侠英雄出少年,然后周围准备好的说书人将这故事记下来传出去,整个流程也就算是走完了。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必然是有人要坏规矩的,所以这里面有两个潜规矩,第一个是坐镇的江湖宿老要有排面,也就是有自己的江湖信誉作为抵押。 而过来挑战的少侠也需要足够身份的拜贴,这拜贴由两部分组成,一为一位同样足够有名望江湖宿老的帖子,其二为足够份额的贴金。 但是不管怎么说,一路走来廖白都感觉怪怪的,就和当年与哥哥陪那位陛下打猎时一样,周围的林子干净的让人感到恐惧。 那位陛下那次射中了三只鹿,还全都是有着漂亮鹿角的雄鹿,那次之后负责狩猎组织的户部员外郎就消失了,这个位置随即被自己的哥哥坐上。 这不是书中的江湖,或者说这不是他想要的江湖,这个江湖就好像是给他们这些公子哥搭起来的一个戏台子一样。 他们这些所谓的少侠就好像台上的戏子一样卖力的表演着,演给下面的那群同样是戏子的人表演。 昨天他被小大夫点穴之后虽说感觉小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但是却也感觉到了一股走江湖的那种感觉,那种风平浪静之下暗潮汹涌的刺激感。 现在虽然知道自己的命已经保住了,但是江湖又离他远去了。 “今天才是第二天,如果你不想要下辈子当一个跛子就好好的躺着。” 菖蒲上手摸了摸对方的脚踝位置,这可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可以肆无忌惮的看别人的经脉,而且还可以让被窥探的主角自己躺好,对方若是乱动还可以呵斥其让其保持平稳。 菖蒲检查完对方的情况,随后招呼让那两个挤在门外露出两个小脑袋的少侠一起进来。 “肖兄,王兄,给你们添麻烦了。” 廖白看着两位同行的伙伴,满脸都是抱歉,毕竟是自己这里出了问题,现在这两位愿意留下来陪自己已经算是患难见真情了。 “小大夫,我们俩来照顾他吧,您也休息一会。”肖歌转头一脸真诚的看向了菖蒲。 菖蒲点点头退出了房间,顺手帮三人合上了房门,对方应该是要说悄悄话了。 “我们这一站原本是要去下山虎前辈那里的,拜帖已经发出去了,昨天下山虎前辈的大弟子过来找过我了,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我告诉他你受了伤的事情,前辈也很宽厚,让我们可以自行决定时间。 这是第一件事,至于第二件事,前辈让我问一句你是怎么受伤的。” 肖歌看着躺在床上的这位大金主,只感觉事情麻烦,现在对方暂时没有问题了,毕竟他是相信自己老爹的,既然如此他也相信这位温老。 对方如此推崇那名小大夫,肖歌觉得对方至少可以让廖白勉强走路,至于恢复如初,还需要廖白的那位户部侍郎哥哥求一味丹药了。 不过这些事现在还不着急,主要是肖歌和王旭两人想要看一看这事情到底还有没有什么转机。 这次他们三人出来的拜帖是廖白的老师,一位皇室的一流供奉出的,这位可是向来不收外门弟子的,换句话说就是这位的弟子向来不需要用走江湖的方式来积累名望,单纯从其门下出去就是一种绝佳的资历了。 用脚猜都知道,估计是廖白那万能的哥哥求了他自己的大老板,让那位皇帝陛下开了金口。 这样一比起来他们的贴金就没有多么的重要了,虽然那贴金依然亮瞎了他们两人的眼睛,那是由官窑出来的一只只小瓷瓶。 这玩意估计也是廖白那万能的哥哥从他自己的大老板那里讨要来的,这玩意虽然也在宫外有流传,但是这种流传仅限于世家大族之间。 这个拜贴和贴金的规格让两个名为同伴实际上是保镖的少年根本不知道若是自己坏了这事情要怎么去弥补。 两人在昨天廖白睡过去之后立刻聚在一起讨论了一晚上,他们最后讨论出来了两个补救的方向,第一是抓住那个挑断了这位爷脚筋的不长眼玩意,第二是看看这位小大夫能不能让奇迹发生,让这位爷的伤愈合如初。 到时候若是还有暗疾也应该不需要一整味丹药了,王旭师傅那里还有六分之一的药丹,可以求过来给廖白服下去,到时候这件事就算是结束了。 第174章 撒谎 “我,我是被人偷袭的。” 廖白梗着脖子大声辩解道,王旭听此也点了点头。 “应该是的,他虽然武艺不精,但是至少也是打通了一条筋脉的入流武者了,昨天我探查过了,现在整个柏溪镇内打通了筋脉的人也就不过一掌之数。 他和那人发生冲突的地方我也去看了,没有什么太大的痕迹,周围的那些小贩我也问了,并没有见到大场面,甚至有些人都不清楚那里居然发生了战斗。 若是正常的交手,双方实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也只有偷袭可以解释他几乎没有怎么反抗就被挑断脚筋的现象了。” 王旭摸着自己的下巴分析的头头是道,而那边躺在床上的廖白则是彻底的羞红了一张脸。 “所以你看清那个偷袭你的人了吗,这事情不仅关乎你自己,若是你受了伤,下山虎前辈的声誉也会受到牵连,不需要我们动手,前辈自然会给你一个说法。 无论这个袭击你的人是外来的还是他自己的门徒。” 听着王旭一通分析的肖歌也点了点头,现在已经是廖白遇袭之后的第三天了,若对方只是和他们一样游历的江湖人士,快马加鞭下估计已经快到梁国首府了。 若是再不追让人跑到了西域那里去,再想要将人给捉回来那难度可就大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下手如此的狠辣,一上来就是冲着废掉你动手的,为什么一来没有抢走你的钱财,二来没有取你的性命。 不对,你马呢?” 王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转头看向身边的肖歌,肖歌见状回忆了一下,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在廖白回来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对方的马匹。 “也怪不得,见财起意,随后行凶吗,事情我知道了,我会去和前辈说的,你在这里好好养伤,我们会给你讨回这个公道的。” 廖白看着两个自顾自完成了推演,随后也不继续问自己这个当事人了,就准备离开的友人,赶忙伸出了手。 “那个,胜负乃兵家常事,比武之事难免有所损伤……” “这哪能一样,比武是比武,抢劫是抢劫,对方不仅偷袭出手,而且还伤了你,若不是止血及时他就是杀人劫财了。 此人心术不正,就应该捉住押送衙门,否则今日他伤了你,明日尝到了甜头再行不轨之事,若只是劫了财倒还好说,要是伤了人性命那不就是我等的疏忽了吗? 廖兄我知道你仁厚,但是仁厚不是用在这种地方,更不是用在这种小人身上的。” 王旭正气凛然的一番话让廖白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他只能讪讪的闭上了嘴,等到朋友们离开之后,少年无奈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完蛋完蛋,我是被地上的镰刀给划断的脚筋啊,这上哪去找行凶的歹人啊。 我这张笨嘴,怎么就能为了面子撒这种谎,不过他们应该是找不到那歹人的,到时候看看情况,自己划断自己脚筋这事实在是太丢人了,实在不行就这样吧,刚好看看是哪个小贼把我的马给牵走了。” 就在廖白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的时刻,菖蒲托着托盘走入了房间之中。 廖白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床榻之上掉下去,看见来人之后这才略显心虚的顺了顺气,随即再次躺下。 “动作小一点,会拉开伤口的,万一经脉错位了,到时候你的经就是错位的,那可有罪受了。” 菖蒲来到少年身边,示意他坐过来并将脚伸出来,现在还需要定期换药并且调整。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遇到这样脚筋完全断了但是依然有希望愈合的案例,亦或者是出于偷窥其筋脉中气运行的补偿心理,菖蒲在廖白身上可以说是用尽了浑身的解数。 他也有些好奇,自己若是尽全力是否可以让这个少年恢复如初。 “没关系的,我悠着点不动脚筋就好,我底子特别扎实,这还是可以办得到的。” 廖白骄傲的仰起了头,似乎这是一件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一样,不过他还是听从菖蒲的话将脚掌搭在了垫子上面。 白皙脚掌的后端有一道伤口,此刻那伤口已经被上好了药。 菖蒲摸了摸对方的伤口,确定伤口没有移位,这才松开了手。 “身体是一个整体,运动也是一个整体,不存在完全不依赖脚部就完成的动作,即使动作再微小,也会拉扯到伤口,所以为了你之后可以正常走路着想,你还是躺着的好。” “你和我师傅说的一样,不过躺着不动岂不是成了物件……好了好啦,我答应你尽量不动了好了吧。” 廖白看着菖蒲那不赞同的眼神,立刻改了口。 “对了,我又不是布娃娃,用线将伤口缝住就可以长好了吗?” 廖白看起来半点不像是病人,反倒像是一个看客一样热衷于询问一切有关自己这伤口和菖蒲操作的细节。 “伤口是自己长好的,所有外物存在的意义都是促进和帮助你伤口的自愈。” 菖蒲耐心的给少年解释道,同时整理好盘子中的瓶瓶罐罐准备离开房间。 此刻的柏溪镇一小院中,一名穿着布衣的男子正在给一匹骏马梳着毛发,这是他三天前在街道上自动收取到的一匹骏马。 他家里面原本就是给主家养马的,他从小就和马一起长大,只是那里面没有一匹马是属于他的。 在一年前蔡家的产业大范围缩水,到现在也没有缓过劲来,好多之前他照顾的马匹都被蔡家带走去了外地,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马厩之中空荡荡的,虽然蔡家的管事不说,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快要失业了。 他自己对此倒是无所谓,毕竟他老爹死的早,他现在就是一个光棍,属于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 只是一想到之后再也没办法见到这些骏马后他就感觉心里面一阵阵的绞着疼。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街道上无人牵着的马匹,当时他的眼睛就直了,这马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匹都要更加的俊美。 当时他就鬼使神差的将这马给牵了回来,回来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这几天也不见这骏马的主人回来,此刻他也起了一点小心思…… 马夫轻轻摸着这匹骏马的脸颊。 “既然你的主人不要你了,那……我来养你。” 第175章 刀下留人 “那个偷袭你的人抓到了。” 第四天早上,就在廖白以为事情就将这样过去时,肖歌突然给他带来了一个不知道算好还是算坏的消息。 肖歌走入屋内之后说完这句话,随后抄起一旁的茶杯就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这些天他和王旭两个人都在几处跑,目的就是为了搞定这件事情。 好在廖白他哥哥给他准备的拜师贴和贴金都属于最顶级的那种,下山虎当然不敢怠慢,这位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江湖宿老几乎动员了自己可以动员的所有人,不久就找到了那个偷马贼。 肖歌也是在得到了消息之后的第一时间就来到了这里,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廖白。 “抓,抓到什么了?” 廖白心里面一突,他还以为这件事就要这样不了了之了呢,毕竟伤是他自己下马的时候踩偏了刮的,总不可能下山虎将那柄镰刀给逮捕了吧,那未免也有些太离奇了。 “就是那个偷袭了你,然后将你的马给偷走的家伙,下山虎前辈那里通过线人的举报抓到了那个人,这人也是真的狡猾,居然一直带在柏溪镇,怪不得王兄和那些捕快在周围都没有摸到对方的踪迹。 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你的马情况还好,他也没有时间去销赃,你的行李都在,也算是人赃俱获了。” 肖歌拍了拍廖白的肩膀,但是廖白却有些笑不出来。 “那个,然后呢?” 廖白看着自己这位同伴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然后,你在这里继续养伤,王兄毕竟原本是要去燕国看望兄长的,他明后天就要走了。 我反正就是一介闲人,回去也没有什么人待见我,就呆在这里陪陪你呗,等到你养好了伤,我们继续北上。 我这次还结识了两位下山虎前辈的高徒,那两位都是打通了一条筋脉的少侠,但是他们两人是亲兄弟,两个人配合无双,王兄都说这两人武功不在他之下。 我们到时候就邀请他们一起走,不过这事情还要看你,你点头我这就去给他们说,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肖歌听起廖白问起之后的打算,立刻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对于他而言这件事终于算是过去了,后面的路途一片平坦。 “不不,我是想问问,那个人会怎么样。” “那个袭击你的人,人赃并获,于城内行凶杀人罪加一等,不过其之前似乎藏的很好,没有案底,没办法直接按照匪徒斩杀,还需要交给本地的官府。 不过你放心,这件事铁证如山,到时候就是无法叫他人头落地,也可以刺青流一千里,亦或者是送到苦窑里面去过他的下半辈子。 你也别同情他,他这种人今天向你下手,你躲过去了那是你运气好,身手也不赖,若是寻常人被这样搞一下,估计是要死掉的。 县令那边说是还有几个周边失踪的案子也有可能和他有关,到时候若是查清楚了,那么这个人就是罪大恶极,没现在就杀了他纯属是因为我们守规矩。” 肖歌因为解决了袭击之人的事情,此刻心口的一块大石头已经彻底的落了下来,他现在一开口就停不住,絮絮叨叨的将事情给全部抖了出来。 廖白听着那人的下场,手掌攥住了身下的床单。 他是有些忿忿于有人趁人之危牵走了自己的马,但是罪不至此啊,他哥哥在担任户部员外郎之前在大理寺当值过一段时间。 当时家里面没有人照顾还是个小孩的他,他哥哥就直接带着他住在了大理寺之中,由此至几年前他哥哥卸任大理寺的职位,改为户部员外郎之前他对于这些刑法一类的事情可以说是如数家珍。 偷盗按照所盗赃物大小性质以及是否造成了其它损害为判别标准可以分为六档,从最小的杖五游街到最后的绞监候也同样分为六档不同的刑法。 若是按照实际情况,此人虽然也属于犯罪,毕竟马有鞍即为有主,按照律法发现马匹之人可以找马的主人寻求一份赏金,赏金上限不得高于马匹价值的十分之一。 而一旦马的主人有异议的话找到了马的人还需要证明自己并不是偷盗而得来的这马才可以领到这份赏钱。 但是即使按照自己的这匹马价值千金也到不了上三档,也就是对应刺青流放,劓刑,绞监候这三条刑法上面来。 听肖歌的讲述,廖白已经猜到,下山虎前辈和本地的县衙是准备按照重伤一人掠夺大量财物的顶格方式处罚此人的。 只是这显然是过了的,廖白估摸对方是在他的马儿去找同伴的路上牵走的,并没有抢夺行为,若是讨上一个好点的状师甚至可能赔一大笔钱然后就被直接释放了。 现在因为自己的一个谎言让对方蒙受不应该属于他的刑罚,廖白感觉非常的不好。 “我撒谎了。” 少年见同伴还想要继续说什么,直截了当的制止了对方的说辞,小声的道。 “什么?” 肖歌一脸的疑惑,他有些无法理解友人是一个什么意思。 “我说我向你们撒谎了,我不是被人偷袭的,是我自己踩到了镰刀。” 少年说完之后涨红了脸,直接将自己裹入被子里面不愿意再看后面的朋友。 “你自己踩到的镰刀,这怎么可能,镰刀那么显眼的东西你怎么可能踩到上面去还将自己给弄伤了,我说了你不用同情他。” “不是同情,是正义,虽然他有罪,但是不应该这样处罚,这远远超过了应该的量刑,因为我的谎言让犯人过量的承受了刑罚,这和我亲自动手对他施加刑罚又有什么区别。” 廖白将自己裹在被子里面,当众承认自己撒谎了让他感觉非常的羞耻,但他还是小声地向身后的同伴解释道。 “但是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你准备怎么办,去向下山虎先生说明你撒了谎,这样只会让大家以为你是想要以此博取一个好名声。 而前辈则怎么做都是错的,放走人是他护不住来这里的少侠,到时候就是坏了他的财路,不放走则显得他不近人情,你这样横竖都是要将一心为你的前辈给逼上绝路。” 肖歌摇了摇头,他看着面前的少年,眼中带着一丝丝的复杂。 第176章 自污以救人 “我,我有些不想要继续走下去了。” “嗯,是因为受伤了吗?” 王旭抬眼看了看面前的这位和他们一起从京都一路走过来的同伴。 “不,不是,是因为太没有意思了,我以为江湖是快意恩仇,除恶扬善,匡扶正义,最起码也要古道热肠,侠胆义肝。 只是现在想来真是可笑,江湖也是由人组成的,而人是什么样子我实在是太清楚了。” “正常,我们选的这条道实际上也就是一个变了个花样的春游罢了。 这个春游的目的也只不过是让我们这些所谓的少侠赚到一些名头,好有一个体面的方式进入军伍。 若不是武科举实在是风险太大再加上四年才一次,说实话武科举才是第一选项,这都是生意而已,江湖宿老得到了钱财和名望,我们借助他们的名声拉高自己的名头。” 肖歌沉默了片刻后也叹了口气,他最开始时又何尝不是想要当一个正真的少侠,哪怕当一个不出名但是可以自己骄傲而自信的说自己是个匡扶正义的少侠也好。 只是人终会还是要为未来着想的,他已经是弱冠之年,不可能还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为了一个理想而抛弃一切去追寻,得个好名声然后进入玄武阁内任职才是正事。 此刻将话讲明白,他也长舒了一口气,算是放下了心里面的一块大石头。 “是啊,只是一场交易罢了,既然如此,帮我个忙好吗?” 肖歌抬起头,就看到裹着被子转过身来的廖白,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我早就听说初云这里有一位义薄云天的状师,劳烦你去一趟帮我把他请过来,给那位小贼做辩,不要求无罪,只要求依罪而罚。 至于下山虎前辈那边,他毕竟胳膊拧不过县衙的大腿,再加上那位状师助力将真相点明,到时候也没有人会过多的责怪前辈。” 肖歌点了点头,这个处理方法虽然算不上两全其美,但是至少也尽力照顾到了每一方的利益。 下山虎前辈有了一个给江湖上的交代,他完全可以说他已经尽力了,毕竟对方是县衙。 “但这对于前辈来说毕竟有些夜长梦多,我害怕他会选择直接和县太爷勾……沟通然后将罪名给定下来。” 肖歌原本想要说勾结,但是想了想又发现似乎不太合适,就改了口。 “所以需要你现在就去,也需要那位状师大张旗鼓的过来,这样才能让大家都脱困。” 廖白裹在被子里面点了点头。 “这样你的名声可就坏了,为了一个小贼,值得吗?” 肖歌看着这位不应该待在江湖上,应该被供在庙里面的小伙伴,扶了扶额。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让我自己未来不会后悔,不会内疚,为了我的赤子之心。 我哥哥说过,这东西需要好好珍藏,外在的名声可以用金钱买来,也会随着时间剥落,只有自己的自我平静才是永恒的。” 肖歌微微睁大了眼睛,他顿了顿,随后终于将胸口的那口闷气给吐了出去。 “好,我会帮你的,不过,会不会连累到你哥哥。” “这件事太小,若是他要失势不会因为这件事,若是失了势这件事也无关紧要。” 肖歌离开房间后将门关上,终于他可以喘过气来了。“你哥哥真好啊,为什么我没有遇到一个这样的人……” 肖歌用力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好像要将这口闷气给垂下去,不过前进了几步后少年又灿灿一笑,加快步子离开了温老的小院。 实际上就是有人在他还有那份平静时告诉他这个道理也没有什么用,因为他旁边的人不容许他保持这份纯良,若是保持纯良,他便不可能有机会获得如此多的修行资源,成为打通一脉的入流高手。 这在他的兄弟之中已经算是未来出路最好的几个人了,他的大部分兄弟未来都只能拿着一些钱财去外面当一个商人,亦或者回老家管理家里面的庄子。 等到一代之后则会慢慢成为乡下的穷亲戚,等到两代之后则大部分都会成为耕读世家,再然后若是再碰上一个天灾人祸,将读丢掉了就成了富农。 若是不曾见过京都的繁华,那才子佳人如流的街道,那流觞曲水的乐趣,他也许会安贫乐道,但是见过了这些之后又怎么舍得去高台之下眼巴巴的看着呢? “我的命没你好,不过我儿子我要这样养。”肖歌下定决心,随即快步去了他们下榻的小院。 “这药太苦了,能不能稍微少喝一点点,就一点点。”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兄弟暗降了一个辈分的廖白看着那被端到自己面前的药碗,整张脸都缩成了一团。 “不行,全部都要喝完,我是按照你的情况配的药,少喝未来多受罪。” “那,多喝……”廖白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也多受罪,就这碗刚刚好,快喝,我看着你喝。”菖蒲将微微发烫的汤药给了廖白,然后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对方。 廖白咽了口吐沫,他从小就吃不了苦,上火了都是吃的由他哥哥,过去的大理寺六品寺正,现在的从五品户部员外郎亲自拨的沙糖桔而不是什么苦的掉牙的苦瓜。 “我是脚上受的伤,是,是皮肉伤,又没有发烧,不是只要上药就好了嘛,为什么还要喝药。” 感觉实在是躲不过的廖白端着那单纯嗅着就可以感受到里面苦涩味道的药碗,开始了最后的挣扎。 “外用内服都少不了,这是为了调节你的气血,让伤口恢复的更快,同时避免有可能发热的,等一会上药也是要上的,都逃不了。” 廖白闭上眼睛,最后一口闷,苦涩的汤药自喉管快速落入肚袋之内,即使他已经尽全力让自己的舌头不要触碰这些汤药了,但是那股苦涩的味道还是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就集中爆发了出来。 第177章 妙手回春啊大夫 这些日子老百姓又有新的戏可以看了,听说是有一个所谓的少侠被一介马夫给打断了腿偷走了马匹。 现在县太爷正在准备升堂,结果这升堂的告示还没有张贴出去多久,就有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老头骑着一头老骡子扛着一杆大旗子进了柏溪镇,那赫然是号称初云州鸣不平的着名状师铁口。 跟着这铁口一起来的还有一群从梁城一路跟到这里来看热闹的家伙,柏溪镇突然间就热闹了起来。 原本大家的讨论还只是停留在那马夫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上,毕竟柏溪镇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 大家在周边点了点人,虽然官府并未公布犯人的信息,但犯人的真实信息却已经被镇里头热爱八卦的人给全挖出来了。 之前的舆论分为两股,一股人吃惊于那个谁家的小谁居然是个江洋大盗。 甚至于已经有关于其之前手上就已经有五六条人命,什么那些人已经被埋在院子里面的夸张版本开始在小范围内流传。 而另外一部分人则是主要认为这些个所谓的少侠就是一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样子货,被个养马的马夫都可以轻松撂倒。 再看着那些少侠们穿着的锦罗绸缎以及出手的阔绰样子,不少地痞流氓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小心思。 而在铁口到来之后,大家则是多了些阴谋论的讨论。 这场风波的中心此刻却没有多少的波动,一切都在向着廖白期望的方向前进,今日随着那位状师到达,他也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疗程,同时一路随着状师回来的肖歌也返回了小院中。 廖白惊喜的摸了摸自己的脚掌,他现在已经可以感觉到一些牵连感了,甚至于肉眼也可以看见那被揭开的药下面逐渐长出来的粉嫩新肉。 “您可真是妙手回春,等到痊愈之后我一定要给您送一面锦旗。” 廖白摸了摸自己伤口外围的位置,只是立刻就被菖蒲一巴掌打掉了手。 “现在才是刚刚开始,愈合的只是周围的部分,重要的筋脉还没有开始合拢,你要是现在乱动,到时候给你长歪了,你这辈子就只能斜着脚走路了。” 菖蒲吓唬完少年,开始小心的给对方把脉的同时确定他的恢复情况,。 不知道是因为廖白是少年所以恢复能力比较强,还是因为他有修为在身的缘故,他的恢复速度比菖蒲想的都要快得多。 “不干了不干了,不摸了不摸了,你说啥我就做啥。”廖白高高的举起手,一副听君发配的模样。 “那个状师可不容易请过来,他估计是查了你的信息,害怕是有人想要利用他针对你。 我是许以重利才将他给拉了过来,不过给对方请状师这事做起来还真是奇怪。” 肖歌挠了挠自己的脖子,这一路来他是丝毫不敢停歇,就是害怕时间晚了让县太爷和下山虎来个先斩后奏,将人直接刺上青然后发配出去。 “那就没问题了,剩下的就交给铁口先生和衙门吧,我看过他主诉的几桩案子,他有了我提供的物证应该是可以翻盘的。” 廖白点点头,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有了铁口虽然不可能让那个偷了他马的小贼被无罪释放,但是完全可以让其获得至少公正的司法判决。 升堂的日子被定在了第三日,似乎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又似乎是单纯的认为自己掌握的证据足够多,县衙那边选择打开了堂口,准许百姓在门外旁听整场宣判。 老百姓们也许不在乎那个少侠是个什么人,也不在乎那个马夫到底是不是无辜的,但是一个枯燥生活中的难得乐子他们可不愿意错过。 还没有到升堂的时候,堂外就已经站满了人,虽然说是容许在外旁观,但是实际上外面的人也无法看见里面的宣判与断案过程。 他们只能听见由一位捕快转述的判案全过程,只不过即使是如此,这种直播宣判还是少之又少的。 大部分时候除去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可以有资格旁听之外,县衙是可以选择拒绝所有人旁观司法判决请求的。 “不去看看吗,那状师可不便宜。”肖歌站在院子里面,陈旭在昨天就先行离开了,他还要去探望自己的兄长,现在这里只有肖歌与廖白两人了。 “看什么看,看我怎么出丑吗,你好大的胆子。” 廖白做势要扑,就想要扑过去抓这个调侃他的家伙,只是直接被正在熬药的菖蒲一个眼神安定了下去。 “你这混世小魔王,居然还怕人。” 肖歌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的靠近了躺在床上的廖白身边,随后用手掌撑住自己的下巴,一脸的好奇。 “你没有看见过,他好凶的,板起脸来和我师傅一个样。” 廖白偷偷瞄了一眼还在熬药的菖蒲,随即背着菖蒲学着菖蒲的模样板起了一张脸,以此向友人证明自己的所言非虚。 “哈哈,你也有这天,你是不是现在不能动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肖歌似乎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站远了点,随后微微前倾身体,用手掌去试探着刨廖白的脑袋。 “小大夫,他欺负我。” 廖白和对方对了几掌,但是不能动的他天然处于劣势,很快他的防线就被突破了。 气急败坏的廖白将自己那因为不需要出门而并未束起来,只是用布带简易绑着的头发整理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那边依然在煮着药的菖蒲。 “请不要挑逗伤员,他需要静养。” 肖歌看了看菖蒲板起脸来的模样,讪讪的点了点头,随后乖巧的离开了房间,离开前还带上了门。 “这好像不是我的药。” 廖白简单的动了动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可以趴着看向正坐在小马扎之上打理着那于慢吞吞火焰之上被缓慢炙烤着药锅的菖蒲。 “确实不是你的。” “呼,我还以为以后每天都要喝两份药呢。” “是我一位长辈的,这个冬天他大概是挺不过去了。” 第178章 担心 “抱歉,是因为我吗?” 原本还一脸兴奋的廖白突然安静了下来,他小心翼翼的道了歉,随后试探性的询问道。 “你指什么?” 菖蒲吹了吹药锅上面的白烟,随后用抹布垫着那可以将人手掌烫出一块水泡的盖子将其微微掀开,查看里面正在随着火焰的灼烤而缓慢流动的黑色汤药。 “你应该待在他那里的,我这里你也说了,没关系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可以照顾好自己。” “他那边有人照顾,而且我每天晚上都是回那边的,你是我的病人,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 菖蒲确定那汤药的火候差不多了,就用一块厚布将它端起,把里面还滚烫的汤药倒入了一旁的罐子里。 不多时外面就有人敲响了门,菖蒲将门打开,就看到一个正在微微喘息着的脚夫。 “麻烦了。”菖蒲将那罐子用布包裹好,随后交给了对方。 “小大夫之前免了俺娃子好几次的药钱,要不然俺娃子早就没了,只是顺路跑了腿而已,不碍事不碍事。” 脚夫挠挠头憨憨的摆了摆手,随即小心的双手将那罐子抱在了怀中。 “他们看起来都很尊敬你。” 廖白见菖蒲似乎并不想要继续聊关于那位长辈的事情,就主动开了另外一个话题。 “他叫李二狗,是城北李家的三儿子,他们家一共四个兄弟两个姐妹,他是老三。 他们家的田地若是给一家是绰绰有余的,只是完全不可能养活得了四个家庭,即使有两个女儿的嫁妆也是一样。 他父亲偏心,将田给了老大和老四,他们家老二两年前下地的时候被牛顶了,送过来的时候就不太行了。 他自己是挂靠在了本地的地主家里面,每年交四成的佃租加上两成的税,剩下的粮食勉强可以喂饱家里人,农闲时候就出来跑车子赚点外快。” “这名字,是认真的吗?” 廖白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贱命好养活,一般一家生十个孩子早夭者十之五六,能活到成年实属不易,所以害怕,所以多生,然后因为生的多更穷,更请不起大夫,然后早夭的更多,也就更害怕。” 菖蒲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处理着面前给温老的回信,菖蒲需要将里面完成回答的信件挑出来,随后对那些提了问题的信件上的问题完成回答之后再邮寄回去。 除此之外他还要帮助温老将他书写的信件装入信封加入金铂然后送出去。 “那可真不容易。” 廖白看着那个汉子刚刚离开的地方,他回忆了一下对方的样貌,对方皮肤上每一处的沟壑都是风霜在时间的推动下刻录出的痕迹。 “反正我也不差钱,能帮就帮一帮吧,他们反而是最记恩的,实际上大多数时候只是三四个铜板,多了也不会超过十一二个铜板罢了,他们却可以记到现在。 说实在的,有时候街道上有人叫我先生,我一回头才发现是位耄耋之年的老人,有时候他们叫我小大夫,说我在什么时候救了他们,我自己有时候也已经忘记了。” 廖白听得津津有味,突然间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向了少年。 “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你这样会不会升米恩,斗米仇。” 廖白略显担心的询问道,他在大理寺内跟着哥哥已经见过了太多的人类下限大合集,他对于人的阴暗面向来是很了解的。 这样的老好人在村子里面大都是被一直欺负的那一类,而偏偏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已经只剩下好人这个标签了。 在自我驯化和旁人的驯化之下,他们会逆来顺受,最后要么将积累的怨气一下子全爆发出来,造成一场血案,要么就是于一次次退让之中最后被挤到泥坑里面去。 他哥哥之前在大理寺任寺正的时候手上曾经有过一个案子,那个案子非常的热烈,犯人灭了对方的满门,上到八十岁的老母,下到三岁的幼童。 甚至于就连那家人家里面养的狗都被一棒子敲死了,可以说是字面意思上的鸡犬不留。 而起因就是这被灭门的一家人仗着自己家的儿子多,一直在侵占邻居的田地,今日一步,明日一步,最后甚至于开始明目张胆的抢地。 忍无可忍的那个老实农夫最后抄起了柴刀冲入邻居家。 廖白当时还记得哥哥给他的教训,那就是不要做一个太明显的好人,现在他联想到菖蒲的这些善行,突然感觉有些担心。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他感觉这个小大夫还怪好的,此刻意识到对方可能会步那个老实农夫的后尘,廖白就感觉有些急躁。 “钱又不是直接免掉了,等到他们有钱了我也会收鸡蛋和蔬菜的,而且大家都很自觉,不过还是谢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菖蒲站起身拍了拍处理药材时落在身上的残渣。 “那个,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转转,我可以租马车的,不走路,这里虽然东西很齐全,但是实在是太闷了,我都好久没有看见外面的天空了。” 廖白舔了舔嘴唇,小声地询问着,他是真的已经快要憋的发疯了,他向来就不是一个闲得下来的主,要不然也不会放着京都的繁华世界不享受,非要往这荒凉的边疆跑。 此刻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这些天听肖歌讲外面街道上又多了位杂耍的艺人,亦或者是店铺里面出了个什么事都让他感觉心里面好像扎了根毛刺一样痒痒的。 “天色还早,就今天吧。”菖蒲打开门去看了看外面,看见那还早的天色,便同意了廖白的建议。 “实在不行也可以,我可以再忍一忍的,等等,啊,今天就可以吗?” 廖白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这可是半个月以来他第一次可以离开这小小的院子。 “但是你要快点了,我只能陪你到天黑之前,打更前你就要回来。” 第179章 闹市 肖歌租了一架马车来,廖白就这样坐在了那马车上面,将车外的那一层帘子降下来之后当真就像是谁家的大小姐出来了。 肖歌牵着缰绳往前走着,实际上用轿子也是可以的,但是廖白似乎对这个东西有些抗拒,最后也就只能用马车了。 好在这架马车比寻常的马车要简陋一点,同样的也要更小一点,在大路上也勉强可以走的开。 “不能去那里吗?”廖白咬着指头,眼中的渴望几乎是要压抑不住,他指了指远处热热闹闹的街道询问道。 “那里马车挤不进去,我们俩可以去,你不行。”菖蒲看了看那边后就摇了摇头。 柏溪镇里面也就这三条街对马车进入的时间有比较严格的规定,毕竟马是一种牲畜,而牲畜就是有失控的可能性的,这也是人力车得以在城内吃得开的缘故之一。 “那好吧。”廖白无聊的靠在马车车厢的内壁上,他撩开那一层遮盖着内外的薄纱看着外面开始落下天际线,用火红色点燃整条城墙的阳光微微发呆。 “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带他回去,记得监督他好好睡觉,不许看小人书到半夜,我还有些事。” 两人牵着马车绕着柏溪镇转了一圈,眼看着那路上的行人开始稀稀疏疏了,菖蒲在回到温老的院落之前时转身对肖歌吩咐道。 “放心,该睡觉了我就把他的小人书全部拿走。” “嗯,记得把蜡烛一起带走,防止他藏书。” “还得是您,得嘞。”肖歌听见菖蒲的建议眼睛一亮,随即对着少年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菖蒲提着已经处理好的几份药材从温老家出发,穿过那蔓延着最后喧哗的街道,最终来到了街道另一侧的裁缝铺内。 “叔,您的药,要按时吃药,您的病药不能停,否则病情会立刻恶化的。” 菖蒲将手中的药材递给了坐在柜台后面的老裁缝,十年时间足够让一个身体健硕的中年人的鬓角生出一条条白丝了。 老裁缝扶着柜台站起了身,随后接过了那被用油纸与麻绳仔细包裹好的药材。 “怎么,要置办行头吗,这些天进了不少好料子,选个喜欢的,叔只收你料子的钱。” 裁缝走到了少年的身后,看着那目光正在被挂在墙上的一件件料子里扫过的少年。 “不是给我。”菖蒲摇摇头,他很快找到了那个目标,那是一件颜色稍显晦暗的料子,因为放的时间较长,已经变得比他记忆中的模样更加的晦暗了。 菖蒲用手将那料子自后面掀开,上手摸了摸它的材质,很扎实,但是内面有些粗糙了。 “他要走了?” 裁缝看见这料子,眼神顿了顿,记忆中那个牵着才当时到他腰部菖蒲的老人自回忆中缓缓浮现了出来。 他守在这个小小的店铺之中,也不知道熬走了多少人,好多老顾客第一件正装是在他这里做的,最后一件寿衣也是他给裁剪的。 一般裁缝铺都不会承接寿衣的裁剪,有些时候是因为寿衣需要进一批不同的料子,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害怕不吉利,毕竟寿衣这玩意是给过世之人穿的,客人这么想难免会有些膈应。 不过柏溪镇却没有这么多的讲究,镇里面的裁缝也就那几个,这位老裁缝是手艺最好,料子结实而且价格公道的,物美价廉之下忌讳什么的也就少了很多。 “他挺喜欢这料子的,进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就这个吧,就是里面有些粗了,穿起来大概是不舒服的,帮我用最好的细绸在里面垫一层吧。 这是定金。” 菖蒲将手从那料子上松开,看着它失去支撑,落在下方那些更加华美,颜色更加鲜艳且带着复杂纹路的布料之上。 老裁缝看着那被放在桌面之上的小元宝,再一转眼就见少年已经离开了裁缝铺,只留下一丝青衣的衣角。 这枚小元宝至少有十两,十两白银置办一套寿衣,多少有些奢侈了,老裁缝也明白,菖蒲的意思是让他按照最好的料子来。 “二爷啊,你倒是养了个孝顺的娃子,就是不知道我走了的时候儿子能不能这么对我了。” 老裁缝感叹一声,随后起身将那被菖蒲选中的料子整个取下,这料子很少有人选,主要就是色调太暗了,而且布子也有些糙,属于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料子,性价比也不高。 说实话要不是有个位置,老裁缝是想要将它给下下去的,只是这毕竟是当年他花了真金白银才买来的,直接丢了又舍不得,也就只能放在这里看看能不能遇到个喜欢的顾客了。 老裁缝将这料子放在桌上,随后走向了那后面的小房间,在哪里还有一些被他放在匣子之中的高档布料,他用手摸了摸,最终选了一份上手带着厚重质感的柔顺料子。 这是李家老爷过寿时候定的料子,只是当时他为了做好那一单特意多订了一点,原本老裁缝是准备将这些上好的料子留着,看看能不能给孙娃子做套衣服的,但是现在看来是留不住了。 菖蒲光顾完裁缝铺,随后就回了二爷的小院,二爷依然躺在躺椅之上,一直到听见门开的声音这才睁开了那微眯着的一双眼睛。 “回来了,回来了就先吃饭吧。” 饭后菖蒲清理着碗筷,就见梵影自那房梁上落了下来。 “你不陪着他。” 菖蒲将手上的水珠用抹布擦干,随后转头看向了落在一旁,一脸犹犹豫豫的梵影。 “和他聊了几句,他就小憩去了。” “嗯。” 菖蒲将碗筷归位,然后用水瓢舀满了两桶水,用扁担挑起来向着后院已经种了点东西的田地而去。 现在已经是四月,菜地里面的第一波作物已经开始发芽。 “没可能了吗?” “我们当时给他调整的时候就已经将他的全部潜力都用上了,即使让现在的我到那个时候也无法给他续更长的寿元了。 就连皇帝都只能享最多三个甲子的寿元,若是我可以给人不加限制的提升寿元,早就被人连根挖走供起来了。 第180章 哥哥 “对了,那个小偷的判决已经下来了。” 这日肖歌来到了正在进行康复训练的廖白身前,他看着正在菖蒲的指令下活动腿部肌肉的同伴,带来了一个自认为可以让对方感兴趣的消息。 “嗯。” 显然廖白的反应让肖歌感觉很不满意,在他的预测之中,廖白即使不会跳起来问他最后的结果如何了,至少也会表现出几分关切的。 毕竟之前想要给这个小偷一个公正的司法审判的人可是他,现在精力已经花下去了,此刻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结果吗? “你…你叫我一声哥哥,否则我就不给你讲了。”以为廖白在故作淡定的肖歌笑着跳开一步,随后提了一个可以趁机占他便宜的条件。 他们三人几乎都是在同一个月内出生的,所以三人在出行的时间里一直都是以王兄,廖兄,肖兄相互称呼,并不细分什么大哥二哥。 “那就不讲了吗,搞得我多么稀罕一样,一个小偷的判决,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种,再者一个小偷的判决罢了,关心他做甚。” 廖白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随即跟着菖蒲的指示开始活动腿部的肌肉。 “不是,你是真不担心还是假装的,为了请那个状师花的钱可不算少,你今年的零花钱估计是都砸进去了吧。” “确实有点小贵,所以才放心吗。”廖白按照菖蒲的指示完成了这个动作,看着自己已经可以用力的脚掌,他的喜悦几乎要跃上眉梢。 “小大夫,我快好了吧,还有多久我可以下床自己走路。” “还早,至少要等到六月份到七月份,否则有复发的风险。” “得嘞,我都听您的。” 肖歌看着面前这两个好像完全不关心这外面最近掀起了硕大风波事情的两人,张了张嘴,他现在有些拿不定到底是这俩人想要以此对抗自己卖关子的行为,还是单纯的就是不关心罢了。 “你当真不关心。”肖歌还是不死心,再询问了一次。 “当真,毕竟我干这些又不是为了他,这是为了让我自己不要后悔,我认为我已经抵消了由我而产生的不公,那么剩下的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再者,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正常宣判了,让我猜猜,嗯,我那匹马应该价值六百两白银,加上上面的马鞍披挂一类的算七百两白银。 他没有伤人也没有抢夺行为,再加上未损害财务,财务也被全部追回了,虽然没有我的谅解书和自首的情节,但是应该也不算重。 要是我来判处,我会判杖十,游街随后酌情加入劳役和兵役,但是不会加入异地的兵役或流放。” 肖歌长大了嘴巴,随即转头看了看那和廖白坐在一起的菖蒲。 “别看他,他一直都在这里,不是他告诉我的,快说说,我猜的对不对。” “对的,大差不差,杖五,游街,五个月的额外劳役限三年内服完。” “我厉害吧。” 猜对了的廖白开心的拍了拍手,就好像一个取得了糖果奖励的孩童一般。 “厉害。” 菖蒲点点头,对少年竖起了大拇指,他不懂这些人类的判决依据,但是廖白今日都和他待在这里,对方如此如数家珍的道出判罚确实是一个本事。 “嘿嘿,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只是当时在大理寺我哥他们讨论案牍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待着,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听不太懂,但是至少得了一个耳熟。” 廖白被如此直白的夸奖弄得小脸一红,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你可真是,真是,怪异。”肖歌摇了摇头,犹豫再三才找到了一个可以形容廖白的词汇。 廖白躺倒在床上的软垫里面,此刻需要他配合的治疗已经结束,剩下的就是他最喜欢的按摩环节了。 少年将腿直接丢在菖蒲怀里,脑袋耷拉在用被子垫起来的小山包里面,看着站在床边的朋友。 “你肯定在想,我怎么表现的似好似坏的对吧,而且还有一种,嗯……危险感和不合群感。” 廖白摇了摇脑袋,似乎在学肖歌的模样。 “正常啦,我老师也老说我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但是又感觉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不舒服。 我哥说是因为我还没有被教化,但是又比大多数被教化的人表现出来的更像一个普世价值中定义的善人。” “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肖歌感觉自己抓到了点什么,但是又感觉那东西还是藏在云雾之中。 “不一样啦,不管是道德还是律法都是论迹不论心的,毕竟人的心太复杂了。 所以大部分人做了善事之后无论是发自别的缘故还是真的善良都会努力让自己往善心的方向上去靠,大概是因为若是承认自己的善举并不是完全出自于善心,就无法获得善行应有的全部赞赏和奖励了吧。 毕竟相比较于一个坏心办了好事,亦或者无心办了好事的人,人们更喜欢一个知行合一的圣人。” 廖白说着说着,突然感觉腿上一重,他瞬间呲牙咧嘴了一下。 “我还是不明白。”肖歌摇摇头,他看着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继续追问。 “赤裸一点来说,我在求的东西是问心无愧,但是问心无愧并不是每次都会抵达人们对于善的定义,有时候它会更加自私而且不可控。 就比如我没有给那小偷出具谅解就是如此,我承认我让他无法接受公正的司法,但是我已经弥补了这个错误。 然后按照正常人的想法,既然选择了救人,那么就要救倒底,就要出具谅解才是好的,最好还要给他一笔补偿。 但是我偏不,我就是不喜欢他,因为他偷了我的马,这事情我要分开看,我就是不给他出具谅解,甚至于我是想要他在公正的司法下被判处最重刑法的,因为他偷走了我的东西。 但是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来看,这善又不彻底,恶又不绝对,还时常来回横跳,一会帮助,一会不帮助,这就很混乱。 我猜啊,你感觉怪异的应该就是这种混乱,只是对我而言,这不是混乱,是分得很明确的。” 第181章 能干 建安九年的六月悄然到来,伴随着叫的愈发扰人心神的蝉鸣,两个少年骑着高头大马在那柏溪镇外的地方勒住了缰绳。 “后会有期,一定要给我来信,我也会给你写信的,到时候你一定要回信,一定要。” 廖白骑在马背之上,他一手勒住缰绳让马儿不要乱跑,一手向着那站在城门口的菖蒲用力的招了招。 最终在肖歌的拉扯下,廖白放弃了再留下来三四日的打算,和对方策马向着远方而去。 镇外的树林随着两人的策马飞驰快速落在了身后,被拘束在小小的庭院之中多月的廖白最开始还带着些离愁,但是随后那久违的风儿划过耳畔的触感就让他不由得放声高歌起来。 柏溪镇确实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但是几个月的时间怎么都逛完了,剩下的就是每一日望着院落之外升起然后阔下的夕阳无聊的发呆。 这种感觉廖白实在是不想要再体验一次了,此刻的纵马飞驰让他感觉自己再次回到了那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和诗词之中所描绘的江湖里。 “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你的脚怎么样。”肖歌策马跟在廖白的身后,在两人来到一处拐角,廖白开始放慢速度时他赶忙追问道。 虽然五月份的时候廖白就已经可以站起来走路了,甚至他自己都说恢复的很好,但是肖歌知道,就是在京都可以接上断掉筋脉的大夫都只在一掌之数。 更何况在一个边境的小镇之中,即使柏溪镇是中原前往西域的重要节点以及武林人士在中原可以拜谒的最后一位江湖宿老下山虎的所在地。 毕竟下山虎只是一位曾经打通了三条筋脉,现在大概只剩下两条筋脉还保持着充裕内力的准二流高手。 柏溪镇除去地理位置之外也没有什么其它的特产或者是特色了。 在这里出现一位这个级别的大夫,有些令人意外。 肖歌个人倾向于廖白恢复了一点,但是还有一定的隐疾,到时候还是需要用到丹药作为再恢复助力的。 “很好啊,就和受伤之前一模一样,我觉得啊,他就是在谦虚而已,这个样子还会影响到生活吗,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可以去搏杀大虫了。” 廖白回头看向肖歌,略带兴奋的诉说着。 肖歌叹了口气,之后等回到了京都还是去和王兄汇合,然后将那份丹药给他送过去吧,他现在对这小子的神经大条有些害怕了。 毕竟是可以将自己的脚筋用镰刀给划破的人才,小心一点是对的。 菖蒲看着两人离开,转身回了百草堂,这些天他以治疗病人为由在百草堂里告了个长假,毕竟二爷这里也需要每天回来,再加上廖白这里,若是还要去百草堂当值时间就太紧张了。 菖蒲一进百草堂就看到正在给病人看病的黄柏,以及刚好从后院中出来的徐牧,徐牧看着终于进门的菖蒲,眼中满是不耐烦。 做弟子的一下子请了两三个月的假,这也太不像话了,要不是黄柏给对方批了假条,徐牧早就将人给逮回来了。 “知道回来了,怎么样,外面好玩吗?” 徐牧站在进入后院的门口,眼睛在菖蒲的身上扫视了一下,实际上徐牧并不关心谁在看店谁没有在看店,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让荆芥,厚朴和苏子几人那样钻空子。 他在乎的是不要碍到自己的事,恰恰这几月他原本想要带着黄柏去一趟梁城将部分的生意再次打通,但是一问才知道,菖蒲告了几个月的假。 最后不得不自己过去然后自己回来的徐牧正在火头上,然后就看见了赶巧进门的菖蒲。 菖蒲给柜台后面正在给病人看病的黄柏了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了柜台之前,将四个银灿灿的大元宝给取了出来,在桌上依次排开放好。 “诊费三百二十两,药费八十四两,合计四百零四两,摸零四两。 共四百两入库,请师兄清算。” “徐掌柜的,你这徒弟能干啊,这怕不是几个月将百草堂半年的利润都给赚回来了,我就说为什么这些天没见到小大夫当值,看样子是去干大生意去了。” 正在排队的众人听见菖蒲大声的报数声纷纷将那视线聚集了过来,定睛一看就被桌面上那白花花的银子给晃瞎了眼。 这城里面一家七口人若是节俭一点,一天的花费也就是三十文,一年也不过十两银子,加上置办衣服一类的也不会超过十二两银子。 正在看病的是一位小老板,是做皮草生意的,他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元宝笑了笑,转身和正要出门的徐牧打趣道。 徐牧原本想要继续往下说的话瞬间被死死地掐住,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应了一声,然后快步离开了百草堂。 菖蒲看着师兄将银子收入抽屉之中,总感觉对方含着一丝笑意,也不知道是对师傅吃瘪的,还是对收了银子入库的。 “真能干。” 黄柏将手上的病人处理完后刨了刨菖蒲的脑袋夸奖了一声。 “诊费是五五分账,药费超过二十两合十两,共一百七十两,你清点完了就自己收好。” 黄柏在账目上签了字,随即从抽屉下面取出来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以及莫约二十两的碎银子放在了菖蒲的手中。 这些大的银元宝成色很好,虽然菖蒲自己拿着没有办法直接花掉,而且也太笨重了,但是对于百茶堂来说却有大用处。 银庄也是好逸恶劳的,若是给人家的全都是碎银子,而且还是成色不那么好的碎银子,负责清点的人也是会闹脾气的。 所以有时候为了过这小鬼的一关,要么塞点碎银子,要么就在往那边送银子的时候配置一些成色较好的银锭银元宝。 这四只大元宝可以直接存在百草堂,到时候有了大宗交易直接用这个来交易,也可以配着劣质一点的银子送去钱庄,这样就可以少去铁匠铺那里熔炼一次银子,也算少些火耗。 第182章 好哥哥 京都,廖府。 户部侍郎这些年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这点大家都知道,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拥有皇帝亲自题的府匾,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住皇帝严选的院子。 只不过户部侍郎是一个工作狂,几乎不在府内露面,这座院子因此就更像是皇帝摆放在京都内的一枚大号的雕塑,以此来彰显浩荡的的皇恩。 府内的下人只有六人,甚至于其中还有皇帝从宫中拨下来的四名宫女,真正由户部侍郎廖云沏招来的人只有一位老管家和当年廖白的奶娘。 这个小院就在大多数住在北城大臣们上朝时的必经之路之上,只是他们并不羡慕,甚至于是有些怜悯那位户部侍郎的。 毕竟,作为大臣可以和皇帝走的近,但是不能和皇帝走的太近。 权利是一种稀缺品,这意味着他具有天然的排他性,没有人可以永远的让陛下感到称心合意,也没有人可以断定那位陛下不会在某一天将用坏了的工具随手丢掉。 和皇帝走的太近了,就和文官集团走的太远了,到时候就连赐毒酒可能都无法做到。 上一个皇帝陛下的刀支撑了六年,那这个呢,看起来似乎可以打破这个记录。 今日,这冷清的院子之中迎来了自己的主人,青年穿着官服站在院子的台阶之上,老管家抬眼便瞧见了少爷身上那身深绿色的官服。 之前的廖云沏只是正五品的户部侍郎,他的朝服是绯红色的,而这深绿色则是从四品的官服。 只是,这也太快了,三年时间从五品升入从四品,这几乎是走完了别人一辈子的路。 即使是那些站在文官系统顶端的阁老们,他们当年自五品走到从四品也大都花费了七八年的时间,毕竟这代表着正式进入大煜的核心决策层之中。 “少爷……” 老管家想起了外面的传言,他们说自家的少爷是个孤臣,马上被皇帝用完了,捧高高之后就是卸磨杀驴,之前对于这样的言论他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毕竟他家的少爷那可是麒麟儿,一岁识字,三岁作诗,五岁拜入大儒名下,十二岁名动京师,十五岁被当朝大学士称为麒麟儿,及冠即登进士及第。 此等人物岂是那些市井小人可以议论的,但是现在他还是害怕了,这官位升的,再升就当真要升无可升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漩涡之中的鱼靠着自己是出不去的,我有自己的打算,你帮我管好这里,不要在这里出岔子就行。 悠悠快回来了,这件事就此翻篇。” 老管家低下了头,悠悠是小少爷廖白的小名,他当然明白大少爷的意思,是不想要幼弟担心。 “我回来了,哥哥你在哪,哥哥……哥哥?” 两人交谈结束没多久,就听远处传来了一声开门声,随后一道清凉的少年音由远及近而来。 廖云沏将周身的寒霜化开,对那个在门口探出颗脑袋的少年张开了怀抱。 随即就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自门口冲了过来,他将手中提着的瓶瓶罐罐放在地上,随后三步并作两步,最后微微跳起挂在了青年的怀里面。 “我的大馋小子,吃胖了。” 廖云沏抱住这个冲入怀抱之中的少年,不知不觉间,原本那个他小心翼翼的抱着都害怕会飘走的婴孩都已经长到了这般大,再大一点或许会比自己都要高了也说不定。 “我才不是馋小子,而且也没有胖……反正就是没有胖。” 廖白将脑袋塞在哥哥怀里面猛猛的转动,他还从来没有离开家如此长的时间,虽然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但是在柏溪镇的那个小院里的日子中他已经感受到了诗词中那所谓的乡愁为何物了。 “我让李叔给你订了你最爱吃的烤乳猪,你要是不馋,那咱们今天就不去了。” “不要,我要吃,但是我不馋。”廖白发挥撒泼打滚的技巧,赖在廖云沏的怀里面不肯下来,廖云沏也就这样纵容着他。 直到快要出门时,廖云沏提了提少年的后颈肉,廖白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了哥哥,随后站在那里任由哥哥将衣服整理得体。 “冠必正,纽必结,袜与履,俱紧切。出门了就不是家里面了,整理好衣服,莫要别人看轻了你。” 廖云沏细心的给弟弟将衣领整理好,随后伸出手,如愿牵到了那只马上就快要和自己手掌一样大的手掌。 “……我就在点剑后面用了一击横扫,随后用假动作让他重心变化……” 廖白从上了街道开始就在哥哥身边打开了话匣子,路上的所有见闻都被他一股脑的讲了出来。 终于在华灯不再的时刻,一行人回到了家,老管家指挥那几个短工将今日购物所得搬入库房存放,随后看着这些短工离开才关上了门。 而廖白则是和哥哥一起回了主房,廖白依然在滔滔不绝,廖云沏则是接过了老管家手中的水盆放在了床边。 廖白将靴子摘掉整齐的放在了床边,随后退掉了袜子将脚放入了热水之内,温热的触感包裹在脚掌周围让少年忍不住舒服的长叹一声,他随即直挺挺的躺倒在后面的床上。 突然间他感觉有一双手扰动了那热水,随即握住了自己的脚踝。 “哥哥?” 廖白一惊想要起身,但是立刻就被廖云沏拍了拍了大腿示意他继续躺着。 “别动,我看看。” 廖云沏用手掌轻轻按压那本应该断掉的伤口部位,仔细的好像是在检查一份惊天命案的案牍一般。 几息的检查过后,青年原本紧蹙在一起的眉毛终于是缓缓松来。 他之前在大理寺任寺正的时候就精通了人体的筋脉构造一类,虽然他不会治疗疾病,但是确定伤口恢复的如何,甚至伤口是什么时候,由什么武器造成的,乃至于一处地方是否有暗地里的伤口还是轻而易举的。 此刻弟弟脚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没有暗疾,这比他所设想的最好的情况还要好点。 第183章 囚笼 “恢复的不错。” 廖云沏将手掌自热水中抽出,随后以旁边的抹布擦了擦手。 “我就说吗,他可厉害了,而且还特别仁厚,好多病人付不上钱了他都给对方免药费的,听那些病人的说法,这从几年前就开始了。” 廖白一个鲤鱼打挺直起了腰,随后比比划划的和哥哥分享着。 结果才一抬头他就看见了正将墙上一只原本被绒布袋子收纳好的戒尺取出,正往这边走来的廖云沏。 “真来啊,都到这会了,咱们再商量一下,要不欠着到明天可以吗,现在先睡觉。” “规矩就是规矩,犯了错就需要惩罚,来吧,两下。” 廖云沏摇摇头,随着清脆的两下竹板打手心的声音,廖白呲牙咧嘴的搓着手心。 “知道错在哪里了吗?” 廖云沏将戒尺再次装入袋子里面随后挂在了屋内的墙壁上。 “不应该那么不小心伤到自己,也不应该撒谎导致后面那么多的麻烦事。” 廖白一边搓着手,一边往手心之中哈着气。 “你受伤时已经疼过了,下次自然知道要小心,至于撒谎,你已经弥补了自己的过错,我为什么要因此而处罚你。” “那是为什么,你不开心打着我玩。” 廖白忿忿的抬头看向哥哥,但是随即就被对方那平静但是极具压迫感的目光给吓得缩了缩脑袋。 “是因为你不爱惜自己的名声,我希望你下次遇到同样的事情时可以多思考一下,看看有没有其它更好的方式,相比较于内心的平静来说名声当然不是一件多么贵重的物件,但是我也不许你如此轻薄的对待自己。” “知道了,但那个真的是我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廖云沏摇摇头坐在弟弟旁边,随后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廖白随即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的睁大了眼睛,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 “江湖,俗世,官场,这三者信息的交流主要依靠的是俗世作为媒介,官府直接和江湖的信息交流是及其克制而且模糊的。 而下山虎所求不过是钱财和名声,这二者你都可以给他,为什么不直接从局中人下手而要引入其他的因素。 你要记住,任何引入剧中的人都不是会完美按照你规划而行动的木偶,他们会挣脱束缚,尤其是和这幕剧牵扯不深的角色。 上策是你利用我这张虎皮,以俗世作为信息的中转站,达到官服判官府的,江湖传江湖的,以此让事情以最小的代价渡过。 中策是你用你老师的名声和你手中的钱财去和下山虎做交易,让他来承担这份风险,然后事后给他补偿。 当然上策和中策都需要一定的交涉和权衡,所以你才选择了下策,那个对你自己伤害最大,但是最简单的策略。 如此好逸恶劳,你说该不该打。” “该。” 廖白被一顿批已经好像一株蔫了吧唧的大白菜一样坐在床边。 “不过你还是有值得表扬的地方的,没有因为可以隐瞒而选择隐瞒,这点让我很开心,但是下次要多动脑子,而不是直接莽上去,莽夫向来没有好下场。” 廖云沏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就见廖白瞬间满血复活,一个劲的点着头。 “你交的那个朋友不错,可以让他来京都玩玩到家里面坐坐,若是他想要入太医院,我也可以帮忙。” 廖白听见哥哥如此说,立刻警惕的看向了他。 “你要干什么,他可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许算计他。” “为国家选贤举能,也是我的职责之一,大贤藏于野,若宝珠蒙尘,多少有些可惜。 你不愿意也无所谓,只是这四百两银子治疗断经之伤还是有些少了,若是让那几位老先生出手或者是求一份丹药至少也要六百两。 这样,我那师兄刚好在梁城当差,若他真如你所说一般的仁厚,到时候让我师兄给他题个匾。” 廖云沏看着弟弟睡下,给对方耐心的掖好被角后就出了房间,他看着院落之中那渐渐变黄的叶片,微微出神。 “一个不留意今年就又到了秋天,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菖蒲抬手截住了一片下落的叶片,这叶片已经发黄,是从街道之外飘进来的,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声音的菖蒲随即转身望了过去。 “您怎么出来了。” 菖蒲看着那正在门口站着的二爷,老人此刻披了一件冬装,正站在门口同样看着那自街道落入院落之中的片片黄色叶片。 “出来看看风景。”老人来到小院之中寻了一只小石凳坐下,随后开始摆弄其上的茶具。 两枚干枣子,一小撮枸杞,一些桂圆干和一小勺的茶叶被放入茶壶之内,随后由下方的那由炭火燃起的温火缓慢炙烤。 无色的清水逐渐被染上了一层红色,很快淡淡的茶香就弥漫在了小院之中。 夜晚本应该是入眠的时间,只是老人却异常的清醒,院中的两人都是学医之人,当然知道这并不是痊愈的体现,只是回光返照带来的片刻宁静。 “我父亲说我是个糊涂蛋,从来没有做过一单赚的生意,他断言若是让我去经商,那么一定会赔的倾家荡产。 只是他估计没有料到,我在最后的时间却做了一单这辈子最赚的生意。” 老人看着那皎洁的月光,坐在石凳之上安静的听着周围的风声,这具苍老的身躯已经拘束住那自由的灵魂太久了,久到灵魂已经快要忘记自由的味道。 “你是仙人,木子,你说这世上有来世吗,别骗我,你向来不会撒谎。” 二爷端起茶杯轻轻吐气将茶沫吹散,随后看着那落下一片片树叶的桃树,眯上眼睛享受着片刻的宁静,同时等待着回答。 “没有,别的世界也许有,但是我没有去过。” “哦,是吗,那你要照顾好自己了。” 自由的鸟儿挣脱开了腐朽的牢笼,它冲破那压着晨曦的乌云,在洁白的云朵之上翻飞,随后与世界再次融为一体。 第184章 葬礼 天空在停顿之后就再次被乌云所笼罩,菖蒲站在人群之中抬头望去,看着那天空中于晴朗的蓝色里一闪而过的乌鸦,随即就再次被周身的声音给拉回了现实里。 所有人见到他之后都在小心翼翼的询问他,尝试宽慰他不要太过伤心,只是他自己却意外的并没有多么难过。 或许是因为已经知道了具体时间的缘故,亦或者只是因为他的心早已经被那妖道给挖去了。 少年看着面前洞穴之中被缓缓放入的木制棺椁,之前菖蒲还很奇怪,人类为什么要用树木的尸体裹着死去同伴的尸体。 现在看来也许是为了淡化死亡,并保持某种程度上的体面。 泥土被逐渐填上,小镇上并没有太多关于葬礼的繁文缛节,讲究一点的雇佣点人前簇后拥,不讲究的裹一裹扔到乱葬岗去也行。 二爷的葬礼算是最近几年中最为热闹的葬礼了,得益于菖蒲在二爷要求下的广结善缘,柏溪镇几乎所有能动并且有时间的人都来了。 尤其是大量中下层的劳动者和手工业者,即使是那位素来不怎么在公众面前露脸的县太爷都通过一位捕快传达了自己的哀悼。 嗯,这么深再加上有守墓人,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没有人再来打扰清梦的那种。 被人群包裹着过来的菖蒲再次被人群包裹着离开了。 “菖蒲,你没事吧。” 因为白事,菖蒲得了半个月的假期,徐牧虽然依然在絮絮叨叨,不满意菖蒲的空缺,但是碍于脸面也不得不让他回去处理二爷的葬礼。 菖蒲就要推开房门走入其中的时刻,黄柏从后面叫住了过于平静的菖蒲。 黄柏看着一如既往平淡的小师弟,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感觉菖蒲应该会很悲伤的。 他昨天都想好了如何安慰这个失去了长辈的小少年,他在计划中是应该给对方一个拥抱的。 只是今日他自己被周围悲伤的人群所感染,联想到逝去的亲人都眼含泪水,却不见菖蒲有什么变化,大家都说这是悲痛的表现,但是黄柏知道,菖蒲正常时也是这个样子。 害怕出什么问题的青年赶忙在菖蒲还未回家前叫住了对方。 “谢谢,没事的,对了你的脸花了。” 菖蒲自怀中取出一只手帕递给了黄柏,示意他擦了一擦那被不知不觉间留下的泪水所扰的斑驳起来的脸颊。 黄柏接过手帕,随后用眼神抠住那抹转身进入了房间之中的白衣少年,似乎生怕此般少年下一瞬就会越上月梢远离人间。 他早就有种感觉,菖蒲身上有股仙气,最开始相处的时候只感觉是他慢半拍,亦或者是有些迟钝。 只是相处久了却感觉得到,那不是迟钝,而是淡然,只是最爱他的长辈离世这种事情也可以如此的淡然吗? 黄柏张了张嘴,手中的手绢和他的主人一样,是清素的蓝色,应该是某匹上好料子的边角料裁剪下来的,上面没有姑娘们的绣花点缀,也没有家人刺绣上去的名字作为羁绊,甚至于没有他主人的味道,只有几丝淡淡的,属于药材的苦涩。 黄柏深吸了一口气想要上前一步将那人拉回尘世,只是还未等他迈出脚步,就被正在街角看着他的徐牧给喊住。 黄柏略显担心的看着小院,最终也只能选择迈步走向徐牧那边。 回了院子的菖蒲就看见梵影落在了桌面之上,那里有尚未收拾的枣茶,今日早些时候落了雨,随后又是霜天,茶壶之内的茶叶,枣子,桂圆与枸杞落在一起被黑色的膏体束缚了起来,好似鸟儿挣脱来的腐朽囚笼一般。 “以后我陪你去看戏吧,不会让你孤单的。” 少年探手将有着一身漆黑羽毛的鸟儿拥入怀中,随后抱着它走入屋内,点燃炭火,铺好床铺进入梦乡。 “你伤心了吗?” 入夜,梵影往温暖的被窝之中挤了挤,随即用灵问询道。 “没有,又也许有点,或许还需要等到心被寻回来才行。” 躺在被窝之中的菖蒲摸了摸心脏的位置,那里虽然有一颗肉的心在跳动,但是与他本质有关的那颗木心却早已不见踪影。 “真羡慕你,怪不得那些大妖怪入世最多不过三次,然后就闭关不再入世了。” 梵影往人影怀中再蹭了蹭,直到得到了一个环绕自己的怀抱之后这才安下心来。 晨曦再次扫去昨日的阴霾,随后一日又在同样的地方开始,日子终究是要过去的,对于小镇上的众人来说,死亡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无论是陌生人的,亲友的还是自己的。 死亡的阴影也注定只能笼罩一小片区域,随后在太阳的驱赶下被扫到了角落的阴影下。 这些天梵影兴致不高,菖蒲便带着他去那戏园子里面坐坐,正巧戏园子里面的台柱子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了,而且因为在外面游历了一圈,好些个人还学了些新戏。 “你家老爷子喜欢那个位置,我替你留下来了。” 梨园在之前逃难时遣散了大部分的学徒,此刻刚刚站稳脚跟笼络客源,也没有时间招纳学徒,看门收钱的工作就交给了一名武生。 那武生见菖蒲到来点了点头后给他指了个位置,那是靠近戏台子而且在廊道之中的上好位置,看的出来二爷在这里也算是大主顾了。 “小大夫,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上了台便也就有下台的那一天,别太难过。” 武生似乎是将这些天往戏园子跑的菖蒲当做是过来睹物思人了。 菖蒲没有解释,毕竟现在还是守丧期,本来是忌任何娱乐的,别人这样以为也可以省去许多的麻烦。 坐在位置上的菖蒲还未说什么,就见梨园的台柱子和老板来了这边。 “小大夫,这是今日的戏单子,老先生喜欢听《王定宝接档》,今日排在了第六个,劳烦您稍等,另外有些新曲子登了台,邀您掌掌眼。” 菖蒲接过那单子,翻了翻后再次抬头看向两人。 “二爷在你们这还有单子没有结吗?” “一些茶果而已,算不得事。” “结了吧。” 菖蒲看过来的目光让被强拉着过来的台柱子感觉颇为不自在,他是不想要过来讨这钱的。 毕竟人家在你这里捧了这么久的场,还从未拖账,此刻讨这死人账虽然理上说得过去,但是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第185章 兽灾 “让一让,快让一让,要出人命了。” 这日就在菖蒲返回百草堂坐堂时,就听外面传来了一阵的骚乱,随后原本在屋外聚集排队的人们纷纷让开,顷刻间稀疏的人群被挤压到了两边,中间留出一条可以让两人并行的宽阔道路。 菖蒲抬头看去,就见两个猎户打扮的人架着一人匆匆往店里面赶,细看就发现,那人赫然断了一条腿。 菖蒲立刻出门迎了上去,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三人身上都有伤,只是中间这人的伤势更重一些。 “大夫,救救我这兄弟,求您救救他,他家里就他这一个苗了,他若是没了他们家还怎么活啊。” 搀扶着那人的猎户之一看见菖蒲走过来,立刻好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紧紧拉住了他的衣袖。 “把他放平,让我看看。” 菖蒲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安慰了一下,随后指挥道。 两人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忙不迭的将那人放平,随后一脸期待的望着菖蒲。 菖蒲自怀中取出针袋,先是检查了一下那人的伤势,这伤已经算很严重的了,左腿在小腿部位开始被整个撕掉,而且创面上还有碎肉,杂物以及骨头渣。 不过好在没有大出血,否则也挺不到这个时候,菖蒲用手摸索了一下其身上,确定没有其它大的伤口,蹲下身立刻用银针下穴之法将还在淅淅沥沥留着的血止住。 “把他抬到后面去,师兄,帮忙拿一下金创药和热水。” 菖蒲带着两人去了后院,就看到正在院子里面逗弄小孩的徐夫人,后院毕竟有些小了,还是前院宽敞。 蔡家最终还是将那小孩给带回去了,虽然他娘已经死了,而且家里面也没有什么人愿意扶养,但是带他回去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表明态度,以及施加惩罚,对徐夫人的惩罚。 不过似乎是不想要彻底的撕破脸,亦或者是因为还留有一丝亲情在,蔡家的家主默许了徐夫人每个月过来探望这孩子,甚至是将这孩子带到百草堂来过夜的举动。 此刻看见那血腥的一幕,徐夫人立刻一脸埋怨的看向菖蒲,随后捂着孩子的眼睛将他往后院去带,只是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以及那大人不让看的诱惑还是让孩子忍不住的频频转头。 菖蒲指挥两人将人放在小房间里,然后燃起炉子将房间的温度升高,再将那人身上的衣服拨干净开始检查有没有别的伤口,同时清理伤口的创面。 好在小伤口不少,但是大伤口也就这一个。 不久当黄柏再次进来查看进度时就看见菖蒲已经将那伤者处理完了,此刻正在劝说两名送人过来的人就医。 “不,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俺们自己家有配方的,就医多麻烦,还要花……” 年轻一点的猎户眼看着就要将真话说出来,直接被旁边那年纪稍大一些,不想要得罪大夫的猎户给一巴掌打断了发言。 “大夫,我们这都是小门小户的,自己身体什么样自己清楚,小伤而已不足为虑,当然若是出了事情也一定不牵扯小大夫的。” 菖蒲无奈的点点头。 “这看起来不是刀伤也不像摔伤,倒像是兽类撕咬产生的伤势。” 菖蒲看了看已经包扎好的伤口,换了个话题询问。 自从那位小将把山里面野兽给连窝清理了一次之后,柏溪镇近郊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这类野兽伤人的事件了,毕竟可以伤人的大型野兽就连老窝都被掏了,它们跑还来不及,更何论过来伤人。 至于更远一点的山里,一般受了这种程度的伤活着回来的概率不大,这些年百草堂主要接治的来自动物的伤害是蛇毒。 “是一头狼。” 年长的猎人在回忆的瞬间打了个寒颤,他拉了拉自己的兽皮斗篷,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一些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对,一头老狼,我这辈子没有见过那么,那么像人的狼,它……它还冲着我们笑………” 年轻的猎人咧了咧嘴,原本他似乎是想要叹口气或者是掩饰一下自己的恐惧,只是随即脸上的肌肉就抽了筋,好似有一只大手一个劲的将他的皮肉给牵引向一侧。 菖蒲上前一步,在老猎人大喊着中邪了中邪了准备冲出房间前按住了那个抽筋的猎户,两根银针落入穴位,随后用大拇指的关节揉松了绷劲的肌肉。 “只是抽筋了而已,是狼妖吗?” 菖蒲招了招手让老猎户继续坐下,老人见菖蒲那神乎其神的手法,松了口气,似乎是找到了主心骨,赶忙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抢了你们的草药,衣服帐篷食盐火种和行李?” “我就说,我就说,那狼老的厉害,估计已经是成了精,现在这是要化成人形进来索命来了。” 此刻脸上还扎着银针的猎户忍不住的颤抖,他努力的搓着手,试图以此得到一点多余的温度。 菖蒲蹙了蹙眉,化形是不可能化形的,若是这三人遇到的是化形级别的大妖,要么秋毫无犯,要么就只能被顷刻炼化为一摊血水,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带着伤过来,只是听他们的描述,这狼妖也来者不善。 “你们去官府报案吧,亦或者去下山虎前辈那里报案也行,伤势还处理吗?” “处理,处理。”老猎人突然想起话剧中那妖物大都带着毒,立刻打了个摆子。 他再回忆起不久前菖蒲那瞬间就将同伴从中邪中拉回来的手法,此刻死死地抓住了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菖蒲处理完这两人的伤势,随即在他们的一再坚持之下又给两人开了两份用来补气血的方子。 他们几人是附近村里面的猎人,遭遇了那狼之后一路跑,但还是在柏溪镇外被袭击了,最后丢了行李才捡了一条命。 此刻就连武器都已经丢在了那林子里面,更何况是钱财,两人只好在菖蒲这里打了个白条,然后一人去官府,一人去下山虎那里报官。 第186章 遗祸 梁城通往柏溪镇的官道之上,一队骑着马的黑衣人正在官道正中间快速前进,他们的队形在快速的前进中几乎没有怎么变动,甚至于就连被骑队包围在中间的那架马车都是如此。 “我们的人已经将他围在这里了,还是在这个地方,若是这次我们没有捉住他,那么诸位应该明白会发生什么吧。” 马车之中,一名面部洁净无须的男子用手指点了点地图上一个被圈起来的点。 “我射断了他的腿,他跑不了多远,一点点拉网往里收缩,终归是能将人给抓到的,更何况这次还有一件法宝在,他不过一个堪堪到达一流的白莲教副舵主,还能跑得出这五指山不成。” 白净男子对角的一名老人正在给一件暗红色的斗篷上刷着些什么东西,他一边宽慰着车内的众人,一边用手中细密的毛刷沾了沾面前的黄色药膏,随后将其均匀的涂抹在了斗篷的表面。 “上次他也不是这样逃掉的,白莲教别的不行,就是逃命和隐藏气息是一等一的高手,若是让他摆脱了法宝的追踪,我们难不成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的追到西域去?” 坐在老人对面位置的是一名穿着文武袖的男子,他的体型过于庞大了,导致这架由两匹马拉着的车厢内此刻只是坐了四个人就已经略显拥挤。 “他受了伤,而且我们截了他的行李,他身上即使直接携带了伤药也估计不够,我知道柏溪镇有个小大夫治疗外伤非常厉害,他有可能去找他,我们可以设个局。” 最后一人藏在车厢的阴影之内,好似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一般,他的声音也和他的身影一样,飘忽不定,让人感觉似乎已经抓到了什么,但是细细去听却只能听见马车运行过程中发出的吱呀声。 “呵,那里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擅长疗伤的大夫,到是庸医多的是,让我猜猜,是你那被革了职的师弟告诉你的。 虽然总舵使看在他这些年的勤勤恳恳上不追究他保护白莲教遗孤的事情,但是这次我们抓捕的可就是白莲教的副舵主白额虎,我反正是信不过他的。” 那个穿着文武袖的军士听见那隐藏在阴影之中男子的话之后立刻针锋相对,显然他是看不惯此人的,面容白净的男子微微扶额,他就是因为这个才特意将这两人隔开到对角,此刻反倒是方便他们两个人吵架了。 “大家都是为了剿灭白莲教而来,我两位都相信,要不这样,我先行一步去探探那个小大夫的跟脚,然后再决定是否要在他那里设局。” 老人将刷药膏的工具收起来,随后将斗篷一卷盖在了身上。 “那就麻烦老先生了。”面白无须的男子向着老人拱了拱手。 老人打开了自己那一侧的车门,随即一道红色的身影随着在车厢门口的轻轻接力飞上高空,辗转腾挪之后快速落在了被一名黑衣人牵着到近前的骏马之上。 那黑衣人道了一声老师,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就离开队伍快速前进。 此刻柏溪镇的山林之中,一道黑色的身影正匍匐在地上,就见他手上快速刨动土壤,硬生生用双手挖出来了一个地坑,随即男人再在后面掘出了一个用来容纳烟气的穴,这才将树叶铺在这座无烟灶之上,转身翻找出一旁行李之中的火种将干草点燃。 呜噜……呜噜…… 男人后面正有一匹身上带着一块块不规则斑秃的老狼,它看见那火焰的瞬间就俯下了身体,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呜咽声。 “畜牲就是畜牲。” 男人用蒲扇一般大的巴掌直接扇在老狼的脸上,将其打的一个踉跄,满眼都是冒着的金星。 “你,欺人太甚,你的腿已经断了,要不是我救你,你现在早被你的同类给捅死了。” 老狼摇摇晃晃的转了一圈,清醒过来之后的瞬间就向后一跳,暂时躲开了这人的攻击范围。 “呵,你还想给你的族人报仇吗,听你的说法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看你的样子也没几天好活了吧,我不帮你,谁还能帮你,你的那些不敢犯人类秋毫的所谓同伴? 咱们两个都是败家之犬,但是不一样的是,我可以再找一匹马或者是其它的什么东西来代步,而你,找不到东西愿意为你杀入柏溪镇去杀人了。” 男人将一只脖子上被咬开了一个口子的兔子用小刀剥了皮,随后去掉内脏,以叶子包裹直接放在了烟道口。 随着他用猎户的锅烧开了溪水,然后拿着猎户的小刀把那熏的半生不熟的兔肉塞入嘴中,饥肠辘辘的肚子终于不再咕噜噜的直叫唤。 “还愣着干什么,不知道要怎么对待恩人吗,快去给我继续找吃的,吃不饱哪有力气杀人。” 白额虎怒目圆瞪,那老狼瞬间夹住了尾巴灰溜溜的溜入了密林之中。 白额虎靠在树干之上,囫囵吞枣的将手中的兔肉全部咽下了肚,这东西不好吃,毕竟他现在还处在被追捕的状态,不能起明火,也不能有烟气。 否则朝廷的鹰犬马上就会将这座山团团围住,以他对那些人的了解,这些人大概率是会直接放火烧山的,若是他跑出去,每一面都会是成群结队的弩手。 军伍和衙门对付江湖高手的方式就是往死里射,虽然一般箭矢根本伤不了他,寻常几十只即使有意瞄准他也会被他利用步伐给轻松躲开。 但要命的是有些高手也会在这个时候一起射箭,那些人的箭矢力道更加足,而且还会预判他的走位,若是一个不留意就会瞬间被扎个对穿。 当然,这些的前提都是他不要断了腿,此刻他断了腿,他猜测对方,不他断定那些卑鄙的鹰犬估计会把床弩给弄过来招呼他。 白额虎摸了摸脖子上由一条小红绳挂着的小葫芦,只是在犹豫之后他还是将手给放了下来,这玩意若是用了以他现在的情况就是死路一条,还不如看看能不能悄咪咪的溜出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做人要从心…… 第187章 人情债 那两个猎户在去报了官之后就再次匆匆回来,这次他们从之前有合作的商人手中拿到了点钱,随即就赶紧过来将同伴的医药费给结清了,似乎是生怕菖蒲不给他们治疗了。 第二天早上,就在菖蒲正在检查那名病人的伤势时,就见一名穿着件宽松的棕色常服,脚上穿着双黑色老布鞋的少年急匆匆的冲入了百草堂之中。 “大夫,大夫在吗 ?” 少年微微扶膝大声的呼唤着,在见到菖蒲的瞬间就眼前一亮,随即伸手直接将菖蒲抓住就想要带他往外走。 “发生什么事了吗?” 菖蒲被这少年扯的一个踉跄。 “我师兄昏过去了,要出人命了,没时间解释了,你快跟我走。” 少年环顾四周看到了那些堂内的病人和外面路人不友善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他此刻一边喘着气一边急得直跳脚。 “我,我的老师是下山虎,你快和我走。”少年再次强调了一遍事情的紧急性。 “详细说说病情,我也好准备些东西。” 见小大夫没有追究自己鲁莽的行为少年微微松了口气,随后他也意识到自己直接将菖蒲给带过去也没有什么用,毕竟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他练功的时候直接就昏过去了,脸整个红了,然后又变得煞白。” “嗯,之前有没有过度劳累的情况发生,你师兄之前有这种情况吗?” 菖蒲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后到了台子后面取了自己的银针以及两只装着药丸的小葫芦。 “不,不知道,最近要考核了,师兄是个对自己要求高的人,可能他最近锻炼的比较多了一点。” “那就走吧。”菖蒲点点头,现在看来也再问不出来什么了。 少年见菖蒲终于问完了便长松了一口气,随即带着菖蒲在街道上一路狂奔,最终到了下山虎的那座占地极广的院子外面。 少年直接上手猛敲那房门,只是只听见里面兵荒马乱的,却不见有人过来开门。 那少年顿时抓耳挠腮了起来,他随即一咬牙一跺脚,直接后退了三步,然后于那砖墙之上快步接力,双手牢牢扒在了墙壁的边缘。 菖蒲微微睁大了眼睛,这看起来就很熟练,一看就是没有少翻。 伴随着墙那边传来了一声轻轻的落地声,菖蒲面前的门也随即被打开。 “这边走,这边走。” 少年随手将门掩上,然后带着菖蒲一路往里面跑去。 这还是菖蒲第一次来这里,下山虎的宅邸一般都是一些少侠一类的来的多,镇子里面的居民一来和他没有什么交集,二来还是有些恐惧于和那些充满不确定性的江湖人染上瓜葛,自然没有什么动力到此造访。 菖蒲在少年的带领下穿过了一片用木头搭建起来的木屋之后就到了一处宽大校场之上。 此刻这里已经聚集了二十几号人,这些人大都围在一个地方,似乎在看着什么。 “让开让开,大夫来了,快让开。” 少年大喝一声,然后双手摆开,直接发力将面前的人向着两边扫去,这里面大多数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直接被扫开了,少部分可以反抗的人看见来人也自觉的没有反抗,只是顺着那股力量让自己来到两边。 顷刻间原本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的地方就被打开了一条道。 菖蒲来到人群围绕的中心,就见一名青年正躺在地上,他的脸色惨白,而且呼吸看起来也不平稳,在他旁边正有几人试图用打耳光的方式将青年唤醒。 那带着菖蒲过来的少年直接上前制止了这种无用功,给菖蒲让开了操作的空间。 菖蒲蹲下身给青年把了一脉,对方血气很旺盛,应该是心神失调导致的血气倒冲,也就是俗话说的走火入魔。 此人的筋脉已经到了即将要打通的前期,似乎就隔着一层薄膜,因为有过在廖白身上的经验,菖蒲这次很轻易就抓住了对方的病因和那即将要被打通的筋脉路线。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青年尚未打通筋脉的缘故,菖蒲感觉对方血气的规整程度要远远低于廖白。 非要做一个对比的话,廖白就是一碗清茶,而青年则是一杯浊酒,大量的血气无规则的分布在各个区域,给人的总体感官上就是十分的僵硬,同时变化不均。 而廖白筋脉给菖蒲的感觉则是流动着的水,绵延不绝,有力量的同时又不过分的僵硬暴烈。 又或许是功法的问题,菖蒲将这个猜想先压在心里,虽然廖白几人并未明说,但是菖蒲大概猜的到,他应该家境不错,再加上他是从京都来的,或许在功法上要比下山虎的弟子要好不少。 只是此刻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先救人才是要紧的事。 菖蒲收回手后微微思索便确定了方法,就见他将那青年的上衣剥去,随即开始下针。 菖蒲的思路是先将其体内躁动的几条血气定住,然后引导它们远离彼此,最后用药水的方式逐个击破,将病人的血气躁动先压制下来。 虽然最好的方式实际上是让血气直接被打散,但是菖蒲一来不知道对方的功法,害怕再来一次走火入魔,二来这样的方法菖蒲还从未给练功的人用过,他依稀感觉这些气血就是练功之人主要修炼的东西。 若是普通人,这些躁动的气血被打散只不过是虚弱几天,但是这青年体内的气血至少是普通人的几十倍,菖蒲有些怀疑他的身体是否承受的住这么多的血气同时被打散。 再者,万一他将对方的血气打散了之后对方的功也散了,到时候就是结仇了。 当菖蒲将青年体内躁动的气血定下来之后,他的脸色也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起来,几息之后青年便睁开了眼睛,只是看见自己躺在场地之中,并被无数人围绕的青年却并没有如常人一样陷入惊慌。 他先是感受了一下自己那被压制住的气血,随后再瞟了一眼身上的银针,视线随即就转移到了周围唯一不是师兄弟的面孔之上。 “不要压制我的气血,帮我聚集它们。” 第188章 标题君离家出走了 “按照他说的做,出了事和你无关,现在压制,等到气血散干净了他也就废了。” 菖蒲刚想要让青年不要逞强,现在将那些躁动的气血汇聚在一起,估计会血气攻心死掉的。 只是还未等菖蒲开口,一道苍老的声音就从后方传来,菖蒲回头一看,就看到一个脸上挂着一只圆圆的酒糟鼻以及一道狰狞白疤的老人穿着一席白色的长袍站在了他的身后。 “师傅。” “师傅。” “师傅……” 周围围绕着的人群立刻拱手行礼,此人赫然就是柏溪镇的保长,下山虎唐肃。 老人的目光在众弟子身上扫过,于那个带菖蒲来的少年身上停顿片刻后才再次落在了抬起头以不赞成的表情看着自己的菖蒲身上。 “我是大夫。” “我是他师傅,若是你继续这样压制他的血气他也许保的下来命,但是血气必然散去十之八九,十几年的打磨就全白费了,这还不如杀了他。 你是百草堂的那个小大夫吧,我唐肃还算说话算话的,你帮他汇聚血气,他的生死与你无关,无论如何事后我都欠你一个人情。” 菖蒲有些犹豫,一般病人和大夫的愿望都是一致的,至少来到了药店之后的病人都是有着极强求生欲的。 即使少数时候他们看似缺少求生欲,也大都是因为金钱的缘故,但是如今这样的情况菖蒲还是头一次见到。 “按我说的做,生死无怨,你若是压制我的气血,我的功力散去必定怨你。” 那青年抓住了菖蒲的手臂,菖蒲回头和对方对视了一眼,最终只能叹了口气,病人都这么要求了,那还能怎么办呢。 至少下山虎唐肃的人品还是不错的,这些年也没有听见他有什么欺男霸女背信弃义的行为,最重要的是他对于弟子的管理也严,镇上人也许对那些江湖人士颇有微词,但提起那些棒小伙大都是竖大拇指的。 菖蒲不担心对方坑自己,只是,为了这些东西搭上性命真的值得吗,若是真的血气攻心,到时候这青年重则横死当场,轻则瘫痪。 “现在散去气血,我可以保你无碍,若是你要继续,那么我也不确定你能否活着,你可想好了。” 青年身上的血气依然在躁动,菖蒲自知自己的银针下穴也封闭不了多久,短暂的沉吟之后就转头看向了青年再次确认道。 “练武一途不进则退,思全则无成,还请先生成全。” 青年艰难的双手抱拳,伴随着身体的移动,他的血气再次不稳定了起来,整个人之前才刚刚红润起来的脸色瞬间变得紫红。 “你自己的命,唉……算了…… 你去百草堂让我师兄将我上一年二月,五月和上上年一月的这三罐药酒带过来,你们俩去烧一锅开水。” 菖蒲帮助青年改为盘腿坐的状态,同时转身亳不见外的使唤起来院子里面的几人。 “我下面该怎么做。” 青年见菖蒲叫人拿完东西之后就暂停了下来,他改变了姿势之后只感觉自己那之前已经平稳下去的气血又再次躁动了起来,一下下直冲的他胸口疼。 “你的功法我怎么知道,你说你要让你的气血怎么运行,我来帮你约束它们。” 菖蒲撇撇嘴,所以他才不想要帮这个忙,搞不好还要被当成偷师学艺的。 “师傅。” 青年面色一苦,随即抬头看向了正抱着手站在那里的师傅。 “可以。” “徒儿无用……”血气上涌之痛都没有流泪的青年这次却没有忍住,两行清泪沿着脸颊落下。 “你成功了就不算。” 下山虎冷哼一声,随即四下里一扫,那些非内门的弟子立刻知道自己需要退避了,等到外门弟子一走,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眨眼间就只剩下了廖廖五人。 那五人中的两人一跃而起落在院子的高点看着周围,剩下三人则是站在了进入的门口守住了门户。 “小大夫大可放心,只要您今后不外传,此事是我求您自然不能算偷师学艺。” 下山虎微微后退半步,随后虚虚抱拳拱手做了一揖。 菖蒲也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完整的听到人类的内功会是在如此的机缘巧合之下,而且居然不是依靠着偷师学艺,而是光明正大的听。 院内的三人很快就进入了节奏,青年口述功法以及自己需要运行的位置,随后菖蒲利用银针下穴之法和正骨推拿之法将对应的气血赶到对应的位置上,再由青年将之约束起来。 而下山虎就这样站在一旁,只是在青年有误的时候予以指正。 不多时菖蒲的药酒和热水就都到了,随着菖蒲用药酒快速击打青年的背部,并用银针封闭了他血气的几个可能乱走的位置,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的菖蒲也站起身离开了青年的身边。 剩下的就要靠他自己了。 几息,也许是十几息之后,菖蒲似乎听见了一声沉闷而有活力的心跳声,下山虎则是点点头,转身就走。 “小大夫可到门房去领诊金。” 老人推开门径直走入人群,人群见老人出来先是一惊,随后想要上前询问但是又不敢,终于有人探头探脑的进了那院子,一群人就再次乌泱泱的涌入了院子之中去。 下山虎站在院墙外,在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少年想要溜边溜进去时直接单手将其给揪了出来。 “师,师傅。” 这少年赫然就是最开始带着菖蒲进来的少年。 “练功之地不许外人入内。” 少年颤颤巍巍的点点头,随后咬着牙双手趴在墙壁之上,紧随而来的就是一道抽在背上的击打,少年瞬间呲牙咧嘴起来。 “轻功练得不错,明日到内门听讲。” 老人施加完刑法,不再停顿直接消失在了角落处。 少年身边的几个小伙伴立刻上前将他给搀扶了起来,少年看着那被老人随手折下,打完他之后再次被随手扔在一旁的树枝,那因为疼痛而呲起来的嘴巴也变成了笑容。 “恭喜啊。” “是啊,入了内门就可以学功法了,不用再一天天的站桩了,你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记我们穷兄弟几个啊。” 第189章 兑现 山林之中的白额虎擦了一把嘴上的油,他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打了个饱嗝,这一顿吃的才叫舒坦。 之前一直被那些鹰犬追着跑,不仅行李没有了,就连吃饭喝水都没有时间,现在搞定了肚子的问题,接下来就是要想办法疗伤了。 白额虎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处黑色的图案,那是之前和那些鹰犬交手时被对方留下来的,虽然他不确定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但是并不妨碍他做出合理的猜测。 之前几次明明都已经跑出了对方的包围圈,但是依然被围住的经历告诉他,这玩意应该是对方用来追踪自己的。 白额虎将小刀放在火上微微炙烤,随后向着皮肤下的位置轻轻割去,一旁原本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的老狼见状被吓得再次夹住了尾巴。 它实在是搞不懂这个人类在干什么,他难道是没有吃饱准备直接吃自己吗? 白额虎用小刀轻轻拨开自己胸口的表皮,当他看见那依然在血淋淋的伤口上流动着的黑色物质后愤愤的向着一旁啐了一口。 这玩意刮不掉,这下子麻烦了,看来自己必须要和对方正面打一架了。 白额虎将那块已经被切了一小半的肉整个切下随后丢入了嘴中,现在每一块肉都很宝贵,千万不能浪费了。 嚼着自己的肉,白额虎向着那匹夹着尾巴,身下似乎还有黄色尿液撒着的老狼招了招手。 “你准备一下,夜里带我去最近的药店,咱们去抓个药。” “没钱抓药可以吗?” 百草堂内,一位披着褂子的老人站在柜台之前,他看着面前那个看向自己的小娃娃笑了笑,这小娃娃倒是生的俊俏。 “不行,是要付钱的。” 菖蒲上下打量了一下此人,摇了摇头。 “我听路上的人都说,百草堂的菖蒲小大夫医者仁心,会给穷苦人免药钱,难道是空谈吗?” 老人语气严厉了起来,他微微向前两步,将外面的阳光都完全遮挡了起来。 “他们可以,您不行。” “哦,说来看看为什么不行。” 老人单手拦住了后面想要过来看病之人,用一双鹰隼似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柜台后面的菖蒲。 菖蒲微微皱了皱眉,这人看起来来者不善,估计是冲着自己来的。 “您外套看着破旧,但是下面露出来的部分均是上好的料子,并且这些料子的边缘整齐,色彩鲜艳,并非旧衣,显然您不差钱。” “有道理,但若是我临时遭遇横祸身上并无多余钱财,难道就因为穿的好就不施以援手吗?” “您气息平稳,步伐稳健,并且排了队语速也平缓,显然不是遭了灾的,先生,若是不看病可否让后面的人过来。” “不急,他就是些小毛病,你取一份清金化痰汤就行,钱算我的。” 老人转身用余光上下瞧了一圈那排在他后面的唯一一位病人,再次转过身来看向了正盯着自己的菖蒲。 “你给我这徒弟看看,看的好重重有赏。” 老人探手自旁边将一着一身黑衣之人给抓了过来,那人在老人的手下就好像一具无半点重量的棉花木偶一样,被横移到了菖蒲的面前。 黑衣人端端正正的坐在了菖蒲的对面,随后自那黑袍之下探出了一只带着一层薄茧的修长手掌。 菖蒲看了看显然是不准备善罢甘休的老人,只能硬着头皮将手贴上那微微冰凉的手臂开始切脉。 看骨龄对方应该也就和他一般十四五岁,对方应该也是一个炼气之人,只是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之前下山虎的事情才来找他的。 当将手指搭上去之后菖蒲就发现此人的气息比廖白的还要更强一点,但是他体内气的流动却和廖白的那种流水不一样,他的内力更像是流沙的质感。 切了五息之后菖蒲就将手指移开,随后看向了老人。 “怎样。”老人笑着询问道。 “他没病,不需要看医生。” 菖蒲盯着老人,老人则是大笑了一声,随后转身就走,那坐在菖蒲对面的黑衣少年则也跟着老人起身,只是他斗篷在扫过桌面的瞬间留下了一枚份量十足的大元宝。 “小大夫。”那站在老人后面的病人小心翼翼的上前来开口道,之前被堵着的时候他是有些埋怨的,毕竟这人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行为实在是要急死后面的人。 但是当听见其要免了自己的药费之后他就不那么着急了,直到看见了对方留在桌上的大元宝,男人立刻上前来小心的问道。 毕竟这人已经走了,男人还是有些害怕菖蒲不认账的。 “来切一脉吧。” 当菖蒲将手指切在对方的手腕上时,他的眉毛突然一跳,对面正紧盯着菖蒲的男人的心也随着菖蒲眉毛的这一跳一起来了个大跳。 俗话说不怕中医笑嘻嘻,就怕大夫眉眼低,他只是咳痰,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了吧。 “不用担心,只是小病罢了,给你开一份……清金化痰汤就好。” 菖蒲在心里暗暗吃惊,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但是其中最重要,同时也是可以得到最多信息的实际上是切,也就是切脉。 若是让菖蒲光听此人的病情描述,然后在不接触对方的情况下看一看,他是只有一个大致的方向,但是那个老人居然可以仅凭借望就判断出来需要用什么药。 最重要的是,菖蒲发现这味药确实是最好的方案了,他真的想不出来更适合此人的药方。 也许他还可以在具体的药材和质量上增增减减,但是若想要发挥最好的治疗效果只能在老人随口划定的圈子内游走。 果然,还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师傅,不给我收个师弟吗,此人品性很好。”那着了一身黑衣的少年紧跟在老人的身边,在两人没入人流之后少年这才开口。 “品性好,但是资质不行。” “他形体均匀,气息平稳,神庭饱满,步伐虽然不知道如何但是也应当差不了。”少年声音略显惊讶。 “当今练气大道为熬打血气为主流,我们也是如此,熬打血气需要身体有缺损才能开始。 凡人入世则开始缺损,这原本并非什么太大的限制条件,但若是一人自出生开始便和道而存,不伤神不遗气便不会有缺损。 他估计可以活到两个甲子,为什么非要让人家过来练这些缺损的法子。” 第190章 奇形怪状二人组 老人和少年离开后直接来到了镇子里面的酒楼之中,少年趁着夜色打开了窗户,随即整个人好似一面离了杆子的旗子似的,乘着夜间的风翻转到了屋檐之上。 少年蹲在那酒楼最顶端的瓦片上,在这里他还发现了一个小巧的窝,只可惜如今已是建安九年的冬季,鸟巢里面的住户早已追寻着温暖离开了这里,徒留一空荡荡的小窝棚。 “老师,他人不错,拿他打窝会不会有伤天和,咱们上次已经在人道那里被记了小本本,功德可能不太够了。” 蹲在房檐之上的少年看着下方那在门口挂上红灯笼又退进去的菖蒲,转过来看向自己的老师。 “我们又没有将人往他这里引,这不是过来保护他来了吗,有一个准一流,一个二流高手保护,京都里面那些个财主都不敢想这个配置。 若不然你准备怎么办,让他躲起来,到时候依然要有人遭殃。 咱们又不在这里动手,等到那贼子离开了小镇到郊外动手,那里牵挂少。” 红衣的老人也翻上了屋檐,两人蹲在寒风之中,老人自怀中取了一只小小的酒壶摇了摇,随后一口闷,很快一抹红色就浮现在了他的脸颊之上。 莫约半个时辰后,就见一道身影自街角的黑暗之中袭来。 少年定睛一看,发现这人影矮的离谱,不是说白额虎是中等偏高的身材吗,这人怎么看起来好似个侏儒。 就在少年想要继续观望的时刻,老人直接用手蒙住了他的眼睛,随即一脚将他踹到了酒楼屋檐的一侧,少年还想要说些什么,就听老师的一声蹲好。 骑着狗,不,准确说是一匹老狼的白额虎在阴影之中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他抬头望去,却只看到了那被云朵遮盖住的凄惨月光下的酒楼月牙。 这月牙感觉有些歪了,白额虎认真的辨认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在这里继续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他还在被追击,需要尽快跑。 “有东西来了。” 房间之中的菖蒲在白额虎踏入红灯笼下面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在房梁上站着的梵影也出声提醒道。 “气息太恐怖了,打不过,咱们跑吧。” 梵影感受了一下外面的气息,顿时打了个摆子,这股气息让他回想起了遇到的那个妖道,虽然比妖道小了不止一点,但也不是现在的他们俩个可以正面对抗的。 “对方是来求药的暂时无杀心,要跑已经晚了,你藏好。” 菖蒲感受了一下来人,随即点击了一下自己的穴道让自己再次陷入浅睡眠之中,就好像他从未察觉到那来人一般。 老狼在看见那两盏大红灯笼之后就感觉浑身的不自在,只可惜他们的目的地就是这里,它也不敢骗对方。 思来想去也不想要以身犯险的老狼便向一侧微微努了努头。 一只被他同化的伥鬼就披着件大号的袍子鬼鬼祟祟的来到了大红灯笼下面,只是不等这个带他们来这里的伥鬼敲门,在踏入红灯笼下面的瞬间它就发出一声怪叫,随后连蹦带跳的向着白额虎隐藏的方向而来。 “没用的玩意。” 老狼暗骂了一句,不过依然不舍得动这只伥鬼,正常只有老虎,而且是有了修为的老虎才能转化自己的伥鬼,有些大虎妖的伥鬼甚至比一些小妖怪都要厉害几分。 但是他不太一样,他有当年老祖给他留下来的一块三界碑,那上面刻录了一种妖物的修行办法,只可惜那是虎妖的。 听老祖说这东西来自于一个西域人,当年被那些该死的人类围剿的时候老祖唯独将天赋最好的他选出来去了对岸,本来还有一个兄弟和两个怀了孕的嫂嫂的,只可惜都被这该死的两脚兽给干掉了,而现在他还要继续和两脚兽合作才能复仇。 不过无所谓,杀吧,杀吧,让两脚兽自己自相残杀吧,最好杀的天昏地暗,杀的血流成河,杀的尸骸遍野来的好。 狼妖一遍漫不经心的想着,一边努了努嘴示意这只被他依照那功法炼制出来的伥鬼一边去,随后带着白额虎到了大红灯笼的下面。 狼妖一进入那大红灯笼下面就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伥鬼要跑了,毕竟这感觉就和被石头砸了脑袋,亦或者是吃了奇奇怪怪的杆杆之后一模一样。 现在他整匹狼感觉晕晕乎乎的,而且有一种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但是就是不舒服的感觉。 刚想要跑的老狼直接被白额虎用完好的腿狠狠踹了一脚腹部,老狼瞬间加紧了尾巴,而在他的后面,那只伥鬼则是看着主人夹尾巴的动作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笑主人上了也不行。 老狼没时间去管那个笑话他的仆人,因为敲了两下门后发现没人应答的白额虎直接一手揪着胯下的老狼,一手扣着砖墙之间的缝隙越过了那足足接近一丈的砖墙。 老狼看着那下方突然远离的地面,感受着脖颈处妈妈牌的拿捏,让他感觉自己的小心脏死死地很安心。 白额虎显然没有心思理会自己胯下牲口的想法,他在落地之后立刻用未受伤腿的脚后跟狠狠撞击了一下老狼的腹部,让他跑动起来。 不多时他们就来到了菖蒲的屋前,白额虎为了谨慎起见,直接将手中剩下的迷魂香以内力打入了其它三间还有活人气息的屋内,等到确认那些人都昏过去之后这才打开了房门。 “少年,醒醒。” 老狼自告奋勇的应下了叫醒人的任务,只是那小医生却在它走近之前就醒了过来,醒来的少年转头用略显迷离的眼睛看了这奇形怪状的一人一狼一眼,随后对着他们眨了眨眼睛,决定继续睡。 “小鬼,你敢合眼我就吃了你,瞧这细皮嫩肉的,用那个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叫什么,叫不羡仙。” 老狼盯着菖蒲露出来的半截手臂,也不知道是真情流露还是单纯演戏,哈喇子都快要落在地上了。 那床铺上的少年似乎终于意识到眼前之物并不是自己的梦境,老狼也在那少年眼中满意的看见了一丝惊慌,只不过这丝惊慌瞬间就平复了下去,这让老狼略显意犹未尽。 第191章 死局 “看病吗?” 白额虎看着坐起来开始穿衣服的菖蒲平静的询问起来自己,眼中闪过了一丝欣赏,这个年纪可以有如此医术和心性实属难得。 大部分人遇到这个情况都会慌乱异常,而对方却已经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若非他此刻正在被追杀,他少说得要尝试将这小大夫给纳入白莲教之中,过上几年白莲教估计又可以增添一位擅长医术的护法。 只可惜现在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就不耽误这少年了。 “对。” 白额虎点点头,随即自怀中取了一小串铜钱放在了桌上,他们白莲教倒是不怎么差钱的。 毕竟每次他们的标准流程里面是有在灾中洗劫那些大财主金库,这些土财主往往在大灾之年前会大量屯粮,随后在饿殍满地的时候用粮食低价换取民间的金银甚至是小孩。 他们带着那些灾民攻入土财主的宅子之后会将粮食就地分发掉,剩下的黄金则是会被白莲教纳入库中,因此他们一点也不缺少资金,甚至于整个大煜乃至于西域境内都有不少属于白莲教的地下金库。 江湖上经久不衰的一种话题就是谁谁谁又发现了白莲教的宝库了。 只是他的行李早在之前就被那朝廷的鹰犬给截下了,身上现在可以说是一贫如洗,如果不动手中的宝刀和身上的那味秘药,那么他此刻比街边的乞丐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在不久前那狼妖劫了三个猎户,这笔钱应该勉强足够了。 菖蒲看着那放在桌面上的钱点了点头,随后带着那骑着狼妖的男人来到了前堂,路过黄柏屋子的时候菖蒲的脚步微微停顿了瞬间,他发现黄柏应该是中了迷药,呼吸速度比正常睡眠时要更缓慢一点。 “如果要治好需要多久。” 白额虎看着把完了脉的菖蒲回到了后面去抓药问道。 “如果你指的是身体上的发热和贫血症状,那是因为失血,补一补休息个两三天就行。 如果你指的是你的断腿,那需要的时间就有点长了,我不确定能不能恢复如初,但还是有希望的,时间大概要三四个月吧,长的话五六个月也有可能。” 菖蒲将配置好的药材放入小锅之中熬煮,随后把一块布丢入其中,等到布被煮熟之后就把其捞出来散热,然后盖在对方的伤口处。 对方的伤口情况很糟糕,里面不仅有杂物,而且还有腐肉,菖蒲花了点时间才将伤口清理好,就在他准备着手固定包扎的时候,那用一张黑色长巾把自己的脸完全遮蔽起来的男人却摆了摆手。 菖蒲放下手中的夹板看着男人,眼中略带疑惑。 “不用了,医道毕竟是凡人的,怎么可能这么快恢复。” 白额虎叹了口气,随后再次恢复了平静,他转头向着菖蒲抱拳行了一礼,随即就准备取下脖子上挂着的秘药。 “那我该怎么办,你答应过我的。” 老狼原本还没有理解白额虎态度如此转变的缘故,直到他感受到自己的伥鬼突然消失了,此时他才后知后觉,他们怕是已经被人类给包围了。 他倒是不害怕死亡,只是他害怕自己死前都无法杀掉哪怕一个仇人,那仇人的家属,甚至是仇人的味道就在镇上,只是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差点忘了你了,你过来,我来告诉你怎么办。”白额虎向着老狼招了招手,在老狼带着疑惑来到他身边的瞬间,白额虎瞬间暴起,随后单手扼住老狼的下巴,将其的脑袋整个扭转了一圈。 随着卡蹦一声,老狼的身体也软了下来。 白额虎看着对面菖蒲那疑惑且怪异的眼神笑了笑,随手将已经彻底软下去的老狼扔在一旁。 “吃人的妖物罢了,我是白莲教的副舵主白额虎,我白莲教可是名门正派,只是被这狗蛋的朝廷诋毁排挤,我之前和他合作只是迫不得已,同时为了防止此撩继续害人。 此般那群朝廷的鹰犬已经到来,小大夫我就不连累你了,他日若遇见白莲教之人大可报我的名字,他们断不会加害于你。” 白额虎随手将自己的腰牌解下丢给了菖蒲,随后顺着脖子上的红绳将那只被他挂在胸前的小药瓶取出,拉开塞子之后一股腥臭味顿时弥漫在了整个小院之内。 白额虎微微皱眉,一口将那丹药给吞入腹中。 这丹药怎么这个味道,他好不容易在这个小大夫面前树立起来自己白莲教的高大形象,这丹药的味道一出来至少要将他塑造起来形象的那层金皮给刨掉一层去。 白莲教有自己的丹师,但是大部分的教徒显然是无法享受丹药的,若是可以在这个小少年的心里面埋下来一个种子,哪怕对方最后只是有可能会去白莲教都可以帮到教主一定的忙。 服下药的白额虎那失去了一大块皮肉,甚至于骨头都已经断掉的伤口开始极速的愈合了起来,一条条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红色细线自他的皮肤下探出,随后开始纠正骨骼,再代替皮肤与肌肉重新将肢体链接了起来。 白额虎感受着外面越来越近的敌人气息,最后看了一眼那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少年,留下了一个自以为和善而带着英勇就义味道的笑容,随即将宝刀抽出鞘,单手推开百草堂的正门,来到了小雨过后被微微打湿而略显湿滑的街道之上。 菖蒲看着离开的白额虎叹了口气,那个丹药的气息他很熟悉,是一位和他同属木类成精大妖的气息,看来那位也没逃过去。 只能说草木想要修行实在是有些困难,兽类人类都喜欢吃他们修行。 菖蒲将白额虎丢在他怀里的腰牌放在柜台上,随后找了个小板凳坐下,今晚的事情还没完,等到白额虎和外面来的人打一架之后估计自己还要再被叫起来,不如再等等。 菖蒲感受了一下外面两拨人的气息,发现他们似乎是准备直接在街道上开打,菖蒲估摸了一下百草堂正门那虽然还算结实,但毕竟只是寻常木头做的门,随后非常从心的去了后院。 再估摸了一下,菖蒲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索性将依然处于昏迷状态的黄柏给扛了起来,带着他去了后院。 后院的门比前院结实的多,毕竟是徐牧的卧室,菖蒲将黄柏扔在柴房内的草垛上,还特意回去给他取了一只被子盖上避免着凉。 第192章 搏杀 天空原本消下去的雨再次落了下来,这次只有淅淅沥沥的几点,相比较于半个时辰前那几息就完全打湿了地砖的雨来来说略显寒酸和吝啬。 白额虎来到街道上,随后将上衣整个脱下来后一卷,整个缠绕在那柄鬼头刀上,他自己则是露出被一道道伤疤纵横交错覆盖着的胸膛。 突的,一道寒芒划破黑暗,随着那雨点中的一抹绕开乌云落在地上的肃杀月光一起袭向男人。 那是一支利箭,当其离得近了甚至可以听见箭头划开前方空气的呼啸声。 “来的好。” 白额虎大喝一声,手中的鬼头刀一收一放,那抹原本直取他脖颈的箭矢就被轻轻偏转,随即钉入白额虎身侧的墙壁之中。 彩色的箭羽摇曳,将试图落在其上的雨滴尽数打撒,在那四散的水花还未落地时,一阵密集的破空声便已经传来,随即天空就兀的黑了三分。 那是不带箭羽的弩矢,只是此刻的白额虎已经恢复了腿脚。 他不再像对付那第一枚箭矢时一样硬拼,而是运起轻功,整个人若一条划过水面的锦鲤,踩着地面那随着时间逐渐汇聚起来的一个个小水坑来到了墙壁的一侧,随即就要登地翻墙而去。 只是在登地的瞬间,白额虎却没有跃起,而是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改为贴地滑行,而在他即将要跃起的地方上,密集的箭矢瞬间就没入墙壁之上,同时在他原本会抵达的高空中,一抹带着色彩的箭羽则是一闪而逝。 “只会躲在黑暗中射箭的窝囊废,出来,来陪你们爷爷我好好的耍一耍。” 白额虎看着那钉满了一面墙的箭矢咧嘴大笑出声,黑暗之中,一只被甲胄包裹的手掌则是将手中的弓交给了旁人。 “他的腿恢复了。” 黑暗中的人瓮声瓮气的说道。 “是那个小大夫吗?” 飘忽不定的声音询问道。 “不是,他没这个本事,这是丹道的手段,也许是白莲教的手段,这东西不持久,否则他不会到现在才用,困住他。” 中性的声音响起,随后周围再次陷入寂静之中,那最开始弯弓射箭之人翻身上马,探手自一侧的随从手中接过了一杆马槊。 “末将去会会他。” 躲开了弓箭的白额虎继续保持着贴地的状态向着那黑暗之中摸去,他已经不奢求可以逃走了。 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死掉,他要杀几个朝廷的鹰犬才算不亏,否则自己一死朝廷却没有损伤,本地区的白莲教之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只是就在白额虎已经将那被衣服包裹着避免了反光的鬼头刀微微前探,就要刺入黑暗中的刹那,地面突然震动了起来。 白额虎的瞳孔一震,随后立刻后退,就见原本他所在的位置上一道寒光将沿途的几枚雨珠一分为二,马槊的刃面反射着远处天空中稀稀疏疏的月光,倒映着白额虎的身影。 白额虎一脚轻点后方止住了自己向后的势头,随即冲向马腿,手中鬼头刀在那衣服包裹的缝隙中透出来几丝微光,直取马铠无法保护住的部分。 而在他将要得手的时刻,又一柄马槊挡在了鬼头刀之前。 金属碰撞的声音打破了寂寞的杀机,白额虎也和来袭之人擦身而过,那是一共三匹骏马以及三名将自己包裹在厚重铠甲之中的甲士。 若非他刚刚以攻代守,现在估计已经被这三人的马匹给踏成肉泥了。 三名骑手于街道另一侧的黑暗之中再次整队,就着一盏因为金属撞击声而被短暂点燃在窗边烛台的余光,白额虎可以看清,对面的三人赫然都是武装到了牙齿的重甲骑兵。 他们甚至佩戴了黑色的面甲,那冰冷的甲胄之后是三双冰冷的眸子。 白额虎侧立在街道之中,他不敢背对着任何一侧,因为他不确定刚刚那个擅长箭术的高手是否还在,若是对方依然在那边,那么将自己的后背让给其就无疑是极其愚蠢的。 天空的乌云再次遮盖住了月光,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片的漆黑,那盏短暂被点上的灯光在其主人看见外面隐隐约约的骑手之后也瞬间被熄灭。 白额虎只能看见那三名骑手架在马前的马槊,随后则是由远及近,有三匹马,但是此刻却只有一匹马的马蹄声。 白额虎将大刀撇在身体的一侧,随后闭上了眼睛,伴随着三声碰撞声之后的则是一声属于马匹的嘶鸣以及一道闷哼。 站在后方一处房顶之上坐镇指挥的大太监背着手皱起了眉头,眼神死死盯着那白额虎身影最后停留的地方。 遮盖天空的乌云再次移开,今日肃杀的月光好似舞台上的深红色幕布,缓缓移动,最终让台下的观众得以看见台面上的演员。 此刻的白额虎站在一匹马的肚子之上,那马匹的骑手此刻被压住了腿而无法动弹,依然被白额虎单手掀掉了头盔,露出一张略显青涩的面孔。 白额虎抬头看了看那天空,似乎是意识到对方此刻也可以看见他,鬼头刀便搭在了青年的脖颈之上,随后轻轻划过。 箭雨在青年毙命的刹那紧随而至,将马匹和青年的尸骸一起钉在地面之上,只是却没有伤到半点那快速远离的白额虎。 “老夫走一趟吧。” “您也看到了,此贼凶悍异常,不能以功力高低简单论之,还是需要有人从旁辅助才能从容斩杀此贼。” 中性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此刻却少了一丝之前的泰然自若。 那偏将领的三骑实际上就是想要收割最后一击,毕竟在之前几次围捕白莲教的行动中最难的部分就是追踪。 白莲教之人虽然狡猾,但是大都战斗力不高,作为这次行动指挥的大太监也是和那偏将做了利益交换,这才准许他出手吃掉这首攻。 只是此刻这首功还没有吃到,就先折损了一名入流的军士。 也不怪大太监托大同意了偏将的交易,实在是偏将作为二流即将要进入一流的高手,再加上两名和他心意相通的入流骑手配合,三人着全甲并骑着战马的情况下一般一流高手都要被他们直接干掉。 更何况,那白额虎不是才准一流吗,怎么会如此的凶悍,也许是因为刚刚视野不佳的缘故? 第193章 蛟龙出海 “老先生莫要逞强,我们已经减员一人,要是再让此人伤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人,那么必然涨此人乃至于本地白莲教匪众的气焰,到时候上面估计就要追究我们的失职之罪了。” 大太监看向了那已经将一柄长枪搭在肩膀上的老人,耐心的劝解道。 “公公应该知道,我们一派的招式不得外传,梨园之辈靠这些戏法勉强可以被称道一二罢了,若是被人看透也就离死不远了,还望海涵。” 老人再次摇了摇头。 “那就我来主攻,老先生从旁辅助即可,我们几个人怎么样都可以将那凶兽斩杀在此。” 返回了军阵之中的高大甲士摸了摸自己那被硬生生劈出一条凹痕的盔甲,这是他第二次与白额虎交锋的瞬间留下来的,若是他并非穿戴盔甲,估计现在也已经横尸街头了。 此人当真厉害,只是不知道一位副舵主都如此强横了,那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莲教教主又是有多么的强横,难不成真的如那消息所言,是一位先天大宗师不成。 “好。” 隐藏在阴影之中的男人并没有因为和偏将之间的矛盾而拒绝这个提议,他是个刺客,需要有人帮助吸引攻击才能找到机会攻击。 “喂,不会是被吓傻了吧,害怕了就回家去找妈妈吃奶去吧,别在这里送了命,让美娇妻空守闺房。” 白额虎将经过之前的几次交手,此刻已经变为破布的衣裳自那鬼头刀上面摘下随手扔在一旁,随后开始了叫嚣。 终于又是几息的安静之后,一名着重甲的甲士自黑暗之中而来,白额虎看着此人肩甲上的一道劈痕,立刻笑了笑,这人就是刚刚那三骑的领头者。 这三具重装骑兵说实话也让他感觉有些棘手,不过对方的搏杀经验虽然丰富,但是那大都是对水平相同的高手,亦或者军阵的。 论起来和一流高手的交手经验,白额虎敢说自己可以排入此世的前二十之内。 毕竟一流高手大都已经是穿鞋的人了,若非被逼到极致,这些江湖宿老们几乎很少出手。 即使是在大军之中的一流高手也是如此,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作为指挥官的保镖,亦或者是监视敌方高手的存在,这更像是一种威慑。 很多时候一场大战打完,一些随军的一流高手可能一次都未出手。 毕竟同级交手就有受伤的风险,坐镇和搏命那是两个价钱,愿意给将军冲锋陷阵的大多是一些有武功在身的军事世家子弟 ,这些人需要军功才会如此的拼命。 此刻似乎是为了配合其他人,这名全副武装的甲士选择放弃了马匹,采用步战的方式接敌。 白额虎没有贸然前进,生怕再次中了诱饵,他就这样看着那甲士来到了自己的面前,随后在甲士的身旁又出来一个披着件红色斗篷的老人。 “这任梨园的大武生都来了,真是看得起我小小的一个白莲教的副舵主,今日若是可以把你们都留下来,想必那狗皇帝应该会心疼很久吧。” 白额虎大笑一声,随后悍然出手,手中大刀劈开夜色与雨后湿润的空气,直取甲士的面门,甲士不退反进,以单手臂铠去挡那攻击,同时另一侧的手臂则是挥动一柄战锤袭向白额虎的面门,看样子就是要以伤换命的架势。 而在甲士身边的老人则也快速的移动了起来,他手中的长枪若一条隐藏在草丛里的毒蛇,随着老人的一收一放就刺向白额虎的侧肋之处。 白额虎见状只能暂且放弃了进攻,他的身形一转,带着手中的鬼头刀一起转动起来,转瞬间就荡开了老人的长枪,随即反身抽刀,直向着甲士的手腕而去,逼迫甲士放弃攻击。 只是就在白额虎即将要继续连招追杀甲士的时刻,一股极致的危险感在他的后腰上传来,几乎是本能的,白额虎一个驴打滚,同时将鬼头刀的刀面甩向身后。 只听叮的一声,火花在被甩向后方的鬼头刀刀面上乍现,但是就在白额虎想要去干掉这个隐藏在暗处的小贼时,老人的长枪却再次袭来,他只能转身回击。 甲士主攻,老人则是在旁边从旁辅助,还有一个隐藏在暗处的袭击者,即使是他的全盛时期,白额虎觉得也是逃不出去的。 但是现在他并不求逃,只求死前可以拉一个垫背的,一个仅仅才入流的小角色显然还是不够的,还要更多一点才行。 感受了一下胸腔内那依然还有接近一半药力的种子,白额虎在又一次面对老人长枪的时刻直接剑走偏锋的放弃了回防,手中刀刃直劈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刺客。 这凶悍的一幕彻底将三人给惊到了,那刺客似乎也没有料到白额虎居然会不要命了,直接挨了一刀,一截断臂自黑暗中脱出,随后是一声闷哼。 此刻老人的长枪也已经穿透了白额虎的胸膛,只是当老人将长枪抽回的瞬间,那被破开了一个可以看见后方景色的大洞却开始被无数细小的红色细线缠绕弥补,几息之后白额虎就再次恢复如初,他转过身来狞笑着看着剩下的两人。 两人也只能暂且后退,两拨箭雨将白额虎再次封锁在了街道之中,回到军阵内的老人看了看那断了一只手,此刻一脸苍白的青年,以及依然心有余悸的甲士,最终将视线转移向了本次行动的指挥官,那位宫里来的大太监。 “那是什么东西,即使是续骨丹也需要配合静养才能恢复断骨,那东西居然可以在战斗之中恢复。 若是他可以一直如此,那么我们是打不赢的,之前的情报显然有误。” 苍白着脸的青年率先发难,毕竟他现在可是受了重伤了。 “白莲教妖道的手段而已,只是没想到这白额虎当真如此受白莲教匪首的信任,居然将这东西都给了他。 此物有一定的时间限制,而且需要保持躯骸的完整,砍掉了的肢体是无法重塑的,若是可以砍掉脑袋也就死了。 老先生,看来还是需要您走一趟了,请务必小心,实在不行就退回来,我们围住他也可以,这玩意时间不长,也就一个时辰,过了时间之后他会自己化为一摊血水。” 老人点点头,至于那所谓的拖住,他看了看周围这些士兵,只能是拿士兵的性命去拖住了,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怕是这些人要死大半。 第194章 亢龙有悔 “呦,只有你一个,你的那两个小伙伴呢,害怕到不敢过来了,看你七老八十的也不容易,来给爷爷我磕一个,我就放你走。” 自知已经无法活着离开这里的白额虎此刻看见那缓步走向自己的老人裂开了一张血盆大口,他狞笑着看着对面的黑暗和自黑暗中而来的老人。 他自从加入白莲教之后哪次不是以多打少,早在他少年时第一次被朝廷围剿后他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只是他还是忘不了。 忘不了那个囤了满满一粮仓的粮食,却看着外面的人易子而食的所谓老爷,也忘不了那个和那个所谓的老爷狼狈为奸的县令。 “白额虎,你的故事我听说过。” 老人在阵前扑通一声跪倒随后给震惊之中的白额虎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 这变故让白额虎和后面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额……既然磕了你就走吧,俺也不难为你,以后别给那狗朝廷继续卖命就是了。” 白额虎沉吟片刻后开口,实际上现在他巴不得这些人赶快死开,他现在狂奔去最近的联络点还有机会保住命,只是这磕一个仅是他的口嗨而已,实在是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如此实成,就真的就磕了一个。 “当年临川的监察使是我,那里发生的人祸是我的失职。” “哈,然后呢,然后就完了,那你的道歉还真是有意思。” 白额虎挑了挑眉,倒是对面前之人是自己某种程度上的仇人这个事实表现的无所谓。 也许最开始时他是为了复仇,那个时候他感觉自己是对的,他就是要弄死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而白莲教就是对的。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就发现自己实际上错了,某种程度上他们才是那个带来更大破坏的恶人,只是那又如何,他在乎的人都是白莲教的教众。 他的救命恩人,他的授业恩师都是白莲教的人,难不成他还要因为一个虚无缥缈,早在童年时就已经被打碎的所谓道义去与真正爱自己的人刀剑相向吗? 也许有人会,但反正他是不会。 老人听见白额虎的诉说沉默了片刻,他将自己的斗篷解下后将斗篷两角的铜环扣在一起挂在了自己的长枪上。 “你原谅如何无所谓,但是我必须要道这歉,现在是清算你的时候了,你在过去的五十二年间协助白莲教匪众十七次组织流民冲击衙门,造成大量无辜之人死亡。 并且直接杀害官员与捕快一百七十六人,另外还有三千余人的死亡和你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累累血债,今日必偿。” “真的吗,那我可真牛逼,你们对我还真是认真,居然还数了我杀了多少人,一百七十六人,现在是一百七十七人了,当然马上就是一百七十八了。 老头,受死。” 白额虎将鬼头刀侧放在身前,在大喝一声的同时跨步而出,刀锋内藏却满是杀机。 老人将那挂在长枪上的斗篷轻轻一卷,让斗篷旋转着附在枪杆之上,随后他冷眼看着即将要袭向自己的白额虎,单手握枪,另外一手自怀中摸出了两枚梭镖。 白额虎眨眼间就越过了他和老人之间的短短二十步距离,老人甚至可以看见那鬼头刀上自己的倒影。 就见老者手中的梭镖在枪杆上一处凸起处快速敲击随即被其投出,在黑暗之中,点点火星点燃了斗篷,缠绕在枪杆上的火星如炭火被点燃后表面出现的橘黄色纹路一般蔓延到了所有被斗篷覆盖的枪杆之上。 老人双手握枪,手中的枪杆先是向后微微一顿,随后猛然向前旋转刺出,一片火云刹那间点燃了漆黑的夜色。 斗篷并未直接燃烧起来,而是持续不断的向着前方释放着火星与刺眼的烟雾,火云之中,两枚梭镖飞出,让因为烟雾和火星而开始流泪的白额虎不得不回刀防守。 黑暗和火焰交割的地方,只听见一声金属的碰撞声,白额虎的肩膀上绽放开了一抹血花,与此同时趁着白额虎视线受阻同时长刀回防的间隙,一抹寒芒吞吐着火焰而来,似于火海之中游走的神龙。 叮…… 这次白额虎的大刀砍中了什么,白额虎凭借感觉在几乎同时上步,同时忍耐着周围的火星和刺眼刺鼻的烟气用臂弯夹住了那被自己微微荡开的枪头。 “抓到你了。” 白额虎兴奋的喃喃道,手中鬼头刀则是顺着那枪杆就滑下去,就要将此人的双手尽废。 只是在长刀即将要掠过敌人手臂的时刻,那枪杆另外一边的重量却是陡然一轻。 白额虎下意识的感觉不妙,但是却感知不到危险即将要来自于哪里,几次救他于危难之中的危险感知此刻迟钝了半息,伴随着脖颈上传来的刺痛,白额虎瞬间睁大了眼睛。 火云落在地上,四溅的火花和白色的烟气将整片泥泞的街道都点燃了起来,似初阳再次临幸了这片大地。 在后方众人的视线之内,一颗人头在他原本的身体上缓缓转动了一息,随后缓缓的顺着一道斜面落下,火云熄灭,街道再次陷入了黑暗的裙摆之下。 老人轻甩手中的长刀,白额虎的血迹随即拉出一条血线落在地面之上,他将手中的长刀收回侧肩上的刀鞘之中。 这才是他的杀招,梭镖,火云,长枪都是铺垫,最后放枪抽出肩膀上的长刀自上而下的斩击才是最后一击。 老人转身抬脚将那已经熄灭的长枪挑起,随后轻拍沾满泥泞的斗篷,将上面最后的几枚火星一并打散。 当老人的弟子前去回收那两枚梭镖的时刻,白额虎失去了一半脑袋的尸体才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 一条条红色的细线诡异的自那尸体的创口上探出,好似寻找某物的手掌一般探寻着那缺失的一部分。 在几次探寻无果之后,白额虎的身体凭借本能想要向前一步,只是僵硬的步伐在还未落下时就已经彻底的走入灭亡。 探出躯骸的红色丝线知道了死亡的命运,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嘶鸣,随即缓慢枯萎,连带着白额虎那被红色丝线缝补起来的躯骸一起散落一地。 第195章 别害我 随着大太监带来的几个小太监上前将白额虎的尸体收殓并验明其正身,此次的狩猎也终于算是告一段落。 大太监脸色阴沉的看着一片狼藉的街道,本来这次是准备将白额虎吸引到郊外之后再动手的。 只是白额虎使用了那秘药之后原本可以追踪他的法宝就失去了作用,为了不扰乱军心,大太监选择了隐瞒这个坏消息。 这才是他急匆匆的让自己人在街道上动手的缘故。 但是现在该杀的人杀完了,然后剩下来的都是麻烦,首先为了保密同时减少扯皮,他们和本地的县令以及保长都没有事先通知。 若是战斗发生在郊外,这事情大太监向上补个票就过去了,但奈何这事情发生在了镇子里,到时候县令是一定会上报上去的。 之后还有好多需要和官僚体系扯皮的地方,当然更让大太监感到头疼的是死掉的那个入流的军士,以及断了条手的青年。 这两人的赔偿到时候也有他受的,不过无论如何,白额虎这撩已经死了,多少算是众多坏消息之中的一个好消息。 众人看着这一片狼藉的街道,顿时百感交集。 “那白额虎是从那药店出来的,咱们进去看看吧。” 大太监看向远处紧闭着房门的屋子,率先提议,随后走向了那边,甲士见状立即跟上,老人犹豫片刻后也选择跟上。 那青年则是去寻自己的断手去了,暂时没有兴趣参与这战斗之后的侦探环节。 大太监敲了敲门,在未听见有人活动的声音后就背着双手以脚尖轻点那墙壁,迈着闲庭信步越过了院墙,在他后面的甲士与老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越过一面墙还是不成问题的。 区别就是老人的身法更加诡异,而甲士的身法则是因为穿着重甲且之前高强度的战斗而略显笨拙。 菖蒲原本是准备醒着等几人打完的,只是将黄柏放在柴房之后他看着那看起来就很舒服的草垛还是犹豫了。 菖蒲从来就没有怎么熬过夜,他的作息极其规律,就和他当树时一样,太阳起来他起来,太阳下山他闭眼。 此刻已经是夜猫子活动的时间,树应该睡了,他也应该睡了,当白额虎带来的刺激感结束之后,听着身边黄柏均匀的呼吸声,菖蒲就想要一头倒下来一觉睡到天亮为止。 只是他还是有点担心,毕竟外面还在打,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他实际上是想要问一问那些人的,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外面打生打死的有意思吗。 菖蒲强撑着等了一会,发现外面打的正激烈,第一场都已经结束了结果双方都还有余力,看样子是准备继续打满回合了。 实在有点熬不住的菖蒲决定小憩一会,对他只是小憩一会,不睡,哈………,好困。 等到菖蒲感觉有人进入百草堂时已经晚了,那些人推开了大门,走入并无人居住的外院,随后推开内院的门,就看到一个打着哈欠睡眼朦胧的看向他们的小少年。 “小大夫,我们是见过面的,不用紧张,我们是衙门的人,刚刚是否有人来这里就诊了。” 老人笑眯眯的走上前接下了对话的职责,他的眼睛扫见了那桌面上的白莲教副舵主的令牌,随后玩味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大夫。 看来那白额虎也看上这个小大夫了,虽然之前老人决定不收对方入门,但是得知了白额虎也看上对方之后,他还是有些微微动心的。 虽然先天气息不亏很难入武道,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控制好度让他生一场大病就可以打破原本的气息平衡。 到时候这类生机不亏的人大都会保留有一股先天之气,有了这股气息在之后的修行中可以如鱼得水,也算是一种天赋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病需要控制到什么程度,这是个问题,但老人刚好认识一位大夫,对方在这方面很有建树,甚至曾经还成功过一次类似的案例。 此刻发现白额虎也看上了菖蒲的老人原本被压下去的小心思也开始缓缓游动起来。 “有,是位大概五六十岁,中等身材微胖的先生,他刚刚出去。” 菖蒲如实道来,包括他和白额虎之间的交谈。 大太监平静的点点头,随后老人的徒弟上前来收走了那放在桌上的白莲教令牌以及白额虎付给他的药钱,这些都是赃物,后面需要归档。 尤其是那枚白莲教的令牌,大太监准备送回去看看能不能仿制,即使无法仿制也可以从令牌制作的工艺以及所用的材料上来推测白莲教的信息。 至于那名甲士,在众人往外走的时刻他率先发难,男人偏了偏头看向菖蒲,随后再转头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几人。 “白莲教的贼人向来擅长隐藏,说不准他就是一个,那白额虎将令牌都留下来了,而非就地销毁,显然是与其有些关系的,为什么不将他给抓起来审一审。” 甲士瓮声瓮气的声音甚至专门让那边坐在石桌前的菖蒲也可以依稀间听见。 向几人提出建议的同时甲士也在时刻留意着后方的菖蒲,只要少年的反应有丝毫不对,他就会立刻出手将之擒下来。 “欺负小孩很好玩?” 老人瞥了一眼这甲士,不咸不淡的吐了一句,他们都是高阶的武者,而且还都是有传承的。 高阶武者的感知力极强,常人不易察觉到的心跳速度,呼吸以及小动作在他们眼中都是逃不过的,若非专门训练,在一位有家学传承的武者身边说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此刻在老人看来,这甲士就是折损了一员成员,心情不好想要迁怒,同时想要往外甩锅,证明不是自己轻敌才导致了手下的死亡,而是因为情报错误的缘故,最好是白额虎在这里还一个接头点来的最好。 第196章 后台 “师弟你找死别把血溅我身上。” 就在几人于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往外走的时刻,一位着一身白袍的老人正站在百草堂外的街道上盯着提出这个建议的甲士。 “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大太监含着笑走向这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来客。 “我再不来,你们非得要将这里给全拆掉了不可。” 下山虎看着一片狼藉的街道,以及那几个正在努力从墙壁上往下来扒箭,但是尝试了几次之后发现这并不容易做到,索性改为将箭杆整个取下的官兵们,语气中夹枪带棒的就向着这些人招呼了过去。 大太监只能含着笑,毕竟这次确实是他们为了防止惊动白莲教有可能安插在此处的内奸,而选择绕过规矩来办事。 此刻纵是这所谓的下山虎在其它时候都只能算是自己怀中的小猫咪,但是现在不行,现在对方踩在了即将要将他们所有人全部夹断腿的陷阱的触发器之上,此刻只要这只小猫咪向上一跳,他们就要面临数不尽的麻烦。 若是他这次完美的完成了任务,那么这些事情都不足为惧,毕竟陛下青睐于那些得力的部下,这些麻烦在内阁甚至于只需要一句话的功夫就可以被轻描淡写的解决。 但是现在不行了,现在他已经搞砸了事情,在拥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损失了一名入流的军士,同时还让一名二流顶尖的高手被斩断了手臂。 虽然一名入流的军士也不算什么大人物,而那位被斩断手臂的二流高手也可以用丹药重新将手臂给续上,但是这掩盖不了一件事,他在这次任务布置之中的失误和无能。 而失宠就是一次次无能累加造成的,所以此刻的大太监即使心情极其不好,他也要对小小的下山虎先生堆着笑脸,以此力求不要让事情发展向自己预想中最坏的地步。 “老先生还是老当益壮,义父在我离开之前就和我提起过老先生,说老先生当年在京都也算是少年英雄。” “呵,连二流都算不上的少年英雄,您就别埋汰我了,这件事总要有个结束。” 下山虎呵呵了一声,他当年根骨不佳独擅斗狠,最开始的时候因为内力差距不大,而且他外功练得勤,故而还能有些名头。 但是很快他天赋的不足就让他逐渐脱离了第一梯队,随后是同辈人的第二梯队,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为了找寻提升根骨的方式他才离开了京都,只是没想到这一找就是一辈子。 听见下山虎的话,大太监眼睛一亮的同时也松了口气他就害怕对方不和他谈,而是一副要和他拼命的样子,那样自己就真的危险了,而现在只要可以谈那么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一口价,两枚血气丹,要上品的,县令那边我去搞定。” “行,那某就在这里先恭喜老先生喜得高徒了。”大太监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现在可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 血气丹这东西是用妖兽的血肉炼制而成的,丹师会利用佐料将妖兽体内的血气收束起来,并将其中的杂质剔除掉。 这种丹药若是给打开经脉之前的武者服下,除非天赋异禀,否则轻则经脉被撑爆半生不遂,重则七窍流血而死。 而且这丹药有保存的时限,随着时间流逝药力几乎是递减的,炼制完成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不服用,后面甚至于可能会因为其内的血气凌乱而化为一味毒丹。 下山虎现在已经七老八十了,用这种猛药显然就是老寿星上吊,找死,其将这东西留下来存着也不可能,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下山虎有位弟子突破了,下山虎这丹药是用来给对方的。 在这偏远的小地方,一位入流的高手就已经可以撑起来一座武馆了,这样看来下山虎还真的有可能在这里扎下根来。 大太监的恭维显然挠到了下山虎的心巴上,若非此刻并不是个好时候,他恨不得碰到个人就说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徒弟突破到入流了。 “对了师弟,看在咱们师兄弟一场的份上,我给你提个醒,不久前京都来了位小少爷,还给我带了两只小花瓶,这小子和他有关系。 这事情公公应该也知道。” 下山虎说完就看向了一旁的大太监寻求肯定,总算是解决了一部分麻烦的大太监微微思索片刻,面色立刻变了变点了点头。 “你发泄的时候记得往草垛上踢,别照着铁板踹,你自己早死也请离开了这里之后再去找,别死在我跟前,省的溅我一身的血。” 下山虎并没有因为同门情谊而给自己这位所谓的师弟什么好脸色,或者说就是因为同门所以他才没有给对方什么好脸色。 甲士面甲下的脸庞撇了撇嘴,但也没说什么,毕竟对方原本是要宴请他的,结果他就带着这大麻烦过来了,若是这次白额虎跑了,路上随手杀了几位达官贵人,那么遭罪的就还要加上下山虎了。 而且因为他没有公公这一行人京都特遣使的身份垫着,可能最后唯一要掉脑袋的就要是他了。 菖蒲站在院内,听着外面下山虎那特意拉高的声音,知道对方这是在说给自己听,目的就是为了告诉自己之前的人情他已经还上了。 只是菖蒲真的没想到,廖白的虎皮这么强的吗,这些人一看就是大煜内级别很高的武者,廖白的面子,或者说廖白哥哥的面子居然在这个时候都有用。 感叹了一下之后菖蒲就放下了这件事,毕竟这只是外在的虎皮,甚至于这虎皮还隔了一层。 小少年现在看着那院墙,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它,兄弟你行不行啊,怎么阿猫阿狗的都可以从你上面过。 说起来好像最近遇到的武者里面也就廖白一行人是认真敲了门然后进来的,就连那下山虎院子里面来找他的男孩入下山虎的院子都是飞檐走壁。 想念廖白的第一天,从敲门开始。 第197章 内力化马 第二日早,人们才在那打更人的吆喝中于惶惶恐恐里走出了屋门。 他们看着街道上的一片狼藉,都暗自咂舌,而在确定自己没有受到什么损失之后,人们则是又开始畅想起昨晚的刀光剑影来。 对于他们而言,寻常的日子太过枯燥而且几乎可以一眼望到头,他们讨厌少侠是因为这些人会带给自己不确定性,进而让原本就只是算是勉强维持的生活滑入低处。 但是这不代表他们不羡慕,或者说未曾在梦里畅想过自己仗剑江湖的场景。 一壶酒,一柄剑,一匹好马古道热肠,听旁人唱诵自己的威名赫赫侠胆义肝,这是大部分人期待着的生活。 只是酒,剑,马,乃至于盘缠和通牒都需要钱,恰恰大部分人都被家里面的老幼牵挂着,只能抬头看看那于天空中一闪而逝的燕子,随后埋下头来拉动身上挂着的重犁。 此刻这就发生在身边的江湖事让不少之前在嘴上都唠叨着那些少侠的无用功和败家的男人们也悄悄竖起了耳朵,听着街道上大家对这事的消息,同时将自己带入那飞檐走壁的少侠中去。 也有人抓住了这次的商机,比如那位自称点了灯看见外面情景的卖饼老板,今日他就站在自家那被钉满窟窿的墙壁之前,给顾客们绘声绘色的讲述着昨晚的经过。 “……就听一声金属嗡鸣,然后看那一匹黑马一跃而出,然后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老板站在摊位之后,绘声绘色的讲着,同时手上动作也不停,在空中比划着那晚的场景。 “给我拿两个白饼,你也别卖关子了。” 周围的人群也知道这老板是想要趁机兜售自己的东西,站在靠外面一点的一个客人立刻挥着手挤入了人群之中。 老板见这早上还没有过去多久自己的饼子就卖出去了一大半,顿时喜笑颜开,他将那白饼放入顾客的篮子中后掂量了一下手中这颇有份量的几枚铜钱,立刻开始继续讲述。 “我看见那一道刀光就将那马斩开,随后那马就消失不见了。” 老板将铜钱放入围裙的口袋之中,板起脸来继续往下说去。 “马消失了,怎么可能,那么大一匹马怎么可能消失了。” 老板这故事突然从武侠变成了灵异,而且未曾有铺垫,生硬的转折让众人直接被拉出了之前故事塑造出来的沉浸感之中。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骂骂咧咧的准备走了,而那个买了饼子准备听后续的顾客也因为这生硬的转折而不甚满意,他撇撇嘴,就想要探手去掏老板刚刚放入怀里面的铜钱。 “唉唉唉,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抢钱啊。” “饼子给你,钱给我,我出来是来买卤肉的,要不是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谁爱吃你这噎嗓子的饼子。” 顾客眼睛瞪的滴溜圆,同时将篮子里面的饼子取出来就要丢在老板的摊位上。 “客官,我这是卖熟食的铺子,哪有卖出去然后又收回来的道理,若是收了你退的货,以后大家都以为我这里有别人不要退掉的货,那谁还来我这里卖东西,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再说了,我敢发誓毒誓,昨晚我真的就看见那马呲溜一下就消失了。” “那你说,那马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就没了的。” 顾客听老板的话也有些犹豫,毕竟都是一个镇子上的邻居,若是闹的太僵了也不好,只不过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为什么自己花了钱听这故事结果就这样草草结束了,于是男人继续追问道。 老板被这一问也是一愣,实际上他也没有怎么想过为什么那马就这样消失了。 “也许是被砍到了,毕竟他这窗子有这么高,马倒下去他也看不到。” 旁边有的客人提出了一个假设,众人看看老板后面的那扇窗子,随后再看了看远处的地面。 “不可能,若是砍倒了即使没有尸体,但是至少也应该有血迹吧,你看那地方,啥东西都没有,估计苍蝇都不落的。” “那,也许是马跑过去了?” 老板小声地提议道。 “也不可能,你不是说了吗,有道刀光,这都劈到马上面了,你听见马的嘶鸣了吗。” 捏着饼子的顾客摇了摇头,这个结果他也感觉差点意思。 “好像确实没有。”老板茫然了一会,当时兵荒马乱的,他哪有什么多余的心思辨别那外面倒底传来了点什么声音,他光顾着抱着头躲在桌子下面保命了。 “确实好像没有,我家就住在这边,昨天晚上好像只有金属碰撞的声音。” 围观的路人中也有人刚好就住在这附近,听见这里的讨论就驻足下来附和道。 有了旁人的附和,那顾客就更加的理直气壮了。 “我看你就是瞎编的,现在编到这里编不下去了,不退货可以,给我退三文钱,要么你就说说,后面倒底发生了什么。” 顾客将饼子收回篮子里面,在他看来自己买的是饼子再加上故事,就和在酒楼给说书先生打赏是一个道理。 你这故事讲砸了,自然要将大赏给吐出来,要么就被人吐口水。 老板顿时有口难辩,他这饼子可没有提价,若是真的给对方三文钱,那自己可就真的是只赚了个苦力钱了。 而且若是其他人认为自己的价格虚高,以后拿这个价格来要自己的货,他还卖不卖。 此刻陷入两难境地的小贩,现在就想要给不久前那个因为想出来以故事吸引客流量达成售卖目的这个点子而沾沾自喜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我看是内力化马。” 就在小贩陷入两难中时,一道稚嫩的童声在铺子的一侧响起,就见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孩来到了铺子前,挡在了父亲和那个蛮不讲理的顾客之间。 “内力化马,那是什么东西?” 顾客和周围的大人们听着这小孩的话起了兴趣,连忙追问道。 “我听一位说书先生说的,我说可以,但是你不许欺负我爸爸。” 男孩叉着腰,这副小大人的模样立刻逗的周围的大人们乐呵呵的咧开了嘴,原本就不想要将事情给闹得太僵的顾客也顺着这个台阶就下了台子。 “你若是讲出个所以然来,我就不为难你父亲了。” 见那顾客点了头,男孩立刻转身跳到铺子旁的箱子上,站在那上面就开始续上之前的故事。 “江湖上的好汉们有的练外功,有的练内功,但是外功横练不易,内功才能出大师。” “这我们都知道,然后呢?” 周围的人立刻打断了男孩的讲述,他们只想要知道那个所谓的内力化马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198章 恐怖如斯 “不要打断我,你打断我我的故事续不上是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男孩摇头晃脑的时候头顶的冲天辫也在一起微微晃动,他呲着一口漏风的小白牙向那个打断他故事的人发出了警告。 “好好好,不打断你,你继续。” 男人乐呵呵的点了点头。 “传闻江湖上内力极其深厚之人可以凭借自身的内力加上功法打出虚形,某些修炼兽形拳之人还可以让这虚影随着招式的变化一起变化。 就像这样,呵,哈。” 男孩站在箱子之上挥动了一下自己纤细的手臂,软糯糯的模样加上他还带着奶味的号子让下面的大人们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只是当男孩恢复了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叉着腰瘪着嘴,眼中含着小金珠扫视向下面的众人时,大人们这才勉强止住了嬉笑,那个挎着篮子的顾客摆了摆手,示意小孩继续。 “我猜啊,那匹马就是修炼马形拳的武者凭借内力打出的虚影,只是瞬间就被大刀给破了,所以大家才没有听见马的嘶鸣,也没有看见马的尸体以及地上的血迹。” 男孩分析的头头是道,只是内力这东西大家毕竟没有亲眼见过,虽然他们见识过那些少侠们飞檐走壁的功力,但是内力毕竟在人家肉里面流着,他们外人可是看不见分毫的。 甚至于不少人对于内力是否存在都是抱着怀疑态度的,他们大都认为那只是为了奇货可居而搞出来的噱头。 尤其是那些干体力活的汉子,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一天天的挥汗如雨,若是真的熬打身体就可以得到内力,他们早就人人可以飞檐走壁了。 更重要的是,一些没有内力只是修炼外门横练功法的少侠一样可以飞檐走壁,与那些有内力的并无不同。 而现在男孩说这无形的内力居然还可以变成虚影甚至于可以被人看见,还是组成一匹马,这实在是有些离奇了。 这甚至于比之前小贩那个马消失了的灵异故事还要更加的灵异一点。 “这是我从那个说书人口中听到的,真不真要各位客人自己判断,我就讲个故事,怎么样,你满意吗?” 男孩没有理会大人们的争论,只是盯着那个挎着个篮子的顾客。 “满意了,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顾客伸出大手掌就想要去摸男孩的脑袋,却被男孩一脸嫌弃的跳下木箱子给躲开了。 正穿着褂子去钱庄存这个月营收的菖蒲听见这个内力化马的说法顿了顿,这可真是越传越离谱,他记得当时确实是有马的,毕竟最开始的时候他可是听见了马蹄踏石板的声音。 “哎呦,小大夫来了,快请进,我这里刚好有今年新到的茶叶,您尝尝。” 钱庄是个青砖垒成的院子,这院子的墙足足有一丈高,大青砖之间更是用的糯米填的缝。 院子整个是由连续的四个大院子一起围起来的一个更大的院子,外面的院墙甚至没有窗户,目的就是最大程度上的防止盗贼。 第一层的大门是一扇对开的大木门,看厚度足足有成年人的手掌宽,木门外面还包了一层铜皮,铜皮上打着数个大钉子。 这配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军械库。 大门两边有壁龛式的岗哨,因为菖蒲是老顾客,看门的三个青年就只是打了个招呼就让男孩往里走了。 菖蒲才到这入门的院子内,就见一个穿着件短褂子的男人堆着笑快步而来,这是一直以来负责百草堂财务的管事。 一般面对镇子上的大主顾,钱庄都会指派一位管事来负责对应的交接,一来是为了方便大主顾交易,二来则是希望管事可以和大主顾建立一定的关系,以此稳定住客源。 对于钱庄的管事来说,这和大主顾的羁绊就是自己最稳定的业绩了,虽然百草堂每年的存入不算最多的那一档,但是架不住人家细水长流啊。 管事殷勤的在前面带路,带着菖蒲来了入口处的一间屋子内,这里被隔成了一间间的小屋舍,是钱庄为大主顾准备的休息室。 至于大部分的普通储户,他们大都在这里对面那同样属于钱庄的门店里面办理业务。 至于钱庄剩下的部分菖蒲也没有去过,但是听说后面有一个地窖,甚至于还有通向城外的密道,除此之外这大钱庄里面还有钱庄自己养的家丁的居所和军械库。 见菖蒲落座,管事面带笑容的将菖蒲肩膀上挎着银子的挎兜接过,随后两个才到菖蒲肩膀高的男孩就从里屋里面端着茶水和点心快步走出。 等到他们两人将糕点茶水放在桌上,管事就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开始干活,这两个男孩立刻搬了一张桌子面对着菖蒲和掌柜,一人称量银子随后大声的道出成色和折合的银两,一人将那账目打在算盘上并于一旁的账目上记下。 “我收的徒弟,人老了,不如年轻的时候那么有干劲,说不得再过几年这副臭皮囊就连银子都要搬不动了。” 管事指了指下方那两个正在快速记账的孩童,同时给菖蒲将茶水满上。 他看的真切,徐牧院子里面只有黄柏和菖蒲是有真本事的,而药店除去药材之外就是要看真本事,到时候徐牧那点家底还是要让黄柏和菖蒲来继承的。 而黄柏和菖蒲向来关系不错,若是如此到时候等到徐牧两腿一蹬的时候接手百草堂的不管是菖蒲还是黄柏,这菖蒲总归还是会在百草堂保留一定的话语权。 现在打好关系,才能在之后继续让百草堂将他设为对接的管事,虽然百草堂不是他手下最大的老板,但是却是旱涝保收的那个,毕竟人都是要生病的。 一点茶水糕点罢了,若是可以留个好印象那就太值得了,现在他也是特意让两个徒弟来给菖蒲留个好印象,好到时候接班。 “都挺精神的,看起来和掌柜还有几分相似,是令郎吗?” 菖蒲饮了一口温热的茶,点了点头后询问道。 “我那臭小子若是这般我就死而无憾了,是我的侄子。” 第199章 凡人遭殃 “瑶瑶,瑶瑶,爸爸在这里,你不要睡,你千万不要睡。” 就在菖蒲于早上的时间将银子送去钱庄存起来后返回百草堂时,只听见身后有一道嘶哑的男声呼唤着什么,随后一股风就从少年的身后袭来。 菖蒲眼疾手快的让开了那人,还顺手将一个走在前面同样会被撞到的男孩提溜着衣领一起拉开。 那男孩只感觉双脚一悬空,随后身边就是一道人影闯了过去。 “谢谢菖蒲哥哥。” 男孩被菖蒲放下,待他转头就看见了着一身灰色袍子的菖蒲,他认得这个小哥哥,对方是药店的大夫。 只是和药店内其它的大夫不同,这个小哥哥给他们看病的时候不会吓唬他们,而且乖孩子还会有小蚕豆一类的小零食吃。 孩子们到了店里面都喜欢找菖蒲去看病。 菖蒲摸了摸男孩的发髻,随后自怀中掏出来几颗蚕豆放在男孩的手心中后就让他去玩了。 只见那道人影抱着个被毯子包裹起来的东西跌跌撞撞的闯入了百草堂中,一路上差点撞到好多人。 只是人们看着那男人血红的眼睛和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即使心里有几分不满也都按耐了下来,穿鞋的没办法和赤脚的计较太多。 那人影在绕开了一个大车之后就径直闯入了百草堂里,临进门之前甚至还踩翻了一个街边小贩的摊位,新鲜的苹果随着男人踩住那篮子的边缘而被撩起,咕噜噜的滚在街道上,最后消失在人与人的脚步之间。 那小贩也瞬间就红了眼,他提起一旁的扁担就跟着那男人一起冲向百草堂。 菖蒲加快脚步赶回百草堂,一路上就见地上还有滴落的血迹,他猜测那条毯子里面应该是一个人,看大小应该还是个孩童。 只是看这血的状态,它的主人大概是已经离开了。 菖蒲才跨入百草堂的门槛,就感觉眼前一花,随即一个披头散发,眼睛通红的男人就直接冲了上来用手掌死死地压住了他的双臂。 随即那男人直接扑通一声双膝跪在了百草堂内的石砖之上,听得菖蒲都感觉自己的膝盖隐隐痛。 “小大夫,你能不能救救我女儿,她才六岁啊,求您救救她吧。” “我说了,人已经走了,我们是医生不是神,他也还是个孩子,你为难他做甚,再说了我救不了他就能救得了吗。” 黄柏看这个男人缠上了刚进门来的菖蒲也急了,他快步从柜台后面出来,随后指着那跪在菖蒲面前,抱着少年一边哭一边哀求的男人就开始呵斥。 黄柏见过不少失去亲人之后迟迟不愿意接受的人,这些人大都是在自我逃避,当然也有些是想要充分发挥家人的剩余价值来讹一笔人渣。 有时候后者反而比较好对付一点,毕竟百草堂在柏溪镇可算是一霸,他们不店大欺客是他们有医德,但这不代表别人可以欺负他们。 更何况现在徐牧可是搭上了县太爷的路子,百草堂现在可是县太爷的钱袋子,若说之前讹钱讹到百草堂来是得罪地头蛇,那么现在就是要掀本地的龙王庙了。 就是对方讹成功了黄柏也挺无所谓的,反正讹走的都是百草堂的钱,关他何事,在他看来只要百草堂可以继续开下去,富有富的过法,穷也有穷的过法,大夫总不会饿着肚子的。 但若是情绪激动的病人家属那可就不好办了,对方大都不那么在乎钱,而且情绪更加激动,这些人过来就是为了发泄情绪来的,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到人。 菖蒲摇摇头,不顾师兄的劝阻拍了拍这个眼泪哗哗的落,几息时间就将他的衣襟完全打湿男人的肩膀。 对方抬起头,用那双含满泪水,但是依然带着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菖蒲,似乎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让我看看。” “您看,您看,谢谢您……谢谢您。” 男人立刻放开了菖蒲,拉着他就往那个被放在柜台上的毯子那里走。 “菖蒲。”黄柏出声劝阻,却只得到了少年轻轻的摇头,青年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这小师弟别的都好,就是有时候心太软。 黄柏从柜台下取了一杆铁秤,掂量了一下还算合手,就这样站在那男人的身后,若是这人之后发难,他就一杆子抡晕这斯。 那毯子上面还有点图案,只是随着一次次的清洗和长时间的使用,现在已经褪色严重,此刻只能依稀间看见一些线条。 此刻在这已经回归灰色的毯子之上却绽放开了数朵鲜红的花,这妖异的色彩点缀在褪色的毯子上,好似开在荒废城镇中的一朵朵诡谲的鲜花。 菖蒲刚想要尝试拉开那毯子,就被一旁的男人用手掌死死地握住探出的手臂。 菖蒲可以感觉到,男人在一个劲的颤抖,这种颤抖几乎是整个身体一起开始的,从牙齿到脚掌无不在相互对抗中打着颤。 就好似此刻有一双巨大而无形的手掌正死死地攥住男人的灵魂,让他不得不用全身的力量去对抗。 “让我来看看她好吗。” 菖蒲清朗而平静的声音带着一股别样的魅力,随着他的安抚,红着眼的男人终于平静了下来,只是在平静下来之后一股巨大的恐惧又再次席卷上了他的整个胸膛。 终于男人低着的头微微点了点。 菖蒲拉开毯子,里面是一个已经失去了颜色的女孩,女孩的身上还穿着一件花布衣裳,她的双眼紧闭,似乎只是陷入了一场一去不复返的梦境中。 她的致命伤是脖子上的一个创口,在那里正有一柄无尾羽的箭矢插入稚嫩的血肉中。 菖蒲再次将毯子盖起来,一抬头就看到了正在男人身后,一副拿你没办法模样的黄柏。 男人看着菖蒲将那毯子再次盖上,眼中最后的一丝期待也被彻底打散,他失了魂似的松开菖蒲,想要去取走那柜台上被毯子包裹着的东西,但是又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胆气。 第200章 无解 “……她是个乖孩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她娘走的早,她也特别体贴人。 我是个没用的男人,护不住自己的婆娘,也没办法让自家丫头穿的好点,她昨天才和我说想要一根红头绳,我今天原本是想要去买的……” 男人坐在椅子上,他用手掌遮盖住自己的眼睛,似乎只要这样就可以不用去直面那悲惨的世界。 渐渐冷静下来的他开始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在和陪他坐在一边的菖蒲倾诉着什么。 “小大夫,您见多识广,您知道那箭矢来自于哪里吗,丫头不能白走,总该有个交代才行,总该有个交代才行。” 突然间,男人似乎是抓住了什么东西,他顺着那逐渐将他溺毙的漆黑绝望中的一根纤细的血色藤蔓向上攀爬,最终得以将头露出泽地,大口喘息那充满着安宁味道的空气。 菖蒲看着那箭矢,这箭矢是给弩用的,因为只是短程射击,主打一个量大管饱,也就没有装备箭羽。 但是这组成箭杆和箭矢的都是上好的料子,而且在那扎入女孩脖颈的箭矢上面还有一个印记,那是用来标记生产来源的。 毫无疑问,这是那批军士的箭矢,菖蒲已经猜到了这点,只是在面对这个父亲的眼神时,他还是选择摇了摇头。 倒不是他觉得这样可以让对方开始一个更好的生活,而是他身边需要考虑的东西也很多。 下山虎虽然用廖白这张虎皮让那些朝廷来的人选择放弃了继续在自己这里找线索,但是菖蒲自己很清楚,这张所谓的虎皮不一定好用,毕竟廖白和自己的关系远没有到那个程度,更何况这张虎皮实际上来自于廖白他哥。 本来就好不容易脱离开泥潭的自己若是继续掺和进去,怕是又要被纳入监视的范围内。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大不了逃入山林,但是温老,黄柏毕竟是走不了的,即使要走难不成带着他们去山君那里过茹毛饮血的生活吗? 男人看见菖蒲的摇头,眼神里的一抹光彩随即消散了。 男人踉跄着抱着女孩离开了百草堂,等到看着男人彻底消失在了街角,黄柏这才走到了菖蒲面前,随后看着少年。 只是看着菖蒲那一脸的无辜模样,黄柏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指捏了捏男孩的脸蛋。 “真是拿你没办法,你之前不是看的挺明白的吗,下次遇到麻烦记得躲开,麻烦这东西不是你解决了就会消失的,有时候这麻烦是越掺和越多,到时候连自己都会一起陷进去。” 菖蒲摆了摆脑袋,将黄柏捏着着他脸蛋的手指给甩开,随后退后半步揉了揉都有些红了的脸颊。 “只是感觉他太伤心了,可能需要安慰一下,最后结果不是还不错嘛,还有你干嘛那么用力,都红了。” 菖蒲略带抱怨的转身去了柜台后面,留下叹着气一起跟上的黄柏。 男人出了百草堂,很快他就被蹲守在周围的秃鹫给盯上了,那是两个戴着个小毡帽的男孩。 他们较着劲来到了男人的身边,最终年长一些的那个男孩用拳头狠狠的在一旁和个狗皮膏药一样家伙的肚子上来了一下。 被打男孩瞬间似煮熟了的虾仁一样弯下了腰,这一下是真的很重,弯下腰的男孩甚至于还连带着吐出了一口酸水。 趁着这个空档,大一点的男孩已经来到了男人的身旁,他摘下自己的毡帽,脸上和同行抢生意的那副凶悍模样瞬间一收,一股慈悲在略显稚嫩的脸上蔓延开来。 “先生节哀。” 男孩观察了一下这个人,在确定对方已经从激动中走出,来到悲伤阶段后出声道。 他们受雇于本地负责干白事的店铺,白事向来是一门暴利的生意,毕竟这生意大多数时候是奢侈品,还是必需的奢侈品,而且账目也并不算太透明。 他们就是专门出来拉生意的,若是可以拉到一单生意,今天就可以吃上一顿红烧肉,这可是那些力工逢年过节都不一定可以吃得到的。 “嗯。”男人情绪低落,只是瞥了一眼这个凑上来的男孩。 “生活总是要往前走的,我记得她,她是个爱美的女孩,想必她也一定希望自己可以漂漂亮亮的。” 男孩看着男人,职业特性让他几乎熟悉这镇子里面的每一个人,甚至于那些快要死的老人他们这些给主家拉生意的还会猜人什么时候会没有。 镇里面专业干白事的铺子有三家,但是每年那白事也就那么多,大家都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所以在拉生意这方面的竞争还是非常激烈的。 这男人是个孤僻的家伙,而且家里面只有一个已经过了夭折高发年岁的小女儿,并不算是他们的潜在客户。 但是男孩依然记得这个客户,对方当时给他那个黄脸婆是真的肯下资本,他当时将这单生意送给了另外一个跑单的男孩。 毕竟他当时以自己的经验来判断,这人本身没什么油水可以捞,就一个穷汉子,他都担心对方若是想要再讨一个婆娘能不能讨的来。 而且他那婆娘还没有给他留个带把的儿子,他当时还将这事情讲给了他老板,那个吃的和猪一样肥硕的家伙听,说他用这个不沾油水的生意换了下一个项目。 只是随后这事情就给他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个男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那么多的银子。 那段时间那个被他让了生意的小鬼那叫一个春风得意,嘴巴上的油光都不带断的。 更不妙的是他的那个老板也知道了他放掉了这只肥鸭子,随后他就被对方用柳条蘸水往死里抽。 那五天只能趴着睡觉的痛苦让他对这位顾客可以说是记忆犹新。 今日他要一雪前耻,这单生意非他莫属。 “嗯。” 男人依然是沉默的回应,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做出点别的答复了。 “您跟我来,我们一起让她开开心心的离开。” 男孩一边看着男人的表情揣测着对方的情绪,一边小心翼翼的指引着对方向着店铺的方向而去。 第201章 恩威并施 男人浑浑噩噩的在周围人的教唆下将女儿安葬,他手握那枚箭簇,身上的全部钱财却已经都被那处干白事的坊子给套走了。 甚至于因为没有套足想要的份额,男人临出门前还听见那个之前一直轻言细语哄着自己的少年骂了一句穷鬼,只是此刻他已经没有精力去声讨对方这放下碗筷就骂娘的恶劣行为了。 他现在只是看着那箭簇,就这样走在街道上,好似发条快要走到尽头的一具木偶。 突然间,一个高大的门楣映入眼帘,那里有朱红色的立柱,上面有一副黑底红字的牌匾。 男人缓步来到台子上,他看了一眼那准备上前来赶走自己的捕快,握拳为锤,猛击那鼓面。 街坊听见这沉闷的鼓声都转头看向这边来,随后人群开始聚集,那捕快眉毛皱在了一起,这是击鼓鸣冤,他也只能向上报了。 这可是个大麻烦,又一个大麻烦。 捕快死死地盯着那击鼓的男人,似乎想要用目光将那人给逼退,只是对方依然站在那里,好似一棵笔直的白杨,男人的拳头握紧了那箭簇,用力之下将自己的手掌都划破,鲜血随着击打被映在鼓面之上,让下面围观之人讨论的声音变得更加嘈杂了起来。 “外面是何人。” 县令站在书房之中看着那匆匆走入这里的捕快头子,他当然听见了外面的鼓声,但是他并不会现在就出面。 毕竟由下属来负责处理,隔着一层才能让他有更多的腾挪空间。 此刻他正依靠着之前清扫本地望族得来的财富复兴本地的学院,不久前他重金聘请的几位老学究才刚到,现在正是上升期,这击鼓虽然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乡间也有一些因为斗殴私怨一类上到这里来击鼓的人士。 处理的好不仅可以拿政绩,而且还可以以此来给那些村正施加恩威。 这些村正虽然都是半官方的,但这些人可不像他一样是因为有了官位所以才有的权利,这些人大都是因为本身就有一定的威望和实力所以才成为了村正。 在大部分地方村正和本地的豪强望族就是划等号的,这些地头蛇代表着村子的基础统治结构,同样也是阻碍着县令政令下达到乡村的绊脚石。 若是之前的状态,县令就连镇子里面的豪强都只能达成默契和平衡,他自然不会对已经形成了稳态的村子动手,有些时候某些有野心,想要进入镇子里面登堂入室的村正家族甚至还会是县令的暂时盟友。 但是此刻此刻,不似彼时彼刻,他的手脚已经通过药材生意和车马行的生意插入了柏溪镇,现在柏溪镇的黄柏以及一个原本并不受重视的蔡家旁氏子弟成了他的利刃,见到如此大好的局面,他想要继续扩展一下,给自己积累更多的政治资本。 此刻这送上门来的击鼓之人就很有用了,若是是乡村之中哪个村正处理不公甚至是欺男霸女所致,他便可以以此为由头施加恩威,让自己的触手得已继续往下探一探。 “是西街的一个鞋匠,匠籍,原本是外地人,来到这里后娶了妻子,其妻子一年前没了,只留下一个女孩。 老爷,我见他似乎握着一只箭簇。” “嗯。” 县令原本已经穿好了略显繁琐的官服,官帽也就在旁边,就等听一听这人来自哪个乡,他好按照对方所来乡之前对自己政令的态度进行应对。 现在柏溪镇直接管理的乡村有七个,其中两个属于保持着默契的自治村子,这两个他管不到,毕竟距离有点远,管上了到时候还要派人过去。 那两个村子里面的人也大概不会诉诸于自己这里,他的目标是剩下的五个大村子。 虽然这几个村子之前面子上都是给足了他的,但是在徭役,兵役上面他们的乖巧程度可是不一样,有的村子明明多是青壮年,就是送些老弱病残,更有甚者还有送家里面没人了的少年来的,摆了明就是想用兵役和徭役来吃绝户。 这就是在给他的工作增加难度,若是遇上那三个比较不配合村子来的人,他就会亲自出门迎接那击鼓之人。 到时候这就是威,而若是那两个比较配合他工作的,他则会让人进来见他,这就是恩。 朝廷对于官员的考核方式有三,首当其冲就是是否可以完成上方的任务,也就是和平时期是否可以保证每年的徭役兵役足量保质的供应,每年的税负是否足额上缴,每年的公粮是否入库亦或者送入指定粮仓。 是,按照律法,十五岁到六十岁的男子都可以服劳役和兵役,那些乡村虽然有时候抱怨人数太多了,但也会足额供应,但问题是单足额可不行,你质量要搞上去啊。 你给我一群老弱病残,知道的知道这是劳役和兵役的队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逃难队伍呢,甚至于就是逃难队伍也比这些老弱病残来的要好。 这种阳奉阴违让他十分的恼怒但是又没办法下手,毕竟对方是地头蛇,而他的上司要的也不是天天向他打小报告的废物,而是一个可以完成任务的合格官员。 现在搞定了镇子里面事情的县令准备敲打敲打那三个村子,就拿这个人身上的事来敲打,到时候明年的兵役和劳役应该质量会不错,估计可以在上官那里得到一个优。 只是万万没想到,县令都已经想好了,之后让徐牧带着他徒弟去下面以县衙的名义开义诊就当是大棒之后的甜枣,随后看情况再减免一些地方上的杂税笼络一下人心。 以此让那些村子聚不起来反抗的力量,只能明年乖乖保质保量的完成任务。 事情却超出了他的预测,箭簇,女孩,父亲以及击鼓鸣冤,这几个关键词已经让县太爷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个麻烦。 “他可有功名在身?” 县令抬眼冷冷的看着捕快头子,对方同时也是这条街上地痞和一些黑产的保护伞与头目,这点县令不在乎也不想管。 他甚至不需要这人给自己上供,毕竟对方的钱不仅不多,而且还脏得很,若是出了事自己容易得不偿失,他得钱的法子可比这安全而且干净多了。 他在乎的是对方的这些灰产连带包含的人能不能给自己带来便利。 “回老爷的,没有,他五服之内都没有,此人的关系网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只是此人之前是流民,再往上可能查不到太多。” 第202章 小心思 “继续查,你将他迎进来,就由你去招待,想办法把问题先问清楚。” 县令冷冷的开始吩咐道,昨日他已经收了下山虎的礼,现在自然不可能倒打一耙,先不说这麻烦现在看来并不算大,再者就是这样朝令夕改也会让他之后在政治之路上寸步难行。 是的,他是应该尽忠职守,但是尽忠职守里面这个忠是忠于什么,这个职哪些是一定需要的这个还是有商讨余地的。 一个白丁而已,还不够他将自己的政治信誉踩在脚下,再者当初下山虎来找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的这个可能了。 只是他没想到已经过了足足两天了才有人来报案,他还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那老爷,若是真的,我们……” 捕快头子带着麻子的脸颊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现在可以扯着的虎皮来自于这位给自己脏活干的县令。 这事只有一介白丁,但是却是在给县令和军方干活,手段就是激烈一点也不会出多大的事。 那么他就要发挥了,必须要让县令知道自己养的这条狗牙口非常的好,扯得下来肉,同时通过这次的黑活和县令绑的再深一点就更好了。 捕快头子一边说着,一边立起了自己左手的大拇指,随后将大拇指向着咽喉的方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杀人容易处理难,死个人就要往上报,外面的人可都看见人进来了,他没出去那我这里不就成了贼窝。” 县令抬头看着这位想要让自己他和一起蹲在泥坑里面玩泥巴的家伙。 “还是县太爷周密,俺这脑子还没想到这一关,那我让兄弟把他放走,寻个时间绑了给一闷棍然后丢河里,保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只有一个任务,以需求证物的理由将那箭簇给扣下来,然后告诉他你们开始调查了。 若是他再来就给他说你们正在调查中,实在不行就弄两个通缉令上面的人给他说这是你们怀疑的目标,但是需要点时间去追捕。 然后让你的人给他个活,再去拉个寡妇给他事情就结束了,花点小钱的事情,干嘛弄的腥风血雨。 人吗,有了食色后过几年疼也就忘了,你给我把手放干净一点,你动了手我倒是不缺给他的由头了,只是多少会少一个懂事的下属,懂了吗?” 县令将手中的文件放在案上,随后张开双臂,一面容清秀的小厮就低眉顺眼的帮助县太爷脱下身上的官服。 官服毕竟是礼服,虽然料子都是上好的,但是为了展现威仪和庄重,大都繁复,而且那上面的华贵刺绣和小配饰娇贵的很,若是碰掉了还要自掏腰包去修补。 一般这官服他们都是压在箱子里的,这箱子还要得是包铜的,目的就是防止老鼠钻进去将这宝贝给啃了。 这种既娇贵而且还不算舒适的衣服少有人愿意当常服去穿。 “晓得。” 捕快头子立刻点头,随即后退着离开了房间。 男人攥着箭簇就这样坐在厢房之内,刚刚有小厮进来给他送茶点,结果他还以为是县太爷来了,倒头就拜,闹了不小的笑话。 只是此刻这一羞反而让他稍稍的缓过了劲来。 他是从流民里面走出来的,而且还学了一门手艺,自然不能算是愚钝之辈,恰恰相反,他很聪明,只是也太感性。 连续失去了妻子和女儿之后,他的精神被几次打击,一直是浑浑噩噩的,此刻才算是彻底回过了神来。 这箭矢他没有见过,但是他认得这上面的字,这是一个姓氏加一个数字,他不懂这是什么,但是说书人曾经说过,大煜锐士之所以可以百战百胜,其一缘故就在其兵甲之利。 而兵甲之利盖因兵甲皆铸有号,若无故而断则追究其锻造者之罪,男人摩挲着那箭簇上的字符,这应该是军队的箭。 也对,他在回想起自己浑浑噩噩时的记忆,那墙壁和街道上的痕迹显然是大范围发射箭矢才能造成的,是谁可以在短时间内消无声息的将一大批弓兵甚至是弩手送入城镇,然后再次悄无声息的送走。 更重要的是县令和本地的保长都毫无反应,这个通天的手法让男人直打颤。 此刻他非常的后悔自己击鼓的行为,若是此事真的是官家所为,他就连逃都逃不走了。 就在他犹豫时,就听见有脚步声自远处传来,男人心脏一缩,随即他握紧了那箭簇,他应该将箭簇藏起来还是交出去。 不,不能交出去,这是他唯一的证据了,但是不交出去又能怎么办呢,若是此事真的是官家的行为,自己还能跑吗? 犹豫之间,男人鬼使神差的将那箭簇藏入怀中,随后站起身,同时将随身携带的一柄坠子放在了手心里。 来人是那个引他进来的捕快头子,对方果然在一进来时就瞄上了他的手心。 “你的事情我已经如实禀报给县太爷了,只是老爷事情繁多,你要等一等,不过毕竟是出了人命的,你说你女儿是被箭矢所伤,可有什么证物需要承上,我们也好开始侦查。” “没……没有,箭矢可能被我丢了。” 男人连忙摆手,只是还没等他摆手,那只攥着坠子的手就被捕快头子给一把握住,随即一柄坠子就从其中落下。 “这不是箭簇,你的那个箭簇在哪里。” 捕快见箭簇消失,彻底失去了耐心,他直接上手开始搜索,却不料对方一个闪身直接挣脱了开来。 这次的事情毕竟放在面上不好看,自然是要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捕快头子也就没有带小弟过来看门,结果就被那男人给一个呲溜闪身闯出了门外。 捕快头子瞬间亡魂大冒,他意识到自己坏了事,赶忙冲出门去追,只是那人跑的贼快,加上这里距离大门又近,捕快头子只能大声命令看门的人将人给拦下。 结果那个看门的混蛋居然还喝了点小酒,站起身来的时候还摇摇晃晃的,一转眼就让这人给跑出了门去。 捕快头子路过这个看门的家伙时用看死人的眼神看了一眼这人,这个原本还迷迷糊糊的捕快感受到那杀人的目光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他看着追着那人出了门的顶头上司,脑袋上虚汗直冒。 第203章 手法 “我不告了我不告了,别杀我。” 男人看着那一起冲出门来的捕快,此刻心中的怀疑彻底落地成为了真相,他看着周围那些好奇的转过头来看向自己的路人,索性大喊出声,随即一个猛子扎入了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捕快伸出手想要去捉,但是看着周围人那好奇的眼光,他还是忍住了这个冲动。 毕竟县太爷已经下了命令,现在事情已经破了,若是在这里继续追,明日街面上准会多出来些流言蜚语,他感觉到时候县太爷估计会将他的皮给扒了做成风筝。 “人跑了,那箭簇呢?” 县令听见捕快头子的汇报后并未发火,而是耐着性子继续追问,他不在乎一个有可能的证人,毕竟空口无凭,那女孩现在也已经下葬了,再过段时间就连验尸都验不出来什么了。 到时候就他还想要民告官。 现在唯一可能的破绽就是那个箭簇了,这东西毕竟是军伍的,市面上不可能有流通,拿下这个东西主动权就在他这里。 “他可能藏起来了,下官敢打包票,他来的时候下官分明看见了那箭簇,可能是进来时藏起来了。” “哼。”县令气的笑了笑,但也没有去戳穿下属的这个劣质的谎言。 这人从击鼓到现在以来一直都被捕快看着,若是真的有它人在这段时间接触过对方,他养的这条恶犬早就去拿人了。 “下属的人已经盯住他了,只是他一直在街面上晃悠,下属担心直接动手可能不妥。” 捕快头子咽了口口水,他知道自己的这第一关算是过去了,此刻就看他能不能将功补过了,其遂将自己已经开展的工作尽数拖出。 “你倒还算机灵,这事不难办,不过你能办好吗?” 县令抬眼看着这个之前都还算得力的下属,看来对方是有些懈怠了,需要借着这次敲打敲打。 “老爷,下官愿效犬马之劳,刀山火海在所不辞,若是这次失了手,下官愿意提头来见。” “提头就算了,若是这次你失了手,就卸了职位,自己去领板子吧。 我记得军方负责打扫手尾的人手里不是留了点箭簇吗,你去花点钱买上五六个,然后让你的人将这些东西流到街面上。 两日之后去让县丞拟个票子,就说军伍除妖,箭矢遗落,拾取者需自觉上缴衙门,一枚箭簇赏五两银子。” 县令摆了摆手,将后续的办法交给了捕快头子,就在那捕快头子要走时他出声再次将人给留了下来。 “你去看看能不能让他的朋友劝劝他,吹吹耳旁风,若是他之后不闹了就按照之前的法子去给他找个轻松点的活计,然后找媒婆给他取个婆娘。 还有你之前不是说那人最后是送去的百草堂吗,你去差人告诉徐牧,让他闭上嘴,不,让他把他那两个徒弟放出去巡诊去,事情结束前不许回来。” 捕快头子看着叫住自己的县令咧了咧嘴,道了声老爷仁义之后就转身出了房间。 “呵,哈哈哈,我仁义。” 县令待人走了这才略显癫狂的笑了起来,他捂住自己的脸随后笑声才渐渐平复下去。 “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啊,父亲,我怎么越来越像你了。” 县令低着头,只是随后他就再次抬起了头,他不能在这里腐朽,他要往上爬。 像他这样的举人虽然在百姓眼里看起来已经是老爷了,但是他自己知道,他的起步点太低了,那些进士的起点有可能就是他的终点。 他必须要步步赶上,否则就会步步落后,最后被卡死在某个品阶之前,一辈子都不能回到京都。 现在他的开局已经比大多数县令要好得多,只要镇里的书院可以出几个秀才他就有了一项加分,随后是兵役和劳役,再加上粮食,他甚至可以自己倒贴钱往里面补上,随后是城防的修筑…… 县令将一项项可以作为日后高升评价标准的工作写在了纸上,细细阅读之后将这纸团成一团,随手丢在一旁的火盆之中。 他是有些家学渊源的,所以比那些真正寒门进来的官吏要好一点点,这一点点就是他从父亲那里耳濡目染,大概知道每个地方的官吏评价的权重如何。 县令合上眼睛,却想起了那个在百草堂内见到的少年,最保险的方式实际上还是要处理掉这个人证的。 当然也不用什么实际的暴力手段,那孩子听说是个孝顺的,到时候拿温老拿捏一下就行了。 只是意外的,县令不太想怎么做,也许是害怕这小孩犟起来最后不可控,毕竟那个白丁没有什么背景,但是这小子后面可是有一张硕大虎皮的。 亦或者只是想要留存住那日所见的赤子心。 “学医的多走走是好的,一来多见一见病例也才好才学相合,二来赢一个好名声,他日或许可以一步登天。 唉,我当初劝你走的,你家里那老头放在我这不就行了,我们两个搭伙也不是不能过日子。 现在廖白那小子回了京都,你要再见他多少会生分点,远不如当时你就跟着过去的好。” 温老听见菖蒲准备出去的打算时并没有多么的惊讶,或者说若非菖蒲自己不愿意走,以他现在的学识绝对会被温老赶出去闯荡的。 这也是大部分有些传承医馆的策略,最有天赋的那几个都会在壮年时被师傅赶出去,一来是增加医馆的名声,二来若是得了什么机缘远远的再建个分号离得远也不会抢师傅的生意。 只是温老没什么资产需要菖蒲继承,他自己也没有直系后代要依赖医学过活,他就一直将菖蒲留到了现在。 第204章 桂男 “我们俩这是被赶出来了。” 黄柏驾着牛车,此时已经是建安十年的春季,路边早有不畏春初的寒气,于田地里面劳作的庄稼汉。 他们看见坐在牛车上的两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有人迈着那磨出了一层厚毽子的脚掌踩在才化开没多久的田地里跑向村子那边,也有相熟的老人四肢并用的爬上田埂走向牛车的方向。 “是黄柏小大夫啊,这是来巡诊的吗,咋不提前通知一声,我们也好派个人过去接一下。” 老汉快步跟着牛车一起走着,眼睛却是扫过牛车上的东西,他见这上面带的东西中没多少行李,大多是药材后就松了口气。 百草堂好久没有巡诊了,之前虽然开始了几次,但是也就去了两个村子,那还是大村子。 这周围还有不少不到一百来人的小村落,就比如他们就没有在上次排上号。 虽然说他们村子距离柏溪镇不算远,但是去一趟先不说进出的费用,就是需求文牒这一个需求就足够麻烦了。 寻常人若非提前知道要去城里面而特意和村正说好讨要来通牒,大都是需要加三四倍的价钱才能入城去的。 这大夫若是可以直接到村里面来,好多之前因为路途缘故而被压下去的小毛病也就可以看一看了。 上次没有让百草堂的巡诊先来他们这里,那两个有资格日常出入柏溪镇的猎户已经被大家戳了好久脊梁骨了。 这二人中不巧就有老人的儿子,他这次可是必须要将人给拉回来,要不然儿子一家又要被村里面的人暗地里蛐蛐。 “是,师傅让我们出去巡一圈,都会去的,老先生正好帮我们引个路吧,我都好久没来了,害怕走错了路。” “晓得晓得,俺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耽误你们的事,我叫个腿脚便利的年轻娃子来。” 老人刚忙点头,随后他就一把将一个正在旁边跟着小跑看热闹的庄稼汉子给揪了过来。 “你给两位大夫带路,走大道,别往小路上走,若是车翻了你今天就跪祠堂去吧。” 老人一巴掌拍在这个还有些不情愿的男人后脑勺上。 “爷,俺地里面还有活呢。” “憨子,你爹那是老毛病了,这是百草堂的大夫,你机灵点,让你爹日后少受点罪。” 老人恨铁不成钢的向着汉子的小腿上踹了一脚,汉子也想通了关键,他笑嘻嘻的跳着躲开了老人的那一脚,随后扶住了重心不稳将要倒下去的老人。 “爷教训的是,俺一定尽心尽力的办,明天让叶娃子来我家里吃顿好的,我看娃子这些天蔫蔫的。” 汉子憨憨的笑了笑了,随即快步跑到了牛车旁边,黄柏也下了车,牵着牛往村子里面走。 菖蒲将一只蜜枣自罐子里面掏出来,随后用干净的手拍了拍师兄的肩膀,等到他转过头来时就将那枣子递到了他的嘴边。 “我正和人谈着呢,你呀你……来,再给我一个。” 黄柏用指尖托着一只蜜枣送到了那汉子的手边。 “我这小师弟师从温老先生,精通温养药材之法,这是他做的蜜枣,可以补气壮阳,刚好中和一下春寒。” “让大夫破费了,这我想要留回去给家里面的娃子尝尝鲜,俺一个庄稼汉也吃不出来个所以然来。” 黄柏没有强求男人吃下枣子,给枣子只是他不想要拒绝菖蒲的枣子,同时也不想要让汉子以为他轻薄于其的方式而已。 毕竟他之前还在和对方对话,转头就吃枣子之后无论是结束对话还是含着枣子说话都会很不礼貌。 至于对方如何处理这枣子和他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只要不浪费给谁吃都是吃。 只是他这个小师弟啊,机灵的时候对于人心的那点事一点就透,但是有的地方却懵懵懂懂的。 “上次你说有些烧心,我感觉有可能是干姜有些多了,我重新调整了一下份量,然后加了点桂圆,文火的时间也加长了一点,你吃吃看这次的怎么样。” 菖蒲看着那些嗅见了枣子的味道,也看见了接过枣子的汉子后就开始跟着车子开始跑的孩子们。 这些孩子大都是小一点的孩子,大一点的孩子当然也馋这甜味,但是他们毕竟是田地里面的主力,一有走的趋势就被家里面的大人给厉声呵斥了回来。 此刻跟在车子后面的小孩子大都只有五六岁的模样,甚至还有小孩抱着小孩跟在后面的。 他们虽然小,但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们知道这两人是村里面的贵人,自然不敢直接围上来讨要,只敢跟在后面,看看能不能讨得一只枣子。 菖蒲将装着蜜枣的罐子口盖住,随后跨过车里面的杂物,来到了后面,他拍拍罐子,坐在了车尾上。 “想吃吗?” 少年清脆的声音好似鸟雀在初晨的阳光下跃上枝头后随性的啼鸣。 小孩们跟在后面连忙点头,还有小孩快两步跑上前,将脏兮兮的小手往衣服上擦了擦,随即摊开手掌来。 “现在不能给你们,我的枣子只给乖乖吃药的好孩子。” “我一定会乖乖吃药的,现在就给我好吗?” 走在最前面的男孩眼睛亮了亮,他赶快接上了菖蒲的话头。 “那可不一定,良药苦口利于病,你们到时候估计会赖账。” “那,那我们拉勾,我不吃药就是小黄狗。” “不行,还是要等吃完药才给你们。” 菖蒲继续摇了摇头。 “那若是没有病怎么办,没有病我们就吃不了药,吃不了药我们就吃不到枣子了。” 有小孩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跟在后面大声的询问道。 只是此刻已经进入了村子的范围,几个得到了通知提前过来的村民驱散了这些跟着车跑的小鬼,生怕招致大夫不满,下次不来他们这里了。 在进入村子前的最后一个弯道处,菖蒲突然看向了远处的一棵大树,在那染上了一丝丝新绿的枝干上正坐着一个穿着件短褂,赤着脚丫的少年。 对方也看到了菖蒲,随后似乎是意识到菖蒲可以看见自己,眯了眯眼后就消失在了树干后面。 第205章 憨子 因为听了菖蒲的许诺,早上有不少孩童特意拉着父母过来想要吃药。 菖蒲给这些孩童把了把脉,没病的给一只蜜枣,有病的给一张药方。 那些拿着蜜枣在旁边一点点舔着的孩童就这样幸灾乐祸的看着那些被迫咽下苦涩汤药的同伴,这可比下河捞鱼要有意思得多了。 中午时分,村长带着几个青壮年过来将那些依然在排队的村民都给赶走,随后带着两人去了之前给他们引路那家人的住处。 远远的菖蒲就可以嗅见鸡肉的香味了,路上菖蒲再次看见了那颗桂花树,只是这次那个穿着短褂的少年却是坐在树干上吃着一只鸡腿。 对方再次看见菖蒲望过来,此刻已经是确定他确实可以看见自己,就对着菖蒲做了个鬼脸随即转身消失在了树干后。 “这家的婆娘原先是大户人家厨房里面帮厨的,练得了一手的好厨艺,尤其擅长鸡汤,那鸡汤熬出来鲜得,要让人咬掉舌头。” 带头的村长乐呵呵的对着跟在后面的两人介绍着,虽然之前巡诊时百草堂的大夫都没有要求过管饭。 但是为了留住大夫,同时让大夫下次巡诊时再来,几个村子里面都是默契的管着饭的,并且将伙食标准定在了三天一荤腥,每日三菜一汤的标准上。 这是今天的第一顿,本来村长是准备将人给邀请到自己家去设宴的,只是有人特意要求在他家设宴,村长考虑到对方老爹的腿也就同意了这个双赢的建议。 这家是在村头的位置上,他们还没到,就看到之前给他们引路的那个庄稼汉已经站在用木枝围成的简易篱笆前翘首以盼了。 “村长,两位大夫,里面请,家里面简陋见谅。” 庄稼汉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快步来到队伍的前面,随后带着几人走上一道小坡就来到了自家的院子中。 此刻院子里面已经有两张高矮不一,同样的颜色和材质也不一样的桌子,桌子周围是同样凑出来的几把椅子,小院的地上有刚刚被清扫过的痕迹,同时还洒了水。 只是这里毕竟是生产的地方,即使打扫也不可能打扫的太干净,尤其是旁边不远处就是一个鸡圈,院中依然有一股淡淡的臭味。 “憨子,你这也有些邋遢了。”村长提点了一句,眼睛在对方那略显破烂的衣服上顿了顿。 “俺下午还要下地呢。” 被称为憨子的男人尴尬的挠了挠头,他倒是确实有一套还算体面的衣服,但是那是用来祭祖或者是进城的时候才舍得穿的。 正常时候穿这个就得了,只要可以蔽体,烂一点也无所谓,主要是皮实,而且还不心疼。 “那个,俺爹的事。” 此刻炉子上面的鸡汤还在炖,这家的女主人依然在满头大汗的忙碌着。 憨子看那时间还早,就搓了搓手,想要赶快进入正题,他们家的鸡也杀了,汤也煮了。 “你呀,着急干什么,人家都来这里了,还能差你的,你咋就这么不懂事,人家给乡亲们忙碌了一早上,连口热饭都还没吃上。” 村长提起拐杖就作势要去打憨子,却被后面的黄柏给拦了下来。 “反正左右无事,他的事情我也听了,是个孝子,有些着急可以理解。” “你还愣着干什么,带路啊。” 村长用拐杖戳了戳对面被他训得脸红耳赤的壮汉,对方这才恍然惊醒,带着几人进了屋子。 屋内有一股淡淡的腥臊味,就见床铺上有一个卧床的老者,老者身上盖着一层厚褥子。 老者意识还算清醒,看见来人还打了声招呼。 “你这孩子,叫什么大夫啊,我这毛病自己清楚,治不好的。” 在黄柏掀开被子检查对方那因为长期卧床而萎缩如麻杆一般的双腿时,老人拉过来自己的儿子,拍了拍对方的手掌无奈的劝告道。 “爹……”庄稼汉抽了抽鼻子,只是因为周围都是外人,最终还是没有将眼泪落下来。 “两位,这老汉的腿是之前驾车的时候被甩下来弄得,当时好多大夫都来看过了,只是都说伤到了髓海(脊髓),腿是好的,但是腰废了站不起来了。” 村长见父子俩正在谈心,就将已经做完了检查的菖蒲和黄柏两人引出了小屋,随后介绍道。 “我依稀记得,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吧。” “对的,当时他也去找过徐大夫,只是都没有奏效。 大家实际上都知道,老汉这腿大概是站不起来了,主要是这娃子是老汉一个人带起来的,念旧,孝顺,不愿意放弃。 您到时候开点药让老汉舒服点过了今年,也给憨子留点希望,这病治不了,我们也都理解。” “确实有些困难,菖蒲,你怎么看。” 黄柏点了点头,他自觉现在自己的能力也许也就和八年前的师傅差不多,或许还不如对方,毕竟这些年徐牧一直在到处跑,很多时候并无法给他解答。 许多不理解的东西最后都是黄柏自己琢磨出来的。 “可以,但是治疗周期需要很长,毕竟是顽疾了。 主要是筋脉扭在一起了,虽然可以用正骨和推拿的方式将经脉重新疏通,但问题是这么久了,我感觉即使疏通了筋脉,他的气血也不足够撑起来双腿,到时候有可能依然站不起来。” “嗯。” 村长也点了点头,之前也有个游方道士说过自己可以治疗,但是开出来的价格憨子实在是凑不出来,对方也不可能在一地久留,这件事也就黄了,到现在此事依然是憨子心头的一根刺。 “救,有办法就要救。” 男人打开了门站在门槛后面,他的眼神坚定。 “那就先试一个周期,若是可以我再开下面的疗程。” 菖蒲点点头,随后掏出纸笔开始和黄柏探讨具体的方式,菖蒲的银针下穴和推拿正骨的手艺让他在这些筋骨损伤的治疗上的功力远超黄柏,但是黄柏对于内服药方的造诣依然需要菖蒲追赶一段时间。 两人定下来了药方,鸡汤也好了。 第206章 精与怪 憨子家一共炖了一只鸡,汤里面还下了白萝卜土豆和豆角,黄澄澄的油光浮在汤的表面,闪的大家直晃眼。 菖蒲可以听见周围人吞咽口水的声音,村长招呼两人坐下,随后其他人才一起落座。 分鸡的也是村长,老人将两只鸡腿先挑出来放在了两只最大的碗里,随后往里面捞了鸡胗子和鸡心,最后才盖上了一层白面浇上一勺带着鸡油的汤水。 给两个客人分完了,老村长就将那负责分肉的筷子递给了这家的男主人。 老村长和跟着一起来的两个老人分到了点胸口的肉,其他人则是一小块肉加上管够的白面和汤水,更多的还是土豆与萝卜。 不过能吃上一口荤腥他们就已经很满足了,每年的税负虽然因为他们是在边境地区而相比较来说较少,但各项加在一起也达到了三抽一的程度。 每家都不止要养一个娃子,再加上给明年留的种子,家里面一个月两个月不沾荤腥都是常见的,有些生活更难一点的饿肚子都是常有的事。 对于他们而言,别说是肉了,就是这黄色的鸡油拌上白面也是好的。 憨子最后留了五六块嫩一点的鸡肉和一大块鸡皮给父亲送了过去,最后这一大锅鸡汤加上一大盆白面当真是锅干碗净。 菖蒲坐着的地方可以看见这家人的房屋,就见那略显破败的木门后面正有几双小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正在桌前大快朵颐的众人。 显然,那是憨子的几个子女,而憨子自己也是只舍得夹了一块带着骨头的肉,随后盛了一大碗的汤,嗦一口那鸡骨头再吸一口白面。 菖蒲再抬头看了看对面那个碗里面虽然也没有多少肉,但是依然带着荤腥,甚至还有点鸡皮的男孩,这应该就是之前憨子给最开始和黄柏交流的那个老人提到的孩子了。 菖蒲咬了一口碗里面的鸡腿,果然已经没有味道了,这倒不是女主人烹饪或者是鸡的问题,而是有人已经吃完了。 吃完饭,虽然菖蒲准备直接开始治疗,只是老村长还是要求两人中午休息休息,等到了下午太阳下去点之后再治疗不迟。 黄柏和菖蒲遂随着村长去了村里面紧急给两人收拾出来的一间大屋子里面,黄柏拍了拍那床单,那居然是红色的,上面还绣着一对有些丑的鲤鱼。 也不知道是把哪家新婚的被褥被借出来铺在这里了,不过这也估计就是村里面短时间内可以找到的最好的褥子了。 那被子带着一股淡淡的潮气,应该不久前还被压在箱底里,不过倒是干净的很。 “不睡午觉吗?” 黄柏将被子铺好,随后就见菖蒲只是将随身的东西放在桌上,却没有脱鞋上炕的打算。 “我准备出去转转。” 菖蒲自包里面摸出来了一小包肉干,随后向着师兄摆了摆手,合上门离开了屋子。 这间屋子外面还有一个稍大点的院子,院子里面也是有鸡圈的,只是似乎是为了防止打扰到两人,鸡圈里面的鸡也已经被全部转移走了。 此时正是正午的时候,也是太阳最烈的时间,吃了饭的村民们为了下午可以有个好精神继续侍弄那安身立命的田地,此刻都躲在屋子里偷闲休息。 村子里也就只有懒懒散散的趴在院子里面的几条狗子不时叫一声,早上还热热闹闹的村庄此刻变得冷冷清清的。 菖蒲先是往林地里面走,随后找了块溪边的大石头,他站在上面,从包裹内取了两只肉干。 一道黑影转瞬间就落在了小少年的肩膀上,随后那肉干就消失不见。 “吃了好久人类的食物,现在都有些回不去了,刚刚抓了只野兔,开膛破肚的时候还有些不习惯。” 梵影仰头将那肉干咽下去,随后开始和菖蒲抱怨道。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吗。” 菖蒲摸了摸梵影的羽毛,随后再次取了一只小肉干出来。 “不吃了,刚刚吞了一整家的野猪,有些撑得慌,不过这肉不调味确实是要差点味道,下次你给我弄点调味料,我自己去找食材。” “行,对了你看见村口的那棵桂树了吗?” 菖蒲将小肉干随手丢入嘴中,这肉干对他来说有些柴,好在他的牙齿才换完不久,倒也可以咀嚼得起来。 一般这类肉干都是外出旅行的时候用来放在汤里面的,为此在制作的时候可以说是毫不吝啬调味料与盐,口感上也偏辛辣。 “怎么,是个妖怪,需要我去接触一下吗?” “不了,他已经发现我了,只不过不确定是和我一样的木属妖怪还是精怪,毕竟那桂树的年岁我感觉不太够,倒有可能是精怪。” 菖蒲一边说,一边走向了村口,梵影的天赋虽然可以降低他的存在感,但是也需要躲着点人。 毕竟之前的时候黄柏就已经询问过菖蒲,说他的屋子里面是不是进了点脏东西,需不需要他去请道士过来看一看。 菖蒲当时打了个哈哈才将这件事给含糊过去,毕竟他屋子里面确实有东西,但是那是梵影而不是什么脏东西。 话说回来,屋子里面有他们两个大妖在,对于精怪来说反而会是某种程度上的鬼屋。 虽然菖蒲和梵影都不以精怪为食,但是他们俩都有伤害甚至于杀死精怪的手段,而菖蒲现在拥有的手段对于这类没有明确实体的精怪来说更是宛若闸刀似的大杀器。 显而易见的,虽然梵影的天赋可以降低存在感,但是若是太肆无忌惮,依然会引起他人的察觉。 菖蒲一路和梵影用灵聊着聊着就来到了那棵桂树下面,出乎菖蒲意料的是,对方非但没有选择躲藏,反而一个呲溜直接就落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是一个穿着件短褂短裤的少年,他此刻正叼着一根青草,头顶上戴着一只大草帽。 虽然看起来这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农家少年,但菖蒲还是一眼就看出,对方不是人。 准确来说他是精怪而不是和自己一样的妖怪,这让原本以为找到了同类的菖蒲略显失望。 精怪是先有虚后向实,他们最开始会是一团依托于物,甚至于依托于某段文字的气。 而妖怪则是先有实,后向虚,妖怪最开始都是有实体的,而且不可能是死物。 第207章 教训 “你能看见我。” 戴着草帽的男孩仰起了头,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菖蒲坚定的询问道。 菖蒲点点头,随后靠近了半步,用手比了一下两人的高度,再次满意的点了点头。 树吗,就喜欢比比高低,之前在树的状态下周围就没有比他高的,但是变成人形之后少有比自己矮的成年人,此刻找到了一个同类,菖蒲在次心痒就比了比,确认自己确实是在好好长高的他非常的满意。 但是对面的男孩可就彻底的炸了毛。 “你干嘛,你什么意思。”男孩咧开嘴呲着两只小虎牙,活像只炸了毛的猫咪。 “你是精怪吧。” 菖蒲看着对方炸毛的状态果断转移了话题,他看着这棵桂树伸手去摸了摸。 精怪追求的是身体,而妖怪追求的是魂魄的完整,这两条路最后都是想要将自己补完,成为和人一样的,同时拥有肉体和三魂六魄的存在。 当然妖类或寿元悠长,或躯骸强大,或有本命神通,而精怪则是大都有更长的寿元,这又是人类可望而不可及的。 “是又怎么样。” 那男孩看着菖蒲只能仰头看着那桂树的模样骄傲的扬了扬头,等到他化虚为实将这桂树练化为自己的躯骸,他就给自己化一个身高八尺,臂膀上可以跑马的汉子。 “如果你想要走化虚为实的路子就不要碰香火信仰,那会让化虚为实的过程变得非常困难。”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对,你怎么知道的。” 男孩一愣,他可没有告诉对方自己在接受村民们的供奉,更何况虽然确实有人给他建了庙,但是那可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另外一边的山上。 他可是一直以山神的身份示人,目的就是不要让发现他的本体所在。 他原本以为这个少年就是那类天赋出众灵感超群的人,所以才能看见灵体状态下的自己,这在孩子们中虽然罕见,但是在他诞生灵体后的五十年内也有过两三人。 不过这些人大都只能在孩童时期看见他,等到成了年,灵气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散去之后就再看不见他了。 他也只是想要尝试接触一下,看看能不能让他成为自己的使者,到时候帮自己宣传一下,再不济帮忙弄点好吃的也是好的,比如那个蜜枣。 不过现在看来,对方倒像是那下山来找材料的道士,一想到这里男孩就瞬间满头大汗,他吹了吹口哨试图缓解一下气氛,随即一个猛子就想要扎回桂树之中去。 但是他转念一想又害怕对方认定了桂树就是他的本体,在犹豫之后男孩默念了一声死道友不死贫道,转头钻入了山上面一棵高大且笔直的松树之中。 随后似乎是害怕菖蒲没有看清,他再次将脑袋从树干之中探了出来,看着下方的男孩招了招手。 “别看那里了,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砍掉这棵树我就死了。” 菖蒲被这个桂男的模样给逗乐了,他索性佯装沉默的看了看两棵树,随后对着上面还在紧张的看着自己的桂男露出了一个笑容。 “没关系,我两颗都砍掉就好了。” 桂男瞬间睁大了眼睛,似乎是不敢置信眼前之人的凶残,随即他蔫头耷脑的从那棵松树中飞了出来,落在了菖蒲的面前。 “大仙,小神启智不容易,您要是想要捉小鬼麻烦轻一点,我怕疼,若是要木头我这木头也不好,我还没有孕养多久。 您大人有大量,我是偷吃了那鸡腿,但是我也不知道大人要吃那个,我就是嘴馋了,等到了秋天我可以给您落点桂花,我的桂花拿来泡茶可好了,您别砍我好不好。” 桂男泪眼婆娑的看着菖蒲,戳着手指头道歉道。 这也是精怪的弱点,大部分精怪不比妖怪,他们大多来自于人类的精气和杂念,而附着之物最开始也无法移动,故而虽有神志但是却无法趋利避害,往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人拿捏。 “不吓你了,这教训我是从书上看见的,你若是想要找一门护卫己身的法门不妨尝试找个妖怪去搭伙。” 菖蒲提点完这个小精怪,随后就和梵影一起原路返回。 “你倒是热心肠,你当年意识到这个教训可是花了两三百年吧。” 梵影落在少年的肩膀上,它用喙解开菖蒲的口袋,随后将一只小肉干从里面直接叼出来一口吞下。 “虽然他不是木属妖族的后辈,但是也是木树的精怪,看见了多少是有些开心的,毕竟知道吾道不孤。 至于这教训,不过是不忍他继续走我的老路,徒将几百年的时间挥霍一空,他这位置不好,若是村子里面走水或是遭灾估计要糟,早日炼化躯骸也好早日护持己身。 说不定我愿意讲,人家还不愿意听我的呢,再说了直接走香火信仰一路倒也算是条捷径,只是人类的愿念虽然强大但是污染性太强,若是染上了怕是成了香火神也会变得我非我。” 菖蒲摇摇头,在上坡的时候再回头看了看那村口的桂花树,才发现那个桂男依然在看着自己,当他对着对方笑了笑,对方则是瞬间躲了起来。 “话说回来,我们在镇子里面好像都没有见到几个精怪,我记得那几个老伙计说人类聚集之地多有精怪诞生。” 梵影看见了这个精怪后回忆了一下,突然发现他们最近见到的妖怪有不少,比如某匹狼,比如某只倒霉的变成一条围脖的狐兄,比如出去前他才见到的一对喜鹊夫妇。 但是精怪这确实还是第一只。 “精怪食人杂念与溢散精气而生,柏溪镇又有多少溢散的精气和杂念可以供他们吞食的,那个赌场里面到是似乎有一只精怪,只是他一直躲着人,我也就知道他大概是在那里,书院里面应该也有一只。” “我怎么不知道,你也不和我说。”梵影瞬间睁大了眼睛看向身边的菖蒲。 “你也没问啊,我以为你知道的。” 梵影听此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遂用喙敲了敲菖蒲的脑袋。 “那咱们,算了,找他们做甚,还是别暴露我们了,你也真是的,提点后辈这事情可以让我出面的吗,我过去给他框框两拳,他还不直接跪地认我做大哥,到时候你当他二哥,我当他大哥。 你想要让他往东他就往东,想让他往西他就往西。” 第208章 交朋友 “枣子。” 菖蒲给最后一个男孩切完脉,将那装着蜜枣的罐子打开,在男孩渴望的眼神中自里面取了一只棕红色的蜜枣递了过去。 拿到蜜枣的男孩直接一口吞下,这蜜枣制作的时候就是去掉了枣核的,故而他细细的咀嚼了好久才恋恋不舍的将那已经不剩什么的枣肉咽了下去。 那些小孩都围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那仰着脑袋咀嚼枣子的模样馋的直咽口水,只是此刻大家的药都已经吃完了,也就没有枣子可以吃了。 孩子们意外的想要让自己吃点药,这样就可以吃到那蜜枣了。 菖蒲将装着蜜枣的罐子放在车上,随后开始和黄柏一起收拾两人的行李。 村长也带着些青壮年过来帮忙往车上搬运着两人的行李,虽然下一个村落也就一天的路程,但是村长依然给两人准备了三张微甜的枣饼以及几块腊肉。 “这次收了六两,还算不错,这几个病人你记一下,到时候他们有可能会再到百草堂去一趟,把这些药方存好了,到时候可以省下不少的功夫。” 牛车继续前进,黄柏坐在前面赶着牛,他将那一叠抄录出来的药方递给菖蒲,随后指挥着少年将里面需要留意的部分摘录出来。 菖蒲在路过桂树的时候一回头就看见桂男坐在了行李上。 “这么快就要走了?” 虽然之后桂男一直在躲着菖蒲,但是这些天过去之后他也暂时确定对方并不是准备过来将自己充分利用的道士。 此刻见这村子周围唯一一个可以看见自己的人要离开了,桂男还怪不舍得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 “喏……吃吗?” 菖蒲看着对方直勾勾盯着那边上装着蜜枣罐子的眼神,笑了笑后就将盖子打开,自里面取了一只在晨曦之下晶莹剔透的蜜枣递了过去。 “你……您是前辈吗?” 桂男用手拿走了蜜枣,却见实体的蜜枣并无改变,而在桂男有这个拿取的动作时一颗蜜枣则是已经被其摄于指尖。 “要是你担心我建议的真实性的话不妨就先试一试,反正左右不过五六十年罢了,也不差这五六十年的光景。” 菖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桂男也就没有再追问,他将枣子丢入口中,像他这种弱小的精怪若想要食用些东西是非要贡品不可的。 毕竟精怪是人类杂念和外溢的精气聚团而成的,大部分时候一个人的杂念是无法聚集成一个精怪的,很多时候都是几百个甚至于几千个人才有可能在巧合间诞生出来一只精怪。 而精怪也因为自身的组成较为散乱,若是直接摄取那属于人类的东西则会被人类下意识保护所有物的念想所伤。 当然若是实在嘴馋的不行,也不是不可以拼着受伤的风险去偷吃,但这终究不是常态之举,供奉之物才是这类较为弱小,尚未取得实体的精怪改善伙食的来源。 至于那只鸡的鸡腿也很好理解,农家人为了祈求平安,一般来说在肉食出锅之前就会先习惯性的祭献给祖先或山神,然后再拿出来供人吃食。 毕竟对于他们而言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充分利用了,反正山神和祖先也就食口气,最后肉还是要进他们肚子的。 桂男应该是在那个时候扯了一条鸡腿出来。 只不过这样说来这小子也真是嘴馋,当时鸡腿估计还没有炖好就被他给结了胡,看把这孩子给馋的。 菖蒲想到这里居然还感觉这孩子有些可怜了,下次给对方带个驴肉火烧或者是糖葫芦过来解解馋吧。 “谢谢你的蜜枣,下次你记得秋天来,我给你泡桂花茶喝。” 很快就到了桂男活动的极限,他向着菖蒲招了招手,随后消失在了车上。 “你交的新朋友?” 黄柏在桂男消失后转头看向了菖蒲,看的菖蒲心里面一虚,不过他之前和桂男是用的灵在交流,黄柏的灵感也应该不够,大概是看不到桂男的。 菖蒲再次用灵扫了一遍黄柏,确定这真是自己师兄而不是披了他皮的某只妖怪,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这么说。” “山间不比镇子里,镇子里面有镇压,妖怪一流的不敢作祟,但是山间可不一定。 交个朋友倒也无所谓,但是别被骗了,若是有东西缠着你就去找那个箱子里面的东西,那是师傅从一个出家人手中求来的,那后门的那两只红灯笼是一套。” 黄柏指了指旁边的一个一直就没有被打开的小盒子。 “上次好像没带这东西。” 菖蒲摸了摸下巴,将那匣子拿过来放在了膝间。 “上次就几天,这东西金贵,那位大师说要一直放在屋子里面用医德养着,拿出去的次数多了就不灵了,你打开看看就行,记得放好。” 黄柏开口解释了一番,随后继续拿着鞭子赶着老牛往前走。 “算了,不碰了,万一不灵了呢。” 菖蒲摸到那匣子之后就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排斥感,不过在那气息确认了他的身份之后这股排斥感也就消失了。 应该是因为他这些年在百草堂干的还不错的缘故吧。 快到傍晚的时候两人就看到了一个正在放牛的小孩,那小孩躺在草坪之上,嘴里面叼着根青草,身边是两头正在河边水草丰美的地方寻找食物的大青牛。 三头牛率先会了面,拉着黄柏和菖蒲的黄牛似乎意识到今天终于算是到地方了,好似在向同类抱怨今日路途的漫长似的长长的牟了一声。 那两头正低着头吃草的大青牛则是抬起头看着这个别的地方来的俊后生,附和着应了几声。 “外乡人,来做生意的吗,都带了点啥。” 放牛童翻身起来,他揉了揉自己朦胧的睡眼,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 这两人穿的太整齐,而且还有一辆牛车,看样子不是来逃难投靠的。 以他的小脑瓜可以想到的唯一一种可能就是几年前来过一次,结果没卖出去点啥,反而因为卖的铁刀断了而被当成奸商打断了腿的那个小贩。 第209章 建安十年秋 建安十年对于菖蒲来说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体验,这是他进入人类世界之后第一次如此长时间的在外面巡诊,或者说是流浪。 两人离开柏溪镇的时候空气中还带着尚未散去的几丝寒意,等到两人即将要返程的时候却见道路两边的树梢上已经藏起来了星星点点独属于秋天的金黄色。 期间两人就回了两次柏溪镇,两次都是回去补充药材了,因为菖蒲不在的缘故,不想要自己屈尊去处理药材的徐牧又给他们招了一个师弟。 只是第一次回去和第二次回去的时候徐牧对那个被他改名为枳实男孩的态度却是越来越差,想来也容易懂,毕竟徐牧是想要让这个没有丁点基础的男孩直接达到菖蒲处理药材的效果和速度的。 似乎在徐牧看来,既然菖蒲可以做到,那么没理由换个人就做不到,他依然在坚定的认为这只是熟能生巧,于是就只让那男孩在那里一遍遍的处理药材。 菖蒲和黄柏上次回去的时候就看见男孩那是饱含热泪的在那里处理面前的一大堆比他还要高的药材。 徐牧更是会定期过来监督,发现处理的不好就要罚站抽手心。 最后还是黄柏实在是看不下去,去和徐牧大吵了一架,随后徐牧才稍微有些改善,只是他依然是拒绝了让黄柏将枳实带出来一起巡诊的请求,似乎这样就可以代表自己并没有错。 黄柏和菖蒲这一次可以说是将周围的大小村落都逛了一圈。 虽然有些特别小的村落他们没时间一个个过去,但是当他们驻扎在附近的大村落之后,消息总是会通过村民间的交易流动出去的。 为此黄柏在不少地方都会特意多停留一段时间,这让菖蒲和黄柏在一处地方的停留时间有时候甚至会超过一个月。 不过收获也是显而易见的,两人一路上住宿和吃食自然是不用自己担心,唯一的消耗就是所携带的药材。 这次巡诊净收入足足有九百六十七两白银,两人期间回柏溪镇除去取药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害怕携带太多的银子在外面乱逛不安全。 看着远处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柏溪镇城墙,黄柏长长的舒了口气。 “好多杂质,多好的药材啊,都被糟蹋了,师傅也真是的。” 菖蒲将一小袋还未用完的药材放在手边,他一边抱怨着,一边将里面可以用的药材挑拣出来。 “回去之后别提这件事了,要不然他估计朝我们俩撒不了气,气最后都撒到枳实身上了,可怜那孩子了。” 黄柏听闻后摇了摇头,这孩子的身世他也见到了,他是家里面的独子,他父母算是老来得子,而且父亲是干脚夫的,母亲是给人洗衣服的。 两个人应该是自己吃够了苦,想要让儿子过得好些,再一看菖蒲被养的白白嫩嫩的模样,一打听还未及冠的少年一年就可以赚到十几两的白银,于是就咬了咬牙砸锅卖铁让儿子拜入了徐牧这里。 徐牧倒不是看上了那俩钱,主要是他确实是缺一个劳动力来替补菖蒲离开之后繁重的药材处理缺口。 于是两边一拍即合,只是苦了那男孩。 一边是没教什么东西,只是让他坐在那里处理药材的师傅,一边是爱他,但是每天劳作完精疲力尽,浅薄的见识也只能容许他们一遍遍告诉他让他听师傅话的父母。 被夹在其中的男孩可以说是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菖蒲将可以用的药材打好包放在箱子里,随后跨过行李来到了车前的位置上。 “这我晓得,回去了我教教他吧,师傅也不教他,不教哪能学的会。” 菖蒲将侧面的篮子拉过来,这是他们离开最后一个村子前村民给两人送的东西,里面有四枚煮熟了的鸡蛋,还有五六个赤红色的柿子。 菖蒲将手在挂在箱子边缘的毛巾上擦干净,随后盘腿坐在一边,一扭那柿子干燥后略显狰狞的果柄,将其整个旋下,露出下面带着点点白丝的黄色果肉。 柿子的汁水甘甜而软糯,里面尚未结成的果核更是带着类似脆骨的口感。 “你不就学会了吗,按师傅自己说,他就是照着你的标准要求小师弟的。 你当年你不就是这样不声不响的把药材处理的手法给练到了这个地步来。” “熟能生巧罢了。” 菖蒲摇了摇头,他倒是真的认为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多少只是自己处理的多了所以才比较熟练。 他刚刚开始处理药材的时候也是笨手笨脚的。 “你别谦虚了,我感觉我这辈子也无法达到你处理药材的程度了,我试过的,这需要天赋。 你处理的药材药效要高至少三成,毒性也更少,我都快被你的药材给弄的不习惯正常的药材是个什么样子了,这次到也好,天天吃细糠也需要吃点粗粮,才好忆苦思甜。 我感觉师傅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想要承认罢了。” 黄柏甩了一下鞭子,老牛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两人也就距离柏溪镇更近了一点。 菖蒲取了一只红柿子,随后将其在毛巾上擦了擦,递给了正在驾车的黄柏。 “对了,你好像长胡须了。” 菖蒲抬头仔细打量黄柏后意外的发现,对方那原本只是有些零星小绒毛的下巴处此刻多了一层细密的胡须,长度大概有半指高。 此刻这胡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总感觉有些不伦不类的。 “我年纪也到了,是该开始蓄须了,要不然等到三十而立了脸上还没点胡须,怕不是要被人当成是太监逃出宫来了。 只不过这又多了一样事,回去还要去刘叔那里修剪修剪,又是一笔花销。” “胡须还需要和头发一样修剪吗。” 菖蒲上手去摸了摸黄柏下巴上的胡须,和头发的触感完全不一样,感觉要更软一点。 “要啊,要不然就成镇北屠户那样子了,到时候满脸都是结成块的大胡子。” 黄柏比划了一下,同时将菖蒲依然在摸索着自己胡须的手掌给拿了下去。 “别稀罕,到时候你也会长的,不过我感觉你的胡须估计会挺密的,到时候好好修剪修剪,估计要迷倒一圈的小姑娘。” 第210章 第二个 柏溪镇盛夏的繁华已经落下,随着冰冷的秋雨,一名男子握着一只被折断的箭簇走在路上。 当他路过一间小酒摊的时候,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一名车行负责收款的账房先生已经等在那里许久了。 对方见他到来立刻招呼他坐下,随后转身向后呼唤小二上酒上菜。 “想好了。” 这名账房先生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男人,搓了搓手后询问道。 男人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她就给我留了这么一个念想。” “我知道,你是个痴情的种,只是生活依然要继续过下去,人死也不能复生。” 账房先生的眼睛扫见了对方握着的箭簇,他是个人精,在上面命令下来之后他就隐隐猜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不过他和对方不一样,为了自己这个清闲的工作,他可以假装不知道,他不会去问也不会去说,这才是捕快头子愿意让他来掌管黑帐的原因。 “我知道,只是,只是她还那么小。” “是啊,这狗娘样的世道。”账房先生附和着男人一起骂了一句。 “他们许给你了多少好处,够不够用。” 男人饮下一碗浊酒,随后将嘴中的酱肉吞下肚,抬头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账房先生。 “你……你醉了。” 账房先生被吓了一跳,再想到眼前之人确实是已经无牵无挂,死前托一个垫背的倒也算合算,他额头上立刻冒起了一层冷汗,刚刚下肚的那点小酒转瞬间就被排了出来。 “以后对弟媳好点,对洛洛也好点,她和瑶瑶一般大……” 就在账房先生被对方的话惊的汗毛炸起,准备起身直接离开时,男子的手却直接按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随后那双眼睛就顺着他已经半离开了座位的屁股往上,一直寻到了那双在薄雨中震动着的眼睛。 “我,我……”账房先生夹紧了双腿,恐惧开始攀着他的脊柱往上蔓延开来。 终于在他努力往后一抽后终于算是挣脱开了对方的钳制。 账房先生往后踉跄着走了两步,这个人顷刻间就被薄雨所打湿,化作了雨中的一道影子。 “给你了,就当是这半年来的酒钱了。” 男人收回了手,随后将手中的东西抛出。 账房先生下意识的用手一接,再低头一看,就发现那是一枚与雨滴之中反射着光泽的箭簇。 当他咬了咬牙再次抬头,想要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男人的时刻,那本应该烂醉如泥的身影却消失在了酒铺之中,只留下他与这场离别雨里独自萧瑟。 “都放下了?” 后街的一间小小的院落内,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戏班驻扎,他们是在白额虎死去没多久后来到这里的,表面上当然是一个与江湖上巡游的小戏班。 一名老者原本正看着屋檐下那空了的燕子巢微微发愣,当他听见开门声之后也不回头,只是细细辨认了一下这脚步的主人。 那是一个已经被完全淋湿的男人。 “回护法,放下了。” “放下了我们就该走了,为了等你我们已经快被朝廷的鹰犬盯上了,你暂且在这里等着,会有人过来带你走,口令是红山,回令是白凤。” “护法不与我一起走?” 男人抬头看向眼前这位老人,疑惑中还带着些许愧疚,要不是自己犹豫不定,他们早就启程了。 “我是去看看副舵主最后见的那人如何,副舵主留下的暗号中对他的评价很高,我想去尝试拉拢。 只是其与你不一样,大概是没有意愿加入我们白莲教的,试探之后必然会被发现身份,我有武功在身可以走开,你就不一定了,所以才让你提前离开。” 老人转身看向男子,对方有着一张干枯若树皮的皮囊,皲裂的手掌上布满伤痕,那双眼睛混浊而木讷,没有半点江湖高手的模样。 “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放下了。 我不管白莲教内其它派系是如何作为的,但是我们直接隶属于舵主,也同样需要恪守最为严苛的律令,若你离开这里之后再想要回来复仇,亦或者再次遇到仇人时没有命令就行杀戮之事,我会直接将你就地正法。” “放下了,不放下又能如何,我可以接触到的人中没有恶首,我现在都不知道恶首应该算是谁,我现在想要的是让瑶瑶有个公道,而这公道可以用杀来得到吗。 再者,我是个懦夫,对活生生的人,我下不去手。” 男人低着头,任由雨水将自己打湿。 “护法,我一直有一个问题。” “讲。” 老人点点头,再次将目光锁定在那空荡荡的巢穴之中。 “我只是个没用的鞋匠,已经是而立之年再练武功也没有什么进步了,我的胆子您也知道,不敢杀人,您为什么选我。” “谁说我白莲教就非要是打打杀杀的武者了,各个地方的节点,秘密庄园中的干事不都要人的吗,你的用处可大着呢,别妄自菲薄。” 老人笑了笑,随后自旁边取了一只破破烂烂的伞,撑开后消失在了雨中,只留下男人独自坐在屋檐之下,等待着来人将他接走。 百草堂内,菖蒲才回来没多久,徐牧就将店铺和后面那个在他看来愚钝至极的弟子一起丢下,出去快活去了。 黄柏去钱庄送钱去了,就留下菖蒲一人在这里,微凉的雨催人入眠,只是就在菖蒲点着头将要赴周公之约时,一道人影悄无声息来到了柜台之前。 “唠叨。” 菖蒲被突入店内的丝丝凉气惊醒,一抬头就看到一位踩着草鞋,身上穿着件有些褪色袍子的老人站在了柜台前三步的距离。 老人脸上带着笑,后面则是有一串不明显的水渍。 “看病。” “是,带的钱不太够,听说这里免钱。” “不算免,划个白账就好。” 菖蒲将软垫自自己手掌下拉出来,翻了个面后放在了台面上,示意老人将手放上来。 “菖蒲将手一搭,随后眼睛就一跳,老人一直在观察着菖蒲的表情,虽然对方那丝惊讶转瞬间就被压了下去,但他还是扑捉到了。 “鄙人白莲教护法,罗宇,小大夫看来是看过白额虎先生了,先生走前留了暗号,让我等将白莲教功法传于小大夫。” “我没得罪你们吧。” 菖蒲咬了咬嘴唇,虽然他确实想要人类的功法,但是不想要以这个方式得到。 “何出此言。” 老人依然笑着,只是在菖蒲还未抽开手之前就瞬间翻腕,将少年的手腕擒住。 第211章 白莲洗髓功 “……意引丹田暖,息调脉络宁。督脉灵蛇窜,任宫真气盈……功满莲开处,超凡入圣名………” 老人的语速极快,但是却字字珠玑,停顿间不待菖蒲反抗,就已经将全部的口诀都尽数道出。 “你的天赋是好的,只是先天无缺自无法取血气于体随后炼为内力,不过我派的白莲洗髓功第一丝气可以不借助血气炼出。 虽然之后依然需要借助血气进行辅助,但是教内有一药方可以取无缺体先天之气为内力,化无缺体为一丝先天之气,不仅不会因为破坏无缺体而损害根基,反而可以直接自打通一条经脉。 若小大夫有兴趣,可以按照口诀自行凝炼第一丝内力,随后让内力循环,自会有白莲教之人来寻你。” 老人说完将扣住菖蒲的手掌放开,他再看看少年,这是越看越感觉稀罕,教内有对应无缺体的功法,自然也是有无缺体修炼其的记录的。 只是那类无缺体大都是未开智的稚童,即使用了药方取了先天之气也会因为意志和注意力不够而让先天之气大量散去,最后白费一场。 眼前这少年的年岁正好,不算大也不算小,再小一点心智未开难以收拢先天之气,再大一点则因为骨骼已成则会难以进行外功的修炼。 只能说不愧是白额虎大人,真是慧眼识珠。 “这功法应该是全的吧。” 菖蒲顿了顿,看来对方这是准备吃定自己了。 “自然,朝廷的走狗无德,不仅收走了白额虎大人给您的腰牌,就连诊费都一并贪墨了,但是我白莲教向来是重诺的,自然要将这诊费给补上。 白额虎大人是我教的副舵主,小大夫愿意施以援手,我等本来是准备资以金银的,只是又害怕朝廷的鹰犬再来收缴,反而是连累了小大夫,不如直接给您功法来的实在。” 老人说完拱手行了一礼,随后快步离开了百草堂。 菖蒲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真是麻烦事,对方这就是吃定了自己,毕竟给了金银财宝腰牌一类还可以说自己是无辜的,但是就连功法都给了,这牵扯就太深了,菖蒲反而不敢如实上报了。 对于这老人的话,菖蒲可以说是半分也不信,对方若真是想要报答,即使是给功法也应该给其它功法,菖蒲不相信硕大一个白莲教就没有一门除开白莲洗髓功之外的功法了。 这白莲洗髓功一听就是白莲教的崽,不能说毫不相干,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白莲教毕竟牵扯太大,保不齐上面决定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那样陷入的麻烦可就更大了。 虽然说收获了一门应该算是挺高级的功法,菖蒲现在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听对方的说法,这功法似乎还可以被感知到,那他就更不可能修行了。 毕竟按照这老头表现出来的热情好客程度,菖蒲感觉白莲教对于自己教派的功法保密意识并不算强,万一流了一份到衙门手里,自己一修行,那就是纯纯的自投罗网。 果然在下午不到的时候,镇上的捕快头子就来了一趟百草堂,随行的还有一名面白无须的男子,对方周身还带着点点的血腥味。 “只是有些事需要问一问,不算什么大事。” 捕快头子拦下了皱着眉头的黄柏,随后转向菖蒲这边向他介绍了一下来人。 “这位是柳公公,官家的人,他来问几个问题,问完就走。” 捕快头子乐呵呵的说道,黄柏看对方这副轻松的模样,却半点也放松不下来。 若是捕快来找,就证明只是镇子里面的事情,但这来的人甚至都不是更高级的官员或者是军士,而是直接来了个太监,那只能证明这事情牵扯的大了。 百草堂或许在柏溪镇这里略有几分薄面,但是上到了梁城那可就只能算是小透明了。 “这边请,几个小问题,如实回答就好。” 太监带着笑引着菖蒲去了后院,随后他随手开了一扇门,一点也不见外的带着菖蒲到了他自己的房间之中。 “小大夫应该知道我是为的何事而来。” 太监拉了一张凳子坐下,随后带着公式化的笑容率先发问。 “是之前白莲教的事情吗?” 菖蒲平静的看着对面的太监,太监也同样紧盯着面前的少年。 这里是白额虎这个白莲教副舵主殒命的地方,上面自然不可能认为事情随着白额虎死掉就彻底平息了。 他们特意留了点人在这里盯梢,目的就是等待有可能过来的白莲教人员,从而找到初云州白莲教的据点。 半个时辰之前,被他们列上重点监察名单的一个小剧团跑了,追出去的番子在野外居然跟丢了人。 这里的负责人立刻就意识到,这估计就是白莲教的人,故而他们一边向梁城请求增援,一边表明了身份,征调了整个柏溪镇的捕快和卫兵,还有下山虎的门徒。 这些人一部分由几位公公带着继续去追击逃走的白莲教,一部分则是被布置在了柏溪镇附近,以防那伙白莲教是在调虎离山。 而最后一部分人则是在几位本地捕快的带领下快速清查这些天和该小剧团有接触的人。 只是对方毕竟是街头艺人,团内的七名成员几乎是每天都在外出卖艺,有时候甚至会分成三四个小团体出去在不同的地点卖艺表演。 和他们接触的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一时间番子们也无法全部调查的过来。 不过当有目击报告说在这个剧团离开柏溪镇前不久,其中的一名老人来过百草堂之后,负责清查关系网的太监就立刻锁定了这一消息。 百草堂,白额虎最后去的地方,虽然那件事之后他们已经确定,百草堂和白莲教没什么关系。 白额虎真的就只是去疗伤的而已。 只是现在百草堂再次和白额虎染上了关系,而且这名太监还找到了一份关于白额虎以及百草堂的情报。 早在几年前,他们上一次围剿白额虎的时候,就有捕快目击有白莲教之人出现在了百草堂,而且疑似就是白额虎。 一个人,连续两次在被围剿的时候到这里来,无论是不是巧合,都需要来看一看了。 第212章 您是良民 “您是指那个老人吗,我有点印象,我说要给他把脉,但是他却直接离开了。” 菖蒲点点头,算是确认了自己见过对方,不承认也没办法,别人都已经找到这里来了,自然是有人看见那老人进入了这百草堂。 “他和你说了什么?” 太监将一只小册子取出,随后自腰间摸出来了一只炭笔,开始在本子上书写着什么。 “他没有和我说话,只是我问了他是否是来看病的。” 菖蒲摇了摇头,没有中对方如此明显的套话。 那番子上下仔细打量了一圈菖蒲,最后眯了眯眼睛,用那做工精良的炭笔在手中的小册子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字。 “都到药店里面来了,还能不是来看病的吗,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这么问。” 显然,好不容易抓到一个线索的对方并不想要就这样将得来的线索放掉,太监抿了抿嘴唇,继续追问道,只是这追问多少带着些逼迫的味道在里面。 “因为有可能是来问路的,也有可能只是来取药的。” 让番子意外的是,对方并没如他预料的那般陷入无法自证的委屈中,或者是被胁迫而产生的恼怒中,反而是非常正式的回答了他的提问。 “你认识他吗?” 番子将一张画像自袖口里掏了出来,随后展开在菖蒲的面前,画像上的人正是那老人,这幅画的作者看起来是有些功夫在身的,寥寥几笔就将那老人的神韵给画了出来。 番子眯着眼睛等待着对方的回答,他的直觉告诉他,三次巧合之间应该有什么潜在的关联,只是他毕竟不能直接抓人,至少也要有个名头。 这个问题看起来有些无聊,毕竟他很清楚对方见过这人这才来这里的,只是这里面带着番子常用的一种网罗罪名的手法。 若是对方回答见过,那么他就会以看见过嫌疑人为理由将人带走。 若是对方回答没见过那就更好办了,即使对方顾左右而言它,亦或者是装疯卖傻,沉默不语,他都可以以不配合执法,或者是意图包庇罪犯的名头将人给带走。 就在太监等待着菖蒲回答的时候,穿着便衣的县丞却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大人,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县丞作为辅助县令的最高文官,虽说不算是个多大的官,但是至少也是有官身的,太监虽然来自中宫,属于名义上的上级,但是他毕竟没有官身。 犹豫片刻之后,太监以凌厉的眼神警告了一下菖蒲,让他不要趁机逃走或是耍小聪明,这才转过身来走了两步,准备听这位县丞有何高见要发表。 “大人可知道那位……” 县丞的声音几乎是耳语,但是在听见一个官位名称后的瞬间,太监的瞳孔还是忍不住的缩了缩。 那位大概算是负责监管他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官吏,属于实权中的实权,而且不巧的还是铁杆的皇党,冷汗瞬间自额间滑落。 “我听闻那位大人有一胞弟,那位是……” 太监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在打颤,他们这些阉人天然上就要弱外面的人一等,虽然看似他们嚣张跋扈,气势凌人,但那是在依靠着皇帝的情况下。 若是失去了皇权的支撑,没有官位,没有家族,所有的交际和人情都和皇权紧密挂钩的他们就是一张用完后随时都可以被丢弃的手绢。 官员只要不是犯了原则性的问题,大概率还是可以告老还乡的,皇帝即使再讨厌一个大臣,只要对方没有越界,那么皇帝可以执行的最高级别的惩罚也就是流放到鸟不拉屎的地方让他自生自灭去罢了。 但是太监不一样,他们是皇帝的私人物品,不喜欢的私人物品就是剥了皮充草也不会被多说什么。 他们的嚣张跋扈大多数时候只是用来掩盖自身自卑和怯懦的手段,以及用来维护皇权的方式罢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太监之间的权力争斗与朝臣之间的斗争不同,他们的斗争是没有下限的,死亡有时候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若是得罪了那位,那位即使不说什么,皇帝都有可能为了犒劳对方而随手将自己当成赠品送出去,亦或者是他的敌对派系为了讨好那位将他顺手除掉,甚至有可能是他拜的义父为了不惹恼那人将他打包送货上门。 他可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了,皇帝不会因为胁迫而放弃他们,因为那个时候他们这些太监代表着皇帝的权威,所以他敢对这些地方的大臣甩脸色。 但是皇帝完全有可能把他们的性命当做某种程度上给予大臣的恩赐,一方面敲打他们,一方面也敲打大臣,展现自己生杀予夺的权柄。 “大人言重了,那哪能,是那位的胞弟和这位小大夫有很紧密的书信来往,算是挚友。” 县丞连连摆手,太监也感觉身体回暖了一点,也对,那位是朝中重臣,这种要员的家属又怎能在这接近边境的地方长期居住。 “代我……不,我一会想请县令赏脸,在那酒楼一叙,这些时日多有唠叨,没想到县令大人如此宽厚,半点不计较我等的冒犯。” 太监咽了咽口水,虽然不是那位的胞弟,但这关系也足够骇人了,还是谨慎点的为好。 此刻他对那位县令的好感可以说是蹭蹭的往上涨,毕竟若是对方有意想要整自己,完全可以等到他拘了人之后在半道上再将人给拦下来。 到时候稍加引导,这人又是那最是看中脸面,也最是容易被激怒的少年,这位小大夫落落笔发几句牢骚,一纸状告送到京城去那可就糟糕了。 虽然太监不认为单纯一个笔友一封信里面的几句话就可以让那位的胞弟去求自己的哥哥,他也不认为只是一个弟弟友人的纸面请求就可以让那位做出什么行动。 但是他一点也不想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赌这些可能性,一点也不想要,非常的不想要。 他还想活着,不想要某天不明不白的被拖出去杖毙。 第213章 大疫之兆 “小大夫,护民安国乃是我等职责所在,之前多有得罪,还请多多见谅。” 太监和县丞耳语了一番之后转过身来又问了菖蒲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例如那人穿的怎么样,年岁几何,身高多少后就停止了询问。 随即这位之前嚣张跋扈,一副誓要从菖蒲这里挖出来点东西才肯走的番子则是变得恭敬谦让了起来。 在临走之前他还特意向菖蒲告了扰,双手搭在一起对着这个才到自己肩膀的小少年作了一揖。 “之前常听说宫里的人嚣张跋扈蛮不讲道理,现在看来似乎是以讹传讹所致,这位公公还怪有礼的。” 黄柏只看见了最后番子对着菖蒲作揖的动作,他看着捕快头子带着番子离开,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感叹道。 番子走后事情也就慢慢平息了下来,他们没有等到再次自投罗网而来的白莲教人员,出去追击的人也没有追到什么东西。 最后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的番子们只能带着不甘将大队人马撤离柏溪镇。 这些人也是要吃俸禄的,现在他们已经打草惊蛇了,白莲教的人员虽然有可能反其道而行之的再来一次,但是更有可能直接放弃这里。 到时候他们这么多人堆在此处,其它地方的防卫就必然会变得松懈,反而会让贼子抓到空隙。 最后番子们只是留下了一名公公常驻柏溪镇,这也就是他们最后的挣扎了。 此番事了,唯一的小插曲就是在大队的番子离开之后,官府于门外张贴了一张通缉令,上面是菖蒲认识的一个人,那位带着女儿尸体来他这里求助的父亲。 镇民们对此议论纷纷,随后大家就将例如这家死的鸡,那家丢的扫帚一类的事全都一股脑的贴在了这个坏蛋的身上。 菖蒲的生活再次进入了如之前一般的循环之中,建安十年一晃而过,来年的春天菖蒲也来到了十六岁。 这日菖蒲一如往常的在温老的院子中整理着晾晒在架子上的药材。 梵影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也许是去了戏园子听曲,也许是到森林里面打野味去了。 就在菖蒲思索的时刻,于这柏溪镇最高的建筑,那座酒楼边上。 那正准备返回温老的小院,好去央求菖蒲晚上陪自己看个新来的街头艺人表演的梵影,却是突然看见了一个傲立在屋檐之上的优雅身影。 那深棕色的羽毛,略显丰腴但又不算肥硕的身材一下子就吸引了单身鸦梵影。 这也是个有修为的妖类,而且还是鸟类,梵影轻轻的落在屋檐之上,随后故作绅士的往前走了两步,用脚掌踢了踢屋檐上的瓦片,以此示意自己的到来。 “这位美女。” 梵影开口询问,随即就看见那鸟转了过来。 和他所猜测这有可能是一只猫头鹰不同,它只有一条腿,随着其的身体微微转动,一条形似小猪的粉嫩尾巴也被甩了出来。 此刻那双眼睛正在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个敢于呼唤自己的家伙。 梵影看着对方只有一条腿的下半身,瞬间感觉如坠冰窖。 “对不起,打扰了。” 梵影掉头就走,匆忙逃离的瞬间还差点一脚踩空,他在空中加紧挥动了几下翅膀之后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完蛋,是跂踵,我看到了一只跂踵。” 此刻再也不敢耽搁的梵影直接飞去了温老的院子中,随后也顾不得有可能会被还在屋内的老人发现的风险,直接向菖蒲发出了警告。 “它们还没有灭绝吗,我以为已经再见不到了,对了,是她吗?” 菖蒲点了点头,随后指了指一旁的屋檐。 此刻在那里,一只独腿,形似枭(猫头鹰),长有猪尾巴的异兽正站在屋檐上。 看见这不速之客,梵影吓得一个没站稳直接掉了下来,还是菖蒲眼疾手快才将他给接住。 只是梵影此刻是再也不敢飞了,他一个劲的往菖蒲的怀里面缩。 “好久不见小树苗,我们上次见面是多久之前来着的,一千年还是两千年前。” “大概是三千七百年前吧。”菖蒲安抚性的摸了摸梵影的羽毛,随后抬头看着那落在屋檐上饶有兴趣看着他和梵影的那只异兽。 异兽和妖还不太一样,他们有的是大妖之间爱情的结晶,有的则是已灭绝兽类的最后遗孤,就比如眼前的这位就属于前者。 嗯,菖蒲也曾经好奇的询问过她到底是属于胎生还是卵生,不过后面被恼怒对方给薅秃了几乎全部的叶子。 “这可是跂踵,它们是吃鸟的,啥鸟都吃。” 知道了这是菖蒲的故人,梵影也微微松了口气,只是他依然不敢抬起头。 “放心小帅哥,我不吃胆小鬼,若是我没有听错的话,你刚刚是在撩我吗?” 落在屋檐上的跂踵用喙简单梳理了一下自己翅膀上的羽毛,随后看向了下方窝在菖蒲怀里面的这只小乌鸦。 “没,没有,我哪敢,我就是想要瞻仰前辈那伟岸的身姿。” 梵影小心的解释道,跂踵象征着灾厄和瘟疫,传闻其出现的地方就有无穷的灾难,他的父母曾经在他还是个卵的时候就老用跂踵来吓唬他。 “巧舌如簧的家伙。” 跂踵展开翅膀随后再次合上,也就暂且放过了已经被吓坏了的小乌鸦。 “这里要出大疫了吗?” 菖蒲抬起头看着这位故人,他因为和对方相处过一段时间的缘故,他知道一些内情。 例如跂踵并不会带来瘟疫,但它们往往可以预测瘟疫和灾祸,之所以他们每次都会出现在瘟疫发生的地区,是因为他们以死亡和混乱的人类杂念与精气为食。 每当出现大疫的时候,人类聚集地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场盛大的宴席,自然要积极的赴宴。 “不算太大,主要是为了过来看看你,结果只发现了你的遗褪,我是去问了山君之后才知道你在人类这里的。 然后刚好饿了,这里也有一场大疫就落在这里了。” 第214章 善与恶 “要告诉他们吗,现在逃还来得及。” 梵影等到了那异兽离开这才敢颤颤巍巍的来到房檐上,不怪他胆小,实在是对方凶名在外。 等到平复下来那几乎要跃出胸膛的小心脏之后,梵影这才想起来对方到来之后会带来的连带反应。 虽然已经知道不是因为对方到来才有了大疫,而是有了大疫的征兆之后对方才来,但这大疫依然还是要来的。 梵影看了看房间内依然在埋头于文案的温老,随后注视向了菖蒲的方向。 “出言提醒虽可免去天灾,但是却免不了人祸,君不见跂踵之鉴。” 菖蒲摇了摇头,虽然大疫看似比人祸更恐怖,但是既然他的这位友人都说了不算太大,那么菖蒲选择相信对方。 若是贸然出言提醒即使不被当成妖言惑众也可能会被朝廷给惦记上,他可是才从白莲教的事情中把自己给摘出来。 白莲教原本就特别喜欢趁着瘟疫进行活动,他若是开了口那可就真的没得洗了。 “那就看着他们陷入大疫,实在不行我去悄咪咪的告诉那县令?” 梵影在这里生活了段时间,虽然镇子上的居民大都看不见他,但是他还是挺喜欢这里的繁华的,尤其是那些形形色色的江湖艺人以及他最爱的戏班。 一想到这些都将会在不久之后毁于一旦,他就感觉心里面堵得慌。 “那县令应该已经知道了,人类没你想的那么消息闭塞,还记得昨天徐牧让人送过来的药单子吗?” “哪里面有问题?” “我就说,虽然到了换季时节是发病的高发期,但是他为什么要囤这么多用来治疗内热的药材。 我原本以为是他打通了什么新的销路,现在看来估计是县令那边下的命令。” 菖蒲抬起头看着那天空,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些日子,这看来又要乱起来了。 “你还记得山君所说的人类的儒生吗,我可以看见,没理由他们的观气术什么都看不到。 县令应该是早就知道了,甚至可能在几个月前就知道了。” “那为什么?” 梵影还是有些理解不了,荒原上的野兽遇到了旱灾都会撒开丫子跑的,难道人不会跑不成,就这样等在这里,等着死亡降临。 “你指什么,为什么不跑吗? 他们可以跑去哪里,若是小疫跑也没有什么意义,相反离开了城市,混乱之中加上疫病才会造成更大的危害。 若是大疫那就更不能跑了,人跑了粮食带不走,生产也荒废了,若是灾民到一处城池,这城池就直接裹挟全城的百姓离开,那么只会让危机越滚越大。 再说了,跑掉了去外面吃什么,这天下还有哪里有余粮的。” 菖蒲继续返回架子前开始收拾上面的药材。 “那我们就什么也不做?”梵影急得直跳脚,他总感觉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的。 “当然有事情要做,去给温老囤点粮食,百草堂那边且看情况,徐牧应该会囤点的,若是他不囤那我就囤点好了,至少不会让人饿死。” “然后呢?”梵影看着菖蒲,在他看来菖蒲总是有办法的。 “我们不是圣人,你把自己看的太重了,我们的一叶扁舟于暴风之中也就可以救济几人,人太多就翻了,到时候大家都要掉到水里面去。 告诉他们没有什么意义,一个地区短时间内可以筹措到的粮食是有限的,让百姓囤粮食他们也囤不了多少。 而那些不缺粮的大户则可以凭借自己的资本囤起来不少的粮食,到时候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我们不是这里的县令,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这短短的十年间对梵影,甚至是对他的改变可真大,若是十年前的梵影最多感叹一声人类日子不好过,但是绝对不会如此上心的想要救人。 怪不得那些去了人类社会一趟的大妖,回来之后都对人类又爱又恨的。 见着太阳隐隐将要落下,菖蒲去检查了一下温老院子中的存粮,这个冬天刚过,地窖之中已经没什么吃食了,主要是柏溪镇这两年虽然乱子不少。 但是因为其是重要的粮食中转站的缘故,故而粮食供应还算充足,虽然算不上让镇民顿顿大鱼大肉,但是一个男子若是肯卖苦力气还是可以养活一家人的。 因而柏溪镇屯粮的风气虽然依然有但是并不像一些之前闹灾的地方那么极端,听说有些地方一家人大多数的积蓄都要用来买成腊肉一类的耐储存食物。 菖蒲用手抓了抓温老地窖内的粟米,随后看了看地窖的大小再估摸了一下加上自己在内他和温老两人一鸟四个月需要的粮食。 百草堂那边他准备再看看,毕竟徐牧算是半个局内人,看看他行不行动,到时候再买,免得引起怀疑。 至于超过四个月,超过四个月菖蒲就准备要妖怪过来将温老和黄柏打包送入森林里面去了,那里面虽然不如外面繁华,但是至少也饿不死人。 梵影因为这件事的缘故显得病怏怏的,菖蒲就自己带着银两去外面采买粮食。 他去了相识的几家粮铺,分开购买了足量的粟米,一些黄豆以及高粱以及腌菜,随后又去屠夫那里采购了点腊肉。 梵影毕竟吃不了多少,温老胃口也不算好,菖蒲则是个少年,四个月的口粮分开几份购买也并不怎么引人注意,毕竟现在确实是冬去春来的季节,冬天的粮食也快要吃完了,是该补充一点了。 只是现在毕竟不是收获的季节,这个时间买到的粮食只能是去年的陈粮,而且还要多花点钱,有些人就宁愿再等等,等到粮食下来的时候用同样的价钱买新粮。 等到菖蒲雇了一位推车的脚夫将几袋粟米送到温老的院子中去时,就看见一道身影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想明白了。” 菖蒲将一小块肉脯递了过去,梵影愤愤的一口吞下。 “没想通,不过既然这繁华快要消散了,我要去把能吃的都吃一遍,能看的都看一遍,这样才能不后悔。” “实际上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我刚刚问了跂踵,她告诉我了这次可能的病症特征,再加上徐牧准备的药材种类,我大概可以判断出病因。 我已经采买了点对应的药材,等会在温老院子里面做好处理,到时候若是疫病蔓延到了城里,可以免费散药控制病情,算算我买的药材也应该快到了,回去了你给我打下手。” “那她……” “她不差这一顿。” “是,饿一顿死不了,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的家伙,嘿小家伙你可要看清楚了,这就是一棵渣树,你可千万要擦亮眼睛,免得哪天他对你也始乱终弃。” 就在菖蒲和梵影对话的时候,就见天空上一道身影划过,随后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插入了两人灵的交流之中。 “不过还是要再次谢谢你。” “忙我也帮了,你的那个人情我还掉了哦,没事就别找我了,我要准备吃饭了。” 第215章 建安十一年春,大疫 建安十一年春,大疫。 最开始是商队和小贩之间起了流言,说那路上多了卡子,商队去不了梁城了。 往昔塞点小钱就可以进去的城市现在已经进不去了,就连过往用那白花花的银子捂熟了的关系在此刻也起不了半点的作用。 那些天小酒铺之中多是一些发牢骚的商人之流,虽然他们的货物大多是皮革一类的,暂时存放着也不会腐坏。 但是这货物压在手上就是一笔不菲的支出,先不说这些采买货物的钱暂时无法被兑现,就是每天那存放货物的仓库租金,以及这些等在这里无所事事的商队人吃马嚼每天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然他们中间也有人关系更硬,或者是诚意更足的,他们大都得到了一个小小的提醒。 随后这些人精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他们立刻开始花费重金快速清扫本地的粮仓,只是这些外地的商人还没有开始动手之前,城内就已经进入了戒严状态。 几十上百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形若枯骨的人影在乡间小道上出现,随后或是敲开房门乞食,或是直接成群结队的闯入村子的院落之中吃掉一切可以看见的东西。 一时间有村子将青壮年组织起来开始手握武器保卫自己的家乡,当然更多的是一些把家里面的粮食全都带上,随后拉着一家老小进城躲避的村民。 此刻的时间非常的不巧,刚好是第一批种子尚未被撒进去之前,农民们想着这次也不过是又一次的匪患,也许过几天等到大军压境事情就可以解决了。 反正他们的土地在那里又带不走,这个时候还是保存性命与财产来的要紧。 一时间柏溪镇低矮的城门之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你们是本地人吗?” 守门的卫兵看着眼前牵着一辆马车的男子,对方的衣服看起来材质不错,只是此刻却风尘仆仆还带着些破损,那车上更是瓶瓶罐罐的放了一大堆,还有三大一小四个人坐着。 最苦的莫过于眼前的这头老牛,老牛已经瘦骨嶙峋了,眼睛也已经混浊,眼看着就时日无多。 “当然是,我们是白石那边来的,本来是来探亲的,只是路被封了,就只能过来这边了,军爷您通融通融,我这一家老小的。” 男人从车上取了一只小布袋,随后将一个沉甸甸,冰凉凉的东西塞入了官兵的手掌之中,官兵掂量了一下,随后脸上不自然的动了动。 “最近全城戒严,你家没有人染病吧。” 官兵例行的询问道,却见那男子脸上微微一僵随后立刻恢复如常的连连摆手。 “哪有的事,我们家几人都健康得很。” “那就行,进去了不要闹事,有家资的话就去城里面寻个小店住宿,没有的就去城北那里,那里有教坊司开的营地。 晚上宵禁之后若是出现在街道上会被直接丢出城外,记住了吗?” “晓得,晓得。” 男人点头哈腰,随后用力抽了抽老牛,开始汇入那缓慢移动的队伍进入了这座小镇中。 “咳咳……唔……” 车辆的移动让那个被抱在怀中的孩子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不过随即其就被抱着他的妇女给死死地捂住了嘴巴。 “云儿,别咳,忍住,过去了咱们就去给你找大夫,一定可以给你看好的,现在一定要忍住。” 逃难来的人虽说被柏溪镇外面守城的官兵过滤了一次,但是奈何大家都是两眼睛一鼻子,许多逃难来的人甚至就是附近一些地方的村民,从乡音上更是无法辨认。 虽然大部分衣衫褴褛的难民都被拦在了外面,但是还有大量颇有家资的逃难之人涌入了柏溪镇内。 在县令意识到瘟疫随着难民已然到来前,种子已落在了土壤之中,意识到问题所在的县令立刻下令彻底的关闭所有的城门。 自此便只容许获得许可的人进出,甚至于下山虎的门徒都被安插在了几个城门周围,目的就是进行监督。 伴随着城门的关闭,这些时日不少人都想要尝试从城墙上翻过去进城。 若是平常时候,这法子倒也无所谓,毕竟那城墙搭个人梯也就过去了,甚至于有些地方还有一些地头蛇堆起来的小土坡。 即便本地的军士清理了之后没多久就又会被堆起来一个,这东西是清不干净的。 毕竟大半夜的黑灯瞎火,若是冬天时更是冻的厉害,守城士兵也是肉做的,他们大都会选择躲在温暖的房间之中喝着小酒围着火盆烤火取暖。 再加上本地的士兵原本就因为不处于前线并且还承平已久而缺员严重,进来的都是塞了钱的,过来就是为了当军爷享清福的。 县令一直以来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事就行。 士兵过一段时间才会清理一次城墙外面的那些小土堆,而蛇头们也很懂事,不会一次性制造太多小土坡,免得累到这些大爷们。 若是出了问题,有时候他们比守城的士兵还要紧张,甚至会主动出钱平事避免自己的生意被破坏。 只是此刻这个平衡被彻底的打破了,士兵们直接将周围的土坡完全清扫了个干净,并且还将可能会方便隐藏的灌木都整个清扫了一遍。 整个夜间都有手持兵刃,举着火把的士兵在城墙上来回巡逻,当第二天天边翻起鱼肚白的时候,城墙外面便多了数具身体上带着个血洞的尸骸。 这些尸骸大都属于那些妄图趁着夜色翻越城墙进入柏溪镇寻求庇护之人,只是他们被巡逻的士兵给发现了,随后就被无情的用长矛给推了下去。 他们中运气好的只是受了点伤,运气差点的则是直接被在身上开了口子,随即仰面从几丈高的城墙上掉下去,瞬间就没了气息。 第216章 起 百草堂的生意一下子爆炸了起来,只是当菖蒲和黄柏手忙脚乱的将店内的众病人逐个安抚好之后,徐牧却从外面回来,随后就只见他大手一挥,跟着他一起来的捕快就将那些正在往外走的人全部都给控制了起来。 “师傅……” 黄柏跑出店铺,他看着正在指挥捕快将这些人用绳子束缚住随后送走的徐牧,大声出声询问道。 徐牧也抬头看见了自己的这位大弟子,他似乎是没有感受到这声带着质询的话语之中压抑着的情绪,反而向着黄柏点了点头,随后和带队的那名捕快耳语了一番,这才走向黄柏。 “这几天百草堂可以闭门了。” “为什么。” 黄柏被又一个消息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随后一个不好的猜测在他的心头开始盘亘。 “药材和人手是有数的,官府要统一管理,今天下午就会有官府的人来将你们和堂里面的药材全部送到衙门中去。 对了菖蒲,你让温老一起来吧,外面快要乱起来了,他一个老人在外面怪不安全的。” 徐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特意顿了顿后向菖蒲吩咐道,他现在已经感觉自己开始衰老了。 他的两个亲生儿子一个被废掉了,现在整日蹲在小院子中成了个疯子,还有一个被徐夫人以各种方式掣肘,他暂时也接不回来。 一想到这个他就来气,他自己的骨肉不能回来,还要看自己的那个蠢婆娘养的那个蔡家的小白眼狼在家里面玩。 最可气的是黄柏和菖蒲这两个家伙还一点都没有眼力见,居然还陪那小鬼玩。 这次县令许诺他了,之后蔡家就会被他踩在脚下,到时候他就休妻,然后将自己的妾扶成正妻,让自己的骨肉可以住进来。 只不过那个时候自己估计已经老了,需要个人作为帮扶,黄柏这些年太直了,他已经感觉对方不再是那个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少年了。 或者说他有些害怕再看着对方了,对方越耀眼,越似君子,他就越感觉自己是个真小人。 还是菖蒲好,他之前都没有发现这个弟子的好处,孝顺什么的之前被他认为是愚钝,现在到了衰老的时候他却是体会到了益处,他准备好好收买人心,给自己的那个小儿子铺个路。 “为什么要抓他们,他们只是来求药的而已,您说过的,交了钱就是病人,大夫要尽己可能去救治。” “这可不是我要抓他们。”徐牧略显心虚的扭过了头。 “他们是外面来的病人,这不是为了控制染病范围吗?” 徐牧入了屋子,随后关上了门。 “你不知道,外面现在倒底有多乱,整个城外已经有少说万把人了,就是不说这些人,现在城内的人数也远远超过了柏溪镇可以承载的上限。 县令已经向上汇报了灾情,只是不久前朝廷在这边刚刚平息了一场白莲教的叛乱,大军一来一回已经抽干了这里的粮食和药材储备。 此刻这信息送上去也估计是没有什么回应的。 我这是为了我们好,在外面太危险了,还是官府里面来的好,虽然可能挤一点,但是胜在安全。” “那其他人呢?” “啊,什么人?” 黄柏闻言一愣。 “那些病人们。” “我们是去官府里面继续行医,又不是囤居积奇去了,这样也好统一规划不是,县令不久前已经和本地家族交涉完了,现在几个大的粮仓已经被官府接管了,这些都会统一分配的,否则岂不是乱了套。” “您信吗。” 黄柏低下头,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县令是个好官。” “我不信,因为当年他们就没有来救过我,一次都没有,哪怕是一颗米都没有过,师傅………” 黄柏抬起头看着徐牧,此刻青年的眼中带着点点泪水。 “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将这里的药材都给那些身无分文,跑到我们的家园来,踩着我们的稻谷,让我们今年饿肚子的家伙口中,去飞蛾扑火还是去抱薪救火?” “我想留下来。” 黄柏收起最后的一丝丝留恋,他抬起头看着这位授业恩师,坚定而平静的说道。 “我也……”菖蒲刚开了口,随即就被这两个正在争吵的人给用凌厉的眼神逼退了回来。 “不行。” “没你的事。” 两人坚决的否定让菖蒲撇了撇嘴,但也只能暂且看情况了。 “你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百草堂的全部草药已经全部登记完成,下午就会有官兵过来将这些草药在宵禁之后运送去衙门,你留下来能干什么。” “我要留下来。” 黄柏再次重复了一遍,随后转身就返回了柜台后面,坐在一对带着个男孩的夫妻身前,示意正在咳嗽的男孩将手臂伸出来。 “你要找死无所谓。” 徐牧气愤的甩了袖子,他真心为了百草堂的人考虑,结果这些人一个个的都不听他的话。 “现在百草堂已经闭门了,你们可以走了,下午关门,你想要在这里就在这里待着好了。” 徐牧不再劝说黄柏,反而开始驱赶已经在店内的几人,包括柜台前的那对带着男孩的夫妇。 这些人都是刚刚趁乱进来的,实际上百草堂外面自从早上起就已经排起了长队,无论是已经染上了瘟疫的,还是单纯路上奔波操劳的,在一到柏溪镇之后就第一时间来到了这百草堂。 不少人更是害怕之后买不到药物,没有病也来讨要药物。 即使刚刚徐牧带着人抓了几个从百草堂出来的人,但是疾病的恐惧还是战胜了一切,他们选择趁乱闯入百草堂之中。 “都不许走。 徐牧,收了钱就是百草堂的病人,收了钱就要治,这是规矩,您也要守。 县令若是不容许我看病了,就让人来封了我这铺子,将我逮走押入大牢之中,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黄柏先是一声呵斥住那些在捕快和徐牧的威胁下开始犹犹豫豫的病人,随后直勾勾的看向了徐牧。 “我教过你的,民不与官斗。” 徐牧的牙齿都在打颤,这是黄柏第一次指责他,之前两人就是有冲突和争吵,黄柏都是执弟子礼的,让徐牧还能感觉到自己对他的控制力,而这次不一样,他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他,还直呼他的名伟。 菖蒲站在旁边随着两人的对话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漂移,很快他的目光就锁定在了徐牧的额角,在那里随着徐牧红温,几条血管也已经彻底的凸起,眼看着就要爆掉。 第217章 承 “我的老师告诉过我,君子当如竹,风不侵,雨不折。” 黄柏坐在柜台后面,不再理会正在那里几乎要急得跳脚的徐牧,自顾自的开始给最后的这一批病人把脉开药。 “好好好,你也要和他一起留下来吗,你们都要反了天了是吧。” “无所谓,您要是不要他了,此事之后我带着他投奔李大少爷去就是了,这世道虽然艰难,但是怎么样也不能饿死大夫。” “好啊,你还想挖你师傅的根呢,你真是个好徒弟,,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收了你。” 徐牧咬牙切齿的指着黄柏,随后他的矛盾点就从滴水不进的黄柏身上落在了菖蒲这边。 “你说,你跟谁,是跟他还是跟你师傅我。” 在徐牧杀人的眼光中,菖蒲挑挑眉转向了黄柏那边,他现在反正已经攒了将近七百两白银了,主要是几位江湖人士出手实在是阔绰。 就是徐牧将自己给逐出了百草堂,他拿着这些钱将温老养老送终也绰绰有余,至于之后,反正饿不死他。 相比较于有些膈应人的师傅,他还是更喜欢师兄一点。 “好,很好,非常好,你们都死在这里吧,我是不管你们了。” 徐牧甩了袖子就要走,随即见徐夫人正带着大包小包出来,后面还有一个正在帮她搬东西的蔡家家仆。 就在她想要跟上徐牧的时候,只见徐牧冷冷的瞟了她一眼,或许之前他们夫妻俩之间有些情分,也有些感情。 但是在蔡家已经差不多算是和他撕破脸之后,他这个正配夫人对他而言就已经没有用处了。 “夫人就留在百草堂吧,官府那里拥挤而且人多眼杂,夫人一介女子在那里多少有些不方便。” 徐牧说完直接转身离开,徒留在原地愣住的徐夫人,她面色瞬间转白,官府可以说是城内比较安全的地方了。 毕竟已经有大量的难民入了城,这些人饿得慌,说不准一路上都已经吃了两脚羊了,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 百草堂和旁边的屋子也就一步的距离,翻墙也只需要一架梯子就可以,更何况还有好几个门,没有五六个青壮年根本守不住。 城内的捕快和卫兵虽然也有几百人,但是这些人大都是只会吃拿卡要的软脚虾。 退一万步,就算是这些人都是百战精兵,也不可能管住数千个饿得两眼发绿,什么事都敢干出来的灾民。 这些灾民反正已经失去了所有,也就只剩下一条命在身上了,几十人伙同在一起,趁着半夜摸进来,杀光一户人家,然后鸠占鹊巢的事情可不是没有过先例的。 而她还是个女人,徐夫人很怀疑丈夫特意将自己给留下来,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死掉或是被玷污,然后他就可以顺顺利利的将他的小妾给迎娶进来。 “好,我记住了。” 徐夫人脸色发白,她咬紧嘴唇,随后带着那蔡家的仆从直接离开了百草堂。 百草堂当然不能待了,她准备去蔡家在柏溪镇的院子那里看看。 蔡家虽然在外面也有庄子,但是前些日子随着县令和蔡家家主的交易,那庄子里的粮食已经随着蔡家大部分的核心人员一起来到了蔡家在柏溪镇的院子内。 蔡家毕竟是大家族,家族内有练武的家丁,再加上各房的男丁,护住女眷的安全绰绰有余,只是她之前为了丈夫已经和蔡家基本上闹翻了,此刻再找回去,说不得要被羞辱一番。 徐牧和徐夫人一走,百草堂内也就只剩下了菖蒲与黄柏两人。 “你跟上他去官府吧,我刚刚那是气话,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是你还有温老先生,总不能我和一起江湖流浪去。 你向来机灵,应该也是囤了点粮食的,不用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给县令看就行了。 你和温老先生都是大夫,县令为了制衡师傅应该会善待你们。” “师兄,我之前备了一些药,放在温老的院子里面了,你若是需要就去找人搬过来吧,地窖里面也还有些粮食,大概可以撑三四个月。 我带着温老去衙门,若是真的按照你所说被善待,也不需要太担心粮食的问题。” “好。” 距离真正乱起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菖蒲在黄柏看来也向来在这些大事上有自己的决断,他也就没有继续推脱,只是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徐牧在离开了百草堂后被这初夏的阳光一照,小风一吹,也就冷静了下来,此刻他却是有些后悔了。 自己也就这两个成器一点的弟子,若是两人真的和他闹掰了,他可不就成了个孤家寡人,到时候老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照顾。 只是他作为师傅的架子还是拿不下来,自然不肯放下面皮回去道歉,只能降低步频,缓慢的向前走去,只期待着有人可以追上自己。 当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时,徐牧的眉毛瞬间疏散开来,只是当他看清来人之后,又不由得皱了皱眉,他以为会是黄柏的。 随着今日的宵禁开始,衙门的人就开始举着火把,推着小车穿梭在街道之上。 当有人探头探脑想要看一看情况的时候,就会直接被手持利刃的捕快给厉声驱散。 药材被逐箱装车,随后在那些满脸横肉的捕快押送下送入了县衙。 此时的县衙外面已经变了一番模样,不少木匠师傅正在用木板和石块将靠近外面的窗户封住,随后将县衙外面一圈的街道逐个封锁,在城内再建了一个内城。 药材因为是重要的物资被送到了县衙里面去,县太爷专门腾出来了一间仓库给大夫和药材。 虽然是仓库,但现在也是一铺难求,。 硕大的仓库内此刻只有五六张简单的木板床,以及几只架子。 第218章 转 之后的日子里菖蒲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 他和温老还有徐牧被安置在这里之后不久,就有几个染了病的人被一起送到了旁边的屋子里,只是这些人要么是有一大群人簇拥着,要么就是着了一身的锦衣。 建安十一年的夏天在病人的呻吟之中缓慢的走过,最终当温度开始足够后,蝇虫便自下方的腐尸之中钻出,随后出现在任何可以看见的地方。 “至少也要将粮仓保住,这些蝇虫吃了人血,再加上死了这么多人产生的怨气,放任不管后面可能会出现疫鬼。” 县衙之中,县令看着那些正在努力扑打周围飞舞蝇虫的小厮,转头看向了安静的站在自己面前的徐牧。 “你是大夫,本来这不是你的事情,只是这里只剩下你算是对口了,你们出个人去粮仓看看,至少也要让那蝇虫暂时驱散,要不然城内的粮食怕是要都被污染了。” 县令带着徐牧继续往里走,最后带着他走入了地牢之中,一股甜腻腻的气味在开门后的瞬间就弥漫在徐牧的鼻间。 随着两人走入地牢,入口处的牢房之中放了个笼子,那笼子也就足够一个人抱着膝盖蹲在里面。 此刻笼中正有一个蜷缩着的人,他的骨头几乎要刺破皮肤,当感受到一股风吹来之后其立刻开始颤抖了起来,那牙齿上下打颤的声音让这空荡而寒冷的房间内突兀的多了几丝诡异。 “这是百妖谱上记载的血目病,原因是食用了沾有疫虫卵的谷子,他你见过的,我的捕快头子,他原本是负责看守粮仓的。 他也是在污染之后第一个食用那粮食的人,一个可以挽住烈马的汉子半个月时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县令感慨万千,当他继续往前走了两步之后,被铁笼牢牢地固定住的捕快瞬间好像嗅到了什么,随后开始快速抖动起来,那双赤红的眼睛挤压着自己的肩膀往这边硬生生的挤过来。 “那之后的人……” “呐,他们都在这里。” 县令向后摊开了手,随着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名捕快将火把往前一指,徐牧就从那微弱的光线之中看到了一个个被用铁笼子,甚至是竹笼子束缚起来的人。 “此事事关粮食,为了不引起恐慌我就没有公布,出去之后你也要保密,否则杀无赦,发现是血目病后我们也向上报了,只是最后只得到了治疗方案。” 县令蹲下身子看着那在笼子之中终于将脸转向这边的捕快头子,他向着对方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感叹世事无常还是在叹息对方的命运。 “那我们现在吃的粮食……”徐牧这个人精自然听懂了县太爷话语中的意思。 “没关系,发现之后的粮食我们处理过了,我组织人将所有的米都挑选了一遍。 原本最好的方式是晾晒,只是外面全是蝇虫,晾晒出去反而是成全那些畜牲了。 明天你到我这里来吃饭吧,我这里的米是干净的,治疗方案和驱散蝇虫的药方都在我的书房里,你去看吧。” 徐牧看着那形似枯骨,被固定在铁笼之中的人类抖若筛糠,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要酥了。 县令看着徐牧这个模样,嗤笑了一声,他之前还以为对方是个枭雄类的人物,没想到也是个见了事就腿软的软脚虾。 “事情过后我会为首功之人向上请赏,至少也会给他求一个太医院挂职医士的名头下来。” 徐牧吞了吞口水,这算是一类可遇而不可求的赏赐了,一般来说给官府干事他们这些小民可以得到的大多是一些钱财,除此之外也有可能是一个善缘,亦或者是对劳役和兵役的免除,这类赏赐最为常见。 而实际上官方还有一种赏赐是赐官加爵,这类赏赐极其难得。 因为这类赏赐不是小小的县令可以下发的,这是要最后送入京都由皇帝用朱笔圈点的。 虽然名单的核查大概率是由内阁完成的,但是最后一步确实是需要皇帝来完成,每年也就那么多。 这算是百工之属可以拿到的真正的最高级别封赏了,赐爵对的是白丁和寒门子弟,加官对的是能工巧匠。 虽然这官位是个虚职,不是说有了这个官位你就可以去京城的百工司任职了,但是这个官位意味着可以享受到秀才老爷所能享受到的几乎全部特权。 免税,见官不拜,登堂不戴枷,免兵役,免劳役,入狱无旨不可施加刑法。 而且这玩意还是个隐形的通关文牒。 徐牧当然知道这东西代表着什么,盖因为那占据着梁城医馆之首的医馆里面就是因为有一个这官位,即使那个老头已经保持着仅吊着一口气的状态很久了,但是就是这个官位依然让整个梁城的医馆都隐隐以其为首。 “老爷看得起我,只是,只是某不擅长这类,这类……除魔之事。” “那就没你的事了,日后你也莫要怨我没给你这个机会,让你那个弟子来我书房一趟吧。” 县令摆摆手,随后转身直接离开了地牢。 徐牧看见那身边唯一的主心骨离开,立刻颤颤巍巍的跟上,在拾级而上的时候,他就听见县令似乎是喃喃自语的声音。 “我原本以为那当年敢于孤身入疫民之中救人于水火的人还在这里,没想到徒留一具皮囊。” 县令的话刺的徐牧身子一抖,眼看要就应下了,只是最终还是人老了,有了许多条退路之后也就害怕了。 最终他还是没有接下来这个活。 正在照顾几名染了寒气病人的菖蒲很快就被一位挎着刀的捕快给叫了出去。 虽然起了大疫,他现在的工作强度反而降低了下来,甚至有时候半天也没有什么事。 只是菖蒲自然不会认为是因为大家身体蹦棒,都没有生病导致的,这些天每天都可以看见跂踵在低空划过,只要她不离开,就意味着大疫还远没有结束。 第219章 合 菖蒲翻了面前的这本小小的册子,随后就看到县令开了门,示意自己和他走。 “我们之前尝试按照这上面的方式进行了治疗,只是效果都不好,没有人活下来,即使当时没有死,后面也会死亡。” 县令带着菖蒲走入了那个阴冷的地窖,随后向他展示了一下那位捕快头子。 菖蒲站在县令身后看着那被拘束于铁笼之中的男人,眼中闪过了一丝讶然。 原来这就是那书上所写的血煞入体的症状,他之前一直以为那书上所说的人似枯骨是一种略带夸张的形容,没想到是如此的写实。 “害怕吗?” 县令转身看向站在那火烛之中,已经快到自己下巴位置的少年。 “书上没有提到病人有攻击性。” “攻击性和攻击欲望是两回事,都瘦成这样了,自然没有攻击的能力,但是他们现在就和野兽一样,渴望着最原始的饱腹感。” 县令上前一步,将那笼子的锁头打开,男人的枯骨在吱呀吱呀间缓慢的转动,最终用脑袋微微顶起那笼门,将可以看见骨头的躯骸缓慢的挤出笼子。 “如果传播途径只有食用被污染的稻米,那么按照标准方法处理完稻米之后应该就无事了,为什么这里还有这么多的病人。” 这地牢菖蒲也是来过几次的,有时候是应官府的委托来给病人看病,有时候则是被犯人的家属请进来给犯人缓解病痛。 这黑暗之中还有不少让人骨头发麻的牙齿碰撞声,显然,病人的数量一点也不少。 “标准处理需要晾晒。” 县令微微后退一步,随后将腰间的那柄佩剑抽出。 菖蒲了然的点了点头,这污染来源于蝇虫,粮食放在库房中尚且有被污染的概率,更何况是放在露天的环境下晾晒。 “就不留你了,若有来世,记得投个好胎。” 看着那好似一具枯骨的捕快头子终于爬出了笼子,就见县令手中的佩剑一闪而过,将那只是堪堪支撑着脑袋的脖颈切断。 皮包骨头的躯骸此刻就连鲜血都没有流出来几滴,但是那猩红的断面还是散出了一股浓郁的腥臭味。 后方随行的男人立刻上前来,随后将一桶油料倒在那尸骸之上,再点燃了一把火,火焰中,无数细小的蝇虫被瞬间点燃,正在爬出躯骸的它们刹那间就被烧成了灰烬。 “城里面的蝇虫都是这么来的?” “有一部分是,有一部分不是。 这些从人的体内出来的是二代种,一代种是吃了人类腐肉,加上被大量人类死亡的煞气污染所产生的。 它们实际上还是一般的虫子,而这种二代种则可以潜入人的皮肤下面寄生产卵。 按照标准必须要用油料才能彻底的灭杀,但是城内哪有这么多的油料,这些人实际上已经算是死人了,但是我们还是不能杀了他们,只能先这样放着,等到朝廷来人再处理。” “那外面的难民。” 菖蒲一惊,城内的病人官府可以收押,但是城外的那些呢? “所以才需要让你赶快学这个法子,将才被感染或者是被寄生的人救回来,这样至少可以再拖一拖,虽然可以都杀掉,但是我毕竟是他们的父母官,至少也要努努力。 你的时间没多久,夏季结束之前朝廷的人就会来我们这里了,到那个时候没有治好的全都要死,能治多少是多少。 至于粮仓,我听闻温老先生擅长药物的炮制,那用来驱散蝇虫的迷香就交给他去炼制吧。” 县令说完,带着菖蒲和一行人出了县衙,此刻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人了,有的只是凌乱和冷清。 街道上别说是人,就连老鼠都没有半只,菖蒲向着前后看了看,这条街道都是如此,显然,县令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那本小册子中提到过,阻碍蝇虫传播的方法之一就是将所有尸骸,谷物,乃至于粪便都进行有效的管控,能加盖的就加盖,加不了的就要尽快处理掉。 而且不能埋,因为单纯掩埋蝇虫依然可以顺着土壤的空隙找到其并在里面产卵,要处理就只能是使用燃烧的方式。 一行人走在街道上,可以感受到两边房屋之中那窥探的目光频频扫来。 当县令带着菖蒲登上高楼的时候,菖蒲赫然看见那下面围绕着整座城市一圈安营扎寨的难民们。 不时有抱着孩子的妇女,亦或者是搀扶着老人的孩童来到城墙之下,一步步的向前试探,并且用所剩不多的力气呼唤着,希望可以再得到一些粮食。 只是回应他们的只有一支插入地面的箭矢,登上城楼的短短时间内,菖蒲已经看到有人被城墙上的守卫一箭射穿。 随即,他的躯骸就被后面的几人用钩子勾走,箭矢被拿来充作燃料,人则是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后方破破烂烂的营地之中。 “大人,他们还在试探我们,要不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否则他们就要登鼻子上脸了。” “今天的粮食给他们了吗?” 县令没有回应那名看见他登城,就立刻跑过来提议的甲士,转而询问起来其的工作。 “足量的给了,成年人一天半升,小儿老人一天三分之一升,他们报的名录是统共五千七百二十一人,其中大口三千一百二十人,小口两千六百零一人。 统合一日予粮2341升,合计二十三石四升一斗。 大人,这些贱骨头还加了人数,昨日兄弟们一直在城墙上看着,明明就没有人来,他们居然还加了百余大口,而且这么多天过去,就是过来主动送死的人也有百来人了,我就不信下面的人还能越来越多了。” 县令摆摆手,示意对方不用再说了。 “大人,我们的……”甲士突然意识到这话不能乱说,他小心的四下打量了一下,随后来到县令耳边小声地继续劝告道。 “我们的粮食快不够了,现在城内这么多张嘴已经快要养不活了。” “我自有分寸,按照我说的做就行。” 第220章 尊严 县令带着菖蒲上了城墙,但显然他们的目标并非这里。 随着一行人顺着城墙往前走,菖蒲也知道了县令这么做的缘故。 柏溪镇靠近这边的地方原本是风月场所以及廉价小酒馆的所在地,不少干苦力的人家都会在这里寻一间小院子,多则十几人住一起,少则七八人。 而现在这里和外界沟通的道路上满是被人为堆砌的障碍物,也只有通过城墙可以较为顺利的绕过这些障碍物来到后面的位置。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座被高墙围起来的院子,院子的门已经彻底被封死了,当菖蒲来到这段城墙时才发现,这里就连进入的方式都成了用篮子将人给送进去。 似乎是看出来少年的顾虑,县令率先坐上了那篮子,让人用那个略显简陋的滑轮把自己送入了下方的小院之内,菖蒲和剩下的随从这才鱼贯而入。 “别看我,这门可不是我下令堵的,这是这里的居民堵的,之前有几个病人跑出去了,结果一觉起来门就被堵的严严实实。” 县令看菖蒲盯着那被一大堆渣土堆彻底夯实的门看,立刻辩解道,这可不是他的锅,他不背。 菖蒲点了点头,堵门也许不是县令的锅,只是在这人群密集的地方建立这类治疗中心显然就是对方的锅了。 他要是这里的居民,发现如此赫人的病人就在自己的旁边,也会过来堵门的,否则谁知道哪天晚上睡着了之后会不会被这些病人冲出来取走了性命。 这间院子原先是一家染房,院子的规模极大,菖蒲记得,这里好像还是李家的产业。 见到几人下来,就见一些原本还在游荡的人纷纷聚集了过来。 “老爷,再给点吃的吧,饿啊,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整个胃都在烧,实在不行给个痛快的也好。” 人们围过来,随后就有人看见了被捕快护在中间的菖蒲。 “小大夫你也染上病了,可惜了,多好一孩子。” 一大爷在看见菖蒲之后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这大把年纪的死了就死了,只是可惜了这院子里面的这些年轻娃子。 “第一阶段,饥饿。” “对,第二阶段是幻觉,第三阶段出现攻击欲望,并且眼睛会泛红。” 在人们围上来的同时,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也出现在了人群之后,人们瞬间就好似被吓到的小鸡仔一样散开了去。 那是镇北的屠户,菖蒲看了看病人形销骨立的模样,再看了看对方依然膀大腰圆的身材,显然对方并不是病人。 只是他是万万没想到,县令最开始没有去找大夫,反而是找了屠户。 不过菖蒲回想了一下那本小册子上所讲的流程,也就大概理解了县令的选择,毕竟那上面要求剖开病人的肚子,随后将附着在胃囊外围的卵摘除。 这样的活计确实不像是郎中应该干的,更像是屠户的专业。 “今天有进展了吗?” 县令向那位接了菖蒲话头的屠户点了点头,随后询问道。 “没有,死一半了,那麻药药力不好控制,用多了人就没了,用少了人一半醒来或者是没麻晕比年猪还要难压,扑腾几下就死了。 而且现在为了粮食自愿治疗的都是一些老头,昨天到是有一个老头挺到了结束,但是随后人都没醒就死了。 那书上所谓的什么适量,适量俺搞不懂,俺就是早些年看了点书认了两字,哪会这些。 不过既然小大夫来了,应该可以有进展了吧。” 屠户对着菖蒲努力用和善的方式笑了笑,只是这笑容让几个看见了菖蒲到来,想要过来讨安慰的孩童吓得缩回了父母的怀中。 “有老人家就不错了,谁家娃子肯让你去祸害。” 县令摇了摇头,挥了挥手示意菖蒲可以跟着对方一起过去。 “以后每一个月你可以离开三天,其余时间都需要在这里,时间折算为三倍的兵役。” 县令过来检查了一下,随后就带着五名被装在竹笼里面,眼睛赤红的人上了那篮子。 当那竹笼子被抬出来的时候,就见有小孩跑着出来,就想要去抓那篮子,有人呼唤着哥哥姐姐,也有人呼唤着爸爸妈妈。 菖蒲停顿了瞬间,随后就被屠夫给拍了拍肩膀。 “俺是半路出家,之前都只是需要往死里切,也没有切过人,小大夫您才是专业的,不过您刚来,就先给我打个下手,看一场,随后我听您的操作。 我早就说了,就该早点让个正经大夫过来,让我一个屠户来干这事,能干好了才奇了怪。” 屠户带着菖蒲往里走,就进了一间屋子,一打开门,就嗅到一股浓郁到根本压抑不住的血腥味。 随后菖蒲就见到了另外一个老熟人,一个经常来百草堂进药的赤脚大夫。 对方此刻已经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就这样流程性的在后面的桌子上捣鼓着什么,菖蒲嗅了嗅,虽然空中满是血腥味,但是他依然可以分别出来,这是几种强效的麻药。 若是其它时候有人在百草堂向他买这东西,他准会认为对方是准备配置蒙汗药的哪路绿林好汉。 随着麻药配置好,那大夫就敲了敲侧面的木门,随后一个仅在腰间裹着件破布的老人就颤颤巍巍的走入了这间弥漫着浓郁血腥味的房间内。 “我来了,我那孙娃子就可以拿到那十斗的粮食了对吗?” 老人颤颤巍巍的开口询问道,菖蒲顿了顿,这是那位老裁缝,只是此刻对方的体面和从容荡然无存,就这样扯着一块仅仅可以庇体的布子,在这里讨要着十斗的粮食。 当看见屠户后面的菖蒲后,老人强忍着战栗向着少年笑了笑,随后期待的看向了那正在打磨刀具的屠户。 “县太爷开了金口了,还能不给你,行就行,不行就滚,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行就好,行就好,我那孙娃子就可以活下来了。” 老裁缝费力的爬上已经被血液浸透的木板,随后就被屠户毫无怜惜的扯掉了最后的遮羞布。 如此的坦诚相见,尤其还是对着几个对于他来说的小辈,让老人强忍着的神经崩溃了,他开始默默的抽泣,听得屠户只感觉心烦,磨刀声也就越来越响。 菖蒲紧皱眉头,这里不像是治疗的地方,更像是一处屠宰场。 就当那赤脚大夫想要将那份麻药给老人灌下去时,菖蒲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上前截下了麻药,随后他微微嗅了嗅,再尝了一口。 这才抬头看向那被截了麻药却依然神色木讷的大夫。 第221章 屠宰 “剂量不对,太多了,喝下去人就死定了。”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话刺中了那名原本麻木的大夫,他在一愣之后的瞬间就开始破口大骂,最终在想要上前来抢夺那碗麻药的瞬间被屠夫一闷棍给撂翻扔在了椅子上。 “我是信小大夫的,那就小大夫来配药吧。” 屠夫将同伴安置好,随后指了指那边摆放着药材的架子和桌子。 菖蒲并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先行来到老人身边,一边安抚已经开始略微痉挛的老人,一边为其切了一脉。 二爷传下来的流派中有部分医骨之法,其中自然也是有动刀子内容的,只是这类处理大都只在四肢上进行,而且凶险异常。 若非实在无路可退,是万万不可采用的。 至于胸腔,在医学中认为这是人类魂魄寄宿之地,若是打开胸膛,那么神魂与元气必然四散,人则十死无生。 疗法中从来便没有给人打开胸膛的法子,多是一些补救的法门。 随着菖蒲的安抚,老人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菖蒲便按照他的身体状况配了一碗汤药,随后给老人喂了下去。 几息之后,老人就开始迷迷糊糊起来,随后则是彻底的昏了过去。 “下面有些血腥,小大夫要是不忍看了就退出去也行,不用强求,本来让小大夫过来也只是希望您可以帮忙调理一下那些治疗完的人,这剖腹取物的脏活还是我这粗人来干的好。” 屠夫示意菖蒲穿上了一件带着血污的围裙,随后将那柄被他磨的锋利异常的小刀放在火焰上微微加热,随即将老人整个开膛破肚。 让屠夫有些意外的是,他原以为菖蒲会半途离开,毕竟这场面实在是太过于血腥,不像是在救命,倒更像是在虐杀。 半个月前那个给他当副手的赤脚医生来的时候更是在他下第一刀时就跑了出去疯狂的干呕,甚至于之后几天时间内都不敢靠近这个地方。 最后还是县令答应给他的家人每人每日两斗的最高级别粮食配给之后,这个男人才勉强答应回到了这里来,随后就被磨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活像一具木偶。 菖蒲紧盯着屠夫手上的动作,同时也在关注着老人的身体状况,果然在彻底的剖开胸腔之后,有一些元气快速的四散开来,但是并不致命。 那么是什么让之前的受术者死亡了呢? 菖蒲一边快速的在脑海之中找寻可能的线索,一边关注着屠夫下一步的动作。 男人那双略显粗笨的手掌此刻却灵巧异常,他准确的找到了老人的胃囊,随后示意菖蒲过来看。 菖蒲靠近之后就发现,有一些小小的白色凸起附着在了胃囊之上,随着屠夫用小竹签简单的一挑,这些东西就被移除了下来。 等到屠户将老人胃囊上的东西全部清理完成,这才将胃囊归位,随后开始用简易的针和线进行缝合,最后屠户自后面的一个小盒中拿指尖小小的挑了一丝丝的粉尘,溶于水中之后洒在了老人那被鱼肠线固定住的伤口之上。 “还是得要专业的人来干专业的事,小大夫这麻药的效果真好。” 屠户用粗大的手指在老人的鼻前一晃,确定老人依然还有微弱的鼻息,这才转头乐呵呵的和菖蒲搭着话。 他的操作过程并不长,甚至于被他打晕过去的那个赤脚医生到现在也没有醒来,不过高度集中的精神还是让他此刻满头大汗,汗水顺着脖颈往下不要钱的流淌,最终汇入了那被血污沾染的皮质围裙之中。 “下一场小大夫要来吗,这老裁缝运气不错,我估计可以活过七天,应该可以打破之前的记录了。” 屠户敲了敲门,随后就有两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缓慢的走入这间房间,将老人给抬上架子抬走。 屠户则是开始用墙角边的清水桶冲洗被血液浸透了的木板。 “今天的工作完成了,我带您在营地里面转转。” 屠夫将自己的工具归位,随后带着菖蒲开始往外走去,当他们出了门之后,就见那些原本还在闲谈的声音瞬间安静了下去,最终只剩下大家刻意转移向一边,避免和屠户接触的视线。 “您是个体面人,不应该过来的,下次县令来的时候您记得要个足够的价位,我们即使活下来了,后面估计也是在这里做不了生意了。” 屠夫边走边冲着那边敢看向他的几个新来的人笑了笑了,那些人瞬间就被之前同伴讲述的关于屠夫的故事吓得一个激灵,随后赶忙和周围的同伴一样低下头避免视线的交织。 两人一路往前,最终来到了这染房的侧面,在这里有几间砖瓦盖的房子,应该是染房原本的建筑。 “您就住这边吧,这里是药房,冬暖夏凉,而且还干燥,药材的味道也可以将周围的臭味压下去一点。” “每天就一个病人?” 菖蒲看着自己的行李已经被人放在了那早已铺好的床铺边上,转过头来询问道。 “病人到是不少,还有很多青壮年的小伙子,只是就和县令说的一样,我活糙,谁家好娃子愿意让我作践。 大都是熬到第三阶段然后被塞到竹笼子里面送走,只是长痛不如短痛,这道理他们怎么就想不明白。” 屠夫一边讲着,一边转头看向那边一个颤颤巍巍的走向这边的男孩,那男孩手里面赫然握着一柄刀。 “你杀了我爷爷。” 这男孩瘦的离奇,让菖蒲一时间都没有认出来,这赫然是老裁缝的那个孙子。 “哦,他还没死呢,你可真是个大孝孙子。” 屠户转过身,一脸无所谓的站在那里,不反抗也不解释,似乎就在等着男孩上前来杀死自己。 “你还狡辩,就没有人可以在你那里活着出来。”少年越说越激动,握着短刀的双手也不再颤抖,而是死死地对着面前这个高大魁梧的男人。 第222章 职责 当县令顺着城墙返回的时刻,就看到那城墙下方正有一个黑衣青年被卫兵阻拦在外面。 县令驻足辨认了一下对方,随后挥了挥手让守城的小将将人给放上来。 “我原本还以为你会再等一会再来找我。” 县令站在城朵的边缘,在这里可以看见外面那些在下方安营扎寨的难民们,他们的帐篷大都是有什么就用什么来搭建。 简易的庇护所彼此相互交接,绵延成围绕着柏溪镇城墙的一圈脓疮似的图景。 “那么大人也应该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黄柏站在县令的后方,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的两鬓已经爬上了一些白丝。 “知道,但是你也应该知道,药材是不可能给你的,我还知道你那个小师弟给你留了不少的药材,现在应该是已经用完了吧。” 县令双手压在石垛之上,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要将外面的一切都纳入眼底。 “总要来问一问的,若是来了没有讨要到,我也就尽力了,若是没有来,即使知道得不到,也算不得尽全功。” “好一个尽全功,我这里没有多余的药材了,你可以回去了。” “大人有所不知,在我那师弟来之前,百草堂或者说整个柏溪镇的药材生意都是要过我这一手才能流动下去的。 百草堂和蔡家药库里面储备的药材有多少,各个种类大概可以供给几何,不同品质的占比如何我可是很清楚。 大人骗不了我,若是不愿给就直接说不愿给好了,为了还要欺骗在下。” “你手中的药草我算过了,若是你仅给柏溪镇内的百姓看病,应该可以支撑到下个月初,若是那个时候你来找我,我会给你一批药材。 但是现在来看,你救了不少这城外面的人吧,既然如此,恕我无法将这救命的药材托付给你。” 县令摆摆手,就想要错过黄柏下了这城楼。 “您难道不是这大煜的官吗,外面难道不是和里一样的大煜的子民吗,为什么一边不救,一边要救。 难不成一道城墙,就可以将人划分开来迎接两种不同的命运吗,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黄柏看着越走越近的县令,厉声质问道。 “放肆。” 听闻此言,立刻有县令随行的官员大喝出声,并上前一步,准备将这个冲撞上官的小民给当场拿下。 只是就在黄柏被一名甲士扣住手臂的时刻,县令却摆了摆手,示意随行之人将人放开,他走到黄柏身边,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随后摇了摇头。 “我是柏溪镇的父母官,是柏溪镇的县令,我只管,只敢管,也只能管我这里的。 朝廷的援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我不能拿我治下百姓的性命去冒险,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我不准备去拿我自己的政治前程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好名声。 我现在不管怎么做,都会恶了一边的人,物资的紧缺是现实的,这是超出我能力范畴的事情,我能做的就是进行调配,让属于我这边的人更多的活下来。 若是我将药材给你,城破,我是恶人恶官,反倒是不给你,我保存好了柏溪镇一地的居民,我是恶人好官,反正左右都要做恶人,不如做一个好官。” “反正他们都要死,不如让一些人活,你是这个意思吗?”黄柏看着县令那平淡到似乎只是在谈论早茶吃了点什么的眼神,继续追问道。 “怎么理解也可以,怎么理解是你的事情,不过你挺幸运的,你是柏溪镇的居民,那么恭喜你,比外面的人要更容易活下来。” 县令说完,彻底错开黄柏,向着下方而去,他还要再去看着将工作分配给温老先生,让他赶快开始按照那册子上的指导对药物进行配置。 原本他是不想要动城内这几个独苗苗大夫的,毕竟除了蝇虫之外,瘟疫也还在持续,若是少了这些大夫,对于瘟疫的控制便是致命的。 只是他找其他人已经尝试过了,配置出来的东西效果堪忧,而且还浪费了大量的药材,现在即使他再不情愿,也只能让大夫来做这些专业的事情了。 老裁缝在处理之后的状态不错,并且在第二天早上就睁开了眼睛,虽然他整个人依然处在一种半迷离的状态之中,但这也是目前所取得的最大进展了。 为此屠夫直接暂停了后续的全部行动,全力满足菖蒲的要求,为这位最有希望痊愈的病人保驾护航。 当菖蒲打开了房门的时刻,外面的人再也忍耐不住,一拥而入。 第一个冲入这里的便是那个小孩,老裁缝的孙子不待菖蒲迈出门槛,就直接从他的身侧直接冲了进去,随后紧紧的握住了老人的手掌。 老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混浊的眼睛微微转动,僵硬的嘴角也有了一丝弧度。 男孩的眼泪终于忍耐不住,一颗颗落下,将老人干枯的手掌打湿。 老人似乎在呼唤着什么,当男孩凑过去细细听闻的时候,只听见老者用嘶哑的声音呼唤着自己的乳名。 “他运气好,碰上了小大夫,他的麻药效果刚刚好,也没有受什么罪。” 屠夫在怀里面抱着一只酒坛子,这是县令给他带来的奖励。 屠夫的话提醒了男孩,男孩站起身,直接直挺挺的跪在了地板上,向着菖蒲磕了三个响头。 “大夫,我求您救救我爷爷,我就他一个亲人了。” 男孩磕完最后一个头,随后就这样定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只有菖蒲应下来他才会起来。 “可以吗?” 县令也在人群的后面,只是他并没有着急进去,对他来说可以进行治疗的菖蒲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元气损耗太多了,我下次会尝试用针锁住病人的元气。” 菖蒲摇了摇头,随后被众人带着离开了房间,只留下那男孩在房间内轻轻的啜泣起来,菖蒲正在想应该如何去安慰对方时,就被县令拉着离开了这里。 人群后面还有那个最开始见到时就已经变得麻木的赤脚大夫,对方在看见老人几乎痊愈的状态,听见屠夫的话之后嘴角裂了裂,随即忍不住的大笑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正在往外走的一行人都被吓了一跳,几名负责保卫的甲士更是将环首刀半抽出鞘,就见寒光闪闪。 赤脚大夫大笑两声,随后大叫着不是我的错,别追我,就这样狂奔了起来。 如此疯癫的状态让人惧怕,路上的人纷纷避让,随后就见他卯足了劲,将自己给撞死在了墙壁上,徒留一片鲜红的印记。 第223章 使者 守卫将那一头撞死的男人拖了下去,这里死的人很多,并不差这一个,只是这位赤脚医生如此决绝的死亡,还是让随行的人员心头上笼罩了一层阴影。 “我会全力支持你的治疗工作,尽快吧,等到技术成熟了就先救青壮年。” 县令看着那被拖走的尸体,以及徒留在石墙上的一片鲜红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随后他转头向菖蒲吩咐道,就准备离开此地。 “此事因果甚大,你需要帮我平息。” 菖蒲没有直接答应县令的要求,县令挑了挑眉,转身看向这个一脸严肃看向自己的小少年。 “你想要什么,官位已经不可能再高了,你毕竟不是科举取士,也不是走的举荐或者荫袭一路,赐官再往上属于破例,我没权利也没有实力去破例。 若是金钱一类的,你直接开个价吧,可以满足的我都会尽力满足。” “以此法救人成功概率也就三到五成,救人似杀人,你要帮我担下这份因果,否则我必然无法全力施救。” “好,我会让人拟一个生死状,县衙付二十金雇佣你。” 县令顿了顿,这样医患中间就隔了一层他们,虽然免不了有人依然可能认为菖蒲要为病人的死亡而负责,但是至少有了层隔膜。 老裁缝还是没有挺过去,在第四日于清晨短暂的回光返照后拉着孙子嘱咐了几句,随后就去了。 县令来后的第二日,菖蒲配合屠夫再次进行了一次手术,这次菖蒲用银针下穴之法先行定住了病人的穴位。 在他的视线内,那溢出的元气显而易见的变少了许多,这次的病人恢复的更好,屠夫也得到了又一坛的浊酒。 随后的时间里菖蒲就开始在病房之中忙碌了起来,屠夫的酒坛子也越来越多,许多时候早晚都可以喝到一坛子。 当第一个活过第四天并且成功醒来的病人出现之后,于夜间菖蒲的门槛就几乎要被众人给踏平了。 人们提着所剩不多的柿饼,小米,大饼甚至是一些肉干或者一只肥硕的死老鼠来到了菖蒲的房间内,请求菖蒲先救救他们自己或者是他们的家人。 若是寻常时候,这样的礼物多少有些寒酸,尤其是那些提着已经干瘪瘪的碎米袋子的人,他们在拿出这份礼物的时候就连自己都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此刻这就已经是他们可以拿出来的,最具有诚意的礼物了。 菖蒲犹豫再三,还是选择收下了礼物,他若是不收下,看样子这些人是不会安心的。 生活再次变得忙碌了起来,拿到这里话语权的菖蒲率先将做手术的地方调整到了自己的房间中,他则是搬了出去和屠夫一个屋子住。 较为干净的环境让病人的情绪有了明显的改善,但很快第一个自菖蒲到来之后死在台子上的病人就出现了。 那是一个少年,对方之前的情况已经若风中残烛,虽然菖蒲尽全力定住了对方的几个大穴,锁住了急切外溢的元气,但对方依然还是没有活着离开这房间。 “下一个吧。” 菖蒲摇摇头,让屠夫将人带出去,自己则是开始用清水桶清理被血渍所沾染的台面。 “大夫,要不我们休息一下。” 屠夫小声地建议道,到了现在他已经彻底成为了菖蒲身边打下手的助手。 看了几次少年摘除那附着在胃囊外面卵的速度之后,屠夫只得在心中暗暗惊叹,他突然间就有些理解那个赤脚大夫选择一头撞死的心情了。 这倒不是因为自惭形秽,若是在其它领域,哪怕是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被人如此这般的以摧枯拉朽之势给摧垮,他估计更多的是一种感叹和嫉妒,若说怨恨,那必然不可能是半点没有的,但是更多的也是对自己平庸的怨恨。 但偏偏这活计是在拿别人的性命作为代价,而自己还因此而得到了不少的好处。 之前虽然从未成功,但是至少也证明这是困难太大,而非他们的问题,至少心里面还有个安慰,但是现在看见了菖蒲,这份自我安慰则成了一个笑话。 看见菖蒲失败之后,屠夫第一时间是松了口气的,若是他继续这般轻描淡写的将人给全救了,屠夫感觉自己也得找一根绳子将自己给吊起来才算结束。 只是随后他就收起了这份不可与外人道的自私窃喜,转而准备开始安慰菖蒲。 对方现在可是柏溪镇里唯一可以治疗这病症的大夫,若是出了个好歹,县令还没有来找自己,外面的人就要将他给生吞活剥了。 毕竟若是只有死路一条那还能在最后的时间内埋怨一下天道的不公,而如果知道原本是有机会得救的,那怨恨的情绪怕是得要翻几番。 “不用,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他的身体状态本来就不好,这是有预料的事情,先把今天的计划给完成再说。” 建安十一年秋,朝廷的援助终于到来,那是两骑自官道上一路飞驰而来的官差。 两人皆着甲,披着灰色蓝边的褂子,当在城楼上看见这两人的时候,县令脸上肉眼可见的出现了一抹喜色。 难民们当然也看见了那策马而来的两人,立刻就有几个精瘦的汉子隐藏在那鳞次栉比的棚户之中,手握拿细竹竿削尖作成的简易长矛,只等来人路过。 营地里面现在别说是马了,就连老鼠,麻雀都会被直接丢入锅中。 眼前这两人即使是皇帝老儿,这些饿得眼睛直发绿的人都敢将马腿砍断,夺马吃肉。 当一条绊马绳被瞬间拉直的时刻,只看那两匹棕褐色的骏马轻轻一跃就躲开了陷阱。 剩下的人丢出或是刺出的竹枪也被悉数躲开。 第224章 儒生 县令虽然知道朝廷来人必然不是等闲之辈,但是他谨慎起见依然命令下属整装待发,并且缓慢拉起城门,弓箭手也开始走上城垛,准备为两位特使提供掩护。 “两个人可以干什么。” 县令在本地发展的一位心腹略微撇了撇嘴,这不还是要让他们来搭救,弄不好还要让外面的人闯进来几百个。 他还以为朝廷会派出一支车队的,至少也要是几百人的小股精锐吧,这两个人,而且看样子还是轻装简行,他都不经怀疑,是不是这两位特使的车队被人给截了,到时候还需要他们过去帮忙找回车队,营救人员。 那可就真的是见了鬼了,救援救援,越救麻烦反而越多。 “闭上你的嘴,打开城门,让甲士往外走,若是有人往里闯不要阻拦,先让特使进来之后再说别的,弓箭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射中间的位置,只容许射击两侧。” 在县令还在布置任务的时刻,那两名特使突然加速,骏马仰着脖子,肆意的舒展着自己的四蹄,这让城楼上的人和下面准备阻拦的人都吓了一跳。 按照这个速度,门估计还没有开到一半马就要撞上城门了,只是就在县令焦急的让负责升起城门的人快点动作的时刻,那两匹骏马已经载着特使来到了门前。 城外的人和城楼上的人有的期待的看着那马匹,有的则是不忍听那撞击声,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马匹就好似穿过了一层水膜,毫无阻力的来到了城门的里面。 随后两匹快马才在主人的吁声中降低速度。 城楼上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县令,他一边下令让甲士堵住入口的位置,同时直接放下城门,一边撩起衣摆,快步带着部下前去迎接这两位特使。 那两人在将马匹停下后就让马匹转了一圈,随后原本跟在后面的那人将斗篷的兜帽摘下,露出了一张带着三分儒生气质的面容。 “柏溪镇县令何在。” 男人并未下马,他的双手搭在缰绳之上,淡淡的看着快步走到自己面前双手拱起作揖的县令。 “是在下。” 县令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枚比大拇指指甲盖莫约大一圈的黄铜小印,连同一份文书一起双手捧上。 那坐在马匹上的人驱马上前了一步,随后接过了县令手上的官印,在检查完之后这才下了马匹。 “粮食合计八千一百石,在这里签收吗?” 男人下了马,将自己的衣袍整理好,随后将县令的官印和文书还了回去,并向对方出示了自己的腰牌。 之前开口的那名县令的手下虽然被对方的这一手穿门而过给吓了一跳,但眼下听见这话依然眼皮一跳,完蛋,这是准备让他老大背黑锅的节奏。 只是他那向来鬼精鬼精的上司此刻居然直接应了下来,还在对方拿出来的文书上面爽快的签了字。 这位县令的心腹只来得及抬头看清那令牌上面的字迹,太学。 看着上司这上赶着给人背黑锅的样子,他此刻只感觉心里面拔凉拔凉的,他是个吏不假,但是他现在可是完全押宝了这位县令老爷了,对方要是倒了,他家世袭罔替的官皮估计也要脱掉。 就在他思考着是否需要冒险提醒一下自己的这位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上司时,就见那人核对了县令的字迹后,就自怀中取了一只画卷。 特使解开那画卷上的纽扣,随后抓着一边向着前方一甩,就见那画卷突兀的延长到了几十丈长,瞬息之间就包裹住了整条街道,原本还真实无比的街道此刻却变得平面化了起来。 随着手持画卷的特使手掌一动,那画面上面一辆辆盛满粮食的车子就顺着山路一路向下,最终稳稳的停在了和画卷接壤的街道之上。 见数目足额,对方手掌一勾,画卷再次收卷起来,只留下自街道的一边向着街道的另外一边蔓延而去的一辆辆装满了粮食的马车。 县令立刻开始组织人手看守粮食,这般神仙手段虽然瞬间震慑住了两边街道上的居民,但是大家在看见那堆积如山的粮食之后还是瞬间两眼发光。 神仙就神仙吧,死也不能当个饿死鬼,只是很快在捕快和甲士们的刀剑之下,人们最终还是退了回去。 好在之前县令为了接应特使入城特意将全城的大部分守备力量都调集到了这里来,此刻倒也处理得过来。 “你们蝇虫的聚集地在哪里。” “大人舟车劳顿,是否需要……” “不需要,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将画卷收回去的男人甚至于脖子都没有动,只是用眼睛斜着瞥了一眼县令。 “是下官冒犯了,还请随下官来。” 县令抿了抿嘴,菖蒲那里才渐入佳境,他原本想要招待一下这位上官,让对方在这里待上一两天,这样菖蒲那边加班加点也就可以再多救十一二人了。 当县令带着对方来到县衙的地牢之中后,那特使原本冰冷的表情才微微融化了一点。 “你还算有点担当。” “衙门受万民供奉,天然有镇压的职能和力量,虽然薄弱,但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城内那些刚感染的人呢?” “回大人,我安置在距离这里最远的城墙边了。” 那特使听此点了点头,随后向着后方随行之人看去,就见那人上前一步,自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吊坠,随即吊坠就越长越大,最终化为了一座九层白玉塔。 伴随着托着这白玉塔之人的驱动,整座地牢之中的病人都开始呻吟起来。 随后一只只红黑色,黄豆大小的蝇虫就开始从这些瘦骨嶙峋之人的皮囊下钻出,随即被白玉塔尽数吸纳炼化。 整个地牢之中百余人,三息之间就不再有动静,那白玉塔甚至只是转瞬间多了一条血丝而已。 “带路。” 第225章 时代的尘埃 “处理的还算不错,你叫菖蒲对吧。” 那儒生在来到位于城墙角的营地之后随即检查了几个已经可以下地走路的病人,略微夸赞之后他就将目光投向了正在房间内为病人进行调理的菖蒲。 也不等他回答,这位朝廷的特使直接摆了摆手,示意随行的那人可以开始工作了。 “有人嘱托我给你提一个牌匾,但是现在看来意义不大,之后我给你题一副字吧。” 那跟随在儒生身后之人出了房间,随后将手中的宝塔再次托起,就见那无形的吸引力再次出现,还未手术的众人立刻开始痛苦的挣扎起来,随即一个个蝇虫就被直接催熟,然后被尽数吸纳入了白玉塔之中。 托着白玉塔的男人将这宝塔往上一抛,就见整个城镇的天空中,土壤里的蝇虫皆被其吸纳炼化。 处理完了城内的蝇虫,白塔扩大化产生的虚影随即飞出城墙,沿着下方民众的头顶依次掠过,伴随着不绝于耳的惨叫和哀嚎,成熟与未成熟的蝇虫皆没入其中。 终于那白玉塔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只是原本洁白无瑕的塔身此刻却在第一二层里面多了一条条黑色的细线,白玉塔内白光涌动,正在竭力炼化消解此物。 两名特使来的快,去的也快,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就骑上骏马离开了柏溪镇,这次虽然是打开城门送两人出城,但是再也没有人敢于阻拦这二人了。 菖蒲也再次忙碌了起来,那些被强行催熟体内蝇虫的病人有三成直接死亡,但是大多数人还是苟延残喘了下来。 蝇虫大都是自其体内打穿了一条通道随后飞出体外,病情较轻之人只需要进行止血就可以痊愈,只是那些受伤严重之人则是已经无力回天了。 菖蒲不得不给病人分了几级,教导受伤不重的病人如何自己处理伤口,随后让他们配合屠夫等人帮助处理其它的病人,他自己则是对那些已经整个内脏都几乎要被蛀穿的病人全力施救。 第三日早,两日未睡的菖蒲处理完了手上最后的一个病人。 “您应该告诉我会如此,那样至少也有些准备。”当县令再次来到的时候,菖蒲还是忍不住向对方抱怨道。 他之前一直在试图先处理那些病情发展较为初期的病人,一方面是应县令先救青壮年的要求,一方面因为这些病人处理起来速度最快,而且菖蒲希望可以以此积累一定的经验之后再对较为困难的病患下手。 只是此刻这些轻症患者大都活了下来,即使是那些他并未处理的也只是肚子上少了块肉罢了,相比较于需要开膛破肚导致的损伤,这样的损伤菖蒲半个时辰就可以处理七八个。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罢了,何德何能知道上面要准备做些什么。 只不过若是那位大人要给你题一副字,那个官位对你而言就有些鸡肋了,你若是想要换成别的,可以在这几日来找我。” 菖蒲摸了摸那床上病人肚子上的伤口,这是他最开始的几个病人,缝的歪歪扭扭的,后面的那些就要工整不少了。 那个讲述如何治疗蝇虫的册子上详细讲述了一系列剖腹取物的手法,菖蒲很确定这应该是一个系统的知识,册子中的只是摘录了一些需要用到的知识和技巧。 这利用鱼肠线进行皮肤缝合的技巧就在里面。 菖蒲将病人的衣服重新盖上以免其着凉,随后看了一眼这位县令,他怎么感觉这人是想要赖账,原本以为他浓眉大眼的,没想到也是个鸡贼的家伙。 似乎是察觉到了菖蒲的视线,县令引着菖蒲离开了房间,随后开口解释道。 “那位大人是太学驻扎梁城的学正,是正儿八经的从五品,和我的顶头上司,初云州的刺史大人是一个级别的。 他给你题了字,有没有那个官身就无所谓了,而且官身只有一代,那字可是可以一直传下去的,不如换点别的。” 县令可是听得清楚,那位学正的原话是我受人嘱托,关于菖蒲和廖白的一二事他也是略知一二的,只是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这位小大夫。 他曾听闻,廖白的哥哥,那位麒麟儿曾经拜入了一位大学士的门下,那位大学士虽然本人并未在太学内担任任何官职,但是桃李满天下,有不少弟子都在各地的州学任职。 这位也许是那位廖云沏的那位师兄弟,他现在也起了结交菖蒲一二的心思,故而特意提醒。 菖蒲了然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虽然蝇虫的危险结束了,只是外面的大疫依然还在持续,不过拿到了粮食补给的县令终于安下了心。 随着城内甲士以粮食为报酬开始在城外招募劳力进行道路的平整和外围河坝的加固工作,围绕在柏溪镇外难民的数量终于开始缓慢降低。 随后城内的官吏开始骑马自官道上离开,巡查整个柏溪镇以及所属其农村的受损情况。 只是,疫情依然未过去。 开始开始有些烟火气的街道之上,一少年用力拉着肩膀上的绳子,向前一步步艰难的前进着。 麻绳上面的刺扎入了他的手心和稚嫩的脖颈,将带着灰渍的皮肤磨的通红。 在那绳子的另外一边是一个蜷缩在木板上的女子。 就在男孩于这金秋时节吐着白汽缓慢前进的时刻,就见几名小混混盯上了那女人裹着的毯子。 男孩只感觉肩膀上的重量微微一轻,随后转头的他就看见两个脏兮兮的大乞丐已经围在了母亲的身边,伸手就将母亲身上的毯子给卷起,这一动甚至将女子的身体抬得一晃,眼看着就要倒在一边。 少年瞬间怒目圆睁,随即自腰间抽出一柄猎刀,不吭不响,直接一刀从其一人的后方劈来,照着其中一人的首级上就砍去。 那人的脑袋被略钝的刀子砍了一下,深可见骨的伤口里面刹那间就喷射出了一股滚烫的鲜血,将那来到女子身边手握利刃的男孩映衬的好似一尊来自地府的恶鬼。 或许是饿疯了,或许是不认为对方一个小孩可以对产生警惕的自己几人造成什么威胁,除开那个被在脖颈上砍了一下的男人应声倒地昏迷不醒之外,剩下的几名大乞丐都舔着嘴唇逃出了手中的家伙。 “还是个小少爷,看来兄弟们今晚有的吃了。” 为首的大乞丐露出一嘴满是黄渍的大牙,手中的剔骨刀一转,缓慢上前。 男孩,手握砍刀,一动不动,眼睛则是从几名乞丐的身上划过,突然他后退了半步,随后一刀插入了那个已经倒地乞丐的脖子上。 “杀一个不亏,宰两个算是赚了。” 男孩转动脑袋,让自己可以逐个和这些乞丐对视,让对方可以充分的看见自己眼中的疯狂。 第226章 认清 “点子扎手。” 大乞丐们和男孩对峙了几息,随后还是选择了退去,男孩小心的将母亲身上的毯子包裹好,随后继续拉着绳子向前。 至于那倒在地上的尸体,在男孩离开后不久就消失不见,若是在一年前,或许男孩会被捕快通缉抓捕,毕竟是当街行凶杀人。 但是现在城内的捕快都在忙别的事,没有人在意这里几个可能都不是柏溪镇周围居民之人的死亡。 若是他们没有同伴家属去官府报案,这件事也就就此过去了。 少年在跋涉之后终于来到了他的目的地,百草堂之前。 他小心的用袖子擦去了脸上和手上的血渍,只是他只剩这件单衣了,衣服上也染上了血渍,脸上和手上的血渍便怎么也擦不干净,男孩索性也就不擦了。 他将袖子挽起,以那未沾染血腥的手臂环绕着木板上的母亲,抱着她缓慢的进入了室内。 此刻的百草堂内已经铺满了一件件草席,草席之上有已经细若游丝的病人,也有带着孩童的母亲。 那门口的位置上有几个手握武器的大汉值守,他们看见那身上满是血迹的男孩费力的抱着女人通过门槛,立刻上前一步想要帮忙,却被男孩直接拒绝。 “我自己来。” 男孩的声音空洞而决绝,好似那寒风涌过石头缝隙时发出的呼啸声。 听闻有人前来的黄柏也开到了前堂,在这里他看见了那个带着母亲蜷缩在角落之中的男孩。 黄柏蹲下身想要去推醒那个在母亲怀里小憩的男孩,只是手还未探过去,男孩就已经睁开了眼睛,满是血丝的眼睛里面有的只是警惕。 “我是大夫,让我来看看她好吗?” 黄柏叹了口气,百草堂太小,天地太大,他只能在风雨之中勉强维持那一丝丝的平衡,让自己驾驶的这艘小船不要被不知道哪里打来的大浪给瞬间折断。 只是在他努力维持平衡的时刻,还有落水之人自发的向着这唯一的小船靠拢。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施以援手,应该节制,人再多船就要翻了,只是他的感性却不容许他这么做。 每当他看见向他寻求帮助的人时,就会回忆起当年的自己。 “我没有钱财了,不过我认字,我有习武的底子,我可以卖身给您,求您救救我母亲。” “不用。” 黄柏摇了摇头,他伸出手就想要给女人切脉,却见那男孩直接将自己的单衣解下,露出可以看见肋骨的胸膛,随后毫不犹豫的咬破手指,在那单衣上工工整整的写下了卖身契,就在黄柏想要阻止他继续自残的时候,其一闪身直接躲开。 黄柏只能站起身看着那跑到一侧的墙壁边上将血书写完的男孩,男孩写完之后拿着卖身契直接来到了黄柏的面前,随后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并将卖身契硬塞到了黄柏的怀里。 “求先生救救她,若是先生不喜欢我,我可以自己去人肉贩子那里卖掉自己,一定可以卖一贯。” “你在这里待着,哪里也不许去,否则我就不救她了。” 男孩见黄柏终于答应下来,这才应了声诺,随后坐在母亲的旁边,小心的将手掌探入那毯子里面去,握住了母亲略显冰冷的手指。 黄柏给女子切了一脉,随后神色黯淡了下来,若是有药材的话也许可以试一试,但是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用余光看了看那个男孩,他不应该应下来的,应下来了,只会平白给人希望。 黄柏咧咧嘴,最终还是决定先死马当活马医,他去后面取来了水袋,随后将为数不多的生姜和红糖下到锅里面熬了一碗红糖姜水。 随着体温的恢复,女人的睫毛开始微微颤动,男孩则是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手掌却不敢用力,只敢微微的握着,深怕伤到脆弱的她。 终于女人睁开了眼睛,只是黄柏的心却彻底沉了下去,这是回光返照。 女人的声音平静而舒缓,她将毯子打开,随后将男孩拥入怀抱之中。 当用手为男孩整理好脸上凌乱的发丝并听其讲述完事情经过之后,她那苍白的脸上带着惭愧看向了黄柏。 “麻烦大夫了,不过男子一诺千金,还请先生善待他。” 女子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生命即将要走向尽头,她强打着精神用尽可能低伏的态度和请求的语气向黄柏道。 “若是迫不得已,看在他还是一个孩子的份上,还请给他一个痛快地。” 女人溺爱的用手掌缓慢的抚摸着男孩的额头,给予他自己所能够给予的全部温暖。 “你的病有的治,只是需要点药材,等等我,我再去找一找,这次,一定可以找到的。” 黄柏眼中这母子二人的身影逐渐和记忆中的自己重合,他站起身承诺后就披上了衣服义无反顾的离开了百草堂。 秋末的柏溪镇下了场小雨,有人冲出屋棚仰着头伸出舌头品尝这无根之水,有人却被雨水打落,落在泥泞之中。 原本以为自己这个大弟子终于回心转意的徐牧此刻的表情被昏暗的天色以及落珠似的雨滴所隐藏,只剩下了一条条被扭曲的线条。 “一来嘴一张就要药,好啊,很好啊。 你不想一想,你的屁股应该坐在哪边,你穿的是百草堂的,吃的是百草堂的,是我给了你命,你应该敬我若神明的。 现在,为了几个泥腿子才肯来找我,我当不了你的师傅了,滚吧。” 大雨之中的徐牧单手握住了青年的衣领,随后抓着其往后一推,黄柏落在泥地之中,身上的衣物瞬间沾染上的一层泥点。 “师傅,这一次,就这一次。” 黄柏的声音在雨中带着颤抖,只是在此刻的徐牧耳中,这却是挑衅,极致的挑衅和忤逆。 “一次之后就是第二次,你滚回去吧,记住,百草堂是我的地方,我回去的时候打扫干净。” 大雨之中,黄柏看着那身影消失在微弱的灯火之中,咬紧了嘴唇。 他向着对方磕了三个,徐牧虽然走在前面,但是依然注意着后面,当看见黄柏居然为了几个泥腿子跪下来给他磕头的时候,男人的牙齿都在吱呀作响。 “我之前一直敬您若神明的。” 黄柏三拜完,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第227章 安葬 等到黄柏回去的时候并未看见那男孩和其的母亲,听旁人说那女子不久前就咽了气,随后男孩就带着女人的尸体离开了这里,看起来是想要找个地方安葬下去的。 黄柏将湿漉漉的衣服脱下,随后以温水打湿毛巾清理了一下在那泥潭内打完滚之后略显寒凉的身体。 他这个农家出身的娃子,都好久都没有在泥潭里面打滚了呢。 大疫在城外的人口密度下降,加上开始有少量的药材随着一些嗅到商机,便不惜冒着被感染的风险依然逆流而上的商人到来后开始缓慢的平息下去。 只是伤痕却永久的烙印在了整个柏溪镇之上,菖蒲这日看完病人,回到屋舍之中后就看见屠户正在整理自己的行囊。 说是行囊,实际上也就一双布鞋,几件衣服而已,原本他们来这里的时候就没有带什么行李。 “要走了吗?” 菖蒲看着这位共事了几个月的同事点了点头。 “是啊,该跑了,再不跑,那些被我这庸医之前医死之人的家属估计就要来取我的狗命了。 我自己这条命给他们到是无所谓,我拿起屠刀的时候就知道,屠户这路子杀业重,怕是不能善终的。 只是我那娃子和婆娘却不能被连累了,只能脚底抹油开溜了,只是可惜了,还是没有救下来多少。” 屠户看着窗外那被草席盖着的一具具尸体,因为城内和城外由那名特使使用那件法宝吸纳蝇虫之后死的人太多了,导致现在墓地完全不够用。 那些饿死的人还有人捡尸骨回去煲汤,但是这类肚子里面长虫子死掉的人大家却是再没有勇气去吃了,生怕吃了这些肉到时候就轮到自己长虫子了。 故而此刻有大量的尸体急需掩埋,县衙的人几天前忙着搬运粮食,这些天则是忙着搬运尸体。 若是不赶紧妥善掩埋,恐怕蝇虫会再来一次。 因为他们这里离开和进来都不容易,故而他们这里的尸体埋葬工作被放在了最后的序列中去。 “人非圣贤,力终有不足,尽力而为便是全功,您已经尽了全力,现在是该考虑护持己身之事了,若要搬离柏溪镇,钱财可还充足。” “足够了,县太爷仁厚。 我本来是想要劝慰一下你的,结果没想到被你给安慰了,只是还是遗憾和不甘啊,这么多乡亲都没了,我以后一定要让我家的那小娃子去学个医。” 屠户摇了摇头,他将自己的包裹夹在腋下,随后向着菖蒲摆了摆手。 随着屠户离开,菖蒲便成了这里唯一的负责人,虽然此刻这里已经没有人需要治疗了,剩下的就是调理,交给后面被县令送过来的那位赤脚医生也完全可以。 但是菖蒲还是不能走,主要是他是这里唯一可以和县令对接的人,他需要等到将这里的事情全部交接之后才可以离开。 好在他在这里的时候梵影时不时可以过来给他汇报一下黄柏与温老的情况,他倒不像是屠户等人一样的焦急于外面家人的情况。 等到屠户离开,菖蒲便等待在外面,看着那太阳缓慢落下山,这算是久违的安宁了。 只是就在菖蒲享受短暂的平静和秋日里落于地面上的金黄色叶片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喘息声,以及随后的重物摩擦那墙壁的声音突兀的出现在了少年的耳边,掺杂入了落叶的萧瑟中。 菖蒲一抬头就看到染房侧面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随后就见他直接提着一根绳子跳下了染房的墙壁,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将外面的重物给拉过来,只是他的力量还是太小了。 菖蒲缓步靠近对方,这段时间里他见过太多为了出去而不惜代价的人,这如此费力的想要进来的还是第一次见。 等到菖蒲来到男孩身后几步的时候,用一只脚踩在墙壁上,小脸涨的通红的男孩终于发现了菖蒲,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的他依然不愿意放开那绳子。 他缩起脖子,尽力保护好自己的脏器,以背部对着外面,随后紧闭上了双眼,任由一行清泪沿着脸颊滑落,似乎在等待着随后到来的殴打。 “你是来找家人的吗?” 菖蒲来到了男孩的身旁,随后握住了对方奋力拖着的绳子,那上面的力量可真大,菖蒲感觉这几乎就是一个成年人的体重了,也怪不得男孩凭借着自己的体重往下一跳都无法将对面的东西给拉起来。 “是。”男孩犹豫片刻,随后略微不自然的顺着菖蒲的话回答道。 在两人的努力之下,对面的那个东西终于被拉了起来,随即男孩就好像一个小猴子一样助跑几步跃上了墙壁,将那个被绳子捆着的东西往这边一推。 就在菖蒲想要接住其的时刻,对面再次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随后那个被包裹起来的尸体就被轻缓的送到了地上。 当男孩再次翻越墙壁来到这边的时刻,菖蒲发现他的手掌上已经多了两道渗出血渍的擦痕,显然对于一个男孩来说,拉着一个成年人的尸体并不算轻松。 “你是这里的病人吗?” 男孩拍了拍那脏兮兮的衣服,随后解开了绳子,再将一个板子垫在了那尸体下面,把绳子的另一头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随后奋力的往前拉动。 一边拉他还不忘向旁边这个刚刚帮助了自己的人询问道。 “那边的尸体都是这里病人的尸体吗?”男孩没等菖蒲回答,直接指向了院子里面那些被草席裹住,只露出一双双青白脚掌的尸首问道。 “什么人。” 虽然没有人会来偷这些得了蝇虫病病人的尸首,但是一些小动物和天空中的鸟雀却不会嫌弃这些,为此院落之中受伤较轻的人们特意组成了一个小团队,手握棍棒巡视小院,驱赶那些破坏尸体的小动物。 菖蒲对此有些无法理解,毕竟不管是对于树木还是野兽而言,死后的躯骸都没有什么必要保护了,他们来自于森林,自然是要归去于森林之中的。 只不过既然人类对此如此的执着,他也会选择尊重。 第228章 小智慧 “是我。” 菖蒲摆了摆手,看见菖蒲的男人们立刻放下了原本的凶神恶煞,态度肉眼可见的和善了起来。 “是小大夫啊,小大夫这时间也不早了,快去休息吧,这里有俺们守着,不会出问题的。” 为首的男子一遍打着哈哈,一边缓慢靠近,当看清菖蒲身边是一个小孩的时候这才松了口气。 菖蒲看着对方对自己挤眉弄眼的模样,就差把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挂在脸上了。 少年只能让开身体,让对方看见那男孩的人畜无害。 “那我们就走了。” 为首的汉子略显失望的收起了自己腰间的短刀,他还以为可以抓到一个小贼呢,这些天他们这些人聚集起来尽干一些驱赶鸟兽的事情去了。 若是可以抓到一个小贼,别的不说,他们至少回去了之后有些可以吹的东西,免得别人一问,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干了些什么,他们只能面红耳赤的抓耳挠腮。 那些汉子的到来显然让那个翻墙而入的男孩再次陷入了恐慌之中,他用手指紧紧锁住了自己的衣摆,低着头快速思索着应该如何去请求对方让母亲的尸体可以暂时被安放在这里。 “你是来安置尸体的吗?” 菖蒲拍了拍男孩的肩膀,示意他不需要太过紧张。 “她是我母亲,是外面的人都想要吃尸体,还有人想要……,我听说他们都不敢碰感染了蝇虫病的尸体。” 男孩似乎是害怕菖蒲误解为自己是为了藏尸而来的,故而立刻解释道。 “就放在这边吧。” “我虽然已经把自己给卖出去了,但是我之后赚了钱还可以还给您,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可以……嗯?” 男孩原本正在绞尽脑汁的说服这个看似可以拿主意的大夫,这些天他看过太多那些只要给钱什么都可以干的人了。 不管是披着官服的,还是那些只是有点小权力在手里的人,只要可以给他们东西,不管是铜钱,银子,还是食物,那么不管多么离谱的事情都可以办的了。 只是到了这里,他已经将自己身上有的,可以支付的东西尽数给支出去了,他现在不仅身无分文,更是就连自己的未来都已经卖给了那个大夫。 他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用之后自己可能赚到的工钱和赏钱来贿赂对方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对方甚至于就连他贿赂的内容都没有听完,就直接答应了下来。 男孩愣了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了一层狐疑之色。 人必有所求,看不见的要求才是最恐怖的。 此人什么都不要,这反而让他提起了警惕之心,因为他不知道对方所求为何,是他,还是母亲的尸体,亦或者二者皆有。 “来吧,放在这边好了,我去拿个席子。 我们这里是最后一个安葬的地方,估计要后天才轮到我们这里。” 菖蒲向男孩招了招手,随后就进入了旁边的房间之中,翻找出了一卷草席来。 男孩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拉着母亲的尸骸向前而去,都已经到这里了,总不能再回去。 他一想到一路上那一个个或是想要强买强卖,或是准备直接开抢的人肉贩子,就感觉浑身战栗。 现在断然是不能出去的,留在这里最次的结果就是他和母亲都成为别人桌上的餐食,出去了这却几乎是最好的结果了。 既然如此不如先看着办,男孩在菖蒲的指挥下将那尸骸放在了被整齐摆放的尸骸之间,只是当菖蒲将草席递过来的时刻,男孩却不愿意将那裹住尸骸的毯子给揭开。 “到时候尸骸会被直接运走,统一安葬。” 菖蒲好心的解释了一下,毯子毕竟是一件很重要的财物,在大多数百姓的家里面都不见得有一张毯子,所以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使用较为便宜的草席来裹住亲人的尸骸。 “不,不用了。” 男孩一边拒绝了菖蒲,一边似乎是害怕菖蒲反悔,利落的将那草席裹在了母亲的躯骸之上。 菖蒲看着男孩那警惕的模样,就转身离开,将空间给予到男孩。 等到他端着一碗已经凉了的稀粥回到这块存放尸骸的场地时,就看到男孩正好像做贼一样的将一张草席放下,随后做贼似的站起身来。 结果他一站起来就和菖蒲对上了眼。 难道还是个小贼,菖蒲皱了皱眉。 “要吃点东西吗?” 虽然看见了对方鬼鬼祟祟的模样,但是毕竟没有直接抓到先行,菖蒲也只能将怀疑暂时压下来,先招呼对方过来吃东西。 男孩尴尬的穿过堆放在地上的尸体,随后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将那一碗稀粥仰头倒入喉咙内。 几天滴水未进的他此刻吞入了这口稀粥,原本不算什么美味的冷粥此刻却似地上难得的珍馐。 男孩几乎将整个碗都舔干净了,碗底的几条咸菜也被他用指头拨拉了出来,放在嘴中不敢咀嚼。 菖蒲看了看原本这男孩母亲尸体摆放的地方,只是那草席露出的脚掌关节粗大,且带着一层厚厚的老茧,并不像是一个妇人的,倒像是一位庄稼汉的脚。 菖蒲再看了看那个刚刚被男孩匆忙掩盖好的地方,在那里,草席的下面正有毯子的一角耷拉在一边。 看来不是梁上君子,而是狸猫换太子。 菖蒲看着正在狼吞虎咽吞食着食物的男孩挑了挑眉毛,不用猜他也知道,对方这是害怕自己准备对他母亲的尸体做些什么,故而专门将母亲的尸体给藏在了那些尸体之中。 “你若是担心可以和我住一起,我这里可以看见外面,但是你最好将尸体的位置先换回来。 你换过来的这个人叫刘大能,他儿子就在刚刚那些人里面,临走前他们必然是要和亲人们告别的。 若是发现父亲被换了位置,到时候估计是要找你的麻烦。“ 第229章 无物可许君 男孩听闻菖蒲的话,脸上出现了一朵红晕,毕竟是被人给拆穿了自己移动尸体的行为,他立刻就想要过去将尸体移动回来,只是却直接被旁边的菖蒲给拦了下来。 就见一旁之前那队举着火把的队伍刚好巡逻到这里来,他们和菖蒲打了个招呼,随后在菖蒲和男孩的注视之下带着火把上的余晖消失在了黑暗里。 一直等到那抹火光彻底的远去,男孩这才敢长松了一口气。 男孩待得那些人彻底离开,这才敢就着月光将自己刚刚还在哼哧哼哧的换过去的尸体给再次换了回来。 菖蒲没有帮忙,只是端着那被对方舔舐干净的碗筷站在一旁。 等到男孩终于忙完之后,他看见菖蒲过来便立刻再次开口许诺道。 “我,我身上已经没有什么钱可以给您了,不过您不用担心,我将来一定会赚大钱的,到时候我一定会给您补偿的。” “不用的,每个人都会犯错误,他是个宽容的老人,生前也很喜欢孩子,他家院子里面有两棵梨树,果子熟了的时候他就会将那院子的门打开,小孩子都可以进去摘一个再走。 相信他知道你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也不会过多责怪你的。 对了,还要再来点吗?” 菖蒲将碗筷向前努了努,示意对方是否需要再加一点饭食。 “谢谢,不用了。” 男孩抿起嘴唇,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最终他还是拒绝了菖蒲的提议,菖蒲点点头便自旁边舀了一瓢水将碗筷清洗了一下,随后将脏水洒在了一侧的空地上。 虽然对方舔的确实很干净,但还是需要清洗一下的。 当菖蒲打开房门迎接对方入屋的时候,那男孩还是有些犹犹豫豫的,只是外面寒冷的风最终还是吹散了最后的一丝怀疑。 屋内点燃了一只火盆,猩红的火星在灰白色的煤炭顶端跳起,于漆黑的夜色中闪烁着流星一般璀璨的光芒。 “你睡这里吧,这里原本是我同事的床铺,只是他今天回家去了,让我找找,我记得这里应该还有一套被子的。” 菖蒲翻找了一下后面的木箱子,将一床干净的被子放在了木板床上,虽然木板床上没有褥子,但是用被子将人裹起来的话完全可以睡。 这至少要比男孩之前睡过的地方要好太多了。 “我身上脏,有没有稻草垛,我睡那里就好。” 男孩看着那崭新的被子,用手掌拉了拉自己那满是破损的袖口。 “这里的草垛都是有主人的,被子就是给人睡的,这个点也没办法给你烧水洗澡了,时间不早了,被子放这里了,要睡的话就赶快睡吧。” 菖蒲将被子放在木板床上,随后褪下外衣,将自己缩入了自己的被褥之中,他倒是不担心对方会有什么歹意,主要是今天晚上梵影也到了,就在房梁之上,有他站岗,菖蒲毫无压力的进入了梦境之中。 男孩听着菖蒲那逐渐变得悠长的呼吸,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将那床被子摊开,随后就这样坐在床上,用被子裹着自己,看着窗外那在皎洁的场地之中的母亲。 也许是那平缓的呼吸,也许是这些天实在是太过于疲倦了,男孩最终维持着这个动作缓缓的睡了过去,和这段时间每次陷入短暂小憩时的噩梦不同,这次是个美梦。 微微冰凉的春天点着鼻头和脸颊,身边却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微微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脸颊,当将脑袋完全靠入那怀抱中去时,得到的则是真实无疑的触感。 男孩眯起眼睛,只将这段时间的经历当做了一场噩梦,远处的小院之中,家里的小狗正在追逐着一对蝴蝶。 随着一股米粥的香味涌入鼻腔,给予他怀抱之人将一摆着一碗米粥,一小蝶咸菜的托盘放在了他的面前。 男孩前倾身体,想要去触碰那碗缘,只是随即一股失重感便传来,周围的一切瞬间开始天旋地转,随即一股疼痛迟迟在鼻头上传来。 寒风也在随后顺着空隙钻入了被窝之中,将一切可以看到的热量都通通搬走。 没有丝毫温度的灿烂阳光将男孩晃的几乎睁不开眼睛,他费力的支起身子,一夜保持着坐姿,这让他的四肢无比的酸麻,缓了好一会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手臂。 男孩再次闭上眼睛,只是依然无法回到那个温暖的梦境中去,随着寒冷的到来,就连最后一丝的和那梦境的联系也被彻底的断开,就好像从未有过一般。 一股剧痛突然从心口处传来,男孩蜷缩下身子,用力抑制住想要哭的冲动,最终他用那虽然已经是小心翼翼的使用,但是依然染上了一些污垢的被角擦了擦眼泪,随后独自走入了这清冷的冬日里。 房间中有一股清冷的风的味道,旁边的床铺和它的主人一样已经被妥善打理,被子被叠了起来,放在了枕头上面,床单平整而干净。 男孩学着菖蒲被子的模样将自己的这床被子叠好,只是他向来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叠的被子歪七扭八的,最终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对齐角,随后对折。 虽然大疫依然在进行,但是对于院落中的人们来说,他们已经从鬼门关上过来了。 若非那院落中央被整齐摆放的一具具尸骸在无时无刻的提醒,他们那善于欺骗自己的心灵此刻应该已经开始让那由衷的恐惧消磨在这冬日的寒冷之中了。 侧面的棚子下面正有人在施粥,男孩观望了一下,随后自房间内取了那只之前菖蒲给他盛了碗稀粥的碗,尽可能的低着头降低存在感,将碗举在了锅之前。 终于,在好似一生的时间之后,一勺滚烫的米糊落在了碗里,就在男孩想要端着碗的边缘快步离开的时候,就被那个施粥的大娘用那带着护袖的手臂抓住了手腕。 “这傻孩子,咋连碗都不会端的,这样端着碗底和边缘才不会烫。” 出乎意料的是,没有意料之中的拳脚,得来的居然是一句教导。 当男孩茫然的端着那碗离开排队取粥的队伍时,只感觉精神上的一阵恍惚。 第230章 不愿经历他的腐烂 “您是要走吗?” 男孩看着正在收拾衣物的菖蒲,略显紧张的询问道,虽然这里的人表现出来的态度直到目前为止都还算不错。 但是他还是不敢肯定,是他们本身就是如此的和善,还是看在菖蒲的面子上而表现的比较和善。 他害怕一但菖蒲一走,那么自己又将陷入到孤立无援的境地之中,此刻距离母亲的尸体被妥善安葬还有一整天的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渡过。 “家里见出了点事,我要回去看看,等到尸体运走之后,官府会开放一个窗口。 这个院子里面想走的人可以走,到时候你若是想要走也可以离开。 当然,我和这里柳医生交代过了,若是你想要留下来也可以选择留下来,这里多少也算是官府控制的地方,朝廷的粮食已经到了,这里大概是不会饿肚子的,外面还是太乱了。” “您,您还会回来吗?” 男孩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开口询问道。 “我不确定,这里病人的调理工作已经基本结束了,之后按照药方按部就班就行,但是外面的大疫还有余波,如果外面的情况更危险一点我可能就暂时不回来了。” 那,我,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男孩的这句请求最终还是没有提出来,对方放任自己进来,给他安葬母亲尸体的机会,让他吃了口热饭,让他有被子盖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现在听情况应该是对方在外面的家出了事情,自己现在就是一个拖油瓶,跟上去只会拖累对方,更何况,他已经将自己许给了那个叫黄柏的大夫。 对方虽然没有救活母亲,但是他听后面进来的那个赤脚大夫绘声绘色的讲述过,黄柏当时似乎是去找了他的师傅,还和对方在雨里发生了一次争论。 这件事刚好被当时就在县衙内供职的那个赤脚大夫目睹了。 里面的人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这柳姓的赤脚大夫就发觉了这里面的商机,便客串起来了说书人的角色,除去讲一些历史故事,还有就是他在乡间行医时遇到的小故事。 当然大家最想听的实际上还是八卦,尤其是那些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发生在不久前的八卦,说着说着也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百草堂,这兜子事就被那名赤脚大夫给抖了出来。 此番大恩,加上父亲常教导的男儿当一诺千金,他这条命便只能是对方的了,也不知道对方这段时间有没有事,不过对方毕竟是大夫,还有一间药铺子,他感觉对方应该可以等到他将母亲安置完。 菖蒲再次走在柏溪镇的街面上,此刻的街道虽然并未改变多少,但是却又全都变了。 那街边的屠户换了一家,也不知道是鸠占鹊巢,还是原先的屠户将自家安身立命的产业低价卖了出去。 旁边原本风雨无阻售卖包子的小铺子不再见到来人,甚至于就连那酒楼二楼的灯笼都没有支开,也不知道这些伙计老板管事的在这次之后又有多少可以活下来。 一路上依然有稀稀疏疏的人,依然有人带着疲惫的神色和菖蒲打着招呼,熟悉村民的呼唤声终于让菖蒲确认,这座有些陌生的街道确实是自己生活了十年之久的柏溪镇。 走过估计不再会开张的裁缝铺,菖蒲便来到了百草堂这边,却见黄柏正撸起了袖子,用一条毛巾擦拭着立柱。 菖蒲来到百草堂的门前,这门板上面那熟悉的蛀孔此刻都一尘不染的,显然黄柏对此是上了心的,菖蒲看着那干净的石阶,不知道应不应该走上去。 “怎么不认得这里了?” “太干净了,有些不忍心破坏你的劳动成果。” 菖蒲还是提着包裹走上了石阶,一进门他就发现,那里面也是一样干净的异常。 “那些病人也帮了很多忙的,我现在只是在查漏补缺而已,大扫除之后好多以为已经丢掉的东西都被找出来了。” 黄柏来到柜台后面,随后从下面取出了一只拨浪鼓,这拨浪鼓的一面鼓面已经破损,随着黄柏的微微转动,那绳子上的小珠打在另外一面形单影只的皮面之上,发出了一声声干涩的声音。 “还记得吗,这是你来这里的第二年我给你买的,我还以为你觉得幼稚已经给丢掉了,没想到是被老鼠给叼回去了,也不知道它们要这东西有什么用。 我们顺着小洞最后将仓库后面翻开,将那窝老鼠给一网打尽。 然后我就在里面发现了这个,还有这个掉在柜子缝隙里面的笔,这是你最开始练字的那只,这里还有名字呢。” 黄柏将两件物品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下,随后将那破了一面的小拨浪鼓收了起来,唯独将那支笔递给了菖蒲。 “你要走了?” 菖蒲没有接过那只刻着自己名字的毛笔,只是抬头看着师兄。 “是,这个小鼓就给我留个念想吧,你是个有仙气的孩子,自然应该是知道的,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这笔还给你,我也没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了,你很优秀,也很通透,做自己就好了,别的不用考虑。”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菖蒲接过了那只毛笔,随后低头用指肚抚摸着那凹陷下去的纹路,说实话,刻的有些丑,毕竟当时的自己就连字写的也都是半吊子罢了。 “我当年是被师傅从死人堆里面救出来的,也是一场大疫,我全家都死绝了,准确说是整个村子里面都死绝了,就活了我一个。 当时来到柏溪镇外面的时候那个狗官不让进,然后我们就在外面等死,易子而食,那段时间过得很黑暗。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有一个大夫来了,他带着我们上山采药,他还去和官府交涉,以容许粮车通行为条件给予我们粮食和药材。 当时我就在想,我要和他一样,我要这天下不再有人和我一样遭受那般的苦痛,所以我和他一直走到了现在。” 黄柏将账本摊开,最后在收支里面将自己的那一栏划掉,再将有关自己的全部银两核算出来,自下方的匣子里面取了自己的工钱,随即在签收一栏上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最后印上了手印。 “但实际上啊,人是会变得,我不想要看着那个人在我眼前腐烂,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远比看着父母在眼前被吃掉还要恐怖的酷刑。 虽然逃避改变不了什么,但是至少可以让我好受一点吧。” 第231章 账目明细 “你师兄呢?” 当徐牧刚刚回来的时候还在对着那整洁的环境指指点点,似乎是想要在里面挑出来点小毛病。 只是当他进入了百草堂的大门之后,呼唤了几声却没有得到黄柏的回应,有的只是那坐在台子后面,平淡的看着自己的菖蒲。 一股不祥的预感开始在徐牧的心中缓缓升起,不过他还是告诉自己,也许是黄柏出去采购去了,毕竟店里面也确实什么都没有了。 等到黄柏回来了,他就原谅对方好了。 这样安慰着自己,徐牧终于安下了心来,也对,黄柏是他一路带大的,他都准备将百草堂交给对方了,对方怎么可能不告而别,只是一场小争吵而已,大不了他之后服个软就好了。 “他走了。” 菖蒲淡淡的回复道,黄柏走之前交代过,若是徐牧问起来如实回答就行,若是它日菖蒲想要去找他,往帝都那边走就行了,黄柏自述他是想要先去找找李大少爷的。 毕竟对方当时一直在邀请他,而他也应了下来。 “这个点了去干什么,出去买米还是买油,为什么不让那些老板差人送过来。” 徐牧迈步入了百草堂内,在走向菖蒲的同时继续追问道。 “不是去买东西了,是离开了,账目都划掉了。” 菖蒲将账目拿起,放在了案面之上,将那黄柏签字画押的部分指给徐牧看。 “他敢,不对,呵呵,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离家出走,当真以为我在乎?” “这是给你的信。” 菖蒲将柜台下面的一封信拿了出来,放在了账本旁边。 就见徐牧不待菖蒲将那信封放下,就直接一把夺过,随后拆开来一目十行的浏览了起来。 随即红色逐渐蔓延上了徐牧的脸颊,在几息之后终于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徐牧则是唰的一下子白了脸。 “他去哪了?”徐牧死死地盯着菖蒲,似乎是菖蒲将他的大弟子给藏了起来。 “那边。” 菖蒲指了个方位,随后就见徐牧直接将柜台下面的银子全部卷走,快步出了百草堂,中间还差点被门口的坎子给绊倒。 菖蒲将毛笔在砚台上润了润,随后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刚刚徐牧支取出去的银子数量,在账本上对应的位置上用朱笔批注。 建安十二年春,一月十一日戌时,师傅支取银两三十五两六钱,用途……盘缠。 菖蒲将朱笔重新放回架子上,随后继续等待在这里。 不一会,一个被一名丫鬟搀扶着的夫人就在门前下了马,随后提起衣服的前摆,踏入了百草堂之中。 “夫人。” 菖蒲对着这位踩着徐牧离开的点到来的徐夫人点了点头,对方却是半点眼神也没有施舍给他,而是四下里张望起来,随后高声呼唤着徐牧的名字。 最终在呼唤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她才将视线放在了一直淡淡看着她的菖蒲身上。 “你那混蛋师傅呢?” “黄柏师兄走了,他去追师兄去了。”菖蒲如实回答。 “恶有恶报,你告诉他,他想要休妻就休好了,但是当年他许诺了,它日若是做了负心汉,就要净身出户。” 徐夫人来到菖蒲面前,菖蒲看着对方那穿在外面的衣物,虽然依然算是寻常人家难以穿戴的华服,但是边缘已经开了线,而且外衣还是简单的粗布材质。 显然,在蔡家的日子里这位徐夫人过得并不算好,至少没有在百草堂里过的好。 菖蒲看着对方径直走入里面,随后从主房的银库之中取了一盘的银子。 等到两人离开之后菖蒲清点了一下还剩下的银子,就将那刚刚才被合上的账本再次摊开。 建安十二年春,一月十一日亥时,师娘支取白银六百二十两,用途,改善生活。 等到了夜半时分,菖蒲按照十几年的流程将门关上,随后再将后门处的红灯笼点上,随后找到自己的房间,铺好床铺缩入被窝之中。 “晚安。” 菖蒲抬头看着站在房梁上看着他的梵影笑了笑。 早晨的光芒依然刺眼,只是一月的春日虽然璀璨但却不带来一丝一毫多余的温度,街道两边的树木就连树皮都已经被人扒光了,自然也没有了往日的生机。 菖蒲看着屋内堆好的柴火和米,给自己熬了一碗大米粥,随后放了点桂圆和红枣,再从厨房内找到了一罐咸菜,就着阳光也就算是一顿饭了。 吃完了饭的菖蒲出了店铺,在百草堂外面挂上了个打烊的牌子,随后就先去了二爷的小院。 温老那边不需要他去操心,对方现在还在县衙里面待着呢,不过温老后天就要回来住了,他听梵影说,温老的院子里面来了好多的流民。 几天前随着县衙开始招募青壮年出去工作这才让这些人走了大半,官府后面过去赶走了剩下的人,但是小院里面已经是一片狼藉。 而二爷小院的情况则有些特殊,菖蒲来到这熟悉的小院之前,抬手叩了叩门,就听院子里面原本的欢声笑语瞬间消沉了下去。 随后那门被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当看见外面的菖蒲之后,门的缝隙再次被直接合上,发出砰的一声。 菖蒲站在门外,安静的等待着,伴随着院落之中的一阵争吵,门终究还是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有着一把胡子的老人,老人的身后有抱着孩子的妇女,有警惕的看着门外的汉子,也有躲在妇女身后,只敢露出一个脑袋的孩童。 按照梵影的汇报,这里面住了六家人,意外的是,他们虽然有个先来后到,但是却都相安无事,再加上对方并没有破坏院落,也没有对桃树动手,菖蒲和梵影就暂时将这件事放着了。 第232章 住客 “先生可是来寻人的?” 人群中走出来了一位老人,老人现在在柏溪镇可是个稀罕的人群,大疫一来老人就成片成片的倒下了,随后那后面的饥荒又来了,这让侥幸幸存下来的老人们也大都成为一个家庭中被最先牺牲掉的部分。 老人的胡子已经花白,他拄着拐杖站在众人的身前,小声询问的同时上下打量着菖蒲的衣着。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过来暂住,那个时候大家每天住着都是提心吊胆的,毕竟这是别人的家。 但是随后他们就发现,似乎没有人来这个小院,慢慢的他们都快要忘记这个小院不是他们的了,此刻这突然到访的人好似一记重锤,告诉他们,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家早已经在瘟疫之中被毁灭了。 “回来随便看看。” 菖蒲抬头看去,梵影说起这里被鸠占鹊巢的时候还有些愤愤不平,想要动用能力弄些老鼠过来骚扰这些小偷。 菖蒲则是有些不理解梵影如此愤怒的原因,毕竟这里都已经不住人了,类比在他当树的时候就是已经选择挪窝去另外一个地方扎根了,难道还不让原本的地块上长树了不成。 不过梵影一直在缠着他,让他把院子里面的那些老物件先取出来,菖蒲也有些担心那棵桃树,也就过来了。 “你怎么证明这是你家……”老人后面一个环抱着双臂的汉子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结果就被老人用一个凌厉的眼神给压了回去。 “先生若是想要看看就来看看吧,不怕您笑话,我们也只是暂住的客人而已,这里一群老弱病残的,全凭这小屋才得以安身立命,还是仰仗这院子主人的善心啊。” 老人没有肯定菖蒲是院子的主人,也没有否定自己并非房间主人的身份,反而将少年往屋子里面来引。 菖蒲进了门,院子里面原本的菜地已经被摘干净了,但是此刻那土地再次被开垦了出来,看样子这里的人之前刚好在劳作。 院子中新拉了两条绳子,上面正有衣服随风飘扬。 菖蒲在众人或是恳求,或是敌视的目光中来到了后院 ,也终于见到了桃树。 菖蒲上前摸了摸桃树,看样子它也被照顾的很好,水和肥应该都没有落下。 “外面的田我们到的时候是有菜的,只是孩子和婆娘们实在是饿的慌了,就取了,后来看那地空着怪可惜的,就种了点豆角,都是些肥地的庄稼。 这桃树长的都有了几分仙气,这里的主人应该是很珍视的,我们这些日子好生照料,所幸没有损伤到它的仙气。” 老人一边观察着菖蒲的神态,一边小心的开口讲述着他们这些天在这里所做的事情。 他在对方找上门来之后的第一时间都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此人就是这屋子的主人。 若是与屋主不熟的来客,看见房间内出现并非熟悉的人,第一时间应该是怀疑自己是否是敲错了门。 而若是和屋主相熟的客人,看见好友亲人的院子被人给占了去,必然心生愤懑,这不悲不喜的模样大概率是院子的主人了。 老人早在菖蒲进来之前就已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对方,这少年身姿挺拔,面容虽不算惊艳,但是脸颊上却并没有多少被风霜侵扰的痕迹。 看得出来,应该是个富家子弟,尤其是那一层粗布外衣里面的细腻料子,这说明对方即使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也至少是个小康耕读之家。 对方的手掌上并没有冻疮,手指修长而无留疤,这说明对方并不需要在冬日里干活,这也对上了他衣服那上好的料子。 综上所述,老人判断对方应该并非是想要立刻讨回院子的,至少目前为止没有急切的讨回院子的愿望,否则迎接他们的就应该是那些地痞无赖的棍棒,而非这位东家。 现在外面一个白面饼就可以换来一条贱命,摆上一桌子的酒肉,就足够几个地痞无赖过来赶人了。 所以老人专门将人给请了进来,但是又不大方的挑明双方的身份,只是隔着这层膜,就这样向对方展示被他们打理的很好的院子。 “等到大疫结束,到时候我们也就可以回家了,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农民就要落根才能活下去。” “嗯。” 菖蒲点了点头,老人则是喜上眉梢,对方只要没有现在赶走他们,那么就有的谈,他现在就是想要告诉对方,他们不会损坏他的财务,而且一定是会走的。 原本他还以为会更麻烦一点,毕竟这小院子是在柏溪镇里面,虽然一场大疫加上饥荒让城内的人口减去了三四成,但是这里依然是一个城镇。 在这里,这样一个带着块田地的院子足够一个庄稼汉子一二十年的省吃俭用了,对于谁来说都不算是一个可以轻易舍去的产业。 菖蒲来到了主屋这里,这里已经被这几家人用简单的帘子分开,地上是用干草或者是碎布垫起来的床铺,大人小孩就这样缩在一起渡过了那个寒冷的冬天,整间屋子居然就连一盆炭火都没有。 菖蒲走到了角落的位置上,将一个小箱子提了起来,这是梵影加紧整理出来的老物件,里面有二爷最喜欢的那套茶具,也有菖蒲留在这里的一些墨宝一类的物件。 实际上梵影是想要直接赶走这些人的,只是他的神通护持住己身再加上一个箱子是可以的,但是覆盖到一个院子就有些困难了。 若是直接显现妖怪真身是可以吓走对方,但是城内若是闹了妖怪,加上现在是非常时期,说不得会引起来自上面的纠察。 而这里又是二爷的院子,菖蒲是无论如何都脱不开干系的,如此这般投鼠忌器之下,梵影也只能干看着这些人在屋子里面住了下来。 若非这些人还算有点自觉,并没有太过分,也没有破坏院子和家具,梵影早就动手了。 “这里居然还有一个箱子,之前怎么没有注意到?” 当菖蒲将那箱子提出来的时候,就见旁边松松散散围着他的人群开始了窃窃私语。 第233章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早在疫情开始之前,不想要多养一张嘴的徐牧就将他新收的那个小徒弟杜仲给遣散了,准确说是给他放了个长假,这傻孩子还真以为是师傅心疼他,到现在都感激的不得了。 现在百草堂内一片狼藉,缺少人手的徐牧就又把对方给招了回来,当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至于黄柏,黄柏已经彻底离开了,最近几日师傅那阴晴不定的脸证明,他压根没有追上黄柏。 此刻的徐牧意外的开始对杜仲上起了心来,似乎是准备再给自己培养一个弟子,又似乎是想要证明黄柏走了就走了,损失的不是他。 只是可怜那杜仲,现在一边被徐牧压榨着做店里面的那些杂活,还要被时不时的抽问,最重要的是每天都要被徐牧压着坐在桌前背书,从早背到晚,然后晚上再干活。 菖蒲眼看着这孩子一天天的萎靡了下去,就将打扫的事情再承担了一部分过来,杜仲终于可以睡个饱觉了。 黄柏走后的第三天,徐夫人来了一趟百草堂,随后被徐牧直接闭门不见,徐夫人在门外等了一段时间,见徐牧是真的准备当缩头乌龟,就直接差人将百草堂内值钱的东西给洗劫一空。 若非那药柜子和台子都太笨重了,怕是整个前堂都要被搬空了。 菖蒲护住了那杆黄铜小秤,这小秤他用的顺手了,若是再买一个估计要好久才能找到手感。 “师兄。” 杜仲看着这些哼哧哼哧搬运着店内东西的汉子,张了张嘴想要阻止,只是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再看了看对方那精壮的模样,他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不自量力的决定。 “不用管他们,记账上就好了。” 菖蒲将小孩提溜到柜台后面,这徐牧两口子的恩恩怨怨现在柏溪镇里面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此刻甚至有来看病的人从容的穿过外面那好似蚂蚁搬家一样的大军,来到菖蒲面前看病。 至于搬家的人,他们大都只是被蔡家的管家雇佣过来搬东西而已,他们可是正规的脚夫,在行会和衙门里都有登记的那种。 打人是不会打的,或者说打人是要加钱的,更何况此刻坐在那里的是菖蒲,是黄柏离开之后柏溪镇内唯一常驻的大夫了,这谁敢打,碰一下就要被邻居给蛐蛐死。 “但是……”杜仲毕竟是个老实孩子,看着百草堂内的家具被一点点的搬空,多少有些替师傅着急。 “医馆最重要的就是这药柜子和里面的药罢了,那些东西没了一样可以看病,师娘喜欢给她就是了。” “好大的口气。” “师傅。”杜仲脑袋一缩,随后小心的用视线在菖蒲和徐牧之间来回流转。 “师傅,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那瓶子,那画挂在那里,难道病人就会好了,药也要一点一点来称,您多久没有坐在这里了。” 徐牧眼睛瞬间瞪的和铜铃一般大,在他看来菖蒲向来是对他言听计从的,最多就是无声的抗议,这口头上如此直白的顶撞还是第一次。 他用手指点了点对方,但是最终还是将手掌给放了下来。 不因为别的,单因为县令到了。 县令侧身让开正在被搬出去的一个大件,这里正准备搬东西的伙计们瞬间将手上的东西一停,干他们这行的就需要有眼力见。 那原本坐在堂子中间,正在慢条斯理品茶的蔡家管事立刻站起了身,随后小心翼翼的迈步来到了县令的身边。 “老爷,这事情我们汇报过了,这是披红。” 蔡家的管事将一张单子递了过去,上面是县丞的批示,随后管事向后摆了摆手,就有一人将一只盒子送了上来。 “我家小姐特意吩咐我,让我事情干完之后将这字画给老爷送去。” 两个下人在管家的指挥下将那画卷打开,特意让县令看见那旁边鲜红的印章,县令挑了挑眉,这可是大家的真迹,没想到徐牧这小子手上还有这种好东西。 徐牧此刻看着徐夫人拿着自己的东西来卖通狗官对付自己,内心几乎要扭成一条麻花了。 “嗯,那就谢过她了,我现在在办差,你让人将这东西送到我府上去,让我的管事取足银两。” 县令没有直接拒绝,他现在和世家闹得太僵不好,此刻是他占上风,该拿的都拿到了,自然是想要之后的任期内可以平平淡淡的渡过最好。 若是那些世家不闹事,他不介意给对方一点肉汤喝,反正他吃肉已经快要吃撑了,而且此刻的主动权也在他的手里。 “老爷,她欺人太甚啊。”徐牧微微上前一步,既然对方有公事,那应该就是自己在这次灾害中的功劳犒赏了。 他很不爽县令此刻这模棱两可的态度,所以他准备趁着这个机会向县令表现一下自己的不满,至少要让县令看在自己功高苦劳的份上帮忙压制一下那个疯婆娘。 对方一张口就要吞掉整个百草堂,这可是他的心血,还要他现在的全部身家,让他净身出户,他不找人将这克夫的家伙浸了猪笼就算是便宜她了。 “还嫌不够丢人,自己内室都管不好。” 徐牧微微张了张嘴,这剧情怎么不太对,县令不是要给自己报功吗,怎么功劳没有,耳刮子啪啪的直往他的脸上招呼起来了? “菖蒲小友,这墨宝到了,你可好保存好了,这是那位大人的墨宝,比你师傅求来的那个半吊子的玩意要强不少。” 县令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后面的那个药柜。 菖蒲点了点头,这事情他知道,这柜子实际上是被一个有点功夫在身的人调整过的,加上后门处的两个红灯笼和柜子顶端放着的那个小木盒一起构成了一个可以克制一些邪祟的阵法。 这东西是要用医德来养的,换句话说就和寺庙一样,不一样的是寺庙收的是信徒的愿景,而这个东西收的是病人的感激。 虽然量不如寺庙的大,但是胜在足够精纯,护持一下几个人加上一个小院还是绰绰有余的,菖蒲评价为略显粗糙的香火道布置,不过足够好用。 加上他和黄柏这些年的勤勤恳恳,倒也算是让菖蒲没有在夜里见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家伙,虽然他也不怕就是了。 第234章 儒生手法 就见县令挥了挥手,随后两个穿着官服的人就自他的身后走来,随后一人小心的执那书卷的一边,一人向着另一侧缓缓展开。 悬壶济世四个大字工整中却不带一丝匠气,周围即使是没有什么书法功底的人也能看得出来,这副字光凭这形就足够登堂入室了。 只是最重要的还是那侧面的一个落款,当徐牧看到之后恨不得现在就取而代之,那是上面有两个印章,一个是个人的印章,另外一个则是官印。 从五品学正,这玩意可比那个狐假虎威的官位要威猛多了,徐牧敢肯定,他若是拿着这个东西去梁城,那么那些原本还在对自己百般阻挠的小人一定会笑脸相迎。 并非他们被虎皮给吓住了,而是他们的那张虎皮快老死了,他们急需要一张新的虎皮来保护整个梁城的医馆,这需要一个足够有分量的,可以在关键时候和官员,而且是上面的官员说上话的渠道。 而这张纸上面轻飘飘的这四个字就是这个渠道。 徐牧舔了舔后槽牙,他现在有些后悔了,若是当时自己去,也许现在这四个字就是给自己的了。 不过现在也还有回旋的余地,菖蒲毕竟是他的徒弟,只要可以将对方给弄到梁城去,到时候自己的目标也可以轻易地达成。 只要菖蒲和城里面任意一个医药世家结为连理,到时候只需要让菖蒲入赘,光凭这份墨宝就会得到那个世家的鼎力支持。 成为整个梁城医馆的扛把子那还不是洒洒水的事情,而自己这个做师傅的到时候开个医馆那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一想到这点,徐牧的眼中立刻泛起了一阵精光,随后看着菖蒲的目光都开始变得热烈了起来,好似在看一块美玉一般。 自己可真是教导有方,就是黄柏跑了,他依然还有好弟子,有好机缘,合该他入主梁城。 “小大夫可有印章。” 县令笑着询问道。 菖蒲将注意力从那四个字上面摘开,这四个字非同一般,至少在手法上要比徐牧请来压店的玩意高上不止一筹。 只是此刻似乎并未被激活,因而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 “还未及冠,暂时还没有考虑。” 菖蒲摇了摇头,正常人也不会有刻印章的需求,这类印章一般在账房和酒馆的管事那里多见,有时候是用来签白条的,也有时候是用来作为请柬邀约凭证的。 不过这类印章刻录都要点家资才行,好的石材就要一贯钱了,若是希望刻的好看一点,请个老师傅还要再花一贯钱加上几顿酒食。 这东西多见于富家子弟的手中做手把件,亦或者是在管事管家手中作为劳动工具,菖蒲并非这二者,自然没有。 “这墨宝还需要盖上私章才能作数,不过凑巧了,我府里面刚好有一块上好的寿山石,我来的路上思索小大夫生性节俭不喜铺张浪费,估计是没有备这些细小玩意的,就私自作主让人给你刻了一个,你看可还喜欢。” 县令向后招了招手,就有一个衣服上还带着点粉尘的老人走入了百草堂之中,随后将手中的一个小匣子打开。 县令自那里面取出了一块黄色温润的印章,引着菖蒲看那印章上面的字。 赫然是菖蒲之印,只是那蒲字并未刻完,剩下最后一横尚未贯通竖。 菖蒲了然,这估计是对方为了防止自己对其私刻自己的印章而心生不快,若非看到这未完的一笔,他都没有想到这一层的关系。 看菖蒲没有反对,县令就将那印章随手交给了后面的老人,老人不敢怠慢,将印章收回盒里,快步找了一块空地,从一小童手中取了工具,开始现场打通这最后的一横。 “悬壶济世,有些太重了。” “我看不重,这字给老人就是宽慰功劳,给少年则是勉励其前行。” 县令顺势站在菖蒲的旁边,和他一起欣赏起来这幅字。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菖蒲和廖家那个小少爷的关系居然深厚到这个程度,甚至可以让廖云沏亲自开口让他的师兄弟给菖蒲题字。 县令虽然不是修行的那类儒生,但是他也很清楚,这类有孕养护持能力的墨宝可以说是真正的千金难求之物。 即使是学有所成的儒生,听说也需要花一些功夫才能写出来,这就送出去了,说实话若非这字指名道姓要落在菖蒲的手中,他是真的想要将这东西给截下来。 不过既然截不下来,那就交好人好了。 “刚好还有点时间,且容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墨宝的功用吧,免得你这平淡的性子将它给随手放在哪里吃灰去了,那可真就是暴殄天物了。” “洗耳恭听。” 菖蒲点了点头,他好久没有见到人类的儒生了,上一次见,应该是几千年前,那个时候的儒生没有这种手段,至少他见到的那位儒生没有这种手段。 他也很好奇,儒生们在几千年的时间内到底发展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此物其它地方和寻常墨宝相似,都需要避火烛,防虫蛀,只是除此之外最好安置在常住之处,当然贴身携带最好。 以德气孕养其神,此物便可护持主人,虽然还是不能免除金石之伤,但是邪祟一类还是可以有所克制的,若是德行高深,将其养的出了神性,说不准还可以讨个护法。” 周围之人原本对这墨宝还多是艳羡菖蒲攀上了大腿,此刻听闻县令的这一番论述,不由得纷纷睁大了眼睛。 “那这东西不就是仙家的玩意了吗?” 原本站在旁边看热闹的一个脚夫立刻开口询问道,倒也顾不上眼前之人是本地的青天大老爷了。 这仙人的手法他们不久前可是才见过的,那可真的是气派。 “不过吗,此物写的时候就是为小大夫写的,等到上了私印,这就更是私人的墨宝,夺不去了,即使夺去了也只是一件普通墨宝而已,非其主人无法发挥其威能。 再加上这上面有学正的官印,若是被发现,就是盗窃官家之物的罪责,怕是要吃点苦头的。 不过啊,这神异难见,许多人得了墨宝,一辈子也难以让其有所展示,或是运道平稳无需救助,或是孕养困难,这还要看小大夫自己的造化了。” 第235章 建安十二年春 “好威风啊。” 当菖蒲回到自己屋子中时,就见房梁上的梵影直接跳了下来,正在那里模仿着他刚刚的口吻复述了一遍他对徐牧的话。 “只是有些对他逼走师兄而感到愤愤不平罢了。” 菖蒲摇了摇头,将那墨宝摊开于桌上。 此刻这幅墨宝已经盖上了他的私章,就好似活过来了一般,原本的字体瞬间灵动了起来,明明和之前的字形是一样的,但是气势却变得饱满了不少。 “我早就看不惯那家伙了,老干一些荒唐事,你这一骂我可是舒坦了。” 梵影跳着来到那墨宝之前,歪了歪脑袋开始仔细打量起面前的这幅字。 “这是那些儒生的手笔?”梵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儒生的作品,显得异常的兴奋,就好像拿到了一件有意思的玩具似的。 “应该是的。” 刚刚在外面不太方便,此刻菖蒲才有功夫闭目集中精神,开始尝试感知这幅墨宝。 在灵的感知之中,这墨宝形似一个罐子,此刻这罐子正有几条细线链接在自己的身上。 除此之外,店内那些属于病人的愿力则是被其缓慢但是稳定的牵引了过来。 这些愿力原本根本不会长久存在,几日之后就会消散一空。 除开它之外,还有一个正在吸引着那愿力的源头,就是那个药柜以及它上面的匣子。 只是和自己相关的愿力大多数都被这幅墨宝给吞了,只有一少部分分润给了那药柜。 之前菖蒲也尝试过用灵查看过那药柜,只是也许是药柜的品级不够。 必须要很认真才能依稀间感觉到它对于店内愿力的吸纳,这还需要是在店内于短时间内有多个对医馆心存诚挚感激的病人出现的情况下才能做到的。 而此刻这副字则直接是鲸吞一般,将周遭和菖蒲有关的愿力尽数吞没,那药柜上东西周围的愿力都差点被抽干了。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之前还有黄柏在,但是现在整个百草堂内一直在看病的也就只剩下菖蒲了,那和百草堂有关的大部分愿力不就大都是和他有关的了吗。 盘腿坐于床铺之上的少年轻轻抬起手掌,抚摸着周围不时出现的几丝愿力。 只是愿力无形,它们全都穿过了菖蒲的手掌,随后尽数流向了那墨宝。 这愿力他不陌生,毕竟他也曾经兼修过一段时间的香火道。 只是他的扎根地在森林的深处,没有人类祭拜,只能吸纳一些小动物和精怪之属。 而野兽成精不易,再加上他们的神魂不如人类完整,诞生的愿力大都松散,菖蒲当年香火最好的时候也就只有一百来个信徒,而梵影则是他当时的大祭司。 “真奇怪,不是活物或者像火神居然也可以吸纳愿力,这岂不是另类的神道分身了?” 梵影看了看那边正在感受那些因为牵引移动起来而变得清晰可见愿力的菖蒲,再转头看了看这副字,人类总是可以搞出来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愿力原本就是有智生灵念念不忘所生,实际上说来精怪之属和香火神还是一家子。 我感觉这墨宝与那些以物件而成的精怪很相似,区别是一般那类精怪是先需要一团对应的,足够的精气加上愿力才能诞生。 而这个估计是模仿了精怪的诞生原理,人为制作了一个可以容纳并且主动束缚对应愿力的容器,然后等待它自我涵养为一只精怪。” 菖蒲睁开眼睛,将那墨宝细心的卷了起来,随后放在了书架上的几卷文书之中,这墨宝并不一定需要展开,只要存在于周围就行了。 “这样的话,那是不是真的可以搞出来一尊护法神了,到时候我们也是有护法神的人了。” 梵影的关注点显然并不在这墨宝使用了什么原理上面,他只是心心念念那威武的护法神。 “我不知道,精怪诞生需要精气加上愿力,香火神和护法神也大都是有了神志和灵魂之后再加上愿力才能成就果位。 即使是最原始的香火神,也大都需要一些精气作为引子,这墨宝只吸纳愿力,我也不清楚它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嗨,我还以为可以有一个和那土地老儿一样威风凛凛的护法神呢,结果空欢喜了一场。” 一听没有护法神,梵影对于这件墨宝的兴趣瞬间就下去了九成,他百无聊赖的通过那打开的窗户离开了房间,看样子是去看戏了。 此时还是中午,菖蒲将自己的印章和这份墨宝安置好,随后就再次来到了前台。 此刻这里已经是空荡荡的一片,菖蒲不得不去对面的小茶馆借了两只长凳回来,这才能继续开张。 下午又来了六名病人,菖蒲一边向杜仲依照那药方子讲解药理,一边整理后院里面已经堆积了一段时间的药材。 快要打烊的时候,就看见徐牧带着微笑返回了百草堂,半点没有之前被菖蒲怼了之后的不爽。 “把店面关了,我们今天出去吃,吃完了给你们买身衣服,新年了都没有一身新衣服。”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梵影不知道何时返回了百草堂,他站在房梁上,摇了摇头,好似那戏外的老道看客一般,点评着此刻台上之人的台词。 杜仲原本还有些忐忑于今天上午他和师兄说师父坏话,被师父听到的那件事。 此刻听见师傅要带他们出去吃,还要给自己两人买新衣服,立刻应了一声,随后跑到了门板边开始搬起来那用于封门的板子。 “怎么,还在怨我,他自己要走的,我这不是没追上吗,你不怨他怨我有什么用。” 徐牧没有去管那个笨蛋小弟子,径直走向了收拾好账本和桌面上的东西,将银子入库后准备过去帮忙封门的菖蒲。 “既已发生,多说何用。” 菖蒲摇了摇头,绕开徐牧来到门边,将正在哼哧哼哧推着木板的杜仲换下,让对方先去后面添一件暖和一点的衣服。 店里面毕竟有火盆,还是暖和的,而外面则还是初春的时节,温度远没有到可以仅仅着单衣就度过的程度。 “你倒是洒脱。”徐牧眯了眯眼睛,他虽然此刻对于菖蒲这种极其不尊敬的态度非常不满。 但是自己毕竟是有求于对方的,此刻也不好发作。 思来想去也只能暗戳戳的刺回去,只是这话他说出口之后自己都感觉攻击力欠佳,到是十足的幼稚。 意识到这点的徐牧索性不再发言,只是保持着难得的沉默。 第236章 别离 徐牧这次可以说是当真的下了血本,酒楼里面订了好大一桌的饭菜,随后又带着两人往裁缝铺子而去,只是当到了裁缝铺子的时候徐牧才发现这里居然还没有开门。 “这老头子,还做不做生意了。” 徐牧嘴上骂骂咧咧的上前准备叩门。 “老爷子走了。” “嗯,什么时候的事,哦,之前吗,他儿子好像手艺也还不错,凑合凑合也行。” “他们全家就留下来一个小孩。”菖蒲抬起头,这里的二楼也属于裁缝铺,一层是店铺和工坊,那二层则是起居室和库房。 此刻二楼的窗户被拉开了一条小缝,一双眼睛正在警惕的望着下面敲门的人。 “哈,你这意思,难道是怪我。” 徐牧显然已经成了一只惊弓之鸟,菖蒲讲述事实的一句话就让他下意识的想要反驳。 只是那话出了口之后徐牧又再次后悔了,他撇撇嘴,用力踢了一脚面前的房门,随后就准备带着两人离开,嘴中还嘟囔着什么没了张屠夫,难不成还要吃带毛猪了不成的话。 显然他是将这里不会反抗的店铺当做了发泄的对象。 只是徐牧前脚才踹了门,后脚那门板就被打开了,随后从里面冒出来一个头发用布带简单扎起来的男孩。 原本还以为里面没人的徐牧脸皮子不由得抽了抽。 “客人是取衣还是买布?” 男孩虽然在看见徐牧后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强忍着退回去的想法,小心的询问道。 “你做不了衣服吧。” 徐牧皱了皱眉,撂下一句话就想要带着两个徒弟赶快离开。 “店里面还有些成衣,若是之前定做的可以交付尾款取走,若是尚未制作完成的也可以按照完成度折算为银两。 我,我跟长辈学了很多,我学的很快的,若是做坏了衣服不会让客人付钱的。” “我之前订了一件袍子,青色的面料,圆领。” “我……我知道那件,那件已经做完了,等等我这就给您拿过来。” 男孩连忙点头,随后转身冲入了房内的黑暗之中,只是却在进门的时候不忘将门给合上。 徐牧看见这一幕皱了皱眉,这是不信任他们吗,他原本想要直接转身离开,毕竟哪有接待客人却将人给晾在街面上的道理。 只是菖蒲毕竟还在这里,他也只能耐下性子陪这个不省心的徒弟等着。 随着屋内传出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之后,紧接着的就是快步奔跑在地板上的声响。 随后那门再次被打开了,男孩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只袍子送到了菖蒲的身前。 菖蒲将那袍子接过,随后简单的检查了一下袖口,针脚细密,是老先生的手笔。 那男孩在给他递来袍子的时候袖子便落下去,露出用小块的布条缠绕住的手掌,显然他一直在尝试,而且似乎过程并不算顺利。 想来也是,即使从小耳濡目染,总角之年的孩童又能学得了多少。 “尾款多少。” 少年将袍子架在胳膊上,看向了男孩。 “二两。” 菖蒲点点头,没有去要求记白条,而是从怀里面取了莫约二两银子递给了对方。 男孩拿到了银子道了一声稍等,随后又好似一个小陀螺一样跑了进去,不久之后取了件戥子出来,称量之后再用夹剪切掉了一小块多余的银子还给了菖蒲。 菖蒲将银子收好,看着男孩再次返回了小店,随后就将那店铺外面的木板重新盖上,好似一只遇见了危险,便将脑袋缩入龟壳之中的小乌龟。 “也不给你将衣服包起来,看样子就收银子熟练了。” 徐牧看着那再次缩回去的男孩,满眼都是厌恶之色,他向来都是座上宾,哪家铺子看见他来了不是邀请他进去坐坐,好茶好果子端上来的。 这被人给晾外面还是第一次,这让他想起了在梁城那里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菖蒲没有说什么,他反正已经有些习惯了徐牧的这种抱怨,或者说自从黄柏走之后也不知道是暴露了本来的面目,还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徐牧就变成这样了。 菖蒲看过了,估计是治不了了。 徐牧现在似乎认为所有人都在看不起他,反正就是成了一只刺猬,但凡有人在旁边一路过,他就把身体一团,将那一圈刺对着所有人。 少年在将要离开街角的时候回头看了看那后面的铺子,在那里正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这边。 菖蒲估计对方手里面是没有什么银子了,毕竟当时城里面的药材涨了将近两百倍,就这样也还是有价无市的状态。 而且因为官府那是半点药材都不放出来,就连走私的渠道都没有,听说当时有三四个监守自盗的卫兵直接被斩首示众了。 菖蒲现在也搞懂了县令的行为逻辑,药材是有限的,而且朝廷只给粮,药材要自己来想办法。 再加上前期还有蝇虫病,县令为了防止一开始就将药材全部散出去,导致疫病没有按下来反而药草先没了,干脆就选择死守不放。 直到朝廷来了将蝇虫击溃,顺带将那由因为疫病而枉死之人的怨念组成的那个东西打散之后,药材这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直到那个时候县令才将手中的药材放出去,这才彻底压下去了疫情。 至于县衙里面那些不需要为药材担忧的人,菖蒲猜测,这应该是县令收取粮食和药材时做出的妥协。 只是苦了这城里面的百姓,全部身家撒下去也不见得能拿到一味药。 徐牧抱怨了两句之后见无人回应,也就撇撇嘴不再说话了。 就在一行人来到那距离百草堂最后一个转角前的时候,菖蒲突然抬起了头,就见墙壁的转角处正有一生独脚,形若枭,着猪尾的异兽等待着他的到来。 菖蒲向对方点头示意,随后用灵链接上了这位吃饱喝足的跂踵小姐。 “你要走了?” “怎么,不舍得我,我若是再待下去,这里的人估计要死绝了,你舍得?” “你又带不来灾祸,是走是留影响不了什么,谈何舍不舍得。” “你当真是和当年一样的无趣,好了不逗你了,这地方最近没什么吃的了,我要回去睡觉了,那就再见吧。” “我们还是不见为妙,你自己路上小心,人类的儒生手段比多年前强了不少,这里有大疫发生,难免有人认为是你带来的,别栽了道。” 菖蒲对这位友人略显无奈的道了别,随后就见跂踵于空中盘旋了一圈,振翅离开了柏溪镇。 第237章 白条 终于,进了百草堂之后的徐牧图穷匕见了。 男人支开了杜仲,随后看向了正在关门的菖蒲。 “年少时候总是要出去闯一闯的,下个月我要去梁城一趟,你跟我一起走吧。 到时候我看看你的水平,若是出师了就让你留在梁城那边的医馆里,到时候也有个好发展。” “多谢师傅,只是温老体弱,我现在还不能远游。”菖蒲摇摇头,他大概可以猜到徐牧在想什么。 这倒不是他擅长摆弄人心,实在是徐牧的目标向来是一以贯之的,从未改变过,他的目的就是进入梁城,准确说就是将百草堂给开到梁城去。 “温老那边可以让杜仲去照顾吗,他只是你的授业师傅而已,尽个孝心得了。 趁着你现在还小,去梁城开开眼界,若是可以再娶到一个贵门之女,那就真的是跃上枝头变凤凰了。 你好像还没有去过大城市吧,下个月我们就出发。” “那是我老师,照顾也应该是我来。”菖蒲摇摇头,看的徐牧急得直跳脚。 这个年纪的少年不应该都是渴望外界的吗,怎么这小子不按照套路出牌。 只是他也不敢去胁迫对方,只能将内心的焦急暂且按耐下去,随后缓步跟上菖蒲,开始诱导。 “那里可比这里繁华多了,人也多,姑娘也更加的水灵。” “嗯。” 菖蒲将水缸打开,确定里面还有水,就舀了一瓢出来用于洗漱。 “而且那里的医馆也多,有好多不同的流派,到了那里我可以带着你去个各个医馆里面都看一看,见识见识同行。” “嗯。” 菖蒲略显敷衍的点点头,移步到了外院中那正晾晒着药材的架子前,他拨拉了一下上面的一层药材,然后伸出了手指,感受了一下里面的湿度。 少年随后将这放着药材的竹匾轻轻抬起,双手在两边微微一翻,竹匾上的药材就被均匀的翻了个面。 “而且那里还有一个北境最大的市场,什么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在那里都有卖的,江南的草药,异域的甲虫和黄金饰品,名贵的木材应有尽有。” “嗯。” 菖蒲原本还挺好奇那市场的,但是听到名贵的木材之后兴趣就被打消了大半,他一点也不好奇那里面到底有什么名贵的木材。 徐牧继续向菖蒲描绘着梁城的繁华与绮丽,也不知道是当真如此,还是他在描绘着他自己的梦萦之地。 “师傅,我要睡觉了。” 直到徐牧一直跟着菖蒲来到他屋子之前的时候,男孩终于拦住了想要继续进来推销的徐牧,随后礼貌的将他给请了出去。 “所以你走吗?” 徐牧带着满眼的期待询问道,似乎完全没有看见菖蒲之前那敷衍的态度。 “我说了,温老体弱不宜远游,我不会走的。” “你这个榆木脑袋,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这里一群乡下的泥腿子有什么好的,刁民,奸商,酷吏,和他们待在一起哪怕一刻钟我都感觉自己要死了,你就这么喜欢这里。” 低声下气了一路的徐牧终于还是爆发了,菖蒲安静的看着男人的表演,在他冷静下来之后道了一声晚安,合上门准备睡觉。 第二日他还要继续去温老的院子里面收拾收拾,温老院子被那群人糟蹋的厉害,他现在才将屋子里面给收拾出来。 院子里可以委托给相熟的脚夫帮忙,但是屋里面还有温老大量的手稿。 虽然温老最重要的手稿是带到县衙去了的,但是屋子里面的这些稿件还是很重要的原始记录。 好在这些稿件被放在了架子的最下面,死沉死沉的,这些人也只是烧了一部分用来当做引火的燃料,大约还有将近三分之一尚且被留存了下来。 院子里面的什么家具啊,被褥啊的都被带走了,就连里屋的柜子都被人拆开来带了出去,和二爷家里面那尽量保持着原貌的几口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现在疫情虽然过去,但是柏溪镇毕竟还没有缓过来,暂时也没办法补全家具,菖蒲只能先去了一趟当铺,凑了一套别人当过来的家具。 随后从百草堂里面取了一床自己的被褥送了过来。 点了点物资,菖蒲发现还差一套用来换洗的床单被罩,就在早上配了几套金疮药带着去了那裁缝铺子。 “客人,是衣服有问题吗?” 还未等菖蒲敲门,在二楼看见了菖蒲到来的男孩就下了楼,开了门。 他看见这昨天晚上才来取走衣物的客人去而复返,略显紧张的询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难不成是衣服出了问题来退货的。 只是那是他爷爷的手艺,他也检查过了,应该没问题的才对。 “不是,我是来买被褥的,有现成的吗?” “有,有的。” 男孩听见又来了生意,立刻眼前一亮。 这一场瘟疫几乎将他们家的积蓄全部都给吞了进去,为了给父亲和母亲买药,家里面原本还算丰厚的家底几天就见了底。 最后却落了个人财两失的境地。 他还来不及为亲人的离去而感到悲伤,紧接而来的就是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他要怎么继续活下去。 是,店里面还有大量的布匹,这个店面也是他们家的产业,只是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守得住。 昨日上午还有几个相熟的老板过来催债。 而他照着账本上的记录去找那些欠了他们家白条的老板时,则要么只找到一间人去楼空的院子,要么就是被人给以各种方式敷衍着请了出来。 现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往日里打白条一来是人情世故,二来是没多久白条就可以相互抵消,拿钱交易终归麻烦了不少。 但是现在大家宁可麻烦一下,也不愿意收借条了,至于自己打出去的借条,那就是能拖尽量拖一拖,先把这日子给过下去再说别的。 第238章 苍术 温老坐着马车回到了小院之前,一路上他不时将一侧的帘子掀开,就见外面萧瑟荒凉的模样。 放下帘子后回想着那街道上的模样,一股悲凉自内心而来,老人叹了口气,估计自己院子里面也是一片狼藉的了,不过可以在乱世之下保全性命,就已经算是幸运了,不应该奢求太多的。 只是当他敲开那房门时,却见一张张带着湿润气息的床单正随着微风摇曳着,遮盖住了院落中正在洒水压尘的少年。 院落中虽然确实少了好多东西,但是意外的整洁,就连房间内都尽量配齐了家具。 温老当然不会认为是那些灾民看自己年老,可怜自己而不来祸害他的院子。 显而易见的,这是菖蒲在他没来之前整理的结果。 “辛苦了。” 温老看着菖蒲熟练的从后面的马夫手中接过了他的行李,用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柴火还没来得及添置,我就点了酒楼的家常菜,过一会大概就到了,师傅记得给我报销。” 菖蒲笑着看着老人入了房门,他则是反身将门关上,随后提着行李安放在了屋内。 “行。” 温老抚摸着那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这院子里面唯一没有被换掉的门框,一时间百感交集。 菖蒲在下午再次回到百草堂时就遇到了一个意外的来客,那个之前在染房看见的,独自带着母亲尸体进来安葬的男孩。 男孩此刻拿着抹布耐心的擦拭着桌面,此时徐牧不在,店内只有杜仲一人。 菖蒲离开前给他布置了课业,随后就让其暂且看着店面,若是有人来看病就让他晚些再来,若是着急也可以去温老的院子里寻他。 “师兄,他说他是大师兄买来的。” 杜仲看见终于有主心骨来了,立刻跳下了比他还高的凳子,迈着两只小短腿跑到了菖蒲的身边。 “黄柏?” 菖蒲一脸的问号,先不说师兄买一个小孩有什么用,就是心软了买了一个,不应该带走吗,留在这里干什么。 菖蒲带着疑惑看向了那个男孩,男孩也看到了菖蒲,他立刻就认出来了菖蒲,只是似乎是惊讶于命运的巧合,男孩愣了愣后才来到菖蒲的身前。 “我是黄柏先生买下来的,我听他说老爷已经走了,我想问一下老爷去哪里了。” “他什么时候买的你,不,应该说他为什么要买你。” 菖蒲在联想到男孩见到他时带着的那具属于他母亲的尸体后就大概猜到了原因,估计是黄柏救了但是没救活,然后这小孩就将自己卖给了黄柏 这倒是说得通了,毕竟黄柏那段时间救人根本就没有收过诊费,男孩卖身一说估计根本没有被黄柏放在心上。 这也就可以说明为什么黄柏根本没有和菖蒲谈这件事,也没有将人给带走。 毕竟正常情况下都是拿到了卖身契的主子着急将卖了身的人给束缚在手中,少见有刚卖了身然后急着找卖家的。 “你签卖身契了吗?” 菖蒲大致确定了事情的经过,心里面也就有了主意,让这小孩去找黄柏显然是不可能的,一来黄柏是要去远游,带个小孩必然会多了许多麻烦。 二来他现在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找黄柏,对方只是给了他一个大概的目的地,自然不可能将这孩子送回去,再者就是真的有了位置,一路上颠簸菖蒲感觉对方够呛可以活着到达。 既然师兄大概是忘记了这档子事,也没有真的卖下男孩的想法,他只要让对方认为自己已经自由了就行了。 “签了。” 男孩点了点头,看见终于有可以管事的人到来,他眼睛立刻亮了亮。 “那卖身契呢?” 见菖蒲伸手讨要卖身契,男孩顿时一脸的疑惑,这卖身契不应该是买家拿着的吗,谁家老爷会将卖身契给下人保管? “没有卖身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师兄买来的,没有的话你就走吧。” 菖蒲摆了摆手,示意对方没有卖身契就可以离开了。 “但是……” “他去远游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你找不到的,他也没和我说买了你的事情,你既然无法证明自己被他买了,那么就不能留在这里,所以赶快走吧。“ 男孩闻言愣了愣,随后也读懂了菖蒲话里面的意思,只是就在他想要谢谢菖蒲时,余光却突然瞥见了一个从外面而来的身影。 那个当初将药材全部带走的人,真是太巧了,这是命运的旨意吗? 男孩眼中的光彩动了动,随后微微偏过头去,装作没有看见进来之人的模样。 “他是谁?” 徐牧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男孩,这男孩手上拿着抹布,手中提着店里面的木桶,显而易见不是店里面的伙计。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菖蒲不愿意做店里面的杂活,故而雇佣了一个小工,因而他并没有询问男孩,而是将矛头指向了菖蒲。 “我叫白珩,我听大家说百草堂的徐掌柜是这里最好的大夫,想要来拜师,您知道徐先生在哪里吗?” 男孩知道自己的优势就在于自己识字,并且会写字,他介绍的同时快步到了柜台上,摘了一只笔,随后于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白珩无颜色,垂棘有瑕累的白珩。” 徐牧看着字面上那清瘦的字迹,至少要比才开始练字的杜仲要好多了。 “先生,我,我家里面的人都走了,父亲走之前和我说,百草堂的徐掌柜有本事,可以投靠学得安身立命的本事。” 徐牧眼神闪了闪,他是个人精,又怎么不知道这小孩在拍自己的马屁,不过这马屁听着还怪舒服的。 “拜师要有拜师礼。” 徐牧已经起了收下这小孩的心,只是拜师礼终归是要收的,要不然岂不是坏了规矩。 男孩面色一垮,随后就站在那里开始落起了小泪珠,他一边哭一边用袖口擦着泪水。 “家里面原本还有点积蓄,只是路上颠簸,匪患众多,都给散出去了,父亲说让我不要惜身,若是先生愿意,小子愿意签卖身契,只求可以有个安稳的地方。” 男孩一边哭一边抽泣。 徐牧估摸了一下,确定这火候也到了,就上前一步扶住了男孩,亲手给他将那泪花擦去。 “我倒是愿意收下你,只是历来学艺需有拜师礼,否则会遭外人说道。” “师傅我懂,卖身契是我自己自愿签下来的,不怪得别人。 您给我这个机会,我还要感谢您呢。” 第239章 白珩 白珩哦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苍术在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之后,光速入职了本地的朝阳产业百草堂。 那一套流畅的马屁技术让菖蒲瞠目结舌,事情在他还没有理解之前就已经发展到了苍术递上拜师茶的环节。 菖蒲坐在桌边,看了看只是不到一天时间,就开始上演师徒情深的两人,只感觉自己似乎是跳过了什么关键的环节。 好在百草堂现在减员严重,房间并不算多么的紧张,苍术就被徐牧安排在了菖蒲的隔壁。 菖蒲对这位突如其来的小师弟交代了一下房间的构造,随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只是苍术似乎对院落里面的布置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反而是对徐牧所在的房间和厨房比较感兴趣。 等到菖蒲才睡下没多久,就听见一声门轴被缓慢转动的声音,那声音短暂的响了一刹那,随后那个推门的人似乎也是被吓了一跳,立刻停止了推门的动作。 几息之后,直到夜再次陷入了平静之中,又传来了一声更加克制的,压抑在夜色中的门轴转动声。 菖蒲偏过脑袋,只以为是杜仲或者是苍术起夜了就没有管,只是在几十息之后,就听见一道轻盈的脚步声落在院落之中,听声音不是去远离菖蒲房间的茅厕,而是向着靠近他房间这边的厨房而来。 菖蒲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道外面是谁,只可惜厨房里面别说多余的食物了,被徐夫人洗劫之后就连刀具都没有了。 第二日清晨,当菖蒲一如寻常般起来筛选药材时,就看见睡眼朦胧的杜仲,以及带着两只黑眼圈的苍术。 徐牧似乎是因为新收了徒弟,为了给徒弟一个正面印象,故而起的也非常的早。 他一眼就发现了苍术那明显的黑眼圈。 “到新地方还没有适应吗,要是困可以回去再睡一觉。” 徐牧看着苍术略显萎靡的状态,轻声细语的嘱咐道,转头看见杜仲依然在打着哈欠,依靠着柱子快要昏过去的模样,却竖起了眉毛。 “睡睡睡,一天到晚就知道睡,也不知道你晚上在干什么。” 徐牧拉踩完,随后就披上了外套,去了外面,今日他还要去一趟县衙,去讨要自己配合县令控制本地药材的犒赏。 “走,吃早饭去吧,厨房现在还没布置出来,这几天先去外面吃,会报销到账目上面的。” 菖蒲看了看眼前的这两个小孩,也不知道是谁昨天晚上饿坏了出去找吃的。 听闻此言杜仲立刻清醒了过来,随后贴过来甜甜的叫了一声师兄,就奔奔跳跳的跑去了水缸那里打水洗脸去了,苍术则是脸色一白,随后扭扭捏捏的来到了菖蒲的面前。 “师兄,我昨天晚上饿坏了,就去厨房找吃的去了,您不会怪我吧。” 男孩紧张的观察着菖蒲的神色,似乎生怕对方发现什么。 “这次出去了买点面饼放在厨房里吧,到时候若是饿了就去取好了,我们这里至少饭还是管饱的。” 百草堂对面的早餐店已经关了,那老板菖蒲自从刚刚有疫患预兆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是趁着最后的那段时间逃难走了,还是死在了这座城市的哪个角落之中。 菖蒲带着两个师弟一路往下走,最后终于看见了唯一开着门的店铺。 那是六郎的小面铺,此刻六郎的媳妇正一个人坐在店外空荡荡的长桌前,一点点剥着蒜。 “六郎,是菖蒲来了。” 女人抬头看见从街道尽头而来的菖蒲,眼中露出了一丝纯粹的欢喜,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落上的蒜皮,转身向店铺之中高声呼唤着。 不一会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就出了房间,对着正在往这边走来的菖蒲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还是老样子吗?” “嗯我还是老样子,给他们俩拿份菜单,我身上刚好有些银子,百草堂之前在这里划的账还剩多少,再补一点。” “你这孩子,一过来就提钱来了,先坐吧,百草堂的账上还有一贯多呢,够花了。” 六郎招了招手,让三人坐下,自己则是迈着用木头做成的假肢向着里面走去,几年的熟悉,虽然失去了原本的肢体,但是他已经可以在借助一根拐杖的情况下快步移动起来了。 这动作看起来虽然有些别扭,但是并不妨碍六郎移动的和常人一样迅速,空出来的一只手也可以帮忙端端盘子和碗。 随着屋里面响起了一阵面条被摔打在案板上的声音,外面的苍术和杜仲也选好了面。 菖蒲看了一眼,杜仲毫不客气的选了最豪华的一碗,而且还点了一份酱肉,而苍术则是选了一份最便宜的素面。 “师兄,我还想要吃糖葫芦。” 杜仲选完了面,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凑到了菖蒲的身边。 相比较于那个整天阴沉着个脸的师傅,显然他更亲近于这个事实上在给他传道授业的师兄一点。 “这个时间哪还有买糖葫芦的地方。” 菖蒲捏了捏男孩的脸蛋,但是随后就见男孩将手指头往那边一指。 “那里就有。” 菖蒲转过头去,就看见正有一个小贩举着一根扎满糖葫芦的杆子走在街道上,只是他一不吆喝,二不停步,只是这样漫无目的走着。 当菖蒲正想到集中注意力关注那小贩时,对方的面容却突然开始模糊不清,就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似的。 是妖还是人? 菖蒲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一把将恍恍惚惚的就要站起身来走向那边的杜仲给拉住,随后用另外一只手按住了一旁也开始恍惚的苍术。 那小贩举着插满糖葫芦的杆子继续往前走,在街角处对方似乎也看见了菖蒲的存在,就将那杆子架在了肩膀上,随后脱下那毡帽向菖蒲行了一礼。 那是一只姑获鸟,而且还是化成了人形的姑获鸟,不是天赋,而是单纯的修为到了,又有一场大机缘。 那姑获鸟将毡帽再次盖在头顶,原本美的动人心魄的容貌立刻被掩盖了下去,随后就见有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从阴影之中走到了姑获鸟的身边,抬起头看着那杆子上插着的糖葫芦。 姑获鸟笑了笑,自其上摘了一只递给男孩,随后那男孩就握着糖葫芦亦步亦趋的跟在了姑获鸟的身后。 随着第一个小孩出现,陆陆续续又有孩子自街角巷尾而来,那些看起来有家的孩子虽然也于恍恍惚惚之间拿到了糖葫芦,但是随即就会清醒过来,随后或是疑惑的四下张望,或是被吓了一跳,匆忙跑向家的位置。 第240章 姑获鸟 只是一会的功夫,化作人形的姑获鸟身后就跟了二十几个孩子,里面有男有女,还有一个抱着一个婴孩的男孩。 对方插在那杆子上的糖葫芦也只剩下了最后两根,见状这只姑获鸟就带着后面一队舔着手中的糖葫芦,一脸满足的孩童走上了出城的道路。 菖蒲警惕的看着这只姑获鸟,他虽然不认识对方,但是他的那位朋友,跂踵小姐却给他讲过这些和其同属异兽的存在。 姑获鸟大都是由那些于哺育期的女子枉死产生的,她们渴望着哺育孩童,为此会进入人类的聚集地搜寻孩童,也会在野外找寻被丢弃的野兽幼崽。 讲规矩一点的姑获鸟,比如这只,只会带走那些没有家的孩童,有家的孩童则会被放回去,而不太讲规矩的则会直接将看上的通通打包带走。 若是它们真的将那些幼崽养大了倒还好说,只是按照跂踵小姐的介绍,姑获鸟会将这些孩童带入自己的巢穴,随后它将会改变这些幼崽与孩童的灵魂和肉体。 最后这些孩童就会一直保持着孩童的状态,维持着孩童的心智活到寿元结束为止。 菖蒲很难评价,这一生无忧无虑但是终未成人与被投入世间挣扎打磨到底哪一个更残酷一点。 那姑获鸟带着孩童们来到了街道上,随后一个个挑选了过去,随着它的手指轻轻一点,一个个没被它看上的孩童就猛然惊醒,随后惊慌失措的离开了这里。 最终它只留下了好看的五男三女八个小孩,果然,虽然喜欢养小孩,但是喜欢的实际上是好看的小孩。 姑获鸟挑选完手中的孩童,随后带着最后两只糖葫芦来到了菖蒲这边。 “妾身有礼了,见过这位道友。” 姑获鸟身上那原本平平无奇的小贩装扮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青色的长裙。 它的人身有一张如墨似画的中性面容,于头顶盘起的头发则给它增添了几分知性的气质。 显然,菖蒲已经几千岁了,不符合宝宝的定义,他手边那个贪吃的杜仲也是有家的,那么对方的目标就很明确了。 菖蒲回头看了看苍术,这小子确实是那种十分俊俏的类型,而且秀气的度把握的刚刚好,秀气中依然保留着男孩的英气。 或许这也是当初徐牧选择将他收下的缘故之一,毕竟人都是视觉动物,好看的瓶瓶罐罐,书法字画,屋舍马匹,车架香花,乃至于好看的人儿都可以让人心旷神怡。 “在下碧桐君,见过冕下。” 菖蒲站起身拦在了两个小孩的身前,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好在他和某只凤凰有点交情,羽类大都会卖那只凤凰一个面子,应该不会太过于为难他。 “众生于世皆苦,何不存真于身,隐遁入那乐园。” 姑获鸟点点头,随后看向了菖蒲后面的那个小孩。 “他身上有杀意,其杀心已起,若不自行削减则必自污真意,招致斧钺,不若让我带走,也可以免去这斧钺与苦难。” 菖蒲一愣,杀意,那还能是对谁的,看来这个小师弟去厨房是去找刀去了,也苦了徐牧了,怪不容易的。 少年微微侧身,看向了后面正在挣扎的苍术。 “此去便无法归来,此生以孩童面目现人,无缘人间酸甜苦辣,但也可无忧无虑,你自己考虑好。” 菖蒲从姑获鸟手中接过了一只糖葫芦,检查了一下之后就递给了一旁一直在咽口水的杜仲,随后坐下来看着正在纠结的苍术。 最终,纠结之中的苍术还是挣脱开了那股安于乐园的心,他长出了一口气,随后闭着眼睛坐了下来,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眼睛里面原本因为灾疫而蒙上的一层迷雾也被尽数抹去。 “我园里还差一棵大树,你可有意?” 看见那男孩坚定了信念,姑获鸟略显欣赏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强行将人给掳走。 它是喜欢那些好看的幼崽,这种好看大部分时候是外表的,当然有时候也可以是气质和心灵上的。 不过虽然它是个收集癖,看见可爱的孩子就想要收入巢穴里面养着,但是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它最终还是将目标转移到了这个梧桐木身上。 毕竟这可是梧桐木成精啊,它当年听见凤凰大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是非常惊讶的,若是可以将它给栽在家里面,也许可以让凤凰大人返回此界时在巢穴之中落脚。 “不了,我现在暂时还没有扎根的计划。” 见菖蒲摇了摇头,收获了一批新孩子的姑获鸟就化作鸟形,随后变为一团云起将地上的孩童席卷着离开了此地。 直到对方离开之后菖蒲这才松了口气,他已经很久没有遇见到这种在年岁见识和力量上都完全压制住他的大妖了。 之前虽然遇到过,但是作为一棵木属的梧桐木,他得到的大都是善意,像这样处于中立的大妖之后还是少遇到的好。 不过对方此刻来这里找孩童,显然是因为巢穴之中有一批它的孩子寿终正寝了,姑获鸟一般不会离开巢穴太久,那么对方的巢穴应该就在这一块。 排除掉自己原先的领地和山君的地盘,西域居然还有一只这种级别的大妖存在吗? “师兄,刚刚那是。” 虽然菖蒲之后与姑获鸟的对话是用的灵在交流,但是提醒苍术的那句却是直接开了口的,醒来的苍术转头看了看正在舔糖葫芦的杜仲,尤其是在对方的糖葫芦上停顿了一下。 他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前面是一团温暖的水,后面则是冰冷但是坚实的现实。 那团水里面最为鲜艳的便是那只糖葫芦了,再结合刚刚杜仲说自己看见了卖糖葫芦的,而他却没有菖蒲卖糖葫芦的半点记忆。 即使失去了这部分的记忆,苍术也立刻就推测出了这糖葫芦不对劲。 “我可以给你,但是只能给你三颗。” 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杜仲转头看了看师兄,想到若是分享的话或许可以得到师兄的夸奖。 于是他就用筷子将最下面他还没有舔到的那三颗裹着一层诱人糖壳的山楂给顺了下来,放在空碗里推给了苍术。 “一只妖怪,差点将你带走了。” 第241章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母亲?” 苍术在听见旁边那个颇为吵闹的男孩叫嚷着要吃糖葫芦之后,就突然感觉整个人开始恍惚起来。 虽然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官,努力集中注意力,但是意识还是一点点离开了躯骸,走向一个迷幻而绮丽的地方飘了过去。 与猜想中的寒冷不同,当他彻底迷失之后,昨日彻夜找刀的疲倦和害怕被发现的恐惧尽数褪去,留下的只有源自于羊水中的那种温暖和安心。 面前的水团之中,那耀眼的糖葫芦逐渐扭曲,最终化作了一个着一身红色长裙的妇人。 苍术眼眶一红,鼻头一酸,就想要哭出来,只是男孩最终还是将眼泪给压了下去,只是屏住呼吸缓步走上前去,似乎是生怕会将面前这镜花水月的一幕彻底打碎。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们,为什么只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男孩走上前去,颤抖着伸出手,最终被一双记忆中的温暖手掌所接纳。 “您是来接我走的吗?” 苍术缩入母亲的怀抱里面,将脑袋的一侧靠近红色的裙摆,理所当然的享受着这份独属于自己的安心和温暖。 只是就在他想要就这样一直下去的时刻,一股冰冷的触感从肩膀上传来,让他恍惚的精神瞬间回到了清醒中。 苍术抬起头看着那面容逐渐扭曲的母亲,抿了抿嘴唇。 “我还有仇没有报,那个拉走全部药材的奸商让我给逮到了,等我去灭了他就来找您和父亲。” 男孩期待的看着母亲的面容,似乎是想要得到对方的准许和赞赏。 只是什么都没有,红色的身影依然保持着微笑,就这样抱着他,缓慢的摇晃着。 “您可以再等等我吗,就几天。 我应该怎么去找您,我害怕死了之后变成孤魂野鬼,也害怕下去了地府找不到您和父亲。” 虽然已经知道眼前之人绝不是母亲,只是也许是还抱着最后的一丝期待,也许是宁愿自我欺骗,苍术依然在滔滔不绝的讲述着。 最终,就在第二次冰冷的触感拉扯了一下他的肩膀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竖起耳朵尽力去聆听,当那声音消失之后,原本恢复清明的意识也开始缓慢陷入最开始的恍惚中。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母亲,我真的不知道,我应该杀了他然后去陪您吗,但我害怕我找不到你们,我害怕地府不愿收我这个杀人犯,我害怕成了孤魂野鬼……我害怕孤单。 我应该怎么办,告诉我好吗?” 苍术察觉到脸颊上一凉,随后泪水便不受控制的自眼眶之中涌出,再也无法被压在心里。 男孩用袖口擦着脸上的泪花,直到将自己给擦成了一只小花猫为止。 突然,无神的红裙微微抱住了他,随后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 “我希望你保有赤子之心。”人影在他额头上留下一道轻吻,随后放开了愣在原地的苍术,独自走远。 最后在这处白色雾团的最远处回头看着男孩,伸出手掌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请您转告我父母,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苍术一句话比一句坚定,他看着远处的那抹红影,对方听见了他的呼唤,也似乎意识到了他的决定,遂而笑着摆了摆手,转身消失在了雾气里。 雾气随着对方的离开快速消散,苍术只感觉自己突然从万丈高空之上落下,周围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这样摔碎在地上时,随着一股熟悉的感觉,他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躯骸内。 天旋地转的感觉也被一起带到了这具躯骸之中,苍术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但是他最终还是稳住了身体,一起将那几乎要涌出眼眶的眼泪也给尽数压了下去。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之前的记忆快速褪色,最终只留下了一点零星的感觉。 “师兄,刚刚那是?” 苍术转头看向那个握着一只糖葫芦蠢兮兮的舔着的杜仲,最终将目光转向了菖蒲的方向。 他犹记得,之前的梦境之中也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一只妖怪,差点将你给带走了。” 意外的,师兄没有否定和遮掩,只是用一种略带调笑的语气回答了自己。 苍术坐回桌前,细细体会着依然留存在手掌之中的那温暖的感觉。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不会为了惩罚那个奸商而做出傻事的。 我会好好的活下去,然后找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狠狠惩罚那个奸商,爸爸妈妈放心吧,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苍术用只有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小声地对自己和家人承诺道。 姑获鸟的吸引力只对孩童有用,菖蒲是因为还保留着大妖的感知这才能发现对方。 对于未看见那姑获鸟存在的六郎夫妇来说,这里并没有什么卖糖葫芦的小贩。 “现在居然还有卖糖葫芦的吗?” 六郎端着那热气腾腾的面条出了店面,看见两个孩子身前的糖葫芦,不由得愣了愣。 “嗯,对了,之前没有见到你,是回去了吗?” 菖蒲将这件事拉过了篇去,接过自己的碗,随后下了一勺子醋将面条拌开的同时与六郎闲聊了起来。 “是,回了一趟村里,大家都在和我打听你的消息呢,好几家都想要将自己家的小姑娘嫁给你,我看其中有几个丫头还是美人胚子。” 这些年从面铺这里赚到了第一桶金的六郎已经让媳妇换上了棉服,而且听说还在攒钱,准备在柏溪镇换一个更大的铺子。 他终于也是有底气再回到村里面去了。 这间面铺虽然便宜,但是毕竟太小了,大多时候都需要在外面摆摊位,客人也只能坐在户外吃面。 当然最重要的是店面和家在一起,生活的地方闭塞而狭窄,过去打拼的时候无所谓,反正只要有一个可以住的地方就可以了。 但是现在攒了点钱,六郎不准备让老婆以及未来自己的孩子也住在这里,于是就起了专门买一间铺子,然后将这里改回房屋的心。 第242章 孩子王 此刻满目疮痍的柏溪镇意外的造福了六郎,他和老婆带着家当在灾疫开始之前就去了祝家村。 祝家村那里进去困难,若是没有地图或者是熟人引路很难找到,更何况村子里面面对从柏溪镇这边入村的道路上还有一道天堑。 菖蒲一边吃一边听着六郎讲述这段时间他在祝家村的日子。 村里人听说外面来了灾疫,就用石头将入村的那条道给整个封了起来,还专门协调出来了几个青壮年拿着削尖了的木棍守在那里。 不过灾民没有见到,倒是见到了一股想要趁着外面灾疫过来趁火打架的强盗,只是最后被村里人老少爷们齐上阵,拿石头和农具给打了回去。 村里面死了两个老汉,伤了一个壮小伙,那伙盗匪则是留下了六具尸体仓皇的离开了。 六郎回到柏溪镇除去回来看看自己的小店,还有就是准备给县令报告一下村里面糟了匪的事情,还有则是将那六个匪徒的头颅带了过来领赏。 村里面毕竟死了人还伤了人,因为是保卫村子,大家要一起养那两个老汉的家人。 这笔赏钱若是可以领回去,则可以让村里面那失去了老汉的两家人与受了伤的汉子后面的日子好过不少。 菖蒲听着六郎絮絮叨叨的讲着,不时点点头。 “我就不应该将那脑袋直接交上去的,现在倒好了,那匪徒的首级没了,现在县衙那里还没有半点风声。” 六郎略显颓丧的抱怨道。 “菖蒲,还是要麻烦你帮我给大牛哥代笔一封信,让他们看看能不能活动活动。” 六郎叹了口气,实在不行他是准备将自己攒下来买房子的钱拿回去补贴乡亲们的。 那受伤的男人是他的二哥,至少也要帮着自家哥哥把这道坎子先渡过去。 当年他受伤之后几个哥哥都是出了钱和力支持他的,后来父母也是哥哥姐姐们在照顾,现在虽然他确实想要给妻子以及未来的孩子换一个更好的环境。 但是相比较于已经陷入困境之中的二哥一家,他的这些困难还是可以克服克服的。 “给他们写信没用,天高皇帝远的,等信回来了黄瓜菜都凉了,更别说他们是军队的体系,负责论功悬赏的是文官体系。 跨体系办事只会让问题变得更糟,这事情我去帮你问问。” 菖蒲仔细听完了事情的经过,随后将面条咽了下去,把筷子合拢整齐的放在了碗边上。 “你,菖蒲你可别逞能,那官家若是真的想要贪墨这功劳,你去了怕是要恶了他,二爷待我不薄,我不能让你趟这浑水。” 六郎听闻连忙摆手拒绝。 他们都是小民,深知不能与官斗的道理,别说县太爷了,就是那只算是吏的捕快他们也惹不起。 若非没了这笔钱后面那几家日子确实难办,他甚至不会准备让菖蒲给远在天边的大牛几人写信。 他又怎么不知大牛几人远在天边,但是这已经是他们可以想到的最大的靠山了。 “若当真如此,我帮你写信一样是恶了他,你之前应该已经拜访过其他几个做代笔生意的书生了吧。” 菖蒲的一句话就让六郎陷入了沉默之中,男人最后叹了口气,便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你还是别趟这潭浑水了,我这里还有点底子,我们都是小民,最好别和官家扯在一起的为妙。” 六郎摆了摆手送走了菖蒲三人,菖蒲则是在将两个师弟送回百草堂之后短暂的离开了一段时间。 县衙里面的人现在和他混了个脸熟,打了个招呼就将他给放了进去,只可惜县令一早就去了梁城,菖蒲就和新任的那位捕快头子提了一嘴六郎的事情,随后就返回了百草堂。 只是在返回的路上菖蒲却见一群小孩躲在侧面的狭缝之中,就见这些几乎是衣不掩体的孩子们正缩在黑暗之中,一双双眼睛紧盯着外面街道上的一切。 菖蒲停顿了一下,最终选择去了一侧的小店之中买了点馒头,随后带着这些馒头来到了对面的小巷之中。 这里的小孩们瘦的厉害,有的就只剩下了一副皮包骨头,只有肚子高高的供起。 菖蒲骨架子原本就大,这些年被黄柏二爷和温老好好的投喂着,谁人看了不赞叹一声好一个英武挺拔的少年郎。 此刻这些瘦瘦小小的孩子们面对菖蒲时几乎就要化作鸟兽聚散。 只是最终还是因为菖蒲面善,加上他手中的馒头实在是太吸引人了,孩子们最后也只是随着菖蒲前进而簇拥在一起往后退了退。 “把馒头放下,你可以走了……我,我们是不会和你走的。” 孩子们最前面的那个好似是孩子王的男孩终于鼓起勇气上前了一步,随后用颤抖的声音大声呵斥着,只是即使竭尽全力的想要表现的无所畏惧,男孩的声音里面依然带着一丝丝的颤抖。 菖蒲目光扫视了一下这里的几个孩子,这些孩子大都有点病在身上,有的是长了疖子烂了头,有的则是因为没得吃而肿了肚子。 他原本是有给对方尽己所能治一治的打算的,只是对方既然抗拒,他也就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 菖蒲将馒头放在地上,最后转身离开了这条小巷。 小孩们颤颤巍巍的等在这里,等了许久只看见菖蒲逐渐远离的身影,这才敢上前将那些馒头拿到了手中。 领头的男孩看见有男孩就准备将这还冒着热气的馒头往嘴里面塞,直接一把夺过了馒头。 “你忘了二翠是怎么被那些人牙子拐走的了吗,谁知道这人安了什么心。” “可是老大,他已经走啊了,而且我看他面善……” “知人知面不知心,再说了,也许他走远了就是为了麻痹我们,等到我们吃了这馒头昏过去,他的同伙就会将我们给全部装到笼子里面去。” 孩子王一边说着,只是他的肚子也在同时咕噜噜的响了起来。 “老规矩,抽签,抽到短签的人先吃。” 孩子王从衣服里面抽出一把稻草,随后将那稻草攥在手心之中,只等着孩子们一个个从他手中将签抽出去。 那抽到了短签的男孩立刻垮了一张脸。 “老大,我晕了你可一定要把我给抬走了,我不想被人装在笼子里面。” “放心。”孩子王点了点头做出了承诺。 抽到短签的是一个脸上长了一颗瘤子的男孩,他将手中的馒头掰开了一小块,随后吹了吹上面升腾起来的白汽,将这块馒头丢入嘴中。 第243章 代餐 苍术的进步速度很快,或者说甚至是出乎了菖蒲的预料,男孩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过目不忘,最重要的是他还可以举一反三。 再加上菖蒲没什么私藏,他的进展速度就和乘上了千里马一般的一日千里。 唯一对此深受打击的就只有杜仲了,他看着这一天天快速追上自己的苍术,便是原来每天中午雷打不动的午睡都不敢睡了。 一早就来到菖蒲的身边问问题,同时关注着苍术的进展。 若是说谁还对苍术的进步神速异常欣喜,那么就一定是徐牧了,苍术可以说是这些天里他遇到的唯一一件好事。 县令那边对于他帮助收集管理药材的赏赐因为要走朝廷的审批流程而迟迟下不来,他夫人又搬出去住了,他自己虽然有心想要将小妾和小儿子带回来住。 但是对方现在还在梁城那里,此刻城镇之中的灾疫虽然消下去了,但是乡野之间还是很混乱,此刻让母子俩过来风险太大,他也只能暂时忍耐一下。 苍术学习进度的快速进展让徐牧感觉原本压抑的天空都被撕开了一条口子。 “以后你就不用做那些杂事了,杂事让杜仲去干就行,你好好学,我会再来考察你成果的。” 徐牧看着苍术那工整秀丽的字迹,以及对方简洁明了的回答,只感觉心里一阵的舒坦。 事实证明,他徐牧才不需要黄柏那个负心汉白眼狼,对方有所成就全是因为自己是个名师,而非因为他是个高徒。 “师傅,弟子应执弟子礼,师傅的房间还是交给我来打扫吧,我细心。” “可以,杜仲,你也学学他,不要自觉得了点手艺就将尾巴给翘到天上去了。” 杜仲苦着一张脸,但也只能回声应是。 菖蒲手中的动作则是顿了顿,他听出来了徐牧这句话的意思,这句话看似是在对杜仲说,实际上是在抱怨他为什么不答应去梁城之事。 徐牧现在可是个大忙人,当将店里面的账目清算完,他就马不停蹄的再次去了县衙那里等着,看样子是对官府的赏赐上了十足的心。 一等到徐牧离开了,杜仲就撇着一张嘴端着那装着药材的竹匾从苍术面前走过,随后一屁股坐在了菖蒲的身边。 杜仲也不知道是因为对自己天赋的懊恼,还是对徐牧偏心的不满,气鼓鼓的偏过头,也不理一起端着竹匾过来的苍术。 “你怎么生我气了。” 苍术将竹匾放在百草堂的柜台上,随后用手去摸杜仲的手掌。 “我才没有,只是不喜欢你了而已,你是师傅的得意门生,你快去学习吧,我要干活了。” “你骗人。” 苍术挤了挤杜仲,让自己可以坐在对方的身边,随后将自己的那个竹匾放在了对方竹匾的旁边。 “我哪有骗人。” 杜仲被这个一点都没有边界感的家伙搞得头皮发麻,赶忙往菖蒲那边挤了挤。 “你都给我吃糖葫芦了,哪能是不喜欢我。” 苍术咧开嘴笑了笑,随后开始哼着小曲挑选起来面前的草药。 “我,我只是不喜欢吃那东西而已,酸的牙齿都要掉了,吃多了还会长蛀牙,谁喜欢那坏东西。” “那以后我买了糖葫芦就不给你吃了。 别不理我了好吗,咱们以后一起干活,以后院子里面的活一人一半好不好。” “下次糖葫芦要和我一起吃,不许吃独食。” “那就一言为定,拉钩上吊一百年,谁说谎谁是小黄狗。” 菖蒲回头看了看这两个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小孩现在又和好如初,两个人腻歪在一起打打闹闹的好不热闹。 他看的清楚,杜仲实际上就是个单纯的孩子而已,一被徐牧拉踩就会出小情绪,不过小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倒是苍术,似乎是在有意的维持着两人之间的关系,每次徐牧拉踩完他就会过来安抚一下杜仲的情绪,两人的关系因而并没有因为徐牧这根搅屎棍的存在而恶化。 今日的第一个病人在徐牧离开后不久也就到了,那是一个健谈的大哥,菖蒲在一边给对方切脉,一边给两个男孩讲解完之后就拿定了方子。 随后菖蒲就拿着小铜秤去抓药了,只留下两小只在柜台这边,杜仲见菖蒲离开,立刻打了个哈欠,随即端坐着合上眼睛补觉。 而苍术则是悄咪咪的凑到了那男人的身边,甚至还去后面取了茶壶,给男人送了一杯热茶。 男人接过那杯热茶后就是一愣,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在百草堂居然还有这待遇。 “叔,你了解我师傅吗,他是不是特别厉害。” “你这小娃娃,好生有意思。” 汉子将那还热的茶水一口灌入,随后砸吧了砸吧嘴。 “你那师傅是柏溪镇数得上号的大夫,只是说实在话的,俺更佩服你的两位师兄。” “师兄的事我都知道,我就想要听听师傅的事情,他从来不和我们讲自己的故事,我就好奇,师傅那么厉害的人,过去应该也很厉害吧。” “厉害个啥,一个……,反正不算什么好玩意。”男人咂吧了咂吧嘴,最终将一句脏话给咽了下去。 菖蒲这边抓着药,杜仲那边睡得安稳,苍术这边则是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套着那位汉子的话。 他毕竟是个小娃娃,再加上嘴巴甜,长得又俊俏,问的也只是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汉子便在苍术一声声的哇哦中迷失了自我,将自己知道的关于徐牧的事情给尽数拖出。 直到菖蒲将药抓好了,他依然还有些恋恋不舍,苍术干脆开始帮忙包药,而男人也和苍术一起转移阵地,到了柜台的另一侧去继续给对方讲述那些八卦。 菖蒲转头看了看这一对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变得这么熟络的老少,挑了挑眉之后转头去接待下一个顾客。 百草堂的生意就是这么的奇怪,没有人的时候有时候一整天都没有人来,而一旦来了一个人,那么后面就会有一群人连续进来。 就好像大家约定好了时间一起生病似的。 苍术给那汉子包好了药,随后送着还有些恋恋不舍的对方离开,随即则是再开始用一声声甜甜的爷爷奶奶,哥哥姐姐,婶婶叔叔叫的那些病人花枝乱颤,将自己知道的关于徐牧的事情尽数道出。 第242章 蛰伏之人 打定了主意的苍术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从不同人的口中得到了徐牧这个人的大致形象。 只是他在包揽下来那打扫徐牧房间的活计之后就仔细的翻找了一圈他的房间。 其几乎可以说是将不会被立刻发现的地方都以打扫为名义翻开了一遍,甚至于还得到了徐牧的夸奖,只是依然没有发现什么诸如密道密室一类的东西。 房间内那锁着金银的柜子他在帮菖蒲送金银进去的时候也看了,只是里面就真的都是一些金银细软而已,除去本地的地契之外就没有其它文书类的东西了。 苍术想要在徐牧卧室内找到他罪大恶极,最好是私通敌国的罪证,然后送对方一套三族消消乐的计划显然是泡汤了。 不过这打击不到苍术,他一边安心收集着有关徐牧的一切,一边用嘴甜和自己超强的学习能力迅速占据师傅身边的有利位置。 徐牧这老登还有十几年好活,他还有时间手刃仇人,他警告自己要像那蛇一样的隐藏下来,蛰伏在雪地之中,只等农夫松懈的瞬间,就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之上。 只是这些天努力的收集证据,甚至于对着徐牧与菖蒲旁敲侧击之后苍术终于不得不接受了一个现实,徐牧这厮虽然是他的仇人,但是并非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甚至于在某种程度上,他的故事不仅励志,而且他本人还是配合官府的一介良民,不过这不妨碍苍术那颗想要弄死他的心。 只是利用体系的方式将他送走变得遥遥无期,最终还是要看他自己的了。 苍术这日一边一口一个姐姐甜甜的叫着,一边帮面前这位年芳三十八的小姐姐包好了药,同时竖起耳朵听着对方的抱怨。 这些日子他已经确定了徐牧真正关心的三个东西,第一个是百草堂,第二个是去梁城,第三个是他那个已经远走的大弟子黄柏。 起初苍术是有伪装成走水将百草堂给烧了,弄死这老登的计划的。 只是大火无情,他虽然报仇心切,但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先不说走了水外面紧邻的房屋可能会被一起点燃,就是万一将菖蒲和杜仲一起烧死了也是不美的。 好在一天前厨房的刀具就配齐了,而且是他自告奋勇去铁匠铺配的。 反正用的是百草堂的资金,他直接上了最好的刀,而且还专门购置了一柄小刀,说是用来辅助处理药材的,徐牧还直夸他细心。 只有苍术自己清楚专门购入这柄小刀的缘故,他家原先是乡里面的耕读世家,否则也无法供养他练得这一手的好字。 原先入了年家里面杀猪的时候杀猪师傅用的就是这样子的小刀,熟练的师傅只需要用这小刀在那需要四五个汉子才能压住的年猪脖颈上一捅一拉,年猪就会瞬间失去反抗能力。 当时他就问过杀猪的师傅,为什么不用大一点的刀,这么小的刀对付那么大的年猪会不会不够用。 那个精瘦精瘦,但是双臂几乎和双腿一样粗的老人当时就笑了笑,随后告诉他。 杀猪杀牛杀羊这类大牲口的时候不能贪刀,否则牲口受了激就会挣扎,而挣扎则会让肉质变得酸涩,而且一个不留神还会弄伤人。 牲口都是肉做的,只要刀尖可以碰到关键的位置将那血管一挑,任对方再有天大的力气都会瞬间变为一摊烂肉。 所以杀猪刀贵在顺手,贵在小巧,贵在快和准,刀小了才好控制,刀窄了才好避开会磕碰和阻挡刀锋的骨头与经络。 这些日子只要有机会,苍术就争着去操刀处理那些药材,他还专门将那原本有些钝了的剪刀给磨得锋利无比,这眼里有活的样子让徐牧又是抓住他一阵的好夸。 只是他没有看到,那苍术暗地里尝试将那剪刀上的销子打开,随后掂量着单刃的刀刃一遍遍模拟着刺杀的模样。 菖蒲倒是看见了,只是他只以为这是男孩在幻想大侠梦,故而在杜仲过生日的时候菖蒲就去于本地木匠师傅那里订了两柄小木剑给杜仲和苍术,免得对方耍那金石之物反伤了自己。 解决了刀的问题之后,随时可以动用雷霆手段报仇的苍术反而变得更加有耐性了起来。 他已经找到了一个在不违背自己照顾好自己的誓言的情况下弄废徐牧的方式,他要成为下一个黄柏,然后带着徐牧去梁城,最后在临门一脚时将他给踹下云端来。 “怎么了。” 菖蒲切着脉,就听见身侧那正在研磨一味药材的苍术突然发出了一阵笑声,只是这笑声怪慎人的。 “没什么师兄,我想到了好玩的事情。” 苍术赶忙收敛起来那笑容,继续低下头研磨起来手中的药材,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的看着徐牧一脸颓丧和震惊的问他为什么。 到时候就在回去的路上将这老登找个地方喂了狼吧,只希望狼不要嫌弃这个老登的肉太柴才好。 打定了主意,苍术研磨药材的动作都变得欢快了起来。 菖蒲则是在切完脉开完单子之后仔细瞧了瞧这男孩,这男孩子的心思可真难猜,上次他看对方拿着那些刀具幻想一个武侠梦,就给他们买了一对木剑。 只是杜仲拿到了木剑之后到是喜欢的不得了了,整天将那木剑挂在腰间叮铃咣当的,毫无意外的又得到了徐牧的一顿痛批。 而苍术则是完全不见对那木剑的喜爱,只是有时候杜仲实在是缠的他厉害,他才会不情不愿的拿着那木剑出来和对方对练上几招。 不过好在的是,苍术终于没有再痴迷于磨刀了。 时间缓缓流逝,转眼就到了四月份,入了夏,天气也开始燥热起来,苍术则是已经正式的超过了杜仲。 第243章 官牙 “现在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 乞儿狂奔在街道上,此刻这原本百步的街道现在却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他就这样狂奔在这上面,只是毫无用处,前路依然在无止境的铺开,那期待中的光明却不见踪影。 而在他的后面,还依稀间回荡着同伴被殴打前时的痛呼,男孩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但是一个又一个可能可以为他们提供帮助的人被他想出来,随后再被划掉。 他们只是一些流浪到这里的乞儿罢了,也许之前他们是良家子,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他们此刻甚至于都没有户籍登记,就是告官都有可能直接被官家以流民罪给扣押起来。 “都小心点,那几个长的好看的不要打,那些是要卖过去当小厮丫鬟的,伤了脸蛋瘸了腿就卖不了好价钱了。” 一个披着件兽皮的男子正叼着柄精致的烟杆,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对那几个长的好看的小孩下手轻点。 几个蒙着面的大汉闻言手上多了点顾忌,一个不注意就让一个小孩给逃了出来,那小孩想要逃跑,只是慌不择路之下直接撞上了那坐在轿子上的男人怀里。 “哎呦,身上还有点肉。” 男人在孩童闯进来之后用一只手就牢牢地束缚住了对方,随后任由那孩童挣扎摇摆,也无济于事。 最终,被单手揪住衣领的孩童直接一口咬在了男人的手腕之上,旁边拿了个棍子的手下就想要上前来直接敲碎这小崽子的一口牙齿,只是却被男人给挥手制止了。 男人微笑着将咬着自己手腕的孩童举到身前,随后抽出怀里面的手绢,认真的擦了擦对方的脸蛋,评头论足了一番之后,便用剩下的那只手摸了摸孩童的根骨。 “不错,架子挺好,脸蛋也好,力气足,这个上等货色。” 男人单手扼住对方的脖颈,随后就见那孩童开始缓缓的陷入窒息,最终嘴再也咬不住,只能失着神被男子单手握着脖颈扔在一旁。 “头,刚刚有个逃了。” 蒙着面,手拿短棍的一个汉子来到男人的身前,他看了看对方那被咬出了一圈淤紫的手腕,以及毫无波动的面容,咽了口口水后汇报道。 “无所谓,跑了就跑了,将货物装车然后准备运出去吧,咱们是特许的牙子,走之前记得核实一下这些小屁孩里面有没有带户籍的,别抓错了。 到时候又得花钱平事。” “是,您的伤。”男人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老大手上的伤口,这伤说大不算大,说小也绝对不算小,若是不感染十天半月结了痂也就算完了。 若是感染了,十天半个月流了脓也就算完了。 “牙口确实好,估计之前还是个小公子哥。”男人摸了摸自己被咬出一圈印子的牙印,满意的点了点头。 男人摆了摆手,两侧的汉子立刻将轿子抬了起来,就这样带着他往外面去。 街道上见到这些人的镇民们纷纷护住自己的孩童,同时避让开这些蒙着面的汉子,不少人还暗搓搓的向着这些人经过的地方啐了口唾沫。 这些人牙子最是遭人唾弃,只是对方是有许可的牙子,只要是在规定的范围内抓规定的人那么就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们。 抬着男子轿子的那些大汉中显然有新手,本身做的事情又不算多么的光彩,此刻再遇到这样的阵仗就自乱了阵脚。 男子在感受到轿子的一脚开始不稳后直接一脚踩在了那名手下的肩膀上,还不等那名手下说些什么,他直接用脚继续踏在了那汉子的头顶。 “躲什么躲,这世道也不见唾沫星子可以把人给淹死,没钱了才能把人给穷死。” “是……是…大人。” 抬轿子的汉子身子一抖,即使感受到周围那些厌恶的目光也只能继续硬着头皮抬着这轿子。 终于,他们来到了目的地,本地的医馆。 那个原本负责开路的汉子在看见店内的一个身影之后立刻就眼前一亮,随后抽出了腰间的短棍。 “老大那个逃走的小娃子就在里面。” 汉子手一指,随后舔了舔嘴唇,就要冲进去将那个逃走的小孩给揪出来。 “我说了多少遍了,在街面上不要动家伙,没一个听进去的,和你们这些蠢货怎么能做好生意。” 男子撇撇嘴,一脚踩在这名想要动手的手下肩上,就见那汉子被踩的腿一软,随着他半跪倒地,男子也得以平稳的站在了地上。 他打理了一下衣摆,随后从容的走入了堂内,至于那个见到了他好似老鼠见到了猫咪一样的男孩,他则是半分眼神都不舍得施舍。 “看病,劳烦这位大夫了。”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菖蒲,随后拱手行了一礼,就这样坐在了柜台之前。 “人牙子是犯法的。” 菖蒲安抚了一下身边这个还在颤抖的男孩,随后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 “您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您的专长,这我没得说,只是吧,这隔行如隔山,我是人牙子,这牙子的事情还是我熟。 您说的没错,只是稍稍有些偏差,准确来说是没有手续的人牙子是犯罪,像咱们这些有手续的就是正经的商人了。 就是商品稍显另类了一点。” “这里是医馆,医馆里面不许打架。” 见菖蒲没有反驳自己的辩述,男人立刻笑了笑,随后将受伤的手掌放在了桌上。 “瞧您说的,咱们是正经生意人,守的就是规矩,街面上不能动武这事我自然是知道的。 唉,您手下缺堪用的小厮丫鬟吗,我这里有不少调教好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活,买回去可以暖被窝做杂活,不喜欢了卖回来就是了。” 男人就是正在看病的时候依然不忘推销着自己的产品,店里面原本正在取药的一名病人皱着眉绕开这人,走之前还不忘看向了菖蒲。 “小大夫,这等恶棍,救他做甚,病死了才是老天开眼。” “百草堂的规矩,进来的就是病人,病人不问来由,医者只管救病。” “那也要看看救的是个什么玩意。”那名病人最终还是不愿意说的太难听,出了门甩了袖子就愤愤的离开了。 第244章 黄白之物皆身外 “您挺对我胃口的,做生意吗,没什么忌讳的,就是要做的没有忌讳才算是做生意,来者皆是客。 得,我手里刚好有个上等货,您要给您打个七折,您出十两银子就算是您的了。” 牙子咧开了一嘴整齐的白牙,立刻吓得躲在菖蒲身后的男孩猛地靠在了柜面上。 “他们和你不都是人类吗。” “啧,都是啊没问题啊,怎么,您同情这些人了,我们可是守法的良民,做的事情也许不太道德,但是绝不违法。 我这人最守规矩了,就是捡到了街面上谁人遗落的物件我都是上交官府的。” “就我所知,即使是有批核的人牙子也不能直接抓人,只能交易,胁迫良家子为奴是重罪。” 菖蒲一边给对方处理着手上的伤口,一遍质问道。 “那也得是和您一样的良家子不是吗,这些小贼在本地行窃了不少东西,官府下了通缉令,缉拿罪犯后只要报备,也可以以罪犯为赏金,当然前提是没有人给罪犯赎身。 不过吗,这些小崽子也没有人会给他们赎身了,我们拿到了货,给大家留下了良好的治安,还抓走了小贼,我认为这是件双赢的事情。” 男人站起身,随后转身看向后面围过来的众人,那些围过来的人瞬间群情激愤,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往这里丢东西了。 牙子偏头躲过了一片菜叶,随后上前两步,来到了自己那几个可怜巴巴的被群情激愤的镇民们给围起来的手下身前,他就这样站在台阶上,声情并茂的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诸位,诸位想想这些天自己就没有被这些小偷给摸到过吗,没有不要紧,我给大家算笔账,这些小乞儿在过去的三个月里面一共盗窃了一百来两的财物。 里面有吃的喝的,也有真金白银以及牲畜,五天前那村口的老刘家就丢了一头牛。 一头牛啊乡亲们,那可是老刘半辈子的积蓄了,他就靠着这老伙计拉点东西赚点钱好养家呢。 这群小屁孩一个下午就将这牛给烤了吃了,那老刘家也是惨啊。 然后呢,官府怎么办呢,他们抓人抓不全,抓到了还要管饭,这些小贼的年龄又不够服劳役的,抓了放放了抓,没办法啊乡亲们。 他们今日敢偷牛,明日就敢偷金银,后日就敢闯入各位的家里面去。 大家想一想吧,他们现在小的五六岁三四岁,大的十几岁,这要是落在你们柏溪镇了,小时候是扒手,大了就是混混,老了就是无赖。” “我们没有,那牛压根不是我们偷的。” 原本躲在菖蒲后面的男孩被说的满脸涨红,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反驳道。 “但是那些包子呢,那粮铺里面的面饼呢,我就不信了,你们这几个月一群人可以不吃不喝的,你们干过活吗啊,没干活哪来的报酬,没有报酬哪来的吃的喝的,还不都是偷的抢的。” 男人这时候终于正眼瞧了瞧这男孩,随后淡淡的回击就让男孩只能咬着牙站在了原地。 “我们,我们也去找过的,只是没人要我们。” “那是当然,各位想想,各位愿意要一群手脚不干净的小贼吗,染房那些脏活累活他们又不愿意去,好逸恶劳莫过于此。” 男人指了指那羞红着脸站在原地的男孩,人们原本群情激愤的声音也开始随着男人那充满着蛊惑的声音平静下来。 “乡亲们啊,我们实际上是好人啊,您看,这小贼到了我们那里,我们给他们吃,给他们穿,送他们去大户人家有活做。 长的磕碜点的也可以送到小门小户里面去寻个生路,那都比好逸恶劳,最后死在劳役里或者是街道上要好得多了。 我们是他们的再生父母啊,诸位乡亲们要是实在是觉得他们可怜,不妨赎一个娃子回去养着,就算是积德行善了,我们这里调教好的,保证手里面干净,都是干净的底子,有凭证的。 不满意的还可以退,买一个用来养老,卖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总比买一个骡马二三十年老了死了值得多。” 毕竟是涉及到了自己的利益,最终人群开始缓缓散去 只是依然没有人愿意冒众怒站出来赎买孩童,虽然这人牙子说的冠冕堂皇,只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场面话和里子是什么自然分得清楚。 “这里是药店,不是你的店面,不想要治病你可以离开。” “哪能,我这破手全仰仗您了,不过您看我这张破嘴,就是忍不住,我给您赔罪了,明日早上给您在酒楼摆上一桌,您到时候可一定要赏脸来。” 牙子嬉皮笑脸的应对着菖蒲,做他这个生意的要的就是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刚刚他关注了一下那些离开的人群,里面有不少人都有些意动,只是在大家面前不好出言购买,不过无所谓,他可以等一等的吗。 “看来您对我们有很深的偏见啊,我们这是才来到这里,之前的那些人牙子和我们可没有什么关系,他们都是没有证的。”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菖蒲微微抬头,就看到梵影不知道何时站在了屋梁上,此刻他半点没有自己就是乌鸦的觉悟,毫不留情的批判道。 “人类也真是残忍,自己的幼崽都下手这么狠。”梵影见菖蒲看向自己,撇了撇嘴,开始埋汰起来人类来。 “野兽也不遑多让,老虎抢夺到配偶之后不一样会将别人的孩子先杀掉。 植物也一样,大树底下可没有小树苗。” “你怎么还长他人威风起来了,至少我们没有嘴上说着仁义礼智信,手上吃着心肝脾肺肾。” “没有,只是,还是很感叹,真残酷啊,人类和我们果然是一样的,智慧对于其它智慧的残酷往往也是智慧的而非野蛮的。” 男人在取了几份金疮药之后就离开了百草堂。 那个躲在菖蒲身后的男孩则是拘谨的向菖蒲道了谢,随后咬了咬牙也离开了这里。 虽然对方没有帮到自己,但是至少对方不像是其它店主一样看到自己之后就直接恶言驱逐,这已经让他很惊喜了。 第245章 富则 “这人是怎么敢的。” “嘘,人家是有证的。” “狗屁的有证,不一样干的是这腌臜事。” 街道上的人们看着那被用一条麻拴着脖子,随着前面骑马的汉子移动而缓慢前进的小乞儿时便爆发了剧烈的争论。 人们围在这支另类的队伍旁边,对他们的行为指指点点,只是对方毕竟是有执照的牙子,再加上这群人人高马大的。 镇民们虽然不耻于这些人的行为,但是依然只能围在周围,或明或暗的戳这些人的脊梁骨。 那牙子头此时似乎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些人并不受这里镇民的待见,他就这样四平八稳的坐在领头的那匹高头大马上。 他周围的手下们虽然有人也感觉有些不自在,但是被周围的同伙们裹挟着,他们也不敢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生怕被团队认为是异类,然后被清除掉。 菖蒲坐在堂内,此时堂内无人,杜仲拉着苍术出去看热闹去了。 苍术中间进来了一次,向菖蒲预支了自己这个月的报酬,随后就再次跑了出去。 菖蒲看他去对面买了点面饼,然后在拐角处悄咪咪的塞给了那些被麻绳锁着的孩童们。 押送的汉子也看到了这一幕,在苍术刚刚分发了几块饼子时,就见一名骑着马的汉子策马自队首而来,随后一鞭子打在了那个接饼子的男孩手上。 那男孩吃痛的倒向地上,只是手上栓住他的绳索此刻却将他死死地束缚住,让其只能处于一种半跪不跪的状态。 “我说了什么来着的,你们是岳大人的财产,不是我们给的东西,你敢吃?” 男人微微俯下身子,用鞭子轻轻挑起那接了饼子男孩的脑袋。 “这饼子没毒,是我刚买的。” 苍术眯了眯眼睛,他立刻就猜到了对方如此作态的缘故。 无非是那个负责看守这些孩子们的男人害怕这些小孩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死了。 “小孩,这是我们的财产,卖身契都在这里,你还是不要干涉的为好。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若是吃了你的饼子这些小崽子们拉了肚子或者是死了,到时候我们还要拉着你告官,到时候麻烦你,同样也麻烦我们。 咱们各自行个方便,都别为难对方。” 坐在马上的男子向着苍术的方向拱了拱手,即使看到苍术直接撕了一小块饼子当场塞到了嘴里面,也依然选择公事公办。 工作吗,需要的从来就不是多么的优秀,要的就是一个稳定,一个公事公办,一个揪不出来什么毛病。 就是这小孩的饼子他收下了,那么最多不过是剩下了一两顿这些小兔崽子们的饭钱,满打满算也就是二两钱,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钱也不过他的手。 反之若是到时候出了问题,这一群小孩拉肚子,甚至是死上几个,他下半辈子就都要成牛马了。 收入和支出完全不成正比,他自然没有动力去做。 苍术最终只能看着这些孩童们在自己的眼前逐个过去,那倒地的孩童也在鞭子的威胁下不得不站起了身来,随后被前后的同伴们拥着往前走去。 骑马的牙子满意的吹了声口哨,随后双脚微微一夹那马肚子,马儿加速,带着他去向了这队伍的前头。 随着他的目光扫过,之前拿到了饼子的孩童也只敢将怀里面那带着麦香的饼子丢在了地上,彼此啜泣着继续往前前进。 苍术将剩下的饼子压在胸口,随后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后面正在押送这些孩童的牙子,自己在饼子上咬了一口。 他们不吃他吃。 苍术转身离开,心里面则是暗暗懊悔,他就不应该乱发善心,还不如留着这些钱买点碎馍喂喂鸟。 若非这些小孩里面有不少他还认识,有的甚至就是在当初他们家刚到柏溪镇时的玩伴 他才懒得管。 这些孩童里面有一些是被人牙子以通缉令的方式给抓了。 还有一部分则是被已经没有什么财产的父母给卖了,那些父母已经养不起一个孩子了。 甚至是自己都需要寄人篱下,为了不让孩子跟着自己被活活饿死,他们也只好将孩子卖给了人牙子。 这样自己可以活,到时候孩子若是寻了个好人家也可以活。 虽然在店内,但是百草堂的店门要比外面的街道高整整三级台阶,菖蒲又目力极好,自然可以看见外面那些被拉着缓慢走过百草堂前的孩童们。 菖蒲的目光随着孩童的移动一起移动着,当和一个孩童那满是惊恐的目光对上之后,他叹了口气,随后站起身出了百草堂。 临出门之前菖蒲将站在店门外愤愤不平的咬着饼子的苍术给提溜起来放在了店里,嘱咐他看好店之后就向着那县衙的方向而去。 “哦,稀客,祝家村那事情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最迟今年五月份就可以下来了,估计有个三十来两吧。” 县令此刻正在树下和夫人温酒小憩着,他的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那女孩此刻看见菖蒲来了立刻张开了双手。 她头上的两只被用红布包着的羊角辫也随着女孩咿咿呀呀的呼唤而晃动了起来。 “哥哥,哥哥。” 县令见自己抱不住自家丫头了,只能无奈的将这件外翻的小棉袄放开。 女孩立刻冲了出去,随后张开双臂向着菖蒲寻求怀抱。 菖蒲将女孩抱起来,然后在县令夫人的邀请下坐在了这处凉亭的石凳上,县令夫人还害怕菖蒲着凉,专门招呼下人去屋里面再拿了一个软垫出来。 “谢谢大人,那个官位怎么换我已经想好了。” 菖蒲将女孩放在膝盖上,来到了菖蒲怀里面的女孩立刻平静了下来,就这样坐在少年的腿上,随后拿手掌支着脸颊,一本正经的看着对面的父母。 “想好了就好,我还担心你给忘了呢,我都准备差人去提醒你这件事了。 怎么样,是换成奖赏还是有别的喜欢的东西,喜欢什么就提什么。 我们柏溪镇这次是整个初云州遭灾的地区中,唯一一个治疗了大量蝇虫病患者的,我估计快要升职了,你是首功,可以换的东西比你想的要多得多。 就是去梁城弄个医馆都是小意思,这次灾疫中初云州有个皇商,就是负责给皇家供应药材的家族投机倒把,结果被太学的人给抓住了。 趁现在还来得及,我给你争取争取,虽然可能无法拿到全部的专营范围,但是一小部分还是绰绰有余的。 若是不喜欢这些黄白之物也无所谓,梁城的开馆许可也可以给你争取一张。” 第246章 兼济天下 “若是我想要救外面那些乞儿应该怎么办。” 菖蒲的这话一出,就让县令忍不住笑了笑,他一时间只当菖蒲是在和他开玩笑,他还想这小子怎么突然这么具有幽默感了。 只是想了想对方的为人之后,县令脸上的笑容就逐渐收敛了下来。 若是别人和他提这个想法,他大概会认为这人是准备沽名钓誉。 亦或是准备拿那些小孩干些什么见得不人的营生,毕竟那可是六十几个小孩,而且好多都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少年郎。 里面的女孩也没有几个,那些有几分姿色的女孩早就被镇上的大户人家收入院子里面当丫鬟去了。 稍微平凡一点,但是年轻的女孩也早被前面的牙子给拐走了。 就是那些有些残疾,亦或者是长的不甚雅观的女子也被镇上和村里面的老光棍给娶了去。 现在镇上留下来的就是一群爹不亲娘不爱的男娃子。 这倒也可以理解,毕竟柏溪镇是这周围受灾最轻的地方,受灾轻那么颠沛流离的人就少,基数少优质的流浪者就少。 对于有证的人牙子来说,晚到一天就会有不少优质的资产被物理上的拆骨入腹,他们自然是要先去受灾严重的地方,然后再到受灾较轻的地方。 到了柏溪镇若不是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他们估计是一个人也看不上的。 县令摸了摸下巴上的那一层短须,他正在想自己应该用什么方式打消菖蒲这个有些幼稚和愚蠢的想法。 只是想了想之后他却发现自己好像无法说服对方。 “若是你想要救他们,我可以给你批一个普济院的单子,这个不费事,只是动动笔罢了。 只是普济院好批,但你舍得拿这个官位去换成金银养他们吗? 我事先可给你说好了,衙门没有关于普济院的任何度支,但是上面对于普济院却有硬性的要求,若是饿死了人,你这个院长可是要被问责的。 这个生意不是你这种想要做善事的人干的。 我给你算笔账你再考虑,一个成年人一天需要主食二升,辅食就折合为主食算二升五合。 那人牙子带走的有六十二个孩子,小的孩子多一点,我们就按照两个孩子吃一份成人口粮来算。 这六十二个小孩就是三十一个成人,一天就是七十七升五合,一年就是二百八十二石多,逢年过节要有点肉吧,新年要有点零嘴吧,一年光是吃的就是三百石打不住。 你可知道现在市价三百石是多少银子吗,二十两,一年二十两,而且这还是最低限度,随着他们长大,这个豁口只会越来越大。 粮食完了,你要给他们衣服穿吧,省着点,三年也至少要增添一套春冬装,我们按照最低成本加上你的面子和一次买够的方式来算,粗麻布的夏装一套三百钱,冬装贵一点,八百钱,两套就是一千一百钱,六十二个人,平均到每年就是二十三两。 然后咱们这里的冬天你清楚,不点炭是要死人的,一个冬天一家六口消耗在煤炭上的钱大概是一两,你的屋子大一点,人也多一点,我们按照十个人一两来算,一年六两二。 现在加起来是多少,接近五十两,这还不算你现在要先找到一个院子,把人给安置下来,加上零零总总的什么鞋子啊,床单被褥啊,床啊之类的开支。 一年下来八十两打底,你的家底可以支撑多久?” 县令敲了敲面前的茶盘,试图唤醒对方,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少年,要不然也不会和对方讲这些。 菖蒲似乎真的被对方给说动了,他低下头快速的计算着,随后再次抬起头来,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县令。 “那个官位若是全换成金银可以换多少。” 县令看着少年那清澈的双瞳,提了一口气之后又再次将之给叹了出去,最后他只能摇了摇头。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金银易得,功劳难立。” “功劳金银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散了也不可惜。” 县令听着菖蒲的话摇了摇头,若是其他人和他说这个,他定会心生不满,和谁装大尾巴狼呢,还金银功劳都是身外之物,还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搞得好像就你一个淡泊名利的雅士。 只是眼前这少年的那赤子心他是看见了的,对方说这个他只能心生由衷的敬佩,以及保护欲,想要护住这份赤诚。 “我帮你运作运作,大概可以有五千两上下,当然这个是要将这个名额让出去,若是换成朝廷的封赏单纯要金银最高只能给到一千两。 只有将这个首功给大世家的弟子,那么我从中帮你运作一番,才可以将价格涨到五千两。 只是之后此事你必须要闭口不答,否则会引来祸端。” “这事我晓得,县令大人,我记得我们征用的那个染房似乎没人要,我不嫌弃那里,给我呗。” “得了,那是衙门赎买回来的财产,我不能做主给你,我之后去让县丞给你批个条子,一年一两租给你了。” “谢谢大人。” “我给你批个条子,你不是和我那新来的捕快头子走得近吗,让他点几个人带你一起去将那牙子给拦下来。 若是他们出了柏溪镇的地界就没办法了,你要尽快。 那些他们抓走的孩子好办,你拿了普济院的批条,他们就不能带走那些小乞儿了。 但是被他们买下来的我就没有办法了,他们若是不给你,你不能硬抢,这点你要答应我我才能放你走。” “我明白,尽人事听天命。” “行吧,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你悠着点,出了事我来给你周旋,你现在还是大功臣,一个人牙子罢了,他后面的人不会为了一只臭虫来找你的麻烦的。” 菖蒲点点头,他听懂了县衙的意思,他现在是功臣,但是交易完之后就不是了,所以还是要悠着点,最好可以和平解决问题最好。 第247章 穷则 从柏溪镇去往梁城的官道上,一队被用麻绳捆住手的孩童正在前后几个骑着马的牙子的驱赶下缓慢前进着。 周围行色匆匆的旅人们对此并无多少的讶然,他们这几个月已经见过了太多这样的牙子队伍了。 大疫破坏了原本的生产关系,农民被迫离开了赖以为生的土地,没有了收入之后每一顿饭都是一次净支出。 原本一年劳作就没有多少进账的庄稼汉子那本就没有几分的家产,被一场大灾轻而易举的洗劫一空。 不管是庄稼汉子,甚至是其中一小部分的小地主也不得不抛弃了自己的祖产,背井离乡乞求那一线生机。 没了钱,为了让家庭成员最大程度的活下去,牲口是被第一批抛弃的,随后是老人,再然后则是小孩和妇女。 这一场大疫下来,各个地方的牙子都好似那嗅见了血腥味的蚊虫一般向着这伤口飞来,试图在伤口痊愈之前好好的饱餐一顿。 “这里的崽子质量不行,白跑了一趟。” 一名青年在用鞭子狠狠催促了一下缓慢前进的孩童们之后就微微夹了一下马肚子,来到了队伍的前端。 他将原本围在脸上的面巾摘下,自马鞍的一边取了一只水袋,仰头牛饮了一口。 “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勤快,这懒那懒哪还能赚到钱,要出去跑着才能碰见机会。 这里的县令有几分本事,没给我们出多少货,不过前面那几个地方不是出了不少好货吗,也不算亏。” 打头的牙子正在试图将牙缝里面的一根肉丝给剔出来,只是那肉丝挤的太深入了,搞了几次之后都弄不出来,随后这牙子也只能不耐烦的舔着牙龈,同时微微加速。 他转头看着那些因为他加速而惊慌失措的小孩们,烦躁的情绪立刻就下去了大半。 只是就在他沉醉于这份掌握他人命运的主宰感时,一道鞭子直接抽在了他的脸上。 一道血痕瞬间自牙子的脸颊上浮现,他哀嚎了一声,立刻捂住了伤口。 但当原本想要发作的他望向那出鞭之人时,愤怒的他立刻好似被扎破了的皮筏子一般泄了气。 “头。”两个牙子低下了头,好似两个犯了错的小孩。 “那是我的货,再有下次,我就把你拖在马后面,懂了吗?” 牙子头握着鞭子,训诫道,只是当他再次抬头的时候,一丝疑惑和担忧却涌上了眉头。 只见在他视线的尽头,一队骑手正在快速的接近,这在官道上并不罕见,这些天他们甚至还遇见到了好几次那负责传达高级别命令的信使。 只是这些人身上穿着的是捕快的衣服,而且来的方向更是柏溪镇那边。 牙子头立刻将视线转移到了那个刚刚喝水的青年身上,青年顺着老大的视线也看见了那策马而来的捕快们,他立刻高举双手示意自己是无辜的。 “头,您是了解我的,该打点的地方我都打点了。 他们钱也收了,酒也吃了,我们都开始称兄道弟了,那货我也是一个个看的,没有有户籍的,都是流民。” 青年一边解释,一边指了指队伍后面这些表情麻木的孩童们。 “说不定不是冲我们来的。” 牙子头后面的一个留着一撮山羊胡的男子小声的道。 “就是冲我们来的,你先去交涉,看看他们想要干什么。” 牙子头努了努下巴,让青年去交涉,青年立刻调转方向迎向了那边一路绝尘而来的捕快队伍。 “老哥们,怎么还来送我了,这我可当不起啊。” 青年牙子将心中的不满压了下去,随即脸上挂上了一道笑容,打着趣去看向了捕快队伍中的一个老捕快。 那老捕快脸皮一红,随后摇了摇头示意对方先别说话。 新任的捕快头子回头看了看这个老捕快,对方是老资历了,属于那种在捕快队伍中有点威望的老油条。 不过他并没有因为这件事立刻发难,一来此刻还有外人在场,他们至少要维持表面上的团结。 二来这事虽然不光彩,但是实际上是被默许的,他相信除去对方之外,还有不少捕快都收了这些牙子的孝敬。 毕竟那些小乞丐确实是烦人,这些小乞丐来之前柏溪镇根本就没有多少偷盗事件,毕竟整个柏溪镇也就这么大,人口一千来不到两千,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这些小乞丐来了之后几乎每天他们都要接到抓小偷的案子,问题是这些小鬼跑得快,还是集体行动,他们往往抓不到主谋。 就是抓到了一个两个,因为劳役有最低年龄的限制,他们也只能将这些小鬼丢到地牢里面去,然后他们还要出粮食去养对方。 他们都快要被这事给烦死了,这群小乞丐就和韭菜一样,他们前脚刚割完,后脚就又长出来了。 这人牙子来了将这些小鬼给一网打尽,他们不仅有孝敬可以拿,而且还可以降低工作量,这样的好事可是当真少见。 “这是普济院的单子,这群小孩你们不能带走了。” “兄弟,咱们之前可是酒也喝了,肉也吃了,这样放下碗筷就骂娘不好吧,咱们又不是不见面了,吃相这么难看的。” 青年脸皮一抽,手掌就握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他们这支队伍是专业的,人员都是头子从自己的亲族之中选出来的,而且分工也很明确。 青年因为嘴皮子利索,和本地的捕快和地头蛇对接的事情一直是他在做,现在对方找过来了,显然就意味着他的工作给干砸了。 再联想到对方之前吃的自己的,喝的自己的,还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他就一肚子的气。 他们这些干牙子的哪有什么善茬,要知道他们这一脉发家可是靠着去草原那里抓草原人,然后割了首级来领赏发家的。 这可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面的生意。 虽然之后大煜为了改善和草原的关系废止了可以用草原成年男子的脑袋换取免除兵役资格以及黄金的政策,但是赚够了快钱的他们又怎么可能停手。 现在这牙子生意也不是谁都可以做的,先不说官方的证,就是路上如何押送货物,遇到了绿林的如何交涉都是一道坎子。 没有点血气根本干不了这生意,此刻青年就已经起了就地将这些碍事的家伙给砍死的心思。 只是当他看着周围那些开始不着痕迹看这边热闹的旅人们之后,最终还是默默放弃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杀人容易,摆平后面的事情可就困难了。 第248章 独善其身 “诸位大人此言差矣,我们都是有证的商人,向来都是依法行商,从未敢僭越半步。 诸位这么确定我们的这些货就是从柏溪镇进的,没有证据可不能乱抓人啊大人。” 青年压下了动武的心,随即再次挂上了一片笑脸,看的那捕快头子只感觉一阵的恶寒。 “这几个小鬼在柏溪镇偷盗被通缉了,这是留影。 他若不是柏溪镇的,便只能是有人指示他来柏溪镇偷盗,你说是不是。” 捕快头子显然早有准备,他将一叠画像扔在对方的怀里。 那青年看都没有看这些通缉令,他当然知道有这东西,毕竟就是有了这些东西他们才敢直接动手抓人的。 “官爷爷明鉴啊,我们这不是为衙门分忧解难吗,那白纸黑字写的,我们抓通缉令上的人,不领赏自己可以将人充作奴隶。” “白纸黑字,你倒是给我说说是哪一条。” 见对方陷入了陷阱之中,捕快头子立刻策马上前,越过青年看向了那一直在后面打量着他们的牙子头。 “是,是……这通缉令上面加了一条横杠的意思不就是可以自行捕为奴隶,但是没有赏金的意思吗,这可是你们定下来的规矩。” “还有这规矩,我刚上任不知道,你可别蒙我。 来,老肖,你是老资格,说说咱们大煜律令里面哪一条规定了,牙子可以私自捕获这天下百姓的。” “没,没听说过,老头我也不知道……也许有吧……我记错了,我记错了,就是没有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个最开始被青年盯着的老捕快最开始还想要打个哈哈将这尴尬的一幕给混过去,只是随后他就看到了那青年杀人的目光。 就在他改口的瞬间,他的顶头上司的一个眼光却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得罪了这些人牙子对方也不敢在明面上报复他,最多雇佣几个地痞无赖往他家门口泼大粪。 毕竟无论如何他都是有编制的吏,明面上动他,就一个人牙子还没胆子。 但若是他得罪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后面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而且他还想要让自己的儿子补缺呢,若是彻底的得罪了上司,补缺什么的就可以不用再想了。 最终老头一咬牙一跺脚,选择站在了捕快这一边,捕快头再看一眼这个老油条,最终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对面的牙子们。 “既然没有这规矩,那么就没有什么问题了,你们放人吧。” “这位官爷,可是我这手下不长眼,惊了哪位小少爷,某在这里给几位赔罪了。 几位这边请,想带走哪个都可以。” 那牙子头听着自己的下属和对面的交谈,作为老江湖的他立刻就有了几个猜测。 确定下属没办法处理这次的事情之后,他就策马迎了上来。 “这是普济院的单子,我们要带走全部的小孩,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也请诸位别为难我等。” “诸位,我叫诸位一声爷,诸位别自己真的以为自己就是爷了,这后面的货可有不少都是入了奴籍了的,卖身契上白纸黑字的写着呢,总不至于官军也要学绿林好汉的作派,直接上手来抢了吧。” 牙子头的视线快速的在对面的人身上扫过,尤其是在菖蒲的身上停顿了一下。 他的人已经打点过了,若是不满意这打赏不至于现在才追出来,在镇里面的时候不是有更多的机会。 刚刚他也排除掉了对方是过来要人的可能性,想来也是,这些小孩要么是街上流窜的乞儿,要么就是被父母给卖掉的小孩。 若是有点背景,怎么可能还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那么是,黑吃黑? 牙子头的视线再次转向了那个唯一没有穿着捕快制服的少年,这人他认得,是百草堂的大夫。 只是一家药店干这生意,还和他们这些下九流的抢生意,还要黑吃黑,还带着官府的人过来黑吃黑,最重要的是,为的就是这一群的歪瓜裂枣? 牙子头用余光扫视了身后的孩童们,说实话这里面没几个好货,他们这次若非秉着贼不走空的原则,可能也就带走三四个,但是毕竟来都来了。 只是他还是没有看出来,这些小孩有什么可以黑吃黑的。 虽然这么说,但这毕竟是自己的货,牙子头虽然看不上这批货,但是也不能让人给随便劫走了,否则他之后还做不做生意了。 他夹枪带棒的威胁完对方,就等着对面的回复,那打头的捕快果然转头看向了队伍中间的那个小大夫,他还以为对方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也是个做小孩生意的同行。 “救能救的。” 菖蒲看见捕快头子看向自己,就知道这是对方来找自己拿主意了。 毕竟这次对方是为了自己出来跑了这一趟,菖蒲自然不可能还让对方拿这个主意。 “听见了吧,放人。” 牙子头身后的几名人牙子此刻已经将手掌落在了腰刀之上。 向来只有他们抢别人的份,哪遇到过别人抢他们,他们这里的哪个人手上没有几条人命,就是遇上小股的正规军他们都有一战之力。 “行吧,算我被乌鸦啄了眼,只是我想当个明白鬼,我这是被黑吃黑了吗?” 牙子头向后压了压手,示意自己那些就准备提刀给对面开瓢的手下先不要动,对面毕竟是衙门的人。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里人多眼杂,不好处理手尾,而且为了几个没什么价值的货物干这事实在不划算。 若是自己这边死了人,只需要一个就可以让这趟路白跑,要是最后这件事还露了风声出去,他还要花费一大笔去摆平这事情,风险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自然没理由做。 只是他还是很不爽,所以知道一下原因是必须的。 “你这种恶人当然理解不了。” 捕快中的几人下了马,当着牙子的面开始解开下方孩童手上的枷锁。 牙子们也只在对方准备给那些他们买下来的小孩解去枷锁时制止一下,其它时候就这样冷冷的旁观着。 “不是哥们,你们难道还真准备开普济院?” 牙子头微微睁大了眼睛,对面这捕快头子没必要欺骗自己,但是他还是不相信对方的话,这天下难道还当真有人愿意花自己的钱给别人养孩子不成。 第249章 看见那尊菩萨了吗 “嗯……,别开玩笑了,谁家好人当真开普济院啊,事多要求还多,还没有赚头。 不过你们品味也真是不咋地,这一群小兔崽子都是歪瓜裂枣,估计是回不了本的。” 牙子头摸了摸下巴,随后顿了顿看向了人群之中的菖蒲。 只是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亏损预言而脸色大变,就似乎根本不在乎能不能收回成本一样。 “你当真准备建一座普济院?” 牙子头第二次开口询问,此刻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怪异,那是一种夹杂着自我怀疑以及略显惊讶的质询。 “是。” 菖蒲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牙子头,看面相此人应该并无隐疾在身,难道是心病导致的耳聋? “不干点别的赚点?” “干点啥,赚什么?” 菖蒲满脸的疑惑,普济院不是纯耗钱的吗,这养孩子还能赚钱? 牙子头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几息之后阅人无数的他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自嘲的笑了几声,用三根手指顶住了自己的额头。 “真应该把那梁城太玄寺里面的菩萨像给搬下来,让你上去坐着。” “一个泥像罢了,和它争那位置做甚。” 菖蒲摇摇头,随后就将视线转向了那边被逐个解开了手上绳索的孩童。 当解开了绳索之后,有几个孩童直接就撒丫子狂奔。 捕快没有注意之下,还真让他们一溜烟没了影。 看着那些捕快也不阻拦,牙子头此刻终于确定了,这人是真的准备建立一座普济院,而不是准备和梁城里面的那些老爷们一样,拿普济院的牌子为自己谋利。 “这天下流离失所之人何其之多,你救得过来吗?” 牙子头略带好奇的询问道,他倒不是想要否定对方,他只是好奇,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看见了就救一下而已,我不是人间的皇帝,也不是受他们祭祀,食其香火供奉的神只,为什么非要苛求自己必须救全部。” “我那里还有不少卖不出去的货色,你若真的想救,我可以打八折打包卖给你。” 牙子头点点头,随后立刻开始见缝插针的给自己拉生意。 “不用了。” “你不是说见到了就要救吗,六折,不能再少了,看见了就救回家,不要犹豫,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牙子头拍了拍手,语气中带着一股莫名的兴奋。 “后面的不救了。” 菖蒲摇摇头,他看着对面那已经将被解开绳索的孩童们收拢,准备带着他们返回柏溪镇的兵勇们,拒绝了人牙子的推销。 “是不想救还是不准备救?” 人牙子眼睛一眯,做生意有时候不仅要有温言细语,还要有恐吓的技巧。 “古人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我救他们是因为我现在手上还有点闲钱,但救完他们之后我就穷了,那么就需要独善其身了。“ “好家伙,你这当不当好人还分时间呢。” 牙子头略带揶揄的看着菖蒲。 “月有阴晴圆缺,日有朝升夕落,潮有亦有涨有落,天地尚且有变化,更何况是作为天地之间一介蜉蝣的我。 既然如此,有穷时就应该有达时,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你讲的确实有道理,但是我还是感觉,应该将那菩萨给搬下来,把你给搬上去坐着,反正她也从来都是那般的不管事。” 牙子头点点头,随即策马离开了捕快的队伍。 虽然他们抓走的小孩被捕快们带走了,但是还有一部分是他们买来的,是有白纸黑字卖身契的货物。 这些属于他们的财产,即使是柏溪镇里面设立了普济院也无法覆盖已经支付了真金白银的卖身契的效用。 兵勇带着菖蒲和获救的小孩们返回了柏溪镇,先有两个捕快马加鞭前往镇子上去叫了牛车,其他人则是牵着马围着小孩们缓缓向着柏溪镇的方向前进。 不多时他们就看见了那远处高高扬起,随后落在牛屁股上面的鞭子。 等到孩童们在兵勇的护送下回到柏溪镇的时候,染房那块还未被收拾出来。 虽然如此,但是对于之前一直都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小乞丐们来说,此刻能有一个房顶,加上一张床与虽然被人用过而且没有清洗,但是足够暖和的被子已经算是飞跃式的进步了。 小孩们站在硕大的院子里面,略显局促的四下张望了起来。 之前他们都只能待在街道的阴影之中,一旦暴露在街道上,迎接他们的就会是白眼和驱赶。 此刻被从人贩子的手里面解救出来,孩童们只感觉一阵的恍如隔世。 “你能管住他们吗?” 菖蒲来到那个孩子王的对面,他之前在买馒头给这群小乞丐的时候和对方打过一个照面。 菖蒲一点也没有管理别人的经验,或许梵影作为他的大祭司有,但是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甩手掌柜。 “当然可以,他们都是我的小弟。” 孩子王立刻回应道,只是在男孩说完之后,他却立刻有些后悔了,这句话听起来怎么感觉怪怪的。 “嗯,先生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管住他们,现在您是我们的老大。” 孩子王立刻改了口,他之前可是听的真切,现在自己这些人的性命可是尽数落在了对面之人的身上了。 “这个院子都可以住,你们自己安排房间,然后收拾一下,饭和煤的问题我来解决,房子里面没有转移走的东西都可以用。” “嗯。” 孩子王认真的听着,同时松了口气。 这事情他熟悉,之前有大户人家来找他们运点东西或者是偷点什么的时候就是如此,先是给他们几天的好吃好喝,然后开始布置任务。 等到他们完成了任务之后大家两清,这个流程孩子王特别熟悉。 若是说之前他还对普济堂这个机构的运作有些迷糊,但在听到菖蒲现在的命令后,他则是已经下意识的将对方带入到了需要他们干些脏活的世家大族的那些管家的身份上。 这样反而让他松了口气,毕竟对方所求只是要求他们干些事,按照常理能让他们这些小乞丐去干的事情也不会上升到杀头的地步。 知道了对方有所求,他们才能待的安心。 第250章 你把它搬下来,你坐上去 在孩子王的组织下,小孩们很快开始颇有干劲的收拾起来这间院子,毕竟谁也不喜欢待在一个乱糟糟的环境之中。 之后的日子里菖蒲往这边送来了一车炭以及一车粮食,又叫了那个整日缩在店铺之中的小裁缝过来给孩子们重新做了一套衣服。 虽然他缝的歪七扭八的,但是用料非常扎实,而且还很便宜,现在养了三十四张嘴之后的菖蒲还是需要精打细算一番的。 真正将普济院开起来之后,菖蒲发现虽然消耗很大,但是远没有县令当时给自己说的那么大。 首先对方算的六十二显然是将那些签了卖身契的小孩一起给算进去了,再者后面还跑了几个小孩。 虽然之后这些跑掉的小孩又有两个在观望了几天之后自己找了回来,但是依然有三个孩子不知道是迷路了还是被吓破了胆干脆没有返回柏溪镇。 现在要养的小孩数量下降了接近一倍,而且衣服的问题也以较为廉价的方式解决了,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前进着。 孩子王苏琦趁着太阳下山之前开始巡视屋子,现在他的管理范围内不仅有之前自己的小团队,还增加了两个女孩子和三个男孩。 当然对于乞丐们来说,男孩和女孩并没有什么区别,吃不饱饭加上长时间不洗漱的情况下,女孩和男孩实际上看起来都一样。 “早点睡,记得注意火盆和蜡烛,不要走水了。 老爷仁慈给我们地方住,别给人家烧掉了,日后就没有这好事了。” 苏琦已经认定了,对方就是要让自己这些小孩办些事,这不难理解,毕竟小乞丐做事之后留下的手尾小,再者他们这些小乞丐本来就劣迹斑斑,即使是上了公堂也没有谁会信他们的证词。 一句野狗也敢四处攀咬就可以让他们闭嘴,这种得天独厚的优势让他们成为了一件理想的工具,用来干一些不那么体面,但是又不算太不体面的事情。 比如跟踪监视,比如偷窃,比如送信,比如教训某个不长眼的家伙。 苏琦此刻用起菖蒲送过来的东西那叫一个大手大脚,毕竟不用白不用,这算是自己这些人的酬劳了,自然要好好讨要一份丰厚的。 当苏琦敲开第二扇门的时候,就看见三四个男孩子正围坐在一个床边打着牌,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来了一副木制的赌具,此刻一个男孩正在弹另外一个男孩的脑袋蹦。 苏琦的敲门声吓了正在弹人的男孩一跳,这一下就只在对方的脑袋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子。 苏琦带着自己下面的小孩们就这样等待着任务,第二日他们接着奏乐接着舞,然后是三日,第五日。 第六日时大家稍稍有些躁动,一般那些想要干些什么事的管家干事们现在就应该出现了,毕竟一直养着这么些个人也不是个办法。 随后是第七日,第八日,一直到第十日的时候,苏琦他们的狗头军师,一个头上有个瘤子的少年终于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看来这次来者不善啊。” 少年摸了摸自己那并不存在胡须的下巴,随后抬起头看向了周围的孩童们,他们这里的孩子只有苏琦和少数几个人比较正常,其他人要么是在脸上和手上带着瘤子,要么就是有大块的疤痕。 这些疤痕和瘤子让他们躲过了那些肉贩子的黑手,也让他们没有被那些本地的大家族给收入内院充当小厮。 “怎么说?” 苏琦看着这位军师询问道,对方家里面原先是耕读世家,和他家一样,只是这小子向来鬼精鬼精的,主意也比自己的多。 “你知道本朝太祖皇帝和邱宇氏的故事吗?” “别卖关子,快说。” 苏琦一巴掌拍在了对方的背上,搞得军师略显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没有半点文趣的家伙,我猜啊,他是准备干一件大事,成大事需要死士,死士需要厚待,我们估计是成死士了。” 军师的一句话瞬间激起了千层浪,孩童们立刻躁动了起来。 他们是安于现状,但是这不代表他们准备好面对死亡了,和那些生活在父母羽翼之下的同龄人们不同,他们是见识过死亡的,并且可以说是和死亡零距离接触过。 自然的,他们对于死亡的畏惧也要比同龄人更加的深刻,虽然不知道那些一觉醒来就不再会活动的小伙伴们去了哪里,但就是这种未知才让他们感觉到了一股由衷的恐惧感。 此时得知了自己这些人被对方当成死士在养,一联想到之后就要面对的死亡,他们就直感觉浑身发冷。 他们才刚刚走出了龙潭,此刻就又跌入了虎穴之中。 “我们现在已经走不了了,这么多人,哪可能一次性不引人注意的全部离开。 别忘了他从人贩子手上抢我们的时候可是带的镇子上的捕快。” “四散开来跑,他还能都抓到,咱们总不能就这样待着等死吧。” 军师看向了苏琦,等待着对方的决定。 “离开了,然后呢,乡下可没有我们的活动区域,难不成上山去,山上也有土匪和野兽。” 苏琦的话让众人瞬间陷入了沉默之中,就在所有人都在保持着沉默,似乎只要这样就可以不去面对这个问题时,苏琦再一次开了口。 “咱们抽个生死签吧,即使他真的想要圈养死士,也不可能把我们全用上。 了不得要三四个人,咱们自己先抽出来。 我今天去找他,若是真的只是死士,大家记得给抽到的兄弟收个尸,若是别的事情咱们再跑也不迟。” 苏琦走向一旁的稻草垛,随后自里面取了一把稻草,掰断了几根之后将握着稻草的手伸向同伴们。 随着军师率先抽了一根,大家也开始逐个上前抽签,苏琦看着两个抽到短签的同伴,向着他们点了点头之后随手将自己手上的签折断扔在一旁。 “你不能去。” 军师原本看见自己没有抽到短签还松了口气,只是看见苏琦似乎是抽到了短签,这口气又再次被他给提了起来。 苏琦是这个小团队成型的缘故,因为大家信任他的人品,再加上外界的压力,这才组成了这个小团队。 若是苏琦没了,军师很清楚,自己支撑不起来这个团队,因为他无法让同伴们信任自己。 第251章 建安十二年秋 “怎么了,是吃的不够了吗?” 菖蒲看见苏琦带着两个小乞丐来到店门外时一愣,随后他算了算自己送过去的粮食,也快消耗完了。 店内的几名客人看见是那些整日游手好闲的小孩来了,还以为是来闹事的,就上前准备驱散这群小娃娃。 只是随后就被菖蒲制止,菖蒲给了苏琦几枚大子,让他先带着两个小伙伴去一旁的茶摊那里喝口茶歇一歇,等自己处理完手上的事情之后再来找他们。 等到菖蒲将最后一个客人送走,也已经是中午的时间了,这日中午徐牧依然未归。 菖蒲看了看那已经爬上云顶的太阳,就带着已经被渐渐升高的温度催着脱去了冬装的杜仲出了百草堂,苍术则是和杜仲猜拳赢了,便可以留下来守店,等两人回来给他带饭。 天气确实已经热了起来,街道上拉车的汉子已经只着一条短裤,精悍躯体上是向下流淌的汗液。 离开了还算有点阴凉的屋子,杜仲已经被那逐渐升高的温度快要煮熟了。 他眼神迷离,摇摇晃晃的走在菖蒲后面,同时忍不住微微掀起自己的短褂,用力的往里面鼓动起来空气。 只是外面的空气也是燥热的,鼓动进来也无济于事,他多么想直接将上衣一脱,随后把裤腿子卷起来。 但师傅对此要求的严,上次他在店里面脱了上衣,直接被师傅给罚抄了六遍《医理》,到现在都还没有抄完。 杜仲抬眼看了看师兄,却见师兄并未怎么出汗,真是让他好生的羡慕。 菖蒲带着杜仲入了一旁的小茶摊,随后点了五份浆水面,随后又让那老板随带了一份浆水和面条。 “大人,我们想问问,可有事情交代给我们。” 苏琦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已经快被热的昏过去的杜仲,最后将视线放在了菖蒲的身上,他不确定对方所带的这个人是否可靠,再加上这里人多眼杂,只能隐含着意思确认道。 “人还都在吗?” 菖蒲点点头,他还真快把那边给忘了,主要是他也不清楚开了普济院还需要点什么,粮食木炭衣服,以及可以活动的空间,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反正小树苗也是这样长的,给块地方,然后给点养料,洒点水就可以不用管了。 不过人类小孩应该和小树苗还是有区别的,自己之后看来必须要再去找县令问问,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 此刻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这么一回事的菖蒲决定问问,至少不要表现的那么像一个甩手掌柜。 “回大人的,人都在。” 苏琦顿了顿,果然,对方还是有所图的,这不是就开始询问他人数齐不齐了,是担心他们走漏风声吗? “嗯,粮食和煤炭还够吗?” 菖蒲点点头,人都齐就好,人类和动物的幼崽就是有这点不好,他当年养山君他娃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每次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那只小老虎跑哪里去了。 一个不留意对方就会换了地方,不像是小树苗,种下去就不会跑了。 “还有一点,大概还能支撑半个月。” 菖蒲挑了挑眉,没想到比他预估的还要节省的多,按照他的估算此刻应该已经差不多耗完了。 “他们是?” 菖蒲看了看那一个手上有一个红褐色瘤子,一个背部微微佝偻的小孩,转而询问起来了孩子王。 “我们选出来的,大人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们就好了。” “那行,这样也好,我在粮铺裁缝店和炭火铺子那里都有划账,等一会你和我去一趟,我带你熟悉一下他们,之后每个月你自己去划账,然后一个月给我报个表就行。” 苏琦听着,先是疑惑,随后就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对方也许是害怕他们和他交流过深,故而准备让他们自己去采买,至于为什么还不布置任务,苏琦猜测应该是时间还不到? 只是这里的环境实在是人多眼杂,苏琦将自己的疑问暂且按下,和菖蒲、杜仲一起吃完了这份面。 即使对方想要让他们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对方毕竟将他们从人贩子手里解救了出来。 再加上这几日确实待他们不薄。 自己的猜测都还只是猜测,怎么可以妄陷恩人于危险之中。 即使是让他们当死士,也是应当的,若是没有对方,他手下这些小孩估计都要被那人贩子抓去卖掉,到时候可就是生死未卜了。 一直找不到机会询问的苏琦跟着菖蒲去了粮铺划账,而杜仲则是抱着那装着浆水的碗迷迷糊糊的走向了百草堂去给苍术送饭。 “怎么就你回来了,师兄呢?” 正站在小板凳上,于柜台上整理着菖蒲批下药方的苍术一抬头就看到独自一人进来的杜仲。 他跑回后面的厨房拿了两只碗,一只接了面条和浆水,另外一只则是分了一半的浆水给晒了一路太阳,嗓子都快要冒烟的杜仲。 杜仲原本还迷迷糊糊的,此刻被这一提醒直接一个激灵,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上落下。 “坏了,师兄好像还在面铺里面,我不是把他给丢了吧。” 苍术给了这个大聪明一个白眼,吹了吹被外面的太阳一照,已经热起来的浆水,喝了口酸甜开胃的汤水,随后开始嗦面。 “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回去找一找。” “等等。”苍术伸手示意对方先停下,六神无主的杜仲果然看向了这边,苍术指了指柜台上刚刚盛放浆水的碗。 “记得把碗一起还回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还碗。 我怎么没有发现,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杜仲急得直跳脚,他感觉刚刚就是一个不注意,就没了菖蒲的身影。 “得了吧,师兄是土生土长的柏溪镇人,你丢了他都不会丢。” 苍术低头继续嗦面,不再理会这个笨小孩。 终于将思绪从恍惚之间拉出来的杜仲瞬间为自己之前的话一阵的脸红,他刚刚都在想些什么啊。 他再看了看那边一脸淡定的吃着面,看了他全程发傻的苍术,只感觉骚得慌。 “你你你,你怎么一点都不急,万一,万一是我丢了呢,你也这么不着急?” “放心,妖怪也不吃傻孩子,你很安全。” 第252章 规定啊 终于,在菖蒲带着三个孩子在粮铺以及煤铺那里挂上账之后,他们走上了返回染房的路。 菖蒲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染房,再看了看这三个孩童,在孩子王带着两个孩子往里走时叫住了他。 “差点忘了,还真有一件事。” 听见菖蒲终于开了口,孩子王反而松了口气,他就怕对方不开口。 “算了,我明天再来一趟吧,今天有些晚了。” 在苏琦一夜紧张的等待之后,他终于在第二日的早上见到了带着一个挎兜前来的菖蒲,菖蒲和一位和他顺路,故而帮他用牛车送了一路行李的男人挥了挥手告别,随后走入了这处染房之中。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染房的正门进入,之前正门都被各种杂物给堵住了,他上次送这些孩子进来的时候都是走的一侧的一扇小门。 说是小门,实际上是用土坡将一块还算高的地皮再垫高了一点,随后从那边越过围墙进去。 这些孩子这些日子并没有闲下来,他们将原本被从外面堵住的院门清理了干净,甚至还将有些破损的院墙做了加固。 这染房意外的看着还挺像那番样子的。 等到菖蒲进来的时候,院子之中的孩童远远的看见了他,就立刻将那屋子的房门关上,只留下院子中昨日菖蒲见过的几人迎接。 “你这是癞疾,不治疗会传染的。” 菖蒲拉起那个男孩的手臂看了看,昨天有些仓促,今日再看他立刻就确定了病情。 这类病症一般在一些营养不良的孩童和气血不足或者是衰败的老人身上多见,可以配合调理血气的药物加上外敷一起治疗。 既然办下来了这个普济院,那么便不能半途而废,至少自己院子里面的小树苗生了虫还是要治一治的,要不然看着小树枝叶上的虫卵他就感觉难受。 菖蒲拉着那男孩切了一脉,随后要了一张桌子给对方下了药。 然后又招呼来了那个微微驼背的男孩,摸了摸他的骨相之后菖蒲便松了口气,还好这孩子的骨骼尚未完全长好,还有调整的空间。 给男孩开了一套正骨加草药活血的治疗之后,菖蒲给苏琦切了一脉,随即摆了摆手。 “你没病,叫下一个人出来,那么多人呢,我刚刚都看到了好几个,还有那个脸上长瘤子的,快过来让我看看,那东西是可以去掉的。” 苏琦面色古怪的看着菖蒲忙上忙下,很快就在院子里面支起来了几个炉子,再然后又差了一个大孩子拿着票子和自己开的单子去百草堂抓药。 “去了让他记到我的账上,若是店里面是个中年男人你就等一等,他不会在店里面久待。 若是两个小孩,你就将这单子给他们中的任意一个就好。 他们认得我的字迹,自然会给你开药,你们多去几个人,把药材一起搬运回来。” 苏琦和他们的军师苏毅两人现在已经彻底成了菖蒲旁边打下手的。 随着炉子支开,菖蒲游走在几个炉子之间,这院子里面的三十几个孩子多多少少有些毛病在身上,只是这些毛病在菖蒲看来都只是一些小毛病。 至少并不算是病入膏肓,这也可以理解,毕竟病入膏肓的无法挺过之前的大疫。 加上孩子们本身年岁小,恢复能力和元气充足,菖蒲不说有十成十,至少也有九成九的把握将他们给治好。 终于在监督着最后一个小孩喝下药物,并且嘱咐完苏琦和苏毅两人如何煎药之后,菖蒲开始收拾东西,而苏琦也获得了一个私密的,充足的时间。 他看着周围不剩下其他人,直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你干嘛?” 菖蒲一愣,他寻思自己这么吓人的吗,还伸手去摸了摸对方的额头。 “大人若是想要我们干什么,可以直接明说,天地为鉴,若我有二心,当被五雷轰死。 只是大人,我这里有几个孩子还小,若是您有计划他们恐怕会坏了事,我想把他们先行送走。” 菖蒲挑了挑眉,随后将跪在地上的苏琦给扶了起来…… “您当真没有什么事情要我们干?” “没有。” “那您干嘛对我们这么好,给吃又给穿的?” 菖蒲面对苏琦的询问指了指那个今天他才从县令那里领来的牌子。 普济院属于半个官方机构,可以不用交税,不少地方的普济院都是用这个挂靠一些产业达成创收目的的。 而朝廷为了遏制这种公然薅封建帝国主义羊毛的恶劣行为,对普济院的管理要求越来越严格,不仅有例行的检查,还有最低人数的要求。 这样反而让大量还在勉力前行的普济院再也开不下去了,到了现在,普济院的名声已经在那些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的商人们的运作下变得臭不可闻了。 “这不就是普济院的职责吗,让我找找,这是衙门具体的要求。 你也看见了,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参与管理,我看了,你们管理的挺好的,之后还是你们自己管理吧。 就按照这上面的条目来管理就好了。” 菖蒲将随任命书一起送过来的一份文书从怀里面取出交给了苏琦,苏琦打开那文书一页页看过去,最开始是大为不解随后则是开始渐渐接受。 “嗯,好像是怎么个回事,那就按照这上面的来执行?” 苏琦挠了挠自己的头,直到菖蒲离开之后,他还不时翻开这份文书,仔细的研读一遍,随后摊开文书再合上。 “怎么样,要我们干什么事,吃了这么久精米了,总要干点事吧,否则总感觉不踏实。” 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在菖蒲离开染房之后就聚在了一起,随着几个负责做饭的大孩子到来,这里可以拿主意的也就全了。 剩下的都是一些五六岁的孩童,现在大都已经睡了。 “老哥们,咱们似乎是吃上皇粮了?” 苏琦略显不确定的挠了挠自己的头,他怎么都感觉有些不真实。 “怎么说?” 苏毅听着苏琦那满是不确定的语气,投去了询问的目光,什么皇粮,他们被征召入伍了? 第253章 好生奇怪 “普济院,好奇怪,咱们大煜居然还有这种机构吗?” 苏琦带着一群小孩围在桌前,因为里面有些人不识字,苏琦只能大声读了一遍。 这上面是普济院需要履行的职责,主要包括三个方面,收拢未及冠的孩童,随后安排食宿,最后开展一定的教育,给予其自食其力的能力。 而作为回报,被收拢的孩童需要在之后赡养开设普济院的主事之人。 只是,这个供养是现成的,是可以拿在手上的,而且还是实打实要花真金白银的,那个所谓的供养则更像是一个社会公约,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约束力。 “听完了上面的条约,苏琦将这张条子放在桌上,随后向着身边的同伴们耸了耸肩,很好,现在不是他一个人困惑了。” “这不就是冤大头吗,谁会干这种事情。” 苏毅挠了挠头,再次将那纸张拿了起来,随后正面反面翻来覆去,似乎想要找到一个附加条款。 他之前就看过不少地主老爷在原本只是长工合同的文书上这样动手脚,比如规定原本只是借贷买种子的农民需要用自己家的土地作为抵押。 那些农民都是一些目不识丁的,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一定会写,自然识别不出来这类陷阱,到时候闹到了县衙那里去,他们也无法胜诉。 好在农民也有自己的反抗手段,不少这类手不干净的大地主只要干几次就会被农民将他的恶行给编成顺口溜,之后当他的事情传开了,也就没有人回去找他们家做事了。 他们家若是再想要雇到良家子就要多花点钱,不过人家毕竟是有地的,大多数时候面对天灾和人祸,并没有什么抗风险能力的农民即使知道一些大地主的手脚不干净,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面趟。 否则一年开春的种子没有,或者是不够,一家人第二年都要饿死。 苏毅翻来覆去的看,最终也没有找到附加条款,他甚至都准备学着画本里面的样子将这纸张放在火上面烤一烤,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用特殊方法书写上去的字符出现。 不过这种可能会损坏这幅文书的行为立刻被苏琦给制止了下来。 “那就是真的发善心?” 站在苏琦旁边的一个男孩摸了摸自己那敷着膏药的手臂,随后看向了正在抓耳挠腮,试图猜到菖蒲这么做缘故的苏琦。 “大家若是想离开的尽快走,若是不想离开的咱们就先住下。” 苏琦叹了口气,随即小心的将面前的这份文书给卷了起来。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离开了这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能吃饱饭,可以有地方住,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站在桌子对面的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少年敲了敲桌子,随后直接推门而出准备回去睡觉了,他还以为是还要再抽签抽出来一个死士呢。 反正他就这烂命一条,大不了被丢到人肉铺子里面去。 菖蒲之后再抽时间去了几次那里,确定这群小孩们将自己管理的井井有条之后,他也就放心了,开普济院这事比他想象的还要方便不少。 普济院这边开始走上正轨之后,菖蒲那边也收到了县令给他兑换回来的报酬。 那是两份分成,一份属于一家木材厂,一份属于一家当铺。 “这都是官府盖了章的,不过产业都在梁城,两个合起来一年大概可以有五百两左右的进账,我原本想要给你一口气将五千两全换回来的。 不过后面想了想,害怕你拿着这么大笔钱被人给诓骗了,你这性子估计也守不住这么些钱,不如给你置办两个产业。 这产业都是老字号了,明后天有那里的管事过来和你谈具体的事宜,我让他们在这里谈,你硬气一点,商人都是一群软骨头,需要定期敲打敲打,不然就会不知不觉吞了你的财产。 你之后有时间了也要记得去梁城走一走,看看自己的产业,拿功名换回来的东西,别不当回事。” 县令将两份契约递给了菖蒲,随后回到案台后面,将那第三份文书给拿了出来。 “你那普济院的事情搞得怎么样了,我的单子批上去了,梁城那边过一段时间会派人过来检查。” “我看还挺好的。” “那行,你自己有谱就行。 你同乡的事情已经妥了,昨日他带着人来衙门这里领了赏钱。” 县令点点头,没了什么事的他就将好不容易过来做一次客的菖蒲让给了自己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亲闺女。 “你这地方,看起来还挺大的,大产业啊。” 当菖蒲带着那两个从梁城而来,负责审核的官员来到染房前时,就看听见其中一人淡淡的开口感叹道。 对方的那种眼神他认得,贪婪,这种目光他在人类和野兽的眼中时常看到。 当他是树的时候,这种贪婪大多是对他那些可以调整内息,恢复暗伤的果子,而在化为了人形之后,这类的贪婪则多见于人们看见那些银白之物后。 “看不出来,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大的产业了,对了,你姓什么来着的,是祝对吧。” 两个官差中稍瘦一些的那个用手指头搓了搓衣服,同时眼睛一转,这审核普济堂可是一个肥差,他们俩是往上孝敬了不少东西才拿到的这个生意。 只不过这个老板不怎么上道,一般上道的都是在他们才来的时候就将事情安排妥当了。 怎么还能让他们过来之后自己掏钱吃第一顿饭。 只是在看到这硕大的产业之后,他反而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神色,估计是老板产业大,看不上他们,不过无所谓,给打赏就行了。 对方产业大为了避免麻烦自然打赏也就要更多一点,这反而是个好消息。 菖蒲带着两个官员进去溜达了一圈,两人逐个检查了一圈孩童的数量,随后在快要离开院子的时候,两人中的一人站在了门外,另外一人则是来到了菖蒲的对面,将自己的那份报告放在了桌上。 “老板想要多少孩子在里面,自己填吧。” 瘦一点的那个官差甚至还贴心的将笔递给了菖蒲。 “是多少就填多少好了。” 菖蒲微微一顿,他立刻就意识到了,对方实际上的意思是他想要多少的免税资格。 第254章 纯良 “小老弟,大家都是这么干的,两个人头一年一两,您也别嫌贵,一个小兔崽子一年吃喝拉撒最少也要一两,若是跑丢了或者是出了其它的事,那么只会得不偿失。 咱干这个也就是赚个辛苦钱,中间的收益一部分是要交给上面的。 您开这个不就是为了这事吗,梁城那边的事情我们已经听说了,在那边有两个店面最近易了主。 我给你算算,三百人的普济院,一年也才一百五十两,这免税的额度可是足足有一千两,若是自己用不完,后面卖给友商也是个办法。” 稍显苗条的那个官差快速的给菖蒲算了一笔账,而胖一点的那个官差则是开始继续旁敲侧击了起来。 “有钱不赚王八蛋,这钱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咱们这样一操作,你好我好大家好,何乐而不为呢?” “我需要再考虑考虑。” 若只是一两个人过来索要贿赂,菖蒲是不会给的,只是听对方的意思,这已经成了一个体系化的贪污方式,拿不准主意的菖蒲准备回去和县令通通气。 “那行,我们两个反正也要停留一天,这单子你自己拿着吧,想好了自己填个数,也别太大,你们柏溪镇也就两千来人,最多不要超过五百个,否则就太假了,到时候也不好圆过去。” 两个官差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他们只以为是菖蒲第一次干这事,毕竟这偷的可是国库的钱,故而比较谨慎。 不过他们依然抱有信心,毕竟这些商人是个什么德行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想从这些人的口袋里面扣出来钱,那可是比要了他们的命还要困难。 给这小子一点时间,对方终究是会选择向着金钱低头的。 “你这样问我,不太好吧。” 县令看着面前这真诚的向自己发问的少年,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再次合了上去。 “我是朝廷在这里的官员,你向我询问如何给其他官员行贿,这终归不太好。 他们是梁城的吏,这些吏都是有管理范围的,若是你不准备去走用人头换免税额度的路子,就不用理会他们。” “我明白了。” 菖蒲点点头,事情比自己想的还要简单一点,他来之前和梵影探讨了一下,梵影和他讲,按照戏剧里面的剧情,也许还要上贡点东西后面才能办事。 菖蒲倒是不在乎这上供的事情,毕竟在山里,普通小妖若是想要见山君也需要给看门的那狐狸上供点肉食灵果才行。 “那我是否需要给他们上供点。” “你最好还是别趟这滩浑水,本朝君王武德充沛,励精图治,之前凭借着军事上的胜利整顿了吏治,提拔上来了一大批的酷吏。 之后大概率就是要充盈国库了,你看那些世家大族,哪个用的这法子避税。 开办普济院这法子多是一些没有功名门路,没办法将产业挂靠在有功名的读书人或者是勋贵门下的商人的权宜之策。 到时候他们就是第一批被开刀的人,你身子正不怕影子斜,这事情可干不得。” 菖蒲拱手道谢,随后就准备离开县令的书房,县令看着即将要离开的少年,在他准备要开门前的时刻开口叫住了他。 “菖蒲,托你的福,我要升迁了,去南方,若是你想去,我可以带着你一起。” 县令说完就略显期待的看着少年,虽然对方不是科举出身,但是会写字,有够硬的医术,加上性格纯良,放在身边最好。 到时候他到了新地方,人手必然不足,他是起了好好培养一下对方心思的。 毕竟之前的大疫证明了,对方遇到大事可以扛得住,而且像他这样整日勾心斗角的人,真的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里面可以多几个心思纯良之辈。 “我还有老师在世,承蒙大人厚爱。” “我就知道,不为难你了,这里也挺好的。 有时候我就在想,若是我没有穿上这一身官袍,在这里做一个富家翁安享晚年也算不错。 不过我还是要给你说道说道,我走了之后对着新任县令要注意点,今天这话不要乱说,小心他治你的罪。” “夫君若是真的看好他,将那老头一起带上走就是了。” 县令在阁楼上看着菖蒲离开了自己的小花园,最终消失在了墙壁之外,在他的身后有一双素手轻轻按压着男人的肩膀。 “我看上的是他的赤子之心和纯良品性,若只是能书会写找个穷酸秀才就好。 若是单纯想要找个随行的大夫,江南之地人杰地灵,也不差这一个。 他若不自愿随我前往,而我胁迫他带着温老先生一起上路必然会让其心生不满,若是温老先生损在路途上,怕是要变为仇家了。 只是看他品行端正,起了收在身边的念想。 我也不是那等自己拿不到就要毁掉的恶劣之人,他既然不愿,就随他去吧。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说的就是这样的少年吧,真好啊。” “夫君镇守一地,为父母官,上下求索而为民,开学堂,规田亩,于灾疫之中救民于水火,在我看来也是个大英雄。” 女子轻轻的按压着县令的肩膀,轻轻的吐息带着轻柔而和煦的气息。 若是他的属官如此发言,县令只会认为这马屁太直白了一点,多少有些刻意了,只是这话是他的妻子所说,当他转过头去时,看到的只是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 “食万民供奉,为之万民本就是理所应当,职责所在,我之所行皆不过是职责所在,谨小慎微,也算是没有辜负这身官袍。 即使有功,也不过是善功之类的外物,不曾是内里的品行。” 第255章 他一定是另有所图 “你可想好了,这一次错过了后面可就再没有这档子事了,后面来审核的都是我们的同僚,我们都是一起的。” 胖胖的官吏此刻已经有些不耐烦,这人怎么就这么的死心眼,不就是偷点税吗,这年头谁家没在偷。 反正大煜那么大,天塌了也还有高个子顶着,他们偷点砖砖瓦瓦的改善一下生活什么了。 他最后甚至于都开始威胁了起来,目的就是不想要让自己两人白跑一趟,要知道他们这份子钱可是已经交上去了的,他们收不回来份子钱,上司也不会给他们退还。 这些份子钱可是他们两人的老本,这一亏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赚得回来,此刻两人自然已经开始着急了。 他们还以为是菖蒲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底价,想要压价。 故而在第二日菖蒲找到他们,明确的表示自己不需要买名额,两人可以如实汇报之后,瘦一点的官吏甚至将价格降到了四人一两,只是这样他们就只能赚一个辛苦钱了。 但当菖蒲再次明确的拒绝了两人后,胖子彻底慌了,他可是贷款来的。 大官人有人上赶着纳贡,但是他们这些小吏虽然常被人说是小鬼难缠,但是真实处境是个什么样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他们所在的部门算是半个肥差,但是前提是你要拿得到肥的差事,他们两人因为没有背景,也拿不出来诚意上供给上官,只能一直做那文库管理的工作。 那可就真的是谋了个苦差事,还不如凭借秀才的名头出去教个书。 瘦子家里面还算殷实,故而只要他自己养活得了自己就行,而胖子则不同,他家里面的七张嘴可都指望着他了,若是这次没有收到足额的钱财,回去怕不是一家人都要饿肚子。 胖子原本就是借了钱,再联合了这位一样也不想要烂在文库里面的同僚,想要打个漂亮仗,赢得上司的青睐,好让他们也感受一下商人们对于他们官僚队伍的考验。 只是此刻看来,怕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谢谢两位大人,但我确实不需要。” “那你开什么普济院,哦,我明白了。” 瘦子嘴巴一咧,随后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一圈菖蒲之后啧啧了两声。 “没想到啊,真是人不可貌相,小爷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干什么都是要交份子钱的,下次你若是还想要走这门路,可就不一定可以见到我们兄弟二人了。” 瘦子一甩衣袖,直接转身离开,那胖子犹豫了片刻,也跟着瘦子一起往回去,只是带着肉褶的脸颊上已经满是汗水。 “我们就这样回去了?” “那能怎么办,他油盐不进,难不成咱们在这里打他一顿,他的那张普济院的单子可是本地县令亲自送上来的。 他自己交了钱那是你情我愿,若是我们逼迫他交了钱,那就是在打这位县令的脸,到时候你猜筱扒皮回怎么处理我们。” 胖子听见那个名字之后就打了个寒颤,筱扒皮,这是他们私下里对他们上司的爱称,此人手艺高超,啥人过来办事,哪怕是自己人,都会被他盘剥一圈。 “那咱们就这样,我可是借了钱过来的啊。” “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瘦子拉着胖子一起回到了他们落脚的地方,好在官府那边路费和餐食费还是给报销的。 “什么转机。”胖子此刻完全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之人。 “他的后面是那个县令不假,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扒皮也要给对方几分面子吗? 因为对方立了功,快要升迁调走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趁对方调走了,然后……” 胖子用手做了个割喉的动作,随即就被瘦子翻了个白眼。 “你真是蠢得可以,咱们就是两个小吏,还杀人,咱们又不是大理寺的人,杀了人虽然疏通疏通可以出来,但是估计也是要挨一顿好打的。” “我没这个意思,我就是想要吓吓他,让他多少吐点东西出来,这商人就是一群软骨头,只有定期敲打敲打,才能让他们吐点东西出来。 再说了,咱们兄弟两人千里迢迢风餐露宿的过来给他们办事,要点报酬怎么了。” “那你说,怎么吓唬他。” “找几个地痞无赖,给他一顿好打,然后让他来找我们。” “真要这么搞,我们估计连这身官皮都要交代在这里。 对方那么大的产业,你觉得会没有人在后面撑腰?” 胖子瞬间颓丧了一张脸,说实话这还是他第一次出来干这事,之前因为他没有背景,一直都是在司里面给那些前辈当牛做马的。 只是这第一次出来就遇到了这种事情,他原本以为自己披着官皮出来,事情怎样都会好办一点。 没想到自己在司里面受气,到了外面还要受气,一想到这点他就感觉鼻头一酸。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吗,我这一家老小怕是要饿肚子了。” “我不是正要说计划吗,你看,他不用普济院来避税,那么还能干什么?” “开……妓院?” “对,还有就是给人口贩子作为转运站,只有普济院有权利可以不用文牒或路引大规模收纳流民,咱们之前听前辈说,边境的好多人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所以,你想要以此来敲诈他,但是先不说这事不归我们管收钱轮不到我们,就是这里下一次也不一定是我们来啊。” 胖子想通了关键,抹了把眼泪后看向了自己这位有主见的同伴。 “我们知道,他不一定知道啊,咱们去敲诈他一笔,这事情本来就不光彩,他还能大张旗鼓的去打告官不成。 下一次审查是一年之后了,一年后他怎么都要开张了,到时候咱们请个假来这边搜集证据,然后直接找上他。 一年后他的靠山早就跑了,大概率不会因为这事情帮他,咱们拿到了钱就缩回梁城去,他还敢跑过来找我们麻烦不成。” “那他后面的大人物。” “你笨啊,咱们没有收上来钱,你说扒皮会来给我们撑腰,帮我们收钱吗?” “不,他只会骂我们是一群废物。”胖子越想越伤心。 “对了,所以只要不破坏那位大人物的生意,咱们再控制好这个敲诈的额度,到时候这事情说不准他还要帮咱们遮掩呢。” 第256章 示敌以弱 日子在两个官吏离开之后再次平静了下来,好似就会这样平稳的流淌下去一般。 菖蒲在冬天之前去了几次普济堂,将那些孩童身上的小毛病挨个处理了一遍。 看着那些开始逐渐恢复健康的孩童,菖蒲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成就感,果然,他还是喜欢种小树的。 还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种下去的小树一点点长大更加有满足感的吗,有的话那一定是种了一整片的树苗。 徐牧最终拿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来自官方的犒赏,若是没有对比,他或许会认为免除五年的劳役会是一个不错的报酬。 只是在看到菖蒲拿到的报酬后,男人回头再看了看自己手上那可怜巴巴的施舍,最终还是免不了在院子里面大发雷霆了一次。 好在拿到了东西的他似乎是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居然开始常驻在百草堂,这可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现象。 菖蒲特意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位便宜师傅居然真的想要拾起自己的老本行。 只是不知道是很久没有耐下性子琢磨自己吃饭的家伙了,还是根本就再耐不下来性子了。 在两个他负责的病人在第二次来拿药时小声地询问他这病还要几副药时,徐牧最终还是爆发了。 “你是大夫我是大夫,不想治了可以出去,出门左拐就卖棺材的。” 徐牧在开口之后顿了顿,随后看着那个似乎是被自己给唬住了的客人,意识到自己言重了的他强行耐下性子,也收起了自己因为诸事不顺而越来越躁的性子。 “你这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现在这是浅层的病灶,再来几副就好了。” 那病人憋了一肚子的火,只是对面的毕竟是大夫,她只能提起药随后起身离开,走的时候还不忘小声地埋汰徐牧。 “这小毛病放给小大夫不就三副药就治好了,当师傅的还不如徒弟,这么大的脾气。” 女人的话完完全全落在了徐牧的耳朵里,他站起身直接来到了正在给病人切脉的菖蒲身边,随后抢过菖蒲的病人,自己给对方切了一脉。 切完之后徐牧立刻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份方子,再一把夺过了菖蒲手中的方子。 在一个个的字看过去之后,徐牧脸色先是发白,随后变黑,最后将两团纸团成一团,攥入手心之中,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百草堂。 “师兄。” 坐在菖蒲一旁的杜仲被吓得不轻,他缩了缩脖子,随后小心的拉了拉师兄的衣袖。 “不用管他,他是个成年人了。” 菖蒲深深的看了看徐牧的方向,若是非要让他用一个词来形容对方的话,那就是别扭。 他一直是别别扭扭的,坏又坏的不彻底,说好又守不住自己的底线。 只能一退再退,尤其是在几次失去了对周围之人的控制之后,徐牧的情绪变得非常的不稳定。 “师兄我去看看。” 同样在柜台上坐着的苍术眼睛一提溜,他瞬间意识到,这是个机会,让自己变成下一个黄柏的机会。 他原本以为这个机会还需要一点时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有了。 “去吧,注意安全。” 菖蒲摸了摸男孩的头,苍术则是微微僵硬了一下,最终也没有阻止这份带着长辈慈爱的亲昵。 他不太习惯,或者说那个经历过了灾疫之后的自己不太习惯这样被人当做小孩。 “你来干什么,菖蒲让你来的。” 徐牧坐在酒楼的顶楼之上,面前是一碗浊酒。 “我是您的人,我……我是把您当做父亲看待的,当初若是没有您救我,我就死了,我……我有些担心您。” 苍术委屈巴巴的低着头,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男孩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了起来。 他已经大概摸透了徐牧这个人,对方看中面子,同时还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刚刚徐牧表演变脸的全过程他都观赏了一遍。 他当时甚至想要贱兮兮的凑上去问一问,师傅师傅,你这变脸哪里学的啊,好厉害啊,我也想学。 不过考虑到放长线钓大鱼的原则,他最终还是选择追过来,在这个男人的面前装出一个好儿子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我不如他?” 徐牧压下语气,眼神在男孩的身上转动。 “我好害怕师傅,我好害怕您也会丢下我就走,就和我的父母一样,我……您走能不能带上我,我可以做饭,我可以暖被窝,我一定会好好学,您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以后一定更用功。” 男孩似乎也感受到了男人的目光,他直接改小声地啜泣为号啕大哭,甚至于还吸引了周围客人的瞩目。 徐牧向着男孩招了招手,看对方没有搭理他,于是再次招了招手并出声。 “过来。” 苍术小心的上前,最后从善如流的坐在了徐牧的身边。 “男子汉大丈夫的,哭什么哭。” 当徐牧的语气开始变缓之后,苍术就知道自己之前分析的没错,他现在已经走入了徐牧的心里,他分析了黄柏那个徐牧最喜欢徒弟的人设。 最后抽象出来了三点最重要的标签,第一个是品行,只是这个现在是否还奏效他要打个问号,第二个是才学,第三个则是掌控感,可以完全掌控对方的那种掌控感。 那么掌控感如何而来呢,这点一直让苍术有点头疼,毕竟直接卖惨效果不好,甚至可能起反作用。 最好的办法就是同病相怜,是展示自己的脆弱。 “您,您不生我的气了?” 男孩缩在座椅上,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徐牧拍了拍男孩的头发,却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眼底那被层层掩盖起来的厌恶以及仇恨。 “你还算是个有心的,不像是那其他几个,全是白眼狼。” 徐牧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就在他想要给自己再斟上一杯的时候,原本缩在他身边的苍术已经小心的替他满上了。 徐牧眼底立刻泛上了几丝满意。 “我考考你……” 第257章 子不教 “人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你要给我争口气,压过他去。” 徐牧饮下了面前的这碗浊酒,随后带着苍术返回了百草堂,建安十二年的冬季并无什么不同。 唯一的区别就是苍术变得更加的好学了,同时徐牧对他也开始更加上心。 虽然徐牧对苍术去请教菖蒲一些问题最开始依然有些膈应,但是很快他就在苍术的话术之下完成了自我开导。 用菖蒲的时间和精力来培养自己的学生,这难道不是最为爽快的事情吗。 建安十三年的春节悄然而至,菖蒲关上了店门,杜仲已经回家过年了。 有了新徒弟的徐牧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个已经变成透明人的杜仲身上,相应的男孩也获得了难得的假期,总归不再像是之前一样,过年就连想回家都回不了。 新年到了,还是有些不死心的徐牧早早就带着小妾和孩子,试图以女婿的身份去蹭一蹭梁城的权贵圈,在元旦之前就早早离开。 现在整个百草堂只剩下了菖蒲和苍术两人,菖蒲给苍术将帽子戴好,用虎头帽两边的耳朵将男孩的脸颊给护住。 随后他牵着对方走在了寒风瑟瑟的大街之上,又是新的一年,柏溪镇也开始恢复了活力。 虽然是寒冬,街道上也还有吆喝的小贩。 刚刚还有几个小孩结伴跑过去,团团围住前方举着糖葫芦的小贩,他们中的一人伸出已经被冻的通红的小手买下了一根糖葫芦,随后几个小伙伴一人一口分了那闪耀着光泽的红果。 “想吃吗?” 菖蒲拉了拉身边的苍术,男孩用带着手套的手拍了拍帽子上的雪,随后抬头看向了菖蒲。 “师兄想吃我就想吃?”男孩眼角弯起来,似一双落在古井之中的皎洁月牙。 “过去拜年总是要带点礼物的。” “老板,你这里还剩下多少。” 菖蒲待得那小贩用冻的微微发抖的手掌将刚刚收来的铜钱收在怀里,这才开口询问道。 “小大夫要买送您两只就好了,我家婆娘偏头痛的那两副药小大夫还没有收老汉俺的钱呢。” “三十二,三十六…… 老先生带着杆子和我走吧,这杆子上的糖葫芦我都买下来了。” 菖蒲算了算钱,随后自怀里面取了钱袋,从里面数好铜子,递给了老人。 老人先是一愣,随后立刻满脸欢喜的应了下来,他一大早出来,也就卖了小一半而已。 等到快到中午了他就要回家喝口热汤去,然后换个地方继续叫卖。 也就是现在临近春节,小孩们大都拿到了压岁钱,手上有了点钱,要不然他是不会一次性出这么多货的。 不过若是可以一次性将这些货全部卖出去,这也是极好的,至少可以少受半天的冻。 老人点了点铜钱,随后还了四十文回来。 菖蒲没有拒收,只是略显奇怪的看了这上面的糖葫芦一眼,这老人的糖葫芦一直都是四文一个,比平均价要高一点,但是果子大,而且糖壳也漂亮。 之前灾疫刚过去时老人提了一文,所以现在是五文钱一个,不过这点大家都可以理解,毕竟老人的糖葫芦一如既往的大,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 “今年的糖料和果子都便宜,所以还是四文钱一串。 说实话,之前若非要成亏本的买卖了,俺是不想要卖成五文的。 俺做买卖就是图一个名声,大家也都认俺的这个牌子,也不和我讨价的。” 菖蒲点点头,带着老人一路向着城前那边而去,同时还在肉蒲那里卖了半扇猪肉。 只是就在菖蒲准备离开的时候,屠夫却突然叫住了菖蒲。 “小大夫,您是个好人,活菩萨,这点大家都是认的。 只是那染房里面的小兔崽子们您管不好还是交给官府的好,他们都是一群游手好闲的主。” “他们给您添麻烦了?” 菖蒲的眉毛微微一簇。 “张屠户,咱们这些人谁没有受过小大夫的恩惠,你这话啥意思。” 原本买肉的几人立刻开始声讨起来屠夫,屠夫老脸一红,直接将手中的大刀砍在案板上,叉起腰来看向了那些指责他的人。 “就是因为小大夫菩萨心肠帮了我们这么多,我才要说的,要不然之后这几个小毛贼继续打着小大夫的名号在这里坑蒙拐骗,岂不是闹得大家都别扭。” 屠夫骂了回去,随后用面前的抹布擦了擦手上的血水。 “之前有两个小毛贼,大概就是到我脖子这里这么高的,来偷了我两条熏肉。 那边酒铺那里还丢了两坛酒,大家上次合起来设了个局,将人给围了,最后追着到了染房那里去。 大家都敬您是个人物,知道那里面是您的地方,就没有追究,只是昨天他们又来我这里,顺走了一条火腿。” 屠夫指了指店铺内一侧的架子,那上面有一个空了的挂钩。 “我会去问一问的。” “您可要当点心,那些个小乞丐最会博人可怜,他们偷惯了,就不可能放手。” “只有两个人对吧。” 菖蒲没有回应对方显然带着偏见的话,而是确定了一下人数。 “两人跑进去了,我们去敲门也没有人应,那不就是贼窝吗,您可别惯着他们,给他们吃先给他们喝的还小偷小摸的,当初就应该让那群人贩子将他们给全部拖走……” “你可收着点吧,啥话都往外面落。” 在屠夫越说越激动的时候,在这铺子的后面,屠夫家里面的女眷终于注意到了前面的动静。 屠夫的妻子是一个同样膀大腰圆的女人,她此刻手上还缠绕着一段正在清洗,随后估计是准备用来做香肠的肠子,女人出了小门,随后直接用手扭住了屠夫的耳朵。 女人一边让自己的丈夫闭嘴,一边转头看向了菖蒲这里。 “小大夫来了,他就是嘴笨,您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您别太在意,我家这人就是嘴巴快,没有别的意思。” “嗯,谢谢提醒,我会留意的。” 菖蒲点点头,随后带着举着糖葫芦的老头和苍术继续走向染房。 第258章 父之过 遇到了之前的事情,苍术倒是无所谓,反正这小偷小摸的也偷不到他的身上来,而举着糖葫芦的老汉则是开始有些忐忑不安了。 这糖葫芦一个人显然是吃不完的,再加上他们现在去往的方向,显然这糖葫芦是给那些小孩准备的。 只是此刻这些小孩显然是犯了错的,他有些担心菖蒲会不会结束交易,毕竟虽然这钱是给了,但是这糖葫芦可是都还在他的手上呢。 菖蒲似乎是看出了老人的顾虑,没有再停留,而是快步带着老人去了染房,随后叫出来孩子们领了糖葫芦,等到孩子们领完了,就将最后的三根给了苍术。 苍术手握三根糖葫芦,端端正正的站在了菖蒲的后面,像是一位手持令箭的官差。 “大人,粮食储备和煤炭都还充足,我打听到过年前的粮食和煤炭价格会比较高,就在秋季去预支了这个月的煤炭与粮食,大概今年三月开了春才需要再采买一次。” 苏琦带着菖蒲去了一侧的小屋子,菖蒲扫视了一圈,院子里面现在有三十一个孩子,可以说绝大多数都在这里了。 刚刚还有两个孩子的糖葫芦不是自己领的,只来了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他领完了东西后就快速跑开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些孩子虽然算不上白白嫩嫩,但是绝对是吃饱了饭的,气血充足,身上的衣服也还是新的那一套。 菖蒲微微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实际上是这里被他放权的那些孩子没有管理好这里,导致有些孩子吃不饱饭,最后忍不住出去找吃的。 现在看来这个最坏的情况并未发生,毕竟外面这些孩子们的气血充足,显然不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样子。 “我……我想给您汇报一件事。” 似乎是下了巨大的决心,苏琦在汇报完财务,同时给菖蒲介绍了一下他们这些天完成的对房间的修缮工作之后,选择开口举报。 “苏琦。” 房间内还有其他两个大孩子,苏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但是另外一个孩子则是立刻带着微怒开口制止道。 “我们现在不是小乞丐了,之前讲义气那套确实让我们活了下来,但是这不适用于现在了。 现在我们不需要偷也可以吃饱饭,偷只会给大家带来更大的麻烦。” 苏琦没有顾忌菖蒲还在场,直接将事情给完全的挑明。 “我当初就应该直接将他们给送出去的。”苏琦咬着牙,眼神中带着不忍,同时还有后悔和愧疚。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说出来了才要倒大霉,你想要害死他们吗?” “谁都知道了,就是不知道又如何,我是没有给他们吃的东西吗?” “就那些清汤寡水的,也就才够吃饱而已,没有半点油腥,谁能忍得住。” 原本只是站在房间角落的那少年直接走上前来,站定在了苏琦的面前。 苏毅想要上前拉架,却被苏琦制止。 “现在就要把话给说明白,当着大人的面说明白,我们已经吃饱饭了,我不容许你让我们再退回到吃不饱饭的境地去。 我们可以受得住,但那些小一点的弟弟妹妹们呢。 他们受得住吗,那几个月死了多少人你忘了,刚吃饱饭就想要吃油腥,你想吃就自己赚去,赚不到偷不要带上我们,最后害得大家都吃不饱饭。 我不把话挑明,之后你们怕是要将大家全部都给拉下水去。” “肉我们都吃了。” 那少年看着面前的几人,目光在扫过菖蒲身上时胆怯的迅速让开,落在苏琦身上的时候则是带着几分乞求。 “我和苏琦没吃,你自己忍不住,别一个劲的拉大家下水。” 苏毅撇撇嘴,将桌子下面的抽屉拉开,然后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用油纸布包着的肉块,直接丢在了桌上。 “那你们之前呢,你们就这么的白莲花,白莲花可活不到现在,驴蛋子怎么没得,我们都清楚,啥都干了,现在偷个东西就要将自家的兄弟往外面捅。” “你闭嘴,想死吗?” 苏毅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眼睛通红,直接上手就去抓少年的衣领,将他顶在了后面的墙壁之上。 “你又没有偷东西,别拉自己下水,想想那些弟弟妹妹,别为了三个不听你话的家伙作贱自己。” “我们早就是垃圾了,就还有这么些兄弟愿意陪着我们,现在把他们交出去,人心就散了,然后呢,我们就和被喂养在猪圈里面的猪一样。” 那少年看见面前暴跳如雷的苏毅,也意识到了自己之前漏了不该漏的,他立刻将这个话题跨过去,撇撇嘴继续辩驳道。 苏琦转头来到桌前,将那包裹在油纸布里面的肉块取出,直接丢到嘴里面咽了下去。 “我们偷了两条腊肉,一条火腿,两坛子酒,还有三只烧鸡以及一贯钱,我是匪首,我带您去找我剩下的三个同伙。” “老大……” 这次苏毅和少年一起惊呼出声,苏毅当然是在乎朋友,而少年则只是想要保下兄弟,他根本没想去害苏琦,或者说虽然他自己不想说,但是他是敬佩对方的。 对方至少做到了自己可以做的全部,如果没有自己这些人的拖累,本身面容不错,没有残疾,脑子还灵活的苏琦完全可以成为某位大人物的小厮,犯不着在街道上饥一顿饱一顿的。 “犯了错就要受罚,这是成人世界的规则,我们之前没有受罚是因为我们什么都没有了,现在不行,必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我需要让你们知道,要守规矩,我们现在不是一无所有的饿狼了。 我不愿意你们变成一群小偷、恶棍、流氓。 若是你们注定要变成一群那样的混蛋,我就应该当初直接抛下你们离开。” 苏琦指着那少年,语气里面既有恼火,还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 第259章 我有罪 “你是认真的?” “他是认真的。” 县令看着那个站在菖蒲后面的小孩,微微挑了挑眉,这孩子还挺有意思的。 菖蒲给他的回答是他是认真的,显然这个自首的主意不是菖蒲提出来的,而是这个小孩提出来的。 “既然知道偷盗不对,为什么还要去干。” 县令抽出了一张纸,随后开始补全卷宗,这偷盗的事情只是小罪,他可以自行进行判决,只要不上升到需要绞监候或者是流百里以上的刑罚,他甚至可以调节刑法的程度。 当然这个调节需要一定的解释,比如情节较轻的描述。 “回大人,因为顽劣。” “那就匪首杖三,其余人等杖二,鉴于尔等年纪尚小,就以此为戒,不游街刺青了。” “谢大人。”苏琦跪地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头,随后站起身安静的和后面的捕快一起下去了。 既然是自首,自然不能回染房了,外面的三个男孩则是在被苏琦带到这里来之后就没了主见,只能缩起脑袋,想要当一只鸵鸟。 “他倒是挺有意思的。” 县令翻了翻之前的卷宗,随后打上批示,放在一旁。 那些具体的文书工作不需要他来做,衙门里面的文书先生会补全这些繁琐但是必要的文件。 “此事我也有责任。” 菖蒲看着被带下去的苏琦,转头看向了这边摊开第二份文件的县令。 “怎么,你也想请罪,你有那文书在身上,我可不敢私自定罪,你若是想要请罪估计得到梁城那边去请。” “不是,我想拜托大人帮我找一个有管理普济院经验的人来。” “哦,发现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多了。” 县令笑了笑,他早就想要给菖蒲物色一个帮他处理普济院的人了,这个人选他甚至都已经选好了,一位略显异类的老秀才。 实际上在当初菖蒲开了普济院之后,他就有一种命运当真如此巧合的感觉,因为那老秀才真的太适合菖蒲的普济院了。 对方当初就是因为拆穿了梁城一家商会普济院的内幕而被驱赶了出来,若非他本人身上有功名,否则甚至有可能会被上刑。 此人当初管理的普济院是梁城最大的那个,有能力,也有底线,就刚刚好合适。 县令本身就看不上梁城那些开着普济院将那些小孩当牟利工具的家伙,所以在他的柏溪镇干脆就没有给放这个口子,在菖蒲之前,柏溪镇可是一家普济院都没有开的。 只是之前菖蒲没有提,而且那普济院看起来运行的还算不错,县令不想要对方以为自己是想要往里面安插亲信,就没有提这件事。 “之前普济院我基本上没有参与管理,我只负责提供物资,管理是他们自己完成的。 但是现在看来,这或许对他们来说有些困难,而且会对他造成一定的困扰,那就雇一个人吧。” “哦。”县令起了兴趣,若是说之前他感兴趣的点还是这小孩的不卑不亢,那么现在他则是有些惊讶了。 普济院那边他是一直都在留意的,就是随时准备帮菖蒲擦屁股,他也清楚这些日子那里管理的可以说是井井有条。 三十几个人可不是三十几头猪,不能圈起来只喂食就算完了。 人只要上到了三个以上,就会有小派系,就会因为和某人关系近些,和某人关系浅些而出现分歧,人到了十个以上一定会出现相左的意见。 一般人可以管得好四五个人就算是可以了,能管理好三十几个人,即使是小孩,可以让这些人安稳的待在一个地方不乱搞,可以稳定的发放粮食,这已经算是很有天赋的了。 “您可别把他给挖走了,我还要留着他管那些小孩呢,我一个人可管不过来。” 菖蒲立刻就注意到了县令眼底泛起的兴趣,显然,对方是看上苏琦了。 若是其他小孩,菖蒲肯定乐见于对方谋取一个好前程,但是苏琦可是那里的孩子王,菖蒲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可以管得住那么多的小孩。 一想到那么多小孩要管,菖蒲就感觉脑壳子疼,当年山君他娃一只小老虎就让他精疲力尽,这边一下子来了三十来个,不得把他的枝枝叶叶都给熬秃了。 “放心,不动你的人。”县令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菖蒲放宽心。 挨了板子的苏琦和其他三个小孩在下午就被用牛车送回了染房,苏毅和其他小孩一脸紧张的等待在门口。 当看见趴在牛车上的几人时,有几个小一点的孩子忍不住就哭了出来。 “苏琦哥哥死了,都躺板板了。” 苏毅身边一个才三四岁,甚至于连说话都还不算利索的男孩看见趴在牛车上的苏琦之后直接嚎啕大哭了起来。 其他小孩儿听见有人开始哭了,也开始嚎啕大哭,一时间就连苏毅几个大孩子也感觉有些恍惚,他们是不是也需要哭一下,好保持队形。 “我还没死呢,就这么盼着我死。” 本来挨了板子想要好好休息休息的苏琦此刻青筋暴起。 听见他出了声,那个最开始哭的男孩立刻一跳,抓住了后面苏毅的裤腿。 “苏毅哥哥,苏琦哥哥诈尸了,有僵尸。” 苏毅看着那个抱在自己腿上的小团子,继承来了苏琦脸上的一团黑线,他摆摆手,招呼其他几个大孩子将小孩子们好似赶小鸭子一样给赶回了房子里。 “辛苦您了,我就在旁边,您有需敲敲门就好,我睡的很浅。”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伤员被送到了一间独立的房间中。 那几棍子虽然说可以给行刑的衙役塞点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但是苏琦就是死咬着没有这么办,最后结结实实的挨了三下。 菖蒲预计对方一个多月里是下不了床了,他就挺无法理解这种自讨苦吃的行为的,不过苏琦向来很有主见,菖蒲选择尊重对方的选择。 给几个男孩上了药,菖蒲看了看外面那已经暗下去的天色,索性就住了下来,他本来还想要去看看温老呢。 那边苏毅送来了毛巾和热水之后就关上了小门,这间屋子有些小,多加一个人就会显得非常拥挤。 原先这里是几个女孩子的屋子,只不过因为大屋子里面住了好多小孩,晚上闹腾,而病人需要安静,他们就协调了一下,将病人换到了这边来。 第260章 罪无可赦 “我有罪,罪无可赦。” 夜深了后,抱着个小被子的苍术已经上了床,他也留了下来,菖蒲害怕他住不习惯,就把男孩安排在了自己的床上。 随着月光撒下,房间内逐渐起了一阵阵轻轻的呼噜声,风掠过外面枯黄的草地,卷着雪摔打在土墙上,它们一起刮过那土石之间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音,似风声,又似人音。 趴在床上的苏琦微微偏转脑袋,看向了已经闭上眼睛的菖蒲,月光撒在少年的眉眼之上,给原本柔和的轮廓落上了一层薄纱。 苏琦知道,对方还没有睡,而其他人都已经睡了,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自我救赎的机会了。 他知道,过了今天,那内心的黑暗只会永远的埋藏下去,不管他愿不愿意,它们会缓慢的增长,最终将他整个心完全的吞噬掉,一点不剩。 菖蒲睁开眼睛,侧过身子看着这个即将要溺死在自己心湖之中的少年。他起了身,将苍术的被子掖上,随后坐到了苏琦的身边。 “他们都睡着了吧。” “是的。” 菖蒲看着高处落下的月光,虽然室内有火盆,但是春节前的风依然冷涩萧索,不盖被子还是会感觉到一阵刺骨的疼痛。 那疼痛会顺着每一个向外的口子流入躯骸的缝隙,然后刺破肌肤,直直钻入骨头内。 “我想要忏悔。” 苏琦用脑袋压住枕头,眼睛睁开随后再次合上,期间没有泪水,有的只是无穷的恐惧,对于未来的,对于自己的,以及对于一切美好的。 “我不是受害者,我无法原谅你,我也不是你自己,无法让你放下,不过如果你愿意说,我可以做一个倾听者。” “谢谢您。” 苏琦说完就陷入了沉默,就在这般寂静似乎就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一朵乌云遮盖住了皎洁的月光。 “我们吃了他,我带着他们吃了他。 因为太饿了,我……我当时只想要塞点东西到肚子里面去,先是树皮,然后树皮被拔秃了就是观音土。 我甚至感觉他很好吃,但是,但是,他叫我哥哥啊……我怎么能这么想。 他们当时说太饿了,我就准备了几根签子,短的一根,剩下的是长签子。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是他抽到了那根签子,如果是其他人多好,哪怕是我呢,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最小的那个。” 苏琦的瞳孔开始扩散,最后几乎整个散开,身体则是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他的身体在阻止他去回忆那段记忆。 最终少年停止了抽搐,白天的消耗让他整个人十分的疲惫,随着月光,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最终抽离开了这具躯骸。 菖蒲给少年掖好被角,然后缓步返回了自己的床铺之上。 一夜无话,当第二日的晨曦到来时,一切都似乎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苏琦依然躺在床上,只是在看向菖蒲的时候会不自觉的错开视线。 “他是你哥哥?” 苏毅作为这里除开苏琦之外最有主见的孩子,这些天的日常管理都是他在张罗,在看着那边几个最小的孩子起床了之后,少年找到了正在洗漱的苍术。 菖蒲起的早,但是苍术起不了这么早,之前他都是天黑睡觉,天亮了起床的。 后来在百草堂的时候为了给徐牧留一个他非常刻苦的印象,他往往需要起的比鸡还早,现在徐牧不在,苍术也难得放纵了自己一次。 “不,他是我师兄。” 苍术用手指沾了点粗盐放入嘴中,仰头含着这口盐水细细的清洗着口腔,最后低头吐掉。 “你们医馆挺辛苦的吧。”苏毅递过来一只刚刚烤好的大饼,他们这多人当然不可能在外面买饭,若是每天都下馆子现在的餐费估计要翻三番不止。 好在孩子们中间不少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虽然珍馐美食做不了,但是正常的烧火做饭还是可以办到的。 这大饼就是提前烤好的,早上的时候烧开水泡几壶茶,随后用炉子的余温将这些大饼和馒头热一下就是一顿早餐了。 苍术道了一声谢,伸手接过了大饼,他咬了一口,然后就着手边的热茶咀嚼几下后将这面团咽了下去。 说实话不如油条好吃,也不如白面条。 这是死面,并没有发开,不过能吃就行,他现在不挑食了,估计以后也不再会了。 “还行,学门手艺吗,师傅很好,是教东西的。” 苍术没有因为徐牧不在身边就放松警惕,之前他在店内询问那些客人徐牧的事情后不久,徐牧就去问了为什么他要问自己的事情。 当时苍术用一连串的马屁将这件事给糊弄了过去,自此之后他对徐牧那是逢人就夸。 “那你师兄怎么样。” “你指的是我哪个师兄。” 苍术笑了笑,这小子还是太嫩了,几句话就把目的给撂了出来,要是他来说这话,一定会再铺垫几句。 亦或者是尝试用小孩子的话题先拉近一下关系,再不济一起骂一骂那些奸商总是没错的。 街角卖煤炭的小贩向来狗眼看人低,街头那个做代笔的老童生则最是滑头。 这些人骂一句总是没错的,到时候再切入话题,有了身份认同的两人才能谈得下去。 不过这里毕竟是师兄的产业,苍术没有直接揭穿对方想要从自己这里套话的企图,而是起了捉弄一下对方的心思,遂以一个问题将对方的这个问题给再次扔了回去。 “你还有几个师兄,那感情好,在外面也有人照顾帮衬,也不会显得太单薄,我们村里面老人都说,在村里看亲兄弟,出了村就要看师兄弟的。” 苏毅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话太急了,他没有掉入陷阱去回答自己想知道菖蒲的信息,反而憨厚的一笑,随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用一句不知道是否是现编的话将这个话题给先对付了过去。 “我是个孤儿,父母都死了,是大人怜惜我,给我了一口吃的,一块地方安葬亲人。” “对不起,我不知道。” 苏毅一愣,他看对方衣着整洁,谈吐也不像是街头混混,下意识的以为对方是出身自镇里面的富裕人家,至少也得要是可以支付得起百草堂拜师礼的家庭。 他可是听说了的,百草堂的拜师礼可不便宜。 “没关系,咱们大哥不笑二哥,都是孤儿,有什么好忌讳的。” 第261章 建安十三年春 “我准备雇佣一位管事。” 菖蒲在早餐过后来到了依然卧病在床的苏琦身边,此刻几个同样卧病在床的男孩趴在床上,头朝里围在一起,正在互相吹牛,以此渡过这段难熬的时光。 只有苏琦趴在外面的床上,也不知道是被孤立了,还是干脆就没有参与其中。 菖蒲坐到少年的身旁,十分认真的看向他。 “是,我们给您惹麻烦了。” 苏琦一顿,秀气的眉毛先是皱成了一团,随后又瞬间松开。 他们没有决绝和反抗的权利,毕竟无论是钱、地还是他们待在这里的权利都是对方所给予的。 更何况他们之前还出了这档子事,他将自己放在对方的位置上,他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甚至于苏琦还微微松了口气,毕竟这样或许自己就可以不用再为这些小伙伴们而整日担忧了。 “这不是惩罚,也不是通知,这是意见征询。 你是这里的管理者,说实话,你管理的很不错,超出了预计,让我来也可能无法做的和你一样的好。” 菖蒲将一只纸袋子放在了桌上,随后从里面取出了一只柿饼,这是早上一个小贩给他带来的。 这个小贩菖蒲依稀间有印象,大概是三年前对方跑商到周边的村子时割伤了脚,当时眼看着腿就要保不住了。 那个村子里面刚好有人听说过菖蒲可以治这个伤,就极力推荐了这个小贩过来。 小贩在这个春节前带着货物到了柏溪镇,希望可以赚一笔,卖完了货物后就开始寻找菖蒲,后来一路问就问到了这里来。 而这一袋子的柿饼就是他送给菖蒲的新年礼物。 看着柿饼被放到眼前,苏琦咽了咽口水。 “我是大孩子了,不好这口甜食,留给小孩子们吧。” 苏琦偏过头去,看着面前的墙壁,这上面还有土层的裂纹。 “既然是意见征询,你就有拒绝的权利,当然不是在现在,我觉得你至少要给他一个机会。”菖蒲掰开那柿饼,让里面已经变为红褐色的果肉露了出来。 周围的空气中顿时弥散出了一股淡淡的果香味。 “您是老板,实际上我有些不太明白。” “嗯?” 菖蒲将那半个柿饼递给苏琦,对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少年将那柿饼小心翼翼的拿在了手中,小小的掰了一点放入嘴中,随后叫了一声侧面那三个正竖着耳朵听着这边谈话的男孩,当对方注意到这边之后就将剩下的那大半块柿饼给丢了过去。 三个男孩原本就眼馋这边散发着甜滋滋气味的柿饼,那个被叫到的男孩看见柿饼飞来,立刻探手将其稳稳的接了下来。 随后三个人就埋下了头,将这块柿饼给分了个干净。 “这里的地方,钱财,或者更直接一点来说,我们都算是您的财产,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 苏琦舔了舔手指,回忆了一下刚刚被他抛出去的那柿饼的味道,然后用手掌支起身子,用那双棕褐色的眼睛盯着菖蒲。 在这件事之前苏琦一直想要问这个问题,但就是一直不敢问这个问题,生怕一问了这个戳破窗户纸的问题,那么现在的美好生活就会一去不复返。 直到昨晚他向着菖蒲袒露了自己最深沉的秘密后,又观察了对方一天的苏琦这才问出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即使他已经隐隐猜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依然想要一个明确的答复,否则每夜合眼必然是无边的恐惧。 “说实话,目的是什么,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大概就像是见到那林边有鸟雀被树枝缠绕了羽翼,于是随手帮其解开缠绕,然后送它们再次回到蓝天吧。” “三十四只鸟,应该要花不少钱吧。”苏琦先是为菖蒲的这个例子笑了笑,随后咬了咬嘴唇。 他见过那些善良的人,但是这些人要么是涉世未深的孩童,要么是善良但是克制的成年人。 苏琦不知道菖蒲到底有多少钱,但是苏琦很确定,到现在为止菖蒲在他们身上至少花了一百两出头。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对于富庶的一家来说这几乎就是一两代的全部积蓄了,即使是对于那些老爷们来说,这也脱离了小钱的范畴。 首先苏琦排除了菖蒲是一个涉世未深,泡在蜜罐子里面的小公子,但是对方的所作所为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克制的善良,倒是颇具江湖大侠一掷千金的豪爽。 “也不算多,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你不是也为了他们而选择留在了这个小团队之中吗?” 菖蒲再次从袋子里面取了一只小小的,而且还带着破损的柿饼放在了苏琦的床头。 “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兄弟姐妹。”苏琦沉默了片刻,没有拒绝那块柿饼,他是想要吃的,只是他的担当又不容许他吃独食。 “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胜似亲人,在这点上你也比我做得更好,对于我来说你们只是鸟雀,若是解开树枝只需要耗费点力气我大概是会去做的。 但若是这会划伤我的手我便会犹豫,若是后面有狮虎追击那么我大概是会放弃解开那树枝的。 而你和他们一起面对了狮虎不是吗,这很了不起了,我很欣赏你,这算是奖励了。 话说回来,给那个新来的管事一个机会吧,他很专业,我希望他可以给你们带来点更好的变化,当然他最终只是员工,我才是老板,若是不喜欢也可以解雇。” 菖蒲将那只小小的柿饼推了推,最终看见徐琦接下这才笑了笑,他没有选大的柿饼就是料准了对方大概是不会接受的,但是小的还是有机会的。 当菖蒲出了房间,就看到正站在外面的苍术,两人收拾了一下行李,随后离开了染房。 原本菖蒲要去温老家里面,苍术因为不愿意一个人待在百草堂这才跟了过来,只是没想到在这里耽搁了一天。 “师兄,当心斗米恩升米仇。” 等到出了染房,两人过了转角后,苍术抬起头看着菖蒲小声地提醒道。 此刻街道两边正有人点燃那爆竹,不时有裹着袄子,抱着孩子出来张贴春联的人向菖蒲拱手问好。 菖蒲回了一礼,随后摸了摸苍术的脑袋。 “小心是好的,只是我希望别人对我保持坦诚,所以我会尽可能的对别人坦诚。 对我来说,他们只是被树枝缠绕的鸟雀。” “那我呢?”苍术抬起头紧盯着菖蒲的眼睛。 “你也是鸟雀,筑巢在我屋顶的鸟雀。” “那就是小燕子了,是祥瑞。” 苍术听见前半句时心一落,听见后半句后才喜笑颜开,他立刻又加了一句。 第262章 此子心思深沉 “来了。” 温老打开门,就看到门外抱着大包小包的菖蒲,他视线向下偏转,在那个亦步亦趋的跟在菖蒲身后,同样在怀里面抱了一堆东西的小身影上顿了顿。 “嗯,昨天去染房那边耽搁了一点时间。” “纸墨都备好了,就等你了。” 温老拄着拐杖一步一摇的走向堂内,菖蒲则是先带着苍术入了房间,随后关上房门落上门栓,指挥着苍术将手上的东西放在偏室之中。 苍术抱着东西放了进去,同时打量着周围,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或者说之前他在门外传过话,也往里面送过东西,但是还没有进来过。 “老师您的字可比我的好看。” 菖蒲来到温老的房间内,此刻的桌上已经被清出来了一块空缺,空缺上放着三张被裁剪为长条状的红纸。 随着房门被打开,屋外的风吹入屋内,拉着那红纸在镇纸的后面微微摇曳。 “这对联就是要小孩来写才算有意义,我这老头又不是什么大家高人,写这没什么意思。 对了,那边你贴了吗?” “贴了,走的时候就贴了。” “那就好,你终究还是要在那边讨生活的,不能厚此薄彼不是吗。” 温老得了便宜还卖乖,老人拄着拐杖乐呵呵的看着菖蒲握笔在红纸上端端正正的写了一副春联,随后看着菖蒲带着苍术拿着这对联到了院子外面,再从邻居家借了米糊和刷子,将对联贴在了墙上。 苍术在下面扶着对联时,旁边正有几个小孩追逐着跑过,一串似乎就在耳畔炸响的鞭炮声,让苍术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你那个小师弟啊,心思太重,你要注意。” 菖蒲带着苍术在温老家里面住到了春节结束为止,因为菖蒲在这里,这些日子不少人提着礼物上门来串门,温老一边嫌弃吵闹,一边却乐呵呵的和那些老人攀谈了起来。 春节的最后一日,也是菖蒲将要返回百草堂前的一晚,在苍术回去收拾被窝时,正在房间内温着酒的温老突然对着面前桌子后替他代笔的徒弟开口提醒道。 菖蒲将正在写的字稳稳的收笔,随后将毛笔搭在砚台上,看向了温老。 “他这几日缠着我打探你的事情,不过我是只老狐狸,一眼就看透了这只小狐狸的小心思。” “我知道。” 菖蒲点点头,他将这页信纸拿起吹干了墨迹,随后放在一侧的架子上。 “是人都有欲望,遭受过创伤的人更甚,受了伤的心总是希望得到些什么来填补自己缺憾的部分。” “那你看为师如何。” 温老顺了顺自己的胡须,这个徒弟他是越看越满意,他感觉这就是自己做过的最划算的一笔生意了,幸亏当时自己没有收下徐牧的那个倒霉儿子。 菖蒲四下打量了一圈,目光在周围成叠的书信之上停留了瞬间,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也是,我也着相了,力所不能及,力所不能及啊。” 温老叹息着绕了一圈,手掌在周围的纸张上轻轻划过,最后老人站定在菖蒲身前,目光中带着几丝复杂的神色。 “只是啊,落入这世间,谁可以不着相呢,当时将那赤子之心失了,还自以为是长大了。 如今见到这沧海桑田,再想要回去捡起来丢掉的东西,又哪有这般的容易。 即使捧起来装模作样的塞进去,也只是一个样子罢了,可以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你这样就挺好,就挺好啊。” 温老拍了拍菖蒲的肩膀,然后来到了堆积如山的纸张之前,他从位于角落处较为整洁的一只架子上取下了只盒子,随后将其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三份文书放在了桌上。 “梁国天沐堂的李大夫,京都济仁堂、回春堂的刘,齐两位大夫,你都认得的,这是行业的翘楚,比之你的师傅也算技高一筹。 你的学问我知道,已经超过我和你的那个便宜师傅了,在这里无法得寸进,行医者需要走天下的路,见天下的病,一者扬名于外,二来长长见识,见见世面,才能有所开创。 你若是它日起了出去走一走的心思,此世唯此三人可以一看,其余人要么敝扫自珍,守着那点快要烂在柜子里面的玩意不肯露出来半点,比看自家未出阁的姑娘还要紧。 你又不是那类下得去手攻伐他人只为了传承的人,若想要从这些老古董的手里面拿到压箱底的玩意,那就只能入赘了,但是那样又太便宜那群老鬼。 我培养出来的徒弟,给别人做嫁衣,想想就感觉不得劲。 剩下的人大都不如你,亦或者心思太过深沉,为师害怕你吃亏啊,等到你它日积累点经验再去走动的为好。 出去了若是要寻个落脚的地方,还是这三人来的好,也刚好,两个在繁华的中原,一个在西域,你可自行决断。 不过为师还有一点要告诫你,我所说的学问指的是这自《医理》一脉延续出来的正统一派。 对于初学者,需要正本清源,那些偏方巫蛊之术还是不看的为妙,免得心思浮动,失了根基。 但是你的基础已经打好了,上面的路我也没有看过,我无法告诉你那里面有什么,这都要你自己去找,多看看那些偏方,巫蛊之术也未尝不可,只是切莫钻入了牛角尖。 要记住,这世间本无正统偏门一说,能用就好。” 温老站在门口,看着自己这个满意的不能再满意的徒弟,唠唠叨叨的将自己想到的事情都嘱咐了一遍。 “还有……” 老人再次竖起了手指,示意菖蒲仔细听。 “你那个小师弟心思深沉,你要注意啊,那小孩和你那个师傅简直就是一个样子,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放心师傅,我会的。” 菖蒲点点头应下了老人的嘱托,随后扶着老人去了床上。 “师兄。” 当菖蒲回到房间的时候,就看到已经进了被窝的苍术。 外面寒冷,虽然房间内起了炉子,但是依然不算暖和,男孩只在外面露了一张脸,整个人则是完全裹在了被子里面去。 第263章 先生 建安十三年的春日很快过去,随着天气再一次变暖,街道上便多了很多撒开丫子奔跑着的孩童。 农家孩子多,而生活窘迫,人们大都没有能力给正在快速长身体的孩童每年置办一套衣服。 加上棉衣用料更多,同样也更加的昂贵,不少人家都只能是当大孩子穿不上了才把衣服给弟弟妹妹,然后看情况给大孩子置办一套或者是从亲戚邻居那里买来一套衣裳。 镇子上的人虽然普遍有些积蓄,但是也难免有些家庭经济困难。 不少孩子到了冬天没有足以蔽体的衣物,只能躲在家里面,和兄弟姐妹们缩在小小的土坯房之中,以求可以平安的度过又一个寒冬。 随着天气变暖,被闷了一整个冬天的孩童们见那外面的寒风可以忍受后便跑了出去。 他们或是踩着外面土路上因为昨夜的小雨而产生的小水坑,或是敲响隔壁家的房门,叫出来小伙伴一起呼吸外面清冷新鲜的空气。 走在前往县衙路上的菖蒲侧身躲开了几名追逐着跑过身边的孩童,随后继续前进。 六郎在春节前特意带着两只成色不错的火腿到温老家去道了谢,有了那份来自朝廷的补偿,他也终于不用推迟买下一个更大店面的计划了。 只是出乎菖蒲意料的是,六郎居然将裁缝铺子给买了下来,准确来说是买了一半多。 最近这段时间路过那边就可以看到六郎拄着拐杖傻笑着,看着工人们将裁缝铺的店面用木板隔开。 老裁缝的孙子卖掉了裁缝铺子的三分之二,还包括整个二楼,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店面,以及用木板隔开的库房和房间。 虽然路人看见这有人欢喜有人愁的一幕都不由得摇摇头,或是叹息一声老裁缝的孙子败家,亦或者是感叹那硕大的家业转瞬间就被糟蹋了一空。 但是对于那个失去了爷爷和双亲,必须要自己支撑起来硕大家业的男孩来说,他终于算是将摇摇欲坠的产业给稳住了。 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从容不迫的将店面内自己现在用不上的高级料子出售,而不是在债主们的逼迫下拿那些上好的料子以贱价抵扣债务。 当菖蒲路过裁缝铺的时候,原本正在面摊上嗦面的男孩看见了菖蒲,随后面也不嗦了,用袖口里面的手绢擦了擦嘴巴,立刻跑了上来。 之前他最为困苦的时候,还是菖蒲没有用店里面的白条,而是以现金拿了那件袍子,这才给他解了燃眉之急。 随后普济院的生意也是交给了他来做,男孩清楚,虽然自己要的价格低,但是他的手艺确实是不怎么样,对方完全可以将这生意交给其他人。 “先生,那几套被单我已经缝好了,针脚我检查过了,都是密的,这次绝对没有问题。” 男孩亦步亦趋的跟在菖蒲身边,抬起头看着少年。 “之前的那几套我看了,手艺进步很大。” “嗯,我会尽快磨练手艺的,爷爷当年将要点给我都说过,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得到了夸奖的男孩开心的用藏在衣袖之中的手指搓了搓袖口。 “你这里的金创药还够用吗,不够了记得去百草堂拿,我给苍术交代过了,给你拿成本价就行。” “不用了,我现在赚钱了,前些日子村头李二哥娶媳妇,他们家的被褥都是我做的,而且卖了这屋子,短时间内也有资金了。” “可以,最近换季,注意保暖,若是不舒服就去百草堂找我。” 菖蒲刨了刨男孩的脑袋,快步走向了县衙,今天早上有一个小捕快来找他,对方传了县令的话,那个应聘普济堂教席的老秀才来了。 菖蒲忙完了店里面的事,这才抽空在中午赶去县衙,就连午饭都没有来得及吃。 “朴师兄,此人如何。” 老秀才虽然已经两鬓全白,但是他实际上还要叫县令朴枞一声师兄,盖因两人曾经在同一处学堂修习,只是当时的朴枞是少年得志,以及冠之年连中小三元,若非家里面出了问题,估计是会冲击天子门生的。 只是家里面的事情让他最终选择在考取了进士之后就匆匆离开了权力中枢,到外面从县令干起。 而当时的老秀才已经是那学堂之中最老的童生了,两人是同一届秀才,区别是朴枞是院案首,而老人则是那个名落孙山的孙山先生。 虽然老人知道师兄在本地做官,而且还是作为重要交通节点柏溪镇的父母官,不仅如此他还通过一些渠道得知,他这位师兄在之前的大疫之中干的不错,加上在任内的政绩不错,上面已经准备将他给引入权力中枢了。 但是老人之前从未来找过朴枞,因为他知道,虽然自己和对方在当时有几分情分,但是只要自己来找了对方一次,哪怕需要帮的忙再小,这情分也就断了。 之前他得到了对方的信件时实际上是激动了一瞬的,那一刻老人以为自己遇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位伯乐,自己终于可以一展宏图了。 不过随即他就再次认清了现实,对方还是壮年,而自己已经是一位耄耋老者,对方不可能带着自己返回权力中枢,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他太老了,很难给予其什么助力。 而在看完了朴枞的来信之后,老秀才的心便彻底的落了下去,对方只是想要让他去当一个普济院的管事,而且还只是引荐而已。 那一刻老人是有一种被戏弄的愤慨的,毕竟谁人不知道,他当年和城内的那几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撕破了脸,被对方全城封杀,甚至于没有人愿意让他哪怕当个账房先生的缘故就是他捅破了对方普济院里面的脏脏事。 只是出于不得罪这位前途大好师兄的考虑,老秀才还是来了,随后他就开始抱着最后一丝的侥幸心理,询问起来这位可以做自己孙子的师兄,那个普济院的老板人如何。 若是对方只是拿普济院当免税的法子,不去碰那些歪门邪道,他还是可以接受的。 第264章 鸡同鸭讲 “一年大概一百二十两。” 菖蒲算了算账,虽然他位于梁城的那两个产业每年的进账不止这点,但是他不能将钱全部都投入其中。 温老的家产早在可持续性的写稿中耗费的七七八八了,毕竟老人每天都在写字,而即使是最便宜的纸也不便宜,更何况还要加上作为损耗品的毛笔和墨块。 只是因为温老的财产很早就已经完全由菖蒲在管理了,不管是老人的衣食起居还是信件寄取和笔墨纸砚的采买都是菖蒲在负责。 故而到现在为止老人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财产早就已经被消耗殆尽,现在温老完全就是菖蒲在养。 除此之外百草堂这边有不少穷苦人家过来讨药,这部分药钱百草堂是不可能免去的,之前这里的账目一直都是菖蒲在拿自己的诊费往里面贴。 而现在有了梁城产业的进账,菖蒲有时候也可以放开手脚,给一些买不起药的病人上点好药了,之前他都不敢上什么名贵药材,生怕一下子就击穿了自己那薄薄的小金库。 除此之外菖蒲有预感,这普济院开起来之后小孩的人数不可能一直保持在三十四人,他需要留点余量,避免后面普济堂经营不善导致孩子们再次流离失所。 “你疯了,那才三十四个小孩,而且大都是五六岁的,大的没几个,一年一百二十两,平均一个人一年净赚四两银子,你把他们当牲口用呢。” 坐在菖蒲对面的老人在听见菖蒲的话之后直接跳了起来,整个人就好像在屁股下面坐了一根弹簧似的。 菖蒲挑了挑眉,这老头看起来已经六十几岁了,没想到身手还如此的矫健,不过如此甚好,他原本还有些担心,让一个老者去照顾一群精力旺盛的小娃娃,对方能不能胜任。 现在他看见这老头精神矍铄的模样,也就放心了。 “不,我的意思是一年我最多提供一百二十两的预算。” “哦,哦,抱歉,抱歉,不过……是不是有些多了。” 老人站起来之后就看到自己那位县令师兄看过来的眼神,得到了菖蒲的解释后他还是忍不住反问道。 毕竟之前那些老板让他费用自筹的都算是大善人了,大部分老板都是要求尽量压缩预算,不仅不给普济院拨钱,反而要求普济院在给予税务减免份额的同时有所产出。 “不算多,都是一群半大小子,我这里还大都是男孩,多吃点正常,冬季添衣服和煤炭,加上每个季节的建筑修缮,一百二十两实际上已经算是比较抠搜的预算了。 当然这是我按照五十个人给你的份额,如果后面人数继续增加,或者是有什么其它项目我们可以继续谈。 不过目前人数还是控制在五十人左右的好。” 菖蒲将一本有些厚度的账本递给了老人,老人接过那账本,随后翻开来看了看,看着那里面歪歪扭扭的字和涂涂改改的账本,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少年。 他原本以为对方应该是一个文化人,至少也要有点墨水在肚子里面,否则可很难入得了自己这个眼界甚高的师兄眼里。 但是现在看来,对方的也没有几斤墨水在肚里,老人往后翻了翻,后面几张做的还算可以,看得出来做账的人有点底子但是不多,不过一直在进步,最后一个月的账目还算入的了眼。 “账目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各个项的细分没有,而且总体来看若是只有三十四人,那么这个开销有些大了。” 此刻老秀才感觉自己似乎是摸到了对方的目的,难不成是准备用普济堂来洗黑钱,这倒是个少见的新赛道,不过他细细想来,这似乎也可行。 毕竟普济院每个月的支出大都十分零碎,而若是发动这些小孩做些手工品,那入账则全是干净的钱。 只是,这是不是有些大费周章了,毕竟就是这几个小孩的手抡出火花了,一年的产出也不可能超过一百两,而一年的投入则是至少一百二十两。 相比较于赌场和那些文玩一条街,这个洗钱的损耗率有些高了。 老人试探性的问了这个问题,试图知道菖蒲的态度。 “这账是孩子们自己做的,第一年置办的东西多,花销大点可以理解。” 老秀才带着无穷的疑问跟着菖蒲来到了普济院,才到外面,他就看见正有几个少年打着赤膊,正拿着泥砖往围墙的破损处填补。 几个孩子虽然在干活,但是这个年纪哪能真的安静下来,补了几块砖,随后就开始打闹起来,打闹了几下之后又开始工作。 那骑着墙的少年看见菖蒲后就立刻向着墙内吹了声口哨,等到菖蒲两人进了院子,就看见苏毅和痊愈了的苏琦已经等在了院子里。 老秀才环顾四周,周围的院子比他想象的要整洁不少,不过问题也是有的,比如那柴堆显然不合理,若是不注意容易倒下来砸到人,再比如有几个房顶看样子也需要补一补了。 小一点的小孩也听说了菖蒲给他们找了个教席,他们大都围在周围不敢上前。 他们有的三三两两的躲在阴影之中,小心翼翼的望着那边的老秀才,有的则是站在大孩子的旁边,不时对着那边的老人摆个鬼脸。 他们可对所谓的教席没有什么好印象,对他们来说 这就是来管自己的。 菖蒲向几个大孩子介绍完了老秀才,苏琦也带着几个大孩子像模像样的拱了拱手算是行了礼。 老秀才的视线在苏琦的身上顿了顿,若是他没有猜错,这个少年应该就是那账本的作者了。 他也拱了拱手,正式的向几个孩子回了礼。 苏琦几人对此略显意外,毕竟这可是个大人,按照菖蒲事先给他们的介绍,这还是个秀才,算得上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了。 在苏琦的印象里,就连他们村里面那个只是有个童生名头,院试都还没有通过的老童生都傲的不行,对乡老都敢甩脸子。 第265章 天才 “是这样的吗师兄?” 男孩抬起头,用带着期待的眼神看向身旁的少年,在他的手边是一副被配好的药材。 菖蒲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不过随后心湖就平复了下去,人类中总是能出现这样天姿绝绝的人物。 有时候他甚至会怀疑对方不是才诞生到世间几十载的人类,而是和自己一样有上千载岁月打底的老妖怪。 他开始意识到可以精选药材的特性,根据病人的特点配比药材是什么时候,大概是来到百草堂后三四年后吧。 苍术才刚刚上手一年多,就已经学到了他的精髓,虽然熟练度上依然不及于自己,但是也快了。 “是的,单纯看它作为药材的模样无法体会到那个感觉,我今天去看看有没有没处理的药材,你下午处理一批药材,巩固一下知识。” 菖蒲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温老那边他早就问了,温老不在乎菖蒲向外传播自己的传承,只是有关血肉温养药材的禁忌不许菖蒲外传,即使要外传也需要好好考察此人的心性才行。 至于其它的,温老已经不在乎了,或者说他是希望菖蒲往外广收门徒,想办法帮他把那未完成的医书完成的。 写了快将近十年这书的温老已经认识到了,自己在有生之年已经无法完成这部着作了,甚至于他不确定菖蒲在有生之年能否完成。 现在温老已经将那渺茫的希望寄于菖蒲的徒弟,期待通过一代代人的接力将这医书给完成。 下午时分,太阳在天空中的最高点停顿了一瞬,随即缓慢下落。 当日光昏暗时,临近其的云层便被染上了一层橙红色,随后是红色,黄色,最终一颗鸡子大小的锃亮球体自松散的云海中落下,带着丝丝云气,隐入凡尘之中。 晚归的徐牧看见了正坐在院子里挑选药材的苍术,以及坐在一旁,趁着太阳的余晖阅读的菖蒲。 此刻的苍术小小的身影被一圈的竹匾围了起来,周围的药材甚至都比他看起来要重,而菖蒲则是悠闲的坐在一旁的躺椅上,手中时不时翻一页那医书。 “这就是你和黄柏学到的东西?” 徐牧皱了皱眉,他之前还以为菖蒲是个好师兄,至少也是和他那个离家出走的大弟子一样,只是现在看来,对方只是在自己面前表现的像个好师兄罢了。 男人自阴影之中走出,站在菖蒲身边淡淡的开了口,似乎想要看见对方脸上惊讶或者说是慌张的情绪。 只是菖蒲只是抬头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那是看傻子的眼神,徐牧眯了眯眼睛,他脆弱的自尊心刚刚又被对方给踩在了脚下。 男人抿了抿嘴,他已经不准备通过菖蒲达成自己的目标了。 他也发现了苍术是一个可造之材,他准备利用对方回到梁城,只需要静静的蛰伏,然后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一飞冲天的机会。 不再索求于菖蒲的徐牧也不准备给这个欺压师弟的家伙什么好脸色,他张了张嘴,想要指责对方。 只是在尚未开口的时候,他就见菖蒲站了起来,随后对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你就是这么和师傅说话的?”徐牧压抑着愤怒,只是在看到那边陷入一种冥冥之中状态的苍术,他还是将声音给压了下来。 “他顿悟了,真是恐怖的天赋啊。” 菖蒲来到徐牧的身边,看着捏着一根药材看的入神的男孩,感叹了一声。 徐牧皱了皱眉,顿悟,咋干脆不说是三花聚顶直接原地飞升了呢,不过他也感觉到了院落之中男孩那陷入的怪异状态,知晓这对于对方很重要的徐牧并没有阻拦。 毕竟对方是自己的人,自己甚至还有对方的卖身契,对方成长的越快,实力越强只能证明自己越有实力和眼光。 徐牧站在菖蒲身边等了两个时辰,随后他就有些站不住了,长时间的凝视那边拿着根草发呆的苍术,让徐牧刚刚感觉到的那股触动感也被彻底消磨殆尽。 若非苍术这个孩子一直以来都很听话,他甚至感觉这是这两个小混球合起来捉弄自己的恶作剧。 实在没了耐心的徐牧最终在菖蒲的目送下绕道去了后院,而菖蒲则是寻了个小凳子坐下,随后点了盆炭火,温了一壶茶就这样等在旁边。 从夕阳西下到月光洒满整个小院,再到那第一缕阳光越过院落墙壁顶端的石砖,给后方的墙壁留下了一整片的阴影。 菖蒲看着依然处于顿悟状态的苍术,缓步走向男孩,轻轻拍了拍对方,将已经走在伤神边缘的苍术给拉了回来。 顿悟虽好,但若是不节制终会伤神,神伤则损气,气损则泄精,精气不饱则无法孕养神,以此往复,最终使人憔悴。 “喝口茶吧。” 菖蒲将温热的茶杯塞到了苍术手中,男孩只感觉一阵的恍惚。 之前完全沉浸在那天地万物为他布道的快乐之中,此刻回到凡尘之中才发现身体已经虚弱不堪了。 此刻的他只感觉腿脚发软,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就连喉咙都干涩无比,好似落了几十把尖刀在那。 那道召唤他回来的声音落下后,一只温热的茶杯就被塞入了他冰冷的手掌之中,蒸腾的热气随即袅袅而升,滋润着几乎皲裂的唇齿。 身体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将那茶汤送入了口中,微苦的汤液意外的解渴,原本的疼痛随即被一一轻拂而去。 像那被单之上被拉平的褶子,又似被一双巧手轻轻摘走的,不知何时沾染在裤腿上的粒粒苍耳。 顿悟了一夜的苍术此刻对药材的味道无比的敏感,若说之前这些药材在他眼中口里只能是表象,那么此刻他几乎可以品尝到每一丝组成这苦涩背后植株的那不加掩饰的活力和雀跃。 苍术细细品味,随即尝出来了这汤药之中的味道来源,白术、茯神、黄芪、龙眼肉、酸枣仁,这是一味用来安神的汤药。 当男孩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已经不见那个彻夜等待他的少年,有的只是对面小桌上堆积了几堆的药渣。 苍术上前嗅了嗅 ,随后咧开嘴笑了起来。 这都是这一味汤药,只是比例有所不同,看样子配置它的人一直在细细调整,只是为了让自己可以在醒来的瞬间得以喝到这一口养神护心的汤药。 一股缓缓的感觉在心田之中荡漾起来,苍术几乎想要小声地哼唱起来了。 第266章 莫要丢入簸箕 好心情不总是可以保持下去的,比如现在,当苍术就要蹦蹦跳跳的跑去找师兄道谢时,一个不合时宜的人来到了小院之前。 若是其它时候倒也还罢了,只是此刻这不自觉自己出现的并不合时宜的人,似乎还自以为自己来的正是时候。 “你醒来了。” 徐牧压下嘴角,菖蒲那傻小子在这里待了一晚上,还不如自己睡个觉再出来,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的巧。 他咳嗽了一声,随后压低声音,让自己的话语听起来更具威严。 苍术只感觉一阵倒胃口,他那原本就因为一夜顿悟而没有什么东西打底的肚子此刻拧巴了一下,随后是几乎要反刍上来的胃酸。 不过最终男孩还是将微笑裱了起来,只因为他想起了那个在每个温柔的夏夜抱着自己,给小小的自己唱着摇篮曲,陪着他数着天上星星的女子。 现在还不是时候,到时候一定挑断了这玩意的手脚筋,让他自己爬回柏溪镇来,然后在他最后一步路的时候弄死他。 苍术一边计划着,一边用一双布满着期许的眸子看向了徐牧,那是幼兽看着长辈的眼神,满是依赖。 男孩知道,徐牧现在就是想要自己这样,而且此刻就恰恰是攻陷对方防线,让自己在对方心里占据更大位置的好时刻。 自己在对方心里占据的位置越重要,最后一击之后的威力就会越大。 徐牧看着那幼兽一般的眼神,满意的顺了顺胡须,他走上前拍了拍男孩的肩膀,随后就准备带对方出去小搓一顿。 此刻恰逢杜仲出来,徐牧看着那邋里邋遢,甚至眼角还带着污渍的疲软家伙,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杜仲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份嫌弃,他只是低下头向师傅恭敬的道了一声早安,随后就去了一侧的水缸准备洗漱。 在苍术被徐牧带着离开前院的时刻,杜仲对着被徐牧紧紧抓着的男孩做了个鬼脸,看见这个鬼脸的苍术也回了他一个。 只是在转过去看向徐牧的瞬间又再次变为了那个对师傅充满尊敬的好弟子。 “苍术呢?” 带着早餐回来的菖蒲看着空荡荡的前院转头望向了已经开始打扫前堂的杜仲,男孩将抹布放在一旁,接过了菖蒲递过来的包子。 “怎么又是包菜的。” “你最近上火了,羊肉性温,那家包子铺没有包猪肉馅的。” 菖蒲将账本拿出来开了一页,随后就返回了后面的小院,开始处理之前苍术没有处理完的那些药材。 “师弟被师傅一大早就带出去了,估计是去吃好吃的了,师兄师兄,你也带我去吃好吃的好不好,我想吃驴肉火烧了。” “你倒是会选。” 菖蒲开始处理起来这里剩下的药材,苍术处理好的那些他也留意翻看了一下,只能说很不错了。 杜仲看见菖蒲应了下来,立刻干劲十足了起来,他就好一口吃的,只要吃得好睡得好,他就可以干劲十足。 男孩奔奔跳跳的出去将店门口的板子移开,随后开了门,再哼着微微跑调的小曲开始打扫卫生。 等到扫完了也不见有客人来,在前台坐的烦了的他就转而跑到了后院来,搬了张小凳子坐在菖蒲对方帮着菖蒲处理这里的药材。 杜仲捏着竹匾之中的一颗已经处理好的药材,情绪有些低落。 若这是菖蒲处理的,不管再好杜仲也只会觉得理所应当。 毕竟师兄每天都在学习,都在处理药材,而且似乎日日皆有所获,再加上他比自己年纪大,比自己知识渊博手法巧妙那都是应该的。 但是这却是苍术的杰作,杜仲捏着那味药材,抿了抿嘴,虽然他看起来不在意,但是又怎么会真的不在意呢。 苍术可是他的师弟,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百草堂,对方学习的过程杜仲是看在眼里的,他又怎么会真的平心静气的看着对方一点点甩开自己。 “我也已经快要被丢在簸箕里面了呢。” 杜仲有些赌气的自言自语道,他将那味苍术处理好的优等生放回那竹匾之中,随后将自己手里面那歪歪扭扭的劣等生丢向了一侧的簸箕。 只是就在这只和他一样的劣等生就要落在簸箕里面时,却被一只手给稳稳的接了下来。 那只手随后将那上面残存的皮分离开来,轻轻放在了那盘药材之中。 “那棵树实际上算是发育不良。” 菖蒲指了指前院之中那棵遮蔽了一半庭院的树。 “这样也算是发育不良吗?” 杜仲抬起头去看了看这棵树,对方枝叶繁茂,并且有人照顾和修剪,看起来生机盎然的。 “因为根系被下面的石砖给阻碍了,它在外面的兄弟姐妹长的更为高大。 只是对于人来说,那种自然环境下为了应对自然而产生的并非笔直的生长是丑陋的,而它却被认为是美丽的,具有活力的,很多人来了这里都会感叹一声,它很漂亮。 对于人们来说,这种漂亮应该算一种天赋吧,一种它人无法企及的天赋。 准确点说,不管是长的美丽笔直,还是具有旺盛的生命力,亦或者是根系发达都可以被认为是一种天赋,你会嫉妒它们吗?” “我为什么要嫉妒他们?” “嗯哼,你之所以会对苍术的天赋感到难过,但是不会对树的天赋产生渴求,实际上是因为你认为自己可以成为苍术,但是你不认为自己会成为一棵树。 实际上那是你在渴望成长,和他一样,只是害怕自己做不到,渴望成长,变得更好有错吗?” “没有。”杜仲低着头,开始玩自己的手指。 “所以不要将自己丢到簸箕里面哦,这些都是你的了,好好干活,我会来检查的,既然想要变得更好就不要懈怠,我会监督你的。” 第267章 白蛇 “呦,这不是屋檐上有好多鸟窝的木头吗,你怎么来了。” 梵影站在房梁上,用晦暗不明的眼神看着下方收拾被褥的菖蒲。 “你吃醋了。” “哪有,我像是那种会和一个小娃娃吃醋的鸟吗?” 梵影顿了顿,语调也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只是路途中的鸟雀,你是重要的朋友,即使后面有虎狼,我也会记得把你捎上的。” 菖蒲笑眯眯的抬头看着房梁上的梵影,对方很久没有这么小孩子气了,他还记得在很久很久之前,对方第一次落在自己枝头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对方还特别容易炸毛。 “我才没有吃醋,这都是你的臆断,我走了,今天有个新戏班到了,听说有几幕新曲子,和你这无趣的家伙在一起好生无趣,还是看曲子来的妙。” 梵影振翅离开,而菖蒲则是回到了百草堂的前堂,在那里有吃完了午饭后回来的苍术,也有正在核算清点账目的杜仲。 甚至就连徐牧都难得耐下性子坐在了前堂,给苍术传授着自己那不知道多久没有温习过的知识。 难得的小憩时间,就在菖蒲抬头的时刻,他的视线便和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对上了。 少年放下了手中的纸笔,安静的看向对方。 “师兄?”一旁的苍术抬起头,看向刚刚还在指导自己的师兄。 男孩清脆的声音似乎惊吓到了门外的人,他慌张的看向那坐在柜台后面,似乎半点没有认出自己来的男人,随后夺路而逃,似一只惊弓之鸟。 “他来了。 师傅,你不准备接他回来吗?” 徐牧从面前的书本中将精力拔了出来,岁月已经顺着他的脚踝缓慢攀爬而上,恰似那攀附在松柏枝干上的浅黄色菟丝子。 男人早就不复年轻时的精力和健硕,此刻的他每每看着那些落在纸页之上的蝇头小字时,就感觉眼花头晕,甚至腰背都在发出一声声好似生锈了的格吧声。 他已经老了,认识到这一点的徐牧已经开始恐惧了起来。 他开始老了,而现在他那个小妾所生的孩童才堪堪五岁,他没有时间继续培养对方。 等到他年纪再大一点,他就真的没办法向那些将他们一家逼出梁城的混蛋们复仇了。 他恐惧着死亡和衰老,当然更恐惧的是无法完成爷爷的夙愿,也辜负了父母的期待,他害怕下去的时候看不到等待自己的家人,只得面对一个人的路途。 现在苍术是他最后的一个机会了,他一定会把握住的。 徐牧听见了菖蒲那显然是对着自己讲的话,他迟钝的思绪开始缓缓的转动,思索着这周围发生的事情,只是却无法理解菖蒲这句话的意思。 接谁回来,黄柏还是他的夫人? 菖蒲见徐牧似乎是干脆没有认出来自己儿子,叹息一声之后也就不再做声,这是对方的家事,他没有理由介入。 若是荆芥进来求助,即使徐牧不要他了,菖蒲将他塞到染房那边也只是顺手的事情罢了。 只是他和对方的关系远没有那么的深入,他也没有打算救一个并未求救的人。 人类,或者说动物们有时候就是这么的别扭,有时候你若是擅自救了他们,反而还会引起反感。 菖蒲不由得回忆起了一段他还扎根在土里时的记忆,那不算好的回忆让他的眉毛微微蹙了蹙。 “师兄?” 一直在小心观察着周围的苍术立刻注意到了师兄那蹙起的眉毛,他顿了顿,快速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些天的行为,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后才小心的询问道。 “是我多言了。” 菖蒲对着徐牧说完,随后继续给苍术指导起来书中的文段,不再关注那一家子的恩恩怨怨。 之前他听来店里面取药的蔡家伙计说,苁蓉的父母给他讨了个梁城铺子管事的伙计。 蔡家被徐牧联合着县令折腾了一次,又被大疫和之前的战事折腾了一次。 此刻虽然还依然保持着基本盘,但是生意已经大不如前,至少已经没有多余的脂肪来喂养家族中的边缘人了。 随着蔡家这头耕牛被饿瘦,之前被掩盖在脂肪下面的骨头也开始缓缓突出于皮囊之上。 好在苁蓉的父母还算有点话语权,否则他那徐牧弟子的尴尬身份估计会让他寸步难行。 对方兜兜转转,再次去了梁城,不久前听说是娶了个戏子回家,虽说把他的父母气的不轻,但是好在成了家,也算是安稳了下来。 现在想来,只是短短十年的光阴,之前店里的黄柏,苁蓉,荆芥,厚朴现在就剩下了自己在这里。 人间的岁月果然多变,菖蒲感叹了一声,随后再次将心神转回纸张之上。 也怪不得那些从人间回来的大妖总说,林子中的岁月只是空长年岁,只有出了林子,入了凡尘,染上那喜怒哀乐,胭脂血色才能长阅历。 十年在林子里面大抵只是落了一次果子,散了几次叶子罢了,若是打个盹,神魂昏昏沉沉之间怕是就会过去百余年。 快到四月了,菖蒲算了一下时间,今年的清明在四月五日,清明还要去墓地给苏子的母亲扫个坟。 少年抬眼看着门外,在那里翠绿正从深褐色的枝干之中奋力钻出,点缀着开始燥热的天空。 两侧街道上的行人熙熙攘攘,谈笑间就将时间划开,菖蒲双眼一闭一合之间,只感觉周围的时间快速流动了起来。 他则似一尾顺着水流,向着下方游去的锦鲤,任由周围的水华敲打着他的鳞甲。 今年是个好年,没有战事,没有灾疫,粮食还够吃,街道上也不见往昔的伤痕,只留下点点被埋没在墙壁上、污垢中的痕迹,安静的诉说着这里曾经的苦难。 四月五日,起雾了…… 菖蒲坐在堂内,送走了一个偶感伤寒的中年人,随后就这样支着下巴看着外面,薄薄的雾气随着微风的推动缓慢笼罩了整个小镇。 外面的摊位处发生了一阵骚乱,先是东西被撞击的声音,紧随其后的则是几声叫骂,显然这层薄雾惹出了不小的祸事。 清凉或者说冰冷的触感随着雾气布满了整个堂内,少年抬头,看着那个笼罩在一层薄纱之中缓步走向自己的女子。 此非人,是妖也,菖蒲第一眼就确定了这一点,不过对方并非熟人,也没有认出来自己。 菖蒲转头看了看,苍术被徐牧带走了,杜仲则是在清明前回了家。 至于梵影,他去听戏了,说是清明时候有几家给死人唱戏的戏班子在搭台子演出,虽然火候不如本地的班子,但是胜在曲子新鲜。 第268章 玩忽职守 “看病吗?” 菖蒲坐直了身子,看着面前这位化形的大妖。 对方在柜台前几步处就停下了脚步,只是那股幽泉似的冰冷依然弥漫在了菖蒲的周围。 紧随而来的还有一丝丝微苦的味道,那是寒潭的味道。 “不是妾身,妾身是为妾身的官人求药。” 菖蒲顿了顿,他已经猜到了几分事情的经过,蛇性本淫,只是这淫是指得精气神的外泄,蛇是冷血动物,天然趋向于温暖。 或许是这种源自于本能之中的驱使,蛇妖多是痴情种,他们和那擅长蛊惑但是少有迷恋于其中的狐妖不同。 只是苦了那个被这条蛇缠上的郎君,菖蒲自己是无漏体,这点他在白莲教和那个给他喂了一块妖兽肉干的武官口中已经得到了确认。 菖蒲也将自己和旁人做了对比,他确实发现自己生命力外泄的速度,或者说是他柴薪燃烧的速度对比其他人来说很缓慢,而且柴薪燃烧的非常充分。 这意味着他的这具躯骸在他不注入新的寿数之前,大概是可以活到两个甲子一百二十年满的。 同样的这也意味着菖蒲周体通透,几乎不会为病所伤。 而即使是作为无漏体的菖蒲,依然在短短的相处中感受到了这股刺骨的寒意,甚至只是几十息的相处,还是隔着五步,他都感觉有些难受了。 “是寒气入体吗?” 菖蒲抬头看着对面的女子,对方那面纱之后的面颊点了点,随后就这样站在原地。 “我可以看一看病人吗?” “抱歉。”女子微微屈膝行礼,若非其周身弥漫着的那股寒意,菖蒲几乎要将对方认成一位正真的雍雅贵妇人了。 妖怪即使是学的再像人类,他们身上依然有一种随时可以抽离开来世间的气质,区别只是少与多罢了。 毕竟对于可以化形进入人类社会的大妖们来说,即使是先天大宗师的三个甲子岁月在他们面前也有些不值一提。 他们有实力,也有寿命和阅历,看待周围的所有人难免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菖蒲知道,这傲慢自己也应该是有的,他和那些入世巡游的大妖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最多只是这份傲慢的多与少,以及是否表现出来的差异罢了。 但是眼前这个贵妇人有些不同,她似乎是真的将自己带入到了一位人类妇人的身上,在她身上已经看不见属于大妖的从容了。 “我可以给你开几副药,只是见不到病人,效果无法保证。” “万分感谢,我与夫君旅居于此,身上盘缠不多,还请大夫笑纳。” 当菖蒲将药材包裹好之后,就见那化作妇人形象的蛇接过了被包好的药材。 随后她那飘逸而朦胧的衣袖在桌面上一扫,一块洁白无瑕的玉牌就被留在了木制桌面上。 女子提着药物飘飘然的离去,似来时一样隐没入了云雾之中,随后这原本笼罩了整个小镇的雾气就在太阳的普照之下缓缓散开。 菖蒲看了看那被放置于台面的玉石,这是一块莫约巴掌大小的玉牌,形制规整,通体呈寒冰状。 也许是染上了它主人气质的缘故,即使那雾气已经散去了,但是这玉牌周围依然在持续散发着阵阵的寒意。 菖蒲戴了个用来拨弄炭火的手套,将这块足足有一指多厚的白玉牌用布匹包了起来,随后塞到了房间的角落之中。 这东西时刻在散发着寒气,虽然算是个好东西,但是对于身体略显虚弱的人来说,这东西和邪祟一样只能招来病疫。 东西虽然是好东西,但是菖蒲并不需要,而且这玩意的来头也不明了,还是压下来的为好。 梵影毕竟是大妖,他在快到百草堂时就注意到了这里越来越浓郁的妖气。 实际上原本他在郊外,于那给死人唱戏的戏班前听戏时就已经感受到了空气中淡淡的妖气了。 只是柏溪镇刚好是西域,中原,草原交界的地方,再加上这里因为下山虎带来的少侠游历业务而开始繁华了起来。 此刻这个原本因为比邻边疆而略显萧瑟的小镇已经成为了离开中原前的重要节点。 大妖入世当然不是来当农夫吃苦种地给大煜增加税收的,他们想要体验的是人类光鲜的一面,自认为有足够实力护卫己身的他们自然是向着繁华的地界而去。 柏溪镇来大妖对于梵影来说不是一件什么大事,不说那位跂踵小姐了,之后的姑获鸟不也是来这里寻觅了一番小孩吗。 半个月之前梵影还感受到了一位刺猬成精兼修了香火道的大妖路过柏溪镇,双方互相发现了对方的存在,只是很克制礼貌的选择了不去试探。 在梵影看来这又是一次这样礼貌而克制的擦肩而过罢了,这里毕竟还在人类的地界上,除非有什么深仇大怨,否则正常妖都不可能对同为妖族的同类出手。 只是在梵影返回那熟悉的百草堂时,越来越浓郁的妖气证明,那只大妖在这里停留了很久。 梵影不认为一只大妖需要来看病,即使是来看病也不会找一介凡人大夫。 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了心头,梵影几乎是在瞬间就展开了自己的神通,他的形体化作一丝丝黑烟,随后组成了一片黑色的雾气袭向百草堂。 “木头,木头,你在哪里。” 梵影压下心头的烦躁和恐惧,小声而克制的用灵呼唤着朋友,同时一股懊悔在他心底泛起,他原本陪着这根木头出来就是护持他找寻丢失木心的。 只是这些年平平稳稳的日子让他几乎放下了全部的戒备。 他居然因为沉迷上了人类的戏曲,而没有第一时间护持在这个失去了大部分的神通,本身也没有什么战斗能力的木头身边。 就这样放任他赤裸裸的暴露在一个敌我不明的大妖面前。 不过他并未察觉到菖蒲泄露的妖气,这代表至少双方还没有交锋,他还有机会,他不擅长战斗,但是用神通找个时机卷起菖蒲就跑还是做得到的。 死木头,千万不要有事啊。 一颗心快要提到嗓子眼的梵影终于得到了菖蒲的回复,当他恢复形体落在药柜上时,菖蒲正在给两个到了店里面后依然还在喋喋不休的互相指责的男人包扎伤口。 他们一个被自己的骡子给踢伤了,另一个则是被骡子拉的车子给撞伤了。 实际上这都不算是什么大伤,若是寻常时候遇上这擦破皮的伤,农家汉子大概是撒点黄土将血止住就算结束了事。 只是现在这两个汉子为了让对方破财,不惜进来给菖蒲刷业绩。 第269章 治未病 自从那日了解到事情的原委之后,菖蒲身边就又多了个小跟班,恰似他多年前变为婴孩时的情形。 那个时候梵影也是如此,就是落在周围,也许不出声但是绝不会让菖蒲离开自己的视线。 “不去看戏吗,我听李大爷说,最近戏班那里有个青衣出道,唱戏唱的很漂亮,不少原本不怎么听戏的人都去看了。” “不去。” 梵影摇摇头,拒绝了菖蒲的提议。 “我又不是小孩了,再说了以你的速度几息就可以回来,我虽然失去了大部分的神通,但是抵抗一二还是可以做到的。 若是真的有人可以将我无声无息的干掉,那么你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在咱们可以荤素搭配一下。” 梵影再次摇了摇头,上次他可是被吓得不轻,他不想要再来一次了。 “好久没去看戏了,下午带你们去看一场吧。” 菖蒲转头看向正在誊抄书籍的苍术,以及在旁边小声朗读的杜仲。 苍术的字原本就有底子,只是练了练就追上了练习了很久的菖蒲,至于医术,菖蒲除去血肉温养药材之法没有传授,其它的都是倾囊相授的。 他的医术传承自二爷,温老和黄柏,黄柏这边自然不用说,苍术是徐牧收进来的弟子,传授这些医术自无不可,温老是希望菖蒲将自己医术传承下去的。 而二爷,菖蒲很久之前问过老人这个问题,而老人对此只是笑笑,或许在他看来医术什么的远没有他的木子重要,若是孩子喜欢,拿去耍就是了。 这三家的医术菖蒲已经学到了九成九,剩下的也就是徐牧一些自己烂到肚子里面去的小诀窍。 此刻菖蒲已经走到了前人铺就的道路尽头,铺路总是要比走路慢得多的。 而后方的苍术因为得到了倾囊相授,加上自己的努力和天赋,进度可谓是一日千里,菖蒲感觉再过一两年自己估计除开血肉温养之法就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那店面?”杜仲虽然已经知道了师傅看不起自己,少了一丝尊敬,但是徐牧在他心里的威严还是在的。 虽然看戏很好,但是他不想要挨训,菖蒲不在乎,苍术被宠爱,他则不行,他还需要看徐牧的脸色行事。 “怕什么,师傅问起来你就说是我带你们出去的,让他来和我理论。” 菖蒲自柜台下取了几块碎银子再在账目上签了自己的名字,随后抓了点金银花扔在水袋里面塞给两小只带着。 三人关上店门,向着戏园的方向而去,菖蒲临走前给周围几个摆摊的小贩嘱托了一下,若是有人有急事可以去戏园子找自己。 “小大夫也是去看那戏的?” 街边卖竹篮子的老人听见菖蒲的嘱托乐呵呵的询问道。 “是,听大家传的神乎其神的,说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听的心痒痒就去看看。” “得,您且去吧,这里我们几个给您看着呢,若是有人急着看病就让虎子跑去找您,他跑的快,戏园子也不远,不耽搁事。” 老太太那摆放着竹篮子,竹篓子,竹匾的摊位旁边是一个正在售卖草鞋的地摊。 这是个常驻的摊位,布置看起来也比老婆婆的摊位要正式许多,至少还有个可以遮风挡雨的棚子。 这摊位的主人是个少女,她将青丝往后顺了顺,露出一对略显粗糙的脸蛋,随后将身旁正在搓草绳的弟弟给拉了过来。 “虎子,快给大夫问好。” 那男孩看着菖蒲缩了缩脑袋,虽然对方给糖吃,但是他还记得对方的药是真的苦,他当时还小,傻兮兮的为了一块蜜饯就咬着牙将那黑水给喝下去了。 但是这个和和气气的小哥哥骗人,一块蜜饯根本去不了那苦涩的味道,他三四天吃东西都是苦涩的,那之后他只要看见菖蒲都是绕道走的,生怕被拉住切个脉,然后灌上一味药。 他可是看见过的,有小伙伴为了一颗蚕豆在对方身边围着,结果对方随手切了一脉,然后就是一记苦药喂下去。 最恐怖的是,面对菖蒲即使再穷的家境也无法摆脱那苦涩的药味,因为他甚至会免费给小朋友灌药。 不少人家看见菖蒲了就会拉着自己孩子过去攀谈攀谈,有时候请客吃点东西或者是送点自己摊位上的货品,菖蒲则会在闲谈的时候顺手给周围的大人小孩切上一脉。 若是身体无恙当然最好,若是有问题就给开一副药。 最开始的时候有些人还认为这是菖蒲在拉生意,只是因为菖蒲这随手开的药方大都是付不付钱全凭自愿的,也没人说什么。 只是后来大家发现,那些常在菖蒲身边转悠的人几乎不怎么生病,即使生病了也就是一些小毛病。 尤其是百草堂周围这一条街上的孩子,这些年居然一个夭折的都没有,一个个奔奔跳跳的,没一个药罐子。 要知道按照往常的经验来说,一家十一二个男丁大概能有个三四个长大成人就算是养的好了,这个成活比例完全不正常。 大家都不是傻子,与其相信这条街比较养人,他们更愿意认为是菖蒲那些看似随性而为的药方在起作用。 菖蒲现在出来大概是花不了钱的,如果他不是买些大件,例如家具一类的,对方大都会乐呵呵的选个卖相好的包好给他。 少年最开始时也想要付钱,但是后来他发现付了钱这些小贩下次反而会有些抗拒让他给孩子和老人切脉。 他们似乎是害怕他收钱,又似乎是害怕被旁人嚼舌根,说他们占自己的便宜。 后来菖蒲也就不执意给钱了。 第270章 定唱戏 梨园本就是热闹的地方,此刻更是热闹非凡,远远看去真当是摩肩接踵,似乎整个小镇的人都飞了过来看这场好戏。 院子里面不仅二楼坐满了人,就连露天的大圆桌旁边也全都是人,后来的人大都无法挤进去,只能坐在外围极力远眺。 当然这也并不绝对,有些素有名望的人来时往往会有人起身引着那人往里面去。 而有些权势的人则是在来的时候有管家家仆开路,梨园为了不怠慢这些大主顾,往往会将其引到后院的小门去,从哪里可以到戏园预留出来的前排位置上,不用和前院的黔首们抢位置。 菖蒲没有提前和梨园打招呼,也没有带什么开道的仆从,不过当他来的时候马上就有人认出了他来。 随后在寒暄中菖蒲越走越前,最后带着两个小孩坐在了最靠前的位置上。 再往前就是一些戏园子提前圈起来的位置了,这里坐的大都是本地的地主和权贵们。 原本那县丞见到了菖蒲,还想要引着少年坐到前面去,但奈何戏已经开场了,他也只能作罢。 第一场原本应该是台柱子出来定场的,不过今天不太一样,戏班的众人要为一位师弟筹划正式出道。 故而这开场没有台柱子唱第一幕,以防喧宾夺主。 等到开场的这一场唱完了,场内也就安静了下来,余下的只有人们稀稀拉拉的鼓掌以及茶杯茶盖碰撞的声音。 见看客们将注意力集中了过来,一面上打着层白底,用黑笔勾了一对凌厉眸子的戏子便一跃上了台。 他头戴一顶黄鞑帽,身着一件亮眼的红龙剑衣,下穿红彩裤,足蹬青厚底,面上挂着黑三髯,谁人见了不要赞一声好一个威风的官人。 “一马离了西凉界,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 青的山绿是水花花世界,薛平贵好一似孤雁归来。” 那戏子登了台便将手中的马鞭轻轻一摆,随后脚步一顿一进,几息便来到了台中央,稳稳的将口中的词唱了出来。 台下懂行的老戏骨们看着这稳健的步伐,听到了这压着调的戏腔不由得叫了一声好。 “老台主给他唱对角,也不知道这娃娃接不接得住。” 坐在菖蒲旁边的一个老人抿了一口茶,随后悠悠的叹了口气,见旁边有人看向了自己,他便心满意足的顿了顿,享受着这种被大家众星捧月的感觉。 “听老先生的意思,这唱薛平贵的是老台主?” 旁边一个中年人将面前的一叠云片推到了老人的身前,随后小声地询问道。 “这词咬的,整个戏班子也就老台主有这份功力了,不过老台主毕竟也六十几了,虽说早年间唱的是武生,身体硬朗,但终归还是要服老的。 这些年唱他的便少了许多,也就大节或者是有贵人下了重金时会出来唱一曲压一压场子。 现在看来,老台主估计是想要将那娃娃培养成下一个台柱子的。” 老人顺了顺自己的山羊胡,如数家珍的诉说着这里面的弯弯道道。 很快本次风波的正主就出场了,那是一个打了一层粉色的底子,还特意勾长了眉梢的青年,或者说是少年。 对方一开口,下方的人们就安静了下来。 悠扬顿挫的声音完美驾驭了王宝钏这个对于少年人来说略显复杂的角色。 等到一曲唱完,人物退场落幕,在等待下一场开始时,还见有人轻轻念着那少年刚刚吐出来的词儿。 菖蒲则是被没听进去什么词的小孩们围了起来,小孩们身子小,窜来窜去也没有人会计较什么,不多时知道菖蒲来了这里的孩子们也就纷纷跑了过来。 菖蒲发完了蚕豆然后开始发蜜饯,好在他储备的多,这里的小孩少,倒也不会出现不够用的情况。 菖蒲顺手抓住了一个嘴上长了泡的男孩,一只手按住他,一只手搭在男孩的手臂上切了一脉。 “上火了,最近吃点清淡的,其它都好,让你爸明天带你来我这给你熬一副药。” “能不能别吃药,好苦的说。”男孩听见要吃药瞬间眉毛鼻子皱成了一团,满脸都是不情愿。 因为那药是真的苦,就连蜜饯都压不下去,而且他还是非去不可的。 否则若是菖蒲之后随口和他父母提到了这事,以他父母对菖蒲的推崇程度,估计会压着他去吃药,顺便再买点红花油,回去抹在棍子上边打边活血。 “不成,你这上火不治,过几天估计嘴里面都会破了,到时候饭都吃不下。” 菖蒲略微思索就给男孩配好了药,随后他放开男孩,任由对方苦着张脸去和小伙伴们玩。 少年用手沾了一点自己面前这碗已经凉了的茶汤,在桌上写出来了这份汤药,随后看向了一旁的苍术。 苍术顿了顿,他知道这是师兄在考自己,男孩眼睛快速扫过了这几味药材,随后开始摸着依然光滑的下巴思索起来。 “您这是到我这里来做生意了。” 就在菖蒲看着苍术解题时,刚刚送了点心和凉茶过去的老板娘刚好路过,她看着菖蒲刚刚放走的那几个孩童,顺手将盘子里面的一盘糍粑放在了菖蒲前面的桌上。 “尝尝,这是用今年新米做的。”老板娘揶揄完少年,随后指了指那浇上了一层红糖的糍粑。 “你想听点什么。”菖蒲一边向老板娘道谢,另外一边则是用灵和早就在房梁上找到了自己专属位置的梵影交流了起来。 “听个……《追鱼》吧。” “老板娘,点个《追鱼》。” 菖蒲从怀里面摸出来了银子,放在了桌上。 “瞧你说的,你点戏说一声不就行了,拿钱干甚。”老板娘看着菖蒲推过来的银子,竖起来了眉毛。 “唱的好总要打赏一二,实在不行就当我借这院子做生意的租费了。” “你这话说的,我还不能不收了。”老板娘收了银子,叫了一声后面一个脸上还挂着妆的青年,让他给菖蒲这桌上一壶上好的毛尖。 戏园里面为了防止有人酒后乱性闹事,故而并不提供酒食,也不欢迎醉汉,这里主要的饮品就是茶水了。 第271章 《追鱼》 “花这钱听戏干什么,我在这里从不花钱的,想听就听,不想听就走。” 梵影看着菖蒲点了戏,从原本的位置上飞了下来,只是因为天赋神通的缘故,无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梵影落在菖蒲的旁边,叼了一块沾满融化后红糖的糍粑丢入嘴中。 “你之前不是唠叨过想听这曲子吗。” “这你都记得。”梵影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曾经向菖蒲提过一嘴这事。 随着上一幕唱完,被精彩表演勾起了瘾的看客们纷纷开始了打赏。 家资尚浅的就打赏几文铜板,也可以得到那依然挂着妆的少年青衣的一句奉承,颇有家资的则是抬抬手,让旁边候着的人取来戏单子,花点钱点上一幕想看的戏。 此刻的戏台后方,端着一大盆打赏的少年回到了幕后,随后就被一群师兄弟给围了起来。 “可以呀,有你师兄我当年出道时候的风头了。” 一个正在检查道具的青年上前来刨了刨那端着满满一盆铜子少年的头,他拨拉了一下这盆打赏,发现里面还有不少的碎银子。 这定唱戏算是入行的戏子们前期最大的一笔收入了,之前他们大都是学徒,学徒在梨园是没有工钱的,还需要负责梨园里面的杂活。 而唱完了定唱戏就算是戏班子的人了,若是没有离开班子,班子没有倒,即使日后残了,唱不了戏了,班子里面的小辈也要负责养老的。 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穷苦人家削尖了脑袋也想要将孩子送入一些大戏班里面去。 唱的好入了班子,日后就是一门旱涝保收的生意,虽说也不算什么大富大贵,但是至少饿不死,还有人给养老。 即使最后没有唱上定台戏,成为班子的一员,也至少吃饱了饭,大不了成年了再回来就是了。 “师兄你当年可是只收了二十几文,回来偷偷缩在被窝里面掉小珍珠呢。” 原本一个已经走过去的少年听见大师兄的话翻了个白眼,随后毫不留情的揭了他的短。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你小子讨打。” 青年笑骂了一句,随即一脚挑起一根短枪,掉了个个,用那握把抽向这个嘴贫的家伙。 “这么多我也花不了,师兄拿点,也好去追翠儿姐。” 嘴贫的少年被在屁股上抽了一棍子,怪叫了一声后四肢并用的远离了这个恼羞成怒的大师兄。 青年打走了这个揭他短的家伙,转头来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咱们唱戏的难得一个善终,这生意终究是吃别人脸面的。 你现在虽然唱了定唱戏,但是距离成为台柱子还要些日子,这段时间也是最难熬的,好多人熬不住就跑了,这期间虽然有些钱,但是一年来也就百十文,当个酒钱都嫌少的。 这定场戏的打赏是你现在最大的一笔收入了,你且收好,若是有人来找你借钱一概不理,他们心肠不算坏,但是你也别想那几个赌鬼会给你还钱。 你若是开了这个口子,他们借到了你的钱,日后你的工钱可就没你的份了。 你还年轻,可以早做打算,攒点钱买块薄田,再不济给自己置办点家产,哪有人一辈子唱戏的。” 青年苦口婆娑的劝告道,只是他并未注意到他面前那端着满满一盆子打赏的少年正在疯狂的给他挤眉弄眼。 “咳咳……照你的说法,为师就应该把你们全部遣散掉,然后把这院子拾掇拾掇,卖个好价钱,弄上几亩薄田当个富家翁去。” “这难能,我们就是这个,哪敢和师傅您比。” 青年被吓了一跳,他一转身就看到不知道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老台主,显而易见,他刚刚可以算是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一番话全被师傅给听了个全。 “唱得不错,比他们好。” 戏班主是一个精瘦的中年人,他个子不算高,但是走起路来却似乎带着一阵风。 男人走向正端着那一盆子打赏的小徒弟,路过青年时给了对方一个等一会再收拾你的眼神,随即站在了少年的面前。 “谢谢师傅,是师傅教的好。”少年原本淡淡的笑容在听见了师傅的称赞后便深了几分,眉梢也弯了弯,显然是开心了。 戏班主自怀里面取了一小块银子,随手丢在了那盆打赏里面。 “菖蒲大夫点了一幕《追鱼》,这戏我记得你练过,你扮鲤鱼精,去露个脸。” “是百草堂的那位菖蒲大夫吗,他也来听戏了?” 少年一愣,这柏溪镇提起菖蒲再加一个大夫也就是只能让人联想到那位百草堂的大夫了。 他是柏溪镇本地人,自然也是见过那位大夫的,但是在他的印象里,那个大夫好像没来过戏园子。 虽说今天也来了不少的生面孔,但是这些人要么是路过的旅人,要么是些不常来看戏的看客。 少年不认为自己一个小小的青衣有这个本事,让一位素来没什么看戏习惯的人走入戏园子。 “之前二爷好这口,他陪老人家来过几次,只是后来二爷走了,他也就不来了。 老爷子生前就喜欢听你叔唱的《追鱼》,只可惜你叔染了病走的早,后来班里面也没有找到唱青衣的好苗子,一直都是我们几个老家伙在凑合的。 这凑合可凑合不出来好东西,自然没什么人愿意听。 不说这些了,人家想听你就好好唱,人生在世哪能没有个生病的时候,这镇子上也就属他的医术最好,混个脸熟到时候生了病也可以少受点罪。” 老班主说完挥了挥手,让少年去换装,他自己则是幽幽的看了一眼那青年。 “你倒说的不错,确实,我们这里庙小,养不了那么多人。” “师傅我错了。” 青年一个激灵,直接铿锵有力的跪了下来,他可不想吃一顿竹笋炒肉。 他师傅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你若是和他犟,他非得要给你撅断了,若是你觍着脸将棍子双手捧上,自己扒了裤子撅起屁股来给老爷子来抽,他反而下不去手。 第272章 戏子人生 “他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没有这个天赋,但是他有。 若只是在这里,唱戏确实没什么前途,但他可以走出去,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里更大,而且也更美丽,他未来会是一个角的。” “我以后会注意的师傅。” 青年低下眉毛,他知道,这是师父在敲打自己。 老台主满意的点点头,随后转身离去,只留下抬起头后看着小师弟离开方向叹了口气的青年。 他又怎么不知道若是唱的好可以一步登天,若是可以更进一步被某位大人物看上,包养起来,那么这辈子估计就算是有着落了,用锦衣玉食来形容都算是词贫的。 只是,戏子虽说卖艺不卖身,但是都站在这台上了,捏了兰花指,扮了女儿身,哪有什么卖艺不卖身一说的。 你若是拒绝,他人也只会认为是欲拒还迎,亦或者是钱没有给到位。 若是一个劲的拒绝,碰上个小人物倒还好,最多是被人造谣坏了名声,但若是惹恼了大人物,那么被打包送到对方床上都算是轻的。 青年实在是不愿意看见小师弟被人糟蹋,只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忤逆不了师傅,也许在师傅看来,这种委身于某一位大人物算是一个戏子的必修课。 甚至于,他就是准备用这个方式给小师弟开辟向上路子的。 毕竟戏子就是唱的再好,没有人给你搭台子,没有人捧你也是枉然。 相反,若是有人捧你,你就是欠了几分火候,大家念在那位的面子上也会笑脸相迎。 小师弟有天赋,也有努力,只是少了一个愿意捧他的人而已。 青年咧了咧嘴,他面相不好,再加上出台的时候年岁有些大了,倒是有富婆因为他武生出身身材健硕想要包养他的。 但是男客人,说实话,现在还没见过。 随着几幕被客人点了的硬戏唱完,下面的人已经开始缓缓散开,他们大都还有活计要干,来这里一来是给戏园子捧个场,二来就是找个乐子。 现在好戏看完了,他们自然要离开了。 二楼的一间隔间中,一个略显富态的公子哥盯着那下面做着迎来送往活计的青衣少年,转头用手招了招,就有侍女递上了酒水。 “他叫什么。” 公子哥旁边赫然是刚刚从幕后离开的老台主,老台主笑着伺候在一旁,当听见面前的这位蔡家少爷开了口,他立刻喜上眉梢。 蔡家可是本地的望族,面前这位更是蔡家一位实权长老的长孙,对方可以说是实际掌握柏溪镇运行的实权人物之一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蔡家在梁城也有生意,若是这位愿意捧自己的这个小徒弟,那么他大概是可以在梁城站稳脚跟的。 “他叫裴七儿,小名柳儿,是镇北裴家的老幺。” “这孩子,我好像有印象。” 蔡家的公子哥微微摸索了一下下巴,随后看向了身旁那稳稳坐着的管家。 老管家看见少爷看向了自己,不卑不亢的站起身,思考了几息,随后才开口回复。 “少爷,是家里面的园丁,之前大疫的时候那老家伙没挺过去,是他长子接的位置。” “哦,我还挺喜欢他的,以后他不用干这些迎来送往的活了,挺好一孩子,好好练嗓子。” “他遇上您是他的福气,那我叫他过来见见他的贵人?” 蔡家公子摆了摆手。 “见什么,把戏先唱好再说,我要的是角,又不是小厮,小厮小爷那里多的是,也不差这一个。 老班主你看好他了,监督他好好练,我这个月要去梁城处理一单生意,回来的时候还是唱这一曲《武家坡》,依然劳烦老班主给他再搭个戏。” “应该的,应该的。” 老班主乐呵呵的送走了这位爷,不久后就见那老管家去而复返,身边还带了两位腰间别着刀的家丁,老管家摆摆手,后面就有一个家丁将一只小匣子打开,却见里面是一套精美的簪子。 “柳儿,还不快过来谢过大人。” 老班主赶快招呼正在收拾桌椅板凳的少年过来,那管家见状却皱了皱眉。 “老班主,我家少爷敬您有两分本事,唤您一声老班主,但您自己可要识趣啊。” 老班主看着那刚刚还在帮忙搬桌子的柳儿,立刻意识到对方为什么这么说,他立刻挂起笑脸,抱拳弓着腰赔罪道。 “大人说的是,我回去一定教训那些不长眼的小子,以后柳儿一定是咱们这里最好的角。” “少爷包了他,以后他就是少爷的人了,您可要注意点了,别伤了脸和嗓子,以后唱不成戏了。” “一定,一定。” 老班主又送了一小块银子过去,这才让这贪婪的老管家满意的带着那两个虎背熊腰的家丁离开。 “师傅?” 当老班主转头看回去时,只见到一双清纯懵懂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他没来由的心一虚,但是随后他就将这心虚给压了下去。 他也是为了对方好,总不能真的在这小地方唱一辈子的青衣吧,那可真就是白瞎了对方的天赋。 “你收拾一下,今天搬到我旁边的房子来,我记得那里有个柜子,你今晚来我这里取个锁子,这东西你自己好生保管,它日若是蔡少爷来了,你唱戏的时候记得带上一件。” 老班主将匣子塞到了少年的怀里,随后背着手快步离开了这里。 少年好奇的打开那匣子看了一眼,立刻就被里面的珠光宝气给晃的眼睛疼,他一愣,先将那匣子合上,随后再次打开,直到这时他才确定,这里面真的是一套黄金打造的簪子。 “师傅,这个太贵重了吧。” 少年立刻将那匣子合上,随后小心的抱着匣子,快步跟上了师傅的脚步。 “戏子啊,繁荣时就要懂得收,大人物不在乎这两个钱,你不收才是不给他们面子,不过你以后就是蔡少爷的人了,其他人的礼物太贵重的就不要收了。” 第273章 偷果子 建安十三年秋,菖蒲路过二爷院子的时候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一声碰撞声,当他打开门时只看见一只黑猫正从墙角慢悠悠的踱着步出来。 它的嘴中正叼着一只老鼠,此刻漫不经心的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看客。 菖蒲跨过门槛入了门内,随后反手合上了房门。 他没有留意那些借住在这里的人是什么时候走的,现在看来应该是走了些时间了。 少年走过前院,在因为有人生活过了一段时间而不可避免的改变了一些的屋子里面停了停,随后步入后院中。 桃树长势喜人,菖蒲作为一棵木属成的精,非常明白它们需要什么,实际上别瞎搞,给足空间树大都可以活的很好。 最忌讳的就是用石板给围起来,那样虽然看似规整了很多,但实际上会严重阻碍树的生长。 这些日子柏溪镇的雨水充沛,此刻树上已经结了一些果子,就在菖蒲来到那桃树前,摸着它粗糙的树干向它问好时,又是一道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侧耳倾听可以听见是几个孩童的谈话。 “小心点,你往上凑一凑,我昨天上三大爷家的房顶时看见了,这边有一颗桃树结了果子。” “二丫他们已经搬走了,现在这家人咱们不认识啊,会不会给咱们打出来。” 一个更加稚嫩的声音小声地询问道。 “说的好像去三大爷那里就不会被打出来了,咱们就摘个果子,大不了被打屁股呗,你爹没有抽过你吗,这抽一顿至少可以得个果子,不算亏。” 墙对面,就见三个打着赤脚的男孩贴在了那墙脚,一个长着一对招风耳的男孩细细听了听里面的声音。 在确定里面没有人之后立刻半蹲下身子,双手在身前交织,做了一个台阶。 三人中最小的那个孩子先是退到对面的墙根处,随后一个助跑来到了同伴的身前。 只见他一脚踏在同伴的手上,随后被对方向上拖着一送,后脚立刻向前再在墙面上接力了一次,终于将自己推高到了足够高的位置。 菖蒲抬起头看着那突然出现在墙壁上一双小手,随后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就从青色的瓦片后面鬼鬼祟祟的探了出来。 “怎么了?” 负责望风的少年转头看见同伴没有选择直接翻过去,反而是松开了手落回了地上,不由得投去了询问的目光,若是里面有人了,他们现在就要准备开溜了。 只要没有被抓到,那么就不算偷,但若是被抓到了,好脾气一点的会给两三个果子解解馋,但是没有那么好脾气的大概会给他们一顿胖揍。 虽说大家看在乡里乡情的份上大概是不会下死手的,但是疼也是真的疼,到时候不仅这边要挨一顿,回去了还要再在家里面挨一顿毒打。 “是苦药大魔王,快跑,跑慢的要吃药了。” 那个落了地的少年撒开丫子就准备跑,他宁可挨一顿打,也不想要被菖蒲给抓到,被对方给抓到可是会被随机发放苦的掉牙的汤药的。 他现在回想起来都感觉嘴里面全是中药味。 “这是他家,这院子之前不是一直都是丫子他们在住吗?” 负责抬人的男孩立刻跟上了同伴的脚步,同时小心的询问道。 “不知道,丫子她和父母不是春节时就搬走了吗,也许苦药大魔王是他们的房东吧。” 三个小孩撒开丫子,只是一阵就没了踪影。 菖蒲笑了笑,随后来到墙角边,将墙角那边原本贴着墙摆放的一些农具换了个地方,防止这些小孩下次进来摸果子的时候弄伤了自己。 那个小孩他认识,就是住这边的,这些孩子进来也就摸个果子了,若是他们摸的家里面丢了东西,他们估计会比失主更加的紧张,毕竟他们可就是邻居,父母若是知道了他们小偷小摸的,估计会绑到路口开抽。 这桃树的果子味道还算不错,若是不摘落在地上也怪可惜的,孩子们喜欢吃就吃吧。 若非菖蒲害怕流浪狗进屋里面糟蹋了这里面的东西,他都不准备关门的。 至于移开了这些东西会不会方便小偷,真的有心也不会被这些东西伤到,再者这屋里面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菖蒲摘了几个已经熟了的果子,然后和虽然尚未成精,但是似乎是因为他之前经常与其交流的缘故,诞生了一点连贯思维的桃树道了别。 “这果子真好吃,师兄是在外面买的吗?” 杜仲用袖子擦了擦果子,随后张大嘴满满的咬了一口,甜脆的果肉随着牙齿突破了果皮的阻隔被分割开来。 一旁刚洗完手回来的苍术听着那清脆的声音,咽了咽口水,即使还没有吃,他就已经可以想见这桃子的爽口了。 苍术取了一只粉嫩的果子,随后找了个最为饱满的角度一口咬了下去。 “确实好吃,不过我去订完纸回来的路上好像没有看到卖这个样式桃子的,是面馆那条街上的摊位吗。” 苍术一边咀嚼着桃肉,一边看了看手中那已经露出来粉色果核的果子。 “不是。”菖蒲摇了摇头,继续低头核对今天的账目。 “让我猜猜,这又是哪个病人进城来给师兄捎带的土特产?” “是我一个长辈院子里面结的果子,喜欢吃后面再去给你们摘点,还有十几个吧。” 菖蒲将已经整理好的账本合上,最后将其和柜台下面装银子的匣子一起交给了已经猴急的吃完了自己的桃子,此刻正对着苍术手中的桃子眨巴着眼睛的杜仲。 “院子里面的桃子吗。 那师兄可要赶快摘了,否则估计很快就会被那群贪吃的家伙全给摸走了。 他们就连死酸死酸的野梨子都不放过,这果子味道好,但凡一个人摸到了,后面一群人就都来了。” 杜仲抱起沉甸甸的匣子和账本,转头向菖蒲嘱咐道。 “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 苍术家里面原先有山,他不需要摸别人的果子,他想吃了去自己家的后山里面现摘就是了,别人家的果子不仅容易拉肚子,而且还不好吃。 他听着杜仲那眉飞色舞的描述,只感觉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还有如此鸡贼的一面。 第274章 我说的哦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可是乐趣啊,你是大户不懂,师兄一定知道吧,摸果子,打狗子这可是最有乐子的事情了。 就是果子不知道熟没熟,若是摸到了野果子,估计会一拉稀拉一整天的。” 杜仲笑的活像一只偷着了腥的小狐狸。 “这不就是偷吗?”苍术撇撇嘴,对这种自己参与不进去的话题表示了抗议。 “这是摸果子,摸懂吗,就是摸一个,我们都不多拿的,就一个果子而已,你摸我家的,我摸你家的,就是尝个新鲜而已。” “我没摸过。”菖蒲摇摇头,他回想了一下,好像自己不怎么和那些小孩玩,他当年是以一己之力孤立了整个祝家村的小孩。 主要是他真的不太喜欢漫山遍野的跑,还是坐着看夕阳的好。 “没意思,你们都好没意思,我去放东西了,你们自己聊吧。” 杜仲弯下腰,用牙齿咬了一颗小一点的桃子,随后一蹦一跳的抱着账本和装钱的匣子去了后面。 按照他的经验,桃子这东西往往是大的甜小的酸,菖蒲带回来了三个大桃子,剩下的是四个小桃子,他虽然眼馋苍术手中的那颗饱满的大果子。 但是他眨巴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感动对方,反倒是他自己差点将眼睫毛给弄进眼皮里面去了。 既然如此吃个小桃子也可以。 建安十三年的冬很快来临,而在这之前,查了今年账目的徐牧却皱起了眉头,他翻开账目再检查了一遍。 随后又去拿了自己房间里面锁起来的账目再对了一遍,最后他只能确定,今年似乎是个贫年,收益只有上一年的一半多。 只是历年来无论旱涝,一般医馆的收益应该很稳定的才对。 若是在几个月之前,徐牧并不会太在乎这里面的蝇头小利。 一年一千两罢了,他可是帮助县令垄断了整个柏溪镇以及周边药材生意的大老板,他一年的流水都是以万为单位计数的。 而上个月县令准备高升了,徐牧不准备走,或者说对方也不准备带他走。 原本徐牧以为对方还可以当个四五年县令的,那样的话他确实可以捞不少的钱,至少下半辈子没有问题了。 只要他的小儿子不要太败家,他小儿子的一辈子也可以包圆。 但是现在他才刚开始工作一两年的时间,而他真正捞钱的时间更是只有不到半年时间,之前的钱有很大一部分都孝敬给了各个方面用来打通关系。 毕竟虽然他继承了几个家族的销售渠道,但是既然换了人,那么渠道上面的枝枝节节就需要再打通一次。 遇到顽固不灵的还需要扶持一个人出来取代掉对方,这里面花的钱可算是不少的,在之前看来这都是值得的,毕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 但是现在看来,徐牧完全就是在给几个大家族免费打工,新县令上任和现在的县令卸任中间必然有一个权利真空期。 徐牧不认为对方会放过自己,虽然大家都是体面人,不会见血,但是将他好不容易打通的销售渠道再夺回去是肯定的。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这座金山将不再会属于他了,那么他的主要养老依靠就是百草堂的生意了。 牛夫人再一次变成了小甜甜。 只是此刻徐牧惊恐的发现,百草堂那之前几十年都稳若老狗的收入居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就好像整个柏溪镇居民们的身体素质直接提升了一个档次。 等等,提升了一个档次? 徐牧一愣,随后他直直的看向了菖蒲。 菖蒲给周围的住户时不时发个汤药的事情徐牧当然知道。 只是因为菖蒲每次都将药钱划在自己的账目上,这事情说到底就是左手倒右手,钱终究还是要进入他口袋里面来的。 他也只是笑了一声菖蒲单纯,就将这件事给放了过去,现在看来,估计就是因为对方那些便宜汤药的缘故。 “是不是你搞的鬼。”徐牧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正在对面整理今年账目的菖蒲疑惑的看过来,似乎是在询问师傅,你又在发什么疯。 “你给他们……给他们把病都治好了,所以营业额才下降了这么多。” “所以不能治吗?”菖蒲挑了挑眉。 那边的徐牧自己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这番话有些不要脸,只能自己和自己置起气来,只是这百草堂毕竟是他的养老依靠,他也不能眼看着它衰落下去。 最终,男人一拍桌子站起了身,目光灼灼的盯着对面的菖蒲。 “这里没了收入,你们都要饿肚子,咱们是做生意,至少也不能做亏本的生意。” 徐牧斟酌了一下措辞,随后目光扫过还在场的苍术,最终没有过于露骨的要求菖蒲不要给那些病人开便宜的汤药。 “看见了病总是要治的。”菖蒲摇摇头,直接拒绝了徐牧的要求。 “我可没说过这句话,百草堂的规矩是我定的,我说的是给了钱的要治,他们可大都没给钱呢。” 徐牧哼了一声,菖蒲这小子就会拿自己当年头脑发昏了说的那一句百草堂内付了钱就是病人,是病人就要治的话来膈应他。 “我没说这是您说的,这是我的看法,您要是看不惯我,我可以出师的,只是该治治,该看看,可以早干预,为什么要让别人受那个罪。” 菖蒲抬头看向站起来的徐牧,徐牧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没有将这个逆徒给逐出师门,实在是百草堂现在离开不了对方。 自己的本事经过这些年的声色犬马已经丢了不少,虽然依然比一般的大夫要强一点,但是肯定是不如菖蒲了。 若是他真的将对方给逐出师门了,对方转头在对角开一家医馆,那医馆就是名字叫百病堂也绝对会瞬间抢走他这里几乎全部的生意。 到时候可就不是业绩下滑的问题了,而是面临倒闭的问题了。 第275章 人靠衣装 “你说,咱们这次真的可以捞一笔吗,我可是打听过了,那老板似乎拿到了某位大人的字,估计是有靠山的,咱们两只小鬼,过去怕不是要被人家一棍子打翻了。” 瘦一点的男人对一旁一同策马飞驰的同伴问出了内心中最为担心的一件事情。 他只是因为之前没干过这些出外勤捞油水的工作,故而上次略显生涩。 那次回去之后他就做了一些功课,也带着酒肉去拜访了一些前辈,现在做足了准备的他只感觉一阵的抓麻。 那个原本他们以为的软柿子居然有那么大的背景,若非自己是垫的钱来捞油水的,他实际上已经准备跑路了。 “这你就不懂了,你打听了我也打听了,那人是个素来的好人,这种好人最在乎什么?” 胖一点的官吏整理了一下衣摆,因为他们这次是便衣前来,一路上无法在官方的驿站免费歇脚,两人现在都是穷光蛋,自然也没有钱自费去落脚,一路而来两人已经是风尘仆仆了。 他拉了拉衣领,随即瞪向一旁还没有见到人就开始打退堂鼓的同伴。 “是脸面啊,他们要脸呢,这普济院的事情虽然大家都在做,但是这事不能上台面,这玩意说的好听点叫偷税,说的恶毒一点也可以算是采生折枝。 这玩意可不好听,你愿意背上这口大锅吗?” “我可不愿意,背上这玩意估计要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 所以,我们要拿这件事威胁他?” 胖一点的官吏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一下自己这个不长心的同伴。 “你疯了,那是人家的地盘,论情分,你觉得人家的父老乡亲愿意相信你还是相信他,到时候咱们一手拿钱,一手被抓。 咱们可是偷偷过来的,没有签路引,也没有带官服,若是被抓进去丢到大牢里面了,你觉得扒皮会那么贴心的来找我们吗,还是干脆拿人补了我们的缺。 咱们那样可就烂在这柏溪镇的牢子里面了。” “那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咱们这次当真被乌鸦啄了眼睛?” “咱们不用威胁他,咱们是来和他交朋友的,咱们是听见有人要对付他,特意过来帮他打通关系的,这打通关系不需要这个吗?” 胖子搓了搓手。 “所以,因为我们要打通的关系才是威胁他的原因,他不仅不能动我们,还要帮我们。” “对头,咱们就捞一笔就走,又不做细水长流的生意,回去之后还是要拿这钱往上孝敬孝敬的,免得没人帮忙看着,下次又只能选到这没有油水而且还事多的活。” 胖官员点点头,随后开始拉紧缰绳降速,在两人视野的尽头,一条不算高的城墙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两人这次没有穿着官服,只是着了一身料子还算不错的布衣,外面看门的卫兵自然不能如同上次一样恭恭敬敬的给这两位官老爷放行。 那穿着一件皮甲的卫兵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两个生面孔,尤其是在对方的行头和那白嫩嫩的手掌上停顿了一瞬。 人的面相有可能会出问题,但是看手一定是大差不差的,庄稼汉手上多伤口,秋冬季和初春会带着冻疮,工匠的手会有聚集于一处的老茧,除此之外皮肤依照工种会有不同的损伤。 常年打算盘的人指肚侧面会有一层薄薄的黄色老茧,而这两人的手上明显是读书人的握笔的茧子,卫兵再次扫视了一眼对方的行头,随后在心里给这两人下了定义。 估计是书生出来会友来了,这类人可以小小的榨一榨。 毕竟城内几位有身份的读书人的朋友他们大都认识,这些人的朋友来往也都是坐的马车,犯不着自己骑马,而且还是骑的两匹品色不算好的马匹。 卫兵向着同伴努了努嘴,对方立刻会意,绕到了这两匹马的屁股后边去,看到那马屁股上面商家烙印的同伴立刻转过头来,给卫兵比了一个手势。 “好了吗。” 胖官吏不耐烦的跺了跺脚,此刻正是入冬之时,前天更是冬至,路旁边甚至还落了雪,他们也是趁着春节假期才请了个长假过来的。 实际上两人本应该更早一些时候过来,只是他们派过来打探消息的人一直告诉他们柏溪镇的普济院一直开的好好的,没有孩子逃走的消息。 甚至有一次他们从一位曾经给柏溪镇普济院送过货的男人口中得知,那里的生活环境不错,那个一直在外面跑商的汉子甚至有把自己家孩子送过去的打算。 这些异乎寻常的消息让两人犹豫再三,此刻是真的再也犹豫不下去了,这才决定亲自前来一探究竟。 这天气可真冷啊,胖官吏搓了搓手,随后用嫌弃的目光看向了对面的官兵,果然是小地方的兵嘎,就连检查都这么磨磨唧唧的。 “几位是来拜访王公子的吗,这大冷天的怎么骑马过来了。” 卫兵最后小心的询问了一句,而瘦官员则是已经开始彻底不耐烦了,他皱起眉头,摆了摆手,似乎想要赶走这个拦住他们的卫兵。 “检查完了就赶快放行,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诶呦几位哥,瞧您这话说的,检查这可是咱们兄弟几个的职责所在,我们不检查你,来日你们若是在城内干些什么腌臜事,到时候全城的人还不要一人一颗唾沫星子把我们给淹了。” 那卫兵确定了这两个人没有拿的出手的身份,立刻开始攀登道德的高地,随后站在那阳光前,对着下面的两人指指点点。 “你………” 胖官吏感觉今天可真是糟糕透了,先是去了官方开的驿站,原本把他们当做爷伺候的小二这次活像他们两人的爷,最后那茶钱也是真的黑。 两碗茶,一碟牛肉就要一百二十文,他们咋不去抢,之后他们一看到挂着茶或者是驿字样的小店就感觉心疼,一路上都没有怎么休息。 此刻好不容易到了柏溪镇的城门之前,居然还听到了这卫兵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保护着柏溪镇。 若是在这里设置一个关口就可以保护柏溪镇了,那要里面那么多的捕快还干什么。 刚刚甚至有挎着张短弓的猎户进了城内,也不见这卫兵阻拦一下。 合着他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看着要比那带着弓箭,背着一袋子的箭矢,腰间还跨着一柄开山刀的猎户看起来要有危险呗。 他都感觉那猎户一个人可以将自己两个人拎起来丢掉。 第276章 不信邪 两人最终还是进了城,只是依然给了那卫兵百来文才得以顺利脱身,瘦官吏在路过那卫兵身边时还听见对方骂了一声穷鬼。 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憋屈,他的上官欺压他就算了,有背景的老板不理他们也算了,现在就连这些大头兵都敢如此的羞辱他们。 他几乎要冲上去给这个不长眼睛的玩意一个大比兜,然后亮出来自己官员的身份,让对方为自己的出言不讳负责。 只是最终他还是将这个想法给压了下去,现在他们需要尽快打探清楚那个普济院的事情,然后找机会捞一笔赶快走。 在这里为了一个小人物发火没必要,没必要的。 “软蛋。” 就在瘦官吏一个劲的给自己做思想工作时,两人还未远离,就又听见后面传来了一声夹杂在戏谑笑声中的调笑。 瘦官吏瞬间红温,他握紧双拳,转身就准备上去给这个不长眼睛的玩意一个大比兜,只是当他看见那门口围站着的五名着皮甲,手搭在腰间长刀上,正一脸和善看着他们的军汉们时,瘦官吏还是快速冷静了下来。 “果然是一个软蛋,哈哈哈。” 后面的声音越发不堪入耳。 那领头的军汉却满脸遗憾的摇了摇头,对方还是忍住了,他刚刚通过一次次试探已经确定,这两人估计是没有什么底子的,既然如此就要好好盘剥一圈才好。 这些读书人最是妙了,农家汉子虽然看起来老实,实际上逼急了说不准会给你一刀,囊不死你也要弄残你。 那商人虽然看似面上软乎乎的,你进一步他们就退一步,但是你若是一直压他们,他们就会合起来买通上面给你使绊子,在后面整你。 最恐怖的是你往往还不知道得罪了谁。 最妙的还是这些读书人,他们多是老童生,或者是穷秀才。 这类人只会虚张声势,这类人只要被压住不说话了,那大概就是真的没有什么底牌了,他们自然可以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刚刚他就是在故意刺激这两人,想要这两人来袭击他们,到时候他们几个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这两人给绑了扔到牢里面去,这两人衣服还算不错,估计家里面也还出得起赎人出去的钱。 只可惜最终对方也没有动手,这让领头的军汉有些遗憾,今年春节看来要少一只烤鸡了。 两个憋着一肚子气的人很快就找到了他们在本地提前联系好的人,那是一个街道上游手好闲的闲汉,两人找到对方的时候这人正宿醉在大街上。 看样子应该是准备用躯骸去温暖整个大地,若是两人明天再来,这人说不准就要魂归天外了。 “那个普济院怎么样了?” 胖官吏看着对方狼吞虎咽的吃掉了自己三天的工资,只感觉内心在滴血。 只是他们毕竟是外地人,现在又没有了官身的便利,自然是需要一个本地人来帮忙的。 那个叫菖蒲的大夫在本地威望极高,他们没敢找本地有些基础的人,深怕对方转头就将他们给卖了,到时候他们两人怕不是没进去柏溪镇,直接在外面就被剁碎了喂狗。 或者换句话说,他们也没有那个钱雇佣一个良家子了。 “挺好,有吃有喝的,还有人给他们教识字,比我过的都好。 说实话我都想混进去了,只是岁数大了,已经不像小娃子了。” 那汉子脸上贴着一张膏药,此刻正一手一只鸡腿的往嘴里面猛塞。 “此话当真?” 瘦官吏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出声打断了面前之人那对于本地普济堂和菖蒲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 “这有什么可以骗你们的,你们若是不信自己去打听就是了。 现在谁不知道普济院那里来了个教书的秀才,早晨从那里路过还可以听见里面的读书声。 好多家人合着凑了笔钱,也将自己孩子送进去学算数去了,这不算什么秘密,路上拉个人随便问问就都知道了。” 汉子看着对面两人质疑的眼神,直截了当的攒了两口浓痰,随后吐在了面前的两道硬菜上面。 反正该说的他都说了,这到口的东西对方是半点不要想再拿回去,他就不信了,这两个体面的老爷会吃沾染了自己浓痰的菜。 果然,当他吐完痰之后,对面的两人立刻露出了一脸的厌恶。 汉子咧开一嘴残缺不全的牙口对着两人憨厚的笑了笑,然后继续往嘴里面塞东西。 今天这两人就是打死他,这一顿饭他也是吃定了。 “我这里还有一个消息,你们要听吗?”汉子见两个人准备离开了,立刻伸手抓住了其中一人的衣袖。 就见那男人厌恶的一甩袖子,随即怒视着自己,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只是似乎是不想要接触过于恶臭的他,故而并未直接上手。 “我知道,你们是想要对付菖……” 汉子大声开口,虽然并未吸引多少周围的路人,但是也着实是吓了两人一跳。 现在他们最大的优势就是他们在暗,对方在明,若是对方知道了他们的到来,那么他们就更加没有可能捞一笔了。 实际上最好的情况是他们在来到柏溪镇之前就找到了那个普济堂的一些黑料。 等他们到了柏溪镇之后就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放出去一点似是而非的谣言,坐等对方火急火燎的来找自己两人求助。 只是显而易见的是,他们没有找到菖蒲的普济堂的任何黑料,所以他们只能一边暗骂那些收了钱的探子没用,一边不信邪的准备自己过来仔细搜查一番。 他们见了那么多的卷宗,还真就没有见到过哪怕一例洁白无瑕的普济院,哪怕有些普济院看起来要稍微拟人一点,但是也绝对逃脱不了其畸形本质的事实。 第277章 您…… “不是……” 胖官吏看着面前欢乐的奔奔跳跳的孩子们忍不住开口,但是开了口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是真的无语了,怎么会有人真的不从普济院上面捞钱,你哪怕捞一点呢,哪怕就捞一点呢? 胖官吏最终还是将自己的话给咽了下去,倒不是他天生沉默,而是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再说什么了。 他还能说什么呢,去问那个少年为什么不去和那些虫豸们同流合污吗,他自己都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感到臊的慌。 若是开口说出去,胖官吏感觉自己的这张面皮都要落地上去了。 “怎么了?” 菖蒲转头看向这两位找到自己说是可以帮他处理普济堂法规问题的男人。 菖蒲早就认出来了这两人,只是他并未戳破,主要是少年有些拿不准这两人想要干些什么,以及他们到底准备了点什么后手。 年后不久县令就要准备走马上任了,他对于这两人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若他只是自己一人加上梵影倒也无所谓,毕竟凡人的法律无法约束住妖怪,大妖们只要不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也没有人类的高手会仅仅因为它们触犯了哪条法律而实行缉拿。 只是这普济院毕竟是自己开的张,若是没有开张的时候倒也无所谓,但是既然开了张,那么至少不能因为一点小麻烦就放手不管。 菖蒲现在已经有些后悔当初开了这个普济堂的决定了,他实在是没想到,并不参与盈利的普济院居然也会招来这么多的麻烦。 “下次还是直接买点馒头,实在不行就施点粥,做做义诊吧,这需要一直付出精力的活计还是不适合我。”菖蒲对着站在不远处屋檐上的梵影抱怨道。 “不,没什么,只是有些感叹。”胖官吏还能说些什么,他只能带着同伴悄咪咪的趁着无人注意的空档溜走。 他们现在什么小辫子都没有抓到,若是再动手就不是威胁敲诈而是绑票抢劫了,这样需要冒的风险就大大增加了。 “就这样离开?”那瘦官吏满脸不甘的询问道。 “还能怎么样,咱们去绑了他然后向柏溪镇索要赎金吗?” 胖官吏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怪不得这事情给到了他们两人来做,怪不得他们那次一孝敬就得到了这个差事,原来坑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也对,若是想要用普济院来赚钱,怎么可能不先做一做调查,这一调查最为重要的部门一定会映入眼帘。 随后那些精明的商人们无论是出于谨慎考虑还是出于避免之后可能遇到麻烦的想法,都会先去探一探他们老大扒皮的口风,而探过了口风并且上缴了孝敬的人必然会上扒皮的名单。 这些名单上的人名必然会是他们长官扒皮所重点关注的,而这些产业的审查怎么会落到他们手中,这次看似是他们倒霉,但是实际上未尝不是他们司成体系筛选敲诈客户后的必然结果。 留给他们不是这个少年也会是其他的奇葩。 想清楚了这点的胖官吏稍微放宽了一点心,两人走在路上,显得有些萧索。 雪落在两人身后,很快就遮盖住了两人留在路上的脚印。 菖蒲看着这两个先是找到他用含糊其词的指代暗示他可能会有麻烦,随后又要求自己带他们来普济院,但来了之后看了一圈却又一脸萧瑟离开了的人,满脑子的问号。 不过在一个原本正在包饺子的孩童顶着一脑袋的热气从旁边的屋子跑了出来,拉着他的手掌叫他回去一起包饺子后,菖蒲最终还是将这件事给暂时放了过去。 屋内一群小孩正在老秀才祝叶的指挥下包着饺子,只是这大都是这些孩子第一次包饺子,有人将馅弄得太多,导致饺子皮根本合不上去,有人则是试图用蛮力将饺子皮攥在一起,生生将饺子包成了个四不像。 “别包那么多,看我的量。” 祝叶用筷子的根部敲了敲几个正在试图往一块饺子皮里面包尽可能多馅男孩的脑袋,随后又阻止了一个试图将还生的饺子馅直接塞到嘴里面尝尝味道的冒险家。 菖蒲被孩子们拉到了中间的位置上,菖蒲旁边则是正在被几个孩子拉住问东问西的苍术,苍术这是第二次来了,对这里的人并不算陌生,只是那些小孩过于热情的问东问西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招架。 “辛苦了。” 菖蒲一边用筷子快速挑起一块馅料然后包入饺子皮之中,一边转头向着在短短几十息之间平息了两次孩子们之间小冲突的祝叶。 老人来的时候两鬓还未完全斑白,此刻却已经被银丝给爬满了全部额角,菖蒲对这位毛遂自荐的耄耋老人莫名的有些愧疚,毕竟对方拿着一年三两的工资,却干着一年三十两的活。 菖蒲总有一种自己在熬老头的既视感,若非对方拒绝了自己给他涨工资的打算,菖蒲是准备给这位尽心尽力的老人将工资涨到至少三十两一年的。 “这群混小子,可算是把我给熬惨了。” 老人用带着护袖的手臂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珠,随后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将菖蒲的这句话给对付了过去。 祝叶不知道菖蒲有多少钱,但是他知道每年这里都要固定的花将近六十两。 他之前可是梁城一家普济院的管理人,他再清楚不过那些老爷们的决策逻辑了,虽然菖蒲看起来很好说话,也表现的很善良。 但是祝叶还是尽力在不影响孩子们生活质量的前提下压缩着普济堂的预算,比如教导孩子们如何缝补衣服,并且在空的院子里面种上了蔬菜。 这一切的逻辑很简单,只有体型越小,才越容易在菖蒲遇到财政困难的时候不被作为第一批减负的项目给丢掉。 老人一直在给普济堂缩水,自然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工资而让这里每年的预算涨将近一半。 并不习惯过于信任他人的老人一边尽心尽力的将自己的全部都给予了孩子们,一边却依然在用坚固的壳子保持着对外界那少得可怜,但是依然在尽力维持的控制感。 菖蒲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开导这位老人,毕竟对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并且和他一直保持着礼貌而克制的距离,他一直找不到机会告诉老人,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自己手上的资金完全足够,普济堂的预算稍微放纵一点也无所谓。 第278章 戏子难鸣 “今天你去蔡公子那里面,怎么样,拿到赏钱了吗?” 嘈杂的戏园饭堂之中,几个和裴七儿相熟的孩童正围在桌子前,他们看着那正在摆弄着一只风筝的少年,少年手极巧,只是几下就将风筝上断裂的骨架再次对齐随后以浆糊微微黏住。 “拿到了。”裴七儿拍了拍衣袋,随后将那用浆糊勉强缝补好的风筝递给了自己的好友。 “会疼吗。”接过了修好的风筝的男孩小心的看着自己的这位好友,他比对方唱戏的天赋弱很多,但是打听小道消息的本事可是要比对方强多了。 加上他家是跑商的,他自小见得就多,听说了蔡公子把自己这个懵懵懂懂的朋友给包了,他就一直在替对方提心吊胆。 “为什么这么说,唱戏而已,我又不是武生?”裴七儿用手指轻轻扫过那断开后再次合拢的风筝骨架。 “你,算了,和你说你也不懂。”男孩看着自己这位朋友那一眼就可以看到底的瞳孔,最终也没有办法将那龌龊的事情给讲出来。 虽然知道这样并不是在帮对方,但是他就是没办法下决心去玷污这双纯净的眸子。 “可惜了,伤了架子,如果不换一个架子的话估计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裴七儿看着友人将那风筝夹在腋下,不由得摇了摇头。 夹着风筝的男孩咧咧嘴,最终只能留下一句傻瓜,随后跺了跺脚转身愤愤的离开,他在担心对方,对方居然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还在想着这只风筝飞不起来了。 “我,冒犯他了吗?” 裴七儿疑惑的看着愤然离开的同伴,再看了看那周围围坐在旁边高强度吃瓜的众人。 “蔡公子人怎么样?”一旁一个长相略显猥琐的青年怼了怼裴七儿,满脸都是探索欲和不怀好意的坏笑。 “蔡公子人很好,只是唱戏而已,就给了很多的银子。”裴七儿如实回答,却引来周围更多人的哄笑,他看着周围师兄弟们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一头的雾水。 但是当他认真询问的时候,却被每个人以不同的理由笑着拒绝了,裴七儿最后也只能带着疑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就在他刚躺下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师傅敲门的声音。 “师傅这么晚还没有睡吗?” 裴七儿有些疑惑,一般来说师傅都是早早就睡觉了,基本不会等到这么晚。 只是老台主显然并没有给他询问的机会,他只是催促着裴七儿赶快穿上戏服,然后戴上首饰跟自己走。 “这么晚了,还要去唱戏吗?” 裴七儿坐在马车上,歪着脑袋疑惑的询问道。 而在他的对面则是一个嘴角有一颗黑痣的男人,裴七儿认得对方,对方是蔡家少爷的贴身管家之一,他在蔡家唱戏的时候和对方打过照面。 “这娃子生的好生俊俏,怪不得把我家少爷迷的五迷三道的。” 那管家上下打量了一圈裴七儿,那种赤裸裸的审判和窥探让少年很不舒服,他微微挪动了一下屁股,只是对方依然在用视线紧紧的跟随着他。 “瞧这小脸。”管事依然不依不饶,甚至都准备上手来端详一番。 裴七儿略显无助的看向一旁的师傅,只是师傅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偏过了头去。 “大人,到了。”突然,马车缓慢的停下,那嘴角带着一颗黑痣的管事也只能惺惺的收回了手掌。 “你想去梁城唱戏吗?” 戏班主看着远处那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院子,在裴七儿求助的眼神中拉住了他。 “我还没有化装,也没有带东西,这戏我唱不好的。”裴七儿小声地求助道。 “诶呦,我的爷啊,你来了不就行了吗?” “这事真的是蔡公子吩咐的吗?”老班主转头看向了这半夜让他带着裴七儿过来的管家,他比裴七儿知道的更多一点。 比如眼前这位管事因为手脚不干净在蔡公子那里已经失了势,只是老班主不敢赌,等他想明白事情的时候,他们已经到这里来了,他现在不可能带着裴七儿直接回去。 此刻他看着这个满眼懵懂的孩童,突然感觉内心有些痛。 “进去了听蔡公子的话,去了梁城才能真的唱上戏,才能真的算个角色。” 裴七儿颤巍巍的收回了手,最后他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师傅,自己则是被管事带着走向了灯火通明,门庭若市的蔡家。 “呦,哥,你的角来了。” 蔡家小辈的宴席之上,坐在接近首位位置的蔡公子放下了手中的樽,眼神晦暗的看着那个突兀出现在这里的男孩。 他招了招手,就见那男孩若扑火的飞蛾一般扑入了他的身边,周围的蔡家年轻一辈立刻开始举着手中盛满晶莹酒液的樽向抱得美人归的蔡公子示意着。 蔡公子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开始一一应付,他对这小子没有多少兴趣,他就是单纯觉得他的戏唱的不错。 他原本还以为这小孩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花,没想到反而自己看走眼了,几天前那老班主才来向他旁敲侧击是否可以将这小孩送到梁城去唱戏,今天他就等不及了。 蔡公子用手掌捏住了少年的下巴,得到的却是一个慌乱的眼神,自觉已经看清楚少年本性的蔡公子咧开一抹危险的微笑。 他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装清纯来博取他注意的家伙,男的女的都有,枉他还以为这是一朵小白花。 夜色里,一个赤着脚的少年狂奔着穿过了街道,而在蔡府偏房之中,什么都没有干的蔡公子嘴角抽搐。 “少爷,要不要把他给抓回来。” 方脸的管家敲了敲门,随后隔着那层窗户纸询问道。 “刘老四在哪里?” 蔡公子语气里面压着一股愤怒,他以为自己养的小白花是一朵妖艳的小花,结果等到他准备摘下来时才发现居然还真是一朵小白花。 裴七儿那边的事情一直都是他的另外一个管家刘老四在负责,毕竟这事情简单,不会出错,没想到对方给他了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蔡公子系好衣带,随后烦躁的揉了揉额角,他现在只感觉一阵的烦躁。 第279章 天真 “你这个……” 当老台主来到百草堂,看着因为发烧而被师兄带到百草堂的裴七儿时,总感觉一阵无力感涌入心头。 昨天他睡的早,原本他听见裴七儿回来之后就躲在房间里面不见人,早上时才被相熟的师兄发现烧的厉害而送去了百草堂时还有些愧疚。 但是当他打听到那小子是自己跑回来的,还将蔡公子给扔在了蔡府时,老人只剩下了恐惧和愤怒。 蔡家那可是当之无愧的庞然大物,他们戏班子在别人面前就是一根毛,吹之可以送其飘入空中,也可以让其落向无底的深渊。 那蔡公子能是他们得罪的吗,他们就连巴结都来不及呢。 来的路上老班主一直保持着愤怒的状态,直到进了百草堂的大门,看见里屋内缩在床上好似一只受伤小兽的裴七后,老人的愤怒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 “我去再和蔡公子说道说道,我好算有点脸,你……” 老台主扶额,他有些语塞了。 “师傅……”裴七儿小心的往里面缩了缩,随后用被子将自己裹的更加紧了一些。 “别叫我师傅,我当不起你师傅。”老台主跺了跺脚,戏子,戏子,浮萍游子,即使有一个院子,戏子依然是漂泊的,他们没有农夫和土地的那种绑定。 他们虽然看似站在台上,穿得风风光光,但是当真是一点风雨都经受不起,外面的人吹点风,他们这间破屋子就要吱呀作响的摇曳起来。 此刻老台主都不知道蔡公子若是来踹一脚这间破屋子,他们这一群戏子还能不能继续在柏溪镇唱戏了。 对于老台主来说,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将裴七儿给蔡公子送过去,最好绑结实了再送过去,划清戏班子和忤逆对方的裴七儿的界限。 只是老班主又有些舍不得,毕竟是自己的徒弟,毕竟是自己培养起来的娃娃,若是这样送过去,哪怕留了一条命,后面估计人也要废了。 “师傅……”一旁陪护的大师兄站起身来,他原本就可怜这个小师弟,此刻更是对师傅的决定充满了不理解和反抗。 “这里没你的事,你收拾东西给我滚回戏班去,让他家里面的人来照顾他。” 老台主竖起眉毛,厉声呵斥道,那青年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败在了师傅的严厉呵斥之下,他摸遍了身上,最后摸出来仅有的几十枚铜板,一股脑全塞给了小师弟,然后带着歉意离开了百草堂。 “师傅……”裴七儿低下了头,他也意识到了自己闯了大祸,只是他还是不想要回去,他只是喜欢唱戏罢了。 “你赶快养好病,然后和我一起去拜访蔡公子,这次你要好好的听话。” “但是……”裴七儿张嘴想要向师傅告蔡公子的状,只是直接被老台主给堵了回来。 “你还想唱戏吗?” “想……想……”少年的语气先是一跳,似乎是生怕自己丢掉了这个机会,随后则是有些不自信了起来。 “那就必须要和我去,否则之后别说去梁城了,就连在这里唱戏你都别想了,戏班子不可能让你再登台子的。” 老台主拉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随后盯着面前这个几乎要将自己给缩到角落之中去的少年。 他的那双已经开始混浊起来,不复当年神采的眸子对上了对方蒙上了一层迷雾的眼睛,心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你听我的,这梁城站在台上的角哪个没有金主的支持。 蔡公子这人我知道,虽然对付竞争对手的手段比较残忍,但是他家里面的小厮和妾室都还算和睦,也没有被亏待,你跟他是个好出路。” “我,我只是想要唱戏可以吗?”裴七儿缩着脖子,只露出来一双眼睛看着刚好和他视线平齐的老台主。 只是还未等少年因为老台主的语气缓和下来而感到放松和安心,听见了他下句话的老台主直接抽搐着嘴角站了起来。 “单纯的唱戏,你准备怎么单纯的唱戏,是不吃不喝还是不要场地。 是不穿戏服了还是不用道具了,是不雇乐师了还是干脆去风餐露宿。” 老人怒发冲冠的模样将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少年吓得哭了出来,他用手背擦了擦那落出来的小珍珠,将脑袋塞到了膝盖里面去。 “哭,你还有脸哭,你收银子的时候不是很痛快吗,那些首饰华服你也该收就收,现在不愿意了,人家能愿意吗,合着你想什么就是什么呗。 我现在不指望你飞黄腾达了来拉我一把,就是希望你不要拖累戏班。 早知道你是这个模样,我就不应该幸幸苦苦的帮你谋划这些,你当每个客人都和蔡公子一样的好脾气,你当每个金主都能推你去梁城。” 老班主一口气将裴七儿骂的彻底缩下去了脑袋,只是当他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少年再一次探出了脑袋,用那双蒙上了一层浓雾的眼睛看着老班主。 “师傅,我真的只是想要唱戏,东西我都可以还回去。” “还回去?” 老台主几乎要被气笑了,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吃进去了这么久还能吐出来的戏子,倒不是他看不起戏子的品格和债主的手段,而是戏子这条路花的钱一点也不少。 尤其是裴七儿这个阶段,虽然戏班子包吃住,但是这吃可只能勉强吃饱,这个年纪的男孩谁不要晚上加个餐。 再加上他听说裴七儿的那些赏钱大都被其哥哥给拿走了,他真不看好对方可以将这些东西要回来凑齐给蔡公子送去。 即使是送去了又如何,你想要就拿,不想要就还回来,然后就可以和自己两不相欠了,他若是蔡公子,也断然不会就这样轻飘飘的放过。 若是真的这么简单,那些个成了名,理论上可以自食其力的角为什么还要继续维持着和金主的关系。 第280章 单纯 “可以不登台,自己在院子里面唱唱就好。” 裴七儿小声地解释道。 “哈,你自己在院子里面唱,然后呢,你吃什么,吃土吗,土你都吃不起。” 老班主单手指着对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我可以给班里面打杂的,我干活可勤快利索了,师傅你是知道的,我一个人可以干两个人的活,我把蔡公子给我的东西都送回去,然后不登台了,只学戏,饭钱和学费可以用杂活代替。” “你,不登台和不唱有什么区别,你若是这次不听我的,以后你就登不了台了,别以为我还会纵容你,将你留在班里面,我们戏班子小,禁不起折腾,也容不下你这尊大神,你就另寻高明吧。 人家蔡公子关系遍布整个初云州,你除非出去了,否则在这里就别想再进入任何一个戏班子了。 至于离开初云州,去了其它地方你以为这戏还是可以想唱就唱的吗。 我告诉你,你以为为什么柏溪镇就我们一家戏园,因为其他流浪来的戏台子都站不住脚。 所有地方的戏园子都是抱团的,外来人根本挤不进去,若是想要加入其中,就需要有人捧,需要开路子,需要一步步的加入其中。” 老台主看着少年再次沉默了下去,也将语气再一次的放平缓,他还是希望裴七儿可以去与蔡公子缓和关系的,这不仅是出于保全戏园子的考虑,还有也是为了防止裴七儿自损前程。 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个有天份,又努力的徒弟,老台主是当真拿着自己的家当在培养他的。 他前段时间都已经开始和梁城那些已经许久没有走动的老朋友重新交际了起来,现在就差一位大人物愿意在后面撑腰,到时候裴七儿未尝不能成为梁城青衣的角。 此刻裴七儿的行为极大的打乱了老班主的计划,他正在急切的想要将对方的路线再次规训到自己规划好的康庄大道之上来。 “不登台也可以唱的,师傅在听,师兄弟也在听,我自己也能听到就行了,不登台也无所谓的。” 老班主一口闷气没有喘上来,他指着这个不知道是真的啥也不懂,还是专门如此说道来气自己的少年,最终选择转身离开。 “大夫,可以不喝这药吗?” 当菖蒲进来的时候,裴七儿已经乖乖的躺回了床上,他看着被菖蒲端进来的那碗光是看着就可以感受到其中苦涩味道的汤药,秀气的眉毛瞬间皱成了一团。 “你这是风寒,不喝药拖下去就是小病变大病,冬季要记得保暖,莫要图方便着单衣出门。” 菖蒲打量了一下面前之人,这少年虽说被父母给送去了戏园子,但是对方实际上并不算什么缺衣少食之人,从脉像上就可以看出来,少年的气息悠长而稳定。 这次菖蒲只当是对方没有注意保暖导致染上了寒气,冬天时有点家资人家的少年反而比贫苦人家的孩子更容易染上风寒,倒不是说他们没有做好保暖工作,而是保暖做的太好了。 贫苦人家的孩子一到了冬天也就不出门了,基本保持一个只要我不出门,那么就不算进入了冬天的状态。 夯土墙和屋内足够狭小的面积与不算大的窗户和足够多的家庭成员让他们在冬天也可以保证一个较为温暖的环境。 即使冬日有这类穷苦人家孩子因为冻伤而前来就医,也多是因为肢体上的冻疮瘙痒难耐,而非因为着了风寒。 相比较而言,富庶人家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了,有因为听信了不知道哪本书上秘方节食将自己给节得虚脱,随后一开窗户染上风寒的。 有沉迷于酒色,频繁出入温暖和寒冷的环境染上风寒的,还有冬日出去锦帽貂裘狩猎,结果马踏入了结冰的河道失了足,将主人给丢入冰冷的河水之中染了风寒的。 反正是只有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大夫这里有纸和笔吗,我想给家里面的人传个信。” 男孩微微支起来身躯,随后皱着眉接过了那苦涩的汤药。 考虑到之后在差人送信这件事情上还要麻烦菖蒲,即使再抗拒这苦涩的汤药,裴七儿依然选择眯着眼眼睛一口闷。 这副英勇就义的模样,不像是在喝药,反倒像是死士在饮下诀别的毒酒。 “有,你现在身体还虚弱,需要我帮你代笔吗。” 菖蒲在前台写完这份书信,随后微微抖了抖信纸让其上面的墨迹快速干燥,这才将纸微微卷起,拿着回到了病房内交给了裴七儿。 少年接过信纸阅览了一圈,然后点了点头。 “我下午要去蔡家一趟,你看看如果没有问题,顺路就帮你带过去了,实际上这事情可以先让人去带一个口信,若是害怕说不清楚,可以叫他过来吗,几步路的事情,不耽搁时间的。” 菖蒲从少年手中接过了那信纸,随后将其折叠好,捏在了手中。 “我,我不知道哥哥会不会帮我,还是送信的好。” 自知已经陷入漩涡的裴七儿抱住了脑袋,他们家还在给蔡府当园丁,虽说蔡公子并不掌握蔡府的人事任免权,对方也算不上他父亲的上司。 但是对方毕竟是一位主子,而他们家则是下人,对方想要搞他们,也就是一句话的事,甚至不需要说话,只需要给个眼神,然后让自己身边的下人去办就行了。 也用不着多么天怒人怨的操作,正常终止合同,将他们家一行人给丢出来就好,这合情合理,做多就是给点安家费。 只是他们家可没有乡下的土地可以依靠,一家姊妹七个他是老小,他上面现在还活着的只有他的两个哥哥,四姐已经嫁了人,剩下的哥哥都早夭了,有的是因为各种小事,有的则是因为兵役和劳役。 准确来说,他是由哥哥带大的,只是当哥哥娶了老婆之后,他被父母给送了出来,也许是害怕他打扰哥哥成家立业。 也许是害怕他哥哥凭着自己的生分优势欺辱他,和子女之间因为工作原因没有多少交流,但是依然挨着每一个孩子的父母最终选择了这个方法来避免矛盾。 第281章 小人物 “师傅让我回来了,他这就是……” 戏班的大师兄回到戏园子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最终在夜晚他和舍友回了房间,当他带着心事差点将舍友端来的洗脚水给打翻时,他的舍友终于忍不住了。 这个唱武生的短粗汉子一把将好友给按了下来,随后逼问出来了他之前经历的事情。 等到大师兄说完了,再一次回顾了上午的事情之后的他只后悔自己当时没有留在那里。 “师傅这是为了保护你。” 那短粗的汉子将洗脚盆往椅子边挪了挪,然后一脸惬意的将脚掌放入了热水之中,享受着这片刻的安逸。 “保护我,他这分明是为了撇清关系。” “为了谁撇清关系,为了他自己,当然,是为了他自己,但一样不是为了我们吗,哪有拿起筷子叫爹,放下筷子骂娘的道理,对吧。” 短粗的汉子自一旁取了一件自己破了洞的褂子,开始就着一旁略显昏暗的烛火缝补了起来。 这活按道理费眼睛,就不应该现在来做,只是戏班子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大活,但那稀碎的事情可以说是一件接着一件,往往一天也感觉没有干什么事情,结果就草草过去了。 他这件衣服就这样从破了洞开始就被放在了这里,然后一次次因为回来的太晚了就被搁置下来。 此刻他的另外一件衣服也破了洞,这些年也没有攒几个钱的他准备能省就省。 这换一件衣服可是花销的大头,自然是要精打细算的,这件衣服反正是一件粗衣裳,不用穿出去,还是自己缝补一下了事的好。 “我……但是至少不能把那孩子给一个人放在那里吧。” 大师兄愧疚的抿了抿嘴。 “那就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他自己得罪了蔡家,给戏班子扯上了这么大的麻烦,若是到时候蔡家的人想要对付他,到百草堂一看。 嘿呦呵,还有人给这混蛋小子撑腰,这只会加剧冲突,搞不好连你都要被牵扯进去了。” 短粗的汉子戴上了顶针,然后选了一块厚实的布料垫在那破损的口子上,开始沿着破损的边缘打补丁,看他这熟练的动作,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都是一家班子的师兄弟,玩的好好的,结果出了事情就把人一丢不管了对吧。” 短粗的汉子放下手中的针线,看着对面坐在床上的舍友。 “看来我猜对了。”短粗的汉子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看的,继续低下头开始缝补起来自己手上的衣服。 “咱们玩的好吗?”武生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谈下去,而是转而问了一个和现在话题毫无关系的问题。 “很好。 如果是我现在躺在那里,我相信你也会去的。” “不,我不会,因为我什么都干不了,因为我还有弟弟妹妹们,而你也不会,你没有那么犟。” 武生没有抬头,继续穿针引线,将那块厚布固定在衣服的破洞之上。 被这句否决打断了接下来想说的话的大师兄愣了愣,他也没有想到好友会这样回答自己。 “你还是走的太顺了,你知道为什么戏子低贱吗,不是因为别人规定了我们的地位低人一等,而是事实上我们的社会地位就是低人一等。 农民有宗族,镇上的裁缝铺没了大家都要穿开线的衣服,屠夫没了肉价就要涨上一涨,医馆没了大家生了病都要死。 所以他们受人尊敬,不仅因为他们能赚钱,而且因为他们被需要,而我们呢,需要的时候大家爱死了我们,一个个在下面大把银子大把银子的撒,不需要的时候第一个吃的就是我们。 别忘了当年大疫的时候师傅踏平了多少条门槛,咱们不一样还是病死了好几个师兄弟吗,那些香客之前说的多么好听,什么老班主是德高望重之人,有什么麻烦说出来,咱们兄弟几个一定给您风风光光的办了。 到了办事的时候,你看他们给办吗。 演戏就是说漂亮话的,这梨园不仅台上面是戏园子,下面也是戏园子,咱们都是戏台上的丑角,供人家消遣的。” “所以你认为柳儿是活该,因为没有让人家消遣到?”大师兄语气中夹杂着一股难以置信。 “不,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我的意思是,咱们是小人物,要学会小人物的生存方式,你这种想法也许对侠客与公子来说是可以的。 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也不失为一桩美谈,但是这不适合你,咱们都是有瓶瓶罐罐的人,走不了,也走不动。 所以若是你惹出来了这天大的麻烦,我不会帮你,而是会和你划清界限。 同样的,若是哪天我被这该死的泼天运气给碰上了,你也不要救我,尽快划清界限为好。 因为我在乎你这个朋友,不希望你白死。” 武生将那布块缝上,两排细密的针脚注释着他堪称精湛的手艺。 随后武生将这破洞给翻了个面,这洞落在了胳膊肘上,正是容易破损的位置,思考片刻,武生决定奢侈一把。 他又从一旁的柜子里面取出了一只小匣子,随后在里面翻翻找找,最终找到了一块大小合适的布料。 武就见他用剪刀将其裁剪为了适合的形状和大小,然后将那袖子给翻过来,在反面再次下了针。 “你想过师傅在想什么吗?”武生见朋友被自己的一番话给说的哑了火,抬起头来看了看那蔫头巴脑的好友。 说实话,他现在实际上是有一种不可明说的快感的,这倒不是他不在乎柳儿和他的这位朋友,纯粹是他自己早早就领会到了作为小人物的悲哀,而这两个家伙却一直都没有领会到,一直在自己面前无忧无虑的活着。 这放在谁身上都很难平,此刻看见友人吃瘪,他心里面反而是欣慰的,欣慰现在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感到悲哀了。 只是纵容内心小小的邪恶放纵之后,该安慰开导还是要安慰开导的,毕竟谁让这是自己的舍友呢。 第282章 分文不差 “师傅怎么想的……”戏园子的大师兄沉默的自言自语道。 “他老人家估计现在也不好受吧,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好在这不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他保不住柳儿,那小子只能被割弃了。 若非要说是谁的问题,只能说师傅占大头。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柳儿这小子就是一条小蛇的命,待在一个地方可以称王称霸,但这心思若是上了台面,想要化龙,免不了受一层褪鳞之苦。 这事情过后你就看着吧,师傅估计是要留一个疙瘩了,我是他我也要留一个节的。 剩下一部分责任则是他自己的,他自己想要什么不说明白,收礼倒是勤快。” “他心思纯净,也没有大手大脚,礼物大都被他哥哥给拿走了。” “这世道管你心思纯不纯,你心思纯,那不是更好,刚好助我一臂之力。 人人都是演着自己的独角戏,你自己唱的词,人家可没有看你的剧本,那就只能就着词对戏了,你说,谁关心你是不是一分没花。” “他说过了,是师傅没有在乎。” “那就再大声点。”那短粗的汉子猛地将上半身的衣服拉开,上面赫然有一道逼近胸膛的伤口。 大师兄看着那狰狞的伤疤不再说话,这伤疤他知道。 他的这朋友当年被送到戏班来之后大概是两三年的时候就被他父亲撺掇着想要卖给人牙子,以此给他哥哥凑够娶媳妇传宗接代的本钱。 那个时候戏班子还没有怎么站稳脚跟,师傅也护不住这已经被做父亲的卖掉的学生。 毕竟对方只是他的弟子,这孩子的父亲也支持,他想要帮对方也帮不了。 闹到衙门去了他也无济于事,当武生的父亲带着人牙子来的时候,武生直接用刀子插入了自己的胸膛,然后就往下割,并且直言人牙子可以带走自己,但是只能带走一具尸体。 最后这凶残的模样直接将他父亲吓得跪了下来,在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遇到这档子事了。 “他不是你。”大师兄最终只能叹了口气,结束了这个话题,他起身来到桌边,随后将那还在闪烁的蜡烛给掐灭。 “睡觉吧,晚上干这事费蜡烛,怪贵的。” “得嘞。”短粗的汉子知道朋友终于走出来了,爽快的应了一声,将手上的线头打了个结,随后摸着黑将洗脚水倒出去,转身上了床。 “哥哥。”床上的男孩原本正盯着天花板发呆,但是在看见来人的时刻他还是忍不住惊喜的开口道。 “我可以和他单独谈一谈吗?”身上还带着一股外面冬日寒气的青年看着站在旁边的菖蒲,小声地询问道。 “当然可以。”菖蒲点点头。 “谢谢。”青年转身合上了门,然后提着那只匣子来到了弟弟的身旁。 “发生了什么事,你就说让我帮你将这些年存在这里的钱财给带过来。” “哥哥你不知道?”柳儿抿抿嘴,这事情很难以启齿,他们的父亲是个传统的老汉,对什么兔儿爷的最是看不起了。 “我能知道什么,你……和蔡公子闹矛盾了?” 青年皱了皱眉,这一皱眉瞬间让柳儿最后的防御也被打破,他眼睛通红,然后将自己一裹,背对着哥哥开始微微的啜泣起来。 “我,我给您添麻烦了,我会回去认错的,我会去认错的……” 男孩的声音夹杂在自己的哭腔里面,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你给我说清楚是什么事情。”青年一把将自己弟弟翻过来,然后认真的看向了这哭的梨花带雨的男孩。 等到男孩终于用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话将事情给复述了一遍之后,青年只感觉眼皮子直跳。 “我闯祸了,我会去和蔡公子谈谈的。” “你说说,你自己到底想不想去。” 青年将桌边的那个匣子取了过来放在了膝盖上。 “我可以不去吗?”柳儿缩了缩脖子,用不确定的语气询问道。 “那我带这东西过来干什么。” 青年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将匣子打开,里面是几枚银元宝,以及一叠厚厚的银票,柳儿这些时间从蔡公子手上拿到的银子全都在这里。 “我还以为自己可以当上蔡家公子的大舅哥了,搞了半天你不喜欢啊,害我白欢喜一场。 你当真是自己不喜欢吗,那蔡公子口碑还不错,对下人好,对自己的小妾小厮都还不错,算是个良人了。” “但是男人和男人……”柳儿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 “父亲那个老古板啊,害得这我泼天的富贵没了。 父亲身前和齐管事关系比较近,我去拜托他吹吹耳旁风。 这件事挺麻烦的,需要一段时间运作,明天我找人把你给送到乡下的庄子先去躲一阵。 不过这事你也别太看得起你哥哥我,事情办砸了别怪我,哥尽力了,要怪就怪你没有投个好胎吧。” 青年苦笑着摆摆手,随后跨出门槛,到了柜台的他看着正在给两个小师弟授课的菖蒲,再次长长的叹了口气。 当年怎么就不砸锅卖铁将这小子给送到这里来呢,让杜仲这小子给捡了个大便宜。 “裴哥。”原本在低头写作业的杜仲看见了这个和他们住在同一条小巷里的大哥哥,立刻站起身来欢快的叫了一声。 刚刚他去外面订今年的柴火了,并没有看见青年进来。 “好好学。” 青年摸了摸少年的头,随后转身离开,他想起来了,是这小子当年听了一曲戏之后就迷上了,结果整天往戏园子里面跑,老头是为了成全他。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唱个戏他都能把自己给唱进去。 第283章 好人坏人 “让他进来和我说。” 蔡公子手中握着茶杯,轻轻摇晃着那琥珀色的茶汤,他的眼睛盯着漂浮在茶汤内的几片茶叶。 照理来说家里面的仆人不会如此的莽撞,将茶叶残渣都留在这茶汤之中,这主要是因为他面前的这位管事心乱了,这才一个没留神,让茶叶都给跑了出来。 蔡公子对自己手下这群人私下里的小动作从未投入太多的关注,他的父亲曾经教导过他,水至清则无鱼,让人干活总是要给点甜头的,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要把握住这个度。 要让下面的人畏惧,莫要让恶仆坏了主人的事情。 蔡公子对此奉若圭臬,一直都是如此行事的,外人以为他们这些大人物总是不缺少忠心。 而他自己却无比的清楚,哪有什么忠仆,有的只是被捏住了家人的父亲,被安排了母亲住处的儿子罢了。 下面的人一个个可都精明的很,只是因为身份上的标签,让他还可以压住这些人。 今天他的这位素来本分的老管家拿着乡下园子里面的东西来拜访自己,说是想自己这位从前的少爷了,这话他自己听着都感觉好笑。 哪有仆人念主子好的,谁家好人天生喜欢伺候人。 他知道对方是有求于他,不过蔡公子并未点出来,而是让这位内宅内颇有威望的老人坐下来谈了谈,只可惜这个老家伙就和那水里面的鲶鱼似的,入手滑不溜秋的,谈了这么久,对方就是不进入正题。 不愿意继续浪费时间的蔡公子最终选择直接以警告的方式结束了这里的谈话,顺便敲打敲打这个自以为是的老家伙。 “老奴不敢。” “这天下还有你不敢干的事情,真稀罕。” 蔡公子看着那端着茶壶站在那里,好似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老人,嘴角带着一丝不宜察觉的弧度。 他的手在茶杯上点了点,随后手指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 老人瞬间汗如雨下,旁人看不懂这个小动作的意思,因为这就是专门做给他看的。 这些年府里面的茶具采买一直都是他在过手,他在里面捞了点钱这事情他自己是知道的。 显而易见的,对方在敲打自己,至于这是知道了什么,还是有枣没枣打两棍,老管家不敢去赌。 他的主子是对方的母亲,若是对方想要动自己,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将他打个半死丢出去了。 论起理来他也是小偷,官府介入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他再挨一顿打,而蔡府这边最多出两个家丁意思意思,顶个罪挨上一板子了事。 甚至这一板子因为蔡家会有人提前去给那打板子的官吏孝敬,都只会看似皮开肉绽,实际上全是不伤肌里的巧劲。 “是。” 老管家快步躬身后退着离开了房间,随即小心的合上门,嘴角拉成一条直线,直直的朝着那边的小门而去。 就是门口原本候着的两个家丁和他打招呼都被他给随意的敷衍了过去,最终他来到了转角的位置上,这里正有一个穿着仆人灰色衣服的青年正抱着一只小匣子小心的等待着。 “你进去吧,四爷要见你。” 老管事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是裴七儿的哥哥却是心里面一颤,没有表情就是最大的表情了,这往往代表事情无法被预测。 以及事情超过了当事人可以承受以及轻描淡写负担的程度,属于那种一不小心就会涉及前途乃至于生死的危机。 “麻烦您了。”青年低下头,从手中掏出一枚银叶子,在握手的同时不着痕迹的塞给了老管事。 老管事挑了挑眉,这小孩还真舍得为自己那个弟弟花钱,这份亲情让他想起了自己当年和老伙计相互扶持的日子。 最终在青年错开他,就要进小院的时候老管事还是开了口。 “四爷不喜欢拖拉,我爱惜羽毛没有注意,让他起了火给我轰出来了,你进去了自己知道怎么办。” “晚辈知道,多谢叔叔提醒。” 青年立刻反身鞠了一躬,只是他手中还抱着那个份量不轻的匣子,让青年的动作稍显别扭。 老管事摆摆手,让他自己进去,而他则是在旁边候着,以防到时候那位爷要找他的时候找不到他。 不应该趟这趟浑水的啊,还是心软了,毕竟是当年那几位老伙计的后人。 老管事叹了口气,若是放在十年前,遇到这事他一定是坚决不掺和的,甚至他还会强烈建议对方将自己弟弟洗洗干净,赶快给四爷送过去。 只是现在人老了,总是容易心软的。 青年跨步进入房间,随后一言不发直接将匣子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跪下来给端坐在位置上的蔡公子磕了三个头。 “嘿呦,这么快就有人给我拜年来了。” 蔡公子向侧面自己的心腹笑了笑,在得到了对方的捧场之后微微靠后,用不耐烦的眼神看着下方的青年。 “家弟裴七儿承蒙大人厚爱,却不识抬举,我是他的长兄,虽然理应不顾情面将他赶出去。 但是奈何家父临终托付有二,其一就为长兄如父,求四爷网开一面,放这个任性的一个孩子一条生路。” “哦,听起来像是我逼他的。” 蔡公子一句话就让青年瞬间被汗珠爬满了额头,他虽然已经在来之前就措辞了无数遍,但是这事情他没办法找人商量。 他的阅历比他弟弟当然丰富不少,但还是不够,他这话加上磕头的方式非但没有表达出来悔意,反而有种被迫害的委屈感,那不就是把人家塑造为迫害者了吗。 无论对错,青年知道,一旦一个人被认为是了迫害者,而他刚好又有实行迫害但又不用付出太大代价的能力,那么出于报复心理,这个人是有极大可能执行语境中迫害的。 青年脑子快速转动起来,试图找到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方式,只是他这个人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是实在并非什么大才。 这第一句话还是他斟酌了好几遍之后才有的,后面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他瞬间被打乱了节奏。 “我倒是好奇,第二个嘱托是什么。” 蔡公子将茶杯放下,任由里面的茶叶随着水波的荡漾被推上恰似月光下海滩的洁白杯壁。 “是要守好下人的本分。” “哦,匣子里面是什么。” 蔡公子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这个回答很讨巧,应该是对方仔细思索过的,直接大谈忠心就很假大空,但是若说守好本分,反而更像是保全自身的嘱托而真实一些,他们这些主子听着也顺耳。 “是礼金。” 第284章 所以,我看起来像坏人对吗? “你知道我很不高兴吗?” 蔡公子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在他的旁边,他那位忠心的仆从正在快速敲着算盘,将匣子内的银两和银票鉴定并汇总,算盘珠子彼此撞击的声音成就了此刻的沉默。 直到蔡公子开了口,那边算盘珠子撞击的声音依然在持续着。 “知道。” 青年不再多言,虽然他并不算多么擅长察言观色,但是此刻的他已经知道了,最为危险的一关此刻已经过去了。 若蔡公子当真如此的愤怒,现在他就应该被直接轰出去,亦或者直接被家丁抓走,一闷棍敲死,然后随手埋在后院里。 到时候给官府报备一个病故就行了,他们家剩下一个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小弟,一个已经成家了经不起折腾的兄弟,以及几个嫁出去了的姑娘。 这里面没有一个人有能力来为他申冤,甚至若是当真落到了那番田地,他也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因为自己的事情再被牵连进去。 他是因为作为长兄义不容辞,其他人都还是个小孩,还是先顾好自己再说别的吧。 意识到已经度过了危险的青年此刻在安静的等待对方开口,他不知道对面这位少爷在打着什么主意,迫于绝对的实力差距,他只能见招拆招,亦或者说是逆来顺受。 “说说吧,你怎么想的。” 蔡公子显然对那个小戏子没有什么兴趣,相反他对这个居然可以守住内心,望着这么一叠银票不动心的家丁起了浓厚的兴趣。 他自己虽然因为打赏的次数太多,有时候还是细碎的打赏,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那个小戏子身上花了多少钱,但是他又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大概的数目他还是有数的。 两百多两,这还只是银子,那套华服以及首饰并未在其列,至于为什么那套最为华贵的首饰和华服不在这里。 原因无它,那小孩当时跑掉的时候这些玩意都落在他屋子里面了,那小子就是穿着件亵衣跑出去的。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父亲遗命,莫敢不从,唯有战战兢兢时刻反思方可……” “你怎么说起话来和那些满口之乎者也,闭口子曰子曰的腐儒一模一样,难不成是准备凿壁偷光考个秀才玩玩。” “小子万万没有这个想法。” 青年嘴角抿起,此刻他再迟钝也知道,这不是对方在质问,只是在调侃他,此刻他也想起了内宅里面关于这位爷的一些传闻,传闻对方性格乖张,他现在算是知道乖张在哪里了。 “那就好好说,直白点,那老小子为什么被我轰出去你应该知道的,他都和你说了。” 蔡公子将杯中那被他把玩了好些时候的茶汤一饮而尽,原本温热的茶水此刻已经转凉。 “因为,他是我弟弟。” “对嘛,我们坦诚一点才好,我最讨厌那些腐儒了。” “少爷,供奉先生也是儒家的,请您谨言。” 正在打算盘的管事瞬间按住了上一刻还在撞击着的算盘珠子,一时间整个房间内顷刻间就安静了下来。 “他又不在这里,再说了,我们蔡家就是人家养的一只大冤种,用来取钱的那种。 好好好,我不说了……” 蔡公子举起了双手,那算盘珠子撞击的声音继续开始,蔡公子和青年之间的谈话也得以继续了下去。 “你一年也就不到五六两是吧,这几百两放在手里面,当真不心动,你那弟弟还未及冠成家,你钱都拿到手上了,不动心?” “五两够用了,小子没有什么本事,也就有一把子力气,府里面没有什么事,这事放在外面也就一年给个两三两雇个长工就可以干,而且府里面还给包吃住。” “我没问你五六两的事情,我在问你动心没有的事情,这是最后一次哦。” 蔡公子用危险的眼神注视着青年,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当然动心过,但是他是我弟弟,我的弟弟,我不想要让父亲为我而感到羞愧。” “老爷,两百二十五两六钱四厘。” “还有零有整的,我喜欢,行了,这事情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让孩子回来吧,老在外面落着,过年了连口饺子都吃不了,怪可怜的。” 蔡公子摆摆手,随后站起身走向后方那被屏风遮挡着的内室。 青年咽了一口口水,他当然想要现在就询问一下对方对弟弟事情的处理打算,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是来求人的,对方没必要给自己任何承诺。 原本不管他来不来,对方想怎么处理就可以怎么处理,也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戏子出头,去摸这蔡氏的虎屁股。 蔡公子带着心腹去了后面的里室,他在这里寻了一件茶宠把玩,那心腹则是去了蔡公子的内库将这匣子里面的银子核准入库。 “你看我长得像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吗?” 等到心腹出来时,正在给茶宠浇茶汤的蔡公子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茶壶,随后一脸无辜的指了指自己询问道。 “您面容周正,看起来不算是凶恶之徒。” “我以为你会夸我英俊的。” “您说过,您最讨厌谎言。” “我也讨厌没有边际感的真话,你知道怎么处理了吧。” “公子的意思是,既然他不愿意唱戏,以后就不要勉强了。” 当老台主战战兢兢的站在那位来自蔡公子身边的心腹身前,等待命运审判时,就听见了这不算轻也不算重的结果。 若是对方爱着发小脾气的裴七儿,那么就应该原谅对方或者是要求戏班子将人给送过去,若是认为裴七儿败了自己的兴致,落了自己的面子,这处罚也有些太小了。 小到让人误以为这位爷是个吃斋念佛的主。 “我们这是小本生意,还要劳烦老哥多多帮衬帮衬。” 老台主在那位代表蔡公子来的使者站起身的瞬间就握住了对方的手,同时将一片银叶子不着痕迹的送了过去。 “老台主安心好了,他家里面有人摆平了这件事,公子现在火已经消了,只是他不能再登台了,你们没事,放宽心好了。” 第285章 建安十四年 “大夫,我想要拜托您一件事。” 当菖蒲再次见到裴七儿的哥哥时,对方正带着一件包裹在绢布内的物件等在百草堂的大堂之中。 当看见菖蒲出现之后,他立刻迎了上来,随后带着一丝犹豫的开口请求道。 “说说看,如果可以我会帮忙的。” 菖蒲点点头,示意对方坐下来聊,反正现在也没有病人前来就医,他自己最多是处理处理药材,亦或者是看看医书。 “裴七儿的事情您也是知道的,我是蔡家的家仆,柳儿毕竟得罪了蔡公子,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我不可能带着他回蔡家旁边的小巷去。 蔡公子那边也发话了,他也回不去戏园子了,我就想,能不能……” “不能。” 没等菖蒲发话,从外面进来的徐牧就直接出声拒绝道,什么意思能不能留下这小子在百草堂,先不说那裴七儿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 他现在的靠山县令马上就要离开,他这个时候夹起尾巴做人都还来不及,更何况是这种给蔡家上眼药的行为。 就是这求的人也不对,你想要将人挂入百草堂,无论是做个弟子还是杂役不应该先过问他这个做师傅吗,越过他去找菖蒲是什么个意思。 “徐掌柜,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将他送到普济院里面去,我们家在外面的兄弟姐妹几个都刚成家,经不起折腾,我倒是可以照顾他,只是蔡家的缘故让我难以顾及。 这个年纪的小孩总不能将他束缚在院子里面吧。” 徐牧面皮抽了抽,不过他对这种感觉已经熟悉了,被打脸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男人只是点点头,就算是将这件事给揭了过去。 只是在路过菖蒲的时刻徐牧突然转过了头,随后盯着已经开始抽条到和他一个高度的青年眯了眯眼睛。 “那是个麻烦,大麻烦,你自己触霉头我管不着,但不许将霉头带到百草堂里来。” 徐牧暗戳戳的发泄完,随后转身就走。 “普济院那边虽然我是资助人,但是具体的管理工作并不是我在做,我会和他们沟通一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麻烦大夫了,小小心意,请您务必收下,普济院那边的饭钱和住宿费以及学杂费我都会付的。” “下午就让孩子和我去一趟那里吧。” 看着这个青年如释重负的离开,原本在柜台前写着菖蒲布置下来作业的两人立刻迫不及待的围了过来。 他们刚刚都竖直了耳朵听着这边的对话,毕竟相比较于枯燥乏味的学习而言,还是有意思的八卦更有趣。 “让我来拆,上次是你拆的这次轮到我了。” 这年头菖蒲收到的礼物不少,有的是痊愈的病人送的,有的是之前的友人。 今年年初,大概是一月的时候他还收到了从京城邮寄过来的一册这几年大煜流行的诗词叠句合集,那是廖白给他的,附赠一封信,里面极力邀请菖蒲去京都游玩一番。 当然菖蒲收到的绝大部分礼物都是类似于土鸡蛋,腊肉腊肠,木凳子木家具一类的。 拆礼物已经成了两小只的一大爱好,他们达成了默契,一人拆一件,轮流拆,此刻刚好轮到了杜仲。 开始微微抽条的杜仲仅凭半个月的时间就拔高了个子,看起来居然要比苍术还要高一个头,他脸上的婴儿肥也开始褪去,属于孩童的稚嫩正在迅速减退,取而代之的是少年的青涩。 菖蒲摸了摸下巴,这具人类的躯骸变化的可真快,二十年的时间他若是树的时候也就长个几十厘米,这人类的躯骸居然已经接近成熟了,他下巴上也开始长出来了细软的胡须。 “快看,是茶壶,还挺漂亮的。” 杜仲将外面的锦帛解开,随后打开那个做工还算精良的匣子,匣子里面填充了布与草用来充当缓冲,被众星捧月的是一只四四方方,上落有梅兰竹菊,寒冬四君子图样的茶壶。 菖蒲从杜仲手中接过了那茶壶,仔细的端详了一番,这确实算得上是精品,这些年他也去过好几次镇上的大户人家里问诊。 尤其是在黄柏离开,温老老了之后,镇上最好的大夫也就是他了,无论怎么想,住在这里的望族们大都只能请菖蒲去问诊了。 尤其是这几年徐牧联合县令收割了一次本地的望族之后,望族们已经很少找徐牧了。 这类瓷器菖蒲见过不少,他房间中还有两套别人赠予他的瓷器。 虽然眼前这个做工略微不如那两套,但是那两套是望族赠予的,而这个仅仅是一位蔡家的家仆赠予的,后者显然是下了血本的。 “就放在台前喝茶吧。” 菖蒲将茶壶交给了一旁的苍术,示意对方去拿开水烫一下然后泡壶茶来。 “不放在架子上面吗,喝茶大铁壶就行了,这茶壶好生漂亮,用起来若是碎了就太可惜了。” “茶壶就是用来喝茶的,我房间里那套茶壶比这个可贵多了,你不照样是毛毛躁躁的打碎了两只杯子吗。” “那不是太烫了吗。”苍术接过茶壶,小声地替自己辩解了一句,转身去了后面烧水去了。 下午时分裴七儿就跟着哥哥到了百草堂,菖蒲给对方先是切了一脉,确定对方有好好吃药,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才带着少年去了普济堂。 同行的还有苍术,苍术背着一只装满药的匣子,哼着小曲走在后面,不时拉一拉菖蒲的袖子,给师兄指一指那边有意思的小摊位。 普济堂里面的小孩大都有些顽疾在身上,大部分是皮肤病,也有些是畸形和瘤子,这不是可以一剂汤药就见效的事情。 这两年菖蒲一直在用药给那些孩子调理着,虽然孩子们看似不在乎自己身上大块的斑块,但是哪有人会喜欢丑陋病态的身躯。 等到了普济院,菖蒲就将裴七儿的事情拜托给了老秀才, 他自己则是去了孩子们的屋子。 原本就是没有裴七儿的这件事,他这几天也要抽空来一趟普济院,来看一看自己的治疗效果如何。 现在大部分小孩身上的病症在内服外用,加上饮食充足的情况下已经基本痊愈了,唯一剩下的就是一个有些严重驼背的少年,脸上长着瘤子的苏毅,以及手臂上带着严重烧伤的一个女孩。 第286章 医术过人 菖蒲捏了捏苏毅脸上那个只剩下一个细微连接处的肿瘤,随后开始用指肚小心的涂上这次的药物。 “实在不行就算了,我这样这么多年了,就这样也挺好的。” 苏毅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是眼中满是掩盖不住的渴望。 之前大家身上都有些小问题,自然是大哥不笑二哥。 但是他眼看着身边之人身上的狗皮藓去掉了,狰狞的伤疤脱去了,转而露出洁白平整的皮肤,佝偻的躯骸也越来越挺拔,又怎么可能完全的不在乎。 只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又不敢向菖蒲提要求,最终只能用嘻嘻哈哈和满不在乎来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 “还需要一点时间,现在切掉会留疤的。” 菖蒲检查了瘤子和少年脸颊的连接处,最终做出了判断,听闻此言的苏毅忍不住长松了一口气。 他见过太多菖蒲做出承诺之后快速痊愈的同伴了,对方手中那些苦涩的药材,那细细的银针就好似神仙的技法一般,可以轻松去掉那丑陋的疤痕,最终留下洁白光滑的皮肤。 “你自己按时涂药,明后天我药配好了会让苍术给你们送来的,去叫卫泽进来吧。” 菖蒲收拾好面前的东西,然后等待苏毅小心的合上那门,不久后一个走路姿势略显怪异的男孩就步履蹒跚的走了进来。 对方小心的用自己的手臂将自己支撑到床上,然后用那双清澈的眼睛,以充满渴望的眼神注视着菖蒲。 菖蒲回以对方一个安心的笑容,随后开始用银针活络他的气血,再加以药酒,不久少年的皮肤就红润了起来,随后就见菖蒲开始微微用力矫正对方的肢体。 少年咬着牙,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的落在那床铺上。 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堪称折磨的治疗终于结束了,少年躺在那已经被自己的汗水浸透的床铺上,感受着躯骸内拉伸之后短暂的松弛感,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坚持的不错,还需要一段时间。” “那可以奔跑吗?”男孩忍不住追问道,只是随后他就再次开口小心翼翼的解释道,似乎是生怕引起菖蒲的不满。 “当然,能走就已经很好了,我现在已经可以搬运重物了,也开始和大家一起干活了,之前我只能做些手工活。” “我会尽力的,当然也需要你尽力。” 菖蒲再次顺着对方的躯骸往下摸了摸骨头的位置,小孩的骨架并未完全定型,这才是可以治疗的前提。 若对方是一个成年人,面对这种畸形程度,菖蒲能做的也就是帮助对方减轻痛苦,并尽可能降低并发症的产生。 至于治疗,对于成年人而言,治疗只会导致其的身体状况急剧下降。 最后一个孩子是一个将自己包裹在冬衣里面的小女孩,她梳着两只马尾辫,乌黑头发上的红绳随着主人的跳动而微微摇晃。 “菖蒲哥哥。” 女孩甜甜的叫了一声,随后将脸颊上的围巾摘下,吐出一口白汽。 此刻的外面还是春初。 建安十三年的冬日虽然已经离开,但是她留在大地上的寒气依然留存,还需要那涵养着春日气息的风花些时间才能完全消融掉。 “有没有好好涂药啊。” 菖蒲拍了拍对方的脑袋,然后开始准备下一份的药剂,这丫头的手臂上有一块狰狞的疤痕,这是烧伤,菖蒲从不过问这些孩子们的过去。 当然若是有人想要找他倾诉,他也乐意当一个单纯的听众。 只是即使未曾知晓,看着那些孩子们身上的伤痕,他也可以想见发生在其身上的苦难。 只能说妖有妖的苦寒,人有人的酷暑,那些化了形的大妖总说妖怪茹毛饮血,野蛮血腥,活在林子里面,不是吃别的妖就是被别的妖怪吃掉。 但是人类这里也远不如那些入世大妖所描绘的好,苦难依然横行,只是换了种方式,以较为隐晦的方式潜伏着。 菖蒲也猜到了,大妖们所谓的欢愉和繁荣,是建立在他们的实力之上的,就像是人类的先天大宗师感叹山林自由自在一样,都只看到了对方的好处。 女孩乖巧的解开衣袖,随后将那整条手臂都放在了桌上,女孩的手臂从胳膊肘一直延伸到手指都是一层褐色的伤疤。 菖蒲翻开女孩的手臂检查了一番,最终在那疤痕与被寒风刮的微微泛红的皮肤交界处,菖蒲看到了一小块粉红色的新皮。 显而易见的,这不可能是伤疤自己脱落后的皮肤,先不说在菖蒲的预计中距离这里的伤疤脱落还需要一点时间,就是这肤色也不对。 当菖蒲抬头看向女孩眼睛的时候,就发现对方也在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太痒了,实在是没忍住,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女孩吐了吐舌头,一脸的无辜。 “你再抠就会留疤了。”菖蒲放下女孩的手臂,随后取了药膏开始缓慢的在其的疤痕上涂抹均匀。 女孩则是摇着还触不到地面的脚丫,目光注视着身旁这个安静忙碌的大哥哥。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菖蒲给伤疤上好药,当他抬起头时就看到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女孩。 “没有,我就是在想,菖蒲哥哥未来会便宜了哪个姐姐。” 女孩用一只手支着下巴,她另外一只手此刻涂满了药膏,菖蒲给对方的手腕处绑了一根宽布带,另外一头系在她的脖子上,让她可以不用一直举着手臂。 “你还小,考虑这个干什么。” “但是菖蒲哥哥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我们村这个年纪还娶不到老婆的都是大懒汉,只是菖蒲哥哥有本事,脾气又好,而且还长的俊俏。 我觉得是因为太优秀了,都没有小姐姐敢靠近你。” 菖蒲笑笑不做回答,女孩现在还不能穿上袖子,自然不能此刻就出去,菖蒲为了不让开门时漏进来的寒风侵袭对方,也就留了下来,刚好也顺便将今年的账本看完。 虽然普济院的事情他已经委托给了老秀才和苏琪,但是每年的账本菖蒲还是会认真的核查,这不仅是为了肯定老秀才的工作,更是为了安对方的心。 第287章 潜龙在渊 “大夫,大夫在哪里。” 春节刚过不久,这天菖蒲一如往常坐在店内看着温老几位笔友的回信,正斟酌着语气给对方回信。 就在店内一如往常般安静,并且好似就会这样一直安静下去时,只听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刺破了平静,使原本静谧的水潭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一个身材高大,眉星目剑的青年挎着剑,披着件针脚密实,用料考究的褙子闯入了百草堂之中。 他抖了抖衣服上的雪花,随后目光快速在百草堂小小的前堂内扫过,最终聚集在了正提笔写字的菖蒲身上。 只是在看到少年那毛都没有长几根的稚嫩面庞时,男人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 “你家师傅呢,让他快和我走。” 男人一个箭步来到那台前,随后目光灼灼的看向了菖蒲。 “他在后院,我也可以治病的,着急的话我和你们走一趟吧,病人现在在柏溪镇吗?” “不该你问的别问,我告诉你,这事情你拿不了主意,快去叫你师傅出来。” 菖蒲抿抿嘴,虽然柏溪镇以及周围的村民大都知道他的医术已经远超徐牧,只是他的名声也就传播到这周围了。 大夫这职业就是越老越吃香,白胡子一大把的老大夫总是要比一个还泛着股奶味的小娃娃看起来要医术高明一点。 菖蒲没有急于解释,徐牧虽然这些年声色犬马医术滑落的严重,但是至少是个有家学渊源的,水平也在及格线以上,对方想要找他也可以。 他师傅徐牧经过这些年的打磨之后,遇到事已经学会了认怂,若是他自认为处理不了,会来求助自己的。 现在在这里解释毫无意义,反而会耽搁病情,菖蒲看这人的焦急不像是演的,病人的情况应该确实挺严重的。 “师兄。” 徐牧夸下海口,随后开始收拾药箱,只是他的眼睛已经盯在了菖蒲的身上。 那人的衣服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穿得起这衣服的人少说是个财主,而且徐牧刚刚瞥见了对方腰间一块楠木的牌子,那牌子的料子一看就是上好的,周围还用金包了边。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那包边上的图案是只麒麟,这是郡主府的牌子。 徐牧曾经在一位出席了梁城望族所组织春游的大人物的腰带上,看见过与这块腰牌相似规格的物件。 那场春游的所有人都在围着那位郡主府的参事转圈,而他则就连和对方打个照面的资格都没有。 自那次之后,他就深深记住了那块牌子的样式,以及那个大人物的穿着和长相,那是权利的味道。 徐牧不知道这牌子是不是对方特意露给自己的,但是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更有可能是自己的坟墓。 他对自己的本事很清楚,比之一般的大夫要强上不少,但是比之菖蒲已经差了不止一筹了。 他现在就在纠结,是否要带上菖蒲,若是不带,万一自己没能力治好那位大人物,看找大夫之人的样子,这病情应该还挺严重的,而且人也不在柏溪镇。 到时候再来找菖蒲就有些晚了,那大人物一旦出了个好歹来,自己怕不是要给对方陪葬。 而若是带上菖蒲,那么自己还能干什么,打打下手吗,这不就是平白给别人做了嫁衣吗? 菖蒲这小子就是个和黄柏一样的白眼狼,他不甘心将这个大好的机会拱手让给对方。 就在徐牧头脑风暴,快速思索着一切可能的时刻,原本站在角落的苍术突然开了口。 徐牧回头看向男孩,眼睛立刻一亮,对啊,他怎么忘了苍术了,虽说他不知道苍术现在在医术上是否超过了菖蒲,但是至少已经在一些地方超过自己了。 菖蒲将好多温老和二爷的医术都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了对方。 徐牧则是拉不下来脸面听,不想要自己变成菖蒲某种意义上的徒弟,往往当菖蒲开讲之后就找个理由匆匆离开。 菖蒲转头看向苍术,他的天赋当真可怕,虽说医术这东西没办法量化分析,但是菖蒲可以肯定,苍术只用了两年不到就赶上了自己十年的研学,男孩现在大概有自己八成以上的水平。 只是徐牧依然有些犹豫,他已经被菖蒲和苍术超过了,自然无法客观的衡量二人的水平,而且这次事情毕竟事关重大。 “师兄,帮帮我,就这一次。” 当门外的青年开始不耐烦的敲门,让徐牧不得不出门好生解释一番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个道理时,苍术抬起了头,用那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师兄,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了。 无论怎么说他都是徐牧的弟子,用弟子的身份反抗师傅,估计得要等到师傅老了的时候。 但是他忍耐不了那么久,也不准备让这老混蛋安逸这么久。 若非如此就需要跳出去,引入更强大的力量来增强自己,让自己凌驾于徐牧之上,而此刻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苍术虽然没有看见那个牌子,但是他熟悉徐牧,对方现在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放什么屁。 男人前倨而后恭的模样加上来人气宇轩昂的模样让苍术认定,这就是最快晋升的方式,这就是老天爷在帮助自己,现在只需要一个人帮自己一把就好。 他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若是菖蒲开口,正在犹豫的徐牧一定会带上对方,他的医术全是对方亲传,一旦对方也在场,那么到时候自己根本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此刻男孩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丝恳求,虽然知道师兄不是追逐名利之辈,但是他却是个仁医,大概是不会看着病人死在自己面前的。 “注意安全,他身上有呕吐物的味道,结合现在的天气,应该是寒气入体生了病,带点对应的药,你这方面学得很扎实,去吧。” 菖蒲摆了摆手。 当苍术挎着木制的药箱出门的时刻,屋外的徐牧提了一口气又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至少苍术是他的人,不会白白便宜了菖蒲那小子。 第288章 一飞冲天 “您是准备将他一起带走?” 柏溪镇内的一间小院子中,那个壮硕高大的青年对面前半躺在病床上的一位少年询问道,虽然说是询问,但是他的语气可算不上赞同。 “当然。” 少年将手中的诗集放下,转头看向自己的这位朋友。 “你知不知道,现在……” “我知道,有很多人对我都充满敌意,所以我才要带他走。” “这里不是我们的底盘,若非是您生了病,我们甚至都不会在这里找大夫。” “对,所以他才值得信任。 你说,他的医术怎么样。” “算是一流,您的意思是,因为我们没有料到您生病,所以那些人也没有意识到您生病了,故而没可能提前布局?” “是,等到去了京都,必然是要常住的,说不准要常住三四年时间。 若是那个时候再找大夫,一来水平高的大夫在当地都有自己的关系网,不可能完全的保密,二来到时候别人就有足够的机会谋划了。” “但是,这么小的孩子,他父母会放人走吗,我害怕会起怨气,大夫又不是奴隶,要是下点黑手我们都发现不了,我们也不可能把他全家都给带上……” “他是孤儿。” 少年伸了个懒腰,随后示意朋友帮他将背后的垫子取走,他要准备休息了。 虽然现在他的身体恢复了一点,但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若非他去往京都还有更加重要的任务,那么此刻他就应该在这里静养一段时间后再离开。 “他的卖身契在那个同他一起来的老头子身上,你和对方交接,务必要漂漂亮亮的将这件事情给办了,这小孩反正还小,我带走日后可以自己教的吗。 他自己也想和我走,这事情就这么定了。” 青年退出了屋子,随后去找了队伍里面一个叼着根草的兵嘎子,对方是个老江湖,比他们这些不问世事的武者更加熟练于闹市中情报的打探。 “去查查,那个新来的叫苍术的家伙,手段干净点,不要被抓到了,我们后天离开前你直接到外面去和队伍汇合。” 青年小声地向男人下达了命令,而那个男子则是咧开嘴笑了笑,然后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 不久之后就见一个穿着件布衣,一副小商贩打扮的人从后院的墙上翻了过去。 那男人在路边顺手补足了剩下的家伙事,随后顷刻间就融入了街道之中。 半个时辰之后,菖蒲切着面前这个胳膊上带着一道疤痕男子的脉,微微皱了皱眉。 对方是至少一脉的高手,这年头一脉的高手都已经这么泛滥了吗。 菖蒲眯了眯眼睛,江湖人士不是没有来过,他这些年每几个月都能碰到来求医的江湖人士,随着经过他治疗后痊愈的江湖好汉越来越多,也开始有更多的人来找他这个可以治疗金石之伤的大夫。 这个时候柏溪镇的地理特性就发挥出了自己独特的魅力,这里是中原前往西域和草原的节点。 无论是离开中原,还是从草原和西域带伤返回,总是有人有需要来找他的。 只是因为菖蒲的客户大都是一些堪堪打通了一条筋脉的武者,他的名头也只在这些一二脉武者中小范围的流传。 江湖上最常见的少侠实际上是血气旺盛,学了点套路,有一柄好剑,但是并未打通经脉的这类人。 打通了筋脉的武者在日常行走的江湖上已经属于中坚力量,至于二脉和三脉则大都是素有盛名的侠客。 一般这类打通了一脉的武者大都会一副江湖人士的打扮,至少也不会背着一件装满各种小货品的大布袋到处逛。 显而易见的是,这位并没有拿常见的江湖侠客剧本。 如此打扮显然是不想要暴露自己的身份,这类不想要暴露身份的高手菖蒲也遇到过几次。 比如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白额虎先生,又比如一位追随白额虎而来,留下了一本白莲教功法后又匆匆离开的白莲教高层。 这些人带来的大都是麻烦,而且都是大麻烦。 “大夫,我最近心气淤积,嗓子也不得劲。” 打扮为小贩的男人不着痕迹的四下打量着,他的视线在那周围的摆件上扫过,在正在百无聊赖的趴在桌上,用脸蛋蹭着木制台面的杜仲身上停顿了一瞬,随后再一次落在了对面的这位少年的身上。 菖蒲仔细判断了一下,最终发现了对方所说病灶的地方,意外的,这位隐藏身份的大侠并没有撒谎,他当真是有些血气积压,只是位置不是在嗓子,而是在胸口。 “快一点可以针灸,慢一点煎三副药也可以缓解,只是最近不要再干重活了。” 菖蒲没有揭发,也没有准备向那位驻扎在柏溪镇的太监报告什么。 他这里毕竟是柏溪镇唯一的医馆,有什么三教九流的人过来也都是正常的。 若是他告诉了对方他发现了一个隐藏自己身份的一脉武者的行踪,那必然会引出来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可以仅通过切脉就确定一个人的功力和具体的境界。 关于切脉是否可以确定一个人的功力这个问题菖蒲很久之前就问过温老和二爷了。 他们两人虽然均没有菖蒲这般和江湖上的人高强度来往,但是也都在自己长久的行医生涯中或多或少的救治过一些江湖人士,甚至二爷还和几位一脉的高手颇有交情。 二爷直接告诉了菖蒲,大部分人是不行的,对于他而言,习武者在打通经脉之前专注于磨练自身的血气,还可以推测出来。 而当武者打通了任意一条筋脉之后,他们的血气大都化为了气流转于经脉之中,就此气血便不再显现,单依靠切脉就很难再找出来他们和旁人的不同了。 菖蒲知道,若是自己暴露了自己可以通过切脉找到江湖人士的能力,免不了被那些番子威逼利诱为线人,若是不从,怕是有数不尽的麻烦。 虽然这些对他大概不致命,但是绝对会很烦人。 日后若是他放过了亦或者错过了哪个江湖人士,知道他有能力找到这些江湖人士的官家也必然起疑,倒不如不说。 这人身上的煞气不重,且先看看,大不了把他当做一位目的不明的大妖来看待就是了。 第289章 与我一般 “要准备走了?” 菖蒲看着面前扭扭捏捏的苍术,几天前先是徐牧回来了,至于苍术则是被留在了那里。 菖蒲最初还以为是路上遇到了匪徒,然后徐牧撒开丫子跑了回来,将苍术给丢那里了,毕竟按照他对徐牧的理解,这种事情对方也许还真的做得出来。 后来菖蒲看到了几次师傅和那里的来人交接,对方取了些衣物和药材就匆匆离开了百草堂。 “是。” 苍术原本以为自己会不在乎的,毕竟百草堂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只是逢场作戏罢了,或许那个为母亲而去求药的黄柏大夫对他有恩。 但是其他人他认为自己可能并不在乎,交好杜仲无非是为了让自己的学习生活可以顺畅一点,交好菖蒲则更多是出于医术学习上的考虑。 当他有机会借助这个跳板离开这里,攒取力量回来复仇的时候,这些过去因为他需要而构建起来的情感理应该就和与徐牧的虚与委蛇一样破碎开来了才对。 尤其是知道这次自己抢了师兄这个一飞冲天机会的苍术,心中不知道是带着忐忑还是愧疚,亦或者是不知所措,故而刻意的避开回来的机会。 “那就照顾好自己,你大师兄也在南方,他去扶风郡了,若是有机会可以去拜访一下。” 菖蒲点点头,然后将一封信件交给了男孩。 他和黄柏的书信来往是两年前才回复的,那个时候黄柏信里面提到,他已经和正在游历大好河山的李大少爷会合了,正在作为对方的大夫随行。 “师兄。” 苍术微微抿了抿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又将那溜到嘴边的话给再次吞了回去。 “等到安顿下来了,记得给我来信告诉你的地址。 我整理了一下你现在的知识盲点,因为时间紧迫,只有一个目录,你需要自己填补空缺,不过这难不倒你的,对吧。” 苍术低下了头,咬紧了牙关,点了点头之后他带着自己的包袱转身离开了百草堂。 一直到车队彻底抛开后方的柏溪镇,男孩这才转头看着那逐渐隐没在两侧逐渐合拢枝干中的城镇。 “干嘛对我那么好,我真的值得吗?” 苍术摸了摸胸膛,之前他以为自己不在乎的,毕竟在百草堂更多时候是深入虎穴,是认贼作父,而现在,似乎除开徐牧之外的人他都挺在乎的。 “怎么,想家了?” 和他同坐一架马车的少年上手捏了捏男孩的脸蛋,只是瞬间就被苍术通过向后直起身子给躲开了。 “不是,只是……明明我师兄的医术比我好得多。” “哦,但是救我的是我的小苍术大夫啊。” 坐在车内的少年没有捏到男孩的脸蛋,就只好摸了摸自己那光洁的下巴。 “本来应该是他来的,只是我将这个机会给夺过来了。”苍术坐在座位上,眼神晦暗不明,声音则是飘忽不定。 “他伤你心了,要我去帮你教训他吗?” “不,别。” 苍术一惊,随后就想要站起身来阻止少年,然后直接撞上了少年的手掌,少年满意的捏了捏对方的脸蛋,然后将男孩再次推回了那座位上。 这小孩和他弟弟一样都是圆脸蛋,只是和他那个木讷假正经的弟弟不同,这个在容貌上与他弟弟有几分相似的男孩一刺激就会炸毛,反而显得可爱了几分。 “我的名字不叫苍术,我叫白珩,许白珩。” “珩,所佩之横也,形似簪,以充均平之用,好名字,我喜欢。 我就说,你们一大家子人,菖蒲,杜仲,苍术,荆芥,黄柏,厚朴,苁蓉,苏子,怎么全都是药材的名字。 我还以为是你们师傅收弟子的标准是要先有一个药材名字呢,原来是另外再起啊,这样看来就合理多了。 那我以后怎么称呼你,是苍术小大夫,还是白珩小大夫。” “……还是苍术就好。” 苍术想要开口改回自己的名字,毕竟这个名字属于认贼作父的产物,他现在人在外面,徐牧自然不可能,也没有法子来干涉他。 他现在改不改名字全凭自愿。 不过话到嘴边他最终还是改了口。 “哦,想不到你还是个念旧的小家伙。” “大人,我想问个问题。” 苍术不是小白花,他知道对方绝对是已经将他的背景都给查了个遍,对方所说的那些名字中他熟悉的只有菖蒲,杜仲和黄柏。 苁蓉他曾经在师兄和师傅的谈话中听到过,应该是他之前的一位师兄,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已经出师了,这几年都没有见到对方。 至于其他的名字,他从旁人口中打听到了苏子和荆芥,并且还知道荆芥就是师傅的儿子,但是那个厚朴他则是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他只大概知道在他来百草堂之前似乎是有个人干了些不算光彩的事情,苍术之前猜测那个人有可能是荆芥。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作为师傅儿子的他居然从来没有出现在百草堂内,甚至听人说这个少东家现在几乎和乞丐一个样。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犯了事的人似乎不是荆芥,而是厚朴。 只是厚朴这名字听起来还怪老实的,没想到也是个和他一样的阴险家伙。 “问吧,问吧,有什么不能问的。” 躺在椅子上软榻之中的少年打了个哈欠,随后摆了摆手。 “他叫什么名字。” “谁?”少年微微一愣,随后向着正乖巧坐在身侧的那个男孩挑了挑眉。 “菖蒲。” “我,我找找看。” 少年将那原本被他随手丢在一旁的情报拿起,随后翻了几页,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上他看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个名字。 “祝子木,祝家村人,洪武五十六年到的柏溪镇,登记名字反正就是这个,至于真名,真名这东西要看他自己认可自己哪个身份了。 说不准他打心底认为自己叫菖蒲,那样的话祝子木这个名字才算是假名。” 第290章 炫耀 “那可是个大人物,苍术算是飞黄腾达了,我这个做师傅的也算是熬出头了。” 当苍术走后没多久,徐牧就在自己的小院子之中小酌了几杯,随后面颊上带着几分红晕的男人趁着酒劲开始了滔滔不绝。 徐牧微微偏过脑袋,将越来越迷离的视线聚焦在了院中那正安静处理着药物的菖蒲身上。 似乎是因为没有得到期待中反馈的缘故,徐牧并没有满足于这句话,而是眯了眯眼睛,微微吐出了一口混杂着酒精味道的浊气。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都知道,黄柏那个白眼狼也看不起我,但是现在呢,看着吧,等到苍术回来了,我就会重新返回梁城。 梁城那些老混蛋当年是怎么把我家赶走的,我就要怎么赶走他们,一个不留。” 徐牧悍然站了起来,因为醉酒,他的肢体并不受完全的控制,将原本托举着他的椅子直接撞倒到了一旁。 蹲在菖蒲旁边的杜仲缩了缩脖子,这个疯疯癫癫的师傅更加可怕了,男孩小心的看了一眼师兄,发现菖蒲面色平静,甚至就连眼神都懒得施舍给那个就连抱怨都只敢趁着酒劲的男人。 “把他们全部都赶走,一个都不留,我当年受到的屈辱,我要让他们轮番尝一遍……尝……尝一遍。” 徐牧脚步摇摇晃晃的,眼神迷离,随着酒劲彻底攻陷了他的神志,他甚至无法稳定的保持站立的姿势。 男人踉跄着走向这边还在安静处理着药材的菖蒲,少年嗅见了那身边越来越浓郁的酒味,终于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你知道吗,我是他师傅,你,黄柏,都不如他,你们因为我,所以才有的本事,我的本事……我的本事比你们都大…… 因为我是你们的老师,懂了吗?” 徐牧的话颠三倒四的,细究起来也没有什么逻辑性可言,菖蒲为了避免对方打翻他好不容易处理好的药材,将那装着药材的竹匾放在一旁,然后站起了身来。 徐牧的个子只算是中等偏高,年轻时候的他微微发福,看起来整个人壮硕而高大。 但是此刻的徐牧已经不复壮年,他的皮肤开始松弛,皱纹纵横在皮肤之上,整个人就好像缩水了一圈似的。 菖蒲的这具躯骸却正是雄壮之时,那比之徐牧青年时都要高一点的身高,加上内敛但生机勃勃的气息,让徐牧的酒瞬间就醒了过来。 他背后瞬间冒了一层冷汗,男人用带着嫉妒,畏惧的复杂眼神看了一眼站起身来的菖蒲,脚下则是不着痕迹的微微后退了半步。 “怎么,恼羞成怒了,要来动手了吗?” “天气凉,又喝了酒,早点回去休息吧,免得染了风寒。” 菖蒲绕过徐牧,走向侧后方的架子,将手中的几只竹匾依次放在了那上面。 他已经微微摸到了一丝丝人类武学的路子,随着经过他手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武学,至少是熬打血气所完成的低级武学部分菖蒲已经对其建立了一个较为清晰的架构。 只是就和白莲教以及那位最开始就告诉他,他不适合熬打血气的武官所说的一样,他当初进入这个身躯的时候顺手而为的调整现在反而成为了他最大的阻力。 过于完整的躯骸让身体内很难通过常规的熬打锻炼出多余的血气,即使加强锻炼强度,他锻炼出来的一丝丝血气也会被身体快速拿走用来弥补不足的地方。 这样的好处显而易见,只要菖蒲自己不作死,这具躯骸基本上活到两个甲子一百二十年轻轻松松。 但是缺点就是在这个拥有极强惯性的结构被打破之前,他不可能进行任何常规的气血熬打。 也怪不得白莲教的那个高层如此的笃定菖蒲一定会去学习白莲教的功法,然后向白莲教靠拢。 实在是这类专门为了无漏体人群开发的功法并不属于主流。 白莲教是因为有些历史渊源才有的这东西。 这类功法大概属于是那种大势力往往用不到,拿来垫藏书阁的桌脚,小势力则是压根没听说过的类型。 只是菖蒲并非只有一辈子,等到这具躯骸衰老到极限之后,他用神通让其返老返还童就是了。 “亏大发了啊,当初就应该抓个人类的武者来问问的。” 听闻了菖蒲初期结论的梵影在房梁上急得直跳脚,现在倒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了,第一种方案就是学习白莲教的功法,然后去白莲教找接下来的功法。 但是先不说白莲教作为一个在官方压力下都可以做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组织,里面会不会有人可以识破菖蒲的真身。 就是如此深度介入到人类政权更替这样的大因果里面本身都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菖蒲和梵影见过不少因为早年间嘴馋食了人类的香火,后面被迫打工的生动例子。 这还只是面对一些乡野农夫,最多不过是一座小镇的程度,若是和整个大煜扯上了关系,这里面的因果足够菖蒲喝一壶的了。 故而直接去找白莲教这个方案虽然看似最为稳妥,打底就可以得到一份功法,但是实际上却是最为凶险的一条路。 第二条路就是菖蒲现在直接人为的催动神通,自己破坏掉这个循环,坏处就是这样一来这具躯骸的寿命会大幅度的降低,大概会只剩下四十来年。 而且最重要的是,因为这个破坏过程必然会影响到身体最为本源的存在,一旦失误,那么菖蒲就要变回那个没有躯骸的魂魄状态。 除非梵影刚好再找到一个适合菖蒲,没有神魂残留,并且还没有太重因果的婴孩躯骸给菖蒲,否则菖蒲就要准备返回山中那残破的树躯上等死去了。 这个方案的风险也太大,这个躯骸还是梵影蹲了一段时间后才找到的,更何况随着菖蒲进入这具躯骸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的核心已经和这具躯骸有了一定的联系,虽然也还可以脱离,但是绝对不像脱衣服一样的简单。 梵影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它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了下方一点都不着急的青年。 “你那颗木心大概还可以撑多久?” “按照他们现在的进度,大概两百年吧,他们似乎是想要完整保留木心里面的神通,所以特别的小心。” “一心传三代,人走心还在。”梵影忍不住吐槽了一下,内心中却长松了口气。 第291章 请求 建安十四年并无太多事情,当苍术走后徐牧也难得安生了下来。 没了需要教育或者说洗脑的对象,男人再一次变得疲软了起来,甚至于一个月只来一两次百草堂都是常见的事情。 失去了徐牧的百草堂肉眼可见的清静了起来,反正男人留下来也干不了什么事情,反而会一刻不停的输出负面情绪。 只是原本菖蒲寻思着将苍术培养起来,然后让男孩和徐牧留下来看店,他再出去巡诊一圈,此刻苍术却跑掉了,徐牧不着调,杜仲还小,他也只能暂时放弃了两年一巡诊的计划。 这日一个老汉被一家子人给架了进来,菖蒲抬眼一看就发现那老人脸色铁青,脚上则是少了一只鞋子,显然是被毒蛇咬了。 菖蒲一边指挥着杜仲去后面准备热水,自己则是来到了一行人的前面。 他一边听着周围这些人七嘴八舌,颠三倒四的讲述,一边随手施了几针,直接定住了老人腿上的气血。 菖蒲随后用手掌顺着老人的皮肤往下一顺,伴随着原本被他束缚于一处的气血开始涌动,老人伤口部位便流出了两条乌黑乌黑的脓血。 “咬人的蛇抓到了吗?” 少年接过一旁杜仲递过来的干净毛巾,先是将老人流出的脓血擦拭干净,随后开始观察起来那伤口的形状。 这柏溪镇周围的毒蛇也就那么几种,这老人他认识,是边上村子的村民,不过即使说是住在柏溪镇边上,这个距离也还是有一点的。 这蛇应该不算太毒,否则人挺不到这个时候。 老人被咬的小腿部分已经开始发青,一部分是因为蛇毒,还有一部分则是因为老人在被咬之后就立刻用带子将伤口以上的部分给扎紧了。 “那牲口跑的快,没抓到,只是颜色应该是灰色的。” “嗯,应该是粟米蛇。” 这柏溪镇周围常出没的蛇类也就那几种,有了个方向的菖蒲只是片刻就辨认出来了咬了老汉的蛇类。 等到将老汉安置在后院之后,才见一个同一行人一起进来的农家汉子搓了搓手,一脸憨厚的来到了柜台前。 “小大夫,俺是大石村的,俺村长就是想问问,小大夫最近有准备巡诊吗,若是有的话可以提前知会俺们一声,俺们也好提前做准备。” “暂时不会有了,店里面没人,我也走不开。” 菖蒲叹了口气,村里面的人大都一年也赚不了几个钱,进一次城顷刻间就要花出去大半,这让他们怎么敢轻易的进城。 这花销里面有时候药费反而是小头了,城里面的住宿,饭钱,过路费,以及给街头帮派的孝敬都是少不了的。 故而一些小病他们都是能抗就抗,实在不行,将小病给拖成了大病后才舍得去一趟城里面看看病。 实际上在更早一些的时候,也就是百草堂主要是徐牧拿主意的时候,这些农家人一般也只舍得家里面的顶梁柱病了之后去求点药的。 其他人,比如老人和孩子得了病都只能自己扛着,这倒不是他们厚此薄彼或者是不想救,实在是没有钱。 家里面的孩子死了可以再生,原本就有七八个孩子,夭折了几个也还在这些父母的预期之中。 但若是顶梁柱死掉了,哪怕是一个,那么无论是来年的春耕还是秋天的收获,甚至是抢水井与扞卫自家大粪的争斗中都会极其被动。 搞不好一家人都要被迫卖田卖崽也是有可能的。 这点在菖蒲逐渐掌握了百草堂的话语权,并且给这些前来求药的村民们一定程度的价格减免之后才稍稍好转了一些。 即使是如此,为了小病而来一次柏溪镇还是太破费了一点,只是农家汉子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更何论辨认哪些病可以靠自己扛过去,哪些不行。 在他们看来发热发烧就去捂汗,实在不行用昂贵的红糖和生姜泡点水就已经算是最好用的土方子了。 若是头晕脑胀就吃个鸡蛋,若是流了血就用黄土撒一把,实在不行拿土方子凑合一下了事。 实在是眼看着人就要没了,这才想起来要往镇里面送。 只是如此一来小病就成了大病,然后花费更多,然后更不敢来看病,如此往复,陷入一个恶性循环之中。 他们是真的需要有个大夫过去给村子里面的人解决一下身上那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的毛病的。 “小大夫,真的没办法了吗?” “店里面确实拉不来人手,不过你们可以尝试请一请其他的大夫。” 菖蒲突然想起来,为什么柏溪镇以及这周围没有什么赤脚大夫,以至于村民一旦生了病就只能往镇子里面跑。 这没得说,全是徐某人的锅,而且他背上这口锅可以算是没有一丝是冤枉的。 这柏溪镇周围缺医少药的医疗洼地就是徐牧专门营造出来的,目的则是为了多收取一些医疗费。 每当有赤脚医生和大夫想要在周围行医亦或者是驻扎下来的时候,就会遭遇到徐牧联合世家大族医药联合体药材封锁的打击。 镇上所有的药材商全是做的批发生意,这个生意最大头的买家就是百草堂,柏溪镇之前七成以上的药材全都是要在百草堂走一趟的。 君不见就是温老,二爷和道士这类常驻柏溪镇的大夫也需要来百草堂进药,一来这是因为菖蒲处理的药材那是质量真的高,二来则是因为这就是百草堂特意营造出来的氛围。 就是有些大夫凭借外带药材勉强挺过了这第一关,迎接他们的还有后面的衙门捕快请喝茶。 即使对方这一关也过去了,几个掌握医药股份的世家大族还有手中养着的那一群混混无赖可以用。 到时候这大夫要么灰溜溜的滚出柏溪镇,要么就捏着鼻子来百草堂这里上供。 这样的经营模式当然不是百草堂独有的,所有地方的医馆都是这样默契运行的,只是因为白溪镇这里是百草堂一家独大而显得吃相确实不算好看。 徐牧之前每年的巡诊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降低周围村民对这种不太好吃相的怨言而执行的安抚方案。 第292章 滔滔不绝 “你们小师弟来信了,他已经在京都站稳脚跟了,那个人确实是大人物,说出来吓死你们,他是当今梁王的小儿子。” 菖蒲点了点头,算是示意自己听到了这则消息,一旁的杜仲则是跟着菖蒲一起点了点头,对于他而言,县令和梁王一样都是那种遥不可及的大人物。 也许梁王要大一点,但是他对于这个大大概要大多少还是没有什么准确概念的。 在他眼里也许就是一个大号的县令罢了,而师兄可以和那位已经在两个月前离开的县令谈笑风生,在他看来已经算是了不得的人物了。 要知道师傅在县令面前可是和一条老狗一样的,除了不会摇尾巴几乎什么都干了,就连被县令背刺,用完了之后毫不留情的丢掉也不敢当面说些什么。 徐牧一口老痰差点卡在了喉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一抹邪笑浮现于嘴角之上,他知道了,菖蒲这是不相信这信息。 男人将手中的信纸轻轻甩了甩,纸张在空中抖动,发出了哗哗的声音。 菖蒲接过纸张,苍术的字迹便跃然于那纸上。 见字如面,亲爱的师傅,我已经在京都…… 还不等菖蒲阅览完两行字,徐牧就将这封信给收了回去,似乎是生怕菖蒲恼羞成怒的将信纸吞下。 菖蒲看着这老树发了第二春似的徐牧,忍不住摇了摇头,痴傻如此,草木难解,若无自解,苦海无涯。 “很快了,很快了,很快我就可以……我就可以……” 徐牧低声呢喃了几句,表情由喜悦最终回归了平静。 “对了,你是不是把那些赤脚医生的份子钱给减了。” 徐牧炫耀完自己的进展,随后终于想起了自己这次前来的最主要任务,男人挑挑眉,眼神直勾勾的看向面前坐着的菖蒲。 自从上次被站起来的菖蒲从醉酒状态中吓出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试图利用体型去施加压力。 相反,现在的徐牧非常懂得君子动口不动手的精髓,每当他小声对着菖蒲逼叨叨时总是保持着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 以此保证菖蒲第一下抓不到他,而他则可以一溜烟的溜出去。 “是,师傅你不在店里面待着,杜仲学问不到位,我无法去巡诊,周围村子里面已经很久没有大夫去过了。 他们自己请的大夫是来帮我们忙的,自然不能再收人家的钱了。” “嗯,无所谓了,等到苍术回来,这两个钱倒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给出去的是我的钱,你要告诉他们,是我给他们的施舍。” “是,我会强调的。” 徐牧见菖蒲同意了自己的要求,立刻转身好似一只得了胜的大公鸡一般昂首挺胸的离开了这里。 菖蒲对此倒无所谓,毕竟这真的是徐牧的钱,这么说也合道理,若是可以费点口舌就让这家伙闭嘴,那绝对是一件善事。 …… “对了,这是我师傅给的优惠。” 在又一位前来拿药的赤脚大夫点完购买的药物之后,菖蒲严谨的补上了一句。 只是这严肃认真的表情配上这句话,让对面这个将袖子挽到胳膊肘,脚上也只是如地里面的老农一般,踩着一双草鞋的赤脚医生忍不住笑了起来。 “知道知道,徐掌柜的心善。” 这赤脚大夫乐呵呵的附和了一句,这句“这是徐牧给的优惠。”若是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来大家还能权当是一句商业吹捧一笑了之。 只是这话从菖蒲嘴里面以如此一个严肃认真的口气说出来,实在是有一种老虎认真的告诉大家,这只小狗非常勇猛的喜剧效果。 徐牧这人是个什么样子大家都看得清楚,说他十恶不赦到也还不至于,毕竟医术有,医德不多但是也还有一点,天怒人怨的事情没干过,非要说犯了众怒的事情也是在协助官府办事。 比之一些比较抽象的同行,徐牧已经算是难得一见的大善人了。 只是若说对方是个真的大善人,这倒也不至于。 徐牧此时刚好进来,他的眼皮子抽了抽,虽然看似这人说的话全是溢美之词,实际上也确实像是在夸奖他,只是听这语气再加上对方的神态,徐牧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不过他毕竟是一个大夫而不是悍匪,最终只能看着这位让他感觉有些别扭的赤脚医生带着药材和一抹怪异的笑容离开了百草堂。 徐牧感觉对方在笑话自己,只是他仔细想来却没有找到可以被笑话的点,难不成是他自己很搞笑吗? 在徐牧带着一丝丝疑惑返回后院的前后脚,就见六郎拄着拐杖进了屋内。 在他后面的是身上还带着一丝丝烟火气的妻子。 “你不用来的,路上这么多人,你万一倒了怎么办。” 六郎的妻子小声的抱怨着。 “那也不能让你一个病人自己来吧,再说了,几步路的事情,刚好运动运动,从家里面到店里面的路也比这个长一截。” 六郎一手支着拐杖,一手向后,牵上了妻子那带着茧子的粗糙手掌。 “刚刚那是徐掌柜,我都没有怎么在百草堂里见过他,差点都以为这百草堂是菖蒲你开的了。” 六郎显然也看见了那个匆匆走入后院的身影,他在引着妻子坐在位置上之后就小声地和菖蒲闲谈了起来。 六郎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接近不惑之年,连年打拼的操劳最是消磨一个人的精气神,此刻的六郎两鬓皆已经挂上了一抹白霜。 “咋说话呢,注意点。” 六郎的妻子用手肘怼了对方一下,随后小心的看了看那边徐牧离开的方向,这话放在家里面说说就得了,说出来难免有些得罪人。 “嗯,师傅是来核对今年其他大夫交的份子钱的,因为今年他免了这些份子钱,收入少了不少,核对起来应该会很快。 嗯,免了份子钱是因为他心善。” 菖蒲牢记徐牧的要求,虽然这个气氛好像并不适合说这个,但还是都提一句吧,免得徐牧后面又唠叨他。 等到菖蒲最后一句话说完,六郎肉眼可见的开始了憋笑。 第293章 故人 “恭喜,是喜脉。” 菖蒲给女人切了一脉,微微停顿之后就抬头看向了面前忐忑的六郎。 六郎微微一愣,然后那双疲惫的眼睛中瞬间挤满了不知所措,当他转头对上柜台旁妻子的双眼后,这满满的不知所措又再次被喜悦所代替。 六郎拉起嘴角,随后似乎是感觉这样会显得太过张扬,就再次将那嘴角压了下去。 只是在压下去之后他又感觉这不算什么需要谦虚的事情,于是最终男人的嘴角扬起,他克制的和菖蒲道了谢,然后小心的坐在妻子的身边,用那双带着火燎痕迹的手掌小心的触摸着妻子的肚子。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生命在被拖入狼群之中时就已经结束了,没想到居然还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得到一个延续。 菖蒲开了点安胎的药物,同时将养胎时期的禁忌一一道明,这边菖蒲讲着,那边已经有一个壮硕的青年用扁担挑着一个瘦小的老人进入了房间之中。 青年的扁担一边坐着一个两鬓斑白,脸上满是皱纹的老者,另外一边则是被用白布盖着的货物。 那老人在被放下来之后就被青年小心的给抱了起来,随后被放在了堂内的一只椅子上面。 因为这边还有人在看病,两人也没有出声打断,只是安静的等待着。 那被放在凳子上的老人赫然缺少了双腿,若非如此,谁又愿意被人用扁担挑着,如同货物一般穿过市集呢。 “恭喜恭喜。”壮硕的青年穿着一件短褂,肩膀上挂着一条开了数个小口袋的布袋子,那布袋子里面多放着一些例如剪刀,勺子筷子小刀一类的小货品,显然,这是一位走商的货郎。 他们一般会在城镇之中采购物品,随后将其在村子里面换成农副产品,再将农副产品换回镇子里面。 只是村子里面大都可以自给自足,市场远没有镇子里面宽广,而村子里面的农副产品也非一定可以变现的货物,卖货的货郎大都是身兼数职。 在卖货的同时他们也会担任邮差,并且承担给人捎口信的职责,必要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充当向导。 而作为卖货郎最为重要的一条本事就是嘴巴要甜,要学会打好关系,他在旁边听了几句,立刻确定面前这两人是一对夫妻,妻子好像还怀孕了。 这两人他认得,是本地面馆的老板和老板娘,虽然他和对方没有做过生意,但是一句祝福罢了,又不要钱,若是可以结个善缘,日后让对方有需要杂货的时候能想起自己就是好的。 “谢谢。” 六郎嘴角勾起,转头克制而矜持的点了点头,那被放在凳子上的老人则是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张了张嘴,随后偏过脑袋,用干瘦的手指敲了敲面前青年的脊背。 “叔?”青年感受到后方老人的敲击,立刻转身蹲下来,小心的询问道。 “问一下,他叫什么,是不是祝……祝家村的人。” “叔,您认识他?” “去问问。” 老人摇摇头,眼神却死死地盯着那个已经成了家的男人,他若是没有……那么现在应该也已经跟着那位大人去了边境吧,那样的生活,会不会更加的精彩。 “敢问先生是祝家村人吗?” 青年带着善意的笑容走上前去,说话的同时自腰间的小口袋之中取了点包在纸中的果干一起递了过去。 “哦,这是梅子干,东边刘家老四的媳妇前面从我这里订的,我当时寻思着多买一点也算是给孩子一个零嘴,就多进了点,听说孕妇喜欢吃点酸的东西。” “嗯。” 六郎点点头,但是并未将梅子干给媳妇,这人他面生,应该是其它地方过来跑商路的人。 他媳妇现在怀了孕,他是万万不敢让她吃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就是要吃也应该是去相熟的货郎那里买。 货郎看着六郎只是将那梅子干接过去随后就这样捏着,也不说什么,毕竟是第一次打交道,之后他有信心可以让对方认可自己。 “我是祝家村出来的。” 六郎紧接着回答了对方的问题,然后就这样看着青年,六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仇人,毕竟当年他来柏溪镇之前一直在祝家村待着,后来他就待在柏溪镇上卖面为生。 若非要说有可能结仇的时候,那么就是他作为那位武官从属时被对方带着去清扫山匪时了,只是那些山匪大都是一些流民散寇,大都被他们给就地正法了,剩下少数逃掉的他也不觉得对方有胆子再回来。 “叔叔。”青年见问到了关键,随后转头将话题引向了自己叔叔那里。 “祝六郎?” “您是?” 六郎看着面前这个皮肤上满是皱纹的老人,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感觉自己没有认识过这样一位长辈,尤其是以祝六郎的身份。 他当祝老板的时候倒是结交了一些长辈,只是这些长辈大都只会叫他小祝,因为很少有人称呼他六郎的缘故,这里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真名叫祝六郎。 “我是石头啊,就是那个耍矛的石头,你不记得我了。” “那个纹了一条虎的石头?”六郎突然顿了顿,他张了张嘴,随后支着手中的拐杖,快步上前仔细端详着面前之人。 依稀间那轮廓依然可以看见少时的模样,只是时光似乎在他的身上加速了一倍,明明只比他大了十几岁的男人此刻却已经好似一个小老头了。 “是,是我。” 老人提了一口气,眼眶中瞬间被晶莹的泪珠所盈满,他拉起了自己的袖子,向六郎展示了一下那覆盖在皱巴巴皮肤上的纹身。 “好久了。” 六郎原本想要询问一声这位曾经的同袍过的好吗,只是看对方这番老态龙钟的模样,在看了看对方空荡荡的双腿和自己那被木头杆所代替的腿,他最终将这明显不合时宜的话给咽了下去。 “是啊,好久了,这是弟媳吗,你小子可以啊,娶了个这么标致的姑娘,以后一定可以生出来个大胖小子。” 第294章 故物 老人和祝六郎挑了个靠边角的位置闲谈了几句,只是老人不想要耽搁自己侄娃子的生意,六郎这里也还有一个需要照顾的,已经怀孕的老婆。 两人最终也只是克制的互相询问了一下现状,随后带着双方的怀念,怜惜,以及遗憾摆了摆手相互告别。 “当初听说你被你哥哥嫂子接走了。” 六郎看了看旁边那安静站着的青年,他知道这是同袍的小辈,对方看起来也很尊敬对方。 但是同袍这疲劳的神态和衰老的模样还是让他起了一丝丝对对方遭遇的忿忿不平。 要知道当年那位小将给他们的伤残补偿绝对是够的,再加上对方没有要柏溪镇的职务,这些东西折算为白银足足有八十来两,这么多钱足够置办点富田,然后当个小地主了。 只是看样子,这位同袍的生活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如意。 “家里面出了点事,银白之物罢了,散了就是散了,还好小辈都孝顺。” 老人露出一口已经开始松脱的牙口,六郎知道自己劝不了对方,也只能留下自己的地址,随后带着妻子缓步走出了百草堂。 “叔叔,到我们了。” 青年一直听着那边的谈话,在听到六郎那明显带着一丝丝情绪的话之后他面色一阵的尴尬。 叔叔的那些钱确实被他们拿去置办了些田产,后来的瘟疫又掏空了剩下的部分。 老人点点头,任由青年将他给抱到了柜台前面。 菖蒲探出手在男人那满是皱纹的手腕上切了一脉,看脸他还第一时间没有认出人来,但是切了脉之后他立刻就认出来了此人。 这是当初被那名小将带着去讨伐了狼群后受伤的军士之一,当初徐牧还被那些士兵给从梁城揪了回来,自从那次之后徐牧做人就收敛了许多。 “俺叔叔还好吗?” 青年坐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对面菖蒲的脸色。 “精气已经快丢完了,但是补还是有可能补回去的……” “那就不补了,俺这一辈子已经活的差不多了,最近这些天总感觉腿上疼的厉害,睡不着觉,劳烦小大夫给开点方子对付一下吧。” 老人没有等菖蒲说完,直接了当的打断了少年后面的话。 补这个词对他们而言很奢侈,他对自己的身体有数,现在已经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这日子当真就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哥哥一家现在好不容易将生活给安定了下来,但是身上还背着青苗贷,他不敢,也不想试一试对方有多么的爱自己。 与其这样,不如最后几年好好过,不给侄子一家添堵,对方也自然会保持着现在的状态尽心供养着他。 “好。”菖蒲点点头,并未劝阻,他这些年见过的病人多了,也就学会了不再劝人就医,他只能给药方,只能治疗对方身上的病。 但是心病和世俗需要的药他不会开,也开不了,更不希望过度纠缠入那不知道何处是尽头的红线之中去。 一个普济院就已经足够麻烦得了,犯不着给自己找第二个事情做。 “谢谢小大夫,麻烦您了。”老人面容松了松,随后拱手作揖。 菖蒲给老人对症开了几副药,虽然无法补全那亏空的身体,但是减轻痛苦还是可以做到的。 “药吃完了可以按照这个方子继续抓,其它药房都可以,这些药材都不算是什么名贵难找的。 若是褪还疼可以按压合谷穴和关内穴。” 菖蒲将一张带着清秀字迹的方子递给了对方,随后拉过了老人的手掌,用饱满的指腹按了按老人手背上的谷和穴。 “这个就是谷和穴,垂直用力,等到微微发酸就好。” 随后菖蒲摸向了老人前臂的内侧,找到了第二个穴位。 “这个是内关穴。” 百草堂的生意有时候就是如此的奇奇怪怪,没有生意的时候一天枯坐都可能见不到一个病人。 而只要有一个病人来了,那么后面必然跟着一群人,说不准半个时辰之后这里就成了门庭若市的模样。 老人这边还没有看完,就见一个管家打扮的老人微微撩起长袍的前摆,随后踩着一双布靴踏入了堂内。 知晓百草堂规矩的他耐心的等待在一侧,但是带着老头来看病的青年却不敢让对方再等了。 等到自家叔叔看完了病,他立刻拿着方子将叔叔给挪了个位置,随后不等去找那边的杜仲抓药,就先来到了那管事的身边小声地恭维了起来。 “大人的事情要紧。” 青年看着面前这位李家的大管家,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嗯。“ 那同样两鬓斑白的老管家只是微微额了额首,随后用一个鼻音就算是回复了对方的讨好。 苏家的产业在这镇上最是庞大,而且因为他们家控制着布匹以及铁器官营之权,算是半个皇商,上到那些有些家资的老板,下到跑街的小贩都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他作为苏家最大的管家之一,在苏家老爷年老很少管事,其他几个有继承权的苏家公子哥要么年纪还小,要么不学无术的情况下已经算得上是苏家最主要的话事人之一了。 甚至有不少人都私下里将他认为是苏家现在真正的话事人。 他走在外面,遇到的都是笑脸,对他而言,这些没什么大用的笑脸毫无作用,甚至有时候还看的厌烦。 “小大夫,可否请您移步到府邸内。” “看病?” 菖蒲盯着面前的老人,对方在用满不在乎的表情应付完了那边的小贩之后就立刻将姿态给降了下来。 “是。” “那就走吧,杜仲,后面若是有人来百草堂找我,就告诉他们去苏家了,到时候若是有急事还望管事可以帮忙传个信。” “这是当然的,那么小大夫,这边请。” 管事转身单手引着拿了药箱的菖蒲往外走,徒留那满脸艳羡的卖货郎留在原地等待拿药。 “辛苦菖蒲大夫了,只是我家小姐实在是不便行走,只能请您过去一趟。” 老管家在外面备了马车,苏家在镇子侧面有自己的宅子,虽然走路也就是几步路罢了,但是管事还是支了车子过来。 第295章 偷袭我这个老同志 苏家的这个院子最开始就是为了就着苏家老爷子看病而买的。 后来苏家老爷子在大疫之前的冬天没挺过来,最终在寒冬之中走了,至此以后这院子里面的人也就少了。 菖蒲跟着老管家一路向前,最终进了一处院子。 这里有一座小小的,用石头垒砌出来的池塘,池塘边有一小片花圃,此时恰是野花繁盛的时节,一朵朵精巧中带着野性的花朵在这里摇曳着。 “小大夫应该是熟悉这里的,这里原先是老太爷的院子,老太爷走后老爷想要留个念想,就将院子给封了起来,现在是小姐住在这里。” 菖蒲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这院子他之前来过,苏家老爷子毕竟是柏溪镇上有名的大药罐子之一,属于百草堂的主要顾客。 “您且稍等。” 老管家微微低头,随后快步去了侧面的门前,小心的敲了敲门。 “小姐,大夫到了。” “嗯。” 里面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中气不足,而且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的颓丧之气,不过声音本身的主人听得出来很年轻,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损了精气。 菖蒲跟着老管家一起进了屋子,而在屋子之中,一个提着药箱的老人则是低眉顺眼的站在旁边,这应该是苏家自己找的大夫。 这事情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尤其是在徐牧开始摆烂之后更是如此。 徐牧也不可能嚣张到让那些大族生了病也不容许请别的大夫来看一看。 房间内药味很浓郁,菖蒲嗅了嗅,这里面有鹿茸,何首乌和淫羊藿,还有党参,白术以及炙黄芪的味道,甚至还有酸枣仁以及灰烬燃烧后的味道。 这些都是治疗神魂失调的药材,显然这里的主人在请自己来之前就已经将可能的法子都尝试了一遍遍。 甚至就连符纸一类的玩意都有所涉猎,只可惜她似乎没有找到真正有道行的道人,到现在依然需要求助于凡间的大夫来祛除病痛。 “都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那老大夫才向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路,后方的帷幕之中就飞出了一具铜器,就见那东西就往面前这个走起路来都颤颤巍巍的老汉背上招呼了过来。 这一下若是砸实了,那么老头至少也要躺床上半个月。 后面带着菖蒲进来的管事依然低眉顺眼的等待着,似乎面前这些不过是一些小事。 这些也确实是小事,一个大夫罢了,他对这些大夫低眉顺眼是因为对方是客人,但若是主子发话了,不搞死只是弄残而已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他们家有拥有功名的人,再加上苏老爷子虽然走了,但是朝堂内依然有他老人家的弟子当朝。 他们也是因此而可以坐得稳这个皇商的位置,只要不死人,那么事情就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 最多就是麻烦点罢了,当然这要除开像这位菖蒲大夫一样有背景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老管家是实在没有办法之后才想起来将柏溪镇本地这位素有名望的菖蒲给找过来,实在是他害怕对方让自己家这位被宠坏了的小姑奶奶给打了,然后事情可就不好处理了。 听着背后的那一阵破风声,老大夫吓得冷汗直流,他是大夫,自然更加清楚那听起来就凶残的玩意砸到自己身上之后,自己怕是看到今年的雪都够呛。 最终在老管家默不作声,后面帷幕中的人勾起嘴角看戏,老大夫想避开却无法避开的时刻,菖蒲微微上前一步,单手稳稳的接下了这只铜钵。 “老身谢过小友。” 老头转身过去就看见了抓着那铜钵的菖蒲,这玩意果然和听起来的一样有分量,自己这把老骨头若是被砸实了他都不知道要有多么的酸爽。 老大夫有几次因为所带的药材不够,去百草堂采购药材时和这个长得俊秀的少年打过交道。 接下那铜钵的菖蒲回忆了一下,对方应该姓佩,是梁城医馆的一位坐诊大夫。 老人回头用怨毒的眼神看了那帷幕之中的人一眼,只不过这里毕竟是对方的地盘,他不敢开口叫骂,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面咽。 他就说为什么素来和苏家有合作的那几个大夫没有来,这差事反而交给了自己,原来坑在这里呢。 等他回去了,看他怎么悄咪咪的给这个死丫头片子下绊子,反正他们苏家的手还伸不到梁城去。 “好大的威风啊。” 帷幕后面之人的视线锁定在了菖蒲手中的钵上,随后目光流转,最终流连于那浑然天成的容貌之上。 她之前一直都是被寄养在扶风郡的叔叔家中,跟在一位官员夫人的身边,这次是回来探亲来了。 “你怎么还不出去。” 帷幕之中的人声再次响起,那老管家却只是微微低头,并不和对方对视。 “小姐,是老爷吩咐的,菖蒲大夫是贵客,需要有人在旁候着。” “哦,那就来吧,反正都是一个样。” 菖蒲缓步走上前去剥开了那帘子,这里面有个坐在一只由玉石制成棋盘后的少女,少女此刻算得上是披头散发,头发只是用一根湛蓝色的带子束缚在脑后。 青丝显然无法被如此简单的束缚住,有几条便不知道何时挣脱了带子的束缚,落在少女的耳边。 “切脉吧。” 少女无所谓的将灿白的手腕搭在了桌面上,菖蒲转头看了看,那地板上还有被打翻了的药碗,看起来应该是之前因为喝药问题产生了争执。 少女的病情和菖蒲预测的差不多,是神魂不定,菖蒲也感受到了,对方体内有不少之前残存的药力,只是这每一股都只是浅浅的一点。 “之前已经看了几个大夫了吧。” “是。” 老管家没有跟着进入帷幕之中,只是安静的站在了外面,当听见了菖蒲的询问之后老人立刻恭顺的做出了回答。 “呵。”那少女听闻直接抽回了手,这不是有眼睛就能看出来的吗,那老头才刚走。 “能不能治。” 少女压下暴躁的心绪,这一个多月她都没有睡个好觉,几个大夫轮番上阵都没有任何的成效。 在她看来,对方专门提一嘴之前有很多大夫看过了这事,无非就是想要加钱或者是准备为自己的无能提前找个借口罢了。 第296章 不遵医嘱 “他们的药没问题,问题在于你。” 菖蒲叹了口气,他不害怕病情严重的病人,只要没有身首异处,活人在他手上总是有法子救活的,即使是病入膏肓的人,他也可以给对方吊一口气将遗嘱给讲完。 但是这类不遵医嘱的人才真的是大麻烦,想必在他之前的那些大夫也都意识到了这件事,所以才最终选择了离开。 “你这样,会死的。” 菖蒲看着少女已经微微凹陷下去的眼眶,显而易见的,她已经很久没有睡着了。 “哈,那就死吧,人若浮萍,世如水塘,也许只是水面下锦鲤的一次捕食就不让那浮萍被水卷入浪花里面。” 少女咧开嘴角,随后向后靠了靠身体。 “我知道了,这次诊费就不用了,劳烦帮我转告苏先生,如果她不按照医嘱吃药就不用再来找我了,我救不了她。” 菖蒲说完直接起身离开,他从来不救自绝之人,一个人若是就连死亡都不再害怕了,那么再怎么劝告又能如何呢。 老管家的嘴角抽了抽,在他的想象中或许菖蒲会被小姐刁难,也有可能对方会在治疗了一段时间之后如同其他大夫一样因为毫无进展而选择离开。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不过,没有喝药,这事情好像确实像是小姐能干得出来的。 不过因为小姐的病,现在就连老爷都被惊动了,甚至都准备搬到这个老太爷最后那段时间居住的地方来陪着自家丫头。 “小姐。”老管家看着面前这个除开那双黑眼圈算得上是仙气飘飘的小姐,略显无奈的呼唤了一声。 “呵呵,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少女略带不屑的询问道,这句话可是将老管家给问的心头一跳,对方这是想要让自己帮忙隐藏。 但是这事情可不兴藏啊,听菖蒲的话老管家已经知道了,这病再不治可是会死人的,若是到时候小姐有了个好歹,作为隐藏病情的自己怕是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小姐,菖蒲大夫在柏溪镇素有善名,老爷大概会信他的。” 虽然老管家不准备,也不敢包庇这种事情,但是终归也不敢明面上去忤逆小姐,现在苏家的几个子嗣里面最有出息的就是这位四小姐了。 现任苏家的家主是个事业狂,加上几年前他的长子死在了边疆,故而苏家的继承人问题向来是个老大难的事情。 之前苏家家主有一个文武双全的长子苏琉,自然将所有资源全部倾斜给了他,最后还动用了自家老爷子为数不多的政治资源将这小子给送去了燕国军伍之中,试图走军伍的路子拿下一个官身。 但可惜官身没有拿下来,反而将人给丢了。 老苏家原本那些指望着哥哥顶起大梁,自己吃喝玩乐的二世祖们的天在那一天同着自己父亲的天一起塌了。 随后已经快六十岁的老爷子就开始抓这些平均三四十岁的儿子们,只是他悲凉的发现,这些儿子当真是百无一用。 最后死了这条心的老爷子又开始尝试造人,老管家听说自家老爷光是这两年就纳了两房姨太太,只可惜老人终究还是老了。 最终这位苏家的家主突然记起来自己好像貌似还有一个被丢出去,用来与苏老爷子那位得意门生保持交情的小女儿。 若是这条道也没有走通,老管家猜测老爷子就准备从那些被不务正业的子女培养出来的,奇形怪状的孙子辈里面选人了。 这位姑娘虽然之前是爹不亲娘不爱的,但是现在绝对是苏家内当红的角,他自己可能没法活到对方当家的时候了。 但是他这个位置后面是要交给自己儿子的,他总不能不给儿子考虑考虑吧。 “他信他不信我,好,我明白了。”少女嗤笑一声,示意老管家可以离开了。 她当然听出来了,老管家那句话的意思就是即使他不说,她的那个冷血的父亲依然会通过其它方面知道这个消息。 菖蒲在回到百草堂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又被叫了出去,这次是苏家的家主,一位微微发福的老头亲自来请的他。 “小女让大夫见笑了,她之前一直被寄养在外面,本以为可以学点有用的,没想到尽惯出来了这些臭毛病。” 老人乐呵呵的将菖蒲再次请上了一台软轿,随着老人挥了挥手,前后的四个脚夫低声呼着号子将两人给抬在了肩膀上。 “这人老了啊,就坐不惯那硬邦邦的马车,还是人抬的轿子舒服,平稳。” 老人乐呵呵的和菖蒲闲聊着,他和他父亲那个药罐子不同,苏家的老太爷早年间在战场上伤到了元气,故而在年纪大了之后旧病反复,被病魔折磨了半辈子,又在战场上玩了半辈子命的他对自己儿子的要求也就变得宽松了许多。 反倒是并不被自己父母抱有太大愿景的苏老爷有着极高的上进心,不仅通过老爹的生意进军了铁锭买卖这个皇商的领域,而且还利用自己的手腕挤入了布匹的买卖渠道里面去。 随后又在自己壮年的时候快马加鞭培养自己的长子进入军队,趁着当时老太爷还在,承接老太爷的政治资产。 他自己则是在后面利用家族的资产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供应。 若非苏家的长子不幸殒命于战场之上,凭借苏老爷的这个小步快跑的路子,苏家也许真的有可能成为柏溪镇内第一个鲤鱼跃龙门的世家。 老爷子早年间开始就因为看着自己父亲被病魔折磨而专门拜了一位道士去学习如何修身养性,虽然到现在为止也没有真的练出来什么奇异,但是到了六十岁依然脚下生风。 在这之前,菖蒲还真的没有怎么见过对方。 第297章 板正 “若是你还是如此的胡闹,那明天就启程回那边去吧,别死在你爷爷的院子里面,晦气。” 苏家的家主在面对少女时收起了之前那副老好人的模样,他板着脸看着坐在白玉棋盘之后的少女毫不客气的威胁道。 “是……父亲。” 少女低下头,让人看不到她具体的神情。 “菖蒲大夫的医术很好,你听他的好好治病,治好了病就去看看你母亲吧,免得她担心。” 老人在得到了少女的保证之后语气才稍稍的平缓下来,用较为柔和的语气继续劝解道。 “是。” 少女不再反抗,甚至就连动作都少了起来,菖蒲感觉现在的她宛若一具任人摆弄的玩偶。 菖蒲切了脉,随后依照少女的脉象下了方子,原本对方的病就不算什么大事,顶了天就是有些神志衰弱罢了,只需要好好休息休息就行,即使不吃药也大概率可以自我痊愈。 只是之后对方一直在求医问药,吃了不少不同大夫的药,但是又不好好坚持。 这导致不仅病情没有稳固下来,甚至就连体内都多了许多互不同属的药力,这让少女的病情被搞得复杂了起来。 苏家这里有自己的药锅子,菖蒲将方子拟出来之后就有下人拿着方子去了厨房,不一会就有人用托盘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来到了房间之中。 那之前嚣张跋扈的少女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端起药碗,随后一饮而尽。 菖蒲看着对方喝了药,这才放心的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小友可放心,我会盯着她按时喝药的,保准一顿都不会少,只是小女这病,当真有那么严重吗。” 老人引着菖蒲离开了房间,一路上先是做出了保证,随后忧心忡忡的询问道。 “说严重也不算严重,只是神魂失调罢了,好好吃药,大概十天以内就可以痊愈,只是病人不仅需要按时服药,还需要规律的作息,切勿操劳和熬夜,也最好免于受到过大的刺激。 我五日之后会再来复诊一次,若是那次无碍,那么就基本上算是痊愈了。” 菖蒲在处理了苏家事情之后也就没了什么大事,左右只是一些因为换季而染上了风寒的人,等到了约定的时间,还不等菖蒲去赴约,就见那上一次接他过去的管家一大早就等在了门口。 “老爷前天去梁城谈生意了,临走前特意吩咐我,让在下好好招待大夫您,咱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菖蒲看了看门外那还空荡荡的街道,自知若是自己不跟着对方走,对方大概是要一直等在这里了。 这次是轻车熟路的来到了那个少女的院落之前,只是今天却见那门前多了一个穿着一席灰色长裙的中年女子,她一脸的皱纹被尽数梳理着向下落去,恰似那额头后面被一缕缕拉紧的乌黑头发一样。 “大夫到了。” 老管家这次甚至没有进门,在距离门口还有三步距离的时候就站定,随后指了指跟在他后面的菖蒲。 那中年女人冷漠的点点头,随后打开房门引着菖蒲进入屋内。 “大夫可以放心,小姐这段时间都有好好的吃药,老爷吩咐过了,我一直在盯着。” 中年女人在引着菖蒲进入房间内的时候专门补充了一句,菖蒲在对方说话的时候转头看了看,发现对方即使是开口说话那一脸竖直向下的皱纹依然保持着几乎统一的方向。 这次菖蒲就连那少女的面都见不到了,中年女子带着菖蒲进入屋子时,菖蒲只看见一个比上次过来时更加厚重的纱幕被放在了上次见面的地方。 “请稍等。” 中年女子在距离那纱幕还有二十来步的时候就停止了脚步,同时示意菖蒲在此等待,她自己则是端着架子走向了那落在地面上,被托举出了一条条皱纹的纱幕。 “小姐,大夫来了。” 中年女子停顿在纱幕之前,脸上依然是毫无表情,就好像这周围并无什么可以让她动心的东西了似的。 纱幕中传出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一只因为终日不见阳光而惨白的手掌剥开了纱幕,探了出来。 女子微微停顿,仔细打量着手臂探出的角度和位置,随后细心的合拢了那手臂周围起了褶子的薄纱,最后那女子直立起身,将一张白色的薄纱自怀中取出,小心的放在了惨白的手臂之上。 “菖蒲大夫,可以隔纱切脉吗? 请见谅,小姐还未出阁,需要保持处子之身。” “当然可以。” 菖蒲得到了准许,缓步来到纱幕之前,比这更加讲究的他又不是没有见过,那边白家的管家甚至想要他学着画本里面的神医一样用红线系着少女的手腕完成诊断。 这次只是隔了一层纱罢了,不算什么事。 女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大夫还是懂礼的,虽然身上并未佩戴正确的挂饰,但是至少衣冠整洁整齐,脚步平缓。 并未佩戴挂饰这件事也可以理解,对方只是一节白丁,没有注意属于贵族的礼节也是正常的,不用过度苛责。 女子端坐在了纱幕之前,宛若一尊原本就不会动的雕塑。 她的目光落在那隔开菖蒲和少女的薄纱之上,并无太多存在感,但又似乎无处不在。 “这次确实有按时吃药。” 菖蒲看着那端坐在一旁,手握一柄三指宽木制戒尺的女子,先是肯定了一下少女的坚持。 少女的状态虽然恢复了一些,但按道理恢复的状况本应该更快一点的,至于为什么吃了药依然是这番模样,菖蒲猜测是压力太大。 毕竟他光是看着这手持戒尺女子的样子,都感觉要压力大起来了。 “注意休息,可以适当给她一些活动空间……私人的活动空间,这样有利于恢复。” “好妾身会向老爷转述的。” 女子依然是冰冷冷的做出了回复,甚至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而是仅仅表示会转述医嘱。 “谢谢。” 当菖蒲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时,就听纱幕之中传来了一声依然显得中气不足的声音。 “小姐,请注意。” 中年女子微微直立起身,随即宛若一只被用力弯曲然后突然松开的竹板一样瞬间返回了笔直的站姿,居高临下的看着纱幕之中的少女。 “只是道谢而已,这应该是符合礼节的。” 那板正的女子微微思索了片刻,最终认可了少女的说法。 第298章 旧物 第三次菖蒲见到苏家的小姐时,对方门前的那个中年女子已经换上了一席黄色的长裙,原本这亮色的长裙应该会让它的主人看起来稍稍随和一点。 只可惜它遇上了女子那板正的脸庞,那张面庞上的每一条皱纹都被仔细的梳理过了,此刻这黄色的长裙更像是一件托举着一尊冷冰冰雕塑的帷幕了。 这次房间内依然落着那层厚厚的纱幕,唯一的区别就是原本冷冰冰的空间里面多了一些其它的物件,这里面有金石玉器,也有挂在架子上的字画。 菖蒲感到了一丝丝的无语,这不会就是对方用来放松心情的方式了吧。 现在看来这里更加不像是一间卧室了,反倒是更像一个收藏着无数藏品的宝库,而那被一层层纱幕遮蔽起来的少女则成了宝库中那个被众星捧月的至宝。 少年的目光在这些稀世珍宝上一扫而过,只是在一件羽翼鲜艳的标本上微微停顿了片刻。 那是一只鹦鹉,准确点来说是一只羽毛鲜艳的鹦鹉。 菖蒲是见过对方的,在第一次来柏溪镇的时候。 它本应该属于一位来自异邦的少年,活着的时候的它还可以合着那少年的歌声咏唱赞颂英雄的诗篇。 只是此刻的它已经只剩下了一副栩栩如生的皮囊,不得不说,这个制作标本工匠的手艺是真的登峰造极。 菖蒲在内心中叹了口气,看来那个耍猴的老人大概是被栽赃嫁祸的了,对方当时交给他的那原本用来束缚住猴儿的铁圈还在他这里呢。 “那是我爷爷的藏品。” 这次在切完脉之后,少女便微微挥了挥手,示意女子离远点。 女子似乎是在之前得到了苏家老爷的命令,遵从的转移到了门口的位置上,只是目光依然紧盯着两人。 少女在远离了女子的视线之后显而易见的放松了下来。 只是菖蒲依然对她保持着警惕,毕竟见面时候对方悍然出手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若非自己出手拦下,那个老大夫怕是要被抬着出去了。 “恢复的不错,再来五天就可以痊愈了。” 这个少女身上有麻烦,这点菖蒲知道,他还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也没有什么非得要掺和进去的理由。 说到底他在此刻的身份也只是一个大夫罢了,治好病就算是尽职尽责了。 “我刚看你挺在乎那只标本的,那确实是爷爷藏品中数得上号的一个,是从一个江湖艺人手中设计夺过来的。 当时我爷爷可是乐呵了好一阵,只可惜这只鸟怕生,也认人,什么也不吃,似乎是准备将自己给饿死。 爷爷害怕损了这身光鲜亮丽的羽毛,就差人将其给做成了标本。” 少女一点也不避讳自家的那点丑事,说完之后她还特意啧啧了两声,似乎是在评判着自己的父亲和爷爷。 “这里面大多数东西都是这么来的。” 少女见菖蒲已经切完了脉,便将手掌收回。 “我父亲和老爷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个人都是强盗,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抓在手里面,玩腻了之后又丢到一边去,就像这些藏品,也像我。” 菖蒲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随后安静的坐下,有时候听听病人讲述也可以很好的缓解对方的病情。 至于这些秘闻,少女自以为的这些丑事实际上柏溪镇内有点地位的人都知道,毕竟一次两次可以说是意外和巧合,但是次数多了大家就都知道是谁干的了。 对方既然敢将这些藏品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放在这里,供自己的闺女拿来放松心情,显然就不在乎这些藏品上面的因果。 真正要紧的藏品不会被放在这里,而真正要紧的秘闻也不会告诉一个才刚刚回到本家不到几个月的少女。 至少菖蒲就知道不少对方不知道的秘闻,比如她二哥是个阳痿,她三哥是个断袖。 他作为镇上现在医术最好的大夫,知道的秘闻比这位才回来没多久的小姑娘可要多多了,否则第一次那个管家也不会放任两人单独待在一起。 这不仅是对菖蒲人品的信任,同样也是知道他知道的比自家小姐都要多,自然不用监督小姐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真可笑,这些玩意在爷爷走了之后就一直被放在库房里面,等到现在要用了就再次搬出来,当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它们是藏品,那我是什么。” 少女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的,好像是问句,又似乎只是在发泄。 菖蒲陪着对方坐了坐,等到她恢复了平静之后这才站起身告辞。 门外的老管家依然笑吟吟的等待在一架马车旁边。 “送菖蒲先生回百草堂。 菖蒲先生,诊费我已经差人提前送到百草堂了。” 马车边缘的帘子被放下,随后马车的车轮就在老人的注视下缓缓的转动了起来,最终带着车子消失在了转角处。 “在这里停下就好。” 当车夫架着车子顺着城墙走了一段后,菖蒲突然拉开了那隔断后方车厢与前方的帘子。 “管事的是让小的送您回百草堂。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能放您在这里。” 车夫连忙摆手,他不是苏家雇佣的车夫,而是苏家自己养的车夫,他可不是干一天领一天工钱的混子。 这给大家族干事虽然看似无法像车行那里一样拉一次车就可以赚一分钱的报酬,但是贵在旱涝保收。 大疫期间外面的那些车夫过的可都不好,甚至有不少自己买了车的车夫都为了让全家可以活下去而将那花费了半辈子积蓄才买下来的车子无奈贱卖给了车行。 而他们这些大家族的仆从虽然生活质量也下降了,但是至少吃得起饭。 “我要去普济堂看看,你和管事的如实说就是了。” 菖蒲指了指前面那已经挂上了普济堂牌匾的院子,耐心的解释道。 第299章 鸣鸟 “遭陷害逃出门飘零路上。 投远亲避灾难渺茫堪伤。 怀身孕十四月犹未生养,徐氏妾妒宗嗣,她道我身怀妖孕家门不祥,在花园定诡计要害我命丧,多亏了寿春相助情意无双。” 菖蒲还未推开那普济堂的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清脆的戏音,那声音婉转悠扬,比之上次听闻时多了一丝洒脱和灵动,少了几分规制与教条。 少年小心的托起那门板,不愿那开门的声音打断这段正处于高潮处的表演。 此时普济堂的院子中正围了一群人。 不管是那孤儿,还是那些被父母塞进来认字的孩童均围在了一起,此刻他们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位于人群中心处,只着了一席素色长袍的小小少年。 小少年一手食指与中指合拢,做拨开云雾状,另一只手则是打着快板。 随着他脚步微微一动,手中快板也由快转缓。 “幸喜得在寒窑麒麟子降,麒麟子降,娘的……儿……啊……儿啼哭娘心焦无限凄凉。 山寇掠我山婆放,深感她的好心肠。虎口脱生色儿漏网,慌不择路奔走匆忙。耳听得喊叫声举目远望。 一霎时只觉得天昏地暗。” 少年唱完最后一个音停顿了刹那,他看见了那站在门口望着这边的菖蒲,不过少年毕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只是刹那间就调整过来了自己的气息,继续唱了下去。 半晌后,一曲终了,青衣少年收了音,只是周围的听众却完全没有听够。 “裴哥哥,你就再唱一曲吧,我想听《霸王别姬》,就一曲就好。” 一个头发被扎成了两只小角的男孩跑到了少年的身边,摇着他的手央求道,周围其他的孩子听此也是一脸的期待。 裴七儿略显羞涩的咬了咬嘴唇,他不好拒绝,只是今天的时间确实已经很晚了。 “课间时间到了,进教室,快进教室去。” 苏琦挥了挥手,开始招呼几个大孩子将这些贪玩的孩子们往教室里面赶。 等到看着孩子们开始缓慢的涌入房间时,他才微微落后了几步,加入了大孩子们的队伍中。 “我感觉裴兄唱的比戏班子都要好,以后咱们可算是有耳福了。” 苏毅乐呵呵的搂住了小少年的肩膀,裴七儿并不习惯这样亲昵的接触,缩了缩脖子。 “我还……还差很多,师傅们唱的比我好多了,而且还有乐器撑台子。” “得,哥,这是给你布置任务来了。” 苏毅咧开嘴对着正向自己这些人走过来的菖蒲招了招手。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就已经很好了,有人愿意听,我也可以唱,我之前还以为不能再唱戏了。” “他们就是纯欺负人,东西不都退回去了吗。” 苏毅撇撇嘴,不过随后他就奔奔跳跳的拉着裴七儿到了菖蒲旁边去。 “哥,裴七儿唱的特好听,您哪天想听戏了就来我们这里,保准不比戏园子那边唱的差。” “好。” 菖蒲点点头,他就是顺路过来看看,看到裴七儿和大家相处的不错也就放心了。 因为百草堂那边没有大夫坐诊,菖蒲临行前也只是和杜仲说了声他去了苏家,菖蒲转了一圈之后就匆匆离开了这里。 菖蒲回到百草堂时就看见徐牧正一脸春风得意的坐在柜台后面,居然在认认真真的给病人把着脉。 菖蒲绕开正在排队的病人们,到了柜台后面和正在抓药的杜仲汇合。 “师弟来信了,说是他得到了那位大人物的赏赐,他将赏赐的金子寄了回来,师傅心里面高兴,就开始问诊了。” 杜仲小声地给菖蒲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随后接过一旁徐牧开的方子,却并未直接抓药,而是先交给了菖蒲。 之前师兄不在,他也看不出来师傅方子的好坏,现在师兄回来了,他感觉看病这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干。 他在店里面就没有看过几次师傅开药,生怕师傅将人给治死了,给店里面惹上麻烦。 正在开药的徐牧看着杜仲拿到了自己开的药方后并未直接抓药,而是先交给了一旁刚回来的菖蒲审查,心头先是涌起了一阵恼怒,自己可是他师傅,哪有让徒弟给师傅掌眼的道理。 不过当看见菖蒲开始认真看那方子时,徐牧的心里又没来由的泛起了慌乱。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他上次给人认真看病还是在上次。 若当真被菖蒲给抓出来了什么纰漏,那么自己不就丢人丢大发了,此刻的他甚至有一种少时被父亲检查课业的紧张感。 “没问题,就照着这个抓吧。” 菖蒲点点头,将方子还给了杜仲,徐牧毕竟底子厚,虽然水平下降的严重,但是依然还算有两把刷子的。 这药方看得出来对方下了吃奶的力气,他也没必要太过苛责对方了,能记得过来看看病就挺好的,菖蒲还指望着对方可以看住店面,让自己得以出去巡诊一圈呢。 徐牧听见菖蒲的话后便长松了口气,随后再次转过头来,给下一个病人开药。 “呦,徐掌柜怎么自己上手了?” 徐牧的下一个病人是一个带着只小帽的小商贩,他之前也做药材,后来被厚朴给挤兑着失了业,现在就是凭借着之前收药材的路子来转卖一些零碎的商品养家糊口。 因为知道徐牧也被厚朴给咬了一口,他们两人意外的成了朋友,当然仅限于酒肉朋友的范畴。 “手痒,就上来坐一天。” 徐牧故作高深的道了一句,随后用手掌装作无意间的摸了摸身侧的一只小匣子。 那小匣子此刻被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里面银色的光芒闪烁。 “徐掌柜最近可还忙。” 小贩一看就知道对方想要自己提那个匣子,只不过他可不会平白去给对方这个话头子,至少也要自其那里得来一顿好酒好肉的招待才行。 “还好,就是那劣徒跑了,活多少算是多了点。” 徐牧微微皱了皱眉,对方怎么不好好问这匣子的事情。 “那就好,请您可不容易啊,这刚好遇上了,今天晚上我搓了一局,您可千万别拒绝,我再约上两个兄弟,咱们好好聚一聚。” 小贩微微笑了笑,他知道了,估计是徐牧想要炫耀他的那个小弟子,不过他就是不让他如愿,这顿好酒他是吃定了。 第300章 大冤种 “不劳烦你破费了,我组个局吧,位置你定就好。” 徐牧感觉到对方就是绕着自己的痒痒点外徘徊,他立刻意识到了,对方就是在吊着自己。 只是他实在是想要炫耀一番,以此将自己这些年受到的委屈全数吐出去,自然不在乎这区区一顿酒食所耗费的几分浮财。 “老板大气,不愧是做大生意的主啊,刚刚没注意,老板这是发了横财啊。” 小贩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也很识相的将话题引到了徐牧所希望的地方去。 “唉,我那徒弟有点机缘在身,入得了大人物的眼,得了点赏赐,也算是没有堕了我的传承。” “嘿呦,这可是高徒啊,看这份量,那位大人物可算是出手阔绰,掌柜的这是要过上好日子了。” “唉,只算是他还有点心。” 徐牧摆摆手,他感受到周围那聚集到自己身上的各异目光,满意的抿起了嘴角。 得了一顿酒食的小贩也满意的笑了笑,只是做个捧哏就可以白得一份酒食来吃,两人都认为是自己赚了。 小贩拿了药方,在背对徐牧的时候弹了弹那纸页,好似手中握着的不是花钱买苦头吃的药方,而是一张盖了钱庄印子的银票。 建安十四年,菖蒲也算是及冠了,只是徐牧并不在意这些事,杜仲懵懵懂懂,镇上的众人则多是习惯性的将菖蒲当做一位素有威望的乡贤来看待,竟无一人提那及冠之礼的事情。 直到这年的冬天,菖蒲才在温老这里得到了一只玉质的笄,温老耐心的教导菖蒲如何束发,随后以笄与簪子固定发丝。 “一晃就过去了好多年,我也老的厉害了。” 温老坐在床边,看着屋外落下的点点雪花,随后将目光放在了身侧那如玉似竹的少年身上。 “你想出去走走吗。 你应该出去走走的,应该让这世人认识如此一位惊艳绝绝的少年郎,别太吝啬,空把年岁落在这小小的边关里。” 温老长长的叹了口气,随后转头看向自己面前那本依然没有完成的医书。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完成这本书了,老人将书页打开,随后用黑色的小框框起了自己的名字,再在那名字的上方写上了菖蒲的名字。 “算是我的一份私心吧,这物件你看着写,没必要和我一样痴迷于此,我只是,只是有些痴了,想要至少留点东西下来,无论好坏。 只是此物非人间可有,还需要天人相助啊。” 菖蒲点头接过了老人递过来的图本,温老看菖蒲接过了那未完成的医书,满意的靠在背后的软垫之上,随后缓缓的闭上了双眼,他这辈子虽然该干的事情都没有干成,但是又什么都体验过了,当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温老细细的琢磨着自己的一生,居然发现均是些流水账似的游记,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冒险,也没有什么侠胆义肝的故事,更没有什么悬壶济世的宏愿。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这里来了,然后就那样留下一部残缺不全的医书要离开了,那书恰似他那人生,目录齐全,但是少有内容,多是远大的志向,少有埋首的耕耘。 真可惜啊…… 老人的呼吸开始舒缓起来,随后他睡着了…… 菖蒲收起书,捏灭了屋内的灯火,随后合上了窗户,就准备离开屋子让温老好好休息。 “你那个普济院给我留个屋子,你挑几个徒弟,我帮你带一带,免得你跑了没人给我养老送终。” “圣人有云,父母在,不远游。” “别和我犟,我早年可是吃了点好东西的,活个百来岁不成问题,我现在还有十来年可活,别把你给熬成小老头了。” “好。” 菖蒲顿了顿,他倒是等得起,现在出去了也没有什么用,没有武功护身,江湖还是太危险了,他准备用这一世好好的推演推演功法,下一世积攒了足够的功力之后再去闯荡。 不过柏溪镇确实是太小了,可以先去梁城待几年,然后再顺着漕运的路线一路南下,去看看三秦的繁华。 那里的大夫和武者应该会更多吧。 温老第三天趁着没有下雪时就搬去了普济堂,老秀才当然是举双手赞成的,若非那不太合乎礼仪,他实际上是准备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普济院的孩子终归是要走上社会的,普济院也不可能养他们一辈子。 只是这世上需要卖力气的活多,需要动脑子和手艺的活少,那些卖力气的活计虽然入门的门槛低,只要四肢健全,有一个好身板就能干,但是终归不是一个长久之计。 老秀才还是希望这些从他手里面出去的孩子们可以找个手艺活。 但这手艺活好,大家都知道,现在就连掏粪的收徒弟都要先做三年的杂活,更何论是医术这类实打实的铁饭碗。 老秀才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这温老虽然是菖蒲的师父,但是这代徒收徒的行为是否知会了菖蒲,毕竟现在整个柏溪镇最好的大夫就是菖蒲了。 现在温老来教普济堂的小孩医术,就好像一边吃着人家的饭,这还没吃饱呢,反手一下就把锅给打破了。 老秀才还是对着菖蒲一阵旁敲侧击之后这才放下了心,不过很快,在温老开始授课之后,他则是彻底将那颗心给放到了肚子里面去。 他之前还是太看得起这些捣蛋鬼了,居然认为他们学点医术就可以去砸菖蒲的饭碗了。 “这个能这样写吗,你们,你们出去了别说我……别说菖蒲是你们的师傅,唉……唉……唉……造孽啊。” 温老的胡子都揪掉了几根,他之前也收过几个弟子,但是那几个弟子要么本来就是有一些底子,是某个医药世家的苗子给他来培养一下的,要么就是有些本事的大夫二次进修。 当真从小开始养的他也就有半个,那就是菖蒲,至于为什么是半个,因为他是和黄柏两个人共拼一个。 这些小孩开始识字也就两年不到,其中除了苏琦和苏毅两人有些家学渊源故而有点底子在身上,其他人不久前都还是目不识丁的庄稼汉。 现在学了点字,但也当真就是学了点罢了,一般大族的启蒙都需要四五年的时间,老秀才毕竟只有一个人,还要照顾这么多的孩子,进度上必然不可能比得上那有充沛师资力量的大家族。 再加上他为了平衡普济院的收入和支出,每天还要带着孩子们做些他包下来的手工生意,这留给学习的时间也就一个早上。 现在这些孩子里面多是学了三四百百个字的,最多不过六百个字。 再加上药铺一般是用《医理》的草木篇作为认字启蒙的图本,草药药性,种类和字一起就学了,底子自然扎实。 但是这些小孩是跟着老秀才背的千字文进行的启蒙,还需要重新熟悉一遍《医理》,这搞得温老只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第301章 庸才 “朽木不可雕也。” 温老摇了摇头,他记忆中菖蒲好像都是自己讲一遍就记住了的,怎么还会有人几次强调依然记不住呢。 那些显而易见的联系难道不都是自己推出来的吗,为什么都要指望着自己去讲。 老人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他当初学的时候他的老师也没有怎么教来着,都是老师提一句,然后就默认这个地方你算是知道了,若是不懂就来问。 但是这群小孩当真是教一点就吃一点,再一问就是不知道。 温老用了点时间才勉强接受了普通人是这个样子的,意识到了这一点的老人突然有些释然,原来自己也算是有天赋的吗? 他年少时见过了那惊艳绝绝的小师弟,年老时又遇到了同样天赋异禀的弟子,当真是以为这才是平均水平。 “你们怎么又逃课了,温老是菖蒲大夫的老师,你们学上点就可以用一辈子了,给你们了机会都不学。” 老秀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面前几个男孩的脑袋,男孩们先是缩了缩脑袋,随后又略显不服的努了努嘴。 “听又听不懂,在那里干坐着也没有事情干,还不如过来学点别的,还是编篮子来的有意思。” 男孩们随即在老秀才的叹息中一哄而散,去了屋子里面取出之前已经炮制好的藤条,围坐在一起编制起来篮子。 建安十五年,大雪封路。 菖蒲为了解决自己不在柏溪镇就没有正经大夫的这个问题,在早些时候给温老的一位笔友去了信。 对方是一位初云州的老大夫,他本人自然是不可能抛下自己的祖业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建立医馆的,但是派一个徒弟过来还是可行的。 最开始的时候若非两方有一段时间的书信往来,菖蒲感觉对方大概是会将这个信息当做骚扰信息直接团吧团吧丢到垃圾桶里面去。 终于在菖蒲第三次提到这件事之后,那位温老的笔友来了一封长信,赶在大雪封路之前,长信被送入了柏溪镇内。 菖蒲给了那名冒雪送信的小贩十五枚铜钱的路费,随后拆开了那信封。 这位温老的笔友直言自己从未见到过有人邀请别人去自己的地盘上开医馆的,只是之前他一方面不想要交恶了温老,另外一方面则是不想害了自己弟子的性命故而并未答应。 只是在随后因为耐不住菖蒲接二连三的来信催促,他才特意来信一封,说明自己推荐了一个已经出师了的弟子到柏溪镇去。 菖蒲看完了这封信,微微松了口气,普济院这边有老秀才主持,他一年回来一次看个账然后打钱就好了。 温老在普济院不愁没人照顾,等到他找的那个大夫到了,柏溪镇也不至于在自己走之后没有大夫,这样事情也就解决的差不多了。 唯一有些问题的就是杜仲,菖蒲准备之后问问对方,若是他愿意跟自己走,他就带上一起去梁城好了。 梁城他预计要待个三四年,三四年时间足够给对方打下一个足够牢固的基础了,到时候杜仲不管是回百草堂还是和他继续去王都算是一条路,回来有了基础可以自己学,不懂的地方也可以去问问温老。 菖蒲已经将这里的因果安排妥当,只等那位给他接班的大夫到柏溪镇来报到。 虽然他直接走也可以,但是多少和这些居民有了些交集,他随手谋划一二,就可以让柏溪镇少被那外来的庸医霍霍几次。 建安十五年的雪在二月初才堪堪停住,在菖蒲物色的那位大夫到来之前,离家多年的一位少年却抢先一步回到了柏溪镇来。 那是一队披着黑色袍子的骑兵,他们只在城门口的位置上微微停顿,随后也不下马,就这样直直的策马入了城内。 城门口的卫兵则根本不敢做什么阻拦的动作,反而殷勤的将周围拦路的百姓隔开,让这支嚣张跋扈的队伍可以顺利的进入城内。 “本地的县令路上耽搁了,大概半月之后才能赴任。” 城门边罕见的着了一身甲胄的下山虎看着没有理会自己,直接向着城内而去的队伍急忙跨上马追上了这只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的骑兵。 好在现在才刚刚开春,路上的行人因为久久未散的寒气并不算不多,再加上这些骑兵的骑术当真了得,因而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撞到人。 下山虎见此微微松了口气,但是当那骑队在刘家大门前停顿下来时他又忍不住将那口刚刚放松下去的气给再次提了起来。 他也是前天才得到了玄武阁的知会,说是有一位大人物要来他们这个小地方探亲,让他好生招待,切勿怠慢了对方。 也是在他得到了那传信后没多久,刘家的两位家老急匆匆的找到了他。 下山虎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可条过江的猛龙了,几年的时间足以让他的身体衰老,功力散去,也足够让他扎根下来,成为本地地头蛇中的一员。 刘家现在管事的就是这两位家老,自从一年前刘家的老太太走了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第302章 报恩来的? 老太太的儿子,那个喜欢兔儿爷,不爱刀枪爱红装的家伙虽然在老太太走后成了刘家的家主。 但是是个人都看的出来,那只是名义上的家主,是刘家两个家老背后的势力斗而不破后达成的微妙平衡。 若是那个涂着厚厚粉底来掩盖自己纵欲过度灰白面色的刘家家主来求自己,下山虎只会以为是对方又惹出了什么祸端,需要自己来出面平息。 他们两边毕竟有些交集,帮个忙也是应该的,左右不过是帮忙撑个场子之类的小事情。 但是昨天是那两个老的一口牙齿都已经掉完了的家老来的,这两人因为年纪太老了,害怕死亡的他们早就不再出门了,此刻亲自前来,足以表明事情的严重性。 当时两人和他讲了他们和家族内一个考取了功名的晚辈之间的小小矛盾。 下山虎现在只想要骂娘,这对他简直就是无妄之灾,他只是和对方有些生意来往罢了,根本不想要给对方吸引这位大人物的怒火。 还有那个所谓的小矛盾,你刘家喜欢把杀母之仇加上数十年的打压称呼为小矛盾,但是他下山虎又不是傻子,若当真是个小矛盾,这大人物还能特意回来一次,难不成真的有人会认为对方是千里迢迢特意回来报恩的吧。 下山虎原本是不想要理会刘家和对方的矛盾的,反正他和刘家也仅限于金钱交易,只要他自己不冒头,对方应该不会迁怒于他。 他原本准备将人引到自己的府邸上去,随后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对方只要不在城内杀人,不做的太过分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混过去得了。 只是没想到这位大人物当真是一息都不愿意多等,直接到了刘家门口,此刻下山虎这是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 若是不进去,那就是不给大人物面子,若是进去了他应该站那边,难道让他一个老人家钻床底去吗。 若是站大人物这边,这刘家就算是往死里得罪了,他可拎得清楚,这位大人物只可能重创刘家,不可能杀完,刘家毕竟是地方的大族,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等到大人物报复完人心情痛快,拍拍屁股走人了,他可就要遭老罪了,那个时候被打痛了的刘家不敢找那位大人物的麻烦,不得来找他的麻烦。 那个时候可就没有什么斗而不破的事情了,他护住自己可以,但是可护不住他那些徒子徒孙们。 若是他站刘家那边更是抓麻了,刘家这次之后一定会不好受,到时候自身难保的他们更加不可能弥补他的损失。 而他则是直接交恶了玄武阁和这位和他同一体系的大人物,即使他这个保长属于朝廷的任命,他也并不吃朝廷的粮饷,但这被上峰针对也绝对不会多么好受,他已经是一个老人家了,不想要晚节不保。 即使是这位大人物当真是一条过江的猛龙,将这刘家给屠的干干净净,他也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毕竟这里的事情干的太出格,大人物有自己的靠山捞人,到时候他这个小小的保长就是那个替死鬼。 “我记得都快一年了吧,怎么还没有上任?” 就在下山虎的脑袋快速转动,试图找到一个破局之法的时刻,那个打头的青年微微偏过脑袋。 下山虎微微愣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就自己之前新县令尚未到任的话提问。 “回大人,在下一介小小的保长,不敢打听上官的事情。 大人,您来之前梁城那边就特意交代我,让我务必要好生招待您,在下已经准备好了接风宴,请各位大人移步这边。” 下山虎顺着对方的话引出了梁城那边,他不够大,梁城那边足够大了吧,至少可以让对方看在那边的面子上先不和刘家死磕,去吃个酒,也好给自己一个缓冲的空间。 “你在,教我做事?” 就在下山虎为自己的机智默默赞叹了一声,随后准备引着这几位爷离开的时候,那个被斗篷遮盖住了脸颊的青年淡淡的开了口。 只是那在余寒未消的空气中带出了一抹白汽的温热话语,此刻落在下山虎的心头上却显得如此的寒冷。 “下官不敢。” “我在这里有家的,而且我可比你来的早,转过刘家的宅子吗,今天要不我带你转转?” 对方话语间满是调笑的意味,下山虎却不敢因此而感到愤怒,对方腰间的牌子上有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 大煜皇室有五大武阁,三大传承,他隶属于五大武阁中的玄武阁,职责是驻守各地,当然他和那些传统的玄武阁武官还有点不一样,他更像是隶属于对方的编外人员。 而这青龙阁则多自边疆血勇之中选拔而出,若说白虎阁是游走于各地之间,负责缉拿那些本地玄武阁戍守无法对付之人的捕快,那么青龙阁就是为攻城拔寨特化的小股部队。 他们是专门组建来处理那些就连白虎阁的捕快都无法处理的凶徒的。 白虎阁大都是带着些江湖习气的散兵游勇,而青林阁里面则全是精锐的军队,他们几乎都是以五十人为最小单位训练的具装骑兵。 下山虎曾经见过这类以战阵之法训练出来的骑兵,当初白莲教白额虎可是号称一流以下无敌手,遇上仅仅由一名二流高手带领的骑兵小队都要避其锋芒。 虽然这里面有后方弓兵限制,以及白额虎本身已经油尽灯枯的原因,但是要知道对于那三名骑兵而言,狭窄的街道也限制了他们的冲锋线路和队形选择。 若是在平原上,白额虎面对的就将是由一名二流高手,五名打通了一条筋脉的入流高手,以及四十五名精锐骑兵组成的骑兵方阵。 纵使是全盛时期的白额虎,也不敢打包票自己可以和对方同归于尽。 而在五大武阁之中,除开戍守皇宫的武阁,就属青龙阁最为尊贵,只因为他们全是从良家子之中筛选而来的悍勇。 江湖有急则作为决定性的力量干涉武林,战阵需要则作为破城凿阵的尖峰使用。 这也是帝国层面可以短时间内动用的最为精锐的成规模武装力量。 下山虎现在哪敢得罪对方,他只能默默的低下头,等待对方的发落。 第303章 识时务者 “你屁股坐歪了。” 那裹了一身黑袍的青年挥挥手,后方就有一名虎背熊腰的汉子上前开始猛敲那屋门。 门内原本昏昏欲睡的两名刘家的小厮被这突兀而且毫不留情的敲门声给吓得一个激灵。 素来狐假虎威惯了的他们下意识的就想要骂回去,这可是刘家的庄子,就是县令来了这里,也要给刘家几分薄面。 只是那满是污秽的脏口还未吐出去,两人就立刻想起来了早些时候管事的给他们的交代。 机灵的那个留下一句我去禀告老爷后就一溜烟撺的没了影,只剩下慢了半拍的同伴恨的直咬牙。 他们都是刘家家老特意选出来的较为机敏的小厮,之前两人都算是自家主子身边的大红人,接这个任务之前或多或少也知道了此次的来者不善。 留下来的小厮虽然恨对方死道友不死贫道,又恨自己没有跑开,但是事情终归是要做的。 开了门说不定对方压根不理会自己这个小虾米,若是现在自己也留下一句我去禀告老爷,那么少说要被老爷剥掉一层皮。 下山虎听着青年的敲打,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您清高,可以坐的端正,但是他这小本生意,不和本地的家族搞好关系,这日子可就过不下去了。 好在那门敲了一下之后就开了,下山虎终于松了口气,他就害怕刘家直接对抗将事情给升级了,开了门就好,开了门就好。 开门之人是个扎着两颗丸子头的清秀小厮,这男孩看着面前扣门的那个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军汉,两腿就忍不住的打着颤。 “连个管事都没有来,我记得你们下面的蛀虫还挺多的,吃了那多年人家老爷的赏钱,到了用到的时候不给人家老爷通个风,报个信?” “回大人,昨日这刘家的两位家老确实来拜访了下官,是下官治下不严,露了风声,下官一定会严查到底。” 下山虎不敢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只敢将这个蛀虫的身份拼了命的往自己的身上贴。 听对方这口气,是直接明指了梁城的玄武阁分部有问题,他若是接了这话,怕不是还要被人治一个攀咬上官的罪名。 “得了,水至清则无鱼这点我知道,只是你们啊,该露的时候不露,不该露的地方半点没有数,搞得我们头疼的很啊。” 青年没有管那只敢站在一旁,任由一行人进入刘府之中的小厮。 下山虎赶忙跟上,只见青年轻车熟路的带着他就向着院内走去,下山虎在心中再次肯定了之前刘家给自己的信息,这果然是刘家的小辈,不然万不可能对这刘家的宅子如此的熟悉。 最终一行人来到了一扇有着精美浮雕的木门之前,下山虎眼皮子一跳,这是刘家的宗祠。 若是动了这里,那可就真的是不死不休了。 “去那边找找,我记得柴房在那里,弄点柴火堆到这周围来。” 事情果然向着下山虎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下去,下山虎咬了咬牙,最终只能咬了咬牙,站在一旁装作自己是一尊雕塑。 他还能怎么办,这几个人周身都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血腥味,这是杀人杀多了才能凝聚起来的煞气。 下山虎作为一个武者,对这类煞气天然敏感。 他现在就连最后一脉都已经开始不稳了,再加上早年间留下的暗伤和越加衰老的躯骸,下山虎知道自己绝对是打不过这几个浑身煞气的后辈的。 尤其是这几人气息沉稳,即使没有通了气脉入了流的高手,但是也绝对是熬打了一段时间血气的精锐。 这类青龙阁的精锐在平时都是被划分为十人的小队,撒在那些低烈度的战场上面负责收割落单敌对高手的。 这些人的战斗经验,尤其是厮杀经验绝对不比自己少。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下山虎决定从心一点做人。 围住了宗祠的青年不再有所动作,他就这样等着,等待着这里的主人到来。 就在一名军士抱着柴火往宗祠这边送时,两队人马终于还是姗姗来迟。 一个着一身墨色衣裳的刘家青年先是看了看那被柴火堆满的宗祠,再看了看那依然目中无人的抱着一捆柴火往那边走去的军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刹那间就听两声相连的兵器出鞘声,随后一道寒芒一闪,一抹血花绽放在了黑色的单衣之上。 却见那抱着柴火的军士后发而先至,看见了对方利剑出鞘的汉子直接将怀中的柴火丢在了对方的身上,随后拽出腰刀,于那刘家宗族青年被迎面而来的柴火搞得狼狈不堪时一刀砍在了对方握剑的手上。 好在那军汉只是用的刀背敲打,只是在敲掉了对方手中的长剑之后,军汉并未见好就收,而是顺势卧下刀身,直接从那青年的手臂上截取了一块血肉。 锵,锵,锵… 原本还算克制的现场瞬间若放入了鲜肉的油锅一般直接炸了开来。 刘氏是本地的大家族,族内少年算上旁系和宗家也有二十来人,此刻得知了族内要遭遇大变,两位家老选了几个这一代优秀的青年骑快马离开,投奔远亲,其他人则均是佩剑带刀等候在院中。 这些青年因为家境优渥,即使不是读书的料子,也大都能书会写,不少人还师从本家的一位武者学习了剑法。 此刻正是血气方刚的几名青年见外人抱着柴火就要来烧自家的宗祠,被发现了不缴械投降,居然还敢对着阻拦的族兄动手,甚至伤了人。 怒不可遏的他们登时就要冲上来将此獠给乱刀砍死。 那随着黑袍青年一起而来之人看着面前乱糟糟的众人,只是随手将手中长刀一甩,清理了刀上的血迹,随后微微后退一步,与赶到自己身边的两位战友组成了掎角之势。 只是几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娃娃罢了,这个路口狭窄,他们几人结阵对方不动用弓弩和长兵器的话,每次最多也只有两个人可以挥砍武器。 三人将身上的斗篷随手扯下,露出了那被金属加固了关键部位的甲胄,随后中间之人自背后取出一面圆盾,手握一柄骨朵,略显兴奋的看着面前冲来的几人。 “胡闹,这是我族的贵客,怎可动刀动枪的。” 第304章 为俊杰 刘家混乱的场面中,却见一道青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随即打头抽出了剑刃的那名刘氏青年只感觉头顶一凉,他惊骇间探手去摸,却发现自己的发髻居然被齐根斩断。 场中开口制止之人却不是这青衣,刘家队伍的后方,一个由几名下人抬着的老人微微抬起手指,恨铁不成钢的指了指那几个拔了剑的族内青年。 三名已经组成了战阵的战士见那飘忽不定的青色身影也收起了脸上的漫不经心,这是绝对是一位已经摸到一脉边缘的高手。 一脉以上的高手血气内敛入筋脉,若自身不去刻意激发,外人便难知其底细,虽然有些秘传之法可以窥探一二,但是大都会引起对方的警觉,故而并不适用于全部场景。 而还处在熬打血气阶段的武者境界则较为外显,这里结阵的几人均是有修为在身的,对方一出手他们就知道这是个硬茬子了。 他们三人上去应该可以勉强杀掉此人,但是绝对会折损至少两人,说不准最后会落一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那青衣之人站在被削去了一块血肉的青年身边,随手将其丢给了后方,然后目光灼灼的盯着面前结阵以待的三人。 “苏子,都是自家人,那里面是我的祖先,但也是你的祖先,你走之后我们也有定期给夫人扫墓,并未亏待于她。” “我可不是你们刘家的人。” 那带着斗篷的青年冷笑一声,探手以断了两根手指的手掌拉下了遮盖着自己面颊的斗篷。 “你,你不是苏子,你是谁。” “小的是大人前面的那条狗,之前是,现在也是。” 刘家的两位家老看见那陌生的面容后瞬间惊慌失措了起来,若对方是苏子,那么他们还有缓和的机会,毕竟说到底苏子也姓刘。 他的父亲说起来还是刘家现在的家主呢,他们当年在处理害死了苏子母亲的刘老太时也还算是对方的盟友。 但是此刻他们苦情戏准备好了,苏子他爹也在后面候着了,现在你告诉我这人不是苏子,他们彻底算是抓瞎了。 那名坐在软轿上的老人在惊慌之后眼中狠辣的光芒一闪,只是在看见那名虚张强弓,站于战阵之后的军士后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这些人毕竟不是地痞流氓,即使他们现在在这里杀了对方,他们也没有办法应对接下来地方上的追查,这可是军队的人,而且还是属于皇帝的嫡系力量。 要是这些人在这里失踪了,别说是他们刘家了,还未到任的县令都要先喝一壶再说。 更别说这里还有一位本地的保长,下山虎,这两拨人一起失踪,他们刘家怕是就要被灭门了。 “大人看着面生,今日莅临寒舍,蓬荜生辉,敢问姓名?” 刘家家老看似这话对着那青年说,全程却都看着那带对方来的下山虎。 原本站在后面,以为这里已经没有自己戏份的下山虎和刘家老懵逼对懵逼,两人顿时变得更加的懵逼了起来。 下山虎看着对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望向自己,先是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随后不着痕迹的向侧面迈了一步,深怕是自己挡住了后面的某位大人物。 只是他移步之后终于还是死了那颗心,对方那双老狐狸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 “你问我名号,看他做甚。 小爷我原先是住这里的,幸有少爷提拔,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去了,今日小爷回来,就干两件事。 第一,我家少爷有交代,夫人不喜生人,你刘氏的祖坟麻烦迁一下。 第二,将那叫金禧的王八蛋给小爷我提溜出来,小爷要见他。” “家主到了吗,金禧是谁?” 刘家家老回头赶忙追问身边之人,那脸上满是皱纹的老管家佝偻着腰,小心的回答着老爷的问题。 “家主已经到了,金禧,金禧应该是六房那边的人……” “人在柏溪镇吗?” “在的。” “那还不快去将人给绑……请来。” 家老实在是拿不准对方和这个金禧有什么关系,虽然对方的语气颇为不善,但是这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大人,刘金禧已经在路上了,只是祖坟万不可动……” 就在刘家家老开口准备继续讨价还价时,却见那青年招了招手,他身旁一人直接用火折子点燃了一只火把,那绑着布,浸过了油的火把上跳着火星子,就这样被放在了刘家祠堂旁边的柴火之上。 “万万不可啊,万万不可啊……” 刘家家老一个没稳住直接跌了下来,随后这位久居高位的老人直接涕泗横流,一手支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一手向前探出,希望可以挽回那火把。 “搬不搬吧,小爷我心善,给你们十五天时间搬完,你们要是自己搬不完,我就来搬了,我来搬的话,那可就呵呵。 对了,陛下开恩,小爷我得了爵位,你家的祖坟也在里面,限时搬迁,否则我就给你们来个挫骨扬灰。” “父亲,怎会如此啊,怎会如此啊,那祖坟当真如他所说,不是我们的地吗?” “之前是,但后来操作了一下,算是隐田,我就给他们说了,不要在这方面省钱,省出来的那两个大子还不够用来一次祭祖香油钱的。” 刘家的另外一位家老看着身边那摔下轿子来,此刻在丫鬟服侍下呻吟着的老伙计,一脸不耐烦的回应着下方几个刘家壮年派的询问。 “那我们当真要搬祖坟,但是十五天的时间,找人测风水,找安葬之处,开土,祭奠山神,祭奠鬼怪这根本来不及啊。” “慌什么慌,你们一边找人抓紧安排迁坟的事情,务必做好最坏的打算,至少不能让先人暴尸于荒野,仪式从简,先把支脉的牵走。 你今天启程去梁城,去拜访一下那几位大人。 你去让那些地痞动起来,不能明面上对抗对方,但这些人统共也就七人,他们总不能自己动手刨土吧,让本地的农夫机灵点,你们不是说水渠不行吗,让他们都给我修水渠去。 把人固定住,我看他们还怎么挖我们的坟。” 第305章 底细 青龙阁的大人物们是在三月初到的,原本这个时候就正值春耕,此时就是衙门想要征调农夫都是个问题,更何况还有刘家下的绊子,将那所剩不多的劳力全部拉过去修了水渠。 只是想要以此来推延对方的进度,从而争取一个更好结果的刘家家老却没有料到,那个大人物是如此的歹毒。 “长老,他们要将北渠的河道引过来,到时候祖地就成孤岛了,这风水可就从旺财吸才转为散财赊命了。 咱们可要想个办法啊。” 此刻刘家的宗祠之中人满为患,刘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已经齐聚一堂了,甚至就连梁城的几位家族骨干也连夜赶了回来,目的就是为了解决目前家族遇到的这个危机。 坐在上位的家老揉了揉太阳穴,下面这些人吵的厉害,就好像丢了块石头到狗群里面去了一样,一个可以托付的人都没有。 “那位大人是什么来路,查清楚了吗?” 就在家老即将要不耐烦时,宗祠的大门被推开,随即一位着了一身锦衣的青年挎着柄长剑大步进入了屋内。 见到此人,家老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了一点,这是他们刘家这一代当之无愧的顶梁柱,原本他是准备将其派出去投奔远亲的。 只是青年不愿意抛下父老,故而决然的选择了留下来,族老对此略显惋惜,但更多的是欣慰和骄傲,我刘家也有此等英雄男儿。 “长老,查到了,我去核查了家族的远亲,没有合适的人选,然后再去核查了下人,既然对方是对着……夫人来的,那么应该和苏子还有夫人有关系,目前对得上号的是当年夫人身边的一个小厮。 他叫六子,后来夫人……病故,他就跟在苏子身边了一段时间,最后因为家里面缩减了预算,他又被调配给了刘金禧。 后来听下人供述,他们之间发生了一点矛盾,是苏子拿夫人留下的嫁妆给六子赎了身,后来他就去了苏家,给苏家大少爷当了小厮。 当年老夫人那次……” 青年说到这里,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家老,他原本就是他那一脉中内定的继承人之一,这次选择主动留下来之后,两位家老,几位叔叔伯伯都已经认定了他的身份。 再加上他要调查那位大人的身份,那些过去的隐秘他几乎都了解了一些,虽然他对当年那件事也只是略知一二,但是只是听当事人的讲述他就知道,这里面的水很深。 毕竟那件事发生之前,刘老太是家族内说一不二的话事人,两位家老都只能算是对方的下属,甚至于都不算是左膀右臂和合作伙伴。 有些时候说的不好听点,这两位现如今只手遮天的家老在当时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两个吉祥物。 而那次之后谁是最大的受益人呢,毫无疑问就是这两位家老了。 还有当初刘老太病重当天苏子就走了,而这两位素来表现的非常敬重那位老姐姐的家老却什么都没有表示,就好像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似的。 青年知道,自己已经触碰到了家族中最为黑暗的一次权力斗争,而他现在就是有些犹豫,犹豫这话能不能讲。 “但说无妨。” “当年那件事之后,六子就消失了,我去差人问了苏家和他交好的下人,确定他估计是跟着苏子走了,只是时间太久,加上对方走的时候还是个少年,这些年面容已经有所改变。 我虽然差人画出来了对方的画像,但是那下人只是因为金钱的诱惑而选择了承认。 不过我倾向于那个人就是六子,否则对方不会如此的熟悉院子。 我还去尝试找了六子的其他关系,已经确认了,他是个孤儿,是夫人在流民里面买下来的…” “我的儿啊,你的命为什么这么的苦啊!” 还未等那青年把话说完,在祠堂门口位置站着的一位略胖的男子就哭嚎了起来。 “闭嘴,这里是宗祠,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来人,将他给我叉出去。” 长老微微皱了皱眉,但是并未阻拦身旁这个想要趁此机会获得更多权利的壮年派发号的施令,现在已经很明了了,那刘金禧和青龙阁的大人物没什么关系,这人叉出去就叉出去吧。 看着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也怪让人糟心的。 刘金禧的父亲一边继续哭泣着,一边大喊着想要让上方的家老给自己做主,把他那苦命的孩儿给弄回来,至少也要留下一条命,否则他下半辈子还如何养老啊。 “既然买下他的就是夫人,那为什么后来苏子还要用夫人的嫁妆将对方赎走。” 人群之中一位仅仅坐在家老下方的中年人看向了人群中那挺拔的青年,不合时宜的发问道。 他很久之前就和自己的父亲去了梁城扎根,虽然每逢重要节日都会回来参与祭祖,而且生意上也和家族来往密切,但是毕竟人离开了祖宅。 祖宅内一些阴暗的权力斗争他只是略知一二,不过他能坐稳这梁城刘家分部负责人的位置,当然不会是一朵白莲花,他已经猜到了为什么苏子还要花钱买自己的东西。 只是他就是气不过,明明自己在梁城那边干的好好的,结果老家这边惹下了这天大的麻烦。 虽然他知道这对宗家来说也是天降横祸,但是对他来说这又何尝不是天降横祸。 他就是想要杀一杀这些本家人的面子,让对方自己承认了这里面的肮脏事,好出一出自己心口的那股怨气。 “这事我知道,我来说吧。” 族老压了压手掌,让下方自己一脉的几人稍安勿躁。 那发出提问的男人见族老居然想要将这脏水自己喝下去,瞬间感觉有些骑虎难下,对方毕竟是长辈,他现在在这里如此下对方的面子,多少有些不好,不过此刻话已经说出去了,他自认占理,也就没有准备收回来。 第306章 恶人自需恶人磨 “当年,我们吃了绝户,所以现在报应来了。 若是他是冲着某个人来的,大家或许还可以独善其身,祈祷他不要不明事理,杀了这个,还要杀那个。 只是这次危机是对整个家族的,他要烧了这里,要刨了祖坟,那地方从长和二年起就是咱家的祖坟了。 五辈人,加上后来迁过去的三辈人都在那座小山包里面躺着呢,未来我们也会躺在那里,会和我们的祖先一起团聚于地下。 而现在,那个小混蛋要淹了那里,要淹了我们的根。 你的,我的,我们后辈的根,在这里的根,现在要被人家给连根拔起了。 大树怎么能没有根呢,你我现在都是这树上的叶子,区别就是老头我快黄了掉了,也快下去着根了,你们却还绿着呢。 没了根的刘家就散了,散了的刘家就不再是刘家了,各位也就不再是刘家的人上人了。 我知道,大家这些年攒了不少的怨气,有些是怨我和老兄弟两个人,怨我们赖在这里不下去。 有的是怨家族同为血亲,有人可以留在这里大鱼大肉,自己却要出去打拼。 但是现在,外面的人已经骑到脸上了,各位蒙心自问,没有这个家,没有这上面的列祖列宗,各位能有现在的锦衣玉食吗,家族未曾亏待于大家啊。 我虚长了几分年岁,比你们多见了些事情,作为一个长辈,我希望我死的时候可以看见一个生机勃勃的刘家,而不是一个满目萧瑟的刘家。 现在万不可继续窝里斗,对方很强大,我需要所有人的力量。” 刘家家老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他甩开一旁想要搀扶自己的儿子,随后目光灼灼的看向了下方的众人。 老人的话让下方原本叽叽喳喳,没有一个主心骨的众人终于安静了下来,随后那个之前开口的刘家梁城骨干嘴角抽了抽。 他知道,自己这是被架起来了,亏他看见这只老狐狸接了他的质问后还有些愧疚,自己这愧疚在现在看来全是喂了狗了。 虽然他心里面对家老这种拿自己当脚垫的行为非常的不爽,但是此刻看见周围逐渐汇聚到自己身上的视线,男人知道,自己必须要表示一二了。 “长老,我空长了这么多年岁的啊,我糊涂啊,您说的是,如今对方是对着我们所有人来的,我们既然吃了家族的粮,就应该为了家族而奋斗。 我这就去差人将梁城分号那边的资金全部取来。” “唉,这还没说怎么办呢,坐下,知道错了就好,都是一家人,不分对错。 枭儿,你再说说,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光我们这几个老家伙拿主意还是不行的,还是要听听年轻人的话。” 被老人按回座位上的男人转头看了看那不卑不亢的站在人群中的刘枭,这是本家力推的下下代继承人。 他自己自知已经竞争不过同一代的兄弟,原本是准备培养自己儿子竞争一下的,只是看样子,老爷子是准备力捧对方了,他现在又落了口舌,自然只能勉强的对着这位小辈笑了笑。 “那位大人提到了,他是某人的下属,我大胆猜测,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苏子,所以这人背后可能还有人,这才是我们之前去梁城求那几位大人出手帮忙时他们推推拖拖的缘故。 我们错估了对方的势力,现在需要尽快再次评估,我来这里之前已经让刘齐去拜访他的老师了,他素来受他老师的喜爱,若是那位老人家出手,应该有可能问出那苏子现在身居何位。”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但是现在时间已经不够了,对方要求的是十五天,十五天之后鬼知道他会干出来什么事情。” “所以现在需要尽可能的拖延时间,此刻敌暗我明,对方此刻的实力我们均不知道,而我们的东西他大都熟知,这是他的优势。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知道他的地方越来越多,而他知道我们的消息却不会改变,我们的优势就会越来越大。 对方没有当街杀人,这说明他还是有顾忌的,若是对方当真有实力,直接强行杀几人,然后要求我们即日搬迁就可以了。 他是在顾忌,这代表他也不敢做的太绝,并且没有更高级别的援助了,我们拖的越久,对我们就越有利。 他带来的那些人可都是青龙阁的人,青龙阁是陛下的侍从,怎能给个人服务,他们待不了多久的,咱们拖死他。 至于具体应该怎么拖,小子见识短浅,还望各位叔叔伯伯不吝赐教。” 刘枭讲述完了自己的分析,随后拱手向诸位站在身边的长辈作揖。 “我感觉枭儿说的有道理,我们确实应该拖下去。” “枭儿,拖的办法是有,但是你知道他有时间上的限制,他自然也是知道的,现在祖地还在他的手上,而且他还有地契,万一他执意要水淹祖地该当如何。” 刘枭的父亲略显怨恨的看了一眼上方的家老,对方这是准备让他儿子去趟这滩浑水,至于为什么不让家族内壮年一代去执行,大概是因为壮年一代里面现在当权的,并且可以协调柏溪镇内家族事务的大都是老人的子侄。 这老头嘴上说着什么不应该窝里横,现在临到事头了就将他家娃子往外面丢,当真是不是自家的孩子不心疼。 男人舔了舔嘴唇,他现在只希望自己的打断可以让家老收回成命。 “他能引水过来,我们就在那下面修水渠,将水给引到田地里面去,问起来我们就说我们不知道他敢放水,放水淹田可是大罪,上面问责起来,我就不信他不怕。 到时候再找两个佃户去梁城闹,梁城管不了就去京城闹,总有人可以收拾了他。” “枭儿……” “恶人自需恶人磨,这是个好办法,就按照这个办法办了。” 家老直接拍板了这个计划,一点也不给那一脸悲愤的刘枭之父反驳的余地。 第307章 三七分账 “时间快到了,去给你家里人报个信,催催他们,快点迁坟,否则我就要上措施了。” 柏溪镇内一处被租赁下来的小院中,六子用手拍了拍站在其一旁颤颤巍巍男子的脸。 这家伙是个极其刻薄的家伙,六子记得,自己当年只是因为水温调试的没有合乎对方的心意,就被对方大寒天的扒光了衣服丢在那冰天雪地里。 要不是知道了这件事的苏子去求了黄柏给他送了几副药,他估计是挺不过那个冬天了。 只是可惜了,现在不是冬天,没办法让这家伙也体会一下冰火两重天的快乐。 六子挥动手中的棒子,直接敲断了对方的一条腿。 男人痛呼一声趴在地上,即使如此也不敢逃离,只敢小心的看着青年的靴子,期望对方可以放自己一马。 他很清楚,他的家族已经放弃了他,对方就是要杀了自己,家族那边也不会阻止。 不,家族那边甚至会希望对方干脆了当的杀了自己才好,这样他们就方便拿自己的死去做文章,以此来获得更多的谈判筹码。 此刻他的性命全赖于对方了。 “看什么,你若是嫌麻烦我就让我兄弟跑一趟,你就不用去了。” “谢…谢大人。” 金禧双眼终于散出了一丝希望的光彩,随后他也不管身上这些天被折磨留下的伤痛,拖着断腿就向着外面踉跄着走去。 “等一等。” 就在他要打开门的刹那,那道宛若魔鬼一般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 金禧看着面前这代表着新生的大门,即使这新生就在眼前,他也只能咬着牙转过身去小心的等待着下文。 “你这身伤是怎么搞的,自己搞的清楚吗?” “是……是小的骑马自己不小心摔了下来,是小的自己不小心弄的。” 刘金禧低垂的眼睛瞬间睁大,他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放过自己了,估计也是因为不想要耽误后续的谈判。 现在希望他死的是家族,希望他活的是对方,他当然不能攀咬对方了。 否则到时候万一这魔鬼一看,反正都要被自己攀咬一番,不如先出了这口恶气,把他当做谈判的条件再要过去,他那个时候就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反正家族那边也不可能杀了自己,他要活,他不能死,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挥霍,他还要去玩小娇娘,他还要吃那大鱼大肉,他还没有活够。 “以后要小心啊,你这也太不小心了,搞的好像我这人多么小肚鸡肠似的,走吧,记得让你管家将你这些天的食宿费给送过来。” “老大,要不要……” 当刘金禧逃出生天时,一名随六子一起来到柏溪镇的汉子看着那一瘸一拐离开这里的男人,转头向着六子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别那么凶吗,杀了他简单,但若是对方揪着这点,后面的事情就办不了了,对了干爹那边怎么说。” 六子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 “指挥使差人来了信。” 汉子自怀中取出一只被卷成一小条的纸条,虽然青龙阁和其它朝廷机要部门一样,也有自己的通讯系统,可以做到几乎无延迟的通信,但是他们这次毕竟是在干私活,不方便动用公器。 六子用指甲敲掉了纸条侧面的小小蜡封,确定这信件之前没有被人打开过后这才展开了小纸条。 “指挥使就是看中了你的忠义,你的事情兄弟几个都知道,左右不过是多待些时日罢了,指挥使这次可是给我们批了假的,就当是兄弟几个跟着你来享福休假来了。” 原本坐在院子侧面房檐下,正在耐心的保养着手中战弓的一中年人抬头看向了六子,这小子简直就是一个拼命三郎,什么危险他就向着什么方向跑。 结阵的时候人人避之不及的先锋他抢着做,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小子足够的幸运,每次都活了下来,这才五六年的功夫,就已经爬到了百户的位置上。 “嗯。” 六子并未再说什么,只是在看过那信件之后将信纸直接一口吞下,随后拍了拍身侧那自离开军营之后就寸步不离的包裹。 “快到家了少爷。 这口气,我替您出了,好好投胎,下辈子继续做少爷去。 今天,是清明吧。” 那边正在给弓再次上弦的老人听见六子开口询问,先是思索片刻,随后掐指算了算。 “是了,这群鳖蛋玩意,居然拖了这么久,他们就当真不怕我们不管下方的田地直接掘开那崖口?” “我们是军人,不是土匪,各位陪我来干私事,不能因为我陷在这里。” “那怎么办,继续受气,那土地可都是您的地了,他们还敢继续赖着不走。” 另外一个擦拭着手中剑刃的青年将短剑收回鞘中,同时抱怨道。 “咱们给这柏溪镇打扫打扫卫生,刘家可是那当铺和赌坊的最大金主,还有那个放高利贷的黑帮,老鬼应该查的差不多了。 放水淹田十恶不赦,但打击地下钱庄,痛击剥削民脂民膏的赌坊,缉拿那放高利贷,害的无数人家破人亡的黑帮总不能算十恶不赦了吧。 他们刘家的财产有三成都是灰色的,咱们把这些都打掉了,给兄弟们开开荤。” 六子笑的蔫坏蔫坏的,一旁的几名青年立刻本能的缩了缩脖子,他们都是六子的心腹,自然是知道自家老大一但露出这种表情,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这样会不会牵涉到其他人,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和听到可以大开杀戒而开始兴奋起来的其他人不同,那调整完弓弦的老人将弓收好,随后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不用担心,我让下山虎帮了我个忙,已经向本地的家族通过气了,到时候我们只取三成,剩下的都是他们的。 刘家被肢解之后会产生很多的产业空荡,那些家族看上的就是这些东西。” “行,你有哈数就好,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干活,这些天整天大酒大肉的吃着,我都害怕把你给吃穷了。” “咱们不用这个身份干活,这里少侠不是多吗,我们就当一次那仗剑天涯的少侠,记住只取账本和财产,只可伤人,不要杀人。” 第308章 扫墓 实际上菖蒲知道,即使自己没有按照约定来扫墓也不会有什么人知道这件事。 或许在这里看墓地的那两家人知道,但是那又如何呢,他们两家甚至提出过帮菖蒲给夫人扫墓。 菖蒲之所以现在每年还来,主要是因为觉得自己承了当年苏子的那银两的情,当时他还不是柏溪镇素有名望的大夫,也没有那在梁城可以日进斗金的产业。 当时他确实需要一笔钱给二爷改善一下伙食。 既然当时应下来了,不管苏子知不知道,即使菖蒲可以以一句廉价的嘱咐就让这两家守墓人来每年祭拜,但是他还是来了,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应约而来。 左右不过是几十年罢了,这个约定对他来说不算是什么难事,只是之后去了梁城,每年回来多少会有些不方便。 只是今年的事情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当清明的薄雾自地面而起,笼罩在柏溪镇外衍伸向远端的土路上时,拎着黄纸和蜡烛的菖蒲却看见这条本应该没有什么人的路上突兀的多了许多绰绰的人影。 那些人影散落在这层薄雾之间,三三两两的聚成了一团。 菖蒲皱了皱眉,这是,遇上游魂了? 不过随后他就发现了不对,那些人影并没有属于游魂的那种怨气,反而充满着属于男子的刚烈阳气。 “盗墓贼?” 菖蒲停下脚步,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对面的人群,对面的人显然也发现了那个独自站在薄薄雾气之中的人影,双方就此停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终于菖蒲在看到天空中一闪而过的黑色羽翼之后,选择继续迈步向前,也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感觉那些人影好像要比之前看到的时候集中了许多。 菖蒲继续前进,终于薄雾被刺破,双方均松了口气。 这条路的尽头只有刘家一家的祖坟,菖蒲毕竟应了苏子的请求,这些盗墓贼盗别的墓菖蒲可以视而不见,但若是盗了苏子母亲的,他估计还要出手将骸骨和陪葬品给要回来。 好在这些人菖蒲都认识,是附近村子里面的良家子,此刻这些青壮年正一脸凝重的看着自迷雾之中直直走向他们的那道挺拔修长的身影。 他们中的不少人甚至已经将那原本用来锄地的锄头对准了那道身影,试图以此给自己增加一些虚无缥缈的信心。 “是菖蒲大夫啊,可吓死我了,还以为是遇到鬼了,这不是清明了吗,您来这里干什么?” 大头的汉子看清了那俊秀儒雅的青年,顿时长松了口气。 “受人之托,特来扫墓。” “哦,那您最好顺着路走,这两边我们正在开挖水渠,地面都被我们给弄得坑坑洼洼的了,要是把您给绊倒了,那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开挖水渠,是刘家的活吗?” 菖蒲微微皱了皱眉,这里的田地大都是刘家租给佃农的,在刘家拥有的众多田地之中这里也不算是什么富饶的土地。 按照菖蒲对那些大家族的了解,对方没有动力在这里动工,而且还是花的自己的钱。 “还是您消息灵通,是刘家管事给的活,我们这刚干完,下午还要去祭祖,刘家这次给的价钱高,一天就有十钱,而且还管两餐,每五天开一顿荤腥。 俺表弟,您知道的,就是您之前治了牛皮藓的那个小子,他都准备从村子那边过来干活了。” 菖蒲点点头随后和对方几人打了招呼,两边之前隔着薄雾互相吓唬的人擦肩而过,菖蒲犹豫片刻之后继续迈步向前,即使那里有问题也要去看看再考虑是否要离开。 “我向前面去看看?” 被菖蒲喊来的梵影振翅而飞,也不等菖蒲答应就向着那边的目的地而去。 “飞高点,远远看一看就回来,实在不行就鸽了这一次,他给的价不包括这个的。” “前面有一群兵士,还有两波农夫,那兵士不认识,但是农夫里面的人大都是这周围的农民,还有刘家的人。” “气氛如何?” 菖蒲点点头,继续向前,既然对方敢于雇佣这么多的农夫,还敢让对方自行返回,那么这里就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要干的事情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么过去问问就是了,这次说不定沟通一下就可以去上了坟。 “还算克制。” “对了,帮我从百草堂内带个东西。” 菖蒲之所以在大家眼中看来如此的消息灵通,主要是因为病人们给他讲的八卦,只是他一般只会充当一个忠实的听众,不提问,也不外传。 这让菖蒲发现他莫名其妙的和自己的病人们建立了一种有意思的关系,在外面他们大都只是客气中略带着克制的和自己打个招呼。 但是到了问诊时,却会在无人的时刻向菖蒲大倒苦水,有时候还会提着下酒菜和一壶酒过来拜访他,菖蒲不喝酒,他们就自己把自己给灌的伶仃大醉,最后还要菖蒲差人给他们送回家去。 实际上菖蒲对于本地发生的一些事情的敏感程度甚至不如梵影,至少梵影是在每日高强度逛园子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大都会在戏园子里面先露出些风声来。 甚至有时候梵影还能在戏园子里面听到一些意外的隐秘信息,比如苏家和白家的管事就特别喜欢到戏园子里面去给自家干脏活的人布置任务。 也不知道是看上了戏园子的人流量大易于隐藏,还是真的喜欢看戏,亦或者是二者兼有。 刘家的墓地内此刻热闹非凡,刘家的几位族人正在监督着那些民夫开挖墓穴随后迁坟。 清明正是迁坟的好时间,发现对方蛮不讲理的刘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今天趁着这大好的时间,预计被迁走的是宗室的十二人。 只是可怜了那被请来做法的的方士,这一次动土十二座坟的活实在是太凶险了一点,若非刘家的诚意十足,他是万不准备接这个光是听着就可以感受到其凶险程度的单子的。 第309章 物是人非 当菖蒲接近那刘家的墓地时只感觉这里真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这里不仅有喊着号子挥动手中铁锹与锄头挖掘着土石的汉子。 在更远一点的地方还有一个简易的棚子,几个大都拥有着一双粗壮厚实手掌的妇人正在给劳碌的农民们发放着解渴的粗茶。 见到菖蒲到来,几个离得近的人先是问了声好,随后一个原本拿着一只篓子,亦步亦趋的跟在父兄身后收拢着土石的男孩就被他的父亲给揪出来为菖蒲带路。 那汉子最开始还以为是工地上有人受了伤,故而管事的找了菖蒲来看病。 “我是来扫墓的。” 菖蒲解释了一句,只是就见那汉子摇了摇手,伸手再次握住了身边的锄头把。 “这小子巴不得偷个闲,这工地的土都被挖开了,还是让他带您去的好。” “多谢。” 菖蒲作了一揖,随后跟着男孩穿过了这到了中午依然忙碌的工地,只是几步路菖蒲就发现了不对劲。 按道理讲若是修建,这水渠的目的是为了方便灌溉,那么应该是顺着向下的地势引一条主渠,随后向着两侧田地的方向再每隔一段距离开挖一条支流。 只是此刻的水渠却没有选择从地势较高的一侧引水,反而像是准备从刘家墓地那边来引水,这一进一出多耗费的工时可就多了。 就在菖蒲满肚子都是疑问的时刻,他终于见到了这里负责渠道开挖工作的刘家子嗣。 那是一个穿了一身便装的青年,青年眉星目剑,虽然身上并未着华服,只是一套面料还算上佳的圆领袍子,但是站在几名刘氏子弟之中却显得鹤立鸡群。 先是有一个监工打扮的人在对方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后那青年就转头看向了菖蒲这边来。 “鄙人刘枭见过先生。” 那青年在看见菖蒲后眼睛瞬间就是一亮,他们怎么忘了苏子和百草堂的关系了,虽然大家都知道徐牧和苏子的关系很糟糕,但是黄柏和菖蒲不一定就和对方的关系很差,或许可以从这个方面上做做文章。 “我要去上个坟,那里还可以上去吗?” 菖蒲用手指了指远处刘家祖坟的方向,那里也有一批农民在热火朝天的掘着渠,菖蒲已经看出来,这是有人准备用水淹了刘家的墓地,而刘家则是准备用水渠将这水给引走。 只是,菖蒲转头看了看后方那大片的农田,现在地早已经耕好了,地上的小麦也大都到了拔节期,一片片到人膝盖位置的嫩绿色细杆于清明的薄雾之中轻轻的摇曳着。 若是现在大水自上面下来,补种肯定是来不及了,这一期也就算是废了,甚至于还要赔上这一季的种子。 下方这些田地大都是这几十年才刚开垦出来的薄田,田地并没有被养的足够肥,上面种出来的小麦产量也不算多么理想。 现在再被这样一折腾,后面这块地上的佃农估计就要卖儿卖女来渡过这颗粒无收的一年了。 “敢问您所祭拜的是何人。 有一伙人占了我们家的祖坟,盖因他们势大,我们也不敢要回,那群人实在是凶残,之前还闯入了我们家,伤了一位族弟,家里面已经准备迁坟了,现在有一批坟已经迁走了,我给您看看,您要祭拜的那坟是否也在其中。” 刘枭耐心的解释道,同时不着痕迹的渲染着对方的蛮不讲理,以及自己这边的柔弱无力。 调查过了苏子和六子关系网的他当然知道菖蒲要来祭祀的人是谁。 之前他也有过找菖蒲的想法,但是一来二人没有什么交情,甚至于刘家和百草堂的关系也远没有白家和蔡家那么深,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家也有一个药罐子,可以拉近一下双方之间的关系。 再者他有些拿不准对方和苏子之间的关系如何,害怕弄巧成拙,现在看到菖蒲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提着黄纸与蜡烛就准备上去扫墓去了,他又再次起了那个利用一下菖蒲的心。 对方不知道就代表着那个人来了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拜访菖蒲,这说明至少现在菖蒲还没有完成站队,他还有拉拢的机会。 菖蒲多年风雨无阻的扫墓则代表了两方之间应该还有点交情,菖蒲此人心思纯净,有一颗赤诚之心,他刚刚也见到了对方看了一眼后方那郁郁葱葱的麦田,对方显然是认识到了这渠道挖完之后会发生什么。 自己也许可以利用这一点让对方站在自己这边,以此增加后续谈判中的筹码。 “是我师兄苏子的母亲。” “这……” 刘枭听见此话,瞬间表现的犹豫了起来。 菖蒲皱了皱眉,看来自己这是没办法正常扫墓了。 “我答应了师兄,要每逢寒衣,清明,重阳替其来一趟这里。 若是方便可否告知我发生了什么,若是确实困难,我也可就此退去。” “唉……那帮恶人要淹了我们刘家地的祖地啊,我们这些不孝子孙却无能为力,那伙人……” 刘枭再次停顿了一下,就等菖蒲再次提问。 “是苏子回来了吗?” “我不知道,也许是他的人,但是领头的那个人是一个叫六子的军官,他原先是你师兄苏子的仆从。 小大夫,我也是知道的,我们是被逼无奈啊。 这下面的田地也是我们的产业,那上面的祖坟也是我们家的,实在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菖蒲点点头,随后转头看向了那上面正在看着自己的一名军士。 虽然两边属于敌对状态,但是两边雇佣的村民们却大都相熟,不少人甚至会在闲下来之后去找对面的老乡讨口那边的饭菜茶水尝尝鲜,顺便对两边的饭菜再比较一二。 不管是那些军士还是那些大家族的监工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都还需要这些农夫卖力,反正也不指望着这些人去冲锋陷阵,他们只要干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 在这种争锋相对同时又其乐融融的古怪氛围之中,大家有的相互警惕,有的则是打着趣唠着家常。 第310章 是非曲折 “小大夫。” 六子看到提着东西上来的菖蒲,快步上前随后恭恭敬敬的拱手向着对方作了一揖。 他来到了这里,自然是已经摸清楚了关于苏子母亲坟墓这里的事情,连带着菖蒲的事情他也已经弄清楚了。 当年他还在柏溪镇的时候就对那时还是个小娃娃的菖蒲记忆犹新,那干净的气质属实是他平生仅见。 现在在了解了对方的事迹之后,六子对其那是更加的敬佩了。 当初他在听闻老鬼所说的菖蒲在本地素有名望时还有些不信,毕竟只是一个堪堪及冠的青年罢了,就是那些贵族青年敢说自己在一地素有名望也得要等到耳顺之年后。 那些敢于自称年少成名之辈无不是人间豪杰,若无点文韬武略,这话就不是在往自己的脸上贴金,而是自己撕自己的面皮。 只是当他带着一丝丝批判的心态在柏溪镇上转了两圈之后,六子确定,这所谓的素有名望就当真是素有名望,甚至说的有些保守了。 在柏溪镇上但凡提到这个名字,每个人都可以给你夸上几句,不是那种吹捧,而是一种带着……炫耀意味的分享。 后来六子还去了对方开设的普济堂看了看,随后又从下山虎那里得到了当年大疫时的一些文档。 最终调查了一番之后,六子终于是心服口服了。 当然最让他动容的还是菖蒲为了当年的那个和苏子的约定,每年都于寒衣,清明,重阳节来定期上坟扫墓。 虽然六子不知道当年自家少爷具体给苏子送了多少钱过去,但是当时一直跟在对方身边的他很清楚,苏子当时满打满算也不会有超过一百两。 而就他所知,现在菖蒲一年赚到的就不止三百两,到现在对方依然愿意为了当年的那一百两每年不辞辛苦的来一趟,即使没有人监督和要求。 于情于理,六子都觉得自己应该给予对方充足的尊重。 他实际上也准备在离开之前去拜访对方一二,之所以现在不去,主要是因为害怕将对方给卷入这里的腌臜事里面来。 他们办完事是要跑路的,自然不害怕区区一地望族的报复,但是他不想要连累着菖蒲也被对方给记恨上。 “好久不见。” 菖蒲点点头,随后看向了那边被认真擦拭过,并且对上面的碑文也进行了修复的墓碑。 “您还记得我。” “嗯,苏子师兄和我提到过你。” 菖蒲点点头,随后带着黄纸和蜡烛到了墓碑之前,他熟练的打开黄纸,再自一旁已经被点燃的蜡烛上借了火,将黄纸点燃后放入前方那底部有孔的狭长铁匣子内。 随着被点燃的黄纸随着风飘散出去,菖蒲将三炷香插在了墓碑前的香炉内。 这次完事的比较快,毕竟不用打扫卫生擦拭墓碑。 “师兄他还好吗?” 菖蒲将用来捆黄纸的麻绳收了起来,随后转身看向了这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青年。 六子自觉也是个英雄男儿,但是对上那双清明的眸子时,他总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少爷已经走了,三年前的事情。” “嗯。” 有些出乎六子预料的是,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这难免让他对自家少爷感到不值,要知道当年苏子在军营中关于柏溪镇也就愿意谈一谈菖蒲了。 现在对方听闻苏子的死讯,居然就给了一个如此平淡的反应。 “不再详细问问吗,他在外面常向我提起你。” 六子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再次开口追问道,他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有种梗着脖子求人的别扭感,但是他就是想要为自家少爷讨一个说法。 “生死有命,天地无情,它日一别,已知生死难料。” 好吧,对方应该还是在乎自家少爷的,六子自我安慰了一下,随后开始护送着菖蒲,想要将他给赶快送出这块位于两方明暗交锋最为激烈的地区。 他已经看见刘家的那个难缠的家伙和菖蒲在下面谈过话了,虽然六子知道之前对方并没有派人去和菖蒲接触,他也不认为对方单凭几句话就可以让菖蒲与其站在统一战线,但是他还是不希望那种最坏的情况发生。 他回来是给少爷出气的,不是让少爷伤心的。 这是他能给对方做的最后一件事,哪怕这件事没有人要求他去做,哪怕这次没有人拿着戒尺站在他的身后考究他是否做的得体漂亮,但是他就是想要给少爷将这件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而菖蒲若是掺和进来这件事,尤其是对方若是被对面给蛊惑了,那么他的这个将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难度就会成几何式的上升。 “你们准备淹掉这里?” 菖蒲认真的看着这个身上少了第一次见到时的玩世不恭和狡诈,多了些沉稳与煞气的青年。 “是,你要帮他们说话?” 六子的心瞬间掉到了最低处,该死的,要不是他的人手不够了,就应该派一个伙计过去看着的,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被人给偷了家。 “那个刚才在犁地的老头姓才,一家十二口,靠着那块地活,那个赶牛的叫小广,是逃难来的,借的蔡家的青苗贷,他拖家带口,还要养三个娃娃……” 菖蒲点了点那下面正在劳作的几人,如数家珍的道出了他们的现状,随后他转过头去,直直的看着略显心虚的六子。 “你们之间的因果我不知道,我也不打算介入,但是这下面的田亩你们不能淹。” “那淹田的水渠又不是我们修的,是他们刘家自己修的,这事情也不能全怪我们。” 六子自觉这件事确实做的不太地道,他舔了舔嘴唇,小声地辩解道。 “所以我会连着你们两方,再加上那个害怕引火上身所以拖着不来的县令一起参。” 菖蒲随手自腰后的口袋里面取出了一卷墨宝,当青年拉开那墨宝的时刻,原本还一副委屈巴巴模样的六子瞬间脸色一变。 那上面有儒生的气息,而且非常的正,这是太学正统儒生的手笔,这代表着对方确实有能力将事情报给上面。 虽然他只看见了那半个“悬”字,但是猜也猜的出来,后面是什么了“悬壶济世”当真如此。 一般儒生若是给人批字很少批这种太满的词,毕竟词太满不仅是权能,同时也是一种制约,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若是话说的太满,心思一变,太过偏离了字画的意境,那原本集聚起来的势可就散了。 六子太清楚儒生那群人是啥样了,这群人全是魔怔人,他们的修为全在自己的信念之上,信念坚定则可以口断金石。 若是菖蒲真的拿着这件被他孕养到这个地步的墨宝去找那些儒生,即使写这个字的人不出手,也绝对会有其他儒生出手下场的。 放水淹田,还不是为了防洪,这事情没得洗。 就是太子犯了这事情估计都要被百官蛐蛐好几年,最后在史书上留下一笔,若是有对手趁机以此攻讦,说不定地位都会不稳。 第311章 明修栈道 “着了他们的道了。” 刘家的祖宅之中,人群再次齐聚一堂,只是今天明显少了许多人。 尤其是刘家梁城那边的人,今天来的赫然只有主事之人以及两名随行的青年。 刘枭跪在人群中间,低垂的眼帘下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群该死的秃鹫,白家和蔡家那边怎么说,这都欺负到自家人头上来了,让彩娘和芸妹吹吹风。” 下方的人群一半已经陷入了死寂之中,另外一半则是正在激烈的争论着,试图说服其他人与自己一同去和六子他们拼一个鱼死网破。 他们刘家的产业,尤其是灰产和黑产在一天时间内被尽数揪了出来。 黑产直接被钉死在了官府那里,人证物证均被封锁,封锁的地方还是下山虎的庭院里,他们之前安插进去的人则是全都了无音讯,不用猜也知道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那些被扣押的财产倒是小事,他们刘家家大业大,还能挺一挺,但是那被抓到人和被搜到的账本可就当真是要了老命了。 那里面有太多他们家族内部的资金调动,若是当真细究起来,单是这么多年的偷税漏税和隐田就可以让他们刘家被彻底的肢解掉。 这些账本均是被交给了家族内的族亲管理,故而现在祠堂之中少的人有一部分是见势不妙,脚底抹油已经逃了的,剩下的则大都是被扣押在了下山虎的庭院之中。 若是知道有人准备对付他们,这些账本是宁可毁掉也不会落到对方手上去的,大不了损失一部分钱财,就当是给底下的人发福利了。 但问题就是,他们之前的精力全在如何开挖水渠,如何去和对方斡旋,以此争取时间挽回祖地上面。 “长老,我的人一直都盯着六子他们,他们一共七个人,我派了二十几个好手盯着,他们绝对没有机会探查我们的部署,怎么可能如此精准的将我们的几个管理灰产的管事全部拿下。” 只被留了一席亵衣的刘枭抬起头,带着最后的希望询问道。 “那你的意思是,齐掌柜,培掌柜,还有其它十六位掌柜自己带着他们的账本去了下山虎的院子,要求他把他们给捆起来的?” “长老,不好了……” 就在长老下方的一名壮年派指着那一席白衣的刘枭质问的时刻,祠堂的门被人直接撞开,随即一个族内的青年就跌跌撞撞的闯入了祠堂中来。 “毛毛躁躁的,有话说话。” 门口站着的一名中年人将这个已经慌了神的家伙给揪住,随后一个巴掌拍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那青年顿时感觉眼冒金星,但是也终于算是冷静了下来。 “长老,下山虎带着县丞将那些从齐掌柜那里搜走欠条的利息全部都给划掉了。” “噗……” 坐在上位一直没有说什么话的家老一口老血没有憋住,暗红色的颜色瞬间沾染上了那带着繁琐花纹的衣襟。 “父亲。” “叔父。” “长老……” …… 原本还算克制的祠堂内这次彻底乱成了一锅粥,现在他们就还指望着家老这根定海神针支着了,虽然他们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希望不太合实际,但是这也总比独自面对恐惧来的好。 “不用,暂时还死不了。” 家老挥了挥手,让想要去百草堂叫菖蒲的人回来。 “叫族内的那个大夫来。” “但是父亲,那个人的医术大家都知道,现在柏溪镇只有菖蒲有可能治好您。” 站在老人身侧的中年人忍不住拉住了老人的手臂,希望他收回成命。 “百草堂人多眼杂,你们去叫了菖蒲,所有人就都知道了,现在不可动摇军心,我这只是小病。” 家老摆摆手,示意那个前来报信的人往前再走几步。 “只划了利息?” “是,是的,我看着他们带着好几家的账房先生在外面,一个人一个人的划账。” “在什么地方,以什么名义,怎么划的。” 刘家家老立刻抓住了关键点,划账不是关键,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大煜的法律也是保护欠债还钱的。 他们那个灰产灰的是利息,不是借债这个行为本身。 “回家老,在县衙门口,他们说依照大煜律令,依律借于青苗及桑农之贷款利息不可超过本金的五成。 他们按照账本将那些所支付已超过本金和本金五成利息的贷款全部勾销,剩下的也重新拟了债款,将利息定在了本金的两成。” “那就还好,我记得大多都是没有还到这个数的才对。” 一旁一位长期负责这块的中年人松了口气,这利滚利的贷款是他们控制那些农夫的方法之一。 虽然大部分时候这些庄稼人都可以按时按揭的还上贷款,但是抗风险能力极低的他们又怎么可能永远都是如此。 只要有一次,他们就可以让其变成两次,最后将农夫变成只能依赖自家的佃户。 他们会特意将那个欠款控制在对方还不上的状态,保证自家的土地上永远有足够的劳动力劳作。 实际上各家都有这样的操作,只是他们家网撒的更广一点。 第312章 暗度陈仓 “不是的叔父,他们不是按照月结利滚利的方法计算的本金,他们的本金是按照初始本金计算的,现在绝大部分欠条都被划掉了。” “他们怎么敢,白家、蔡家和李家有商路可以不管这些,但是那苏家是之后不准备做生意了吗,就这样任凭对方胡闹,若是那些贱民以后就认这个理了,我们不都得要去喝西北风。” “他们估计已经把我们的产业分好了,那些不识字的家伙能有什么见识,他们理解不了太过复杂的计算方式,等到吞了我们的地盘,到时候再等上五六年然后再逐步恢复利滚利就可以了。 中间损失的税金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占据土地和绑定佃户才是大问题,这点你们都没有概念吗?” 坐在上位的刘家家老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下面的家伙没一个当真懂的,之前这些真传他不敢露,生怕教会了徒弟,就会饿死了他这个当师傅的。 若是全都教了,便会让那些学到了精髓的小家伙们将他给架空了。 但是现在当真到了危难之时他才发现,下面的这些小一辈的当真就一个明白的都没有。 “我们现在能坐在这里,靠的不是库子里面的钱财,那些银子是死的,终究会花完。 我们靠的是掌握了农民和土地,只要有人还给我们种地,我们手上还有土地,那么钱就一定不会少。 现在他们就是准备将那些给我们种地的人撬走。” 老人按压着额头,表情变得十分痛苦。 如果说被淹了祖坟是打他们的脸,那么现在这事还不如把他们祖坟给淹了呢,至少祖坟被淹了不会被断了财路。 大不了花点钱给老祖宗们再换个地方就是了,他们之前又不是没有迁过坟。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准备切割,能跑走多少就跑走多少吧。” 家老看着下方那些斗志全无,有些已经开始眼神闪躲的家伙们,口中的责骂最终化作了一道长长的叹息。 他们输的不冤,若是他没有猜错,对方应该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谋划这件事了,甚至于家族内部都有几个内鬼。 老人的视线在几个眼神闪躲的家伙身上扫过,最终并没有选择将这些家伙给拉出来。 刘家已经彻底的败了,情报,人心,势力上他们都输的彻彻底底,从头到尾他们都被对方的节奏所掌控。 现在就是将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给揪出来也没有什么意义,唯一的区别就是会让之后的刘家散的更开。 之后其它几家不会再给他们机会去团结内部,而他们这些宗家也在这次的危机之中丧失了全部的威信,现在就连控制佃农的白条都被官府给尽数破去。 随后的事情老人再熟悉不过了,当年他们就是这么处理陆家和槽家的,他们和苏家也是在当时踩着对方上的位。 现在就随这些小辈去吧,去自谋生路吧。 空荡荡的刘府外,迟到的县令拿到了这份下山虎和六子给他准备的上任大礼包。 一份有菜有肉的接风宴,肉是实打实的钱财,菜是处理刘家这件事带来的权利,这可是一只直接递到县令手上的大棒子。 那个留着山羊胡的县令几乎要笑的合不拢嘴,在接风宴上一个劲的夸着六子少年英才,下山虎老当益壮。 第二日县令就和下山虎一起带着捕快上了门,只是此刻的刘府早已经人去楼空,这个柏溪镇内数得上号的大家族院落,此刻却显得如此的冷清又陌生。 刘家老看着家里面的一件件大件被搬走充公,他佝偻的身体微微抖了抖,随后抬起了头,看着那灰蒙蒙的天空。 “我当初就应该杀了他,对吧男孩。” 老人转过头去,他现在反而不那么害怕了,刘家内的财产已经完成了切割,对方僵死了他,他也终于掌握了对方的底线所在。 对方的停留时间快要结束,同时现在的事情也已经踩在了各方容忍的底线上,若是继续对刘家赶尽杀绝,那么不论是官府还是各个家族都不会同意。 对方之前与其说是在与刘家这个地头蛇对抗,不如说是在和刘家内部的一部分人对抗。 官府给的清算掉刘家的理由是隐田和不合规的青苗贷,这事情几个家族都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现在被揪出来了一个典型,今后的五六年本地庄稼汉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不少。 若是六子想要继续对刘家剩下的人赶尽杀绝,那么这个理由就不够用了,毕竟刘家大部分的财产早就已经洗干净了。 “事情没有如果老头,输了就是输了,要认赌服输。” 六子穿了一身靛色的便装,手握一柄长剑,安静的站在老人的身后,老人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杀意,以及自己脖颈上微微竖立起来的根根汗毛。 “你要来杀了我吗?” “我们之间没有仇,你们是苏子的仇人,我回来是给他报仇来的,现在这个仇已经报了。 我的仇人是刘金禧,你帮我个忙,就说他是我的内奸,为了活命才将你们刘家的黑产给抖了出去。” “小娃娃,心真黑啊。 借老夫的手,杀老夫的后辈,瓦解老夫的家族,报你自己的仇。” “我这人心善,你传话他就活,你不传话我临走之前就找人作了他,当年厚朴是怎么死的,你应该很清楚吧。” “咳咳。 一个不争气的后辈而已,我为什么要拼上家族的团结去救他。” “您可是子孙满堂,而您又说我心黑,您就不怕我手段下作?” “好,好,好……好一个真小人。” 老人仰天长啸,随后就要向后倒去。 六子挑挑眉,立刻后跳拉开了距离,同时将老人的儿子给推了过去。 “我刚刚可没有碰他,他自己摔死了不要赖在我的身上,这脏水我可不接受。” 一旁陪着六子过来的下山虎忍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你是当真一句都不提是谁把这小老头给逼成这样的啊。 第313章 该来的 “多谢。” 路边的一家小酒摊中,一名极力用衣领遮盖着面容的男子由衷的向着对面的青年道了谢。 一天前刘家家老临终前向外传达了一个消息,那就是透露出刘家黑产具体布置的人是刘金禧。 虽然刘金禧本人是一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的标准废柴,但是他的老爹却是负责老宅金库管理的人员之一,甚至有资格参与祠堂内的议事。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那么就无法再轻易的去除掉,刘金禧一家听了这个消息,那是吓的连夜逃离了柏溪镇,现在这事情也就成了定数。 刘金禧现在感觉自己有多冤,估计只有男人最清楚,因为他就是那个六子埋在刘家的内应。 作为刘家的仆从,男人再清楚不过刘家家老有多么的精明。 对方显然不会昏庸到真的认为刘金禧那个傻孩子可以一次性记住几十个管事的名字,还总结出这些管事的行动轨迹以及可能的位置。 那么对方传出这个消息,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和其做了一个交易。 男人即使知道六子这么做主要是为其自己报仇,但是这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他被抓出来的风险,故而这个感谢他不得不当面表示。 “我知道了,没事我就走了。 你出去的时候小心点,我从前门走,你吃一会再从后门出去。” 六子站起身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随后将腰间的一只小袋子随手放在了男人的手边。 “恩公,您已经帮我大丫头报了这大仇,这银子我是万万不可再收下了。” “算是随给你家小丫头的份子钱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六子只给男人留下了一道背影,临出门前向后随意的摆了摆手,然后就这样消失在了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影之中。 男人顿了顿,最终还是将那钱袋放入了怀中,随后开始一边落着泪,一边吃着面前的饭菜。 六子离开了那小酒摊,一转便进了一旁的百草堂,青年此刻也换上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纨绔表情,见那百草堂内也没有人,就一屁股坐在了柜台前面的凳子上,用大拇指敲了敲桌面。 “老板,来生意了啊。” “你别喊啊,我师兄在后面呢,我去叫他就是了。” 杜仲被这一声大吼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毛笔一顿,就在下面的白宣上留下了一团显眼的墨渍。 “没关系,我和他是老熟人了,他不会介意的。” 六子无所谓的剔了剔牙,伸手就想要去摸一摸杜仲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这小子长的唇红齿白的,一看就被养的很好。 他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现在看见这俊俏的小童子就感觉稀罕,老是想着自家的娃子生出来了是不是也是这番可人的模样。 杜仲嘟嘟嘴躲开了青年那带着疤痕的粗糙手掌,随后灵巧的跳过堆放在入口处的篮子,跑去找那后院里正在处理药材的师兄。 菖蒲也听见了外面的声音,他在隔断了前堂和后院的帘子前微微减速,随后将也向他这边冲来的杜仲给一把抓住,卸去了其的冲击力,提溜着男孩来到了外面。 “小大夫,您看这事情我处理的漂不漂亮,不仅让刘家免费给那边的田地补上了水渠,还顺便降低了一下他们明年青苗贷的利息。” “漂亮。” 菖蒲点点头,就事论事,对方确实干了一件好事,甚至是几任县令都没有干成的大好事,无论其原本的目的是什么,夸奖一下总是不过分的。 “得嘞,有您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听我道上的朋友说,您这里的金疮药特别的灵,特此来讨要一点。 对了,您之后不用再去扫墓了,我安排苏子他爹守墓去了,您就别打扰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了。” 六子牵着马提着一大袋子的金疮药心满意足的和自己的人汇合。 在最终离开之前,他对着那埋葬着夫人和苏子的小山微微吐出了一口浊气。 “少爷啊,好好睡一觉吧,此别便后会无期了。” 青年策马向前,迎着夕阳,带着身边的几道身影,最终消失在了柏溪镇远处的地平线上。 对于柏溪镇的居民们来说,那些上层的谋划并没有怎么波及到他们。 唯一有所改变的就是随着新县令的到来,之前给他们放青苗贷的大家族管事换了一波新的面孔,连同着利息也少了许多。 同时那几日修建水渠时本地家族那阔绰的手笔着实让庄稼汉们小捞了一笔,直到建安十五年的冬天还依然有人在怀念着那热火朝天的劳作。 不明真相的百姓们只以为是这一任的青天大老爷行,街道上到处都洋溢着对这位新上任县令的溢美之词。 那县令也只是笑笑,不做肯定也不做否定,任由大家自己去瞎猜。 这好名声也是到时候考核的一大要素,若是在上官来这里考核的时候可以让对方见识到这柏溪镇的庄稼汉无不念着他的好,至少也可以得一个上佳。 建安十六年刚开春,前脚六子刚走,后脚一支由官差打头的队伍就进了梁城。 随后一位信差带着一封来自苍术的信来了百草堂。 意识到了什么的徐牧双手颤颤巍巍的打开了那信封,已经五十六岁的男人两鬓早已全白,额头上爬满了褶皱,脚步也开始迟缓了起来。 男人拆开信封,随后逐字逐句的读着。 最终一抹狂喜在男人的脸上绽放,他的弟子出息了,他的弟子将要回来了,他终于,终于可以再次带着百草堂的牌匾去梁城了。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大声对他说话,没有人,他那好徒弟苍术说的。 徐牧昂首挺胸的站到了菖蒲的身前,随后将那信纸在菖蒲的眼前轻轻一顿后就立刻收走。 “不靠你,我也可以回到梁城去,你就和你那墨宝一起待在这里吧。” 徐牧大笑一声,转头就去屋子里面收拾东西去了。 他这么久了,终于胜过了一次这个徒弟,一时间男人只感觉一念通,天地宽。 第314章 总会来的 出乎徐牧意料的是,苍术不仅送了一封信来,他自己也在不久后返回了柏溪镇。 听见了动静的徐牧赶忙从后院来到了前堂,就看见那抽条了的少年。 几年不见当年的小童已经化作了一少年,苍术身上着了一件锦衣,脚上踏着一双上绣祥云图案的靴子,跨步入了这久违的屋子。 徐牧在掀开那隔绝前堂和后院的帘子之后就停顿了一下,男人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随后告诉自己要沉住气,面上却满是压抑不住的得意和喜悦。 “回来了。” 徐牧站在入口处等待着苍术自己上前来,他都想好了,若是对方直接下跪自己应该如何如何去拖住对方,然后再说上一些漂亮话,一方面增进一下两人之间的感情,另外一方面也好留下一段佳话。 只是就见那少年半分都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只是快步去了台前,随后站在了那稳坐台子后面的菖蒲身前。 徐牧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不过随后他就自己说服了自己,或许是因为他站在暗地里,对方没有第一时间看到。 对的,一定是这样的。 “师兄。” 苍术站在台前,略显紧张的舔了舔嘴唇,他有些拿不准师兄对自己现在是一个什么态度。 本来他应该先去照顾一下徐牧情绪的,毕竟演戏就要演全套,这才半场就漏了下半场的悬念,还怎么好好的报答自己的这位好师傅呢? 只是当他跨入百草堂大门的时刻,他还是忍不住的来到了师兄的面前,好像一个犯了错事的小孩一样。 “吃饭了没有?” “还没有。” 苍术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忐忑的心也放下来了一点,他那垂着的手掌抓了抓自己的裤腿,将手掌上多余的汗液擦在裤腿上。 “时间还早,中午了一起去隔壁吃个饭,今晚住店里面吧。” “好。” 苍术压下自己那压抑不住的嘴角,随后给了那个一直盯着自己上下打量,尤其是在那双靴子上面停留了好久的杜仲一个鬼脸。 “师傅。” 苍术在面对徐牧的瞬间就恢复了从容不迫,他随意的带了一下节奏,徐牧就几乎忘了那之前的小插曲。 “这家伙,怎么突然长这么高的?” 杜仲在徐牧走后站起身来,随后对着苍术大概的身高,用手掌在自己的头顶比划了一下,随后他看着那比自己大概要高半个头的高度,陷入了沉思之中。 几息之后,还是不死心的杜仲特意跑去了后面,又是几息之后男孩这才再次跑了回来,随即他就拉着菖蒲站在了院子里面的一根柱子前。 那上面有着一道道的划痕,靠近门那边的是黄柏的,随后是荆芥以及苁蓉的,最后面两个是苍术和杜仲的。 黄柏的痕迹已经很旧了,荆芥和苁蓉的都停在了堪堪到菖蒲胸口的位置上。 至于苏子,厚朴和他自己,他们当时压根就没有被容许在这上面划痕。 苁蓉是徐夫人娘家那边的人,当时徐牧还和对方是合作伙伴,这个面子自然是要给的,荆芥当时怎么说都是徐牧的儿子,而黄柏则是徐牧当时的心头宝。 厚朴和菖蒲在当时都是店里面没什么背景的那个,而苏子单纯是被欺负的。 后来徐牧给苍术刻了之后菖蒲再给杜仲刻的时候,也没见徐牧再以这立柱木材名贵为理由来制止他。 菖蒲先是摸了摸前面的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随后拍了拍那正站在自己上一年的痕迹下面,急的直跳脚的杜仲的小脑袋瓜。 “师兄,他怎么长那么快,我记得他来的时候还没我高啊。” 杜仲哭丧着一张脸,男孩尽力的踮了踮脚尖,只是随即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这种行为只是掩耳盗铃,毫无意义。 “你会长大的。” 菖蒲查看过杜仲的骨骼,不会停留在现在,对方至少也有自己这么高。 听见了菖蒲的安慰,杜仲终于放松了下来,他奔奔跳跳的返回了柜台后面,随后继续开始一边看着面前的作业,一边想着今天下馆子之后应该点些什么。 油泼辣子可以来一点,然后尝尝炸脆豆子和榨菜,上次没有吃上酱牛肉,这次也可以点一份。 苍术安抚完了徐牧,随后告知对方他要带着对方去一趟梁城,对于这点徐牧当然是举双手赞成的,他舔了舔嘴唇,为自己和弟子的默契而感到开心。 午饭吃完,徐牧被苍术给打发过去收拾行李去了,他自己则是去了菖蒲的屋子里。 苍术小心的敲了敲门,在得到准许之后才缓步跨入,这里的陈设和他走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就好像时间在对方的身上暂停了,一直到他回来的时刻才开始再次转动起来。 苍术愣神了片刻,他突然回首,似乎看见了那个趁着夜色路过此处,翻找着厨房中刀具,准备宰了那个恶医之后就随母亲而去的男孩。 “师兄,您怎么看待师傅。” 苍术扭扭捏捏的斟酌了半天,最终只吐出来这一句话,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整个人就好像虚脱了似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好似整个人刚刚从水里面被捞出来。 “勉强及格,若说他完全不称职倒也有失偏颇,授艺之事他尚可,只是没有传道和解惑,如今看来,尽是落下了些孽缘。” “所以,师兄也认为,我是孽缘。” 苍术语气逐渐低沉,少年原本俊秀的脸庞上瞬间被什么东西给遮住了,他的嘴角抿着,喉咙更是紧张到微微提起。 “他的孽缘。 我不善揣测人心,也没有衡断因果的能力,你们之间的缘若想化解也只能靠你们自己,外人很难插手,你别让自己后悔就好。” 苍术低着头转身离开了房间,合上那房门之后,他扯了扯嘴角,抬起头看着那落在屋檐上尚未落下的积雪,阳光撒在上面,射出一片片炫目的银花。 “若是过分了,师兄会讨厌我的吧。” 徐牧开开心心的背上了他的小行囊,在离开百草堂之前,菖蒲上前一步,将两片金叶子塞到了徐牧大衣的内侧口袋之中。 “若是遇到了困难,师傅可以去找车行的伺管事,我和他是旧交,至少可以将您给送回来。” “你在说什么胡话,去那边能有什么危险,你这离间计也太差劲了。” 徐牧冷笑了一声,随后转身看向那目睹这一切的苍术,他这次去是去享福的,还能有什么差错,这菖蒲已经没活了,尽整这些烂活出来。 第315章 建安十六年 梁城最近来了一位大人物,他带着一只已经被众人遗忘的败犬参与了郡守的六十大寿。 当那位老当益壮的郡守亲切的握着那少年的手掌,并称呼他为贤侄的时候,台下同样看见了那个跟着少年的徐牧的普济阁掌柜顿感事情不妙。 徐牧这个冤大头整个梁城内只要是与医药行业相关的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所有人大都从他身上取到了或多或少的利益,现在大家已经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万不能让他进来了。 徐牧对于他们这些知情人而言就是一个玩笑,用来笑话的玩笑,但是此刻他们感觉这个玩笑成了他们自己。 那个和郡守相谈甚欢的少年他们也差人打探过了,是京都内一位大人物身边炙手可热的人物。 若是对方为此事开了口,让他们掉一层皮都是轻的,周围那些地方的医馆可无时无刻不想要进驻梁城,成为大医院。 终于,熬人的宴会结束了,随后这位普济阁的掌柜就接到了一份由郡守心腹送来的邀请信。 “该来的总会来的。” 掌柜叹了口气,他摆了摆手,让陪同自己一同参加宴席的儿子先行回去。 “父亲,让我去吧。” “他请的是我,不是你,回去吧,郡守是位好官,不会太过分的。” 掌柜拍了拍自己那已经而立之年的长子,转身跟着那个郡守的心腹走向了后方的小院。 说实话当这位心腹出现的时候,他反而松了口气,这代表着对方也准备用谈判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虽然郡守在此处可以算得上是只手遮天,但是只手遮天是只手遮天,傻是傻。 人家没有必要也没有动机在自己的六十大寿上,派人将自己邀请过来的宾客用自家的心腹诱杀在自己的院子里面。 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呢,就是杀人也不是这个杀法。 显而易见的,这是那个带着徐牧那只冤大头的青年准备给他们这些掌柜们的下马威,目的是为了什么他们则再清楚不过了,看来今天之后梁城内就要多一家新的医馆了。 掌柜理了理自己的思绪,想好了最坏的可能之后便已随着那名郡守的心腹来到了一间僻静的小院前。 那穿着甲胄的军士向里面努了努嘴,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掌柜拱手行了一礼,在路过对方的时刻麻利的将一小块碎银子塞到了男人的手中。 再看那军士面色如常的收下了银子,掌柜便彻底的松了口气,愿意收银子就好,不害怕贪得无厌,就害怕铁面无私。 “敢问?” “其他十三位药房的掌柜都在里面了,梓掌柜不要让他们久等。” 军士说完这句话,随后直接转身离开。 梓掌柜则是彻底吃下了这颗定心丸,若是之后他和其他几个欺负徐牧最狠的人被叫到这里来,他估计现在就要准备跑路了。 十三个药房的管事,梓掌柜掐指一算,这梁城上上下下有名有姓的药房掌柜估计都到齐了。 他就说,为什么这次郡守六十大寿请了这么多药房的掌柜来,一般来说这样的宴会只会请两三位药房的掌柜。 他原先以为是郡守为了与民同庆,现在看来是为了配合那个青年搞这一出。 现在他是不得不进去了,此刻进去了不一定会死,但是万一没有进去,到时候其它几家将脏水全部泼他们家身上,那么元气大伤的就会是他们家了。 也怪不得那名军士带他来这里之后根本没有看守的打算。 “呦,梓掌柜的,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他们毕竟是郡守的客人,这小屋子内不仅点了三只炉子,小屋内的桌上更是摆放着些许的果子和点心。 屋内那些先到的掌柜已经三三两两的依照着亲疏远近坐在了一起。 梓掌柜一开门,屋内众人的眼神就瞬间锁定了他,随后一个之前孤零零的站在角落中的锦衣中年人立刻挂着笑迎了上来。 这里的人无不是人精,梓掌柜看见了那个青年身边的徐牧,其他人自然也看到了。 此刻他们被叫到这里来为的是何事,这些人的心里面门清楚。 那个欺负徐牧最狠的掌柜就此被大家给孤立了,直到这位梓掌柜出现他才勉强松了口气,至少自己现在不是孤军奋战了。 众人看着这两人回到了角落里面阴暗的发芽,投去了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同病相怜的目光。 在梓掌柜进入后没多久,那扇之前并无人出入的前门被打开,随后那位青年和徐牧缓步走入了这间小小的房间之中。 徐牧走在苍术的前方,此刻的他可以说是龙行虎步,步步生风。 这些原先钓着徐牧的掌柜们只能纷纷起身,向着这位狐假虎威的家伙频频拱手作揖。 徐牧昂着头,此刻的他反而克制了下来,他向着这些殷勤的凑上来的掌柜们克制的拱了拱手,随后坐在了苍术旁边的位置上,只等自己这个好徒儿为自己报仇雪恨,一雪前耻。 他昨天晚上可是做梦都是这个场景。 “诸位叔叔伯伯们好。” 苍术向着众掌柜微微拱了拱手,原本已经随着徐牧一起坐下了的掌柜们便再次站了起来,拱手作揖回礼。 徐牧满意的在旁边看着,听着苍术在那里一件件一桩桩用不温不火的语气讲述着这些人曾经对他的迫害,同时酝酿着最后的情绪,那个爆发的情绪点。 他不得不承认,还是他这个徒弟最像自己,也最了解自己。 黄柏太正,正的他发慌,菖蒲太邪乎,他根本摸不准对方想要点什么,荆芥是个扶不上墙的废物,苁蓉只有些小聪明,厚朴则是心思太重,至于苏子,他都快忘了苏子是谁了。 就在徐牧等待着情绪的爆发点,一位素有名望的老大夫也和下面的众人交换过了眼神。 随后主动以贤侄医术了得,期望日后多交流交流为名义主动提出让百草堂加入梁城这个大家庭时,那苍术却笑了笑,然后就见其话锋一转。 “我师傅年纪大了,我担心他老人家一来一回的出了毛病,他还是留在柏溪镇吧。 各位叔叔伯伯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师傅医术不精,怕是日后难过那日子了,我这做徒弟的也不能让他老而无养,还请诸位出个主意。” 下方的众掌柜听见这话的瞬间神情便变得古怪了起来。 尤其是他们在看到徐牧那惊慌失措的小表情的时候,有的掌柜更是忍不住咧开了嘴角,随后又觉得这不太合适,急忙扯着脖颈处的筋将脸上的皮肉给拉回来。 第316章 此子类我 这位贤侄这是,将他老师给卖了? 下面坐着的一众掌柜的现在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认真的讨论了一下分配的问题,随后迅速的给对方拟订了一个条目。 最大的三家医馆牵头,每家医馆在徐牧活着的时间内每年给他五百两,合计一年一千五百两。 苍术又谈了谈,最终开价三千两。 徐牧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每当他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苍术总会转过头来,随后对他比一个安静的手势。 最终老人就这样眼看着面前的这群人以他的执念为筹码,将那份夹杂着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执念放在谈判桌上,肆意的以金钱为尺细细的衡量着。 “够了。” 徐牧在这一轮轮的谈判中终于无法继续忍耐下去,他拍案而起,只是当那一声怒吼发出之后,他却心虚了起来。 他在梁城没有底气,之前有,但是那底气来自于苍术,而现在就是对方站在了自己的对面。 “师傅老糊涂了,喊这么大声做什么,安静坐下,这边谈完了我们再谈,乖。” 苍术耐心的走到徐牧身边,少年充满着活力的躯骸和这具佝偻苍老的身躯站在一起,让徐牧终于明白,在这里他已经说话不算话了。 “你答应我的。” “答应什么?” 苍术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徐牧的衣领,随后将老人按在了座位上。 “你……你这个……” “嘘……外人还在呢,别丢了面子。” 苍术此刻笑的好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只是当徐牧直视对方的那双眼睛的时候,他看到的不是小狐狸的可爱,有的只是掠食者对面前血肉的渴望与志在必得。 徐牧张了张嘴,最终整个人松软在凳子上,也幸亏他此刻坐着的是一张太师椅,有扶手和靠背在,没有让他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 不久这场谈判终于结束,双方最终敲定,每年每家医馆给徐牧八百两,统共两千四百两,条款由一位乡贤见证,最后在一个有着本地官家参股钱庄的管事的审核下双方落了签。 众掌柜的长松了一口气,随后放松心态离开了这里,一年两千四百两虽然看起来多,但是那是十三家医馆一起负担的,最后也会是最大的三家占大头。 这个结果至少也要比他们被对方给以寻仇为名义清理掉来的好,他们原本的底线是容许对方在梁城再开一家医馆,然后他们捧那家医馆当龙头。 这梁城一年可以收上来多少的药钱都是有数的,除非遇上天灾人祸,老天爷给他们赏饭吃,要不然有人多挣一点,他们就少一点。 若是真的等到那家医馆开起来,苍术虽然大概率不会留在这里,但是徐牧一定将他的徒弟菖蒲给拉过来看场子,他们中可没有人敢说自己的医术有菖蒲的高超。 初云州医士的圈子很小,而温老这位乐于和整个大煜医士交流的交际达人可是名副其实的风云人物,连带着他的弟子,同时也是徐牧弟子的菖蒲大家也都知道一点。 初云州医士自己内部的评价,菖蒲单论医术可以进入前三的位置。 他上面的两人一个是那位吊着口气的老爷子,这位老爷子现在是整个梁城医馆名义上的老大,同时也是梁城医馆可以和地方上沟通,不让医馆被欺负了的带头人,这个排位主要是出于尊重。 而第二个人则是一位正真的医术泰斗,只是那位出手非常的贵,现在已经出家当了道士,自己建了一座小庙在山上清修。 也只有一些大家族的人生了病,才会咬咬牙去花费重金请那位下山来。 现在初云州各个大夫遇到了解决不了的病时,有点良心的都会给病人指一条明路,若是有钱就去山上请那位出了家的老神医。 若是没钱就去柏溪镇的百草堂找菖蒲,要是他们俩也救不了,那就去京都吧,这病在初云州反正是别想了。 若是菖蒲常驻梁城,这些掌柜的都不敢想象自己的生意会成个什么鸟样。 他们之前几十年拒绝徐牧大多数时候是出于害怕对方之后的报复。 同时也或多或少有一些忌惮于对方那比自己好的医术,害怕他过来了之后大打价格战,然后凭借自己的医术拉低他们这些本地医馆的收入。 但是近五年他们不敢让徐牧进入梁城,纯粹是害怕他将菖蒲给带过来,到时候让他们整个梁城的医馆都去吃西北风。 现在听说菖蒲不会过来砸他们的饭碗,这些大夫们无不弹冠而庆,只是一年两千四百两而已,再说了这徐老狗也拿不准可以再活多少年。 “徐掌柜的,你当真是收了一个好徒弟啊。” 几个贱兮兮的掌柜拿准了苍术不在乎徐牧,他们在路过徐牧的时候还故意对着对方挑拨了一番。 徐牧脸色发白,就这样坐在座位上,终于当所有人都走干净了,他这才看向了那个突然间变得无比陌生的弟子。 “苍儿,你是开玩笑的对吧。” “我不叫这个名字,小爷我叫白珩,许白珩。 苍儿这个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苍术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这个衰老的男人,只是他并没有感受到报仇之后期待中的那份快感,有的只是恶心,对面前这个师傅的,还有对自己的。 “让我死个明白,你是天生就是个白眼狼吗,我何曾亏待于你?” 人生大起大落落落落的徐牧最终平静了下来,他用苍白的嘴唇吐出了同样苍白的话语,也不知道是在乞求还是在质问。 “你当年带走了整个百草堂的药,当年黄柏去找你要的药要救的就是我母亲。 你哪怕,施舍一点点呢,哪怕一点点…… 我每天梦里都是她,那天之后我就是孤儿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一个真正爱我的人了。 我本来应该第一天晚上就杀了你,只是没找到刀,你应该感谢一下师娘的,后来有人告诉了我,让我好好活,否则你觉得你能活到现在。 你当年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哪怕一点点也不肯施舍给他,施舍给我母亲,施舍给我…… 为什么,凭什么,我要成为孤儿,为什么母亲那么善良的人要去死,为什么你这样自私自利的,我这样卑鄙无耻的人能活下来,能过的好。 为什么?” 苍术死死地抓住了徐牧的衣领,将男人缓缓的举了起来,徐牧昂着头,表情也狰狞了起来。 “我能决定什么,当年那命令¥%#的是县令让我执行的,当年那药材我也拿不出来,你找我报仇个得儿,你不应该去找那个狗县令报仇去吗?” “你是软柿子,好捏。” 苍术咧开嘴,松手将徐牧丢回座位上。 “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是一个软柿子,好捏。 我就是不明白了,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为什么师兄要待在这里默默无闻,为什么人品医术每一样都不如他的我走出去了。” 苍术看着徐牧,徐牧也看着他,突然间徐牧笑了,笑的肆虐又张狂。 “因为你像我,你和我一样。” “滚吧。” 苍术点点头,随后转身离开了房间,只留下徐牧在那里低着头,似疯癫,似痴狂的一遍遍重复着一句话。 “次子类我,此子类我啊!” 第317章 质问 徐牧浑浑噩噩的离开了初云州郡守的私宅,随后他跌跌撞撞在街道上走着,他的行李现在全在苍术下榻的那家客栈之中,他此刻根本不想也不敢回去那里。 终于一家街道外面挂着只红灯笼的车行出现在了徐牧的眼前,徐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的口,怎么上的马车,随后怎么就被那马车给晃晃悠悠的送回了柏溪镇。 当那肩膀上几乎被积雪压住的男人踏入百草堂时,杜仲第一时间甚至于没有认出来这就是自己的那个便宜师傅。 实在是徐牧的头发一夜间近乎全白,狼狈的身形也半点没有过去那个精明狡猾掌柜的模样。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喃喃自语的徐牧抬头看向坐在他面前的菖蒲,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的他一个箭步来到了青年的身前,随后就想要探手去抓。 只是在那双起了冻疮的手掌就要碰到对方的衣领前,徐牧自己却犹豫了,一股莫大的恐惧瞬间席卷上了他的心头。 他现在当真只有这么一个出息的弟子了,若是和对方再闹掰了,那么自己后半辈子还怎么过? 徐牧强忍着巨大的愤怒将手掌放下,只是那双眼睛依然死死的盯着面前的菖蒲。 “如果你指的是他的身份,那么是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之前你不信我,我说了又有何用。” 徐牧突然语塞,只是随后他的牙齿打了打颤,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他害了我,他把我给卖了,若是你提前告诉我他的身份,关于他的事情,那么我便不会收下他,我会早早的就弄死他。 怎么可能到现在被这只白眼狼给反咬一口。” “徒弟是你自己收的,我无法阻止,也没有理由去阻止,至于之后,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今日之孽缘缘于过去之因,你又有何可以抱怨的。” 徐牧嘴角抽了抽,又是这番模样,好似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好似一切对他而言都只是流淌而过的清水,无法带走分毫,甚至于他都吝啬于在这些清水上投加过多的关注。 “我是你师傅,你应该帮我。”徐牧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丝的乞求。 “他是我的师弟,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介入你们之间的矛盾。 再者之前你不信我,多言亦无用。” “你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对吧,你亲口承认了,你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徐牧自觉抓到了一个可以用来攻讦对面之人金身的东西,立刻开足了马力的追问道。 “圣人尚且需要从师学习,更何况是我等泱泱众生。” 徐牧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离开。 “师傅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杜仲听着师兄和师傅的加密通话,只感觉自己似乎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他眨了眨眼睛,随后转过脑袋来看着那边重新坐下的师兄。 “嗯,被白眼狼给咬了。” 徐牧并未走远,自然也听见了杜仲这句扎心的无心之言,他冷笑了一声,随即不咸不淡的刺了一句。 “是苍术吗,我以为师傅还挺喜欢他的。” 杜仲返回了桌案之前,用满是求知欲的眼神看着自家师兄。 “冤冤相报。” “何时了……师兄认为他做错了?” 杜仲补上了下一句,用手支着脑袋看着菖蒲。 “哪有什么对和错,只看他自己觉得值不值得罢了,旁人说什么也不会改变什么。” “那,他还会回来吗?” 杜仲转头看向外面落着雪花的世界,带着复杂的情感询问道。 百草堂的活很多,虽然菖蒲并没有一定让他负责多少固定的活,但是杜仲还是自觉的承担了一半多的打扫任务,加上每天固定的学习和处理药材,他并没有太多出去玩的时间。 识了字,又见识到了形形色色病人的杜仲已经不知不觉间与那些还在玩着泥巴,或者是早早就被父母给送入某位匠人手下作小工的同邻人拉开了距离。 几年前他还能和那些小伙伴们一起玩玩泥巴,但是现在他已经无法融入小伙伴们的交谈中去了。 苍术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同龄朋友,那些小公子哥他倒是可以和对方聊的起来,但是这些人身上总是带着一股优越感,杜仲不喜欢那种感觉,他也做不到像是师兄一样忽略掉这些小细节。 此刻知道苍术可能不再回来,杜仲内心中顿时感觉空落落的。 “也许会回来也说不定。 人心远比那药性复杂,对了你今天的课业可做了?” 菖蒲突然转头看向了那面上满是感怀神伤之色的少年。 “嗯………啊……我这就开始,别催了,别催了。” 杜仲的神色瞬间慌张了起来,他双手一撑凳子,随后卷起桌面上的笔和纸,找了个远离菖蒲的地方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建安十六年的雪并没有上一年的那么大,到了一月底也就消停了,随后只剩下了悉悉索索夹杂在冰冷雨水之中细小雪花。 雪才开始化,那街道边的柳树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在自己的枝丫上点上了星星点点的绿色。 第318章 如何 回到房间中的菖蒲将小肉干递给了房梁上的梵影,随后熄灭了房间内的灯火,准时上床睡觉。 “你就拿准了那小子不会杀徐牧?” 梵影在房梁上移动了一下,好奇的询问道。 他对菖蒲可是知根知底的,对方并没有预言的能力,这就让梵影更加的好奇了。 梵影很了解菖蒲的为人,徐牧那家伙虽然和二爷与温老相比不算个好师傅,但是对菖蒲来说,他也勉强合格了。 在梵影看来,菖蒲虽然不会帮助他完成梦想,但是救下他的性命这事应还是会干的。 当初菖蒲将徐牧放走的时候梵影就想要询问这件事了,只是当时人多,后来梵影去听了个戏也就将这个不算什么要紧事的事情给抛在了脑后。 现如今他见徐牧果真回来了,立刻想起来了自己之前未问出的那个问题。 “拿不准。” “那你就不怕他顺手将徐牧这货给宰了,虽然我也看不惯这货,但若是他死在你眼前,你估计会留个疙瘩的吧。” “之前我告诉了他也毫无用处,若是他当真会听我的,在我给他塞金叶子并给予忠告的时候就会问我了,要是那个时候他询问我,我自会告诉他事情的原委。 我无法说服他,他那唯一执念实现需要依靠的人是他的仇人,你我都知道他的执念有多深,旁人无法将他给拉出来,他只能自救。 若是之前说了,只是徒增些争吵罢了,不如不说。 至于苍术,他不是一个走极端的孩子,他要是想要走极端,也不会在现在。 如果他下定决心要杀死徐牧,我又能如何阻止一个真心想杀人,一个真心信任杀人者的组合呢,之前救也无用。” 菖蒲睁开眼睛,微微偏转脑袋,看向房梁上站着的梵影。 “那他要是真的动手你应该怎么办。” “那就是徐牧他自己的劫了,自己种下的因,自己品尝果,怨不得别人。 之后若是有需要,我会赡养夫人和他在外面的妾室,荆芥能帮我也会帮一把,他的幼子我可以送入普济堂照顾到成年,至于其它的,他于我之因只当结此果。” “那若遇到这件事的不是徐牧,是温老你又当如何?”梵影再次提问,即使看了那么多的戏剧,梵影依然搞不懂这复杂的人心。 现在他发现菖蒲似乎搞懂了一些,为了赶上同伴的进度,梵影立刻举一反三的询问道。 “在不危及你我性命的情况下,我会竭尽全力助其脱困,我是他它日之果,缘自他昨日之因。” 距离徐牧回来的第三日,男人自从回来之后就彻底的颓丧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自知今生无望梁城,还是被那突如其来的背刺给伤透了心。 菖蒲在这个雪天出了门,准备去一旁六郎的馆子那边解决一下午饭。 当菖蒲将帽子上的雪花拍下之后,就见这热气腾腾的店内只坐了一位客人。 那是一个着了一身熟悉锦衣的少年,少年背对门坐着,身前没有点面食,只有一小樽酒,一盘卤牛肉。 “感觉怎么样?” 菖蒲来到少年的对面坐下,同时向那边看向他这里的六郎点了点,比了个二,示意对方还是老样子就好。 “不怎么样,复仇之后没有快感,也没有舒畅感,这里依然空落落的,而且感觉更加的空了。” “那你亏了,干了这么多,什么都没有得到。”菖蒲笑着用手拍掉了少年肩膀上已经开始融化的雪花。 “师傅值不少钱,算赚了的。” “你不差这些钱,所以如果你没有感觉好点,那么就是亏了。” 菖蒲摇摇头,否定了苍术的结论。 “是否赚了真的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就和对错一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感觉好点了,你现在陷的更深了,所以我说你亏了,而且亏大发了。 费尽心思报了仇,只得到了碎银几两,然后还把自己给纠结的要死,这仇还不如不报。 报仇为的就是念头通达,你说,你现在是不是亏了。” “是,我不像您,我私心太重,贪嗔痴全占,我不知道如何离开这苦海,我应该继续复仇吗,向那个县令。 这是对的吗?” “你想吗?” “我不知道。” 被反问的苍术痛苦的用手刨了刨自己的脑袋,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之前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报复徐牧,现在报复完了,他却失去了继续前进的动力。 此刻的他就好像一位凭借着一股血勇开始攀登,结果在半途中突然回首,发现前方下方均是万丈深渊的采药郎。 “你想要怎么活,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想要你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我……我希望他们可以不用担心我,我希望我可以和他们一起在下面团聚,不被一个人留下来。” 菖蒲顿了顿,他这次没有如同上次面对二爷时一样直言这世上并无冥府的存在。 活着的人或多或少知道这点,毕竟除了画本和神话之外,也没有见到有人可以从冥府返回。 他们依然如此坚信,无非是给自己一个希望,一个自己都知道虚假的希望,既然如此又何必残忍的撕破那帷幕,让冰冷的水花淹没无助的人。 “恭喜,你现在做到了。” “是啊,现在已经什么都做到了,现在我还能干什么呢,是否应该和他们去团聚。” 苍术疲倦的低下了头,他看着面前的桌面,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你认为这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 苍术默默的摇了摇头,最终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回答。 六郎的面终于到了,一共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将两人分隔开来,双方均只能看见对方那愈发迷糊的轮廓。 “我请你,吃吧。” 第319章 崽卖爷田不心疼 苍术吃完了面就离开了,鹅毛大雪也无法阻挡他的脚步,菖蒲站在医馆内顿了顿,随后转身返回了柜台后面。 建安十六年三月,雪融,柏溪镇的地面上满是些融雪过后留下的集水坑,雪水与地上的灰尘相苟合在一起,后作泥水状顺着地面的坡度择洼地而栖。 菖蒲等的那位大夫终于姗姗来迟,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带了一家子人过来,一行人拖家带口的,有被裹在棉衣之中的稚子,也有跟在车边行走的青年。 老人带着队伍来到柏溪镇之后第一时间来不及去找落脚的地方,就先去了百草堂来找菖蒲。 “先生。” 老人跨入这温暖的屋子中,用艳羡的目光扫过这做工精良的屋子,尤其是在那大梁上停顿了片刻。 随后他立刻双手拱起向面前这个小自己几轮的青年口称先生,深深的拜了一拜。 他虽然年少时便拜入名医门下,但是少时愚钝,又贪玩贪欢,后来于中年时才浪子回头,再拜入师兄门下,这才勉强学了个手艺。 只是学成之时他已经太老了,这次的机会他还是提前打听了一下那菖蒲的为人,随后从师兄手中争取到了这个难得的名额。 他那位二传他技艺的师兄怜惜他年老体衰,考虑再三之后才将这个机会交给了他。 否则若是按照规矩去熬,他还没有熬出来成为师兄医馆里面的正经坐堂大夫,怕是就要化作一捧黄土了。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他留下的这一大家子可没有办法无所谓。 “兄台如何称呼?” 菖蒲绕到柜台之前抬起了深深行礼不起的老人。 “鄙人姓筱,名阎。” …… “这……这也太麻烦先生了吧?” 菖蒲看老人尚未落脚的地方,原本想给他推荐一家物美价廉的客栈。 只是老人却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来解决就好,菖蒲抬眼一扫,就见那牛车是租的,孩童青年身上的衣服也大都打着补丁。 看起来老人一家似乎并没有什么多余的银钱。 “就先住在这里吧,这里平常也只有我和师弟在,筱兄有了落脚地才好安心的去寻找那扎根的地方。” 菖蒲将这一行人交给了杜仲,随后将老人给留了下来。 “规矩我知道,开医馆应该是抽三成的,只是那对贫苦之人药钱的减免,鄙人实在是再无力负担。” 老人小心的说道,不怪他如此的小心,之前几十年柏溪镇都属于是大夫们的禁地,前有徐牧暴力敛财,用各种手段排除异己。 后有菖蒲悬壶济世,药钱就像不是钱一样的随意的给别人免了。 若非菖蒲名声极好,老人是万不敢来到这柏溪镇的。 “不用抽三成。” “这……那四成?”老人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他已经卖掉了那边的院子,这才凑足了银两,目的就是来这边扎下来根。 虽然此刻的他手中还算有点小钱,但是这一百两就是他半辈子的积蓄了,是用来开医馆的本钱,老人这是一分钱也不舍得花。 君不见就这外面还带着春寒的天气,他也不舍得花那住店的钱,宁可让自己的这一家老小找个破院子先行住下。 若非菖蒲将老人一家给暂且收留了下来,怕不是这些人还要以地为铺以天为盖一段时间。 “以后不用交这些东西了,这里往后没有这个规矩。” 菖蒲摇摇头,那老人却瞬间身子一颤,整个人一个激灵便站了起来。 “可是鄙人哪里做的不对,恶了先生,先生也看见了,我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现在全凭先生这张贵口了,怎可,怎可出尔反尔啊。” 老人一时间只以为是对方反悔了,不想要他在这里开医馆,准备招待一阵后直接将人给撵出去。 他现在暗自后悔起了自己那直接将院子给卖了,想要过来搏一把的冒险行为,随后就只感到无尽的凄凉。 院子卖掉得了八十两,但是若是想要重新买回来可就不是八十两可以的了,再者院子中的那些瓶瓶罐罐为了这次举家的搬迁也贱卖了许多,再行购置也需要花费一笔不小的钱。 他当初咬了咬牙卖掉了院子,实在是自己没有半分闲钱在身上,只剩了亡妻的嫁妆,那座小院子。 他若是不卖掉那院子,便无法凑够医馆需要的启动资金,就是不考虑买下自己的院子,单纯的租赁,也需要一笔钱购置器具吧,也需要一笔钱购置第一批的药材吧。 老人也知道如此这般将未来的一切都压在一个素未谋面,甚至于就连所知都是隔着人言的一个人身上是极其愚蠢的,但是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要么按部就班,几年后赫然长辞,随后给孩子们留下一摊烂账,要么就博一把,给儿子留下一个足够传下去的医馆。 此刻听见菖蒲这暗戳戳的拒绝,即使已经有心理准备的老人也难免红了眼眶,此子…… “筱兄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医馆可以照常开设,不用给我这边抽成,至于于穷苦之人的药材减免,这事不做要求。” ……甚是纯良。 老人恍恍惚惚的去了后院,在儿子端来的热水中简单的洗了洗脚,然后钻入了被窝之中。 他几乎不敢相信,当真有人会将这钱路就这样拱手让人,自己当真就可以如此轻而易举的摘取到这果子? “我不久之后准备去梁城,所以我另外邀请了其它两位大夫前来柏溪镇建设医馆,还望筱兄理解。” 第二日菖蒲的话再次将老人给吓得不轻,他倒是对菖蒲出游一事没有感到过分的惊讶,毕竟对方的实力和名声都摆在这里,他是对方也不会久待。 他感到惊讶的是对方前脚才减去了他的供钱,随后又要在引入其它两家医馆进入,这不就意味着日后这百草堂要没有生意了。 “另外两家也是如我这般?” 老人小心的询问道,视线扫过了这周围的摆设,只是可惜了这硕大的家业,当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也不知道他师傅知不知道。 “是。 筱兄不用担心,这里的事情我可以做主,筱兄安心找寻一处合意的地方开设医馆就是。” 第320章 我不知道啊 柏溪镇上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菖蒲准备离开柏溪镇的消息不胫而走,最开始大多数人还只是将这个消息当做一个段子来看的。 直到某位去给百草堂送柴火的伙计耐不住好奇心问了一句菖蒲,只是万万没想到,居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一时间整个柏溪镇都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讨论,是哪里让小大夫寒了心,让人家准备离开这里了。 随后也不知道是哪个人传出来菖蒲原本想要参一本现任县令的,善于联想的人们立刻开始了脑补。 “大人,当真是您准备对付那菖蒲?” 县令从梁城一起带过来的师爷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眼外面那聚集在百草堂周围,一大早就将百草堂给围的水泄不通的众百姓。 随后立刻做贼心虚的缩回了脑袋,然后一溜烟的从这间客栈的后门跑去了县衙,一见到县令他就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我说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那几天我都是和你们在一起的,哪有什么机会干这事。 我确实说过类似话,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睛的玩意给露出去了。 我又不是傻,一上来就得罪本地的地头蛇,我只是有些不爽而已,你在我这个位置上被一个白丁威胁告状也不会好受。” 最近被这件事闹的非常不爽利的县令刨了刨脑袋,连忙给自己的师爷解释道。 “那他为什么要走?”师爷叹了口气,现在的问题不是自己顶头上司干了什么,而是大家认为自己的顶头上司干了些什么。 即使干了,大家不知道也是好的,就是被知道了,也总比现在啥都没干然后被人堵着的感觉要好受一点,现在实在是太憋屈了。 “你快给我出个主意,这些暴民,我还什么都没有干呢,怎可就凭空污人清白。” 县令这个一百斤的汉子此刻委屈的好似被玷污了清白的小姑娘一样,他想过自己过来之后被世家架空,也想过自己被下面的人阳奉阴违。 甚至想过被人骂是大贪官,但是现在这因为区区一个大夫就被自己治下的百姓称呼为酒囊饭袋,小肚鸡肠还是超出了他的心里预期。 不是,他还什么都没有干呢,不过就是在私人饭局上不经意间的抱怨了一句,你都准备参我一本,将我的仕途给斩断了,我连一句抱怨能不能有,这到底是谁小肚鸡肠啊。 “现如今只能让他留下来了。” “弄死,会不会激起更大的民怨?” 县令皱了皱眉,他感觉自己的这位师爷有一些极端了。 “我的意思是,让他不要走了。 我可没说要作了他,您要搞他看在我兢兢业业给您鞍前马后这些年的份上也请别说是我出的主意,我不想死后名声臭掉。” 师爷吓得一哆嗦,这老板怎么突然这么的弑杀。 “那搞臭他呢,那些暴民现在想要让他留下来无非是因为他的品行好,搞臭了应该就没有人想要留下他了吧,到时候那什么是我陷害他的风波是不是也可以被压下去。” “我也想啊,只是这人没有污点啊,泼脏水我倒是也想过,只是我害怕到时候被发现了反而坐实了我们的帽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让我被这个小娃子给拿捏下去?” 县令坐在了座位上,对方若是商人农民他有一百种,一百种方式弄死他,就是这人有功名在身,他也有方法让其不痛快,最后自己找过来求和。 但是现在这人恰恰就是处于一种无欲则刚的状态,他倒是有想法在普济堂那边动动手脚的。 结果事情还没干他就惊恐的发现自己手下的那些官吏家里面的小孩因为普济堂学费便宜,而且还包吃住的缘故,大都在那里面读书。 他害怕自己这一步走下去,若是被爆出来的话怕不是瞬间就要众叛亲离了。 “他不是想走吗,咱们偏不如他的愿,给他赐匾,还有上面不是有些散官吗,先不管请不请得下来,先大张旗鼓,敲锣打鼓的给他请上,您再亲自去挽留他一番,这事情也就完了。” “我堂堂一个县令,受了这委屈,非但不能报,还要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给人家送东西去。” 县令一听这话瞬间就不开心了,这些工匠之属在他看来向来是低他这类有了功名之人一等的。 此刻非但不能痛快地报复回去,还要低声下气的去求人,实在是很难让他感到痛快。 “这也没什么损失,咱们又不用非得给他请下来那位置,提个字也就几笔的事情罢了,您不愿意写嫌蛮烦,我也完全可以代笔的。 最多就是说点场面话,讲几句好听的,若是到时候他还要走,那就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师爷赶忙开始顺着毛撸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 “拿笔来。” 清晨菖蒲一开门就看到了外面乌泱泱的围了一群人,几个在柏溪镇里素来有些威望的老人也在其中,一名老人见菖蒲出来了,便转身挥了挥手,让后面围过来的众人先散开去。 “都聚在这里干什么事,人家大夫是明事理的人,我和他谈谈就是了,你们大早上的围在这里,还让不让人家做生意了,都散了,都散了。” 随着几个老人一起呼喊,围过来的人群终于缓缓散开,最终那三名老人缓步上了百草堂的大青石台阶,向菖蒲拱了拱手。 “惊扰到先生了,实在是大家舍不得您啊,那离开之事属实当真?” “此事当真。” “可是遇到了什么事,若是我们能帮忙的,大家伙一起想想办法,说不准也就过去了。” “并非困难,只是想出去看看。” 菖蒲说完,几名站在门外的老人突然语塞,他们当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只是大家都下意识的去忽略了这点。 现在听对方把话给挑明了,他们反倒是无话可说了。 第321章 崇敬如此 菖蒲在等待剩下的两位大夫来到柏溪镇接他的班,而柏溪镇的众人则是在找寻可以让菖蒲留下来的法子。 大家一方面害怕死缠烂打会恶了对方,但又不想要眼看着这么好的一个大夫离开这里。 最终小贩们选择将自己的商品包装好,随后以各种方式送到百草堂去,半天时间百草堂的前堂后院就被尽数填满了。 “小友,你这里比我想的要热闹许多啊。” 带着礼物而来的苏家家主看着这被各种礼物几乎要堆满的屋子,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 他倒不是眼馋这些物件,左右不过是一些类似草鞋篮子鸡蛋一类的东西而已,他眼馋的是这个名望,人越到老了就越感觉手上的钱多到一个地步后就失了意思。 周围人的真诚和忠心才是千金难买的东西,作为老狐狸的苏家家主自然看得出来自己身边那些管家们的小九九。 别说是管家了,就是他自己那几个视如己出的侄娃子不一样整天想着怎么从自己这头肥羊叔叔的身上多捞点钱出来。 这菖蒲周围满满的诚心,属实是给他整馋了。 “都是大家的一些心意,我也不好拒绝。” 菖蒲略显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看苏家家主的样子就知道对方也并非过来看病的,苏家自从苏老爷子去世之后就很少再请百草堂的大夫了。 这主要是因为苏家现任的家主并不常住柏溪镇,他们的庄子更偏向梁城那边,请大夫也更喜欢请梁城那边的大夫。 对方现在驻扎在柏溪镇的只有几个婆婆和管事,主要是打理打理苏家在这边留下来的院子,顺便对接本地的事物,这些人若是生了病也是过来挂的自己的账。 苏家现在在百草堂的账目上还有接近一百两的余款,这些钱已经很久没动了。 “老夫这几日刚好过来看看这边的生意,见大家都送了礼物,我也不好什么都不表示表示。” 苏家家主的视线在那摆在柜台上的包裹上顿了顿,那是白家和李家差了本家的小辈送来的礼物。 蔡家因为和徐牧的关系,只有几位旁支的小辈以自己个人的名义送了物件来,而刘家则是因为散了,现在自己内部的事情都还应接不暇,自然没有这个闲情雅致。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又何苦偏要强求。” 菖蒲摇了摇头,这一屋子的东西确实挺有压迫感的,他原本以为自己和柏溪镇的众人只算是平平淡淡的君子之交,万万没想到大家将他看的如此之重。 这三日几乎整个柏溪镇大半的家庭都差人来了一趟,有的还是父母和子女分别来了一次。 所带礼物虽然均不算是倾尽家产,但是菖蒲看得出来,大都是自己可以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 这份尊敬爱戴,比之香火之道的信徒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纵然是曾经有过千年岁月的菖蒲,也有些动摇了离开的念头,他人敬我若神明如此,可怜惜百年光阴而弃之于不顾乎? 若是他并非为寻那木心入世,便予这一方百姓百年光阴也无妨,只是现在一方是崇敬的人们,一方是那逐渐被破解的木心,菖蒲也难得陷入了犹豫之中。 往常凡间之事他并无这般犹豫过,遵从本心做出解答就是,只是现在本心却被衡量在了中间,两边都挂着重物,彼此之间不分高下。 “世间佳人难得,遇见佳人美景总想要多多挽留一番,如此这般也才有了那些见景有感的诗词佳句,这不也是人之常情吗。” 白家家主乐呵呵的搭着话,他实际上并不在乎菖蒲去哪里,去哪里需要的时候大不了租个车子自己过去或者将菖蒲给接过来就是了,于他而言并不费事。 “对了,小友可知我初云州的二宝。” 白家家主缓步来到了那被放在柜台上的礼物堆旁边,在征求得了菖蒲的同意之后,男人便将那份来自李家的礼物给端了起来。 这是一件被包裹在锦缎之中的礼物,因为东西太多还没有来得及拆。 杜仲原本是很喜欢拆礼物的,但是当过犹不及之后,他也就倦怠了下来。 “略知一二。” 菖蒲点了点头。 “我托人打听了一下,李家那老爷子给小友准备的是一只玉芯木的无事牌,我一想,自己手上刚好有五两上好的银纹煤炭,这两宝便凑巧给小友凑齐了。” 此刻杜仲已经拆开了那精锻,不料锦缎之下还有一只檀香木的小匣子,这小匣子做工精良,上面不仅有细致的雕花,更是配套了一组精致的铜锁扣。 杜仲打开那锁扣,一掀开盖子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木制香味,这匣子中赫然是一只莫约成年人三指宽,半掌长的小木牌。 虽说是木牌,但是那牌子却质地如玉似金。 “这玉芯木牌源自百年以上玉芯木最中心的木心,一颗百丈高,十人合抱的玉芯木也就可以产出这一块牌子加上些边角料。 其余料子虽然也是上佳,但是终归没有这般可人的模样。 此木可以安神养性,我记的好像还可以入药,李老头这可真当是宝刀配英雄了,都搞的我也只能放放血,否则到显得我太过于小气。” 苏家家主看似是在吹嘘这玉芯木,实际上不仅卖了李家一个人情,还顺带着不着痕迹的抬了抬自己手中这另外一件初云州至宝银纹煤的身价。 “先生有心了。” 菖蒲点点头,将那木牌收回匣子之中,随后将匣子交给了一旁对其爱不释手的杜仲。 “行了,老朽的东西也送到了,也就不再这里唠叨小大夫了,若是小大夫要去梁城,还请务必提前知会我一声,我等也好在梁城为小友置办个接风宴的好。” 苏家家主放下了自己的礼物,随后飘飘然的离去,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 杜仲自那随着老人一起进来的老管事手中接过了比之装玉芯木牌的小木匣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精致小瓷罐。 在打开了那上面的盖子后他才发现,这下面居然还有一只用绿色锦缎制成的袋子。 这绿色可不容易获得,虽然其并不属于明黄,赭黄,朱红,玄色这三种需要避讳的色彩。 但是绿色很难找到天然的染料,若想要得到绿色的绸缎,便需要利用套染的方式,只是这比例的调整要求极高,一般都是一家染坊的单传秘诀,故而市面上其的价格也一直居高不下。 第322章 买椟还珠 “真是奢侈啊。” 杜仲将那摸着就很厚实的布料微微捏起,这料子寻常百姓家估计一尺都凑不出来。 稍微殷实一点的家庭或许会有点,但是也大都是可着这好料子,做个帽子或马褂一类的。 要么就是做成被子再弹一点上好的棉絮,弄成一席给自家长子长孙的嫁妆。 桑布难得,这类针脚密实,用料考究的料子就更加难得了。 寻常庄稼汉家里面大都只有一套还算过得去的衣服可着家里面的男主人穿,剩下的男娃子若是上头有几个兄弟的还可以穿哥哥留下来的旧衣服。 而若是只有一个独子,怕是就要捡着父母实在破的无法穿的衣服拆成料子缝吧缝吧凑合着穿了。 农家娃子大都漫山遍野的跑,跌倒摔打在所难免,皮破了倒是无所谓,撒点黄土该跑跑,该跳跳,而若是衣服破了,之后可就没有东西可穿了。 所以即使是气温下去了,大多时候见到的田间地头跑着的男娃子也大都只穿着一条大短裤,赤着脚踩着地里面的泥巴。 而现在就这样一块上好的料子居然被用来装煤炭? 杜仲带着满肚的不平将那袋子口位置的丝带打开,只是入眼的并非他认识中那种大块的碳,而是只有莫约婴儿拳头大小的乌黑小块。 “这怎么给了一罐子碎煤来了。” 杜仲撇撇嘴,他现在更为这外面的上好料子而感到愤愤不平了,这料子放给他母亲,都可以给家里面的两个妹妹作两个小肚兜了。 “呐,今天烧水的时候放一块试试看。” 菖蒲随手挑出来一块,放在了桌面上。 “师兄,这匣子可以给我吗?” “可以,你是要拿来装你的私房钱?” 菖蒲将装着玉芯木牌的匣子打开,把那玉芯木牌丢入原本包裹在匣子外面的锦缎之中,寻了个空的药柜抽屉暂且放了进去。 苏家家主有一点没有说错,这东西确实可以拿来入药。 一般人拿到这好东西要么是供起来,要么就是随身携带以孕养自己的神魂,只是菖蒲显然不是一般人,他佩戴这东西也不知道是他孕养木牌还是木牌孕养他。 这玩意在他看来也就入药有点价值,既然如此自然是要放在药柜里面的。 “是啦,我娘给我说,让我就现在就可以开始攒老婆本了,到时候娶一个黄花大闺女。” 杜仲乐呵呵的挠了挠头,说到娶老婆的时候脸蛋微微红了红,似乎感觉这话在菖蒲面前说出来有些害臊。 “好,到时候记得请我喝喜酒。” 菖蒲将那匣子合好,递给了杜仲。 店里面的东西收拾了一段时间才分类出来,这里面大部分东西都是吃的和糕点,除此之外还有小裁缝送的三件里面用了棉绒的褂子,那大的是菖蒲的,小的两件显然就是给杜仲和苍术的了。 收到了一件给自己礼物的杜仲受宠若惊,第二天也不顾现在是大热天的就穿上了那褂子,在菖蒲面前转来转去。 等到开了门开始迎客之后又害怕这番举动显得自己太过显摆,又把那褂子小心的收好,放在了装棉被的箱底里压着。 第四天就连柏溪镇外面的人也开始陆陆续续进城了,不少周围村子里的老人都带着子侄和礼物进了城里。 他们可是清楚的很,这像是菖蒲一样能用几文钱的药材就治好人,最后若是病人付不了钱还能用鸡蛋土布什么的抵药钱的大夫可算是百年难得一见。 好心的赤脚大夫有,但是不一定医术高超,不少赤脚大夫都是把人当牲口治的,若是遇上点小病小灾倒也算了。 一旦遇上了大病,那几味猛药下去也不知道病人是被病魔送走了还是被这几味药给送走了。 有医术的大夫大都住在城里面,人家大都是给城里面的老爷看病的,不仅药方上来动不动就是鹿茸人参打头,就是不抓药只写个方子都是百来钱起步。 有医术,又好心的大夫当真是少见中的少见,大家都不傻,人家菖蒲又不是开杂货铺的,他们送过去的土布,火腿,鸡蛋一类的大都被其再次以别的名义散给了前来求药的穷苦人家。 庄稼汉只是老实,不是愚钝,这样一个好大夫要是没有挽留住走了,到时候他们总不能生了病去梁城求药吧。 那样即使菖蒲给他们免掉了诊费和药钱,但光是路费和住宿费就可以让一家小有家资的农夫一夜返贫。 若是到时候接了菖蒲任的大夫是个如同徐牧一样的货色倒还好,但若是是个经营赛徐牧,医术反而不如徐牧的人,那么他们不就亏麻了。 大家都会生病,即使自己不生病,也没有人敢保证自己家里面的人永远不生病,这事关每一个人的利益,村子里面立刻就凑了凑路费,这家抓一只鸡,那家取一只过年时候腌的火腿,最后东拼西凑的凑了一车东西。 再带上村里面德高望重的老人和最讨人稀罕乖巧的娃子一起组成挽留团,驱车赶往柏溪镇。 杜仲看着那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后还跟着一个捧着整整一篮鸡蛋胖娃娃的老人,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这也太夸张了。 那老人后面的车上还有七八个用竹子编制而成的笼子,那里面装的都是一只只聒噪无比的鸡鸭,看那模样还都是肥硕的主,里面甚至还有几只老母鸡。 而在这只板车旁边,还有另外一辆来自另外一个村子的板车,那里也有一个脸上堆满笑容的老人,那车上一样是堆满了农家汉子认识中最贵重的东西。 就在杜仲犹豫是否要将这些人给迎入百草堂时,一双有力的手掌按在了少年的肩膀上。 “师兄?” 少年抬头去看,只看到了师兄那俊秀的脸颊。 “大家回去吧,我不走了。” 看着那些农家汉子几年劳作才积攒下来的家产就这样被垒在一起堆放在那里,菖蒲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再留一点时间,培养一个足够的优秀的弟子之后再走。 “此话当真?” 那两个先到的老人开心的一跳,手中握着的鸡和鸭都差点没有握住。 “当真,我这里也没有太大的院子,大家的心意我领了,只是百草堂终究是医馆,多了这些家禽怕是会扰了病人,这鸡蛋我收下了,其他的物件还是请几位劳苦一番,再运回去吧。” “是我们考虑不周了,不过这鸡鸭您不要,但是这些火腿您可一定要收下,要不然我回去也没办法给村里面的父老乡亲们交代。” 第323章 说都说不得? “我还以为是您让他们送来的,要不要我让那几个臭小子把东西给送回去?” 菖蒲看着那鸡飞狗跳,愈加热闹的普济院微微叹了口气,那些敦厚老实的庄稼汉最终还是找了个地方将这些鸡鸭一类的送到了他的手上。 他们当真是害怕菖蒲突然不告而别,于是试图用这种方式保证菖蒲会留下来。 “留下来吧,好好养,就当是给小伙子们加个餐了,你说的那个拜师的事情我已经谈好了,那边染房招伙计,你挑几个吃得了苦的孩子去吧。 他们的掌柜我认识,是个憨厚的人,虽然有些严厉但是该教的基本功还是会教的,只是学成之后要留三年,之后若是想要单干不能在柏溪镇开张。” “规矩我都懂,我会和他们说的。” 老秀才点点,他转头看向那边追着鸡鸭疯跑的娃子们,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安顿完普济院这边的事情,菖蒲便马不停蹄的返回了百草堂。 路上依然有许多人和他打招呼,一对正在卖竹篮子的父子也是如此。 只是当菖蒲转过拐角之后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却没忍住撇了撇嘴。 “他倒是收东西收开心了,一说要走就有人给他送东西,现在又说不走了,之后是不是还要再来一次。” “你小子给老子把嘴巴放干净一点。” 男孩旁边的汉子一巴掌拍在了男孩的脑袋上,痛的男孩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爹,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那东西都堆的比小山高了,若他当真是个大善人,怎么不见他把东西给还回来。” “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玩意,老子怎么生出来你这么一个东西来。” 男人随手将正在编着的竹条扭成一捆,随后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了男孩的屁股上。 男孩瞬间呲牙咧嘴的跳开,但是又不敢跑走,只能躲在一旁的大缸子后面瑟瑟发抖。 “我们送过去的竹篮子大都被送给那边的穷苦人家了,鸡蛋肉一类的也被送了,人家又不是开杂货铺的,杂货铺也不收草鞋竹篮这玩意。 你大哥当年摔断了胳膊送过去,你老子我一分钱也没有,还是人家免掉了医药费,就收了一块土布给你哥救回来了,你哥这些年白疼你小子了,居然敢说这些混账话。 别拦着我,我明天非得要给他的皮都剥下来。” 男人将手中的藤条抖动了一下,细细的末梢在空中发出了一声声尖锐的破空声,让躲在大缸子后面的男孩吓的直打哆嗦。 他们家是住在村子里面的,也就现在农闲了抽空带着竹子到镇上来卖点竹篮子,竹匾一类的东西赚点小钱补贴家用。 他还是第一次和父亲到柏溪镇来卖东西,结果东西还没有卖出去几件,父亲就将家里面最好的篮子给送到了那个陌生的大夫家里面去。 他只是抱怨几句而已,怎么父亲就暴跳如雷了,这话就连说都不能说了不成,皇帝老儿私下里都可以骂两句的呢。 “孩子不懂事,教育教育就好了,别真上手啊,打坏了还要麻烦人家大夫。” 那手握用竹签子纽成鞭子的男人忌惮于男孩身边的那些瓶瓶罐罐不敢上前,摆摊卖这些陶器的小贩也害怕这父子俩在这里追逐将自己的这些货给弄坏了,赶忙出来打圆场。 这两人一看衣着就只是寻常的农家汉子,一身的粗布衣,他估摸着也拿不出来几个钱来,若是被对方打碎了这些陶器,小贩估计想要全数拿到赔偿就悬了。 “你这小子,回去看我怎么抽你,什么畜牲话也敢往外面说,今天我不打你,明天你就要被一人一口唾沫给淹死了。” 菖蒲并不知道身后的这些小插曲,等到他到了百草堂的时候就看到站在屋内坐立难安的三人,那是三个他请来的大夫。 “先生,这……” 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外面的大伙听见菖蒲决定不走了都挺开心的,只是他们三个心里面却是苦啊,但是又不能也不敢表现出来不开心的模样。 “抱歉,我确实不准备走了,不过三位依然可以留下来,其它细节也不变,诸位可以收徒,也不用交例钱。” “先生仗义。” 最开始到的那位老人率先拱了拱手,这已经是他们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待遇了,虽然菖蒲不走,他们在这里的生意确实难做,但是总好过去别的地方被人明里暗里的搞要好。 “既然小大夫要留在这里,那我还是不丢人现眼了,某就此告辞。” 老大夫接受了这个现状,但是也有人不准备接受,一个来自梁城的青年大夫冷着脸拱了拱手,随后转身离开了百草堂。 剩下的那个大夫则是开始了犹豫,他是真的想要留下来,若是菖蒲是准备去梁城的,那么这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但是现在菖蒲不准备走了,这柏溪镇的居民大都只认对方,对方还比他年轻,他连老头都熬不了,他自觉留下来即使不用给对方交例钱也难以赚到什么大钱。 只是这毫不费力的进入一地,有一家自己的医馆这事还是对他太有吸引力了。 “还请容老朽考虑考虑,明日之前必然会给先生您一个准确答复的。” 菖蒲点点头,看着这个位犹犹豫豫的大夫离开,随后转头看向了唯一斩钉截铁表示要留下来的老人。 “我五天之后启程,去巡诊。 镇子里面的事情就拜托先生了,先生的医术我知道,应对大部分问题无碍,若是遇到了无法处理的,可以去普济院找我的老师温老,我和他老人家说过了这事了。” 第324章 收徒二三事 有了大夫坐镇柏溪镇,菖蒲终于有机会出去巡诊了,这次菖蒲一共出去了整整六个月,一直到建安十六年的十一月才回来。 出去的时候才是夏日,回来的时候便见白雪纷纷,既然打定主意要好好教徒弟,菖蒲在巡诊的路上顺手将天资聪颖,有学医潜力的娃子一一收入囊中,带在了身边。 等到他回到百草堂的时候,除开杜仲之外小小的屋子里面还多了整整六个小孩,只可惜菖蒲看上了一个一点就通的女娃子,但是女娃子和男娃子却有些不同。 村里面的人听见菖蒲想要将男娃子收下当徒弟时大都是敲锣打鼓的庆祝,但若是听见他准备收一个女娃子,那便是一千个,一万个的不乐意。 大抵是认为女娃子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学了医术也没有什么用,最后也不能给自己养老,还不如留在家里面当个劳力,等到长大了谋取一笔嫁妆。 菖蒲无法强求那对父母,最终只能放弃了将那个极具慧根的女孩收下,故而他在这里收的徒弟全都是男孩。 那个第一个到的老大夫听见菖蒲居然开始收徒了,连忙将自己的孙子一起塞到了菖蒲的手下,菖蒲见那男孩虽然天资稍欠,但是胜在心思踏实,又有些基础,也便收了下来。 巡诊的路上菖蒲再次见到了那棵诞生了精怪的桂树。 只是对方还是没有听从他的建议,依然在走香火道。 这次菖蒲并未再劝,这类修行之路的事情不可强求,即使是错的往往也需要修行之人自己撞一次南墙才知道此路不通。 等到菖蒲回到了柏溪镇,知道了他开始收徒的众人开始频繁的带着自家的孩子往百草堂跑。 甚至于还有初云州其它地方的药堂掌柜悄咪咪的派人将自己家的孩子送过来,试图塞到菖蒲这里来,以此来偷师学艺一番。 菖蒲来者不拒,即使资质稍差,不算机灵,只要有恒心的就照单全收,最后人数涨到了十二人之后菖蒲才停止了收徒。 这么多人显然一个百草堂是住不下的,菖蒲索性将二爷的院子和温老的院子一起打扫了出来,给孩子们当做学堂。 孩子多了,杂活分摊下来也就少了,杜仲一跃成了众弟子的师叔,这些日子被孩子们请教这个问题,请教那个问题,整个人也自信了许多。 只是对于菖蒲来说,因为需要关注每个弟子的学习进度,反而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 这日在晚课结束之后,菖蒲将孩子们的课业逐一批改,然后准备捏灭灯火入眠。 此时就见梵影落在了桌上,看着对面屋子里面透过两层薄薄的窗户纸,依稀间可以看见还在打闹着的孩子们,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下算是彻底走不了了,你就应该狠下心来,反正也不欠他们什么的,若是之后也是如此,别说是寻心了,你我都要陷在这里。 也不见别的大妖入世成了这般模样,咋就你这样呢?” “心性武功是内功,与外物无关,名声金银为外功得之于外物,也受制于外物。 下一世我会注意的,不显名声,不积余财,方可守本心而不受制于外物。 这一世就这样吧,否则岂不是寻得了木心,却失了本心,木心尚且有形,那本心却是无形之物,难寻亦难觅。 也不用太担心,我已经有进展了,三年之内大概就可以用药力打通第一条筋脉。 只是后面的路数应该如何走我还没有想法,白莲教后面的功法还是需要熬打血气来达成气的充盈。 无法解决这一点,我们就无法继续发展下去。” “那那个白莲教执事所说的感应你准备如何解决,大煜现在势大,白莲教势微,即使他们里面有些高手,但是难免自己的功法在将来落在大煜的手中。 若是到时候修炼了那个功法然后被大煜那群人给发现了,我怕我们就只能溜了,我倒是无所谓,左右只是换个地方看戏罢了,但是你舍得?” “我没用白莲教的法子,只是借用了他们的思路,也因为如此白莲教后续配套的功法无法照抄,我还需要更多的样本来积累经验。 这里是西域,草原和中原的交界地带,若是可以打出名头,让西域和草原还有中原路过的高手来看病,或许会比直接去梁城更快接触到更多的人族高手。” “这事你自己拿主意,走也罢,留也罢,我陪着你就是了。” 梵影摆了摆脑袋,最终留下一句话,飞上房梁去待着了。 第二日清晨,当杜仲和几个师侄堪堪自被子中将自己给摘出来时,菖蒲已经站在了院落之中。 青年盘腿坐在院中的一只软榻上,他做五心朝天状,随后一口将一碗散发着苦涩味道的汤药吞入肚中,体内杂余的细微血气被逐渐拉出,最终在丹田的位置缓缓流动了起来。 菖蒲等待那朝阳开始逐渐热烈时便结束了修行,他仔细感受了一下这第一次的汤剂,在心里调整了一下药物的配比,随后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是那剂汤药之中的杂质,药材毕竟不是天成之物,生长在天地之间必然有所余。 即使菖蒲尽可能的顺着每一株草药的药性调整了配方,但是依然避免不了杂质的存在。 纵使他现在将杂质压在吐息之中吐了出去,体内也必然留存了些许的杂质。 不过比起正统武者那般几乎是把自己的躯骸当做仇人式的压榨方式,这些许的杂质实属算是温和之物。 早在一年多前,菖蒲就已经通过往来于他这里的大量一二脉武者的功法,推演出了基于白莲教功法思路的一条新路子。 之所以拖到现在主要是为了保证稳妥,他这几年将那汤剂里面有可能产生危害的药材分批组合品尝,目的就是避免那汤剂有问题让他顷刻间暴毙。 今日的第一次吞服得益于那庞大而雄厚的积累,毫无阻碍的就成了。 菖蒲感受着那于丹田之处的一丝气,今后需要每日服用汤药温养这丝气,再辅以药膳和肉食,勤勉不怠,方可使之壮大。 等到壮大到一个临界值之后就可以尝试打通第一条筋脉。 到时候就不用再每日用药物温养气脉,只是后面的路应该如何去走,菖蒲现在因为缺少高阶武者的气脉运行资料也不知道,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325章 建安二十年 年岁稍长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时间总感觉变得快了起来,上一刻才是堪堪及冠的冬天,这一日便已经是三年之后了。 晨曦之下,菖蒲在院落之中双脚散开至肩宽,随着喧嚣的风儿将已经微微变黄的叶子吹下,菖蒲向前迈出了一步,随后单手向前探出,作摘月状。 这是他依照这几年和之前观察到武人们的招式改良的一套动作,虽然并没有什么战斗价值,但是却可以配合体内的内力,加快内力循环和积累的速度。 随着一套招式打完,菖蒲的双手自身体两侧回笼至丹田处,伴随着自丹田处而起的一股气,青年迎着已经不若两个月前夏日那般温暖的秋日吐出了一条悠长而凝实的气。 在他的丹田处,已经演练过无数次的内力随着早晨服下的药力向上盘旋翻涌,最终打通了第一条筋脉。 菖蒲收势站定,然后就好像往常一样开始走向厨房那边,准备熬粥给院里面的弟子们做早餐。 反正他自己也是要吃药膳的,做一个人的饭也是做,做十几人的饭也是做,不少药材反而做的饭多了更容易控制一点。 虽然听起来那可以辅助修炼的药膳很有噱头,不过实际上只是些常见药材的搭配罢了。 这药膳也不是温养内力的主力军,正真发挥作用的是每天早晨菖蒲给自己准备的那一碗苦涩的汤药。 药膳的作用主要是用来辅助气脉的流动,这对正在熬打气血的武者来说可以算得上是一种快速散功的剧毒,也就对菖蒲这用药力通脉的另类武者有用。 至于完全没有走这一条路的人,这药膳对他们而言并无害处,相反还可以调理气血,疏通暗疾,延年益寿。 辰时三刻,百草堂外面就传来了孩子们的嬉闹声,住在二爷和温老院子里的孩子们来到了百草堂。 他们中有的去后院的水缸里面打水,准备擦拭前堂的灰尘,有的则是开始整理后院堆放着的药材。 辰时七刻,早餐开始,孩子们依然是吵吵闹闹的,似乎从起了床开始就闲不下来了,菖蒲将那个最调皮的弟子给揪了起来,随后将铁勺递给了对方,示意今日由他负责分粥。 男孩应了一声,开开心心的跑去那还冒着热气的粥锅旁边。 今日并无多少病人,早上那两个选择留下来的大夫看店里面也没有什么事情,索性就关了门,早早的到了百草堂来。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后来这两人发现菖蒲下午给弟子们讲的东西当真是深入浅出。 即使是他们这类经验丰富的大夫再听这些实际上还算是基础的东西,也感觉受益匪浅。 两人现在都挺嫉妒这些懵懵懂懂的跟着菖蒲学习的小孩了,这些童子们现在的起点就站在了他们遥不可及的位置上。 若是当年他们的老师也有这个水准,他们是否可以更进一步…… 午时六刻,店内的孩童们连同着两个大夫以及几个云游至此,或是意外发现,或是从朋友处得知百草堂的大夫菖蒲会在此刻讲学,且只要不打扰课堂秩序,任何人都可以入内一听的大夫逐一落座。 作为菖蒲助手的杜仲准备好了纸墨笔砚,随后安排着今日当值的几名师侄将角落的炭火点上,以驱散秋日渐寒的风儿。 申时四刻,今日的讲学结束,杜仲在菖蒲的旁边做着笔记,他不算是脑袋灵光的那一类,当初徐牧将他收下的时候也不是看在他的天赋上,而是希望他可以充当一个速成的劳动力去处理药材。 后来菖蒲收的学生大都是从周围乡村之中挑选的天资聪颖之辈,他现在已经快被进度最快的几个师侄赶超了。 不过经历过苍术之后的杜仲已经渐渐看开了,他不和这群家伙比,自己学到了就好。 杜仲认真的做好笔记,随后扫了一眼下方那些师侄们,看着这些小孩从无到有,他作为时常进行解答的半个长辈也感觉到了一股淡淡的成就感。 正式的授课已经结束,进度稍欠一些的弟子们便围在了杜仲和其他几人的身边,开始询问今日课堂上还有疑惑的地方。 几名和孩子们相熟的大人也加入了讨论之中,一时间好不热闹。 只有那几个刚来没几天的大夫有些放不开手脚,就这样挺直着腰板坐在那里,和周围的热闹放松格格不入。 “沢兄……我还是不了,我的问题等一会去问菖蒲先生就是了。” 一名刚来三天的老人端坐在微微靠后的位置上,虽然那群和小孩们打成一片的人中也有几个和他一样已经胡子一大把的老家伙,但是他还是有些拉不下来身位和那些黄毛小子一起讨论。 实际上第一天他都不怎么看得起这个现在正坐在那长案后面,小口品着茶的青年的。 当初还是在他老友的极力推荐之下听了对方的一节课之后,他才认为这人有两把刷子,遂决定明天还来。 不过要他现在去和这人的弟子们讨论,这岂不是承认对方比自己高一辈了吗,老人依然拉不下来这个脸。 只是那旁边讨论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他想不听也没有办法,老人不着痕迹的挪了挪屁股,侧过耳朵让自己可以听的更清楚一点。 突然,他听到了自己想要问的问题之一,老人立刻竖起了耳朵,只是那讨论的人群有三四群,而他刚好位于两群人中间。 老人又实在是拉不下来脸靠近去听,只能咬着嘴唇听了个囫囵吞枣。 第326章 访客 虽然大部分来这里的人都是来听讲来了,但是这事也不一定,比如两位坐在角落里,和那几个拉不下来脸的大夫一样并未参与到讨论之中的访客。 这两人一人用斗篷遮盖住了面容,只露出了一只棱角分明的下巴,另外一人更是直接用黑纱遮盖住了整张脸颊。 随着堂前的众人终于讨论完成,菖蒲在接诊了三名病人之后顺手解答了众人讨论之后依然没有得出结论的问题,人群见今日的时间到了也开始自觉的散去。 云游至此的大夫们虽然依然意犹未尽,但是菖蒲毕竟是教导自己的弟子为主,让他们听已经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他们也不好意思过了时间之后再继续追问。 几人只能结伴返回,准备回到落脚的院子中后再继续讨论一番心中的所想。 菖蒲的弟子们则是取了自己的笔去了后院,那里原本是徐牧的房间,只是徐牧已经很久不来百草堂了,失去了最后一丝志气的男人最后颓丧的窝在了自己购置的一间院子中,陪着自己的第二任老婆和幼子混着日子。 这里毕竟是徐牧的产业,故而菖蒲并未去动主屋,只是将后院开辟出来给弟子们当做练习课业的地方。 好在学医并非练武,不需要太大的场地,小院虽小,但是也勉强够用了。 那两人见菖蒲终于有了空,便由那名穿着件黑色斗篷的男子上前与菖蒲先行交涉。 “之前常听闻先生医术高明,今日一见没想到比传闻中的更加玄妙。” 男人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颊,他的两鬓已经全白。 “鄙人四方镖局总镖头,瑶金豹,见过先生。” 男人双手抱拳,向前拱了拱。 菖蒲听见这个名号后愣了愣,随后也拱手回礼。 瑶金豹的四方镖局算是靠近西域这边最好的几个镖局之一了,本地的钱庄若是想要转移大规模的金银去西域的几个小国,大都只能找四方镖局,也只有四方镖局敢吃下这个镖。 其中的底气不仅是他们中不少从军队里面退下来的老兵,还有这位成名已久的二流高手瑶金豹。 江湖上划分二流一流的标准和人们自己判断自己属于几流高手的依据有所不同,毕竟武者具体打通了几条筋脉这事情一般也只在师门内小范围的交流,外人并无法直接判断一个少侠到底打通了几条筋脉。 故而江湖上所谓的一二三流高手大都有些水分,有的是打出来的,有的则是江湖上有名望之人承认的,甚至还有自吹自擂到让大家都相信了的类型。 而这瑶金豹则属于打出来的二流高手。 菖蒲这些从江湖来的病人那里听到了不少关于这位高手的消息,他虽然并未给对方切脉,暂时不好判断对方到底打通了几脉,但是听对方的战绩,菖蒲推测也绝对不低于四脉。 这些年来找菖蒲疗伤的江湖人有了些扩展,已经有些三脉高手听闻了他的名声而选择来看病了,但是四脉和三脉是一个分水岭。 三脉还有可能是天资聪颖之辈凭借自身的天赋的一些奇遇在打通了任督二脉之后再打通了一脉,而四脉则需要一定的积累,需要从小充足的肉食和药浴。 毕竟对于大部分有些天赋的人来说,到达三脉开始准备突破四脉的时候也大都已经到三十五六岁了,其中的大多数人甚至已经接近四十岁。 这个时候若是早年间没有好好的保养,那么气血就已经到了顶峰,之后随着年岁增大,早年间的暗伤会导致武者的血气快速下滑,最终别说打通四脉,就是维持三脉的修为都很困难。 四脉的武者排除那些当真天资绝代之辈,大多数都是有天赋,同时有一个好师门或者是家族的天才。 无论是哪类人身边都不会缺少名医,他们自然也看不上一个并无显赫传承,只是有些名声的大夫。 “先生,我此行并非为我自己而来,而是为了小女,可否借一步说话。” 当菖蒲将两人带入了侧面的房间之后,男人立刻合拢了房门,随后那个用黑纱遮盖住了脸颊的少女向着菖蒲提起衣摆行了一礼。 “小女子面容丑陋,还请先生莫要见怪。” 女孩的声音清脆,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已经尽可能的克制住了自己,但是依然可以听出来一股淡淡的忧伤。 那女孩言毕,便抬手将笼罩着自己整张面孔的黑纱连同斗笠一起摘下。 却见女孩一半面容淡雅清秀,而另外一边却被一层微微凸起的褐色粗糙皮肉所覆盖。 “什么时候开始的。” 菖蒲在征得了女孩的同意后摸了摸对方那半边被褐色软肉覆盖着的面颊。 “自小便是如此,最开始的时候只有一小块,在后耳的位置上。 我当年常年在外奔波,回家的少,她母亲又走的早,便没有被重视,到了重视的时候便已经覆盖了三成的脸颊。 我找了其他几位大夫,只是到现在也只能堪堪控制到一半。 药钱不是问题,我相信先生的医术,不论是金银还是药材,只要先生需要,只管开口就是,老夫定当竭尽全力。 只有一个请求,请务必对此事保密。” 菖蒲收回了手,了然的点了点头,不久前江湖有小道消息流传。 说是这位瑶总镖头有一个奇丑无比的女儿,不久后那位已经入道出家的初云州名医便亲自出来辟谣,言明此事只是他幼子的酒后乱言。 现在看来,此事当真,也怪不得对方现在要来找自己。 “我并无十成把握,不过如果只是控制并无困难。 您也看到了,我这里人多眼杂,且此病若想治疗并非一日之功,还请在柏溪镇内寻一处院子住下的为好。 至于保密一事,我可以登门治疗,这并非什么难事。” “多谢先生,先生只用行医就是,我虽无法常留此地,但会遣一婆子前来照顾小女,不需要先生操心。” 第327章 建安二十二年春 瑶伊对自己脸上的疤痕是否可以被完整的去除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自小开始的寻医问药大都是以失望为结束。 现在多少也不差这一回。 若非父亲坚持,瑶伊实际上早就想要返回自家院子里去,不再受这外面的奔波之苦,也不再受这世人或是探寻,或是怜悯的目光了。 世人每当听闻她父亲的名号之时往往对她带着十分的敬畏与憧憬,而当知情人看见她摘下那面纱,露出这番丑陋的面容之后。 那之前的十分憧憬往往就会化为更加强烈的戏弄,释然,甚至是欢乐。 总是如此,总是如此…… 即使是那个号称初云州医术最为高明的老道士,依然只能堪堪控制住她脸上伤疤的蔓延趋势,仅此而已。 这样的等待死亡的日子太漫长了,而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若是余生皆要以此之法渡过,不渡也罢。 只是这次,似乎有了些许的不同。 建安二十一年的秋天,起了床的少女摸了摸自己那丑陋的褐色软肉,突然间她的手掌一顿。 随后少女便猛然起了身,也不顾身上只穿着件肚兜和亵裤,急忙取出那被压在箱中的一面铜镜。 这面铜镜是她母亲的遗物,除开这面镜子之外,她居住的小院之内便没有哪怕一面其它的镜子。 就是用来洗手的水盆,那服侍他的婆婆也会在端上来之前在上面撒上一些当季的花瓣或是树叶充当遮掩。 若是实在没有东西可以撒在上面,就干脆直接将沾满水的热毛巾用竹盘子送过来。 纵使是这面镜子,少女也在其上缠绕了一圈薄纱,避免取出其怀念母亲之时目睹自己那可憎的面容。 今日这面镜子上的薄纱被少女第一次摘下,她借着外间晨曦的微光,看着那面被打磨到可观发丝的上好铜镜内的脸颊。 丑陋的疤痕依然贯穿了整张面颊,只是在下巴的位置上,一小块褐色的软肉微微褪去了一块。 换作常人,即使是日夜照顾她的婆婆也断然无法发现这细微的变化,但是少女每天夜里都会用指肚轻轻抚摸那完好皮肤和褐色软肉的边界,以此告别自己的面颊。 这边界上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她都铭记于心。 铜镜中的那块皮肤虽然依然是褐色,但是颜色已经暗淡了下去,同时松软似浮肿的质感也在褪去,现在摸起来就好像结了一层厚实的痂。 “小姐,小姐!” 少女忙手忙脚的动静传到了外界,那正做好了饭菜的婆婆听见里面的声响立刻将手中的餐盘放下,快步冲入了房间之中。 壮硕的女子看着小姐手中的铜镜,立刻慌乱了起来,不由得连叫了两声小姐。 每当小姐看到了自己的面容,便会受到一次刺激,有几次甚至想要投井轻生。 “大夫什么时候来。” 瑶伊摆了摆手,让婆婆不要太过担心,随后小心的抚摸了一遍那陌生又熟悉的铜镜。 在她小时候,她的母亲总喜欢对着这面铜镜为她打理发髻,那个时候她的疤痕只是落在耳根的一块形似梅花的小小胎记。 自从母亲走后她的胎记就开始肆无忌惮的扩张起来,府中的镜子也都收了起来,就连这面镜子也被她用一层薄纱笼罩,纵使拿出来时也只敢隔着那层薄纱细细抚摸。 “前日先生已经来过了,看这日子菖蒲先生应该三日之后才会来,需要我去叫先生吗?” “不用了,今日先上药吧。” 往日并不喜欢的上药环节今日也变得充满期待了起来。 少女躺在床铺之上,随着热毛巾被拿开,那婆婆也开始用手肚小心的沾取了一点明黄色的药膏,细细的涂抹在了少女的脸颊上。 “小姐,颜色似乎变淡了些。” 婆婆小心的揣摩着自己服侍这位小姐的心情,每日为对方上药的她也意识到了些许的不同,结合早上对方破天荒的照起了镜子,婆婆猜想应该是病情有了些好转。 “嗯。” 瑶伊闭着眼睛,虽然语气依然平淡,但是婆婆还是从其的小表情中发现,少女的心情意外的不错。 建安二十二年春,当瑶金豹只身一人掩盖身份来到柏溪镇时,少女脸上的大块褐色疤痕已经开始皲裂开来。 虽然大面积的痕迹依然存在,但是大块痕迹中间的地带已然出现了深色的结痂。 而在更加边缘一点的位置上,已经有结痂脱落了下去,露出了下方粉嫩娇弱的新皮。 原本只是抱着抑制疤痕,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再赚一笔就将镖局里面的生意全权交给自己的大弟子,自己带着独女去京都求药的瑶金豹站在门外,看着女儿的脸颊久久无言。 当他微微抬头看过那房梁之后,这个刀尖舔血的男人禁不住热泪盈眶,两行浊泪自双目中落下。 “父亲,这是应该开心的事情。” 瑶伊快步上前,自怀中取出手绢,为父亲那粗糙的脸颊揩去了晶莹的泪花。 “应该早点带你来这里的,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啊。” 当瑶金豹再次见到菖蒲时,男人回首关上了身后的房门,随后直挺挺的跪在了菖蒲的面前。 “再造之恩当的如此,恩公不必多言。” 瑶金豹跪完就起,半点不给菖蒲拒绝的机会,站起身的男人拍了拍自己裤腿上的灰尘。 他们这类走江湖的人讲究的就是一个恩怨分明,恩要记得住,仇要报得掉。 “治病救人而已,无需多礼,入了门交了诊费就是我的病人,既然是病人我就会尽力去治疗。” “您是个君子,某敬您,这诊费只是为的遏制病情。 如今这疗效斐然,那诊费就显得有些单薄了,先生大抵是不缺金银细软一类的,某再给金银就显得俗气了。 先生可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是在某能力范围内的,某必竭尽全力为先生讨要来,若是暂无想要的先生也不用着急。 某这人重诺,此事江湖皆知,先生若是它日有求,某必带着四方镖局的兄弟前来应召。” 菖蒲顿了顿,他确实不缺金银,就是没有金银他在柏溪镇也饿不死,他现在出去就连白条都不用打了,大家看他来了大都是直接点菜就好,不用结钱。 若是其他人,菖蒲大抵也就笑笑将这话应下,转眼便会放在脑后。 这些年信誓旦旦告诉他有召必来的人不少,初云州靠近边疆,此地居民大都民风彪悍,少了南方学子的几分书生气,多了几分江湖侠客的匪气。 不论是富商还是途经此地的江湖侠客,不说是否会履约,大都在嘴上会给一个十分江湖气的承诺。 菖蒲感觉现在自己若是发出一道江湖告急,就是只来三成人,这队伍估计也可以从百草堂排到城门口去。 只是对此人,他还当真有一事相求。 第328章 建安二十四年春 “秘籍……” 瑶金豹沉吟了起来,不过当菖蒲准备收回这个略显唐突的请求时,男人却抬起了头。 “我的武功师承龙虎拳一派,非有师命不可轻传,不过我手上还有其它几种这些年机缘巧合之下拿到的秘籍。 只是仅有秘籍实际上无法修炼,秘籍更多是标准和案例,以我为例,修炼一事需要师傅在一旁监督,无论是气息,武功还是药浴都是如此。 若无师傅带领,单纯的秘籍是无法修炼成功的,至少无法走到我这个地步,若是只有秘籍,天资卓越之辈或许可以走到二脉甚至是三脉,但是必然止步于此。 当然更重要的是,练武这事吃童子功,恩公是名医,在治病救人这方面我当然是十匹马都追不上恩公,但是若论修行,鄙人不才,好算有点见识。 我观恩公身上并无熬打气血的痕迹,想来应该并无童子功在身,恩公根骨很好,骨架子大,若是二十年前我一定会尽全力引恩公入此门。 但是现在此事还请容我拒绝,盖因强行入此门非但不可有所成就,反而可能会折算自身寿数,若是我引恩公入此门,反倒是害了恩公。 当然若是恩公想要引后辈入此门,我可以带师收徒,如若天赋异禀,我还可以送其去我师公那里。 我师公是江湖泰斗,虽然年岁已大,但是早年间也是打通了六脉的一流高手。” “先生多虑了,我索取秘籍并非为这两者,自然也无需指导。” “如此吗?” 瑶金豹再次陷入了沉吟,就在菖蒲以为对方会回绝时,男人径直走向了一旁的书架,在征得菖蒲的同意之后取下了一只毛笔。 瑶金豹的字周正中带着一丝丝的匪气,男人就这样一页页写着,直到将可以写给菖蒲的所有秘籍尽数写下之后才算罢休。 “这些都是我这些年通过各种渠道得到的秘籍,不过恩公可以放心,这些都是见得了光的,见不了光的我不愿害了恩公,就请容许我不做表述。 只是秘籍一物乃是江湖所求,恩公没有武功傍身,这些秘籍还请勿要宣扬,若是它日有人问起来由,报我的名号就好。 这片地上的人大都还是要卖我两分薄面的。 我所修习为龙虎拳一派的秘传之法,气随拳走,秘籍文字不可外传,不过我可以为恩公在此处打一套拳,这是我本门的秘传,我信恩公的品行,还望恩公勿要外传。” 男人清开场地,先是检查了一下房间,随后瑶伊就先行去了外面,她虽然是瑶金豹的女儿,但是也并非龙虎拳一派的入门弟子。 为一介外人开拳路已经是破例了,自然不可再让并非门人的瑶伊一观这拳路。 当然这也有瑶金豹的一丝私心在,若是它日这拳路在自己这边泄露了出去,师门问询下来,他来杀掉菖蒲随后自尽便可,不会牵扯到并未看到拳路的女儿。 虽然他听闻菖蒲素来有善名在身,但是此事事关生死大事,不可不多考虑一步。 瑶金豹在打完了一套拳法之后就留下了那一叠秘籍,随后便匆匆的离开了柏溪镇。 虽然他看似风光,但是树大招风。 作为走镖之人积攒下来了可观的财富,也得到了许多江湖上千金难求的资源与秘籍。 但是走镖之事必然与他人产生冲突,他结下的仇人也不少,若是女儿在镖局之中倒还无妨,毕竟没人有胆子直接闯入四方镖局的总部去杀总镖头的女儿。 若是当真有这个本事,直接进来杀了瑶金豹不是来的更加痛快一些,何苦为难一介女子。 不过现在女儿在外面,他虽然安排了一位入流的婆婆看护在其身边。 但该小心的地方还是要小心一点的,他这几次前来都是在人前用了替身的,甚至是瞒着自己人。 也只有少数几人知道他离开了,但是却不知道他要去的具体地方以及要干的具体事情。 四方镖局毕竟是大势力,他这个总镖头也不是只用喝茶养花的花瓶,不可离开太久,一来一回在路上便已经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可以停留的时间并算不多。 菖蒲得了秘籍,那停留在一脉许久的功夫终于可以开始继续推演。 那瑶金豹留下的秘籍之中还包含了许多配套功法的杀伐之法,或许是因为瑶金豹本人擅长拳法的缘故,这些他从正规途径上得来的功法也大都是些拳法和枪法。 建安二十四年春,瑶伊脸上的最后一块伤疤也终于落下,这日瑶金豹带着整个四方镖局的精锐倾巢出动,镖局的旗子绵延了整整三里地,但是那浩浩荡荡的镖师队伍之中却没有哪怕一辆镖车。 就在江湖上的众人一边吃惊于这四方镖局十年来最大规模的行动,同时好奇这次四方镖局是准备护送什么时,四方镖局这浩浩荡荡的镖队却进了柏溪镇。 已经年老体衰的下山虎听闻了这个消息,不得不在大弟子的搀扶下出门迎接,虽然按道理讲他是本地的保长,对方只是一介并无功名在身的白丁。 但是江湖上的事情不仅看地位,还要看背景和能力。 论能力,对方是二流高手,还是以杀伐着称的二流高手。 论背景,对方的背景可谓是直达天听,对方师公那可是白虎阁的上任指挥使。 即使皇帝变了一次,但是白虎阁原本就是负责缉拿凶恶之徒的,与青龙阁相比和皇权的绑定并不深,故而并未遭到太大的清算。 人家老爷子现在老部下遍布整个白虎阁,说句话还是可以被重视的,君不见皇帝无论是否是真心,在老爷子的九十大寿都送了贺礼去。 现在人家到了,无论是出于什么缘故,他都要出来一趟。 下山虎现在是当真快下不动这山了,他原以为这柏溪镇多么偏僻一地方,他一个有些背景,有一定实力的人应该还是可以吃得开的。 结果前面来了位青龙阁的新秀,把他当个孙子一样的使唤。 现在又来了个白虎阁的大爷,也不知道这一天天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329章 毫无准备 下山虎披着件貂皮大衣,由大弟子搀扶着站在城门口的位置上,此刻的老人已经是尽显老态。 若说十几年前他刚来的时候还算得上是宝刀未老,那么此刻他就已经快要睁不开那臃肿的眼袋了。 看见自那山林拐角之处出现的高头大马,老人长松了一口气,他已经快要站不住了,若是继续再这样耗下去,他估计要直接晕厥在这里。 老人的大弟子立刻自怀中取出了一只锦囊,青年探手自其中取出了一片褐色的药参。 这是下山虎自温老那里求来的续命药,这是用上好的药参切片,随后以蜂王浆孕养,再加入几种药材熬煮,最后风干为小片。 老人将这没有半分蜂蜜的甜蜜,只剩下蜂王浆的苦涩与药材酸辣的小片含在舌头之下,凭借津液缓慢吞服。 一股热流随着那苦涩的津液穿过喉头落入肚袋里,随即这丝温热开始蔓延向了下山虎的四肢。 好药。 下山虎不由得赞叹了一声,下次还是要去找对方再要点。 只是老人并不知道,温老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些费时费力的药物了,这些生意大都是菖蒲在做。 只是温老的客人大都是初云州外的客人,大多并未听闻菖蒲的名声,只以为这玉面青年面容稚嫩当不得大任,还是那个留着长长白髯的老爷子看起来更像是世外高人一点。 下山虎虽在柏溪镇,但是近年来已经接近隐居,老人并不出门,自己作为武者又算是半个大夫,徒弟们不讲那菖蒲的二三事,他便也只是隐约知道那救下了自己徒弟的菖蒲医术不错。 但是并未想到如今其已经完全超过了他的几位师傅,甚至于就连自己手上的这味药都是出自对方之手。 得了这温和强劲的药力作补充,下山虎才堪堪站住,随后他仰起头看着那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少年。 若是那瑶金豹这般看他,他也就默念几句英雄当如此,只是这小子只是前面打头阵的,居然也敢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中。 那背负一双银色短枪的少年拉住了手中宝马的缰绳,浑身雪白,只在四蹄上生了四朵宝莲的踏雪转瞬间就将那大步化作小步,最终稳稳的停在了下山虎的五步之前。 “前面可是柏溪镇保长唐肃唐前辈。” 下山虎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少年,对方叫他的时候特意提了一口内力,下山虎现在可以确定,这少年至少也是通了一脉的入流高手。 一脉高手他见过不少,甚至杀过不少,只是这般年岁的着实少见,看来又是一个少年英雄。 “是在下。” 下山虎微微扬起头颅,他曾经也是通了二脉的三流武者,虽然随着年岁渐长,武者的修为会缓慢下降,但是大家都有老的这一天。 江湖上的默契就是大家默认已经金盆洗手的江湖宿老的实力为其的巅峰时期,并会按照这个标准给其相应的礼遇。 当然这是虚的,最终让对方愿意尊重宿老的缘故还是宿老那些身强体壮的徒儿们。 若是自以为拳怕少壮便想要对宿老动手,也就不要怪对方的弟子们上演一幕得罪了方丈还想走的戏码了。 下山虎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大弟子,对方现在已经通了一脉,而且经过这些年的勤学苦练也已经摸到了二脉的门槛。 只可惜他离开师门的太早,他自己又并无这方面的知识,并没有给弟子药浴的能力。 不过他已经将自己这些年的战阵攻杀之法倾囊相授,现在自己这个大弟子只差些许以命相搏的厮杀经验。 他的徒弟也不一定比这少年来的差。 “家师四方镖局总教头瑶金豹,得知保长在此迎接,特遣我来此请先生上马车一叙。” 那少年双手抱拳,并不缺这份礼数,只是下山虎看得出来,对方只是做做样子,内心骄傲的很。 下山虎也可以理解对方的这番姿态,他若是有对方的这般资质,准会比对方表现的更加狂妄。 当那马车停稳在面前,下山虎准备蹬车时,视线扫过对方马车旁边跟着的六名青年才俊的他只感觉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似乎是因为身为镖师的缘故,这些青年天然便没有如寻常武人一般对自己的境界遮遮掩掩。 反正走镖途中定会与人交手,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大大方方的亮出来,也好打消那些宵小之辈的窥视。 反正需要藏的招式套路一类的光是看也看不出来,当发现下山虎看向自己时,几人纷纷运行功法,大大方方的让这名年老体衰的保长见见世面。 下山虎感受了一下这几人的内力,加上那和他交涉的少年,一共有三名一脉入流之人,剩下两人为二脉,至于最后一人,下山虎并未打通三脉,他在最巅峰的时刻也距离那个境界差许多。 那人的气息让下山虎不敢确定,这到底是三脉还是二脉顶尖。 不愧是北面最强的江湖势力之一啊,下山虎感叹了一声,随后登上了这架马车,见到了那位凶名赫赫的瑶金豹。 “久仰。” 瑶金豹此刻正大马金刀的坐在车内,他的面前是一壶架在炭炉子上面的烈酒,随着炭火的炙烤,车内满是香烈的酒味。 瑶金豹客客气气的拱了拱手,只是人却并未站起来,依然如一口大钟似的稳稳坐在那酒壶之后。 下山虎立刻弓腰行礼,道了声全是虚名,随后连忙补上了几句对这位总镖头的恭维之话。 终于他得以坐下了,只是似乎是因为随行之人全为武夫的缘故,车内并未添置软垫,要是年轻时这倒是无所谓,毕竟是习武之人,禁得起这些许的风霜。 但是此刻的下山虎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颠散架了。 老人一手紧抓着那一侧的栏板,防止自己被这该死的崎岖路面给颠出去,该死的,他怎么没发现城内的地面也是如此的崎岖不平。 下山虎是想要询问一番这条强龙为何要来自己这小泥潭里面打滚的,只可惜并未找到机会开口。 看着那端着已经温好的烈酒,和身边的三名好友推杯换盏的瑶金豹,下山虎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开这个口。 此事事发突然,若非对方直挺挺的就向着柏溪镇而来了,他都以为对方是准备去西域接笔大单子了。 原本坐在戏台上看戏的他前脚才笑谈这四方镖局当真是接了个大生意,江湖上怕是又要起一阵腥风血雨了,后脚自己就成了组成这腥风血雨的一员。 仓促之下他是没有半分的准备。 第330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当那镖队带着车子停在百草堂前时,下山虎的脸色变了变,老人先是在心里抱怨了一句徐牧这个混球怎么捅出来了这么大的一个篓子,随后小心翼翼的先行下了车子,随后恭敬的站在下面等待着瑶金豹下来。 他和徐牧不熟,对方就是作死也碍不着他,死就死了。 只是那菖蒲当年救过他的大弟子,虽然当初他在那位公公想要动菖蒲的时候提点了一句对方的背景,但是那最多算半个人情,大头还是对方有背景。 他原本以为这剩下的半份情很快就可以还掉,毕竟这里是边境,治安并不算多好。 对方若是遇上了事情,自己出手帮一次也就算是将大弟子的人情给还上了。 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些年并未和人结怨,那几个在他看来都算是难缠的家伙也被对方给治的服服帖帖,甚至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白莲教都对对方礼遇有加。 他是半点没有机会将这半个人情给还上,现在有机会了,结果就是这档子要亲命的大事。 老人咬了咬牙,他看情况办吧,尽力而为。 徐牧这人是卖了假药还是害死了人,搞的这群人如此大的怨气,不仅是倾巢出动,而且还一上来就对自己这个本地的地头蛇保长明里暗里的敲打了一番。 自己等一会最好还是以菖蒲的仁德之名为切入点,赶快将这被师傅坑了的小子给切割开来,对方还有上面的墨宝,大概,应该会没事吧。 瑶金豹来到了百草堂的屋外,就在男人想要敲门的时候,屋里面青年温润如玉的讲书声传了出来。 “你带着他们去客栈,等到我通知再来,不要挡了道,显得我等不懂礼数。” “师傅,我替您在这里候着,等到先生快出来了我给您报信去,我脚程快,不耽搁事的。” 那背负一双银枪的少年得到了命令,拱了拱手示意自己晓得,随后便俏皮的跳到了瑶金豹的身边,踮起脚尖给男人捏了捏肩膀。 “他是我恩公,我这是来报恩来了,这点时间难道都等不了,你且去吧。” 那银枪少年无奈的耸耸肩,带着随行的大部分师兄弟去了提前订好的院子。 他们这次虽然没有带镖车,但是却带了六架马车,寻常人见这马车上面并未插上四方镖局的旗子,只以为是队伍的辎重。 但是少年清楚,没有插旗子是因为这压根就不是押送,而是送礼,东西是师傅的,自然不算是镖车了。 这四架车里面是这些年瑶金豹积累下来的珍贵药材,有些甚至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上品。 之所以不直接送金银,概因为他们提前给师傅参谋过了,那菖蒲不差钱,也并不贪财,否则也不会散财去做那普济堂了。 最开始瑶金豹听说菖蒲名下有个普济堂时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不长眼小鬼,敢用菖蒲的名头给自己谋私利,将这腌臜玩意挂在对方的名下。 他都准备为自己的恩公清理一下门户了。 结果一调查才发现,这普济堂就是当真的普济堂,干的就是普济堂应该干的事情。 这事情可是太稀奇了,他瑶金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当真没有见过真的在干普济堂事情的普济堂。 既然金银对方不需要,功法他能给的也都已经给了,那么就只能给些医书和药材了。 还在四方镖局本身作为一家吃武艺的馆子,自然是备了些好药在手上,为自家兄弟留着的。 除此之外瑶金豹自己的小金库里面也还有一些上好的药材,这些是给他的亲传弟子们用来熬打身体和药浴备着的。 瑶金豹这次挑了些这里面菖蒲大概用得上的上品打包好,一股脑的送了过来。 那少年带着底下的兄弟们去了镇上的一间客栈,客栈的老板也没有想到,几天前那个大气的包下了他们客栈全部客房的大主顾居然就是最近江湖上闹的沸沸扬扬的四方镖局。 最开始看见这群牵着马,提着武器往自己这边而来的武者时,老板还以为是来找自己的,他立刻过了一遍自己生平所做的全部亏心事。 只是他虽然刻薄奸诈,但是最多只是求点钱财,给酒里兑点水,给好米里面掺点碎米,亦或者是上肉的时候缺点斤两。 这事确实不道德,他自我反省,但是犯不着这么一大群人提着兵器就往自己这里来了啊。 老板一边快速的抵住房门,一边在心里暗骂本地的保长下山虎。 这老小子现在死去了哪里,他们交的税钱都喂了狗吗,这匪徒都敢当街提着武器来欺压自己这等良民了,也不见这人出来管一下的。 直到他听出了那个一次性付了一半银子当做定金的豪爽客人的声音后,老板这才长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发现了他缺斤少两的客人来讨债来了。 “老板,你家的酒,俺喝的不得力,下次注意点,别让雨水再给落了进去。 否则,俺家的这些兄弟可不像俺这么好说话的。” 就在老板庆幸于自己逃过一劫时,那豪爽的客人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口寒气逼人的牙齿一张一闭,就让老板几乎要瘫倒在地。 完蛋,这次只能忍痛少赚一点了。 下山虎看着那瑶金豹搬了张太师椅,就这样大马金刀的坐在街对面的面铺里面,此刻也微微回过了味来。 徐牧那人他知道,有些小聪明,医术也还算凑合,但是惹到瑶金豹这类大人物够呛,更何况是得罪到让对方倾巢而出过来弄他的地步。 这徐牧没这个实力。 就是徐牧有这个实力,排除掉瑶金豹这人有毛病,到了地方不报仇过来吃面,瑶金豹也应该现在就将徐牧给抓出来,随后看情况是杀还是刮。 现在看来,难不成这人是来报恩的,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成。 一时间下山虎想到自己一路上遇到的磋磨,感受到了一阵的委屈,兄弟啊,你倒是给个话啊,咱们一家的。 第331章 肥水流了外人田 瑶金豹大张旗鼓的带着整个四方镖局的人到了柏溪镇,这事情在江湖上不算是一个秘密,随后男人则是更加高调的将一批上好的药材作为赠礼送给了菖蒲,再然后还准备在柏溪镇建立四方镖局的一座分部。 此刻下山虎终于回过味来了,为什么对方一上来不分三七二十一就给自己了一个下马威,这分明就是准备直接进驻柏溪镇。 这样一来对方和他的矛盾就是不可避免的了,对于对方来说与其费尽心思拉好关系随后因为利益的缘故再次撕破脸,不如直接上来就压制住本地地头蛇的气焰,以此宣告自己的统治地位。 只是,这么一个小地方,四方镖局这样的庞然大物为什么会如此的重视。 下山虎冥冥之中察觉到有可能是因为菖蒲的缘故,只是他还是不太相信。 菖蒲的师承他都知道,即使是温老也并不算是什么医术高超到可以让四方镖局特意前来这里建立据点的人物,至于徐牧,徐牧或许在正常的医术上要比温老强些,但是武者需要的医疗服务和正常人需要的是有区别的。 徐牧对他们这些江湖人士来说就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左思右想满脑子思绪的下山虎最终决定打直球,老人由自己的弟子搀扶着出了门,他的身子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 那些传承有序的大夫往往要价极高,有些甚至只为几个特定的门派或者是家族提供服务,更有甚者其本身就是某个门派或家族的一员。 下山虎看似势大,但是他势力的极限仅限于他自己,他可以为弟子遮风挡雨,但是在年老体衰,逐渐失去价值之后已经无法获取他这个层次需要的利益了。 老人也看了几个大夫,只是发现对方距离自己记忆中那些名家差距过大之后,老人也就放弃了在这些俗世大夫上花费太多的精力。 也就温老温养的药材可堪一用,只是依然还是差点意思。 老人微微拉开马车的车帘,他看着侧面那正热火朝天忙碌着的院子,一股苦涩之情不由得涌上了心头。 这里很快就要进驻在初云州内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江湖组织四方镖局了,他这头老老虎,已经看不住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了。 入了百草堂的下山虎看着那青年顿了顿,他曾经也来找过对方,毕竟对方也算是本地有名的大夫,虽然师傅中没有传承有序的名家,但是好歹治好了不少受了金石之伤的江湖侠客。 只是当时的对方对自己这衰弱的气息也是束手无策,那次之后他就没有再来找过对方了。 此刻看见那已经抽条张开了的青年,下山虎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个巨大的错误,对方当时还在成长,当时也许不行,但是不代表之后都不行。 老人叹了口气,此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期待对方医术高超,还是应该期待对方依然对自己的身体束手无策。 若是前者,那么一想到自己就这样任凭这个金矿摆在自己的身边,最后还是让一个外人给开了矿,他就感觉一阵的揪心。 而若是后者,自己倒是无所谓,吃点虎狼之药将最后的日子渡过去就是了,只是自己的这些徒子徒孙们,怕是要比自己走的更加艰难。 十二日之后,瑶金豹已经带着四方镖局的众人离开了柏溪镇,他毕竟还有生意要做,现在虽然不用给女儿准备药钱了,但是女儿未来的嫁妆还是要花钱的。 解决了心头那块最大石头的瑶金豹现在干劲十足,只想要好好的赚他一笔。 那四方镖局在柏溪镇的驻地本来就是在盘下来的建筑物上进行改造,建筑什么的都是现成的,四方镖局的人只是将那四间院子彼此打通,随后将外墙加高。 此时初期的拆除工作正在进行,前去复诊的下山虎看着那进进出出,挑着装满土方篮子的汉子们,眼中满是无奈。 他无法阻止对方,只能选择在接下来并存,当然更让他心情复杂的是,十二日的疗程过后,他自己已经感觉到了身体的好转。 虽然没有到肉医白骨,重续经脉的地步,但是他体内气血的下滑趋势已经开始减慢,按照这样的趋势,他感觉自己可以再多活几年。 越是这样,他就越感觉揪心,当初为什么就不多多关注一下对方呢,最好在他当年还是孩童的时候就直接下手,果断将对方给收入门内。 就是无法收入门内,也要想办法用些方法将其给牢牢的捆在自己这边,这样至少在自己走后他那些娃子们也可以有个受了伤疗伤的地方。 武者因为熬打气血,同时打通筋脉的缘故,治疗的方法许多时候都和普通人有所区别,往往这些知识都是每家的不传之秘。 下山虎没兴趣搞清楚菖蒲的这些知识是从何而来,他只是想要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和对方结个善缘。 “我太傲慢了。” 下山虎将帘子放下,再看也无法改变什么,他转头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大弟子,准备将自己的这个教训交给对方。 “我当年来的时候只以为这里不过是些土鸡瓦狗罢了,自认为自己是强龙落了地,委屈自己当了个地头蛇,结果那刘氏的潜龙没有认出来,自己身边的金矿也错了过去。 当时我甚至还找过他,然后自认为他也不过如此,就这样放在了一边,当年我在上位,现在却是形势转变,需要我来求他了。 这个教训你要记住,牢牢地记住,万不可小觑这天下的英雄啊。” 老人拨开车帘,抬脚自那已经停稳的马车上下来。 菖蒲看了这次已经可以自己来到柜台前,面色也好看了许多的老人,放下了手中正在修改的药方。 下山虎的问题主要是气血衰落之后开始紊乱了起来,合着其体内早年间的众多暗疾,导致老人原本雄厚的内力反倒成了份装在纸袋子里面的铅块,一不留心就会伤了自己。 第332章 医者与武者 下山虎将手掌收回,随后将袖口位置的布料拉直。 “气血衰落之后内力反冲是武者常见的毛病,除此之外功力运行出了岔子也大都会留下难以自我愈合的暗疾。” 菖蒲拟好了单子,随后将那药方递给了一旁当值的弟子。 现在他的弟子们已经学了些东西,杜仲也终于可以和这些师侄们轮班,不用再像之前一样苦哈哈的全年无休了。 下山虎说完这句话,视线也自自己那绣着暗纹的袖口上转移到了菖蒲的双眼中。 “武者虽然因为常受伤都有些处理跌打损伤的经验,在这方面也勉强算是半个大夫,但是内伤这东西还是需要寻求大夫的帮助。 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大夫,大都不止一个,有些时候这些大夫同时也会服务于多个门派和家族,这事情大家都清楚,是可以摆在明面上的。” 下山虎打量了一下面前之人的神色,在确定对方没有厌烦于这些算是常识的消息,反而露出了一丝感兴趣之后,心中便是一松。 看来他猜的没错,或许对方是单纯的天资聪颖,亦或者是得到了医术但是并未得到相对应的常识,既然如此,自己或许可以凭借这些常识获得一些好感。 下山虎很清楚,自己这小门小院的,拼财力,拼人脉,拼实力都打不过四方镖局,他唯一获取到菖蒲好感的方式就是趁菖蒲还未得知这些属于高层武者们的常识前,将自己的所知尽数拖出。 即使后面四方镖局的人告诉了菖蒲这些知识,也只能证明自己的消息准确,自己的心更诚。 而若是四方镖局有些小心思,在这些消息上面耍了小聪明,他甚至可以凭借这点离间菖蒲与对方的关系。 反正他和对方已经撕破了脸,对方虽然强大,但是又不能在没有丝毫证据的情况下对自己这个朝廷任命的保长出手打杀,既然如此那么大家都斗一斗。 只要维持在斗而不破的状态,他面对对方武力不足的劣势就可以被暂时隐藏起来,相反他地头蛇的属性以及对本地事宜的熟悉则可以成为一个大优势。 现在乾坤未定,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 “四方镖局是大户,梁城和初云州外面他们也有几家合作的医馆,都算是好手了。 他们药浴一类的药材也大都是从那些渠道来的。 先生之前是否好奇过,那白家,苏家这些大家族又没有做医馆的生意,每年为何要重金收购那些品相极佳的名贵药材。 而随后这些药材就在市面上消失了,也不见落在市面上,或者是熬到药里面去,甚至就连白家的人生了病,需要百年份的上好人参,还要去苏家借。” 下山虎坐正,随后在桌上写下了两个名字。 菖蒲顿了顿,这两个名字他知道,都算是北面赫赫有名的江湖组织,一个是与四方镖局一样的镖局,另外一伙则是一家武馆。 “大户人家中做药材生意的会将上佳的药材送上去,这是他们的孝敬,出了事情上面就会保他们。 大多数时候这些人并不会自己收药材,药材多是送到医馆里面来,至于用了多少,没有用多少,这些人并不会深究,只要需要的时候拿得出来就行。 当然若是害怕麻烦也可以将这事情给推出去,您若是见到类似的人,给人家付了钱他们自己就会协商,那边就会自己收药材,之后若是需要则会自己带药材。” 菖蒲点点头,他自然听出来了,这收药材里面应该是藏了不少猫腻的,这应该是江湖势力那边用来拉拢医馆的手段。 毕竟对于医馆来说,上好的药材就是自己的箭矢,虽然大户人家自己大都会备药,但是大户人家又不是开医馆的,备的药材也大都是些耐储存的补药。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稳定而且高质量的药材来源无疑可以让医术优秀的大夫如虎添翼。 “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是大家在这件事上还是有些默契的,一位大夫可以服务多个门派,只要不泄露各个门派的消息就是。 还有,先生最好还是给自己的弟子分个内门和外门,有些东西还是只在内门传习的为好,若是落太多东西出去,怕是会惹上些麻烦。” “受教了。” 菖蒲将已经打包好的药材递给了下山虎,下山虎双手接过之后这才转身将其递给了自己的大弟子。 下山虎见这次的人情已经卖了出去,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百草堂,走的时候就连步子都轻快了几分。 菖蒲看着背影消失在院中的下山虎,摸了摸自己那已经有了些胡须的下颚。 对方在一直强调一个大夫可以同时为几家江湖势力服务,这显然是在表明,菖蒲日后开始接了四方镖局的生意,依然可以接他下山虎的生意,江湖上没有这个忌讳,这点很好理解,菖蒲也没有什么异议。 毕竟哪有给一家治了病就不能给其他人治病的道理,即使是太医院也不只是单为皇帝一个人服务的。 至于后面那个信息,分内门和外门。 菖蒲看了看后院中正在玩闹的小豆丁们,这消息来的有些迟了。 他不知道那些专门给武者看病的大夫是走的什么路子,但是他给武者看病的方法底子上依然是基础的知识。 并非另开了一条路子,也没有什么可以卡住别人的口子,照着这个法子学下去,给武者和普通人看病不过是难与易的区别罢了,又哪能区分什么内门和外门。 仔细想想也能明白,给武者看病这事几乎属于一脉单传的秘术,毕竟这属于武者这一掌握权力武力团体的必要需求。 掌握这个需求就可以成为武者利益团体的内部成分,还是武者需要维护的内部成分。 现在大家有默契,都保持着一个度,每家干每家的活,你若是一次性培养了几十个人,这不就是要来抢大家的饭碗吗? 看来他未来是必须要遭人恨了。 第333章 谋划 瑶伊脸上的瘢痕虽然已经全部褪去,只是那新长出来的皮肤依然脆弱。 女孩被要求继续待在百草堂半年,一直等到病情稳定为止,对此女孩并无抱怨。 对于她而言,可以摸着自己那光滑的皮肤就已经是在美梦中才能梦见的事情了,不过是多几天的停留而已,算不得什么事。 随着四方镖局的分部建立,菖蒲这里突然间就繁忙了起来,瑶金豹看重了菖蒲的医术,在确定菖蒲同样擅长调理武者的气血之后,他更是将一位四方镖局的老镖师给请到了柏溪镇来坐镇。 “老爷子,怎么样,我这次没有骗您吧。” 再次回到柏溪镇的瑶金豹站在四方镖局本地驻点的一间僻静小院中,微微晃动手中的茶杯,让那琥珀色的茶汤顺着棕色的杯壁缓缓游荡起来。 “那上次呢?” 老头没好气的举起了手中的拐杖,狠狠地敲了敲地面。 “别提上次的了,就这次,我这可是偷藏着都没给别人说,发现了这个大夫后就立刻把您给送过来了,结果您当时还和我发脾气。 说什么,你这是要折腾死我这把老骨头。” 瑶金豹一改在外人面前的严肃模样,这番嬉皮笑脸的模样倒是像极了他那使着银色双枪的小弟子。 “算我没有白疼你小子,不过,你不会是拿我来当试金石的吧。” 老人眯了眯眼睛,这小子非常的皮,他总感觉这家伙在拿自己开路。 “这哪能,您要是有了个好歹,我师公不得亲自过来将我的皮都给剥掉。” “这小娃娃医术确实厉害,也不知道你是走了哪门子的狗屎运,前脚和玮家闹翻,后脚就找到了这个大夫,我感觉他的医术比玮家的那几个坐堂的大夫都要好点,只是比起玮家的老太爷还是欠一点。 不过他还年轻,过几年说不准等玮家的老太爷没了之后,我们这些老伙计当真要过来这边养老。 等等,那玮家跳墙是你干的,你小子在这边找到了替代品,随后在那边放任对方激化了矛盾?” 老人突然停顿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危险了起来。 “玮家仗着自己是我们唯一的合作医馆,这些年嚣张跋扈管了,我哪能管的住那些爷。 我知道,您这些长辈们念旧,玮家的老太爷当年确实帮了我们大忙,老太爷人也确实不错。 只是玮老太爷耳根子太软,下面那些小辈多有放纵。 要是您当真为了老爷子考虑,就应该当断则断,那医馆里面那个虎头虎脑的娃子您还有印象吗?” “哪个?” 老人疑惑的皱了皱眉,他不是多么喜欢小孩,好在菖蒲那里的小孩大都知书达礼,并未吵吵闹闹的扰人清净。 “就是您第一次去时,给您上了杯茶的那个娃子。” “嗯。” “他是玮家四房那一脉的孙子辈,算是老太爷的玄孙子。” “人家菖蒲也是我们选的大夫,你这样做,过分了。” 老人的眉头皱成了一团,甚至比第一次质问瑶金豹是否就是玮家二房与五六房与四方镖局这边闹掰这事的幕后推手时还要紧。 瑶金豹与玮家素来有些矛盾,即使当真是对方推动的这事情,他也找已找到了替代的法子,加上玮家这些年确实有些过分了,他们内部也有些人不满于对方。 这事情最多说一句瑶金豹手段有些狠毒,他只是和玮家的老爷子有些关系,不喜对方使这手段拉开和玮家的关系罢了。 说一千道一万,这瑶金豹也是他的师侄,那玮家的老太爷只算是他的老友,他还没有老到昏了头,去为对方小辈的利益而和瑶金豹反目成仇,最多训斥两句。 但是将玮家的娃子塞到菖蒲这里的事情就过了,这事若是爆出来里子面子都不好看。 人家是四方镖局的盟友,而且还放弃了药材这方面的权利,算是非常的有诚意了。 “我问过他了,人家同意了,这是真正的有教无类,并无私藏的医者,那些腐儒这次给的字倒是没有给错,当真是悬壶济世。 别不信,这事情我没必要骗您,也骗不了您,您要是不信自己去问问就是了,反正您常和他见面,那次数可是比我勤多了。 其它几家医馆都已经派了自己的小辈过来,他后面收的几个弟子都是的。 而且那玮家的小子也不是我送过去的,是他老爹有眼力见,给他送了过来。 我提这话就是想让您安安心,玮家的人我也认识,我也有交好的,这些年虽然有些摩擦,但是大家大体上还是合作愉快的。 只是上次柳白受了伤,就一味两百年份的人参,他们都拿不出来……” “这事情已经过去了,最后玮家的老太爷不是拿出来了吗,柳白也没有落下什么病根。” 老人立刻打断了瑶金豹下面想要说的话,只是这次瑶金豹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把话给挑明了,即使被打断了话也没有因此而停止。 “那是人家借给他的,这次可以借,是因为老太爷有面子,那下次呢,下次若是借不到,或者是别人自己也有急用呢?” “人家也在改了,而且上次不是已经去看过了他们的药库了吗,你上次去看的时候还和我说,准备自己添置点药材备着,说起来这事情干的怎么样了。” 老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同时尽快拉开这个话题,不想要在这上面继续拉扯下去。 “药材全送过来了,人家是真的在用药材的,给他我放心。 您别忘了,玮家的二,五,六房这些人出了几个大夫,就是那几个所谓的大夫又有多少的水分在里面。 人家权贵都看不上这些人,这些人自己又拉不下来脸去干药房的活,要不是玮家的老太爷给他分了管理药材的活,他们当年都快要把自己给饿死了。 现在呢,穿金带玉啊,您都没有穿上的丝绸,他们给那些小娃子一人一件,一季一换,岁岁有新衣。 其它时候就算了,那次捅出来了这么大的篓子,你们还护着那些蛀虫。 您让我手底下那些把头系在裤腰带上的兄弟们怎么想,你让那些安安分分看病学医的玮家人怎么想,你让外面的人怎么想。” 第334章 打扫屋子 “玮家那边我已经通知好了,这次只是希望可以提前和您通个气,让您有所准备。 我在乎镖局,这里是我的家,我是在那院子里面玩着泥巴长大的,我不希望她变成一潭死水,亦或者是被人搅的天翻地覆。 我无意去对玮家赶尽杀绝,我只是想要重新规划我们的合作方式,玮家那边干活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这里的人全是你的心腹吧,看来我今天若是不同意怕是就不能离开了。” 老人靠在椅子上,安静的看着自己这一脉当代最优秀的人。 有野心,有手腕,下得去手,也有天赋和实力,只是……少了些念旧,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咱们四方镖局从来没有让干活的人吃亏的先例,这事情我办定了。” 瑶金豹将手中的茶汤一饮而尽,随后将那空了的茶杯扣着放在了桌面上。 老人看着瑶金豹离开的方向,视线随后转移到了那扣着的茶杯上。 “一杯茶,倒是被他喝出来了践行酒的感觉。” 老人摇摇头,拉了拉身上的毯子,微微合上眼睛,享受着午日的温暖。 年轻人的事情就让年轻人去干吧。 “有心事。” 当第二日老人来到菖蒲面前时,只是切了一脉的菖蒲就抬眼看向了面前这乐呵呵的老人。 “这也能看出来?” 老人愣了愣,他走江湖这么些年,倒是见过号称有读心术的奇人异事,但是那大都是观察人神色的小道。 人之心绪漂浮不定,若云似纱,哪能那么容易被人给看出来。 “可以,您的脉象有神伤之征,虽然不知道您为何事而担忧,但是我作为大夫需要提醒一下,您的病情很严重,现在用药材只是控制住了血气溢散的趋势。 您体内的血气依然不稳定,此刻全靠着身体的本能在运行着,一旦这个趋势被破坏,那么过于强横的血气就会冲脉而出,到时候神仙难救。 现在您最是需要保持思绪稳定的时候。” “我已经活够了,九十岁的武者,这可不少见,小大夫之前也没有见过吧。 这个岁数的武者暴毙而死很正常,早年熬打之时落下了太多的病根,青年时又争强斗狠,为了些虚名拼了个你死我活,现在应该的。” “您需要珍惜我的劳动成果,只要调理得当,多余的气血可以用来温养身体,虽然无法遏制功力的下降,但是在保证身体健康的情况下到达一百岁还是没有问题的。” 菖蒲皱了皱眉,他最讨厌这类自己治了一半,结果他都还没有说什么,自己却一副对自己性命不在乎的病人了。 要是他治好了结果这人随后自己又将自己给作死了,那他不就白救了吗,虽然他知道世事无常,但是遇上这样的无用功他总是感觉很不开心。 “唉,家里面的事情啊,也对,这事情不应该是我这个老头操心的,我在这里就好好治病。” 有些出乎菖蒲意料的是,虽然四方镖局努力的给自己拉了些生意,但是这些日子最为火爆的生意居然是排着队上门的各家贵妇。 修复好了脸颊的瑶伊这些日子常和一些关系相近的女子出现在梁城的宴席之上。 瑶伊的脸之前虽然属于一个秘密。 但是瑶金豹毕竟不是知府老爷,他又要带着瑶伊四处奔波,到处求医问药,这事情一些消息灵通之人实际上大都知道。 世面上和小辈之间之所以并未流传这些消息,主要是因为大家不想要因为这件小事而恶了瑶金豹这个大人物。 此刻对于那些知道些内幕的夫人们来说,瑶伊那光滑细腻的脸蛋就是最好的广告。 谁人没有几个难以启齿的疤痕,就是自己没有疤痕,谁家又没有几个丑姑娘。 送走了四方镖局的那位老爷子之后,菖蒲遇到了一个有些特别的顾客。 说实话这些日子来求菖蒲淡化疤痕的人不少,有些是在肚子上的,有些是在脸上的。 有些是瘊子,也有疤痕和胎记,这都不算难,这其中也不乏一些爱美的男子,这事情不特别。 特别的是这位男客人希望菖蒲给他去掉的东西,那是一个墨色的刺青,就这样落在了这张还算清秀的面颊之上。 菖蒲在看到这个字之后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按道理只要是病人他就应该治疗,只是这个字属于人类的刑法之一,并非切实意义上的疾病。 “倒是我考虑不周。” 那青年也发现菖蒲在盯着他脸颊上的字看,他笑了笑,随后摆了摆手,他身后就有一个眉星目剑的俊秀青年凑了上来。 “去叫本地的县令给我开个单子,给这位小大夫证明一下,这刺青可以去掉,并不会招来麻烦。 快点,我还准备治疗呢。” 还不到半个时辰,那去讨要单子的青年就回来了,只是他并未拿到单子,而是将本地的县令给直接带了过来。 “哦,是县令大人啊,久仰久仰,这次麻烦你了。” 那坐在凳子上的男人甚至就连起身的动作都没有,只是口头道了两句,随后供手随意的敷衍了几下。 县令却只能站在那里,小心的陪着笑。 若是下山虎在这里,说不准会舒坦不少,至少不只是他一个人被这上面来的强龙给治的像是个孙子一样了。 “哪敢,哪敢,我们这些小官可以为大人排忧解难那是我们的福气。” 县令拱手回了礼,对方对他的态度十分的敷衍,但是他还是忍下了不爽,将该有的礼节全部做到。 “我这罪已经被郡守大人免了,按道理这刺青也可以去掉了吧。” 男人转头,含着笑看着面前这小心侍候着自己的县令。 十几年前这可是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们一家人命运的大人物。 第335章 两面包夹芝士 “菖蒲先生,郡守那边早些时候确实来了信,言明这位大人已经脱去了待罪之身,既然是清白的,自然可自行抹去脸上的刺青,还请您尽力而为。” 县令在这男人身旁装完孙子,转头过来继续小心翼翼的向菖蒲说明情况。 “此事说话算不了事,还请县令大人留个字据。” “这可是官府做的刺青,你能治得了吗,我要求可是要看不出来。” 菖蒲上前来一步,在征得了男人的一个点头之后用手摸了摸对方那刺了字的皮肤。 这字应该是在对方年幼时被刺上去的,此刻随着年岁的增加,原本工整的字已经变得微微扭曲了起来。 “可以,给我五个月,你严格遵守我给你的饮食就可以。” “好,若是你可以去掉这字迹,这就是你的了。” 男人笑了笑,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盖着数个红印子的银票,那银票应该是崭新的,此刻上面只有一道浅浅的折痕。 菖蒲看了一眼,这是张一万两的票子,当真是大手笔,看来之后不缺钱了,要不给普济院那边增一顿肉食吧,几个弟子这里也可以加点肉了。 还有普济院那边的屋子可以趁这个机会修一修。 关于大款菖蒲向来都是只要你敢给,我就敢收,他有把握治好对方,这钱就该他赚的。 只有那些砸锅卖铁给他凑出来的药钱他才会想办法给人退一部分回去。 “县令大人,给个票据吧。”男人转头乐呵呵的看着县令,县令只能抖了抖皮面,讨要来笔和墨,在纸上签字画押。 县令写这票子的时候爽快,但是当签字的时候却开始了犹豫不定。 官场最忌讳的就是做错事,他现在正在快速思考这件事会不会有什么风险,最后别让自己掉了乌纱帽。 毕竟郡守给他的只是一道口信,而并非书面的通知,若是后面出了事情,自己这个小身板可扛不住这位身上的事情。 “怎么了大人,这是累了吗。” 男人的话让县令打了个颤,对方是皇商,而且还是最大的几个皇商之一,背后靠着的是监礼司,实际上就是为皇室捞钱的手。 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他小小一个县令不敢反驳,又不想过度牵扯进去。 “大人。” 县令悲戚的唤了一声,随后可怜巴巴的看着那正笑眯眯看向自己的大人物。 显然,那人也看出来了县令的担忧,他遂而准备帮助县令打消一下这个小小的顾虑。 “可是大人害怕我这手续不全,给您惹上麻烦,要不我这就差人去一趟梁城,请郡守为您补上一个书面的证明。” 男人虽然字字句句都是在为了县令的好,只是落在县令的耳朵里面却不亚于一声声恶鬼催命的嘶鸣。 现在是应该冒险点,把这单子签掉,还是稳妥点,得罪上官将这事情给报上去,县令只感觉自己现在就好似被架在了火堆上,来回的煎烤,此刻都快要熟了。 他毕竟只是一介县令,能接触到信息就这么多。 县令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缓缓汇聚,随即顺着皮肤上的褶皱落下,最终隐没在衣领之中,打湿了最下面那洁白的亵衣。 若是这位在这事情上面并没有什么麻烦在,那么自己现在就应该爽快的签下这单子。 而若是郡守和对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关系密切,这次的事情郡守之所以只是传了口信来,或许就是为了撇清对方和自己的关系,若是那样即使冒着得罪上官的风险,他也应该坚决的将这东西给打回去。 县令此刻感觉自己就好像是被两个大汉给一人拽住了一边,得罪上官和被迫卷入政治漩涡之中都是要命的,哪一个都可以让他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 突然间,县令的脑海之中灵光一现,他默念了一遍当初郡守给他传递的那份口信,尤其是里面的语气和传信之人的态度。 或许,可以赌一把,只是在赌之前,或许有更加稳妥一点的法子。 “菖蒲先生,您看……”县令弱弱的请求道。 若此刻他面前的这人是其它大夫,他现在一定是强硬的要求对方赶快麻利点给人家治好,他不要求那一万两的诊费见者有份就已经算得上是廉洁爱民的了。 只是这人是菖蒲,是他在柏溪镇上目前唯一不能惹的大夫。 往小里说,对方后面站着四方镖局以及那位给对方了一份墨宝的从五品学正。 往大了说,四方镖局后面是那位上任白虎阁的指挥使,那个从五品学正后面是一位皇帝陛下身边被极其器重的独臣。 他掂量了一下,他靠山的靠山大概可以和对方碰一碰。 “不行。”菖蒲坚定的摇了摇头,若说之前还有可能,此刻他看到这县令露出了这一副为难的模样,就万不可能让对方免去那张票子了。 显然,这里面并不像是这两人所说的那样因果清晰,全无风险,这不是他的风险,他可半分也不会替对方担。 “我写,我写还不行吗。” 县令苦下了那张脸,在面前的这张票子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男人见县令签了票子,也不等县令停笔,直接自其的手中将那票子给夺到了手中。 “小大夫,你看这票子可以吗,不行我们再写一份就是了。” 男人乐呵呵的将票子过了一眼,确定县令没有在里面塞什么小巧思的他这才将那票子递给了菖蒲。 一旁的县令听见这话,嘴角微微抽了抽,什么我们可以再写一份,这玩意是我的写好吗,你就只是在旁边看着而已。 还有你当真把我看成一伙人了吗,我在你眼里怕不是就是个工具。 菖蒲检查了一下那县令签下来的票子,确定基本表述和责任是明确的,这才将那吸引着县令目光的单子贴身存放。 县令追随着那张票子的目光一直截止到了菖蒲的怀中,终于这位被夹在两边,已经快变成块被榨完油豆饼的县令还是放弃了将那东西给讨要回来的愚蠢想法。 这事情说起来也不一定会出问题的,对吧,对的,一定是这样的。 “这钱就给我了?” 菖蒲收好票据,却见男人并没有将桌面上的这一万两给收回去的打算。 “当然,我对你有信心,你也要对我有信心,这笔钱没我的话,您是无法这么快花出去的。” 第336章 猴儿 当县令走后,菖蒲带着那男人进了后院的房间,准备进一步检查其脸上的刺青时,男人突然自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个被一块娟布包裹着的物件。 “对了,这东西您见过吗?” 男人将那块上好的布料拆开,露出里面一个缠绕着几条彩色布带的铁圈。 菖蒲点了点头,道了声稍等之后便去了旁边,将那养猴老人留下来的几只铁圈一起拿了过来。 “还真在你这里啊,看来他确实挺喜欢你的。” 男人接过那铁圈抚摸了一下,随后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这物件我喜欢,开个价吧。” “此物我得自那位养猴的老人,并非我的物件,只算是寄存,若你有意保存,就自取去好了。” “一只圈一百两,你也别砍价了,不花钱买下来,拿在手里面总感觉轻飘飘的。” “你随意。” 菖蒲视线不再留在那圈子上,只是抓紧时间开始检查男人脸上的伤口。 对方的这个刺青和瑶伊的疤痕不同,这个更像是一种伤疤而非瘤子。 既然对方表现出来了如此雄厚的财力,菖蒲直接将为对方准备的药方给拉满了,刚好瑶金豹给的那些药材还没用过,这次他也要打个富裕仗。 菖蒲也发现了,因为自己的缘故柏溪镇内空余的院子居然都被卖了出去,甚至于还有嗅觉灵敏的商人发现了这个趋势。 昨日菖蒲去六郎那里的时候还听对方提起有梁城那边来的商人想要花费两百两银子将他现在的店面给盘下来,说是准备改造为客栈。 六郎当时说他实际上是有些意动的,只是他最后还是觉得这店面是他的产业,还是放着好好过日子吧,两百两虽然大,但是买不来安稳的日子。 若是他们的店面当真价值这么多,那么不如等一等再卖,说不准可以加点价,若是不值这么多,不管这人是准备空手套白狼,还是后面再反悔了,这都可能会带来巨大的麻烦。 只是菖蒲知道,这人估计是当真准备买下来的,他最近的几个病人在治完病之后都询问过他,这附近是否有可以买卖的院子。 虽然这话多少有些想要凭借此和自己拉近关系的意思,但是里面多少也反应出来这外面的院子当真是紧张了起来。 那日听完了六郎分享这个趣事的菖蒲回百草堂的路上就特意绕了个远路,结果他就发现几个之前因为大疫而被废弃的院子正在热火朝天的修缮着。 其中一间稍大的院子甚至是正在打地基,看样子似乎是准备建它个三四层。 “对了,冒昧问一句,您最近有什么出行的打算吗?” 这日菖蒲正将药膏涂抹在那拿五百两买了五只铁圈男人的面颊上,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菖蒲。 “暂时没有,我的弟子们还需要一些时间成长,之后说不准。” 菖蒲手上的动作不停,这事情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也就是最近三年内没有准备离开吗,我明白了,对了您若是缺钱的话可以现在下手买点周围的院子。” 男人打了个哈欠,在菖蒲将药膏彻底涂抹完成之后便坐起了身。 只是当他转头和菖蒲对视的时候却似乎是自嘲的笑了笑。 “差点忘了,你是个圣人,不食这人间的烟火。” “我有些不理解,我这里病人的数量是有限的,柏溪镇因为当年的大疫人口一直没有恢复到顶峰,按道理讲住房应该完全足够,为什么价格会提升的如此之快。” 菖蒲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有想明白,如今终于遇到了一个可能可以给出解答的人,也就将这个问题一吐为快了。 “您知道吗,我来这里的时候是直接买了一座院子的,但是等我走的时候我是不会卖掉它的,因为那院子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昂贵的资产。 而且它还有一定的升值空间,加上未来它可能有再次被使用的机会,甚至可以作为人情给予我的盟友,相比而言它的成本太低了,低到我都没忍住买了三间和它差不多大小的院子。” 男人来到那室内的镜子之前,看了看自己面颊上那虽然被药膏覆盖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是已经显而易见的黯淡下去的刺青,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的眼光就是好。 “这院子我是不会动的,甚至是在你离开之后也不会动,因为只要用到哪怕一次就是血赚,即使并未用到也不会亏损多少。 而您的大部分客人都和我一样,是聪明人。 说实话,我们都是聪明的好人,还有聪明的坏人,他们在赌您短时间内不会离开,所以准备开始炒这房子。” “这不现实,城内的居民有两千余人,这里面的房子至少有四百户以上,你们就是现在收了些空院子,最后也不会超过一百个院子。 如果价格过高,那么村民自然会选择放弃房子直接将其兑换成金钱,他们要怎么办,总不可能真的押宝我不会离开而选择下重金将这些房子给全部买下来吧。” “所以我才说他们是聪明的坏人,他们准备只买所有权。” “只买所有权?” 菖蒲皱了皱眉头,他有些无法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对的,先高价租下来房子,然后以比这个价格略低的价钱将其租给房子的主人” “这可行?” 菖蒲这次可算是当真开了眼了,这是什么花里胡哨的操作,这样的契约官府当真会认吗? “当然可以,而且只需要极其廉价的价格,一座和您这百草堂差不多大的院子,大概一年只需要一两银子,他们是一次性租借五年的,也就是只需要花费五两银子而已。 具体流程也很简单,他们打的旗号压根就不是买房子,而是鼓动老百姓来薅他们自己的羊毛。 就类似于,嗯,婶,我搞到了一个可以薅五两银子的路子,这银子可是不赚白不赚的。 只要操作得当,他们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一批房子五年内的实际租赁权,而在条款中只需要加入不可转租,否则收回房子的条款,就可以合理的将房子的租借和售卖彻底的压死。 还有您别忘记了这里面的一群庄家,本地的几个家族,相信您应该比我更加熟悉他们,他们本身就掌握了大量的优置地产,他们在里面一样是受益者,自然会配合那群聪明的坏人。” 第337章 我是好人 “实际上在我看来,这事情对本地的居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男人看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的菖蒲,拉了张椅子坐下,显然是准备长谈了。 “他们只是想要获得一个稳定的,有限的市场,以此来在随后的炒作中获得一个可以预期的高收益罢了。 本地的市场也会因为这个原因而繁荣起来,说实话,柏溪镇的地理位置还是不错的,只是因为这里距离梁城太近,之前很少有人选择将这里作为一个中转站。 但是现在这里吸引了足够的注意,未来这里或许会异常的繁荣也说不定。” “但是这都是虚浮的,我还不够作为一地的推动力让它变得繁华,这一切的繁荣全是空中楼阁,只需要一阵大风就会散落一地。” 菖蒲不赞同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阻止这件事,甚至是否应该阻止这件事。 五两银子对于本地的大部分居民来说都算是一笔巨款了,菖蒲不认为自己可以约束所有人不去拿这份钱,即使要去约束他又应该以什么理由和身份去开口呢? “当然,您只是一个引子,他们那些鬣狗只需要一点点的由头就可以让浪花涌起,将他们推动着去攫取那取之不尽的财富。 等到这些院子的价格真的开始上升之后,它们实际上就和您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了,不,应该说依然有关系,但是您只会是它的一个标签,而不是它的推动力。” “一个物品的价格不可能无限制的堆高。” 菖蒲皱了皱眉,他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只是光听对方描述中的柏溪镇,就让菖蒲感觉到了一股危机感。 “除非大家看中的不是这个物品本身的价值,而是将它看做了一门生意,而生意是可以越滚越大的。 您可知道击鼓传花?” “知道。” “等到让大家看见这里房价的堆高程度之后,它就会成为一个类似击鼓传花的游戏,实际上进来的人都知道,这东西不持久,只是谁都认为自己不会是最后一个人。 既然如此,看着这可以迅速来钱的路子,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大赚特赚一笔呢。 所以他们只租五年,就是因为他们清楚,五年之内这生意必然会崩塌,到时候这里房子的价格将会变得一文不值。 不过您放心,这次狂欢不坑穷人,他们的目标只是那些小有资产之人,等到席卷了这些人的财产之后,这里坐庄的人就会离场,到时候院子的价格自然而然也就会降下去了。 所以我说,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件事百利而无一害,他们可以拿到一笔不算小的现金,又不会失去自己的住宿,同时还可以获得一个更加繁荣的镇子,这算得上是空手套白狼了。 当然这其中必然会有人因为或是贪婪,或是愚蠢而受伤,毕竟财帛动人心不是吗。” “你希望我去阻止这件事?” 菖蒲看着面前的男人,对方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似乎这里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你应该失望了,我只是一个大夫,我不是本地的县令。” 菖蒲没有等对方开口,直接接上了自己前面的质问。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但是您之前确实威慑了那位来自青龙阁的阁下和本地的刘家放弃了水淹田亩的计划不是吗,您也因为本地人的挽留而选择了留下来。” “你知道怜悯和同情的区别吗? 同情会因为感同身受而选择不遗余力的帮助,而怜悯只是选择遵从内心的善恶而行事,若是力有不及那就退去。 我是怜悯,并非同情。 这件事超过了我的能力范围,同时也不是我的职责所在,我是一个大夫,不是本地的县令。” “原来如此吗,那么我明白了。 您还记得吗,我是聪明的好人,而他们是聪明的坏人,既然您不愿意他们把您的园子给弄得一团糟,那我愿意为您效犬马之劳。 我有一个更好的方案,一个有利于整个柏溪镇的方案,只是需要您的一个承诺。” 男人站起身,随后向前拱了拱手。 “现在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鄙人姓侓,名承安,粗人一个,没有字。” 侓承安笑眯眯的模样让菖蒲有些不舒服,他知道,对方这是在算计他,而且还一副遇到他,吃定他的模样。 “可否给我一个机会讲一讲我的计划,保准您不吃亏的。 我很看好这里,不仅是因为您的缘故,还因为这里的地理位置。 上面有意想要扩大和北方的互市,而朝堂上对是否要将互市的几个开放点全部都给予梁国和燕国一直存在一定的争议。 我明白,您觉得柏溪镇太远离,但是这不是一个问题,让他们多跑跑就是了。 上面有很多待选的名额,柏溪镇也是其中之一,而我是一个商人,商人是追逐利益的,尤其是更大的,更稳定的利益。 我想要投资这里,但不是为了捞快钱,而是真的想要帮助它拿下一个互市的名额,我预想中的柏溪镇应该是整个大煜西北方向上面对西域和草原最重要的贸易节点。 我会为这里带来繁华,荣耀,以及一切。” “为什么不选择梁城。” 菖蒲思索了片刻,柏溪镇虽然看似处于交通要道上,但是它既然没有发展起来就一定是有其内在原因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距离梁城太近了。 梁城就是古梁国的旧都,当初因为大煜开国皇帝的皇后是梁国公主,梁国得以留下了名字,只是原本攻守兼备的领土被大煜当初的肉食者们直接分割了一半。 这导致现在的梁国对西域有险拒守,但是对后面可谓是一马平川,还同时失去了最重要的粮食产区与国都。 虽然梁城是败者的国都,但是一来当初梁滑跪的快,二来有一位梁国的公主做了皇后,梁国的势力并未被赶尽杀绝,梁城凭借着自己天然的地理位置一直都是初云州乃至周围几个州的交通节点。 同时也是朝廷大军在西北方向上的绝对中枢节点,那里的人口,道路都是现成的,菖蒲有些疑惑为什么对方要舍近取远。 第338章 贪心 “因为我很贪心,而那些梁城的人和我一样,都很贪心,若是在那里我拿不到这里这样优厚的条件,所以我选择了这里。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上面不希望梁城继续叠加互市的因素了,上面希望互市的地方可以被皇都完全的掌控,所以不要担心梁城的竞争,他们没有名额。 在目前的所有名单之中柏溪镇非常优秀,而您的存在更是给这里加了一分,所以我需要一个承诺,在接下来的五年内您需要一直呆在这里。 作为回报,我在能力范围内可以满足您的所有要求,不管是医书,药材,钱财,还是给那些孩子们一个更好的前途都是可以的。” 侓承安说完后顿了顿,目光紧紧盯着菖蒲的神色,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丝的意动。 “我留下是因为他们的恳求,我目前只有计划留三年,等到我的几个弟子出师。 至于之后是否要继续留下来,我不会也无法给你什么承诺。” 侓承安略显失望的撇了撇嘴,随后眼睛一转,快速的盘算起来。 “三年吗,时间有些紧张啊。” 侓承安小声地嘟囔着,在心里面快速的过了一趟那计划之后,男人从容的抱拳作揖,转身离开了百草堂。 侓承安大抵是有些本事的,当一个月后菖蒲走在路上时,就听见周围人的谈论大都是关于这镇上又开了几家新铺子,里面的东西那当真是物美价廉。 菖蒲绕道去那边转了转,果然看见街面上多了一家做皮草生意的,以及一家做布匹生意的铺子。 随后的半个月柏溪镇内又多了些流言,一日菖蒲坐在前台看诊,就听一个常来的老爷子神神秘秘的凑到了他的身边来。 “小大夫,咱们也是老朋友了,其他人我可不和他们说这事,俺这里遇到了几个冤大头,说是什么签几个字就可以拿到几十两。” “曲老头你怕不是被人给诓骗了,自己被骗了还要拉着别人一起下水,这也太不地道了。” 后面排队的一个中年人上前半步,插入了两人的交谈之中。 “去去去,别人我还不给他们说呢,我能不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的弯弯绕绕吗,我去找了我侄子,就是在梁城给大老爷家作账房的那小子给我掌眼了,他说没问题。 你是童生,他也是个童生,还是大户人家里面的先生,这不比你懂得多。” “哦,那老爷子你得了多少钱。” “我一共得了整整七两银子。” 老人乐呵呵的比了个七,看得后面的穷童生眼皮子一跳,心里面也起了些念想。 他家里面还算有些小钱,父亲和母亲开了个豆腐铺,自己家做豆腐,然后自己家卖,攒下了一些积蓄。 但是他毕竟也已经有些老大不小的了,现在卡在了最后一道院试过不去,还依然是个童生。 加上他家里面的大哥和二姐已经成家了,他大哥的娃子都已经开始准备谈婚论嫁了,他现在在家里面别提多不受待见了。 父母虽然依然还在支持着他的求学梦,但是早已经不再像是早年的时候一样,全家好吃好喝的东西全都可着他这边用,他现在手头也不宽裕。 “当真如此?” 中年童生盘算了一下,若是当真如此,就连一老头都可以得七两银子,没道理自己不行,到时候手头估计可以宽裕一些,也好换一件厚实些的衣服,免得这个冬天继续挨冻。 “我还能骗你不成,咱们乡里乡亲的。 再说了我家也签了,若是真有问题,我能自己签了?” 老人将自己那略显枯瘦的胸膛拍的砰砰作响,吓的中年童生害怕老人将自己给呼死在这里,忙不迭的将老人给拉到了一边去询问这事情。 老人见菖蒲并没有打听的兴趣,也就打了声招呼,连药材都忘了,带着男人离开了百草堂。 菖蒲看了看老人那新换不久的衣裳,虽然对方没提房子的事情,但是他大概也猜到了,估计是之前侓承安所说之事。 只是对方家里面可没有什么院子,至少院子也不在这老爷子的名下,对方早年是个推车的汉子,含辛茹苦的养大了三个儿子,结果最后被三个儿子给抛弃了。 菖蒲之前几次接诊过对方,对方身上有不少外伤,问起来却只是一个劲的摆手。 菖蒲知道,对方身上的伤大概是他孩子打的,老人或许是不希望家丑外露,或许是害怕回去之后再被儿子给殴打一顿,反而在外面给他的三个儿子打着圆场。 菖蒲也只能让人在普济院那边给老人收拾出来一个床铺,让老人没人照顾的时候可以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住。 “尧老,你说的那个要签的单子有吗,我想看看?” 老人在送走那男人之后再次返回了百草堂,这次是来提之前卖的药材的。 “我就说吗,这东西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弄得,我就是糊弄谁也不敢糊弄您啊。 不过这单子我这里也没有,我带您过去看看?” 菖蒲跟着老人去了柏溪镇侧面的一间小院,在那小院外面老人让菖蒲稍等,随后进去取了一张单子出来。 菖蒲打开单子扫了一遍,内容和侓承安说的差不多,好在没有什么太黑心的条款,只是试图用这个办法买下来柏溪镇院子五年内的所有权。 只是不知道现在这事是侓承安在做,还是另外的那群人在做。 “这事情是有风险的您知道吧。” 老人身世坎坷,菖蒲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询问道。 “知道知道,只是我太老了,娃子也靠不住,这事情也不算骗人,签字前那边的人都会告知一遍那流程。 只是老头子我嘴笨,说不利索这事,但是那几个小伙子可是说的清清楚楚的,我都听着呢,就是听完了不想干了人家也不阻拦。 我赚到养老本就收手,小大夫,这单子没问题吧。” 老人搓了搓手,他把这单子特意给菖蒲看就是想要让对方看看这里面是不是有坑。 他确实有一个在梁城的侄子,只是人家压根不屑于搭理他这个拉大车的穷亲戚,故而他在拉人的时候自己也是有些心里没底的。 这钱来的太快他都感觉有些不踏实,现在他就是想要让菖蒲把把关,看看这玩意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别到时候被人给堵在院子里面。 “这条款我看不出来问题,但是毕竟财帛动人心,他们有这个钱愿意给非亲非故之人来赚,自然是有理由的。” 第339章 暴民 菖蒲知道,自己的话老人并没有听进去,整个柏溪镇在逐渐被炒高的房价面前都已经渐渐失去了理智。 菖蒲在那日之后去了一趟县衙,只可惜这一任县令于他只是点头之交,菖蒲道明那日侓承安所言之后,也只是得到了对方的一个知道了的答复。 此刻柏溪镇内的地产已经开始乘着百里马一路奔袭,每个人都在细数着自家的院子现在还能兑多少钱,当然更多人则是在发现自家房子无法卖掉之后去找了那老头。 此刻在老人的家外,几名镇民正举着棒子站在屋外,不时还有人往院子里面投掷一些石块一类的东西。 随着外面之人的叫骂,那略显单薄的门被缓缓打开,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出了院子,她看见那外面面色凶恶的众人时先是神色慌张的缩了缩脖子,随后则硬着头皮梗着脖子骂了回去。 “那老不死不在这里,你们要找他就找他去,随便你们拆了他的那把老骨头,别在俺家门前狂吠,否则别怪俺回头往你们家的门上泼大便。” 悍妇双手叉着腰,一副凶悍的气势立刻吓退了一些只是看见人多势众,想要来这里看看能不能捞一笔赔偿的镇民。 只是离开之人只算是少数,大多数人依然不依不饶的围在外面。 终于就在那独自拦住了众人的女子快要扛不住的时候,一个穿着一身锦服的微胖男子自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贾老板。” 周围衣服多是打着补丁粗布衣的众人纷纷向这人拱手行礼,女子此刻悬着的那颗心则是彻底的死了。 这人是镇上的一个小财主,听说他家里面的所有庄子这次都被老爷子给忽悠着签了下去。 若是这事情是主事之人干的倒也罢了,只是这次事情是对方那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儿子干的,现在大家都说,是老爷子不讲武德,骗着这傻娃子将家里面的地契给拿出去签了这东西。 “你们这些混蛋啊,那老混蛋当真不在我这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这里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女人见自己在气势上无法压倒对方,索性直接就往地上一躺,开始撒泼打滚了起来。 “你丈夫是他长子,他别人不给说,总要给他长子说些什么的吧,我们也不求其它的,让老爷子出来,我们和他说,不连累你们一家。” 那财主说完就准备抬脚进去,只是立刻就被女人给抱住了大腿。 “你要干嘛?”女人见那气势汹汹就想要带着后面闹哄哄的一众人进屋子的财主,立刻就不乐意了。 “你家公公可是把我们给坑惨了,几十两银子就将我们那上万两银子的宅子给骗了去。” 财主故意加大嗓门,同时还将这房子的金额给弄得夸张了起来。 “对的对的,他总要给个说法的才是。” “让他出来见我们……” “我们不要那银子了,让他把那什么租借什么的东西给去掉。” 后面的众人听见前面带头之人的话,先是愣了愣,毕竟那房子还是他们的,若不是看见有当时没有签那东西的邻居现在已经用房子换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银钱。 他们现在估计反而会笑那冤大头都不知道廉收贵放的道理,生意做的反而像是个善财童子。 但是现在他只恨当时自己怎么就被那几两银子给蒙了心智,更是怨那老头既然给乡里乡亲的耍心眼。 “你们一群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妇人,我不活了,你们要是想要进去杀我全家就在这里先把我给杀了,来吧,来啊。” 妇人想到屋里那嗷嗷待哺的两个儿子,心一横直接将门后面靠着的柴刀给提溜了起来,随后直接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一副你们要是进来我就血溅当场的架势。 “瞧这臭婆娘,那老头一定在她家里面,大家伙进去搜一搜。” 打头的财主见这事情有些失控,额头上立刻冒起了几颗汗珠,这些人可是他给聚集起来的,要是出了人命,到时候即使不是他杀的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他只是不爽于对方哄骗自己那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儿子偷出家里面的地契来干这事,同时眼馋现在越来越高的地价而想要再捞一笔。 就他所知,柏溪镇的地这两年已经快被收干净了,他当时还好奇这地方的地这么抢手了吗,现在看来他只后悔当初的自己以为那就是地价的顶峰而选择放掉手中握着的两个宅子。 这地方也可以被人炒起来吗,不合理啊。 “大家听我说一说。” 地主感受着周围越来越群情激愤的众人,害怕失控的他咽了口口水,转过身举起手试图安抚后面的众人。 “我也和大家一样被那老汉骗着签了那东西,现在大家是想要解开那东西,既然如此要找的就是那老汉。 这样大妹子,我带一个人进去看一看,若是没有老汉我们就走如何。” 地主的话让原本拦在门外面的妇人稍稍犹豫了片刻,她再看了看外面那乌泱泱的众人,最终选择妥协,带着两个男人进入了家里。 不一会那地主就带着虽然心里如释重负但是只能表现的心情沉重的表情离开了女人的家。 “咱们再去衙门外面看一看。” 地主振臂高呼,随后众人就开始乌泱泱的向着衙门那边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的衙门内,那留着山羊须的县令此刻宛若油锅上的蚂蚁。 “暴民,简直就是一群暴民,又不是我按着他们的头让他们签的字,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的?” 第340章 坏 县令眼见外面的人越聚越多,慌了神的他下了步臭棋,等到他的师爷回到县衙的时候就看见外面散落的物件,以及群情激愤的众人。 “你干了啥?” 县令的师爷几乎要抓狂了,这个读死书快要读成了个书呆子的玩意,怎么就如此的不省心。 “那群暴民是被人给蛊惑的,我让人将带头的人给当场拿下了。” 县令让开了身位,让自己那满脸黑线的师爷看见了后面被绑成一头年猪似的财主。 “你……你……你……” 师爷连说了三个你,他现在应该是称赞自家的大人居然如此的慧眼识珠,在他还没有回来之前就判断出来了带头之人。 还是应该骂这人该用雷霆手段的时候不用,不该用的时候瞎用。 “这人我知道……” 县令刚想要解释,突然转头四下里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又警惕的看了一眼看起来好像已经晕过去的财主,最终谨慎的他选择带着师爷去侧面的小室内谈。 “那人我知道,是之前那老头那边搞的那最后一批财主之一,这个人手上有些房产,但是他贼精明,最后还是从他儿子手上弄过来的地契。 那些暴民少智,哪能看出来我们的谋划,这里面就他最有可能是那个鼓动之人,我就让人将他给抓了进来。” “那现在外面的人散了吗?” 师爷冷笑了一声,这县令,傻聪明傻聪明的。 “这不还要问师爷你吗?” “你还好意思说,这事情能一样吗,外面那些人都和你一样长一个脑袋,笨的一定有,但是也有精明的。 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吃亏了,打掉一个头头有什么用,他们是要钱的,是真金白银的钱,现在他们把那些我们花进去用来抬高房价的钱全都看成是自己的了。 你这……” 师爷恨铁不成钢的用手指头戳了戳县令的胸膛,只是最终还是咽下了那个词,对方有功名在身,又是他的雇主,即使他真的很想爆粗口,现在也只能忍着。 “原先这事情和我们县衙没关系,那些人我们没有在明面上见过,就是在明面上见过也无所谓,反正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咱们拿的房产是提前购置的,资金来源也干净,只要一口咬死这东西我们不知情,他们还能吃了我们不成。 这麻烦根本就不是对我们的,你瞎掺合什么?” “但,若是这些人闹到上面去,若恶了上官,六年大考的时候就是孝敬足额也不一定可以上去了。” “你你你,你都孝敬了还在乎这些小事情,你说,要是这些人上去告,可以告什么,侵占房屋,那房子是你占的还是我占的,强抢民宅,合着和他们签契约的人是我们? 强卖强买,就是那群人都没有强买强卖,虽然动了些下三滥的手段,但都是蒙骗而已,他们都是有脸的商人,手段漂亮的很,所以我才同意的这笔生意。 现在好了,现在好了,我们成排头兵了。” “别生气吗,吃点葡萄干,西域那边刚送过来的。” 县令看着红温的师爷,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此刻只能尬笑着缓和气氛。 “吃,我还有心情吃,这事情原本就是那群人的麻烦,连带着那个站位不明的皇商都是他们的麻烦,我就不知道了,你一个稳坐钓鱼台的渔夫担心这些干什么吗……” 师爷看着流着虚汗,脸色微微煞白的县令,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这下就连他的脸色也变得煞白了起来。 “你他妈不要命了,你和他们染到一起了。” “我这一家老小供我到这里来,总要将本金给收回去的,我就参了半成的干股,就半成。 我们买下来的那几座院子虽然好,但是终究太少了点,到时候最多得个五万两,还是有些少了,我就是当时贪心,管不住我这手,都怪我这手,就是不听使唤。” “你……你……你……” 师爷两眼一翻,重重倒在了地上。 当师爷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一根熟悉又陌生的大梁。 他身体还算好,这些年并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加上邻近的百草堂的那位菖蒲大夫医术高超,他自从来了柏溪镇就更没有生过几次病了。 师爷思索了片刻,终于确定这里估计是百草堂。 当他转醒的时候,就感觉到旁边有一道视线紧紧的贴在了自己的身上,那是他的好雇主,柏溪镇的现任县令大人。 “师爷,师爷,你醒了。” 县令看见师爷转醒,瞬间喜极而泣,他摸了摸师爷的手,又摸了摸对方的额头,好一番体恤下属的好上司形象。 “这里是百草堂,你被那些人给急的怒气攻心昏了过去,我没了主意就只能带你先来这里了,好在菖蒲先生医术高明,不到半个时辰你就醒来了。 师爷啊,我对不起你啊,现在可怎么办啊,出了这事情,我这乌纱帽怕是要丢了。” 师爷先是一喜,暗道这县令还算不蠢,现在若说还有人可以平息这场已经有苗头的动乱,那么就一定是菖蒲莫属了。 只要对方出面,一切应该就都会好的,至少也要把这个屎盆子给从衙门这里端走,现在这县令有把柄在那群商人手上,这做贼心虚的县令派人抓人将县衙给挂在了火上烤。 此刻急需要一个有威望而且看起来和他们没有什么利益纠葛的人出来说句公道话,将大家的目光转移向那些商人那里。 有人说这话之前他们县衙不管做什么都会被误解,甚至于他们那些所谓的盟友为了不让火烧到自己身上来,都会有意无意的把火往他们身上去引。 此刻这柏溪镇也就只有菖蒲一人有这个威望了,接近而立之年的对方在柏溪镇现在就是最有威望的乡贤,如果是他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是在思索完片刻,刚想要开口的时候,听见了县令后半句话的师爷瞬间感觉心寒了大半。 他是聪明人,县令的话里面的催促和暗示他当然听得懂,一字一句都是在催促他赶快去求菖蒲。 显然自己这位老板也是个揣着聪明装糊涂的高手,知道现在只有菖蒲可以救他,就顺势而为带着昏过去的自己来了百草堂。 然后自己又不想要开口落下口实,或是不希望自己欠这个人情,甚至有可能是拉下不来面子,于是就催促着自己这个师爷去求情。 第341章 收买 “小大夫,还请您救救我们。” 师爷在思索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开这个口,虽然已经被上司寒了心,但是他现在也在那院子里面投了钱。 加上他已经上了这贼船,若是到时候这船翻了,县令还有一个功名可以作为舢舨,他可是要挣扎了。 只是开口之后的师爷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件事之后就要开始想办法离开了,这老板不能处,否则迟早有一天会被其卖掉的。 “我帮不了你们。” 菖蒲摇摇头,外面的事情已经闹的沸沸扬扬的了,早在县令和师爷到后门敲门之前菖蒲就已经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大致情况。 当初这两人狼狈的来到百草堂后门叩门时还有菖蒲的徒弟建议不要开门,以防引火上身。 菖蒲最终还是看在对方是病人,自己作为医者应该尽力救治的份上才开的门。 “不,现在就只有您可以救我们了,现在那群暴……百姓就盯着我们县衙,这事情我们也冤啊,那合同是他们自己和商家签的,和我们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我们也没有逼着他们去签那单子,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来找我们我们也没有办法给他们解决啊,那合同已经签了,总不能县衙出面毁约吧。 菖蒲先生,此事兹事体大啊,若是不加以约束,恐成民变,到时候怕是要有更多的无辜之人会被那歹人所裹挟,最后酿成大错,还望先生怜悯苍生,出手相助。” 那师爷半分没有了往日的傲气,直接双膝跪地给菖蒲重重的磕了一个。 后面见到这一幕的县令砸吧了砸吧嘴,他感觉这事情应该妥了,毕竟菖蒲这人好名声,现在名头给对方了,如此一来对方为了自己的名声大概是会出手的。 只是他在抬头看见菖蒲那无动于衷的表情后,只感觉心脏漏了一拍。 “我只是一介大夫,若是治病救人之事我当然可以为二位分忧,只是这抚慰民意之事并非我的职责,也非我的专长。” 师爷嘴角扯了扯,这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他抬头看向菖蒲那双平淡的看着自己的眼睛,在心里面骂了一句小人。 他还以为对方当真是一个悬壶济世的真君子,没想到临到事头还是如此的畏畏缩缩,举步不前。 看来不让出去一些利益是无法说动对方了。 师爷悲戚的挤了两滴眼泪,随后转头看向了县令。 县令也看到了那一副悲戚模样的师爷,但是看清楚对方对自己做的口型之后,县令直截了当的摇了摇头。 “大人,现在是什么情况您当真不知道?” 师爷终于忍不住了。 “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 县令危险的眯了眯眼睛,师爷踉跄着起身走到县令的身边,将县令扯到了一边。 “他什么意思您不清楚,现在若是无人给我们说句话,到时候当真出了民变,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上方追查起来……” “但是你是必死无疑,而我还有缓和的机会。” 县令用大手捏了捏师爷那瘦麻杆似的手臂,语气淡淡的说道。 “你自己谈,咱们各承担一半,咱们多少共事一场,我不会做的太绝的。” 师爷看着这个自己做的事情让他来擦屁股,最后还要用他的财产来填这窟窿的上司,只感觉遇到他当真是自己的福气。 “我知道,我知道,菖蒲先生是怨我们用了您的名头,却不带您一起。 实际上我们之前也是想要和先生谈一谈的,只是大家都认为先生是个爱惜羽毛的,估计是看不上我们这三两个臭铜板。 不过若是先生有意,我们愿意出两间院子给先生,今天下午就过户,产权完整,先生什么都不需要干,到时候只管坐着等价格合适了我们这边会统一帮先生出售。 若是最后的收益少于三万两,我们这边帮您补齐差价。” 师爷咬了咬牙,直接下了血本,虽然这里面的费用到时候县令会承担一部分,他们后期也会去找那些躲在后间的商人们敲打出来一点。 但是最后的大头依然是要他承担的,他现在忙碌一场,左右逢源最后的辛苦钱现在直接下去了一小半。 就在师爷认为菖蒲会被这笔过于庞大的银子给冲晕的时刻,对方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 “那就三间院子,给您加一间大院子,最后收益可以到五万两。” 师爷紧张的等待着菖蒲的回复,这个价格他已经只能挣点养老钱了,只是现在当真是没有了其它的办法。 若是这件事和官府并无瓜葛,直接暴力镇压就是,官府可是暴力机构,哪能受这股子的恶气。 但问题就是若是暴力镇压后面必然引起上面的注意,若是还有人出去将事情给闹大了,有人查下来查到他们的这些腌臜事。 被要求上供大部分的收益是小,若是被拿了钱随后又被处理掉那可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师爷知道,他们现在没有底气也没有意愿闹大,牺牲一部分利益换取对方的帮助是必然的选择。 只是,那菖蒲依然冷淡的看着他,随后再次摇了摇头,准备抬手招呼人来送客了。 师爷的面部扭曲了一瞬,他转头看向后面依然在看戏的县令,再回过头来看了看面前之人,咬紧了牙关。 “那先生说,要多少钱。” “我是大夫,不是官员,未食君禄,谈何忠君之事。 柏溪镇之事五月前我就已经言明,诸位当时已然知晓,依然纵容事情到了这番田地。 百姓为求财而来,只是些虚名又如何可以将之平息。” 第342章 强的可怕 “我知道,你在怨恨我们拿你的名声赚钱,用了你的名声却没有给你分钱。 但是名声的变现是需要钱和人的,你一个人根本玩不转这个东西。 我保证,五年之后你想走就走,你还可以当你的名医、圣人,没有人会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那些脏活也是我们这些人干的,扯不到你的身上去。 但若是你想要自己单干,你知道需要怎么样才能让本地的家族配合你吗,你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加价吗,你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货吗,你知道要怎么做局吗。 不,你不知道。 这些东西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也许是某些人告诉你了一些东西,亦或者是你自己推测出来了什么。 是的,你的猜测没有问题,我们就是准备将这周围的地价炒高,然后高价卖给前来看病的人。 但是本来这里的地价在你有这个本事之后就要上升到这个位置了,我们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只是让那在几次转手间,被几个中间贩子赚的钱掉入了我们的兜里罢了,仅此而已。 等到价格到顶点了,你随意,想走就走,到时候这里的房价就会再降回原点,什么都不耽搁,原本要花钱来这里买院子的人也不会缺这两个钱。 而那些缺这两个钱的人则根本无法进入这场豪赌,没有人会受伤,我保证,这只是一场生意罢了。” 师爷绞尽脑汁,尽全力的打消着菖蒲的顾虑,同时用手拉住了对方的衣袖,试图挽留住对方。 “我现在的钱够用了。” 菖蒲依然摇了摇头,虽然对方说的巧舌如簧,但是掩盖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件事的本质还是欺诈。 就像之前侓承安所说的那样,一件商品是有一个极限价格的,这些人做了这么多,显然不会满足于只让这些房产仅仅作为一个附加着一定价值的商品卖出去。 为了利益最大化,他们会推动着这东西最后变成一场击鼓传花的游戏。 菖蒲和那些武者交往密切,他很清楚,那些掌握大量资产的顶层武者大都有自己的路子,更上层还有丹道存在。 他现在可以接触到的最高级别武者大概就到瑶金豹为止了。 甚至据他这些日子和四方镖局的病人交流,瑶金豹会选择让他成为四方镖局的大夫,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四方镖局内部势力的斗争结果。 如果没有这场斗争,菖蒲感觉对方应该很难有动力去变革这个东西。 菖蒲不知道瑶金豹为了买一间这里的院子会花费多少钱,但是他能确定,一般如下山虎这样的一二脉高手,一次性可以拿出来五万两就已经是极限了。 若说为了一个可以看病的院子愿意花多少,菖蒲感觉一千两就是极限,如若超过,还不如直接去求那位出家当了道士的大夫。 至少对方虽然收钱多,但是胜在包吃住。 而听对方的承诺,他们有把握最后一间院子就收入上万,虽然菖蒲不知道对方所说的院子和自己所想的院子面积是否一样,但是价格上这已经是十倍的价格了。 若是按照面积也以十倍增长,那么那个院子怕是要比下山虎的武馆都要大一圈,那些人只是来看病,要这么大的院子做什么。 再者若是这价格高到一个地步了,如若只是为了住宿,那么一定会有人剑走偏锋。 虽说合同上要求不得转租,不得再次买卖,但是这东西哪能那么容易去监管。 若是大家不在乎那些脸皮了,给了几十两然后将这房子借住过来,除非本地的地头蛇准备将事情给闹大,否则也无法将这些借住过来的人给赶走。 人家住在朋友家,你总不能就连这个都要干涉吧。 所以显而易见的,对方的目的根本就是要将这个东西当做一个生意,那个所谓的只是拿走了中间无数中间人利益的说法也因此变得漏洞百出。 菖蒲大概猜的到,到时候这个麻烦还是会牵扯到自己的身上。 若是没有侓承安,他大概是会选择在对方开始之前就想办法出手制止这个危险的趋势,但是现在有了侓承安在,他准备先看一看对方要如何出招。 “钱这东西怎么可能够用,你现在还年轻,那侓承安给的一万两还远远不够,至少也要十万两,您动动嘴皮子,这十万两就到手了,岂不美哉。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师爷依然在努力的劝说着,只是菖蒲依然毫无动容,似乎放在面对的不是几万两的银子,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杂物罢了。 “先生,当真不考虑一下?” 县令见自己的师爷已经穷途末路,终于有些急了,他开口劝告道,只是见那青年依然毫无动容的模样,县令知道再劝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现在利诱他们已经给不出来更多的筹码了。 开玩笑,他还要吃大头呢,哪肯给一个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干的人分这么多钱,哪怕对方是这场狂欢的源头也一样。 那么如若想要继续拉拢对方,也就只能威逼了,只可惜对方是个有背景的,即使有不少的软肋,他们也不敢抓。 对方的普济堂现在已经在初云州的儒生中有了些名声,对方不知道,但是他作为官场上的人很清楚,他最近这几次去梁城被那些儒生问了好几次普济堂的事情。 这些问他的儒生大都是秉持性善论的那部分,这个异类的普济院的存在简直就是支持他们论点的最佳论据。 若是他对那普济院动手,他感觉那些已经将这普济院当做论点打出去的儒生们会将他给一并当做论据,当然绝对不会是好的那方面,到时候他就真的是遗臭万年了。 对方徒弟那就更是动不得了,这里面有整个初云州乃至于周边几个州医药世家的公子哥们,其中甚至不乏一些背后有武者利益集团的医药世家的公子。 他敢动这些人 ,哪怕是动那些没有根脚的人,一样有可能会被这群人认为是一种挑衅,到时候就会有人告诉他为什么花儿那样红。 这小子,粗看似乎全身都是破绽,但是细细看来这全是陷阱。 第343章 蒲公英 菖蒲看着县令和师爷离开,转身关上向外的房门,随后来到房间内的一扇小门前,拉开了那小小的房门。 只见叠成一叠的孩子们向外拥挤着倒向了这边,菖蒲向后退了半步,让那叠在上面的几个小孩可以顺畅的滚到地板上。 “师傅。” 被压在众孩童身下的少年痛呼一声,看起来快要不行了,其余的师兄弟也发现了自己那快要咽气的同伴,纷纷向前四肢并用的离开了这混乱的人堆。 终于最下面的几个小孩得以仰面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你们现在应该在做早课,杜仲呢?” 菖蒲扫视了一圈这几个小孩或者说少年,没有发现杜仲的身影之后点了点头,至少杜仲没有陪着这些小鬼一起胡闹,还算有个省心的。 “师叔在里面。” 最小的那个小孩自混乱的人群之中找到了自己的鞋,随后光着一只脚,蹦蹦跳跳的去取回了自己的鞋子,在听见菖蒲的问询之后,男孩吐了吐舌头,伸手指向了房间内的黑暗之处。 “早上好,师兄。” 杜仲尴尬的摆了摆手,从后面走了出来。 “今天的事情不许对外说,都去外面上课去。” 菖蒲摆了摆手,孩子们立刻如释重负的向外奔去,而就在杜仲缩起脑袋,想要越过菖蒲的时刻,却被菖蒲直接给提溜了起来。 杜仲实际上只比菖蒲小五岁多一点,菖蒲今年三十一岁,杜仲也已经二十有六了。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长期和孩子们待在一起的缘故,还是单纯的因为未曾离开熟悉而单纯的环境所致,杜仲一直到现在为止都是一副小孩子的心性。 “我们在这里玩牌呢,你们就进来了,我保证,绝对没有赌钱,什么东西都没有赌,就是输了的被抽皮条。” 杜仲原以为师兄是准备就他不着调的行为训斥一番,他也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 就在青年刚想要解释一番,好让师兄知道自己不是有意带着这些师侄在这里偷听的,以此让对方消消气时,菖蒲却没有提这件事。 “他们中的一些人快出师了,你也快了,想要出去走一走吗?” “不是,师兄,为这事你要赶我走?” 杜仲可怜巴巴的站在菖蒲的面前,活像一只被丢弃了的大型犬。 “不是因为这件事,单纯是因为你现在已经学不进去了,继续在这里呆着对你而言没有什么意义,不如出去看一看。 人的生命是短暂的,若是蜷缩于一处未免有些对自己太过残酷,出去看看不管是对医术的提高还是对心性的磨砺都是有好处的。 之前不放你们走是害怕你们心智不成熟,医术也欠佳,到了外面无法照顾好自己,现在我觉得已经可以了。” 杜仲抿了抿嘴,他倒是不认为师兄那句不是因为这个事是诓骗他的,他的师兄他清楚,对方特别直白,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对方对于这些情绪扭扭捏捏的时候。 也是因为如此,和师兄相处简直不要太舒心。 “那是因为那些人吗,这次的事情当真如此的棘手?” 杜仲皱了皱那双秀气的眉毛,柏溪镇里的山雨欲来之势他能感觉到,只是居然到了这个地步吗,居然都让师兄准备将他们给送出去避难了。 “不是,他们还不足以让我将你们送走,只是我感觉时间差不多了,生老病死乃是世间的规律,若是少时不去外面转一转,年老时怕是就没有这个精力了。” 菖蒲看着外面打打闹闹之间散开在院落内的孩童们,他的第一批弟子大都是在建安十六年到建安十七年之间收的,后来倒也零零散散的收过一些天资聪颖的孩童。 当初收弟子的时候菖蒲并未考虑年龄的因素,不过人类的身体年龄往往也会影响其的思维,菖蒲所见的老人大都不如孩童那般有灵气。 故而他的弟子大都是小孩,小的来的时候只有五六岁,大的则是有个十二三岁。 转眼就已经是建安二十五年的秋天了,年岁尚浅的孩童也到了十四五的年纪,年岁稍长一些的更是到了及冠的时候。 其中不乏一些天赋异禀又用功的孩童,只是略显遗憾的是,菖蒲并未再见到如苍术那般可以用几年的时间就达到他水准的孩子了。 此刻这些孩子中已经有人医术微微超越了巅峰时期的徐牧,菖蒲感觉已经足够用了,是时候放小树苗去大树树荫外面的世界里享受阳光,同时经受风雨了。 杜仲看着这些年一直没有什么变化的师兄,眯了眯眼睛。 “那师兄你呢?” 青年一边说,一边死死地盯着师兄,不让对方可以岔开话题。 “我和你们不一样,这里挺好的,留在这里也不错,虽然我不走,但是病人可以来我这里吗。” 菖蒲笑了笑,就准备离开这间位于百草堂外堂的小房间。 “师兄在哪里我在哪里,出去的事情我会给他们说的。” “你的事情自己决定就好,如果需要路引可以来找我,你和他们一起拟一个单子,路费从店里面的账上划,最开始几年不用着急赚钱,有需要店里面可以支持一二。 既然你暂时不准备走,这方面你就多上上心,最好可以单独拉出来一个账目,若是店里面账上的钱财不够用了,可以来找我要。” “就会使唤人。” 杜仲撇撇嘴,抱怨了一声之后出了门。 门外是看似并未关注这边,都在忙着自己手上的工作,但是实际上紧密关注着房门的小孩们。 当杜仲出来的时候,小孩们瞬间就围了上来。 “哥,你没被打吧。” 其中最大那个男孩提着扫把,装作正在认真打扫着地面的样子靠近了杜仲,在靠近对方之后拉了拉青年的衣袖。 “他哪舍得,我可是他的师弟,还有你谁是你哥,我是你师叔,叫师叔,没大没小的。” 杜仲拍了一巴掌这少年的后脑勺,随后招呼了一下周围假装自己很忙的众人,让他们都看向自己这边。 “我宣布个事……” 第344章 惩罚 少年们打包好行李,随后依依不舍的和身边的朋友告别。 他们中有几人一起结伴而行的,也有独自一人背上行囊出发的,还有有家人前来接的。 这日的晚上,六岁时就被父母送到百草堂而来的男孩于众人大都睡着之后悄咪咪的起了床,随后蹑手蹑脚的来到了杜仲的门前,略显忐忑的推开了那门。 “师叔。” 正在美梦中美美的啃着猪蹄的杜仲被人用力的推醒,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瞟了一眼确定是自己的师侄后就摆了摆手,想要将对方推搡自己的手给打开。 “睡觉呢,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讲吗?” 杜仲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线也随着那伴随哈欠分泌出来的泪水而变得模糊了起来,困意更加厚重了。 青年翻了个身,随后用被子将自己的身体给盖严实,缩了缩身体改为侧卧的姿势,准备续上梦中那浇着微甜卤酱的肥美猪蹄。 “我睡不着。” 少年再次推了推杜仲的身体,话里面满是委屈巴巴。 “哈……哈……!” 杜仲挣扎着起了床,入秋的房间已经不如夏季时那般温暖,失去了被子的庇护,冰冷的寒风席卷向单衣,让杜仲瞬间清醒了几分。 青年再次打了个哈欠,随后向里面挪了挪位置,招呼这估计是做了噩梦的少年上床来。 也许是他和这些小孩年纪相仿的缘故,小孩们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师叔,往往表现的要更加亲近一些。 杜仲这些年没少处理这些男孩子们之间的小矛盾,当然也包括开导思乡的师侄,以及给做了噩梦的男孩一些安慰。 虽然视线模糊,哈气连天,但是杜仲还是能确定,来找自己的是谁。 这小子刚来时还老尿床,但凡尿了床或者是做了噩梦就喜欢往他这边跑。 然后拉着他整晚整晚的熬夜,最后杜仲也发现了,这小子只是想要有人牵着他的手就能睡着。 杜仲之后每次迷迷糊糊之间被他叫醒,就直接往里面缩一缩,留出来位置让男孩缩到被子里面去,没多久对方也就睡着了。 反正这小子睡觉安分,也就小小的一点不占地方。 只是这几年对方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长大了,几乎不来了,今天被再次推醒,让杜仲还有些感觉不太适应。 “怎么了,不上来就回去睡觉去,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杜仲挣扎着睁开了眼睛,他的作息在师兄的带领下也变得异常规律,从不熬夜的他但凡晚上没有睡好,一整个白天就会异常的疲乏。 “我,我可以和你说说话吗,我后天就要走了。” 那少年继续推了推依然赖在床上的杜仲,小声的询问道。 杜仲半睁开一只眼,最终还是爬了起来。 没办法,自家的师侄,只能自己宠了,明天中午再补个觉吧。 “怎么了,又做噩梦了,还是尿床了。” “我,我已经是大孩子了,已经不会尿床了,做,做噩梦也不用再来找你了。” “那我的小少爷,今天为什么来找我,快要离开了,有些不舍得? 你师傅你又不是不知道,暂时估计都在这里待着了,我和他待在一起,你想家了回来就是,这么大的一座百草堂又不会长腿跑了。” 杜仲拉开被子,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热气瞬间就弥散在周围清冷的月色之中。 青年也被那皎洁的月色所笼罩,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遂而转身自一旁取了件外套披在了身上。 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的青年看了看面前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手揉了揉。 “我,我实际上姓兮,我叫兮怀瑾,我父亲是现任兮家的家主,他派我来就是想要偷师学艺的。” 少年一口气将自己内心藏了这么多年的事情一吐为快,说出来之后的他瞬间长松了口气,只是说完后他又开始惴惴不安的看向面前的师叔。 他是医药世家出生的孩子,虽然自六岁之后就几乎算是被寄养在了百草堂,只有新年时候他的父亲才会差下人伪装成他的父母来接他回去。 但是每次春节时父亲对他所学知识求知若渴的询问,以及三令五申的要求他对自己的身份保密,还是让他明白了自己所做之事的恶劣程度。 师傅对他倾囊相授,而他却在这里偷师学艺,将内传之法门透露给门外之人,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哦。” 杜仲再次打起了瞌睡来,他还以为是多大的事。 “我,我知道我应该早一点告诉师傅的,只是我不敢,我实在是不敢,我害怕师傅不要我了。” 少年见杜仲情绪稳定,甚至准备倒头下来继续睡一个回笼觉,忐忑的心便放下了大半。 他哇的一声哭出来,随后扑倒在了杜仲的怀里。 只是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被对方单手拎起来的小不点了,迷迷糊糊的杜仲直接被少年给撞倒在了床上。 杜仲看着天花板,花费了几息时间整理了一下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里,现在要干什么的问题之后,才长叹一声坐了起来。 随后将那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孩给拉到了一旁的凳子上,借给了对方一个肩膀。 好吧,又一个报名离开的时候憧憬未来,快要走的时候又恋恋不舍,畏畏缩缩的小孩。 他真是托了师兄的福,整天处理这事情,这群瓜娃子的那句师叔当真一句也不是白叫的,他以后一定不收徒弟,太麻烦了。 “你师傅早就知道了,除了你之外,木柄熹,泽卫,祁云舟都是过来偷师学艺的。 不过既然你被抓到了,那么明天的碗就由你来洗吧。” 杜仲顺着毛摸了摸男孩,安抚了一下对方的情绪,随后随手将自己明天的工作给对方布置了下去,后天这小子就要离开了,他不得趁机好好的使唤使唤。 第345章 财大气粗 那日县令离开之后,菖蒲这里再次进入了平稳的养老节奏中。 只是走了些徒弟,原本热热闹闹,甚至于有时候会稍显拥挤的百草堂突然间变得冷清了下来。 不过每日依然有不少外面慕名而来的大夫到来,随后加入到每三天一次的讲课之中。 这日的讲课刚结束,就有一穿着身布衣,头上扎着两只总角的男孩从外面跑了进来。 随后那男孩眼神慌乱的在围坐于此处的人群中寻找了起来,终于他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少爷,那房东来找我,说现在可以半价将房子出掉,但是需要立刻交易。” 男孩一路道着歉,小心的穿过了外面正在围聚成一个个小团体,开始讨论今日内容的众人。 最终他来到了一位坐的十分靠前的青年身边。 那青年此刻正在耐心的听着自己这一圈大夫们的讨论,同时用笔快速的在纸页上记录着涌现的灵感。 原本聚精会神的青年被这孩童的呼唤给拉出了思绪中,手一抖,那原本握在手中的毛笔轻轻摆动了一下,将一小块墨渍落在了橙色的圆领袍上。 青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那焦急看着他的童仆,而是看向落在袖口上的墨渍,略显惋惜的叹息了一声。 他还挺喜欢这件印着花草图案的圆领袍的,后面是不是要和管家说一声,再采购几件类似款式的。 要不然每次弄脏了就扔掉,下次就没有喜欢的衣裳可以穿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和母亲那么喜欢给他买蓝色和青色的衣裳,大人总说这样可以显得仙气飘飘,但是他不喜欢那太淡的颜色,还是暖一些的色调看着舒服。 这里的菖蒲大夫讲的东西深入浅出,学习的氛围也好,就是空间实在是闭塞,要不让家父捐点钱,弄个大点的院子。 “少爷,少爷。” 那童仆小声地呼唤着再次陷入自己世界的少爷,他家少爷就是这个毛病,总是莫名其妙的就开始发呆。 不过家里面有大少爷和二少爷顶着,小少爷只要负责吃喝玩乐就是了。 只可惜少爷不喜红颜,也对游山玩水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更不喜欢逗弄宠物。 唯一的爱好就是各种杂论,从木匠到铁匠,从医术到画画,只要不属于正途的事他就喜欢的紧,而且还进步飞快。 老爷也曾经几次想要让少爷读读书,将这股子机灵劲用在功名之上。 只是少爷就是学不进去,最后还是家里面的老太君拍了板,让少爷好好的玩,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少爷其它地方都挺好,不打人也不骂人,就是喜欢发呆。 童仆再次小声地呼唤了一声,若是寻常物件他当然不会如此冒冒失失的前来找少爷过问。 他们队伍中有专门负责管账的管家。 少爷喜欢什么东西指一指,自然就会有人前来砍价付钱,后面的事情就和少爷没关系了。 实在是这里院子的价格高的玄乎,甚至于都快要赶上京都地价的三分之一了。 那管家借口这事情估计是有人在后面做局,就压着款项,硬是没有付出去。 童仆一想起这事情就感觉难受,他家少爷哪时候住过这么长时间的旅店,之前走到哪里不是直接买一间大院子住下的。 现在那房价对半砍了,看那个吝啬鬼还怎么搪塞着不买院子。 “哦,一半吗,这事情不是刘管事在负责吗,让他看着买吧。” 青年终于自自己的思索中浮了上来,他看着自己这慌慌张张的童仆,笑了笑,随后就准备继续加入到讨论之中去。 “少爷,那老家伙就是不愿意出钱,现在都对半开了,怎么还不入手,难不成真的要等到房价再次涨回去不成。” 童仆焦急的劝告道。 “哼,我看它是长不回去了。” 坐在青年旁边的一位挂着长长白胡子的老者冷哼了一声,看得出来对那些在幕后做局炒高价格的人并无好感。 “怎说?” 一名正坐在老人身旁的中年大夫皱了皱眉,他来柏溪镇的早,也就早早买了一座小院,现在听对方说这房价要跌,他自然不愿意。 旁边原本还在讨论课业的众人被这八卦所吸引,立刻转移了话题。 他们中的有些人原本是准备买房子的,毕竟从医这么多年,多少也积攒了些许的浮财。 当初他们在问那房价之前心中满是不屑,毕竟区区一间边境小城的院子,一无什么繁华的商路,二无充足的人口,这院子充其量也就一百两,不能再多了。 他们这些从南方大城市来的大夫对上这些边境的小院子,那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只是每一个最开始自信满满的,认为自己随意出手就可以让本地房主大开眼界的人,最终都会被本地那夸张的房价给开了眼界。 随后这甚至变成了一项活动,那就是引导那些慕名而来的大夫在第一天的时候发下豪言壮语,什么买下一座小院之类的话。 随后在第二天的时候憋着坏笑暗戳戳的询问,看对方那尴尬的反应。 这个坑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踩了,现在后面来的人也必须要浅尝一二。 此刻他们再听见这夸张房价的消息,立刻竖起了耳朵,不愿意落下任何一点的信息。 “若是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有人做的一个局,现在看来应该是失败了,我估计是被人给阻击了。” 老人顺了顺自己那长长的胡须,一句话的功夫什么问题都没有解释,反而再次抛出来了一堆的新问题,可谓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我今天的笔记给你看,刘老你就别再吊大家的胃口了,快说说这是什么个情况。” 一旁围着老人的几人中,立刻就有人发现老人那装作不小心扫到自己手中纸张上的目光,他们也意识到了这老头想要什么东西,赶忙出声承诺道。 若是在来这里之前,有外人想要看他们做的这些关乎自家秘传的知识,他们必然是不会同意的。 只是现在菖蒲讲的东西有些都比他们代代相传的东西要更加的深入合理,而且还讲解的更加透彻。 这些原本压箱底的东西此刻也就显得有些鸡肋了,再藏着掖着反而没了意思。 第346章 侓承安传奇 “朝廷准备开放互市,老夫猜测这群人也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借着菖蒲先生带起来的风准备点一把火,烧个林子。” 老人顺了顺胡须,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玩崩了,还是踢到了铁板上。” 追问老人的是一名才来不久的中年人,他当时可是被这吓人的房价给弄得灰头土脸的,现在看到这其中的幕后主使吃瘪,别提多高兴了。 “老夫更倾向于是有人看上这块地了,算是这里的造化吧,前脚得了个医者仁心的大夫,后脚又站在了风口上。” 老人摇了摇头,随后长叹一声,看着这未来即将要一飞冲天的柏溪镇,让老人想起了自己的家乡。 他的家乡只算是个小地方,虽然勉强可以维持住一村子人的温饱,但是贫瘠的土地让每家每户都无法攒下钱财来。 一辈落在黄土之中,一辈辈就都要落在黄土里了。 他也没有这菖蒲的本事和名望,无法改变那里的现状,现在看见这同为偏僻小镇的柏溪镇得以发展起来,老人心里面只感觉五味杂陈的。 “有人想要将柏溪镇给建设成互市的地点,但是这有什么好处。 我记得柏溪镇这些年好像一个举人老爷都没有吧,上面估计没人会给这里说话。 难道是……” 一穿着身略显肥大的青色长衫,手中还夹着只狼毫的男子将自己的疑问给道了出来。 在他看来那些官老爷可是常人高攀不上的存在。 这朝廷准备开设的互市地点,一听就有大笔大笔的油水可以捞。 他还真不信上面会当真因为柏溪镇的地理位置优越,而选择这里。 那些人疯了吗,为什么要和钱过不去。 不过在思索的时刻,男人突然意识到,虽然柏溪镇这些年确实没有出过举人老爷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柏溪镇现在没有什么大人物。 这给他们讲课的人不就是初云州,乃至于周围几个州内都颇具名望的大人物吗。 若是菖蒲先生向上面说句话,说不准还真有可能让这张馅饼给落下来。 “菖蒲先生虽然颇具名望,但是这事情里面牵扯到的利益太复杂了,他估计是不屑于掺合的。 你们可知,几个月之前我在这堂前见到了一个人,这人是谁?” 老人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最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吐出了一个名字。 “什么,老爷子你这话说的就和那蚊子叫一样,我们压根就没有听见啊。” 周围的人群压根就没有听见那个名字,结果老人就戛然而止了,之后再有人问他,即使是许以美酒好肉,他也只是摆摆手,随后面色沉重的道一声天机不可泄露。 当穿着橘色圆领袍的青年带着前来报信的小童准备离开时,却被那吊人胃口的老人给拦了下来。 “多谢小友之前关于死脉脉象的解惑,小友若是还想买院子,不妨再等三四个月,到时候这房子大概就可以落到低点了。” 青年点点头,随后眨了眨眼睛。 “既然先生如此笃定这房价会下降,那我是否可以做空它?” “估计是有点晚了,现在庄家都准备跑路了。 此刻的价格之所以还在这个位置上,只是他们死鸭子嘴硬罢了。 再等等,等到他们入不敷出了就会放弃最后的幻想,然后心甘情愿的去死了。 小友若是这个时候做空,怕是这房子根本就出不了手。” “多谢老先生提醒。 对了,先生提到的人名,可是那位帮着陛下清算了南方盐商盐税的皇商侓承安?” “果然,小友也是同道中人,老夫祁静怡,敢问小友姓名。” “在外游历,不提家事也罢,先生还是唤我小友就是。” 青年只是摇了摇头,老人也不执着于继续追问对方的家事,只是互相道了一声再见,随后就散开了去。 “什么,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他们怎么敢?” 县衙之中,听闻师爷传来消息的县令几乎要昏厥过去,城内原本和他们已经谈好的白家突然倒戈,大肆将自家控制的城内优质资产进行抛售。 他们原本苦心经营,好不容易借着那侓承安撺掇的互市之事搞起来的房价瞬间就冷了下去。 这可不妙,他们这场生意最大的卖点就是那充满活力的上涨趋势。 一旦这个上升势头不够诱人了,那么原本被巨大利益冲昏头脑的资金一定会开始趋于理性和保守,随后开始撤离这里。 一旦出现了颓势,那么紧随其后的就是滚雪球一般的溃败。 “大人,昨晚您离开李家之后,白家的家主带着两个人也去了李家一趟。” 就在县令正处于惶恐和暴怒之中时,师爷再次给了他又一致命一击。 “他们不敢的,我现在距离离开还有些时间,他们怎么敢现在就跳出来。” 大概是看您这些年升不上去,这次之后估计也翻不了身了的缘故。 师爷心里面一边嘲讽了一遍自己的这位天胡开局,结果一手好牌打的稀烂的上司,一边开始为自己谋划出路。 “那两个人的身份搞清楚了吗?” 县令发泄完,也意识到自己的上一句话只算是句气话,毫无作用,故而立刻补上了下一句话。 “当时天太黑了,而且我们安排在李家门前的只有两个人,盯梢的人只看到白家家主带着人进去,莫约半个时辰之后再带着人离开。 他们人手不够,就只派了一个人去跟着,最后那两个人和白家家主在街角分开来走,我们的人选择跟了白家家主,对方直接回了家,至于那两个人,不知道具体的去向。” 师爷小心翼翼的回答道,这一番解释让县令的胡子都快要气歪了。 “李家那么重要的地方,为什么不加派人手。 还有看见白家家主带人进去了,为什么不留一个人在那里,另外一个人回来找人,半个时辰足够派遣人手到那里了吧。 再者,留一个人看着李家我没有异议,但是为什么跟踪的那个人最后选择跟白家家主而不是跟那两个神秘人。” 因为害怕被灭口啊老板,一个月五百钱的活,街面上找个地痞流氓都险些超预算了。 给你盯着就算尽职了,还让人大晚上的只身跟踪两个形迹可疑的神秘人,太过分了。 同为下属的师爷继续在心里面暗戳戳的埋汰着自己的老板,只是面上只能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第347章 报仇,什么仇 菖蒲再次见到侓承安的时候,男人脸上的刺青已经淡了几分。 “你这个月都没有来。” 菖蒲看着对方,满脸的不赞同,自从他的名声打出去之后,前来找他看病的病人就没有这么不遵医嘱的了。 “这个月比较忙,大鱼落网了,我得去看着,要不然连诊费都付不出来。” 侓承安笑嘻嘻的打了个哈哈,将这件事给揭了过去。 男人随后就轻车熟路的躺在了床铺上,等待着那用热水浸润的毛巾将面部的皮肤浸润。 “先生这里有些狭窄了,虽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但是终归还是高山俊峰配上仙家福地的才算好。 刚好不久后苏家的院子估计是可以腾出来了,我后面的诊费就用苏家的院子来抵可好。 若是先生答应下来,我这就差人去找工匠备着,到时候给先生拾掇拾掇那院子。” 菖蒲将热毛巾拿起,然后用手指粘了些棕黄色的温热药水,先涂抹在了对方刺青的那块皮肤上。 “嘶……” 侓承安被面颊上那微痛的感觉刺激的缩了缩脖子,不过随后又恢复了原本的姿势。 “时间太长了,需要重新开始疗程,原本这罪你只用受一次的。” 菖蒲将药水涂抹完成,先用热水将自己手上的药水洗掉,随后找了本书坐在了侓承安的旁边看了起来。 侓承安感受着脸颊上那宛若蚁噬的疼痛和瘙痒感,微微转动脑袋,将视线放在了正在看书的菖蒲身上。 对方虽然只着了一件边缘处洗的有些发白的袍子,却好似位谪仙人般,那股清幽淡雅的气质让他不由啧啧称叹。 若非这里是医馆而非某处道馆,他准会将对方当做位颇有道行的道爷。 “别动,这药水对皮肤有腐蚀性,流到眼睛鼻子里有你受的。” 菖蒲也注意到了对方看过来的视线,遂而起身将男人的脑袋给掰正了回去。 “半个时辰?” 侓承安看着那熟悉的天花板,有些无奈的询问道,突然闲下来还怪不适应的。 “一个半时辰,你现在已经产生了一定的耐药性,需要下猛药,明天还要继续一个时辰。” “好吧,对了那院子的事情您给个话,苏家的院子还怪不错的,那亭台楼阁都是用上好的青瓦红砖垒砌的。 您若是不要,我就准备收拾收拾给上面的人供上去了。” “你的仇既然报完了,准备什么时候走。” 菖蒲终于将书放下,看向了这个极力推荐着那苏家院子的男人。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又不是看不出来。 那个叫祁静怡的老大夫大概率是对方安插到自己这里的探子。 之前对方只是监视他,并未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菖蒲对此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其是个前来求学交流的老头。 但是两日前对方在他讲课结束之后借着别人的话头将柏溪镇房价的事情给挑明了,还在那里将房价现在已经不行了的消息给散播了出去。 若是其他人在别的时候说这话,菖蒲只会认为对方是个胸怀大义,不愿看到别人受骗的好人。 只是那老头显然就是借着他的百草堂,用那些在他这里听课的人做刀,去给已经处于困兽犹斗的本地家族和幕后黑手以致命一击。 菖蒲可以肯定,即使没有那个小童前来报信,最后那老头也会用其它的方式将这个消息给散出去。 能搅动整个柏溪镇房价的势力绝不算小,而现在即使是对此关注度并不高的菖蒲也看得出来,对方已经在这里面下了血本。 此刻被人戳破了最后的希望,难免起些报复的心理。 菖蒲自己倒是无所谓,百草堂有梵影看着翻不了天。 他自己现在已经打通了一条筋脉,第二条筋脉也已经几乎要打磨透了,只是碍于后续功法还未推演完成而并未选择突破,对方针对他倒也无所谓。 但是那些在他这里听课的人中有不怕报复的,当然也有并无什么背景的人。 侓承安此举就是拉着这些人挡了刀。 菖蒲虽然也明白,侓承安是吃定了那些幕后黑手看在他的份上最后会将牙齿打碎了咽下去。 但是万一这些人狗急跳墙,那几个大嘴巴的大夫他也无法全部都护住。 “报仇,报什么仇?” 侓承安一脸无辜的看向了菖蒲。 “苏家,那养猴的老先生。” 菖蒲说完就继续拿起了书本,不准备和这个装傻充愣的家伙继续说话了,把人治好然后让他混蛋就是了。 “哦,这里面还有故事?” 侓承安瞬间睁大了眼睛。 菖蒲见对方那懵逼的双眼,也顿了顿,对方似乎真的不是专门为耍猴的老头来报仇的。 “可以给我讲讲这里面的故事吗,我也算承了那老爷子的情。” “不讲,你自己问去。” 虽然对方不是为了报仇而来,但是他拿那些在自己这里听课的大夫挡刀的事情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诚挚的道歉,这是我的问题,我会看着那边的人,他们要是敢跳墙,我就派人给他们按下去。 我这次过来当真不是为了报仇,我都不知道这里面还有故事。” 侓承安解释了两句,只是依然没有得到菖蒲的好脸色,最终男人只能讪讪的闭上了嘴,在本次疗程完成了之后悄咪咪的离开了百草堂。 百草堂外,侓承安上了辆候在门口的马车。 那车夫正准备驱车返回他们在柏溪镇的驻地,就听后间的车厢内传来了命令。 “去查查苏家,重点查建安一年时的一个耍猴的老人。” “诺。” 驱车的马夫点头应诺,这位大人的手段诡谲,但是总能成事,他们这些跟着对方的老人早就养成了不问原因,直接执行命令的习惯。 第348章 建安二十五年冬 “这是最后一次治疗了吧。” 侓承安在之后的日子里难得坚持每日到来完成治疗,一个月的时间飞速流逝,转眼就来到了建安二十五年的冬日。 这日侓承安在进门之后将衣服上的雪花抖掉,随后自房间入口处的架子上取了一面镜子。 他花了大概十几年时间才和自己脸上那墨色的字迹达成了和解,结果现在不在乎了却如此轻而易举的去掉了。 他原本以为最后要去求求陛下,看看陛下能不能看在他这条狗当的好的份上赏下些许的丹药呢。 侓承安用手指摸了摸那因为外界寒冷干燥的天气而略显粗糙的皮肤,这上面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了。 只是对方既然要求他完成最后一个疗程,那么就来吧,左右也不缺这一次。 “是。” 菖蒲看了看那照着镜子的男人,点了点头,转身去将干净的毛巾放入水盆内。 “这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房价大概就会是这个数了,若是您想要买卖房子,现在出手就行。 这里的布局已经完成,明天我就会前往京都,进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游说,可以得到一声祝福吗?” 侓承安仰躺在床上,随后微微昂起脑袋,让那冒着热气的毛巾落在脸颊上。 只是他的话就像是石沉大海般,对方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却并不回答他的话语,就好像面对的是一具假人。 但侓承安显然不想要当一具假人,自从那次交流之后,菖蒲对他发起的一切闲谈就选择了无视。 “我回去调查了一下,那苏家确实是害死老头的人,这点算是歪打正着吧。” 冒着热气的毛巾被拿走,随后是一份药水。 随着旁边水滴落回盆内水面的声音响起,侓承安知道马上就要陷入下一个长久的沉默之中了。 这份药水需要半个小时的静置,随后应该是一份黄色的药膏。 好在这份药水的腐蚀性不算强,味道则是微微发酸。 “我记起来你了,你我之前见过面的,那时我在地牢里面,你在外面给我们做检查。 我挺羡慕你的,不管是那个时候还是现在,被人尊敬的感觉应该还不赖吧。” 侓承安的眼睛微微转动,视线落在了那依然坐在旁边,对自己的这几句话无动于衷的菖蒲身上。 “你知道吗,刺青的感觉很疼,他们是用比手掌略短一点的长针刺的青。 他们先会用布子沾点烈酒抹在脸上,然后把人绑在床上,就和现在这个姿势一样。 随后再用炭笔在皮肤上画出来需要刺的字,当然若是有幸遇上了个老师傅,这个步骤可以免去。 再然后就是用针去刺破皮肤,等到可以看见血,但是又没有太多的血渗出时为最佳。 最后一步则是将墨汁填塞入伤口处,我那次是用的一种类似漏斗的工具,大概是铁制的。” 侓承安的声音平静而清晰,似乎正在讲述的这件事并非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一样。 “需要给你换一个姿势吗?” 菖蒲终于收起了书,他倒是没有想到自己的治疗方式居然和黥刑的步骤这么像,虽然将那药水改为膏状有些困难,但是考虑到病人的心理健康,费点事就费点事吧。 之后或许可以让病人自己选择涂药的姿势,这里也可以增添一点温馨些的装饰,比如摆一盆小花之类的。 “不用道歉……我还以为你会道歉。” 侓承安刚想要装作风轻云淡的将这件事给揭过,结果话说完才意识到菖蒲压根就没有道歉。 “下次不舒服了记得提前说,都是成年人了,可以为自己负责。” “那若我是小孩呢,你会道歉吗?” 侓承安挑了挑眉,他有些讨厌这个过于正经的家伙了,安慰人都不会吗,亏他还是一次性付了一万两药费的大主顾。 换作其它医馆遇见他这样的大主顾,估计都恨不得弄两个黄花大闺女跟在他的身旁随身侍候。 “我会给他买一根糖葫芦安慰一下,你现在需要吗,我记得店外就有一个卖糖葫芦的,我可以让杜仲去买,算在诊费里面,不多收你的钱。” “我应该感谢你吗。” 侓承安翻了个白眼,继续等待着这药水发作,按照他这几次被治疗的经验,前期这药水会带来些许冰凉的触感,随后则会让皮肤微微发热。 “不用谢,我是大夫,这是应该的。 还有需要换姿势吗,我可以用膏药达到同样的效果,虽然时间需要更长一点 ,但是可以不用躺着。” 菖蒲认真的考虑了一下,随后向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侓承安询问道。 “不用了,我现在已经不再做那个噩梦了。 你知道吗,最难熬的实际上不是针扎破皮肤,亦或者被往面颊里面灌染料的时候。 黥刑最难熬的时候是完成了刑法之后,被那些衙役戴上沉重的镣铐,然后排成一长队前往边境的路上。 那个时候你的双手会被牢牢地固定在头前面。 随后你可以看到同行之人脸上伤口处的溃烂,这就像是照镜子一样,因为虽然无法触摸,但是可以感觉到,皮肉破烂处的冰凉感,甚至是蠕虫在皮下钻来钻去的那种感觉。 那个时候我就告诉我自己,我要复仇,向这份苦难复仇。 最开始的时候我的敌人是那些衙役,只是随后我就发现这太小了,我要诛杀恶首,区区爪牙不是我的目标。 随后我的目标是那坐在庙堂之上的家伙们,以及边境处侵犯边境的人。 只是我很快意识到了,这没有用,即使我完成了这堪称天方夜谭的复仇,换上了一群新的人坐在那位置上,这困难依然会发生。 然后我突然发现了,我的敌人不应该是具体的人,它应该是这困难本身,是造就这份苦难,折磨我和与我相同之人的世界。 我要改变它,我要向这世道复仇,我要让它变成我希望的样子,而不单单只是杀一些人那么简单。 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做过噩梦了,我和我自己达成了和解。 他也认可我的想法。” 侓承安用手指顶了顶自己胸口的位置。 终于,那坐在他身旁,好似一尊无悲无喜神明的青年看了过来。 侓承安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又赢了。 第349章 愿 国无戍事,四海承平 “原本大煜和草原以及西域的互市是由燕世子提出,并由其全权负责的。 只是他们做的还不够好,依然有穷的活不下去的部落选择犯边侵扰,我曾和燕世子,现在的燕王有过一次交谈。 我们爆发了冲突,因为他想要利用互市拉拢分化草原的部落,利用经济优势为大煜塑造一个缓冲地带,从而转移战争损失。 而我野心则更大,我希望可以利用互市弥合两边的冲突,彻底结束这场无聊的冲突。” 侓承安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时辰到了,只是药水带来的温热感依然留存着。 菖蒲去取了毛巾,在擦拭干净残留的药水之后,再给侓承安涂上了一层黄色的药膏。 “很天真,而且很大胆,对吧。 这话若是给旁人说,他们一定会认为我一准是疯了,亦或是认为我这是妇人之仁。 不过这是可行的,我很幸运,当时我和我的家人都到达了边疆,随后被分配到了边境的一座驿站之中,主要是负责维持那个驿站的运行。 那里的日子很苦,而已几乎一眼就可以望到头,所以我母亲将我卖给了一个来往两地之间的商人。 草原上的牧民活的很辛苦,虽然看似有数目不菲的羊群,但是羊群不像是地里面收获的粮食。 农民只需要在种植和收获的期间担心老天爷变脸,一旦谷物入仓,心也就可以放下来了。 而牧民则根本没有谷物入仓的选择,他们的资产会因为瘟疫,寒流,野兽而大量死亡,在一整年的任何一个时间里。 他们的抗风险能力非常低,一个冬天羊群的膘就会落下去一大半,这几乎就相当于他们一年辛辛苦苦的转场,追寻更加丰腴水草的劳动成果直接被打了个对折。 所以在遭遇大范围危机的时候,他们是被彻底逼到了绝境。 我问过那些父母死在中原的孩子,以及那些子女死在中原的老人们,他们很清楚,来到中原就意味着很大概率的死亡。 一旦时间没有把控好,亦或者是迷了路,那么就会被中原的大军直接搅碎,没有任何回来的可能。 所以我就在想,能不能利用互市的机会打通双方之间的渠道。 草原的肉食和奶制品在中原存在庞大的市场,而中原则可以提供给草原织物,粮食以增加其的抗风险能力。” 侓承安目光灼灼,这些话他从来不敢和旁人谈起。 只因为,在与草原带着犯边血仇的边疆说起这种带着投降和绥靖倾向的话,是会被所有人所唾弃的。 边疆上的几乎每个家庭都在草原一次次的叮咬中失去了亲人,他们厌倦了战争,所以愿意支持互市的政策。 但是这不代表他们愿意让草原过的好。 侓承安看着已经放下了书,看着自己的菖蒲,只感觉心脏开始了猛烈的跳动。 他就知道,对方应该可以理解自己的想法,如果这边疆还有人可以真正的理解他,那么一定就是对方了。 “你是对的,大煜开国时燕也算是边疆,更早一点的时候仙游州也算是边疆。 分化的方法只能转移矛盾,但矛盾依然存在。 但是这很艰难,牛羊从草原运送到中原买家手里面需要的代价太高了,牛羊又不像是丝绸瓷器一样具有高价值,以及不会改变的特性。 路上的死亡,疾病,甚至是劫掠都是问题。 再者,你如何保证拿到充足粮食的草原是准备将其当做渡过寒冬的凭借。 而不是大胆一点,拿着这些粮食作为军粮,南下劫掠一波,过一个丰年。 即使不考虑上述情况,中原的粮食足够吗?” 侓承安听见菖蒲提出来的一个个问题,并未表现出被打击的失落,这些问题他都知道。 他只需要那个最前面的承认就足够心满意足了。 “至少我走的方向是对的,我想要不再有人如我一样,我愿拿我的半生困难换那国无戍事,四海承平。 这次互市名额的争取是我最为关键的一步,只有这一步打下去了,后面我才能想办法合理的干预和引导后面的互市决策。 这对我真的很重要,我知道,我的手段不干净,但是我还是想请求您帮我这个忙,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再在这里停留一些时日。 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是我可以给您提供的,请您提出来。” “我只是一介大夫。” 菖蒲看着那语气低微的侓承安,他实际上想说的是,对方的这个方法并无作用,早在大煜之前他就见过想要利用这个方式弥合冲突的雄主了。 只是在那位西域的雄主离开后不到十年,他几十年的努力就因为各方的贪念而功亏一篑,他对对方的想法持悲观态度。 “不,你比你想象的更加重要,有你在我才可以争取到那些油盐不进的儒生,同时也可以争取到白虎阁的支持。 您还不知道吧,那四方镖局后面就是白虎阁的一位大人物,瑶金豹现在和我是盟友,而现在这两点都和您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我无法预测您离开之后的可能,那太糟糕了,我估计会输吧,而且是输的很难看的那种。” “可以,我会一直等到互市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后再考虑离开。” 菖蒲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药膏涂上之后本次的治疗也就完成了。 接下来只需要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用热水将残留在脸上的药膏洗掉,就算完成了全部的疗程。 侓承安穿好衣服,推门出了这间小屋子,搞定了菖蒲这个最重要的阵眼,他在柏溪镇的布局终于宣告完成,接下来只用等待收网就好。 将要抬脚离开百草堂门槛的侓承安突然听见了一阵奔跑的声音,随后一个才到他肩膀的少年就攥着几根糖葫芦,从门口的转角处进入了他的视线内。 “给他一根,剩下的你们自己分一分。” 坐在台子后面的菖蒲抬眼看向了气喘吁吁的弟子,用手指了指即将要离开屋子的侓承安。 侓承安拿着那糖葫芦,脸上露出了些许的诧异,随后则是迷茫。 “祝你一路平安。” 第350章 信与不信 “你信了?” 还未等那载着侓承安的小轿子离开百草堂的门前,不知道何时落在房梁上的梵影就开口询问道。 也不怪他对这人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这些日子他为了看护住百草堂的这些小娃娃,避免那家破人亡的幕后主使伺机报复已经错过了好几场剧目。 若非菖蒲答应他,等到事情过去了就带他去戏园子,将这些日子他错过的剧目全都补上,梵影大概还在喋喋不休呢。 这事情实在是一场无妄之灾,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戏园子的剧目可还算丰富?” 菖蒲没有回答梵影的疑问,而是一边不停手上的动作,一边用灵和梵影交流了起来。 “还好,也就比梁城的剧目迟个半年来,新班主刚上任,励精图治,审美也还算不错,有好看的新戏也都在更新着。” “哦,老班主卸任了?” 菖蒲愣了愣,那梨园的老班主他还有些印象,身子骨应该还算硬朗。 “赚够了吆喝钱,现在顾养天年去了呗。” “那咱们就再留一阵,我这边三脉的功法快推演完成了,再收集几个三四脉武者的筋脉运行资料就可以完成了。 等到三脉功法的主体构建完成,二脉的功法也就可以调整调整投入使用了。 这大概需要五六年的时间。” 梵影翻了个白眼,随后张开翅膀,贴着那房梁飞出了百草堂。 “得,要在这里扎根了是吧。” “我信他,他或许有些私心在里面,但是至少他愿意这么做,你不是还去找了山君调查他在西域干的事情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干了什么。” “那又有什么用,百年大计,到头来也不是区区十年就会被蛀虫们蛀空。” “对自己来说,可以和自己和解就是最大的意义了,对于他人来说,给予善意就是最好的态度了。 人都是活在当下的,为当下营造一个美好的未来就足够了。 月尚且有阴晴圆缺,世上又有什么东西是一定可以千秋万代的呢。 我们见过的那号称千秋万代,然后不过数十载就轰然倒塌的王朝还少吗? 太过在意事情是否长久,又还能做成些什么。 我觉得他就挺好的。” “我感觉他会失败,你若是对他太抱有期待估计会失望的。” 梵影振翅高飞,这些日子净窝在这屋子里面看那些小孩打闹了。 此刻得以再次展翅来到高空之上,这迎面而来的寒风都显得如此的亲切。 “失败吗,若是当真毫无阻力就可以移除苦难,这世间又怎么会还留有如此之多的遗憾。” 这次菖蒲没有得到梵影的回复。 “父亲,这大雪天的,年都不过了来这里?” 柏溪镇外的雪地中,一队顶着暴风雪的车队正在缓慢前进着。 在这队伍之中,一名顶着件厚实皮帽的少年压低了帽沿,看着那走在最前面的高大男子。 “这是赔罪。” 男人并没有偏头,只是顶着那风雪继续向前。 “赔什么罪,这徒不是他自己收的……” “我们手段不光彩,人家宽宏大量将你弟弟给放了回来,这就是给我们面子,同时也是下马威。 拜师和偷师就在人家一句话之间,你们若是还想要继承这硕大的家业,就闭上嘴和我走。 若是不想要这家业了,现在我们就回去。” 男人回头用冰冷的眼神盯着那出声的儿子,随后转过头继续前进。 “大家都送人去了,法不责众吗……” “小弟,祁家那边来了消息,说是泽家和木家的家主提早出发了,还带了大量的钱财。” “不是说好了一起静观其变吗,他们怎么能擅自做主。” “三哥,我可是你的亲弟弟。” 因为年纪略小,得以坐在车上的兮怀瑾迎着风雪叫了一声,这事情让他怎么做人,好在师傅那边颇为大度,否则他还是来一出离家出走的为好。 “小弟的医术现在不下于父亲了,那几家应该也是一样的情况。 大家原本只是想要……偷师学艺,只是没想到那位先生如此的坦诚,并未为难小弟,还倾囊相授。 若是我们不闻不问,以后还有什么理由去约束店里面得了我们家师承的大夫们。 这当真是一手好谋划,现在我们也只能来负荆请罪了。” “才不是谋划,二哥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兮怀瑾用帽子盖住了脸,他感觉还是在百草堂住的舒心。 “也许吧,但是不管如何,我们都必须来,无论其他人来不来,我们都要来。” 队伍走走停停,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见到了柏溪镇那低矮的城墙。 “泽老弟,木老弟,祁兄,大家都在,真巧啊。” 一行人拍打掉衣服上的雪,走入了本地最大的客栈中,因为是新开张的缘故,店内的桌椅都还算新。 兮家家主向着大堂内的三人拱了拱手,那三人也面色自然的回了礼,就好像大家只是在此偶然相遇罢了。 兮怀瑾站在父兄身后,对着人群中那三个熟悉的小伙伴尴尬的笑了笑,还好,不只是他一个人。 “诸位这是……” 兮家家主落下手掌,转身将安顿马车,安排守夜以及分配房间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次子。 他这次将自己的长子留在了店里面看场子,剩下的三个儿子都带带在了身边,以示重视和诚意。 “这小店的饭菜还算不错,兮兄既然来了,就不要干站着了,我看几位贤侄也饿了,来吃饭,来吃饭,这顿我请了。” “还不快谢谢几位伯伯。” 兮家家主视线扫过面前的几只老狐狸,随后将那躲在自己身后的幼子给薅了出来,放在了身边。 对方的医术远超他的预期,现在他已经不如自己的儿子了,等到对方学习完家族的秘传,医术必然可以更上一层。 “贤侄当真是一表人才啊,老弟有福了。” 四家的家主相互之间再次试探了几句,最终喝了点小酒之后,祁家的家主借着微醺,举了举杯,看向了周围的三只老狐狸。 “明日同去?” “同去…同去…” “同去……” “同去。” 老狐狸们统一了口风,今晚他们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第351章 唾手可得 菖蒲并未为难他们,这让四家做了亏心事的家主放下了那高悬的心,这件事终于算是过去了。 四家家主互相监视着彼此,在送完了礼物之后就带着各家的小辈坐在百草堂内,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菖蒲闲谈着,谁也不愿意先行离开。 这个时候大家都是潜在的敌人,谁都不敢让对方和菖蒲独处,生怕对方罗织出来什么阴谋。 “先生大义,我等想请先生移居云阙,云阙虽不如初云州的梁城来的繁华,但是毕竟也算是仙游州的郡府。 再者那里也更靠近京都一点,不论是商贾还是武者都更多一些,也远离战乱和边疆,算是个安家立业的好地方。” 祁家的家主和兮家的家主对视了一眼,他们两家都是仙游州的医药世家,这个决定也是两人昨天晚上撮合出来的。 这虽然看似是引狼入室,但对方的品行他们已经看见了,再加上现在自家的子嗣已经成为了对方的弟子,算是和其建立了较为深层次的链接。 他们想要将这尊大佛给请回去,以此吸引周围州郡更多的武者。 他们这些大的医药世家的盈利方式,根本不是那给普通商贾看病得来的几个铜子,他们的盈利方式是本家的生意。 而本家生意的保证则是他们挂靠的那些大人物们。 虽然大部分的武者团体都有自己熟悉的大夫,但只要有了菖蒲这个医术一流的大夫加入,他们有信心通过挖墙角的方式,以十年为单位拉到更多的武者团体成为自己的客户。 甚至是将势力的触角蔓延到其它州郡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他们的家族就可以更进一步了。 这可比短时间内损失的那点诊费要重要的多。 就是菖蒲要一年一万两白银作为孝敬,他们两家也准备将对方给请回去。 “祁兄,你这是何意?” 祁家主话音未落,原本还和和气气谈天说地的木家主脸色就是一变。 他们家的大本营在梁城,他自然也听出来了祁家主的言外之意和小算盘,这算盘珠子都快要崩到他的脸上来了。 若是当真让对方将菖蒲给请了回去,他们家原本的那几个大客户怕不是也要被对方给一点点的挖走。 也许是十年之后,甚至可能还要更短一点。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自然之理。 我也只是提一个意见罢了,具体怎么做还要看菖蒲先生的。 我就是觉得柏溪镇有些小了,先生在这里也施展不开手脚来。” 祁家主笑了笑,他料定对方没有这个器量,也不敢拿十年甚至更久的短期利益,换取下一代才能享受到的红利。 木家占据了梁城的绝大部分武者资源,一家独大惯了的他们根本没有改变的欲望。 甚至于这次的偷师学艺他们都是看着祁家和兮家入了场,后知后觉的感觉自家不派个人去就是吃了亏,故而才派了一个不受重视的旁系子弟过去的。 祁家主甚至都怀疑,对方这次火急火燎的过来,也压根不是因为发现了自家派过去的木柄熹的医术变得多么的高超,而纯粹是因为他们三家到了,仅此而已。 他们两家敢迎菖蒲进入云阙,但是家大业大,同时又充满惰性的木家可不一定敢。 “呵……这说的什么话。 云阙好是好,就是太远了一点,还是不如梁城来的近,先生若是到梁城来,到时候想要回来了也就是一天多的路程,多方便。” 出乎兮家和祁家预料的是,木家家主只是犹豫了片刻,就立刻想通了事情的关键。 他决定壮士断腕,哪怕是舍弃了部分的利益,也好过最后被对方给拿捏来的好。 “我暂时不会离开柏溪镇,不过还是谢过几位的好意。” “先生若是想去临川,请务必提前差人来信,我也好在望舒城扫榻以迎,望舒虽然不比云阙、梁城繁华,但毕竟也曾是三国故都,士子佳人,群山峻峰都还算看的过去。 游山玩水一番倒也算适宜。” 泽家主看自己大概是争不过了,索性也就不争了,现在看来菖蒲大概率是不会立刻选择加盟某一边。 既然如此与其许以暂时无法兑现的重利,不如拉拉感情,到时候不管是拉拢对方,还是留下一份情面,未来得以凭借此周转一二都是好的。 四只老狐狸在彼此的防备中一起相邀离开了百草堂,没走几天又被提溜回来的四小只只来得及和师傅打了声招呼,随后就被裹挟着离开了百草堂。 四只老狐狸不愿意对方待在百草堂,自然也不愿意对方的娃子待在百草堂,谁知道对面的老狐狸有没有教给自家的小狐狸什么话术。 要走还是大家一起走的好,别掉了队,让大家都提心吊胆的。 四家人将礼物送完,第二天明面上的人就都离开了柏溪镇,但也只是明面上的人罢了。 兮家和祁家的地盘毕竟不是在初云州,而他们派过去的小孩之前也大都是专注于学习医术,对于百草堂往事的探索并无多么的深入。 不清楚百草堂往事的他们一打听到菖蒲的两个老师的所在,就起了这方面的心思。 祁家次子用斗篷再次遮蔽住了脸颊,随后转头看向了同行之人,这是兮家派来的人,按照辈分应该算是他的伯伯辈的。 “温老先生这边没办法突破了,我们去找徐牧先生看看吧。” 祁家次子压低声音建议道,视线则是警惕的扫视了一圈四周,他明面上应该已经和父亲离开了柏溪镇,现在若是在这里被木家的人给看到了,多少会有些尴尬。 “我在梁城的人打听到那徐牧之前确实比较执着于去梁城,但是在前几年应该是看开了,就没有再执着于此了。 找他当真有用?” “哪家师傅不想要看到徒弟将自家的传承发扬光大的,他心气散了不代表他不想自己徒弟可以去大地方发展,咱们做做功课,说不准就可以有效果了。” 第352章 徐牧卒 “什,什么?” 原本还能保持体面的徐牧听着对面这两个小辈的讲述,终于还是忍不住张了张嘴。 “您也这样觉得对吧,还是大地方机会更多一点,我们云阙也不比那梁城来的差,先生到了我们这里来,我们一定倾尽全力为他张罗生意。 家父和伯伯已经商量好了,只要菖蒲先生点头,那么就在最好的地段给他建医馆,整个仙游州的医馆全都给他上供,好药材绝对不缺。 到时候再请仙游州的郡守给店铺剪裁,我们两家武者方面的资源先生也可以尽数取用,我们一定全力牵线搭桥。 就是家里面有些愚钝的后辈,还是需要劳烦先生费点心力提携一番。 到时候我们三家优势互补,强强联合,我们两家提供银两和人脉,先生提供医术,未尝不可问鼎整个北方的医界。” 徐牧张了张嘴,他感觉自己现在不应该说话了,那颗原以为早已被埋入土壤之中的心再次跳动了起来。 “此话当真?” 徐牧小心的询问道。 “当然,还是希望老先生为我们多说道说道,这事情若是办妥了,对您老也是面子上有光不是吗。 三方受益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兮家的次子继续循循善诱道。 徐牧显然已经有所意动,只是显然不是如兮家次子所想的那样意动于劝说菖蒲去他们云阙落脚。 徐牧暗自盘算着,既然这两人夸下了如此海口,愿意开出如此丰厚的代价仅仅只是为了让菖蒲去云阙。 那么没道理对方口中盘踞在梁城的木家会拒绝菖蒲前往梁城。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愿望是否可以实现? “我会和他谈谈的。” 徐牧将两名客人送走,随后独自坐在了院中的小凳之上。 他在梁城娶的那小妾缓步走来,手中端着一盘云糕和壶新泡的茶水。 两人之间并无多少感情,徐牧明白,他当初娶对方只是为了获得一个梁城医师圈内人的身份,哪怕是一个低了一辈的女婿身份。 对方大概也清楚,她只是被家族当做了那用来拴住冤大头的马嚼子。 只是这么多年过来了,也生了一个儿子,两人就当真像是夫妻一样,或者说扮演着夫妻走到了现在。 “客人已经走了,有些破费了。” 徐牧坐在石凳上,这座小院是他为数不多的财产了,到头来一场劳碌一场空。 他现在维持生机的法子居然是依靠着百草堂的药钱分成,只是百草堂现在本就没有什么营收,菖蒲掌握百草堂的生意之后,那诊费当真就是给不给随心意了。 到也有大笔的诊费,但是那是给菖蒲个人的诊费。 徐牧每当这个时候也只能对着那送来账本上的天文数字咽咽口水。 只可惜他自己当初定下来的分成规矩里面,对坐诊大夫个人获得的诊费,有一个用来维护大夫权益的条目。 那就是虽然公账会对大夫个人获得的诊费有一个分成,但是这个分成是有上限的。 也就是说若是坐诊大夫个人获得的诊费超过了一个限度,那么他就只用分给店里面的公账一个固定的数额就行。 当初立下这个规矩是徐牧为了保证自身的权益。 盖应当时百草堂的股份里面还有蔡家和李家的份,他不想要自己得到的天价诊费被这两家轻而易举的分走。 只是现在蔡家和李家的股份已经被作为贺礼和人情,由这两家的家主亲自登门还给了菖蒲。 而他这个已经快被遗忘的老头,居然成为了目前除开菖蒲之外唯一掌握百草堂股份的人。 徐牧每当看着这个当初用来维护自己利益的剑刃反向对准了自己,就感觉到一阵的唏嘘。 百草堂现在就是生意越做越红火,账上的银子却越来越少,有几个月账上甚至是负数,盖因菖蒲那乐善好施的性子。 徐牧只庆幸他那散财童子一般的徒弟心里面还算有点数,没有来找他要钱补上亏空的账目。 只是这分成断断续续,饥一顿饱一顿的,让大手大脚惯了的徐牧着实有些吃不消。 前些年他最为困苦的时候几乎要负担不起幼子私塾的学费,那个时候还是菖蒲给他加了每月一笔的百草堂租金,才让他熬了过来。 只是那次之后徐牧就知道,自己和菖蒲的师徒情谊估计是快断了,现在他已经从隐退的师傅变成了包租公,下一步大概就是来收购那院子了。 自那以后百草堂的账目也就不再给他送了,只有比市场价莫约溢价两成的租金每月按付。 徐牧的续弦将桌上空了的盘子收回,随后将装满云糕的盘子和温热的茶壶放在了桌上。 “我看夫君愿意喝,就多泡了一点。” 徐牧将手腕上的那串念珠摘下,捏在手中盘弄起来。 “我要去吗?” “他毕竟是夫君您的弟子,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看他也是个懂事理的人,夫君开口,想来他一定会答应的。” 女子和徐牧同床共枕多年,自然清楚对方的执念,只是未曾到访百草堂的她却并不知晓那店内的种种。 “是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若是黄柏开这个口,他怕是会答应的,只是我并未传道于他啊。” 徐牧站起身,随后又再次坐了下来。 “这些年他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 “兴许只是太忙了些。” 女子继续开导道。 “温老头那里他倒是去的勤,外面的村子也是一圈一圈的转。 他只是从来不把我当成他的师傅罢了,我又怎么去求他。 徒增笑料罢了,徒增笑料罢了。” 徐牧仰起头,两行浊泪自不知道何时交织在面颊上的沟壑间划过,最终只算是浸润了那张满是皱纹的面颊。 “我这一生当真可笑,少时被那执念所困,然后就这般痴痴的绕着执念兜兜转转,不知道成了多少人的笑料。 这一辈子啊,我那可望而不可即之物,他人却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唾手可得,哈哈……哈哈……哈哈……” 徐牧满头的银丝散开,那条墨色的发带随着萧瑟的风儿飞向了天空。 “苦也,怪哉,天命也……天命也,去也,去也……” 第353章 葬礼进行时 徐牧的葬礼并没有什么人来,菖蒲露了一面之后就离开了,至于其他人…… 徐牧前些年做了那任县令手里面的刀,没赚到什么钱,却恶了原本的那些老伙计们。 这些年为了供养幼子走仕途,老人花光了积蓄,甚至于还在外面倒欠了些款项。 葬礼因此也就草草的办了一个。 徐牧的续弦找街头的老木匠用木头打了只薄薄的棺材,随后找了个游方道士,花了点香火钱,定了块郊外的空地,草草的埋了。 冷清的葬礼上客人不多,追债的人倒是不少。 菖蒲看着那狼狈的护住儿子,竭力应付着周围七嘴八舌教唆着其赶快卖掉那房子,好用款项把钱还上的女子,上前插入了嘈杂的人群之中。 “还差多少钱。” 女人看着只是站在那里,就让周围原本咄咄逼人的人们安静下来的男子,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次之后她丈夫留下来的最后一份所谓的师徒情分,也就算是断了。 女人知道,用这份关系来还债着实是一笔亏本的生意,只是她已经被逼的再无办法。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我们也是和他是好友,这才愿意将钱借给他的。 我的那笔甚至就连利息都没有找他要呢。 总不能让我们这些信了他的老兄弟们连个本金都要不回来吧。” 周围的人群安静了片刻,随后一位穿着件貂皮大袄的男子上前一步,搓着手小心的说着。 “还差多少钱。” 菖蒲没有反驳这人的话,只是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那些讨债的相互人对视一眼,眼中均闪过一丝惊喜。 说实话他们也不想要将这对母子给逼入绝境。 先不说这样多少面上不会太好看,就是万一给人逼急了,钱没有要回来,反倒是搭上了人命,那可就当真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说到底他们当初愿意借给徐牧一笔款子去周转,就是因为和对方还算有些交情在。 现在过来要债也只是为了求财,而非逼死对方的遗孀。 他们很清楚,这对母子是真的没有钱了,也就徐牧的那小院因为现在柏溪镇的地价翻了一番,还可以兑出来几个子。 此刻有人愿意给他们补上这笔款子,自然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人们安静了下来,在菖蒲承诺,下午在百草堂给他们用现钱将欠条兑了后,人们也就开始缓缓的散去。 几个之前话说的比较难听的债主则是犹犹豫豫的落在了队伍的后面。 他们最终相互对视了一眼,由一个年纪稍大的上前去与那徐牧的续弦交涉。 女人看着那张之前还是那般的狰狞可怖,现在却变得和蔼可亲的脸,只感觉胃里面一阵的翻江倒海。 只是生活还要继续,对方是徐牧的故交,之后怕是还要和对方打交道,女人也只能勉强的拉起一抹笑容,和对方虚与委蛇了起来。 帮助徐牧遗孀还上了欠款后,菖蒲转头四顾,又发现了几个熟人。 “夫人。” 徐夫人终究还是来了,十几年不见,她已经被银丝爬满了两鬓,她就这样站在那里,无悲无喜的看着这个小小的坑。 此刻正有两名被雇佣来的劳工,往这里面卖力的填入着土方。 “嗯。” 徐夫人似乎不准备和菖蒲说些什么,只是应了一声,随后转身由苁蓉搀扶着,离开了这小小的坟地。 围着墓地的众人见菖蒲露了面,也都围了上来,反倒是将徐牧的遗孀给落在了那边。 菖蒲应付了几个徐牧的老朋友,就找了个机会脱身而出。 回到百草堂的菖蒲想了想,最终还是提笔给黄柏写了封信,犹豫片刻后,又给苍术写了一封。 此番事了,日子便继续了下去。 柏溪镇一如往常一般的热热闹闹,随着侓承安的谋划,又是几家商会将自家的产业转移了一部分到柏溪镇来。 原本只算是个边境小镇的柏溪镇,开始了原本并不属于它的繁荣之路。 在人为的推动下,商队开始频繁造访于此,商队的造访带来了更多的贸易,小镇原本的静谧也彻底被打破。 对于菖蒲来说,这是有利于他计划的,前往西域和草原的商队往往会在离开边境之前雇佣镖局或请几位江湖人士同行。 西域不比中原,分裂的版图和并不算稳定的统治让那里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 在中原,只要沿着官道走,便大概率不会遇到敢于拦路打劫的绿林好汉,若是官道不太平,本地的县令将会被记严重的大过。 但是在西域,不说压根就没有所谓的官道,就是在城内都有可能被本地的捕快和军队打劫。 中原来的商人大都带着丝绸,瓷器,铁器,茶叶和香料,即使是完成了交易的商人,手里面也会有黄金,宝石这类的硬通货。 中原商人对于西域的各个匪帮来说,就是些肥美多汁的大肥羊。 商队们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和性命,也选择了雇佣武林人士来应对这些不怀好意的匪帮。 在侓承安的计划之中,他先要将柏溪镇打造成,中原商队在这条线上进入西域之前的,最后一个集结点。 也就是大型商队进行补给,小型商队抱团并共同雇佣武师的节点。 随着侓承安的计划开展,路过柏溪镇的武者,也不仅是那些前来拜谒下山虎的少侠们了。 武者的增多多少增加了矛盾,冲突多了就多了些伤残。 这日的百草堂就是如此,参与打斗的两伙人最终均齐聚于百草堂,甚至即使是到了百草堂内,这两波大打出手的镖师依然险些再来一场加时赛。 “这里不准打斗,要打架就出去打,死了都没人管你。” 得知了百草堂有人闹事的四方镖局驻柏溪镇管事,立刻带着一伙人气势汹汹的来到了百草堂外。 到了门外的老人挥了挥手,随他而来的四方镖局镖师们便留在了外面,虎视眈眈的盯着里面剑拔弩张的两波人马。 第354章 建安二十七年冬 建安二十七年冬,下山虎卒,算是喜丧,随后不久,朝廷那边便差了人来。 菖蒲这才知道,当初容许武者们自行建立武馆镇守一方的朝廷,在几年前便变了卦。 继承武馆可以,但是要考察实力,这事情一旦需要考察了,便是有了节制的手段。 下山虎的大弟子虽然也打通了一脉,但是因为早年间没有钱财做药浴,再加上天资只算是尚可,便停留在了一脉的顶峰。 老师刚刚去世,没了主心骨的他便要面对来自朝廷的核查,若是一招不慎,怕是就要丢掉老师经营多年的基业。 压力山大的男人却无人可以倾诉,最终他提着一壶浊酒敲响了夜晚时分百草堂的后门。 “我找你师傅。” 男人穿了一身灰色的宽松布衣,左手提了一坛子还带着些许泥土的小酒坛,右手则提着一件被用牛皮纸与麻绳裹住的熟牛肉。 开了门的小孩带着男人进入百草堂,最终在后院里见到了正在处理药材的菖蒲。 “去睡吧,明天还要上早课呢。” 菖蒲拍了拍男孩的脑袋,只是那带着男人进门来的男孩却咽了咽口水,先是看了看男人提着的那个油纸包裹,随后可怜巴巴的看向了菖蒲。 “小馋猫。” 菖蒲笑着摇了摇头,男子将酒坛放在桌上,随后解开油纸包,自里面取了一片酱牛肉递给了男孩。 “谢谢叔叔。” 嘴馋的男孩得了从进门起就心心念念的酱牛肉,立刻甜甜的叫了一声,随后将那牛肉丢入嘴中细细品尝,离开小院的时候还贴心的关上了内院的院门。 “这是新收的徒弟? 你不准备走了。” 下山虎的大弟子姓曹,单名一个祈字。 他和菖蒲在之前就认识,当时菖蒲才刚刚崭露头角,他为对方梳理了乱走的气血,让男人得以突破到了一脉,而非因为血气乱走而变为一个废人。 菖蒲看着将那装着酒液小坛子上的泥封用掌刀敲开,随后讨要来两只碗,吨吨吨就往里面灌酒的男子,不由得挑了挑眉。 他们实际上并不算有多熟,下山虎当时并不信任他的医术,下山虎的弟子们受了伤之后也大都是自己开药调理。 对方和他的交集大多是来他这里进药的时候,毕竟是大主顾,而且来的勤,两人常常有几句闲聊。 不过菖蒲也并未太过惊讶于对方的深夜登门,不少人都喜欢来找他吐露心声,有些甚至是仅有一面之缘的病人。 菖蒲猜测,这可能是因为大夫这个职业天然就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 “后天朝廷那边派过来的人就要到了,今天晚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觉,左右想来也就你这里能呆一呆了。” 曹祁将自己那碗边缘处还带着白色泡沫的酒水一饮而尽,随后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我知道你不喝酒,这碗我就喝了。” 曹祁端起原本放在菖蒲面前的那碗酒,也咕噜噜一口将这烈酒吞下了肚去 。 “我原以为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只是事到临头,却感觉不是这么个回事,我现在害怕的要死。 我一闭眼睛脑海里面就在想,万一我没有通过怎么办,万一我最后无法继承老师的位置,那么那些师兄师弟将来应该怎么过活。” 曹祁继续给自己满上了一碗酒,再次一饮而尽。 三盏烈酒下肚,曹祁的脸上也多了一抹红晕。 虽然他可以驱动内力驱散酒力,只是那样也就失去了喝酒的意义。 “菖蒲啊菖蒲,你可是把我给害惨了。 原本这柏溪镇就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让你这条潜龙给搅的天翻地覆。 小水渠化为了江河,小土坡变成了名山,现在还要变成互市的地点之一。 这次我怕是凶多吉少了。” 曹祁靠在椅背上,手中端着碗被斟满的酒碗,看着无云的天空上那璀璨的群星抱怨道。 “这事你怪不了我,医术摆在这里,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菖蒲坐在了曹祁的对面,找了只火折子点燃了桌旁的那个炭炉子,随后随手自院中的药材里面取了点,放在茶壶之中便是一壶解酒养神的药茶。 “你啊……唉! 你们大夫就是好,越老越吃香,东西装在脑子里面,只要在用就不会失了去。 我们武者就是个劳碌命,幼时需打磨根基,年长了又要忍受病痛,好日子只有那么区区二十来年,这二十来年还要和人斗,和天斗,和官斗,苦命啊。” 曹祁再次饮下了一碗酒,那小小的酒坛里面的酒液顷刻间便已经下去了大半,但是男人带来的卤牛肉却纹丝未动。 “武者一路,不进则退,但是我现在已经到了进无可进的地步了,全是暗疾,血气衰落,若是早些时候来找你,是不是现在就已经是二脉了。” 菖蒲没有打断对方,曹祁在四方镖局来之后也来找过他,当时还是下山虎带着对方来的。 菖蒲当时给曹祁调理了一下,只是对方早年间的路子确实是比较野蛮的。 他当初的身体状况,甚至比四方镖局的几位老爷子都要差一点。 菖蒲也只能帮助其稳定住血气,随后一点点的调整。 只是武者的气血强横,菖蒲最擅长的用廉价药材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成效不佳。 若是想要出效果,便需要名贵药材不停。 四方镖局来菖蒲这里养老的几位老一辈负担的起,是因为四方镖局承担了这些非常名贵的药材,而曹祁则是根本负担不起。 男人思索再三之后,还是选择将门派里面的资源倾斜给了下一代最有希望的几个孩子,让菖蒲给那几个小孩做了几份药浴。 下山虎当时是既欣慰,又心疼。 菖蒲倒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帮曹祁,他若是肯折损寿元,用自己的神通为对方强行弥补本源是可行的。 只是两人并无多深的交情,这番手段还会泄露他的根脚。 自从进入人类社会以来,菖蒲只用了一次这样的手段。 那就是初见二爷时,将其作为对方养护自己的报酬,为对方调整了身体,强行续命了十数年。 第355章 一关过后又一关 “武者一途难啊,一关过后又一关,关关相扣无穷无尽。” 曹祈揉了揉脸,向菖蒲抱怨着。 男人在絮絮叨叨了半晚上,等到身上的酒气都快要散干净了,这才拱手道了一声唠扰。 转身就着早上清冷的青色,离开了百草堂。 菖蒲看着给他抱怨了一晚上二脉如何如何困难的曹祈,向内感受了一下自己那已经打通了第二条筋脉的内力。 他感觉就是按部就班啊,好像也没有多难,主要是自己推演这功法多少有些麻烦,若是不需要推演功法,菖蒲感觉自己已经可以突破二脉了。 只是他的内力并非来自于自身熬打而来的真血气,而是用药力补拟来的伪血气。 一脉二脉时尚且可以利用血气之流的经验和功法做参考,此刻到了第三脉,传统的功法已经很难再有什么参考了。 一脉的功法菖蒲有来自白莲教的,那同样以药力打通筋脉的功法打底。 二脉的功法菖蒲是在一脉功法的底子上进行的推演。 当初完成了二脉功法的推演之后菖蒲还不敢立刻就开始二脉的修行。 直到他推演完成了第三脉功法的大体结构,确定按照自己推演出来的功法进行修行,依然有前路可走后才打通了第二脉。 此刻他又到了第二脉的顶峰,在前些日子的温养下,内力充盈满了已经打通的两条筋脉,生生不息。 只是此刻三脉的功法虽然已经出了个大概,但是四脉的功法却又出了差错。 菖蒲猜测人族的功法也是这样,先由一位天资卓越之人将功法修行到顶点,然后发现问题,改进问题。 再将功法给传下去,一代代如此,最终才推进到三花聚顶,进无可进的地步。 他直到完成了第二脉的全部修行,这才确定了第三脉修行方式的大概。 直到完成了第三脉功法的推演,菖蒲才发现,自己之前的功法有太多的问题,这导致继续按照这个路子修行下去,只能到达第三脉。 若是强行突破到第四脉,怕是会反伤自身。 看来想要突破到第四脉,怕是需要等到下一世再做打算了。 送走了絮絮叨叨的曹祈,还未天亮,百草堂的后门就又被人给敲响了。 这次是一个穿着件破旧衣裳的男子,他的颧骨突出,双眼浑浑噩噩,虽然看得出来已经收拾了一下头发与衣服,但是周身依然萦绕着一股臭气。 “找你师傅。” 今天第二次开了门的男孩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这一晚上起了两次。 男孩扫视了一圈这面前叫门的男子,见对方手上并未带着小酒小菜,便略显失望的低垂下了眉目。 “稍等,我去问问。” 菖蒲送走了曹祈之后就继续坐在院中,手中翻阅着前些日子四方镖局给他送来的那些医书。 当打通了第二脉之后,菖蒲也感受到了修为进展带来的便利。 现在还是寒冬,若是放在菖蒲尚未打通两脉之前,便需要裹上两层厚棉袄,里面再加上件羊毛背心才能堪堪抵御住寒气的侵袭。 而此刻菖蒲仅着了件还算厚实的棉布圆领袍,就已经不拘束于这寒气。 除去这寒暑不侵的便利外,有了两条筋脉内时刻流动的气脉的养护,他每日便只需要小憩两个时辰就可以精神饱满。 菖蒲每日便特意挑了日光最好的时间,拉一张躺椅放在院中小憩片刻,一整日便可以精神饱满。 晚间无事时他便做些摘录文字,处理药材一类的事情。 那消瘦的青年在百草堂的门前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在那带路男孩回头疑问的目光中鼓起了勇气,迈步跨入房间之中。 “荆芥师兄,好久不见。” 菖蒲看见对方的第一眼差点没有认出来,不过他的正骨学的还算不错,看人不仅看得出来皮相,更记得住骨相。 对方虽然因为这些年的磋磨,皮相大变,但是骨相并未改变多少。 “劳烦您认得出我。” 荆芥站在原先自家的院子中,看着这摆满了用来晾晒药材架子的小院,以及那院子中间站着的,好似谪仙人一般的男子,忍不住的悲从心来,想哭但是又不知道从何处开始。 “吃饭了吗?” 菖蒲看得出来,对方的面色并不算好,不仅脾虚,而且观其面色,胃也不好,这些年在外面估计也没有吃好。 “吃了。” 荆芥吸了吸鼻子,他的棉袄破了个洞,里面的棉絮已经漏出来了些许。 虽然徐牧看不上自己这个已经被养废了的孩子,但是终归是自己的骨肉。 即使是在他手头并不宽裕的时候,徐牧依然没有给荆芥断粮。 不过这粮显然不会是精米,徐牧自己都没了往日的风光,给荆芥的生活费也就能让他吃得饱罢了。 “老爷子没了,我去看了,就那么一个小小的坟堆。” 荆芥寻了张石凳子坐下,这里的陈设几乎没变,多看了几眼,往昔在此玩乐的记忆便纷纷涌入了脑海中。 菖蒲用给曹祈泡的那壶药茶将面前的两只新碗满上,听着对方的叙述并未发言打断。 “之后没人给我钱了,大概是要自食其力了,我的那些狐朋狗友吃喝嫖赌倒是可以,其它的事情靠他们却根本靠不住。 思来想去我也就只能依靠你了。 我现在想好好的活着,可以给我找个糊口的营生吗? 能卖力气就行,我吃得了苦,也还有一把子力气,我名声在这里已经臭了,没人愿意雇一个烂赌徒。” 荆芥凄惨的扯了一条笑容,随后用卑微的,祈求的语气询问道。 “你想做些什么。” 菖蒲将水壶放回炭炉上继续烤着,给对方介绍一个工作罢了,若是他当真可以浪子回头,那么菖蒲也乐意见到。 若是不然,菖蒲也就只能帮人帮到这里了。 “什么都可以。” 荆芥提了一口气,随后又自己将这口气给吐了出去。 第356章 普济堂 侓承安的动作比菖蒲想象的还要快一点,才四年多时间,对方就拿到了互市的名额。 菖蒲猜测这里面四方镖局应该出了不少的力,现如今四方镖局已经是第二次扩展自家的驻地了,他们驻扎在柏溪镇的人员也翻了整整两番。 甚至于最近他们还准备再扩展一下驻地,最终的计划是将柏溪镇作为四方镖局在这条出关商路上的大本营。 建安三十一年春,当菖蒲结束了这一次的巡诊,带着几个他自几个村子里挑来的孩子回到柏溪镇时,就见镇子里面多了一队西域面孔的商人。 菖蒲的第一批徒弟现在大都已经及冠,成家的都有不少,菖蒲这几年平均一年要参加五六场婚宴。 而菖蒲普济院里面的小孩也换了一番,现在多是些家里面忙的孩童被寄养在里面,还有些则是失了双亲的孤儿。 上次菖蒲过去还时还从已经老的没了牙的秀才那里得知,普济院里面现在甚至有几个孩子是从梁城一路乞讨着走过来的,就是因为知道这里的普济院可以养的起人。 好在柏溪镇的普济院现在同样打出来了名声,不少富商为了积攒点功德,会特意绕路来一趟这普济院,随后给上一大笔的赞助。 菖蒲和他们中的一人也聊过,对方直言捐钱不是不行,毕竟他想给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积点阴德,但是这钱总要被花在正途上才行。 再加上那些自普济院里面离开成家的孩子们时不时也会回来一趟帮帮忙,老秀才有苏琦苏毅两人的辅助,倒也勉强维持了一个脆弱的财政平衡。 现在只需要菖蒲在普济院周转不及时资助一笔,他们就能渡过去。 “这就是你们中原人的祭坛吗,怎么这么多的小孩在里面。” 巴德鲁科看着面前那指挥着金银肉食进入面前院子去的富商,转头看向了自己的这位中原向导。 一边问,他还一边在心里面埋怨着,部落里面的长者总说这中原遍地都是黄金,中原人也富庶。 没想到对方的寺庙都看起来如此的寒酸,甚至不如他们用石头垒砌的石塔气派。 远观就是一间简单的院子,连个二三层的建筑物都没有。 “这可不是寺庙,当然也可以算是另类的寺庙,好些去西域和你们草原那里跑商的人临走前都会来这里捐点小钱,以求积攒些阴德,好让地下的祖宗多多保佑。” “有意思,不是寺庙但是可以乞求得来祖先的保佑,这里难不成是陵墓?” “这可不是,这是普济院,就是收养和赡养孤儿的地方。” 中原向导原本以为对方会继续追问为什么要赡养孤儿,以及是否要支付什么报酬,他也要利用这普济院来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对对方指指点点一番。 只是那草原的汉子只是了然的点了点头,随即开始着重询问起来那阴德是什么意思,是荣誉和功勋的意思吗,还有就是这玩意在中原难道可以用金钱买来吗。 中原向导最终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个问题给糊弄了过去,对方简直就是一个好奇宝宝,他之前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很多词汇和概念的背后是一种习惯甚至是文化,而这些草原人压根就没有这些概念。 对方的那些问题他往往需要花费几倍的口舌最终才能让对方产生一个似是而非的理解,有时候甚至他自己都无法回答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问题,人怎么会有这些问题,这是他这些天给这些人当向导和翻译的唯一感悟。 故而现在他的工作原则就是没事别瞎说,对方不问他就坚决不给自己加活,只是这次他原本想要让这些蛮子感受一下中原的文明和先进,结果没想到把自己给扯了进去。 “既然是供奉先祖英灵的地方,那我这等外人进去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不是供奉先祖英灵的地方,是赡养孤儿的地方。”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们部落里面若是有谁家的大人死绝了,那孩子的叔叔伯伯也会接管的,若是叔叔伯伯不管,不就是送给同族有名望的长者身边去养着吗。 那长者住的地方不就是供奉先祖和英灵的地方吗,你自己都这么说了。” “不是同族的……” “不是同族的?” “当然不是同族的,只要是孤儿都可以过去。 若只收留同族,那不就成宗族了吗。”中原向导立刻点了点头。 “那,若是我在这里暴毙了,他能养我儿子吗?” 男人转手将自己的娃子,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给提溜了出来。 “他看起来有些大了,但是应该,也许可以吧。” 并不清楚普济堂具体运行规则的向导也有些犹豫,他也不清楚草原人的孤儿这普济堂收不收。 但是话都到这里了,对方也不可能为了验证这一猜想真的自戕在这里,然后尝试把儿子给送到普济堂那里去吧。 为了在话语上不落下风,向导选择将这件事给含糊了过去。 “不要求改姓认父亲?” 草原汉子小心的再次追问了一句。 “这个倒是不必。”这点向导回答的十分有底气,就是那些不干正事的普济院也大概不会要求这个事情。 “不需要孩子为奴,进入也不需要交钱?” “当然不需要。” 向导骄傲的拍了拍胸脯,对方也就能在这里活动活动,看到的普济堂也就这一座,刚好就偏偏这座普济院最争气,这句话他说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你们中原人当真是这个。” 草原汉子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给了向导一个大拇指,只是在吹捧完之后,男人那双隐藏在浓密胡须上面的小眼睛却转了转。 “那我死后,我能把我家的娃子送过来吗,绝对不送成年的,都是些没有车轮高的小娃子。” 第357章 朋友 菖蒲抬起头,看着进了门的这两个带着西域面孔的男子。 西域人很好辨认,他们的五官相比于中原人往往要更加的立体一点。 除此之外更长的眼睫毛和双眼皮,也是一个他们区别于传统中原人面孔的明显特点。 当然更重要的是,西域人的打扮与穿衣在一群以布衣为主的中原人中显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就比如这两个跨入柏溪镇门槛的西域男子,若是按照中原人的观念来说,他们均算是蓬头垢面的无礼之人。 就是老农下地干活,也会将头发用黑布包裹着,而不是任由其散落在肩膀上。 当两人走近时,正坐在柜台后面做作业的两个小孩的面色便是一变。 他们先是对视了一眼,随后捏着鼻子找了个借口躲去了内院。 即使是百草堂内那经久不衰的厚重药味,依然无法压住对方身上那股浓郁的膻味。 柜台前原本取药的几人也是面色一变,随后抓紧取了药,转头绕开这两个不速之客,快步出了百草堂。 他们虽然一样不待见这两个带着异味的家伙,但为了不惹上麻烦,还是尽可能的保持了面上的基本体面。 “这个,是你家的药吗?” 两个男人停步于柜台之前,看着周围纷纷掩鼻离开的众人,他们并没有感到什么意外。 为首的少年将手探入怀中,小心的掏出了一个兽皮包裹,将那兽皮包裹打开后,里面又是一个干瘪的牛皮纸包裹。 菖蒲接过牛皮纸包裹,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这东西他很熟悉,这是百草堂售出的金疮药。 因为这些年来往这里的武者越来越多的缘故,百草堂的金疮药也被一次次证明具那优良的性价比。 不少大侠在使用过之后都不由得赞叹,自己之前到底吃的是什么糟糠。 市面上当然有比百草堂金疮药效果更好的药物,只是这些东西要么原材料极其昂贵,导致它们的价格异常的美丽。 要么就是秘方被一个势力所掌控,并被极其严苛的限制着外流的规模。 像是百草堂金疮药这类量大管饱,便宜好用的药物,现在属于是实打实的畅销货。 “是。” 菖蒲将包裹还了回去,那少年则是小心的将牛皮纸包好,随后再用那皮革包裹上了牛皮纸,最后才将这个被过度包装的包裹给塞到了怀里去。 “这个药,有多少,要多少,这是定金。” 那少年向后招了招手,后面的男人立刻从怀中取出了一叠银票放在了桌上。 “店里面没有备这么多的货。” “我们,可以等一等的。” 那少年皱了皱眉,这药很好用,就是太贵了一点。 族内的巫医也尝试过复刻,只是最后得到的药物效果不佳,他们猜测是药物的处理环节出了问题。 这次他出来之前,族内的长老就特意让他留意,多买一些这个药物。 一方面是给族内的战士们备着,另外一方面也是给巫医以足够的实验材料,方便逆向研究配方和具体的制作方法。 “金疮药的售价是五十钱一份,一份大概重三两二钱上下,这东西是外服的,直接撒在伤口上就行,也可以泡水后浸透布匹,再用布匹覆盖伤口。 一般常见的伤口用上两份上下就顶头了,你们这里的银票少说也有五千两白银,全买金疮药的话就是三十二万两,大概也就是两千七百石左右的金疮药。” 菖蒲看对面的这两人对这个数字似乎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于是他指了指一辆刚好从百草堂门前路过的平板车。 “大概可以装满135车那样的大车。” 两个草原人的双眼瞬间睁大,随后两人先是看了看桌上这几张轻飘飘的银票,随后转头看了看那正在慢悠悠的路过百草堂门前的牛车,最后又转回头来看了看桌上那一叠小小的银票。 “我说的是这种小粉末。” 来自草原的少年以为对方是搞错了,再次掏出了那个被他视若珍宝的小包裹,将里面的粉末展示给了菖蒲看。 “我说的也是它。” 菖蒲自柜台下面取出了三包被用麻绳捆好的油纸包,随后将其推向了那个被这过于巨大的数量给冲的昏头转向的两人。 “是,是这个,这些要多少钱。” 少年小心的解开那麻绳,打开其中一个油纸包后,里面出现的白色粉末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些东西虽然比巫医的那些秘药还有些差距,但是胜在没有什么太大的副作用,而且效果稳定,不容易暴毙。 “一份五十钱,三份一共一百五十钱,买的多了还可以给你们打个九折。 这里面大都是些常见的药材,本来就是面向百姓的药物,自然不会太贵。 只是你们这个要求的量实在是有些太大了,今年的药材估计都不太够用,你们若是等的急,可以来年春天再来,我可以帮你们留意一下货源。” 菖蒲看着对面那两人的脸色先是涨红,随后便肉眼可见的愤怒了起来,就大概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他们大概率是遇到中间商赚差价了。 “那个混蛋,他这一包花了我们三匹骏马,还说是珍品,他也只有一包,让哈依萨叔叔没舍得用这药落下了残疾。 我回去一定要亲手宰了他。” 少年得知了这药的廉价,瞬间怒发冲冠。 他单手握在那腰间的弯刀刀柄上,恨不得当场生劈了那个奸商。 “老板,你现在有多少库存,我们全部收了,除此之外我们再留一百两在这里,您帮我们存着这东西,下次来我们取,若是这一百两不够抵押货款了,我们来的时候一定补齐,这东西有多少我们就要多少。” “我这里还有些库存货,只是效力要打个折扣了,不过数量还有一百来份,你们若是不嫌弃给你们二十五钱一份。” 那草原少年听闻愣了愣,随后解开了自己的大衣,从里面抽出来了一枚用狼牙做成的挂饰,慎重的递给了菖蒲。 “中原人做生意都恨不得从我们身上把所有的油水都给刮下来,你是第一个如此坦诚的中原人,我们喜欢和坦诚的人做朋友。 这是我的护身符,我叫耶泽鲁,石月氏勇士巴德鲁科之子,你到我们那里,就给他们看这个,他们便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便不会为难你了。” 第358章 建安三十一年 看着带着店内几乎全部金疮药离去的草原二人组,菖蒲随手将那枚小吊坠放在了柜台下的一只盒子中。 江湖儿女向来如此,菖蒲柜台下面的匣子内已经累计了数十个隶属于不同个人和势力的小物件了。 随着第一批来自草原的人到达,柏溪镇的商业化改造也开始被提上日程。 这些时日不时有异域打扮的人来到柏溪镇,连带着让一些做小生意的镇民们也赚了一笔小钱。 已经两鬓斑白的六郎就是如此,这日他带着儿子来给百草堂送榨菜时就难得的大方了一次,在街上给儿子买了一只肉馅的馅饼。 “这些日子入账了不少钱,生活也算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六郎拄着拐杖来到了柜台前,他看着跟在后面一手拉着那头倔驴,一手拿着馅饼的男孩挥了挥手,示意儿子动作麻利一点。 “叔叔。” 六郎的儿子长得偏母亲,不过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却神似他的父亲。 男孩甜甜的叫了一声,随后将手中吃了一半的馅饼用牛皮纸包好夹在腋下,再用袖口擦了擦手,一脸期待的看着这个时常会给他些小零嘴解馋的叔叔。 果然他伸出手后就得了一只话梅,随后男孩便奔奔跳跳的去帮着百草堂内的学徒们将那头倔驴上的榨菜坛子给搬运到后院去。 “你想好了,我可以帮你把他送入四方镖局,但是我无法干预他们的决策。 之后的路子只能看他自己的,练武就是压榨自身,这点你应该也清楚,镖师一途也免不了刀剑相向,未来受伤也是难免的事情。” “孩子没有主意,这是我帮他拿的主意,就算是我的一些私心吧,若是他将来不愿意了,家里面也还有点积蓄,他大哥也能帮他一把。 回来经营这小本生意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六郎摸了摸自己那带着木制假肢的腿,这是他托人找一位木匠打造的。 若是穿上长裤长靴,再配合他这些年的训练,别人根本就看不出来他是个没了腿的残废,只会认为他的走路姿势有些奇怪。 只是没了腿就是没了腿,他依然没办法干重活。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过去的记忆依然在攻击着他,他还是有一股不服输的气,若是当年他没有受伤,是不是可以过另外一种生活。 “她同意了?” 菖蒲将手自六郎的手腕上拿开,六郎比菖蒲还要大十一岁,菖蒲今年三十六岁,那么六郎今年就是四十七岁。 朝廷对于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就会登记在册。 这当然不是因为六十是一个甲子,比较有纪念意义,而是因为大煜境内绝大部分地方的平均寿命也就是五十来岁,六十岁往上的人口数量锐减,故而六十岁以上的老者被朝廷认为是当地富足安康的象征。 这个年纪的六郎已经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他再看了看菖蒲那宛若停留在了二十来岁,依然白净的面颊,只能叹了口气,人比人气死人,他感觉对方再过十年也还是这番模样。 “不,我和她吵了一架,我们之前从不吵架的。” 六郎有些落寞的看向了外面。 “她希望让虎子和他大哥一样到你这里来,哪怕是做个帮工也好,只是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啊。” “身为母亲,希望孩子可以安全一点是可以理解的,你和孩子谈过了吗?” 菖蒲指了指那边正在往里面抬榨菜坛子的男孩。 “就是因为这小子一副模棱两可,无所谓的态度我才……唉,随他吧。 先送去四方镖局那里,虽然这世道越来越好了,但是学点武艺傍身还是好的,免得未来被人欺负了。” 建安三十一年夏末,朝廷的审查团队终于在博弈之后,给了苦苦等待最终结果的曹祁一个正式的回复。 曹祁看见那最终的方案后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又提了口气。 他获得了保长的职位,只是不是柏溪镇的。 上面来的考察团认为曹祁具有一定的能力,至少足够胜任一地的保长,但是坏就坏在柏溪镇不是寻常的边境小镇。 变为互市地点之一后柏溪镇必然面临更加严峻的治安要求。 不说未来,就是现在这里就有不少二流甚至于一流高手出现过了,这种情况别说是曹祁了,就是巅峰时期的下山虎都不一定可以镇得住场子。 之前是四方镖局有一个分部在这里,但是现在随着互市展开,这里必将会成为一个较为关键的节点。 朝廷不希望互市地区成为一个朝廷都难以插手的三不管地带,负责执行的暴力机构则是看中了这里未来的发展潜力,希望可以以此得到更多的利益。 无论出于什么方面的考量,区区一脉的曹祁已经不再适合柏溪镇保长这个位置了。 最终出于对这些年下山虎兢兢业业工作的认可,负责安排地方驻守力量的玄武阁选择给下山虎的爱徒换个地方,让他继续去做保长。 对于这个结果曹祁说不感到一丝一毫的失望那是不可能的,他又不傻,当然可以看得出来柏溪镇如今的蒸蒸日上。 即使不谈柏溪镇未来的发展趋势,就是菖蒲也值得他留下来,毕竟一位可以为武者调理血气的大夫对于他这类没什么背景的入流武者来说简直不要太重要。 若是玄武阁最后选择给曹祁一笔资金或者是资源作为他失去保长这一位置的补偿,那么曹祁是一定会选择留在柏溪镇的。 可以给武者调理血气的大夫属于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状态,大夫们不容易加入别的圈子里,同样的圈子外面的低级别武者集团也不容易找到真正有本事的大夫。 曹祁就是不为了自己作考虑,为了自己的几个弟子和师弟也会留下来的,不为别的,就是贪菖蒲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 只是现在,他陷入了两难。 玄武阁给他安排的保长位置不在柏溪镇附近,甚至都不在初云州内。 他若是贪菖蒲的医术就要放弃这个保长的位置,先不说这事情是有多么的败家,就是冲着这东西是他老师为数不多的遗产他就不可能放弃。 但若是离开,那么再碰到一个菖蒲这样的大夫也不知道要耗费他多少的阳寿。 此刻的曹祁看了看自己的几个师弟,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怨气幽幽升起。 要是他这一代有两个可以挑大梁的人就好了,一个人去赴任保长,一个人留下来教导门内的种子选手,这样便可以两不误。 第359章 衣锦还乡*2 曹祁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虽然菖蒲的医术确实很香,但是还是保长的位置要更重要一些。 曹祁离开百草堂后不久,玄武阁派往这里的驻扎者便到了。 百草堂外,一位两鬓落满了银丝的老将带着满满的感怀跨入了这屋内。 百草堂内的药味依然浓郁,人更是多了不少,因为多了些来往商团的缘故,百草堂一下子就红火了起来。 虽然其中有不少只是来买一些常用的药材,亦或者是购买一些用于治疗腹泻,发热的成品药物的,但是生意好了就是好了。 连带着那两个选择留在柏溪镇开设医馆的大夫也吃到了这一波的生意,这两家都有小辈在菖蒲这里学习,其中一家现在的现任掌柜甚至直接就是菖蒲的第一批徒弟之一。 他不仅常带着自己的徒弟过来蹭课蹭饭,甚至在遇到了自己处理不了的病人时还会摇出来他亲爱的师傅菖蒲。 知道的人知道这是两家医馆,不知道的人看着那些在两个医馆之间流窜的学徒甚至是坐堂大夫们,估计只会认为这药堂是百草堂的一个开得近的分堂, 剩下一个医馆的情况也就比这个好一点,菖蒲不差钱,也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一些生意的流失他并不在意。 他的徒子徒孙们的目标主要是学习,百草堂保证一日三餐,每年还有两套夏装,每两年一套冬装。 这可比一些寒酸医馆坐堂大夫的生活品质都要好,不就是钱少些吗,学成了本事之后出去闯,还差这两个钱。 老将军来到堂内,此刻的百草堂为了应对客流量的增加,改造了一下内部的布局。 老人印象中被当做屏风使用的巨大药柜此刻被安置在了两侧,原本并不对所有客人开放,只是用于住院病人和需要特殊治疗病人的后院则是被直接开放给了所有人。 之前那挂着门帘的小木门也被改造为了一扇对开的木门,两侧的柜台上此刻就有不少的病人,同样的大夫也有五六个。 老将军扫视了一圈,随后跨过内门的门槛,进入了后面的院子。 他要是没有记错,百草堂应该有两个院子,接客的屋子进去之后是第一间院子,当时他那些受伤了的手下就是在此接受的治疗。 再往里面走应该还有一间院子,那里应该是百草堂掌柜的院子,当时的百草堂掌柜叫什么来着的,好像是什么什么牧。 老人一进入内院,就看到了一个空位,他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自己想要找的人,于是直接坐了下来。 这里当初应该是病房和医馆学徒们的屋子吧,只是现在却被摆放上了一排柜台,用于接待客人。 至于再往后的位置,那里的门是紧闭着的。 “老人家,是买药还是看病。” 老将军听见询问后将视线转移到了坐在他对面的少年身上,对方对于大夫这个职业来说有些太年轻了,甚至于脸上都还没有几根毛。 若是在别的地方,他不会求助于对方。 “看病。” “先切个脉吧,有什么症状吗,就是哪里不舒服。” 少年似乎没有看出来自己已经被审视了一番,只是自顾自的询问道,随后将一只小软垫往前推了推,示意自己想要先切个脉。 老将军笑了笑,武者的脉象可和普通人有着天壤之别,他倒是要看看,那被同僚们吹上天的所谓神医有几把刷子。 虽然这是对方的弟子,但是从徒弟的水平上往往也可以看出来师傅的水平,一般来说,高水平徒弟的师傅大都水平不弱。 “有些气短,胸闷,挥动手臂的时候这里会疼痛。” 既然是要考验对方,老将军索性将自己的病症如实说了出来,这些都是些老毛病了。 他隶属于玄武阁,玄武阁自然有可以为武者调理身体的大夫,甚至是可以断脉重续的丹药也有。 但是这些东西是要拿军功来换的,没有军功玄武阁虽然也会提供一些基本的医疗服务,但是水平也就是在及格线的上下徘徊。 他不是青龙阁那样的天子近卫,退休后的待遇只能堪堪顾及到自己。 而老人就和绝大部分小军事门阀的顶梁柱一样,在确定自己进无可进之后选择将自己这些年积累的资源全部倾斜向下一辈的身上。 而不是放在已经没有什么前进可能的自己身上,就像是他们年少时那些家族前辈所做的一样。 “老先生是武者吧。” 那少年抬起头看了一眼。 “哦?” 老将军听此起了些兴趣,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有传承大夫的一个特征就是可以立刻判断出来什么样的脉象是武者的,什么样的不是,而不是傻乎乎的将这两者混为一谈。 “武者的脉象要更加沉一点,摸着有种在摸饱满黄豆划过指尖的感觉,师傅教过的。 您这应该是老毛病了,侧肋处的应该是暗伤,是早年时候中了箭矢吗?” 老人眉毛挑了挑,这也能看出来。 少年看见老人的表情,立刻宛若一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颇为自得的笑了笑。 “我之前看师傅处理过一例类似的病历,他的脉象和老人家您的很像。 至于胸闷气短,应该是大龙的问题,大龙有些伤了,气脉连不上去,最后血气全部都淤积在了一块。 这可有些麻烦了,大龙损伤的话,应该可以补一补,或者再加上一些推拿正骨的疗程……” 第360章 从今往后,咱们各论各的 “你是他的亲传弟子吗,你叫什么名字。” 老将军安静的听着对面的少年将自己的病情分析了个七七八八,这些分析大概属于玄武阁给他们免费提供的那些及格大夫们的水准。 虽说这些人只算是及格,但是这种及格的判断是作为大煜最大暴力机构之一的玄武阁给出的。 玄武阁家大业大,虽然没法豪横到给每个下属一枚用于断肢重生的丹药,但是也不至于给自己人提供不够格的大夫。 这些玄武阁判定为合格的大夫,大都是那些闲散一二脉武者求之不得的大人物,即使是对于那些手握大量资源的世家大族来说,这样的大夫也属于是中坚力量了。 老人这些年兢兢业业,带着自己的亲卫在边境上连年厮杀,但是因为出身太低,自身的天赋也不算顶级,这些年也就到三脉。 他这次甚至不是驻扎柏溪镇的主官,只是因为曾经驻扎过柏溪镇的经历而被派遣了过来,作为一位四脉高手的副官。 老人眯了眯眼睛,这个少年年纪轻轻就到了这般地步,或许是菖蒲的亲传之一,要不要找机会拐走,给自家小子们用。 他的孙女还算有几分姿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是有些骄横,不过这不是个大问题,骄横可以改的吗。 要是可以拐到一个,那么到时候说不定可以让家族多一个医术的传承,到时候便不会在这方面受制于人了。 他也要求不多,就达到菖蒲的一半功力就够用了。 “谁,我师傅,算是吧,他应该就我一个徒弟。” 少年愣了愣,有些不太确定的回答道。 “少年郎,撒谎可是要不得的,菖蒲先生可是桃李满天下,这事情全天下人尽皆知,要是他只有你这一个徒弟,那么如此多的大夫是从哪里来的?” 老人顺了顺自己的山羊胡,笑眯眯的驳斥道。 “他老人家是我的师爷,我师傅是我父亲。” 少年一提到这个问题瞬间就蔫巴了下来,绝大部分还呆在这里的大夫都没有收徒,因为大家默认为自己不如菖蒲,都算是对方的学生,自然就没道理收徒了。 所以在这间院子中的老老少少们都可以算是平辈,大家只有拜师前后的差异,并无辈分上的差异。 目前比他们大一辈的只有一位杜仲师叔,一位每隔几年才在春节回来一次的苍术师叔,以及一位存在于背景板中的黄柏师叔。 当然还有一位快快乐乐的在普济院里面养老的神秘师祖,大家都谣传,这位师祖已经看淡了人间的百般,所以不再出手,属于是他们一脉后山老祖一般的存在。 少年也偷偷跑去看过,那位对他来说的曾师祖当真是有股世外高人的味道。 他也曾尝试过拜对方为师,一举改变自己辈分过低的现状,同时倒反天罡的让他爹叫他一声师叔,以后他们俩就各论各的。 他叫他爹爸爸,他爹叫他师叔,这岂不美哉。 只不过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这个危险的企图,当天他就被他爹用柳条教训了一顿,皮开肉绽的那种,并且禁止他去打扰曾师祖。 少年一想起这事情就来气,他当初就是因为他父亲不希望和他各论各的,强制让他拜入了自己的门下,这导致他直接矮了百草堂内大部分人一头。 对于那些胡子一大把的老头他当然无所谓,人家吃的盐比自己吃的饭都还要多,叫一声师叔就叫一声吧。 但问题就是他的师爷菖蒲今年不过而立之年,在未来的十几年中,他老人家还会可预见的继续收徒。 所以他现在不仅要喊自己的小伙伴们一声屈辱的师叔,未来说不准等到他都快要入土了,还要喊他那老当益壮的师祖大人新收的稚童一生师叔,一想想他就感觉自己的前途那是一片灰暗。 少年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提起这件事,此刻被这老爷子提起,他瞬间有气无力的开始了解释。 “你师祖倒也是个奇人,所以这些东西他直接就教了?” “是,就连外面来的那些大夫,只要不打扰讲课,直接进来听也能听到,他们中间的有部分还会在听了几次课之后选择留下来。 若是你交作业,并且参与百草堂的排班,大家也就会把你看作师兄弟的一员了。” “那外面的大夫里面也有外面来的?” 老人慎重的询问道,他早就听过菖蒲的有教无类,今日再听到不需要拜入门内,只要愿意就可以听到绝学的消息虽然依然感到震撼,但是也就是如此了。 但是那外面的坐堂之事可是事关百草堂的门面,也就是菖蒲自己的声誉,老人很清楚,各个医馆为了争抢位置那是有多么的不择手段。 有些医馆的掌柜害怕自己徒弟坏了事,甚至是会全天坐诊的,同意徒弟独自坐诊可是出师的代表,现在菖蒲敢让外人直接在外面坐诊? “别担心,这里有富有经验的师兄坐镇呢,这看诊的机会可是验证自身所学的重要机会,每次讲课结束之后都要激烈争夺一番才能得到。” “那看来小友在诸位师兄中也算得上是凤毛麟角之辈了。” “那是当然,师祖可是称赞过我机灵的。” 少年骄傲的仰起了头,这老头虽然之前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毕竟不知者不罪吗,对方这句吹捧对他很受用,尤其是没有说“师叔们中”,而是说了对他来说更加顺耳的“师兄们中”。 他一下子就觉得这个老头突然间就变得慈眉善目了起来。 老将军点了点头,这还算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他还以为对方是菖蒲的徒弟教出来的呢,那样的话菖蒲的医术就有些恐怖了,怕不是现在已经以医入道了。 第361章 江东父老 “客官吃些什么,单子上的东西小店这里都有,若是拿不定主意也可以试试小店的招牌,这卤水面大家都挺喜欢的,配上份爽口的小菜最是解腻了。” 六郎擦着桌子,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牵着匹马的老人,那老人看起来比他还要老一些。 老人的步伐有些踉跄,似乎是腿脚有些问题。 “就卤面吧。” 老人将视线从那高悬于店门口的菜单上收回,最终落在了六郎的脸上,久久没有挪开。 “客官,可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面还需要点时间,客官要是想要出去逛逛也可以,吃食好了我会叫犬子去找您的。” 六郎视线在对方的装扮上顿了顿,这老人虽然风尘仆仆,但是身上的衣服斗篷可都是上等货,应该是江湖上的人。 “六子,没认出来我?” 老人找了张凳子坐下,随手将背上的行囊放在所坐长凳的另外一端,那包裹中露出来的弩机握柄却瞬间让六郎的心头一紧。 他的小店刚好就和百草堂在一条街上,相距也不算远,这些年去到百草堂看病取药的江湖人士多会来他这里坐一坐。 其中有闯江湖的,自然也有官方的差役。 那握柄六郎看着眼熟,那不就是去往西域的那些官差身上常见的手弩吗? 这东西可和弓不一样,弓是没有管控一说的,虽说战弓属于军事物资,但是人家用罩子将弓一盖,你就看个型也看不出来这弓是不是战弓。 这弩机却是完全没得洗的违禁品,你总不能说这是农具吧。 六郎咽了口口水,他不害怕吃霸王餐的,就害怕这类带着麻烦的爷。 差役很少独自行动,这让六郎有了些不太好的猜想。 “看来确实是没认出来,当年你掉池塘里面还是我提溜着你的裤腰带给你揪起来的呢,忘了?” 老人顺着六郎的视线也看到了自己那露了个把柄在外面的手弩,他随手用包裹的前沿将手柄给盖住,随后转过头看向了对面的这位老伙计。 “大,大牛哥?” “唉,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六郎原本紧张的心绪瞬间放松了下来,他先是想要上前去拉起对方的手,只是看着对方那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最终还是选择了坐下。 “这些年你们的来信我都收到了,村子里面还好吧。” 老人坐的端正挺拔,几缕白丝随着街上路过的清风而轻轻摆动。 “还是那番老样子,日子该过依然要过。 几年前就没有再接到你们的回信了,村子里面的人都挺着急的。” 大牛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茬,他们离家已经有二十几年接近三十年了,家里面早就物是人非,父母不在之后,他们这些游子和家里面的联系也就少了。 毕竟送一封信确实需要花费不少的银钱来打点,最后打点了这么多的信件也不一定可以保证送到亲人的手上去。 “八年前我应该给这边来了一封信,看来应该是折在半路上了。” “大牛哥,那其他人呢?” “啊,都死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来送他们落叶归根的,之后估计会在柏溪镇常驻了,我的上官要常驻这里,之后大概率就不会再走了。” “全,全,全死了! 但是上次不还是……” 六郎张了张嘴,这个消息对他而言有些过于具有冲击力。 “我们之前运气不错,大概是八年前吧,我们被一伙游荡的骑兵给伏击了,全队就活下来我一个。” 大牛自自己的包裹中取出了一双筷子,随后接过了虎子递过来的面碗,用手在男孩的脑袋上面刨了刨。 “哦。” 六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下面应该怎么说,他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儿子,突然感觉自己之前的决定确实有些唐突了,只是一场突袭,就没了这么多条人命。 “大家都很担心你们,狗蛋他妈妈一直在念叨着她儿子,当时为什么不送封信回来。” “送了,这不是没有送到吗,信件太贵了,不划算。 本来即使没有这档子事,前年我也五十了,也算到退伍归乡的年纪了。 反正也要回来一趟,不如我亲自送一趟来的好,没必要再差人来。” 大牛平淡的讲述完,先是用一根银针探了探面条,随后才运起筷子开始进食。 “镇上还有村里面的人吗,这路我都快忘完了,需要个人带我回去。” “没有,我也好久没有回去了。” 六郎神情突然落寞了起来,村子里面的老一辈已经很少外出了,都是老骨头一把,翻山越岭的出得来也不一定回得去。 若是死在了半路上,就是给家里面的人找麻烦事做,说不得还要被后辈骂一句老不死的不省心。 年轻一辈的小娃子来了这里也就问个好,渐渐的关系也就淡了,自从哥哥嫂嫂去世之后,他都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村里面的消息了。 “那行,我自己去找吧,不麻烦你了。” 大牛自怀中摸出来几枚铜钱,随手按在桌上,随后站起身就要离开。 “你好好过日子,活的不错,至少比我们好。” 大牛摆摆手,临出门前将视线放在了屋内的虎子身上。 “都有儿子了,还算不错。” 老人将随身携带的包裹甩在马背上,随后牵着缰绳离开了面馆,徒留六郎一人在这里久久不能平复。 百草堂内,老将军终于见到了自己这次真正想要见的人,那是一个看起来正是风华绝代的男子,三十几岁也确实正是壮年之时。 “老朽伊徒,暂任玄武阁初云州分部牙将一职,见过菖蒲先生。” 老人在内心中叹了口气,他第一次见到这菖蒲时对方才到他的大腿根。 他对这小孩还算有点印象,因为对方半夜将自家的药酒方子给他送了过来,所以他才能傍上自己的贵人。 不过他在外面戎马半生,经历了无数的疆场厮杀,到头来还要觍着脸叫对方一声先生,而且这句先生还是非叫不得的,这事情放在谁身上都会感到难受。 “见过老将军。” 菖蒲点点头,前段时间顶替了那位喜爱炒房价县令的新任县令给他通了气,说明了柏溪镇保长的变动一事。 并且还告知了他,那位即将要就任本地武官之人的副将,已经提前赶往了柏溪镇探查,预计这几天就会前来拜访他。 “算不得什么将军,只是百户上面的一个虚职罢了。” 第362章 人缘 柏溪镇的全部上层结构调整在建安三十一年彻底完成,但对于劳劳碌碌的普通人而言,这只不过是换了一个青天大老爷罢了。 该交的税现在依然要交,该服的劳役现在依然要服。 唯一的改变就是柏溪镇西面的城墙被推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被规划好的房屋。 嗅觉敏锐的商人已经开始大肆买入那块被平整出来土地上的房子,以求在未来的格局中获得更多的利益。 对于菖蒲来说,建安三十一年也是难忘的一年,温老和帮他管理普济院的老秀才均没有挺过这年的寒冬。 菖蒲前脚按照温老的遗愿,丧事从简,并将老人的手稿逐一整理完成,后脚就被双眼通红的苏琦给敲开了房门。 “是昨天晚上吗?” 站在温老小院中的菖蒲看着应该已经哭了一次的苏琦,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询问道。 “大概是,昨天晚上还好好的。” 苏琦虽然早已有所准备,但是老秀才的离世还是让他忍不住的感到悲伤。 “需要我帮忙吗?” 菖蒲接过苏毅递过来的一封信,这应该是老秀才早就写好的绝笔。 “我们想给他立个祠……” 苏琦压抑住眼眶里面的泪水,看着接过信件的菖蒲请求道。 苏琦知道,立祠这事情和自己家里面供个野神不同,这东西是要朝廷点头同意的,否则就是野祠,不仅祠会被捣毁,就连立祠之人都会被追究。 祝叶的功绩够不够到立祠的程度,苏琦不清楚,但是他就是觉得他们应该给对方做些什么。 他现在可以想到的,能把这事情给办下来的人也就是菖蒲了,只是这事苏琦自己都没有谱。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些年运营普济堂的经历足够让他认清这个世道,立祠者不一定有德,但是一定有足够的势力。 或是家族,或是军伍,或是学生。 那些被朝廷认可的,享受正祀之人多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大儒,亦或者曾经权倾朝野,并且素有威望的权臣,再不济也是曾经护卫一方的将军。 这些人的身后无不是数量庞大且十分有声量的群体,这才能让朝廷垂目于此,随后准以正祀。 苏琦很清楚,他们这些从普济院里面出来的孩子虽然大都因为学了点东西而过的还不错,但是距离可以搅动一地的风云还是差了太多。 再者就是,苏琦不清楚菖蒲是否愿意帮忙,毕竟论亲疏对方也没有给自己的师傅温老立祠,论德行对方才是普济院的金主,若是给祝叶立了祠,岂不是就是在说这普济院都是你祝叶的功劳了吗? 苏琦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甚至是冒着触怒对方,让普济院丢掉最大赞助的巨大风险提出的这个请求。 “立祠吗?” 菖蒲拆开了那信,这应该是祝叶几年前就写好的,里面的内容很少,对方先是总结了一下从他接手普济院到现在为止的全部工作内容,随后附上了一份字不算多,但是颇为真诚的感谢。 菖蒲将信纸翻过来,看了看那空空如也的背面,随后再次检查了一下那只信封,里面依然是空空如也。 这绝笔不像是一封遗言,倒更像是一份工作报告。 “我会写封信给上面的,但是最后是否奏效我不能保证。” “谢谢您。” 苏琦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温老的小院,菖蒲则是自温老的院子里面翻出来了一只毛毡,随后打开笔帘,使唤了一个就住在这里的徒弟来磨墨,顺带着问了对方几个今日早课所讲的内容。 等到菖蒲提问完之后,那原本昏昏欲睡的男孩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菖蒲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他教的还算不错,这小孩听懂了个六成有余,不过他的基础太差,可以在稍后布置点作业再巩固一下。 温老的院子因为之前被菖蒲当做了学生宿舍,里面并不缺少用于写字的大桌子和文房四宝。 随着那块菖蒲自己也忘记了是谁送的上好墨块被磨开,菖蒲用笔尖点了点黑亮黑亮的墨汁,随后提笔在面前的白宣上落字。 伏惟台端德被闾阎,泽润孤寒,今冒昧具禀,为故耆祝叶公乞旌祠祀事。 窃闻旌善之典,所以励风俗而彰德化也。叶公讳叶,少负青云志,悬梁五十载,终以皓首博一衿。当其弱冠时,尝佐豪右经营普济堂,然察诸姓假慈幼之名行渔利之实,遂拂衣去,宁守清贫而不污素节。柏溪令朴公枞高其行,引与仆识。自建安二十八年委以育婴堂事,公虽杖朝之年,犹夙夜匪懈,米盐必亲,稚子啼饥则解襦以哺,童蒙染疾则彻旦守视。每值朔望,必率诸童拜至圣像,谆谆以\"穷且益坚\"相勖。逮至三十一年腊月,竟以劬瘁卒于堂舍。\" 呜呼!公之一生,半在砚田,半在义廪。当其拒豪强则如松柏傲霜,抚孤雏则似春阳煦物。今里中父老过育婴堂,犹指石阶云:\"此祝公抱病儿疾走处。\"稚童嬉戏,尚能效其拄杖训诫状。若得立祠崇祀,非惟慰贤者泉壤,实可树仁孝楷模。庶几使后之览者,知草野间自有真儒,市井中岂无高士? 谨具牒以闻,伏乞钧裁。 顿首再拜 建安三十二年孟春 菖蒲落下最后的时间,随后长长的吐了口气。 他所学并非儒学,这封信便已经是他斟酌词句之后的尽力之作。 菖蒲检查了一遍全文,确定没有错字漏字之后便将其装入了信封之中。 他将信压在手下,现在的问题就是将这封信给谁了。 菖蒲认识不少现在在朝廷上颇具权势之人。 武的方面有四方镖局的总镖头瑶金豹,文的方面有依然和他有信件沟通的廖白。 商的方面有与他有合作关系的侓承安,对方是皇商,应该也可以推进这事。 医的方面人就更多了,这些年菖蒲自己的不少徒弟都已经在整个北方开枝散叶,除此之外也有几人前往了南方。 其中有几个更是成为了一些大人物身边的红人。 除此之外,就菖蒲所知,苍术不知道是如何操作的,现在好像是进入了太医院内任职。 除开这些人,他还有柜台下面一盒子的信物,里面也有些颇具影响力的武者在。 只是菖蒲感觉这些人都不太适合,最终他将目光放在了一个名字上,一个他所写信件之中就有的名字—— 朴枞。 第363章 立祠 这种事情切忌胡子眉毛一把抓,拜托的人太多了,只会打乱各自的谋划,甚至可能因为互相之间不知道各自的目的而互相扯后腿。 犹豫了片刻之后,菖蒲最终选择将这封信呈送给已经是礼部侍郎的朴枞。 对方当年在柏溪镇确实是干出来了一些政绩的,在地方上又干了一段时间后就被召入了京城,听说是攀上了当朝宰相的路子,随后便是一路高升。 这普济院是对方当时在任的时候拍板下来的事情,也算得上是他自己的政绩,想必他应该会更加的积极一点。 不过既然要将这封信给对方,那么里面的一些措辞就要稍加修改了。 菖蒲打开信封,摊开信纸,在已经写好的信纸上涂涂改改,最终又添进去了一些关于当初对方在任上时的功绩,随后又将普济堂功劳的一部分靠在了对方的身上。 菖蒲最后改了一下名称,取了张新纸,将这修改后的信誊抄了一遍,这才将信件压实塞入了信封之中。 建安三十二年夏末,京都城墙角下的一间小院中,换上便服的礼部侍郎朴枞看了一眼被送到自己面前的这封信,眼神随即落在了面前的管家身上。 “什么事情。” 虽说礼部侍郎已经是正四品的大员,是可以登殿面圣的朝中重臣,但是京都这块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权贵。 站在望春楼上丢块石头下去,砸倒十个人里面估计有九个都是权贵,剩下的一个则是皇亲国戚。 朴枞作为一名正四品的官员,也只能在靠近城墙的位置上谋求一处安身的小院。 好在院子虽小,但是内部的装潢并不算差,也有两个机灵的侍从打理家务,倒不算过的太过紧促。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他的马夫,一个左腿微微有些瘸的小老头。 “泽大夫嘱托我将这封信交给您,您也知道,我家娃子在他那里治好了肺痨。 不过您放心,规矩我都懂,他拿过来的钱我一分也没有收,我若是收了,就…就天打五雷轰,劈死我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不用下如此毒誓,我知道你的为人,要不然也不会雇你来当我的马夫。 京都不比地方,此地人多眼杂,你要收好心,这里的钱没有好收的,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我也保不住你。” 朴枞敲打了一番老人,随后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 等到老人离开了屋子,并贴心的合上了门之后,朴枞这才将那只信封捏起,同时用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几缕山羊胡。 他马夫家的幼子有肺痨这事他知道,当初他还请了一位颇有威望的大夫给对方治疗,只是那位名医也仅仅控制住了病情。 没想到居然有人可以直接治好,应该也算是一位名医了,怎么之前没有听说过。 朴枞捏了捏那信封,这信封太薄了,里面大概也只有一张纸。 看样子似乎真的是只有一张纸,只是对方和他会有什么关系,如此自信的就给他送一张纸来。 朴枞将信封翻到正面,那带着路途中风霜的信封表面是一道陌生而熟悉的字迹。 上面的名字也有些陌生了,只是在将这名字含在嘴中默念了几遍之后,朴纵过去的记忆便逐渐的清晰了起来。 “菖蒲,好久不见,现在给我来信又是为了什么?” 犹豫再三,朴枞最终还是选择将这封信拆开。 信封里面果真如他猜想的那样,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若这是别人来求他办事,他只会认为这多少有些不礼貌了。 但是看到那来自菖蒲的信纸是如此的干净,却又让朴枞松了口气,至少没有夹带什么金叶子一类的,否则他还要差人给退回去。 “且让我看看,你是惹了麻烦,还是厌倦了小地方的生活,想来闯荡闯荡。” 朴枞揉开信纸,里面的字迹亦如多年前的一样秀气干净,只是比之当年的青涩,此刻的运笔之间多了些从容不迫。 见字如面…… ……… 谨具牒以闻,伏乞钧裁。 顿首再拜 建安三十二年孟春 朴纵一目十行的看下来,随后将这信纸翻过去再看了一遍,当真也就是这些字了。 “哈哈哈………哈哈哈,世上当真有如此的奇人………哈哈哈……” 朴纵看着那当真只说了一件事的信纸先是愣了愣,随后将信纸压在桌上,忍不住的大笑出声。 这家伙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是如当年一般,也怪不得这些年他坐于这庙堂之上,也依然可听闻见其的仁德之名。 若说菖蒲在这信里面所求予以立祠之人是自己的师傅温老先生,那么还可以说是有些私心作祟。 但是对方提名的却偏偏是那老秀才祝叶,朴纵猜测,对方就当真只是单纯的认为对方值得如此了,值得如此便要去做吗,朴纵不知道。 但是对方却克服了中间不知道多少的困难,最终将这封信放在了他的面前。 那祝叶朴纵自然是认识的,这人当初就是他推荐给菖蒲的,那是一个有些古板的小老头,不过难得守了一颗仁义之心,加上对方和自己多少也算有些同窗情,朴纵当时才将对方推荐给了菖蒲。 这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他作为当初的推荐人是再清楚不过了。 朴纵将信纸摊平,这事情对他来说也挺简单的,递个折子上去,然后给他的上官说一句,将事情推到内阁那里就行了。 只是他现在已经是重臣了,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多了许多。 朴纵现在已经知道这野祠最大的危害还不是蛊惑人心,亦或者是横征暴敛搞的百姓家破人亡,最关键的地方是这玩意当真是可以供出来一些奇奇怪怪妖魔鬼怪的。 第364章 建安三十三年冬 第二日时,朴纵并没有将已经拟好的,关于立祠的条子给直接递上去,而是先给下面的人下了个条子,让初云州的衙门调查一下那祝叶的情况。 若是放在他刚做官的那一阵,朴纵或许真的会因为信任某人而直接批了这条子,反正这条子递上去也是要给内阁审查的。 到时候内阁也会差遣当地的白虎阁或者是玄武阁的官员进行调查,确定这人至少在民间的声望是正面的之后才会准许这个立祠的提议。 但是现在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面沉沉浮浮几十年之后,朴纵早已经不复当年的天真。 他在朝中是站了队的,既然站了队,那么就会有敌人。 虽说现在庙堂之上大家的斗争都比较克制,但是留一个把柄给对方总不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 他让地方上的人先查一遍这就是在留根,到时候若是这里面有显而易见的问题,他就还有挪移的空间,而不是直接送到内阁去后让他被架在火上烤。 最重要的是,若是之后朝堂上有人想要用这件事来攻击他,那么就同时也是在攻击整个初云州的地方官僚体系。 到时候初云州的地方官僚自然会给他通气,他也好提前做出准备,以防有人下黑手,以弄臭祝叶和那里普济院的方式来对付她。 苏琦去过菖蒲那里一趟之后就开始筹备老秀才的葬礼,老秀才生前没有说是否要一切从简,苏琦和其他几个从普济院里面出来的同伴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好好给老人送一程。 清晨的薄雾堪堪散去,就见两个穿着白色孝衣的人举着高高的,悬挂着白色布条的杆子走在最前面,后面是正在往路两边撒着白纸人。 不时有人穿着款式不一的孝服加入到这支队伍之中,普济院二十几年养育了百余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幼时曾因为各种原因被寄养在普济堂的人也加入到了这队伍之中。 带着粗重呼吸的队伍带着老人的灵柩离开了柏溪镇,随后拐了个弯,最终在郊外的一处墓园中停了下来。 这墓园是城内那些有些家资之人打理出来的,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这里的风水不错,所以大家都喜欢往这里埋先人。 后来成了规模,便有一位颇具商业头脑的棺材铺老板将这块地给盘了下来,专门给人做墓地。 收费稍贵,但是胜在买断,还给提供守墓服务。 在城里扎根的不少人虽然手上有了些积蓄,但是也失去了自己的土地,葬到自家地里面显然是做不到了,随便葬到外面又害怕被野兽给刨出来,亦或者是遇上盗墓贼。 只要是有点积蓄的人家,最后大都会选择将过世之人给葬到这里来。 徐牧当年也是准备把自己葬到这里面来的,但奈何钱不太够,老人最后心疼自己的儿子,就找了个方士在外面寻了块无主的地方下葬,满打满算可以省下来十几两白银。 祝叶显然就没有这个烦恼,从普济堂出去的孩子们现在大都有了稳定的营收,百来号人除去几个小孩之外也有八十来人,八十个人凑出十几两银子还是很轻松的。 苏琦看着老人的棺椁被放入土坑之中,用手摸了摸身旁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 建安三十二年秋,来自柏溪镇的调查报告被放在了朴纵的桌案之上,不久后这份报告就连同着一份立祠的申请,被一起递交给了礼部尚书。 “这看起来不像是你的人。” 礼部尚书抬头看了看下面的这个晚辈,随后将这份条子压在了手上,不说通过也不说不通过。 “这祝叶曾是下官的同窗。” “这祠是可以供出来东西的,这事情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柏溪镇现在可是未来重要的节点,而且是陛下互市的抓手之一。 若是其它地方,亦或者是之前倒也无所谓,也没人在乎一座落在苦寒之地的小庙,庙里面供的东西也是要食烟火气的,几千人的规模还支不起来一座庙。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那里未来至少会有个三四千人,加上往来的商贾人数只会更多,这庙已经可以供得起来一个有智的香火神了,你的这祠便不是那么容易立下去的了。” “下官是受人所托,不奢求予以官祀之名,只求许以立祠之实。” “不争那香火要这祠有什么用,没有香火这祠就是间破屋子罢了。” “只是念在其功高苦劳如此,还望大人成全。” 礼部尚书将那信纸捏起来看了看,随后低下头看着面前低下头去的朴纵。 “他们那些家伙要是统统如你这般就好了,立祠所祭而得之物,哪可能还是那本尊,此非长生之道啊。 受香火之人本应为德行完满,忠君爱国之辈,如此才能于危难之时护持国体,于平日里普济苍生,现在到好了,这各地的祠统统成了那朱门的祠堂,学阀的功德簿。 你这事情我可以帮你递上去,但是你就别再想了,最多下来一个名额,而且那柏溪镇的马上就会有别的庙了,你这朋友怕是就连一丝神志都难凝聚出来。” “多谢大人成全。” 朴纵双手抱拳,向着礼部尚书行了一礼。 建安三十三年冬,时隔两年,就在菖蒲都已经将给老秀才祝叶立祠之事给忘了时,一骑自梁城而来的差役纵马而来,最终停在了衙门口,将一份来自上面的文书递给了新任县令。 “念祝公之德行,予以正祀之名。 祝公是谁?” 新任县令看着那来自京城的文书,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大脑袋。 他是从后面往前打开的,当看见予以正祀之名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菖蒲,这着实是把养尊处优的他给吓了一跳。 他几天前可是刚刚去对方那里切了一脉,难不成当时见到的是鬼。 不过在看到后面之后这股惊悚就化为了深深的疑惑。 什么祝叶,他这块地界上有叫祝叶的这号人吗,这东西怕不是送错地方了吧。 第365章 佩老爷 建安三十四年春,两座庙宇一前一后的落在了柏溪镇内,其中的一座被放在了普济堂里。 苏琦带着小伙伴们腾空并修缮了一间房间,随后将那请老木匠打造的神像稳稳当当的放在了这房间的正中央。 男人将手探入水盆之中,将搬运神像时沾染上的灰尘洗去,随后用艳羡的目光看向了屋外那喧嚣的街道。 虽然此刻能给祝公立个祠他就已经很满足了,但是当看见了外面那堪称豪华的阵容,贴着金的神像,再看看自己这里的那小小的房间,以及朴素的神像,男人也只能再次叹了口气。 “老爷子,这地方虽然有些寒酸,但是好歹也算是有了个安身的屋舍,您暂且在这里先待着,我们兄弟几个不会饿了您老人家的。” 苏琦用手摸了摸神龛前的供桌,因为是第一天刚将神像请过来的缘故,此刻供桌上的贡品颇为丰盛。 丰盛到看得后面懵懵懂懂的,被大人和大孩子们带过来祭拜的几个小孩直咽口水。 “这是给祝爷爷的贡果,不能吃,否则祝爷爷生气了就不保护你了,到时候让外面的狼娃子过来把你给叼走。” 苏琦将供桌上的盘子摆正,随后将一个眼睛离不开那大桃子的男孩用手掌给压住。 此间事了,苏琦便遣散了众人,大家都是要生活的,他们中有几个人现在甚至都不在柏溪镇住,祝公的葬礼时就兴师动众的将大家给召集过来了一次,现在又是一次。 次数少了大家凭那对祝公的感激还能心甘情愿,若是次数多了,时间又搞得又臭又长,难免会让大家心里面生出些不快。 苏琦不愿意打扰大家,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落了祝公在众人心中的形象。 原本围着寺庙的人们互相之间道了声再见,随后便熙熙攘攘的散了去。 不多时原本还算热闹的寺庙外就只剩下了几个人。 “那神我之前还没听说过,是个什么来路。” 苏琦指了指普济堂外面的街道,普济堂的这院子之前是做染房的,为了防止有人偷师学艺,同时也是为了防止有小贼翻墙进入染房内偷东西,这里的围墙修得格外的高。 但就是这高高的围墙,依然挡不住那被外面队伍抬起的旗子。 “是梁城佩员外他爹,听说身前是个大官,被皇帝点了名可以立祠的那种。” “佩员外,咱们这里还出了个佩员外?” 苏琦皱了皱眉,他们柏溪镇地方小,这些年就连一个进士都没有出过,哪有什么员外。 “说是老家曾经是咱们这里的,但是这事情谁知道呢,你看县令不都屁颠屁颠的过去给这家伙捧臭脚去了吗?” 这些年普济堂的物资采购大都是过的苏毅的手,男人凭借着自己的那股机敏劲,通过在菖蒲那里借的一笔启动资金在梁城做了个小本生意。 现在已经可以反哺普济堂了,若论这普济堂的几人中谁的消息最为灵通,那么便非他莫属。 “外面来的神,都到我们这里来了,这柏溪镇当真是成了个好地方。” 苏琦结束了这个话题,他来到普济堂的正门外,一打开那门就看到了这佩员外从梁城雇来的舞狮团。 街边的小贩遇见这热热闹闹的一幕,均站在自家的门外,看着这队敲锣打鼓的人穿过街道。 “今日大喜,见者有份,见者有份啊。” 队伍的最中间是被十二位轿夫抬着的神像,因为还未送入寺庙之中,此刻的神像上还盖着一层红布,只能从布匹被顶起的棱角上看出,这下面的神像应该颇为英武。 神像两边是几个管事打扮的人,其中一人看到普济堂这开了门,出来了人,立刻笑脸相迎,端着一盆子的喜糖来到了那门边,就示意苏琦自己抓一点就好。 “谢谢。” 苏琦扫视了一圈周围,这些出来的商家,哪怕是路上的行人也大都得了几颗用糯米纸包着的甜酥糖。 “诶呦,还有这么多的小朋友们,来来,都来抓一把,分一分这喜气。” 聚在苏琦后面的孩子们先是眼巴巴的看了看那被装在盆子里面的糖酥,随后满眼期待的看向了站在他们前面的苏琦。 苏琦看了看街道对面,已经开始一口一个喜糖的几名大夫,再看了看后面满脸期待的孩子们,便点了点头。 几个孩子欢呼了一声,随后尽力张大那小小的手掌,从盆子里面抓糖。 “一人一把,不许多抓,拿了糖要干什么知道吗?” 苏琦看着孩子们洋溢在脸上的笑容,也由衷的笑了笑,孩子就是孩子,一块糖都可以让他们开心好半天。 可惜这甜味难得,他拉扯着这群小孩,还要给刚出去的那些大孩子们一定的资助。 让孩子们逢年过节有肉吃,吃得饱穿得暖就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糖这东西也就只能在过节的时候买点给孩子们解解馋。 虽说菖蒲曾经给他说过,可以给普济堂加一点预算,毕竟人数也上来了,但是苏琦当时还是拒绝了。 现在虽然算不上物质富裕,但是也已经够用,缺的钱他可以组织孩子们种点菜,承接点竹篮子一类的手工品单子来补上。 自食其力是祝叶走之前给苏琦留下的期许,苏琦也将其铭记于心。 “谢谢叔叔……” “谢谢叔叔……” “谢谢……” …… 端着那盆子的管事笑着点了点头。 “叔叔,你们这是在嫁新娘吗?”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将一枚糖酥直接丢入嘴中,他抬头看了看那边披红挂紫的队伍,好奇的询问道。 “这可不是在嫁新娘,嫁新娘是一家的喜事,现在这是一地人的喜事,这是佩老爷来了,佩老爷可是善神,是会保佑大家的。 你说这佩老爷来了,是不是比嫁新娘这事来的还要喜。” “好像确实是这样。” 男孩一手抓着糖,一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眼睛看向了那被抬着的佩老爷。 第366章 戏子独鸣 裴七儿今年已经是三十有五,距离那改变他人生的一天也已经过去了二十余年。 此刻当年的青衣少年已经褪去了青涩,同样也褪去了华美的衣装,只留一身的布衣,端着笔,站在那神像之前。 裴七儿用画笔浸满颜料,随后微微抬起手肘,给那穿着一身威武的盔甲,左手握一判官笔,右手夹一书卷的儒将点上了两颗炯炯有神的双目。 “辛苦了。” “应该的,应该的。” 裴七儿手脚麻利的下了这临时搭建的脚手架,随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接过了对面管事手中的银两。 他当年拜入了一位画师的门下,这些年专门就是为各地的庙宇修补缺漏,修缮神龛,有时候也会跟着师傅一起去给人画画遗像。 这次他回来主要是为了参加祝叶庙宇的建成仪式,这单子则是他临行前有人塞给他师傅的,裴七儿看这价格公道,活也只是点个眼睛就好,也就接了下来。 只是此刻…… 裴七儿抬头看了看那点完了眼睛的神像,这是开了光的神像…… 他跟着师傅四处奔波,这初云州的寺庙三成都经过了他们一脉的手。 虽然师傅从不说,但是裴七儿已经感觉到了,神像是分灵不灵的,这无法证实,但是他偏偏就是可以感觉到。 有些神像你站在它的身下,用笔去触摸它时就可以感觉到一股揪心的触动,就好像在一处无人的雪夜里,眼见远处枝头上的积雪突兀的落下时一样。 这个也是如此。 裴七儿将画笔和工具收好,随后加入了下方的宴席之中,有神那又如何,他画他的神像,对方有不有神那是对方的事,这眼睛他画的也不算赖,对方总不至于半夜给他托梦吧。 “裴师傅。” “哦。” 正想到这里的裴七儿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一拍,男人顿时吓得抖了个激灵。 还好还好,这里周围都是人,那佩员外一点也不吝啬于酒肉之类的,宴席的桌子从寺庙外面的空地上一直延伸到两边的街道。 后面十几个大厨带着几十个帮厨将大锅轮的都快起了火星,一盘盘的硬菜那更是麻溜的上。 “垚管事。” 裴七儿看着周围这十足的烟火气松了口气,随后转身面向了这位佩家负责筹备神像的管事。 周围原本正在胡吃海喝的人们看见对方的到来,也纷纷起身抱拳问好。 主家如此的大方,又是送喜糖,又是摆宴席,当真是比家里面出了个状元郎来的还要大方一些。 虽然只是一顿饭而已,买不到什么尊敬,但是嘴里面正吃着人家的,总要说句好话吧,否则以后有这白吃的事情了,谁还叫你。 “后面还有点活,就是填补几张画,到时候估计还要多多麻烦先生了。” 垚管事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的五官都是塌陷下去的,就好似在一张鼓起来的白面皮上扔了几枚石子,最重的那两颗便是他的眼睛。 “主家吩咐就是,我这段时间刚好没有活,若是主家愿意,明天开工都行。” 裴七儿掂量了一下怀里面的银两,脸上的笑容那是藏都藏不住。 “不,要再等几天才好,到时候我会差人去通知您的,这块地就属您的手艺最好了。 我家老爷看了您点的眼睛,点名这画也要让您来画。” 管事嘱咐完事情,见裴七答应了下来,便松了口气,转身去张罗其它事情去了,只留下满脸疑惑的裴七落座于这长桌旁。 “真是奇怪,主家这看起来也不是差钱的主,这庙刚建起来也没有什么活动办,为什么非要再等一等?” “嘘,不该问的别问。” 裴七一手压下身旁的男孩,这是他收的徒弟,从普济堂里面收的。 这小子机灵是机灵,手也巧,就是有些时候太过于机灵了一点,让他这个老实人有些遭不住。 “就问一问吗。”男孩嘟了嘟嘴,随即就被面前的猪蹄给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裴七再次转头去看了看那神像,这确实是一个有些东西的神像。 他师傅应该知道的更多一些,只是他还没有出师,师傅也还没有死,有些把门的东西师傅是不会教的。 估计还要再等个十几年,他才能知道那让他感到一丝丝心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宴席摆了整整三个时辰,一直到傍晚时分才算完,后厨的大师傅们都换了两班。 虽然辛苦,但是那银钱可是足足的,所有人都喜笑颜开,当正主佩员外来到宴席前时,所有人都站起身来给这位慷慨的小老头拱手行礼。 “没见到菖蒲先生啊。” 佩员外办的宴席也是分内外的,外面的主要是给那些无权无势,但是生活在柏溪镇内的老百姓办的,里面的则是他邀请的众世家大族和官吏掌柜们。 柏溪镇最大的三个酒楼都被佩员外大手一挥包了下来,白花花的银子源源不断的自对方的袖口之中往外流着,看得这柏溪镇的官吏们目瞪口呆。 几个坐在酒楼下座的掌柜微微一盘算,这几个时辰怕是就用掉了不下五千两的白银,当真是金银作了盘中餐,玉石宝珠为清茶。 佩员外视线一扫,最终还是没有看到自己期待中的那个人,来柏溪镇之前他可是好好调查了一番这里的情况。 若说这柏溪镇最有名望的人是谁,却不是本地的父母官,也不是那些个坐拥巨大财富的老爷掌柜们,而是那位深藏不露的名医菖蒲。 只是在他从落脚的院子来到酒楼的路上,就看到了十余名大夫,小小的一个边境小镇当然供养不起这么多的大夫,但是柏溪镇却是个例外。 全因为这里有位有教无类的名医,这些大夫并非来此赚钱,而是进修来了。 “师兄在外面巡诊,我差师侄去问了,估计是路上崎岖,耽搁了些时间。” 杜仲自最前面的座位上站起了身来,滴水不漏的将佩员外的话给挡了回去。 第367章 佩老爷游记 “父亲可还安好?” 等到外面的众人均散去了,佩员外便挥了挥手,示意几名管事的将这庙宇的门关上。 随后他自己便捏了三炷香,用火折子点燃,跨步进入庙内,将那顶端已经变为灰白色的香恭敬的插在了神像前的香炉之中。 佩员外恭敬的上完香,随后退后一步,等待着来自父亲的回答。 终于,在死一般的寂静后,那原本直直向着大梁升上去的白烟突兀的转向了神像的方向,几息的功夫,原本可以持续几刻钟的香就被吮吸一空。 徒留三只高高的灰白色香灰余留在黄铜香炉之中。 “父亲安好就好,孩儿便先行告退了。” 佩员外见到这一幕顿时喜笑颜开,原本他父亲的祠是设在梁城的,但是梁城那地界水浅王八多,光是享受正祀的庙宇就有七八座,更别说还有占据着香火大头的佛庙和城隍庙。 他父亲的庙是建安三年才被准许设立的,一般大家都是先修庙,随后将折子递上去补程序。 也就是说这庙是在建安二年就修好的,到现在已经有三十余年的光阴了,他都已经老的快死了,结果他父亲因为有那些人争抢香火,就连保持着自己的神志都困难。 这次看见柏溪镇的繁荣前景,佩员外为了自己的老爹可以说是操碎了心,不仅主动登门拜访,打通各路关系,还帮助侓承安积极推动了柏溪镇互市的名额。 现在终于到了收获的时间,他父亲的香火身也终于算是有了点起色。 佩员外小心的合上了门,转身退了出去,在即将要将门合上时,他再次抬头看了看那颇为威武的神像,长长的松了口气。 当一切都归于宁静之后,佩老爷的神像上便落上了一层薄薄的月光,就见那原本高高立起的香灰突兀的一散,随即消散于空中。 凡人不可见的灵觉之中,佩老爷自那神像之中脱离开来,面前的三炷香化作了衣装套在了脆弱的香火身之上,随后那虚幻的威武儒将便化作了一略显干瘪的小老头。 老头双脚着地,环顾四周了一圈,随后迈步离开了这庙宇。 “唔,那是什么?” 佩老爷是香火神,承众人的愿景而生,虽因为功力尚浅,无法以香火身示人,但是却可以看见众人愿景的凝聚之地。 众人怨念凝聚之处便是业果之处,众人长思之处便是执念之处,而众人善念聚集之处则是功德之处。 佩老爷双目一扫,便看到了两处业果之处,一处似乎在那书院周边,书院的执念和旁边众人的怨念掺合在一起,搞的好好一书院的气都被冲散了个七七八八。 第二处则是在北城角,看样子似乎是小混混的聚集地。 除此之外,就是占据了他几乎大半个视野的那金色的功德光辉。 这金色太过于炫目,以至于整个柏溪镇几乎都被其笼罩在内,原本应该存在的那些小的怨念均被这股金色的光辉所洗刷,几下之后便化作了简单的执念。 也就只剩下那书院和城角的两处怨念最为浓郁,哦不对,还有一处功德,只是因为藏在那大功德之下几乎要看不见了。 佩老爷睁睁大了眼睛,在那最大的功德的边缘处,有一团小小的,略显灰暗的功德金色,看样子应该是另外一个香火神。 “儿啊,你把你老子我给干哪来了,这还是国内吗?” 佩老爷长长的叹了口气,随后揉了揉自己那被几乎要闪瞎的双眼。 有功德不一定是做了好事的,这点他再清楚不过,毕竟这所谓的功德是大家认为他好,而不一定是他真的好。 宣传的让大家认为他好,也可以得到足够的功德。 只是活人感觉不到功德,自然也无法汇聚起来功德,功德于他们而言不是可以如钱财一样累积之物,而是如风似水一般的势。 若是外界内里有变,这功德也可以迅速的转为恶果业报。 当然对香火神来说,功德是可以用来塑造自身的,塑造的过程中他们会被香火带着的愿景所改变,但是同样也会和功德来源之地的人们建立一种独特的联系。 有了这种关系的存在,他们身上的功德便可以留存下来,不至于因为简单的谣言而损失大半功德了。 佩老爷一眼就认出来,眼前这最大的功德团的主人绝对不是香火神,对方是活人。 否则这功德不会如此的发散,而是会化作较为凝实的香火分身。 只有活人才无法完全的吸收这庞大的功德,只能任由其四散开来。 佩老爷来到街道上,缓步走向那璀璨的功德团,他想要看看,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才走了几十步,佩老爷便被那璀璨的功德给团团包围了,老人尝试性的捏了一缕逸散开来的功德。 只是在感受到那逸散功德内包含的内容后,佩老爷便略显遗憾的将其放开。 这善念内的愿景主要是病人求健康,以及学生求传承的,和他的能力不符,若是强行吸收只能获得三成的好处,却要承担这愿景的十成要求,这不是个划算的买卖。 佩老爷继续往前,终于见到了那功德汇聚之地,再往前他就不能走了,对方周身的功德光芒太盛,他自己现在刚刚转移了神庙,香火分身还比较脆弱。 若是强行前进,恐被对方直接炼化于此。 他之前在梁城的时候曾听香火一脉的前辈说过,有大功德,亦或者是有大执念,大业果之人天然就是他们这类香火神的克星。 其周身的愿景过于强烈又不加以收束,若是香火神靠的太近,轻则损失大半功德,重则直接被那潮水似的功德给直接炼化掉。 当时他还有些不以为然,活人身边的功德漂浮不定,而且时刻都在流失,哪能聚集得起来足以炼化他们这类香火神的规模。 只是现如今他终于理解了所谓的炼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当年的他还是太过天真了,不应该说此子当真是恐怖如斯。 第368章 布置 佩老爷最终选择了从心,这小地方就是猛,功德这东西是当真舍得下猛料。 老爷子看了看那散发着光团的人型生物,选择乖乖的返回了自己的小庙之中,将自己往那木头做的,上面贴了层金箔的座子上一坐。 返回了神像之中后,外面那璀璨的功德终于不再那么的刺眼了。 “赌坊。” 佩员外刚躺下睡着就被老爹托了梦,虽然这里有尊大神在,但是对方毕竟还没有死,而且看样子估计还能活一段时间。 只要对方没有成为他的同行,那么佩老爷就还有一口热乎的香火吃,至少饿不死他的。 这里至少要比梁城那里好一点,梁城那里当真是一山之后又一山,山山重叠不重样,但凡有点香火都被各个香火神给瓜分干净了。 作为后进之辈,佩老爷都快被饿瘦了。 此刻到了这几乎算是无主之地的柏溪镇,他是颇具危机意识的,万一又让后来之人占据了这有利位置,他就当真是没地哭去了。 香火神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香火了,也就是活人的信仰,念叨,或者是其它什么的,反正就是必须要对方时常念叨着自己的名号,还要在正确的时候念叨他。 佩老爷给自己立的人设就是保护神,属于那种挂在宅子里面,请到护身符里面的保护神。 大家请保护神干嘛,最朴素的愿望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免受厄运与邪祟的侵害。 佩老爷就准备从这个赌坊下手,虽然破除赌坊和他的职位好像没有什么关系,但是那里纠缠着大量的怨念,最是适合凝聚功德的地方。 只要可以操作得当,便可以收获他作为香火神的第一桶功德,到时候大家念着他的好,他站稳了脚跟,自然也就不怕那个身负大功德之人了。 忘记了梦中大部分的东西,但是依然记得些许关键的佩员外自床上惊,微胖的身材让他现在就连翻个身都会感到气喘吁吁。 佩员外平复了一下略显粗重的呼吸,随后用床边的手绢擦了擦汗,推开床铺上的小妾,拉动了挂在蚊帐边上的铃铛。 “老爷。” 一名长相颇为俊俏的少年,胳膊上挂着一张厚厚的白色毛巾来到了床边。 “准备纸墨,现在是几点了。” “回大人,现在是酉时初刻,需要叫厨房那边准备些吃食吗?” “嗯。” 佩员外起身接过了对方手中的毛巾,先是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虚汗,随后随手丢在了床上,第二天会有人将将这里的一切都打理妥当的。 “赌坊,赌坊,爹这是让孩儿通过处理赌坊来拉取功德吗,只是这里有赌坊吗?” 佩员外毕竟是个外来户,关于柏溪镇的事情,他在短时间内并没有完全的摸清楚,之前主要是在摸这里到底有些什么大人物,类似赌坊这类暗地里的玩意还没有怎么探查到。 “只是对付赌坊的话,那就不能用明面上的身份去干了。” 佩员外一边念叨着,一边摊开手臂,让两名小厮将衣服一件件的为他套上。 不多时佩员外就在两名提着灯笼的小厮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书房中,这里早有人研好了墨,一张崭新的宣纸也被放在了书案的正中间。 随着佩员外挥了挥手,屋内跟着他的小厮们便在各自领班的带领下有序的退了出去,并未发出哪怕一丝多余的响动。 最后那名最开始进入房间的小厮端着火盆进入了房间,并带上了门,等待在桌边随时准备销毁废纸。 佩员外将毛笔提起,随后开始思考,他肯定是不能用自己的人来干这件事,否则作为外来者的自己恐怕会被这里的家族联合抵制。 毕竟那赌坊一看就不是个独台子,后面一定是有人在撑着的,否则这么多任县令来过了,也不见有渴望功勋政绩的家伙将其一把给端了。 他老爹的庙落在这里,以后家族自然是要常驻这里的,现在和这些地头蛇闹翻脸,后面必然会严重阻碍家族进入的趋势。 不过若是用暗子的话,用柏溪镇内的人显然不行,一来找不到知根知底,适合操控的人选,二来容易被利益相关方阻碍。 那么从外面选个人…… 佩员外终于开始落笔,这是给一位老板的。 那个老板手中恰好有一个戏班子。 让外地的戏班子过来唱个戏,然后赌输掉些东西,最好被赌鬼上了身,然后让对方去求他父亲,再然后让佩老爷不得不出面驱散赌鬼,完美。 只是,那赌坊之中万一没有赌鬼怎么办? 佩老爷将第一张写完的宣纸折了个条子递给了一旁候着的小厮,那小厮低着头接过纸张,快速折好信纸,随后塞入信封之中。 “给洛先生送去,不要留根,你去做。 出去后叫流儿进来。” 小厮得了命令,立刻低下头,将信封塞入怀中,快步离开了房内。 几刻钟后,一名穿着锦衣,衣冠稍显不整的少年急匆匆的跨入了门内。 佩员外也终于写完了这最后一封信。 “舅舅,您找我。” 少年低下头抱拳行了一礼,随后恭敬的站在了桌案之前。 “上年六月我带你见过的那位方士你还记得吧。” 佩员外将手中的信件折好,站起身将其交给了少年。 凭他的经验来看,这赌坊内大概是有东西的,毕竟只要不是小赌坊人数不够,但凡大一点的赌坊内因为人的剧烈情绪波动,那绝对是排在青楼,寺庙之前,仅在医馆之后的最容易凝聚出来应人思绪而生东西的地方。 大城市里面的赌坊大都会请神坐镇,吃相稍微好看一点的请的都是看宅护院的护法神,主要是为了防止有小鬼趁着顾客赌博财气波动时乘机盗取其的财气。 而吃相比较不好看的赌坊直接就供财神,直接压住顾客的财气,用顾客的财气来养自己店铺的财气,再狠一点的直接自己养个小鬼,用自己养的小鬼公然盗取顾客们的财气。 像这类的赌坊里面自然是不会有小东西出没的,毕竟都被香火神们给划清地界了。 但是这柏溪镇之前的人口不够,养不出来一个香火神,这赌坊之中大概是没有正神坐镇的,那么住在其中的大概率就是个精怪了。 只是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若是个害死过人命的恶鬼当然最简单,让他老爹打上门去,直接弄死就好,干净又合规。 若是没害过人命,只是食逸散财气贪欲而活的小鬼就有些麻烦了,不过也只是稍微麻烦一些罢了,佩员外还有其它招,比如诱导其堕落…… 第369章 走神 “刚刚那是一个香火神?” 梵影落在正坐在院中微微发呆的菖蒲肩膀上,这副人类的身体本身的底子就不错,否则也不会被梵影挑选为菖蒲入世的躯骸。 再加上菖蒲这些年的锻炼与内力的修行,谁人见了不要称赞一声好一个俊俏健硕的儿郎。 完全长成的菖蒲足足有八尺有余,对比周围大都有些轻微营养不良的百姓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鹤立鸡群,足够宽大的肩膀已经可以让梵影稳稳的落下了。 “嗯?” 菖蒲疑惑的看向了梵影,显然刚刚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身边,这可真是个稀罕事,远比那外面来了个疑似香火神的玩意要有意思多了。 “你刚刚在想什么?” 梵影好奇的询问道,这个时间点菖蒲应该在处理药材,就梵影对对方的了解,对方干一件事情的时候从不分神的,若是分神了,一定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 “我似乎可以看见这上面的药力。” 菖蒲捏起了面前的这味药材,先是用鼻子嗅了嗅,随后又折下来一小节,放入嘴中咀嚼了几下。 “呸。” 菖蒲将药材吐在手心之中,随后找了口淡茶将嘴中的苦涩味整个漱干净,避免摄入不必要的药物。 “感觉没错,我看见的药性就是这个程度,差别微乎其微,也有可能是我凭借嗅觉和味觉判断出来的有些小问题。” “这不是没有什么区别吗,你之前就可以看出来,现在也可以看出来。” 梵影仔细思索了一下,发现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也就对此失去了兴趣。 几年前的时候他还准备好好学一学人类的医术,只是在学了几天之后他就发现自己根本学不进去,既然如此梵影也就坦然的决定不再难为自己了。 反正他只是一只鸟,也没有什么需要用到这些知识的地方。 “不一样,这个感觉就像是,我可以…… 可以感觉到药力的具体存在,之前更多的是推测和判断,而现在则是感受。” 菖蒲再次自身前取了不同的一味药材,然后重复了上述的步骤,这味药材处理的稍微有些次了。 菖蒲转头看向了那边正坐在小凳上和几个小伙伴打趣唠嗑的少年,用手对少年招了招。 少年身边原本还在嘻嘻哈哈分享着今日趣事的小伙伴们瞬间缩起了脑袋,随后一个劲的往后面凑。 那少年左看看右看看,最终确定师傅确实是在叫自己,少年咬了咬嘴唇,带着忐忑的心情站起了身。 虽然师傅从不骂人,但是对方也很少在休息的时候叫他们过去,若是叫了必然是自己处理的东西出了什么差错。 少年在同伴们怜悯的目光中走向了院子中间的菖蒲,来到了菖蒲面前的少年略显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同时在背后用一只手掌握住了另外一只手的食指,局促的摸着那被握住的手指。 “这份药材是你处理的吧。” 菖蒲将那装满药材的竹匾轻轻抖了抖,随后用手将竹匾之中的药材分为了两边。 “是的老师。” 少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这药昨天他处理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只是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这味药需要在正午晒够充足的时间才能入库,所以一定要在临晨时完成初步的处理,随后趁着当天就完成晾晒。 昨天的天气不太好,下次要注意观察天气,我教过你们的不是吗。 若是天上出现鱼鳞状的云层,并且有较为明显的晚霞,那么第二天就应该是个晴天,那个时候才能晾晒这类药材。 这边的药材直接拿过去入库,另外一边的先放到灶台上,等到晚上做完饭之后用余热去烘干,明天看看有多少还可以用。” 菖蒲继续在还算合格的药材药材那边拨拉了拨拉,随后从里面将品相不佳的药材挑拣了出来。 少年低着头听完教训,随后端起那竹匾去了前院。 只是就在少年即将要迈入前院时,他的视线突然被这由师傅随手分为两边的药材所吸引了。 “这是怎么看出来区别的。” 少年将竹匾放在厨房的灶台之上,取了一只竹匾将好的那边装入其中,随后就对着这两边几乎一模一样的药材陷入了沉思之中 师傅最拿手的一门手艺就是辨别药力,这点他已经入了门,但就是因为入了门少年才感觉到刚刚的不可思议。 他回忆了一下师傅分开这两边药材时的轻松惬意,那就像是一边是红豆,一边是绿豆一样的明显。 而他却根本看不出来任何的区别,或者说理应如此,因为这药材由他们这些小师弟们处理完之后是会由一位师兄来检查一遍的。 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处理的不过关的药材最后进入了药材库中,进而导致店内的这味药在一段时间内的药力都上上下下的。 既然那药材能放到第二天,那么就只能说明那位检查的师兄已经将这药材给通过了。 事实也就是如此,只是几个时辰的晾晒差别,虽然会导致药力的区别,但是在外表和气味上却几乎不会造成差异。 少年自两边各捏起了一块,分别仔细辨别,随后逐个放入嘴中尝了尝。 “好像确实这个时间不够。” 少年将嘴中的药渣吐掉,随后立刻用粗茶漱了口。 他终于察觉到这味药材里面药力的差别了,它的味道有些浅了。 第370章 教学相长 “师兄,师兄,你看这两个药材有什么区别吗?” 少年自己辨认出来了那药材之间的一丝丝差别,便起了些比较和捉弄的心思,他随手自面前的药材之中各抓了一把,随后直接跑出了厨房。 因为厨房要开烟道,好让炉子里面的烟气往上排出去的缘故,百草堂在扩展了接客面积之后并没有将厨房内移,现在的厨房依然在外院里。 此刻正是下午时分,还有些求药的病人在院中来往。 少年的眼睛滴溜溜的一转,立刻看到了一个正在抱着一叠文书往前走的师兄。 他的嘴角翘了翘,奔奔跳跳的来到了那师兄的面前,随后踮起脚尖,将两只手上的两份药材分别展示给了对方。 “你不在内院做功课,在外面乱跑干什么,小心我把你和那几个泥娃子一起下池塘里面去偷凉的事情告诉杜仲师叔去,看他打不打你的小屁股。” 抱着文书的男子看着面前这古灵精怪的男孩,无奈的叹了口气。 “别吗,我好心给你开个小灶,你却在这里揭我的老底,以后再有小灶我可不给你透了。” 少年嘟了嘟嘴,作势就要将手中的药材给收回去。 “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宝贵的,让我看看。 这应该是紫苏叶吧,这不是已经晾晒好了吗,要是让师傅知道你在这里玩药材,准会打你屁股的。” 男人看着少年手中的这味药材,挑了挑眉,他还以为是什么独家秘方呢,结果就这。 “这是我处理的药材,师傅说处理的有问题,他老人家给我分成了两边,一边是可以用的,另外一边是不能用的。” “师傅给你分的,让我来看看。” 男子皱了皱眉,遂而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自那两把草药之中各挑选了一点放在手心里观察起来。 他先是嗅了嗅,随后又用手指仔细的摸了摸。 “嗯……” 看着面前的师兄陷入了两难之中,少年的嘴角咧得更大了一点。 “这边的,不,应该是这边的更加……应该是这边的吧…… 算了,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吧,那边是处理好的,还有为什么没有出了差错。” “紫苏叶需要快速干燥,最好在阳光下一次完成,干燥完成之后要立刻就阴凉处储藏,我昨天没看天气,大阴天的弄了一盘子的紫苏叶放在外面。 结果师傅过去看了一眼就发现了,然后他给我分成了这两份,处理好的应该是………这边?” 少年原本正在洋洋洒洒的说着,突然他略显疑惑的看了看手中的这两份紫苏叶,等等哪边是好的? 左边,对对,左边,他刚刚出来的时候是将成品紫苏叶放在了单独的一个竹匾之中。 灶台是朝北的,他当时是面对着灶台,一手正确的药材,一手错误的药材,对的,没错,就是这个样子。 “这样看来,好像确实是如此,两边都给我来点,我去考考他们去。” 那原本还忙着去将病历归档的男子此刻也起了兴致,他讨要来了两份药材,随后抱起病历健步如飞的去了后院,去讨教其他人去了。 当菖蒲中午午休起来时,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了前院的桌前。 甚至于还有几个路人在那里看热闹,每当外间有师兄弟过来,或者是有前来求教的大夫过来,就会被人给拉到那桌案之前。 “怎么回事?” 菖蒲以为是来了难解的病人,便来到了人群后面,人们看见他过来便自觉的让开了位置,终于菖蒲来到了那人群的正中间。 “来看看,哪边是处理好的,我也不占师兄你的便宜,没有处理好的原因是干燥的时间不够……” “左边的。” “唉,知道的别告密啊,观棋不语没听说过吗? 师……师傅!!” 少年前半句话刚说完,突然间他感觉周围的师兄弟们突兀的变得人模狗样的矜持了起来,他立刻尬笑着转过了小脑袋,随后和菖蒲打了个照面。 “好好的药材,被你给折腾的用不了了。” 菖蒲叹了口气,来到了那长桌之前,此刻这两盘草药已经不剩下多少了,估计都是被这周围学生们给当做了鉴别时的耗材。 “师傅,对不起,我错了。” 少年低下了头,同时忍不住的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算了,就当是教具了,不过即使是当了教具,也要好好的利用。 本月末的课堂给你留半节课,主讲内容就是这紫苏叶的药性和相关的药方。 不想要丢脸就好好备课,你讲完之后我会提问你的。” 菖蒲捏了捏竹匾之中的这两份紫苏叶,被这么多人围着这么长时间,又被过了好几手,原先品相还算可以的药材此刻已经凄惨的没了什么样子,那份还算能用的甚至只剩下了一个底子。 “是老师。”少年瞬间若一只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吧唧的挂在师兄们之间。 “老师,小师弟说您直接就看出来了这两份紫苏叶子的药力差距,而且还没有嗅和尝,直接就给它们分了出来,这是有什么诀窍吗?” 若是放在其它学生身上,无论是那为了功名读着所谓的圣贤书的私塾之中,还是在市井,为了温饱而学着手艺的工坊里,是要师傅不教,弟子都是需要小心询问的。 老师喜欢好学的学生,因为他们教导知识的目的更加纯粹一点。 但是师傅们却不一定,师傅们大都需要留着一手,故而大部分的学徒们在学到一定程度之后都会被老师给分出去住。 一方面是因为对方已经从孩子成为了青年,师傅家里面难免有些女眷在,若是孩童到还好,但若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则多少会有些不方便。 当然更重要的是,师傅需要努力的保护好自己留下的那一手,以防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但是这里是百草堂,他们面对的菖蒲更像是传道授业的老师,而非以知识为契约和服务,获取未来劳动许诺的师傅。 故而青年就如此坦然的问了出来。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给你们形容这种感觉,这是一种独特的感觉。” 菖蒲抬头四顾,希望可以看到和自己一样感受到过这类感觉之人。 之前虽然他的医术对于大部分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都是超出的,但是每次他提出一个点子,总有人可以凭借或是天赋,或是触类旁通接上他的思路,甚至于为他提出一些别样的点子。 但是这次让菖蒲失望了,所有人都在迷茫的着看着他。 看来这次没办法通过交流来快速搞懂这个问题了。 第371章 戏班子 “先生,您也来看戏?” 坐在这临时戏台子下面的裴七儿转头看向了身旁路过的这个意外来客。 “我坐这就好。” 菖蒲向裴七儿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对着那准备将他引向更前面位置的管事说道。 那管事原本还想要再争取一下,只是看菖蒲已经落座于此,只能顺从这位乡贤的意愿了。 他转头看向了戏台子上面那个正在打点开场前事情的班主,颇为无奈的向对方摇了摇头。 那画着武生妆的班主顺着管事的视线看向了已经落座的菖蒲,也就没有再为难这管事,只是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赶快过来帮忙。 “我听学生们说这里有个新来的戏班子,带了些京都传过来的新戏,就来看看。 反正大家都在这里看戏,我那里也没有什么生意可做的。” 徒弟多了就是有这个好处,当年菖蒲可不敢如此乱逛,有段时间因为百草堂内青黄不接,他甚至都不能正常的出去巡诊,深怕自己一走柏溪镇就成了个无医镇。 到时候若是谁生了个什么棘手的病,怕不是还要将人给送到梁城去看。 现在的菖蒲就没有这个顾虑了,柏溪镇内此刻有整整三家医馆,另外两家的坐诊大夫也是菖蒲的学生,他们的水平至少是个徐牧往上的程度。 百草堂内还有几个过来交流医术的老大夫,这几位老大夫在一些方面的能力就连菖蒲也要学习一番,有这些人在,菖蒲现在已经可以时不时的给自己放个假了。 “那感情好,这个班子的曲子我在梁城的时候就听过。 他们台柱子的调子都还不错,武生的功夫也足够硬,演的都是一些硬戏。 也不知道他们过来是准备干什么,若是准备来砸场子的,那梨园那边估计就要遭殃了。” 裴七儿叹了口气,不过随后他就将这件事给抛在了脑后,他担忧是因为出身本地的梨园,多少和那里还留着一份情谊在。 只是这都多少年了,当年他的师兄弟们都离开了不少,此刻的梨园和裴七儿记忆中的戏园子已经不一样了。 再加上他早就和戏园子划清了关系,这件事就更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若是到时候那他出身的戏园子在争斗中落了下风,他去买几次票,捧个场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菖蒲点点头,随后道了声谢,从那个为他和裴七儿端来了两份凉茶过来的学徒手中接过了茶杯。 “我这也算是沾了先生您的光了。” 裴七儿自袖子中掏出来几枚铜板,全当打赏递给了那端着盘子过来的男孩。 菖蒲挥了挥手,拒绝了那男孩将前面那带着靠背和扶手的太师椅给他搬过来坐的举动,这长板凳就还挺好的,坐在这里也方便离开。 若是坐在最前面,他看到一半有事情也不方便直接离开,毕竟人家礼遇备至,总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砸人家的场子吧。 到时候免不了还要再解释一番。 这有了名声也有了更多的关注,虽然多了些方便的地方,但是也多了许多需要注意的方面。 很多时候他自己并没有那个意思,也有可能被他周围的人所误解。 大概是两年前,有次菖蒲陪着梵影去本地的戏园子看戏,当时就是坐了前排,那次是有一个他徒弟们处理不过来的棘手病人。 菖蒲便未和主家打招呼就直接离开了座位,结果第二天晚上他就看到班主带着当时台上的几个角登门道歉,大抵是他的突然离席让对方以为他是不满意于这台戏。 随着一道颇具穿透力的大呵,四名着了不同颜色戏服的少年,便翻着筋斗自戏台子的四个角逐一亮相。 当台下的鼓点来到了顶点时,这四个少年利落的站定,面向台下的看客们拱了拱手。 这别开生面的入场方式立刻赢得了台下面一众男女老少的欢呼叫好。 这戏来到了中段,上来了一个唱青衣的少年,那少年的嗓音颇为清朗,一开口便让台下原本还有些的低沉议论声全部都压回了各自主人的肚子里面去。 大家唯恐听漏了这抑扬顿挫的唱词。 梵影凭借天赋可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就是现在站在菖蒲的脑袋上也不会有人感到什么不妥。 不过菖蒲坐的位置实在是有些靠后了,看戏的视野不算太好,梵影站在菖蒲的肩膀上看了不到一幕后就振翅而飞。 去后面的屋檐上站着了,那里才是这台戏的最佳观影位置。 菖蒲将视线从梵影身上移开。 这只鸟死缠烂打了他好几天,说什么一个人看戏没什么意思,必须要有个戏搭子看戏才算完满。 结果现在到了地方,他自己却因为视野不佳,跑到屋檐上去了。 他转头看向了身旁的裴七儿,对方已经有些苍老了,常年奔波在外,让对方的脸上挂满了风霜的痕迹。 虽然自骨像之中依然可以看见当初那个清俊青衣少年的影子,但是裴七儿的皮相已经暗淡了下去。 就像是一张被安静放在阴暗处的皮革,在时光的催化下布满了裂纹和灰尘。 “你的戏还在唱吗。” 菖蒲看着对方用手指合着台上的调子,轻点着面前的桌面,同时低低的念着词,趁着这一幕曲子落幕,台上的演员换人的空荡询问道。 “是,变成爱好了之后反而轻松了不少。” 裴七儿轻快的点了点头,聊起来曲子的时候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一张被风霜敲打了十几年的破旧皮革。 第372章 连本带利 这班子戏一连演了五天,柏溪镇内的老少爷们可以说是看得饱饱的。 “你没有放他去吗?” 班主看着这日进斗金的生意,却偏偏提不起半分的高兴,这些都只是一些浮财罢了,过段时间等到他们班子里面准备的那些硬戏全演完了,这里的生意就会快速滑落下去。 毕竟愿意花钱和时间反复听一个曲子的人还是少数,人们都是喜新厌旧的。 班主过来压根就不是来挣这些碎银子的,要知道他把自己班里面这些台柱子拉到这里来花的钱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他过来是因为自己的金主给自己布置了一个任务,一个他看的云里雾里,但是依然可以感觉到其中凶险程度的任务。 现在戏班子的生意倒是红红火火的,但是那任务却半点进展都没有。 他的金主就告诉他要让戏班子里面出一个人,去本地的赌场里面输光钱,接下来要干什么一概没说,他也十分识趣的什么都没有问。 “我放了,这几天晚上都是让他当的班,昨天和前天我当值的时候还专门当着他的面去了外面放水,他昨天晚上回来的很晚,我都看到了。” 班主身前的少年苦着一张脸,他父亲给他的这个差事当真麻烦,他这些日子一心二用,人都憔悴了不少。 “那钱呢,兴许是这个烂赌鬼手上没东西了。” 班主焦急的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这里不宜久留,还是赶快完成任务然后离开的好。 “父亲,我们都把这段时间的薪水全部预支了,还给他涨了一点工钱,总不能全部吃完了吧。 再说,他那么晚到外面去也不能是溜达去了吧,我看他就是去赌了。” 少年揉了揉眼眶,用略带委屈的语气抱怨道。 “不可能,按照他的性子,一旦开始了就不会停止,别忘了我们之前为什么把他给撵出去。 他只要赢了钱就一定会大肆的吹嘘,一旦输了钱就会回来闹腾,然后找所有能给他借钱的人借钱,这些日子安静的不太正常。” “兴许是钱太少了,他玩的比较小,所以没有什么动静?” 少年一屁股坐在了后面的箱子上,他白天有戏要演,晚上还要给那个烂赌鬼创造出去赌博的机会,实在是分身乏术。 “明天,不今天想办法让他看到班里面的钱匣子,你好好演,别让他发现不对劲了,他拿了班里面的钱一定会过去大赌一次,我就不信了,这玩意当真改过自新了。 这也太邪乎了。” “这也太邪乎了。” 老人坐在自己的小帐篷之中,柏溪镇的房价太过恐怖,为了不让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那两个吆喝钱全流到了房东的口袋里,戏班子是在郊外的空地上搭建了自己的营地。 演出的台子则是借了柏溪镇内的一家客栈,那客栈也乐得对方在自己这里演出,以此来提升客流量,这租借台子也就象征性的支付了一枚大子。 老人点了一遍手中的钱财,再次摸了摸自己那已经不剩什么毛的脑袋。 大约是半个月前,他的老东家找上了他,说是愿意用半价雇佣他这个乐师。 这种从天而降的好事情老人当然不会拒绝,他的名声早就在整个梁城乃至于周边都臭掉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无可救药到当妻卖子的烂赌鬼。 他这些年都是看着哪边有喜事就过去吹上一曲,随后觍着脸要点吃的喝的,生活倒也还过得下去。 现在有班子愿意接纳他,他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地抓住那班主亲两下。 当初刚到班子里面的时候他还给自己立过规矩呢,再也不赌,以后好好过日子,别让人家班主的好心全为了驴。 “我怎么就是管不住我的这双手啊。” 老人清点完面前的钱财,举起一旁的石头就要往自己这忍不住去赌的手上砸去。 只是临近要落下了他却又怯了火。 害怕疼的他只能安慰着自己,说自己的手这是吃饭的家伙,这次就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下次再赌就直接砍掉小拇指以示惩罚。 “这东西邪乎的紧啊。” 老人将石头放下,随后抓起面前的碎银子再次数了一遍。 他这几天当然是去赌了,晚上没人看着,手上有点闲钱,不远处就是赌坊,这种诱惑他根本承受不住。 这些日子白天里的表演他都是嚼着辣椒让自己保持清醒的,每天晚上趁着关城门之前他必然会进入柏溪镇,随后在天刚刚亮,城门刚开的时候再返回戏班子的驻地。 只是他这几日无论如何赌都是小赢小输,到了第五天他手上的赌资居然几乎保持了不变,这诡异的事情老头也还从来没有见到过。 若说运气好吧,他这几天就赢了一份饭钱,若是说运气不好吧,这都第五天了,他居然还没有开始向周围的人借钱。 这诡异的情况让老头都有些不敢去那赌坊了。 “算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老头一拍脑袋一跺脚,用深色的斗篷将自己裹起来,随后提起自己的钱袋,轻轻的拉开自己那小帐篷的帘子,蹑手蹑脚的往外走去。 他昨天听到戏班班主的儿子说漏了嘴,西北角的位置上今天没有人值班。 老人绕开面前的帐篷,那帐篷之中住的是他们班里面的那几个武生娃子,此刻他们的呼声可以说是震天响,刚好掩盖了他移动的声音。 用了些功夫,老人终于在天色彻底黯淡下去之前来到了值班的空缺处。 他向里面望了望,就见那钱匣子居然也在这里,而且似乎是班主家的傻儿子忙忘了,居然没有上锁。 老人的心脏瞬间跳到了嗓子眼,这可是一步登天的机会,下盘子这东西就是押的越大赢得越大。 这些日子班里面的生意很不错,他若是可以凭借这诡异的运势赢它一波,说不定以后就衣食无忧了。 不行不行,这事情万一被抓住了,那就死定了。 偷班里面的东西和找人借钱可不一样,这被抓了现行就一定会被废掉的。 “我这不是偷,我是借,就借一晚,一晚上就还,到时候连本带利的还,连本带利的还……” 老人终究是大步迈过了自己心中的那道坎,他从钱匣子里面取了几张大额的银票,随后带着期许的心情离开了戏班的驻地。 第373章 平账 “欺人太甚,这实在是欺人太甚。” 书店的二楼处,微胖的老板来回踱着步,他看着下面那带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过来的老人,急得直跳脚。 若是寻常客人,他巴不得对方赶快提着钱袋子过来给他送钱,毕竟赌赌博这东西赌客也许会赚,但是庄家永远不亏。 但是这人不一样,这是给他做的一个局。 按道理讲像老人这样只是有点小钱的外地人在赌坊内并不罕见,作为赌坊老板的他也不应该在这样一个小人物身上花费太多的心思。 但是三天前有一位跛脚的僧侣前来拜访了他。 胖老板作为曾经蔡家的管事之一,已经接触到了一些隐秘,这赌坊之中供了一尊财神。 那是他请一位高人帮他看的局,对方当时就给他说了,只要这财神没事,就保他财源滚滚来。 那跛脚的僧侣则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当初那位高人给他布下的局,这让胖老板得不得信。 “大师,大师,不不,佛爷,求佛爷救救我,佛爷今日救我一命,我日后必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胖老板看着那已经走入店内的老头,转过头去直接跪在了那跛脚僧侣的面前。 “假大空,还不如手中这美酒有滋味,你叫我如何救你,啊。” 这僧侣有一只狮子鼻,一双露了四白的黑色眼珠子被压在杂乱无章的眉毛下面。 “两万两,小店一年到我手上的利润只有一万两,只要佛爷救我这条狗命,两万两我拱手奉上,绝不拖延。” 这两天的所有事情全都被这跛脚和尚给算到了,已经容不得胖老板再犹豫了。 若是继续犹豫下去,怕是他这小店就要被掀了。 “你那店里面的财神还算干净,这些年居然忍住了,没有害了他人的性命,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你知道这次是谁要你的命吗?” 和尚将手中的酒碗放下,随后用手指捏起了一旁的一块鸡胗,在旁边的小盘子里面沾上了一点辣椒面,直接丢入嘴中。 那鸡胗的风味被辣椒面所激发,让这跛脚和尚满意的闭上眼睛享受着。” “可是有人看中了在下的这些财,想要……” “有这个本事的人看不上你这点钱,要不是你家的那个财神没有沾上人命,本大爷也没有兴趣过来,区区两万两还不够我出手的。” 跛脚和尚冷哼了一声,随后睁开了眼睛。 就见那双露了四白的眼睛,在其背后已经爬到了高空之中,向下编织着冰冷丝线月亮的关照下显得更加诡异。 胖老板的身子一哆嗦,不过在想到这位大师是自己这边的人后他又安了安心。 “那,是谁和小的过不去…… 小的愿意再出十万两白银,只求大师出手将那藏头藏尾的宵小之辈直接干掉。” 胖老板一咬牙一跺脚,直接将自己的家底给露了出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若是这针对他的人不死,他之后估计还要被人给惦记着,这事情就没完没了了,不如现在就借着这位看起来就手段诡异的和尚直接将事情给解决掉。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的。” 坡脚和尚咧了咧嘴,随后一改那四平八稳的坐姿,微微前探身体,看着面前这几天前还扭扭捏捏,一毛不拔的家伙。 “小有家资,小有家资。”胖老板尴尬的笑了笑。 “这事干不了,我说了,你的钱不够,不过我可以让你当个明白鬼。 看到那边的庙了吗?” “那是佩员外给他父亲立的,我还给他送了一套上好的茶具。 您是说,是佩员外要搞我,只是我们之前无冤无仇的,难道他是想要进驻柏溪镇?” 胖老板瞬间迷惑了起来,他原本猜测是哪个小家族,亦或者是某个他的潜在竞争者准备搞他,毕竟他当初就是这样上位的。 他知道,蔡家一直都对他有些意见,毕竟那个被他干掉的倒霉蛋就姓蔡,虽然不是蔡家当家那一脉的人,但是也算是较为亲近的支系。 若是对方默许甚至是支持一个自己家的管事乃至于旁支的人来搞他,那么对他的威胁是很大的,只是胖老板是真的不知道对方会从什么地方来对付他。 账本他看好了,妻子儿女他都送到娘家去了,他手下的几个管事他也都挨个敲打了一遍,理应没有漏洞了,但是他的右眼偏偏就一直在跳。 “人家没看上你的钱,要的是你的命,你既然供了东西在店里面,应该是知道点东西的吧。 那寺庙就和你这里一样,也是可以供出来东西的。 只是对方供出来的东西比你这个强多了。 佩大人想要让他家老爷子吃顿好的,而你就是这盘菜。 准确点来说,就是你身上那赌坊的孽缘就是最好的一盘菜,他老爹若是可以解开这孽缘,那么就可以得到一笔不小的功德。 人家这是来借你项上人头一用了,就是不知道居士是否乐于助人,愿意为了佩老爷慷慨解囊一番。” 胖老板向后退了一步,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他的危机居然来自于这里,回味了一下对方所说的话,胖老板瞬间打了个寒颤。 不妙,十分有十一分的不妙。 若是有人想要夺了他这位置,他最多以后不能日进斗金了。 他背后毕竟有苏家站着,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其它几个家族只要不准备撕破脸皮,那么就不会对他一个败犬斩尽杀绝。 但对方若是外面的人,目的也不是为了求他的位置,那么可就不一定了。 这次,说不定他当真会死在这里。 “佛爷,佛爷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求求您渡我一程。” 第374章 上课 “你的那个财神做的就不错,他想要收割你的前提就是你必须要先做错些什么。” “那我现在就将这该死的赌坊给关掉。” 胖老板打了个哆嗦,当知道对方不是冲着自己的钱来,而是冲着自己的小命来时,他已经不在乎那些钱了,没有命再多的钱也没有用。 “关这个干什么,也不差这点时间,就陪他玩玩呗。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跛脚和尚站起身拍了拍自己那件堪称朴素的袈裟,他的话让胖老板的脸色瞬间尬在了那里。 “这事情关乎你的小命而不是我的,我只是过来陪一个小牛鼻子玩玩罢了,能玩得上当然最好,鱼儿脱钩了大不了换一个鱼饵继续坐着就是了。” 老和尚说完后大笑了一声,随后迈开步子离开了这二楼,隐入了下方越加暗淡的夜色之中。 胖老板嘴角抽了抽,对方若是要其它东西倒也罢了,但是对方是要经过三十六次手以上的银票,这可要了他的小命。 银票这东西最小的面额也是五十两,十两的银票倒也有,但是在市面上流通的并不多。 胖老板之前让钱庄帮忙加印了一批十两的银票,那玩意什么都是全的,但是差了一个章子,所以没有任何价值,然后他让下人来回倒了三十六次手。 不过现在看来这东西大概率是不能用了,毕竟这件事确实和他的小命息息相关,若是对方到时候说这东西用不了,他估计就要一命呜呼了。 当看见坡脚和尚在中午时如约出现在了二楼的房间中时,已经等了一早上的胖老板终于松了口气,这位可是他的定海神针,若是对方不告而别,他现在都不知道要去求谁去。 “佛爷,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胖老板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一只匣子放在了和尚身边的八仙桌上,他看着那外表朴素的木匣子,眼中满是不舍。 “还算有点诚意。” 跛脚和尚将手中的肉包子几口吃完,随后拿起匣子。 他也不打开看,直接夹在腋下就往外走去。 “佛爷,佛爷,今天那个老鬼又没有输钱也没有赢钱……” 胖老板看着秃驴拿了匣子就准备走了,赶快前去小声地提醒道。 “到知道,这是我给你家那财神爷出的主意,只要他赢不了钱又输不了钱,那么对方就和你结不下因果,对方自然也就没有办法以此为切入点搞你。” 跛脚和尚虽然一瘸一拐的走着,但是这速度却一点都不慢,胖老板甚至需要小步快跑才能堪堪跟上这看起来颇为闲庭信步的对方。 “那,那这样是不是就没事了……” 胖老板眼睛一转,他是个商人,天然是追逐更大利益的。 要他一次性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事情掏出来这么多的钱,就已经是要了他的小命了。 若是可以省一点的话,那么他再乐意不过了。 “呵,你那财神盯着一个人就已经快要累的虚脱了,人家现在只来一个人是还没有下定决心,你是行家,不清楚烂赌鬼有多么好找吗?” 跛脚和尚带着胖老板来到了地下赌场之中,在这里竹制小牌碰撞的声音与骰子撞击的声响不绝于耳。 不时有人痛呼一声倒地耍赖,也有人因为赢了一大笔钱而激动的大喝出声。 往日里胖老板都是不下来这里的,这里的人多眼杂,他这些年干了太多的亏心事,就害怕被人在这里给一刀囊死。 但是现在前有狼后有虎,胖老板也顾不得这些有的没的了。 跛脚和尚带着那匣子来到了最中间的位置上,他先是神神叨叨的念叨了几声,随后向旁人讨要了一只火盆子。 地下赌场的管理者听见这个要求,立刻看向了和这嘴角还留着点油渍的花和尚一起来的老板。 赌坊为了防止有烂赌鬼输红了眼走极端,特意将这里的所有利器都给藏了起来,同时这里还有七个人高马大,腰间配备着短棍的保镖。 既然就连利器都被藏起来了,那更加危险的火源当然更是要处理好的。 地下赌场的光源利用的是外界光,以及墙壁上的烛火,那烛火全都被用铁笼子给罩了起来,防止有人伺机夺取火源。 “给他。” 胖老板气喘吁吁的来到了跛脚和尚的身边,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下属赶快满足对方的要求,他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跛脚和尚接过了那火盆,随后挑了一张正在进行着的赌桌,直接带着火盆和匣子跳上了赌桌。 他那脏兮兮的草鞋和同样脏兮兮,破破烂烂的衣摆让赌桌周围原本集精会神的盯着桌面上的赌客们先是迷惑了瞬间,似乎是在判断这破草鞋比之自己手中的牌是大是小,是否可以让自己赢下这一笔 不过随后赌客们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来捣乱的疯和尚,那些个本场运气不佳的赌客立刻抱着手臂,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而手中牌还算不错的赌客们则是直接骂出了声来,原本那专注于手中和桌上,宛若一群雕塑似的人们,在这个瞬间就像是再次活过来了一样。 他们中有的人环抱起来自己的手臂,向后靠着身体冷眼旁观这出有利于自己的闹剧。 有的人则是转身呼唤着周围维持秩序的打手,来将这个疯子赶快抓走。 有的人更是直接将在牌局中受到的气全部带到了这里来,直接站起身伸手去抓这个疯子,试图将对方给抓下来好好的打一顿。 还有人趁乱四下观望了起来,似乎是准备作弊…… “着相了啊施主们。” 那跛脚和尚看着这周围活过来的人们,大笑出声。 他那略显瘦削的脚掌踩着脏兮兮的草鞋在这铺着红布,装点着一堆堆砝码和银票的桌上辗转腾挪了起来,让那几个探手的人就是死活都抓不住。 当那几个最积极想要干预的赌客全都气喘吁吁时,跛脚和尚直接将火盆放在了桌子的正中央,随后他将那匣子打开。 “佛爷,佛爷……” 意识到对方想要干什么的胖老板瞬间急了眼,他伸出手掌,快步前进几步,就想要阻止对方。 只是这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和尚直接将一大把银票丢入了面前的火盆之中,随后又将脚下的一捧砝码拿起,随手丢入火焰内。 原本橘黄色的火焰瞬间暴起,开始舔舐起来这和尚的手掌。 “小牛鼻子啊,你着相了哦,侓。 天道好生,那小精怪虽诞生于这赌坊之中,但是并未伤人性命,诱其堕落实乃是恶事也,非正道之事。 今日我便教你一课,不用谢了。” 第375章 燕子,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道爷,这是。” 佩员外看着那站在桌前,眉头越皱越紧的道士,忍不住小声的询问道。 他准备的烂赌鬼已经到了,但是最重要的地方却半点没有进展,这位功力深厚的道爷居然没有办法将那个小小的精怪给拿捏住。 “哼,我就说为什么这么一个小小的恶灵也可以和我僵持,原来是有你这只秃驴在后面给它撑腰。 赌伤性,毒伤身,黄伤命。 那恶灵虽然没有主动杀人,但是它食那赌客们的精气神,享那赌坊的财气,这难道不是助纣为虐吗? 若那赌坊只是常人的资产,我等异士尚且可以以非我之命为名推脱,但是现在此恶徒豢养恶灵攫取财产,伤人性命,毁人阴德,害人前路,你却护着它。 秃驴,这事情你嫌麻烦不想管,我不挑你的理,但你若是想要阻止我,那我也不怕,咱们斗一斗就是。 你若是不退去,我就连同你头顶的那三两功德一起给扫了。” 原本站在桌前的道士突然将面前那用架子供起来的桃木剑捉入手中,随即剑指天空,大声的叫骂了起来。 这一幕看的佩员外小心肝一颤,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只是为什么这么一个小小的赌坊都有人来救,本地的地头蛇都如此的有能力吗? “那便斗一斗吧,不过贫僧还是要提醒修士一句,此事是你攻我守,自古攻坛者难有善终,还望修士多多爱惜羽毛,莫要强求,受不住了不妨向贫僧讨一声绕。 贫僧也不是那等杀心四溢之辈,修士愿意放过这精怪一马,贫僧自然愿意放过修士一马。” 跛脚和尚站在赌桌之上,笑着将手中剩下的筹码和那匣子内的银票一点点丢入火盆之中。 看着那哗啦啦被撒入火焰内的银票,周围原本想要去抓这疯子的赌客们也愣在了原地。 “和尚,和尚,这银票你若是不要了,给我可好。” 下面一个已经赌红了眼的赌徒看见这暴殄天物的一幕,立刻奋力的挤过人群,随后就要爬上桌子去抢这疯和尚手中的银票。 “不要给他,要给就给我,我给你去买煤炭去,上好的煤炭,保准比这薄薄的纸来的耐烧。” 有了第一个人开头,后面的人也开始蜂拥而上,他们伸出手想要去抓这个疯和尚,只是这次不再是愤怒,而是贪婪,源自内心之中的贪婪。 “对对,把银票给我,你这个疯子,这东西不是这么用的,这是银票啊,给我给我……” “施主们着相了!!! 在贫僧看来,此处亦为一火盆,贫僧投此物于火中,诸位又何曾不是投其于此处呢?!!!” 跛脚和尚的声音最开始时还会被周围嘈杂的人声所掩盖,只是他的一个字比一个字的声音大,那声音就好似有人在拿大锤敲打着人们的脑袋一样。 原本簇拥在台子周围的赌客们被这如雷贯耳一般的声音所摄,原本那被跛脚和尚引动出来的贪婪,疯狂被这一道道声音所敲打,最终只剩下了一片的茫然。 人们愣在原地,最终有人突然惊叫出声,随后狂奔着离开此地,甚至就连鞋子都跑掉了,剩下的人也是如此。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跛脚和尚看着周围只剩下赌坊的托和打手的空荡房间,满意的点了点头。 “佛,佛爷,这……这……事情可解决了?” 胖老板此刻的心在滴血,但是他又不敢表现出来自己的伤心,只能咽下去这口气,同时小声地询问道。 “以后让你家的财神爷不要害人性命,我传了它一道法决,你给它在周围的商户中寻几个善主将之托付出去。 等到有人愿意接下它来,你和它一切割,那么那人就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了,至少不会因为你家的财神来找你的麻烦了。” “那,那大师,我怎么办,我……他若是还想要博取一个名声,那我怎么办啊,大师我这钱也交了,东西也为您准备了,您要给我指一条活路啊。” “既然你可以拿出来十万两,那么现在就涨价了,二十万两,将钱送到那普济堂去。” 跛脚和尚说完就抬脚离开,周围的众打手看到了刚刚那神异的一幕,均不敢上前阻拦,只有胖老板跟在这跛脚和尚的后面小跑着。 只是他的身体早就被酒色给掏空了,此刻跑的急,连续在地上摔了好几跤,那做工上乘的外裳都破了好几个大洞。 胖老板最终哭哭啼啼的追着那跛脚和尚到了城门口,只是就在他跌倒再爬起来的功夫,视野中就不见了那人影。 “师傅,我想学这个。” “哪个?” 城门旁边的酒楼之上,一个小男孩扒着窗户,看着下面那在城门前哭天喊地,引来无数人瞩目的胖老板。 “就是您一声大喝,让那些烂赌鬼回心转意的法子,我也想对我父亲喊一次,这样他或许就不会卖掉我和母亲了。 那样母亲也就不会死了,那样我就还有爹和娘……” “唉,痴儿痴儿,哪有什么可以让人戒了赌瘾的法门,即使是有,也是一些邪法罢了。 我只是打散了他们片刻的执念,该赌的人还会继续赌。 我也带着你看过你父亲了,现在可以和为师走了吗?” “出了家当了小沙弥还可以和您一样喝酒吃肉吗?” 男孩转头自那窗边跳了下来,来到了跛脚和尚的身前。 “不可不可,为师是缘法自成,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你可不行。 你若是想要达到为师的程度,少说也要苦修个十几年,斩断了心中的心猿意马后方可。” 第376章 建安三十五年 “师傅师傅,是刮了头发之后就不能再吃肉了吗?” “是的。” 跛脚和尚拉着男孩的小手下了楼,他自怀中点了银子,丢在了下方的柜台上,随后在那柜台后面客栈老板那满是疑惑的注视下,带着男孩离开了这间客栈。 “喂,你将房间租给一个带着个孩子的跛脚和尚了吗?” 老板看着那个跛脚和尚淡定自如的拉着男孩的小手离开了他的客栈,他先是疑惑的挠了挠头,随后转头看向了昨天负责站晚班的伙计。 “没有。 跛脚的和尚……若是有的话我一定是记得的。” 这一次老头又没有将手中的钱财输掉,但是在那最后的拥挤之中老人却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干些什么。 他是老来得子,他的婆娘则是他的老母亲用光了自己的嫁妆给他买来的一个盲姑娘。 那是一个好姑娘,老人依稀间记得,对方有着光滑的皮肤,温柔的语气,以及不会动但却满是信任的双瞳。 只是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给搞砸了,他的老婆,他的家业,他的儿子,他的人生。 老人落魄的走在街道上,他用手抹了一把脸,天空中不合时宜的落下了一场小雨,水滴稀稀落落的落在他的肩膀上,打湿了他的头发。 “我还没有完蛋,只要将钱还回去,然后我再也不赌了,好好的给班主干活,将钱给还上,那么就一定可以回去,是的,是的……” 老人探手去试图抓到那可以给他带来信心的臃肿钱袋子,只是此刻他那被雨水打湿的衣服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啊……啊………呕……” 老人发了疯似的开始浑身上下翻找起来,他很清楚,非常的清楚,在他离开赌场之前他一定是带着那钱袋的,但是现在却不见了。 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裹住了老人的心脏,让他忍不住弯下腰干呕了起来。 就在他抬头的刹那,一道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远处的街道上。 “虎子……虎子是你吗?” 老人随手擦了一把嘴,然后撞开那前方的人群,向着儿子的方向而去。 “走吧。” 男孩拉了拉身旁的师傅,眼中不再有丝毫的留恋。 “那师傅,如果我等到头发长出来了,可以吃肉吗?” “不行,受了戒之后就不能了,受戒的目的不是约束本身,而是用约束达到自我发觉的目的。 若是嘴馋了也不用太担心,为师的素斋很好的。” “那我以后可以成为师父一样的人吗?” 男孩抬起头,用那双黝黑的眼睛看着跛脚和尚。 “那要看在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了,人与人见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智慧就是找到别人和自己眼中世界的区别。” “师傅是可以打醒赌鬼的人。 是可以让他们找到自我的人,哪怕只有一瞬间。” 男孩握紧了和尚那宽大的手掌。 “看来你想要当一个老师,一个教导他人放下执念的老师。” 和尚笑着摸了摸男孩那尚存的青丝,等到斩断这些尘俗思念,或许可以多些快活自由,少些约束悲伤。 “师傅不是已经救下那个精怪先生了吗,我们现在还不走吗?” 男孩看着师傅带着自己没有向近在咫尺的城门走,而是向着那城内而去。 “事情还没有完呢,那个小牛鼻子估计是要钻牛角尖的,我得找个人开导一下他。” “有个和尚找我?” 当菖蒲听见今日当值子弟的话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当初他刚来到柏溪镇时遇到的那个夸他有慧根的老和尚。 只是算算时间,现在距离对方和他那次见面已经三十五年过去了,对方当时看着就有六十来岁了。 现在怕不是已经将近百岁,百岁老人可经不起这番折腾。 果然,来人并非是那个老和尚,而是一个不修边幅的跛脚和尚,菖蒲出于这些年的行医习惯,不自觉的观察起来对方的那只跛脚。 这看起来应该是先天缺陷所致,只是可惜这和尚有些年纪了,骨龄太大,若是十一二岁的年纪,他还有把握给对方用接骨的方法治好。 至少可以让其正常行动,不像是现在一般有如此明显的缺憾。 菖蒲在观察跛脚和尚,这跛脚和尚也眯起眼睛来观察起了对方,他师叔在他离开寺庙之前就和他提过一嘴,说是自己当初差点在柏溪镇给他收下一个极具慧根的师弟。 只可惜对方的身上有大因果,他收不下来,代师收徒也收不下来,最后只能无奈的放手了。 他师叔在他出来游历尘世之前特意叮嘱,让他过来看看那个孩子。 师叔啊师叔,你个老顽固,你就应该给他敲个闷棍直接带走的,亏了啊,亏了。 跛脚和尚眯着眼睛看着面前那古波不平的功德光芒,这晚上应该很亮堂吧,开了天眼之后估计晚上在对方身边连烛火都不用点了。 而且这功德凝实无比,内外同色,一看就是凭本心修持而来的,而非刻意所求之物。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大都和人道打过不少的交道,人道无情亦有情,无情之处就是它只看行,不论心,无论所想为何,只要得到了众人的感激,那么就可以获得功德。 但是刻意修持之人所得感激大都是一批批收割的,这样的功德虽然可能庞大,但是从外表看起来就很别扭,就好像这人是在有选择的做好人一样。 而出于本心修持出来的功德则因为大都是积日月累的名声,时时刻刻有所积累,看起来自然浑然若一体。 当然这不保真,若是一个人时时刻刻扮演着好人,行为举止与好人无异,那么他修持出来的功德也就是圆满的,甚至因为时刻都在注意,所以可能比全凭心意修行的人更加的圆满。 但是那样的人不就是一个好人了吗,反正和尚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第377章 老衲有理了 “就这几味药了,之后注意保暖。” 菖蒲替那偶感风寒的男孩切了一脉,抬头对带着男孩而来的老和尚嘱咐道。 “有大功德之人大都有冥冥之中的感应,我与那小道士的斗法想必先生已经听到了吧,在先生的地盘上斗法,却没有提前来拜谒主家,实在是抱歉,今日前来一为求药,二为道歉。” 跛脚和尚将手腕上的一串念珠解下,轻轻的放在了桌面之上。 “此物乃是我自小佩戴之物,随身佩戴可以辟邪安神,当然这功用先生大概是用不到的,不过它还可以让您看到那个世界,更加清晰的看到。” 菖蒲抬眼再次观察了一下对方,确定对方确实没有看出来自己的身份后才收回了视线,他就说,自己和梵影好歹都是大妖,哪能那么容易就被人给看出来跟脚。 “您难道不好奇吗,那个世界长什么模样。” 跛脚和尚见对方并无多少的情绪波动,略感意外的追问道。 一般人发现自己可以模模糊糊的感觉到另外一个世界,要么是好奇的抓心挠肺,要么就是惶惶不可终日,深怕自己被那无形之物所害。 无论是哪类人,当他将这可以看到另外一个世界的机会交给对方时,对方大都会欣然接受。 “世界就是世界,修士所说的世界只是世界的另外一种看法,无论人怎么看,世界不会发生改变。 我现在眼中的世界就很好,我很喜欢,便没有什么动力去改变了。” “说实话,我这次前来除了求药道歉,还有一事相求。” 跛脚和尚愣了愣,他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回答,不过刹那之后他就将面上的惊诧给压了下去。 “我只是一介大夫,若是治病救人无需多言,若是其它还请容我拒绝,大师所在的世界太过危险,不是我等凡人可以涉足的。” 跛脚和尚挑了挑眉,将灵觉打开,那辉煌的功德光芒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身子也往后靠了靠。 修为修为,内里的东西是修为,炼化的法器是修为,甚至就连人脉有时候也可以算作是个人修为的一部分,毕竟群殴并非邪恶,群殴没打过才是丢脸的事情。 既然人脉都可以,没道理那来源于自身,护持自身的功德不算。 功德这东西虽然不能防护刀剑之伤,但却是防御恶灵邪祟,诅咒巫毒的好手。 即使是刀剑之伤,在遭遇此劫之前大功德之人也往往会得到内心的警示,甚至于人道还会贴心的将对方有实力的朋友引导到附近,方便救援。 有修为的人容易被人给阴死,但是有功德的可不容易被人给阴死,若是阴死了有功德的人,那你就最好快点跑。 最好跑出本地人道的管辖范围,跑到和中原交流比较匮乏的地区去。 人道毕竟是人的意念所化之物,没有人自然也就没有人道,深山老林里面人道不显。 否则等待你的就是你的一个个仇家福至心灵的开始围杀你,跛脚和尚甚至听长辈说过,若是杀了有着极大功德之人,甚至可能会让人道演都不演了,直接招来天雷轰杀。 传闻他们寺里面有一位长老误杀了一只泥鳅精,不料对方曾为一城之地疏浚水道,护佑沿河百姓免受水患之灾。 自启智以来对方便兢兢业业走的香火道,不曾伤人性命,每有争斗,也多是为了护持百姓水族。 那泥鳅在沿河信仰的加持下,头上已然有了两个小小的鼓包,给它些时日怕是就可以成为镇压一地河水的龙君。 那位长老误杀了那泥鳅之后就知道了大事不妙,最后跑回了他们寺里面,由十二位功德深厚的长老护持,还发下了宏愿今生今世面壁思过。 但对方依然被凌空而来的劫云团团围住,最后人道降下三九二十七道天雷将对方稳稳收走。 连带着那十二位护犊子的长老也被削去了全部的功德,这十二位长老随后更是相继闭死关圆寂,十二位高僧,最终也只有两人留下了舍利子。 那次之后原本盛极一时的金河寺改名为了清禅寺,临危受命的新任主持亲自前往那被斩杀的水君府邸。 为对方重修庙宇,供奉金身,收敛尸骸,并将其立为寺内供奉 ,这才将那人道的记恨给堪堪平息。 只是就是如此,每当那水君原先所镇压之地出了水患,清禅寺上方的天空都会笼罩起来一片乌云,显而易见的是,小气的人道将这仇都记了两百多年了。 至此之后清禅寺便清退了全部的俗家子弟,寺内所有人严禁私自外出,可以外出游历的都是经过了整个寺内所有长老考核之人。 这考核不求此人功德圆满,但求他心思纯净,莫要再给寺内招惹这等无妄之灾。 也因为这件事,清禅寺的灵觉之法一骑绝尘,不仅僧人之流擅长这些原本应该是术士看家本领的望气术。 他们还能用佛法配合练器的手法,打造出可以让有功德之人拥有灵觉的半步法器。 不因为别的,单纯是因为被打怕了。 跛脚和尚看着面前这面不改色的说着自己只是一介大夫的菖蒲。 这种感觉就和看一个身高八尺有余,手臂上可以跑马的汉子提着一尊青铜鼎,瓮声瓮气的说自己只是一介柔弱书生,不善武功一样的魔幻。 不过转念想到对方确实只是一介大夫,并不知晓修行上的事情,跛脚和尚也就想开了。 “当然不会让先生陷入危难之中。 贫道来此是为了给弟子开解心结,斩断尘缘,来到了这里之后见有一小道试图堕化那赌坊内诞生的精怪,故而出手制止。 现在那精怪大抵是无碍了,但是那小道士看着就是一个容易钻牛角尖的家伙。 贫僧害怕他死磕在这里,最后不光白白作贱了自己的一身修为,还连带着将那佩老先生半生积累的阴德耗尽,又把那守持初心十几年的精怪给害了。 若是酿成这样的三输局面,反而是贫僧的过错了,本来这局是贫僧布下的,贫僧理应留下将佛给送到西边去再走。 但是贫僧此行出来是为了加固一处怨地的封印,路上收弟子再为他开解心结已经是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实在是再耽搁不得了,无奈之下只能斗胆向先生求助。” “我不懂如何开解别人,也不认识那位修士,这并非我力所能及之处,还请先生另寻高明,莫要耽搁了要事。” “不用先生寻他,老衲掐指一算,不久后那佩老先生大概会来找先生一叙,到时候劳烦先生为他开解一番就是了。 对了,贫僧还为先生准备了一份薄礼,不日便会送到普济堂,就算是那迟来了些的恭贺叶公立庙之喜的贺礼了。” 跛脚和尚拱手一拜,随即也不等菖蒲再说些什么,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378章 近朱者赤 “师傅,那掌柜的虽然有罪,但是您毕竟答应了他帮他平事,他既然积极配合了,您这样不就是打了诳语吗?” 男孩坐在马车的草垛之上,看着身边那翘着二郎腿,正在自裤腿上挑拣着棉球的师傅。 “谜底就在谜面上,他的罪大恶极,不仅是恶首之一,而且还明知故犯。 他的钱财大都源自那赌坊之中,而赌坊之中的钱财则多来自百姓手里,每有人在那里家破人亡,他头上的业报就要多一份。 若是想要帮他洗清罪业因果,别说你师傅我没有这个能力了,就是那位百草堂的大夫也没有这个能力。 他这些年可以说是挥霍无度,银子哗哗的用了出去,原本就是将全部的银子都给苦主还回去,他也还要再补上那因为他而死掉的几条人命才算完满。 现在这银子也不够了,他谈何能了解了这个业果,业果不消,今日打发走了那个小牛鼻子,后面还会有别人来找他的麻烦。” 男孩疑惑的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他躺下来,滚到师傅的身边,随后学着师傅的模样用手臂支起脑袋,满脸好奇的看向了师傅。 “那师傅为什么还要答应他,这样不就破戒了吗,难道师傅不仅破了酒肉戒,就连这个也破了。” “所以说,谜底就在谜面上啊,他就是将钱全部捐出去也没辙,他要是想要平账,还需要负债。 而且需要从那些吃了银两的大户身上负债,只有他自己也承受了这负债之苦,他的业果才能下降到可以被护住的程度。 要让他给普济堂捐钱,就是因为那普济堂后面是百草堂的那位,本地几个家族看在他的份上至少会留这家伙一命。 而他倾尽家财将钱捐给普济堂,也可以得到一份和百草堂那位的因果,这样只要他不出柏溪镇,之后的日子虽然清贫,但是至少性命无碍。 他的几个子女受几年的苦日子,等到将从他们父亲那里得来的业果摆脱干净,这事情也就结束了。 但他若是不听我的话,那就神仙难救了,那几个大家族都是何等精明的人,为什么这赌场一事非要隔一个人,将接近两成的收益给了外人,他是局内人,终究看不明白这里面的算计。 那个被他斗下去的蔡家掌柜究竟是被斗下去的,还是自己下去的,谁说得清楚啊。” “那按照您说的这样,岂不是那个蔡家的掌柜是急流勇退?” “对,而且他转手将那钱财投入了普济院里面,不过不是百草堂那位手下的,是他自己挂靠在梁城一个普济堂下面的分号。 然后那个老板左右手将钱给倒了出来,这钱就是他的了。” “这,这样……这样岂不是在欺骗人道?” 男孩一时间感觉大受震撼,原本那在他眼中无所不能,无微不至的人道形象瞬间坍塌了下来。 “人道只是这世间众生所念所想的一个另类香火神罢了,说神异它比任何香火神都要神异,炼丹练器,推演功法,驱灾避难它都可以做到。 但是人心难测,这世上的种种又是人心和人心纠缠在一起而成的,人道无心方可公正,但也正因为人道无心,这有心之事只要人去想,总能规避得了。” 跛脚和尚叹了口气,出来游历一番,当真增进修行,只是也当真是累心。 “您说左右手一倒就可以洗去罪业,但是我也看过别人做账,若只是将钱财往账目上一过就可以搞定,那么为什么这个老板不也这么做一做。” 男孩有些上了头,他极力的想要辩驳师傅关于那人道弊病的说法。 “他可不是简单的倒账,我问你,若是那人将普济堂开在家里面,当真找了十个残疾孤儿好生的养着。 然后每天山珍海味,让他们和自己吃一样的东西,那么他自己作为这座普济堂的管理者,能不能和这十个孩子吃的一样好?” “这……”男孩突然语塞,他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的方法。 “我再问你,若是十个人可以,那么五个人呢,五个人可以,那么三个人呢。 外面来的孩子可以,那么本家那些失去父母的孤儿呢,你以为那些大家族里面赡养本家孤儿的风气为什么如此的兴盛,还特意留着不过户,就让孩子一个人一家。 这里面是有猫腻的啊,大家都很精明,精明的钻这人道的空子。 只要他自己将钱财全部捐到那个普济堂的账上,然后让一个与他没有亲缘关系,但是信任的人管那个普济堂的账目,那么也就算是完成了业果的消除。 之后那人善待他那是那人的善果,总不能给人钱花也算是罪业吧。” “但,但是,但是……” 男孩激动的跳了起来。 “当然,如若有人做的太过分,那么人道是会抽丝剥茧逐一审判的,但是这个过分与否首先需要人们意识到这份罪业的存在。 你之所以认为人道无处不在,是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人道的眼睛和耳朵,是我们的想法构成了人道。 若是我们不知道真相,止步于那赌坊明面上的管事,那么人道自然也就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知道的人或许存在,但是他们太少了,人道感受不到强烈的愿望和感情,自然不会投加过多的目光。 所以啊,小恶可隐之,大恶可化小恶而后隐之,这人道可以管的事情也不多啊。 话说回来,那赌坊的老板是被自己养的那个精怪给坑惨了啊。” “啊?” 男孩不明所以,话题怎么突然就从沉重变为了这带着些许调侃的欢快里面,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原本那精怪应该是帮那老板分担罪业的,毕竟它也算帮凶,但估计是因为近朱者赤吧,它居然恪守本分,搞得人道将罪业大都算在了那老板的身上。 然后他就遭了殃……” 跛脚和尚耸了耸肩。 第379章 功德无量 菖蒲站在书房之中,这里说是书房,实际上更像是一间教室,原本这里是百草堂的主房,也就是当年徐牧和徐夫人住的地方。 而现在这里成了菖蒲讲课的地方,在没有课的日子里,这里也是一间学堂。 这房间里面的家具大都被更换,除了主位对门的地方有一张桌子之外,其它地方的桌子大都是方便移动的矮桌,房间靠墙的地方则是一排排几乎被堆满的书架。 此时已经是半夜,太阳落下之后凉意也随之弥漫在了空气之中,入秋了的天气带着些许萧瑟,常人若是只着一件单衣怕是会着了凉。 菖蒲向今日当值的弟子点了点头,那小孩立刻如蒙大赦的拱了拱手,打着哈欠出了这主屋。 他们的师傅晚上都不睡觉的,秋天了也才穿一件单衣,看起来当真就像是要成仙了似的。 但是他可熬不住,现在已经是子时三刻了,不久前外面才有打更的人来过。 男孩最后来到侧面的房间前,拉了拉门,确定这些门都锁上了,随即迈着迷迷糊糊的步伐去了自己的房间。 菖蒲在那男孩走后将门再次打开了一条缝隙,随后来到桌案之前,取出了一张白宣,用那纸镇压好,再于砚台之上磨好了墨,静等到访之人。 整个建安三十五年和建安三十六年佩员外都在和那赌坊较劲,转眼现在都建安三十六年秋了,那双方之间已经明里暗里的较劲了接近一年。 当日那跛脚和尚离开之后就有人去普济堂捐了一笔钱,一共一千两,听说是那赌场老板捐的,菖蒲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那跛脚和尚提到的所谓薄礼。 今日早些的时候,当菖蒲还在讲课时就看到了在百草堂外面犹犹豫豫的佩老爷,只是那个时候正是阴神最为虚弱时。 虽然佩老爷算是一位在编的香火神,但是太阳依然会限制他的能力。 而当时的百草堂却正是人气最旺的时候,一屋子的大夫里面有不少人身上都缠着些许的功德,加上百草堂作为救死扶伤之处也积累了一定的功德庇护,那个时候的百草堂对佩老爷来说不亚于刀山火海。 若是换作寻常的小鬼,它们估计宁愿去冲击官府也不想要来百草堂内走上这一遭。 此刻那些在此求道的学生们离开了,加上太阳落下,阴神得以自由行走,佩老爷这才敢小心翼翼的靠近这里。 只是在看见那菖蒲打开了门,做出了邀请的姿态之后,佩老爷依然有些犹豫。 他这些日子苦苦谋划,最后还净损失了一些功德,佩老爷模模糊糊间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大概是忽略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今日他在外面神游时就感受到了一股触动,他大概猜到了这是人道在告诉自己,破局的地方在哪里,结果他顺着这股触动前进,最后却来到了那百草堂之前。 正常来说活人是无法固定自己所拥有功德的,毕竟功德这东西本质上是旁人的念想,生人只要不是修炼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功法,那么是无法将他人的念想给纳入自己的体内。 阴神之所以可以固定这功德,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由念想所构造的,自然可以接纳同类。 故而活人身边的功德大都若流水之于石块,功德如水,流淌不息,捉摸不定。 佩老爷到是知道,佛门和儒家有些特殊的方法可以让活人将功德给凝聚起来,但是那也只能延缓功德流逝的速度,并无法切实意义上的将功德变成物件一样的带在身边。 功德这东西只要受了恩惠的人不再念着那恩人的好了就会消散。 故而所有修功德的修士都是入世的,他们或许不贪钱财,但是你若是毁伤他们的名声,那就是当真不死不休的事情。 但是这菖蒲,佩老爷是当真看不明白了。 对方身边的功德不像是水,反倒像是一条江河,而且还是那种没有枯水季的河流,全年那金灿灿的玩意都笼罩在对方的身边。 若对方是一个善于经营名声之辈,佩老爷倒也可以理解,但是对方偏偏就是一个不怎么在乎名声之人。 整个柏溪镇不见一张对方的画像,不见一人传扬赞美他功绩的故事。 那些修功德的大和尚们为了弘扬自己的名声,大都会积极参与佛门的论经,同时还会让自己的弟子们去各地打着自己的名号来降妖除魔,更有甚者还会雇人传扬自己的故事。 不少说书人都或多或少的收了这些钱,帮着那些大儒和大和尚们宣扬名号,茶馆里面的众人听到那些故事也大都会会心的一笑。 说书人为了更好的领钱,还会自己给这些故事添油加醋一番,久而久之这类小故事也便成了一种别具风味的故事题材。 知道的人知道这些以大儒高僧为蓝本的故事是这些高僧大儒为了宣扬名声自己散播出来。 不知道的人估计还会以为,这是说书人用大儒高僧为原型创作的话本。 但是这菖蒲当真就什么都没有干,这搞得佩老爷有一种抓麻的感觉。 对方明明什么都没干,但那功德就是流淌不息。 显而易见的,不是对方错了,那么就只能是他的方法错了,但是他的方法怎么会错呢,大家可都在用这个法子, 这个法子都已经快被大家给用烂了。 这几百年前辈们都是这么搞的,弄点噱头,然后编个故事,找些人传扬一番,最后等待那功德到账,这不就是标准的操作程序吗? 佩老爷之前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回避了,若是继续再回避下去,他最后怕是要在这里将底裤都给赔进去,然后灰溜溜的返回梁城去。 “菖蒲是个正直守信之人,我也是个在册的香火神,加上这些日子并未侵扰到对方,他总不至于对我下死手吧。” 佩老爷自我安慰了一番,随后化作一缕青烟,顺着那半开的门缝落入了这屋内。 “小的佩东岭,见过先生。” 佩老爷这次将姿态放的非常的低,香火之道看的就是功德,以对方的功德,死后直接就可以成香火神了。 只是他也没有怎么妄自菲薄,功德这东西就是势,来的快去的也快,想当年先帝立的那位国师的庙宇是多么的辉煌。 他少时也曾经见过对方的香火神,那都可以化作人形,在太阳下行走了 但只因为当今的皇帝不喜欢那国师,对方便失了势,没了人传播其信仰,也没有了人去祭拜,也就是不到一代人的时间就衰落了下来。 现在虽然对方依然算是个有些底蕴的香火神,但是绝没有当年的力量了。 第380章 开解 佩老爷站在那书桌之前,拱手行礼,只是将姿态做到了这番地步的他却没有等来对方的以礼相待,留在房间内的只有一丝丝的尴尬。 难道对方感应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是不对啊,有大功德之人应该是可以感应到阴神存在的。 还是这小子就是在诚心的整我…… 佩老爷眯了眯眼睛,随后不着痕迹的直起了身,他向前半步,那站在书桌前的男子将笔自笔架之前取下,随后在身前的砚台之上取了墨。 这人就好像是当真看不见那房间中硕大的一个香火神似的,自顾自的在纸上书画起来。 佩老爷继续向前走了半步,同时警惕的观察着对方的动作。 莫约二十几息之后,在佩老爷的见证下,菖蒲在纸上落下了最后一个字,随后就见他将狼毫重新挂到了笔架之上,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佩老爷让开位置让对方离开,他自己则是眉头紧锁,他现在应该怎么办,是应该跟上对方出去吗? 原本在来之前他想过自己也许会被对方刁难一二,毕竟他把对方的小镇弄的乌烟瘴气的,也想过可能会被敲诈一笔。 甚至他还想过,万一对方是个潜藏的魔头,将他引来就是要生吞活剥他的话应该怎么办。 但佩老爷就是没有想过万一对方压根看不见自己应该如此处置,毕竟人道可是给他指示了的,他压根没想过无法与菖蒲交流的可能性。 这下糟糕了,要不要托个梦,让儿子跑一趟问一问? 佩老爷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看着菖蒲那已经离开房间的背影,思考了起来。 不,还是算了。 佩老爷立刻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给他儿子托梦需要花费大量的功德,而且无法传递太过复杂的消息,他现在已经损耗不起了。 佩老爷转头看了看那铺于桌上,被纸镇压着,尚未被收起来的纸。 他刚才看到菖蒲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就在他看向那桌子时,一股触动再次袭来,那是人道的指示。 佩老爷瞬间睁大了眼睛,难道这是给自己写的字? 他顿了顿,随后深深的对着离开的菖蒲拜了拜,告了一声冒犯,这才试探性的走向那被摊开在桌面上的纸。 凡人常以为阴神不被人所见,便可以肆无忌惮。 许多民间话本之中更是用阴神的这种不被人发现的便利干些坏事,佩老爷自己少时就批判过不少这样的故事。 在那些故事里面,阴神大都干的是一些腌臜事。 但是当佩老爷自己成为阴神之后他才发现,成为阴神并不意味着可以肆无忌惮,相反他们这类享受正祭的阴神受到的约束反而会更大。 这种约束在面对拥有大量功德的人和物身上时会更加的明显,佩老爷正常时候都是不去衙门的,因为那里有朝廷的气运压着。 他想要进去需要他的庙祝提前几天给衙门递上申请,然后由县太爷批红之后他才能在申请的指定时间内前往衙门。 菖蒲身边的功德对他的压制,比之那本地官府对他的压制也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佩老爷感觉,怕是要初云州郡守身边的压制力才能稳胜菖蒲一筹。 他在菖蒲身边就连进个屋子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让对方一个不高兴给他乱棍打出去,又哪敢私自窥探对方写的字。 不过现在既然是人道给他的提示,那么应该没问题吧。 佩老爷小心翼翼的往前挪着步子,一点点靠近那桌面,在临近之后又偷感十足的四下张望了一圈,确定那磅礴的功德并没有监视自己的意味,这才绕过那桌子,看向了桌上的纸。 佩老爷眼皮子跳了跳,突然之前的种种全部被打通了。 “怪不得,怪不得。” 佩老爷惨惨的笑了笑,他突然想起来那些茶馆之中听着自己故事的脚夫和小贩们的表情了。 那个表情他应该很熟悉的,当他还是那个封疆大吏的时候,每当他看着别人那漏洞百出,逻辑都不能自洽的滑稽表演时,他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是,看猴戏的表情。 “是啊,这法子我们都玩烂了,人家也不是傻子,可不是像看傻子一样看我们的吗?” 佩老爷感叹完转头看向了坐在那月光之下,好似谪仙人一般的菖蒲,深深的拜了拜。 “小子受教了。” “他走了?” 等到佩老爷离开,梵影这才从屋檐上的阴影之中出来。 “你看得见吧。” 菖蒲将手中的药材放在身旁的篮子里面,随着他接触的药材越来越多,那种“看”到药力的感觉也开始越来越清晰了。 他刚刚倒不是有心给佩老爷一个下马威,只是他实在是不清楚拥有他这个规模功德的人感觉到的阴神清晰程度应该是怎么样的。 索性就直接装作看不见,用写字的方式来传递消息。 “我刚才光顾着躲人了,没往这边看。” 梵影说着便飞入了屋内,随后看了看那桌上菖蒲写的字。 “功德者,名为表,性为里,舍本而逐末,可长乎? 这啥意思,怪文邹邹的。” 梵影念叨了一遍那纸上的字,随后在桌面的边缘微微一跳,借着这股力量于低空中滑翔到了菖蒲的肩膀上。 “我也是修过香火道的,算是他的半个前辈吧,好多修香火道的人都会遇到这个问题。 他们在某个时刻会突然间发现,通过宣扬名声获得的香火远超于自己干实事获得的。 若是这个时候选择了追逐香火最表面的名,那就是舍本逐末,一旦名节被毁,便会满盘皆输。 我当时虽然修的不是阴神的香火道,但是道大体都是相同的。 香火道修的不是外面的功德,修的实际上是自己的心,功德附身就是在用外界来打磨自己,用旁人的祈愿将自己的心性打磨到完满的境地。 这实际上和人类武者用血气和药材打磨自己的身体是相似的,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打磨的是身体,而另外一个打磨的则是心性。 只要心性打磨上去了,那么功德这东西当真就只是一件袈裟罢了。” “所以你当初才放弃了香火道,你原来是不喜欢自己被外界打磨,我还以为你是被那些来求你的家伙给烦到了呢。” “外界的终究是外界的,修道应该是一个自私一点的过程,被那旁人的期许裹挟着成了一尊符合他人愿望的神明,难说究竟是修了自己的本性,还是修了他人的欲望。” 菖蒲将手中的药材放下,抬头看向了明亮的夜空,那佩老爷去了赌坊的方向,看样子应该是准备寻求和解了。 第381章 建安三十六年冬 “父亲,我们干嘛要离开,我的屁股都快要磨破了。” 建安三十六年冬,柏溪镇外的一条小道之上,一队车马正被镖师们簇拥着,于雪地上缓慢的前进。 那马车上面大抵是放了些硬通货,足足有半掌宽的大轮子在地上都落下了两道深深的辙子。 入冬后下了几场雪,雪化了又凝结成冰,便在人常走的路上结了一层厚实的冰层。 它们混合着雪面下的泥土,将原本就不算多么好走的路,变得更加的危机四伏。 “你以为你这些年吃香的喝辣的是从哪里来的钱,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你爹我的这些钱都是从那群赌鬼身上刮下来的,这事情是造孽的差事,最是得罪人了,否则那些大老爷们怎么可能将这差事给到我。 这次被那外来的佩老鬼给挑了牌子,整个柏溪镇稍微有点见识的怕都是知道我了,咱们再不走,估计是要被各路好汉给化缘来了。” 同样坐在马匹上的胖老板微微拉住了缰绳,让胯下马匹的速度降下来,他随后拉了拉儿子的衣领,帮对方整理好了那经过一路的奔波,略显凌乱的衣裳。 看着孩子那被冻的红彤彤的脸蛋,他就感觉心疼。 这孩子哪里受过这样的罪,都怪那佩老鬼,他们两家原本河水不犯井水的,对方招惹他干什么。 “但是父亲,那柏溪镇内有衙门,那些人总不能胆大妄为到直接对我们动手吧。 而且既然要走,为什么不将钱兑成银票,拿一张纸总比带着这么多的金银要来的方便,要不是这些金银,我们早走到梁城了。” 青年转头看了看后面那鼻子中喷着一阵阵粗重白汽的驽马。 自从半个月前,他父亲就开始依照着一张被藏在祖先牌匾后面的小册子,在家里面挖掘了起来。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家里面居然藏了这么多的金银珠宝。 “你爹我的这些钱很大一部分都是克扣下来的,要是交了票号,那不就让那些世家知道了我这些年克扣了他们的钱,那就真的完蛋了。 再说了,你真以为那些开票号的家伙是什么善茬吗,他们认票不认人,这钱交出去了,咱们就当真活着到不了那梁城了。” 胖老板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这些年他一直在忙着挣钱,自己这儿子几乎算是被养废了。 “不对吧父亲,我听大家说,这开票号的最是注重自己家的名誉,总不至于为了一单生意脸都不要了,自己砸自己家的生意吧。” “他们的名誉值几个钱,你爹我的家产让他去自家祠堂里面吃香灰都足够了,他还在乎那牌坊? 这后面有整整十七万两,加上前面到梁城的就是十九万两银子,财帛动人心,你要记住了,这钱只有握在自己手里面的才是自己的,足够大的利益下谁都不能信,懂了吗。 老子的钱以后都是要给你的,你小子给我放机灵一点,不要被人给骗了。” “那父亲你倒是请个好点的镖局啊,那四方镖局不是在柏溪镇内有点子吗?” 青年撇撇嘴,他转头看了看那些跟在车队旁边的镖师们,这是他父亲从梁城那边请过来的人,说实话他感觉这些人就是一群歪瓜裂枣。 “你父亲我挣点钱容易吗,啊,你真当这银子好挣啊,那四方镖局押送银子可是按照半成收费的,十七万两的半成就是八千五百两。 八千五百两,这都快可以买下来他们那些贱命了。 要不是你爹我足够的机灵,没有听那个老神棍的将钱全都捐给普济堂,否则你现在估计要吃糠咽菜了。 只要这次到了梁城,我给你用钱买个小官,我在梁城之前买了两个铺子,安生一阵,等到这风头过去了,咱们父子俩就算是熬出头了。” 胖老板刚说完,远处那被厚重雪花笼罩的黑暗之中就多了几道马蹄声。 “东家,可能是路上的兄弟,我去看看。” 镖队的镖头看着那不速之客皱了皱眉,他在和东家请示了一下之后就握紧了腰间的佩刀,策马向着那队不知敌友的人马而去。 这大雪天的,地面又湿滑,还是半夜,这条道上应该没有人的才对。 实际上要不是东家慷慨解囊,又执意如此,他是万万不会同意这个时候开拔的。 地面湿滑可是会折了马腿的,到时候没碰到敌人,自己先摔伤摔死几人就划不来了。 “师傅,我去吧。” 镖头旁边的一青年突然开了口,当他看见总镖头看过来时立刻加上了几句,让自己的话稍微合理了一些。 “大雪天的,怕不是遇到了扎手的点子,师傅你要留在这里压阵,我去会会他们就好。” “嗯。” 总镖头淡淡的点了点头,当他看着那自告奋勇的弟子驱马离开大部队时,则是用手摸了摸腰边的弓弦,这家伙向来胆小,这里面绝对是有鬼。 只是总镖头看了看那与自己只隔了一层风雪的来者,最终他还是选择先等等,敌在暗他们在明,贸然开打对他们不利,还是先稳住对方的为好。 “东家,估计出事了,等一会我带你们突围出去。” 总镖头微微后退,他快速给自己信得过的几人布置下去了任务,让队伍先警惕起来,最后他来到了胖老板的身旁,小声地提醒道。 “我可是花了整整一千两银子的,你们怎么能不管我的……货了,你们必须要保护好这批货,否则拿你们的人头都不够抵的。” 胖老板一听这话瞬间紧张了起来。 第382章 报应 “是我,是我,别射箭,他们来了,东西都在后面,不要忘了你们的承诺。” 青年策马穿过了那层厚厚的风雪,随后他高举双手,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风雪组成的宽大幕布后面是一队蒙着面的骑手,领头之人看到了这镖局的伙计后便点了点头。 随后他挥了挥手,那后方就有几人策马离开了大部队,去通知周围参与围杀的同伴鱼儿已经入了网。 “里面的兄弟们听着,我们只求财,不图命。 各位就不好奇后面的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那蒙面骑手的首领高声向镖队这边喊话,给原本就因为在大雪天上路而带着些怨气的队伍内制造了一阵不小的混乱。 “对面是那边道上的兄弟,在下白石镖局总镖头刘泸,走镖的拿人钱财保人平安,没有问主顾运什么货的道理。” 总镖头感受到了周围浮动起来的人心,立刻高声回应,将自己这边的气势先稳下来。 “原来是刘镖头啊,久仰久仰。 刘镖头也是道上的老师傅了,自然应该清楚,有三种情况需要加钱,和江湖中人结了仇的,被官府通缉了的,还有运送金银的。 镖头仁义不给自己的主顾添麻烦,但是护这要命的镖,也要照顾一下自己的兄弟们吧。 那后面的车上有十七万两银子,四方镖局抽的是半成,你们小门小户的禁不起折腾,这么得也要抽个一成。 要我帮镖头算一算,十七万两的一成是多少吗?” 男人的话音落下,刘总镖头立刻察觉到身边那迅速改变的眼神,这些贪婪的眼神不仅来自他的伙计,还有主顾家的小厮下人。 十七万两太大了,大到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见到这么多的银子。 “你说只是搬家的。” 总镖头转头看向了身边的主顾,他实际上大概猜到对方应该是掺了点金银在车里面的,毕竟搬家吗,哪有不运金银的。 只是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带了整整十七万两,看样子后面这十辆车子上面应该全是银子了。 “到了梁城,我给你们按照半成抽,绝不拖延,到了地方就给你们分银子。” 胖老板也知道现在不是贪财的时候,他立刻转头和总镖头谈起了条件。 “你应该请四方镖局的,你这可是害了自己又害了我们。” 刘镖头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随后转头继续和那边的匪徒头子喊话,同时缓缓的张弓搭箭,并顺着对方出声的地方瞄了过去。 “兄弟,拿人钱财给人消灾,我们可以拿半成,诸位若是给个面子放我们过去,我们事后给你们分一半。” 总镖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的几个心腹立刻一同挽弓搭箭,瞄准了总镖头箭矢指着的方向。 刘镖头的看家本领就是听声辩位,这一手绝技配上他还算不错的箭术,让他在西域也算是小有名气。 “笑话,杀了你们,我们可以拿全部。 你给这么点,还不够我兄弟几个人吃马嚼的,这点钱怕不是来打发要饭的来了。 这位,我们拿大头,十五万两,诸位杀了这老顽固和这开赌坊弄得无数人家破人亡的恶徒,然后分剩下的两万两,我们两不相干。 诸位有一百二十六人,杀了这恶棍和他的家眷还有一百人出头,分两万两一个人还可以拿个两百两。 若是手快一点,拿个五六百两下辈子也算有了个保障,出去之后就说我们黑风寨杀的人劫的财,岂不美哉。” 刘镖头在对方说完话的瞬间撒开了手中的箭矢,利箭划开那漆黑的夜幕,厚重的雪花,直直的飞向了马匹之上的男人。 “来的好,诸位莫要抵抗,我们只求财不图命,诸位只要放下武器便可无恙,还有钱可以拿,岂不美哉。” 那蒙面骑手大喝一声,随即便直接俯身躲过了那箭矢。 “兄弟们,随我杀过去,荣华富贵近在眼前。” 骑手们跟着那男子从四面八方攻杀而来,不少原本还握着武器的家丁镖师看这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吓得放下了手中的兵刃。 只是那些冲到了队伍之中的悍匪却没有遵守约定,对于那些手无寸铁之人依然挥动了屠刀,一时间整支队伍里那是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胖老板吓得缩起了脖子,他向来是在大地方经商干活的,虽然也见过杀人的场面,但是并没有见过这样混乱庞大的战场。 “虎子,虎子,过来,快过来。” 胖老板四下里扫视了一圈,立刻将那站在原地像是被吓傻了一样的儿子给拉到了身边来,随后将他给塞到了后方的马车下面。 “刘镖头,我给你们三成,三成银子,保我一家平安。” 胖老板在大车下面对着那正在砍杀的刘镖头竖起了三根手指头,在确定对方看见之后,他立刻拉过了自身旁慌慌张张跑过的家丁。 “栓子,告诉所有人,干完这一票我给你们赎身,你们几个护我出去,其他人去把这里的马都杀掉,全部都杀掉,然后将车给我烧了。” 胖老板瞬间就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对方大概率是没有带车子的,既然如此他就将这车子毁了去,反正银子又不会烧坏,等到他回到柏溪镇搬来救兵,这银子也可以挽回一些。 “栓子,我知道你喜欢小翠,你带着几个兄弟护我出去,我把她的卖身契也给你。” 胖老板看那壮硕的青年还在犹豫,果断再加了一把柴火。 听见胖老板的承诺,周围几个家丁瞬间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 “大伙,富贵险中求,老爷,你不会食言吧。” 被称为栓子的汉子转过身,用手中的棒槌将一个举着柄刀砍过来的匪徒给开了瓢。 随后就见他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看向了这躲在车下不敢抬头的胖老板。 “当,当然……” 第383章 我可以吗? 大雪之中人头滚滚,鲜血飞溅。 就听那呼呼呼的雪声中多了几道喊杀声,靠近些,喊杀声便又大了几分。 几名伙计打扮的人背靠着背,艰难的抵抗着面前的悍匪。 这些悍匪虽然多是些小喽喽,甚至于都没有骑马。 不过匪徒毕竟是匪徒,杀红了眼睛的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居然将人数比自己多,而且还人高马大的几名伙计给围在了车边。 领头的那伙计趁着对方攻击的空档看向了侧前方的位置,那里是还在抵抗着的镖师们。 只是因为最开始对方的欺骗,许多镖师和伙计都在对方攻击的时候将武器给丢在了地上,结果一次冲杀就把他们的队形给冲散了,人也死了个七七八八。 那领头的伙计看远处的镖师们已经陷入了绝境,只有几名有点功底在身上的镖师侥幸突围,立刻面如死灰。 对方看起来是不准备留活口了,毕竟这事情兹事体大,整整十七万两的白银,黑白两道估计都想要掺和一脚进来。 对于谋划这事的人来说,自然是不希望给别人做了嫁衣,能不走漏风声当然是最好的。 就连那刀尖舔血,日常和人争斗的镖师都被围杀在了那边,他们这些只会伺候人,空有一膀子力气的人估计是更加凶多吉少了。 栓子四下里张望了一下,他们这一队人马已经损耗殆尽,也就在靠近车子的地方还有点零星的抵抗,外面的雪地上到处都是带着鲜血的残肢断臂。 有镖师和伙计的,还有这群土匪的。 就在他面前还有一个被人捅破了肚子的匪徒,那匪徒此刻正倒在雪地里,一只手还在努力的将漏出去的内脏往身体里面扒拉。 只是看那流了一摊的鲜血,以及他肚子里面源源不断冒出来的热气,这人估计是要死了。 “再耗下去都是死路一条,兄弟们和我冲。” 栓子和旁边的几人四目相对,下定了决心的几人不再消极的依靠着后面的大车作徒劳无功的抵抗。 随着男人一声大喝,旁边几人也跟着他冲了出去。 他们面前的那几个匪徒被这一声大喝给吓了一跳,一个不留神之间就被冲散了队形。 “分开跑。” 栓子大喝一声,首当其冲的冲向了不远处的一匹马。 那应该是一名镖师留下来的,此刻这战场上混乱无比,不仅有镖师和匪徒的马匹,还有他们商队的驽马。 胖老板显然是没有想到马也不是那么容易杀的,几个准备去杀马的伙计有的被匪徒给劫杀在了半道上,也有人是被受了惊的马儿给踹了个半残。 至于点燃车子,这事情也难办,栓子他们尝试了一下,最后只是在车轮上造成了一些黑色的灼烧痕迹。 结果他们因为打火耽搁了时间,就被几个匪徒给围了起来。 “分开追,别让他们跑了。” 那被撞开的匪徒下意识的挥动刀剑劈砍向身边跑过的伙计们。 只是这些伙计穿的大都是扎实的棉衣,只有一人被直接砍倒在地,其他人则是凭借着那棉衣躲过了致命一击,随后便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刘镖头护着身后的主顾,环顾四周,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次他们算是栽了,对方少说也集结了两百来人,而且这里面还有五十来个好手。 这个规模的匪帮在西域那边不算罕见,有些大的匪帮人数上千都是常见的事。 但是入了关之后这样大的匪帮就几乎销声匿迹了,即使有人可以组织起来,也会被官府立刻剿灭。 关内的匪徒大都是占据着一处险要的地势,聚拢了十几二十个人的小寨子。 那黑风寨刘镖头也听说过,他甚至和对方的二把手还算是有点交情,对方寨子里面加上老弱妇孺也就五十人出头,能出来干活的青壮年也就三十来人。 就是把黑风寨里面的狗都拉出来凑数,也凑不够两百号人,显然这群人就是借了黑风寨的名头。 他这次估计是当真活不了了…… “儿啊,我的儿啊。” 就在刘镖头感慨的时候,他的身后再次传来了一声悲呼,就见那看见了儿子被一刀斩首而晕过去的胖老板再次醒来,随后看着身旁儿子那身首分离的尸骸再次悲呼出声。 “刘镖头,我的钱不要了,都不要了,我在梁城还有两万两以及几个小铺子,加起来大概有四万两。 只要你把他们杀了,替我儿子报仇,这些钱都是你的。” 胖老板抱着儿子的尸骸哭的像是一个泪人。 他虽然好色,在外面养了不少的小老婆,但是早亡的大老婆却是他为唯一的心头好。 其他小老婆都只是为了满足欲望,只有大老婆他是真心爱着的。 连带着他也将全部的爱给了自己的长子,此刻看见儿子被杀,甚至是尸首分离,他已经不在乎自己的钱了,只想要让对面这些该死的家伙去死。 “现在这个情况,你的钱已经没用了,碰上你当真是我的报应。” 刘镖头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这人半点自觉都没有,若不是他贪便宜请了他们,而且还不告诉他护送的全是金银,他们也不会沦落到这番田地。 最重要的是,对方的保密工作当真是该露的地方一点都不露,不该露的地方露的跟个筛子似的。 “再加一万五千两,我在汇德钱庄还有一万五千两,我要那个刚刚杀了我儿的人死,只要他死我就把钱都给你。” 胖老板一边用袖子抹着眼泪,一边大叫道,甚至于都破了音。 “有意思,这活我能接吗?” 刘镖头听见那熟悉声音的瞬间就紧张了起来,这是那个最开始和他们喊话的家伙,看来他最开始的箭矢并没有伤到对方。 就在刘镖头下意识的想要挽弓搭箭,再给对方来一次的时候,一柄飞斧自风雪之中飞出,随后直挺挺的斩断了刘镖头的小臂。 “唔……” 刘镖头的脸上瞬间青筋暴起,之前的战斗早已经让他精力不济,加上刚刚他在留意那道声音所处的方向,居然没有注意到这突然袭来的飞斧,结果便着了道。 不等刘镖头扎紧布条给自己止血,风雪之中直接突出来了一名骑手,随后就见其手中的马槊吞吐之间寒芒一闪,刘镖头那双目圆睁的头颅随着点点血花飞向了半空。 第384章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个好人 “我是好人的来着。” 那破开了厚重风雪的骑手拉住缰绳,随着马儿在胖老板身后绕了个小圈,他也停在了原地。 胖老板深呼吸了几次,随后抬头看向了那劫杀了他全部身家,杀了他的儿子,此刻还准备杀了他的男人。 “我是认真的,你要杀哪个,两万五千两白银,买我们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命都足够了。” 男人将手中马槊上的血迹甩掉,随后将这件凶器挂在了马鞍侧面的挂扣上,腾出双手来握住那缰绳,老神在在的坐在马上。 随着远处的喊杀声逐渐减少,胖老板最后的希望也全部落空,此刻他却平静了下来,不就是死吗。 当年他在饥荒时被父母卖给人贩子的时候就经历过了,那个时候被卖掉的孩子会被分为两波,一波送到市场上整个卖掉,剩下的则是被绑着送到肉贩子那里去。 他当年是被蔡家买了下来,然后又背刺了蔡家上位,现在他又即将要因为自己身边的人背刺而死,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胖老板此刻再怎么迟钝都已经明白了,一定是有人将他们的路线和时间都给露了出去。 那首领招招手,一名名骑手自厚重的黑暗之中而来,逐个排开来到了胖老板的身前。 胖老板讽刺的笑了笑,随后手指直直的指向了首领。 “我要你死,两万五千两,你死了我就给你烧过去,快点去死啊,混蛋。” 悍匪的首领看着眼前男人那癫狂的模样,无奈的耸了耸肩。 “那看来是不能谈了。” 首领策马上前,只见一道寒芒一闪,胖老板的表情就彻底定格在了这一刻。 “你知道吗,那赌坊的老板死了,死的老惨了,全家都没了。” 柏溪镇上没有秘密,更何况还是关于大人物的大事情。 只是第三天满天的谣言就几乎遮蔽了整座小镇的天空,不给人留半分喘息的空间。 “是书院旁边的那个赌坊吗,怎么死了,快说来听听。” 正扛着糖葫芦的小贩听见这道劲爆的消息,立刻拉住了身旁挑着杂货的伙计。 “就是那个赌坊,我二大爷就是在那里面输光了家产的。 那老板据说是前天带着镖师和家眷连夜离开的柏溪镇,结果在路上让人给劫杀了。 那叫一个惨啊,尸横遍野,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没留一个活口。” “这是好事啊,那赌坊这些年害了多少人,这算是因果报应了,这是恶人有了恶报。” 扛着糖葫芦的老人顿了顿,他让开后面那推着车子路过的脚夫,随后驱散了身旁几个对着糖葫芦蠢蠢欲动的穷小鬼。 “唉,我给你说,那老板离开之前将自己家里面的钱财都给带上了。 我二舅是衙门口的,昨天他们去那老板在咱们这里的院子里看了,你猜怎么着?” 挑着杂货的小贩熟练的倒了个肩,随后神秘兮兮的指了指街道尽头的那间院子。 “快说快说,哪有说一半停下来的,中午吃饭我请你一份蚕豆。” “那院子里面被挖得坑坑洼洼的,就连墙壁都被凿开了好几面,地板更是没几块是好的,而且鱼塘里面的水都被放干了。 我舅给我说,这估计是那赌坊的老板在家里面藏金子的地方。” 扛着糖葫芦的小贩瞬间睁大了眼睛,这故事越听越像话本里面才会发生的,没想到这次居然发生在了他的身边。 “那些人劫杀他是为了求财?” “谁知道呢,那赌坊这些年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说不准是被人给寻了仇。 听说第一个发现那里的人还得了些散落在地上的金银,只是可惜了,我那几天没往梁城去进货,这泼天的富贵怎么就没有砸到我的头上。 我也不贪心,让我捡一块大元宝,好娶个老婆就行。” 挑着担子的小贩一说到这事就捶胸顿足起来,恨不得返回三天前,蒙上面直接加入劫杀的队伍里面去。 “美得你。 嘿呦,先生,您订的单子我早上就给普济堂那边送过去了,都是个顶个的大果子,糖也是昨天熬的。” 小贩看见了迎面走来的菖蒲,立刻丢下了身边那刚刚还谈得热火朝天的同伴,挂上了满脸的笑容迎了上去。 这可是他的大主顾,对方每年冬天的时候都会定五六十根糖葫芦,加上三四两银子的零嘴给普济堂,这几年他给的果子大,所以对方都是在他这里进的货。 最重要的是他给菖蒲供了货,在柏溪镇内腰杆子都挺得直了几分。 菖蒲和周围热情的小贩们打了个招呼,他是空着手出的百草堂,到了普济院的时候就拎着大包小包了,好在他现在身边多了些弟子,他自己倒是不用搬这些东西。 “今年的粮食还算便宜,就是布价涨了点,不过盐巴在年前跌了点,我趁机购入了半年的量……” 苏琦坐在桌子后面,一边敲着算盘,一边给菖蒲解释着今年账目支出变化的原因。 “我看那房顶都破了,明年开了春,等到天气暖和些就换了吧,免得下了雪给压塌了。” 菖蒲抬头看了看这屋顶,普济院是在一处染房的基础上改建出来的,后面又经历了几次改建和修缮。 虽然这些年一直有人住,也一直在修缮着,但是这房子比菖蒲这具身体的岁数都大,五十几年的老房子多少有些大大小小的毛病。 “行,我明天就去找人张罗这事,这个的账目我会在开春之前给您报过去的。” 苏琦并没有如同多年前时一样拒绝这份善意,这些年的相处让他明白,对方给的钱接下来就是了,他需要做的就是将事情给办利落,让这份钱被充分的利用起来。 “这几年老天爷赏饭吃,普济院已经连续三年只收个位数的孩子了。 今年算上自己找过来的娃子,我们一共才收了三个,上一年是五个。” 苏琦将算盘停下来,看着那外面穿着棉衣打雪仗的孩子们感叹道。 他们这里的孩子过的实际上比一般的农家娃都还要好一点。 虽然棉衣大都是打了个好几个补丁,从大孩子那里传下来的旧物件,但是冬天可以跑出去玩雪,回来还有热水热饭,这已经好过太多农家娃子了。 “这是好事。” 菖蒲将账本合上,随后取了一只专门用来批帐的狼毫,在账本的最后面一页披红,又换上一只沾了墨汁的狼毫,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385章 建安三十八年 “好久不见。” 普济堂这里开了工,整个柏溪镇都忙活了起来,镇上有不少人小时候都在这里玩耍过。 因为经济上并不算拮据的缘故,老秀才对于多一张嘴吃饭并不介意,只要不浪费食物,有小孩过来蹭饭就一起给喂了。 倒是各家的大人觉得那普济堂开起来本就不容易,认为自己家娃子过去蹭饭给人家添了麻烦,每当逢年过节,家里面有肉的就送点腊肉,家里面做面的就送点面条。 若是不卖食物的,则是有力气的出个力气,没力气的出个技术。 这一代柏溪镇上的孩子大都是在普济堂周围玩着长大的,此刻看见这装载着童年回忆的地方要动工翻修,便纷纷加入到了这工作中来。 荆芥经由菖蒲介绍去镇上的木匠那里学了手艺,此刻已经胡子一大把的他正挽着裤脚,站在梯子下面看着上方那已经被去掉了瓦片的房顶。 “还好。” 荆芥转过头去,看着这带着软帽的男子,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对方得了父亲最后的一小笔钱财,做了点小生意,这生活倒也还算过得去。 他当年也怨过对方,毕竟那是他的父亲,是他先来的,却被对方给抢走了。 “听说那赌坊的老板给人杀了。” “嗯,这是件好事,他没法再祸害别人了。 小心点,一件件的往下来取,瓦片不要钱的吗,你个臭小子。” 荆芥一边回应着这位兄弟的询问,一边紧盯着上方正在摘瓦片的少年。 那是他徒弟,他已经上了年纪,接近五十岁的人已经很难再爬上爬下的了,他早年荒废了不少时间,身子骨甚至不如他那干巴巴的师傅。 “过几天就是父亲的忌日了。” 戴着软帽的男子转头看向身旁的这位兄长,他也是在几年前才偶然得知了对方的存在,在和对方交谈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家里面的独子。 “我不去,他不待见我,他就看得上菖蒲和黄柏,我去了他估计要连夜给你托梦,扒你窗户。” “我不怕他的。” 软帽男子笑了笑,似乎是想要活络一下气氛。 只是当他想要用手去拍一拍这位兄长的肩膀时,对方却向旁边不着痕迹的移了半步,取了一旁的锤子递给了上方的少年。 “我怕他,当年我只要背不出来东西,他就会拿着手指粗的藤条抽我,不让我吃饭,还要罚站。 每次都是一样的话,既然你师兄能背下来,凭什么你就不行。 说实话,我不想要见他。” “抱歉。” 男子将手掌收了回去,随后小心的道了一声歉。 “这是我和他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抱歉,只是我们不可能做兄弟了。 对,就那里,敲一下就行,整个拿不下来就敲一敲,大概是泥巴干了将瓦片给糊住了,不是多大的事。” 荆芥举起那盖了一层老茧的手掌,用手指指向了一旁的瓦片,随着上方的学徒开始一片片的将瓦片拆下来,下方的大梁也终于露了出来。 建安三十八年,无事,只是起了一场小小的瘟疫。 但可惜那场小小的瘟疫选择在柏溪镇的附近冒头,随后就被柏溪镇内聚集的一众大夫给联手压了下去。 第三天晚上,菖蒲就见到了姗姗来迟的跂踵,对方看起来奔波了一段路,身上的羽毛都显得灰蒙蒙的。 “我鸟还没有到地方,食物就让你给掀了,人类数量太多了,你就应该让这瘟疫蔓延起来,森林里面的野兽不一样要遭受瘟疫吗?” 被截胡了大餐的跂踵显然有些不太高兴,它用那只独脚在屋顶上跳跃着移动了一下,看着下方泡着茶的菖蒲,碎碎嘴的抱怨道。 “所以当年森林里面闹瘟疫的时候我也出手帮小动物们了啊,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身上全是功德,总不能拿人东西不干活吧。 等到这一辈子过去了,我就将这功德给摆脱掉,到时候也可以轻松一点。” “对,跟着你,十天饿九顿,我还不能说你,一说你你就开始说,啊,它们都是生灵,我想要救一救。” 对了,我大老远就看到你身上的功德了,话说你是怎么搞的,怎么这么亮。” 跂踵用翅膀遮盖了一下眼睛,它天然就可以看到生灵们的念想,它也是依靠着这些念想来判断哪里出现了大疫,它的食物实际上就是生灵大量死亡后残留在世上的怨念。 此刻它当然可以看见本质也是念想的功德,只是它主要是吃负面的念想,这功德太正面了,对它来说只感觉刺眼。 跂踵对于菖蒲当年治疗森林之中瘟疫的事情似乎充满了怨念,一提到这件事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后开始碎碎念了起来。 “正常行事罢了,下次我会注意一点,不沾惹这么大的因果。” 菖蒲将茶水给客人满上,随后再次躺回了躺椅之上,就着这轮暖日准备再眯一阵。 “这是香火道的后遗症? 我当年就给你说了,正经活物谁搞香火道,那玩意都是给死物准备的,活物修那东西迟早有一天就将自己给修成一尊不悲不喜的佛陀。” “我早放弃香火道了,应该是有一点吧,不过还是谢谢你当年的提醒。” 菖蒲抬起头看着跂踵,由衷的向对方道了声谢。 “哈,不用和我道谢,不过我给你说,最近草原那边又有一个大妖被人类给猎杀了,连带着它的徒子徒孙都没有逃掉。 人类还将那块地方给占了。” “是白眉吗?” “是那匹老狼,你们还认识?”跂踵挑了挑眉。 “略有耳闻。” “虽然那匹老狼是因为喜欢从人类那里偷小孩吃所以才被人给灭了,但是这次不是人类大侠来干的这事,是军队剿灭了白眉,之后还将白眉的地方给占了。 现在那块绿洲里的小妖怪到处乱跑找人庇护,这事情闹得很大,几个老家伙都出面了,就连山君都接收了一些逃过去的小妖怪。 你自己小心行事,你把别人看作一样的生灵善待,他们可不一定把你看作同类,别被人砍吧砍吧当柴火烧了。” 第386章 青崖观 “现在人妖关系比较紧张,有人认为你和人类走的太近了一点,山君将这件事给压了下去,但是你最好留意一下。” 跂踵看着下方的菖蒲,当它说道这件事的时候,果然看到对方的眉头皱了起来。 知道菖蒲假死脱身的人不多,知道他现在情况的就更少了,这些人大都是与菖蒲交往颇深的挚友。 “那么多在人类这里的大妖,为什么非要盯着木头,我看他们就是别有用心。” 菖蒲还未说话,梵影就跳了出来,时间终究会冲淡一切,梵影已经摆脱了当年叫对方美女后被拒的阴影。 “它们都是寻乐子去了,只有这傻木头是过来给人治病来了,而且还阻止了好几场瘟疫。 有些人认为,如果有了那几场瘟疫,那么人类就不会这么多,至少不会在边境有这么多的人。 而若是人不多,那么人类对妖兽领地的侵蚀就不会如同现在这样咄咄逼人。” 跂踵转头看向丝毫不惧它的梵影,随后再次转头看向了下方的菖蒲。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木头得到了人道功德的眷顾,有人不平衡了呗,毕竟它们正在面临人类的威胁。” “当年那妖道来的时候也不见它们……” “当年它们来了也没有用,除非当时凤凰大人在本世界,否则只是徒增伤亡罢了。 再者,当年是我阻止它们来的,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菖蒲看向梵影,纠正了对方的说法。 “他说不让来就不来了,山君当时不也来了?” “然后差点被那人给做成了虎皮围裙。” 跂踵毫不留情的吐槽道,让站在房檐上的梵影无话可说。 “对了,人道功德的感觉怎么样?” 跂踵看着面前这好似一轮小太阳的菖蒲,好奇的询问道。 它食人类死亡时的怨念而活,虽然它本人并不带来灾难,甚至它吃了那些怨念之后还可以让本地的生灵得以免受这些怨念的伤害。 但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就是,每次只要它出现了,那么一处地方就会出现灾难,久而久之它也就被人类当做了带来灾难的灾鸟。 虽然它凭借食用怨念获得了一定的功德,但这些功德大都因为人们误解它为灾鸟而被抵消了。 跂踵身上并无太多的人道功德,这说来也是个悲伤的故事。 “说实话,比在森林那里好聚集,若是我现在用那香火道的功法,估计现在就可以将自己给练成一尊佛陀。 至于具体的感受吗,当年修行香火道时候有的都有,而且还要更加明显一些,比如在学习的时候总是可以获得灵感。 对了我最近好像可以看见药材的药力了,就像是多了一种感觉,或者说……” “天赋神通对吧,就像是多了一项天赋神通一样,这是道,反正人类是这么说的。” 跂踵飞到菖蒲的身边,左左右右打量了一圈,随后再次飞回了屋檐上面。 “我们妖类天然魂魄不全,有的缺了魂,有的缺了魄,虽然可以觉醒天赋神通,但是终究不如天然魂魄俱全的人类有悟性。 道这东西在人类之中也算是隐秘,我也是在一次吞噬怨念时偶然发现的。 你可以将它认为是有天赋的人类通过自己掌握的一种天赋神通。 恭喜,你是我见到的第五个悟出来道的妖,嗯……半妖。” “你之前就知道?”梵影睁大了眼睛,在菖蒲和跂踵之间来回扫视,当年菖蒲准备进入人类的世界寻找木心前,可是去问过那些入过世的大妖们的。 虽然当时跂踵没来,但是梵影不信菖蒲没去问对方,道这么重要的人类修行信息,对方居然不告诉菖蒲。 “小鸟,很多信息是不能乱传的,尤其是关于人道的,人道可是一个小心眼。 我和这根木头不一样,我身上没有太多的功德,而且还要在人类这里找食吃,若是他没有意识到道的存在,我给他说了人类可以悟道这事,只会让他和我一起被人道所注视。 到时候我倒是无所谓,跑到深山里面一猫,等个几十年再出来就是了,大不了被饿一顿,当时当时的他能等得起? 还是说你们准备还没有进入人类世界,就先被人道给盯上?” “这也太霸道了,人类可以相互告知妖兽可以化形和觉醒天赋神通的消息,我们妖兽却不能说人类可以悟道的事?” 梵影摆了摆脑袋。 “霸道就对了,人道现在是最为强大的,它自然想要维护自己的位置,不过你们就别得了便宜再卖乖了,现在人道可是正稀罕这木头那,霸道点不正好可以护持己道吗。” “不对,宗门的功德为何亏了这么多,难道是有邪魔歪道在算计我们?” 青崖观内的一间禅室之中,完成了为期五年修行的现任馆主刚离开蒲团,就感受到了那剧烈变动的宗门功德。 自从四十五年前,横压一世的前任观主在外寻得了炼制外丹的主材之后,这青崖观的诸多事物就连同观主一职被其一起丢给了自己的大弟子。 而那位老观主则是直接住在了后山的洞窟之中,开始抓紧一切时间炼制那外丹。 出了禅室的青崖观观主摆了摆手,让那些端着铜盆铜镜与换洗衣物毛巾的道童们散开,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情换衣服洗脸。 青崖观是现今天下道门的魁首这不假,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老观主的存在上,若是没有老观主,他们青崖观也就算是一个准一流派系。 这些年他们凭借老观主的虎皮吃了不少的利益,这些利益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掌控范围。 他对于自己师父再清楚不过了,对方就是一个道痴,除了修道长生,他老人家不在乎任何东西。 现在他师傅正是在炼制外丹的重要时刻,是根本不可能出手的,他觉得就是有人杀到了青崖观来,只要对方不打扰自家师傅炼丹,那师傅真的会看着他们全观人被屠杀干净。 这功德是什么他们青崖观作为名门正派当然是知道的,而且他们不仅清楚这东西的原理和作用,还知道如何快速获取功德。 为了保证门派内时刻有充足的功德,门派每年都会派遣优秀的弟子下山斩妖除魔,以此获取功德。 此刻观主发现门内的功德亏空严重,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有人在给他们做局,准备先破了青崖观的功德金身,随后再率人杀上宗门来夺了他们的传承。 第387章 你说的哦 “师兄。” 青崖观后山的石门之前,手握一柄竹剑的老人将视线转向那换了一身素色的道袍,拾级而上至此处的观主。 “师弟守着师傅的闭关之处,劳累了。” 青崖观观主抬头扫视了一圈这座依山而建的小小阁楼。 这阁楼之前是没有的,只是因为他师傅喜欢这山上的一个山洞,后来就让人在这里靠着那山洞建了这样的一座小楼。 在确定这周围的布置依然妥当之后,观主便松了口气。 只要师傅这里没问题,那么外面的人就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谁也不敢肯定,对方真的不会出手。 “算不得劳累,只是坐在这里喝喝茶罢了,说实话师傅他也不需要我来守着。” “师弟着相了,师傅引我们入道,如今我们为其护道乃是为了全了这份因果。” 青崖观观主越过这名守卫在外面的师弟,推开那扇小小的木门,来到了小楼内。 小楼的墙壁和崖壁完美的贴合在了一起,里面的空间则是和后方的山洞相联通。 阁楼二层并未铺设地板,此时还是白日,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入此方空间,让那浑然一体的光滑石面化作了一弯清泉。 “师傅,弟子今日上午出关,对修行多了些收获,也有些疑问。” “问。” 那落在崖壁上的石窟并没有多深,石窟内的地面也并未被人为切削平整,它们此刻依然保持着洞窟原始的风貌。 在那凹凸不平的石块之上,有一白发白眉的老道正背对门口的位置坐着。 “人道爱人否?” “这不是你的问题。” 老道并未转身,随着青崖观观主微微抬头,可以看见师傅那瘦削的肩膀边缘,露出的丹炉一角。 “是的,是陛下让我问的。” “人爱人,道非人也。” “谢师傅解惑,弟子发现门内功德滑落,只是检查了一番却并未发现毁损功德之处,弟子恐是有邪魔外道觊觎我青崖观道统。” “无碍,只是这位主药得了几分气运罢了,世间人心难测,圣人尚且不能享永世功德,何况只是区区一介妖魔。” “是,弟子告退。” 建安四十六年,菖蒲身边的弟子越来越多,随着离开的弟子去往了大煜各地,甚至是关外的西域,也有许许多多的人和事顺着这份关系找了过来。 这里面大部分是为了求药治病,也有一些则是期望可以自菖蒲这里获得一份名声。 今日就是如此,早晨的百草堂内已经热闹了起来,堂内的弟子们围在前院之中,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 直到有人说了一声师父来了,人群这才安静了下来。 菖蒲来到人群中间,就见一少年坐在一张椅子上,紧闭双眼抿着嘴唇。 对方的面色铁青,额头上则是落下一颗颗好似油脂一样粘稠的汗珠。 “师傅,他到了院内,叫了一位师弟给他看病,随后就直接坐下了,问什么都不说。 我们给他切了脉,只是那脉象实在是太诡异了,我们摸不出来。” 今日当值的弟子快速和菖蒲汇报了一下情况,随后就自后方取来了他们会诊得来的单子,递给了菖蒲。 “这不是病。 这是蛊吧。” 原本面色铁青的少年睁开眼睛,目光炯炯的看向了菖蒲。 “总算来了一个识货的,你就是那个号称圣手的中原大夫?” “自己给自己下的蛊,自己解开就好,我这里是医馆,不是武馆。” “那就是你解不开喽?” 少年眯起了眼睛,嘴角扫过一抹得意的笑容,他是他们寨子乃至于周围几十座大山里最厉害的蛊师。 他在那里已经没有敌手了,故而特意下山来会会这中原的英雄。 他在山上的时候就打听过,这山下的巫医都叫大夫,郎中,道士以及和尚什么的,而整个北方最出名的大夫就是这个菖蒲。 那些个道观他也去了,但是大都是些挂羊头,卖狗肉的玩意,还没有他们寨子里面那个蹩脚的老巫师来的有本事。 这一路上他已经遇见了好几个自称是那菖蒲徒弟的大夫,每次他给自己下蛊,装作生病求药,都会难倒对方。 此刻若是这菖蒲也解不开自己身上的蛊虫,那么就证明这中原也不过如此了。 “你身上的蛊虫自解容易,他人插手,只能连同全身的毒一起解开,你可想好。” “哈,你还想解我全身的毒,我全身的毒那是打小就开始吃毒物炼化出来的,我看你就是解不开,专找这番说辞。 你若是解不开也行,你这牌匾我就拿走了。” 菖蒲旁边的杜仲睁大了眼睛,他在这百草堂内待了三十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要摘招牌的。 正常人应该不会想着来摘百草堂的牌子吧,这和去梁城把那太玄寺的牌匾给摘了有什么区别,这是什么新的找死法子吗? “我可以为你解开,但是话说在前头,我只解开你身上的毒,不帮你恢复原状,解开了之后不许胡闹。” “老头,你怎么和我爹爹一个样,婆婆妈妈的,我说话算话,来吧,让我看看你准备怎么解。” “取针来。” “需要药材吗?” 杜仲点点头,将那取针的任务布置给了一旁的师侄,随后小声地询问菖蒲。 “这不就是药吗,只需要一个药引子就够了。” “等等,老头咱们说好了,你不许下死手。” 那少年看着那被从后面取来的银针,突然感觉后脖颈处凉凉的,立刻打了个补丁。 “当然,我只为你解毒。 我最后问一遍,你可想好了。” “怎么,你害怕了?” 少年听见对方最后的这句询问,顿时感觉心里面松了口气,只是当他看见对方那运筹帷幄的神态时,心却又再次提了起来。 第388章 不许哭 菖蒲一手捏针,另一手切着少年的脉相,几息之后就见他随手将手中的银针落在了对方的穴位之上,三针下去,菖蒲就起身准备离开了。 这少年身上的毒性实际上也是药性,对方身上的那些毒达成了一个巧妙的平衡,菖蒲看见的第一眼就确定,对方的传承大概是想要用药性平衡出来一种类似无漏体的体质。 等到给对方切了一脉之后菖蒲则是更加的确定了这一判断。 并且这少年在此道上还颇有建树,他不仅完成了对于伪无漏体的构建,而且还进一步尝试用药性模拟了内力。 只可惜他不像菖蒲一样有大量的功法作参考,还有白莲教的那种可以让无漏体用药性打通第一条筋脉的功法作为蓝本,更少了些积累。 故而他体内那用药力构建的筋脉虽然看似接近一脉,但是实际上却虚浮无比,估计还要每日食用对应的毒物才能保持下去。 不巧的是,无论是无漏体,还是用药性模拟内力,在这两方面菖蒲都是毫无疑问的行家。 “怎么走了,唉唉,你人走了我可就摘招牌了啊。” 少年站起身,那落在他身上的三根银针也随着他的姿势改变而自行落了下来,旁边眼疾手快的杜仲将银针接住,随后转身快步离开。 刚刚师兄给他做了一个散开的手势,他决定快走几步,远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就敢来踢馆的小鬼。 “啊,你干了什么,啊啊啊啊……茅房,茅房在哪里?” 少年那俊俏脸颊上的铁青色在他站起身后就消散一空,不过那面色很快就又从正常的肉色变为了涨红的赤色。 在几个小学徒的指引下,少年终于如愿的找到了外面的茅坑。 莫约半个时辰之后,少年才扶着墙从屋外而来,此刻的他只感觉两腿发软,原先骄横的神色也下去了大半。 他感受了一下体内的毒素,却惊恐的发现,他那些自小食用无数毒药,好不容易才构筑起来的百毒体居然在相互之间抵消着。 那些毒性就好像是遇见了春日暖阳的冬雪一样,快速消融了起来。 “大巫,大巫,我服了,我是真的服了,我有眼不识泰山,快收了您的神通吧。” 少年踉跄着跨入门槛,随后直接双膝跪地开始了磕头。 “我们说好了不胡闹的。” 杜仲站在少年的身前,手中则是提着两副药。 “求您让我见见那位大巫,只有他能救我了。 这百毒体就是靠着毒性和毒性相互制约才能活下来的,我每次服用新的毒都要服用一份相同烈度的毒作为对冲。 现在我体内的毒在快速消解,此刻无事,但是等到只剩下最后一味毒的时候我就死定了。” “死不了,师兄说了,最后这些毒会合成一味大补药。 不过你的身体确实虚,这是给你开的方子,这几天坚持喝,这样可以更好的吸收药力,日后只要你不行房事,你的无漏体便不会丢。” 杜仲将手中的药递给了对方,随后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 只是这少年却并没有走,第二日当每五日一次的讲课开始时,就见那少年偷偷摸摸的绕到了靠近前排的位置上。 等到菖蒲讲完了今日的课,下方的众大夫开始讨论时,那少年则是抢先一步跑到了菖蒲的必经之路上。 几名坐在前排的大夫看见了这一幕,立刻开始摇人,就见原本和和气气的大夫之中蓦然窜出来了三名身高体宽的大汉。 其中一人手掌形似玉石,一人腰挎长刀,一人筋肉壮实的不似凡人。 在菖蒲这课堂上面听讲的有外地前来进修的大夫,有他的弟子,当然也有江湖中人。 他们中的一些人虽然是大夫,但是同样也有不俗的武力在身。 此刻听旁边的人说了昨日的事情,只以为是这小鬼输不起准备报复,遂而暴起准备擒拿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 前排的大夫们纷纷让开了位置,让这三位擅长以力服人的师兄来到前方,后面也有几人握住了腰间护身的兵器,穿过人群匆匆往前赶去。 “大巫,我听他们说您这里还收学徒,您看我成吗,我可以洗衣做饭,我还会抓蛇抓虫子,也会下蛊杀人,跳大神,下降头。” 少年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此刻他体内的最后一味毒药也已经被中和掉了,现在当真就只剩下了一股温和的药力。 有了这股药力做补充,他已经可以站稳了,只是那免疫几乎全部毒素的百毒体却消失不见。 别人不知道这百毒体的强大,他可是清楚的很,在此之前这按照族内记载吃出来的百毒体可以说是无往不利。 不管是那林间的沼气,还是毒蛇蜈蚣一类的东西他都不怕。 那些毒物咬了他反而自己要死翘翘,就连叮人贼疼的小飞虫都会绕开他。 这百毒体练成了之后吃什么剧毒都只能算是改善伙食,就是受了重伤百毒体也不会消失,此刻居然被人用银针扎了几下就被破除了。 当然更恐怖的是,这种破除不是粗暴的打破平衡,而是让百毒体自己相互消解,最后还合成了一味补药,弥补了百毒体被打散之后产生的亏空。 这简直就是仙家的手法,少年先是惊恐于自己居然就这样撞到了一位大巫的眼皮子底下,随后想起一路上那些大夫所说的,对方有教无类的态度,他又是一阵狂喜。 “小子,这里不是你们那蛮荒之地。” 那手掌摊开都要比少年脸大的汉子站在了对方的身后,一脸不善的看着对方。 这种蛊师最是难缠,一旦被对方下了毒,就是三四脉的高手都会一命呜呼。 若是放在野外让他遇上对方,他一定离得远远的,要是这蛊师胆敢靠近他,他估计会直接用弓箭远远的就将其厮给射杀了。 第389章 我的百毒体 “想要问道交流之人这里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你可自行来往听讲交流,只要不打扰课堂,不行恶事即可。” 菖蒲的回答让少年的心头一喜,他赶忙双膝跪地,行了拜师礼。 “弟子蓝虺(lán hui),见过师傅。” 少年跪拜完,伸手就要从裤袋里面掏东西,那站在菖蒲身边的,几名江湖出身的弟子被这一幕吓得一个激灵。 就见那名手握长刀的刀客直接长刀出鞘,就准备一刀将这个意图下蛊的恶徒给斩杀当场。 “这是拜师礼。” 少年微微后跃,避让开对方的攻击范围,随后一脸无辜,甚至还带着些许委屈的将一只棉布袋子给掏了出来。 后方看见他跳过来的众大夫也立刻散开,深怕被对方接触到,一个不留心就被下了蛊,染了毒。 “此物于我无用,又太过贵重,你且自己留着吧。” 菖蒲看了一眼那袋子,虽然隔了一层布匹,但是里面汹涌的药性他可以感觉到,这东西不像是自然生长的药物,应该是用秘法催化出来的药材,看药性估计是救命药。 只是这药材上面粘了许多怨念,看样子应该是用活物,甚至是人类和妖兽炼化而成的,他不喜此物,也没有探究这类技术的想法。 “那没有拜师礼岂不是拜不了师了,师傅需要点什么,我这就去外面换来。” 少年咬着嘴唇,他们大山里面虽然每个寨子都有自己的巫医,只要寨子不毁,巫医传承便不会断绝。 但是寨子和寨子之间本身就有竞争关系,巫医与巫医之间自然不可能平心静气的相互讨论知识。 甚至对于交恶的寨子,他们互相之间还会在打败对方之后将俘虏当做炼蛊的材料。 巫医一脉向来是在同一寨子的孩童之中选择传承人,若想要获得其他巫医的手艺,只能跟着寨子击败对方,随后通过拷问的方式获得。 一个寨子内的孩子能不能拜入大巫的名下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如果自己寨子以及自己寨子依附交好的寨子里面均没有大巫,那么就还是死了这条心的为好。 此刻有机会拜入一位大巫的名下,少年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 “这里不需要拜师礼,往来之人均可听讲论辩提问,凡是听讲之人,均可算老师的弟子。” 那握刀的刀客眯着眼睛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他横向移了一步,挡在了少年和菖蒲之间。 在他正前方,那手掌如玉石一般的男子则是上前解释道。 他修行的是铁砂掌,并且在菖蒲的帮助下已经将自家的铁砂掌修行到了完满的地步。 此刻那原本粗大的骨节已经尽数消解了下去,皮肤也从粗糙的灰色变为了带着玉石质感的白色。 双手经过了无数次锻打的他不害怕这蛊毒一类的东西,于是上前来缓和起来气氛。 “这玩意涩涩的,但是细细咀嚼的话会有一点回甘,就是吃完了之后嘴里面全是土腥味。” “但是《医理》上记载,雷公藤应该只有苦味,我倒是在其它的记载里看到会有些许的土腥味,但是从未听过回甘之事,你的这个记载是在哪里看到的。” 蓝虺终究是留了下来,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特意避开了对方,少年也乐得自在无人打扰。 后来相处了半个多月,大家发现这少年并没有鼓捣什么蛊虫一类的,虽然名头听起来吓死人,但是实际上就是一个寻常少年罢了,也就渐渐让其融入了讨论之中。 蓝虺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随后开始提笔在面前的纸上歪歪扭扭的书写起来。 纸和笔在寨子里面可是金贵玩意,他虽然识字,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用的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纸和笔他之前只用过寥寥几次。 那些中原来的商人会带些纸墨笔砚,但是寨子里面要用药材和皮革去换取铁器,盐巴以及针线这类必需品,每次交易完之后大都不会有空闲的物资可以让他买纸张与笔墨。 “我吃过,雷公藤就是那种大概手臂这么粗,像树枝一样,外表和树皮相似,春天会开小白花的东西对吧。 嗯,我是生吃的,《医理》我也看了,它上面说的大概是处理后的味道,这东西要使劲的咀嚼,将里面的汁液都挤出来才能感觉到回甘。” “这玩意可以生吃吗?” 那坐在蓝虺身旁的大夫眉头瞬间飞了起来,这东西可是大毒之物,虽然可以用来治疗皮疹,也可以对抗炎症。 但是毒物就是毒物,他们用的时候都是尽可能少量的使用。 大部分时候雷公藤都是外用的,若是需要内用,也会配合独活,黄芪来削减它的毒性,直接生吃的他也还是第一次听说。 “真的,不信给我一根,我现场给你们吃一个。” “这还是算了吧,这东西大毒,别吃死了。” 这和蓝虺对峙的大夫赶忙摆了摆手,他只是想要确定对方的记载是否真实罢了,没必要逼着对方吃毒。 只是他想要息事宁人,但是那蓝虺却是力图证明一下自己说的没错,他起身去了旁边的药柜,不久后就要来了一小节雷公藤。 “你们不阻止一下他吗,别真吃出来人命了。”那起了头的大夫只感觉一阵头皮发麻,这小孩怎么这么虎的,当真是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面赛。 “这个量暂时也死不了,再说了师傅不是在吗。” 坐在靠前位置的祁云舟抬头扫视了一眼,确定这个剂量大概死不了人,就不再关注那边了。 对方若是不知道雷公藤是大毒之物他会劝阻一二,但是这少年已经是弱冠之年,又明白雷公藤的毒性,他愿意吃就让他吃好了,阻止得了他现在吃,也无法阻止他半夜起来吃。 “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小孩小孩,我信了,别吃了,这玩意可是大毒。” “再毒能有我毒,我的百毒体可是…… 我的百毒体,百毒体……” 少年手中握着那片雷公藤,抬头和周围期待的看着他的一众少年们对视了一眼,这些和他一般大的少年显然是想要看看他吃雷公藤的。 若是没事刚好可以切个脉,看看到底为什么没有死,若是出了事也可以跟着师兄弟看看雷公藤中毒应该如何治疗,反正有师傅在。 少年咽了口口水,这一小片雷公藤若是放在他的百毒体还在的时候,估计他还会觉得不过瘾,但是现在吗,够让他吃一壶的了。 第390章 建安四十六年 少年将手中的雷公藤从心的放下,随后乖巧的拨拉开人群,去药柜那里还药材。 “蓝哥,你这雷公藤不吃了吗?” 站在蓝虺身旁的一个男孩歪了歪脑袋,他还准备看看这雷公藤吃下去之后是什么症状呢。 “之前是可以吃的,但是现在情况不是改变了吗。 这玩意真的有回甘,但是需要好好的咀嚼一阵才能尝出来。” 蓝虺转头再次强调了一遍,深怕后面的众人不信他说的话。 “嗯,我会记上的。” 站在人群靠后的一名大夫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蓝虺的表述。 建安四十五年的冬天没有下雪。 百草堂内依然汇聚着整个大煜北方乃至于南方的大夫们,大夫们在这里可以放下家族和门派的隔阂,可以听见不同的声音。 那些年在百草堂呆过的大夫们已经大都成为了各个流派的中坚力量,北方的大夫们在这几十年的时间中已经有了一个共识,那就是一个大夫要想要真的学到点东西,还是需要去百草堂呆一阵的。 至少要在那里听一听各个流派的声音,看一看当代北方大夫的领头羊。 原本的百草堂显然是不够大了,五年前的那任县令主导着在西城的地方置换出来了一块土地,用一座当年柏溪镇土地最为火热时修建的大院子打底,重新修建了一座大院子,以供来往的大夫们居住。 或许是因为这个事情的缘故,不少大夫都承了那县令的情,于是便宣扬着那位县令的名声,对方不久便升迁去了京都,只留下那座以对方的字命名的大院子。 “今年的雨水怕是没多少。” 菖蒲站在那院落之中,这院子距离二爷的小院很近,或者说正是因为这院子的后门就对着二爷的院子,这才被那位县令选中。 百草堂若是只有师徒七八个人倒还算宽敞,但现在菖蒲每每开讲,便至少有大几百号人聚集,百草堂就显得有些太小了。 有些时候更是有小一千人听讲,百草堂就有一些太小了。 这间院子特意留了一个巨大的场地,足够让百来号人坐下,也提供了充足的地方来晾晒和炮制药材。 菖蒲捏住手中的药材,这些药材今年大都缺水,因而不少药材的药性都比往年低了一些。 现在已经是仲夏了,今年的粮食欠收几乎是必然了。 “师傅,那今年需要多准备点粮食吗?” 站在菖蒲身后的泽卫抬头询问道,他原本应该是待在家里面的医馆中坐堂的。 只是在经历过百草堂这轻松真诚的环境之后,他再回到那个被一众老家伙把控着的家里面时,只感觉被压得喘不过气。 他爱他的家人们,但是他真的不喜欢和他们一起共事,在家里面需要在乎的东西太多,还是这里来的快意一点。 “嗯,多准备一点。 除此之外盐巴,以及各类药材都可以多进一点。 不要在柏溪镇买了,你去本地的商会问问,有没有去其它州的商队,你带几个师兄弟劳累点,跑一趟外省。” “老师的意思是给商会那边提醒一下?” “是,让他们多进点粮食盐巴一类的东西,今年的粮食大概是收不上来多少了, 趁着问题还不严重,让他们多进一点粮食进来,到时候本地的百姓也可以稍微轻松一点。 若是等到粮食欠收了再从外省进粮食,怕就不是这个价了。” “我这就去筹备。 师傅,那今年还要去巡诊吗?” “当然去,这次我不参加,你们自己安排好行程,多带一点粮食,特殊时期,自己带干粮,不必要就不要吃人家村里面的粮食了。 必要的时候可以资助一二,不够了来找我要,实在不行我去找人借点就是。” 菖蒲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原本他是想要拍一拍对方脑袋的,只是看着这已经和他一样高的男人时,菖蒲最终选择拍了拍他的肩膀。 建安四十六年,天大旱,好在大煜的边疆承平已久,自从开了互市之后,战争被逐渐推到了草原上。 没了频繁犯边的敌寇,大煜也得以获得了喘息的时间。 这些年的和平让大煜储存的粮食还够应付这次的灾情,再加上受灾的只有几个州郡,灾难并未扩大化。 只是建安四十七年又是一年大旱,初云州似乎是在之前的二十年将风调雨顺的日子一下子全都过完了,第二年的旱季甚至比第一年的旱季要更加严重一些。 建安四十七年夏,烈日炙烤着那皲裂的地表,这两年内降雨的天气屈指可数,甚至就连冬日都只是降了一层薄薄的雪。 菖蒲在几名弟子的陪同下登上了城墙,县令则是早已在城墙上等待了。 “先生。” 这任县令菖蒲不熟悉,菖蒲只知道对方在刚到任的时候特意来拜谒了自己,听他说他是礼部尚书廖云沏提上来的官员。 廖云沏,一个颇为陌生的名字,直到对方递给了菖蒲一份来自廖白的书信之后,菖蒲才想起来廖白的兄长好像是叫廖云沏。 这次廖白给他的信里面倒是没有大发牢骚,反而询问了一下菖蒲是否认识京都的大夫。 菖蒲察觉到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他们之间也只是两三年有一次信件的笔友罢了,对方未提及,他也不好询问。 他最后想了想自己在京都的弟子,挑了两个医术最好的写在了回信之中。 “库内的粮食可还够。” 菖蒲来到城墙上,他看着那远处寸草不生的城外,颇为感慨。 他在这里也待了将近一个甲子了,见过几乎要堆到城墙一半高的雪,见过饿殍遍地,疫病横行的惨状,但是这寸草不生,大地开裂的模样他在这里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对于菖蒲来说,也就是感叹一下罢了,这旱情比起当年那只旱魃出世的模样还是稍显逊色,只是今年对于百姓而言看来要难熬了。 “有些不够了。” 这任县令是个瘦子,说实话他没有半点的官样,当他和他那胖胖的师爷待在一起的时候,对方反倒更像是一位官老爷。 第391章 楚人失也,楚人得也 “你需要多少粮食。” 菖蒲转头看向了城内,今年周围的田地都没有长出来什么东西,甚至那生命力极其旺盛的青草都不再是如往日一般的青绿色,而是病怏怏的黄色。 “上一年初云州从周围几个州郡都借了粮食,朝廷那边也送了一批粮食过来。 今年仙游和临川的情况都不好,上面已经借不来更多的粮食了。” 县令带着菖蒲往前走,随行的几名官吏和菖蒲的几名学生则是自觉的落在了后面。 原本这样的私密交谈应该是放在县令的宅子里面进行的。 但是县令的宅邸里面毕竟人多眼杂,此刻柏溪镇原本就起了一些谣言,县令似乎是不希望因为自己邀请菖蒲的缘故让下面的人乱猜,故而特意选择了在城墙这边和菖蒲见面。 “上一年来的粮食应该足够今年用的了,再加上年初的时候不是又从江南那边运了一批粮食过来吗。 今年的粮食应该没有这么紧张吧。” 菖蒲算了一下柏溪镇的粮食,皱了皱眉。 江南运粮这事就是他撮合成的,他自然清楚柏溪镇大概需要多少粮食,虽然他没办法解决整个初云州的粮食缺口。 但是区区一个柏溪镇,菖蒲还是保得下来的,江南盐铁使的幼子是他的弟子之一,江南最大的商行的老爷子也在他这里养老。 菖蒲写了封信,就给本地县衙牵线搭桥送来了一批粮食。 “这事情怪我。” 县令那张满是皱纹的脸颊瞬间通红了起来,他用手局促的抓了抓衣袖,活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 “初云州有三座总仓,白石总仓那边上上个月被火烧了,账上的粮食全部都被清空了。 朝廷那边大概是起了疑心,于是就在明面上派了一位掌印公公去调查事故,暗地里则是差了两队内卫去剩下的两个总仓。 郡守前些日子知道了这件事,就从我这里调走了一批粮食,去填黄口总仓的窟窿,本来这批粮食过去了当月就应该送回来的。 但是那内卫不按道理出牌,到了地方点清了粮食之后就直接将那谷仓给封了。” 县令说完摸着自己的手指,规规矩矩的站在了一旁。 这种事情他本不应该说的,这说小了是他渎职,说大了就是他配合郡守在欺君,这种大把柄理应自己咽到肚子里面藏着。 但是现在他是真的什么法子都没有了,别说整个初云州,就是周边的那些郡县也都没了余粮,即使有余粮的,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借给他。 大家都指望着用这些粮食来渡过这个旱季,谁会把救命粮交出去。 若是他面对的是一介普通的白丁,他最多是好言相劝再许以重利,但是绝对不会将这些内幕全部道出来。 但是对方不是一介普通的白丁,县令知道,如果自己不解释清楚,对方只需要写几封信就可以知道真相。 他们之前运粮食的时候虽然是在夜里运的,但是这可是近百车的粮食。 又不是什么小物件,揣兜里就可以带走。 与其等到对方查出来,亦或者是等到当真没有了粮食,饿死了人,自己被人扒出来这些腌臜事,不如现在积极认错,看看能不能将损失减到最小。 “现在从外面走粮食的话你能运进来吗。” “我,我不确定。” 县令张了张嘴,神态有些躲闪。 “我知道了,我会和本地的几个家族谈一谈的,只是这粮食就不能存在你那里了。 我会给你争取一个公道的价格,但是各家存的粮食大都是自己吃的,多是精粮,价格上会高很多。 你要想好,我只能帮你拉线,货款还是要你自己去解决。” “那您先忙着,等到需要我了您派个人来找我就行。” 菖蒲站在城墙上,看着县令匆匆下了城墙,随后换了一件衣服,乘上马车离开了城墙。 “老师,我们回去吗?” 泽卫在和那县令擦肩而过之后,就快步来到了菖蒲的身边,此时正是天气最为燥热的时候,这城墙上又没有任何的荫蔽。 他们刚刚待在阴影之中都感觉到了一阵阵的热浪,待在这阳光底下怕不是半个时辰就要中暑。 这个天气就连最为好脾气的老黄牛都是要窝在池塘之中,用池水和泥巴降温的。 “给我个帽子,我在外面转转。” 菖蒲接过泽卫递过来的草帽,这是老农干活时用来遮阳的。 虽然这样做工和用料都算得上奔放的帽子,向来是被士族们所鄙夷的。 但是菖蒲感觉这就挺好的,至少帽沿足够宽,可以带来一小片稳定的荫蔽。 拒绝了泽卫的同行请求后,菖蒲缓缓沿着那城墙绕行柏溪镇。 他现在不仅可以看见药材的药力,如果集精会神,也可以看到人体内的病灶。 有些时候他更是可以冥冥中感觉到逼近的危机,只是不知道这些模糊的感官有多少是跂踵所说的道,又有多少是人道在给他提示。 此刻菖蒲沿着那被烤的炙热的城墙一路向前,城内众人体内的病灶也逐一展现在了菖蒲的面前。 “那家伙估计是自己把那粮食送给郡守的,拿整座城的活路为自己谋一个前途,你还信他的话。” 梵影飞在更高一点的空中,用灵和下方观察着城内众人病灶的菖蒲交流着。 “他现在大概是被郡守的人给架空了,所以才特意约我到这城墙上来谈,这粮食若是从外面运进来,怕是没到地方就要被他们给拿去补窟窿去了。 他的事情后面再算账,现在至少他还愿意认错,接下来需要官府维持秩序,就让他将功补过吧,至少此刻还没有酿下什么大祸。 若是那些被运走的粮食,最后可以作为救灾粮被吃到百姓的肚子里面去,这件事到是无所谓,左右不过是一批粮食罢了。 这粮食本来买来就是要让人吃的,谁吃不是吃。” 菖蒲抬头扫视了一圈,随后继续向前走,好在那县令并没有等到事情不可挽回了才来找他,现在城内众人体内多是因为酷暑而产生的一丝丝火气,饥饿并没有大范围出现。 第392章 焦急 “朴主簿,你来这里干什么。” 柏溪镇的夜色因为白日的炙热而显得格外珍贵,入夜后烈阳终于歇息了片刻,地上的人们也得以睡个稍稍凉快的觉。 只是对柏溪镇的县令来说,这个夜晚却危机四伏,清凉的风也无法拂去他额头上的皱纹,以及心中的怒火。 对方只是区区一个小主簿罢了,从九品的一介小官,若非仗着身后站着初云州的郡守,他有一百种,一百种方法捏死这个跳梁小丑。 “我听闻县令大人体恤上官,这几个月特意从本地家族手中筹集了不少的粮食,故而特意来看看。 下官在来之前就已经给郡守大人去了信,言明大人的功绩,这次就是来看看,也好心里面有个底,到时候好给大人往上撰写功劳。” 朴主簿是一个微胖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绣着白色祥云的大橘色袍子,手中捏着一串念珠,迈着四平八稳的四方步,脸上则是挂着一抹不急不缓的微笑。 似乎这里的一切都逃不开他的手掌心,实际上也确实是如此,筹措粮食的事情县令自认为做的十分隐秘。 他和本地几个家族的沟通都是通过信件完成,而且余款都没有走公账,而是用的他个人的私账。 为了凑够这笔款项,刚刚到任没多久,还没有开始捞多久的县令甚至将自己半数的家底都投了进去。 最后还是菖蒲垫了点才算堪堪将这批粮食给拿了下来。 欠款上班,恐怖如斯。 但他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上了,对方依然踩着最后一批来自世家的粮食到达这粮仓的时间点来了此处。 若非他留了个心眼,现在这粮仓估计就已经被对方贴上了封条,只等到时候差车子过来一批批的运走。 “朴主簿,这批粮食某可没有动公款,不算是公粮,你可拿不走。” 县令正了正帽子,最后下了台阶,和那带着几十号官差的朴主簿对峙了起来。 对方毕竟是飞子,在柏溪镇没有根,故而在行动之前特意从外面调了人手支援,也就是这个举动引起了县令的警觉。 他整整三个夜晚等在这里,夜里和衣而睡和自家的师爷两班倒,白日里则是强打精神处理公务,并和朴主簿继续虚与委蛇。 “我大煜可是禁止官员以权谋私的,这屯缺居奇可是大忌中的大忌,大人是建安三十五年的进士,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谁说我屯缺居奇了,本地又没有饥荒,本官买点粮食给自家人吃怎么了,难不成郡守大人不仅要管我们如何治理管辖之地,就连这吃饭的事情也要管。 这倒是好,本官不日就将这一家老小送到梁城去,让郡守好好管管我这一家老小的饭。” 县令虽然是新官,但没吃过猪肉又不是没见过猪跑,论起来这打官腔,颠倒黑白的本事,他可不比对方来的弱。 若不是他之前自持身份,又畏惧对方身后的郡守,他早就搞死这个笑面虎了,他算是看清楚了,郡守和这人就压根没有想要他活。 之前他背着郡守偷偷存粮的时候还有些良心不安,毕竟不是郡守吞了他的粮食,是钦差贴了封条,让大家的粮食都取不出来了。 但是此刻看见这主簿直接带着人来抢粮食,他才彻底明白过来,郡守怕是已经自身难保,为了平仓已经不计手段了。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面,那么就没有什么继续说漂亮话的意义了。 “我看大人是不忠不义不孝的小人啊,这八千多石的粮食,大人明知州郡有难却一毛不拔,此为不忠,身为父母官,却屯缺居奇,勾结本地世家意图以此牟取暴利,此为不义。 以父母之名为借口,撒下如此弥天大谎,此为不孝。 我劝大人还是早点让开的为好,否则这不忠不义不孝的名声您可担不下来。” 朴主簿往前大步向前走来,他将手中的灯笼丢给后面的手下,自己的手掌则是握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他已经接近疯狂了,或者说这几个月整个郡守派系的人从上到下都陷入了疯狂之中。 火龙烧仓,这事情可大可小。 小了就是各打三十大板,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但是当今的圣上极其在乎自己的名声,如今大煜在北面平了草原,在西边成为了西域诸国的宗主国。 国内歌舞升平,两年前陛下一百三十大寿的时候还有官员献上了七色鹿这样的祥瑞。 现在整个北境三年大旱显然绝不能是皇帝的问题,那么就只能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问题了。 郡守若是不想要被皇帝清算,就必须要填满那亏空的总库,此时的他已经陷入了癫狂。 进入初云州的各处要道此刻已经被他派人看住,只要有粮食出现,无论是进入还是离开的,直接打上欠条然后整车整车的拉走。 若是不从,就通通投入大牢之中去。 朴主簿在郡守得势的时候借着郡守这个靠山的虎皮作威作福,活的那叫一个滋润。 此刻他发现自己的靠山要倒了,当年的他有多么的快活,现在的他就有多么的恐惧。 这些年他或是为了满足私欲,或是为了完成靠山的要求,得罪了不少的人。 之前郡守得势的时候这不算什么,这些敌人的仇视反而将他牢牢的绑在了郡守的车上。 但是当郡守失势之后,即使朝廷不清算他,他也会被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冤家给生吞活剥了。 除非,除非他们可以凑够粮食,将白石和黄口这两个大仓里面的粮食全部填满,这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之前黄口仓虽然看似已经填满了,但是他们这些知情人都知道,那就是用粮食在表面上撒了一层罢了。 糊弄那暗地里前来,并没有带多少人的内卫可以,但是不久后由一位皇子带领的队伍就要到了。 要是在那个时候还没办法将这些粮食给填满了,他们就真的是要被咔嚓了。 第393章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所以你是真的不准备让开了。” 朴主簿眯了眯眼睛,他向后看了一眼,先确定了一下线人所说的地方就是这里,随后才向后挥了挥手。 “给我把这里封了,车队来之前这里许进不许出。” 那些个举着火把的官吏听见命令没有丝毫的犹豫,并着肩就往上冲,他们是梁城来的,吃的也是朝廷的粮,不需要给本地的县令什么好脸色看。 “我看你们谁敢,有本事就从我身上踏过去,我倒要看看这杀官的罪名你们敢不敢担下来。” 县令先是被这乌泱泱的人吓了一跳,但是在想到让这些人将粮食给带走的后果后,他又再次站在了台阶前。 那些官吏压根不去管这瘦的和根麻杆一样的县令,人群中分了两个人将县令拿住,直接怼到了一侧的墙壁上,剩下的人则是继续向着那粮仓大门的位置冲去。 “都给我守住了,那后面的粮食是救命粮,今年全城都指望着它了,不许退,不许退。” 被压在墙上的县令撇过脑袋,也顾不上掉在地上的官帽了,伸长脖子向着那守在门口的几名捕快叫道。 那几名捕快原本看着那凶神恶煞的衙役是想要让开的,他们的老大都被人给拿下了,他们这些小喽喽再反抗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当捕快需要的是有眼力见。 只是在听见县令的叫喊,再看到上官如此不顾性命的阻止,几名本地出身的捕快咬了咬牙,退入门内用门栓将那门死死地顶住。 “开门,开门,我是带着郡守命令来的,你们不要误入歧途,现在开门就还算是弃暗投明。 快开门。” 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朴主簿,看着那几名之前对他百般讨好的捕快居然当真听了这县令的命令,顿时感觉一阵的抓麻。 虽然他现在对着本地县令咄咄逼人,但是这事情毕竟不光彩,所以他才需要如此的强硬,要是在这里耽搁了时间,到时候出了意外,他的靠山可饶不了他。 毕竟他已经给郡守打了包票,说是这里的八千石粮食五天后就运到黄口大仓。 “翻过去,搭人梯翻过去。” 朴主簿将那念珠随手揣到了袖子里面,快步上前指挥起来正在疯狂砸门的这群衙役。 这粮仓的门都是用的上好的厚木板做的,为了防止有人用火攻,木板外面还裹了一层皮革和一层铜皮。 门后面现在已经被用那足足有三掌宽的栓子将门给落上,再以木头给顶住了。 他们现在估计要用城外营垒之中的攻城锤,才能将这门给撞开。 “但是大人,这墙有一丈有余,里面什么情况咱们也不知道,万一折了脚,这可就残了。” 几名跟着朴主簿一起来的衙役立刻就不愿意了,这人嘴巴一张一闭,就把他们一群人给卖了。 他们这里也就十几人,算上搭人梯的人,一次最多送五六个人进去,那里面的衙役可以有五六个人,还都带了刀。 这地方他们又不清楚布局,万一进去了被分而攻之,到时候他们就连逃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是衙役,又不是刀尖舔血的军士,就是在军队里面,这活也是最危险的那种,这不就是另类的先登吗? 但问题就是,他们是吏,又不是兵,这次跟着朴主簿过来就是来吃酒喝肉顺便站个场子的。 要他们打打顺风仗,教训一下不长眼的家伙可以,让他们攻坚克难这可就要了老命了。 一个月两贯钱的活,玩什么命啊。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只是吏,对方理论上没有命令他们的权利,也不能强压着他们去进攻,若是对方非要强逼,他们兄弟几个也不介意将这狗官给丢进去。 “姚老二,你家娃子不是肺痨吗,我给你五十两,带你的人进去,给我把这门打开。” 五十两,也就是莫约五十贯,他们两年的工钱,这个诱惑还是有一点的,几名年轻一点的捕快纷纷舔了舔嘴唇。 不过他们都是老狐狸,此刻大家已经看清楚了,朴主簿连同他身后的靠山估计都遇到了麻烦,此刻不少人都起了宰对方一波的想法。 “五十两还不够,若是我残了死了,家里面的娃子和婆娘都要饿死。” “一百两,你们一年到头也就可以拿到二十来两,现在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我们几个兄弟,进去的一个人一百三十两,在外面的一个人五十两。” 被称为姚老二的衙役头子直接坐地起价,他原本就是因为对方出得起钱所以才带着兄弟们过来赚外快来了,此刻有这肥羊不宰,于情于理上都说不过去。 至于若是那郡守挺过来了他们这些小人物会不会被清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若是再不给儿子筹钱,梁城的医馆就要断药了。 姚老二转头来看了看这柏溪镇,他也听说了,这柏溪镇有一位名医,只是他儿子自小便是在那梁城的北家治的,但凡吃了其他大夫的药都要咳血。 他压根不敢带着自己的独苗去看其他大夫,生怕北家的那老大夫不愿意治了。 只是他现在已经老了,早年间的积蓄也在儿子的病上消耗一空,他不得不考虑是否应该换一家医馆,哪怕会冒一点风险。 那北家虽然控制住了儿子的病情,但是他姚老二可是天天和三教九流接触的捕快头子,他能看不出来姓北的老大夫实际上是在用他儿子的病拿捏他吗。 现在有了一个更好的选择,他准备冒险试一试。 “里面五个人,外面十二个人,就是一千两百五十两,这太多了,八千石粮食也就不到九千两银子,你们这是狮子大开口。 我回去了一定要……” 朴主簿习惯性的想要用自己的靠山去威胁对方,往日里这样的法子当然是无往不利的,官吏最害怕就是被革了这铁饭碗了。 但是当朴主簿注意到周围衙役那不善的目光时,他还是从心的将那已经含在口中的威胁给咽了下去。 他不和这些大老粗们一般见识,现在还是完成郡守的任务要紧。 “太多了,太多了,我没办法给你们要来这么多的钱,一次性给你们五百两,这是我的极限了。” 第394章 改旗易帜 “一石粮食一两银子,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价钱了大人。 现在官价一石粗粮都要十三两银子,我看一千三百两就不贵。” 姚老二挥了挥手,让还在磨洋工撞门的手下停下,一群人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朴主簿。 “一千两,要不没得谈了,你们不如把我给丢进去。” 朴主簿咬着嘴唇,一千两的话他可就没有什么赚头了,出来办事还要倒贴钱进去,这事情光是听着就感觉闹心。 “好,主簿大气,我们兄弟几个也不能当了这个孬种。 只是希望朴主簿记住今天说的话,我们兄弟几个都是粗人,认不得字,但是主簿家的路还是认得清的。” 姚老二点点头,他往手里吐了口唾沫,随后掏出了腰间别着的那两柄破甲锤。 “兄弟们,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咱们出来干活就是为的钱,既然朴主簿慷慨解囊,咱们也不能落了人家的兴致。 我需要五个弟兄和我一起进去,进去的人一百两,剩下的五百两留下,若是有人死了残了从里面支,若是哥几个侥幸全须全尾的出来,这钱就大家一起分了。” 衙役们本来就是来赚外快的,现在有这笔横财可以赚,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很快五个准备进去的人就准备好了。 姚老二用手做了个手势,一个嗓门最大的青年就绕到了侧面的地方上。 “里面的兄弟,我们是梁城来的,大家都是一个部门的弟兄。 我们现在也是遵从命令,里面的兄弟给个面子,开个门,我们绝对不亏待你们。“ 青年在这边喊着,在墙角的地方几个衙役则是架起了人梯。 因为柏溪镇的治安情况比较好的缘故,这仓库的墙也就一丈多,不到两丈。 下面一个汉子用手撑住墙,以后背为踏板,再有一个人在旁边扶着,后面的人踩一脚也就上去了。 几名准备冲入院子的衙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备,随后在一声令下中就准备往里面冲。 只是在他们开始助跑的时候,街角的地方却出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独属于人群的嘈杂,与掠过墙角砖石的光芒。 伴随着第一排人到来,乌泱泱的居民便塞满了整个街道。 人们举着火把,四散的火星照亮了黑暗下的那一张张面庞。 “大人。” 那两个负责按住县令的衙役看见这乌泱泱的人群,根本不敢在原地停留。 他们原本还想要抓住县令将他拖到门前充当人质,但是县令积极的反抗了一下,那往这边冲的百姓又来的太快,两人只能屁滚尿流的去了院门前。 “先生没有来吗?” 县令看着这名颇为面熟的青年,赶忙询问道。 虽然现在他这边的人多了,但是他还是希望可以看到那个主心骨。 “老师去营垒那边了,他说这里有您就足够了。” 泽卫将县令给扶正,随后自旁边接过了对方的官帽,将这顶象征着权威的帽子递给了县令。 “对对,应该去营垒那边知会一声的,否则若是被奸人状告了,那可就糟糕了。” 县令赶忙点点头,菖蒲比他多考虑了一步。 借用民意来将这外来的官吏赶走是个办法,但是夜半宵禁的时候有大量青壮年聚集,这事情有可能会被歹人给揪住小辫子。 行伍那边和他们是两套独立的体系,他本来就应该和本地的军队负责人保持一定的距离,避免被上方怀疑。 现在他作为这股民意的领导者,更是不方便和行伍那边的人见面,否则就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此时那边有菖蒲出面,应该就不会出现误判的情况了。 “你要干什么,你这是要反了吗?” 朴主簿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此刻的他浑身都在发抖。 现在这院子显然是进不去了,他们走不走的掉都成了一个问题。 “主簿这话可就说错了,我是柏溪镇的县令,我在柏溪镇内发现了一伙意图抢夺粮仓的土匪。 在发现捕快无法对抗这些悍匪后发动民兵来维持治安,这完全是合理合规的。 至于程序,是,我违背了程序,我稍后会积极认错的。 但是主簿你来这里干什么呢,据我所知,您可不是柏溪镇的官吏,您在这里可不合适。 您可想好了,要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 朴主簿的脸色先是因为这叫嚣而变得漆黑一片,随后因为羞耻而变得通红,最终则是在想到了这件事的后果后彻底失去了整张脸上的血色。 当朴主簿被镇民护送出城之后,人们中便发出了一声声的欢呼,这是属于他们的胜利。 朴主簿转头去看着那已经越过城头的朝阳,皱着眉咬着牙。 “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朴主簿的心腹之一慌张地来到这站在山坡上的老大身边,压低声音向他询问道。 “我们出来是干什么的就干什么。” 朴主簿思索了片刻后便打定了主意。 “但是现在这柏溪镇已经进不去了,难道我们要去找……” “笨蛋,你想要找死不要连累我,现在还是矛盾,要是让玄武阁的那群土匪掺和进来,这就可是冲突了。 到时候无论成败,我们这两个小虾米都活不了。” 朴主簿的凶狠模样让这心腹吓了一跳,差点向后摔倒。 “我们出来是来核对各地徭役名单的,既然如此咱们就好好的给它核对一番,一个一个村子的去核对。 郡守现在已经完了,现在回去就是当炮灰的命。 你带着这封信去找邱先生,现在就出发,咱们能不能活就看这一次了。” 那得了信封的青年在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就睁大了眼睛。 这邱先生是一位已经乞骸骨后归乡的官吏,对方虽然不在朝堂上任职,但是在朝堂上依然有不小的影响力。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人在初云州的政治派系中属于中间派,自家主子这是准备改旗易帜了? 第395章 五百万两 建安四十八年,天大旱,六月无雨,晴空无云。 那高悬于长空的烈阳,甚至将地面上的最后一份水分都攫取而去,只给大地留下了一条条难以愈合的疤痕。 柏溪镇的城门时隔多年再次被封闭了起来,城外的土坡之上则多了些枯骨,那是属于隔壁城镇逃难而来的人或是动物的。 只是这天气实在是太毒辣了,就连本应追寻着死亡而来的秃鹫都罕见的缺席了。 那些尸骸就这样混杂在一起,随后被那填充到整个天际线的橘黄色沙尘暴吹拂着,最终只剩下了一小节露出于地面之上的灿白。 县令在看到这些自旁边郡县而来的难民时是极其紧张的,他当然不希望这些人进来。 感性一点来说,他是柏溪镇的县令,他需要照顾,也只能照顾柏溪镇这一块地方。 理性来说,放一个难民入城就等于告诉其它地方的人们这里还有活路,人在面临生死危机的时候是会抓住每一根草芥的,哪怕这会害死别人。 到时候估计整个初云州的难民,乃至于周围几个郡县的难民都会聚集到这里来,那个时候只要出一点问题,轻则让瘟疫蔓延,重则城破人死。 只是此刻的柏溪镇内有一位素来以仁德闻名的乡贤,这乡贤的影响力还比他大。 最重要的是现在城内可以保持稳定,全仰赖对方搭桥筹集来的粮食。 县令就害怕对方想要让他打开城门接纳那些难民,若是那样他就真的里外不是人了。 好消息是对方之前并没有提出这个要求,坏消息是对方今日特意登门拜访了他。 作为一地的父母官,在这柏溪镇上有人登门拜访他大抵是来求他办事,他的门槛每天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踏过。 而唯独这菖蒲,他登门却是给他来布置任务了。 县令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让师爷谎称他不在府邸内这个略显幼稚的法子。 这个理由有些太过于劣质了,就连他自己想一想都感觉臊的慌。 县令在夫人的帮助下换下了身上的官服,他准备换一身常服,以晚辈的身份去接待对方,以此让马上到来的谈话氛围更加和谐一点。 “那菖蒲先生素有贤名,夫君将这利害关系与他一一言明,对方未必会咄咄逼人。” 县令夫人细心的为自家夫君整理好了衣领和袖口,随后用手揉了揉县令的太阳穴,为他疏解紧张的情绪。 “唉,若是我无功无过,这事当然可行。 只是之前我贪图那郡守的人情,送了一批粮食过去,那粮食全是菖蒲先生搭桥筹集来的。 虽然钱是走的公账不假,但是那个时候那还能买到平价的粮食,那还是人家用了人情给我帮的忙。 现在郡守已经被押解入京了,那位代理初云郡守的殿下却半点没有开仓的意思。 那些粮食估计是要不回来了,现在他再来,我又怎么可能站在岸上给他道明这利害关系。” 县令长叹了口气,他突然探手捉住了夫人的手掌,随后拉着夫人一起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这官老爷做的真是憋屈,别人都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我这倒好,来了这里拿着自己的家底补贴公用,一年旱过又一年,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夫君且耐下心来,我听夫君曾说过,隔壁几个镇都已经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状。 与之相比,现在夫君治下的柏溪镇已经算是世外桃源了。 夫君不见,那上官也没有因为今年的税收和衙役问题而怪罪于夫君吗。 这说明庙堂那边也是知道这里困苦的,依我之见夫君只要维持住现在的状况就算是大功一件了。” “夫人说的是。” 县令整理好衣裳,抬脚去了前院。 原本这院子里面是有几棵来自西域的石榴树的,只是现在城内就连那几口深井里面的水位都低的可怜,他院子里面的树自从两年前就没有再浇过了。 也就是两个月之前,县令看那几棵石榴树已经旱死了,于是干脆叫人将其给伐倒,至少这样还能得来些许的柴火。 菖蒲走入那小院子中,原本这个季节,这里应该是繁花似锦的。 只是此刻那花圃之中只有几棵半死不活的小草,以及三三两两分布在各处的一个个树桩。 墙角的地方还有被堆积起来的一些柴火,两个孩童正在一根被伐倒的枝干边追逐打闹着。 “天太干了,我害怕这树到时候被点燃了,那就麻烦了。 只是可惜了啊。” 县令匆匆自后院而来,一到园中,他就看到了那正在看着田圃中木桩的菖蒲。 “确实可惜了。” 菖蒲点点头,跟着对方一起进了后院,那里还有两棵依然顽强的和这火热天气对抗着的枣树。 柏溪镇位于大煜北方,这里的冬季寒冷,夏季干燥,许多南方可以用的景观树到了这里都会水土不服,这枣树耐旱,果实又可以长期储存,故而颇受西北百姓的喜爱。 后院里面有了这两棵挂着稀稀拉拉黄叶子的枣树遮蔽一二,倒也算有些阴凉。 “我手上现在大概有五百万两白银,手上的物件和几个产业大概可以换到二百万两,我想要差人去外面用这笔钱购置一批粮食进来。 只是现在外面兵荒马乱,而且初云州外面已经被封锁了。 四方镖局那边我虽然已经和他们谈好了,他们会出一批人护送,只是路上最好还是要有一个有功名的人坐镇为好,再者这事情还是要提前知会官府的。 这件事我思来想去,只能来麻烦你了。” “五,五百万两……” 县令张了张嘴,这有些太夸张了,他是寒门出身,他们家那几十亩田地加上祖宅和家里面的大大小小物件,也就能凑个十来万两出来罢了。 不过转念一想,菖蒲这几十年治疗了不少富商权贵,其中豪掷千金报答救命之恩的人也不算少,加上对方没有什么大的消费,这五百万两倒也不算多。 第396章 毁家纾难 “先生,您这是要济灾?” “是,我理解你的担忧,朝廷不容许在灾年私自开仓放粮,但若不是私自开仓放粮,也不是私人放粮,那么理论上这件事就是可以办的。 粮食到了之后可以由各级衙门来完成发放,这样就不是个人私自开仓放粮了。 如果庙堂上有顾虑,完全可以不提我的名字。” 县令张了张嘴,灾年朝廷最担心的实际上不是饿死了多少人,相反饿死人反而是最简单的事情了。 土地空了就迁移其它地方的百姓来,尸体多了就放一放,大自然会帮他们处理干净的。 朝廷在灾年最害怕的第一是瘟疫,因为这东西是真的会让一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死光的,而且瘟疫还会蔓延。 第二个则是民变,无论是因为吃不起饭,还是因为其它原因而产生的民变。 这二者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损害会扩大,而且都需要花费极大的代价才能平息,瘟疫需要派人去压制,民变则需要派遣军队。 而私自开仓放粮则是民变的一个前兆,至于为什么朝廷有这个刻板印象,这主要得问造反专业户白莲教。 白莲教的经典三步走里面的第二步就是开仓放粮,当然也有部分针对朝廷的痛点优化了打法的白莲教教众,他们可能会在第一步就开仓放粮。 饿到头昏脑胀的人是不会在乎礼义廉耻,尊卑秩序的,死亡就在面前,你就是告诉他这是造反,是要杀头也没用,没饭吃要死,被官兵砍了脑袋也要死。 唯一的活路则是开仓放粮的人指明了的,那就是破了城,去抢粮食。 不过若是发粮食的人不接触具体散发粮食的阶段,甚至不在这个过程中宣扬自己的名声,那么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粮食到位,反而可以有效的安抚民意,县令想不出来那位暂任初云郡守的殿下有拒绝这个提议的理由。 但问题不在于这里,问题是这样的话菖蒲得到了什么,这不就是纯撒钱吗? “先生,这粮食若是直接交给官府,确实应该是可以的。” “我还有一个要求。” 菖蒲点点头,他虽然可以给朴纵,廖白这些人写信,甚至是让四方镖局的瑶金豹去拜访一下他师公的那些学生们,然后由他们来主持这件事。 但是这些人终究是县官,而不是现管。 入世五十载的菖蒲已经摸清楚了一些属于人类的规矩,这从上而下的法子在一些小事情上是有效的,而且这样的方法可以省去一级级汇报的麻烦。 只要找对人,很快就可以完事。 但是从上而下的法子需要可以从上往下,也需要这件事不算是关乎利益的大事。 现在开仓放粮这事情就是一件大事,而且还是和现在的初云郡守利益相关的大事,从外面请人过来反而可能起反作用,不如直接和先管的县官合作。 “先生但说无妨。” 听见菖蒲有请求,县令反而松了口气,对方若是什么都不求,那么他反而不敢将这件事给应下来了,毕竟这可是五百万两,又不是五百钱。 没有什么所求,则有可能是所求甚大,现在对方有要求了,这事情反而让县令感觉到了一丝安全感。 “粮食既然是我捐献的,那么我有监督它们用在正确地方的权利,我需要派遣信任的人去监督这些粮食的使用。 他们可以不露面,但是必须要被允许看着粮食被足额的发出去。” “这个。” 县令揪了揪自己的眉毛,这事情他拿不了主意,对方提的要求太小了,同时又太大了。 小是因为这事情对对方没有任何益处,反而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这个时候愿意掏出五百万两,就是给对方弄个爵位,弄个闲职也没有人可以嚼舌根的。 他原以为对方会要求拿到一个地区的盐铁专营、皮草专营或者药材专营这类的行商权利,亦或者谋求一个世荫予以后代。 再不济或许是谋求一个天下第一圣手的名声,或者是一个太医院的职位这类的东西。 说大则是因为这事情需要给予对方的是真正的权利,检查百官的权利,即使这权利是有限制性的,而且是暂时的。 但权利就是权利,他作为一地的县令,他的权利不足以许诺给对方这样的一个权柄。 “不是让你拿主意,我需要你帮我将这个提议传递上去。” “多谢先生。” 县令眼睛立刻一亮,回过味来的他立刻拱手向着菖蒲行了一礼。 这事情可谓是解了那位初云郡守的燃眉之急,若是这事情真的办成了,那么作为引荐这事情的自己也可以在对方面前得一个好印象。 他之前因为给前任初云郡守提供了那批粮食,现在已经被那位暂代初云郡守的殿下给记住了。 若是这次的这件事干成了,不说让自己得到对方的赏识,至少之前的烂账是可以一笔勾销的。 以菖蒲的名声,派个弟子送封信过去,那位殿下估计也是会抽空看一看的,实在不行找个人举荐一下,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事情是一件去送钱帮人解决问题的好事,自然有的是人愿意当这只报喜鸟。 建安四十七年夏,县令的那封信送出去后不久,一位来自梁城的特使就来到了柏溪镇。 县令听闻后立刻亲自去了城门处迎接。 此刻的城门处已经聚集了一队甲士,得益于外面只是有一些游荡的流民,这位来自梁城的特使并不需要坐着篮子,被用绳子给拉上城墙。 城门上那观察着远处的小兵在看到远处那阵烟尘之后,就立刻跑到内墙这边,向着下方的长官唤了一声。 县令和县尉一起登上了城墙,就在县令想要下令打开城门,好给那位特使留下一个好印象时,却被县尉给制止了。 “现在外面很乱,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不妨先看看再说。” 第397章 一方有难 特使和县令简短的沟通了两句,随后跟着县令去了二爷的小院子。 “就到这里吧。” 特使撇过头,显然他并不希望县令继续跟着进去。 县令顺从的点了点头,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这位特使还是一位殿下自宫里面带到初云州来的人。 县令站在小院外面,他看着那就连飞鸟都没有的天空,开始了发呆。 这夏天太安静了,这三年连续的大旱让城内的蝉都被大人和小孩给抓住吃了。 外面的田地大都因为没有水而荒废在那里,这蝉就是再小也是一块肉。 “多久了。” 县令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这太阳是真的毒,他已经感觉自己的神志都开始恍惚了起来,视线内那原本平行的墙砖缝也开始扭曲了起来。 “回大人,大概半个时辰了,要不您先去旁边的屋子里面歇息片刻,这里由下官看着就好。” “算了,我还是在这里等着吧,左右都已经等了这么长的时间了。” 县令接过旁人递过来的茶壶,他用大拇指压住那壶盖,随后对着壶嘴将茶壶内苦涩的茶汤尽数吞入腹中。 苦涩的草药味瞬间就弥漫在了他的口腔中,待得那茶汤顺着喉管落袋为安,嘴中的苦涩也开始带上了一丝丝的回甘。 “先生大义,某这就回去将此事言明于殿下,请先生静待几日。” 面上无须的宦官离开了房间,他止住了菖蒲相送的准备,在院落之中拱手一拜,随后急匆匆的出了门。 “大人舟车劳顿,这大热天的也不适合上路,要不先……” “兹事体大,我是得了殿下的命令来的,哪能因为些许的热气就贪凉耽搁了重要的事情,劳烦您帮我换一匹快马,我马上就走。” 宦官将那兜帽盖上,遮盖住了白净的面皮,他用手掌揩去了额头上的汗液,快步向着城门的地方走去。 建安四十七年六月,在菖蒲获得了上层的许可之后,买粮的事宜终于得以继续推进。 今日由县令牵头,这件事的相关人等汇聚于一堂。 接下了护送单子的瑶金豹向着在自己旁边落座的侓承安点了点头,他们两人之前是认识的,在这里见到彼此也没有多少的意外。 “银子的事情四方镖局接下了,这事情是大义之举,我和镖局里面的几个老伙计商量了一下,这次护镖就不收费了,先生千万不要客气。 我们走镖的讲究的就是一个义,一个忠,先生既然愿意毁家纾难,我们钱拿不出来多少,但是人还是能出的。 我已经提前给沿途的几个寨主去了信,他们大都愿意卖这个面子,路上大概是太平的,加上有官家护送,这事情好办。” 瑶金豹的两鬓已经爬上了一条条的银丝,对于一个需要厮杀的镖师来说,他已经太老了。 实际上他在两年前就已经金盆洗手,不再直接参与护镖的任务。 只是这次护的镖实在是太过重要,瑶金豹还是不放心四方镖局里面的那几个后辈,故而选择亲自出马坐镇护送。 “只是单第一批的五百万两银子也至少需要三十几辆大车,这车子倒是好办,但是马匹方面四方镖局确实是力有不及。” 瑶金豹坐下后看向了坐在旁边的侓承安,侓承安则是将手中的茶壶放下,同时在心中默算了一下五百万两银子需要多少马匹。 “这确实是个问题,我之后会去问问几个钱庄的掌柜,他们那里应该有一些外省钱庄的大额银票。 要是可以将一部分银子用银票代替,马匹的问题应该可以解决大半。 剩下的部分,我手上有一批用来做抵押物的黄金,你们可以拿去先用,运送黄金的话需要的车子会少很多。 那些黄金大都存在了梁城,反正最后也需要先路过梁城,到时候我先走一步到梁城去筹备大额银票和黄金,瑶兄到了将白银一换,就可以立刻启程。” 侓承安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同时羡慕的看着菖蒲那柔顺浓密的长髯。 或许是因为常年在外奔波的缘故,他的胡须即使好好的保养了,依然干燥而稀疏,只能算是山羊胡。 “初云州毕竟是边疆,钱都是往内地跑的,每几年那些钱庄都要来找我们往内地运一批银子去平账。 他们怕是不愿意将这些大额的银票拿来兑现银,就是愿意兑,也少不得要多要一笔火耗费。” 瑶金豹听到侓承安的建议后立刻皱了皱眉,这笔银子就是菖蒲的全部身家了。 若是全买成了粮食散给下面,那倒也算是求仁得仁。 但若是中间换成了银票再捣腾一次,这银子估计要缩水个一两成。 要是如此,不如他麻烦点直接护送银子走一趟。 他们四方镖局每年固定的客户之一就是这些钱庄老板。 每几年就有几家相熟的钱庄联合起来往内地运一次银两,以此将自己在那边多余的银票给买回来,否则那边合作的钱庄便会停止兑现他们庄子的银票。 原本要是两地之间的交易平衡,那么理论上来说两地之间的银两也应该是平衡的。 一个地区内的钱庄大都是有联系的,他们互相之间会置换现银和银票,以保证自家票号保有一定规模的各地银票。 每过几年钱庄的掌柜就会带着对应地区的银票到与自家钱庄合作的外地钱庄去划账,这样可以极大的减少大宗金银运送途中产生的损耗和风险。 但问题就在于,柏溪镇属于边境,初云州绝大部分的大宗交易都是和草原与西域那边的人做的。 而无论是西域人还是草原人都不怎么信任中原人的这一张张小小的纸片子。 这件事也不怪他们,因为每当大煜对西域与草原的关系变得紧张时,都有钱庄的掌柜见财起意,选择赖掉西域和草原那边的款项,美名其曰为国分忧。 故而大量的银两被从西域那边运送到了初云州,但坏就坏在初云州没有什么消耗掉这些银两的地方。 大量的商人将货物自内地运来,于互市地区将货物换为银两后,就会马上将这些银两在本地的钱庄里兑换为大额的银票,随后拿着这些银票返回内地。 这让本地钱庄开出的大额银票远超他们拿到的来自内地钱庄的银票,为了让内地钱庄依然愿意接受他们开出去的银票,他们必须要每几年都往那边送一次银两。 第398章 八方支援 瑶金豹认为,那些几乎要掉进钱眼里面的商人大概是不会愿意做这个亏本生意的。 “这条线上三成的生意和我有关,我和他们谈谈,他们要是识相就给我足额换了,要是不识相以后他们的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赚着我侓承安的钱,到了用他们的时候却砸我侓承安的锅,天下哪有这般的便宜事,好事全让一个人给得了去。” 侓承安冷哼一声,显然是看不上那些每次在他周转资金时都要从他这里大捞一笔的钱庄。 若是平常他为了维持良好的营商环境也就纵容这些人这么做了,但现在这些人若是不自己体面一点,将这些年塞到口袋里面的钱掏出来一点,他就帮这些人体面。 “五百万两白银按照现在的市价,在仙游那边也就可以买到两百三十万石左右的粮食,若是再往内地走到是可以便宜一点,但估计要动用漕运运粮才能将运输损耗给打下来,这方面我没辙,得先生您运作运作。” 侓承安将一张简易的地图摊开,瑶金豹直接站起身向菖蒲拱了拱手,随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地图这东西是机密,房间内的三人看的了,但是他瑶金豹毕竟是走镖的,而且还是走得西域的镖。 刚刚他瞟了一眼,从那地图露出来的一角来看,那应该是大煜全境的航运图,这种级别的地图他还是避嫌一下的为好。 县令低下了头,麻溜的去了门口张望了一下外面,确定房间内的窗户都关着,这才搬了张椅子乖巧的坐在了门口。 “先生看这里,漕运距离我们这里最近的节点就是仙游的这里,只是这里已经被封锁了,我们估计要在它的上一站将粮食给卸下来。 我的人已经前往了内地募集粮食,不过现在粮食是紧俏货,若想要平价购得全部粮食,需要一段时间的运作。 先生要是信任我,这个工作可以交给我,我到时候先带着一批银票去那边,先行募集一批粮食。 只是那个时候瑶镖头在这边运金银,我们可能没有人手运送粮食。”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找了人,只需要将粮食聚集到几个粮仓中就行。” “哦……” 侓承安挑了挑眉,他已经猜到了对方找的人是哪边的了,只是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菖蒲居然真的可以请动那些儒生。 要知道这次的赈灾可是有一定政治色彩的,那位殿下接下了这个活,实际上是在向陛下展示自己的实力。 当今陛下原本就精于武艺,加上从小便有着最好的资源,登基之后的陛下凭借着人道龙气毫无意外的成为了打通八条筋脉的先天大宗师。 先天大宗师可享三个甲子,一百八十载的寿元,如今陛下才百来岁,还是奋斗的岁数。 现在陛下那几个早生的儿子大都已经化作了一捧黄土,而这位请愿来到初云州的六殿下则是三十岁的年纪,而且还打通了五条筋脉。 若是保养得当,等到陛下一百五六十岁的时候,他也才六七十岁,对于没有什么暗伤,并且一直有药浴的武者来说,这样的年纪并不算大。 如果那个时候这位殿下可以到六脉,那么凭借皇家的底蕴,在登基之后凭借龙气和大量珍贵药物堆到先天大宗师也不是没有先例。 如果之后不横空冒出来一位如当今陛下一般,在不到一个甲子时便打通七条筋脉的准宗师,那么考虑到政权的稳定性,这位殿下估计就会是板上钉钉的接班人了。 此刻地方上的基层官吏们大都还被蒙在鼓里,只以为陛下派遣皇子来是为了彰显自己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 但位于权力核心的内臣们已经意识到了,陛下这次就是将初云州的大旱给当做了一场考核,用于考核帝国未来的储君。 但问题就是,陛下现在还有五六十年的日子可以过,知晓点先帝事情的大臣们知道,陛下如此早的选择继承人,是害怕再次发生当初他继位时的残酷权利斗争。 加上皇帝本人是凭借战功立威,善战善杀,还牢牢掌握住了青龙阁这支绝对力量的强权皇帝,他有这个底气早早的培养继承人。 有龙气护体,还是先天大宗师,他身体的巅峰状态可以一直保持到人生最后的五六年,在这之前他的继承人都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但对于众大臣来说,六十年都够自己死一次了,他们实在是没有赌一把的意愿,相反几乎所有人都保持着和这位未来储君的距离。 尤其是那些在帝国内地位超然的儒生们。 就侓承安所知,初云州驻守的那几位儒生在那位殿下到了梁城后就选择了闭关研读,现在就连访客都不接待了。 此刻,这些认死理,还无比爱惜羽毛的家伙居然被请动了,而且上来就要动用那件法宝去帮助菖蒲运粮食,这事情实在是有些重磅。 不过侓承安转念一想,这事情好像确实是合理的,菖蒲本来就和那些儒生有些关系,加上他这次干的事情确实算得上大公无私,儒生们出手倒也说得过去。 建安四十七年八月初,筹备好一切的车队终于准备出发了。 瑶金豹最后检查了一下车子,随后将斗篷的带子系好,转身来到了菖蒲的面前。 “那某就去了,先生不用送了。” 车队载着满满的金银离开了柏溪镇,随后在梁城那边接上了菖蒲用自己名下的几个产业,以及一些病人赠予他的贵重之物售卖得来的四百万两银子。 再由早已到达那里的侓承安将其中的部分银两换为了黄金和大额银票,随后在一队玄武阁高手的护送下继续启程。 在距离梁城莫约五天脚程的一座寨子中,土匪们正聚在一起咬着窝窝头,喝着兑了不知道多少水的烈酒。 山下百姓的日子不好过,他们这些土匪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们的生意原本来自路上的小商队,大一点的商队他们都不敢劫,深怕打不过反而惹得一身的骚。 “二弟的,算算日子瑶金豹那厮的队伍应该快到我们的地界了。” “大哥说的是,这些日子嘴巴里面都快淡出鸟来了,我带人下去抢了他丫的。” 二当家是个缺了门牙的肉球,他一手压住面前的烤羊,在下面一众土匪羡慕的目光中将那羊腿直接撕了下来。 一时间整个寨子内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肉香,只是却没人敢于上前抢夺。 二当家虽然看起来憨憨的,但是出手狠辣,那一身膘下面全是肌肉。 第399章 护送 “抢鸡毛的抢,你怎么不去抢你老母。” 原本坐在张亚虎皮上的大当家被自己二弟的这惊人言论给吓的弹射起步,差点没从座位上掉下来。 “大哥糊涂啊,咱们是亲兄弟,我老母就是你老母。” 二当家咬了一口烤羊腿,随后用关切的目光看着自家哥哥,他哥哥向来脑子好使,现在居然也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 “我是让你带上一队精神点的弟兄,去跟着人家……” “还是大哥聪明,我就说,瑶金豹那厮也算有些武艺在身上,加上四方镖局那些碍事的家伙们,咱们山庄抢他们确实是有些吃力。 就应该在他们的后面跟着,等到他们和别人起了冲突,然后咱们再抢他丫的。 师爷,这叫什么来着的,什么劫什么的。” 大当家张了张嘴,他决定这次还是自己走一趟吧。 “算了,我带队过去,你在家里面守着。” “大哥,我有力气的,这次下山抢人为什么不带我。” 大当家招了招手,点了几个容貌还算端正的兄弟,又点了自家的狗头军师留在寨子上辅助这傻弟弟。 “抢什么抢,你大哥我是去给人家护送去了,这趟镖现在就是谁劫谁死。” “大当家的,咱们现在是不是应该避嫌。” 师爷看着大当家的已经开始穿戴皮甲,最终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瑶金豹那厮给我来了信,说他要走这条道,这片地方就我们寨子最大,万一他们被劫了,哪怕最后没有劫成,咱们也会陷入众矢之地,不如现在就掌握主动权。 我不怕那些真的准备来劫银子的悍匪,若是当真有这样一队悍匪在这里将银子劫了,把瑶金豹那厮给打杀了,我们反而可以置身事外,毕竟这事情咱们也干不了。 我害怕的是哪家的娃子不开眼,冲撞了那镖队,到时候银子没劫到,反倒杀了人,最后还咬出来我们的名头。 要是那样的话明年你就看着吧,不知道有多少侠客要来我们这里扬名立万。” 大当家接过一旁小弟递来的佩刀,随后提着箭袋去了外面。 寨子里面能射箭的也就四个人,除了他之外都是原先的猎户,能射的也只是一般的猎弓,像是角弓这样的战弓猎户们张开到是可以张开,但是根本控制不住准头。 让那几人糟蹋了他几只战弓的箭矢之后,大当家就不再奢求培养出来另外一个弓箭手了。 “是土匪吗?” 护送着银子的车队在干枯的河床上缓慢的前进着,得益于这干旱的天气,他们可以抄这个近路。 若是在往年水草丰茂的时候,这河道两边都是滩涂,寻常马匹和行人注意点也就踩一脚泥过去了,但是载着金银的车子可过不去。 瑶金豹极目远眺,在看清那骑着马站在山岗上的男人后,他笑了笑,抬手和对方招了招手。 “是土匪,但却是过来给我们保驾护航的,现在应该快进入垄山地界了,再往前走就要离开初云州了。” “那些土匪不来搞破坏就谢天谢地了,他们若是当真不想阻拦,干脆缩在寨子里面不好吗。 现在跟在我们队伍后面鬼鬼祟祟的,我看他们就是想要乘火打劫,这车上载的可都是初云州百姓的救命钱。 他们不是号称自己是绿林好汉,行事向来义字当头吗,这钱也要劫?” 瑶金豹身边的是一名坐在银车之上,眼睛紧紧盯着那边几个山匪的少年。 这少年看起来不到弱冠之年,他手握一柄角弓,眼睛则是在说话的时候都死死地盯着那已经露了头的几名山匪。 似乎只要这些人有丝毫的不轨,他就会用手中的强弓将其给就地射杀。 他这次是第一次作为镖师正式的护镖,之前虽然跟着师兄弟走过几次镖,但是那时大家都只是将他当成小孩照看。 这次开拔之前他姥爷终于愿意给他一个正式镖师的身份了。 他已经长大了,而且还是打通了一脉的武者,那些和他同辈的师兄弟就没有一个能打的过他的。 他觉得姥爷就是不信任他,这次非得要好好的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只是这路都快要走了接近三分之一了,一路上最大的危险居然来自一头慌不择路的野猪。 这野猪也是倒了血霉,先是被一头饿的昏了头的老虎追赶,慌不择路之下直接闯到了当时镖队的队伍中间。 最后被一名押车的武师给一箭钉死在了地上,给车队里面的众人加了餐。 瑶金豹宠溺的拍了拍少年的脑袋,这少年眉眼间全是他姑娘的样子,尤其是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让他依稀间看到了自己已故发妻的身影。 “姥爷,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少年偏开脑袋,躲开了瑶金豹伸过来的手掌,随后不满的看向了这还把他当成小孩的瑶金豹。 “是,是,是,姥爷下次一定注意。 保持警惕是好的,但是也要信任你的师兄弟们,学会判断可能的危险以及来源,并将精力放在这些真正的危险上,这比单纯的警惕周围的一切更加重要。 这块地方的当家人叫刀子坎,他算是比较守规矩的,对商队一般只劫财,而且他们寨子的规模不够大,我们这个体量的商队他还吃不下来。 他来这里是因为害怕我们在他们的地盘上遇到了麻烦,到时候有人来找他的麻烦。 有可能并且有能力劫我们的人不是他。” “那我应该警惕什么?” 少年眼睛立刻亮了亮,他就喜欢听这些江湖上的故事。 只是他母亲和姥爷都对这些江湖上的事情三缄其口,似乎是深怕他一个不留神就掉了进去。 第400章 云朗 监天司占得,八月有雨。 建安四十八年三月,粮食被运送到了几个城镇之中,这次是由一位大儒出的手,人们站在那高高矮矮的屋檐之下依然可以看见自天空落下的画卷。 一辆辆载满粮食的车子在画卷之中缓缓向下,由画卷的边界处落入现实,那原本只有形的画面顷刻间便被给予了重量。 在几个受灾比较严重的地区,看见这被装的满登登的大车时,人们是喜极而泣的。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活下来了,他们不再需要面对那些从肉体到精神上摧毁着人的残酷了。 那位儒生脚不沾地,也并不和其他人交流,唯独对那些跟在官老爷们身后的老人,青年,中年郎中点头致意。 地上的百姓们看着这从天而降的儒生,求生的信念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感激,庆幸,尊敬,敬仰,依赖和憧憬。 儒生站在街道上,他感受着那些蜂拥而至的,由那一车车粮食而来的功德,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此物为柏溪菖蒲所捐,吾只行助拳运送之职。” 儒生高声呼道,那声音并不大,但是却被所有在此刻心中想着这些粮食的人们听的清清清楚。 儒生感受了一下身上瞬间变得纯净了许多的功德,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多数商贾乃至于走香火道的阴神们,对功德这东西都是生冷不忌的。 但是他可不是那些只求量,不看质的家伙。 不是自己的功德只会带来反作用,甚至是影响自己的神志,他修了一门以功德养神的法门,他需要功德,但是只需要那些自己做的,他人真心感谢自己的功德。 他要用这些功德给自己塑金身。 “大人,这……” 儒生身边的兰彩镇县令听见这声澄清,不由得面色一变。 “就事论事罢了。” 儒生用眼睛扫了一眼这人。 建安四十八年八月,走在街道上的人们突然感受到了一丝丝不同寻常的凉爽。 当意识到什么的人们抬头时,就见那原本晴朗的天空已经被黑暗所笼罩,阳光不再炽热毒辣,咄咄逼人的火球被层层叠叠的云朵所遮蔽。 紧接着,一丝丝带着冰凉触感的银丝便布满了整片天空,它们紧密排列着,相互簇拥着,彼此追逐着。 在那划开黑暗的雷电之间时隐时现,最终落在了开裂的土块上,皲裂的嘴唇里。 世界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人们呆呆的看着那天空中的乌云,感受着那落在脸颊上的陌生触感。 伴随着第一声欢呼,柏溪镇便再次活了过来,梁城也活了过来,整个大煜的北境都活了过来。 “……凉凉的,好玩。” 被老人举在半空中的孩童试图用手去抓取那空中无定形的丝线。 只是这些被闪电勾勒出边界的精灵多是顽皮的,孩童灰扑扑的手掌只能抓到一丝丝冰凉的触感。 “这是雨,是雨到了。” 瘸了一条腿的老人用仅剩的那只干瘦但有力的臂膀托着孩童,同时以一条假肢护住孩子,将他托举向天空,让这出生在大旱前夕的孩童得以感受这份自出生来便未曾感受过的冰凉。 “父亲,孩子还小,要感冒的。” 六郎的儿子收拾着店里面的碗筷,他看着父亲托举着自己儿子往这越来越大的雨里面送,无奈的劝告道。 “没事,不是有你菖蒲叔在吗,这雨来的好啊,来的好啊,孩子也三岁了,是该有个大名了。” 祝六郎举着试图抓到天空中那被拉成一条条雨滴的孩童,转头看向了坐在屋内的菖蒲和侓承安。 “那就叫云朗吧。” 菖蒲笑着看向了举着孩子的六郎。 “云朗,以后你就叫祝云朗了,我看以后还有人敢说你是灾星不。” 老人笑的眉眼弯弯,他实际上早就该走了。 早在四年前他的婆娘,那个泼辣能干,同时贤惠的女人离去时,他就应该一起离去了。 只是这旱灾太大了,大到让老人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一些关于瘟疫和苦难的回忆。 他不放心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孙子,于是便留了下来,等着,盼着这雨的到来。 他的孙子是在旱灾刚开始的时候降生的,虽然人们碍于他家里面这些年卖面得来的几分薄财,维持了面上的体面。 但是六郎知道,街坊邻居里面依然有几个长舌妇在嚼着他孙子的舌根,说他是个灾星,一出生就吃干了他们柏溪镇的水。 现在这股气终于出了,他也就放心了。 “云朗,云朗,云涛卷雨驰千里,霁色分辉朗九州,好名字,好意境。” 侓承安坐在一旁,他捧着那碗浆水,细细品味了一下这个名字,随后开怀的笑了起来。 这云到了,雨来了,他那天下承平的梦想便可以继续了。 这场小雨持续了许久,街道上摆满了瓶瓶罐罐。 被旱怕了的人们在雨到的第一时间,就将自家的全部容器都给腾空,随后摆在了街道上。 他们不愿意浪费哪怕一丝一毫的雨水。 菖蒲打着一支伞面和伞骨都已经有些开裂的纸伞,走在这雾蒙蒙的街道上,和周围那或是躲在屋檐下,或是站在雨水之中的人打着招呼。 雨水刷去了地上的尘土,屋檐上的薄灰,也同样打散了人们脸上的苦闷,幸福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这是活下来的庆幸。 生命就是如此的神奇,即使前一刻还在苦难之中挣扎着。 下一瞬只要出现哪怕一丝丝的希望,那么原本的恐惧和痛苦便会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幸福与希望。 “这便是活着啊。” 菖蒲感叹着,突然他的手掌微微顿了一下,他转头看向了远处。 “怎么了?” 梵影如同地上的生灵们一样,享受着这久违的雨水。 此刻的他与这黑夜融为了一体,在雨滴中畅游着,当感受到了地上友人的停顿后,盘旋在空中的他立刻询问道。 “炼化,停止了。” 第401章 天雷滚滚我好怕怕 青崖观上乌云滚滚,周围的天空中已经被这云层裹得不漏哪怕一丝的阳光。 此刻的这片天地似乎被整个装入了一只大口袋中。 一丝丝闪电在那被狂风吹拂出波浪形的云层下方跳跃着,似一只只拨开口袋的利爪。 “不妙。” 原本在院中打理着花花草草的青崖观观主猛然抬头。 这乌云居然在几十息内就聚了起来,看着那跳跃在黑暗内的闪电,观主立刻排除了这是自然情况的可能。 他将手中的小铲子插在盆栽里,随后站起身皱着眉,捏指就要掐算一下这乌云的来历。 噗…… 下一刻男人花白的胡须便被血雾所染红,原本微微眯起的眼睛则是瞬间圆睁。 感受到观内倒欠气运的观主颓然坐下,整个人宛若刚刚被从水里面捞出来的一样。 他用力的呼吸着,试图平复下来自己内心中的惊恐。 这倒欠的功德太大,大到让他光是窥探就被重创,若非他本人平日里也算积德行善,还有些功德在身上,就刚刚那下,他估计要受反噬而死。 如此大的功德,难不成是哪个不长眼的外门弟子将皇帝老儿给宰了? “你来。” 就在观主心境碎裂,神魂动荡的时刻,一道苍老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对的,师傅还在,师傅是天下道统的第一人,他总是会有办法的。 观主狼狈的爬起身,踉踉跄跄的跑向后山的小阁楼,现在也就只有他师傅可以救青崖观了。 一路上那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道士们也都被掌门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给吓到了,他们也惊恐了起来。 只是完全不知道危险来源何处的他们只能战战兢兢的四处打量,随后呼朋唤友聚集人手,试图以此来对抗那将掌门吓破胆的危险。 “是那味大药,咳咳……” 青崖观观主撞开了小阁楼的门,一进门他就嗅见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难不成就连师傅都受伤了。 观主瞬间慌乱了起来,好在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平心静气,人心浮动,功德亦然,这半局算他赢了,不过我还有剩下的半局。 遣散全部的外门弟子,让所有斩断尘缘的内门弟子立刻归山入阵,为我屏蔽天机。 那大药身上的功德大都来自一次善行,他也没有修行香火道,无法固定这些功德。 最多四十年,少则十几年,等到受了他恩惠的人淡忘了这份恩惠,我就出山拼着反噬杀了他。 当年忌惮于那外道的功德没有下死手,如今因果纠缠,最终还是化为了己身的孽报啊。” 青崖观的老观主背对着门盘腿坐着,他微微抬起手掌,一枚木牌便从他的袖口之中飞出,落在了现任观主的怀中。 这是关内大阵的阵眼,青崖观观主当然认得。 他们青崖观在老观主横空出世之前只算是一个有些底蕴的准一流门派,他们并没有什么老祖,观内自然也没有什么大阵,这大阵还是老观主立下的。 “是。” 青崖观作为当今道门的魁首,不少权贵都选择将自家的幼子送入其中,他们主要是秉持着搂草打兔子的原则。 要是真的得了当今道门魁首的真传,那便是一步登天。 即使没有得了这份通天的机缘也无妨,和那杀性极重的妖道缠上这一层关系,到时候无意间冒犯到对方的时候也可以凭此捡一条命。 只是今日,这在往日里颇为热闹的青崖观上的气氛却变得有些诡异。 那些住在外院,还没有斩断尘缘的童子们,现在正被几名手持拂尘的司律堂管事带着下山。 其余的弟子则是被直系的师长派发下来了各自的任务。 青崖观上,内门弟子们逐个走入了散落在整座山峰上的阵眼中。 随着这阵法运行,老观主便以这些出身权贵家族孩子们为引,借用大煜的国运为自己屏蔽下来了这份天劫。 好在这天劫来的还不算太急,他还有遮蔽的可能,若是再多点,他估计就要身死道消了。 老人看了看手中的这味大药,这是一枚圆溜溜的青色木丸,它属于一颗享万年寿元的梧桐木。 他是天资卓越的,自小他就知道这点。 他三岁入道,不到及冠便学会了青崖观内已有百年无人参透的立观神通,次年便将青崖观镇观的那件法宝给炼化完成。 四十四岁他全凭自己,不用任何药物辅助打通全部八条筋脉,三花聚顶成就先天大宗师。 至此他便走到了青崖观的顶点,当时他的师傅告诉他 ,这也是此世修道之人的顶点。 盖因为天道法则越来越严密,世间修行之路也越来越窄,在千年前还有大能以力破天,填山造海。 但是现今三花聚顶武道圆满是仙道的起点,同时也成了仙道的终点,仙人之流的练气之法已经无效,全因这天地之间的气大都已经各归其位,再无离散者以供生灵修习。 现在世上显存道门所拥有的道统,不是直指长生的大道,只是一些人前显圣的左道。 这些左道来源于前辈们悟出来的道,这些道有的被刻录了下来,有的被用炼器的手法固定在了物上,还有以功德固定在口诀内的,甚至有被编入血气内力之中传承下去的。 但是这些东西都不能长生。 他不甘心,他怎么可能甘心,他怎么可能甘心自己才刚刚踏上了仙途,随后就被旁人告知,这里就是终点了。 所以他废了他的恩师,只为了确认对方对他没有私藏,然后不顾那个干瘦老头的劝阻,一家家的打上门去,一家家的踢馆,以生死斗的方式试探出来每一家仙门的底细神通。 终于在他百岁的时候,他在击败了一名先天大宗师,准备用对方的身体来修行一门邪法时,皇帝以一门不需要天地间游离之气的长生之法换了这人的一条活路。 然后又是二十年,他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梧桐木…… 此刻这枚可以让他走上那长生久视之路的内丹就在他的身旁,并且已经完成了三成的炼制,但是他却必须要等待了。 不过没有关系,他是先天大宗师,享一百八十载寿元,加上他用六只大妖,三位先天大宗师炼制而成的那味大药,他的寿元有足足三百余载。 他还有近一百年的时间,他还可以再等一等 第402章 天要亡我 大煜国内,无数有道行在身的修士,均在青崖观的阵法开启之后投去了目光。 当他们发现是那个打遍了天下高手,将一代人杀的不敢离开宗门的杀才在盗取国运后。 有的修士开始幸灾乐祸于对方也沦落到了要用国运来抵消业果的地步,有的人冷眼旁观,坐看大煜的皇室如何应对,也有人对此极为不满。 国都太学内的一间小阁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杀才,居然敢用国运给他自己擦屁股。” 老人须发皆张,宛若一头暴怒的狮子,就见他以指为笔,在面前的砚台上轻点一下,随后就要隔空与那胆大妄为之人搏杀一番。 就在老人的双指将要落在虚空中时,他原本无人的身侧传来了一声叹息,下一瞬老人的手指就这样顿在了半空之中。 “陛下,此贼私盗公器为己用,老朽虽不如他,但是现在他有天劫缠身,老朽拼了这具臭皮囊,与他同归于尽还是做得到的。” “艾公何必与他一般见识,两位均是我大煜的立国之本,若是两位同归于尽,单凭我与大将军又如何压得住那群山中的大巫、草原上的凶徒以及众多虎视眈眈的妖族。 都到这个地步了,哪还有什么公器私器之分,道长需要,拿去用就是了,这就算是道长护持我大煜国统的酬劳了。” “陛下太过纵容他了。” 老人原本张开的众多须发此刻终于落下,他将那沾染了墨渍的手指以清水洗净,随后闭目回到了之前的坐姿。 “还是陛下大方,某在此谢过陛下了。” 空荡荡的密室之中,又传来了一声苍老嘶哑的声音。 青崖观上的天空在老观主借用了大煜正盛的国运做遮蔽之后,终于再次清朗了起来。 只是被当做引子的众弟子也得以离开了各自的密室。 当他们看见那再次晴朗起来的天空时,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随后又觉得自己这是少见多怪。 这里可是青崖观,是这天下道统魁首之人的道场,谁人敢于在这里放肆。 不过和那些不明所以的弟子不同,青崖观的现任观主感受着那依然倒欠着的功德,现在是半点都放松不下来。 “师傅,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观主跪坐在那小阁楼之外,此刻这小阁的周围已经遍布着数十道不同气息的神通。 显然,青崖观的老观主已经感受到了危机,故而选择布下更多的禁制,以此防卫自己的肉身。 “等,他的功德不长久,等到这天劫我可以承受为止。 刚好,吾还差点雷电来炼制一枚法宝,等我用这天雷炼制好了法宝,就用那大药给这法宝好好的开开光。” “师傅,您在闭关的时间内无法出手,是否需要将观内的无关人等全部清退。” 观主低着头,小心的询问道。 “不用,那些人不是喜欢巴结我吗,现在给他们这个机会。 把那些出生权贵世家童子的住处给我安排到后山来,我到是要看看,想对我出手的人敢不敢冒这个天之下大不韪。” “但是师傅……” 观主猛地抬头,看向了小阁楼的方向。 “修道之路危机四伏,现在又是末法之世,你的心太软了,天资又不够,成不了仙。” 观主沉默的低下了头,这世上就没有几个人可以在他的师傅面前自称天赋够用的。 “师傅心冷若铁,当年不一样是杀了不该杀的人,导致现在都找不到那离开此世的路吗? 凤凰大人快回来了,那梧桐君是他看好的小辈,师傅想好怎么和他解释了吗?” 小楼之前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就在观主以为自己会被师傅用一道神通击碎脑壳时,小阁之中却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不常见啊,你居然敢反驳我。 是,我早年间宰了那头老乌龟的后裔炼制法宝,让它记恨于我,到现在东躲西藏的,不愿意给我打开离开这囚笼的门。 但那是因为我还不够强,若是我足够强,境界足够高,高到不需要这国运的辅助就可以硬抗那几只大妖,去寻那只老乌龟。 那么我现在早就已经杀了那只老乌龟了,我手上不乏搜魂夺魄的手段,只要找到他,自然就可以知道如何离开这个世界。 至于那只凤凰来了怎么办,我自修道以来,向来都是无怨无悔的,我敢取那木心,自然就敢应下这因果。 他是神鸟不假,但我也有国运护体,加上这些年炼制的众多法宝,他还杀不了我。” 观主抬起头,平静的看着小阁楼之中意气风发的师傅,对方从来都是这样的,从他还是那个跟在对方身后的小孩时对方就是这样的意气风发。 似乎就连时间也无法磨去他的傲气,他就像是一枚不规则的坚硬岩石,仗着自己足够坚硬,强迫着周围的一切全都归顺于自己。 “那若是师傅您败了,青崖观应当如何。” 观主低垂着眉毛,用陈述的语气质问道。 “你自可带着那些法宝与弟子转投它处,功法,心法,神通,随你传播。 这些东西原本就是我自天下道门之中收集而来的,他人又如何学不得。” “但若是他们只想要蛋,不想要我们这只鸡呢?” “那就斗一斗,学了神通若不拿来斗一斗,怎知天高地厚,人间豪杰,又怎能见到那比自己高的山。” “天要亡我青崖观。” 青崖观观主此刻已经是泪流满面了,他已经明白了,他的师傅从来就没有将这因他而兴起的小小道观给放在心里。 对方心中或许有天下道统的位置,但是区区一个青崖观,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代价罢了。 只是他现在是青崖观的观主,这百年道统,如今却要断在他的手上,这怎么能不让观主泪流满面。 “天要亡的是天下道统,我人族先天魂魄悟性占优,而妖族则是身体血脉占优。 若是修行之道并未断绝,我人族自然可以节节攀升,压制那后劲不足的妖类,但是现在是天地之气渐少的末法之世。 它妖族因此而得天独厚,人族若是无我,可还有他人可以抗衡那些大妖乎? 天道要亡的是这天下的道统,青崖观的道统迟早是要亡的,早一步,晚一步又有什么区别。” 第403章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这妖道不行啊,炼个丹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怎能修好仙。” 梵影乐呵呵的埋汰道,如今真是双喜临门,对方停止了炼化,他们的时间就更多了一些。 建安四十八年的雨从正午下到了傍晚,随着那淅淅沥沥的雨水彻底将干燥的土块打碎,街道随后便化为了一片泽国。 终于天空上的乌云散去,露出那黑色云层后面闪烁着点点星光的夜空。 “以后的日子要节约一点了。” 菖蒲将袖子上的线头剪掉,这件衣服他也穿了一些时间了,不仅袖口的磨损严重,而且袖子和肩膀的连接处也有些开线。 不过大部分的料子还是结实的,主体部分也没有破口,只需要加固一下边边角角的线,同时换一块料子为袖口做一个包边就可以继续再穿几年了。 “这些人当真是什么钱都敢拿,这笔救命钱他们都敢贪墨。” 侓承安坐在菖蒲旁边的桌前,他抬头看了一眼那正在就着灯火缝补衣裳的菖蒲,低头抱怨道。 在菖蒲带头捐了一大笔善款之后,初云州各地的世家或是发了善心,或是出于恭维交好菖蒲的意图,大都随了一点善款。 积少成多,这笔钱也有三百万两多。 菖蒲的那笔钱大都已经买成粮食散掉了,而后面的这笔善款却并没有被完全的用掉。 侓承安实际上是想要将这笔钱给菖蒲的,反正以他对对方的认识,这笔钱放在菖蒲这里大概是可以用在那些真正需要的人身上的。 只是菖蒲却没有收,而是让他将这钱按照比例还给那些捐了善款的人们。 如今侓承安好不容易忙完了这块事情,结果他在清算这些善款去向时,却突然发现之前的粮食居然有不少对不上账的地方。 “水至清则无鱼,既然最后需要粮食的人大都拿到了粮食,还有些盈余,这就不是什么大事。” 侓承安并未回复菖蒲,而是自顾自的用笔圈起来了几个名字。 “那些钱你拿上也无妨,左右不过是一千多两罢了,现在你手里只剩下百来两,若是之后来了求药的穷苦人家都没法从容的免去药钱。 你在梁城的那几个产业现在可是全都没了,日后也不会有这些稳定的入账了,之后你怕是没法继续如之前一样的乐善好施了。” “他们出这个钱是为了筹集粮食,这算是善心。 既然粮食充足了,这笔钱自然需要如数奉还,相比较于几千两死的银子,我更希望若是还有下次,依然可以见到这份活着的善意。” 菖蒲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那坐了一天有些酸麻的腿脚,随后吹灭了自己这边的烛火,抬脚走向了后院的方向。 “不要熬夜了,这些事情明天也是可以做的,你已经不是年轻人了,要注意节制才能保持健康,喝药调理那是下下策。” 菖蒲得到了侓承安的回应,这才转身推开了后院的小门。 这里是二爷的小院,那不算高的土墙几年前就被爬山虎所占据。 只是这几年没有水,原本这一墙翠绿的爬山虎此刻只剩下了几片孤零零的叶子。 昨夜里又下了一场雨,雨水散在叶片之上,于皎洁的月光之下闪烁着光芒,似一颗颗透亮的珍珠。 “叔叔,叔叔,我又来了。” 就在菖蒲坐到那桃树旁的躺椅之上,眯着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时,一颗小脑袋随着墙那边的一阵悉悉索索声探了出来。 那是一个还扎着一对总角的男孩,男孩双手扒拉着土墙的边缘,也不知道脚底下是悬空的还是踩着什么东西。 “还是吃桃子吗?” 菖蒲转头看着这男孩,对方几天前就来过了一次,那个时候的柏溪镇还未下第一场雨。 “对的,这次要三个,我还带了两个朋友一起过来。” 男孩看着院落中那颗郁郁葱葱的桃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桃树的桃子又脆又甜,而且似乎一直有桃子挂在枝头。 菖蒲起身摘了三颗最大的桃子,随后来到墙边,抬手将桃子递给了这趴在墙边的男孩手中。 扎着羊角辫的男孩脆生生的道了一声谢,将桃子往下传过去,随即便消失在了墙头。 不久后就听对面传来几声牙齿咬开果肉的脆响,紧接着是一声含含糊糊的感叹。 “好甜。” “我早就给你说了,你还不信。” “这是。” 几日后的百草堂内,菖蒲看着杜仲手中的那个小小的挂牌,这上面有一丝丝香火神的气息。 “哦,这是我请的佩老爷。 之前听几个客人说,他们请了佩老爷之后,家里面的老鼠害虫都少了许多,师兄若是想要,我也去给你请一个来就是了。” “先生莫怪。” 就在不远处的佩老爷被杜仲的这话给吓了一跳,生怕引起菖蒲不满的他赶忙现身,恭恭敬敬的抱拳拜了一拜。 “我用不上这东西。” 菖蒲拒绝了热情的和他推销着这牌子的杜仲,这牌子用了点草药泡制,蚊虫蚁兽少了许多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这个。 杜仲没有发现则大概是因为灯下黑。 等到杜仲将自己的小牌牌收起来,被前堂的几个童子叫去请教问题了,菖蒲便转头向着浮动在空中的佩老爷点了点头。 虽然对方的此举依然有些投机取巧的意味,但是至少确实是在解决信徒的问题,并且履行着自己所获得功德对应的职责。 这至少要比那些只是一味的颠倒是非,忽悠众生,得了不计数的功德,却半点没有承担这份功德对应职责的所谓香火神要好多了。 走香火道若是不修持己身,就和上古修行者只修性不修命一样,注定是无法长久的。 第404章 您搜索的网页不存在 建安五十年,时间只是过了一小点,人们就已经开始将那段悲伤的记忆忘却了。 六郎在建安五十一年的冬日里离开了,六郎的儿子雇了整个梁城最好的班子,吹着唢呐敲着鼓,抬着那棺椁去了城外的墓地,男人说这算是喜丧。 菖蒲站在小院之前,看着披麻戴孝的男男女女自门前而过,等到看着那棺椁离开了他的面前,这才转身回了小院。 又少了一人。 时间对于他和对于旁人来说显然是两种感觉,五十载在他的感觉中也就是看一棵小树长大的时间罢了,兴许眯一觉也就过去了。 那平常的日子并无什么波折,也就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只有突然发现有人离开,他才蓦然发觉周围人的两鬓不知何时依然攀上了根根白丝。 “六哥也走了啊,他儿子的手艺不如他,他们家的面没了当年的那个味道。” 杜仲站在菖蒲的旁边,他偏过脑袋看了看那熙熙攘攘颇为热闹的队伍,感叹了一句之后就合上了那房门,跟上菖蒲的脚步进了屋。 “对了,我怎么感觉师兄还是那个样。” 察觉到死亡脚步的杜仲来到了屋内,颇为熟悉的翻找出来一面铜镜。 当他看见自己两鬓的几根银丝时不由得愣了愣,杜仲再次摸了摸那已经起了些许褶皱的面颊,不由得再次叹了口气。 等到他转头看向菖蒲时,却发现已经年近六十的师兄却好似十几年前一样,不像是一个即将老到不需要服徭役的老头,反倒更像是才堪堪度过青年时期。 “我也是在老的,只是没有你那么快罢了。 你若是还想要成家立业就赶快,五十岁之后元阳衰落,若是再行那阴阳交合之事,只会亏损自身元气。” “师兄怎么还管这个。” 杜仲将铜镜归位,随后有些无奈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不对,师兄你自己都没有成家,你还说我。” “没有人催我,但是有人在催你。” 菖蒲自后院取了几块煤炭,加入屋内的炉子里,驱散了些许的寒意。 “我有相好了,对了师兄,前些日子商行那边来了消息,他们带了一株一百五十年药龄的人参,我看店里面的账上还有些钱,我明天给它拍下来。” 杜仲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随后快步离开了小院。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可是你说的哦。” 听完了两人之间全部对话的梵影,悠悠然落在了屋檐上。 “只是有些感慨,人类的寿命真是短暂,大概是想要让他给我留个念想吧。” “那你需要让留个念想的人可多了去了,你怕不是要挨个去催婚。” 日子在因为六郎的离开而微微阻塞之后就继续流动了起来,菖蒲周围的弟子来来往往,多数人离开了就不会再见,生面孔变为熟面孔之后不久就会离开。 菖蒲一如既往的每日处理着药材,讲着课,不时还会来到前厅看看病人。 从早些年起菖蒲就开始结交了不少的江湖侠客,随着当年那些闯荡江湖的侠客们老了,被疾病缠身的他们大多因为病痛而选择住在了柏溪镇。 闯荡江湖的侠客大都手上有些钱款,一来二去柏溪镇的房价再次攀升了一小节。 建安五十二年春,随着路两侧掺杂在绿茵中的点点野花,一队骑手护卫着一辆黑色的车架来到了柏溪镇。 “姑姑,只是来通知那位入选了百匠谱,这事您没必要亲自来一趟吧。” 马车内面对面坐了两个人,一袭青衣的青年坐在马车行驶的方向,他落下手中的一子,随后看向了外面那正流动着的光影。 这地方可不寻常,他已经听父亲讲了好几次了。 这里不仅是初云州互市的唯一窗口,而且还遭过白莲教的祸害,听说白莲教当年的战力最强之人白额虎就死在了这。 “来寻一个故人。” 青年的对面是一蒙在层薄纱中的女子,她正执白子落于棋盘之上。 “我输了?” 当青年将心神再次拉回这盘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输了。 “建安四十五年,初云州郡守报初云州大旱,期间祝菖蒲,或者应该说祝子木毁家纾难,助那位殿下和柏溪镇的百姓渡过了最为困难的时间。 你说这份功德有多大。” 女子并未应青年那毫无意义的询问,而是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大概可以让他在死后不用任何的辅助,直接成为香火神吧。” “建安四十八年,青崖观云聚,有天雷之兆。” “姑姑的意思是,那位道爷是因为柏溪镇这位的缘故才……” “嘘,莫要落下口实,他们一人是几乎已经半步迈入仙途的大能,另外一人则是身负大功德之人,纵使无人之处也切忌不可过多议论。 这天地间虽然仙途已断,但是各个仙家的底子还是在的,各类功效奇艺的法宝神通多的是,留一个心眼总是好的。 对了,蔡家这些年如何了,当年我还在他们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也算是承了他们的一份情。” 青年将棋盘之上的黑白棋子拾入棋钵之中,随后将这两只陶瓷棋钵小心的放在了一侧的架子上。 “来之前我问了管事,蔡家现在的生意虽然不如之前了,但是凭借着手上的土地多少还能做下去,日子倒也不算太差。” “那真是可惜了。” 女子用手拨开了一侧的车帘,当看见那依稀间有些印象的城门时,才将这用竹条编制而成的帘子再次放下,让外面的光线被隔绝于此。 “啊?” 青年略显惊讶的发出了声,蔡家是他们的姻亲,加上父亲和姑姑当年还在蔡家避过难,他们不应该盼着蔡家的好吗? “人情这东西还是要快点还上的为好,你父亲现在已经算身居高位了,当年蔡家收留过我们兄妹两人,算是救命之恩。 若是到时候他们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求到了你父亲那里去,你说他会不会帮?” 女子靠在后方的软榻之上,手掌微微一动,一只翠绿的鸟儿就自竹帘下方的空隙钻入了车里,随后俏生生的落在了那棋盘上。 “大概率,会的。 父亲以重诺闻名,众人大都愿意与之结交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所以,为了不让他们之后麻烦你父亲,这个人情还是现在就用掉的为好。” 第405章 建安五十三年 “所以我们这次是为了来帮青崖观的那位探路的?” 坐在女子对面的青年小声地询问道,姑姑虽然和他关系最好,但是对方每年在家的时间都不长。 长辈们对于他姑姑的情况更是讳莫如深,并且严禁任何人询问这方面的消息。 青年只知道姑姑拜入了仙门,并且现在是那个仙门内极其重要的一员。 至于这个仙门具体叫什么名字,里面有几个人,乃至于这个仙门和哪个仙门有关系,和哪家仙门有仇他都一概不知。 此刻听见姑姑主动讲起来那青崖观的事情,他下意识的就以为自己姑姑这是得了那位道门魁首的命令。 “不是,我和青崖观那边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这次过来只是来看看罢了。 若是不是也不吃什么亏,若是这里的事情当真和青崖观有关,那么最少也可以给青崖观的那位卖一个人情。 如今仙途断绝,各家对自己的神通法宝都护的紧,任何与仙途有关联之物都是极其宝贵的。 青崖观那位如此的重视此人,这代表此人身上应该有很重要的东西在。 现在因为功德的缘故我们还不能动手,但是人心浮动,他总是有功德消退的一天。 再不济等到他死了,趁着功德未成香火神的空挡也可以查找一番。” 青年皱了皱眉,他虽然看不见功德,但是作为蔻家未来的继承人,他很清楚功德的运作方式。 对方毁家纾难的事迹足够获得一笔足够可观的功德了。 “这事情估计要交给你了,有大功德之人大都长寿,他还是名医,很有可能活到两个甲子。 这也是这次我带你来的缘故,你是我们家这一代最有天赋的那个。” 女子揉了揉那只翠鸟,在与它小声的吩咐了两句之后,就将其握在了手中。 “但是姑姑,我只修了武道,仙家的方面……” 青年皱了皱眉,若是说武道上的事情他敢说自己算是一个小天才,他现在才二十有八,却已经打通了两条筋脉,并且正在稳步向着第三条筋脉前进。 这个进度虽然比不得那些妖孽,但是也算是进步神速了。 “现在哪还有什么仙家,只是些许糊弄人的仙家手段罢了。 门派内也是在熬打身体,和你受到的教育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区别的地方在于那些参悟的东西,悟出来了就是一门神通,但悟不出来就是悟不出来。” 女子拨开那竹帘,随手将这只翠鸟抛入了外面的景色之中。 就见那翠鸟振翅而飞,几息之后就消失在了车窗的边框之外。 “等到回去了,你和我去一趟山上,若是三年内能悟得出来什么东西就留下来,若是悟不出来就下山去接你父亲的班。 不用太有压力,慧根这东西很难说,即使是已经悟出来一门神通的人去参悟另外一门神通,也可能一无所获。 说到底这根本就不是一条前进的道路,只是一门手艺罢了,就和打铁,种田一样。” 青年瞳孔剧震,那个一直蒙着一层薄纱的世界此刻正在缓缓的向他展开一角。 “若是你悟出来了什么东西,四十年后就是不到七十岁,也算是该闯一闯的年纪,到时候就过来看一看吧,若是可以抢回去点什么东西,以后我蔻家也算是修行世家了。 早些年我和他交过手,他的手段很诡异,如今再回忆起来,恐怕他并非是如我一样得了机缘,而是非人也。” “不是人的话,难道是鬼?!” 青年猛地抬头看向了女子,话语中带着些许的颤抖,他早年间可是见过鬼的,当时还是姑姑赶回来干掉了那只鬼,就是如此也让那时的蔻家大宅之中血流成河。 他还是躲在地窖里这才捡回了一条命来。 “鬼是特殊情况下怨念的集合体,功德则是正向念想的集合体,这二者是不死不休的存在,根本无法共存。 他怕是一只妖怪啊,如果是妖怪的话,活个近千岁应该也是有可能的,这样也就说的通青崖观那位和他有纠缠的原因了。 青崖观那位已经闭关有五十几年了,这祝子木现在也就五十来岁,理论上他们两人是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 即使有可能是出自青崖观的某个弟子和他产生了关系,这因果也不应该大到让青崖观的那位都跟着遭雷劈的程度。 按照柏溪镇衙门的记载,祝子木是祝家村人,生于洪武五十一年,而青崖观那位闭关的时候刚好是洪武五十年。 若他是妖,那么就是青崖观那位在洪武五十年前后和他产生了某种联系。 或许是双方打了一架导致双方都受了伤,所以才一个入世,一个闭关。 亦或者是青崖观那位败了,不,那位应该至少是和菖蒲两败俱伤,否则当时他为什么对我那般忍让。 还是青崖观那位从他这里取走了什么东西,他入世是来寻东西的?” 女子快速的整理着自己已知的众多信息,试图找到这两件事情之间的联系。 “姑姑,若是柏溪镇这位当真是一位大妖,先不说我打不打的过的问题,他估计要比我能活啊,我都不一定等得到他死的时候。” 青年听着姑姑小声的嘀咕,越听越心惊。 “没关系,即使他是大妖活的了上千岁,一百二十岁的时候他也要假死脱身,否则一旦他的大妖身份暴露,只需要一点点引导就可以让百姓敌视他,人总是害怕异类的。 到时候他的功德自然就没了,没了功德总是有办法对付他的。 而若是他假死脱身,只要大多数人认为他死了,那么在人道那里他就是死了,他自己不澄清,也不出来认领自己的身份,他的这身功德也就和他脱钩了。 到时候将他的这些功德引导着诞生一尊香火神,他就再也拿不回来这些功德了。 他之后或许还可以借用一二这香火神的威能,但是那个时候杀了他就不会再遭受功德的反噬。” 第406章 百匠谱 “姑姑,咱们进去吗? 青年坐着的马车在柏溪镇内的一家驿站前停下,随后这支队伍名义上的主人,一位来自礼部的小官员就小跑着来到了这架马车之前。 他先是小心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随后上前半步,敲了敲那由一整块木料打造而成的马车门。 “蔻先生,我们到了。” 车内的青年靠近那被敲响的车门,应了一声后则是再次转头看向了对面依然在闭目养神的姑姑。 “你去吧,不要提我来了。“ 等到青年下了马车,女子这才用手掌撑住了面前的桌子,在呕出一大口鲜血后开始大口的喘气。 “这功德,当真是恐怖如斯,看来这件事要徐徐图之了。” 原本就聚集着众多弟子的大院子内此刻更加的热闹了起来,几名大概是知道了些许内幕消息的弟子更是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随着那穿着官服的清瘦老者进入了院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菖蒲先生,我们进去说吧。” 那老者笑的灿烂,这可是件肥差。 “先生可曾听说过百匠谱?” 那老者在进入房间后并未卖关子,而是直接引入了话题。 “听过一些。” “朝堂上有人在今年提了您的名,在下这次来就是为的此事。” 老人招了招手,从后面随从拖举着的盘子上取下了一只小匣子。 “获得百匠谱后应该是要前往京都吧。” “这倒是没有强制的要求,不过现在的这个只是个提名。 若是想要真正的登上那百匠谱,让家族和门人享受荫庇之福,还是要前往京都一趟的。” 老人笑的若一朵绽放的花朵,能得了这百匠谱邀请的匠人大都是一行的佼佼者。 虽然有的生意赚钱,有的生意赚劳苦,但这做到了一行顶头的人手上大都不会差钱。 给人报喜这事大概率是可以得一笔不算小的赏钱的。 他来之前可是打听过了,这位名医在之前那是一口气捐了九百万两白银的大款。 他扪心自问,若是让他舍得捐献九百万两白银,首先得要他手上握着十倍的款子才行。 想来现在对方手上也应该还有大几千万两白银,他的要求不多,讨个大几百两白银也就满意了。 老人说完就期待的看着菖蒲,等待着对方来询问自己。 对于匠人们来说,被录入百匠谱这是一个无法去拒绝的诱惑。 这可是和那些有爵位的老爷们一样可以吃上官家饭的机会,只要最后被记录在了百匠谱之上,他们直接就可以从士农工商中的工一跃跳到士去。 老人不信,对方能不心动,就是对方不心动,他的弟子们也绝对会心动的。 他之前的话说的含糊,就是在等对方来询问自己,然后好向其讨要一份足额的赏钱。 只是似乎是他的错觉,他面前的这人好像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询问的欲望,反倒是似乎松了口气。 “先生舟车劳顿,先歇一歇吧。” 菖蒲笑着接过了那匣子,打开之后在里面取出了一枚巴掌大小的金属书页。 这书页在正面镌刻了菖蒲的籍贯和姓名,背面则是一道线条颇为复杂的狮踩绣球图。 “有了这东西,先生的五服之内便不必再服徭役了,除此之外这块牌子下面可以挂一百亩的田地,这些田地也无需交税,只是这些田地只能是柏溪镇内的田地。 除此之外,持有此牌之人也就算是有了功名,位同举人。” 老人继续观察着身旁这人的神情,之前他说的或许是有些过于笼统了,那现在就稍微具体一些。 “多谢先生介绍了。” 菖蒲把玩了一下手中的这块金属牌子,说实话这块小东西的做工还怪精致的。 老人看着菖蒲将那金属牌放回了匣子中,之后便未再看那匣子中的金属牌。 “当然这些都只是预选名额的便利罢了。 先生若是可以到京都去完成后续的考核,最终成为那百匠谱上的一人,那么便可以让这份功名传承下去。” “我在这里还有些事情,可以准备准备再启程吗?” 菖蒲看着这一直在观察着自己的老人,他当然是看出来了,对方这是在求一份赏钱,这是大部分官吏办事的常态。 若是在之前,为了避免惹来更多的麻烦,菖蒲大都会给一点,只是不会太多。 但是现在他手上是真的没有什么钱了,普济堂这三年就接收了五十几个孤儿。 加上这些年初云州及其周边大旱,许多商队出于规避风险的考虑,选择了另外几个互市的地点。 没了进账,还一次性多了五十几张嘴巴的普济堂,一下子就被打破了原本那脆弱的收支平衡。 这几年普济堂可以开下去,全凭菖蒲输血,为了不让普济堂断粮,菖蒲此刻还在侓承安那里挂了整整五百余两的欠款。 现在他手上是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他也没有自己挂账来给别人打赏的打算。 “当,当然可以。” 实际上你不去也无所谓,反正这是你的事情,又不是我要去向那皇帝老儿讨要这份功名。 老头一边在口头上说着,一边在心里面埋汰着对方,他给对方开门见山,对方给他弯弯绕绕。 “如此这般就好,先生留下来吃个饭吧。” 穿着官服的老头坐在一张长桌旁边,他看着旁边几个正在嬉戏打闹的孩童,只感觉眉头微微跳动着,嘴角也止不住的抽搐了起来。 他真傻,他还以为对方这是爱惜羽毛,不愿在人前落下一个攀附权贵的名声,想在吃饭的时候再给他那份赏钱。 现在看来这就是一只铁公鸡,给那些泥腿子们几百万两,几百万两的给,给他却是一毛不拔。 他这次就要让对方知道,有些钱是不能省的。 此处院子内自从十几年前就是吃的大锅饭,不仅是那些寄宿在菖蒲这里的孩童们,那些在这里求学的各地大夫们也大都是在这里吃的。 原因无他,在这里的饭都是自家师兄弟准备的药膳,虽然有时候会有些补过头,但是常吃还是可以延年益寿的。 第407章 建安七十一年 第407章 建安七十一年 老头随着这车队返回了京都,随后开始耐心的等待,他的身子骨硬朗,少说还有十几年好活。 而对方若是不赶快入京来将这个提名给落实了,过几年等到为他提名的那位大人物退下去,这提名可就真的只是一个提名了。 老人就这样等啊等,从建安五十三年一直等到了建安五十八年他退下去,他儿子补位时。 老人看着这正了衣冠,准备出门的儿子,在最后一刻拉住了对方的手臂。 “别忘了盯着柏溪镇的那个铁公鸡。” 这事情已经成了老人心中的一根刺,那份肥差可是他求爷爷告奶奶得来的。 最后当初花出去的人情,送出去的礼全都打了水漂,全是因为这个铁公鸡。 “我知道了父亲,我会注意的。” 中年人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如此的在乎多年前的这件事情,不过既然父亲说了,这上面大概是可以捞一笔的,他也就记了下来。 中年人等啊等,看着那菖蒲的弟子越来越多,但就是等不到对方前往京都。 京都的一间小院之中,已经满头白发的男人坐在挂着蚊帐的床边,他一手握着父亲那干瘦的手掌,一手端着已经只剩下一层药渣的药碗。 “那柏溪镇的铁公鸡……” 老人脸上的皮肉已经落下了一大块,此刻松松垮垮的皮肤就这样裹在了骨头上,形似一具枯骨。 “父亲,给他提名的那些人都走了,他来不了了,他来不了了。” 男人哭的伤心,自家老父亲当真是太能活了,活的他的儿子,对方的孙子都快要接了他的位置了。 “今年是多少年?” 老人将枯骨似的脑袋转向儿子这边,死死地盯着对方。 “回父亲,已经建安七十一年了。“ 男人一边回答一边哭泣了起来,似乎是为了自己那逝去的青春哭泣,有似乎是为了父亲的执念而哭泣。 “那就好,那就好,我这辈子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他为了避开我不来京都了,那这一局还是我赢了。” 老人听见儿子的宽慰,终于舍得离开了。 男人感受着父亲那渐渐逝去的生命,不由得悲从中来,扑倒在父亲的身上大声哭泣了起来。 “父亲啊,我们斗不过人家啊,现在太医院的院长是人家的徒弟,那富甲一方的皇商侓承安是人家的朋友。 甚至就连三年前乞骸骨的吏部尚书朴枞也是人家百匠谱的提名人。 咱们斗不过啊,咱们不斗了父亲。” “师傅,这次您还要去吗。” 二爷的小院中,已经变成一个小老头的泽卫看着面前那依然黑发黑须,只是细看来脸颊上多了些褶皱的师傅,略显无奈的询问道。 说来惭愧,他在过了六十岁之后就感觉到身体逐渐开始力不从心,自那以后他便不能陪着师傅去巡诊了。 而他的师傅,一位七十七岁的老爷子,此刻依然生龙活虎的准备着药箱,准备在三天后进行那三年一次雷打不动的巡诊。 “当然要去,好几个老头子都在那村里面过不来,还得我过去看看。” 菖蒲将手中的银针清点好,随后将其用那皮革制成的袋子卷起,放入了身旁的小木箱之中。 “但是这路上毕竟不算平坦,即使是坐马车也少不了一番颠簸。 这若是出了什么事,师傅你可让我怎么和师叔以及师兄弟们交代啊。” 泽卫叹了口气,想要继续劝一劝师傅,却见对方将那箱子放下,随后去了院子的侧面取了一架梯子,架在房梁上,几步便登上了屋顶,在那里取下了屋檐上挂着的腊肉。 已经变成一个小老头的泽卫赶快上前一步扶住这梯子,生怕师傅摔下来散了这把老骨头。 “你也不小了,以后要注意点,别用错了力闪到了腰,我出去的这些日子不要熬夜,早睡早起。” 扶着梯子的泽卫看着师傅轻巧的提着腊肉自那梯子上落下,甚至就连最后几节梯子都没有走,他也只能叹了口气后收起了自己后续劝告的话。 确实,现在看起来似乎是自己更像是一个需要养老的老头一点。 拗不过菖蒲的众弟子只能找了辆最宽的车子,又去提前派人在前面走着,看看哪里的路比较平坦好走。 还是熟悉的村头,当巡诊而来的车子到了的时候,村民们不管手上在干什么,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围到了村头的地方。 几名白发苍苍的老头上前握住了刚从车上下来菖蒲的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们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对方了。 他们实在是没想到都快八十了,菖蒲依然选择亲自来巡诊。 “怎么大老远的,万一给您颠坏了怎么办,我们这村子远,而且路也不好。 憨子,我早就给你说了,把村子前面的路收拾收拾,都烂成那样子了。” 老村长比菖蒲还小十来岁,他算是泽卫的同辈,他一边引着菖蒲往里走,一边探出手中的拐杖,狠狠的打了一下旁边那个看起来颇为壮实的汉子。 “村长教训的是。” 男人看着面前这两个辈分高到天上去的老爷子,只能憨憨的笑了笑,受下了这份责骂。 “村里面的路都是这样的,土路吗,雨一冲就垮了,修这东西有什么意思,不如在地里面多除一遍草,还能在来年多得些谷子。” 菖蒲拉住了村长的手,带着对方向村子里面走去。 这几年都是丰年,谷子收的多,各家都各自酿了些酒。 那农家自酿的酒水看起来略显浑浊,但是不醉人,入口甚至微微发甜。 中午吃了饭后菖蒲便带着几个弟子占了村长家的院子,开始给村民们看病,下午又去了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家里。 因为他这次带的人比较多,这第一天就将病人给看完了,只是夜晚走山路比较危险,一行人这才计划在村里面住一晚。 “成了小老头呢。” 下午,菖蒲拒绝了弟子的陪同,独自一人就着夕阳走在村里,在和几名村民打了招呼后,菖蒲便来到了那村头的桂花树之前。 此时正是九月中旬,正是那桂花绽开的时节。 作为精怪的桂男依然是一副顽童的模样,他自树上落下,带着片片飘香的桂花花瓣。 第408章 被死亡追上了 第408章 被死亡追上了 “是啊,已经变成一个小老头了。” 菖蒲顺了顺自己的胡须,这具身体虽然一直处于完满的状态,但是凡人享寿两个甲子,这是不可打破的铁律。 他这具身体达到三脉的时间太晚了,大量的元气已经随着时间的流失磨损了,下一世早点达到三脉乃至于四脉五脉,大概可以延缓衰老。 “这估计是最后一次来了。” “我看你身子骨还算硬朗,比村子里面那几个小娃娃要强的多,应该还能活个几十年吧。” 桂男绕着菖蒲转了一圈,甚至还颇为好奇的摸了摸菖蒲的美髯。 “我的徒弟们大概是不会让我再来了,这次大概率就是最后一次。” 菖蒲看着桂男身上那浓郁的香火气,不由得叹了口气,对方还是走上了这条道,既然已经走了上去,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劝说什么了。 他与桂男虽然有些交情,但是远没有到可以干涉对方道途的地步。 如今大道不显,若是单修己身血脉确实颇为困难,香火一道倒也算是一个好去处。 “那就去吧,对了,请你喝桂花茶。” 桂男向大树下指了指,那里有一只用树叶叠成的小碗,小碗之中是还飘浮着几片新鲜桂花的泉水。 巡诊一圈,转眼就到了建安七十二年。 在菖蒲结束巡诊将要返回前,已经看起来老态龙钟的苍术便提前一步回到了柏溪镇。 他在二爷的院子旁边租了个小院,当菖蒲回来后,只见白发苍苍的苍术正坐在二爷前院的一只大水缸前,逗弄着里面的那几尾锦鲤。 “我从来养不活东西。” 苍术将手中的吃食全部撒到了水缸中,任由那些红的白的黄的金的鱼儿们去争抢。 这是菖蒲的一个弟子送他的七十大寿寿礼,对方说这鱼象征着长寿,期望菖蒲可以长命百岁。 只是菖蒲感觉,百岁确实有些太少了一些,但是这鱼既然送来了就暂且养着吧。 “你性子急,耐下性子来才能养的活东西。” 菖蒲走到那水面之前,将水面上浮动着的那些吃食卷起,撇到了一侧的桌面上。 鱼儿没有饥饱感,这吃食若是一次性给的太多了,免不了将其给撑死。 苍术进了小屋中,随后就愣在了原地,这里和他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 在看见那几乎没怎么变的师兄时,他几乎要忘了,自己已经离开这里几十年了。 “是要吃水吗?” 菖蒲自后面进来,从墙边的架子上取了一只铁壶,打开炉子的气道,让炉子中的火焰再次燃烧起来,随后将这铁壶架在了那炉子上。 “是。” 苍术寻了张椅子坐下,随后看着面前那去旁边的架子上寻了罐茶叶的菖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样也挺好的,幸好师兄你没有出去。” 苍术幽幽的叹了口气,在讨得来水后便返回了旁边的院中。 一直等到了建安七十四年的冬天,看见那些因为苍术葬礼而千里迢迢赶来的子嗣们挤入了这小小的柏溪镇时菖蒲才知道。 苍术抛下了自己的万贯家财,仅留下了一封写着雨露均沾四个大字的潦草遗嘱就来了柏溪镇,将全部的麻烦全都抛在脑后,最后任性了一把。 菖蒲看着那些在柏溪镇内闹够了,或是得了期待中的价码,或是觉得再得不到更多东西的人们逐个离去,这才再次回到了原本的节奏之中。 只留杜仲一个人惆怅的徘徊在苍术的小院之中。 苍术在走之前将这小院的地契给了他。 原本那些前来瓜分遗产的人也将目光打到了这座苍术最后置办的产业上,只是在打听了一下杜仲的身份后,他们就果断的放弃了这个略显不切实际的想法。 杜仲坐在这冰冷的床铺上,看着外面落入此间的肃杀月光,突然打了个抖。 此刻的他是真的看见了那逐步走向自己的死亡,那是一种具象化的恐惧,几乎无法被缓解。 “师兄,死亡是什么?” 杜仲转头看向不知何时跟着他一起进入了这间小屋的菖蒲,眼中满是迷惑与茫然,好似第一次看见那医书,指着上面的插图询问这是何物的孩童一般。 “一切的终点。 说实话,我也没有见过它,只是常常感觉到它的存在。” 菖蒲来到了杜仲的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之后呢,在死亡之后呢?” 杜仲提了一口气,随后将它完全的吐了出去。 “一切在那之后都会结束,构成身体的物质会重新回到周围的环境之中,而灵魂的去向则比较特殊,大部分人灵魂的一部分会去天上,成为人道的一部分。 剩下的一部分则是逐渐散开,最终回到世界中,就和躯体一样。 少部分人留下来的灵魂可以通过香火以及念想被重塑为一个香火神,除此之外若是周围同一时间有大量痛苦而不甘的死亡,那么就会聚成鬼怪一类的东西。” “所以,佩员外过来立祠是为了让他的父亲永生?” 杜仲抬头看着菖蒲,眼中是一丝丝的渴望。 “那不是长生,说实话由灵魂诞生出的香火神与其说是人成了香火神。 倒不如说是香火吃掉了人的灵魂,然后成为了一个新的,带有灵魂记忆和部分习惯的存在。” “那他们为什么还追求着这香火神。” “大概是因为这里唯一一种看起来比较可行的方法了吧。” 菖蒲坐到了杜仲的身边,对方今日的情绪很不对,这大概是被死亡追上的焦虑。 菖蒲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开解对方,毕竟他从未因寿元而苦恼过,他听凤凰大人说过,生灵的恐惧大抵来自对于未知的不确定感。 既然如此,或许告诉他一些关于死亡的事情可以让这孩子好受一些。 “师兄,那世上可有长生久视之法?” 杜仲向后倒去,让自己躺在那床铺之上。 他感受着师兄在身边的那股安心感,那原本如击鼓一般的心跳终于平缓了下来。 第409章 八十大寿 建安七十四年,菖蒲八十大寿,柏溪镇乃至于整个初云州都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准备。 柏溪整的几家富户牵了个头,各家有财的出财,没财的出人,在柏溪镇最为热闹的街道上组了沿着街道的一条寿宴。 各地的侠客商户乃至于普通富户们都应约而来,在寿宴开始前就将整个柏溪镇给填的满满当当。 “办的有些太大了。” 菖蒲站在小院之中,他看着外面那相互拱手祝贺问好的访客,这里面的一大部分都是各路江湖上的侠客,剩下的则是他的弟子们,以及他的一些病人。 柏溪镇毕竟是大煜的边疆,能来到这里的大都是有些家资的富裕人家,当然也有一些不惜借钱也要来一趟的人。 菖蒲看着外面为了自己八十大寿而来的人们,略显无奈的看向了一旁负责操办这件事的弟子。 “人这一生也就能办一次八十大寿,逢整就是要庆祝一下的吗,等到您九十了我们再给您办一次,然后一百岁再办一次。 我们这些师兄弟也好找个由头聚一聚。” 兮怀瑾顺了顺自己柔顺的胡须,他在将家族药店的事情交给小辈之后,也来了柏溪镇和师兄弟们一起住了下来。 他是他们第一代师兄弟几个中胡子长的最好看的那个,就和师傅的一样,浓密而柔顺,当得起一句美髯。 虽然他的医术和名声在那一代师兄弟中排不上号,但是这美髯可是让他被其他人羡慕的紧。 他现在每天除开给师傅新收的那些师弟们讲课之外的时间,都是在琢磨着用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的胡须更加的漂亮一些。 “柏溪镇毕竟太过偏远,他们舟车劳顿来此多有不便。” 菖蒲最后看了一眼外面那熙熙攘攘颇为热闹的街道,此刻这街道两边的店家无论之前做的是什么生意,都将自家的店面打开,搬出来了桌椅板凳来招待客人。 一时间这条街道就好似一整个巨大的客栈似的,在这条街道两侧的入口处则是几个弟子搭建的小台子。 前来祝寿的人若是带了礼物就会有人在那里将礼物登记并高声诵出礼物,没有带礼物的祝贺一声也就放进去了。 因为现在是农闲时期的缘故,周围几个乡镇的庄稼汉也都来了这里,那摆放礼物的台子上不仅有江湖人士送来的各类名贵药材和奇珍异宝,还有农家常见的鸡鸭鱼肉,火腿腊肠。 \"奉可汗金翎令,台吉阿史那延陀携天穹祝福而来— 愿仁心化作天山月,永照苍生济世途! 愿药香染透瀚海沙,白狼神护杏林骨!\" \"呈—— 金丝斗篷遮风雪,仁者胸怀纳百川! 冰魄灵芝凝月华,青鸟衔来不老方! 火阳鹿茸燃赤诚,药经帛带系安康! 龙涎香塔镇乾坤,九转还魂济八荒! 五色灵石化甘露,敢向阎罗夺韶光!\" 司仪那洪亮的声音立刻就吸引住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不少江湖人士则是眯了眯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队披着兽皮,正往这里走来的草原汉子。 不过大煜毕竟已经和草原互市了几十年,加上柏溪镇本身还是互市的窗口之一,当几名和那大石氏有些交情的江湖人士和商贾起身上前迎接之后,众人的目光也就收了回来。 只是那报菜名一样的礼物单子还是让不少人投去了好奇的目光,这金丝斗篷大家都猜想的出来是个什么样,但是冰魄灵芝,火阳鹿茸,龙涎香塔和五色灵石却是大多人听都没有听过的稀罕物件。 不少好事的人当即便起身绕开了人群,想要去看看这些被那司仪吹得天花乱坠的玩意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呵,吹牛倒是挺厉害的,不就是灵芝,鹿茸,龙涎和几块破石头吗。” 街道的另一边,几名裹在斗篷之中的人也到了入口的位置上,那领头之人不屑的开口讥讽了一句,随后向后招了招手,就见几名身材颇为壮硕的男子抬着三口大箱子放在了这边的司仪面前。 “我们的礼物不用这些花里胡哨的套词,直接说就是了。” 领头的少年对着面前的司仪吩咐道,随后挥手示意后面的随行者将礼物清单给递上来。 “千山巫首蓝虺遣弟子禾嘉,恭贺恩师大寿——! 献千年人参一枚,千年血髓一枚,鹿王角一对,玄白犀角各九对,夜明珠三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边看热闹的人还在伸长脖子想要看看那些西域奇珍究竟长个什么样,这边来自千山之地的礼物就送到了。 “这小子,居然自己不来。” 泽卫听着外面的这第二道贺词,不由得皱了皱眉。 “有事吗,又离得远。”兮怀瑾笑着打了个圆场,就在泽卫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左边的司仪就再次来了活。 “侓承安之子侓戚奉父之命,前来贺寿。 献白玉碗筷一副,星眸映月砚,翠眼金晕砚,鹊眼瑞云砚,碧睛凝辉砚,凤眸祥韵砚各一方。” 等到这三家依次报完了各家的礼物,后续的客人献上礼物时甚至都特意要求司仪小声点报,亦或是只报个前来祝寿之人的名字就好。 “禾嘉见过师祖。 我师傅有要事缠身,不得已差遣我等前来代为祝贺,还望师祖莫要怪罪。” 菖蒲在看到禾嘉后就知道蓝虺让他来这里是什么意思了,对方并没有走当初蓝虺的百毒体路线,而是走了菖蒲给他指出来的,以药物炼化内力的路子。 禾嘉在恭敬的向着菖蒲一拜之后,就从怀里面取出了一枚竹筒,随后他随手打开那竹筒的封盖,并迅速的往竹筒里面撒了一把粉末。 等到那竹筒内再无动静了,他这才小心翼翼的探手进去夹出来了一枚被卷成一团的信纸。 “这小子,什么东西这么宝贝,还搞得一套一套的。” 泽卫笑骂了一句,就想要伸手去接,却被那眉间点了一抹朱红莲花的少年给躲了过去。 “师傅交代过了,这东西只能交到师祖的手中。” 第410章 以毒攻毒 第410章 以毒攻毒 菖蒲接过那封信函,只是看了一眼之后将其还给了面前的这少年。 这上面是蓝虺推演出来的后续功法,只是他也只推到了第四脉,菖蒲猜测对方此刻碍于自身身体的衰老,应该也只到了第三脉。 只可惜他们两人都没有到达第四脉的经验,菖蒲也无法在现在给他什么指导。 “师傅说,让我在师祖这里待着。” 少年将那信件直接塞到嘴中,咀嚼了几下之后就吞咽了下去,随后便拱手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 “你们不是整天嚷嚷着院子里面都是小师弟,没有个后辈耍吗,这不是来了,你们好生照顾,小心蓝虺跑过来找你们麻烦。” 菖蒲笑着顺了顺胡须,蓝虺这是来找他论经了,对方的路子虽然在菖蒲看来有些野,但是也算是从他的体系上衍生出来的,他刚好拿来对照一番,说不准可以直接推演出来第四脉和第五脉的功法。 这少年身上就已经有两脉了,显然这就是蓝虺送给他的真正信件。 建安七十九年,无事,天大雪。 屋外寒风瑟瑟,刮的窗户上糊的那层浆糊纸沙沙作响。 大户人家有时候会用贝壳磨成的明瓦来填充门窗的空洞,一方面保证室内的采光,另外一方面则是确保保温性和坚固性。 只是这明瓦得来不易,加上损坏之后不如用浆糊涂抹的窗户纸更换起来方便,使用的人便不算多,即使用了,也多只是用在少数几个较为重要的屋子上。 菖蒲站在屋中熬着汤药,禾嘉则是安静的在一旁磨着墨,同时观察着面前的这位师祖。 虽然他已经到这里来三四年了,中原的礼仪和口音也适应了大半,只要不特意打扮,没人会认为他是一个千山之地来的娃子。 但是他还是看不懂自己的这位师祖,他的师傅是整个千山之地内最为凶残的大巫,对上其他巫师那是毫不手软,不少寨子里面的巫师战士大都被其给打杀一空。 也因为这个原因,现在的千山之地才默认了他在外以千山巫首自称。 禾嘉知道,他师傅想要干一件大事,这件事大到让许多人认为他是个疯子。 他要成为那千山之地真正的巫首,而不是一个名义上的巫首。 现在千山之地内的不少寨子在被他夺去了巫师传承之后,纵使万般无奈也只能接受了他的要求,那就是派遣几个孩子过去学习他的巫术,然后回来继承寨子里面的巫师位置。 而他作为师傅寨子里面出来的巫师之一,有很大概率继承师傅的衣钵。 他听别人说,他的师傅在离开千山之地之前就是远近闻名的用毒高手,甚至于练成了百年一遇的百毒体,但是当他去了一趟中原回来之后,这才正真成为了那个百毒郎君。 原本低洼处的毒雾说破就破,之前必死无疑的鬼藤毒说解就解,他下的毒那更是恐怖至极,蛊毒互锁,解蛊则毒发暴毙,解毒则蛊发身亡。 大山中不少人都猜到了他大概是师从当今中原医道魁首的菖蒲,只是摄于百毒郎君的威名,害怕被针对的他们没有敢明目张胆的派弟子去菖蒲那里学习,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各地菖蒲的弟子门下求学。 只是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听见有人当真如他师傅一般学出来了什么东西。 他估计是千山之地内第二个求学于此的巫师,只是在他看来,这里的学问和他学习的那些完全就是两个模样。 虽然中间有不少地方都是共通的,只是越在这里学习他越莫名的感觉,自己师傅那个路子有些走偏了。 尤其是在他体内那原本已经很久没有进展的内力也开始进展后,他就更是感觉如此。 “他还是喜欢用毒药对冲。” 菖蒲给禾嘉切了一脉,随后笑着摇了摇头,他当时见到对方的时候,对方体内的那百毒体就是用毒药对冲的方式达成了平衡。 此刻对方遇到了那用药物调理也无法冲上去的坡,便再次捡起来了毒药对冲的法子,试图以此冲击第四脉。 “千山之地物资贫乏,只是毒物众多,师父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禾嘉虽然在心里面埋怨自己师傅这路子走的不太对劲,但是在该维护师傅的时候还是要维护一下的。 他观师祖的气色饱满,甚至八十了就连胡须头发都是黑的,他这些日子也常见对方,并未见其用墨色之物染发。 反正他感觉师祖大概率比自己师傅能活,他师父在师祖九十大寿的时候可是要来的。 若是到时候师祖因为他的缘故而对师傅误解了什么,到时候师祖把师傅给教训一顿,他的这好日子可也就到头了。 “没让他不用,只是何为毒,于己有害,恶于神,乏于体,劳于心者为毒。 他用的这些药物我也常用,只要适当的加以泡制就可以减去害处,只留所需之物,再加以适当调配便是药。 他这是懒得推演那复杂的药性,索性选择走了老路,让身体去适应毒性,以毒制毒,随后用这两味毒药为底,在体内作炉。 这终究是在透支自己,若是一个不小心,便会毒发身亡,你们师兄弟几个里面应该已经有因此而亡者了吧。” 禾嘉紧闭双唇,这话让他怎么答,若是现在他给否了,到时候师祖一封信给到他师傅那里去,他没有好果子吃。 若是这事情他应了,他师傅那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印象分可就要被清零了。 “回师祖,千山之地毒虫遍地,无柴少粮,更少肉食,一寨之中只有廖廖几人可以享受血肉供养,得一二内力。” “唉,我依照他给你们用的毒重新拟了一份单子,你背住了回去给他,加上我给你打的这第三脉的底子,他若是这些年没有懈怠自然能看懂。 若是他连这都看不懂了,就让他自己来找我重修一遍基础,莫要用那三脚猫的功夫搞这些害人的东西。 你回去给他说,当年我就说了,我这里只授业,他们的道走哪里我无法约束,但既然在我这里学的是治病救人的法子,就不要全拿去与人为敌去了,巫医巫医,是巫也有一个医在里面。” 第411章 初云三宝 第411章 初云三宝 建安八十九年,菖蒲九十五岁,超长待机的建安帝终于驾崩了,享年175岁,基本算是将大宗师的三个甲子统共一百八十年的寿元用到了极致。 听说京都那里就连乞丐都要佩麻戴孝,为这位皇帝守孝三年,不过柏溪镇毕竟地处边疆,没有这么多的规矩。 新帝登基,年号天佑,菖蒲听本地那个新上任的小县令讲,这位天佑帝和他还算是有些关系,对方就是多年前那个在初云州处理旱灾的皇子。 建安帝是在年中驾崩的,因此当年还是建安,一直要等到来年才会是天佑一年。 柏溪镇的县令在建安帝驾崩的消息传来后不久突然登门拜访,手上还提着几件礼物。 建安帝在位接近九十年,虽然柏溪镇的居民大都没有见过这位天下共主,但是对方的事迹还是耳熟能详的。 因为柏溪镇在几次大型灾难中或多或少的都接到了一些来自官方的救援,故而当这位在任上并未频起边疆战事的皇帝驾崩时,还有不少的百姓自发的给他在镇里面的庙里敬了几柱香。 只是不知道这插在佩老爷和叶公堂前的香火,那建安帝到底能不能吃得到。 “先生,天佑朝新朝新气象,那位陛下想要邀天下有志之士前往京都共商国事,您可有这方面的打算?” 县令先是为菖蒲沏上了一杯茶,随后才在老人的旁边落座,小心的看着菖蒲。 “我有些太老了,再说,我只不过是一介大夫罢了。” 县令松了口气,他就害怕对方打定主意想要去,若是那样他显然是拦不住的,到时候若是菖蒲在路上出了问题,这口锅估计就要飞到他的头上了。 实际上他压根就不想要来百草堂问对方这个问题,主要是他的顶头上司,那位初云州的郡守不知道抽了哪根筋。 他居然觉得当初陛下经由初云州一事才成为了储君,如今顺利继位,或许会念及这块自己的龙兴之地,因此想要带上菖蒲一起去京都述职。 县令只感觉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蠢萌蠢萌的,他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评价对方。 如今既然是菖蒲拒绝了,那么他这个小辈也就可以被从这件麻烦事里面给摘出去了。 “先生妄自菲薄了,先生可知道现在初云州的三宝都是些什么?” 虽然县令不想要菖蒲应下这件事情,但是该做的态度还是要做足的,否则传到上峰那里,那位有点大病的郡守估计会认为他在阳奉阴违。 “愿闻其详。” 菖蒲抿了一口茶,对方泡茶的手艺只能说堪堪及格,看得出来,这位小县令此刻的心情并不算平静,这茶水喝起来都燥的很。 “前两者自古就有,一是那银纹煤,这煤烧起来无烟无尘,还有一股独特的木制香味,最受文人雅客的喜爱。 二是玉芯木,此物似石似金,是制作手把件和挂牌一类的上上之选。 最后一宝就是先生了,先生莫要推辞,这柏溪镇一个甲子之前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 如今却成了西北最重要的镇子,不少来往的商贾侠客不惜绕点路都要来这里一趟,这里面至少有六成的功劳要归先生。” 县令将自己的任务完成,随后开开心心的离开了百草堂,人他劝过了,对方不走和他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若是他那位脑子抽抽的上峰非要来请菖蒲,那么就让他自己派人过来,到时候菖蒲路上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也就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得以将这口从天而降的大锅给甩出去,好些日子都没有睡个好觉的县令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菖蒲看着外面就差奔奔跳跳离开的县令摇了摇头,对方的想法他大概也猜到了。 现在可不是去京都的时候,京都那可是人道最为昌盛的地方。 虽然他有功德傍身可以无碍行走,但是梵影毕竟不比那些已经化了人形的大妖,它在那里受到的压制会非常的大。 即使要去京都,也要等到菖蒲到达五六脉,可以不凭借妖族的天赋就护住他和梵影以后再说。 现在那夺去他木心的妖道不知道为何停止了炼化,他便不需要太过着急,一步步来,稳扎稳打才是现在最好的策略。 天佑二年,杜仲随着雪夜的呼啸安然离世,没有什么痛苦。 有了一个有着一份血脉联系的青年在身边陪伴,他也少了一份当年的茫然。 “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菖蒲站在落着小雪的院内,看着那眼中带着点点泪花的青年自小屋中出来。 “父亲生前吩咐过,让我留在柏溪镇陪着先生。” “他说的话不算数,你想走就出去闯闯,我就在这里,有时间了回来看看就好。” 杜仲的儿子最终还是选择了遵从父亲的遗命,留在柏溪镇陪着菖蒲,他就在二爷小院旁边的那间院子中住下了。 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整日里见的最多的就是药材的缘故,杜仲的儿子并不喜欢药材,也不喜欢待在医馆里。 杜仲算是老来得子,倒也稀罕他,所以并未强压着他去学医,见孩子喜欢和人讨价还价,便将其给送到了相熟的商家店里面去当学徒。 随着杜仲走后,菖蒲剩下的这些小辈们的那口气也就逐个散了。 先是泽卫,老人家摔了一跤,随后身体就每况愈下,还没过完这新朝的第二年就匆匆走了。 然后是木柄熹和兮怀瑾,他们俩也在天佑二年的末尾去了,若是去掉那些年老体衰又在外地无法赶回的弟子,菖蒲身边第一代的弟子便只留下了祁云舟一人。 院子里面没了熟悉的人,祁云舟也就没了常去的动力。 已经成了一个确确实实老头的祁云舟多数时间都坐在自己的小院之中,泡着茶,怀念着往日的那些好友。 然后看着他那只是头上多了点白丝的师傅,活力满满的教导着那些足够做他玄孙子的小师弟们。 第412章 故人之子 第412章 故人之子 天佑三年末,百草堂来了一位客人,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拄着一根拐杖,身边带着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人。 在让那中年人牵着马匹在外面等待之后,老头抬头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这座小小的门厅,似乎是不太确定这就是当今中原医道魁首的院子。 最终老人还是迈步进入了此处,随后拉住了一旁端着一盘药材匆匆走过的一童子。 “请问小友,菖蒲先生可在这里。 哦,我是前来送一封信给先生的。” “看病的话……老师一般不在这边,你去镇上那最大的院子找他吧,找不到路的话就问问旁边的路人,你就说自己是去看病的就行。 老师这些日子都在那边,若是有信件或者是想要见他,直接过去找他就行。” 童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这老人,随后带着老人来到店门外面,一手托着那装药的竹匾,另一手遥遥指了一个方向。 “多谢小友。” 老人听见这番说辞,瞬间长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在路上就常听人讲,当今这医道的魁首菖蒲待人和善,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只要能找到他那里去,就都给治病。 若是遇到贫苦的百姓,他甚至会给对方免去药费,他一路上往这边走,就见到不少赶着牛车,推着小车,甚至是挑着扁担带着生病家人往那边赶路的人。 当然同样还有不少赶着牛车,推着小车,搀扶着老人返回中原腹地的人们。 在那条路上,凡是听闻他们也是要去找菖蒲的,大多数人也不问到底是不是去治病,都会热心的和他们分享热水和干粮,有时候甚至愿意在顺路的情况下他们捎带一程。 这一路上老人原本以为要好生折腾一番的,但没想到如此的顺畅。 不过即使如此,他依然有些忐忑。 毕竟他不是单纯来看病的,他是来送信的,他需要见到这位当今中原医道的魁首才行。 对方或许心善,愿意免去病人的药钱,但是这不代表已经接近百岁的对方依然会不辞辛苦的治病。 他的父亲今年也一百一十二岁,依然是知晓了自己的日子不算多了。 虽然他父亲的精神状况一直还算不错,许多人都说他父亲一点都不像是老寿星,倒像是位才百来岁的人。 但是只有他知道,他父亲每天清醒的时间也就那么半个时辰,大部分时候都是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这位菖蒲先生比他父亲也就小了十几岁,总不能真如那些来往的人们所说,老先生快破百了依然生龙活虎,每日在前台给人看病吧。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第一时间见不到对方的准备,甚至准备了一些银钱,看看能不能许以重利来见菖蒲一面。 实在是他父亲就这件事放心不下,他不愿父亲留有遗憾,遂而不辞辛苦不远万里前来。 老人带着依然忐忑的心前往了那边的大院子,随后就在门口看到了里面井然有序的人群。 老人四下里打量了一圈,却并没看到一位看起来足够老的老头。 传闻那菖蒲是个美髯公,但这里面的大夫就没有一个符合这个描述的。 “小友,请问你师傅菖蒲先生可在这里?” 老人再次拦住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清闲的大夫,那大夫将手中的本子放下,随后上下打量了一圈老人。 “老人家,我先给您看看行吗,我师傅现在在后院那,若是我没把握,再去叫他老人家。 你看这里这么多人,都是些小病,让我师傅他老人家出来岂不是有些杀鸡用牛刀。” “我不是来看病的,这里有一封信,是我父亲柳栩所托,一定要交给菖蒲先生,他说只要提他的名字,菖蒲先生一定会看的,他当年在百草堂的名字叫黄柏。” “黄柏? 杜仲师叔几年前就已经离开了,除此之外我们这里除了师傅之外就再没有用药材做名字的人了。” 那大夫疑惑的挠了挠头,不过看老人表现的分外真诚,不像是在撒谎。 他看了看发现今天外面的病人不算多,也不差自己这个人,就索性应下了这个差事,让老人在外面稍等片刻,自己则是带着那信件去了后院。 不久后,就在老人焦急的等待时,就见那先前进去的大夫已经出来了,他手中的信封则是消失不见。 老人先是提了口气,随后又松了这口气。 别人也犯不着贪墨他老头子的一封信件,这应该是信送到了。 “我师傅让我带您进去,您的东西就先放在这里吧,我让师兄弟帮您看着,您跟我走就好。” 原本正在就着一份之前的病历开小课的菖蒲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遥遥看着那跟着自己的一位弟子一起进来的老人。 老人的身形和脸庞还依稀有几分故人的模样,一时间让他有些恍惚,就好像来的是黄柏一样。 “在下柳祁,见过先生。” 老人恭恭敬敬的拱手作了一揖,说实话,他感觉有些不真实,这位本应该近百的医道魁首此刻只是面上多了许多的褶皱,甚至那须发都还是墨色的。 最重要的是那个精神气,丝毫没有属于老人的垂暮感,看起来就好似一位少年人一般,带着一丝丝的跳脱感,当真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顽童。 这让老人想起了路上听闻的一些谣言,路上不老少的人都在传闻,说这位医道魁首是一位当真的谪仙人,一生未娶,不漏元阳,怕是在人间修够了功德就要飞升上界去了。 “你是他儿子吧。” 菖蒲走出了原本围绕着他的那些弟子们,来到了这老人的身前,随后好好的打量了一番对方。 “是。” 老人不敢怠慢,虽然面前这位比他看起来都要年轻许多。 “他的身体如何。” 菖蒲叹了口气,当初黄柏还说他会在中原等他的,只是现在看来,他怕是要食言了。 他现在就连出去巡诊都有不少弟子出来痛陈利害。 若是他说他现在九十几岁正是出去闯一闯的年纪,要去中原见见老朋友,那怕不是要把他那些生怕他磕着碰着的弟子们给吓死。 “回先生,父亲身体还好,只是最近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时常挂念着您,故而让我过来讨一份回信。” 第413章 小友,今年贵庚啊? 第413章 小友,今年贵庚啊? 时至晚秋,萧瑟的气息弥漫在整座小镇上。 路上的人们大都在身旁那寒风的鞭策下裹紧了身上的衣物,加快脚步向着目的地而去。 百草堂内,一位老叟裹了裹身上的斗篷,遂在身旁几名随从的陪伴下进入了这鼎鼎大名的医道魁首的院中。 “看病。” 老人进了屋子,先将身上的斗篷解开递给了旁边的随行之人,随后径直走向了面前的台子。 那是一个有着浓密胡须的美髯公,对方此刻正在那柜台后面,似乎是在教导着身旁的几名小童辨认面前的药物。 可惜对方看起来有些太年轻了,还不如他大,手艺估计要打个折扣。 老叟大马金刀的坐在了那柜台之前,随后将自己养尊处优惯了,白皙且松软的胳膊搭在了面前的柜台上。 “老先生,有何症状啊?” 一旁正在擦拭着桌面的一名青年见状放下了手中的抹布,随后上前一步来到了老人的身前,就想要替对方切脉。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你比他看起来还年轻,别想骗我,你们大夫都是越老越厉害。” 老人见那青年想要动他的手腕,立刻竖起了那一双粗重的眉毛,死死盯着他。 “大夫,我家老爷子脾气不好,还请多多包涵,他老人家路上大概是染了风寒,一到晚上就咳嗽个不停,还请您帮他看看。” 老人身边的一个中年人赶快拉了拉老人的衣袖,随后向面前的几人赔着笑脸说道。 “看什么看,你父亲我什么时候生过病了,只是有些累了罢了。 我不在,你也不在,商队那些小崽子也不知道会不会趁着这一阵偷偷藏东西,我给你说,他们的手脚都不干净……” 老人似乎对看病这事颇为抗拒,他转过身子,死死地盯着自己儿子,似乎试图用这种方式让他退让。 “这事没得商量,要是您身上带了病,回去了肯定是不能见您大孙子了,小孩身子弱,染了病可就遭了。” “你敢……” 老人伸出一根手指,对这个居然敢威胁自己的儿子质问道。 “这有什么不敢的,就是我让,我妈也不会让您去看她宝贝孙子。 父亲,咱们刚好到了这柏溪镇,正所谓赶早不如赶巧,在这里看了还可以省下一笔路费。” 青年好说歹说,终于让老人愿意坐在台前,将手伸过去了,青年再次略带歉意的向着对面的几人笑了笑。 “小友,今年贵庚了啊?” 菖蒲为老人切了一脉。 “什么小友,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啊。” “我师傅今年九十有八了。” 青年已经抓起了抹布,开始继续心无旁骛的擦拭着桌面,他是这里的坐堂大夫,猜猜他为什么要在这里装作很忙的样子,那当然是家里面最大的那个来了呗。 他要是不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说不准下一刻他老师就要来抽查他问题了。 虽然回答不上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当着这些足够当他儿子的小孩被抽问,还没有答上来,多少会有些尴尬。 “老哥哥,弟弟我今年六十六了。” 老人瞬间变得乖巧了许多,在商路上跑的人都是人精,九十几岁的老寿星不常见,这柏溪镇的老寿星只有一个最出名,那就是百草堂的那位天下公认的医道魁首。 再加上这青年称呼其为师傅,这就更没有什么可以误会的地方了,谁不知道百草堂内的大夫大都是以师兄弟相互称呼的。 “六十六岁的话,这身子骨还可以啊,保养的不错,就是燥火有些多了,小友是南方人吧。” “这也能看出来?” 老人听见了菖蒲的评价,立刻喜上眉梢,这可是菖蒲,对方说他的身体蹦棒,那他的身体就是真的好,谁不希望可以有个好身体呢?。 “当然可以,吃的饭喝的水,睡觉的长短都不一样,脉相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突然,这正在和老人侃侃而谈的菖蒲神色一顿,随后那双好看的眉毛就皱了起来。 俗话说的好,不怕老中医乐呵呵,就怕老中医眉眼低。 原本菖蒲和他们侃侃而谈的时候,周围人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医馆内的气氛也非常的轻松。 老人这边也只以为是一个小病,区区小病,遇到医道魁首,那不就是一介插标卖首之辈吗。 而现在医道魁首开始皱眉了,他似乎要认真了,老人这边则是开始害怕了。 “不是你的问题,你这个只是个小问题。” 菖蒲一抬眼就看到了面前这些苦哈哈的病人家属,就连这从一进来起就说个不停的老头,此刻也已经乖乖的坐在凳子上,半点没了之前的从容。 “拿笔来,给你开三副药,一天一顿,早上喝,吃完早餐再喝。 这几天的早餐不要重盐,也不要吃辣椒和榨菜了,喝点小粥,吃点馒头七分饱之后就喝药。 三天后吃完了药也不要立刻吃大鱼大肉的,戒荤腥半个月,趁着药力没有过去将你体内的燥气去一去,可以多活个五六年。” 菖蒲说完,在纸上写了药方,将这药方给到一旁的弟子后则是继续抓住了那想要离开的老人,继续给对方切脉。 “这不是药都开出来了吗?” 老头撇撇嘴,但是依然顺从的将手放在了那里。 “小友你们是从哪边来的啊。” “回先生的,我们是从梁国那边来的,走的是白石村的那条线。” “嗯。” 菖蒲将手收回,他看着老人一行人离开,目光直直锁定着白石村那边。 外面的天色随着老人一行人的离开开始逐渐变暗,随着寒风吹拂,那之前还能勉强挂在天边的云彩也被吹拂的起了褶皱,随后化作点点水珠向着地上落来。 “那老人身上有一股疫气,虽然一小股疫气容易处理,但是只是路过就沾染上了,看来这次是不能善了了啊。” 菖蒲一边向弟子解释道,一边吩咐他去找县令。 第414章 大疫 第414章 大疫 “老师,您找我们。” 菖蒲的学生们不久就聚到了院子里面,不久后县令也带着他的心腹来了百草堂。 “先生,我听闻是疫病之事。” 县令从菖蒲的学生们让开的小道内挤了过来,向着菖蒲拱手作了一揖。 县令此刻倒没有太过紧张,毕竟这天下医道一石,柏溪镇独占七斗。 之前又不是没有过疫病,不都是被发现就消灭了吗。 此刻县令反而有些埋怨菖蒲,感觉对方是在小题大做,毕竟只是您老人家派几个人过去看看就能解决的事情,干嘛还要找我来。 “此事重大,那疫气非常蛮横,恐怕已经成了些气候,之前我居然完全没有发现。” 菖蒲用双指在茶杯之中点了一点茶水,随后以指代笔,于桌面上草草几笔就将初云州的地形给画了出来。 “按照那老叟所言,疫病来源大致是梁国方向,他们走的是西线。” 菖蒲见县令看了过来,便先用手指点了点桌面上的一点,示意此处为柏溪镇,随后手指前出一小节,点在了远离他身体方向的一处桌面上。 “那老叟可走远了,是否需要我去差人寻他?” 县令腾的一声便自那座位上站了起来,疫病最麻烦的一点就是随人而动,随水而流,甚至是伴风而行。 面对疫病的时候最基本的一项就是要将患病之人,乃至于和患病之人亲密接触之人都隔离起来。 听闻这带着疫病之人菖蒲作为医生居然没有截住,县令此刻是又气又恨。 “那老叟寻来也无用,他身上只是有些疫气,并未染病,在他离开之前我已经将其身上的疫气连同病根一起拔除了。 他身边同行的青年并未染病,甚至并未有疫气,这代表他们并未在疾病爆发之地久留。 按照脚程,他们当时应该在牙山地界,你现在快差几个衙役去那里看看情况,你们中可有人愿意同去?” 菖蒲揉了揉眉心,他判断这次的疫病非同寻常,不只是因为这道疫气隐藏的颇深,还因为人道此刻正在给他拼命的警示,这代表在未来这里可能有灾难发生,人道在敦促他赶快提桶跑路,莫要害了自己的性命。 “我这就差人去。” 县令派了自己的心腹拿着自己的腰牌回衙门,同行的还有几个应召一同前往调查的郎中。 “这估计是一场大疫,需要提前屯一些粮食,现在开始估计有些晚了,不过多少可以先准备一些。” 县令听此略显犹豫了起来,差人去外面不过是劳烦下面的人,反正衙役的俸禄也是那朝廷给的,不花他的钱,他自然用起来毫不吝啬。 但是这提前筹粮,这可是要命的差事,若是到时候没有大疫,上面可不会给他平这个账。 “先生,这筹粮的事情是否有些太着急了,若是筹粮早了这粮食不就浪费了吗?” 县令筹措了一下自己的言辞,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你是觉得之前几次都只是些小风小浪,这次也是如此了,对吧。” 菖蒲转头看向了还在推辞的县令,旁边已经有弟子将他内库的单子给拟了出来。 “多采买这些药材,去给初云州以及周围几个州的医馆传信,把这张单子递给他们,让他们去外地采买这些药材,越快越好,有备无患。 让外面的人也搭把手,我内库的东西能抵当的尽快出手,你们派几个人去外地走一趟,争取在大疫冒头之前将药材运到,我们看看能不能扼杀其于萌芽之中。” 菖蒲将这边的事情吩咐完,随后再次转向了县令这边。 “虽然大家敬重我为长者,大概是愿意提前准备些药材的,但是粮食的筹措还是要官府多多留意。 此次绝非小事,需要尽力而为,我随后会给梁城那边写信。” “先生,这事您得给我交个底,我之前也没有遇到过这事情,万一,万一……” 县令抓了抓脸,一脸的颓丧。 他儿时每当他听到那曲子中反应迟钝,肥头大耳的蠢官形象时,都恨不得自己上去取而代之,随后大笔一挥,然后享受万民朝拜。 但是现在,他有些理解那些蠢官的做法了,穿鞋子的人总是害怕弄脏了自己的衣裳。 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疫病本为天地纲常,如亚虎追兔,坐蛙捕虫,抑制疫病之事实为逆大势而为,只是看生灵陷于水火多有不忍,故而为之。” 菖蒲站起身再次看到了远方的天际线,若是他没有猜错,不久后就可以见到一位老友了。 只是他现在是当真不喜对方前来,他现在多少有些理解那些驱逐这位老友的人类了。 或许这些人中并非全为不明事理之辈,只是对那无影无形,不知何时何地而起的疫病,他们大抵也是无力的。 故而试图干些什么来掩饰自己的慌张,也好宽慰自己已经尽力了。 “你可知晓,那林中也有疫病横行,每逢疫病,强壮者存而体弱者亡,当余者皆为健壮者后,疫病方止。 如此往复,每每杀生而不绝。 如今我等一而再再而三压抑那疫病之风,此次恐是一场浩劫。 也罢,始于我,终于我。” 百草堂动了起来,随着一份份信件宛若雪花一般飞向天南海北,各地的医馆都行动了起来,一时间那张单子上的药材涨价百倍而无市,价比黄金。 只是就在许多富户听闻了风声,拖家带口的离开了这个大灾之地后,却迟迟不见那疫病的爆发。 就在有些人开始猜测,是否是这位医道魁首太老了,已经老糊涂了时,一场秋风自西北向南随着人群流动了起来。 站在城墙上的菖蒲看着下方那些汇聚起来但是并未爆发的疫气,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扼杀其于萌芽之中的努力终究是失败了。 朝廷已经封锁了初云州和周围几个州的官道,这让各地的商贾虽然面上不显,但是暗地里已经对他颇有微词。 这点菖蒲自然知道,他也知道提早告知疫病之事可能让疫病随逃离的人流流窜的更远,只是扼杀疫病需要大量的药材和人力。 他调动这些昔日的弟子们也不能完全不给他们一个理由,那样或许有些人会义薄云天的抛下一切而来,但是大多数人还是要生活的。 只有告诉他们具体要发生些什么,才能借用这些弟子们的力量,尝试扼杀此劫。 只是他终究是错估了这场浩劫的强度,这疫病虽然初期症状只是发热,但是却极其难以检查出来,往往会和换季产生的风寒相混淆。 他的弟子里面可以切出来这疫病并对症下药的人只有大概一成,这一成人还要算上那些因为医术不错而前往南方富庶地带谋生活的弟子们。 真正留在初云州周围,可以辅助他劫杀这大疫的人手,怕是只有堪堪百人。 初云州有足足四百二十来万人,初云州还算是边疆这几个州里面面积最小,人口最少的一个,初云旁边的三州一郡都出现了些疫病的征兆,这三州一郡可是足足有三千九百万人。 百来号大夫看着挺多,但是撒到边疆这加上初云在内有可能招灾的四州一郡内,那就是桑海一粟,根本不值一提。 第415章 无能为力 第415章 无能为力 菖蒲带着弟子们试图压制住这次的大疫,只是人力终究有限。 随着第一例病例在秋末出现,越来越多的人出现了发热,起疹的现象。 这病传播起来极快,又潜伏了很长的时间,整个初云州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就尽数沦陷。 只剩下准备充沛的柏溪镇和作为州府的梁城幸免于难。 最开始的时候是老人和孩童起病,这个时候柏溪镇的县令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觉得反正镇子中有菖蒲坐镇,就干脆没有关城门,只是不容许外来人在城内过夜。 柏溪镇乃至周边的人知道柏溪镇有最好的医生,都在往这边聚集。 前几天来看病的多是抱着孩子,以及搀扶着老人的成年人,只是五六天的时间,这病就已经发展到成年人也起不来了。 发病之人会先发烧,随后就是自身体各处起的疹子,疹子会成熟变为水泡,然后破开,等到身上的脓疮无法被止住,人也就快死了。 不少前来就医的人都光着身子,最开始的时候碍于礼义廉耻,患病之人还会让亲友拉着帘子,亦或者是忍着疼痛穿一件宽松些的衣裳。 而在随后则干脆没有人可以给他们拉帘子了,性命攸关,大多数人索性只在腰间裹一条宽大的布条作数。 柏溪镇因为反应慢了半拍,被大量前来求药的人挤满了整座小城。 等到县令意识到事情不对,下令强行关闭城门的时候,常住人口只有四千来不到五千的小镇内已经足足塞了近万人。 无处可去的病人们聚集在靠近百草堂的两条街道上,破开了的脓疮,腐烂后尚未安葬的尸骸让整条街道充满着一股臭气。 好在百草堂内聚集了足够多的大夫,也储备了足量的药材。 “老师,唐琪和玮沃跑了。” 菖蒲正在给一个因为身上溃疮而哭闹不止的孩童清理着创口,听闻此言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们带够粮食了吗?” 原本愤愤不平的青年听见老师的询问,愣了愣,随后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老师,他们这是临阵脱逃……” 回过神来的青年立刻咬牙切齿道的提醒道。 “恐惧死亡这是正常的,没必要过于苛责他们,只是现在离开初云州的路已经被封锁了,出城去怕是凶多吉少。” 菖蒲快速的在孩童身上落了几针,先将孩童的痛觉压制住,随后将手边的一只木玩偶递给了青年,示意对方用这玩具来吸引孩子的注意力。 等到痛感下去,注意力也被吸引开之后,菖蒲终于得以流畅的处理起来孩童身上的脓疮,并将准备好的药膏用干净的布匹贴在伤口处。 孩童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楚,之前又被哭闹消耗了大量体力的他也就安然睡去了。 菖蒲用烈酒将手掌仔细的清理了一遍,然后指挥着几个在旁边帮忙的弟子将那些沾染了脓疮的床单布匹拿去清洗。 实际上这些东西应该是直接烧掉的,很多时候即使是洗了好几遍,菖蒲依然可以在这上面看到残留的疫气。 只是柏溪镇内的物资实在是不充足了,即使他已经出钱买下来了一批商队并未运出去的布匹,他们手上的床单和用于覆盖脓疮以及上药的布匹依然是不足的。 无奈之下只能用石灰水清洗几遍,再放入沸水之中清洗,最后放到阳光下暴晒,以此减小传染的可能性。 连轴转的菖蒲才将手上的病人给处理完,就看到一名弟子正在阻止一个老人将一个被裹在毯子里面的孩童往院子里面送。 “他已经死了,您不要再往里面送了,这里面还有病人,刚恢复的病人都很脆弱……” 那正在阻止老叟的青年竭力的拦住老人,同时小心的避开老人手中那被裹在毯子中的遗骸,这病症就是通过接触血液和脓液传播的。 虽然他老师也说了,身上没有伤口接触脓液不会有问题,但是谁能保证自己身上一定就没有伤口。 “你先去休息休息,这里我来吧。” 菖蒲拉住了弟子,向后指了指,示意眼中已经带着血丝的他到后面去小憩一会。 “是。” 那青年小声地回应了一声,然后避开周围躺在地上与病床上病人们的视线,快步去了后院。 “我来看看吧。” 菖蒲伸出手,示意老人将那被裹在布匹中的小小躯骸交给他。 “好,好的,我就说我的水儿没有死,您可一定要救救他。” 老人眼中再次燃起了希望,赶忙将手中的小孩交给了菖蒲。 菖蒲打开这布匹,他不用看也可以感觉到,里面孩童的生机已经断尽,实际上面前老人的生机也已经几乎消散,对方大概是因为这个执念所以才强撑着来了这里。 “我带他进去。” 第416章 疫龙作怪 第416章 疫龙作怪 内院的弟子们看着菖蒲抱着那孩童的尸体进入内院,连忙围了上去。 “老师,这孩子已经死了。” 其中一个留着长髯的老者上前半步提醒道。 “我知道,那老汉也快不行了,就给他留个念想吧。” 菖蒲将这具小小尸骸身上的布匹裹好,随后将其放在了内院那一排尸体的最后面。 “老师,这病太邪乎了,下去的病症即使注意了隔离依然还是在反复,即使我们将病人给救回来了,但是一个不注意就会再起疹子。” 看见菖蒲到来的学生们此刻就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将自己遇到的困难倾诉而出。 “我知道。” 菖蒲看着这些疲倦的孩子们,再看了看外面那条已经逐渐成型了的疫龙。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栩栩如生的疫气,那间接导致黄柏离开的大疫大概也是这番模样,疫气化龙,盘踞在整片天空之上。 此刻他有关药力的道让他可以比上次更加清晰的看到这条疫龙的模样。 这实际上应该算是一条蛟,一条正在攫取着地上众生的苦难,向着化龙的方向缓慢但稳定前进着的蛟龙。 柏溪镇这里有他这个可以看见疫气的人在,依然无法避免疫病的蔓延,那丝丝缕缕的疫气依然会越过高墙,落入那些已经痊愈的人群之中。 菖蒲无法阻止这个过程,有这条疫龙在,这个过程就是无法被阻止的。 他现在大概猜到了,当年那诡异的疾病怕也是源自这个原因。 这条疫龙和当年的那条一样都在渴望着化龙,故而在有目的性的催动着下方的苦难,试图催化出更多的源自于这场瘟疫的苦难来充实自己。 这和信仰以及功德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这次的疫龙显然比上次初云州面对的那个要更加的恐怖,只因为它学会了隐藏,到现在它已经连了起来,将整个四州一郡都连了起来。 当菖蒲凝视着这条疫龙的时候,它也在凝视着他,柏溪镇赫然成了这场大疫的阵眼。 而天空中那原本笼罩在菖蒲身上的功德则因为疫龙的压制而不再显化。 功德来源于人道,人道来源于人。 此刻整个四州一郡皆化作了炼狱,自然人道不显,或者说此刻这四州一郡的人道已经异化为了这条疫龙。 这龙盘踞在此处,那庞大的身躯在天空中的黑色云朵之中流动起来。 最终这有一颗马头,头生鹿角,面挂虎目的异兽看向了地上这个敢于挑衅的看着他的小小生灵。 “梁城那边怎么说,朝廷这次的援助大概什么时候来。” 菖蒲并未转头,而是淡淡的询问不久前才赶到这里的柏溪镇县令。 “上面说,今年南方有洪,断了漕运,本朝的几位大儒都去了那块驯服脱缰的水龙。 而且草原那边也起了兵戈,说是一个属国发生了战事求援。 梁城那边的意思是,这事情要等到南方的漕运恢复才能再行商议,现在的指令是让各地坚持戍守。 我们柏溪镇虽然多了些难民,但是药材和粮食都还够,应该是可以挺过去的。” “嗯。” 菖蒲转头看了看天边,不久前跂踵来了,听她说,南方的灾情更加恐怖,这次估计是指望不上了。 漕运断流是足以影响国运的大事,相比较于边疆几个州的疫病,显然这个才是真正致命的问题,庙堂选择先集中力量对付那边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疫龙死死地盯着菖蒲,似乎是认准了他,而菖蒲身上那已经被压制的只剩一丝的功德则是在拼命的发出着警示。 菖蒲知道,那疫龙大概是已经盯上他了,这可以理解,从疫情开始到现在为止,柏溪镇是大量病人的目的地。 这不仅是因为柏溪镇内有他在,还因为柏溪镇是初云州内最后一个关闭城门的城池。 此刻城内的这一万出头的病人只是小头,柏溪镇外面的大片空地上足足有四十万人聚集着。 人过一万无边无际,此刻若是站在柏溪镇的城墙上往外望去,已经看不见那人群的尽头了,这些都是期望着可以在这里得到治疗和照顾的人们。 毕竟之前确实可以在柏溪镇得到治疗,大家便习惯性的认为,来到了这里就可以活下来了。 而现在这份期待却被周围黑压压的人群所击碎。 这疫龙是活人的念想和死人的灵魂一起构造出来的,自然是在怨恨着、不甘着与这苦难有关的一切。 “也罢,始于我,终于我。” 菖蒲摇了摇头,挥手让弟子们散开,独自一人返回了自己的小屋之中。 小屋内,菖蒲自那柜中取出了一份早已打包好的包裹,随后将几份压箱底的药材逐一拿出。 “可以开始准备那件事了。” “你这具身体应该还有二十年吧。”梵影看着面前的包裹歪了歪脑袋。 “终究是有些不忍心,若我只是一介路人,尽己所能也就结束了,但此刻他们毕竟是因我而来。 成也功德,败也功德,这人道的功德果然不好拿,下次会注意的。 现在要趁着那蛟龙化龙之前干掉它,否则若是等到它化龙成功,那么周边的几个州估计也要遭殃,到时候我就真的没有把握干掉它了。 现在它已经成了形体,但是又没有达到最强的状态,这是最好的击杀阶段。 不过这毕竟是四州一郡千万人聚集起来的怨念,光靠一份还未完全悟出来的道和我的天赋神通还干不掉他。 我还需要用最后二十年的生命作引,来引动体内的内力。 这也不全是坏事,这次估计可以一次性冲上五六脉,也算是给下一世积累点经验了。 这次就拜托两位为我护道了,且看我,斩了这恶龙!” 第417章 你瞅啥 第417章 你瞅啥 换上一袭白衣的菖蒲坐在小院之中,他的胡须随着微风摆动,那双眸子则是盯着那不知道何时已经乌云密布的天空。 随着菖蒲催动天赋神通和入世几十年悟出来的道,他手中的几味药材顿时化作了齑粉,汹涌的药力顺着筋脉流入体内,随后被早已准备好的内力接收,束缚在了体内。 武道一途极其凶险,习武对大部分人来说只可护持性命,却无法增加寸毫的寿命。 习武不入三花聚顶的大宗师之境,内锁精气神,便只能和普通人一样享两个甲子的寿元,甚至因为习武初期熬打血气所带来的暗伤,大多数武者都活不到两个甲子。 菖蒲现在已经是三脉的顶点,这天底下或许没有比他更加扎实的三脉武者了。 毕竟到了这个地步,四脉只是一步之遥,戳破这层窗户纸太过容易,没人会愿意一直待在三脉。 但是菖蒲没办法,因为他这条用药力代替血气的路子前无古人,也不知道后面有无来者。 他的路子只能靠自己走,他二脉时候推演出来的三脉功法不足以让他到达四脉,若是强行冲击,只会自损寿元。 若是四脉筋脉无法闭合,不久后就会重新跌落回三脉甚至是二脉。 不过现在的菖蒲已经没有了这份顾虑,已经打定主意的他用这股药力冲开了那薄如蝉翼的屏障,在快速记下了四脉的特征后,随后不做停歇,继续冲击向五脉。 看见一席素衣的菖蒲缓步走出百草堂,还未离去的县令立刻想要上前询问。 只是此时菖蒲的脚步似慢实快,待得县令来到街道上时,菖蒲却早已经远去了。 菖蒲抬头看了看这天空,感受着体内那一直在提升的内力。 知晓等到这股药力退去,这份提升也就会顺势落下的他不再停留,在确定了梵影和跂踵已经去布置后续事宜的菖蒲已然没了牵挂,便寻着这疫龙核心之处去了。 “先生,先生……” 县令跟在那个一席白衣的老者身后快步跑了起来,对方是他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了,现在又怎能放任对方径直离开。 只是菖蒲走的实在是太快,县令跑掉了鞋子,跑歪了帽子,跑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依然只能看着那道背影快速远去。 终于,菖蒲来到了紧闭的城门之前。 县令见那紧锁的城门,眼中瞬间起了一丝希望,对方说到底只是一个老头罢了,这城墙总能拦住对方了吧。 “茂老,先生要走,你快拦住他。” 虽然朝廷不准备投加太多的力量在这边,但是柏溪镇作为这四州一郡内有名号的镇子,还是有一位来自太学的儒生坐镇。 那是一位有着一只酒糟鼻的小老头,县令见那小老头此刻正站在城门楼之上,立刻高声呼唤道。 被称为茂老的儒生看着那身上少了璀璨功德,但是却依然带着一股超脱世外韵味的老人来到了墙角,连忙走向一旁的楼梯准备迎接。 只是就在他想要顺着旁边的楼梯下去和对方谈谈时,就见那菖蒲在墙壁上只是轻轻一点,便直接绕开了守卫着楼梯的卫兵,于三次借力后来到了城门楼上。 “先生……” 茂老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在他再次抬头时,就见老人直接来到了墙边,随后直挺挺的跳了下去。 “先生莫要做傻事!! 快开城门,你们几个去拿绳子把我一起放下去……” 茂老看着消失在视线中的那抹白色,脸色瞬间就白了,现在柏溪镇能撑住,全凭对方的那手高超医术。 于公没了对方柏溪镇这些人估计就要没,于私他也不愿意见着这样一位真君子在他的面前自寻死路。 只是一切都完了,他毕竟只是一介儒生,而且还是能力不行,被派到这里来的二流儒生,而不是一位熬打血气的武将。 等到老人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跳下去了。 茂老一边在心中悲呼着,一边快速命令这城楼上的官兵打开城门,看看能不能救回来这位医道魁首。 要知道外面的灾民可是已经饿到了吃树皮的地步,若非害怕被感染,他估计那些病人的死尸估计也要被吃掉。 即使救不回来对方,至少也要保住对方的尸骸不受损伤,否则等他回到太学,估计要被好好的问责一番。 茂老猛地冲到那城垛之前,却并未看到墙角下的惨状,随着他的视线移动,就见那道白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走在了外面大大小小的棚屋之间。 无数被病痛折磨着的人探出头来,看着那在这片混乱、肮脏的泥潭中唯一的白袍,有的人认出来了这位老者,有的人则是没有。 但是所有人都在向着这边聚集了过来…… 此刻县令终于气喘呼呼的上到了城墙上,他感觉自己的老腰现在都快要断了,那菖蒲不是已经快百岁了吗,怎么比自己这个五十几岁的人跑的都要快。 “我不是让你拦住他了吗,先生现在在哪里?” 县令一上来扫视了一圈却没有看到那席白袍,他瞬间就慌了,意识到了什么的他立刻歇斯底里的抓住了一旁茂老的衣领。 对方是儒生,城破了对方最多被问责,但是他可是县令,这要是被寄予厚望的柏溪镇城破了,他可就要死了,更何况柏溪镇最重要的人还一起死了。 一想到遍及天下的那些菖蒲弟子,他就感觉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在那里。” 茂老张了张嘴,他虽然没有斩杀疫龙,平定怨念的能力,但是看见疫龙还是可以的,这也是他被调配到这里来的原因。 此刻在他的眼中,那条原本高悬于乌云之中的恶龙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它巨大的躯骸开始缓缓的转动了起来。 那墨色的头颅自天空之中落下,冲向了那个已经走到城外一处乱葬岗中的菖蒲。 菖蒲看着这处由无数人躯骸堆叠起来的乱葬岗,知道已经到地方了。 这里的尸骸大都因为那脓疮而不着寸缕,这里也是这围着柏溪镇聚集区内唯一的空地。 这里原先当然是在聚集区之外的,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这里,这里也就被一个个小棚子给围了起来。 没人愿意冒着被染病的风险搬运走这些尸体,这里因此越垒越高,此刻最下面的尸骸已经彻底的腐烂。 只是在边缘处,就可以闻到里面那刺鼻的臭气,也难怪这里是这条疫龙的核心。 菖蒲环顾四周,给了那些不知何时已经围在了周围,眼中或是惊恐、或是期许、或是贪婪、或是乞求的人们一个宽慰的笑容。 随后就见那老人墨色的胡须尽张。 这平地兀的便起了一阵风儿…… 第418章 再瞅头给你打掉 第418章 再瞅头给你打掉 却见天空中起了风,乌云席卷而来,化作了一条条自天空延伸下来的阶梯。 它们链接着地面,将一切的杂物席卷着登上了那长空之上。 周围围着那一席白衣菖蒲的人们被这沙尘给迷了眼睛,只能各自蹲下来,亦或者是找寻掩体躲避一二。 菖蒲看着那感受到了威胁,开始向他这里俯冲下来的疫龙,笑了笑,随后用那内力和药力点燃了剩余二十年的寿元。 伴随着妖族天赋的发动,天空中的那由灵体组成的疫龙便被一层层的剥去了面纱。 说来也似乎是命运的安排,若是没有入世悟出来的这份道,菖蒲就无法看到这疫龙最真实的模样,若是没有这可以干涉灵体的神通,他也没法干涉这疫龙。 而如果没有体内以药力为底的内力,以及剩余二十年的寿命,也就无法肢解这疫龙的核心。 疫龙外表那一层层坚硬的外壳在神通和菖蒲所悟医道的肢解下被剥开,徒留里面那余下的柔软内核。 那是混沌的、悲伤的黑色。 菖蒲周身的长袍被这股席卷在了他身侧的气所裹挟,时而若旗帜一般摇曳,时而如落叶似的飘落。 “他被缠住了。” 城楼上的茂老双手死死地抓在了面前的青砖之上,那疫龙已经落下,它缠绕着在这里看来小小的菖蒲,似乎下一刻就可以将这个敢于挑衅苦难的人给彻底的撕碎。 只是在此刻,茂老却感觉这疫龙只是在困兽犹斗罢了,那道白色的身影现在就是这片天地之中唯一的光。 他站在那里,这自天空落下的云层便只能席卷在他的身边,风摇的那衣襟峥峥,却无法撼动挺拔的身躯。 在逐渐从沙尘中缓过来的众人的注视中,这略显清瘦的老人立掌为刀,随后就见老人脸颊上的皱纹逐渐增多,连带着那原本红润的手掌也开始干瘪了下去。 当那一头墨色的发丝完全化作条条银丝时,狂风卷走了他的发带,一时间银丝飞舞在老人的周身,勾勒出了那疫龙最后的挣扎。 菖蒲将左足向前半步,随即微微降低重心。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他一手前探,似乎在那席卷在身旁的风中抓到了什么东西。 突兀的,在那疫龙意识到自己的死期将至,发出最后的悲鸣时,与这份苦难息息相关,甚至本身就是这疫龙组成之一的人们也看到了老人此刻正抓着的东西。 那是这疫龙尚未完全长出的角,那角尚未突破蛟首顶端的鳞甲,还是若小鹿一般的微微凸起。 只是这凸起的小只是针对这弥漫在天空中的庞大龙身而言,于人来说,这小鹿角似的凸起刚好可以握住。 菖蒲抓住了疫龙,另一只手则是高高抬起,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老人那拟作立刀的掌刃赫然落下。 围观的孩童们害怕的躲入了大人们的身后,而无处可躲的大人们则是微微侧过身体,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但并没有他们预想中的天崩地裂,只是,风停了,云也散了…… 之前那即使是在晴天也灰蒙蒙的天空终于被抽走了一片薄纱,阳光落下,自那乱葬岗之上落下,绕开阴影,最终落在老人的身上。 清瘦的老人已经放下了双手,原本被狂风席卷而起的银丝纷纷落下,它们顺着一同垂落的衣摆一起失去了几息之前的张扬。 菖蒲缓步向前,这次不再有人阻拦,也不再有人围拢上来,所有人都在这里静静的看着。 站在城楼上的县令最先反应了过来,他赶忙叫那一旁的衙役将城门打开,让这位被阳光所笼罩的老人进入城内。 菖蒲的几位稍大的弟子也来到了城门旁,杜仲的长子更是快了几步来到了老人的身边。 当他看到老人那不复红润的脸颊时瞬间便红了眼眶,老人原本轻快的步伐早已不在。 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近百岁时依然可以谈笑风生,脚下生风的医道魁首,而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行将就木的老者。 “后面就交给你们了,去了这疫龙,此病不足为惧,尽快平息,勿要扰了来年的春耕。” 老人摆了摆手,拒绝了旁人的搀扶,缓步返回了二爷的小院。 几名弟子想要进入其中服侍,却被尽数拒之门外。 他们也只能将食物放在那门外,见着门外会消失的餐盘,他们的心才稍稍放下。 去了那疫龙之后,果真如菖蒲所言一般,许多人较轻的疫病几日后便自行痊愈,重病之人用上菖蒲留下的药膏配方也很快痊愈。 京都,天监司内,一正在眺望远方的老者突然睁大了双眼。 “陛下。” 老人先是确定了自己所见非虚,随后立刻转头向着皇宫的方向高声呼唤道。 当今皇帝在登上皇位之后凭借龙气已经成为了三花聚顶的大宗师,在这京城之中,有龙气加持的他足以听见这声呼唤。 莫约几百息后,老者身侧的铃铛便无风而动,老人知道,陛下已经来到了这里,这是皇室保有的一门神通。 “可是漕运那边又出了问题。” 皇帝的声音带着些许的疲倦,即使是大宗师,面对这连年的天灾人祸,也有些焦头烂额。 “陛下,并非漕运,是原本那盘踞在四州一郡上方的疫龙散了。” “散了,是百姓死伤太多了,让那疫龙失了根基?” 皇帝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惊讶。 “不,是被人击散了,陛下疫龙已散,大患即除,只是大疫之后必然是饥荒,若是不及时稳固,怕是那疫龙会再次出现。 还请陛下尽快决断。” “宣,九卿入宫议事。” 第419章 离开 第419章 离开 初云州终于接到了来自朝廷的救助,伴随着携带着那法宝而来的儒生将药材和粮食送入各个城区,四州一郡终于得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柏溪镇作为受到重点关注的地方,恢复的格外的快,那携带粮食和药材儒生的第三个目的地就是这里。 当那儒生离开后,枯坐在房间中的菖蒲感受着外面已经彻底平息下去的疫气,这才终于放下了心。 伴随着那枯瘦的躯骸化作一片粉尘,屋檐上的梵影也化作了一团黑雾卷起那灰尘中的男孩离开了此地,只留下那件白色的长袍。 “老师,老师。” 这日将饭菜送到了门外的青年看着那依然摆放在门口的餐盘,以及上面丝毫未动的晚餐,心中立刻起了一丝丝不祥的预感。 青年将手中的餐盘放下,随后快步上前扣门,在发现屋内无人应声后,他干脆后退半步,随后抬脚踹在了门上。 终于,当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年从房间侧面的窗户内进去之后,围在房屋之外的众人终于得以打开了这房门。 当外面原本还带着些许侥幸心理的人们,看见那自窗户进入,在里面打开了门的那少年已经完全红了的眼眶时,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弥漫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老师呢?” 几个站在最前面的大夫快步跨入了这间小屋。 只是他们在里面什么都没有找到,屋内只有那张堆放着书籍的长案,以及侧面同样堆满书籍的书架。 靠近房间角落的床上是一件落在草席之上的长袍,那件白色的长袍他们所有人都认识,那是老师回来前穿的衣裳。 “老师,仙逝了……” 柏溪镇城角的一间小屋之中,盘腿坐在床铺上的一少年听着外间嘈杂的声音,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菖蒲长吐了口气,一条白色的气流便落在了他前方的空中,久久未散去。 一脉,二脉,三脉,然后是第四脉,第五脉…… 等到少年运行完一个大周天后,他体内的内力已经连成了环,随着一阵骨头发出的脆响,菖蒲自这堪称简陋的小床上站起了身。 “羞羞羞,不穿衣服。” 梵影自窗外飞入,落在了床角木柱上的它用翅膀做了个摆手的动作。 “谁又不是这样来到世上的呢?” 菖蒲笑了笑,并没有反驳对方的话语,而是开始一件件穿起那被梵影整齐的摆放在一旁的衣裳。 看得出来,梵影对仗剑天涯的少年侠客形象十分喜爱,它给菖蒲准备的这份衣裳便颇具那江湖少侠的味道。 菖蒲穿戴好衣裳,站起身来熟悉了一下这具躯体。 这一次他吸取了教训,没有去追求无漏体,而是用十年的寿元炼化为了第一口内力,随后依靠着原本身体内的内力毫无阻碍的便来到了第五脉。 感受着体内那连绵不绝的内力,菖蒲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入世百年,终究还是有些许收获的。 他将视线转向那被摆放在床上的包裹,这里面只有一套换洗的衣服,几块碎银子,大约三百两左右的银票,二爷给他的手镯,一只拨浪鼓,以及一封举荐信和一封通关文牒。 菖蒲并不剩多少钱财,他在这几十年间再次积累起来的钱财大都在这次大疫之中被他换为了药材支援给了各地。 除开这三百两,菖蒲剩下的财产也就是一些药材,以及那一屋子的书本了,这些留给他的弟子们也好。 他现在已经用不到这些东西了。 少年将那包裹扎紧,随后将其甩到了背上背好,再自旁边捎带起了一柄铸铁短棍,走向了这间小屋那正在外面嘈杂声中抖动着的房门。 临出门前,菖蒲看了看被放在墙角的水缸,里面倒映出来的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这少年莫约十四五岁的模样,一双杏目落在那柳叶眉之下,挺立的鼻子在尖端的地方微微翘起。 若是有百年前的老人在,便能认出来,这样貌与那百草堂的菖蒲小大夫有十分的相似。 菖蒲对着水面下的自己笑了笑,水面下的他也对着他笑了笑。 在一阵波浪中,菖蒲推开了那两扇露着点点光影的破木板。 外面璀璨的阳光让久未在阳光下行走的菖蒲忍不住用手遮盖住了这自天空之上落下的金光。 “哦,差点忘了这件事了。” 菖蒲一拍脑袋,他抬手在空中微微一摆,就见原本和他的联系已经若隐若现的,那属于柏溪镇菖蒲的功德瞬间便断开了与他的联系。 站在阳光下的少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此刻没了这功德、财产和名望的压身,这世间对他而言当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今天是菖蒲的头七,柏溪镇内的人们大都披上了孝衣,即使是那些还算是灾民的人们也尽力的找了一条白布来系在额头上。 虽然无人解释,但是在那位一袭白衣的老人走后,这大疫也就离去了,大家心中都明白。 柏溪镇外的粥摊今日都没有了往日的火热和拥挤。 人们全都聚在街道的两边,看着那口棺材自菖蒲常住的小院之中被抬出来,随后在一众弟子的哭声中被放在了街道上的一辆马车之上。 人群簇拥着这灵车缓缓前进,久久不愿离去。 在与悲伤的人群平行的一条小巷上,一穿着件青色衣裳的少年则是正与人们背道而驰。 突然,这看见路旁横放石条的少年便跳上了那石块,随后双手平举,后脚尖贴着前脚根,于这只容少年人一只脚掌落下的石块之上快跑了起来。 “你看起来怪幼稚的。” 特意留在这里为菖蒲护道的跂踵于空中飞过,她看见下方那颇具童心的少年,微微低下了头。 “我现在这个模样,不应该富有童心一点吗? 那人族的七十二变,化了猴儿鸟儿,不一样是要做猴儿,鸟儿的作态。 为何化了人后便要成一尊不悲不喜的佛陀,若是这般,做这有七情六欲的人类又有何意思。” 菖蒲用灵回应着天上的跂踵,他也终于来到了这块大青石条的末端,少年跳下石块,让开前端的水坑,落在一旁干燥的土块之上。 随后他便又被那路旁的蝴蝶给吸引走了注意力,此刻已经是夏末,加上大疫,外面的路上就连花儿和小草都没有了,这蝴蝶可是个稀罕物。 “我只是看着一个几千岁的小屁孩在这里追蝴蝶,感觉怪别扭的。” 飞在空中的跂踵转头看向了落在一侧屋檐上的梵影,似乎期望得到对方的认可。 “我按照树妖的年岁算,本来就不算是老头。 我才不要再在那老头的身体内呆着了,感受着自己一点点腐朽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不若做这少年郎。 斩尽因果洗凡尘,今日方知我是我。” 第420章 天道无言,只是一味地落雷 第420章 天道无言,只是一味地落雷 青涯观上,原本晴朗的天空突兀的起了云,不多时那几息之前还空荡荡的天空就被乌云所填满。 青涯观自多年前就已经闭观,不再自山下吸纳新的弟子。 此刻在山上的弟子们都是经历过当年人道欲落雷又止的人,当看见那蔓延在黑色波浪之下跳跃着的银鱼时,青涯观上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青涯观的观主早已换人,此刻这同样已经七老八十的观主连滚带爬的跑向了后山老祖闭关的地方。 他是上一任观主的关门弟子,只是此刻他宁可自己不是这青涯观的观主。 作为观主的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宗门这借用大煜气运的大阵已经被破,而且不是被人用了巧劲刺破,是被那人道的恶意给活生生的压破了。 “老祖,老祖,那雷又来了。” 老者扑倒在石质的地面上,当年一事之后老祖下令将所有家世显耀的童子都带到后山居住,以此来充当自己的人肉盾牌。 现在这后山便一改一个甲子之前的荒凉清净,少了一丝仙气,多了一份熙熙攘攘的烟火气。 “我知道了。” 那如一个甲子之前的小楼还是一如既往的立在那里,当老人扑倒在小楼之前时,小楼之中终于传来了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 “老祖,老祖,宗门的大阵也被破了。” 老者跪在地上不肯起身,那些弟子们只是感受到这次的天雷很恐怖。 而他作为观主,有青涯观传下来的护宗法宝护身,比这些弟子们感受的更加清楚,这天雷已经蓄势待发了,老祖这次估计是大限将至。 不是他不相信老祖,也不是不孝敬长辈,而是本界已经五百年无人引动天雷后活下来了,虽然老祖天纵奇才。 但是那些可以渡过天劫的都是传说中的人物,他是真的不认为对方可以渡过这次的天劫。 “贪生怕死的家伙,也罢树倒猢狲散,想走的就走吧。” 听见老祖的话,观主瞬间泪流满面,他大呼一声老祖慈悲,随后便带着弟子们匆忙的走上了下山的路。 就在他们下山时,就见天空中的雷电终于不再等待。 那一条条银蛇汇聚在了一起,它们相互之间缠绕着,奔走着,最终变为了更加耀眼的一簇。 好似天地之间就此便只剩下了这一道光。 先是那银光乍现,雷声则是紧随其后。 巨大的轰鸣声让所有人都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那拉着行李的骡子瞬间便受了惊,一脚踢在后面的道士身上,随后就因为用力过猛脚下开始打滑。 随着几声蹄子敲击在光滑石块上的声音,就只剩下了一道嘶哑的长鸣。 却见那一身黝黑锃亮皮毛的骡子失了足,顺着大地的召唤,落下了阶梯,顷刻间便撞破这山间的雾气,就此带着两筐功法消失不见。 “起风了,都靠近岩壁,后面的不要往前走了,前面的快走。” 一身青衣的观主快步点在外侧的石块之上,他是三脉的武道高手,再加上修习了上乘的轻功。 这足以让普通人两股战栗的湿滑地面,以及身侧那深不见底的山涧,对他来说却是如履平地。 观主随手将几个没有抓稳的弟子给推回去,随后来到了最前面,将那匹被雷声吓破了胆的骡马给一脚踹下了山崖。 队伍终于得以开始缓慢的前进。 “观主,观主,你看那是不是师祖。” 起风的悬崖边,一弟子遥遥指向了此刻已经被银蛇占满的黑色幕布。 黑色的幕布之上,除开切割了天空的银蛇之外,还有一道青色的身影站在那狂风之中,任凭它风吹雨打,就是巍然不动。 雷电落在他的周身,只能带起一道道亮光,有眼尖的弟子已经发现了,那雷电是劈在了一座古朴的大钟虚影之上。 每当有一道雷电落下,便见可见一处刻录着经文的光影浮现,在雷电进入道士周身三丈前将其击碎。 “一,二……七……” “师兄,你是在数那雷吗?” 一紧紧贴在后方崖壁上的男子听见身旁老人喃喃的话语,不由得转头看向了这位死死盯着看空中雷劫的师兄。 “书阁中有记载,雷劫以九为极,现在是第七下,马上就到一九了,若是第九下师祖顶下来了,那么业果尽削。” 老人一手抓住后面的石壁凸起,一手卷起衣袖,擦了擦自己那被雨水敲打得生疼的双眼。 这青崖观的人最小的也都六十好几了,毕竟那次天劫之后青崖观便再没有再收新的弟子。 这山上的资源有限,无法让所有人都进修武道,大部分的人都只是练了一点养生的拳法。 此刻面对这天劫带起的狂风骤雨,他们的身子骨已经有些遭不住了。 天空之上的道士安然站立于虚空之中。 是,他是一个妖道,不受如今的道门所喜,甚至因为盗取天机,意图破开极限,也不受人道和天道所喜。 但是他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他足够的强,他是天神道体,任何的神通只要看一眼就能用个七七八八,若是给他原本,他甚至可以改进一二。 妖道捏着手中的念珠,口中默念着这金刚寺的秘传之法,若是让金刚寺的住持见到这一幕,估计会呕血三升而亡。 自己寺里面的秘传不仅让一个道门的人给学去了,还改进了一二。 “第九下还没完吗,果然,你还是不愿意放过我…… 也罢,若是这天不顺着我,那要这天来又有何用!!” 老祖暴喝的声音同样传到了下方悬崖边缘的众人耳中,就在众人为了老祖这狂傲的发言而震撼时,却见那连在第八下雷击之后的第九下雷击足足粗了一倍。 立于天空之中的妖道双手合十压住念珠,在雷霆落下的瞬间将其扯断。 伴随着一粒粒散发着金光的念珠化作一道道流光冲向那雷霆,原本古朴大气,以戍守为主的大钟顿时化作了一柄巨锤,重重的锤向了天空中正落下的闪电。 但听得一声嗡鸣,就见这落下的雷霆直接化作了点点星光点亮了周围的夜空。 第421章 强者的专属 第421章 强者的专属 天雷被那化作了一柄大锤的金光所击碎,只是天空中的劫云依然盘踞着,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 “师祖这里渡过了?” 那扒着岩壁的众弟子们有的人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的人是后怕,有的人则是悔恨当初。 要是早知道祖师可以如此轻易的渡过这雷劫,他们刚刚就应该表表忠心,留在那观内和祖师爷一起面对天劫。 到时候说出去他们也是经历过天劫的得道高人了。 “不,看样子这雷劫还没完,雷劫都是单数的,若是一九没有完,那下面就是三九二十七道了。” 见闻颇多的那名老者此刻已经是面如死灰,他在书中看到过一个论点。 之所以如今几乎没有人抗过雷劫,除开修士本身的实力下降的厉害,还因为随着天地间的法则越来越完善,天劫已经从一种常规的处罚变为了一种专职的处刑方式。 落下天劫就代表着人道不准备让你活,自然是劈到死为止。 那妖道浮于长空之中,二九的雷劫威力显然要远远强于前九道雷劫。 前九道雷劫还是如寻常雷击一般的大小,而这二九的雷击则是完全不似自然而成。 看着那雷劫落下,妖道将手中那已经失去了全部珠子的断绳松开,一只小塔又从他的袖口之中飞出,悬于他的头顶开始缓缓的转动起来。 当那雷劫落下时,就见这尊小塔遇风就长,几息间就化作了一座如小山峰一般大小的宝塔。 这宝塔上斗拱飞扬,一条条挂着铃铛的红绳连接在斗拱之间,于那雷劫落下前的瞬间纷纷响动,发出阵阵无形的波动,击碎了依然在蔓延的雷劫。 “这不是我家的玲珑塔吗,这么在老祖这里?” 扒在岩壁上的老者看见那随风而动,击碎了天空中一道道雷霆的宝塔,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这世上少有老祖没有的神通和法宝。 天下有名有号的神通法宝,苦主一件老祖一件,苦主手中的估计都没有老祖手中的齐。” 一袭青衣的掌门落于老人身前的石块上,此刻看见自家老祖好像可以扛住这波雷劫,众人也就没有什么心情继续往下走了。 若不是下山的这条路比较狭窄,后方还有大量驮着书籍的骡马,估计一些精于世故的人已经踏上返回道观的路了。 观主和老人解释了一句,随后目光紧紧的看着那天空中正在对抗天雷的老祖。 “第二十六下了,老祖这次大概是渡过了。” 观主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开心于老祖渡劫成功,还是应该担心对方后面清算他之前那几乎算是逼宫的行为。 第二十七下雷劫已经带上了一丝丝的紫色,那座玲珑塔此刻遍布裂纹,随着这道雷劫落下,小塔瞬间碎裂开来。 妖道见破开了这玲珑塔的雷劫依然余威不减的冲向他,大叫了一声好,随后便直直冲了上去,用肉身撞碎了这残余的雷霆。 一道道碎裂开来的雷霆缠绕在妖道的法袍之上,若一颗颗落在荷叶上的水珠似的。 “哈哈哈,你能奈我何,你能奈我何。 你要从我的道,如今既然你若不仁,也便莫要怪我撕了你的衣装。” 天空上的雷云再次深沉了一分。 知晓五九雷劫将要落下的妖道也不啰嗦,他随手将那依然跳跃着闪电的法袍扯下,任由其被周围的狂风带走。 随后就见妖道那一头的白丝随风而动,露出那法袍下面好似斧凿刀刻一般的肌肉。 妖道在空中站定,双手回落腰间抱紧,在雷霆落下的瞬间悍然出手。 金光自其锁骨之处流出,弥漫在手臂之上,击碎了飞至身前的雷霆。 原本应该动若脱兔,行如游龙一般的雷电此刻却被老者单手抓住捏碎。 此刻的他就好似这世间一切的王,立于天地之间的他随手一扯,就把那雷霆直接撕碎。 雷电落在老人的身上,灼烧出一条条烧痕,却无法将他击落。 他是这几百年来道门的最强者,集天下神通与法宝于一身,纳百家典籍,破万门之法,区区雷劫,如何能奈何得了他。 妖道傲然的站在狂风之中,就看那天空中的雷劫顿了顿,随后便见五九之后再落一雷。 只是这次的雷显然不再是凡物,紫色的雷电上有道道金色闪光相随。 妖道双臂落下,手掌先是摊开,随后五指收紧,便见那地上的山脉开始流动起来。 “地龙助我!!” 两条泥龙卷起片片坚硬的岩片做了磷甲,冲向天空中的雷电,与其缠斗在了一起。 一时间天空中的大雨化作了一场泥雨,泥龙身上的磷甲被片片劈开,组成其躯骸的泥被雷劫所击碎,散入大雨之中,与雨水融为了一体。 “呲,尔敢污我神魂。” 原本以为这一道雷霆已经结束的妖道猛地咳出了一口黑血,他的双眼中也有黑血流出。 妖道躯骸表面那些被雷霆灼伤的伤口上,此刻正流窜着一条条霸道而蛮横的金色闪电。 他早就知道,天雷落下便是不死不休,这天雷就是天地之间的最终极处刑手段。 既然如此,与其摇尾乞怜,不如直面天劫。 天道九十九,遁去其一,这遁去的一就是他的生机。 随着代表着七九的天劫落下,那山崖边已经是第三次庆祝老祖渡过天劫的弟子们,也只能将前一刻才欢呼到嘶哑的嗓子给再次提起。 “这天下恶人何其之多,那些大奸大恶之人也不见人道落雷劈死他们,为什么要落雷于老祖的身上?” 老者旁边的一名弟子看着这好似没完没了一般的雷劫,以及那已经渐显疲态的老祖,忍不住为自家老祖出言打抱不平。 “人道若是有办法通过引导大奸大恶之人的敌人杀死他,那么自然就不用落雷。 这几百年间引动天雷者要么是三花聚顶,用寻常法子已经无法杀死的至强者,要么就是斩断一切因果,枯坐山林的隐士。 人道无法通过引导运势的方式处罚他们,自然只能用这最为直接的方式了。 你若是犯了事,就是罪恶滔天也不会有天雷滚滚,最多有仇家寻上门来给你一刀。 这天劫,向来是强者的专属。” 第422章 路遇满怒气值人道,拼尽全力仍不能敌 第422章 路遇满怒气值人道,拼尽全力仍不能敌 被天雷击伤了神魂的妖道显得狼狈了许多,随着第六十道雷劫落下,那原本傲立在空中的妖道身形一个不稳,直接掉了下去。 一道天雷紧随其后,将被击伤在地妖道周围的地面都削下去了足足有数丈深。 “老祖,老祖他又飞起了!” 崖边的弟子们突然间欢呼了起来,就见那昏暗的天色之中,一道略显萧瑟的身影稳稳的停在了半空中。 妖道抬头看着依然不肯放过他的人道,对着那天空轻蔑的笑了笑。 伴随着天空中第六十二道天雷落下,那雷电转瞬间而至,瞬间便贯穿了妖道的身躯。 妖道手中的万般神通甚至没有来得及使用,就被这道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天雷所伤。 妖道的双手被直接炸断,徒留那满是伤痕的躯骸落向地面。 “贼老天,你可看清楚了,我是人,它是妖,你不帮我,难道要反过头去帮那牲口吗! 不对,你这扁毛畜生,也敢害我!!” 随着第六十三道雷电落下,妖道视线内的一切都被金色的闪电所笼罩。 一时间天地间赫然多了一颗笔直落下的太阳,那太阳直冲地面,随即便隐入了那山峰之中不显踪迹。 风终于去了,云也散了。 伴随着那劫云离去,天空上出了一抹横跨天际的彩虹。 路上的弟子们看见了那毁天灭地一般的天劫,大都已经被吓破了胆,只是依然有人秉持着危机就是机会的原则,准备返回道观,去看看师祖是否还活着,顺便整理一下宗门。 观主没有阻止这些人,观内确实有大量留存的法宝和神通,之所以他不带出来,只是因为这些东西都是祖师爷的私人物品,并不属于青崖观。 看见那恐怖天劫的人都知道,祖师大概是死了,既然如此,那些神通法宝也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无主之物。 只是观主比他们看的更清楚一点,那山上此刻依然盘踞着一股强大的因果,显然这因果还未完,还有一个大因果在那里。 他不认为现在过去可以找到什么宝贝,就是找到了也难说能不能护得下来。 毕竟祖师爷手中的那些东西可都是他强取豪夺而来的,祖师爷在的时候,大家看他拳头最大,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而现在祖师爷死了,这些苦主不来杀了他们这些青崖观余孽泄愤就算是正人君子了。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拿了别人家的神通法宝,那就真是给想要泄愤杀人但是碍于皮面的那几个老妖怪一个合理的理由了。 这些人他拦不住,毕竟大家都看到了祖师爷手中那些神通法宝的厉害,填山移海莫过如是,这就是仙家的手段。 他们这些前来求道之人求的不就是这个东西吗,这是道途之争,开口劝告非但无法让对方领情,反而可能结下愁怨,不如直接放他们走。 青崖观那位被天降雷劫给劈死的消息不胫而走,毕竟青崖观下面的几个小镇内各家都布置有眼线在。 这些眼线原本是为了保证主家在那位杀星下山时可以知晓一二,至少留出个时间分散自家的小辈,避免被屠族灭门。 而现在这些眼线则传回来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消息,青崖观上的那些道士们此刻大都下山了。 伴随着各家派往青崖观的人回到家族,各地的修道之士立刻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各路人马都开始快马加鞭的往青崖观跑。 他们不少人家里面的秘传和镇族之宝可都是被这妖道给借走了,若是晚去了一步被人给琢磨一下,未来说不准就会在争斗中少一分底气。 若是被哪个愣头青给拿走,然后遁入了深山老林之中,他们说不准真就会被这半路杀出的鸟雀给啄了眼睛,失了这家族的底蕴。 最先到达的是太学的人,伴随着一道道由墨迹引出的线条飞扬,那些在废墟之中或是翻出来了些好东西,或是已经带着东西跑路到山脚下的人瞬间便被定住。 “诸位,人心不足蛇吞象,莫要为了外物害了自己的性命。” 一头银丝落在脑后的老人站在山巅之上,他看着下方那些自以为聪明的青崖观道士们的众生百态,只感觉一阵的无奈。 他们儒家这些年还算强盛,又有龙气护体,那些年只是被这妖道给借阅了两本经书罢了。 他的老师艾公和这妖道同为那个时代的最强者,和对方约法三章,他们儒家的典籍大概是不会露出去的。 他这次理应是不用来的,毕竟这事不用他着急,身从尘世过,因果不沾身才是修行者追求的事情。 对于修持遵从内心的儒道来说就更是如此。 他们是不知道入世践行所学,积攒功德才是最快修出一口浩然正气的方式吗? 他们都知道,但是又有多少人敢真正的入世呢。 入了世就要面对那复杂的人心,这几百年因为各种原因念头不通,只是一夜,那用了数十年汇聚的一口浩然正气便散去了个七七八八的儒道大能可不少见。 认识到正确和错误简单,但是儒道之人也是人,他们有家人,有朋友,有师门。 这世间最多的就是不平之事,而很多不平之事恰恰他们这些掌握权利之人又是受益者,他们不敢入世去践行自己的道,深怕毁了自身的道心。 如此这般练出来的这口浩然之气就显得虚虚晃晃,又因为浩然之气虚虚晃晃就更害怕风吹草动。 就此便更不愿意离开那素室,也因此儒生们大都闭门不出,反倒是刚需信仰来淬炼内心佛陀的释家弟子多于世间行走。 只是这次这位当朝大儒不得不来,因为皇帝害怕各地的修行门派和世家因为抢夺这些神通法宝而结下孽缘,甚至是见财起意大打出手,害了各自的性命。 若是如此中原的修行者力量必然被削弱,这可能会打破稳定的外部和内部环境,不利于接下来皇帝整顿吏治的计划。 “诸位小友,老夫这也是为了诸位的好,这里面的因果太深,诸位把握不住。” 第1章 于柏溪侧启程 “某人这不是为了救路边的鸟雀,搞得自己满手是血了吗?” 梵影一路相随,终于找到了菖蒲的小尾巴,他落在房檐的一侧,用调侃的语气询问道。 “身已入世,心又如何可以置身于外。 我高估了我的清净心,也低估了这世间的烟火气。 此番斩却因果,才复得清净心。” 菖蒲踏破这晨曦的薄雾,叩响了面前的木门,这是之前由梵影以送行信的方式定下来的车夫家。 今天下午对方就要出发,带着商品前往梁城,菖蒲到时候刚好蹭个车。 少年一手执一裹着布条的长棍,一手向前微微叩门,却只听院内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不久后就见那门被打开,里面露出一颗以红绳扎着两只总角的小脑袋。 “奶奶,奶奶,是个小哥哥。” 这小孩抬头看见这一袭青衣头戴斗笠,好似自画中走出来的小哥哥,立刻转头向着院内呼唤道。 菖蒲站在院外,等着那老者缓步走到门口,这才上前一步,来到了台阶之上。 “小先生可是途经此处要寻个歇脚的地方?” 自院中而来的老者有一头被仔细盘起来的银丝,那带着些针脚细密补丁的衣裳并不显得多么寒酸,那些补丁反而让这件衣服看起来颇为温暖厚重。 “唠扰了,邱大哥可在,我前些日子来了信,今日赴约,来搭个车。” 在菖蒲来的路上起了雨,为了不弄湿这身新衣裳,少年便寻了一间还开着的小店,去里面买了一件斗笠戴着。 看着摘下那斗笠,露出了洁净的脸颊,同时也道明了来意的少年,老人终于将那吱呀作响的门彻底打开,拉着扎着两只总角的小丫头将菖蒲给迎入了小院中。 “家里面简陋,小先生莫要嫌弃,丫丫去烧壶水泡茶。” 老人拄着拐杖返回了院中的躺椅上坐下,菖蒲则是跟着对方走入了这间小院。 这院子他来过,老人和那汉子他也都认识,也正是因为这汉子憨厚老实,他才选了对方,仅以信件和订金订了一个去梁城的位置。 “小先生是来求学的还是途经此地?” 晒着太阳的老妇人看着那向女孩道了谢,随后双手端着依然冒着热气的茶碗,小口小口吞食茶汤的少年,突然询问道。 “算是途经此地,也算是来此求学。” 菖蒲将茶碗放下,思考了片刻后如实回复。 “你应该去看看那位先生的,现在去估计还来得及。 他是个好人啊,可惜了,老太婆我腿脚不利索,这娃子之前也染了病,那里人多去不得了。” 老妇人招了招手,将那扎着总角的女孩招来,叹着气摸了摸女孩的那纤细发黄的发丝。 “路上遇到了那灵柩了,只是人太多我也挤不进去,有这么多人去送,也就不差我这一个了。” 等到那汉子头上绑着白布,和同行之人在沉默中于街道尽头分开,推开自家的木门,跨过那门槛进入院内时。 就见自家的老太太正和一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聊的开心。 或者说自家那向来话不算多的老太太,此刻正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对方唠着嗑,对方则是手捧一只茶碗,坐在那里安静的听着。 “母亲,是客人吗?” 汉子思索片刻就大概确定了这人的身份,他原以为那个给他送信来,用五十文买了一个去往梁城车位的人会是个手艺人或者是江湖艺人。 毕竟他们这是货队,队伍里面多是一些载重的大车,一路走起来必然不会太快。 柏溪镇到梁城若是快马加鞭两日也就到了,如若马是好马,车也是好车,朝发夕至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但是他们商队却要走三天两夜,这一路上还要在郊外露宿两日,算得上是风尘仆仆了。 也就得了梁城那边活计的手艺人和江湖艺人舍不得雇一辆马车的钱,又害怕现在外面那依然有些乱的郊野,这才选择受点罪跟着商队一起走。 若是仗剑天涯的少侠,才不会跟着他们车队在这里浪费时间。 “你看,我这儿子回来了,快快,都快吃午饭了。 这快吃饭了,外面好多饭店都没有开,若是不嫌弃,要不就在这里应付一顿,我那儿媳妇的鸡蛋面得了我的几分真传,最是好吃。” 老太太难得找到了一个愿意听自己絮絮叨叨的人,便不愿意轻易的放走,见这到了午饭的时候,立刻建议道。 商队原本应该是在今日早上就出发的,只是商队中的众人都准备参加菖蒲的葬礼。 但是这批货又要准时送到地方,他们这些拉车的师傅一合计,干脆晚上跑一跑将白天落下的路程给跑回来,但是怎么说都要送菖蒲最后一程。 下午,等到那最毒的阳光被空中的云彩消去了几分毒辣,拉着货物的车队便准备出发了。 他拉的是一批砖茶,这是一位内陆老板的货,因为这四州一郡的大疫耽搁在了柏溪镇。 那老板害怕继续放在这里多生变故,干脆不往西域这里卖了,走东线贩到草原上去卖掉,虽然会亏点钱,但是终归比血本无归来的要好。 “还未问小友姓名。” 老妇人站在门口,略显恋恋不舍的向着那一袭青衣的少年摆了摆手,她对对方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我名卿安,祝姓。” “和那位先生是本家啊。” 老妇人点了点头,看着车队远离,摆了摆手后返回了小院内。 车队为了避开中午的太阳又耽搁了一些时间,故而就着这前面的一段好路直接飙起来了车。 汉子原本还害怕这看起来年岁尚浅,细皮嫩肉的估计也没有吃过什么苦的少爷受不住这番颠簸。 但是当他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就见那少年正稳稳的坐在这大车后面的板子上,当真是给自己寻了个好地方,看样子还和那个镖局的少年聊的火热。 汉子拍了拍自己的头,暗道一声自己多管闲事,既然对方敢一个人出来走江湖,还敢跟着商队走,又怎么会是一个毫无准备之人。 第2章 祝卿安 既然决心要斩断这世的因果,那么菖蒲这个名字显然就不能再用了,就连祝子木这个名字也最好不用,否则多少会被人联想到那位以及仙逝的老大夫。 只不过菖蒲终究还是没有丢掉祝姓,他现在有些理解二爷那些老一辈的对那姓名如此看重的原因了。 人总是要给自己留个念想的,随着改名为祝卿安的菖蒲坐着牛车,晃晃悠悠的离开了柏溪镇,他和这里的联系霎时间就只剩下了这个姓氏。 祝卿安拍了拍自己的包裹,随后向后倒在了身后的货物上。 祝卿安这个名字是温老给他的,老爷子不知道菖蒲并非人类,最后几年一直试图让菖蒲成个家,最好生个大胖小子才好。 祝卿安这个名字就是温老给那个孩子准备的名字,说是还去找了一位初云州内都颇有名望的术士给测了字,最后给了这么一个名字。 卿安,卿安,这个名字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不过配上了祝姓就又凭空多出了几份祝愿。 看着远处彻底消失在了拐角处的小镇土墙,菖蒲摸了摸包裹里面那几件物件的形状,他这背包之中余留的就是这近百年间留下来的全部因果了。 少年将那只银手镯拿起,细细琢磨了一番后便套在了手上,这手镯的份量不对,这是银包金的。 这镯子毕竟是金石所做,日常戴在手上磕磕碰碰的在所难免,祝卿安在二爷离开后就将镯子给锁了起来。 年少时不懂那金石的重量,如今摸过了无数的银子,他终于是发现了这银皮里面包裹的金子。 “会有机会回来看看他的。” 祝卿安微微侧首,看向了天空中那依然盘旋在夜色里,不时看向柏溪镇方向的梵影。 梵影沉默无言的落下,落在了少年的身边,将自己塞入了那带着熟悉温度和淡淡草药味道的身旁。 “得了,我就送到这里了。 记住了,凤凰大人到扶风郡了,她知道你要去找人,特意在那里等你,你到了之后记得先去找她。 我就先走了。” 一路伴随的跂踵在确定无人尾随下方的祝卿安和梵影二人,也无人在前方蹲守后,完成了任务的她也不再停留,转而飞向了远方。 那中原有河道决堤,虽然她主要吃的是因为瘟疫而产生的怨念,但是因为其它原因而产生的怨念她也吃一点,就算是改善改善伙食了。 下方的祝卿安点了点头,抛掉菖蒲这个名字之后,他只感觉一身的轻松。 只是他还有一个约定需要去履行,祝卿安将那只小小的拨浪鼓拿了出来,随着他轻轻的转动那被刷上了一层红漆的木柄,一声声略显沉闷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岁月终究是在这鼓面上留下了一道道痕迹,这小鼓的声音不再清脆,只是依稀间依然可以辨别出来当年的音色,他需要抓紧时间了。 黄柏现在在扶风郡,菖蒲准备先去见对方一面,也算是了却了那年少时的约定。 至于之后,菖蒲原本是准备在最后二十年开始着书,给温老圆个梦的,只是显而易见的,现在他是不能再以菖蒲的名义着书了。 加上此刻他已经到了第五脉,但是这四五脉都是凭借当时强行拔高的状态为模板突破的,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完善和巩固。 说实话,菖蒲是想要彻底断开菖蒲和他现在身份的关系,他在最后那二十年感受到了不止一次来自人类修道之人的窥探。 显然应该是发生了些什么,导致这些人居然盯上了他。 不过他的交际圈大都在深山老林之中,深入人类社会的妖到也有。 但是那只奉行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雪貂祝卿安都不知道对方又醉倒在哪里了,就是找到对方了,这个喜爱雕梁画栋,游山玩水的家伙也无法给他提供什么关于人类道门的消息。 毕竟人类道门日常抓各路大妖去炼丹炼药,大妖们跑都来不及,根本不可能凑到跟前去。 随着跂踵确定了他被人盯上了,祝卿安便知道这个身份不再安全。 他大概猜到了,之前那个身份被人怀疑还没有出事,大概是因为他有一点点的功德加身。 现在失去了功德护身,他要尽快推进武道,这一世因为没有了无漏体,他的功法也有了更多的借鉴空间,这一世或许可以修习到七脉。 刚好,他耐性着书,同时推进功法,等到功法完成,成书立转续上功德,他就可以准备去找那妖道的麻烦了。 这一世还要学点攻杀的手法,毕竟那妖道尤擅此道,若是没有攻杀法门,怕是会再次败北于此。 祝卿安点着手指头,将一件件的事情理清楚,接下来就要奔波了。 ———《初云州志·人物志·圣济公祝菖蒲传》——— 祝菖蒲,讳子木,初云州祝家村人,生于洪武五十一年。建安元年,年六岁,随族亲徙居柏溪镇,寓百草堂侧。堂主观其眸含星辉,抚其颅而叹:“此子通草木之性,当承医道绝学。”遂纳为徒,授《医理》三卷,因其心性似蒲草韧而不折,赠号“菖蒲”,世人遂以号称之。 建安十一年,柏溪瘟起,阖镇悲号。菖蒲年十六,率药僮昼夜煎汤,制“清瘟散”遍施闾巷,活民数千。次年春,疫熄而孤儿啼饥,乃倾囊设普济堂,初纳稚子二十余,自供衣食,授文墨药理。此后八十余载,堂中童稚往来如梭,至其羽化,累计收孤千余,柏溪父老皆泣称“祝公如父”。 建安四十六年,初云州大旱三载,赤地焦土。菖蒲年五十五,尽鬻祖产,凑银九百万两,遣使赴外省购粮。设粥棚四十九处,日哺饥民三千,自啖藜藿,笑谓:“吾腹空可忍,万民啼饥不可闻。” 天佑三年,瘟瘴复炽,菖蒲年九十有八,皓首苍颜,犹携弟子布药疫垒。然此番毒邪诡谲,方剂皆溃。至天佑四年四月初一夜,忽着素衣一袭,独往镇北尸丘。乡人但见雷火裂空,白影凌虚斩赤龙,鳞血溅野。及旦,唯其居室留白衣委地,身形杳然,寿止九十有九。 身后,普济堂存医典千卷,扉页皆镌“祝门菖蒲”印,旧宅遗葛衣三件、碎银百余。终身未娶,然四海医者慕名赴柏溪听讲者,五十年间逾万数。其授业不设门槛,贩夫樵子皆可倚窗而学,故南北名医多自谓“祝门记名徒”。 天佑四年秋,柏溪镇民鸠工建“圣济公祠”于百草堂故址,正殿塑白衣执剑像,眸若含悲。未三载,初云州乡野、外省医埠皆民自立祠,香篆昼夜缭绕。每岁四月初一,天下医馆悬素帛于门,以鲜菖蒲叶覆药柜,童谣传唱:“白衣公,化仙翁,药柜常青瘟神懵。” 天佑五年,朝廷追谥“圣济公”,敕曰:“白衣济世,虽无骨血之嗣,实系苍生性命。柏溪正祠永享正祀,天下私祠随民供奉。” 赞曰: 六岁随亲落柏溪,九十九岁乘鹤去。 白衣一剑瘟龙伏,青囊散尽千金利。 堂前孤儿啼复笑,窗外生徒朝复夕。 莫道祠中泥胎冷,菖蒲叶上露如泣。 第3章 直上直下 “沛公。” 一身道袍的男子在山下恭敬的向着那坐在树下独自一人饮茶的老者行了一礼。 对方是当今儒道的领头羊,虽然这位沛公比起他的老师,那位可以和妖道虚舟子过几招的大儒艾公还有一定的距离。 但是大儒就是大儒,打杀他们这些小门小派的长老还是轻轻松松的。 “只可取自家的东西,我与你父还算有几分交情,提醒你一句,勿要乱走,勿要动别的东西。” 老人靠着后面的那棵松树,呡着手中茶盏内流动的青色茶汤。 “小子知道。” 就见那道人拱手再次行了一礼,随后快步上了山。 道人是四脉的武者,加上有一门清风铃傍身,这崎岖的山路在他面前就如平地一般。 等到道人来到那山门前时,纵使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他依然被眼前这炼狱一般的景象给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就见那青崖观原址只剩下了一个浅浅的坑,此刻这山顶上的一切凸起物尽数被移除,徒留一只若琉璃盏一般的大坑。 青崖观得名的百丈青崖更是化作了一摊碎石,若不是他很确定这就是青崖观所在地,他现在一定会好好的掐一掐自己的大腿,看看自己是不是路上梦游走错了地方。 突然,道人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在那琉璃坑的中间是一摊渺渺升起的雾气,一道身影此刻正盘坐在其中。 “前……前辈……” 当道人看清那道盘腿坐在琉璃坑中的身影时,他就连说话都开始了打颤。 那赫然就是虚舟子,那个杀到天下儒释道三家不敢找他了解因果的妖道。 不是说这妖道已经死了吗? 道人此刻的大脑飞速运转,身体则是非常从心的跪倒在地,妖道杀性重,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他可以灭人满门,就绝对不留小尾巴。 就在这时,山下突然传来了一道颇为粗犷的叫骂声,那声音就连此刻跪在山上的道人也听得见。 “老头,你拦不住我们兄弟几个,我若是非要拿别的东西,你能奈我何?” 道人只是听这声音就确定,这是那金刚寺的酒肉和尚铁枷,这家伙之前是陷阵军的军士,最擅杀人。 加上练的又是熬打身体的法门,尤擅以力相搏。 “因果自结,易结难解。” 老人的声音同样传到了道人的耳中,就在道人思考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时,就听背后的山崖上出了几道破空声。 “你这牛鼻子,跪在这里做甚?” 伴随着一股自山下而来的气流撞到了道人的背上,那道粗重的声音这次直接在道人的身后传来。 “妈呀!! 你没死?!” 还不等道人解释什么,那道粗重的声音瞬间便高了一个八度,听那最后几个音的含糊程度,这大和尚似乎还在惊恐中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等到道人想通了这里面的关节,确定妖道大概是已经死了后,这才敢低着头站起身来。 虽然他已经确定,这妖道大概是已经死了,但依然还是不敢抬头。 之前他一直不理解虎死不倒威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此刻看见这位应该是已经死去的妖道虚舟子时,他才彻底理解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害怕一只已经死去的老虎。 大白天的看见这玩意也太吓人了,当然晚上看见更恐怖。 道人转头去看向自己的身后,只是他并没有看到那位铁塔一般的铁枷。 道人皱了皱眉,难道是他刚刚压力太大幻听了,但是不应该啊,铁枷的声音有假就罢了,但是那道强风却不应有假。 带着满心疑惑的道人突然看到了悬崖边的半只脚印,他立刻挑了挑眉,这人大概是没有走山路,直接沿着岩壁爬上来了。 那现在,这是看见那妖道的遗骸然后被吓回去了? 道人小心的上前。 果然,当他将脑袋探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三个和尚,三个道士还有一个穿着甲胄的兵家整整齐齐的挂在那崖壁之上。 他们中有的人抓住了崖壁上的凸起,有的人抓住了悬崖边上的藤蔓和枝干,还有人干脆用双手在崖壁上掏了一个洞出来,以此来支撑自己的身体。 “洛家的小鬼,你当真是有胆,你是这个。” 趴在最上面的是一个光头大和尚,这大和尚的胳膊足足有道人的腰粗。 此刻从山上往下看,这和尚比下面的六个人足足要大一圈有余。 和尚看见悬崖上探出来了一颗脑袋,差点被吓的当场魂飞魄散。 当他看见这人是刚刚那个跪在悬崖边上的洛家小辈后,不由得给对方比了个大拇指。 “你帮我去看看,那妖道死了没……啊不是,是帮我问问虚舟子前辈的身体是否还好。” 大和尚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挂着,立刻从心的改变了一下对那妖道的称谓。 “几位前辈,虚舟子前辈应该已经仙逝了。 若是他还在,之前梓家和玮家以及青杏寺的人根本不可能将自己的东西给取走,沛公也不可能在山下面坐着。” 道人知道这铁枷几人比自己强太多,他可不敢就这么看这几人的笑话,故而赶快道明了现在的情况。 第4章 来,笑一个 “我去,这玩意也太吓人了。” 大和尚和下面的那六条汉子的脸上划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不过只是一瞬这七人就面色如常的翻到了悬崖之上。 此刻铁枷那好似一座小山一样的身材才让道人有了更加直观的感受,站在铁枷身前,他就和个小孩似的。 就在道人拱手道别几位前辈,准备赶快去拿了自家被夺走的法宝和神通,然后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时。 就见那铁枷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自己庞大的身体,偷感十足的来到了盘坐在琉璃坑中的虚舟子尸骸前。 当这浓眉大眼的大和尚用手在这尸骸前摆了摆,确定这位凶名赫赫的妖道确实是死的不能再死后,他这才敢放开了手脚。 “快快,三弟我记得你家的神通可以记录图像是吧,我摆个姿势,你们把我这英勇的身姿给记录下来。” 大和尚摸了摸脑袋,就想要拍一拍这具尸骸的肩膀。 只是还未等他拍到那尸骸上,就见这尸骸在几人的面前化作了一团灰烬,随后被山顶的风一刮,消失在了几人的面前。 “咳咳……” 铁枷此刻那放在半空中的手就显得有些尴尬了,他张了张嘴,最后露出了一脸憨厚的笑容,用那满是老茧的宽大手掌摸了摸自己的大脑瓜。 “前辈也真是的,这点小愿望都不满足我。” 铁枷说完,那其他六个和他一起来的人也一起附和了一声,随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聚集在了最开始登上此处的道人身上。 “是。” 道人的脸颊憋的通红,最终只吐出了一个字,他向来认为自己是正人君子。 这把人家毁尸灭迹,骨灰都给扬了,然后还说人家不满足被你当摆件的愿望,这话即使是放在妖道身上也有些太过分了。 只是他毕竟是正道吗,还是要维护一下同为正道的大和尚的,绝对不是因为他感觉自己若是说一个不字,今天就下不了这山的缘故。 “大家先去找东西吧,这该死的邪魔外道,盗走天下神通聚于一处,简直是大魔。” 铁枷依然不忘记继续给自己刚刚的行为找补一二,随后道人就见这七个在名门正派内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长辈,各自提着武器,一脸猥琐的走入了远处的废墟。 各家的法宝和用来保存神通的物件都是坚固的物件,应当是在雷劫下留存下来了。 当然,若是没有找到东西,也没有找到碎片,那么就可以考虑一下那些前面进去的人了。 道人不敢耽搁,生怕这几个土匪一样的家伙将他们自家的神通法宝捡走了不算完,还顺手将他家的神通法宝请回家去。 当找到自家那祖传的铃铛,以及神通追风步的传承之物后,道人这才长松了口气,他摸着那失而复得的神通和铃铛,发现这原版的法宝果然要比这妖道拿来糊弄他们的赝品要强多了。 道人粗略的看了一眼,意外发现那传承之物里面居然多了一股信息,那赫然是妖道的改进。 道人立刻紧张的四处张望了一圈,随后再次小心翼翼的看了一圈,最后才忍不住内心深处的快乐,站在原地傻笑了起来。 这种感觉真是复杂,有一种自己夫人被人牛了,结果这个牛人的人意外让夫人变得美丽体贴的既视感。 道人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这里应该是之前青崖观那妖道闭关的地方,各家的神通承载物和法宝都被存放在了这里。 原本这些东西应该还要更加的聚集一点,但是他猜测大概是法宝和传承物遇见那天劫被激活了自我保护的本能,逃离了那处小阁,所以才均匀的分布在了周围。 此刻就在道人的视线内,就有六个神通,以及八道不同的神通传承物气息。 即使是见惯大风大浪的道人,此刻依然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这场面太恐怖了,他现在终于意识到,那集天下神通法宝于己身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道人舔了舔嘴唇,最终他还是选择听从沛公的警告,只拿自家的东西,随后快步离开山崖。 就在他将要走向那下山路时,却见一起上来的七人似乎是起了冲突,也不知道是不是分赃不均。 道人小心的将自己的东西收好,然后挑了一个远离那里的地方看戏。 “……你没看见这天雷有多恐怖吗,你还想要去找那妖道炼制的东西,不要命了!!” 一行人中唯一的兵家用手指着面前的铁枷,他和对方是旧相识,在铁枷还是陷阵营军士时,他和对方就是袍泽。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绝对不能看着友人去趟这雷池。 “方丈快死了,他渡我出了苦海,这次该换我来渡他了。 多说无益,这东西妖道碰的了我就碰不了了? 他是道门魁首不假,我也是凭借金钟罩成的三花聚顶大宗师,这天下可以破开我防御的人只在一掌之数。 他既然可以扛下来六十三道雷劫,我至少九道扛的下来吧。 我就去看看,说不准这妖道炼制的不是用来延寿的东西呢。” 披挂着盔甲的兵家看着面前这昔日的袍泽那憨憨的笑容,只感觉一口气顶在了胸口,一时间是上不来也下不去。 “那延寿的东西都是些什么腌臜玩意你又不是不知道,方丈一生光明磊落,你就愿意让他最后了被这事情给污了名声?” 兵家吐出了这口气,随即质问道。 “就是因为他老人家这个不吃,那个也不吃,我才特意要来了这个差事。 这妖道早年间可以延寿的法子估计都试过了,他现在一定是找到了其它的法子,万一,万一呢。 洒家一生从不做后悔的事情,这次你拦不住我,你放心,若是那东西是腌臜玩意,我一定不碰。” 兵家见友人不听劝,只能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槊交给旁人,自背上取下了弓箭,准备时刻为友人提供支援。 大和尚蹑手蹑脚的走向了远处的废墟,那里是妖道闭关的核心区。 这妖道或许是为了保护自己炼制的东西,亦或者是为了防止自己收集的神通法宝被天雷付之一炬,特意远离了自己的闭关之处,来到了青崖观前山的空地上迎接天雷。 第5章 来自人道的大拇哥 天上飘来了一朵雷云,随后就见一道闪电落下。 等到外面站着的几人反应过来时,就见刚刚用手去摸那废墟中物件的铁枷已经冒着烟倒在了地上,眼看着已经是七分熟。 兵家也不管手中的弓了,扔掉宝弓,撒开丫子就往那边冲,却也只拉回来了一具已经焦黑的尸骸。 “唉。” 山下传来了一道叹息声,山上的几人则是面色均不怎么好看。 躲在下山路口的道人被吓的缩了缩脖子,那是什么动静,好像是天雷赶了个趟,过来落了一条雷,随后看都没看下面的情况,直接就走了。 他再也不敢停留,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犯了什么忌讳,也被一条天雷打回去重开。 “那天雷当真恐怖,我在皇宫里面都看见了。” 等到道人下了山的时候,就看到原本独坐于山下的沛公身前多了一个一身道袍的老者,那老者长眉长须,好一幅仙风道骨的模样。 沛公向着那下了山的道人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 他这次来一共有两个任务,第一是要看住不让人乱拿东西,第二则是要记下谁拿了不该拿的,以防之后各家因为这个原因而出现大乱斗。 老道看见面前的沛公似乎没有搭自己话的意思,挑了挑眉之后就继续唠了起来。 “这世上当真有凤凰?” 沛公终于将注意力从手中的茶盏上移到了对面老道的脸上。 “你家也算是传承有序,虽然当年你祖师被虚舟子打的像一条老狗一样,但是这些东西你应该是知道的才对。” 老道乐呵呵的顺了顺自己的胡须,同时自一旁的树梢上取下了一节枝干,随手投掷向了那路口。 就见一名游方道士打扮的中年人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脖子,他的脖颈处赫然多了一个血窟窿。 “我就是好奇,那东西长什么样,既然凤凰都是真的,那守界的玄武也是真的喽。 当真有法子离开本界?” 老人抬头看着面前这位这些年被妖道打压的异常厉害的道门第二,眼神中有的只是厌恶。 儒道以修身治国平天下为大道,这可以算是他们的道途。 原本道门主张避世,倒是和儒家没有多少的冲突。 但是自从妖道出现以来,道门就分为了两派,一派放下尊严,努力的舔妖道,力图舔舒服对方。 另外一派则是深度和世俗家族以及皇室合作,以皇朝气运勉强制衡那妖道。 对面这位就是反抗派的领头羊,同时也是皇帝陛下身边的内臣之一。 只是沛公一点也不喜欢对方,只因为这人手段比起那妖道还要没下限,更是妖言惑众,给皇帝搞了不少腌臜的延寿法门。 “既然你要杀的人也杀了,现在可以离开了。” 沛公端坐在树下,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老人,虽然他极力反对陛下纵容这人在这里趁着这个机会清除异己,但是这事情陛下已经和这老道作了交易。 天子一言九鼎,他也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让天子食言,那样对朝堂的影响只会更加的恶劣。 但是既然对方已经将人杀了,那么皇帝陛下许诺他的事情也就是完成了,他作为当代正道魁首,自然可以将其驱离这里。 “你这是什么眼神,他们当年可是屠了我满门,我杀这老鬼的满门有什么问题吗?” 老道缓缓站起身,走向那面朝下匐在地上的中年人,待到走到跟前,老道用手抓住了这人的脑袋,随后他手掌上的皮肤就蠕动了起来。 一条条狰狞的肌肉线条离开老人的手掌,钻入了面前中年人的脑子里,中年人原本的脸颊迅速褪去,不多时就变为了一张苍老且带着几只瘤子的脸颊。 “他们是为虎作伥,自然死得其所。 但那些青崖观下来的人这六十几年都在这山上苦修,当年你被这些虚舟子的爪牙灭门的时候,那些人可都还没有出生,为什么要杀他们?” 沛公看着这正在吞噬着那个伪装为中年人模样,试图上山找东西老人记忆的老道,脸上并无多少的悲喜。 “我这人最是重诺,当年这老鬼带人杀我全家的时候我就发过誓,定要灭其满门,那几个小鬼可都是他的种,全在五服之内,我可不能食言。” 老道将手中变成一只破袋子似的尸体的脑袋扭断,然后将尸首分离,再将这首级竖着劈开成两半,确保这仇人绝对不会复活。 “劝你一句,莫要寻虚舟子炼制之物,这上面的因果太大,人道大概是将柏溪镇那位陨落的因果算在了里面,现在这东西就是谁拿谁死。” 老道再将这破布袋一样的尸骸如同卷草席一样的卷了起来,那尸骸里面的骨头和血肉当真就化作了柔软之物,被其卷成了一团夹在腋下。 “我听说妖道手中的是一颗梧桐树的木心,所以柏溪镇的那人当真是一位大妖入世? 你们儒家可真是失败,近百年几位大儒,居然在人道功德上不如一位入世体验生活的大妖。 不过既然人道认为他死了,那么他当真死了?” 老道将那被卷成团的尸骸猛地一甩,随后就见这尸骸里面的东西化作了一摊血水,咕噜噜的自其颈部的端口处流了出来。 老道向下抖了抖这只剩下了一张皮的尸体,抬头阴恻恻的询问道。 “谁知道,反正虚舟子死了,凤凰也从外界回来了。 虚舟子都只敢趁着凤凰离开的时间动手,你胆子向来大,不妨挑战一下自我。” 老道将两只脚塞入人皮之中,很快这人皮就包裹了他的全身,最后他来到那被他切两半的脑袋前,两指并拢轻轻一挖,原本鲜血横流的脑袋就变得光滑无比,好似一具被从中间分开的人骨面具。 老道听着沛公那明显带着嘲讽的话笑了笑,将这面具于自己头颅的两边合拢,那个原本被一击毙命的老人就再次活了过来。 “不了不了,我还想活着那。 帮我给陛下带个信。” 穿上了人皮套的老道适应了一下这身装扮,随后来到沛公身边,伸手讨要纸和笔。 沛公无奈,抖了抖袖子,一只毛笔和一张宣纸就落在了面前的石块上。 老道乐呵呵的拿起毛笔,以拇指食指中指捏住笔杆,却特意让开了无名指,只用三指运笔。 第6章 初游梁城 “这估计是遇上杠子了。” 车队日夜奔袭,没多久就彻底离开了祝卿安熟悉的柏溪镇地界,正式来到了梁城地界。 说来有意思,菖蒲入世的这百年时间居然一次都没有到梁城来过。 之前不去是因为徐牧在外面浪,他需要留在柏溪镇看场子,随后是因为黄柏浪出去了,他需要留在柏溪镇继续看场子。 等到他不用看场子,他又没必要去梁城了。 俗话说得好,树挪死,人挪活,对于挪窝这事,祝卿安表现出了十二分的谨慎。 此刻车队已经缓缓的停了下来,因为车队较长,又是护送的大件货物的缘故,车队光是停下来就花了点时间。 就见那些原本或是随着车队一起行走,或是交叉着腿坐在车上的镖师都散开到了周围。 他们中有的人取出了弓箭,弯弓搭箭站在大车后面,警惕着周围。 有的人则是手掌搭在了腰间,看着远处发生混乱的地方。 “杠子是什么?” 祝卿安买的位置是在一辆大车的后面,实际上这个地方带人带货都可以,不少人都会顺带着带上点货物,一点也不浪费车票。 祝卿安则是压根没有带什么东西,故而他身旁的地方还颇为宽裕。 此刻坐在祝卿安后面大车头上的是一对父子,那孩子已经好像一个好奇宝宝一样的观望了一路。 此刻听见自己父亲和那靠着大车镖师的对话,立刻好奇的询问道。 “护镖的路上会遇到三类人。” 那靠在大车上的镖师起了个头后,就将挂在腰间的水囊取出,仰头喝了一口,随后用衣袖擦了擦嘴。 他的话是对那和父亲一起坐着的男孩说的,但是眼睛却盯着坐在前方车上的祝卿安。 这少年是个生面孔,而且面容白净,气质颇佳。 镖头一看就知道这不是常人,故而特意派他到这里来看着对方,最好套一套对方的背景,看看是哪条道上的人,只是可惜他这一路和对方都没有搭上话。 终于,他发现那少年似乎对这个话题颇感兴趣,将目光转向了他这里。 “护镖路上遇到的人可以大概分为三类,杠子,朋友,以及饿虎。 杠子就是各地的地痞流氓,这些人最是好对付,随手打杀了就是了。 朋友则是和镖头有交情,或者是愿意给个面子的匪帮,遇上这类人攀谈两句就给我们放过去了。 最后一类就是饿虎,这些人最是凶残,大都是流窜作案,根本不给你机会,直接偷袭,然后杀人劫镖。 镖队里面有价值的东西就拉走,没有用的直接原地烧掉。 若是队伍里面有妇孺,那就绑了去作肉马。 像你这种虎头虎脑的小鬼最是受欢迎的,无论是买到山沟沟里面去当苦力,还是送到宫里面去当小太监都是赚钱的营生。” 那小男孩戴了一只虎头帽,脑袋后面挂着一只细细的小辫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那在他面前比比划划的镖师。 “叔叔骗人,土匪又不是人牙子,哪有买卖人的路子。 况且那公公哪有那么容易作,我舅舅可是托了好多人才让我哥去宫里面当的小太监。 要是他们要把我送到宫里面去,那现在就让他们把我给绑走吧,还可以给爹爹省点钱。” 男孩虎头虎脑的转了转头,表示自己不信这话。 “你敢,咱家可就你这一根独苗苗。” 那驾车的汉子用满是老茧的大手掌拍了拍孩童的脑袋。 “这可不好说,这年头什么营生都不好做,再说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吗? 路通了,还有不久就要到了,这路估计是走通了。” 镖师赶快将这个颇为尴尬的话题给渡了过去,本来柏溪镇走梁城这条道还是比较安全的。 之前这条路上压根就没有什么山匪,毕竟这里是柏溪镇这个互市地点,去大煜腹地最重要的路线之一。 这山上的匪徒早就被几家商会联合起来,雇了几队外省的镖局和武馆剿的干干净净了。 若是之前,他们护送这些大宗货物上路压根就不需要特意雇佣镖师,找几个相熟的老板一起走就好。 队伍里面的伙计手里面也是有棍子的,打走那些小偷小摸的地痞无赖,以及闯到路上的野兽绰绰有余。 但是现在不行了,整个初云州现在都还没有缓过劲来,虽说各地都开始遣送安置本地的灾民,但还是有大量的灾民游荡在山间。 等到队伍继续往前走,祝卿安便看到了那拦路的几人,那是七八个骨瘦如柴的男子,他们此刻正被几个彪形大汉用他们自个自己的裤带绑在树上。 “就这样一直绑着?” 祝卿安见那几名大汉将人绑了,随后就拍拍手,准备直接离开,终于开口向对面的镖师询问道。 那镖师顿时眉头一喜,这少年一路上大都只是和众人进行一些基本的交流。 即使是他在有意识的找话题,到现在也只算是和对方有几次极为简短的对话。 “小先生可是可怜他们了,他们只是没有打过我们罢了,若是打过了我们,现在就该是他们砍掉我们的头了。“ “叔叔,叔叔,那为什么不直接杀掉他们?“ 那虎头虎脑的男孩抬起头看着镖师,一脸的无辜纯真。 镖师嘴抽了抽,这小子怎么杀性这么重。 “我们是镖师,能不沾血当然是最好的。” “啊啊……啊……” 突然,就在他们远离那绑着袭击者的大树时,已经将几人捆起来的镖师直接用手中的棍子打断了这几人的腿。 “嗯,必要的教训还是要有的,否则其他人就会有样学样。” 镖师降头转到祝卿安这边,准备给这个小少爷普及一下这世道的残酷。 “你们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 祝卿安摇了摇头。 “啊?” 镖师的眉毛跳了起来,你是怎么一脸慈悲的说出这话的。 “这荒郊野岭,被绑着手脚放在这里,大概是要葬身野兽之腹了,到时候估计还要受一番折磨,还不如给个痛快的。” 第7章 入城 “他们,他们有可能是土匪的探子,不绑住他们,过一会他们就会过去报信去了。” 镖师仔细想了想,发现这样看来还真不如给对方一个痛快地,他咬了咬嘴唇,最终给出了一个自己都不太信的解释。 “嗯,受教了。” 祝卿安没有继续说什么,他毕竟只是顺路搭个车罢了,没资格去指责吃这碗饭的镖师什么。 镖师见这少年没有继续追问这件事,顿时松了口气,对方那双眼睛太过干净,和对方对视的时候总给他一种被完全看透心里面小九九的负罪感。 车队继续前进,很快就越过了那几个被绑在树上的劫匪,后半程因为已经进入了梁城范围,倒是没有遇到拦路之人。 终于,在越过了一座小山包后,书写着梁城两个大字的石板出现在了远处的天际线上。 梁城作为原梁国国都,同时也是大煜面对西域和草原的重要战略节点,城墙显然是按照最高规格去修建的。 高高的城墙上是在顶端向外延伸的倒梯形结构,在城墙的最上面还有设置在砖石外围的铁刺,城墙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高出周围城墙两人高的塔楼。 那塔楼向外有开窗,只是此刻开窗并未打开,祝卿安猜测里面大概是类似于弓弩一类的大杀器。 这城墙比起柏溪镇的来说严密了不止一成,那墙壁上大抵是特意如此,放任了城墙下端苔藓的生长。 祝卿安估摸了一下,自己若是在这个守备状态下翻墙进出大概是可以的,但若是城墙上还有武者阻挠,那就需要留心一二了。 这个防卫等级,一般三四脉的高手大概是没机会直接翻城墙离开的。 而对付四脉以上的高手,巷战实际上会严重制约人数的优势,不如放对方离开,到平原上直接以骑兵和箭雨攻杀之。 “终于到了,祝先生,您是和我们一起进去,还是自己进去。” 拉车的车夫看着前方已经开始缓缓停下,开始与卫兵交涉起来的领队,将缰绳交给了身边的学徒,下了车来到了后面,小心的向祝卿安询问道。 “我还可以跟着车队一起进去吗?” 正在掏身份文牒的祝卿安先是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他。 在百草堂大家要么称呼他老师,要么称呼他菖蒲先生,祝先生这个称呼对他而言稍显陌生。 “当然可以,就是和商队一起进去没有办法在官府那里挂单子,到时候在城里面只能和商队住一个客栈。 不过这样不用特意交过路费,也不用查文牒,若是您只是小住,那么就跟着商队一起进去就好。 可以省下一笔小钱,还可以避免一些麻烦。 但若是您要常住,那最好还是自己进城,然后去本地的衙门将单子给挂上,这样才能常住。” 马夫毕竟是收了钱的,说实话捎带个人这事情若是朋友开口,给他送几颗鸡蛋,或者是吃一顿酒这事情也就成了,用不着花钱的。 既然对方花钱了,汉子也不准备让这位吃亏,遂而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尽数讲了出来。 祝卿安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后就提着自己的行李离开了队伍。 少年排在了长长的队伍之中,转头看着商队这边已经完成了检查,开始缓缓的动起来,不一会就消失在了城门处。 商队请的镖局在城内有关系,自然不会受到官兵的为难,这种有担保的大队伍官兵也放的安心,自然没有继续检查的道理。 只是此刻城门就这么大,商队一开始入城,前面那原本就慢悠悠检查的队伍就彻底的停滞了下来,等待着那商队全部进入城内才能继续开始向前缓慢的蠕动。 祝卿安抬头看了看天空上那毒辣的太阳,将自己头顶的斗笠摘下,扣在了后方那被太阳晒的蔫了吧唧的孩子头上。 “诶呦,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一手抱着孩童,一手提着一只篮子的妇人立刻想要去将这斗笠给换回去,只是她的双手都被占满了,只能先弯下腰去放下篮子,然后再将斗笠还给面前的这位小公子。 她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是也看得出,眼前这位小公子身上的衣服针脚用料都不错,这斗笠也是用上好的料子编出来的,若是好好保养,估计可以用个几十年。 “大太阳的,再晒下去孩子估计就要中暑了,等到了城里面再还给我就好。” 祝卿安摆了摆手,又用手去捏捏那趴在母亲怀里,感受到头顶上突如其来的片刻阴凉,眉头放松了许多的孩童。 “那真是太谢谢您了。” 妇人看了看怀中那好不容易睡着的孩子,也就不再执着于现在就将这斗笠还给对方。 “这大热天的,怎么不戴个遮阳的东西再出来?” 祝卿安左右看了看,这里的不少人都带着草帽或者是用头巾遮盖住了脸颊,避免与这毒辣的太阳直接接触。 “唉,家里面七张嘴,这老天爷也不给条活路,一场大疫春耕什么的都泡汤了,现在家里面值点钱的东西都已经当掉了。 若不是那济民堂的肖大夫免费散药水治病,现在家里面就是渡过今年都够呛,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帮不了家里面什么忙,如今也只能到城里面来寻些活做。 只是这娃子奶水没有断,家里面又都是粗粮,连个小米汤都没有的煮,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这才带他一起出来。” 似乎是看面前的少年长相周正,气质干净,加上对方出手帮了自己,妇人一开口就将肚子里面的苦水给倒了个干净。 祝卿安点了点头,那济民堂的肖大夫应该指的是肖百青,这是他的一个弟子,看来至少他的弟子们都还是医德颇佳的。 “唉,听说柏溪镇的菖蒲大夫也走了,这老天爷当真是不开眼,好人没好报,后面若是出了个大灾大病的,都没有地方去了。” 妇人摇着头,抱着那趁着这股阴凉呼呼大睡的孩童一起缓缓向前。 “菖蒲也算是活到一百岁了,算是喜丧吧。” 祝卿安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将自己的文牒取了出来。 “菖蒲先生可是个大好人,这种好人就应该活个几百岁。” “几百岁那就成妖怪了。” 祝卿安笑了笑,同时将手中的文牒递给了面前的官兵。 第8章 采购一二 祝卿安将手中的文牒收回,这是他在还是菖蒲的时候,委托一位老友给他做保办的。 这事情知道的人很少,而且也不怎么突兀,毕竟祝卿安的许多学生远游的时候都是需要文牒的。 实际上如果不是祝卿安为了遮掩一二,他直接用自己做保的文牒就可以了。 文牒这东西重要的是要有当地衙门的背书,以及一个足够有地位之人的担保。 菖蒲的名字在大煜西北就足够用了,就是到了京都附近,也还算有些名声。 卫兵并未怎么为难面前的少年,实在是对方身上就一个小包裹,而且他们刚刚是看见了的,对方是从那商队的车上下来的。 无论这少年和那商队是什么关系,他们都犯不着为了一点小钱去恶了和商队这个大金主的关系。 梁城此刻开的门是东西两座城门,这两座城门都是有瓮城的。 等到穿过了城门前的哨卡,被放过来的众人便得以穿过那足足有两丈长的甬道。 祝卿安走走停停,这城墙比他想的还要厚一点,而且看样子这城墙里面好像还有机关。 少年抬起头,看着那头顶处隐没在黑暗中的孔洞。 若是想要硬冲这里,估计要死不少人。 “那么就此别过了。” 祝卿安看着母子两人走入了街道两边的阴凉之中,笑着将那孩童头顶的斗笠接了过来。 那妇人犹豫再三,还是从手边的篮子里面掏出来了一枚鸡蛋递了过来。 “自己家的蛋,小是小了点,但是该有的都不少。” 妇人将这鸡蛋往祝卿安手中一塞,随后就准备抱着孩子走。 祝卿安看了看手中的鸡蛋,再看了看这身无长物的妇人,笑了笑,随后上前半步,将孩童头上落着的一片叶子扫去,顺带着将一道内力化成的药力打入了其体内,驱散了那缠绕着孩童的燥气。 “那么后会有期。” 妇人看面前的少年坦然的接受了这份礼物,心中便松了口气。 这娃子看起来也就比她家的老三大一点,这么早就出来闯江湖了,想必家里面的大人应该挺担心的吧。 祝卿安挥挥手,和转入阴影里面的母子二人告了别,随着那股燥气被他用内力打散,孩童也便转醒。 他也是在路上时才发现,自己的神通和悟出来的道,以及内力经过了斩疫龙的这次配合,居然彼此融合了起来。 倒不是说这三者融为了一体,而是他经过这次综合性的运用,突然发现这三者是可以合在一起用的。 祝卿安自己的神通使用时需要消耗寿命,这是最大的缺点,毕竟他现在是人身,他大部分的寿命和妖力为了掩藏自己的妖族身份都被他压缩在了体内。 只有在体内的寿元不够的时候他才会将大池子里面的水闸打开,让大池子里面的寿元流到人身这个小池子里面来。 但是这个过程不能被打扰,毕竟人身即使到了现在的第五脉,也无法支撑住他全部的妖力。 要是肆无忌惮的将他的寿命和妖力灌进来,这具躯体大概率就要坏了。 祝卿安感觉,估计要等到八脉全通,三花聚顶成就大宗师的时候,他这具躯体才可以完全承载本体的寿命和妖力。 到时候也就不用每次都要老死后再开闸放水。 之前他计划在寿元将近的时候开闸放水,实际上是因为人体是个很脆弱的东西。 他使用神通返老还童的手法本质上是将两个甲子的寿元灌注进入空白的躯体之中。 这个过程最好是在该躯体内一点寿元都没有的情况下进行,否则就容易出差错。 故而他是在斩杀疫龙时以自己的神通消耗掉了体内的剩余寿元后,才再次施展神通返老还童的。 而现在他的神通和他参悟的道彼此呼应了起来,出现了一次质变。 祝卿安现在可以不用消耗寿元,单纯消耗自己那用药力塑造的内力来达到一部分自己神通的效果。 就比如以内力代药力,直接替患者解决病痛。 祝卿安此刻感觉非常的庆幸,庆幸自己没有为了省事,在返老还童的时候随便找一本纯粹用血气淬炼内力的功法去修炼。 那样或许可以一路到六七脉,但是终究少了几分此刻这种由药力而来内力的妙用。 告别了这对母子,祝卿安便先寻了一处小菜馆而去。 中途他看到了一块熟悉的招牌,那是他当年在那次大旱时卖掉的一处产业,这处产业往前盘甚至是他解决那瘟疫时拿朝廷功勋换的。 说起来他还真是一个不称职的老板,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是第一次来。 祝卿安看了看那店铺,最后选择抬脚走入其中。 这是一家皮具店,里面不仅有皮带,还有皮革水囊。 进门的地方甚至立了一根柱子,几捆皮绳就这样被挂在那柱子上。 “客官,需要点啥?” 原本坐在柜台后面一口一口抽着烟的男子见这气度不凡的少年走入了店内,立刻将手中的烟斗架到一侧的架子上,随后靠近一旁的香炉驱散了一下身上的烟味,这才快步上前迎了过去。 “有水袋吗?” 祝卿安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之前他倒是时常去村子里面问诊。 那个时候他和弟子们大都是顺着河道往下走,渴了直接在河道边取点水,要是讲究一点就原地支起锅将水烧开再喝,若是不讲究直接喝也是可以的。 这次出来的时候他也因此习惯性的没有带水袋,虽然他有内力,直接喝溪水然后用内力祛除里面的病疫。 但是内力毕竟不是无限的,虽然在打通了筋脉之后内力可以通过运转大周天恢复,但是只是为了喝口水就浪费宝贵的内力还是有些太过奢侈。 祝卿安决定还是买一只水袋来的好些,除此之外还可以买一柄短剑。 他这铁杖倒是适合防身,但是刚刚进城的时候却被那两个负责检查他的卫兵着重检查了一番。 想来城内或许对长柄武器的限制要大于利器,祝卿安一路上观察了一下,那路上的镖客汉子大都会在腰间别一只短剑匕首一类的防身。 这东西应该不算什么禁忌,是可以带入城内的。 相反长柄的竿子就是扁担都会被卫兵给仔细的瞧一瞧,生怕有人将上好的枪杆混在其中一起带入了城内。 第9章 我吃饭,向来不花钱 “哎呦,那您可算是来对地方了,咱们韦络行的东西放到外面去,谁人不要竖起大拇哥夸一声好。 您看,这料子,这针脚都是上好的,里外两层料子都是整块的,绝不像那些小商小贩拿边角料和不知道哪里来的皮子糊弄人。” 掌柜的拍了拍自己的双腿,将那因为翘腿而出现了不少褶皱的下摆弄平,随后就引着这客人往里面走。 寻常农家压根不需要水囊,毕竟活动的地方就那么大,若只是为了喝口水就去花个一贯多买个水囊回来,大抵会被认为是个十足的败家子。 农家人大都是用桶子或者是水瓢饮水,稍微讲究一点的家里面则会备着几只茶碗。 这水囊大都是给需要路上奔波之人准备的,这些人手上大都有些闲钱。 掌柜看眼前这少年气宇轩昂,虽然并未带冠,看不出来是否是士族,但这衣服这靴子都是好料子,估计是个大主顾。 打定主意要好好宰对方一笔的掌柜直接引着少年往店里面而去,最后自最里面的架子上取下了一只棕色的水囊。 祝卿安接过这水囊,捏了捏那料子,这确实是好料子,而且两侧的针脚也密实。 “这里面的软囊用的是什么?” 水袋这东西祝卿安之前应该是有几只的,只不过已经被他在大疫的时候抵挡掉了。 他的那几只水囊是草原可汗在他九十大寿的时候差人送来的,祝卿安如果没有记错,那几只水囊应该用的是双层的鹿皮,封口是银的,皮革上面还用了金丝和宝石装点。 其的实用价值远不及艺术价值。 “这是双层的鹿皮,鹿皮轻柔又坚韧,是做水囊的最顶级料子了。 客官您且看。” 老板将那水囊的口打开,向祝卿安展示起来这水囊的水口。 “我们这行有句话,叫看囊先看口。 鹿皮,虎皮不如一只好塞子。 您摸,我们这口用的塞子料子扎实,口也严实,保准不会路上开了。” “这个多少钱。” 祝卿安掂量了一下这只水囊,这水囊的做工看起来确实不赖。 “十两,您拿走。 若是袋子破了,您拿过来,我们免费修,现在买还可以给您送点其它的皮具。 小的猜您这是要去西域吧,那边风沙大,我们这里有上好的皮绳和袋子,还有……。” 祝卿安的手顿了顿,随后将这水袋小心的放回了架子上。 他带的钱也就三百来两,他是要用这些钱一路到扶风去的,这一路上的住宿吃食一点也少不了,买个水袋花掉十两银子,属实是有些太破费了。 况且十两银子,正常的庄稼汉一年省吃俭用也就攒下来半贯钱,也就是半两。 镇上有些声望的老匠人,比如皮匠,石匠,木匠这些人一年若是连着有活,也才可以攒下来五六两银子。 在柏溪镇粮价稳定的时候,一只又大又红的糖葫芦也就三四文钱就算是顶到头了。 十文钱可以让拉车的汉子放开肚皮吃一顿,二十文就可以带点荤腥了。 若是五十文那就更了不得了,这不得整点小酒,弄点花生米,再要上半碟酱肉,邀上二三好友好好的唠一唠。 十两银子,就是老匠人忙上两年,或是两千五百串糖葫芦,亦或者大吃大喝一年多,天天下馆子当个纨绔子弟。 那掌柜一直在看着面前少年的表情,当发现自己说出价钱的时候对方的购买欲望明显下滑,立刻就知道这是自己给的价格有些太高了。 “可是这个款式不太合眼,小店这边还有其它款式的。 您也别嫌贵,这皮子的价格就在那里,我们家的水囊都不用猪皮和牛皮的。 猪皮油大,不仅不耐用还漏水,最开始买来的时候还好,后面用久了那水囊里面啊,唉,和臭水沟有的一比。 牛皮太硬,不好做防水,最重要的是牛皮的袋子它不能折。 况且您想啊,牛皮那好的料子都给官老爷和各家的土财主拿去了,留下来的料子能是什么好料吗。 那一块块接起来的料子不说漏不漏水,就是喝起来都隔应。 我们家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经营,这皮子都是整块的好料子。 您要是不信,买下来一只,当场剪开,若不是一块料子做出来的,我这小店里面的东西除了我和这柜台,其它的让您拿三件走。” 掌柜殷勤的拉着祝卿安往侧面走,又从架子上取下了一只黄色的水囊。 “这个是双层的羊皮,比起面前那个稍稍次了一点。 但都是老师傅的手艺,水封,料子的耐磨性绝对没问题,内外都是一整块料子,塞子也是和您刚刚看的那个一样的。 我给您交个底吧,三两,再不能少了,这打水囊的老师傅的手艺费都要一两呢。” 掌柜的将手搓了搓,期待的看着面前这少年。 “再便宜点,街上摊子的一只水囊也就七百文顶了天了,实在不行我去买个葫芦,麻烦点就麻烦点。 这日子大家都不好过,赚点钱不容易。” 掌柜的上下扫视了一圈这口上说着赚钱不容易的少年,对方面上白净无须,没有被冻得干裂的皮肤,手上也是白里透红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富贵家的小公子。 干活的人可不是这个样子,手上是要有老茧的,脸上风吹日晒的也是斑点连着痂的。 “您说笑了。” 掌柜的笑了笑,只以为这小公子是来讨价还价体验生活的,他赶忙四下里打量了一圈,却没有看到对方身边的管事和伙计。 “二两,我再买个小口袋。” 祝卿安寸步不让,他手上的钱当真是不多了,说实话他也好久没有和人讨价还价了,他在柏溪镇的时候吃饭买东西向来是不用付钱的。 他若是付了钱,店家反而会追出来问,可是他们家的东西惹了菖蒲先生不开心了。 “买卖一笔论一笔,我家的小口袋也都是上好的料子,哪有您这样占便宜的。” 掌柜竖起了眉毛,发现软的没办法的他决定上硬的。 “这水袋挺好的……就是太贵了,老板您自个留着吧。” 祝卿安掂量了一下这袋子,将其重新放回原位,随后向老板拱手作了一揖,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开了小店。 掌柜抿了抿嘴唇,他在赌,赌对方会回头,毕竟自己家的货硬,这少年看起来应该是个外地人,也找不到路子去买那些更便宜的货。 “唉唉唉,二两五,二两四,二两四我再给您配个带子背着。” 第10章 无商不奸 老板看着那少年背着水壶离开了店铺,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两,脸上的原本的窘迫神情尽数褪去,再次恢复了祝卿安到来前的百无聊赖,拖着疲软的躯体返回了柜台后面。 “少赚了点,才一两不到,不过多少还是赚了点。” 在街道上还未走远的少年双目猛然睁大,引得天上的梵影用灵询问了起来。 “怎么了?”” “好像买贵了。” 祝卿安拍了拍那颇具份量的水袋,这是用羊皮揉制而成的。 “奸商,咱们回去让他退钱。” 梵影施展神通隐去了自己的存在感,随后落在了少年的肩上。 “东西都离柜了,再说了没得赚谁开店铺,吃个教训,下次注意点就好。” 祝卿安抬起头来看着那开始变得愈发刺眼的太阳,在街道的尽头拐了个弯,走入了一侧的酒楼之中。 不多时,一壶清茶,一份猪油拌饭都被跑堂的伙计给端到了桌子上。 祝卿安将斗笠摘下,扣住水袋一起放在了一侧,随后自桌上的竹筒内取了筷子,用那还冒着热气的热茶冲洗了一下筷尖。 这家的碗用的是大碗,那种一看就可以让人心生畏惧的大碗。 这米饭的水有些多了,亦或者是米的缘故,反正不是祝卿安喜欢的那种稍硬一点的口感。 不过那盖在米饭上的黄花丝和埋在米饭下面的猪油却弥补了这点不足。 “您好,请问这里有人吗?” 就在祝卿安用那筷子尖将下面的猪油拌开时,一道略显庞大的身影挡住了店外的阳光。 “没有,随意就好。” 祝卿安抬起头,发现这是两男一女的组合,那少女带了一只挂着纱的斗笠,此刻正从自己携带的包裹中取出了三双筷子。 还有一个和他们一同进来的男子则是正在大声呼唤着店小二上茶。 此时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外面不断有人在进来,店里面那些已经吃完饭的客人则是不想和街道上那过于毒辣的太阳打照面,迟迟不愿意离开,点了一壶清茶又一壶。 只是祝卿安进来后的这一刻钟功夫,店内已经人满为患,看得出来梁城不愧是初云州的州府,即使是在大灾之后不久,依然保持着相当程度的繁华。 “老板,五只酱鸭,送到佩府上,快点。” 店内不仅有挤着人往里面进的汉子,甚至还有穿着短打,用头巾包住发髻的小厮替主家前来点餐。 “多谢。” 当那高大的汉子坐下来时,整张桌子都似乎抖了抖。 “谁家的小娃娃出来当大侠了,看着还怪俊的,就是不知道手上的功夫俊不俊。” 祝卿安吃完饭,找小二加钱要了一壶凉茶灌满水袋。 看着少年那沿着街道两边树荫和屋檐遮蔽处离开的背影,这三人中的女子这才将斗笠上碍事的薄纱揭开,开始享用面前的餐食。 “我们来的晚了一些,菖蒲先生已经仙逝了,这次估计是要无功而返了。” 看见少女掀开面纱的那高大汉子转身到了少女的对面坐下,用自己宽大的身体挡住了后面那些来自市井的目光。 少女的面容姣好且端庄,只是那一双眼睛却被一条黑纱遮住。 “可以找他的徒弟们看看吗,大老远来这一趟,本姑娘骑马骑的茧子都快要出来了。” 少女确定了没人在看,直接将筷子架在了对面汉子那已经空了的碗上,然后自包裹中取了一只勺子,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这样吃起来才舒服吗。” 少女吃的开心,对面的两人却只能抽了抽嘴角,表示无奈,多好的一个女孩啊,就是一点没有身为名门千金的自觉。 “菖蒲先生虽然弟子满天下,但是大都只是学到了他一部分的本事,你的眼睛是中了毒。 江湖传闻,学到了菖蒲先生解毒下毒精髓的只有一人。” “谁?” 少女舔了舔那粘在勺子里面的米粒,抬起头带着嘴角边的饭粒,歪着脑袋询问道。 “千山之地这一任的巫首,禾嘉。 他实际上算是菖蒲先生的徒孙,但是确实是在菖蒲先生身边学习过一段时间,他的老师是那个统一了千山之地的男人。 只是千山之地遍布毒虫,进去不易,出来更难。 我们估计只能出点血,去找那些修士求药了,只希望他们可以解决你的问题吧。” 三人中消瘦一些的青年叹了口气,本来这件事是十拿九稳的,毕竟那可是天下医道的魁首。 最重要的是,让菖蒲治疗比较有性价比,那些修士一个个自诩不理凡尘,但是当收钱的时候可是一点也不在乎这银子上的凡尘有多重,会不会污了他们的修为。 祝卿安将那斗笠摘下,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朱红色的大门。 是这里没错了,本地的衙门。 “告状,请路引,报丁还是打契子?” “落单。” 祝卿安看起来就像是个好人,守门的衙役抬头看了一眼,收了几十枚大子之后就将这少年给放了过去。 落单就是将路引或者是文牒挂靠登记,有路引和文牒的人都是有关系的,不像是本地人一样可以通过敲打敲打多得些好处。 对于这些人,他们这些看门的秉持的原则就是有钱就拿,没钱不要。 等到祝卿安来到那入门后的小单间,一端着只小茶壶,迈着四平八稳步子的案牍先生才自后方打着帘子的房间内缓缓出来。 “办什么事啊?” 这案牍先生莫约四十来岁,只在下巴上留了一小撮的山羊胡。 对方那衣裳的领口此刻还带着些褶皱,估计在那帘子后面这位案牍先生干脆就是袒胸露乳,哼着小曲品着茶的状态。 “落单。” 祝卿安将自己的文牒取出,放在了案上,那案牍先生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抬头看向了祝卿安。 “白柳先生给你做的保,你和他什么关系?” “长辈之间认识。” “哦,这里画押,你在城内准备住多久。” 白柳单名一个泽字,是祝卿安一位相熟的朋友,对方也住在初云州,不过是另外一个镇子。 他早年间做到了五品,只是后来因为站队问题被连累清算,最后虽然保住了命,但是乌纱帽却丢了。 于是心灰意冷的他选择回了老家,在家乡开办学堂,他时常会给本地的学子以及一些小辈做保请路引,祝卿安拿他的路引倒也合适。 第11章 住店 “字不错,是准备出去求学考取功名吗,现在可有功名在身了?” 那案牍先生看着祝卿安那饱满端正的楷书,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看得出来这少年在字上下了功夫,字体端正,持笔也标准。 “还没有。” 祝卿安将毛笔交还给案牍先生,随后将那纸张拉起,小心的吹干了上面的墨迹。 “你要去中原的话估计还要在梁城待到五六月份,现在初云州的边境依然是封闭的。 虽说有批示的部分商队和个人可以通过关卡,但是那个东西不好申请,你若是搞不到文书,也无法加入可以往来的商队,那么就只能等到封锁解除为止。” 案牍先生将那张祝卿安签下了字的纸张接了过来,在纸张下方的位置上盖上自己的印章,然后将其收回到桌子下方的抽屉中。 “你若是要留在这里,最好找个常住的地方,我这里有关系可以将你送到红瓷书院里面去,既然白柳先生给你签了单子,就莫要贪玩荒废了学业。” “多谢先生好意,学生还有其它打算。” “你是认为那书院的学费贵,但是贵有贵的道理。” 案牍先生原本正在签押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那未完成的文书就这么被他放在了桌面上。 在城内光有文牒是不行的,若是想要常住,还需要利用文牒去本地的衙门口开具一张文书。 有了这文书,才算是在册的居民,而不会被捕快衙役当成流窜的盗匪给抓了去。 “出发前家中的长辈就告诫过,出行在外莫要大手大脚。” “哼,若是荒废了学业,莫要让白柳来找我的麻烦就行,我可是已经劝过了的。” 案牍先生最终还是签了单子,白柳在初云州的学生很多,犯不着为了这事情而恶了对方。 “多谢上官。” 祝卿安将那单子折起来塞回衣襟内,点了点头后便转身离开了小屋。 他当然知道,即使自己已经尽力隐藏了菖蒲和这个身份之间的关系,但是那些人族的修士若是要深挖总是可以挖出来些蛛丝马迹的。 不过这事情暂时不用担心,毕竟菖蒲在人道那里才销号没多久,这个时候人道的神经是最敏感的,谁在这个时候调查菖蒲,那估计是会被人道给重点关照的。 至于之后,等到四五个月后人道关注度开始下降时,他都已经快到扶风了,若是有人族修士跑的比较快,那个时候大概可以和他的长辈凤凰大人较量一下。 就是不知道那些人族修士是否愿意了。 至于再往后该如何,祝卿安准备在扶风或者是其它地方考取一个功名,不需要太大,秀才就够用。 到时候也就算是有了一个基础的身份,这样祝卿安和菖蒲的关系也就分开了。 此刻这文牒上的名字也不是祝卿安,而是祝祁。 到时候查到祝祁就查到祝祁了呗,祝祁和他祝卿安有什么关系,这天下祝姓的人那么多,叫祝卿安和祝祁的人估计都有几箩筐。 离开了衙门的祝卿安找了一间较为偏僻的客栈,这客栈的地段不算好,但是胜在便宜。 单人间配了张床铺,就是楼层太狭窄,上面的地板就是下层的天花板,两层的房间之间只有一层不时吱呀作响的木板隔绝。 这高度若是给稍微高大些的成年人住,大概是会觉得太过压抑的,不过对祝卿安来说刚刚好。 “住一个月是吧,先交半个月的押金,房间内除开蜡烛外不许有明火,每日早晚在楼下有两个时辰的热水。 晚上不许带人进入房间,白天随意。 提醒一下,东西放在房间内丢了我们可不负责找,还有你这是直接住一个月,所以才是这个价,提前走依然要付全款。 若是逃了,那咱们就公堂对簿。 文牒拿过来登记一下,人就可以走了,一共九百六十文,那定金就是四百八十文,付现钱还是票子?” 店里面的老板是个瘸了条腿的老汉,老汉坐在那柜台后面,抬头扫视了一眼祝卿安后就将视线收了回去。 祝卿安估算了一下,一个月九百六十文,若是按照三十天一个月也就是一天三十二文,在外面确实是花钱如流水。 三十文都够在小店内吃一顿带荤腥的了,他那一碗带豆芽配菜的猪油拌饭也才十三文罢了,加上一壶被他加到水囊中的凉茶一共也就不过十七文钱。 这住店还真不是寻常人家可以住得起的,不过那大通铺应该会便宜一倍有余。 只是祝卿安毕竟需要在晚上给梵影一个歇脚的地方,大通铺人多眼杂,长住显然不合适。 “给现钱,一个月按照多少天算,到时候这屋子若是我想继续租可以吗。” 祝卿安自口袋里面摸出来了一小块银子,将其放在了柜台上。 那掌柜的这才提起了一些兴致,他自下方的柜台下取了戥子(děng zi)和银剪刀,就准备分割银子。 “我们这里统一是三十天,若是有人订你的房间我会提前给你说的,到时候自然就是价高者得。 不过一个月后是五月中旬了,那个时候大概也没什么人来,你大可不用操这个心。” “多余的钱您帮我换成铜板吧。” “得嘞。” 老板笑了笑,将手中的工具撤了下去,分银子还要多一道工序,有些客人比较较真,非要用自己带的戥子,那样还会更加的麻烦。 若是一次绞的不够,多了或是小了,他还要用锉刀一点点的锉,将银子修到正确的位置上去。 到时候客人这边到是无所谓,毕竟按照规矩,要是第一次绞的不对,那么一定是客人拿大块的银子,小银子以及粉末都是店家的。 这样他还要用将这些碎末送到银匠那里去,一来一回的便会产生一部分的损耗,若是可以用铜钱补齐,那自然最好,他也可以少些麻烦事。 第12章 事情 “若是常住,我建议你找个活,至少要在街道上花点钱,否则容易被捕快当成地痞给抓起来。” 掌柜点清了铜钱交给了面前的少年,最后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多谢,请问是否有推荐的活?” “不用谢我,我只是害怕收不到你的尾款,这活不是全都是,像你们这种读书人随便找点事情做就是了。” 祝卿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此刻还算早,可以出去走一走,顺便找一找有什么活。 说实话,他还从来没有好好转过人类的城市,柏溪镇他虽然熟悉,但是祝卿安实际上不常逛,毕竟他每次出去都会引来许多人,搞的街道上都走不动人。 几乎每一刻都有人在和他问好,他一路走过来大部分时间都在打招呼了。 这里没人认识他,刚好可以逛一逛,物色一下防身的物件,顺便打听打听什么时候可以走,以及谋划谋划之后的路怎么走。 初云州没有水运,若是想要坐船得要去仙游那里,到时候搭上一条船,直接顺流而下就可以到三秦的地界了。 现在他需要先搞定前往仙游的路子,最好是可以搭上一个大一些的商队。 当太阳稍微下去了一些后,街道上的人也就多了起来,祝卿安边走边看,周围街道上不少的店铺都被用板子封着,显然梁城也受到了一定的冲击。 转了半天的祝卿安大致熟悉了一下城市的布局,随后就返回了客栈休息。 等到第四日时,当了四天该溜子的祝卿安终于找到了心怡的活计。 城里面的事情大都需要有担保人才能干,就是推车的脚行也得要有熟人做保才能进入干活。 若是周围乡村来的青年,这个保人大多是村里面常来城里的长辈,亦或者是本村的村长。 而祝卿安显然不可能将白柳给请过来,那么他就只能做一个个体户了。 “去去去,这里不代写信的。” 纸店外的街道上,微微发福的老板挥舞着手,想要将那正在孜孜不倦的询问他的客人赶走,他的脸上满是不耐烦。 “呦,客官,要点啥?” 当这掌柜转过头看向祝卿安时,脸上的那股不耐烦瞬间散去,就见那原本向下落着的皮肉,此刻已经被一道薄薄的嘴唇勾起。 他那脸颊两侧的皮子,现在就好像是被挂上了屠夫的钩子一样,拉的笔直。 “那几位是?” 祝卿安故意将话题往那几个被轰出去的汉子身上引,就见掌柜的脸上再次挂上了不耐烦。 “这些人都是来求代写信的,买一刀纸就要给写七八封信,哪有这样做买卖的。 之前的价钱就是一封信八十文,他们舍不得这个钱,来我这里砍价,若是放开了给他们一个人写了,之后所有的人就都来了。” “老爷,老爷,八十文一封也可以,八十文一封也可以。” 被赶到外面的那几人听见了里面祝卿安和掌柜的对话,其中有一人咬了咬牙,上前半步高声呼唤道。 “去去去,别在我这里聚着了,你们一封信恨不得让人给你们写两三页,我也不差这两个钱,别来我这里扰了我的客人,否则我就叫人把你们给打出去。” “既然是有价的事,之前应该有人也在干这营生吧。” 祝卿安顿了顿,再次询问道。 “有啊,那些个书院的学生和秀才可不都是,只是这些人都是老爷,大疫刚来的时候大都跑出去了,谁还在这里待着等死。 倒是有几个穷秀才和老童生留下来了。 喂,你们几个要找就去找那些人,他们才是干这事的,别来找我。” “老爷,他们要千字一贯啊,求求您就给我们写了吧,否则家里面的老母不知道要担心成什么样。” “不写不写,你们再在这里聚着,我就叫人把你们给打出去了。” 掌柜的直接自旁边抽出了一根棍子,作势就要打在那个一只脚已经越过门槛的汉子身上。 “来个便宜点的砚台毛笔,要一叠最次的纸。” 祝卿安估摸了一下笔墨的价钱,笔和砚台可以算是一次性支出,纸和墨则是必要支出。 只要将单价控制在八十文,那么写信就是赚钱的。 他之前在城西的小院那里也看到了排的长长的队伍,那里大概就是那几个掌柜口中吃这碗饭的秀才在给人写信。 即使是千字一贯的天价,依然有大批滞留在城里的人排着队在那里等待着,祝卿安甚至看到有人因此而爆发了冲突。 他寻思,对方生意这么火爆,反正这些人也干不过来,他小赚点路费应该没事吧。 “你若是想要给人写信可以,别在我铺子旁边支铺子。” 掌柜的听见祝卿安要的东西,哪还能不清楚他想要干什么,男人翻了个白眼,四平八稳的走向铺子后面去取货。 “砚台三百文钱,毛笔两百二十文钱,墨块最差的一块五百文钱,一刀最次的纸一百二十文钱,一共一千一百四十文。” 掌柜的特意次品上加重了语调,试图以此让那几个已经等在外面的汉子知难而退。 祝卿安算了一下,若是一封信八十文,纸加墨一封信的用量大概是两文,净赚七十八文,只要写十封就可以回本了。 努努力日进斗金也不是没有可能,他还没有干过除开大夫的活计,到时候到了扶风郡还可以找个跑堂的活计和叫卖小贩的活干干。 他早就好奇做这些职业都是什么感觉了。 嗯,到时候还可以去当一阵厨子,他的厨艺还算不错,刀工也过关。 第13章 代笔 “八十文一封信。” 祝卿安自旁边的小店那里用代写一封信为交换,从老板手中借来了一套桌椅,随后他就一边研着墨,一边等待客人。 不多时原本在远处观望的那几个人就围了过来,只是他们看了看少年的年纪,最终推推搡搡的推出来了一个人独自来和祝卿安交涉。 “娃子啊,也不是叔不信你,实在是八十文钱也不是什么小钱……” “纸和墨我提供,一张纸凑一凑可以写个五百来字,你口述我写就好。” 祝卿安也不恼,庄稼汉赚钱有多难他也知道,只是他也是要赚钱的,要不然坐吃山空后面怕不是要被一分钱难倒,既然如此就按照本地的价格来收就好。 “行,八十文,五百个字。” 人群之中那个当初向纸店老板叫喊八十文一封也可以的汉子拉开了这个犹犹豫豫的同伴,径直坐到了祝卿安的对面。 祝卿安点点头,点清了对方的铜钱,随后提笔于砚台之中点了点。 “俺想写封信给俺媳妇报个平安。” 那汉子显然有些紧张,尤其是面对桌上的纸墨笔砚的时候,更是手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了。 “夫人怎么称呼?” 祝卿安点点头,悬着笔并没有落笔,反而抬头询问道。 “当不得什么夫人,家里面都叫她三娘。” 汉子被这个称呼搞的老脸一红,随后忙不迭的用手摆了摆,在他的印象里能被称呼为夫人的,那都是大户人家里面的大人物,他家的黄脸婆怎么能当得起这个称呼。 “报个平安,需要把现在的地址和情况给你加一下吗?” 祝卿安和对面的汉子唠了两句,对方就开始和他倒起苦水来。 他们几个人都是仙游那边跟着老板过来送货的伙计,只是运气有点背,才到梁城来不久,大疫就起来了,他们东家见情况不对直接连夜带着细软跑路了。 但是东家跑路了之后不仅没有给他们一个去处,还留了一个管事的看住了他们,让他们看住自己的货物。 那管事也是可恶,在东家走后起了点歪心思。 居然开始拿捏这些跟着队伍一起来的汉子没有本地的文牒,只是挂靠在商队下面,以此为要挟将这些汉子给“介绍”到了砖窑里面去干苦力。 他们现在就是看这大疫终于快结束了,想要给家里面报个信,同时想办法让家里面寄点钱过来,他们也好找机会直接回家,不在这里继续受这个窝囊气。 祝卿安和一伙汉子聊了半个多时辰,一步步引导对方讲清了需求之后这才动笔。 他也发现了,这活最耗时间的实际上不是写字,而是要让对方讲明白要写些什么。 毕竟来这里求代写的人大都是目不识丁的平头百姓,他们大多数时候并不能逻辑清晰的表达清楚自己想要点什么东西,逻辑和表达能力也是需要后天学习和锻炼的能力。 “这字,真好看啊。” 那汉子看着祝卿安最后一个字落下,整张白色的宣纸上黑色的字整齐的自上而下罗列于此。 考虑到对面的收信人也许也不识字,需要找人读信,读信的人大概文化程度也不高,祝卿安特意减少了连笔,约束住自己的笔,用最为标准的正楷写完了整封信。 “先别动,让墨渍干一点。” 祝卿安摆了摆手,让汉子不要直接上手,吹干墨渍之后再给对方折起来递了过去。 “这钱花的不冤枉,这字一看就比那张牙舞爪的要漂亮的多。” 汉子小心的将信纸收好,他还要找人去将信给送出去。 后面和汉子一起来的人见到了那行云流水的运笔,几个好歹认识几个字的汉子互相之间对了对,发现这信确实是在认真写的,也就放下了心来,纷纷上前来。 梁城是初云的州府,这里滞留的外地人不算少。 祝卿安的小摊子只是第一天就写出去了十五封信,可以说是赚的盆满钵满。 第二天祝卿安特意去纸店那边进了点牛皮纸,又从旁边的小铺子处买了点浆糊。 等到他到了昨天的位置上时,就看到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 “小先生,这里还写信吗?” 原本靠着墙角,一口一口喝着葫芦里面酒水的干瘦老人看见祝卿安到来,小心翼翼的凑到了正在搬着桌椅板凳的祝卿安身旁。 “当然写。” 祝卿安向那在一旁替他搬出来了板凳的老板道了一声谢,又从他家里要了一壶凉茶。 “俺也知道一封信要八十文,只是手上……钱不多还差点。” 老汉拘谨的坐在桌子对面,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的从那满是补丁,甚至还有几个似乎是被老鼠啃出来破洞的衣服里掏出来了一串脏兮兮的铜钱,畏畏缩缩的放在了桌面上。 “刚好八十文。” 祝卿安没等老头解开那麻绳细数这串铜钱有多少,他也是在医馆前堂坐过的,这一串大概六十几文。 “不,不是的,是少点的……” 就在老人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对面那少年狡黠眨了眨的双眼。 “谢谢,谢谢。” “做生意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老人家想要写些什么啊?” 大抵是那些穷秀才实在是要价太狠,亦或者是祝卿安的服务质量比较高,在他这里写过信的人逢人就夸的缘故,第三天的时候祝卿安摊子前就全是人了。 只是祝卿安写的慢,写信之前大都需要和客人谈一谈再写,这一来一去一天也就写个三十来封。 少年这些日子还依照客户的反馈增加了一下自己的服务项目,现在八十文一封信,再加一张用厚实牛皮纸糊的信封。 祝卿安顺带还去纸店老板那里购置了几刀品质更好的宣纸,又重新购入了墨块。 只是当祝卿安带着东西准备走的时候,纸店的老板却捏着那递给祝卿安的墨块没有松手。 “后生,有冲劲是好事,但是钱不是这么好赚的,赚够了就赶快收手吧。” 祝卿安眯了眯眼睛,这些人还真是耐不住性子,那排在干代写生意秀才们院前的队伍可是并没有减少多少,这才第三天,对方就找过来了。 实际上当初第一次来这纸店买纸的时候,祝卿安就已经察觉到这纸店老板大概是和那几个秀才有些关系了。 毕竟梁城这里的纸店也就那么几家,这几家纸店全都没有开设代写的生意,甚至祝卿安听人说,之前有店家开代写的生意,之后没多久也就停了。 这里面大概是有人在居中协调,这才让这些看见别人赚钱比看见自己亏钱还难受的奸商们忍住了不去干这暴利的营生。 第14章 断人财路 “我这不是在给您店里面创造销量吗?” 祝卿安装作没有听懂对方的意思,松开了那墨块,就这样看着对方。 “少年郎,你也不用和我在这里装听不懂,这城里面会写字的又不止你一个,这钱却让那些老爷们给赚走了,你就不好奇这里面的道道吗?” 老板在祝卿安猛然松开那墨块时一个没站住,往后踉跄着迈了一步这才稳下身体来。 他看祝卿安没有继续伸手接这墨块的意思,只能讪讪的将手中的墨块小心的放在一旁的桌上,但是却迟迟不见这少年伸手去拿。 “这天下哪有什么新鲜事。 衙门也没说代笔要功名才能做。 我这小本生意的又没有啥可以亏损的,能赚一天是一天呗。” 祝卿安站在老板身前淡淡的看着对方。 那老板看着这脸颊上还带着一丝丝稚嫩的少年,却怪诞的感觉此刻的对方就好似一座立在那水边的石山,任它风吹日晒,唯我不动。 “莫要……莫要白白害了自己的性命。” 老板咬了咬后槽牙,却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对方的地方。 “多新奇的事情,这天下因为劫道害人、囤积居奇、多行不义而死的人常见,因为代笔而亡的还是稀罕事。 既然如此,我这生意就不劳掌柜的操心了。 只是老板的生意也不知道还要做吗?” 少年用眼神打量了一下那桌上的墨块,揶揄的意味溢于言表。 “交了钱自然是你的东西了,但你若是扔在这里不管,也怪不得别人。” 胖老板被怼的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对方的前几句话里面都在暗戳戳的点他,这最后一句甚至直接开始拿他开涮了,这已经不是寻常读书人了,要重拳出击。 “可以拿走那就好,我就怕老板您捏着这玩意不给我。” 祝卿安笑了笑,拿起墨块快步出了店铺,随后立刻去了远处的另外一家纸店,趁着这些人没有串通起来之前购置了足足五刀纸和一根备用的毛笔,顺带又买了一块备用的墨块。 他算是看清楚了,整个梁城的读书人被这大疫给削去了肚子里面的三两油水,现在是一点脸都不要了,准备将圣贤书变现,从滞留在梁城的一众商人脚夫身上将自己的膘给补回来。 第四日祝卿安照常开门营业,这天他摊子前的人更多了。 只是还不到中午,就在祝卿安和一位老婆婆讨论着五百字该写点啥,是否有必要催个婚时。 就见远处来了一个醉醺醺的,一副落魄道士打扮的老头。 那人双眼看似迷离,但是在那酒气之下祝卿安却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精明。 “哎呦呦,这么多人干啥呢。” 这人身上的味道可一点也不小,就和被人扔到茅坑里面泡了个把月似的。 他一路往前走,两边的人就一路往后退,大家可才渡过大疫,谁也不想要和这脏兮兮的玩意扯上什么关系,生怕对方身上带着什么疫病,让自己一命呜呼。 “嗝………” 这道士装扮的人伸长那长满黑痂的脖子,活像一只狰狞的老木桩。 “你干什么啊,你,你这泼皮!” 原本在祝卿安一句一个奶奶,半句一个夫人的甜言蜜语下,一直在努力表现得端庄得体的老太太,再也忍受不了这个一个劲往她身上凑的泼皮,忙不迭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那泼皮却是半点面皮都不要,直接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随后一双穿着黝黑草鞋的脚就想要直接搭在面前的桌上。 祝卿安没有惯着对方,看着对方力道下来之后直接端着那桌子往后就是一撤。 就听一声骨头错位的声音,这之前还一副玩世不恭,有不本事你就打死我模样的泼皮整个身子直接拱了起来。 祝卿安给老人小孩把过的骨头比这人身上的虱子都要多,自然看得出来什么时候撤桌子刚好可以让对方毫无防备的闪到腰。 “哎呦,您没事吧,周围这么多乡里乡亲的,您看起来还是个出家人,总不会讹我吧。” 少年带着和煦的笑容,将那桌子稳稳的放下,随后就站起身,居高临下的走向了面前已经从凳子上滑下去的地痞。 “你你你,你你,你………” 道士装扮的老头从地上勉强站起身,一边用手指着祝卿安,一边捂着自己的老腰往后一步一挪的离开了人群,周围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了一阵的欢声笑语,甚至还有几道叫好声。 大家都不是傻子,这边出了八十文一封信的摊子,随后就有地痞过来搅和生意,若说这里面没有半点猫腻,那就当真是在糊弄鬼。 “老板,有热水和抹布吗,给您添麻烦了。” 祝卿安转头就看到那躲开了的老太太并没有坐回凳子上,立刻明白,大家估计还是对地痞一身的臭气有些膈应。 祝卿安向老板要来了热水抹布,擦了擦这被地痞坐过的椅子,随后将自己的椅子放在桌子的对面,他自己坐在了这张大家都嫌弃的椅子上,终于对面的老婆婆再次落座了。 借给祝卿安桌椅的老板看着那一翘一拐的地痞转过了一个拐角,随后就被两个穿着短打的人给接了去,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虽然这小书生来了之后不少人为了排队会在他这里点茶,连带着他的生意也好了不少。 但是这生意终究有做完的一天,他观这小书生也不是池中之物。 到时候对方一走,虽然他也赚到了几两银子,却会彻底恶了镇子里面的地痞,怎么想都是不划算的。 只是这少年嘴甜又热情,还会做人,每次来借了桌椅都会在他这里点上几道硬菜捧场。 这几天他们两人合作的颇为愉快,他也得了不少的银钱,他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 这日祝卿安结束的时间比之前早了一个时辰,等到人走完了,祝卿安便在还桌椅的时候找到了老板。 “老板,你这茶水糕点卖,这桌椅卖吗?” 老板看到了那地痞被人给接走了,祝卿安当然也看到了,他还看到了老板眼中的挣扎,对方毕竟是要在这里做生意的。 而且这老板也是个爽快人,最开始他说要借这桌椅,对方只是让少年给他写了一封家书,就将桌椅借了出来。 之后看祝卿安生意红火,也没有想着拿这桌椅作为要挟,赚它一笔快钱。 看着老板分外的为难,祝卿安干脆率先开口为对方解了这难题。 “卖,当然卖。” “您这棚子就一起租给我呗,我把东西放这里。” 第15章 手段 祝卿安走在返回小店的路上,突然他的脚步一顿,后方的街角处有几道粗重的呼吸。 只是在街道里算计一位通了五脉的武者,不知道应该称赞他们一声勇敢,还是应该说他们是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祝卿安没有和这些人打照面的意思,这些地痞大都难缠,动了手反而会被缠上,毕竟他们就是吃这碗饭的。 他虽然已经找到了离开的车队,但是还要十四天后才能启程,就是要教训他们,也要等到最后几天快走的时候再说。 祝卿安左右看了看,在梵影的帮助下快速确定了路线,随后就见少年一手夹着笔帘和未用完的宣纸,一脚踏在一旁的墙壁上。 祝卿安在墙壁上借了力后直接登上了另一侧的院墙,随后快步在这只容半个脚掌的院墙上跑动了起来,几息之后他就这样自那五六个蒙着面大汉的头顶越过,没有惊动对方。 祝卿安在远离这伙人的地方于一棵树上借了力,稳稳的落在了小巷之中。 随后理顺了那伴随着跑动出了点褶皱的衣摆后,少年就好像闲逛到此处而来似的,迈着闲庭信步走向了落脚的客栈。 “大哥,这都快宵禁了,怎么不见人啊。” 长着一张锥子脸的瘦小男人看着那越来越黑的天色,开始有些后悔跟着这位大哥出来了。 他们是地痞无赖不假,但是地痞无赖之所以是地痞无赖就是因为没有什么背景,也没有什么营生,纯粹凭着一身的抗打和能打吃饭。 他们耍泼皮这事可以对着不想要惹麻烦的老百姓小商人耍可以,但若是遇上了穿着官服的人,那么就是老鼠遇上了猫,是要躲开的,否则就要被对方给好好的敲诈一笔。 现在已经快宵禁了,要是这事情宵禁前还没有干完,等到事情干完了他们要各回各家的时候难免被巡夜的差役给抓到,到时候估计就要破财消灾了。 尤其是他家在城角,那里刚好就是巡夜差役最喜欢逛的地方之一。 他又刚好和一个差役有些过节,这若是让人家给抓到了,他估计要挨一顿好打才能跑得掉。 “那你去看看,咱们估计是被那几个小鬼给骗了。” 站在最前面的汉子不耐烦的用手指了指这提出异议的瘦小男子。 “我!?” 刚刚还着急回家的男子立刻就不着急了,他们的秘诀就是以多欺少,人不多他也不敢上啊。 “瞧你这个鸟样,你怕啥,那就是一个到你下巴的小鬼,毛都没有长齐。” “不行不行,上次老七不就是被一个愣头青给拔刀子捅了吗。” 男人将自己的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他们不是什么组织严密的帮派。 他们这些人只是认了个大哥,大哥需要的时候就凑起来干个活,没事的时候大哥带着耍一耍罢了。 况且他又不止是认了这一个大哥,虽然这个大哥比较豪爽,但是还没有到让他卖命的地步。 “你这软骨头,他就一个人,我们这边可是七条汉子,他若是追你,你就往这边跑,咱们一人一棍子都把他给敲成饼饼了。” 大哥终究是大哥,就见这领头的汉子的手臂都比后面几个小弟的大腿粗,他单手一提,这尖嘴猴腮的瘦弱男子就被丢了出去。 “诶呦,大哥,别搞大哥。” 男人被吓了一跳,当初那老泼皮被这少年算计的时候他可以亲眼见着了,对方那一手撤桌子的手法绝对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 这让他一个人来对付对方,不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只是当他想要转头将几个兄弟护在身前的时刻,就见他那自称义薄云天的老大哥已经将朴刀稳稳的握在了手中,刀尖对着他,眼中还有一丝丝的鼓励。 在后面同伴的鼓励下,男子终于感动的向前摸索而去。 “奶奶的,这群小鬼皮痒痒了,居然敢拿我开涮。” 当几个小弟确定前方已经没有了那少年的身影后,手握朴刀的汉子终于放心的挺直了腰板,随后骂骂咧咧的走到了小巷的入口处。 “那老大……” 周围的小弟们都松了口气,终于可以走了,现在还不算太晚,快点跑回去大概不会违反宵禁。 “滚吧滚吧。” 领头的汉子将手中的朴刀一收,随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看什么看,事情没办成,我手里面也没有闲钱,得得得,摊上你们真是我的孽。” 汉子看着周围这几个面色不善的小弟,自知双拳难敌四手的他也只能骂骂咧咧的从怀中掏出来了一吊铜钱,分给了这几个光吃饭,不干活的小弟。 城东的一间院子中,一穿着件橘红色圆领袍子的中年人将手中的扇子合拢了又展开,他看着那已经爬上夜空的玉盘,只感觉内心深处的焦躁无处宣泄。 “事情干成了?” 当他看见这一身夜行衣,腰间挎着一柄朴刀的汉子进入小院时,立刻上前紧张的询问道。 他也是第一次买凶,比较紧张。 虽然不出人命,只是断了对方写字的手,但是这事情毕竟是买凶,对他来说多少有些刺激。 “那人比较滑,没有抓住,不过东家你不要担心,再给我点时间,明天,不后天我就给您把事情办妥了。 他总是要睡觉的,到时候我就差人跟着他到他的住所,再摸进去投点迷魂香,然后他不就是一团泥,想要揉成圆的就揉成圆的,想要揉成方的就揉成方的。 就是,这事情我一个人也干不了,东家……” “去去去,以后别说我见过你。” 那一袭橘红衣裳的中年书生只感觉一阵气恼,他怎么会一时昏了头脑,信了这泼皮的话,对方这是事情一点不办,反过来拿这事情敲诈起他来了。 书生一盘算,为了几两银子恶了自己的名声,甚至是染上官司终究不好,还是破财消灾吧。 “钱给你,以后不许来找我了,否则你知道的。” 书生快步走入内室,取了银子丢给了面前的汉子,那汉子先是一愣,随后眼中立刻泛起了满满的崇拜。 “大哥,老爷不让你之后来找他是什么意思。” 等到大汉离开了这方小院,将事情经过给身边的小弟一讲,他那小跟班立刻如他所期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第16章 我们是专业的 “这老板是专业的,我听道上的前辈说过,这些大人物最担心的就是有人攀咬他们,故而买凶之后会断开和接头人的联系。” 穿着一身夜行衣的大汉感叹了一句,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偶尔做些绑架勒索,恐吓收保护费这类生意的业余地痞,没想到也触及到前辈们所说的江湖了吗? 真是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尤其是一想到这江湖就在自己的身边,大汉就只感觉热血沸腾。 “我们这次实际上已经有些唐突了,按照道上的规矩,我不应该直接过来见这位大人的。” 大汉故作深沉的说道,试图在自己的小跟班面前装一波大的。 “但是,您几个月前不还说过,这就是个穷秀才吗?” 小跟班显然少了点眼力见,弱弱的拆着自家老大的台。 “闭嘴,谁不是从小到大的,你老大我起势之前也就是一个和你一样的小混混,你跟着我好好干,以后也可以和我一样吃香的喝辣的。” 祝卿安开始代笔的第六日,当他来到这几日摆摊的地方时,特意将桌子摆放到了远离茶馆的树荫下面,与店家也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今日前来写信的人依然不少,祝卿安反正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就这样继续写了下去。 只是在第六日刚刚结束时,那伙人又堵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祝卿安叹了口气,继续选择飞檐走壁,让开了这些孜孜不倦的地痞无赖。 还有十三天。 祝卿安感觉大概还有五六千人有写信的需求,这也不难理解。 毕竟除开被困在梁城,需要赶快和家里面报个平安,免得回去了妻子都改嫁了的外来人。 那些家里面有游子远游,亦或者自己就是暂时定居在梁城的他乡游子一样需要赶快报个平安,免得让家里面的长辈担心。 祝卿安猜测五千人都还算是少的了,这都是那些秀才用一封家书一两白银的天价收割了几遍后的剩余市场。 距离祝卿安预订的车队离开前的第十天,这几天除开风雨无阻的他之外,就属那些每天晚上定时蹲他的地痞最为敬业了。 这些日子这些人实际上也尝试过跟踪祝卿安,只是在街巷内跟踪一位五脉武者,这活干起来确实挺具有挑战性的。 这几日的连续败北,已经让一行地痞生出了一丝丝的荒诞感,毕竟他们有几次那可是已经将对方给堵到了死胡同里,但是依然让对方给跑了。 现在一些小弟已经开始猜测,这位替人代笔的少年是否是什么鬼怪一类的玩意。 否则怎么好像每天晚上就会消失在梁城的街巷之中,白天的时候又会莫名其妙的从某处冒出来。 地痞们开始害怕了,而在刚刚换上了赵府牌子的一间城中院落内,一位穿着件素色长袍的书生则是同样开始有些着急了。 “这几日怎么回事,为什么业绩下滑的这么严重?” 这书生看着面前的账单,眉头紧紧的锁在了一起,几个在房间内端茶倒水的丫鬟小厮则是立刻低着头退了出去。 他们都是前些日子被卖到这院子中的,这场大疫对各家都有着或大或小的冲击,不少依靠着田地租赁得以在梁城内拥有小院一二,仆从十来余的地主家也大都没了余粮。 无奈之下他们也只能将自家的丫鬟小厮低价售卖出去,临时周转一下家里面的资金。 这些来到赵府的下人们对这位新主子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对方大概是在三四个月之前突然就发了家,家里面日常往来的也都是一些读书之人,最次最次也是童生。 只不过不是他们埋汰自家主子,别人家结交的都是那些个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的新秀。 自家主子结交的这些读书人却大都是一些耄耋老人,要不然就是歪瓜裂枣,一看就不值得投资。 “是城中来了一个外来的少年,在街上摆了个摊子,不少我们这里的客人去那边看了一眼之后都不来咱们这里了,就连不少交了定金预约了时间的人连定金都不要了。 赵兄,咱们是不是让底下的兄弟们不要吊着那些肥羊的胃口了,要不然这肉可都要被对方给吃完了。” 此刻这站在书生对面的男人若是让这几日风雨无阻去堵祝卿安的汉子看见,一定认得出来,这就是他的那位专业买凶,将他给买出江湖参与感的大老板。 “他一封信收多少钱?” 书生用手揉了揉眉心,他这生意是垄断了之后才有的一封信一两银子的暴利,为了垄断这份生意,他上上下下需要打点不少地方。 此刻业绩下降可都是在割他的肉,只因为那些他上供的人可不会管他的生意好不好。 人家又不是参股,人家是给他行了一个方便,没必要体谅他生意的难处。 若是他的生意红火,这些人可能会坐地起价,但若是他楼塌了,这些人只会在他身上摸索出来最后一丝的利润。 “八十。” “八十两?” 书生一副你在蒙我的表情,八十两,这得是什么品种的奸商,他们都只敢收一两。 “是八十文钱,我差人在那边看了,不少人没给够八十文他也给写了,最少的还有五六十文一篇的。 不过好在他每次写信之前要和客人谈一会,一天也就可以写个三十来封,这几天都是这个数。 咱们现在开足马力,赶快将最后一波给收割了……” “那是八十文,有什么可收割的,若是按照八十文一封写,我们的利润就会是负数了,那些该死的吸血虫!!” 赵姓书生急得直跳脚,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营生。 那些被滞留在梁城内,急需要给其它地方的亲人报平安的人,此刻在他的眼中都已经算是他吃到嘴里面的肥肉了,此刻又怎么可能容许他人来染指。 “我实际上是找人准备废掉他一条胳膊的,这小子没有功名在身,至少不是本地书院出来的,我都打听过了。 但是那些地痞光拿钱,不办事……” 站在下位的男人赶快解释道,生怕让这位带头大哥认为自己之前一直在划水摸鱼。 “你手法太糙了,他手上应该没有多少纸了吧,让城内的纸店都给我看好口子了,你去带着礼物挨个拜访下那些家里面有纸的同学,让他们不要见财起意。 否则就不要怪我不择手段了。” “纸店那边我都交代过了,但是他好像已经囤了一批纸了。 只不过赵兄,好多店铺中都有纸张用来记账,还有就是那些大户人家家里面也是有纸的,咱们好像没办法禁止住。” “呵呵,一个需要给人代笔的家伙,能有什么路子搭上高门大户。 至于那些店铺,我们喂给捕快衙役的肉可不是白喂的,他们都是要做生意的,不可能得罪捕快和衙役。 他手上还有些纸的话,你去找人给他毁了就是了,大不了给他赔点钱,他一个外地人,还能在这里翻了天了不成。” 第17章 自食其果 距离祝卿安离开前的第九天,这日就在少年正坐于那小凳上,听着对面瘦削汉子的抱怨时,只见一个挑着粪桶的男子自远处而来。 他的那扁担一跳一跳的,好似被风吹动的树枝一样。 街道上的人大都捂着鼻子让开了这人,还有人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毕竟挑粪这事情一般都是傍晚才开始的,现在是下午,理应还没到时间。 当然更重要的是一般挑粪工都不会到大道上,街道两边大都是商铺,商铺内即使设有旱厕,也是设在了店面的后面。 若是挑着粪桶到人家的店面前去,店家别说让你挑粪了,不把你好打一顿再丢出去都算是大善人。 因此挑粪工大都是在后面的小巷内行走,这在街面上走动的挑粪工,实在是不常见。 祝卿安抬头看向了那挑着两只粪桶向他这边而来的男人,对方在他看过去之后立刻心虚的低下了头,随后加快了脚步,试图尽快完成任务。 “大太阳的,我们先移步到店里面坐一坐吧。” 祝卿安将桌面上的纸墨笔砚收起,随后带着客人去了一旁最大的那家茶馆。 少年在里面要了一壶五十文的好茶后,便和客人一起坐在了二楼。 “客官,您这单生意没事,但是小店毕竟是要做生意的……” 那小二将茶壶送上来后,这间酒楼的管事就一起跟着来了二楼。 这些天针对对方的算计他可是全看在了眼里。 而且这人最开始又借了对面那家原先已经被他们挤兑快没了茶馆的桌椅,还给他们的竞争对手拉到了一波生意,因此他并不准备给对方挡这个灾。 那挑着粪桶的男人站在酒楼前,看着已经上了楼的祝卿安,再看了看一旁那被放在树下的桌子。 他咬了咬牙,挑着粪水往那边一倒,随后顶着众人的目光,低下头拿起扁担和桶,快步离开了街道。 “老爷,我崽的事情……” 半个时辰之后,简单洗掉了身上污秽的男人来到了小巷之中,紧张的看着对面的几人。 “我们家老爷不差这个钱。” “谢谢,谢谢老爷,谢谢老爷,我替我家崽子谢谢老爷……” 挑粪工对面的管事嫌弃的后退了半步,同时抽出袖口里面的手绢将口鼻掩住。 “谢谢什么谢,我让你干什么事你还记得吗,你把那粪水浇在桌子上有什么用,我是让你去浇在他的纸上,他的身上。 你浇在桌子上有个鬼的用处。” 管事发泄完,摆了摆手,将几枚铜钱随手扔在了地上。 “这算是那两桶粪水的钱了。” “老爷,老爷,他躲到酒楼里面去了啊,我是实在没办法了。 我家崽现在被赌场那里扣着,再不给钱就要砍手了,您就行行好,行行好,把钱给我吧,我以后当牛做马给您还钱。” 挑粪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跪在地上向前抱住了那管事的大腿。 “唉,你这人,松开松开,你知道我这衣服有多贵吗,你给我松开。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过来把他给我拽开。” 那管事被这突然上前来抱住他,随后就像一个狗皮膏药一样的挑粪工给吓了一跳,原本云淡风轻的声音此刻也变得尖哑了起来。 “您就救救他吧,求求您救救他吧。” “你松开,你松开再说。” 管事一边大喊着,一边示意旁边的家丁拉开这掏粪工,只是这挑粪工抱的太紧,管事几乎要被对方身上的味道搞的吐出来了。 他带出来的这三个家丁却始终无法将对方给拉开。 “快松手,你再不松开,我就让他们把你弄死,你们几个快动手,否则我定要你们好看。” 三个家丁终于将这挑粪工给拽了出来,此刻的管事就好似被人凌辱了一番似的,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随后忍不住扶着一侧的墙壁开始了干呕。 “你家里不是还有一个小娃子吗,让他再去一趟,只要你能把他手上的那些纸给弄没了,我就和赌场那边说,将你儿子的赌债给延期。” “但,但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这事情还能怎么办?” 挑粪工被三个大汉给按在了墙上,此刻的他也冷静了下来,再次变回了那个逆来顺受的瘦小男子。 “呕……呕……呕……” 正想要说些什么的管事看见了自己袖子上的不明液体,立刻继续干呕了起来。 现在他是动都不敢动了,生怕将什么奇奇怪怪的玩意给抹到脸上,他感觉自己现在已经不干净了。 “你,你去让他找几个小鬼,弄点火给他点了就是了,实在不行就用墨,用浆糊,用糖浆,用泥巴,反正只要可以将东西给他毁掉就行。” “点火不行,点火不行,那是要被抓到衙门里面去的。” 挑粪工听见对方的毒计,一个劲的摆着手。 “逃掉了不就行了,快去快去,呕……呕……呕……” 管事一边挥着手,一边干呕着,这差事当真要命。 第18章 来人 距离祝卿安离开前的第八天,自从上次有人将粪水倒在他用来写字的桌面上之后,祝卿安无奈之下只能又从另外一处店铺之中买来了一张桌子。 原本的桌子虽然用水和皂荚清洗过了几次,但是依然让周围的客人们感觉到十分的膈应,祝卿安只能将其低价卖掉。 人就是如此的神奇,或许对自己家里面的东西并无太多要求。 但若是外面的东西染上了污秽,无论是真的有心理作用在,还是单纯的不想要第一个坐在那里,落下一个沾染了污秽的名头,人们都会有意识的让开。 这日祝卿安依然在卖力的代笔着,对他来说这不算是什么痛苦的活,和人沟通本身就是一件颇为有意思的事情。 尤其是在写信的时候,他几乎可以看见这些人最为纯粹的爱情和亲情。 这里面有嘱托远方家人保重身体,告知自己并无大碍的中年男子。 有家长里短的和老友唠嗑的老人,有抱着孩童,在信中嘱托丈夫早些回来的妇人。 也有拉着比自己更小的弟妹,东拼西凑了几文钱,准备给远在仙游州的外公写信,告知其自己的父母皆在大疫中离世,此刻家中无人的稚童。 祝卿安原本以为梁城作为初云的州府情况会稍微好一点,但是现在看来,城市依然繁荣不代表苦难并未存在。 只是人们依然需要继续活下去,无论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都需要活下去,就和那森林中遭遇落雷的树木一样,即使浑身焦黑,依然要顽强的活着。 这日中午时分,祝卿安正在为一位痴痴等待着那在昔日给了她一句承诺,随后便坐着马车离开了梁城,去其它地方打拼的心上人的少女写着一页一页的情思。 在无人注意的时刻,几个小孩从一侧的小巷之中闯了出来。 自从祝卿安在这里张开了铺子后,这里就多了许多等待着周围的人们。 他们有的是在排队的,有的则是单纯没有什么事情干,干脆过来凑个热闹。 几个小孩而已,这里带孩子的大人也不少,大家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就在大家以为今天一样会这样一直到黄昏时,就见一枚被点燃的布团被从屋顶上丢了下来,随后那树荫下堆放的纸张墨块就剧烈的燃烧了起来。 宣纸本来就是易燃的东西,加上此刻正是天干物燥之时,火焰是要开始便无法阻止了。 祝卿安眼疾手快的将那被点燃的纸张连同下面的毛毡一起搂了起来,丢在了路中间的水坑之中,同时用灵安抚了一下身后这显然是被吓到了的大树。 梁城的人气多,文人墨客也多,自然诞生的精怪也不少。 祝卿安后面的这棵大树因为给路旁的行人带来了阴凉,也得了些许离散的功德。 虽然距离彻底开智,成为类似桂男那样的精怪还有一些距离,但是也已经有些自己的情绪了,这团火可给它吓了一大跳。 “谁家孩子啊,这天气点火玩,不要命了!” 周围的大人们也慌乱了起来,伴随着几桶水被从街道边的水缸中提出来泼在了那火焰上,这火焰终于熄灭了。 祝卿安环顾一圈,确定没有人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不多时就有几个差役过来了,梁城的大部分建筑物都是木头结构,即使墙壁是砖瓦或泥巴的,但是榫卯结构房屋的特点就是墙倒屋不塌。 反之若是柱子倒了,那这房子就真的是要塌了。 为了防止城内走水,夜间有巡视的打更人,街道上有水缸,各家也有自家的水缸。 若是说一声走水了,各家院子自然会打开门,让人进去取水。 实在是这火势如果控制不下来,整个梁城估计都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篝火。 到时候别管你是乞丐还是官人,都要变成熏肉。 有人刻意纵火,即使这纵火不是对着房屋去的,也值得衙役们专门来一趟。 等到衙役们不紧不慢的走过来,祝卿安看着对方那了然于胸的模样,以及不紧不慢,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就知道这些人大概也是这里面的一环了。 只有千日当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即使是五脉的武者,也不可能在每时每刻于这混乱的场地内护住几张纸。 幸好他还有一些存货。 这日祝卿安早早的就收了摊子,只是还未等他离开,就见一辆马车停在了远处的街道上,祝卿安摸了摸腰间的一只小袋子,这是他在买水囊时一起买来的。 他最终没有选择购入一件兵刃,一来他也不是非常擅长此道,二来兵者,凶器也。 常人佩戴是为了在路上可以多一份保障,他不用这东西一样可以护持己身。 寻常兵刃带在身上不过是徒增麻烦罢了,不过护身的东西依然需要一二。 祝卿安最后选了一袋子实心的铁丸,暗器这东西他虽然没有练过,但是不少他的病人或是受了这种伤,或是练习了这类功法。 祝卿安当初为了研究那暗器的伤口应该如何缝合时也涉猎过这些东西,凭借他的指力,这小铁珠若是全力弹出,可以洞穿一掌宽的土墙。 就是不朝着杀人去,单纯用来点穴也是个路子。 取了几枚小铁珠压在手中后,祝卿安缓步上前,看着那自车上下来的一名武者。 这人大概是一脉到两脉的水平,看步态应该是练的弹腿,观其双臂的形态,大概是还练习了一门以近身快打为主的拳法。 果然,祝卿安在对方的腰间看到了一对短刀,这是虎威镖户的蝴蝶刀,看样子应该是被雇佣了。 祝卿安微微放松了一点手臂上的肌肉,虎威镖户是本地的大户,至少在明面上不接杀人的活,现在应该是正在保护雇主。 虎威镖户上一任的总镖头祝卿安还见过,他不仅知道对方的功法怎么走,还当过其与一名江湖侠客比武的见证人。 对方的双刀一柄直刃,一柄刃口中间带一个横断,专门用来夺取他人的武器。 若是保护雇主,尤其是在城市里面保护雇主,这样的双刀擅长以一敌多,也适用于狭窄的环境。 而且这两柄武器都可以牵强一点的说成是农具,可以让在外地执行护镖任务的镖师,免去不少的麻烦和敲诈。 若是在野外护镖,他们就会将这两柄短刃装在杆子上,其摇身一变就成了简易的枪与戟。 第19章 釜底抽薪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赵,字墨行。” 当那马车停稳之后,一着了一身素色衣裳,书生打扮的男子便拉开了车子前面的帘子,示意祝卿安上车来交谈。 只是他举着手将那帘子拉开,等了半晌也不见这少年有什么登车的举动。 赵墨行心中一阵气恼,自从他发家以来,谁敢这般怠慢于他。 他早就发过誓了,定要让那些它日狗眼看人低,认为他一个穷秀才没什么本事可以随意欺凌的人付出代价。 只是此刻自己还是有求于人,赵墨行只能将这份不快暂时压在心里,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这少年,暗道了一声这小鬼到是生了一副俏丽的皮囊。 之后打听一番,若是没有什么背景,直接卖到怡春院去估计可以赚它一笔快钱。 “见过赵先生,不知有何指教。” 赵墨行最终只能自己下了马车,等到对方站在身前后,祝卿安这才不紧不慢的询问道。 “少年郎,我不知道你家是哪里的,但是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 昨日的事情你报官了对吧,怎么样,现在可有什么进展了?” 赵墨行稳下心绪,开始以官府作为威胁的筹码,试图逐步瓦解对方的心理防线。 “哦? 听这话,那火是你放的?” “这话可不能乱说,诋毁他人可是要掌嘴的,一切不都还要看衙门里面的人怎么处理吗? 少年郎啊,你可知道,这地方能赚钱的营生都是有数的。” “我知道,我听人讲挑粪工都是有位置的,若是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去挑别人家的粪,就会被同城的挑粪工给排挤。” “你…… 你知道就好。” 赵墨行只感觉一阵气血上涌,这人又是在暗戳戳的挤兑他。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祝卿安摆了摆手,转身就准备离开,只是赵墨行此行的目的并未达成,又怎么会轻易的放祝卿安离开。 “咱们都是读书人,你吃的苦我一样也吃过,你家里面的人省吃俭用供你练了字,学了诗词,现在就八十文一封的贱卖在这里,难免有些可惜了。 到我这来,一天写十封,一封给你五百钱,一天就是五两银子,还不用顶着这大太阳的干活。 有钱赚,又轻松。 再者,这钱终究是要赚完的,你是来求学的对吧。 我和你一样,都是耕读出身,家里面勒紧了裤腰带才将我送到这里来。 梁城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若是在这里进行县试,通过的概率会大很多。 我认识不少红瓷书院的人,你的字我也看了,是好字,大概也是下了点功夫的,到时候我给你引荐进书院去,明年就可以参加县试了。” 赵墨行本来是准备了三板斧,第一板斧是马车和护卫,这马车可不是一般人家可以负担得起的,一匹马就是买得起也未必养得起。 他在来之前研究了一下祝卿安这个人,这人既然每天风雨无阻的来街上替人代笔赚钱,想来应该囊中羞涩,要不然谁愿意和一群市井之徒混在一起。 赵墨行见过太多这样的学子了,甚至他自己之前就是其中之一。 这类学子在家乡也许还算是地主家的儿子,家里面的日子也还算富庶。 但是到了城里面来之后就发现,哪里都是比他更加富裕的同学。 再加上城里面开销变大,生活质量反而相比较于乡下下降了些许。 当年他和那些自乡下来的同窗一下了课,就想着怎么赚些外快了。 他还有几个同窗刚来的时候因为对钱财没有什么概念,花钱大手大脚,没到月底身上的银子就没了,只能暂时抵押了行李来度过那个月的最后几天。 对方既然这么的渴望钱财,他就展现财力,表示自己有对方想要的东西。 赵墨行原本准备的第二板斧则是隐晦的暗示自己和官府有关系,就连在城内放火都没有关系。 按照他的预想,这两板斧砍下去,直接就可以让一个初来乍到,只能凭给人代笔赚些小钱的小书生直接纳头就拜。 最后自己握着这根大棒,再用学考功名和钱财为诱惑,这拿捏对方不就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 到时候还不是他说往西,这小子就要往西走? 只是他的前两板斧还没有砍出去,就被对方站着不动给化解掉了,反而差点将他的话给套了出来,让他自己承认了之前城内纵火的犯罪事实。 最后这一板斧则更是完全没有作用,赵墨行看着面前的少年挑了挑那对好看的柳叶眉,随后向着自己摆摆手,道了声别后直接离开,眉毛都快要气歪了。 “他这是觉得,凭借量大多销就吃定我了。” 赵墨行返回了车上,他用力敲了敲那车厢的前板,示意车夫开车,同时见色不善,语气更加不善的低声骂道。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车内还有一人,他看着车窗外那消失在小巷中的少年背影,总感觉这事情越来越棘手了。 “没事,我早就让吉兄差人围堵他了,只不过这些日子他躲得快,又有点运气,侥幸都躲过去了而已。 车行那边虽然贪得无厌,但是现在也只能暂时先答应他们了。 不过你去告诉他们,我们现在没有五百两银子给他们的,但是可以给他们七百两,只不过这七百两要等到我把钱给赚回来后再说。 以后不是我们写的信,一封都不要往外送,我到是要看看,这不能送的信,谁还愿意用八十文一封的价格往家里面卖?” 赵墨行笑的狰狞,甚至让坐在他对面的同伴都被吓了一跳。 第20章 柴给你点了 距离祝卿安离开前的第六天,在那个坐着马车过来威胁了他一顿的赵姓书生离开后,祝卿安难得安安生生的写了一天的信。 但是也就只是一天罢了,和祝卿安猜测的一样,对方这些天没有作妖是因为在憋大招。 今天中午,这个大招终于使用了出来。 “大家都别排队了,别花冤枉钱了,这信写了它也寄不出去啊。”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人群后面透了过来,原本稀稀疏疏,分散成一团团,一簇簇,朝着各个方向,谈着不同事情的人群立刻循着那声音转了过去。 那是一个捏着一张信纸,站在人群中的妇人。 这妇人原本还大大咧咧的嗓门在看见众人将目光聚集过来之后就立刻低了下去,她咽了口口水,随后举起手中的信纸摇了摇。 “俺今天早上去车行了,他们说不送这信哩,说是有了新规矩,要有衙门的批红才能送出去。” 人群在短暂的安静之后立刻喧嚣了起来,突然人群中冒出来一个光头,这是一个人到中年,毛发渐少的手艺人。 “其他人问过了吗,那些跑道的小商贩呢?” “这日子,哪还有跑道的小贩,不都是合着大部队一起走的吗,现在往外带的信件都要披红才行。” “先生,这信。” 此刻正坐在祝卿安对面的汉子小声地询问道,当说出这句话后,他的脸颊就已经完全涨红了。 八十文虽然比起一两银子少了许多。 但是对一个被滞留在梁城,没有长期稳定的营生,只能找些零工勉强糊口的汉子来说,八十文几乎就是他身上全部的钱财了。 他本来是寻思着在这里先得了信,然后再努努力,将邮费给攒齐,到时候给家里面送过去。 但是现在听闻这信好像是送不出去了,这钱他实在是囊中羞涩。 只是这位小先生已经和自己聊了这么久,虽然还未开始写信,但时间已经花出去了,这让他说出这话时实在是有些骚得慌。 “没有写就不算,就当是交个朋友谈谈心喽。” 祝卿安笑着拍了拍汉子的肩膀,汉子先是张了张嘴,随即身子一抖,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祝卿安转头看向那边的妇人,她此刻已经被一群人给围住了,人们都在七嘴八舌的询问着她关于那披红的事情。 “小先生,那我的信。” 祝卿安后面,上一个写完了信的男人捏着自己的信,凑过来小声地询问道。 “写完了的不行,不过我有办法让你们的信送出去。” 祝卿安站起身,清开桌面后轻轻一跳就稳稳的站在了桌面上。 “想要给家人报平安的父老乡亲们排个队。 现在甩卖价,不要八十文,只要十文,大家排好队,只用给我说你们的名字,地址以及收信人的名字和地址,再加一句话想要说的话,准备好的就来排队。” 等到祝卿安跳下桌子,用毛毡擦了擦桌面后,就见原本还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随后立刻拥向了祝卿安这边。 这信迟早可以送出去,但是这十文钱一封的家书可不是哪个时候都有的,这简直就是跳水价,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还很青涩迟钝,祝卿安用了些时间才给前几个人解释清楚了哪些需要说,哪些不用说。 还有几个人干脆就是本着有便宜就占的心理过来的,压根没有想着应该写点什么。 但当那些写完信的人们没有选择立刻离开,而是留下来帮忙维持秩序,同时给后面的乡亲们讲解应该如何表达后,祝卿安的速度立刻就快了起来。 他面前的纸张也同样快速的落了下去,几乎只是片刻,他面前就再没有了纸张。 祝卿安看着那后面依然排着一个大长队的人们,再次站在了空荡荡的桌面上。 “我家里面还有纸,大家明天再来。” “咱们没纸了吧。” 随着人群散去,祝卿安拿着自己的东西走入了小巷内,梵影落在了祝卿安头顶一侧的屋檐上,用灵提醒道。 “但是还不够,如果需要破坏那些人的垄断,至少需要让三分之二的人手中都有家书,否则他们依然要面对天价家书。 还至少需要五千张纸,保险起见最好有六千张。 我们还有不到一刀,三十来张,唉,再去问问?” 祝卿安实际上早就问过一切可能有纸的地方了。 纸这种东西虽然对寻常百姓来说算是种奢侈品,但是它同样也是一种生产工具。 医馆需要用它来写药方,大一点的店家需要拿纸来登记入库出库,更别说画匠这类就是靠这东西吃饭的人了。 只是走了一整天,祝卿安依然没有买到哪怕一张纸,事实就是如此,大家都是要做生意的。 他们或许都听说过了祝卿安的事情,其中或许还有人对他抱有一定的同情和敬佩,但是大家终究还是要做生意的。 祝卿安可以离开,但是他们无法离开,他们不能用自己的一切,自己家人的一切去任性。 祝卿安拒绝了一个背着掌柜,从仓库里面偷出来两刀纸给他的小伙计的好意。 对方的好意他领了,但若是他收下了这纸,这小伙计也就会成为众矢之众。 祝卿安已经感觉到了,此刻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盯着他的眼睛。 少年顺着这些视线追溯了过去,就看到了一些蹲在街边,大都隐于荫蔽之中的乞丐。 显而易见的,这次那位赵姓书生下了血本。 对方的思路也很简单,既然没办法跟上祝卿安,那么就干脆不跟了,让整个梁城随处可见的乞丐都盯着他就是了。 祝卿安转头看了看那两个现在正盯着他的小乞丐,他们两人都瘦的厉害,几乎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 孩童在梁城很难独自活下去,尤其是刚刚被大疫重创过后的梁城。 柏溪镇的普济堂是一个特例,梁城现在倒是有普济院,但是那都是给城内有户籍孩子的。 这些随着父母逃荒而来的孩子们则是什么都没有。 “都雇人来盯我了,也不给人吃点好的。” 祝卿安抱怨了一句,自旁边的摊位上买了几张还冒着热气的大饼,走向了那两个小乞丐。 两个小乞丐看见自己盯着的人突然朝着他们走了过来,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和祝卿安对视。 稍大一点的孩子更是将弟弟往后面一拉,自己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殴打。 他们这类小乞丐就是打死了都不用吃官司,最多给管着这片的头头塞点钱就可以了事。 只是预料之中的痛击并未到来。 等到他睁开眼,只看到几张还在冒着热气的大饼。 第21章 拔刀相助 回到了客栈的祝卿安看了看外面那在他看过去后就立刻移开目光的小孩。 显然,他已经被盯上了,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他已经决定掀桌子了,就是这纸,实在是不太够啊。 少年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不多时就听见有人在楼下敲响了客栈的门。 祝卿安将手中的东西收好,将几枚铁丸压在手心中,和梵影确定了进来的只有两个人后就直接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祝卿安落脚的客栈是一间双层结构的建筑,为了增加一楼大厅的挑高,同时也是为了最大程度的利用阳光的照明,减少烛火的使用。 客栈一楼和二楼的一部分区域是贯通的,祝卿安此刻一出门就可以看见下方那一身书生打扮的青年。 出人意料的是,这书生没有带武器,也没有带用于贿赂的金银,相反他手中夹着的是几刀宣纸,后面还有一个小童则是提着用麻绳束缚住的几捆草纸。 “家中没有什么存货,暂时也只能拿出来这么多了。” 那站在下方的书生示意自己身后的童子将草纸放在桌面上,随后向着祝卿安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就准备离开此地。 “敢问先生姓名?” 祝卿安看了看那被叠在桌上的纸张,这大概有七八刀,纸张这东西可不算什么便宜的东西。 差一点的纸一刀一百张也要一百二十文钱,那还是用来练习的草纸。 若是好一点的宣纸,一刀没有个五六两银子是下不来的,祝卿安一直用来写信的都是五百文一刀的纸。 这堆放在桌上的纸张看那模样都是好纸,算成银钱,这两刀上好的宣纸,三刀稍差的宣纸和那童子抱着的两刀草纸少说也要十五六两银子。 “梁城白家,白观砚。” 青年笑了笑,高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不仅是对房间内祝卿安的告知,更是对外面那些鬼鬼祟祟之人的宣告。 “小友,江湖险恶,若是需要寻个安稳睡觉的地方,可以来我白家,我家没什么别的,就是养了几十条恶犬,善辨恶徒,一咬住就不松口的那种。” 白观砚也不问祝卿安的姓名,直接推开门就从正门迎着众多探查的目光离开了客栈,那和他一起来的小童却没有跟着离开,而是上了楼,来到了祝卿安的身旁。 “先生,我家大人让我转告先生您,梁城学子苦那赵墨行久矣。 不少人都是愿意来帮忙的,只是赵墨行和本地势力纠缠不清,大家害怕随后被报复。 那赵墨行已经知道了先生的住处,我家先生索性就将先生的住处告知了梁城的众学子,还请先生这几日留意客栈后门。 若是偶然得了不知何处的纸张,还请笑纳。” “替我谢谢他。” 祝卿安点了点头,他没想到,居然可以得到梁城众学子的支援。 那书童点点头,转身自客栈的后门匆匆离开了。 祝卿安看着桌上的纸张,不论那后续是否会有纸张,有了这些纸,至少明日绝对可以写它个百来封家书。 祝卿安将纸张提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此刻外面注视他的目光正在随着宵禁开始而逐渐减少着。 那赵姓书生说到底不是什么真正的权贵,他动用乞丐来监视祝卿安,还是仰仗了大疫在梁城内制造了大量只需要一顿饭什么事都愿意干的人。 这些乞丐也许会为了一顿饭来盯着祝卿安,但是绝对不会为了一顿饭冒着被打更人揍一顿的风险一直盯着这里。 祝卿安看着面前的纸张,他准备连夜将这些用来书法练习的纸张裁剪为适宜书信的小张纸。 他翻了翻这些纸后才发现,这里面居然还有一叠草纸甚至是刚用了一半的,看来对方估计是卷起书房内看得见的纸后就跑了过来。 这些纸可以对开裁剪一次,这样也就是一千四百来张。 “一人一句话还是太慢了。” 现在解决了纸张的问题,剩下的问题就是人工的问题了。 祝卿安毕竟只有一个人,他就是可以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那里代笔,一个时辰写两百封信,一天也只能写两千四百封信。 更何况还有宵禁在,一天可以写信的时间也就不到六个时辰。 祝卿安很确定,只要他这生意开始,那么即将要被绝杀的赵墨行会立刻想办法来对付他。 他需要在自己离开前的五天内给城内每个需要家书的游子都来一封,让想要发灾难财的赵墨行去喝西北风。 “只写两个字加名字和地址如何?” 梵影落在了祝卿安的身旁,它用爪子给少年搓开纸张,有了梵影的帮助,祝卿安裁纸的速度立刻就快了起来。 “嗯?” 祝卿安歪了歪脑袋,看向了身旁的友人,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千般言语不就是平安两个字吗,你将平安直接写好,人来了若是会写字的就让他写上自己的名字,若是不会写的你就替他写上名字。 只写名字应该会快很多吧。” “平安,平安! 好,就写两个字平安。 你可真是个天才。” 祝卿安抱起梵影,挼了挼他的小脑袋后才将他放开。 摆脱开祝卿安的梵影无奈的摆了摆脑袋,用喙梳理了一下那被少年弄得凌乱的羽毛,他感觉这树怎么越来越活泼了,是因为人类身体的原因吗? 第22章 平安,平安 正走在路上的祝卿安就看见对面一个颇为高大的青年鬼鬼祟祟的出现在了街角。 随后那青年仔细打量了一下祝卿安,在确定是对的人后,他立刻抱着一只草席匆匆自人群之中穿了过来。 青年和祝卿安轻轻的撞了一下,随后将胳肘弯里面那有几分重量的东西塞到了少年的怀中。 他自己则是随后被汹涌的人群所笼罩,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祝卿安打开那草席的一角,就见里面是已经剪裁好的纸张,看样子大部分还都是宣纸。 这也不难理解,在梁城的书生除开大户人家里面的公子哥,大都只能算是耕读世家,宣纸这样的好纸大都是用来写作品,交作业以及写信时才会用到的佳品。 草纸才是日常练字做学问的常用纸。 梁城因为大疫封城了几月,外面的粮食运进来都够呛,像是纸张这样的东西基本就是指着那几家的存货了。 物以稀为贵,城内的纸价自然水涨船高。 城内学子手中用来练习的草纸现在大概已经消耗殆尽了,剩下的自然就是没舍得在平日里拿来写信的宣纸了。 如果这样来看的话,那么昨天傍晚给他带来了不少草纸的白观砚,也许是属于那种学习不用功的类型? 祝卿安将这个想法给压了下去,说不准对方是因为家里面的存货颇多呢? 今日祝卿安还没有到,他往常摆摊的地方就围满了人,昨日这十文钱一封信的消息传出,整座城都兴奋了起来。 有些之前或是心疼钱,或是感觉没必要的人也来到了这里,准备搞一封信回家。 这便宜若是自己没有赚到,那么比亏了钱还要难受。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祝卿安坐下后就开始拥挤起来,好在昨日那些得了信件的人也来了些。 他们大都是觉得承了恩惠,左右这几日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就干脆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在几个人高马大汉子的耐心劝说下,自知理亏的人们开始有序的排成了一列。 “今日一样,十文钱一封信,信中只写平安二字,各位告知我名字地址,以及收件人的名字和地址就好,若是没有异议就请在这边排队。” 随着祝卿安高声呼喊,围在周边的人们中立刻有昨天也在的人叫嚷了起来。 “昨天还能加一句话呢,怎么同样一个价钱现在连句话都加不了了。” 只是那人还未嚷嚷完,就发现自己身边的人让开了一块空地,将他给空了出来。 “不排队就滚,那边一两银子一封信,你爱去那里就去那里。” 排在嚷嚷之人后面是一个围着皮围裙的屠夫,屠夫身宽体胖,看起来足足比这个正在嚷嚷的地痞要宽一倍有余。 被身后之人训斥了的地痞原本还准备狡辩一二,转身就看见了那双眼瞪的和铜铃一般大,眼中花生大小的黑色眼仁四边露白的凶悍屠户。 “我,我,这还不让人说了不成……” 混混缩了缩脖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少,最后只能灰溜溜的离开了队伍。 远处的茶馆内,赵墨行正为对面之人满上茶。 “沿街叫卖,形似商贩,成何体统,他当自己读的这圣人的书是什么,猪肉吗?” “何老,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了,我们也没法干预。” 赵墨行不着痕迹的将一颗金豆豆送到了老人的袖口下面,老人的眼皮先是一跳,随后眉毛抖了抖。 观察着对方神情的赵墨行立刻就意识到这事情有戏,只是这老头此刻并没有帮他的意思,反而用那被满是褶皱皮肤包裹住的手指点了点桌面。 老不死的玩意,不吃死你。 赵墨行内心暗骂了一句,但是依然恭恭敬敬的将第二颗金豆豆塞到了老人的袖口中。 “何老,您是初云州内的大儒,当年还被菖蒲先生称赞过,他一个小娃娃,若是想要在这里研习学问那还不是需要仰仗您的关照。 我也是不想他这样一个好苗子在这里被埋没了,这整天在外面行商人之事,想必学问是一点也没有学进去。 您就帮忙教育一二,让他专心学业,他的学费我包了。 我就是见不得有学子误入歧途,还请您帮帮忙。” 赵墨行用手指比了个三,老人摸着手中的那两颗金豆豆,心中一热,这意思是等到他帮忙将这小子给弄到书院里面读书去,还能再拿到三颗金豆豆。 他只是一个秀才,虽然这些年教书赚了些钱,也攒了一些名声。 但是耐不住他那颗躁动的心太过火热,家里面的十二房老婆开销实在是有点太大。 最近他新娶的第十三房老婆也快要过门了,嫁妆还差点,这几颗金豆豆来的就正是时候。 此刻理由对方也替他找好了,也怪不得这钱让这赵小子给赚去了,对方办事就是舒服。 老人思索了片刻,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就将那两颗金豆豆放在内襟里安置好,随后自桌上端了一碗茶,自那茶馆的二楼缓步而下,好一副高人模样。 “字还算不错,倒也配得上这纸。” 老人在梁城内还算有些名望,他教出过三个进士,十余秀才,童生更是近百人。 梁城内不少大户都会请他去学堂讲学,他现在更是自己开办了一间红瓷书院,招募了一些过去的学生。 若不是一场大疫让他手下那些稍微富庶一些的学生都跑出去游学去了,导致他没了收入,他也不至于现在被赵墨行的几个金豆豆请动来这里劝学。 初云州梁城西市跛子街二十三,李三娘…… 老人看着那纸上俗不可耐的文字,皱了皱眉。 “看得出来你手底下还算有点功夫在,只是若整日里就将这学问当做了一份营生,荒废了学业,怕是舍本逐末,也辜负了供你来这里谋取前程的父母的期望。” 老人顺了顺胡须,终于那写完了平安二字的祝卿安抬起头看向了老人。 第23章 诡辩 “老先生看起来是个读书人。” 祝卿安在一旁的砚台内取了点墨,示意下一个人不用理会这个自顾自凑上来的老头,直接告诉他地址和名字就好。 “文人自有傲骨在,你若是将圣贤书读到心里面去了,那么也可以有这份气质。” 老人顺了顺自己的胡须,同时瞥了一眼祝卿安的字,该死的,怎么比他写的还好看。 “既然如此讲道理应该就可以讲得通了,老先生总不会像是之前那些地痞流氓一样,说不过就动起手来吧。” “那是当然,君子动口不动手。 等等,你什么意思,老夫这是见你还算是个可造之材,故而特意来提点你一二。 照你的意思,老夫到这里来不是来提携你这个小辈来了,反倒是凭着辈分欺负你来了?” 老人立刻反应过来祝卿安给他挖的坑,他在临跳下去之前稳住了身体,随后面色不善的打量了一圈面前这个少年。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机,看来又是个工于心计,疏于学问的家伙。 “我就是确认一下,毕竟这些天那位赵先生的人一直在堵我,老先生,你看,赵先生在和你打招呼呢。” 何老一个哆嗦,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却看到自己下来的那茶楼上并没有赵墨行的那张大饼脸,又被这小子给耍了。 老头的眉毛胡子都要跳了起来。 “哦,赵先生可是个大忙人,各位帮我去那茶楼瞧瞧,看看赵先生来没有啊,若是来了可以在我旁边摆个摊吗。 大家都是做代笔生意的,在一起也好交流交流经验。” 老人的眼睛瞬间瞪的圆溜溜,周围的吃瓜群众却没有给他什么脸,不少人立刻围到了茶楼的周围。 有几个住在周围的人还带人堵在了茶楼的后门处,就看几个汉子进了茶楼,去寻那赵墨行了。 在这里的人大都是于赵墨行那边碰了壁之后才过来的,赵墨行那一副吃定他们的模样,早就让他们感到极其的不爽了。 “赵先生确实在那楼上,老夫去那里取了一盏茶,润润喉,恰巧和他打了个照面。 怎么,官府没有追究你们在这里阻塞道路,你们反倒是要干涉别人在哪里吃茶这事了?” 老头显然还是有点墨水在肚子里面的,他立刻就理清楚了这里面的关键,他去茶楼未必是见赵墨行的,吃茶也是可以的。 老头自觉扳回了一局,便扬了扬下巴,用蔑视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少年,那少年则是笑了笑,继续为面前之人写着家书。 “小孩,你可知,为何圣人定这天下之人分四等,分别为士农工商?” 老人准备乘胜追击,辩论的秘诀就是压着对方,让对方来跟着自己的节奏走,最好直接用语言打懵对方,让对方无力反抗。 “此乃礼法,若无礼法,则人何以称为人,没有了礼法人就成了野兽。 也山丘之中的野兽是个什么样子的,想必大家都见过吧。 茹毛饮血,自相残杀。 那饿极了的蛇甚至会吃掉自己的孩子,这就是没有礼法,失了天地纲常之后的大恐怖。 子弑父,臣弑君,臣不臣,子不子。” 老人转过身,向着周围的老百姓阐述着。 老头知道,若只是说服了祝卿安没有什么意义,重要是要在说服祝卿安的同时说服周围的百姓,这样才能让这件事被完美的化解。 “大家想想,若是没了的礼法纲常,你家娃子便不给你养老了,你父亲便在你还是婴孩的时候就将你丢弃。 这样的话大家日后应该如何生活啊? 所以啊,这天地纲常不可变,不可动,谁要是想要动这个,那要么是坏,要么就是愚蠢。 你说,对不对啊。” 老人停下脚步,将话题再次对准了已经停笔的祝卿安,他眯了眯眼睛,看着面前那大概是因为被他说懵了而面无表情的少年,满意的勾起了唇边。 小样,和我斗,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要多。 “您继续。” 祝卿安摆了摆手,对方的观点还未完全展开,现在是摆论据的时候,发难了也没有用。 “士农工商,从上到下,士为首,随后是农,最后则是工和商。 因为什么? 因为你我都要吃粮食,不吃粮食人就会死,所以农排在第二位。 那士呢,有人说是因为官老爷有权威,这是错的。 士之所以排在最前面,是因为士要替天子牧民,是因为士是这礼法的执行者,若是没有了士,那么就是没有了这纲常,没有了这纲常,大家就都要回到茹毛饮血的时候去。 所以士排在了最前面。” 老人看着下方众人的表情,在发现大部分人的赞同还不够时,立刻点了一个抱着胳膊,一副不赞同模样的汉子。 那汉子突然被点出来,身子一抖,面上便多了几分窘迫。 “你想,若是没有了官老爷,你被人在街上砍了,夺了全部的钱财,可有人会去为了你花钱悬赏这强盗吗?” 老人步步紧逼,男人向后退了半步,虽然不想要帮对方说话,但是依然只能不情不愿的吐了个不字。 “所以,大家现在应该明白了,为什么士农工商,士位于首位了吧。” “你说天地纲常约束了人,让人脱离了茹毛饮血,那么有人骗钱天地纲常管不管?” 祝卿安笑眯眯的询问道,只是这笑却让老人心里面一跳,这笑容让他想起了儿时于那乡野间看见的小狐狸。 “天地纲常无所不在,但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太过深奥,故而才需要士来进行宣扬和执行。” “也就是说,官员判的就是纲常喽,那既然纲常不可质疑,也就是庙堂里面下来的都不可质疑喽。” “这样说倒也不是不行。” 老人皱了皱眉,他感觉对方在给他挖坑,他压下这股不祥感,决定乘胜追击。 “而你现在就是在损害这纲常,若是士子人人如你一般,不去研习那学问,反倒是拿着这纸和笔来这里为了十文钱给人代笔,这世上的士人中可还有博识之辈? 若是这世上的学子都如你一般,可还有人维护这纲常,所以你有五大罪,第一大便是此条。” 第24章 你的好友菖蒲撤回了对你的评价,并将你拉黑 老人洋洋洒洒的给祝卿安罗列出来了五大罪状,将周围听着这罪状的百姓都砸得晕晕乎乎的。 只是当老人转头看向这少年时却发现,对方半点没吃自己这套。 “建安七十二年,仲夏,有贼于柏溪镇立牌,上书代笔免费字样。 后来,他一转口风,说这字免费,但是纸要钱,一份信要一两,要不然就去告官。 有几个镇民害怕摊上官司,最终选择破财免灾,这人胆子就越来越大,最后逼死了一对前来寻亲人的母女。 当时的县令给他判的是欺诈,最后是杖五,流五百里。 我算了算时间,当时你应该在柏溪镇,这事情当时闹得很大,你应该知道的吧。 你口中的天地纲常不是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吗,一两银子代笔不行,是要杖五,流五百里的。” 祝卿安抬头看着那好像一只胜利了的大公鸡似的老人,他认出对方来了,只是感到有些失望。 老人思索片刻后面色一慌,同时眼神惊惧中带着些恼怒的看向了赵墨行刚刚落坐的小楼。 这件事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面前这少年居然清楚,他怀疑是有人告诉了对方这个消息。 请自己来这件事应该只有赵墨行自己知道,难道是这小子出卖了自己,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判错了,还是你们做错了,总要有一边是错的吧。” “咳咳,这事情要因地制宜吗,再说了那厮是欺诈还闹出了人命,彼时彼刻不同此时此刻,此时此刻这是明码标价的一两银子。” 当老人亲口说出这句话后,周围人的眼神立刻就变了,他们此刻再迟钝也已经意识到了,这老头就是来为那赵墨行说话的。 祝卿安确定周围的人们已经摸清楚了事情,就不再管这面红耳赤的老人,开始为下一位客人的地址和名字下落下平安二字。 这一日等到天色黯淡下来时,祝卿安已经写出去了接近一千封信,那墨块肉眼可见的短了下去,纸张则是彻底见了底。 “你看起来不太开心,是因为那老头的缘故吗?” “有一部分吧,说实话,我之前还挺喜欢他的,这变化可真大啊。” 祝卿安收起了自己的愁绪,既然他的住处已经被发现了,桌子也掀了,文戏也陪着赵墨行演过了,接下来自然就是武戏了。 少年将砚台和毛笔用毛毡一卷,放在了小巷一侧的木箱上,随后卷起袖口,等待那围堵自己的人上前来。 这几天为了避开对方,他都是在墙上走,今天他就偏要直接走回去。 “你家老爷买的是人身镖,可不包括杀人。” 后腰处别了一对短刀的汉子站在那管事的身旁,看着周围那些呜呜呀呀的小混混们,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他就不应该自己接私活的,现在果然摊上麻烦了。 “用不您出手,您帮忙压个场子就行,这些人处理他就足够了。” 管家自袖口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了面前高大的汉子,今天他家主人赵墨行下了死命令,要求必须要解决掉这个扰乱市场秩序的家伙。 他这才亲自过来对接这边负责武力干涉的团队,他和这些人一对接就感觉事情不太对劲,对方躲过去一天可以说是巧合,连续躲过去十几天就绝对是有点功夫在身上了。 因此他这次特意将自家老爷身边那被其夸的天花乱坠的保镖给拉了过来。 这样即使这次走空了,老爷也没办法说他什么,毕竟就连高手都拿对方没办法,他一个小小的管家又能有什么办法。 管家看了看天色,不耐烦的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额头,这天气当真是热,太阳都快要下山了,街道上依然是一阵热浪接着一阵的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天又是平和打卡上班的一天时,远处负责望风的小弟突然跑了回来。 “他来了……” 那地痞跑的气喘吁吁,同时用手指了指小巷后面的方向。 “谁来了?” 已经开始在心里面盘算今天晚上应该让厨房加个啥餐,是吃猪肘子,还是吃个桂花糕的管事一愣。 随后他立刻看向了一旁这自己最大的倚仗。 “脚步听不见,是个练家子。” “妈了个巴子的,让老子等了这么久,看你爷爷我不把你给卸了。” 地痞的头领叫骂了一句,或许是因为祝卿安的外表实在是太有迷惑性,他直接提着一根梢棒就大步走向了街角。 随后就见那空着双手的小少年身影一闪,直接撞入了拎着梢棒的汉子怀中。 这地痞的领头人也算是熬打了些许的血气,加上练了点拳脚功夫,在这一亩三分地也算是个人物。 只是站在他背后的管家甚至都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听一道闷哼声,随后那比少年高了两个头的汉子直接颓丧的靠着一侧的墙壁坐了下来。 向来只打得了顺风仗的小混混们立刻怪叫着一哄而散,转瞬间街道上就只剩下腿软了的管事,以及管事带来的几个人。 祝卿安来到那背对着他,还在用手支着膝盖,喘着粗气的地痞身后,将僵硬的他拉起后替其整理了一下衣襟。 “你母亲很担心你,回家去吧。” 这地痞的母亲这几日都在祝卿安身边帮忙维持秩序,最开始对方还是第一批找他写信的,因此少年对她还有几分印象。 她当时和祝卿安唠叨了好多家长里短,她家的男人早年间走商的时候没了,虽然留了点家产,但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拉扯大一个孩子着实不容易。 那位母亲给祝卿安描述过她儿子的样貌,尤其是这青年的眼睛和他母亲的非常像,祝卿安只是一眼就大致确定了这青年的身份。 青年大口喘着粗气,转过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小巷。 “可以让开吗。” 祝卿安看着面前这双手已经放在了刀上的汉子,对方没有敌意,没必要打一架。 “职责所在,我毕竟接了单子,总要过两招再说。” 汉子将手从短刀上拿开,他刚刚发现,那靠在墙边的混混头子应该只是受了伤。 既然对方没有准备下死手,他也没必要让事态升级,增加自己的风险。 第25章 意外失足 汉子将双手一前一后岔开,以前手作掌前探,准备试探一二,后手则是微微握拳压在身前防守。 就在汉子的视线聚集在少年的肩膀上时,只见那身影一动,随后就听一声破风声自下盘而来。 左边,汉子立刻做出了判断,他将前脚向前踩去,同时转掌为拳,就想要落拳拦截住对方的踢腿。 只是当他视线转下时,却没见到那本应该已经来到身前的腿脚,直到他微微抬头才看见,对方这是晃了他一下。 汉子心中暗道一声不妙,祝卿安却已经顺着力道将前脚掌给踩了进去。 汉子此刻重心偏前,没办法动前腿,随着祝卿安将前脚踩在了对方前腿后侧的位置上,也就绝了他后续的退路。 汉子暴喝一声,随后将落拳改为横肘,舍身向着对方的腹部撞去。 就在他鼓动气血,将肘部抵近对方的侧肋时,却突兀的感觉胸口一痛,却是那少年的拳锋先他一步,已经自下而上打在了他的胸口。 汉子暗自庆幸,对方一看就是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空手格斗时侧肋、喉咙、脚趾、眼睛、鼻梁这些地方才是致命的伤势。 但就在汉子准备继续用肘击打断对方的进攻时,却惊恐的发现,自己体内的气脉在那一击之下已经紊乱了起来。 对方这是直接找到了他血气流动的路线,在血气的节点上打断了他的运劲。 知道自己已经再无反抗能力的汉子收了力道,借着对方打在他身上的力,顺势靠在了巷子侧面的砖墙上。 “你,你,你不要过来,我警告你,打人是犯法的,你现在已经犯法了,不要一错再错。” 原本腿就已经软了的管家此刻则是彻底被吓破了胆,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这是踢到了铁板上,他都不敢想对方会怎么整自己。 管家看了看那生死不知的两人,一股巨大的求生欲在心中涌动,他反手拉过两个跟他一起来的家丁,将两人护至身前。 他自己则是手脚并用的爬上了那街巷一侧的柳树,摇的这颗不算健硕的小树吱呀作响。 功夫不负有人,管家在这大恐惧的鞭策下成功翻过了这一侧的院墙,随后看也不看直接跳了下去。 只是却听对面传来了一声木板被撞碎的声音,随后就是一声重物砸在泥巴里面的扑通声。 那两个被护至身前的家丁也已经开始双腿打颤了,若不是他们跑不了,卖身契还在主子手里面握着,那小混混跑的时候他们也就应该跑了。 “哪个挨千刀的砸了老子家的茅坑?” 小院中的人显然也听见了这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紧随其后的就是一道怒喝。 祝卿安在一侧的砖石上借了力,微微一跳就轻车熟路的站在了这砖墙之上。 小院之中此刻已经乱做了一团,就见那靠近墙壁的一侧原本应该是这家的旱厕,此刻却只剩下几片四散的木头片子,以及一摊摊四散出来的秽物。 那原本衣装得体的管家此刻正狼狈的用手抓住那旱厕的边缘,祝卿安看这家的人已经开始救人,也就返回了小巷中。 “身上有钱吗?” 祝卿安转头看向那因为气血被暂时打散,正在努力运功平息躁动气血的汉子。 “身上有三百多钱,家里面还有十余两,再多的话小的一时间也拿不出来。 前辈若是想要,小的自然双手奉上。” 江湖之上强者为尊,即使面前这人看起来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汉子依然只能心服口服的称呼对方为前辈。 “他们我不认识,但是你师承何处我却是知道的,既然你们是一起的,就看着给人家把那旱厕的钱给赔了。 你们两人静养百日不与人动武,自然无事,若是百日内依然起了争端,那就自求多福吧。” 祝卿安交代完这里的事情,转过身去取了那放在后面的毛毡和砚台,随后消失在了小巷之中。 “那最开始的家伙都跟着我们几天了,后面来的那人倒还算爽快,怎么都一样让他们歇息百日?” 梵影落在了祝卿安的肩膀上,这几天他们大概是可以不用躲着人回家了,那赵墨行也就这些手段了,更高级别的武者对方一时半会也请不到。 “那后面来的练家子是有师门的,百日不动武就是一个小教训,最多难受点但是死不了。 那这些天跟着我们的地痞却是用这个吃饭的人,若是想要百日内不与人动武,一来他要想办法消了自己结下的孽缘,二来还要找一个营生。 若是两个都可以做到,便算是浪子回头了。” “那若是做不到呢?” 梵影转过头去看了看后面热闹无比的小院,此刻那两个家丁和那个和管事一起来的汉子已经顺着院墙找到了这家人的门,此刻应该是在协商。 “那他就死定了。 不过我又不是他的长辈,留他一条生路就够了,若是他冥顽不灵又怨得了谁。” 回到客栈时,祝卿安还和一个背着一只小竹篓的青年打了个照面,进了店面后他才发现,那客栈一楼的一张桌上已经摆满了一叠叠的纸张。 其中有宣纸,也有草纸,甚至还有几卷用来写春联的红纸。 “我大概三天后走,今天就先把钱结了吧。” 祝卿安看了一眼这绝对够了的纸,转身走向了依然在那柜台后面小口小口抿着酒的老板。 “娃子啊,出门在外不要太实诚,你不是还没有给尾款吗,店家不要你直接走了就是了。 你这活也算是赚得血汗钱了,赚点钱不容易,那些钱自己留着花吧。” 老板摆摆手,转身去了后间的库房,将两叠应该是用来记账的小块纸丢在了那成堆的纸张中。 夏日的蝉鸣依旧,只是却少了些许的燥热,晚间的风变得清凉了许多。 第26章 吐血三升遂坠地,惊起呼声一片 祝卿安离开前的最后一天。 少年整理了一下面前的桌面,很好现在已经没有需要写平安的人了。 他定下十文钱一封信的原因就在这里,实际上这钱收不收都无所谓,目的主要是为了防止有人抱着占便宜的心态,一次次的在他这里搞信。 十文钱这个定价祝卿安感觉就很合适,这刚好就是一个人一到两天饭钱的程度,若是自己做饭,那就是五六天的伙食费。 这个价格刚好属于大多数人都可以无压力的支付,付了之后也不会影响生活的程度。 此刻剩下的都是一些想要写八十文一封信的人,毕竟光是平安二字实在是难以表达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家人的思念。 “明天我就不来了。” 祝卿安向面前这询问他的汉子笑着摇了摇头。 “啊,是赵墨行那厮又在作妖吗?” 汉子吃了一惊,毕竟如今明眼人都看清了,面前的这少年已经取得了完胜,赵墨行那边一封信的价格都已经下降到了三百文。 甚至于不少原本不做代笔生意的人都开始代笔赚钱了,此刻市场的价格已经降低到了百来文。 那车行当初同意和赵墨行站在一起,是因为对方承诺会搞定市场这边的事情,并不会让车行承受太大的压力。 车行本身也不是一个多么团结一致的团体,当面对那汹涌的指责时,无法从禁令中获得好处,但是却被街坊邻居戳着脊梁骨的车行底层便率先不干了。 车行的大部分管理者都是车行内有名望的老人,大家推他们上去的目的是为了应对竞争,争取利益,不是为了让这些人来背刺自己的。 随着下面汹涌的意见传导上去,本身就只是得了一张空头支票的车行果断放弃了赵墨行。 此刻一份份写着平安二字的信件终于得以被送出,祝卿安也完成了几天前对那客人的承诺。 少年面前的汉子实在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离开,明明可以留下来再写一阵的。 现在一封信八十文,不是比一封信十文来的有赚头得多。 “要走了,本来我就是在梁城落个脚,现在是时候离开了。” 祝卿安伸了个懒腰,随后将手中写好的信件折好塞入信封之中,递给了面前的汉子。 “那么我们有缘再见。” 祝卿安站在那已经散去了大半的人群中,抬头看着面前这棵也算是陪他渡过了这些天的大树。 这些日子沾了少年的光,又生出了几分灵智的大树不舍的摇曳着枝干,似乎在挽留着少年。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若是有机会,我会回来看看你的。” 祝卿安摆了摆手,就见一片叶子从那树梢上悄然落下,于微风中游弋着,最终落在了少年的手中。 “那么再会了。” 少年终究是找到了一个拿到了通行令,可以在封锁解开之前离开初云州的商队。 这日清晨,当那晨曦还未撞开薄雾时,就见一支由牛车组成的队伍已经开始在街面上移动了起来。 祝卿安和那领队之人打了个招呼,找了一辆还有空的车子坐了上去。 他盘算了一下,这次一共靠代笔赚了二十八两银子,主要都是在前几天一封信八十文的时候赚的。 那砚台被白观砚给要去了,祝卿安后面又和对方见了一面,如今这商队就是对方给他介绍的。 剩下的东西也大都在最后一天被祝卿安给送出去了,唯一剩下的就是这支笔了。 梁城还是太近了,祝卿安没有接这份由代笔而来的功德。 他转而模仿着那件被他留在柏溪镇故居里面写有悬壶济世墨宝的方式,将这有关归家和思乡的功德引入了这根毛笔中。 此刻在灵中看来,这支笔已经是布灵布灵闪着光的宝物了,就是不知道是否有什么特别的作用。 信仰这东西祝卿安尝试着走过,但是当年那时候香火道还是太简陋了,人类这些年当真是将那香火道给玩出了花来,这方面可以去问问凤凰大人,对方估计要更清楚一点。 少年用手支着下巴,转动着手中的毛笔。 一时间闲下来了还怪不适应的。 就在祝卿安百无聊赖时,他突然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居然是带着那个掉茅坑里面的管家,一起出现在街角处的败犬二人组。 赵墨行看着面前这一脸无辜模样的少年,将牙齿咬得吱呀作响。 此刻他那原本花费了无数心血打造的利益同盟已经土崩瓦解,城内就是一条狗都有家书了。 虽然平安二字不足以承载全部的情感,但是一两银子却足够让大家用脚投票,选择略显单薄,但是却十分有一百分实惠的平安二字。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地方,最要命的是他最后对付这少年时动用了自己在衙门的人脉,还联合了车行的人。 他当时给对方打得都是空头支票,若是当时将这少年给收了,城内至少还有一两千人咬咬牙,最终还是会东拼西凑的凑出来一两银子写这份家书。 他到时候自然有钱堵住这两边的嘴,但是此刻没有了这一两千两银子,他剩下的所谓盟友见他已经落水,都开始试图在他这里攫取最后那份利益。 他已经没有了翻身的余地。 不过这不妨碍他先出了这口恶气,现在他手上还有些钱,足够买了这混蛋小子的命了。 赵墨行向着黑暗中挥了挥手,就见一个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男人沉默着拉开了弓弦。 只是尚未等他瞄准,一道和黑暗融为了一体的影子就破空而来,直接洞穿了男人的手掌,将他的大拇指和食指打得粉碎。 祝卿安将第二颗铁丸握在了手中,那应该是一个猎户,断了对方的二指,以后他估计没办法干重活了,这个惩罚已经足够。 若是执意杀了对方,大概会惹上官司,反而拖累他去找凤凰大人赴约的脚步。 祝卿安抛了抛手中的弹丸,用手瞄准了一下那面色铁青的赵墨行。 一旁的猎户倒也是个狠人,被弹珠打烂了两根手指的他为了不叫出声引来巡捕,直接咬住了自己的护臂。 祝卿安忽的突发奇想,也不瞄准赵墨行,他将那弹珠握在手中,随后用左右手拉住脸颊,对着那面色铁青的男人,学着记忆里那些顽皮孩子的模样做了个鬼脸。 赵墨行看着这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即将要从云端掉入深渊的罪魁祸首就这样坐着车,在自己的面前大摇大摆的离开了梁城,而自己还拿对方没有任何法子。 原本心中就憋着一口气下不去的他,如今再看这少年那伤害性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的鬼脸,这口气算是彻底下不去了。 他又想了想自己未来那几乎全是黑暗的日子,一口老血直接喷了出来。 随即就见他身体一抽,就向后倒去,惊起周围“老爷”,“老爷”声一片。 第27章 天佑四年 夏日的蝉鸣已经开始,此刻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它们的了。 天佑四年五月三日,夏日的酷热还在拷打着地上的一切,随着远离梁城,路上的植被开始茂密了起来。 只是几个月的宁静,森林便开始逐渐向着道路中间顽强的蔓延了过来,试图愈合这条横断自己躯骸的伤疤。 祝卿安躺在货物之中,抬头看着那天空中流动的云彩,用手掌遮盖住了略显刺眼的光。 “前面快到镇子上了,我们要在那里修整一天,之后的路就不好走了。” 一个骑着马的少年拉住了缰绳,让自己胯下的那匹棕色的骏马放慢速度,不多时就从队首的位置上来到了祝卿安的身侧。 “快出初云州了吗?” 祝卿安猛地直起了身,看着远处那完全遮盖住了道路的荫蔽,向来到自己身侧的少年询问道。 “快了,还有一天的路程,你还没有去过内地吧,内地可比初云州这里好玩多了,人也多,集市也热闹。” 商队到的时候已经接近了黄昏,这是一个没有城墙的小镇,小镇一侧临水,越过那河畔就是大片大片青色的麦田,当微风吹过的时候,绿色的海洋便会摇曳起来。 当商队从那篱笆之间穿行而过时,还可以看见天地中正在除草的农夫们。 田地间的人们大都戴着有着宽大帽檐的草帽,挥汗如雨的他们在此刻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看着这一队自远方而来,带着它乡尘土的队伍,一直到商队彻底的消失在田间地头为止。 “今年的麦子真喜人啊。” 祝卿安站在车板之上,看着那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和旁边骑着马的少年闲聊着。 那余晖此时正好洒在这大片大片的绿色海洋之上,让它们提早披上了金色的衣装。 祝卿安已经可以想见,等到丰收的时候,那于微风吹拂之下相互之间碰撞着的金色麦穗会是一番怎样的美景。 “镇子外面的土地都是几个大地主家的,今年也就他们还有能力组织人手完成耕种了。” 那骑着马的少年看了一眼这正将美景映入眼帘中的同龄人,撇撇嘴后补充道。 “是吗?” 祝卿安再次回首去看,就见那些挥汗如雨的人们此时大都用麻木的目光盯着他们这支自远端而来的商队。 “今年收成不好,难免有人会起歪心思,我们住的店是老店没问题,但是本地的佃户有些是才被收拢的流民,里面也许会有有案底的土匪在。 晚上你还是不要出去了,若是要出去记得多叫一个人。” 那少年嘱咐完祝卿安,随后就夹了夹马肚,策马去了队伍的前方。 他是这商队的少东家,等一会阵队伍开始驻扎后就是事情最多的时候,若是处置不好,可能会让队伍陷入危险之中。 他现在要去队首和父亲汇合,帮对方分担一部分的事务。 车队没有进入小镇的核心区,而是在小镇外的一间客栈处停了下来。 等到车队彻底停稳,坐了几天车,大都精疲力尽的伙计们再次被几名管事的给招呼了起来。 他们需要抓紧时间在太阳下山之前固定好货物。 祝卿安是客人,自然不用留在这里检查货物,或者说那些固定货物和看守货物的伙计似乎是生怕害怕少年留在这里越帮越忙,当看见他自觉的进了客栈时,这些人大都松了口气。 白天的小镇比黄昏时少了几分光影分割出来的美感,但却多了些烟火气。 祝卿安和商队里面的人交代了一下自己出去了,随后就离开了商队落脚的客栈。 这座小镇大抵是凭借着往来的客流兴起的,一路上祝卿安看到了几座客栈,街道上不仅有中原人,还有操着一口别扭口音的草原人。 甚至于祝卿安还看到了一个穿着件带着繁复菱形花纹马甲的金发男子,对方身边跟了足足三名膀大腰圆的汉子,还有一个穿了件圆领长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向导。 “你这枇杷怎么卖?” 沿着小镇的主路一路往下走的祝卿安,不久就看到了街边那被摆放在竹匾上的枇杷。 隔着老远他就可以看见这些还带着些许嫩叶的果子,每个大约都有半个手掌那么大,一颗颗的合着叶子连在一起,颇为喜人。 “五文钱这一把就都是你的了。” 看铺子的是一个比祝卿安看来还要小几岁的孩子,那孩子此刻正在铺子后面编着草鞋。 他抬头来看了一眼这位客人,随后在祝卿安的那双布靴上停顿了片刻。 “镇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祝卿安将那带着杆的枇杷拿起,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这份量,转头询问起来了这已经放下了手中正在编制的草鞋,眼神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男孩。 “如果想要找乐子,那就沿着这边一直往下走,看到红灯笼后左拐,不管是兔儿爷还是舞娘都能找到。” “那有什么意思,有没有看戏听书的地方。” 祝卿安摇了摇头,同时自怀中掏出来了五文钱。 那男孩看见这钱后眼前就是一亮,再听祝卿安的话里面的意思,直接用手指了指街道尽头的方向。 “那就一直沿着这边走,镇上的茶馆茶摊大都在那里,赌坊也在那边。” 从铺子上出来,手上多了一把枇杷的祝卿安将那果子里面莫约指肚大小的黝黑果核取出,随后把黄色的果肉递给了肩膀上的梵影。 “有点酸。” 第28章 再见白额虎 “……且说那沐非大侠使得一手的连环刀法,向着那自路边冒出来的大虫就打杀了去。” 茶馆中央台子上的说书先生将手中的木板一拍,啪的一声让周围的听众大热天的起了一身冷汗,却是一起为那大侠捏了把汗。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那说书先生将面前的凉茶一饮而尽,润了润几乎快要冒烟的嗓子眼。 只是台下的茶客却没办法忍耐到下次再听这故事。 这大侠是否打过了这大虫,战况如何? 大侠今后该何去何从? 这捉虎的榜大侠是否得到了对应的报酬? 这些悬念让在座的一众汉子只感觉浑身上下刺挠得很。 “老肖,你就讲吧,你卡在这里,不上不下的,我晚上回家去了睡都睡不着,下次可不听你这半吊子的故事了。” 一名唇边有一条条垂落下来的浓密长髯的男子招了招手,在茶馆掌柜那里再点了一份糕点,示意老板也来劝一劝,好歹让这说书人将这回故事给讲完。 “肖师傅。” 这间茶馆的老板是一个看起来就颇为彪悍的妇人,她将那糕点送到了客人的面前,随后转头看向了已经开始收拾家伙事的说书人。 “唉,好歹让我先喘口气吧。” 说书人自觉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最终只能顺了这位老板娘的意思。 众人见他停下了收拾东西的动作,也就没有继续起哄让其立刻开讲,而是给了说书人喘口气,喝喝茶的休息时间。 “叔叔,叔叔,那故事里面的大侠真的可以打得过大虫吗,我爸爸说那大虫足足有一丈多长,一阵怒吼就可以将林子里面的兔子吓死。” 一扎着两只小啾啾,还穿着件开裆裤的小孩从喧嚣的大人们中穿过,踩过了地上散落的果壳,最终来到了那正在慢条斯理的吃着一碗白面条的说书人对面。 男孩手脚并用的爬到凳子上,随后跪在板凳上,身体向前倾着,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这位略显清瘦的说书人。 说书人将口中的浆水面以牙齿切断,随后用手点了点桌面,示意男孩安静。 那男孩也就当真安静了下来,就这样跪坐在说书人的对面,盯着说书人的山羊胡随着咀嚼面条而一下下的颤动着。 “这山中啊,有老虎,还有亚虎。” 说书人将碗中的浆水一饮而尽,微酸的口感刚好解了这夏日的酷暑,他看着周围那再次将目光聚集到了自己身上的众人,特意吊了吊众人的胃口。 “这个我知道,那亚虎是伥鬼。” 旁边一也算是听了些评书的客人立刻抢答道,只是却迎来了说书人的一对白眼。 “伥鬼是伥鬼,亚虎是亚虎。 那伥鬼是人化作的,所以叫为虎作伥,伥鬼形似大些的猴子,走路的时候会佝偻着身体,身上则会带着一层厚厚的毛发。 如果是刚被变成的伥鬼,则是更像人一点。 这亚虎则不一样,亚虎是一种野兽,虽然比不得这百兽之王的老虎,但是也算是山中的一霸。 那亚虎,也就比大些的狗子再大一点,它们身上的毛发锃亮,多有整条的斑纹,一看之下像是老虎,故得名亚虎。 山中的老虎大都是在深山老林里面,平常年岁哪有那么多的老虎在路上出来吃人,所以这评书里面讲的老虎大都是亚虎。 不过,这沐非大侠打的老虎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这事都记入了县志之中。 传闻那老虎足足有一丈八,就是尸体都是用的人抬回来的,因为拉车的黄牛一看那老虎,怕的根本走不动路。 那老虎到了镇子上,整条镇子的狗都只敢夹着尾巴,甚至有几条狗直接被这大虫给活活吓死了。” 说书人美美的将这老板娘给他的员工福利,一盘酱牛肉加一壶小酒放在了自己的身前,随后将这小酒满上,用手指捏起一块牛肉,放入嘴中咀嚼了起来。 “小鬼头,想吃吗,考考你,答对了就给你解解馋。” 说书人看着面前那眼睛炯炯有神的孩童,笑着将一片牛肉自对方的面前划过。 “那您可不许食言。” 男孩咽了咽口水,大煜一朝禁止私自宰杀耕牛,牛肉只有老死一种获取方法。 当然大户人家有办法绕开禁制,但是这也让牛肉的价格一直虚高不下,常人若是想要吃上一口肉,大都是吃鸡鸭鱼,富庶点的就是弄点猪肉。 “当然,我骗你个小鬼有什么意思。 既然咱们说的是老虎,那我且问问你,咱们大煜最出名的老虎都有谁啊?” “沐非大侠打的那头老虎。” 那孩童脱口而出,让周围的大人们跟着好一阵乐呵。 “给你机会,你中用啊。” 说书人将手中的牛肉丢入了嘴里,随后抿了一口面前的小酒,一抹红晕就浮在了他的脸颊之上。 “咱们大煜最凶狠,最霸道,最尊贵的老虎就是那位跟着咱们的洪武帝,南征北战,最终被封为燕王的破阵虎陛下了。 这位陛下南征北战,立下了不世功勋,一生破阵,夺旗,先登,斩将之功均有,更是率领手下狼骑正面破了那大单于的铁骑。 故而在草原上得了这个名号——破阵虎。 至于另外一位吗,这咱们就要说说百年前的一位大侠了,这位大侠也算是师出正派,但可惜后来见多了世态炎凉。 这位啊,也叫老虎,但是却是唤作白额虎。” 原本在茶馆角落中的祝卿安瞬间警觉了起来,不过他并未抬头,只是继续对付着面前的小菜。 那说书先生则是眯起了面颊上这两朵红晕托着的一双细细的眼睑,快速的扫了一圈周围正在听故事的人。 当确定没有人听过白额虎的名号,这才继续往下讲去。 祝卿安听着这说书先生从白额虎少时拜入师门开始讲起,讲他见到了世间的不公,讲他如何路见不平,讲他如何斩杀不义之徒又被恶人先告状,进而背上了案子。 这说书人这些日子似乎讲的都是这些大侠的故事,白额虎的故事在里面也没有什么突兀的。 就是下面的茶客中也有人感觉到了说书人对那白额虎的偏爱,不少人更是在说书人修整喝水时调侃这说书人,说这白额虎是不是他的先辈,否则怎会如此维护。 第29章 白莲教 那说书先生将白额虎加入白莲教之前的故事尽数讲了一遍,似乎是其有意的编排对比,众人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等到了末尾,这说书先生突然就开始叹息了起来,一句话也不说,就是在那里握着酒杯,长叹着气。 周围的茶客正在兴头上,不少人甚至宁可旷了下半天的工也要留在这里听这故事。 此刻听见这说书先生在这里一个劲的叹息,就是不往下讲,纷纷出言安慰,同时探求这位白额虎大侠接下来的命运。 “可惜啊,可惜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只是个外人,才来咱们这里几个月,但是也知道了大家的日子不好过,那几个大户人家将种子和牛握在手中,大家各家的地都种不了,反而要给人家种地。 本来就被大疫耽搁了时间,今年苦啊,苦啊。” 说书人适当的引导了一下,小茶馆内立刻叽叽喳喳了起来,这事情本来就是大户做的不地道。 此刻多是喝了点酒的汉子们顺势互相诉苦了起来。 “喝了酒就回去,别在这里乱讲话。” 砰的一声,就见角落之中有两个捕快打扮的人将手中的刀剑拍在了桌面上。 一时间茶馆内的喧嚣再次被压了下去,只是众人依然不愿意走,而是就这样沉默的坐在那里,和那两个捕快对峙着。 “各位,唉各位客官,小店今天打烊的早,给各位一个七折好吗?” 老板娘见这群人就要在自己的店里面起冲突,立刻出来打圆场,终于两边都找到了个台阶下。 随着那两个捕快收起刀剑离开了茶馆,茶馆内原本的气氛就更加低沉了。 说书先生用视线瞥了一眼周围的听众,快速对他们进行了一次筛选,随后起身顶着红晕向老板娘主动告了罪。 “裵娘子,唉,这事怨我,喝多了,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说书人满脸的苦涩,看得原本想要指责他嘴上没有把门的老板娘,也只能将后半截话给收了回去。 祝卿安看了一眼这名大概率是白莲教之人的说书先生,随着逐渐离开的人群一起离开了这间小茶馆。 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白莲教的人了,或者说,柏溪镇已经好久没有经历什么大灾了。 当年的大旱虽然也算是大灾,但是处理得比较迅速,加上柏溪镇的粮食储备充足,并没有给白莲教发挥的舞台。 此刻这大疫可是覆盖了四州一郡,即使祝卿安将疫龙斩杀,但是后续的影响还未完全平息。 加上各地那些试图在这场大灾中赚一笔的世家大族,四州一郡的怨言都不小,白莲教自然就出来了。 “这些家伙又来了。” 梵影从茶馆的屋檐上落下,落在了少年的肩膀上,当年这些家伙每次出现,都会带着些大大小小的麻烦,虽然祝卿安也从白莲教手中拿到了功法。 但是就连这功法也连带着有算计在里面,若是祝卿安直接上手修炼,现在估计已经被白莲教给收编了。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他们当真一碗水端平,或者是给这些人一条生路,也不会给白莲教这个机会。” “反正我不喜欢白莲教这些家伙,每次和他们沾上准没有好果子吃。” 梵影摇了摇翅膀,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白莲教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只管杀不管埋。 每次把一地搞的一团浆糊,然后等到朝廷来了就跑了,留下那些被他们鼓动起来的百姓被冠上白莲教余党的名头。 还记得大疫开始之后那取代了原本初云州人道的疫龙吗? 我猜他们大概是在用民变刻意的去催化类似的东西,所以每次才会在朝廷到来之前就撤退,因为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若是他们哪怕成功兑现一次自己的诺言,现在也不至于被人人喊打,沦落到和邪教坐一桌的地步去。” 那说书先生留到了最后,等到看着店内没有什么人后他才离开。 就见他拐入一侧的小巷中后立刻谨慎的向后张望了一次,在几次突然的改变路线,确定身后确实没有人跟着后,这名略显清瘦的说书先生这才放下了心来。 他在一处小巷中将一个被挂在一侧杆子上的包裹取下。 不久后就见一个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肩上挑着根扁担的老人踩着一双破草鞋自小巷的另一侧离开了此处。 不久后这老人兜兜转转的来到了一间小院边,只见他隔着墙将几张写着名字的纸丢了进去,随后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东西来了。” 院内之人看见了那自院外而来的纸条,这两人先是静等了一阵,确定外面之人没有被跟踪,这才上前将那纸条打开。 “老鬼在这里几个月还是有些成果的,这里是离开初云州的要道,若是可以在这里发展几个下线,到时候一定会有大用。” 院中年纪稍大一些的男子笑着顺了顺自己的胡须,他将面前的纸张撕了一半递给了对面的中年人。 “你我一人一半,这是你第一次干这事,不要着急,慢慢来就好。 切记不要在有把握之前暴露了身份,否则后果你自己知道的。” 对面这中年人忙不迭的点了点头,也没看那手中的半截纸,将其塞入怀中后就快步离开了这小院。 等到祝卿安回到商队落脚的客栈时才发现,客栈这里也起了些麻烦。 几个衣衫褴褛的大人正拉着孩子围在了那客栈前的门口,拉住了商队少东家的衣摆就是不撒手。 “少爷,您行行好,就收下他吧,当个书童就好,我家这娃子长的端正,就是饿坏了,养胖点绝对不掉份的。” 第30章 卖儿卖女 “我们不是人牙子,没有这个资质,也绝对不会做这个生意。 您别跪啊,您就是拉着我我也做不了主,商队里面的人数都是有数的。 我们是要去仙游那边,这孩子太虚弱了,根本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商队的少东家此刻已经被这一圈围上来的人搞得焦头烂额,当他看到远处提着夜宵回来的祝卿安时,立刻向着这个同龄人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您带他走就好,直接签给您卖身契,我问过官老爷了,只是签卖身契不转卖就不算人牙子。 您就行行好,给他们一条生路吧,就是死在路上也好歹可以吃口饱饭。” 衣衫褴褛的人们依然不愿意离开,祝卿安转头看了看远处另外一家商队的驻地,那里的伙计已经开始赶人了。 就见一名满脸横肉的汉子直接挥舞着手中的梢棒,将那些还在死缠烂打的人赶走,实在赶不走的也被那汉子直接提起来,提溜着衣领给提溜到了路边去。 那些人看着这凶神恶煞的家伙,根本不敢说什么,只能带着自家的孩子四下打量,很快就找到了这边还在被围着的少东家。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了,祝卿安对这商队的少东家做了个实在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随即将笑容收起,板着脸走向了这边还在围着那少东家的人们。 “干什么呢,买卖良家子,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我告诉你们,这是要刺青,杖二十五,流一千里充军的重罪。” 那被人围着的少东家,看着面前这板起脸来颇具几分威严的小伙伴,他也被这一声暴喝给吓得一缩脖子。 这语气,这气势,让他莫名想起了自己的老师,那个古板认死理,而且喜欢用戒尺敲他脑袋的瘦削老头。 “大人,大人,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家里面都已经揭不开锅了,让孩子跟着各位贵人一起走,还能落口吃的。” “好啊,都说虎毒不食子,人家不是说了吗,路上活不了,你这是要换个法子杀了自己的孩子,好给自己个宽慰吗? 还包装的好像自个多么高尚,还不快走,免得我们报了官,去让衙役将你们统统给投入大牢中去。” 随着祝卿安这声中气十足的训斥,原本还想要围过来的人立刻打消了这个主意,自觉的散开了去。 只有一个在混乱中跟丢了大人,独自一人站在一片凌乱之中的小孩茫然的立在那里。 他本能的感觉眼前这个说话很大声的漂亮哥哥没有什么恶意,在祝卿安路过时还对着那被用油纸包裹着的核桃酥咽了咽口水。 只是一个擦肩而过的功夫,他就被母亲给拉开了去。 男孩握着手中那块不知道何时被塞到手心中的核桃酥,听着母亲一个劲的说着什么他还是个孩子,请官家莫要怪罪。 在被母亲拉着往后走时,男孩还趁机转身对着那漂亮哥哥挥了挥手,只可惜这漂亮哥哥一直板着一张脸,若是能笑起来,大概会更好看些吧。 “多谢,客栈今年的口粮都涨价了两倍,也不知道他们今年应该怎么过。” 祝卿安带着那虽然情绪失落,但是依然不忘向自己道谢的少年走入了客栈内,就见商队的几个管事的人都在内堂里面坐着。 那领队是一个披着件兽皮马甲的汉子,他斑白的两鬓犹如钢针一般立着,好似雪后裹了一层银霜的松针。 领队双手抱拳,恭敬的向着祝卿安行了一礼。 “犬子无能,让您费心了,店里的天字二号还空着,我让伙计将您的行李给移过去。” “钱掌柜不埋怨我坏了您给拓川兄布置的课业就好。” 祝卿安点点头,欣然接受了对方的好意,这种东西推脱没有什么意义,只会让人以为你因为这事心生了怨愤。 “唉,这孩子其它都还行,就是心太软了,干不了我们这一行。” 领队将自己面前的酒碗满上,随后自罚一碗算作了赔罪。 “核桃酥吃吗。” 祝卿安将那已经被开了一个口的纸袋子拉开,从里面取了块核桃酥,递给了这自晚饭之后依然有些闷闷不乐的少年。 “唉,我又哪有心情吃这个。” 钱拓川叹了口气,他揉了揉自己的脸,随后靠在了后面的墙上。 “你想要帮他们吗?” 祝卿安见对方不准备吃,就将手中的核桃酥丢入了自己的嘴里。 虽然钱掌柜认为钱拓川的性子太软不好,但是祝卿安倒是挺喜欢他的。 “想,但是父亲大抵是不会同意的。” 钱拓川用手支住了身体,深呼吸了口气后便准备重新从那屋檐边的小窗返回房间中,这间客栈是为数不多在屋顶上铺了瓦片的房子,远处的大部分房屋都还是茅草房。 “你有小金库吗?” “有,但是……” “钱掌柜是个开明的人。 当然,事后一顿训斥大概是少不了的,不过若是今日错过去,日后心里面会不舒服的吧。 现在还没到宵禁,城西的粮店我已经踩过点了,现在应该还开着,我让那里的伙计帮我留了货。” “但是这样会不会让商队明天走不掉。” 钱拓川皱了皱眉头,他自小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对于这些事情大都是清楚的。 “趁夜去,放下粮食就跑,我给你找块布,咱们当一回江洋大盗,送粮食的那种。 你自己不说,谁能知道你是谁? 要是准备走的话就去后门,我等你一盏茶的时间。” 祝卿安站起身,灵巧的在瓦片上借了一次力,随后就消失在了少年的面前。 钱拓川满眼羡慕的看了一眼祝卿安消失的地方,他实际上隐约间已经猜到了对方大概是个江湖高手。 父亲之前也提点过队伍里面那几个大大咧咧的伙计,让他们对这位小客人保持足够的尊重。 但是如今看到对方这一手飞檐走壁的俊功夫,他还是忍不住的心生羡慕,对方那洒脱直率的气质配上这手俊功夫,当真就是那画本中才有的少侠。 第31章 疑似劫匪 傍晚的街道上只剩下了一个店面还点着灯,一名穿着短褂的掌柜坐在店内,看着外面已经越来越暗的天色,焦急的左右打量着两边的街道。 若不是今天上午有两名一看就身价不菲的贵客来让他晚上等一等,并保证会来购入粮食,他现在本应该已经坐到热炕头上了。 只是此刻时间毫不停歇的流动着,而那两位贵客却没有半点影子。 再等等,再等一盏茶的时间,若是人还没有来,就关店走人。 粮店的掌柜看了看那彻底藏入屋顶中的赤阳,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就在他已经开始收拾店内,准备关店时,就见一双人影自外面的黑暗中缓缓浮现,最终被店门口挂着的那盏大灯笼照亮,其中一人是那位贵客,另外一个则是个用黑布蒙住了口鼻的少年。 这是遭了劫了? 掌柜打了个激灵,原本那随着黑夜一起来的困倦瞬间消散一空。 他快步上前,就准备将那门给合上。 只是对面的两人速度比他快,距离门的位置也要比他近,这粮店的掌柜还没有跑到门口,这两人就进来了。 “大人,小的也就是个看店的,家里面上有老下有小,您就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吧,小的一定念您的好。 这铺子里面都是粮食,也不好搬,也不好变现,店内的钱财中午的时候就被大老板给提走了。 不过隔壁铺子是卖布的,他们家的款子不喜欢存在钱庄,布料比起粮食也更好出手,您就行行好……” 这掌柜不等祝卿安和钱拓川两人开口,直接叽里咕噜的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给吐了出来,看这流畅程度,大概是没少练习。 “现在不用戴的。” 祝卿安转过头去,看向了一脸尴尬,想要躲开这跪在地上准备磕头的掌柜,但是却又因为左右两边都是货架而无处可躲的钱拓川。 “白天咱们见过的,我是来买粮食的。 我记得粗粮现在的粮价是一石五两对吧,我多买点,你按照一石四两的价钱给出货成不。” “唉? 我就一看店的,这价我就是想给您也做不了主啊。” 原本跪在地上,就准备叫爷爷的掌柜立刻站了起来,随后不着痕迹的拍了拍自己的衣摆。 “四百两,买入一百石,这生意你做吗。” 掌柜的心脏瞬间就跳了起来,一百石,这生意确实是个大生意。 一家五口一个月若是省着点吃,也就需要半石多一点粮食。 一百石也就是两百余户一个月的粮食,这么多的粮食估计还需要弄辆板车才能拉走。 “客官,这口粮也是分种类的,您看这是篱旗那边上好的红米,咱家一般都是留给熟客的,这米口感香糯,最适合拿来熬粥。 若是弄点肉桂莲子,那滋味赛神仙……” “只要粗粮,给我按照半石一份分开来装。” 祝卿安直接打断了这掌柜的下半截话,他们现在的时间不算多,一个晚上送两百余份的粮食,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客官,一百石也不算是什么小数目,店面里面暂时没有,要不然这样,您约个时间,明天我帮您备好,您白天来取。 这一百石粮食也没法靠人扛走,白天的时候车行开了也好租辆车子搬运。” “就现在,这买卖你不做了我们就走了。” 祝卿安拉住还因为掌柜这变脸之迅速而一脸懵逼的钱拓川,就准备离开。 “唉唉,客官这么急躁干什么,这样,我去叫伙计给您装,但是这粗粮有粟米,还有玉米和高粱。 一百石毕竟不算是个小数目,小店一个月也就出这么多的货。 现在粮食紧缺,小店也确实没有那么多的存货,单一的品类凑出来一百石确实难,要不给您拼几种?” 掌柜的搓了搓手,赶紧将这两个大客户给拦了下来。 “成,尽快。” 那掌柜见见祝卿安点了点头,立刻压抑住内心的欢喜,去了后面将守店的两名伙计给叫了出来,让他们去仓库那边快点将货给点出来。 “我给您算一下。” 掌柜的舔了舔嘴唇,将算盘和账本一起备好,然后小跑着来到了两人的身边,开始核算起来。 “玉米现在是一市斤三十九钱,那一石就是四千六百八十钱……” “太贵了,你玉米都按照小四十钱的价格给我了,那么粟米是不是准备给我六十钱,一石粟米那可就是七两二了,你这人不老实啊。” 祝卿安直接用手按住了想要继续打算盘的掌柜,让那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下来。 不过毕竟是生意人,掌柜立刻就调整好了状态,随即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您是大主顾,我怎么给忘了,给您按照三十钱一斤走,可以吗?” “嗯。” 祝卿安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那掌柜顿时松了口气,这样就好,还算有点赚头。 当那粮店的掌柜将单子拟好,自祝卿安手中拿到了这足足两百两银票的押金,立刻眉开眼笑的将货单递给了身旁的伙计。 “那您且在这里稍等,我让伙计去给您装粮食去。” 深沉的夜色里,远处已然传来了几声打更人那略显嘶哑呼喊声,等到那两名伙计去了店铺后面的货仓清点货物。 这粮店掌柜见四下无人,便率先打破了沉默。 “客官,小店也是要做生意的。 刚刚小子说的话,您就当一个屁放了可好。 那隔壁裁缝铺的掌柜是个小心眼,这事情若是传出去了,我这生意也就做不成了。” 掌柜的小心的搓了搓手掌,在获得了对面这少年的点头应允之后立刻笑成了一朵菊花。 祝卿安摸了摸自己已经瘪下去的钱袋,无声的叹息了一声,他还是存不住钱,不过也罢,他出了两百八十两,剩下的一百二十两则是钱拓川的小金库。 他给自己留下来了足足五十来两,这钱大概足够他到达扶风郡和凤凰大人汇合了,实在不行到时候问凤凰大人再要点吧,若是路途中没钱了,大概就要摆摊子行医了。 只是这副皮囊好看是好看,但是太年轻了,又没有什么传承有序的背景,还没有本地的声望,估计会被人当成是骗子的吧,之后应该再练一门手艺来糊口,不看年纪的那种。 第32章 俺也一样 这夜色里本应该没有人来了,对于掌柜来说,虽然今日冒着被打更人敲诈一笔的风险等到了此刻,但是四百两的生意还是足够弥补这份担惊受怕了。 至于另外一位客官是否会来,这已经不重要了。 就在掌柜正在心里面盘算着这一单可以赚多少时,就见一条大汉兀的自外面的黑暗中跳了出来。 老板定睛一看,却见这大汉腰间别着一碗口粗的梢棒,脸上蒙着一张黑色的布,身上则是穿了件黑色的夜行衣。 看样子和钱拓川应该是同款。 既然店里面的是客人,那么外面的这个大概就是真劫匪了。 掌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也不去尝试关门了,这两个店内的客官看起来还是少年人,他还有一股莫名的自信,自信于自己可以占点便宜。 但是门外这位头都快要顶到他们小店的门框上了,看那手中的梢棒,他感觉若是给自己来一下,他估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大人,小的也就是个看店的,家里面上有老下有小,您就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吧,小的一定念您的好。 这铺子里面都是粮食,也不好搬,也不好变现,店内的钱财中午的时候就被大老板给提走了。 不过隔壁铺子是卖布的,他们家的款子不喜欢存在钱庄,布料比起粮食也更好出手,您就行行好……” 祝卿安和钱拓川双双将目光投向了这再一次流畅跪地的掌柜,好吧,这确实是排练过的。 “洒家抢你东西做甚,你做不做生意了。” 蒙面汉子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装扮容易引起歧义,故而将面巾摘下,露出了一双虎目,一只狮子鼻,以及那扁平鼻翼下面的一道厚唇。 “抱歉客官,我没有认出来您。 不过客官,您这是什么最近流行的装扮吗?” 掌柜的用视线往里面扫了扫,在那正板正的坐在祝卿安旁边,也是一副夜行衣打扮的钱拓川身上着重停留了几息。 “店家,你家可是招了贼,我给你打跑,你一会可要给我便宜点卖粮食。” 那大汉此刻也看见了店内的黑衣人,他见对方一身黑衣,还蒙住了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压根没有去揣测店家的上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立刻就准备抽出腰间的梢棒来一个英雄救奸商,好让对方给自己点折扣。 “别别客官,里面的也是来采买粮食的客官,还没有付尾款呢。” “老板,这……” 那两个伙计用小推车推着已经装好的五十袋玉米就往前堂走。 他们用来在库房和前厅间运送粮食的独轮手推车一次也装不下这么多,索性装完五十袋之后就就往前堂来运了。 “哦,两位这是。” 那大汉看着这特意分隔为莫约半石一袋的粗粮,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 祝卿安在对方摘下面巾时就认出了此人,这人赫然是那个在另外一家商队外驱赶围拢之人的大汉。 祝卿安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对方虽然挥动梢棒的那几下看似蛮横,但是都没有打到人。 随后面对实在是赖着不走的人时,也只是提起对方的衣领将其给送到路对面去。 “白天看城中百姓少食者多,居然都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有些不忍,于是想要尽点绵薄之力。” “俺也一样。” 大汉将手中的梢棒握住,抱拳高声附和道。 后面那两个伙计此刻正将粮食放下,见这又来一个蒙面人,放下粮食之后就迅速往后堂跑去,将前堂这复杂的情况交给了掌柜处理。 “店家,你这缺斤少两的严重啊,这也就五十斤出头,我是让你按照半石装的对吧。” 祝卿安上手提了提其中的一只袋子,常年抓药材的他手上自然练出来了摸斤的本领,他一摸就可以准确到半铢。 这袋粮食就是连上袋子也才四十七斤八两十五铢。 距离半石,也就是六十市斤可差的远了,若是差了三四两这是手工分袋的误差,就是差了半斤也是可以理解的,无非就是活糙了点,或者是盛米的斗子不太准。 但是这都快四分之一的误差了,怎么说都说不过去了。 一时间房间内的三人都将目光盯向了那此刻如坐针毡的老板。 “客官,兴许是您没摸准,我们都是讲究一个诚信经营的。” 掌柜此刻依然不见棺材不落泪,他擦了擦汗,立刻笑着辩解道。 “我听说有些粮商会在秤杆里面灌上水银,这样通过提杆子的位置就可以进少出多。” 祝卿安来到了柜台前,随后一个漂亮的翻身,直接跳进了柜台里面,在里面取了那杆秤后又跳了出来。 “你这秤砣到是份量足够。” 少年对那已经是大汗淋漓的掌柜笑了笑,随后用他的秤将这粮食袋给提了起来。 掌柜看那少年熟练的摸了摸他灌水银的地方,就知道这次是遇到行家了,他立刻小跑着来到祝卿安的身侧,忙用手拖住了那即将要被压下去的秤砣。 “客官,客官,兴许是刚被叫醒,几个伙计没睡醒,给您称错了。” “好,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过这次出来的都要过你家的秤,我来秤,你看着,嗯。” 祝卿安淡淡的看着掌柜,却给了掌柜十二分的压力,钱拓川在旁边缩了缩脖子,又是熟悉的感觉,他又在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那位古板老师的影子。 “客官,这生意也不是这么做的啊。” 掌柜的脸此刻都快要皱起来了,这秤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还能不清楚吗。 这就和收粮官的米斗是一个样,都是生产工具,若是用这玩意将自己的米给秤出去,那怕不是非但赚不了钱,反而要赔点进去。 “那我们就走喽,我们今晚要去干什么店家应该刚刚都听见了,到时候反正要去各家送米,顺带着给大家门口贴张小纸条,把你这事情说道一二也就是捎带手的事情。 到时候我们拍拍屁股走了,您这店可一时半会搬不走。” “哎呀,给你就是了,算我倒霉,算我倒霉。 不,不,算我有眼不识泰山。” “那个店家,俺也一样,这是二十两,您别嫌少。” 汉子看着祝卿安将这奸商给收拾的服服帖帖的,立刻憨笑着上前来将手中的银子递了过去。 掌柜看着面前这在一侧烛火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的银子,只感觉一口老血涌上心头。 他平生第一次这么不想做一单生意。 第33章 众所周知,三个火枪手有四个 夜色里,木轮子压过地面上杂物的声音盖过了两侧树梢上的虫鸣。 “少侠好身手。” 这车子还是他们自粮店借来的,老板原本有些不情不愿,毕竟他们已经钱货两清,若是三人将他的车子弄跑了,他连追都不知道应该去哪里追。 不过最后店家还是同意了,大抵是因为那根梢棒实在是漂亮,不仅笔直,而且足足有碗口粗细,一看就是根好棒子。 自告奋勇来拉车的汉子看着那轻巧的自砖瓦上借力,随后悄无声息的定在那屋檐上,等待下方抛来粮食袋的少年,由衷的赞叹了一句。 他虽然也是一脉的武者,在这江湖上也当得起一句大侠,但他并没有着重训练轻功。 虽然画本里面说的大侠一个个都是飞檐走壁的好手,但是飞檐走壁也是分好与赖的。 好轻功就像是这样,一丈许的高墙只用在那墙壁上的缝隙处借力就可以登顶,踩在瓦片上也不会发出什么声响。 差一点的轻功则是如他这般,只能算是个身手矫健,下盘扎实罢了。 钱拓川将一袋粟米自大车上提起,随后抛给了站在墙头的祝卿安,这个动作他们已经重复了好几遍,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双臂,看着那再次消失在墙头的少年,艳羡的目光挡也挡不住。 “这东西是需要下苦功夫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小兄弟你也不用艳羡什么,大多数人就是练了,也只能脚步轻快点,下了苦功夫加上有一定的天赋才能达到这个程度。” 拉着大车的汉子见钱拓川的鬓角已经被汗水打湿,索性在祝卿安再一次出现在墙头时,替对方将车上的粮食袋丢给了祝卿安。 这一次祝卿安没有立刻跳入院内,而是再次指了指下面的大车,示意下面的两人再给自己来三袋。 等到抱着足足四袋粮食后,祝卿安这才自墙壁上跳下,避开墙角摆放的杂物,稳稳的落在了那房间中。 和外面两人猜测的不太一样。 祝卿安的轻功虽然看起来颇为不俗,但这纯粹是因为那由药力修炼出来的内力具有极高的操控性,连带着他学习的速度也快得惊人所致。 加上祝卿安早些年看过太多各种各样的江湖侠客,各类武功秘籍也多有涉猎。 虽然并未切实摸过几本写成册子的秘籍,但是秘籍修炼而成的结果他已经见的太多,也算是另类的融会贯通了。 他也就是在梁城躲避那几个地痞无赖时才开始练习的轻功。 祝卿安将这袋子上用来封口的麻绳解开了些许,随后将这粮食袋直接挂在这几户人家门口的梁上,确保对方一开门就可以发现。 这间小院里面足足住了四户人家,祝卿安在其中一户人家前停顿了片刻,听着那屋内的声音,这一家足足养了十二个孩子,看样子还有两位老人,家里面却只有一个成年男丁。 叹了口气的祝卿安再次登上了墙头,向下面的两人又要了一袋粮食挂在了那家人的门前。 一车粮食远没有几人想象的那么多,他们也就走了半个多街区,车中的粮食就已经被散空了。 “还劳烦刘兄去还了这车子,我带他先行一步。” 钱拓川他爹早上大概是要查房的,此刻经过买粮食,等待那两个伙计分粮食,再加上他们将粮食分发出来消耗的时间,那天边的黑暗已经被一丝丝的白光所刺破。 这原本深沉的夜色也开始缓缓的变淡,现在的天空上已经不见了那一盏茶前还点缀于其上的星星,转而多出了一抹抹只有轮廓的云朵。 “这样真的有用吗?” 钱拓川被祝卿安轻轻一提,也感受了一下那在屋檐上飞驰的感觉。 他幼时起就跟在父亲身边,在买粮的时候他就开始想这个问题了。 那粮商一看就是一个奸商,对方已经知道了他们将粮食散给了城内穷苦的百姓。 虽然这样做看似解了燃眉之急,但春耕依然是被错过了,没有了土地的佃农还是需要面对下个月的饥饿,到时候难道指望粮商高抬贵手吗。 不,钱拓川很清楚,那些粮商反而会因为没有赚到这个月的钱而变本加厉的盘剥,不说高抬贵手降价一二,就是不涨价都算是良心商人了。 祝卿安低头看了一眼这依然心事重重的钱拓川,将对方稳稳的放在了客栈的屋檐上。 此刻夕阳终于彻底爬过了地平线,那红色的光过渡为金色,最终洒在视线尽头的树梢上,然后带着晨间的几声清脆鸟鸣,落在了客栈的瓦片上。 “你还有钱吗?” “没有了。” “那就结束了,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 问心无愧就好,我手里面还有点小钱,毕竟我后面还要付饭钱。 你之后若是看上什么小玩意,亦或者是嘴馋了可以来找我,大件买不了,但是小玩意还是有钱的。” 祝卿安笑着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就顺着窗户返回了自己的屋内。 祝卿安用客房内的清水洗了把脸,整理好衣物后就准备离开房间。 他在三脉时就能几天不睡觉,五脉之后每天只需要半个时辰的打坐就可以维持一个较为饱满的状态。 “这晚上可真热闹啊。” 梵影自那被再次打开的窗户口处钻了进来,在祝卿安处讨得一份肉干后赞同的点了点头。 “可不是,要不是我,你们都和那几个四处乱窜的白莲教准要撞上。” “是,今晚你功劳最大,早上请你吃猪肉大葱馅的包子。” 了却了这份心事的祝卿安将一把外面裹着一层糖纸的核桃酥塞到口袋里,随后丢了一颗到嘴中。 “看来昨晚休息的不错。” 商队今天要赶路,在太阳还未爬多高时,商队中的人就已经大都起来。 此刻那几个起的最早的伙计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门外的车上搬运着货物。 那有着松针一般鬓角的领队看见这精神饱满的祝卿安,点头致意后随口搭着话。 第34掌 是我应得的 钱拓川毕竟没有修为在身,或者说锻打血气,凝炼内力的功法虽然在祝卿安这里一抓一大把,甚至还有挑三拣四的权利。 但是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这都是可望而不可及之物。 虽然可以在各地名正言顺开馆授徒的武馆,以及大一点的镖局都有至少到一脉的功法,但是这类功法也大都止步于此。 若是开始熬打血气,那么就需要准备充足的血食和药浴。 即使是当年的四方镖局总镖头瑶金豹,作为西北地区龙头镖局的总镖头,自小就被作为继承人培养的他在晚年也不好过。 在血气衰败,内力不济后,这个原本高大的男人就快速的瘦削了下去。 就像是每一个带着满身的伤病,来到柏溪镇的老年武者一样。 祝卿安不得不给他提供大剂量的虎狼之药,同时利用银针来封锁老人的部分穴位,以此来让他稍稍舒服一点。 钱拓川在父亲背过去的瞬间,偷偷的打了个哈欠。 钱领队或许是发现了儿子在夜间偷偷的离开了客栈,亦或者是没有,但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商队在吃饱喝足后就立刻开拔,此刻的初云州依然是处于被封锁的状态。 他们虽然获得了离开初云州的许可,但这个许可严格的限制了他们通行的时间,走的路线和具体的人数。 若是没有办法在准确的时间到达初云州的边界,那么他们这花费了重金,并且还搭上了人情求来的通行证可就没用了,这种损失是不可接受的。 小镇内的另外几支商队似乎是因为容许通行的日期不在此刻,而是提前到达在此休整,因此并没有和祝卿安他们一起踩着朝阳出发。 在商队的众人收紧行李,绑紧车上的货物,趁着早上街道空旷,快速通过街道时,街道两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声被压抑着的欢呼。 跟在车边走着的祝卿安和牵着马走在队伍后面的钱拓川相视一笑,早起的人们大概是看到了那悬挂在门外的意外之喜。 钱拓川舔了舔嘴唇,随后抿住了嘴唇,尽力让自己不笑出来。 祝卿安看着这个双眼弯弯,内心盈满的快乐已经快要通过那嘴角和眼睛溢出来的钱拓川,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方那牵着马,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领队父亲。 钱拓川咬住了嘴唇,最终还是压抑住了去和父亲倾诉这份快乐的冲动。 等到快到那城门口时,眼尖的钱拓川突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小声的叫了一声刘大哥,随后小幅度的摆了摆手。 特意坐在街边,吃着滚刀豆腐的大汉向着商队内的两人点了点头。 “我想了想,我这是太小看天下英雄了。 只是昨晚我们就遇见了刘大哥,在他们这份粮食吃完之前,未必不会有下一个英雄来完成接龙。 我们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可能性,这至少要比没有好。 兴许之前也有人和我们一样干了同样的事情,所以希望才能被传递到现在。” 钱拓川在队伍开始进入漫长的跋涉后,找了个机会来到了祝卿安的身旁。 少年压抑住内心的兴奋,分享着自己的感悟,期望得到同伴的认可。 “那现在要吃吗?” 祝卿安自口袋里面掏出来了一枚核桃酥,他原本抓了一大把,是准备给小孩们的。 毕竟商队在进入小镇的时候有不少孩子围着车队在跑。 不过现在看来,这倒也没有准备错。 “当然,我应得的。” 钱拓川自祝卿安手中接过了那核桃酥,丢入嘴中后策马返回了自己在队伍中的位置。 商队开拔的小镇距离初云州的边境并不算远,似乎是因为一直有商队在此通行的缘故,商队这一路上走的都还算顺利。 随着远处的小小关隘自密林之中显露出来了尖尖一角,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虽然时间应当是充裕的,但这通行令上的时间限制依然是横在所有人心上的一座大山。 有通行令的商队并没有被此处关隘的卫兵为难,卫兵们简单检查了一下货物,清点完人数相差不大后就将人放行了。 离开了初云州范围,虽然只是跨过了一条线,但是所有人都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 队伍在跋涉了两个时辰之后,于入夜之前抵达了落脚的小镇。 晚上,当守夜的伙计拄着腰刀在桌上打瞌睡时,就见钱拓川蹑手蹑脚的从自己的房间起来,推开房门去了隔壁父亲的房间。 “父亲。” 实际上不用钱拓川呼唤,男人在听见响动后就醒了过来,他将手掌从枕头侧面的手弩上松开,坐起身看着这个面容完全随了妻子的儿子。 若非这是他的独子,他就应该将他留在妻子的身边,也免得妻子挂念儿子。 只是他是族长,族长需要担负起更多的期待,不仅包括自己的,还要包括后代的。 “坐。“ 男人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儿子,虽然一直在身边带着,但是寻常时候当真没有机会仔细的看看这孩子。 少年已经开始抽条,也是因为抽条的缘故,男人记忆力的婴儿肥已经散去了大半,留下来的是属于他那份的棱角。 “我想学武。” “昨天晚上出去了,还带着钱,去买粮食了,是和祝先生一起出去的?” “是……是。” 钱拓川的眼睛瞪得老大,随后有些心虚,又有些不情不愿的回答道。 “你想好了吗,钱家不是我一个人的,习武的投资不是一个小数目,家族投资了就需要得到回报。 你虽然有些童子功在身上,但是相比较于那些自小就是往这方面培养的同龄人要差不少。” “父亲不问我那银钱的事情?” 钱拓川小心的询问道,却见男人只是摆了摆手。 “几百两罢了,那是你的钱,你拿它们来干什么都可以。 只要不伤天害理,我不会阻止你花掉它们,只会在你花掉他们之后告诉你你是赚了还是亏了。 这事出来前我就告诉过你了,只是你一直没有领会这个意思,是真把这些钱当做零花钱了?” 钱拓川闻言不再说话,他知道这事情已经过去了。 “既然你要习武,那么有些话我就必须要和你讲清楚了。 其中包括家族培养你需要花费的代价,你需要达到的程度,家族需要你的回报,以及你可以获得的东西以及会失去的东西。 现在不要做出匆忙决定,等到回家后你自己和你母亲谈谈之后再做决定。 做了决定之后就不许反悔了。” 第35章 于此分别 天佑四年五月初五,夏日的风终于不再如同几日前那般的狂躁。 当远处的城市火光点亮了众人的瞳子时,所有人都知道,这一路的颠簸终于结束了。 就连那被缰绳束缚住的马儿都欢快的嘶鸣了起来,似乎是在欢呼着即将被草料填满的槽枥。 钱拓川转头看向那坐在车上,和这行了一路的人们,甚至是那老牛告别的少年,他知道这也许就是他们见的最后一次面了。 果然,当商队经过了城门前的检查后,那少年便向着车队上的众人拱了拱手,随后便消失在了仙游州州府云阙城热闹的人流之中。 今日是五月初五,正是登高踏青之时,似乎是为了冲淡那不久前的大疫,城内于立夏之日解开了宵禁。 热闹的人流在那点亮了街道两边灯笼的衬托下,好似巡游于此的鱼群,逆着河水的方向,向着上方奋力游去。 祝卿安闪身躲开了几个向他围过来的小孩,当那扒手再次不死心的靠上来时,少年便将手指聚于一处,作那五禽戏中的鹤形,轻点对方的筋脉交合之处。 小贩打扮的扒手只感觉手掌一软。 随后原本顺手自路过之人兜里顺走的银钱,也在他的面前,被那带着行李的肥羊给重新塞回了直到此刻依然毫无察觉的失主口袋里。 自觉遇到了高手的扒手不敢再抬头看对方,他立刻压低斗笠,向着反向而去。 人流在前方灯笼不在的地方开始消散,点着灯的街道就好像是那夜晚被点着的火烛一般,吸引着黑暗中的一只只小虫,来此共襄盛举。 “两份豆腐。” 少年来到了一拥挤的小店门前,将手中的几枚铜钱递给了里面的店家。 那是一个满身都是烟火气的汉子,他接下铜板,在发现居然刚刚好后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这客人。 他还以为是哪个熟客来了,正想要攀谈几声,却见对方并不是那几个熟面孔,这少年看起来风尘仆仆,背上还背着行囊。 “要不要辣,有什么忌口吗?” 店家掀开了一侧的盖板,就见一阵袅袅若仙气的热气蒸腾而出,烧得正路过店门口的人们在这门前让开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一份少点辣椒,一份正常。” 祝卿安自铺子里面寻得了一处位置,这间小店的客人还不少,还有些人直接带着自家的碗,要了店里的豆腐之后选择带回去吃。 少年向着对面的那对爷孙笑了笑,那老爷子看起来是个木匠,在手掌侧面有几道已经愈合的白色痕迹。 老爷子此刻板着一张脸,一只手紧紧拉住了身边的孩童,另外一只手则是握着一根又粗又直的拐杖。 祝卿安落座之后将水袋打开,灌了一口上个落脚点加的凉茶,这袋中余下的茶汤就彻底算是见了底。 这家的豆腐上的快。 只是一盏茶的时间,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就被端了上来,店家在上面撒了辣椒和葱花,又示意桌上的醋瓶子可以用。 祝卿安不准备现在就找一家客栈住下,他不会在云阙停留太久,等到找到了前往三秦地区的渡船后他就会出发。 此时是夜间,他又不是长住,店家难免狠狠地宰他一刀,不如在外面逛一逛。 若是没有看见这城内今日并无宵禁,祝卿安大抵会在离开商队之后自另一处城门出城,到郊野中巡上一处僻静之处修整片刻,待得明日拂晓再行进城。 不过既然城内有吃有喝又有得玩,那么自然是要入城来玩一玩的。 一碗热豆腐下肚,耳畔喧嚣和虫鸣都明晰了起来。 “咱们沿着街逛一逛,我刚刚好像看到戏园子了。” 祝卿安将手臂向着侧面摊开,邀请那似乎是有些嫌弃下方摩肩接踵人群的梵影落在自己的肩膀上。 梵影不情不愿的自那清冷的屋檐上飞下,稳稳的落在了祝卿安的肩膀上。 自这不时有人进出的豆腐摊往前再行数十步,便能看到一处围了五六人的小小摊位。 等到祝卿安好奇的靠近时,便见到了一个盘腿坐于草垫上的老者。 这老翁披了一件略大的衣裳,在周围的烟火气里显得有些冷落,他也在抬头间看到了这虽然有些风尘仆仆,但是所穿衣裳做工不俗的祝卿安。 老人向着一旁那正在和旁人唠嗑吹牛的托使了个眼色,随即卖力的吆喝了起来。 “走过路过别错过,耍一耍,来耍一耍。” 老人将面前的三只碗依次扣下,随后用手中的小棍轻轻一敲,就听那小碗发出了一声脆响,又见三枚小球被老人依次排开,放在了倒扣着的瓷碗之前。 “怎么个耍法。” 老头的托儿终于意识到开张了,他装作不经意的去另外一侧的街道上逛了一圈,随后才从祝卿安的背后绕了个大圈子来到老人的身前。 就好像他也是在此处闲来无事,见了这小摊子后起了兴趣的游客。 “一次五文钱,猜球在哪里个碗里,猜中了庄家付五文钱,猜不中本金归庄家。” “你这三个球,我咋能猜得到哪个里面有小球。” 汉子按照剧本继续演了下去,两人的对话逐渐吸引到了一些路人,不过其中的大部分人在看到了这三只碗三颗球后直接转头就走。 好心点的还不忘拉上身旁的看客一起离开,显然老人已经得手了不止一次。 “没事,只和你耍一个球的。” 第36章 把戏 那三只瓷碗在老人的手掌中被玩出了花来,祝卿安看着那乖巧的自老人的一只手跳到另外一只手中的瓷碗,睁大了眼睛。 “在中间吗?” 祝卿安看着那终于被再次摆为一排的瓷碗,和站在摊位前的汉子选择了同样的碗。 老人掀开那印着牡丹图案的瓷碗,下方正是一枚泥丸。 汉子如期得到了五文钱,旁边围观了全程的人们都有些意动,五文钱不算多也不算少,失了就权当是吃了块肉。 汉子乐呵呵的笑了笑,他特意将手中的钱币抛了抛,随后将这钱全部压在了台面之上。 这次老人的动作便加快了许多,不过周围的大部分人依然可以跟上这个速度。 毫无意外的,汉子再一次得了钱。 周围的人群开始躁动了起来,虽然人们大都听过一句话,天上不会掉馅饼,但是这钱看起来也太好赚了。 “再来一局。” 汉子将手中的钱全部压在了台面上,老人也再次开始让那三只瓷碗流转于手指之间。 这次汉子选错了,实际上在他准备选那个最左边的瓷碗时,周围就有人开始起哄,叫他选中间的瓷碗。 不过这汉子倒也输的不冤,老人摆弄瓷碗的速度太快了,周围许多人都有些应接不暇。 一个还未及冠少年在那汉子垂头丧气的离开老人面前的位置时,见缝插针的坐了下去。 老人倒也没有阻止,他的目标,那个看着颇有家资的少侠并未走远,对方的目光已经聚集在了他手中的瓷碗上,显而易见的是,鱼儿已经上钩了,现在他需要的就是耐心的等待。 那见缝插针的坐在老人对面的少年自怀中摸出来了五枚铜钱,不过出乎老人意料的是,这少年在赢了第一次后直接起身就走。 老人的脸皮抽了抽,这是鱼饵被吞了。 周围的人也只是围着,那几个原本有些意向的人被旁人提点了一番,也知道已经有不少人折了银两在这个干巴巴的老头手里。 故而所有人都只是看着,并没有上前玩一把的准备。 老人看着周围这看猴一样的人群,暗自恼火,他就不应该贪心多留这一天的,前几天赚的太狠了,如今这里已经没有人会上当了。 就在老人准备收摊子时,那个他最开始盯上的肥羊居然主动落座了。 老人立刻堆上了满脸的笑容,就连眼角的皱纹里都恨不得多挤出来一丝丝的讨好。 祝卿安自怀中掏了五文钱按在了桌面上,他听旁人说,这老人可以将碗里面的泥丸给变没。 只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看到对方那将泥丸给变没的操作,祝卿安实在想要看看这将泥丸变没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遂决定亲自入局讨教一二。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将面前的瓷碗扣下,随后简单的移动了一下。 祝卿安一点,泥丸果然在里面。 然后老人就见这肥羊居然也准备学刚刚那个臭小鬼一样,咬了鱼饵就跑。 提了一口气,生怕再被咬掉一只鱼饵的老人看见面前的这肥羊只是收走了本金,将赢来的五文钱重新放在了桌上,顿时松了口气。 老人在内心暗自埋汰了一句这少侠,这人怎么看起来颇有家资,还如此的小家子气,连五文钱都输不起。 不过既然对方下注了,他还是松了口气,不怕对方赌的少,就怕对方不赌,只要还坐在这桌子上,他就有本事将对方身上的钱财给全部套出来。 此刻老人如对待那汉子时一样,于第二次下注时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不过这依然在祝卿安的接受范围内。 祝卿安聚精会神的看着,等到老人停下来后点了点最左边的瓷碗,当老人掀开那瓷碗后,果然在碗下看到了一枚泥丸。 老人自身侧的篮子里面再次掏出来了五枚文钱,将其推向了面前的这只肥羊。 一般人面对这样的诱惑,一定会懊恼自己之前没有押上全部,好大赚一笔,毕竟本金越多,赢的才越多。 只不过这次依然没有遂老人的愿,对面这少年直接将他递过去的那五文钱落袋为安,然后再次点了点面前桌上的五文钱,示意老人继续。 周围的人们立刻交头接耳了起来,那刚刚还笃定于祝卿安这个不听老人言的少年郎会输的血本无归的妇人,此刻更是彻底的睁大了眼睛。 耍泥丸的老人此刻的面皮再次抽了抽,他感觉对方在耍自己,不过老人没有退缩,只是五文钱而已,他可以失误无数次,而对方只能失误一次。 第三次,即使老人已经加快到了一个眼花缭乱的速度,但是祝卿安依然选择了正确的那个碗。 老人肉疼的将五文钱递给对方,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将赌资再次落袋为安,继续白嫖他的鱼饵。 祝卿安皱了皱眉,这老头怎么如此的实诚,那可以变走泥丸的障眼法呢。 他看了看老人身上那件松松垮垮的衣裳,若是这一次依然赢了,就将钱还给对方然后离开吧,这老头赚点钱不容易,怪可怜的。 感觉自己在欺负老人家的祝卿安略微有些良心不安,他最后点了点面前的五文钱。 而那老人看着这再次面不改色的将自己的鱼饵给吞下去的少年,脸皮压不住的抽了抽,好家伙,这是来钓他来了。 老人见祝卿安再一次选择了下注,也不管什么下套了,直接用上了真本事。 他这次如愿以偿的听见了那少年充满着疑惑的一声嗯。 老人轻哼一声,小样,你还嫩着呢。 就在他准备收摊时,却见又是五文钱被递了过来,顺着那修长白皙的手掌往上看去,只见这柳眉杏目的少年正一脸兴奋的看着面前的三只碗。 老人有机会将这钱赚回来,自然是乐意的,他将这钱收下,随后随手转动了一下那三只瓷碗。 在移动的瞬间,老人用碗口的边缘将泥丸挑起,使其落入自己宽大的袖口中,随后在另外一只碗移动到手边时故技重施将泥丸送入其中。 第37章 参透 “泥丸消失了。” 祝卿安先是用手摸了摸那碗口下方的桌布,发现这是一整块木板,至少没有足够让小球落下去的洞口。 没有看到诀窍的祝卿安选择再押上了五文钱。 老人挑了挑眉,算是应下了这次挑战。 他依然是随手将面前的碗移动了几下,随后示意面前这依然不信邪的少年选择。 祝卿安看了看那已经停下的碗,他刚刚将关注点从装着泥丸的碗上转移到了老人的手上。 此刻的祝卿安非常确定,碗口绝对没有抬起,而且碗也没有离开过桌面,如果排除掉碗里面有机关,或者是桌面上有机关的可能性。 那么小泥球就只能是在碗被打开的刹那间被转移走的了。 祝卿安回想了一下老人那每次衔接在几次花里胡哨的转动间,掀开瓷碗向观众展示碗内小球的动作,终于参透了一点这里面的门路。 “那不是为了让观众看到小球,那是为了创造一个将小球送入碗内的机会。” 祝卿安兴奋的和站在肩膀上的梵影用灵分享着自己的发现。 “小孩,选吧,我这还要做生意呢,你一直耗在这里,我这生意也没法做了。” 老人用手中的小木棒敲了敲面前的三只瓷碗,示意对面的家伙赶快选择。 祝卿安摸了摸下巴,说实话他现在也不知道这泥丸倒地在哪里,毕竟他刚刚完全没有注意泥丸的去向,视线全都在老人的手上。 事情变得有意思了起来,祝卿安突然间找到了过去遇到顽疾,抽丝剥茧的寻找病因和治疗方法的感觉。 “这个。” 祝卿安用手点了点自己右手边的瓷碗,他回忆了一下之前泥丸出现过的位置,老人似乎是个左撇子,他的泥丸大都会被放在他的左手边,也就是祝卿安右手边的碗里。 老人笑了笑,用木棍轻敲那小碗,随后将手中的小木棍敲在了另外一侧的碗上,似乎是在施法让这碗里的小泥丸飞到另外一侧的碗下面去。 果然,当老人打开那碗时,这碗下面空无一物。 “好歹赚了点钱,赶快收手吧,娃子你不知道,这老头可是有本事的,前几天已经有人在这里折了百来两银子了。” 人群中最开始和祝卿安告诫过这摊位有问题的大婶站了出来,似乎是想要劝一劝面前的少年,莫要让骗子给骗去了身上的钱财。 “我能看看吗?” 祝卿安没有听从后面叽叽喳喳劝他赶快趁着没有亏钱离开的人们,反而看着那一脸得意的将桌上的五枚铜子扫入自己钱袋之中的老人,指着桌上的三只瓷碗询问道。 “当然可以,一只碗一两银子,咱们提前说好,碎了你就要赔,而且碎一个这三个都要买回去。” 老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请求,每次那些输红了眼的人都要来搜他的身,不过显而易见的是,他们什么都没有搜出来。 不过有些人气急败坏后就会摔他的碗,这碗虽然不算是什么名贵货,但是胜在他用的趁手,可不能让这些红了眼的赌徒给随意摔碎了。 祝卿安将面前的碗逐个拿起。 他先是用指肚轻轻划过那瓷碗内部的釉面,确定上面没有什么泥丸的残留,随后又敲了敲碗底,再用手指捏住碗壁转了一圈,确定这碗确实没有夹层。 等到确定完碗没有问题,祝卿安又顺势将三只碗塞到了那老人的怀里,他自己则是拉住这桌上的布匹,将其整个抽了下来。 老人看见祝卿安要掀开桌上的布子,先是提了口气,随后想到这次自己没有在桌子上动手脚,又将这口气给松了下来。 祝卿安用指头敲了敲刚刚瓷碗移动过的位置,又摸了摸桌上铺着的这块黑色的布匹,彻底将碗和桌面上有机关的可能性给排除掉了。 “呦,还玩,这次要是输了可就不赚钱了哦。” 老人看着依然不死心的押了五枚大子到桌上的少年,嘴角勾起了一抹得逞的笑容。 他就说吗,自己怎么可能这么背。 这不是,撒出去的鱼饵自己又回来了,之前还是有些心急了。 胜券在握的老人直接将桌面上祝卿安押的五枚钱扫到了自己的兜里面去,随后漫不经心的移动着手中的瓷碗。 这次祝卿安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老人每次掀开瓷碗展示碗内泥丸的时段。 终于他看到了这里面的诀窍,就见老人在那瓷碗边缘即将要完全落下时,用碗口轻轻一磕,就让泥丸掉入了自己宽大的袖口内。 祝卿安将身子向后靠去,同时继续用灵和一脸不明所以的盯着老人手上动作的梵影分享着刚刚的发现。 “不用看那只碗了,泥丸现在已经被转移走了。” “什么时候!” 梵影整只鸟的眼睛瞬间睁大,他一直在盯着老人手上的动作,此刻却被告知,这泥丸已经不在了,但是他是眼看着那碗内有泥丸的,那泥丸刚刚还在碗里面啊? “在碗口彻底落下之前。 你回忆一下,实际上在碗口落下接近一半的时候就已经看不见泥丸了。 而且他特意用了一张黑色的桌布,我原以为这是为了隐藏桌面下的孔洞,现在看来这是为了配合泥丸的黑色。 现在那泥丸在他的袖子里面。 你瞧,他每次掀开碗口之后袖子都会摆动到开口的地方,那袖口里面也是黑色的,目的就是让泥丸不那么显眼。 看,他又要掀开那碗了。” 祝卿安这次将目光聚集在了老人的袖口上,并没有被老人手中敲来敲去的木棍所迷惑。 果然,在祝卿安的注视之下,一枚黑色的泥丸被老人于那碗口彻底落下之前送入了碗底。 “选吧。” 老人用手中的木棍敲了敲面前的三只瓷碗,这手艺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只要连贯的足够好,就可以暂时骗到人。 虽然一直被人盯着总会有失误的时候,但是他又不在一处地方久待,只要在有人看出来门道之前跑路,就不担心露馅。 “嗯?” 老人看着少年手指指向的方向,心头一跳,这是看出来了,还是单纯的运气好,不过无论是哪一个,你都还是太嫩了。 老人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祝卿安选择的那只瓷碗,而是从左到右逐个打开,众人只觉得他这是为了烘托气氛,倒也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之处。 只是就在老人打开第二只瓷碗时,一枚小泥球赫然在其中。 周围因为这精彩的表演而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顿时发出了一阵的唏嘘声。 虽然这老头坑钱,但是这小泥球确实还是有些看头的。 第38章 习得 “快走吧,现在好歹没有亏。” 周围的人群好心的劝告道,祝卿安则是摸了摸下巴,刚刚他依稀间看到了老人在掀开瓷碗的瞬间,将一枚泥丸自侧后方丢入了那瓷碗的下面。 因为当时老人手上的小木棍,以及他正打开的第一个瓷碗吸引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在那中间瓷碗与侧面瓷碗交错瞬间被老人耍出来的花活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那一闪而过的小泥丸。 那现在原本的那颗小泥丸应该还在最后的瓷碗下面。 就在祝卿安想要抬手掀开最后的瓷碗时,老人已经抢先一步按住了这瓷碗,此刻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中间的小泥丸上。 少有人将注意力集中于侧面理应没有小泥丸的瓷碗,老人便顺利的将这瓷碗与里面的泥丸一道回收。 祝卿安看着那碗口边缘处一闪而逝的小小泥丸,勾了勾嘴角,他已经搞懂这套摆弄泥丸的手法了。 这本质上应该是对摊位前众人注意力的引导,老人用手中的木棍,一次次翻转瓷碗的华丽操作,以及那本应该存在泥丸的瓷碗吸引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随后依赖视野盲区将泥丸一次次的暗中转移。 “小孩,还玩吗?” 老人将鱼饵收回,顿时感觉神清气爽,他再一次将手中的三只瓷碗依次排开,以小棒轻轻敲击那碗口,就见那泥丸再一次落入了碗口之中。 “当然。” 已经搞懂原理的祝卿安准备测验一下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他大方的将那最开始的五枚铜钱取出,压在了摊位之上。 老人看着这再次回到了起始点的一幕,只感觉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拉锯战,现在且看他将这五文钱赢走,一雪前耻。 “此人奸诈,小兄弟莫要上他的当。” 就在祝卿安示意老人可以开始时,却听一声高呼。 随后便见一名着了件青色圆领袍,一副书生打扮的男子拨拉开了人群,大步走向了小摊这里。 老人在看到那青年时眼神就是一缩,显然是遇到苦主了。 “愿赌服输,是你朋友自己看花了眼,选错了碗,又能怪得了谁,我也没有压着你朋友让他在此处下注。” “哼,若是我没有猜错,你想要哪个碗里面有泥丸,哪个碗里面就有泥丸。 我这些日子寻了那些在你这里赌了钱的人,所有人都是血本无归,只要赌注到了三百钱往上,那么就绝对赢不了。 你还说你没有暗地操控。” 那书生打扮的青年用手指着靠在墙边的老人,怒斥着对方的行径。 “嗐,奇了怪了,照你说的,我还是个老神仙了,想要哪里有泥丸,哪里就有泥丸。 那我若是想要让这泥丸出现在你的脑袋里,肚子里,这泥丸是不是就要飞进去了。” 老人将手中的小木棒轻轻一点,周围听闻此言的人们立刻惊慌失措的避开那小木棍。 就连这原本还义愤填膺的青年都被吓了一跳,慌忙避开。 “小兄弟,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但是这手段确实邪乎的很,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还是收了赌资,尽快止损的为好。” 青年看了看那桌面上的五枚铜钱,暗自松了口气,好在自己一听到这又有人开始在老骗子的摊位前赌钱后就立马过来了,没有让这老骗子再次得逞。 “这赌局可是开始了,书生你这事做的可不体面,哪有生意做了一半过来搅局的,去去去,就是要和他说些什么也要等到这生意做完了再说。 要不然等他赌输了还要怪你碍事,客官你看好了,我这可就开始了。” 祝卿安点了点头,找到了重点的他压根不去看老人移动瓷碗的过程,只是盯着那瓷碗有大幅度移动和老人掀开瓷碗展示泥丸的时候。 老人哼着小曲,将这三只碗逐个停下,随后老神在在的看着座位前的少年,等待对方选择。 祝卿安看了看老人的袖口,这次老人大抵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如今的三只碗下面都没有泥丸。 “我选中间的。” 祝卿安说完,没等老神在在的老人动手掀开那中间的瓷碗,自己上手率先将两边的瓷碗掀开。 “哎呦,你干什么,弄坏了让你赔。” 老人立刻慌乱了起来,就想要上手压住最后的那只碗。 此刻若是让对方掀开了这只碗,他的把戏可就穿帮了,到时候之前的苦主怕不是都要过来弄死自己。 祝卿安伸出一只手抢在老人之前压住了那只碗,随后抬头看向了面色苍白的老头。 “客官,您赢了,这钱您取走就好。” 老人笑的小心翼翼,生怕对方直接掀开这碗揭了他的老底。 “嗯。” 祝卿安将桌面上的十文钱尽数取走,满意的离开了座位,看来他的推测确实是对的。 周围的人们见没有人玩了也就散去了,祝卿安的这一场胜仗虽然难得,但是毕竟只是几文钱的赌局,远没有之前那几次百余两银子的豪赌来的有看头。 那之前出来准备阻止祝卿安上当的青年因为站的近,全程目睹了老人的变脸。 那种惊慌失措是演不出来的,或者说也没必要演,最后的碗里面如果有泥丸,也不过就是五文钱而已。 这老骗子这些日子在云阙至少敛了四五百两的银钱,若非他身边跟了一位很能打的汉子,这老头早就被人暗地里教训一顿然后夺去钱财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老骗子刚刚演砸了,那碗里面压根就没有泥丸。 当时只要掀开那碗,这老头的骗术就要被直接揭穿,所以他才如此的惊慌失措。 青年眼前一亮,看向了那隐入人群中的少年,对方大概是看出来了什么门道。 他也不顾的面前这再次开始摆摊吆喝的老骗子了,穿过人群高呼着先生留步,向着祝卿安离开的方向快步追去。 第39章 江湖事,江湖了 那青年书生追的急,祝卿安见对方差点还和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撞上,就停在了路边,等待着对方穿过人群来到自己的面前。 青年书生见状面上一喜,只要对方愿意谈,那么事情就还有转折的余地。 “小生是百里屯人,和同乡来仙游州准备参加今年的仙游州院试。 小生的同乡有一人在前几日被那老骗子用手段给骗去了身上的钱财。 小生几个家里面都不甚富裕,便想要为同乡出了这口恶气,也好让其他人莫要继续被这老骗子继续欺骗。 小生刚刚见先生大抵是看出来了这老骗子的伎俩,还望赐教一二。” 书生拍了拍因为挤过人群而起了褶皱的长衫,在祝卿安面前站定后拱了拱手请求道。 “那伎俩不依赖道具,你应该也检查过了那些道具,碗,泥丸,桌布和小棍都是没有问题的。 就是知道了他的手法你也无法状告他,知道了又有何用。” “小生或许无法追回同乡的钱财,但是至少可以让旁人莫要继续上当。” “这戏法我曾听说过,唤作三仙归洞。 这是一门正统的戏耍,不少人都以此为生,若是因为那老人的原因将全天下以这门生意吃饭之人的家伙事给砸了,那岂不是因小失大。 你若是想要讨回公道,不妨去本地的戏班子里面求助一二,那老人既然是有师承的,必然是有根脚在。 梨园之人对这种坏自家名声的事情抓得紧,若是可以找到他的师门,自然有人会出手教训他。” 祝卿安点拨完这书生,转身汇入了人群之中,站在原地的书生则是眼睛一亮。 是啊,老人这行为无疑是在给原本将三仙归洞当做杂耍的艺人添堵,对方说不准比自己更加着急,找这些专业人士可比自己这样像是个无头苍蝇一样乱飞要强多了。 就在他想通了这里面的关键,转头来想要向那点拨他的少年郎道谢时,却在人群中失了对方的身影。 “所以那诀窍到底是什么?” 梵影站在祝卿安的肩膀上,这木头刚刚说的什么注意力,什么障眼法的,听得他云里雾里的。 此刻终于没有人打扰了,最后也没有搞明白那老人是如何将泥丸塞到碗下面去的梵影急忙询问道。 “你且看好了。” 祝卿安自怀中摸出来一枚自那老人身上赢来的铜钱,将其用手指捏起后向肩膀上的梵影展示了一番。 就在梵影的注意力全在那钱币上时,只见祝卿安让这钱币在他的指尖快速的跳动起来,随后一个翻腕,再次张开手的瞬间那钱币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而在梵影惊叹的时刻,祝卿安却用那空无一物的手掌作了一个投掷的动作,随后便在梵影惊讶的目光中,自另外一只手的指缝间露出来了一枚铜币。 “变过去了,你没用神通,不对你的神通也不是隔空移物的类型。” 梵影在祝卿安的肩膀上移动了一下身子,随后靠近了查看那枚落在祝卿安手中的钱币。 “你看,这枚钱币还在这边的手里。 我最开始就是取了两枚,一枚在左手中,另一枚则是在右手中,你只看到我左手中有,就先入为主的认为我只取出来了一枚铜钱。 随后我只需要让你的注意力集中在这边,就可以掩盖右手中还握着一枚铜钱的事实。 而在你的视线完全集中在铜币上时,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可以让它消失不见。” 祝卿安将最开始的那枚铜钱自袖口之中倒了出来,随后向梵影展示了手中同时存在的两枚铜钱。 “按理说当你看到这枚铜钱消失之后,如果它并未在其它地方出现,那么你就会怀疑我将其丢掉了,或者是塞到了袖口里面去。 但是它偏偏在另外一边出现了,那么原本的关注点就会从容易穿帮的铜币如何消失了,转为了不容易穿帮的铜币是如何转移过去的。 那三仙归洞也是如此,碗下面的小泥丸可以是一个,也可以是两个,亦或者是一个都没有。 大家因为看不到那泥丸的本体,所以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装着泥丸的瓷碗上,而这就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将相比较于白色的瓷碗来说更加不起眼的泥丸给转移走的机会。 这就是三仙归洞的本质,转移注意力。 瞧,又来了一个三仙归洞。” 祝卿安用眼神示意梵影注意那几个隐隐围过来的小扒手,就在他用灵和梵影说完这话后没几息的功夫。 却见一名挑着担子的小贩腿一软,肩膀一落,身上的货物就向着祝卿安砸来。 不等那两筐草鞋滚落一地,它们早在半空中就被小贩有意识的顶向了这看起来有点闲钱在身上的少年郎。 祝卿安向后退了一步,直接让开了侧面围过来的几个小孩,在那几个穿了件打着补丁褂子的小扒手靠在自己身上前,脱离了对方的包围圈。 几个扒手对视一眼,看见祝卿安再次隐没在了人群之中,只能转换目标。 云阙州比初云州距离中原更近,这里少了些异域风情的商品与高鼻梁的西域人,但是却多了几分流落在整条街道上的繁华。 云阙城的戏园子足足有七家,这还是祝卿安暂时找到的。 为了赚到这次夏至日宵禁解除的钱,这几家戏园子几乎都使出了浑身的解数。 在远处的街道上就可以看见有戏院的武生摆弄着长刀短枪。 更是有戏园子请了舞狮的师傅来到自己的家门口,用那金色的红色的威武狮子吸引着往来男女老少的目光。 祝卿安选了一家最大的戏园子进去,先交了三枚铜子作门票后,又用两枚铜子的价格买了一份穿在竹签子上的年糕。 这自街边赚来的五文钱也就此全花了出去。 “怪不得那些入了世的大妖都不愿意离开,宁可作一漂泊无根的游子,也要在这人间赖着。 这番繁华着实璀璨夺目。” 梵影感叹了一声,在祝卿安找到了位置坐下后便自少年的肩膀上跳了下来。 落在桌面上的他四下张望,便见此刻还未到下一场戏开始,但是周围的座位上大都已经坐满了人,不时还有相熟的人们相互问着好。 第40章 一路南下 夏日河道涨水,滩涂两侧的泥地上都多了一层浅浅的水面。 只是那满是淤泥的滩涂无法行船,船家只能让伙计们站在船边,紧盯着船只两侧船身和河岸的距离。 祝卿安来到了甲板上,顶着大太阳看着那河道两边零零散散的芦苇丛。 “之前这里的芦苇丛还要更茂密一点,再往前走走就少了。” 这船主要是运送货物,当然若是船上有空闲的客房,租给想要远行的人倒也是个盈利的方法。 这年头若是要出远门,马车和牛车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太过奢侈了。 若是不想要用步子去丈量这天南海北的距离,便最好寻上一艘顺路的渡船,顺流而下。 这船上除开跟着货物的商家和护卫的镖师,只有祝卿安这么一个自费的客人。 船主看着这个好奇宝宝,笑着指了指那河道两侧稀稀拉拉的芦苇丛。 “我看书中说前面那段水域开阔,水流也会缓很多,这不应该芦苇丛多些吗,为什么还会变少。” 祝卿安回忆了一下之前看过的一本游记,他看医书多,游记少。 但是正巧有一本游记刚好记载了那芦苇千里,鸥鹭振翅荡滩涂的美景。 祝卿安盘算了一下时间,他们大概早上就会到那里,大船为了防止触礁,晚上大部分情况下是不会开船的。 当然若是在水道平缓,月色充足的夜晚,船家为了赶进度也会以较为缓慢的速度行船。 “之前那里确实有不少的芦苇,春天的时候还能看见不少鸟儿,船一过去,整片整片的芦苇丛里面悉悉索索的都是鸟雀。 但是这些年西域的货物运过来的多了许多,往年枯水休船的日子现如今也有人冒着风险跑这条道。 水道枯了,又没有风,自然是要依靠纤夫来拉的。 一来二去纤夫们嫌那河道边的芦苇丛碍事,就将其给毁了去,这芦苇没了 ,鸟儿自然也就没了。 我小时候还能看见大些的芦苇丛,现在却是连几只鸟儿都少见了。” 这船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头,老头脸上一条条纵横的皱纹被那河道两边的湿润空气所浸润,看起来黝黑锃亮。 让人不由得想起小溪中那些被水流冲刷,被岩石挤压而成的一块块泥岩。 “那确实是可惜。” 祝卿安看着远处河道上正在淘洗衣服的几个妇人,沿着她们身后的小径便见了一缕缕袅袅而起的炊烟。 “对我们这些跑船的人来说,倒也不算是有多么的可惜。 芦苇里面藏得了鸟,自然也就也藏得了水匪,到了前面那段河道水网更是密布。 原先有大片芦苇遮挡的时候,不少水匪就会趁着夜色划着小船靠到大船边上来。 就是现在每年都有些船飘了段时间才被人发现这船早就被水匪给劫了,那船上面的货物大都被洗劫一空,人也被水匪打杀的打杀,掳走的掳走。 若是这芦苇再茂密点,怕是我们这些跑船的生意都做不成了。” 船主抽了口旱烟,此刻河道上还有些风,只需要将帆页打到正确的位置上,靠着这风便足以让大船划开那平静的河面,向着目的地缓慢但稳定的前进。 “后生仔,这几天晚上估计不会太平了,你在屋子里面待好了,听见了响声也莫要出来。 这河道前些日子因为大疫停了些时日,后来这水面上又多是官家运粮食的船。 前几日听说有几家水匪甚至饿昏了头,去尝试劫了官家的船,被杀的那叫一个人头滚滚。” 对于船主来说这片刻的宁静已经离开,只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那岸边一闪而逝的两名骑着马的男子。 这马匹可不是寻常人家可以消费得起的物件,那些家里面养得起马匹的富家翁到是会到这运河边来闲游,但是这些人身边大都会簇拥着一群人。 那孤零零的两个人,只可能是水匪布置在河道前段的探子。 这些人骑马是为了赶在大船到达伏击点前赶回老家,给自己人创造进攻的准备时间。 不少水匪都不算是全职的,水匪确定目标之后还要召集那些在家务农的同伴,随后才是准备小船和武器。 “我们晚上大概是要在何云渡停的,且看今晚夜色如何吧。 若是没有乌云遮挡,那我们大概是要赶赶夜路了,早点到戚津也好早点松了这口气。” 船主看着那留下一人在岸边远远的盯着他们,另外一人则是调转马头快速消失在了密林中的水匪探子,最后的一丝侥幸也被彻底的杀死。 “这些鳖孙就喜欢在夜晚摸上来,何云渡虽然算是半个官家的渡口,但是那里的水道太密集了,周围还有多个入河口。 小船若是往里面一藏,谁也发现不了。 这次看来是要破费了,若是晚上走不掉,估计就要花钱请人来护镖了。 这群饿死鬼投胎的家伙,前几天赵老头的那船东西都没有喂饱他们。” 船家骂骂咧咧的离开了前甲板,看样子应该是去后面找那些随行的镖师了。 白日里视野广,加上大船又在行驶中,小船不容易靠上来,就是靠上来了,也会被船上的伙计用带着长柄的弯刀给打杀下去。 正在往上爬的人面对站在甲板边缘,手握长柄武器的人,就和那些依靠着云梯登上城墙的先登之人一样,是处于劣势之中的。 虽然船上的伙计不是守城的将士,但是那些爬船的人也不是执行先登任务的锐士,至少这些人不会身披重甲。 若是在攀爬时被人从上面囊一刀,怕是要立刻掉下去喂鱼。 故而随船的镖师大都是白日睡觉,晚上轮班警戒。 若是白日里见到了有水匪不怕死的靠上来,伙计们只要支撑一段时间,就足够让那些和衣而睡,兵器不离手的镖师们冲出来,料理掉这些胆大妄为的水匪们了。 第41章 山雨欲来 即将入夜时分的渡口内停泊了五六条大船,还有几条小船被用麻绳固定在了岸边。 白天补觉的镖师们此刻大都起来了,他们三三两两成一组,一边聊着天,一遍沿着那大船周围检查着船只上的防护措施。 远处的岸边上随着夜色降临,原本看守河岸的士兵们也收了队,只剩下莫约三四人的队伍去了这处渡口制高点的营垒内继续监视。 他们不负责保卫这些属于私人的货船,如今这渡口内没有官家的渡船在,自然就不需要太多人值夜班。 至于留下的那几个人,他们留下来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有人趁乱凿沉大船,让渡口乃至于运河被阻塞。 那些个水匪只要不触线,就是当着这几个兵丁的面杀人,这几人也就是打个哈欠继续回房睡觉。 船主看了看天上那已经完全被黑云给盖住的夜空,无奈的向着心腹点了点头。 他们拉的是皮草和药材,而且还有一批名贵的地毯,这若是全部折在这里,就是把他给抵挡了都赔不起。 虽然叫本地的镖局来镇场子会少赚点,但是少赚点就少赚点吧,还是要稳健一点的才好。 那些船上的伙计和镖师见船主点了头,也松了口气,有本地的镖局坐镇,水匪们不看僧面看佛面,大概是不会动手的。 在那心腹离开后不久,就见小船再一次靠在了大船上,几名伙计将绳梯放下去,随后就看船主的心腹带着一个嘴上才堪堪长出来点绒毛的少年爬上了船只。 船上的几名镖师眼中均闪过了一丝凝重,传闻这渡口的本土镖局虎威镖局前些日子和本地水匪的大当家起了摩擦,最后虎威的总镖头带人去剿灭了那伙水匪。 只是只要有打斗就会死人伤人,江湖上一直流传着小道消息,说是虎威这次死伤惨重。 此刻当他们看到这毛都没有长齐的少年郎都被派出来护镖时,立刻联想到了那些江湖上的传言。 不过对方毕竟是本地黑白通吃的镖局,他们这些小团体的镖师就是有疑惑也不能现在讲出来,否则以后也就不用护这条线上的镖了。 “乔先生没来吗?” 当船主看见那跟在少年身后的老人后,眉头先是松了松,随后又再次皱了起来。 他不是第一次请虎威镖局来平事,常请镖局自然也就有关系好同时信得过的镖师。 船主没有看到那位身手和人品都过硬的乔姓镖师,原本因为虎威镖局来人而松下去的心再一次被提了起来。 “乔先生回家探亲去了,我是他师叔,先生可以放心,有虎威镖局的这旗子在,没人敢上船来胡闹。 几位好汉,搭把手,把这旗子插到船首船尾,再点上火盆。” 那老人来到船上后快行几步向着船主拱了拱手,随后将身后的布袋打开,自里面取出了几杆用银丝绣出了虎威二字的三角小旗。 “您给我个准数,我这船上可都是硬货……” 船主按耐下自己烦躁的心,当周围的伙计们大都去忙活后,他才拉住了那准备寻一处位置坐下的老人,焦急的询问道。 “先生大概是听到了些江湖上的流言蜚语,不过还请先生放心,总镖头没事,就是几位大师傅伤到了筋骨,暂时无法露面。 那些小东西暂时还翻不起什么浪来,挂上虎威的旗子,他们不敢登船的。 若是有不长眼睛的货色非要来撩虎须,那么就打杀了便好。” 老人将弓弦上好,随后提着箭袋寻了一处这大船的制高点,运起轻功提气飞纵,顷刻间就站在了那制高点之上。 船主看着对方这俊俏的功夫,心中的恐慌却半点没有消退,对方如今这般张扬的展示功力,就是在试图让他安心。 但是往日里雇了这虎威的镖,哪次不是上来十几个大汉护镖,若是他言明自家船上货物贵重,又愿意加钱,那么甚至会有着甲的军士前来赚外快。 此刻却只见一老一少两人登船,怎能不让他感到惊惧。 “你去让人将那几件货物给我转移到小船上,就现在派人去把这货给送到慈掌柜那里去。” 船主拉住了心腹,压抑住眼角的慌张嘱咐道。 “还有,去了就不要回来了,把我的侄孙也带上。 还有,记得去我的房间把柜子里面的银票也全部带走。 若是船这边出了问题,你要负责把东西给送到目的地去,咱家的名声不能坏了。 对了把那客人也送下船去。” 那中年人神情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叔叔如此的紧张。 “叔叔,你的意思是那客人有问题?” 男人小声地询问道,视线则是瞥向了此刻正靠着栅栏,看着远处渐渐黯淡下去水面的祝卿安。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船上的伙计和镖师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现在就他一个外人在这里。 若是没有起打斗,那么明日将他再接回来就是了,也不算碍事。 若是到时候真的起了打斗,人家就是个搭船的客人,没必要让他和我们一起守着这船。 我看他气度不凡,到时候也算是结了一份善缘,说不准以后有机会还可以用到。” 盘腿坐在大船制高点的老人低头看了看那背着自己开始往小船上搬运货物的船主,干脆将视线转移到了别处,眼不见心为净。 “师叔,他们这分明就是不信我们。 既然不信我们,那我们走就是了。” 背着一柄长刀的少年在看着船上的伙计将虎威的旗子插到了正确的位置上后,也来到了这船上的制高点处。 他看着那正在匆忙将船上最值钱的货物搬运上小船准备转移走的几人,眉毛和眼睛都皱在了一起。 他们虎威镖局可是这里黑白通吃的大镖局,虽然比不上四方镖局这样的龙头,但是也算得上是这块地方上的一霸了。 往日里只要有他们护镖,船主哪个不是将心放到肚子里面去,别说是往外运送货物到岸上寄存了,甚至有人会帮忙接管其它船只上的贵重货物和重要客人。 往日里这些商人见到他们镖局那叫一个殷勤,此刻只是听了点风声就弃之如敝履,让少年只感觉心寒。 “今晚好好干,若是有贼人登船,就只管攻杀。 让人家看到虎威现在依然还是虎威,下次自然就不会将货物再运出去了。” 第42章 食草动物 祝卿安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当他沿着那软梯下到下方的小船上时,便见船上的伙计们已经开始将船尾的火盆点燃。 柴火不便宜,尤其是想要整晚的点燃火焰,不仅需要一直增添新柴,还需要有人时刻在旁边盯着。 不过船舱内的货物显然价值更高,船主并不准备为了节省一点柴火钱而放弃夜晚的照明。 “我们入港的时候被水匪的探子给盯上了,虽然有镖局护卫,但是晚上免不了要做过一场,刀剑无眼,东家特意让小兄弟上岸避一避。 我们家在岸上有相熟的客家,不用担心住宿的问题。” 站在小船中,指挥着众人划桨的那汉子转过头来,他将腰间的短剑转移到屁股后面去,让开了手肘的位置,一边用手压住那几乎要装满整艘小船的货物,一边耐心的和祝卿安解释着。 祝卿安抬头望去,此刻渡口内的几条大船大都点上了灯火,各家有的请了本地的镖局,有的船或是自持武力充沛,不用依赖本地的镖局,或是认为自家拉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那水匪不一定看得上,故而不愿意花费这笔冤枉钱。 但无论如何,大家都点燃了船首和船尾的灯火,还有些大船看见了祝卿安他们这边放下了小船,将贵重货物趁着没有入夜运送到镇子上去,也纷纷效仿。 “这样点着烛火,站岗的人不就成了靶子吗? 万一那水匪在水里面放冷箭该怎么办?” 祝卿安看着那些手持武器,已经开始进入戒备状态的镖师,此刻还未彻底入夜,但是在那暗淡的天色中,这些站在火光中的汉子显得是如此的显眼。 “小兄弟说笑了,若是想要开着小船射中船上的兄弟,至少也要在五十步以外张弓。 若是想要一击毙命,便不能用猎弓,得要是三四石的战弓。 就是在地面上能用三四石战弓射杀五十步开外的人都算是好手了,更何况是在水面上。 有这武艺做什么不好,来当这朝不保夕的水匪。” 正在指挥着几名伙计靠岸的汉子乐呵呵的向祝卿安解释着。 祝卿安谢过了为他解惑的男人,转头就见远处的密林之中已经冒出来了几只小船的船首,显然这就是那些准备趁夜洗劫的水匪了。 “那边是不是有小船。” 祝卿安拍了拍正在指挥着伙计将小船上的货物往岸上搬运的男子,这小船上货物的摆放和搬运顺序都是有讲究的。 若是搬运的顺序不对,便容易让小船翻掉。 到时候人成了落汤鸡倒还好说,此时正是夏日,去客栈的路上身上的水也就干的差不多了。 但若是将货物给泡坏了,这可就麻烦了。 “是,估计是水匪的探子,小兄弟这眼神可真好。” 男人称赞了一句,随后继续指挥着船上的几个伙计将货物转运到已经开到路边的牛车上。 他们要加快速度了。 虽然那些水匪很少上岸洗劫,但是他们携带的这些货物的价值太高,难免有胆大的水匪上岸洗劫。 若是在小镇的城门关闭前无法进入城内,那么在城门外过一夜还真不如留在船上。 “咱们人多船也多,为什么不趁着现在天色还早杀他们一波。” 祝卿安点出来那水匪的所在,本意就是想要帮助船家提早解决风险。 否则若是船被毁了,他估计还要留在这里找寻下一艘愿意捎带自己一程的大船。 这里可不是云阙那样的枢纽,不一定可以找到一直开往三秦地区的大船。 只是祝卿安没有想到,就是他点出来了那些水匪的所在,这船家依然没有集结友商打一波反击的准备,依然准备等待对方先攻击。 “我们这都是小本生意,再说了这水匪也不一定劫我们家的。 镖师干的是护镖的生意,若是出击剿匪,那就是另外的价格了。 江湖上最近传闻,说是本地的虎威镖局因为有客人被那水匪给撕票了,结果就深入水匪老家去和人家拼命去了。 那虎威镖局可是兵强马壮的大镖局,若是在外面,那些水匪就是给他们十个胆,也不敢和虎威镖局的人打擂台。 但是现在您猜怎么着,虎威的那些人一头扎入芦苇荡里面去,听说只回来了一半的人。 说实话要不是他们这一下冲动,咱们今晚也不会如此的狼狈。” 祝卿安听着船家的话,转头再看了看那灯火亮成一片,甲板上还有手持兵刃的镖师与伙计彻夜戍守的船舶。 初看时只感觉这大船戒备森严,比邻相望,互为犄角,芦苇荡中的水匪则只是一些伺机而动准备在庞然大物上叮咬一二的不自量力小虫。 再看时才猛然察觉,那大船虽然体积庞大,又有人数和兵刃上的优势,但实际上却是几只胆小的食草动物,于黑夜中瑟瑟发抖。 只要黑暗中的野狼一个冲刺,这些体型庞大的食草动物怕就会自己散成几团。 “唉,往年也不是这样的。” 看着伙计们将货物一个不落的装到船上的男人,看着那观望着远处船舶上连成一片的灯火,若有所思的少年,叹了口气。 “往年若是虎威镖局的老镖头还在的时候,这条路上的镖师都还是愿意相互之间配合一二的。 老镖头有这个信誉,各家也愿意信他,若是在互保中伤了性命的镖师,就由各个商家出钱一同抚恤赡养,那些镖师因此大都愿意出些力气。 但是新来的这镖头年轻气盛,不愿意和自家老父亲一样做这亏本买卖了。 上次我们往返的时候他更是直接将没有交钱的大船给逐了出去。 最后那外面的几艘船被洗劫一空,听说上面死了好多人。 这次甚至就连这新镖头都见不到了,今晚怕是要难过了。” 男子看着远处杂乱无章的大船,再次叹了口气。 第43章 批改作业 渡口的夜是潮湿黑暗的,天上的星星被黑云所掩盖,只剩下了些许的星光顽强的透过了那密实的幕布,落在了渡口的水面上。 祝卿安他们落脚的客栈位于渡口的高地上,小楼一共四层,还有三间连在一起的小院。 在将货物安置好之后,已经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就沉沉的陷入了梦乡,小院的侧房内随即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祝卿安和船主的心腹两人不用去和伙计们挤大通铺,他们两人的单间位于小楼的顶楼。 祝卿安每日需要的休息时间很短,短暂的盘腿打坐休整后,祝卿安便来到了床边,打开了那对着渡口的小窗。 此刻天空上的幕布终于被缓缓撕开,清冷肃杀的月光自九天之上落下,洒在被火光点燃的水面上。 祝卿安极目远眺,此刻可以看见一只只点着火把的小船靠近了几艘大船,随后蚁覆而上。 那些举着火把,咬着武器的水匪用钩索勾住了船只的边缘,一点点向着大船上攀爬着。 不时有水匪被船上的镖师击杀,亦或者是被砍断手中握着的绳索,落下船身不知生死。 但是更多的水匪立刻蜂拥而上。 而其它的大船看见这一幕,只是冷冷的旁观,一边庆幸着自己逃过一劫,一边起了锚,开始缓慢的移动,远离那些已经被水匪围上的几艘船。 祝卿安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他坐的那艘大船也被一伙水匪给选中了,只是大船之上的老人挽弓搭箭,一箭一人,将那些敢于靠近大船的水匪直接射杀。 少数躲过了箭矢的水匪也被一少年用长刀斩杀,一时间那大船周围竟是被血水所染红。 终于,这伙原本看着有虎威镖局的小旗,认为船上定有贵重物品,想要铤而走险水匪们放弃了这根硬骨头。 不准备空手而归的他们更换了另外一个目标,那在这大船旁边看热闹的一艘货船便遭了殃。 他们原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一劫,没成想这水匪啃不下来这块硬骨头,转而来咬他们这些蚊子腿了。 他们家恰好又嫌贵,没有雇佣本地的镖师加强防守,只有船上的几个伙计和随行镖师的他们没有抵抗多久。 很快就有伙计与船主的家眷从船上跳了下去,只是并无人施以援手,所有人就像是他们之前一样,只是冷冷的看着水匪烧杀抢掠,等待着他们吃饱喝足后自己离开。 那水匪也并不是团结一致,甚至有几艘小船停在了湖面上,等到这些掠夺完的同行驶过时就直接黑吃黑。 一时间原本平静的水面上便乱做了一团,残肢断臂和鲜血被自船只上抛出,染红了水面之后便只留一道道向外蔓延出去的波纹。 “他们像不像我们妖族。” 梵影站在窗边,转头向已经将视线自那火光冲天的水面上收回,继续借着月光看着手中书籍的祝卿安询问道。 “确实像。 妖本来就是人类给我们的定义,非人之物才是妖。 但狐妖和兔妖当真可以平等的相处吗,就连人类之间都无法做到平等,中原人认为草原和西域的人是野蛮之人。 草原和西域的人则认为中原的人是阴险狡诈之辈。 所以那几位妖王不才失败了吗,人类的王朝内都是尔虞我诈的,更何况是妖族的朝廷呢。” 祝卿安将手中的书本合上,这是一本有关音律的书籍,是他自云阙的一个小摊位上淘来的。 祝卿安买下此物主要是因为他看到了一本医书,一本多年前他赠予一位远行弟子的医书。 摊主说两本一起买可以打个八折,祝卿安便冲动消费了一次。 两本书一共花了他二两银子,不过在那本他赠予弟子的书籍上,祝卿安看到了对方记录在字里行间的注解和问题。 祝卿安用了十五天的时间,在船上一页页翻了过去,并为那本书换了一个崭新的封面,又整理了有些开线的书脊。 随后他将这已经故去十数年子弟的注解逐个改正并做出了批改,又回答了对方的那些问题。 很奇特的感觉,对于祝卿安来说也是如此。 虽然那弟子已经故去了十数年,他当年甚至为对方写了墓志铭。 但是随着一页页翻阅着对方的笔记,他一时间有一种正在和对方面对面讨论的错觉,这或许就是文字的魅力所在吧。 昨天祝卿安才在大船的船舱内回答完了弟子的最后一个问题,并在书本的扉页上以示亡符将这位弟子的名字圈画了起来。 今日闲下来的祝卿安终于有机会看一看这本被他当做赠品,买一赠一给买回来的乐理书了。 就在祝卿安准备合上窗户,不再看这外面肃杀的一幕时,他身后的房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小兄弟,小兄弟,你睡了吗?” “请进。” 祝卿安听出来这道声音是那船主的心腹,他一想也就理解了对方来找自己的原因。 这小楼的四层一共有两排房间,最后剩下的两间房间一间朝着水面,也就是祝卿安现在住的这一间。 另外一间则是朝着街道的。 当初他们入住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想必店家也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就习惯性的将这间可以看见江景的房间给了作为客人的祝卿安。 此刻同样被喊杀声所惊醒,甚至可能是整夜未睡的男子终于忍耐不住心中的急躁,故而扣响了祝卿安的房门,想要借这窗口看一看远处的战况。 男人进来后克制的用视线扫视了一圈房间内。 在看到那并未有多少褶皱的窗铺后不由得松了口气,对方大概也并未睡,这样自己敲门的举动倒没有太过冒犯。 “小兄弟也没有睡?” 男子找了个话头打破了房间内的沉默。 “今天这一关大概是过去了,我们的船虽然被盯上了,但是那些水匪没有成功攻占下来。” 祝卿安指了指远处的水面。 这里距离船的位置足足有十来里,也就是三千来步,这个距离常人眼中那大船也就只有小舢舨大小,若非船上的灯火,在只有月光的夜晚怕是很难看清船只的轮廓。 男子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叔叔还在那船上,他实在是无法平静下来。 第44章 水鸟 清晨时分,水鸟掠水而行,随着红色的蹼踩着水将灰色的身躯送入天空,水面上便只剩下了一圈圈向着远端散去的波纹。 几只水鸟仰着长长的脖子,盯着那已经飞上天空的同伴。 而当它们准备踏水而飞的时刻,一张大网突然捕来。 那几只雀鸟立刻呜呜呀呀的散作了几伙,争先恐后的远离了这块危险的水域。 匆忙踏着水花来到高空的水鸟看向下方,却发现刚刚的大网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那些在水面上沉沉浮浮的尸骸。 几条小船在大船之间灵活的辗转腾挪着。 就见这些小船上的人用网兜兜住大块的货物和碎裂的尸骸,或是用带着钩子的长杆将水中的尸骸拉过来。 这渡口的水域倒还算平稳,落水之人隔了夜也就浮起来了。 几家死了人的船东都在紧锣密布的组织人手将自家横遭不幸的伙计给捞起来,免得死于异乡还要被暴尸于此。 一些本地的渔人也摇着桨叶来到了大船之间,他们的目标倒不是那些散落在大船旁边的尸骸,而是那些大船上伙计们简单搜刮之后就重新扔回水中的无主尸骸。 这些尸骸有的属于来犯的水匪,有些则是那整船都被屠戮一空的几条船上的伙计。 就在祝卿安他们的小船晃晃悠悠的让开了一艘起了锚,准备离开渡口的大船时,小船侧面的水域上突然起了争执。 就见一个费力的摇着桨叶的渔夫和几个大船上的伙计打了起来,几人打的极凶,只是刚动手,那渔夫就直接用小刀划伤了一名伙计。 不过渔夫毕竟只有一个人,随着周围水域的人围了过来,就见那老渔夫一只手死死地搂住了一具紧闭双眼,皮肤都已经被泡得发白的尸骸,另一只手挥舞着手中的鱼叉,阻止着商船伙计们的靠近。 “老人家,收尸可以,但是规矩就是规矩,商队打下来的东西要商队搜过之后你们才能动,这都多少年的规矩了,老先生看着也是上了年纪的,这规矩应该是知道的吧。” 小小的混乱很快就被驾着小船而来的伙计们平息了下来,被这老渔夫划伤伙计所属的大船上下来了几名镖师,随后就见一穿着打扮像是船主的人来到了混乱的中心。 “东西我不要了,不要割了我孙子的脑袋,求求你们了,他还小,不懂事,就给他留个全尸吧。” 老人一手紧紧拉住那具水匪尸骸的脖颈,一手挥舞着手中的短刀,苦苦阻止着周围之人的靠近。 “我就说这不是个好东西,这水匪还是他孙子,我看他也是水匪的探子。” 被划伤的伙计已经在同伴的照应下包扎好了伤口,他听见老人的恳求,直接向着那里吐了口唾沫。 “一颗人头五两银子,这价您也是知道,我也不能让自家的兄弟吃这个亏。” 船主冷冷的看着老人和他怀里面的尸体,最终他打量了一圈那隐隐围在周围水域上的渔夫们,还是选择放走了这老头。 “好,好,这东西我都不要,我只要我孙子。” 老人自那小船内掏出来了一个被用布袋子裹住的人头,一股脑丢到了对面的船上。 船主示意旁边的镖师将这个口袋打开,一颗人头就咕噜噜的滚了出来。 这里的镖师和伙计都是常跑这条路的,他们自然认得这颗人头。 只能说老人确实是本地人,熟悉水道,眼睛也足够的尖,这颗个人头是水匪中一个有些名号的小头领,单是这小头目的苦主们给的赏金就足足有三十余两。 “你换吗?” 船家转头看向了那被伤到的伙计,那伙计看了看船板上的人头,立刻笑成了一朵花。 他们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目的就是赚钱,现在有钱赚自然不会拒绝。 “好了,散了散了,都散了。” 船主挥了挥手,那些原本围在周围的人终于散开,老人也得以带着孙子的尸骸,摇着小船靠了岸。 “看到了吧,这里的渔民,码头上的力工,还有镇子上的武师只要利益足够大都可以是水匪。 这就是个大号的水匪窝,一旦日子不好过了,沿河的每个渡口都是这个样子的。 种田哪有抢一波来钱快,这岸边遭了水灾,全都穷的叮当响,看到那船眼睛都是冒绿光的。” 祝卿安旁边的男人抿着嘴,向身旁的少年诉说着自己对这些水匪的怨愤。 “之前也是这样吗?” 祝卿安最后看了一眼这些漂浮在水面上的尸骸,之前这水面上非常平静,就连小偷小摸都没有,此刻这平静的帷幕一下子被撕开,让祝卿安感觉有些割裂。 “这倒不是,原本若是虎威镖局和本地最大的水匪头头还在,怎么样都不会成这个样子。 只是虎威镖局的人不知道发的什么疯,非要去水匪的老巢里面和水匪打生打死。 现在下面的小水匪没了人约束,才闹成了这样。” 小船已经靠近了大船,随着大船上的软梯被放下来,小船上的人也开始攀着这软梯回到了大船上。 船主的侄子在祝卿安后面登船,祝卿安登上甲板后就发现,船只上的木制城垛此刻已经是一片焦黑,还有几只飞梭被钉在上面。 那飞梭后端圆环上系的红色布带随着江面上的微风缓缓飘动,好似一只失了翅膀的水鸟。 船只上面依然残留着血迹,船上的伙计们还没来得及将船上的尸体处理掉,就赶过来搬运货物了。 一根房梁形制的木梁被架到了船边,随着伙计们在还带着血腥味的船上喊起了号子,那些沉重的货物终于一点点的被拉了上来。 指挥着伙计将货物自小船上往上转运的男子,原本还想要就这虎威镖局再发表一番见解。 但是当他看见和虎威镖局的两人聊的正欢的叔叔后,立刻识相的停止了这个话题。 第45章 伤疤 将货物搬运到船舱内后,船上的伙计们终于有时间处理那些船上的尸体了。 祝卿安站在大船最高点的角楼上,看着下方被伙计们用江水冲刷掉的血迹。 一具具尸体被从船只的各处抬了出来,随后船上的伙计们被整齐的摆放在了前侧的甲板上,水匪则是被割去了脑袋,扒光了衣服,等待着附近的渔夫来运走。 水匪大都是这附近的居民,虽然没了脑袋,但是身上可以作为辨认的特征还是有的,渔民们会根据这些特征将尸体送到对方的家里面去。 虽然搬运尸体是个力气活,但是大都可以获得十几钱的赏钱,也算是一项隐形的营收了。 至于首级,若是家里面舍得出十几两,倒是可以从衙门那里将脑袋给要回来。 但是去当水匪的除开真的吃这碗饭的人,大都是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家,又哪能一次性拿出来十几两呢? 船上的人有的正在为了在夜晚的战斗中失去了性命的同伴而痛哭,有的人则是在满心欢喜的搜刮着水匪身上的一切。 祝卿安将两本书夹在腋下,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在吃早饭前于这处小镇上转了一圈,本想看看这处渡口的模样,却意外发现了一个早早开了张的铺子。 这铺子上有陶埙卖,祝卿安看价格也不贵,就买了一个回来。 小小的港湾并无法留住大船们太久,随着甲板上的血迹被清理干净,船只也就带着那角楼上的破损离开了渡口。 隔天站在甲板上的祝卿安就看到船上的木工师傅正哼着歌修理着破损的角楼。 他倒也不避着旁人,相反还在干活的时候与旁人闲聊着。 木匠师傅先是将那已经被砸烂的城垛用锯子锯掉,随后在两边的木板上开了小口,再选了一块木板切割为适合的大小,用卯头固定在了主体之上。 “小先生对这手艺感兴趣?” 木匠站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木屑,随后用手支撑着膝盖,等到头晕的感觉下去了之后才彻底直起身来。 “这是用什么东西打出来的。” 祝卿安来到了那被木匠锯下来的木板旁,这块木板足足有一指厚,正常来说阻挡下来三四石的弓都足够了。 一般水匪也就能配备这个程度的武装,再往上的弓箭就需要长期的训练。 旁边的木板上之前还钉着一些梭镖与箭矢,而这块则是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大洞。 “大概是抛石索,就是山里面的娃子用来打狼的那东西。 听当时在这里的人说,那人的抛石索用的贼神,好几个兄弟都是被这玩意打到脑袋没的。” 船上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随着木匠的修修补补,原本的孔洞和破损一点点被抹平。 等到船舶进入三秦地区时,大船已经如离开云阙时一般,就像是那些或是被超过,或是掠过这艘货船的船舶一样。 扶风郡的水道并未直接连通进入扶风城内,祝卿安和船家告别,随后转乘马车,一路晃晃悠悠顺着繁忙的官道,来到了扶风城脚下。 足足有十丈的城墙拔地而起,虽然当得起雄关的称号,但是却让听闻了无数诗词中对这座城池溢美之词的祝卿安略感失望。 他还以为会更高一点,不过也可以理解。 就是修成百丈高,对于三四脉的高手来说依然算是如履平地。 但是修成百丈高,先不论城墙要占多大的地方,就是修建和维护就是一个巨大的成本。 或许是因为处于腹地的缘故,扶风城的检查远没有云阙和梁城来的严格,对于拉着车的商贩,守卫们压根就没有检查的意思。 好似他们的任务只是站在那里就好。 但是当祝卿安坐在马车的后斗里面,进入那城门下的阴影中时,却感受到了一股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 少年顺着目光向上追寻,便看到一个坐于城楼上的老者。 “你是谁家的小辈,年纪不大,功夫倒是挺俊。” 祝卿安前方拉着马车的老汉依然在滔滔不绝的向着他推销着自家的孙女,似乎是吃定了少年这只偶然游到自己面前的金龟,看来是并未听到那城楼上老者的声音。 少年也没有感受到灵的波动,那么对方就只能是用了些神通一类的方法了。 “弟子祝祁,来扶风拜谒长辈,会见友人,见过先生。” “哼,假名字。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城内不可杀人,若是起了矛盾可找各处衙门报官,他们没胆子怠慢你们。” 老人衣袖一兜,一块木牌就从城楼上落下。 “莫要想扮猪吃虎,诱骗城内的混子对你出手,然后再钓鱼执法。 城内的各方盘根错节,各家暗地里的手段都脏的很,若是他们无故出手,你长辈来讨公道自然无人说什么。 但若是你起的矛头,那么便别怪他们欺负外地人。” 祝卿安将那令牌挂在了腰带上,他听着老人那已经算是威胁的告诫,挑了挑眉。 看来少侠们都挺不甘于平静的,想必给城内造成了不小的混乱,逼得朝廷派了一个老头驻守在城门楼子上挨个告诫。 老人看祝卿安直接将那腰牌挂在了外面,也就没有再说些什么。 若是对方直接打明牌亮了身份,那么自己自然没有再说什么的必要。 城内有头有脸的人都认得这令牌,如果不认识的大概率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小混混,被打杀了也就打杀了。 “交班了,交班了,坐的老头子我这身子骨都快要散架了。” 祝卿安进城后不久,盘坐于城头上的老叟看着不远处日晷上的影子到了下班的位置,站起身就走,对这城门楼子毫不留恋。 “老爷子,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人吗?” 新上来的是一个青年道人,他左手提了一壶酒,右手中捏着一只冒着油的烤鸭,踩着城墙上的凸起就跃入了城楼中。 “没什么需要注意的,都是一些一二脉的小娃娃。 吴家和何家的娃子内力倒是不错,白河府的少府主也来了,不过这几个娃子都有长辈在身边,不会起什么麻烦。 哦对了,刚刚进去了一个娃子,看起来比你还要小点,四脉,身上没有带兵器。” “没有带武器? 是清风宗的人,还是金刚寺的人?” 青年道人将手中的烤鸭放在桌上,随后大方的撕下来了一只鸭腿递给了准备离开的老头。 “清风宗的都是些糙汉子,养不出来那么水灵的娃子,至于金刚寺,和尚老夫还是认得出来的。” “四脉,还很年轻,也没听哪家的小辈要来这里,难不成是大妖?” 第46章 赴约 “他大概率不是妖魔,他身上只有一点淡淡的妖气,或许是路上碰上了什么精怪。 那些妖怪最喜结交这类少年武者,期待未来作奸犯科了之后有人帮它们说句话,这估计又是哪只小妖打着这歪主意盯上了他。” 老人接过那鸭腿,将其塞入嘴中大快朵颐了起来。 “那就奇了怪了,到底是哪家金屋藏娇,瞒着我们到了现在,现如今又如此草率的亮了相。” 道人将手中的酒葫芦提起,仰头闷了一口酒。 “听说沛公来了。”道人喝了口酒,脸上泛起了一丝丝的红晕,随后趁着酒劲随口询问道。 “你可别问我了,城内那几家人都快要将我家的门槛给踩平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老人家只是来我这里抢了我的主卧。 至于他来干什么,什么时候走,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知道了也说不了。” 老人直接堵死了道人的全部话头,随后就准备离开城头。 “小气鬼,我就问问,又不会吃你一块肉。 我道门又不是没有传承,自家的后辈还用不着推到你们儒家去。 不过我倒是好奇了,他们凭什么认为沛公出来就是来收徒弟的,一个个上赶着将自家的娃娃往你家送。” “建安十一年,艾公夜行千里,于扶风书院带走了一少年。 那可是儒道的至高一门,哪怕只是一丝丝的可能,也有无数人会上赶着去拼这一丝一毫的机会。” 扶风入城的街道可以容纳二十四架马车一同行驶,听说之所以如此设置,是因为京都的主干道是三十架马车共行的设置,为了不逾制,扶风故而在施工的时候特意次了一等。 “别挡道,闪开。” 就在祝卿安驻足观望那两边大都有五层楼高的店面时,一道急呼自后方而来。 祝卿安微微偏转身体让开了道路,却见两侧的位置还颇为宽裕,就见几个骑着马的少年鲜衣怒马,自他的身侧急驰而过。 周围的看客则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就连路上披着轻甲,带着腰刀巡视的差役都对此熟视无睹。 祝卿安挑了挑眉,他原本听那老头所言,还以为是各路少侠起了什么歪心思,特意钓鱼执法。 现在看来倒也怨不得那些少侠,这城内的纨绔子弟确实是嚣张跋扈。 不过他今日要先行赴约,若是后面遇到了再教训一二吧。 “大哥,那穷书生倒是生的好玩,咱们怎么不留下来好好戏耍他一二。” 策马而行的几人原本是想要将人截停,随后策马绕着对方绕几圈的。 这法子百试不厌,上次有几个穷书生就被他们用这法子给搞得肝胆俱裂,差点没吓死。 那模样可让他们这些自认为被这些泥腿子抢占了朝中职位的二世祖乐了一把。 “闭嘴,快走。” 领头之人戴着一只坠了羽毛挂饰的皮帽子,他在远离了街道后才敢往后看一眼。 等到带着几个狐朋狗友隐入了侧面的小巷之后,他这才长松了口气。 “怎么了大哥,莫非那小子有什么跟脚不成。” 后面的几人虽然是纨绔不假,但是基本的眼力见还是有的,他们见自己的带头大哥面色不对,立刻收起了原本的玩世不恭。 不过他们就想不明白了,难道是他们看走了眼。 这小子虽然衣服的布料还算可以,但也就仅是还算可以罢了。 他身上没有什么配饰,也没有武器和护臂,更没有携带马匹,行囊则是只有一只小小的包裹。 这看起来就是有点家世但是不算多的乡巴佬进城了,逗弄一番压根不算什么大事,事后说不准对方的长辈还要提着这小子的耳朵来给他们请罪。 是有一些侠客喜欢扮猪吃老虎,但是他们每次选人的时候都会仔细遴选一二的,那几个父兄交代过的人他们都记得,这小子不是和尚,不是背着剑的道士,至于那两个大家族的嫡系,这两人出场的时候哪次不是前簇后拥。 哪有什么让他们误会的可能性。 “他腰上带着应龙牌,至少是个二脉的武者。” 青年转头向着同伴们解释了一句,随后又摸了一把自己那微微发痒的后背,这才发现汗液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裳。 天知道他刚刚是怎么一路挺过来的。 “那么年幼,我看他还没有我幼弟大。” 几个二世祖瞬间感觉手臂上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 若是一个垂垂老矣的二脉武者当然无所谓,他们家这类的客卿多了去了,这并不算什么稀有的货色。 但是那少年看着远远没有到及冠的程度,这年岁成了二脉,说明背后绝对有大势力为他提供药食补给,而且还得是传承有序的那种。 这种人物最后大抵可以达到五六脉的程度。 到了五六脉,配上好马重甲和钢枪,至少也是一个百人敌。 寻常兵卒在这类悍将面前当真就和纸糊的一样,一个照面就会被其撕开阵线。 对付这类人要么用纪律严明的披甲军士以强弩限制 ,要么就只能由同等级的高手出手制约。 这类人就是不进入军伍,也不站队,单纯当一介孤云野鹤住在城内喝喝小酒,种点小田,那也是他们家族可以主事的那些长辈才有资格去拜谒的存在。 “这几日哥们几个也玩的有些累了,就先在家歇着吧。 我听兄长说,最近城内来了几位大人物,咱们也不能给家族丢脸。 哥们几个这几日若是想要玩,就来我家吧,我兄长前几日自西域得来了几只小香猪,我想办法弄一只给大家尝尝鲜。” 几个少年都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虽然知道自己碰上对面大概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但是都不想要主动认输。 此刻听带头大哥给了大家一个台阶下,立刻双手抱拳,高呼大哥豪爽。 第47章 故友 “好了我们到了,现在呢,扶风这么大,去哪找凤凰大人?” 梵影站在祝卿安的肩膀上,那老头大抵是有件强力的法宝,或者是什么相关的神通。 刚刚那一下差点给他照出来,好在他技高一筹,掩盖住了自己的妖气。 此时的梵影再也不敢飞了,生怕自己飞得高了再被这老头冷不丁的给照一下。 “我也不知道,之前哪有我寻人的时候,大都是祂来寻我的,毕竟我算是半个地标。” 祝卿安自口袋里面掏出来一块小肉干安抚了一下差点被看破妖身,此刻略显急躁的梵影。 “那咋办,这么大的城。 嘿,小子,注意一点。” 梵影不常落在祝卿安的肩膀上,尤其是在人多的时候。 这主要是因为他的天赋神通是降低自身的存在感,同时编织一定障眼法的类型。 乌鸦显然不能算是普罗大众观念里适合站在人肩膀上的鸟类,加上梵影的体型相比较于一般的乌鸦来说足足大了一圈,就更加不适合大庭广众之下站在祝卿安的肩膀上了。 故而一般时候他都会展开神通,将自身的存在感给隐去。 这样的好处就是大家会忽略他,坏处也是大家会忽略他。 梵影比正常乌鸦大了一圈,此刻两边的行人小贩虽然还和祝卿安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是对梵影来说却要注意自己的尾羽。 刚刚那个小贩挑着的扁担差点将他给打下去,梵影看着对方充耳不闻的继续往前走,生闷气的用爪子踩了踩祝卿安的肩膀,这就是神通太强的烦恼,骂人都没有人听得见。 “走走看看吧,若是暂时找不到凤凰大人,那么就先去看看黄柏吧。” 祝卿安拐入了一侧的小巷之中,避开了过于拥挤的人群,也让一直在留意着自己羽毛的梵影终于松了口气。 黄柏的住址意外的好打听,八十古来稀,虽然有大宗师可以活到一百八十岁,但是大宗师是大宗师,普通人是普通人。 八十岁的老人在一地就算是祥瑞了,更何况是百来岁,接近两个甲子的老者,若是在偏远点的地方上,甚至算是一地父母官的政绩。 当祝卿安称自己是来找黄柏的时候,被问路的人下意识的就认为是老人的故友自己无法前来,因此差了小辈前来看望,故而都很热心的指着路。 “柳大夫啊。 柳大夫是个好人,我们这条街上面多多少少都在他那里看过病。 柳大夫是个好人啊……” 嘴中只剩下几颗牙齿的老太太握住了问路少年的手,口中含含糊糊的重复着,眼中则是多了几分裹在迷离中的怀念。 “奶奶,吃枣子。” 院子里面的一扎着总角的少年跑了出来,他将几颗软枣撕开来放在了老人的手中,随后将祝卿安自老人的手中给解救了出来。 “老人家很早就有些记不清楚事情了,也就聊起来往事后还可以说两句,没有吓到您吧。 哦,对了,小哥哥是要去拜谒柳大夫吗,直直走然后在尽头左拐就能到了。 柳大夫最近几年身体已经不太好了,自从三四年前就不再接诊了。” 祝卿安辞别了老人和少年,继续前行。 老者则是在少年的搀扶下再次坐回了那被阳光洒满的躺椅上,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祝卿安按照少年的路线拐了进去,就见自己居然来到了一间药铺的后门处,此刻两个用布匹包住了头上总角的少年,正在门后的水渠前清理着手中的药锅。 “找师傅? 你不找我们师祖,找我们师傅干什么?” 两个少年听到祝卿安道出了当年那个前往柏溪镇老人的名字后,立刻就好奇了起来。 这年头来找他们师祖的多,因为大家都在谣传,说他们的师祖那是医道魁首菖蒲的师兄弟,手中大概是有菖蒲真传的。 他们在侍奉师祖的时候也曾趁着老人神志清醒的时间询问过对方这个问题,只是老人每次都只是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两个童子倒是觉得这事情大概是谣传,毕竟自家师傅的医术也就那个样子,只能算水平一般。 师祖医术倒是厉害,但是也远远没有到医道魁首的那个地步。 前段时间师傅说自己去拜谒菖蒲先生去了,他们师兄弟几个还暗地里猜测,说这是不是师傅出去耍了,也不带他们几个一起的。 两个小童虽然满脸的好奇,但是看祝卿安不像是个坏人,也就带着他进了药馆的门。 祝卿安在那后门上的两个大红灯笼前顿了顿,只可惜这只不是柏溪镇的那只,并没有辟邪的功效。 “师傅现在在前堂,你要去估计要等一等,我刚刚看好像有病人来了。” 两个童子你一言我一句,就将祝卿安给带到了后院里,随后他们留下一人陪着祝卿安,剩下一人则是去一旁打水去了。 祝卿安抬头环顾了一圈,突然发现这院子居然有几分神似百草堂,只不过大体的布局上并非百草堂的那种一字,而是一个由字,前堂之后有两个院子。 黄柏长子脸上的皱纹这次看来更多了,他依然是那副好先生的模样,才在前堂定下了药方,就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后院。 一进门他就看见正站在那些被晾晒在园中的药材前,逐个打量的少年。 虽然这里是他家,他看起来也比对方年长许多,但是男人就是没来由的感到了一种被师长抽查课业的紧迫感。 男人微微摇了摇头,将这种感觉甩掉,随后快步上前迎接这位罕见的来找他的客人。 “令尊的身体现在可好。” “还好。” “我们之前在柏溪镇见过面的。” “您是那位的高足,我听闻菖蒲先生前段时间仙逝了……” 男人小声地酝酿着措辞,他跟着父亲看过一些武者,这少年步态轻盈,神宫饱满,显然不是寻常人等,他原本就有这个猜测。 毕竟正常来说当真没有什么人是来找他的,若是言明是来找他的,那么大概率是那次自己去柏溪镇之后的后续。 “嗯,我来送件东西,能否让我见令尊一面。” “这,家父年岁已高……” 男人面上有些犹豫,老人的身体很脆弱,他因为是大夫更清楚这点,很多老人都是见了外人,染了外面的疫病后身体才急转直下的。 自从几年前开始,就是县令每次来也只是走过场的在父亲的门前问声好,访客一类的大抵是见不到他父亲的。 “无妨,劳烦转交此物就好。” 第48章 往昔 一只拨浪鼓,是个老物件。 黄柏的长子捏着那漆面剥落的握柄,甚至没有敢拨动这拨浪鼓,生怕自己一用力就给对方给弄散架了。 老人握着这拨浪鼓拾级而上,在那略显老旧的窗纸前停顿了片刻,在轻呼了一声父亲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生怕惊扰到了屋内的父亲。 不多时他便怀着一种兴奋中夹杂着焦虑,遗憾的情绪离开了小屋。 他没有想到,父亲在看到那小鼓之后居然难得的清醒了过来,只是这份清醒显然长久不了。 对于一位百来岁,接近两个甲子寿元的老人来说,每一息的清醒都显得如此的珍贵。 “请进。 父亲他很脆弱……” 老人显得非常犹豫,一方面开心于父亲的清醒,一方面又有些害怕这变故带来的潜在危险。 “我明白。” 祝卿安推开房门,屋内的空气很干燥,带着些许的沉闷。 但是并未有什么浓郁的药味,唯一的一股药味大概是那用于驱散蚊虫的药香。 门前设了几面屏风,阻挡了门户大开时闯入屋内的凉风。 这几面屏风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布面上带着淡淡的黄色,那是岁月的痕迹。 用于固定布面的框架也起了皮,松散的漆面随着闯入屋内的风而动了动,随即将这横冲直撞的风驯化为了房梁上缠绕着的沉闷空气。 祝卿安绕开这由屏风组成的屏障,自侧面跨出了老旧屏风的阻碍。 这房间不算大,大概比百草堂的主卧还要更小一点。 但就是这样的一间并不算大的房间,依然没有被填满。 房间内靠着墙壁摆了一排柜子,那柜子上面有紧密排布的一本本书籍,只是这些书籍大概是无人阅读的,一张蜘蛛网在书架的缝隙之间悄然探了出来。 房间内唯一有人气的家具,就是那张被摆放在书架之中的床铺了。 床边有用木杆立起来的蚊帐,随着一丝丝闯过了屏风的清风流入屋内,那薄纱制成的蚊帐轻轻摆动了一下。 祝卿安跨过地面上的铜盆,一块抹布被搭在盆边,在向着床的方向上,还有抹布擦拭后留下来的潮湿印记。 显然,刚刚房间内应该有人正在打扫卫生,只是被男人给支了出去。 祝卿安踩在吱呀作响的老旧地板上,掀开了蚊帐,坐在了那床边。 床上的老人此刻已经醒来,只是他的身体早就不足以支撑他坐起来。 他一手摆弄着那拨浪鼓,眼睛则是紧盯着这掀开蚊帐的少年。 “你和当年一样。” 黄柏已经很老了,褶皱蔓延在目之所及的一切表面,从脸颊到暴露在被子外的手掌上,最后流淌上了那盖在老人身上的布匹中。 老人的声音很疲惫,手掌也松开了手中这熟悉又陌生的物件。 但是他并没有认错眼前的少年。 对方身上有一股清风的味道,恰似多年以前的那个早上一样…… “嗯。” 祝卿安看着面前的老人,记忆中的形象逐渐演化,最终过去的虚影还是落在了现实中。 “果然,你非常人。” 老人端详了一番这张好似截取了光阴一般的面颊,他想要去摸摸这若镜花水月一般的景象,只可惜时光并未留恋于他。 “这世上可有亡者之所?” 同样的问题,第二次被提问。 祝卿安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真好,那样我们大抵还能再次见面。” 老人用手掌握住拨浪鼓,轻轻摇动着它。 “我会等等你的,我想听听你的故事,这世界大抵比我经历的要精彩许多吧。” 祝卿安离开了那闷热的房间,房间内死亡的气息太过于浓郁,甚至让原本活跃的梵影都选择了保持长久的沉默。 “需要我为您准备房间吗?” 黄柏的长子等候在屋外,虽然他看起来比对方大几岁,但是对方毕竟是菖蒲的高足。 随着他父亲的离去,他们家和菖蒲那边的关系也就彻底算是断了。 此刻对方是医道魁首的弟子,他却只是一介略显跛脚的大夫,名声不显。 “不用了。” 见祝卿安摇了摇头,见对方不准备留宿,男人的脸上显而易见的流露出了几分遗憾。 看来他们两边的关系这是要彻底断开了,只可惜他的资质愚钝,又少年贪玩,并未承袭父亲的医术。 “药材处理的还算不错,这书给你了,不懂得可以在里面找找看。” 等到祝卿安从前门离开了这处院落,男人这才有时间打开手中的书。 这是一本新装的书,封面是新的,同样的书脊处也是新的,但书页却是旧纸。 男人翻到了作者署名的地方,一共两个名字,两个他都不认识。 随手翻看了几页,男人便立刻沉浸了进去。 这本书上一共有三种笔迹,第一个是抄录这份书籍之人的笔迹。 这是一本进阶的医书,专门对《医理》中晦涩难懂的地方做出了解释,其中依照《医理》的章节排布,在解释《医理》晦涩之处时还会加入病例与可使用的药方以作参考。 第二份笔迹则是在这书籍的空白之处所写,其中有自己的感悟,有不解之处,也有提出的疑问,甚至有几处质疑。 这大概是这本书的主人。 最后的那笔迹则是对第二份笔迹提出的疑问进行了解答,对他的质疑或是肯定,或是解释。 对他的感悟则是加以完善和修正。 老人看着这深入浅出的论述,瞬间如获至宝,只是片刻的阅读,他便找到了之前困扰自己许久的一个问题。 这上面的解答详实无比,恰似一对师生在自己的面前一问一答。 “你不应该来的,徒增烦恼罢了,还要撒谎骗他。“ 梵影舒张了一下翅膀,他能感受到,祝卿安的情绪不算高昂。 “还是应该来的,否则终究留有遗憾。” 第49章 我来给你打个样 祝卿安带着梵影漫无目的的走在街道上,他们两侧是步履匆匆的行人,大家似乎都有事情要做,唯独两人像是街溜子一样。 就在祝卿安四下打量的时刻,他的视线中突兀的出现了一只翠色的小鸟。 那鸟雀生的滚远,翠色的羽毛在红色的屋顶上显得异常显眼,它在和祝卿安对视之后便发出了几声清脆的鸣叫。 随后便见这鸟雀张开了翅膀,离开那屋檐,向着蓝色的天空而去,点缀在了云朵之间,恰似一片被风儿托举在天空中的嫩叶。 “找到了。” 祝卿安提醒了一下还在东张西望的梵影,让他帮忙盯住那只小鸟,自己则是加快步伐,追着那鸟雀的方向而去。 翠色的小鸟最终的一处建筑群前盘旋了几圈,在确定祝卿安看见它的位置之后才舒展开翅膀,滑翔着进入了其中的一间建筑物之中。 “闲杂人等不在要书院前逗留。” 那翠鸟飞入的地方位于这处院落中间的一栋五层塔楼中,祝卿安却被最外面的看守给拦了下来。 少年看了看面前这嗑着瓜子,翘着二郎腿的汉子,再看了看一旁在谈笑间于他身侧顺利进入院内的几名书生。 “别看了,书院里面不让外人进来的。 你若是想要进去,要么有功名在身,要么有介绍信。 若是让闲杂人等进来了,里面的学子还怎么读书。” 汉子边说边拍了拍身上掉落的几枚瓜子壳,甚至还有时间和一位匆匆步入院内的中年书生问了声好。 祝卿安看了男人身侧那几乎不设防的门洞,这玩意大概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设计,他若是直接闯进去,对方大概率是拦不下来的。 不过毕竟是去拜谒长辈,如此冒冒失失的进去属实不雅,要不…… “你是进去找人的吗?” 汉子挠了挠自己的脖颈,随后将袖口处的线头搓了搓。 “还是你们这些公子哥穿的好啊,我这衣服都快穿的开线了,都舍不得换。 看你身上的衣裳,怕是整块料子裁出来的吧,过几年大概就要穿不上了,真是大户人家啊。” 哎呦呵,索贿来了。 祝卿安已经不是多年前那棵单纯的树了,他现在已经可以听出来这里面索贿的意思。 只是倒不是他没有钱,而是他的这钱全是在梁城代笔挣的,这当真算是他的血汗钱,还是等一会翻墙进去吧。 那汉子抬头看了一眼这毫无表示的祝卿安,只以为对方是尚且年幼不谙世事,没有听懂自己的暗示,故而清了清嗓子,准备给对方一点更加明确的暗示。 “原则上是不能放你进去的……” “这个我懂,这位爷,我进去找人,找……找我叔叔,您看……” 就在祝卿安思考着是否应该先咨询一下价格,若是只是几十枚铜钱的话就给的时候,一个一直等在旁边的男子笑呵呵的靠了上来,为祝卿安打了个样。 那男人看起来莫约四五十岁的模样,身上穿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圆领袍。 只是虽然他穿的略显寒酸,但是出手却一点也不吝啬。 看门的汉子在对方用袖子裹住银子送上来时立刻喜笑颜开,在收下银子的时候他还特意将袖口中的银子展示给了面前这个看起来颇为迟钝的少年。 只是可惜了,他的这份展示直接打消了祝卿安花点小钱进去的打算。 他扫了一眼,这银两足足有二十来两,此刻他身上的钱财满打满算也就五两不到,这门票也太贵了,他还是等一会自食其力吧。 “这个可以吗?” 祝卿安犹豫片刻,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有一块牌子,听那城楼上的老人说,这玩意大概率还挺有用的。 “啥玩意?” 汉子将那牌子握在手中打量了一番,愣是没有认出来这是哪家的牌子。 不过看见了那牌子上精致的浮雕,汉子还是再次扫视了一圈面前的少年,这才将牌子还给了对方。 这牌子看起来做工不错,只是也就是这样罢了,他还不至于被一块不认识的牌子给唬住。 “所以你进不进去?” 看门的男人此刻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要交钱进去就赶快交钱进去,不交钱就赶快走。 旁边街道已经有几个客人在等着了,就是因为这少年待在这里,让想要行贿的客人们有些犹豫,毕竟行贿进入书院这事也不算多么的光彩。 在看着这榆木脑袋的少年选择了离开后,男人便将自己的位置交给了后面的一个伙计,随后就带着那付了钱的中年书生进入了书院内。 临进门前,他用余光瞟了一眼那似乎是在考虑翻墙可行性的少年,嘴角露出了一抹讽刺的笑。 这书院的墙足足有两丈有余,墙头还有向外衍生出去的外缘,那外缘上更是光滑的瓦片。 墙壁外面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土墙,或者是那些凹凸不平的砖墙,那是一整面的大红墙。 加上书院外面一圈都没有可以攀爬的大树,他听前辈说过,就是那些有真功夫的武者想要进来,也要花费点功夫才行。 “不想花钱也想进来,就当是爷爷我给你免费送的一堂课了。” 汉子嘴里面嘟囔了一句,随即就带着身后的男人快步进入了院内。 这人既然是他放进来的,他自然要看住了,若是惹出来了什么乱子他还要负责。 若是这人要见的人见了他,他自然就可以直接返回门口,等待下一个客人,若是那人没有见他的这位客人,他还要负责把人给带出去。 否则若是这人在书院里面闹出来了什么笑话,连带着他的这份肥差估计也要被掀掉。 不多时,就见看门的男人哼着小曲,与同伴一起走在了返回门厅的小路上。 两人特意选了条靠近围墙的路,这样可以避开那些老爷们,避免被莫名其妙的拉过去充当苦力。 在这里当苦力可没有任何的报酬,若是做错了事还要被责罚,甚至可能丢了这份养家糊口的生意,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当然没人愿意干。 就在两人压低声音,谈论着书院内的哪个老师又纳了一房美妾的小道消息时,前方的墙上突然略过了一道黑影。 第50章 就怕空气突然安静 祝卿安用手掌在那滑不溜秋的砖瓦上轻轻一撑,随后一跃而下灵巧的落在了两人的面前。 两名守卫的面皮瞬间抽了抽,随后那和祝卿安有过一面之缘的守卫便若无其事的将视线移开,拉着想要说些什么的同伴向着远处的路而去,没有半点的犹豫。 祝卿安站在原地,略显尴尬的挠了挠脸。 他当真不是故意的。 毕竟梵影不敢在城内起飞,这书院的墙又足够的厚,这让一直在留意是否有人看到他翻墙举动的祝卿安没有注意到墙内的两人。 “大哥,他刚刚是翻墙进来的啊。” 被拉走的男子一直想要向后去看,但是每次都被身旁的人给制止了,终于在一个拐角处他挣脱开了身旁之人的束缚,用质问的语气询问道。 “那我问你,咱们的职责是什么?” “当然是护卫书院了,还能是什么。” “屁,我们的职责是让不该进来的人进不来,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上面对咱们的索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人是从墙那边翻过来的,就是把我们全队绑起来也打不过对方。 书院核心的地方都有真正的练家子守护,对方进来就进来了,咱们没必要去管,你就当没看见就行了。” “但是,但是至少应该和那几位大人说一声吧,这样一个外人在书院里面乱逛,总不是个办法。” “你别说你不知道书院内的那几位大人的神仙手段。” 之前在门口向祝卿安索贿的男人一边说一边看向了身旁的同伴,当他在这后辈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丝的狡黠后,立刻明白了是什么情况。 这小子担心书院是假,想要凭此立功博取一个晋升机会是真,他就说,能到这里来的人哪个不是人精。 “知道。” 青年眼中划过了一丝丝的渴望。 “那些大人大概是知道他进来了。” “那,万一那几位大人没有发现呢?” “那就还是不知道的为好,你听说了几个月前西市的灭门惨案了吗? 听说那就是个小贼,但是晚上扒窃的时候被那家的主人给发现了。” 男人说完不再言语,说实话,若非不少人看见他是和对方一起走的,他现在就想要直接离开。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在他们这个岗位上,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回去之后估计得要去找管事的花点钱贿赂一下,看看能不能把自己的班和对方岔开吧。 走在前面的男人在内心中叹了口气,同时他回忆了一下那少年拿出来令牌的样式,很好,又记下了一个需要留意的令牌样式。 祝卿安穿过了一群高谈阔论着的学子,就见其中一人突然兴起,便向后招了招手。 随后就见一个小书童跑上前去,开始给自家少爷铺纸研墨。 这群学子身后大都带着个书童,有的甚至是三四个,书童们跟在他们的身后,有的背着书箱,有的抱着纸张笔帘。 祝卿安还看到一个书童,对方赫然提着一只被用黑布罩起来的鸟笼,他真是没想到这书院居然如此的开放。 此时似乎是放学时间,路上向外而去的学子一茬接着一茬,他们有的步履匆匆,似乎是急着回家。 有的人则是一点也不着急,和同伴三步一停的分享着最近流行的诗词歌赋。 终于,祝卿安来到了那翠鸟最后盘旋的地方。 这是一间书阁,书籍被安置在了顶到天花板上的木架子上。 一层的空间被整个打通,只有数十根立柱将空旷的空间分割开来。 在一张张桌面上,书页被翻开的声音不绝于耳。 祝卿安用余光扫视了一眼,却见这里的人大都是在抄录着手中的文本。 二楼便没了桌椅,只剩下比一楼矮了许多,但是依然密密麻麻的书架。 当祝卿安想要上三楼时,却见那入口处坐了一名戴着一双皮革护臂,手中捏着本画本的儒生。 “闲人止步。” 那儒生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祝卿安,最后就将视线继续放在了手中的书本上。 “冲上来。” 就在祝卿安考虑应该如何说服对方让自己上楼时,却听耳畔响起了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得嘞,祝卿安佯装离开,却在靠近路口的瞬间猛然加速。 那儒生神情一怔。 就见他松开了手中的画本,随后后脚踩在身后的台阶上,前脚立住,瞬间便站了起来,也就此挡住了前往二楼的全部空间。 只是就当他准备直接抓住这不知道是哪家的小辈,再教训一番时,却见那少年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而他的头顶上此时却响起了一道破空声。 儒生瞬间警觉了起来,他双手抬起,护住了自己的要害。 这些小鬼下手大都没轻没重的。 只是预料之中的攻击并未到来,等到儒生放下手臂的时刻,就见对方已经站在了他背后的台阶上。 儒生用余光扫视了一圈,发现那走廊入口处的墙壁上留有一道脚印。 显然,对方利用他起身瞬间的视野盲区,选择了踩着侧面的墙壁从他的头顶越过他,很大胆的想法,轻功也还不错。 儒生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随后便再次返回了楼梯口坐下,同时将那被自己丢掉的画本捡起,轻轻用手掌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祝卿安见对方没有追过来,瞬间松了口气。 虽然他大概率可以制服对方,但是翻墙进入别人家的院子,然后打一顿主人再闯入藏书阁,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占理的事情。 那儒生坐下后并未听见祝卿安上楼的脚步,便微微侧过了脑袋,看向似乎是在盯着自己的少年。 “上去吧,下来的时候不用走窗户的,屋外的瓦片挺贵的,补起来也怪麻烦的。 阁内的书只能看,不能带走,也不能抄录。” 祝卿安向对方点了点头,在感觉到肩膀上一重后才转身走向了楼上,他刚刚主要是在等梵影飞过来。 第51章 凤凰 楼上的空间少了些许下方的沉闷,两侧的窗户被打开了几扇,就见一着了一身青衣的青年坐于窗边,那只翠色的小鸟正停在他握着书本的手边,歪着脑袋看着书上不认识的字符。 祝卿安感觉到肩膀上的梵影瞬间便绷直了,这倒是不难理解,凤鸟乃是羽虫之首,世间羽类皆受其统御,理论上羽类妖族最终的目标也就是化为凤凰。 梵影虽然在之前并没有亲自见到过凤凰,但是已经听山君与祝卿安之口了解了许多。 不过当真正见到这世间唯一的凤凰后,身为羽类的他还是没来由的慌乱了起来。 “凤凰大人。” 祝卿安摸了摸梵影,安抚了一下他紧张的心绪,随后快步走上前去,坐在了那青年对面的椅子上。 沐浴在阳光下的青年笑了笑,用指肚揉了揉那依然在缠着他的翠色小鸟,这才放下书本看向了对面的祝卿安。 “来了,路上可还顺遂?” 凤凰自旁边取来了茶壶,不见火焰灼烧,那原本冷却下去的白水就沸腾了起来。 又见祂摊开手掌,一只只鸟雀便带着嫩叶与鲜花而来,将其逐个投入了那沸腾着的茶壶之中。 不等凤凰合上壶盖,周围的空气中就多了一丝丝清香的滋味。 “啧。” 祝卿安似乎听见了一声苍老的轻叹,只是当他转头四顾时,却没有找到这处空间内的不速之客。 少年立刻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面前依然在泡着茶的凤凰。 “他是此地的主人,不用管他。” “路上不算太平。” “嗯,这事对你来说倒算是因祸得福。 那妖道已死,他惹得人道很不爽,甚至让人道愿意帮我暂时挣脱开天道的压制。 你那木心在他道观的所在地,天道和人道对我这个前朝遗老看得紧,此物还要你亲自去取。” 凤凰手中的茶汤终于泡好,无色的茶汤自壶嘴中落下,那股清香的滋味瞬间便弥漫在了整个空间内,甚至将屋外的蝉鸣都暂时压制了下去。 凤凰将茶壶内的茶汤分为了两杯。 就在祝卿安取来了自己的那杯时,便感觉有什么东西似乎握住了最后的那杯茶,只是还未等那东西将茶汤卷走,就见凤凰将手中的书卷卷成了一团,轻敲了一下那杯茶汤的上方。 “和小辈抢东西,你们儒生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凤凰抬眼看了看祝卿安肩膀上那到此刻为止一直处于僵硬状态的梵影,颔首示意这最后的一杯茶是给他准备的。 这让梵影瞬间感觉受宠若惊,他略显僵硬的跳下了祝卿安的肩膀,随后顺拐着来到了那茶汤之前。 “我全家加起来大概都没有他俩中最小的那个大。” 最开始发出了那声啧的声音出声辩解道,却没有得到凤凰的理睬。 “凤凰大人这次回来可以待多久。” 祝卿安在问出这句话后,就感觉那股窥探感更加深沉了,看来对方也很关心这个问题。 “你应该感觉到了,世界的法则越来越严密,我在本界无法久待,最迟明天便要离开了。 之后若是再要进来,怕是会更加困难,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 你那内丹不要太着急去取用,那妖道的悟性极高,你那木心已经算是个半成品的内丹,我顺手帮你加了两道禁制。 若是以你现在的情况,拿到内丹之后大概就会被天道所制约了。 本界虽然看似末法,但力量的本质实际上极高,你大可在本界修行到三花聚顶,再去取那内丹离开。” 祝卿安乖巧的坐在桌子对面,真稀奇,说起来他和凤凰之前都是以本体相见,没想到这次见面两人居然都是用的人身。 就在他开着小差时,却感觉头上一痛,却是凤凰将手中书卷卷成一团,敲在了他的脑袋上。 “认真听着,莫要在之后走了岔路再追悔莫及。 把这药茶先喝了,凉了就成毒药了。” 清茶入口,祝卿安只感觉体内多了一股清凉感,那清凉感顺着他内力流动的路线绕着身体循环了一周,随后便将原本残留在体内的杂质逐个剔除。 “我与你交代三件事情,你且要记住了。 第一,一定要在本界达到先天大圆满之后再思量离开之事,此事里面的关键我无法与你现在道明。 第二,你在取用内丹的时候可以在那里再挑选两件法宝,不用顾忌他人,喜欢哪个挑哪个就行,这事我已经和人道打好招呼了。 最后一件事,本界的香火法宝和香火神通很重要,你可以酌情炼制一两件,日后也好护持己身。” “香火法宝,是这物件吗?” 香火神通和香火法宝这词祝卿安之前从未听过,大抵是人类对香火一道的最新开发,他这个上上上个版本的老玩家应该是落伍了。 “你倒是个有福气的小家伙,别人求都求不来的香火胚子都让你给拿到了。” 凤凰将那只毛笔握在手中,随手在上面点拨了几下,就将这物件还给了祝卿安。 少年接过那毛笔,只感觉这毛笔上似乎多了些东西,但是又似乎没有。 “你之前修持过香火道,其中的诀窍想必不用我与你一一道明了。 我只说这香火神通和香火法宝的炼制手法。 这二者顾名思义,都是人的念头而成,可以是正向的,当然也可以是负向的。 此法的关键在于凝聚有相同特点的念头,将念头或是归于己身化作神通,或是固定于物件做成法宝……” 当夕阳西下时,祝卿安突然被一阵微风所打断,便见凤凰依然坐于他的面前看着手中的书本。 少年摸了摸额头上的那层薄汗,回忆的时刻却发现刚刚凤凰所传授的炼制法门清晰无比。 “多谢凤君传道。” 祝卿安是凤凰的晚辈,受其传法理所当然,但是旁听着的沛公却知道,自己并非对方的晚辈,对方传法于自己,大概是有所嘱托的。 书阁的三层中,就见一条条流动着的气勾勒出了一道老者的身形,他恭敬的拱手向着那坐在窗边的凤凰行了一礼,随后在桌前站定。 “你们儒生还算守信,我这后辈便拜托于你了。 玄武那边我已经嘱咐过了,等你感受到了天道的制约时,便可寻他去往外界。 我虽然进不来此界,但是在外面我还是找得到你的。” 第52章 明日如何 “对了,你还记得玄武吗?” 在将祝卿安托付给沛公之后,凤凰遂屏蔽了周围的环境,得了便宜的老人也很识相,选择暂时离开了此地。 当确定周围没有旁人后,凤凰这才开始交代一些更为隐秘的事情。 “记得,您曾经带着那位大人来过。” 祝卿安回忆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离开此界的事宜可以去找祂,山君和他还有点交集,这事情你去问山君就好,我记得你们两人关系还算要好。 若是山君不在,也可以去找萩小姐,祂和我说见过你一面。” 凤凰似乎是看出来祝卿安脸上的迷茫,遂而继续解释道。 “祂是一只姑获鸟。” 祝卿安瞬间了然的点了点头,他有印象,对方当时是想要将苍术给带走的来着。 “早年间此界落入了一位神袛神国的部分碎片,我们猜测那是一次惨烈战斗中被撕开的一部分碎片。 这块碎片因为其特殊性可以暂时破开世界的屏障,当时我们几人讨论了过后,决定由玄武掌管此物。 当年我们大都有直接离开此界的方法,天道本身也不阻止这种行为,所以此物作为门洞的特性并未被重视。 当时我们争夺它的原因是,那里面蕴藏着很多不同世界战士的残影。 因为其的特殊性,在里面战斗死亡后不会真正的死亡,只会消耗部分的心神。 虽然只要打过前七关就可以离开此界,但是你要尽可能的往上冲一冲,最好带几个伙伴一起去,在那里面单人和多人面对的敌人是一样的,多涨涨见识总是好的。 若是其他人,我大抵是要劝一句量力而行,不过你性子太平,这点倒是没有必要。” 凤凰交代完最后一件事,站起身来到了祝卿安的身前,随后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脸颊。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该离开了,我在外界等你。 对了,你这皮囊倒是讨人喜爱。” 祝卿安站在窗前,摆着手,看着凤凰消散为一片片金黄色的叶片,于微风中飞向天空,随后便消散一空。 等到祝卿安下楼的时刻,便在楼梯口上遇见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那带着皮质护臂的儒生此刻则是恭敬的站在老人的身边,似乎是在汇报着什么。 “道友,之后可有什么安排?” 老人顺了顺自己的胡须,他现在想来感到颇为唏嘘,他的老师艾公比他强大,更别论那妖道了。 但是妖道得罪了妖族那边看管门洞的玄武,他的老师则是志不在此,只想做一个书中的圣人。 结果却让自己接下了这泼天的机缘。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少年,对方当真是福运泼天,那凤凰也是真的爱护他这个后辈。 现在他可要保护好这个宝贝疙瘩了,至少要在自己离开之前保护好对方。 “我要先写本书,大概要去冯翊那边待一段时间。” 祝卿安想了想,既然是凤凰大人给他引荐的人,告诉对方这个消息倒也无妨,反正现在他的这个身份对对方来说已经算是明牌了。 “还有别的需求吗?” 沛公现在对这个小祖宗异常的有耐心,对方此刻就是他的道途,不容有失。 “嗯,最好可以学门攻杀的技术。” “我这里有个人,你若是信得过老夫,可以去哪里找他。” 半月后,辗转了马车牛车的祝卿安来到了冯翊郡的郡学之前,他抬头看了看那比扶风书院还要气派的大门。 原本沛公是想要亲自将祝卿安给送过来的,但是说实话,老人并无什么缩地成寸的法子,若是要赶路,也就是找辆大点的马车,快点到罢了。 祝卿安不喜欢赶路,索性拒绝了老人的好意,带着从老人这里得来的盘缠和介绍信上了路,一路游山玩水的来到了目的地。 这次祝卿安在学院上学的时间点混在了人群之中迈入了学府之中,他手上夹着那本用来充当道具的乐理书,果然没有被看守拦住索贿。 显而易见的是,即使是每日在此处看门的守卫,也不可能记下来每一个进入书院的学子,更何况是那些不时还会更换一二的书童了。 随即祝卿安便在几个打扫着庭院之人的口中,得到了书院内那位赵先生的住所。 “真稀罕,他的学生不自己带,交给我来,也不害怕我误人子弟。” 那位赵先生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人,老人瞎了一只眼睛,在露出袖口的手腕上则可以看见一道道纵横的伤疤。 他原本是准备直接谢客的,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带学生了,或者说他本就不是儒生,此刻住在这书院之中,纯粹是因为贪恋此处的宁静罢了。 只是当男人将手中的信件打开后,那短短的三行字便让他停下了嘴中的喋喋不休。 老人深深的看了一眼祝卿安的面容,随后似乎是颇为遗憾没有在他的面容上看到故人的影子。 “进来吧,主屋我在住,旁边的两间屋子你随意选,先把行李放下,我带你出去熟悉一下。” 老人再次上下扫视了一圈祝卿安,随后啧啧了两声,这才站在门边,等待着少年挑选屋子。 “可会识文断字?” 老人走在前面,路上的学子似乎不怎么熟悉这位老师,但是那些年长一些的讲师却颇为尊敬的向着老人点头致意。 “尚可。” “那就给你领一份校书郎的职位吧,每月俸禄十五两,若是花超了就自己想办法。 书院的宿舍不用你交租,若是住不惯也可以去外面,但是外人不可在书院内留夜。 还有,我睡的浅,若是有需求不要在院子里面。 不用不好意思,习武了吧,你这个年岁习了武的,哪个不是精力充沛。 外面的教坊不要图便宜的,会有菜花病的,别以为自己有了点血气就可以硬抗那东西。” 第53章 暴殄天物 “说吧,想学些什么,我事先声明一下,我不会科举取士的那一套,我的功名也是武功名。” 老人看着祝卿安抱着被褥入住了一侧的房间,坐在院内躺椅上的他抬了抬眼皮询问道。 “学生想学一份护持己身的学问。” “刀,枪,弓,戟选一个吧。” “弓箭。” “行。” 老人起身带着祝卿安走入了后方的主屋,祝卿安穿过略显简陋的房间后突然发现,这主屋后面居然有一个颇为宽阔的演武场。 老人自主屋的墙壁上取下了一柄战弓,随手丢给了祝卿安,连带着的还有一壶带着箭羽的箭矢。 “停,停……” 老人看着祝卿安那歪歪扭扭的开弓手法,脸上的表情瞬间便皱了起来。 “你之前没有用过弓箭?” 老头上前一步,一把夺过了祝卿安手中的战弓,仔细检查了一下后这才放下心来。 “没有。” 祝卿安如实回答,他之前倒是看过许多人用弓箭,但是他自己并没有上手实践过,投壶玩过,但是那和射箭完全就是两回事。 “那为何选弓。” 老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这少年,对方有底子在身上,绝对是练出来了内力的武者,而且内力的品阶还不低。 一般来说武者在熬打血气的时候就会用到套路,那也叫做外练法门,好一点的法门都是同时具有实战能力和熬打血气功能的。 等到武者过了熬打血气这阶段之后,就会有后续的功法衔接这类初期的外练法门,教导武者应该如何去用力。 所以他才要在最开始询问一句,让对方选择方向。 弓,刀,枪,戟就是最常见的几种战兵,大多数熬打血气的功法后续衔接的用力方法也是和这四者相衔接的。 只是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对方选择了弓箭,却半分没有开弓的技巧在,当真全是力气。 老人眯了眯眼睛,这难不成是哪家被逐出来的小子,还是偷学了功法,不敢在外面显露本身的套路? “使弓可以拒敌于百步之外,可行止戈之事,故选其。” “呵,既然不愿意说也无妨,来陪老爷子我过几招吧。” 老者将身上的外衣脱去,露出了一件灰色的短褂,他站在原地,脚掌在地上划出了半道圆弧,随后站定。 “哦,近身短打?” 老人看着面前那双手叉开,成半交叉状的少年,眯了眯眼睛。 祝卿安道了一声留心,随后便迈步攻杀了上来,老人微微侧身躲开少年前手那颇为大胆的切掌,后手就准备劫停对方的攻击。 只是才交手几下老人就感觉到了一股违和感,他突兀的定住身子,用侧肘见缝插针的钉在了对方的关节处,将那少年顶的一个踉跄。 “你学的怎么这么杂?” 老人一脸嫌弃的揉了揉自己那酸痛的胳膊,这小子下手是当真狠,而且似乎还带上了穴位和错骨的法子。 若不是他还算见多识广,在对方第一次击中他手肘上的穴位后就立刻起了防范之心,刚刚他差点就要被对方给卸掉手臂了。 “你老师没有告诉过你吗,入门熬打血气的法门最好只专注一门,就是要改换也应该是选择相同套路的类别,而且最多改换两次。 你这怕不是将看到的法门都给学了个遍。” 老人用手掌微微扶额,他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无力感 尤其是抬头看到对方那双清澈的双瞳时,他顿时感觉这股无力翻了几翻。 此刻的他已经彻底明白了沛公不惜用掉和他的那个人情,也要将这小子给送过来的缘故。 这小子至少是个三脉,甚至可能是四脉乃至更高的武者。 他刚刚摸了摸底,对方的内力极其扎实,绝对不是那种用秘法冲上来的货色。 若是按照正常的情况发展下去,对方说不准可以冲击一下八脉。 只可惜这小子早年大抵是走了些弯路,搞得自己的路子歪七扭八的,对方刚刚使出来的套路都够办一届武林大会了。 暴殄天物啊。 老人绕着祝卿安转了一圈,随后在自己的内心中感叹了一声。 这小子的师傅当真是暴殄天物,这样的好苗子就这样被糟蹋了,不过好在现在遇上了自己,他一定不负沛公的重望,将这小子给拉上正道来。 不,就是沛公没有给他这个委托,若是让他在外面遇到了这小子,估计也会将他连蒙带骗的拐回来好生教导的。 老人现在已经确定,这小子大概率不是底子见不得光,而是底子太杂了。 他居然在一个人的套路之中见到了中原与西域,军伍战阵与江湖侠客,道门与佛门的杂糅,当真是见了鬼了。 祝卿安没有回话,老人说的倒是没有问题,这些招式确实是他偷师学艺来的,而且来源极其广泛。 “你呀你,幸好现在遇到了我。 要不然你就废了,熬打血气的功法是会影响发力习惯的,人家汇百家之所长那是在自己的功法定型之后才去干的。 那叫做借鉴,就是拿自己的方法去使出来对方招式的套路,而不是让你去成为对方。 你这样瞎胡练,后面怕不是连走路要先迈哪只脚都要搞不清楚了。” 老人冷笑了几声,脸上却是满满的兴奋,这表情祝卿安熟悉,他看到那适合泡制的药材时也是这副表情。 “也罢,真是着了那老鬼的道了,麻烦点就麻烦点吧。 先从站桩开始,我只演示一遍,你且看好了。” 老人走向校场侧面的梅花桩,就见他在那低矮的桩子上借了力,几个跳跃之后就站在了最高的桩子上。 老人向下招了招手,示意祝卿安也上来。 看着少年那还算扎实的轻功,老人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好在地基还算扎实,不用完全推倒重来。 老人站定,示意祝卿安学着他的模样,站桩在外人看来是个苦功夫,但是只有真正领悟了其中奥秘的老师傅才知道,这确实是个苦功夫,但是却是极其重要的苦功夫。 站桩就是熬打血气的基本功,也是让幼童在不过度消耗自身元气,甚至是产生暗伤的情况下最好的初期锻炼方式。 第54章 开了还是没关 赵兴云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他原本是抱着决绝态度的。 这少年确实是一个好苗子,一个让他舍不得放弃的好苗子。 当代在对方这个年纪到达三四脉的人也许有,但是这些人大都是天赋,努力,资源,师资四管齐下的产物。 他面前这少年看其出手招式就知道,绝对不是传承有序的那一类,对方的师资和资源也一定不会好到可以和那几个天之骄子媲美的程度。 老人感觉的出来,对方的天赋强的可怕,甚至可以媲美近代的那几位先天大宗师。 他已经停在六脉很久了,随着血气衰落,这辈子大概率也就要止步于此了。 虽然六脉已经算是大煜军伍中的中坚力量,但是每个习武之人大抵都仰望过那先天大宗师之境,他也不例外。 此刻有这样一个机会,一个弥补自己当年遗憾的机会,老人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再次跳动了起来。 在看到对方那杂乱的套路时,赵兴云是兴奋中带着悲观的,看着这套路越杂乱,他内心中的兴奋和悲观就愈盛。 兴奋是因为这小子练成这个鬼样子都可以到现在这个程度,若是让他拿到了适合的功夫,那不是要牛逼大发了。 悲观是因为,此刻杂糅的越彻底,他想要将对方给拉回来需要花费的功夫就越大。 赵兴云最坏的打算就是这小子已经算是个半残废了,他需要用四五年的时间慢慢帮对方重塑内力流动和用力技巧,同时请大夫帮对方修复暗疾。 但现在这一切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老师,是动作有问题吗?” 来到这书院的第三十二天,祝卿安站在那梅花桩上,看向那正用复杂表情看着他的老人。 对方的复杂他大概可以理解。 关于这套路的修行他大概有点了解,之所以向沛公讨要一个老师,主要是他的那些了解大都是东拼西凑而来的,并没有成体系的了解。 而且他了解的那些东西大都是提纲挈领的理论,对具体的技法他知之甚少,如果需要好好修炼一项护持己身的兵器,确实需要好好的学一学。 对方感到五味杂陈,大概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像是通过一堆大杂烩修行上来的半桶水,但是却可以如此快速,而且毫无障碍的完成自己流派的站桩修行。 只是祝卿安的内力没有走传统熬打血气的路子,实话实说,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站桩。 没有涂抹任何色彩,但是素质极高,又有五脉内力加持的身体,当然进步飞速了。 “不,没什么。 我这弓法唤作塞上秋,乃是军伍所传,你之前可曾是修习过?” 老人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这也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这站桩需要配合不同位置肌肉的用力技巧,同时还需要配合呼吸上面的节奏,最重要的是要有那种身体被架起来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难言述。 各家大都是由师傅一点点的调整,再配合弟子的悟性完成的。 这一关正常人大概要一年时间方可入门,年纪越小,身体整体的协调性越好,悟性越高入门的越快。 赵兴云见过一些天才,他甚至见过十日就站出来韵味的妖孽。 但是对方和眼前的少年显然不是一个情况,那十日便掌握窍门的男孩是一张白纸,而面前的少年则是已经被荼毒过了的。 赵兴云看着面前少年这已经几乎圆满的势,知道应该进行下一步了,一想到这里他就再次叹了口气。 真可惜,自己没有早点遇到对方,若是他可以早点遇到对方,以对方的天赋大概可以当日入势,甚至现在都有可能已经是五六脉了也说不定。 之前教导他武术的人可真该死啊,赵兴云再次感叹了一句。 塞上秋,祝卿安默念了一遍这弓法的名字,说实话,他很多学来的技法都压根不知道其正确的名字。 不过通过这站桩的用力方式,祝卿安还真的发现其和有几个自己已知的路子有些相似。 “老师,您指的是这个吗?” 祝卿安在得到了赵兴云的同意后跳下了梅花桩,随后在地上零零散散的展示了几招。 “这是塞上秋里面的点月和孤雁。” 老人沉默了片刻,对方的这两下虽然不成套路,但是用力与大体的结构都是没问题的,而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卿安啊,你答应我,以后出手的时候千万别随意用别家的招式。 嗯,用也可以用,但是多挑着点对方常见的技法,或者是小门小派的技法去用。” 老人叹了口气,用一句意味深长的告诫结束了今日的课程。 祝卿安这些日子的作息再次规律了起来,他上午在赵兴云的指导下完成课程,中午去书院的食堂用餐,顺带给赵兴云带顿饭,下午则是到藏书阁中查阅书籍,编撰医书。 晚上再给赵兴云带顿饭,用过晚饭之后趁着夕阳练习一阵陶埙,入夜后打坐两个时辰,起床在月色下继续编着医书。 “老师,我今日下午不在藏书阁,您若是要找我,可以去西市。” “西市?” 赵兴云皱了皱眉,西市那边大都是些小商小贩,不管是以文会友,还是寻欢作乐也不应该到那里去。 “我在那边支了个摊子,替人代笔。” 祝卿安向老人展示了一下手中布口袋里面的笔帘与砚台。 “你这些日子与我同吃同住,理应没有什么大花销的才对,前几日不是才发了这月的饷,那校书郎的俸禄不够用吗?” 若是对一般拜师之人,赵兴云自问不会关注如此多,他教他的,对方学对方的。 认真教导是他的操守,能学多少全凭对方的天赋。 但是眼前这少年对他而言,却已经不似那些仅仅只是有几分名义上师徒情分之人了,对方这几日对他颇为尊敬,更重要的是,这小子天赋太好,悟性又高。 赵兴云已经将对方当做了自己的关门弟子,是传衣钵的存在。 故而他现在不仅对少年的修行颇为上心,甚至是开始物色老大夫,准备为对方调理身体,同时也非常关心这少年的心智。 他是生怕自己教导出来的苗子走歪了路,学成了武艺,却因为性格原因而误入歧途。 赵兴云自是知晓,对方是带艺拜师,本质上只是在自己这里求一个路子,对方既然可以让当今儒道魁首沛公开金口,除开他自然也可以找其他人。 他们说是师徒,实际上对方就是不叫他师傅,只以道友相称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二三脉的武者,在江湖上确实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他并非对方的启蒙老师,对方不愿意叫他一声师傅也无可厚非。 但是现在既然对方叫了这声师傅,也把他当做师傅一样的对待,他便想要做好这个角色。 “银钱还充足,只是学生有门神通,需要以此充实。” 老人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祝卿安的解释,只是在少年转身的时候,却又被赵兴云给叫住了。 “卿安,神通乃是传家之物,莫要怠慢了,此物贵重,以后千万不要轻易吐露,恐遭小人惦记。” 第55章 香火法宝 “你说这玩意最后可以孕育出来一个什么神通。” 梵影站在桌上,看着祝卿安手中这只已经被凤凰炼制完成的胚子。 或许是因为冯翊郡的郡府足够大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这里并不存在垄断的机会,祝卿安在这里摆摊并没有受到同行的挤兑。 原本占据着这几条街道的帮派想要拉祝卿安入伙,让他来替他们写恐吓信,以此来抵消摊位费的,不过当祝卿安拒绝之后,对方也没有纠缠。 就这样,西市多了一个给人写信的摊子。 冯翊是个大城市,往来的人多了,自然也就生出了许多代写家书的生意,连带着也多了些念信的活计。 祝卿安对此来者不拒,虽然念信一封也就十文钱,但是来委托念信的雇主大都也会写一封回信。 祝卿安检查了一下手中的信纸,确定上面并无错漏字后才将信纸折好,塞入信封内交给了对面的主顾。 “不清楚,按照凤凰大人所说,香火法宝和香火神通的具体功效会和所聚拢的念头指向有关。 这支笔主要是和家书有关的念头,最后大概率也是书信一类的神通。 不过最后是可以细微调整一二的,倒也不用太着急,先将它充实起来再说吧。” 祝卿安当着主顾的面将一百二十枚铜钱点清,冯翊的物价比梁城肉眼可见的昂贵了起来,连带着代笔的底价都来到了一百二十文。 祝卿安本来就不是单纯为了银钱而来,自然是压着底价,以期获得更多主顾的青睐了。 “小朋友,你这代笔能赚几个钱,我这有单大生意你干不干?” 祝卿安抬头看向那落座于桌案对面的男子,对方嘴角上起了点水泡,看起来最近应该是诸事不顺,火气上涌,故而嘴角起泡。 “愿闻其详。” “我这有些抄录书籍的活,按着日子结钱,一天就有这个数。” 男人将宽大的袖子甩到了手上,随后在祝卿安可以看到的地方比了个二。 二两银子一天,确实算是暴利了,就是冯翊书院的校书郎一个月的月俸也才十五两。 若是一天真有二两银子,一个月便可以赚到六十来两,这几乎相当于祝卿安四个月的俸禄了。 祝卿安再次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人,男人的袖口有开线,脚上的鞋子也不算合脚,面上还有些因为冻疮留下的疤痕。 显然,他之前的日子应该不怎么好过,排除掉对方是大家族的管家,现在是出来找人帮忙整理家中藏书的可能性之后,祝卿安也就对男人口中的工作失去了兴趣。 一天二两的工资,大概是一段时间不能回家了,先不说对方最后有多大可能兑付这笔不算小的工钱。 就是这要打断习武进程一项,就足够祝卿安放弃这门生意了。 若是去给大家族修书,祝卿安倒是有可能为了看看对方藏书中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孤本而去一趟,但是现在这个情况还是算了吧。 “包吃住,你点头我们现在就走。” 男人似乎是觉得一个穷书生大概是拒绝不了这种薪资的诱惑,在说完后就准备抓着祝卿安的手径直离开。 只是不料对面的少年并不准备答应他,在他要抓到祝卿安的手掌时,直接被少年抬手反捏住了手上的穴位。 “疼疼疼,松手,快松手。 我好心给你找个营生,你这人当真是不知好歹。” 男人手上吃痛,急忙将手掌收回。 就在他准备继续劝说时,却见面前这少年将视线投向了那边巡视到此处的捕快身上。 男人缩了缩脖子,随后留下一句你等着,快步藏入了人群之中。 “柏溪镇的那张墨宝也是可惜了,要不我回去一趟将它取来吧。” 梵影看着这狼狈逃走的男人,转头继续和祝卿安讨论起来这香火法宝。 祝卿安将手中的信纸摊开,一边询问落座主顾的需求,一边回复梵影的问题。 对方提到的那个墨宝是当年那个儒生给他写的悬壶济世四字。 现在想来,那物件大概也算是一种较为粗浅的香火法宝,虽然比起凤凰大人给他的炼制法门粗浅了不止一星半点,但是也已经有了香火法宝的一丝影子。 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殊途同归了,若是给这些儒生们足够的时间,最终估计也可以摸索出来香火法宝和香火神通的法门来。 “柏溪镇太远了,况且那里已经被本界的修士给盯上了。 沛公虽然接受了凤凰大人的委托,但是他毕竟是人类,不可能公然护持作为妖兽的我们,你此去风险太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宵禁之前,当祝卿安带着自己的家当返回书院时,就见赵兴云一如往常一样躺在躺椅上。 祝卿安将手中顺路带过来的饭盒放在了桌上,在将自己的物件放下后,便见餐盒已经被逐层打开,盒内的两碗白粥则是被放在了相对的两个座位之前。 赵兴云此刻坐在其中一碗白粥的后面,依然在看着手中的书籍。 第56章 修书 “下午有一个姓邱的小孩来找你了。” 赵兴云用筷子将那碗底的咸菜拨拉到了嘴里面,草草咀嚼了几口之后就吞下了肚去。 老人看着祝卿安麻利的收拾着桌面,将一封折好的书信放在了桌上。 祝卿安略微思索,终于想到了唯一可能来找他的邱姓学子。 他这些日子一有时间就会去藏书阁写书,实际上这本书的大纲他已经大概梳理出来了。 这个大纲说来还是在温老的底子上一点点发展出来的。 祝卿安现在需要的是一些时间,以此来将自己百余年来见到的病历,医术,草药理出一条线来,方便串起来写入书中。 这些时日他积攒了不少的草稿,只是一直不甚满意,依然还在进行着修改。 他当初在学习医理时就察觉到,这本书是不适合作为启蒙教材的,它更像是一本典籍,其中不乏一些作者本人的主观看法。 祝卿安此刻再去看这本被世间大夫当做真理的图本时,已经可以发现其中的一些谬误。 那些日子他在写书的同时,也在藏书阁内查找书籍与自己的知识相互照应。 也就是这时,他遇到了一个同样也在查找药方的青年,对方大抵是想要捣鼓出来一份香薰,他就指点了一二。 下午时分的藏书阁内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祝卿安在三楼的柜子中取出了自己寄存于此的纸张和草稿,随后便在熟悉的位置上便遇到了书搭子邱灵。 “昨日你找我。” 祝卿安的视线在对方腰间的银质香囊上停留了片刻,看来对方的香薰已经配置出来了,就是手法有些糙,而且有几味药材用的年份也不太对。 “没想到祝兄的师傅居然是赵老将军,失敬失敬。” 青年将手中的毛笔放下,双手抱拳行了一礼。 “修书一事报酬如何?” 祝卿安点了点头 算是应下了此事,这事情反正也藏不住,赵兴云是一位很有名的将军,他成名的时间大概是四十年前,也就是建安年间。 在于这里养老之前,赵兴云是青龙阁的副总兵之一,算得上是位高权重了。 “祝兄到是爽快,一日六百文,祝兄也莫要嫌少,这次的主家是我的一位长辈,他家里的藏书颇多,其中不乏一些孤本野史。 而且他家里的厨子手艺极好,中午时分还可以饱餐一顿,有孤本,有美食,此事岂不美哉。” 邱灵咂吧了咂吧嘴,看起来对此颇为惦记。 “我每日早上有早课,怕是去不了的。 每日未时初至酉时初,一日三百文,不包餐食。” “一言为定,明日此时咱们在藏书阁西门见,我带你去那地方。” 邱灵看起来颇为欣喜于敲定了这单生意。 “我每日早上都不能去,是否需要询问主家一声。” 祝卿安看着面前直接拍板了的邱灵微微一愣。 学子在书院内找寻好友一起帮人整理图书,这不算是什么稀罕事。 有些大家族或是因为族内的大部分成员不常在祖宅居住,或是因为书籍储量庞大,无法依赖族内的人手短时间内清点整理完成。 他们大都会让自家在书院内的学子招来几个学子,以此来处理一些非核心的书籍,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大家族子弟拉近关系的独特方式。 虽然说是非核心书籍,但是这些能让大家族收录入书库的书籍,必然不会是一些志怪小说一类的乡野杂谈。 “这位长辈算是我叔公,也算是半个自己家,此事他已经全权委托于我了。 祝兄也不用担心,我这叔公早年前沉迷于草药炼丹之说,书房中收录了不少的药方。 若是诗文典籍我倒也能应付一二,但是那药方还是有些太难为我了,我这不是一拿到这事就想起来祝兄了吗。 这个忙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祝卿安点点头,算是应下了这门生意。 这日傍晚,当祝卿安收拾着晚餐的碗筷时,却见赵兴云没有如往常一般坐在小院之中小憩,反而转悠到了他的旁边来。 “明日不用站桩了,可以学些套路了。” 老人看着少年,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他把这小子给养的牛逼大发了,然后去闪瞎那帮老伙计们的狗眼,让他们整天用自己的弟子来挤兑他。 如今是祝卿安拜入赵兴云门下的第二个月,不知不觉间天佑四年便已经过到了尾巴上,夏季已过,如今的天气也渐渐凉爽了下来。 此时祝卿安却才刚刚结束了站桩训练,终于开始了套路的联系。 赵兴云原本以为对方会因为这过于基础的训练而心生不满,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几套说辞。 只是老人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当真就如此踏踏实实的跟着他将全套流程都走了下来。 赵兴云此刻看着这算得上完满的根基,只感觉内心中有一种别样的满足感,这是将谷仓装满的感觉。 在地基极其扎实的情况下,祝卿安的套路走的异常之快,老人只是简单的演示了几遍,祝卿安就触类旁通的将之马马虎虎的打了出来。 老人此刻的笑容那是压都压不下来,他抿住嘴唇,让自己的笑容不要太过放肆,随后亲自上手一点点为少年修整动作的瑕疵之处。 他算是明白那些工匠一点点琢磨一件作品的感觉了,这次,他要登峰造极,他要将每一个细节都修整到完满为止。 “明日继续。” 赵兴云看着祝卿安打完了一遍今日的套路,在内心中感叹了一声当真是一日千里后,便背过手去,在背对着祝卿安的方向绽开一抹压不住的笑容,去了自己的屋子。 当日下午,当祝卿安在邱灵的带领下拐出书院后,只是简单的拐了两下,便来到了一间占地颇大的院落之前。 “这是冯翊都尉的府邸吧?” 祝卿安转头看向了这位同学,对方当真是藏的深。 “别看了,这又不是我家,再说了,你也不差,赵先生那可是大英雄,我叔公也是他老人家的崇拜者呢。 你记得别和别人说这事,那些人最是扰人清净。” 邱灵刷脸打开了都尉府的大门,随后带着祝卿安兜兜转转来到了府上的藏书阁内。 此刻阁内已经落座了三人,两人是寻常书生打扮,最后一人则是用腰带束着腰,手臂上还带了一对护臂,竟是一副武生的打扮。 第57章 书香门第 “这位是李兄,这位是慕容小将军,这位是何兄。 几位,这位是我之前向几位提到过的祝兄。” 邱灵笑着向藏书阁内的三人点了点头,似乎是因为来了他这个陌生人的缘故,原本还算轻松的氛围立刻变得有些拘谨了起来。 还在用餐的两人匆匆将桌上的食物清理了一下,随后便各自拿了书籍到侧面的长桌上去整理了。 邱灵带着祝卿安往小楼的深处走去,径直来到一面被用白布遮盖住的书架前才停下脚步。 随着青年拉下那遮在书架上的白布,空气中便弥漫起来了一股浓郁的土腥味,灰尘四散开来,充盈在了周围的每一个空隙中。 直到几息之后,这尘埃才算彻底落下。 “这三个书架上的书籍都是和草药炼丹有关的部分,这活不用太着急,慢慢干就是了。” 邱灵用手掌驱散了鼻翼前的土腥味,随后指着这足足有两个祝卿安高的书架。 这间藏书阁是个长方形,只在入口处有采光较好的桌面,几日相处下来,一起工作的几人也算是熟悉了起来。 祝卿安将手中的图书小心的翻开,随后逐页查找破损。 这些图本里有带着乡野志怪特色的杂记,有对一些地方县志记载的摘录,还有一些药方。 只是此刻他面前这本属实是有些出乎祝卿安的意料,这本书居然是一本祝卿安早年间给弟子们准备的教材,也不知道这位都尉是从哪里淘来的。 祝卿安照例检查了一下书页的紧实程度,在确定不用重新固定之后,就只是将里面那被虫蛀的书页以宣纸进行了固定,随后将书名写在了面前的单子上。 都尉关于这方面的藏书很杂乱,而且大抵是因为当时收藏时也是一时兴起,加之时间过去了很久的缘故。 此刻祝卿安负责的几个书架上的书籍破损程度都很大,有些书本更是完全被书虫给蛀食了个干净。 少年不得不将一些书本拆开,随后或是重新装订,或是直接抄录一遍。 此刻其余四人已经整理了好几个书架,祝卿安这里却才堪堪完成一格的整理。 “将军。” “叔公。” 就在四人一如往常一样,在那被藏书阁小院内的树荫过滤了一遍的阳光下处理着手中书籍的时候,这里的主人似是突然兴起,带着几名随员来到了小院之中。 那是一个长了一张国字脸的男子,男人的两鬓已经斑白,但是双目却炯炯有神。 “都坐吧,我就来看看。 中午的饭菜可还算可口?” 男人笑着走入了小院之中,在挥了挥手后让几人坐下继续工作。 只是对方毕竟是本地的都尉。 祝卿安发现,他对面的何光明显紧张了起来。 当都尉在邱灵的陪伴下走到他们这张桌前时,何光已经完全无心翻阅面前的书本了。 “何戚是你兄长吧。” 都尉没有遂何光的愿望,来到青年身边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 何光匆忙站起身,在起身的瞬间还差点将桌上的笔筒给打翻。 都尉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这略显紧张的青年,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其对面的少年郎身上。 “赵老将军身体可好?” “师傅他老人家身体还算硬朗。” 都尉来到了祝卿安的桌前,将少年那已经整理好的几本书拿起,最终选了一本放在最上面的翻开。 男人用那略显粗糙的手指翻开了书本,这才发现书籍的首页内居然加了一张比书籍扉页略小一点的宣纸,其上不仅记录了书籍最开始的摆放位置,而且还有对书本大纲的概述。 都尉挑了挑眉,开始向后翻阅,却见那书脊已经重新被固定了一遍,书页中也不乏一些整张被替换掉的书页。 男人看完这本,又从书堆中拿起了一本来细细翻看,却见这本一样被细心的翻修了一遍。 “可曾有功名在身?” 都尉再看这不卑不亢的少年,瞬间起了一丝惜才之心。 “未有,学生还在师傅门下修习,暂未出师。” “老将军是有真本领的,你且好好学。 等出了师若是有兴趣,可以再到我府上来坐坐。” “祝兄,恭喜恭喜。” 等到都尉走后,其余几人均是起身来到了祝卿安的旁边,抱拳祝贺道。 冯翊郡是三秦之一,是拱卫京都的重要地区,作为这里的都尉,男人几乎算是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大煜的最高权力中枢了。 这位冯翊郡都尉此时才六十来岁,再等三四年,等到朝堂上面的老人走一批之后,他估计可以再升一波,搞不好可以直入云霄。 此时若是可以搭上这班车,那就当真是一朝得道腾云起,自此不是凡间人了。 只是这位都尉是军伍之人,对下属要求严格那是出了名的,君不见就连作为他亲属的邱灵都没有被其招入府中任职。 几人刚刚看的真切,那位都尉确实是起了爱才之心。 大伙恭祝完,何光和复姓慕容的小将都好奇的将那几本都尉刚刚拿起的书本给借了过来,在翻开来看了两页之后,两人也终于算是服气了。 和对方细致的工作相比,他们的活确实粗糙了许多。 若是一两本还有可能是作秀,只是这几本都是这样的,再加上这让他们这些外行都能看懂一二的综述,也怪不得都尉会看上他。 邱灵摸了摸下巴,他感觉自己这位叔公这次过来大概率就是来见祝卿安来了,毕竟他可是看见过叔公书房中悬挂的那柄长弓。 听他哥哥说,那张弓是当年赵老将军的,也不知道自己这位叔公是从哪里淘来的。 第58章 天佑四年冬 天佑四年冬,在雪花堆满树梢之前,几人的工作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 趁着这场初雪,作为撺掇这活计的人,邱灵特意将几人给聚在了一起。 为了照顾祝卿安的早课,邱灵还特意将时间放在了下午时分。 祝卿安向赵兴云道了一声自己的去向,就见站在院落中的老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随后将想要径直出门去的祝卿安给拦了下来。 赵兴云自箱子里面取了一件黑色的斗篷,丢给了只着一身单衣站在院落中的祝卿安。 “武者虽然可以凭借内力抵消寒冷,但是初雪刺骨,莫要在年少时太放肆,小心老了走不动道。” 祝卿安谢过老人,披着这件斗篷出了书院的大门。 此时书院已经休了冬假,院内并无多少行人,只有几个留守的长工在清扫着屋顶上的积雪,避免雪积的太厚,将屋顶给压垮。 祝卿安向那扶着梯子的长工问了声好,便离开了书院。 院外停了一辆马车,马夫此刻已经被冻的脸颊通红,初雪之后的气温下降的快。 再加上雪化之后带来的逼人寒气,即使现在太阳还未下山,那凛冽的风依然刮的人脸颊通红。 “快上来,就差祝兄你了。” 戴了一顶毡帽的邱灵将脑袋从布帘后面探了出来,向着走在吱呀作响雪地上的祝卿安招了招手。 祝卿安快跑几步,越过那高高堆起的雪坎,来到了车边。 邱灵看着祝卿安特意坐在车边,将靴子上的雪块踢掉后才进入了车内,再回想了一下自己那几个不知礼节的族弟,只感觉人比人确实得扔。 车内显然要暖和多了,马车两侧的窗户已经被用厚厚的毡布遮住,外面的寒风虽然依然侵略性十足,但是来到车内后大都没了什么脾气。 最后进来的邱灵向着车外的马夫点了点头,随着挂在长杆末梢的软鞭在空中打出了一道响雷,那同样被冻的不轻的马匹迫不及待的迈开了步子。 车内的空间并不算大,当挤下四个人之后就更显闭塞了,祝卿安扫视一圈,和几人点头致意之后,便发现少了一人。 “李兄呢?” 祝卿安寻了侧面的位置,为邱灵腾出来了空间。 “他家距离书院太远,他说自己想办法过去。” 邱灵拉开一侧窗户上的毛毡,就见书院已经在车轮碾过雪地发出的一声声吱呀声中,化作了画中的背景。 车内的几人虽然一起的工作结束了,但是话题却并未结束,随着邱灵起了个头,几人便就一本杂记中的地名到底是如今的哪里开始了讨论。 “少爷,到了。” 就在两边据理力争,各执己见时,几人便感觉马车停了下来。 “祝兄,你说呢?” 此刻何光和慕容安认为那处地名所指应该是如今的梁国,而邱灵则认为那地名指的是仙游。 说实话,虽然祝卿安原先在初云州生活了段时间,这一路又在仙游州路过,但是对方所说的地方他当真是没有去过。 几人交谈中所提到的游记、典籍、史料祝卿安也只能算是略有耳闻,还远未到如数家珍的程度,不过这个地名他倒是有些印象。 “我赞同邱兄的看法,我曾经看过前朝一位太医记载的各地御用药材的功效对比,其中就提到了这个地名。 此地应该是古梁国境内某只山脉的称谓。” “哈,我就说。” 邱灵欢快的拍了拍手,之前对面的两个人凭借人数优势将他压制的颇为困苦,此刻终于扳回一城。 马车下的雪变大了几分,祝卿安将手掌探出斗篷之外,接下了几缕纷纷扬扬的雪花。 最大的雪花足足有鹅毛一般,它的触感冰凉,在接触到皮肤后便极速消融了下去,只留点点潮湿的触感。 邱灵不愧是本地的公子哥,一出手就订下了本地最为豪华的酒楼。 那酒楼的屋檐下坐着几个伙计,其中一人在看到祝卿安几人后立刻眼前一亮。 就见他麻溜的拍了拍袍子上落着的灰烬和雪花,快步来到了正在和车夫约定来接他们时间的邱灵身边。 “邱少爷,之前有位李先生说是您的同伴,先去了包厢,小的现在带您上楼?” 小二微微佝偻着身体,冻红的脸颊上是皲裂开来的口子,有他在前面带路,几人便没有进入那虽说热闹,但是却过于噪杂的大厅,转而从侧面的楼梯一路登上了三层的包厢。 包厢内已经点了火炭,李启正站在墙边,看着那墙上挂着的字画。 “快来看看,这画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大家的风范。” 李启见几人进门,立刻招了招手,示意几人快快过来。 “这位爷好眼力,这房间内的花瓶和字画都是我家老板的收藏,老板说了,这包厢是为贵客准备的,若是空荡荡的难免失了礼节。” 店小二搓了搓自己那通红的双手,颇为殷勤的向几人介绍着这房间内的几样藏品。 “你们老板倒也算得上是个妙人。” 邱灵听得起了兴致,在小二去催厨房前还给对方打赏了一块碎银。 “来这里吃的就是他们家的肉食,我家在这边还寄存了点黄酒,今日下了点雪,还是要温上几樽酒入肚才算暖和。 否则出去走一趟,身上的热气定要让这老天爷给全部夺去了才算罢休。” 在放外衣时,同样穿着单衣的慕容安与祝卿安相视一笑,两人默契的坐在了包厢对着外面的开门处。 “他们家的鹌鹑最是肥美,我之前在外地办差,传回家里面的信中一半是牢骚,一半是菜谱。 我家老太太气的给我封了一个饭桶将军,说来我倒是比慕容兄更快当上了将军。 来,尝尝,看看我这饭桶将军当的是不是名副其实。” 邱灵圆满完成了叔公交给他的任务,此刻正是开心之时。 虽说他们邱家确实底蕴丰富,但是同样也枝叶繁茂。 他若是想要出人头地,躺着显然是不可能的。 家里面的长辈为了锻炼小辈大都会留下一些不算难,也不算关键的任务给他们,既是锻炼,又是变相的考核。 第59章 叩门便入 几人酒足饭饱便准备离开,邱灵三人很明智的没有选择和祝卿安与慕容安两人拼酒,武者有内力加持,不管是抗毒性还是酒量都要远胜常人。 店外的雪依然还在下,鹅毛大的雪花铺满了整条街道,转眼间便将几人来时的车辙给完全掩去,只余下反射着冰冷阳光的平整雪面。 “这雪倒是应景,坐车估计要颠的不行,要不咱们几个沿街步行回去。 李兄,你醉的厉害,就不拉着你了,我让车夫送你一程?” 邱灵看向了依然准备独自返回的李启,忙拉住了对方,他是组局之人,自然要保证每个人都安安全全的回到家才算完。 李启犹豫了片刻,他看着这已经快到小腿肚的积雪,最终还是选择接受了朋友的好意。 祝卿安几人看着那车子摇摇晃晃的远去,转头迈入了风雪之中。 几人在小巷内快步前行,看着两侧银装素裹的模样,倒是有几分乐趣。 步行至一处院落前时,这雪未曾增大,但是风却歇斯底里了起来。 祝卿安和慕容安两人无所谓,他们两人都有内力在身,轻功也算扎实,若是只有他们俩,他们甚至可以现在就跃上屋檐,然后飞檐走壁的回到书院去。 “这天气当真是半点也不遂人愿,好好的雪景怎么就成了雪灾。” 邱灵快步上前,扣响了那侧面一户人家的大门,不多时就见几人面前的大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随即一双眼睛就从里面望了出来。 “呦,邱爷,您怎么来了?” 那门后的小厮在看清了门外青年的脸庞后,立刻就将门给拉开,将几人迎了进来。 “你家少爷在吗?” 邱灵进了院子之后就和回家了一样,轻车熟路的带着几人来到了外院的会客厅等待。 “在,少爷现在这个点应该在书房,小的去通报一声?” 何光和慕容安对邱灵的自来熟并没有多少意外,两人在这会客用的房间内落座,不久后就见有小厮打扮的人端来了炭盆和茶水。 随后却见一个戴着毡帽的青年风风火火的推开了门,将屋外的风雪尽数迎入了屋内。 “哪阵风给邱少爷吹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青年将毡帽摘下,又将身上的袄子脱下,交给了身后的小厮。 “外面风雪大,就来你家歇歇脚,快快上点茶水糕点,这雪当真是骇人,我看外面的枝丫都快要被压断了。” 邱灵笑呵呵的来到青年身边,拉着他入座。 “这位是。” 这青年是显然见过何光与慕容安的,三人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但是到了祝卿安这里时,青年微微一顿。 他原本一以为这是三人带的小厮,毕竟对方身上的衣服着实有些太过朴素,腰间既没有悬挂香囊,也没有悬挂什么配饰。 衣服虽然料子尚可,但是做工并不算非常精巧。 当然最重要的是,此人看起来年岁尚浅,和剩下三人站在一起时足足矮了一个头。 不过在定睛细看之后,青年就打消了这个想法,门口挂了四件大衣,每一件都不算是便宜货色。 对方总不能在这个季节穿单衣在外面行走吧,再看对方那看起来就单薄的衣裳,大概率也是一个和慕容安一样有功力在身的武者。 这个年纪就能做到寒暑不侵,本身就是一种实力的体现,而且不仅仅是财力,更是背后势力的体现。 邱灵没有直接介绍祝卿安,他先看向了少年,这次是他带着对方冒然前来,对方说不定不想透露深层的身份,介绍到哪个地步,这还要看祝卿安的意思。 祝卿安点了点头,他们毕竟是来别人家里面做客。 这几日相处下来,邱灵也算是明事理的人,既然是邱灵准备介绍的人,他也没必要在一个本来就瞒不住的事情上遮遮掩掩。 “这位是赵老将军的高徒。” “久仰久仰。” 那青年微微一愣,似乎是在思索这赵老将军是哪位将军,只是随后他在想到这几日邱灵在谁家做事之后,立刻想起了一位赵老将军。 青年眉毛挑了挑,这位邱兄当真是神通广大,居然将赵老将军的徒弟都给拐过来了。 要知道将军和将军之间也是有区别的,牙将可以是将军,裨将可以是将军,偏将也可以是将军,尤其是老将军这种带着一定辈分成分的称谓里面的水分就更大了。 但是这位赵老将军那可是真将军,对方当年可是天子亲卫青龙阁的副总兵,这位置要权利有权利,要面子还是有权利。 青年抱拳向着祝卿安拜了拜,在祝卿安回礼的同时记下了少年的面容。 “上茶。” 在屋内随着炭火劈啪作响热起来后,外面的下人也开始鱼贯而入,他们有的端着茶水糕点,有的抬着香炉,还有几人抬进来了一口箱子。 “快快,邱兄,你我上次的残棋我可是给你留着了,今日你可让我给逮住了,快来和我好好的攻杀一盘。” 随着下人将那匣子打开,便见里面赫然是一副棋盘。 两人分开落座,其余人则围在了旁边,看着这两人或是因为落子愁眉不展,或是因为吃了对方一子而欢喜不已。 祝卿安饮了一口手中茶饮,此刻的棋盘上邱灵已经陷入了劣势,青年坐在对面老神在在的看着邱灵与慕容安讨论着下一步要如何下。 少年看了看窗外那已经开始逐渐平息的风雪,却见几抹红色不知何时盖住了外面的风雪,压向了小屋。 随着那客房的门板被打开,原本老神在在,看着对面几人被自己难倒的青年立刻缩了缩脖子。 只见一个老太太在几个婆子的搀扶下走入了房间内。 “奶奶,您怎么来了。” “见过老太君。” 邱灵也被吓了一跳,他立马用眼神询问青年,他选这家就是因为对方的长辈不在,约束也会少些。 第60章 挽弓搭箭 邱灵不愧是活跃在冯翊郡的贵族子弟,他充分发挥了自己嘴巴甜的特色,将拄着拐杖的老太君哄得开开心心的。 老太君最后给青年了一个脑瓜崩,便带着身边的几个婆子离开了前厅。 “你可真是我的救星,来来来,咱们继续攻杀。” 齐峰长松了一口气,随后再次坐回了棋盘之前,用指节叩了叩那棋盘下面的桌面,示意邱灵快点来续上。 “你可当真是胆大妄为,自家老太太在家里面,居然还敢旷课来找我。” 邱灵坐回了棋盘之前,他是知道齐家的老太君是个豁达的老太太,再加上看出来老太太并不想要在孙子的朋友面前落自家孙子的面子,这才赶快上前去给双方了一个台阶下。 若是遇上那类脾气执拗的老太太,他们一行人怕是都要被轰出去。 “你可别倒果为因,分明是你来找我的,快下快下,到你了。” 齐峰按下一枚棋子,随后便向后靠去。 “我就不明白了,我大哥二哥一个探花郎,一个牙将,文武这不都成了,干嘛非要拉着我去读书,我又不是这块料,还是下棋来的痛快些。” 齐峰叹了口气,他家老太太原本是不太管他的,但是前几个月似乎是他父亲在老太太耳边吹了什么风,导致老太太现在抓他抓的紧。 “你呀,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邱灵苦思冥想之后落下了一子,却见对方的下一子落下,他的败局便已经不可避免了。 齐家算是新贵,他们家发家是在几十年前对草原的战争中,随后他们又抓住了通商的机会,一口气赚到了钱又抓住了权。 遂 就此挤入了冯翊郡,成为了一个颇具实力的家族。 齐家上一代还出了一位武状元,就此彻底将齐家给钉在了冯翊郡。 因为家族之前没落过,故而各路亲戚不多,加上齐家几代人丁都不算旺盛,故而到了这一代,齐家的核心子弟加上齐峰也就三四房,七八人。 齐峰就是躺平,后半生也可以有个不错的仕途。 随着棋盘上分出了胜负,外面的大雪也终于消停了下来,等到祝卿安回到小院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赵兴云坐在树下,点着盏灯看着手中的书,等到祝卿安推开门后这才熄灭了烛火,带着书返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二日清晨,后院的积雪之中伴随着一声声略显沉闷的破空声,被清出了一个绕着祝卿安的圆。 赵兴云站在屋檐下,看着那渐入佳境的少年,满意的点了点头。 老人猜测,或许是因为祝卿安底子太杂了的缘故,他反而没有受到某一个特定方向的过度影响,只能说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院中的雪随着祝卿安脚下的步伐被踩出了形状,祝卿安从最开始只能踩出不规则的椭圆形,到现在已经不需要过多在乎脚下的步伐,就可以踩出一个完美的圆形了。 老人看了看升到天空顶端的太阳,自屋檐下走出,示意少年可以歇一歇了。 祝卿安打完最后一轮,返回了圆心处收了势。 “明日继续。” 赵兴云上前来捏了捏祝卿安的手臂,随后满意的去了自己的房间。 午饭之后,祝卿安提了几袋用牛皮纸包好的药茶离开了小院。 邱灵,慕容安和何光都来自大家族,这些时日他们家里面都有事情要做,藏书阁内便只余下了祝卿安和李启。 李启依然穿着那件微微开线的斗篷,寻了一处靠近炭盆的座位,就着外面的日光看着书。 “这药茶有时间就泡一杯,热水泡开就好,这几日莫要再熬夜了。” 祝卿安将药茶放在李启的对面,随后将自己的摊子铺开。 前段时间他每日下午都要去都尉家里面修书,他每天只有晚上有时间可以写写书,只是晚上太依赖于月光,祝卿安又不喜欢使用火烛。 若是遇上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也只能给自己放个假,在床上多打坐些时日了,此刻再次闲下来,他终于有时间赶赶进度了。 “多谢。” 李启将一个小包裹微微拆开,发现里面只是一些寻常药材后立刻松了口气,随后真诚的道了谢。 对于祝卿安的医术他倒是没有怎么怀疑,对方前些时日在都尉家中时就是负责的那些晦涩难懂的医书。 只是一副药茶罢了,想来也用不着多么高深的医术,既然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他成人美意就是了。 藏书阁内因为冬休的缘故安静了许多,这层只有五六人,祝卿安和李启都有自己的目标,在简短交谈之后便各自开始了各自的工作。 略显空旷的空间内一时间便只剩下了李启翻书的声音与祝卿安移动镇纸的声音。 祝卿安此刻已经大致找到了具体的脉络,这本医书第一卷的初稿也已经完成。 他上一世所学颇为庞杂,在将这些想法写下来的过程中,更多原本沉于心湖之中的知识也开始逐个翻涌而出。 天佑五年二月初一。 随着初雪逐渐融化,道路两边的棕褐色树梢上也多了些隐隐约约的绿色。 这日就在祝卿安换上宽松的衣服,收束好裤腿,准备入场继续昨日的套路时,却被提着一张弓的赵兴云给拦了下来。 “今日开弓。” 老人站在原地,张弓搭箭,行云流水的将一只箭矢射入了远处的靶心之中,随后便将手中的战弓与箭矢一起丢给了祝卿安。 “看会了吗,会了就自个射吧。” 老人返回了屋檐下,端着那冒着热气的茶水,惬意的眯着眼睛抿了一口。 “直接射就好了吗?” 祝卿安看了看远处的箭靶,又看了看站在屋檐下的老人。 “该教的都教给你了,直接射就是了,练得再多总是要上手的才行的。” 老人用杯盖顶住茶杯边缘,过滤掉了茶汤中的茶叶。 第61章 药膳 随着少年将手指撒开,那箭矢便划过一道利芒,稳稳的钉在了后方的草垛之上。 赵兴云依然悠哉悠哉的看着祝卿安在这里一个接一个的脱着靶。 “你太用力了,这张弓你完全可以张开的,放松点持弓,撒手之前深呼吸一口气,让气息平稳下来再说。” 赵兴云自后面的屋内拉出来了一张躺椅,指点着正在逐步摸索的祝卿安。 若是寻常箭术教习见到老人这般教导徒弟,大抵会高呼一声误人子弟。 只是赵兴云看出来了自己的这个徒弟是个聪慧之人,在将底子给对方打好之后,他便准备让徒弟自己先行探索一二,他自己则是稍加指点。 终于,祝卿安的箭矢第一次落在了箭靶的边缘。 赵兴云没有给祝卿安射出下一箭的机会,直接示意他将箭靶上的箭矢回收,今天的训练到此结束。 “不要傻练,感觉是体会出来的,多想,多感觉,若是感觉还不会就去看看外面桌上的那几本书,如果还是不会就自个拿上弓箭射两箭。 记住,如果心血来潮想要射两箭,就拿上弓箭去练习,不要等到感觉下去了再上手。 等到什么时候你可以站在院子的对角,连射五箭,让箭矢落在箭靶中心圆圈等间距的五个点上 ,我们就可以开始下一节课了。” 老人将箭矢与弓箭挂在屋外,随后走向了小屋。 祝卿安点点头,他还未有系统性的练习过这类攻杀之法,自然是以赵兴云的指导为主。 上午的这课下的早,祝卿安在前去打午饭之前还有时间给赵兴云煮个药。 对方大抵是有自己相熟的医师,一直在用药物调理着身体。 祝卿安看过了对方给赵兴云开的药,手法很老道,应该是家族传承的医术,用的药材也很扎实,总体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 “老师晚上可有咳痰难以入眠的症状?” 祝卿安看了看今日的药方,几日前赵兴云出去了一趟,当时大概是他下午去藏书阁阅读的时间,老人当时应该是去看了大夫。 今日随着原本的几袋存药吃完了,老人的药方也随之一变,看起来似乎是因为之前一直无法根除咳痰的问题,那位大夫准备换个思路试一试。 “老毛病了。” 赵兴云点点头,将自己的外套挂在炭火不远处的墙上,此时的天气依然不算暖和,大概要等到三四月份气温才能升起来,在那之前炭盆都要一直点着才行。 “学生略懂一些食补之法,可以试一试。” 祝卿安看过了那药方,对方的用药是很有体系的,不需要大改,只需要稍稍润色一二就可以获得更好的效果。 药膳他之前也涉猎过一些,以此为切入点就正好。 毕竟武者的功法是最为私密的事情,赵兴云现在真正说起来应该只传了他攻杀之法,内功之事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提及。 若是要问诊切脉,进而调和身体旧疾,必然要涉足敏感的功法。 当年有那么多江湖人士愿意来找祝卿安,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的信誉极好,并未有透露他人内功细节的情况,大家在他这里看病调理可以放心。 “可以。” 有些出乎祝卿安意料的是,赵兴云并未追究他探寻自己身体状况的事情,反而颇为痛快地接受了祝卿安的提议。 午饭时间之前,少年去了一趟外面的摊位,此时天气依然寒冷,外面的菜摊上冷冷清清的,不少摊位前摆的大都是一些烂菜叶子和有些发芽的土豆。 在外面转了一阵的祝卿安,突然看着那被用棉被盖着的一车食材缓缓的驶入了一侧的大院内,立刻懊悔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他怎么给忘了,书院的食堂内大抵是有些好食材在的,如今出来采购,多少是有些骑驴找驴了。 城中的百姓大都在冬天来临之前就会备好充足的蔬菜,他们菜窖里面的蔬菜还够吃,当然用不着出来采购这些昂贵的烂菜叶子。 其它季节街道上之所以有那么多前来售卖蔬菜的,大多是因为在乡下这些蔬菜不算值钱,来到了城里面则可以卖个好价钱。 就在祝卿安转身准备回去时,却见一戴着一顶破斗笠,穿了一件硬邦邦棉衣的男孩静悄悄的蹲坐在街边,此刻他的面前用草绳穿了五条颇为肥硕的大鱼。 那其中一条到现在都还没有咽气,依然在轻轻的挣扎着。 虽然这男孩并不像周围摊主一样大声吆喝,但是他面前的鱼当真是肥硕诱人。 在如今这个季节,河面已经被冰封,若想捕到这样肥美的大鱼,不仅要有运气,还要下些苦功夫破开冰面。 只是刚刚一连几个前去问价的客人,最后都摇着头离开了那小摊。 眼看着男孩面前这最后一条活鱼也要咽气了,他旁边的摊主终于没忍住,缓步来到了男孩的身旁。 “娃子,五百文钱一条不少了,你这鱼也就在这个季节,加上还有一条活的,人家老爷图个吉利,才准备花这个价钱买下来。 你赶快给人追上去把这鱼卖了,否则等到这最后一条也死了,你这几条鱼就都成了死鱼,别说五百文了,就是一百文我看估计都够呛。” 摊主好心劝告,那男孩却并没有听进去,他只是紧盯着面前这最后一条快要被冻死的鱼,和它一样小口小口的喘息着冰冷而干燥的空气。 “爹爹的药要五两银子,至少要五两银子,我只要五两银子。” 男孩将自己抱紧,往后缩了缩,避开那呼啸着的风。 “你这鱼不错,多少钱?” 祝卿安蹲下来看了看这鱼,这鱼不是钓出来的,他要是没有猜错,这几条鱼是这小孩跳进冰窟窿里面给捞出来的。 此刻对方的身上还有连着衣物的冰块,大抵是抓到了鱼就来这边叫卖了。 老板见祝卿安穿的体面,面上又干净,估计是个大主顾,立刻用手肘顶了顶男孩,示意他这次可要把握住机会。 “五两,我只要五两银子。” 男孩眼睛一亮,一开口就让那摊位老板直叹气。 对方这生意估计是又要黄了,他怜悯的看了看这被冻的瑟瑟发抖,就连说话都打着颤的男孩,摇着头返回了自己的摊位上。 第62章 等价交换 “你这鱼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 祝卿安身后一原本见这大鱼甚是肥美,准备讨价还价一番,买下来回去给老母亲炖汤喝的中年人顿时被吓了一跳。 好家伙,这条鱼比药店里面小点的人参来的都要贵,怕不是来抢钱的。 “我没有带那么多钱。” 原本还满眼希望的男孩听见祝卿安的话神色瞬间暗淡了下去,他抿了抿嘴,随后终于拘不住那眼眶里面的泪水。 男孩不想要让旁人看见自己的模样,努力往后缩了缩身子,将脸颊完全遮挡在了阴影之下,但是那豆大的泪珠还是一颗颗砸在了他青色的手背上。 “三百文一条,您拿去吧,别拿那条活着的就好。” 无声的啜泣了几声后,男孩似乎是放弃了最后的期待,他再次抬起头,僵硬的向着几人扯了扯嘴角。 “给我来一条。” 后面原本差点被吓跑的男人立刻站了出来,他伸手将一条大鱼提着那麻绳抽走,随后扔下一块碎银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小摊子。 “剩下的四条我都要了,我是个郎中,你父亲我可以帮你看看,鱼就当是诊金和药钱了,你看可好。” 男孩猛地抬起了头,随后在看到祝卿安那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稚嫩面容时露出了一丝丝的怀疑。 他父亲总是说,郎中要找那种胡子眉毛一大把的老头,这样才能治好病,只是面前这少年面容白净无须,却是连及冠都没有到。 不过这最后一丝的希望就在眼前,他实在是不想要放弃,男孩咬住嘴唇,似乎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将那鱼费力的提起,递给了蹲在他面前的祝卿安。 “那厮看着白净,怎是个这样的货色。” 周围的小商贩看着祝卿安牵着男孩的手离开了摊位,这才互相之间交头接耳了起来。 原本那最开始劝告男孩快点将鱼给卖出去的商贩还想要站起来再说些什么,只是他在最后一刻还是选择了沉默。 对方的衣着不凡,他们小门小户的,对方就是传几句流言碎语都可以给他们带来不小的麻烦。 祝卿安拉着男孩左拐右拐后来到了一处小巷之中,这小巷看起来颇为拥挤,两侧原本就不算宽阔的街道上是乱中有序的堆叠在一起的杂物。 男孩最终在一处小院前停下了脚步,几个原本坐在小院前唠着家长里短的妇人立刻收起了原本前仰后合的身形,警惕的看着祝卿安两人。 男孩向着那些妇人叫了几声婶婶婆婆,这才带着祝卿安走入了小院之中。 这间小院大抵是被用一整个院子分割出来的,男孩的家在二楼,楼梯口还有各家用于晾衣服的绳子。 男孩还未上楼,听见他脚步声的二楼就传来了一道很轻的脚步声,随后便见一个更小的男孩略显局促的用手掌扯了扯自己的衣摆,站在楼梯上看着下面的两人。 “哥。” 楼梯上的男孩在看见祝卿安手上提着的大鱼之后吞咽了口唾沫,随后怯生生的叫了一声。 “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外面冷,莫要着凉了。” 打着寒颤的男孩两步并作一步,登上二楼后便拉着弟弟的手,将他塞入了侧面的屋内。 祝卿安在后面跟着他们两人一起步入了屋内。 这屋内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小小的房间内摆放着些已经散了烟火气的厨具,想来男孩的父亲大抵是一位售卖饮食的小贩。 屋内虽小,但是家具倒是颇为实用,在房间的尽头,几床被子给盖在了一瘦削的身影之上。 “哥哥,你的手有些冷。” 男孩的弟弟在哥哥松开自己的手掌后搓了搓手,小声的道。 祝卿安来到男人的床边,就见男人此刻额头上汗如雨下,豆大的汗珠还带着油脂的质感。 被病痛折磨的他此刻已经完全的瘦削了下去,高高凸起的颧骨让男人好似一只活着的骷髅。 “病灶易解,但是你已经死了,你弟弟一个人无法支撑到你父亲病好的时候。” 祝卿安看着这用斗笠遮住了脸颊的男孩,对方的弟弟此刻已经躲到了门板外去。 “我知道,但是…… 但若是父亲也走了,他也活不了。” 男孩低下头,不说这冬日还未过去,就是冬日过去了,他弟弟一个人也活不下去。 家里面值钱的玩意他在之前就已经当掉了,若非是真的走投无路,他也不可能听当铺小二的一句冬日河鱼肥美,可以赚几个钱的言论,就冒冒失失的带着一柄凿子去河道边上凿冰取鱼。 “给你个去处,阴魂附身说明你天赋尚可。 你且去找本地的城隍,若他愿意收下你,自然会照拂你的家人。” 祝卿安随手斩断了男人的病根,随后留下了那条活着的大鱼,转身出了房间。 屋内的男孩看着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的父亲,招了招手,将门外畏畏缩缩的弟弟招了进来。 “哥哥你死了吗?” 孩子在本能的恐惧之后则是一阵的无助,他的哥哥在五天前带着绳索和凿子离开家后就失踪了,最后见到他的人看到他走向了河道那边。 所有人都说,他死定了,毕竟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新手在这已经变得脆弱无比的冰面上捕鱼,一旦失足落入水中,大概是无法凭借自己爬上来的。 再加上这外面依然寒冷的天气,在城外失踪五天,基本上就已经算是死了。 “是啊,以后只能小怡来照顾父亲了,你要听他的话。” 男孩摸了摸弟弟那还软软的发丝,在叹了口气之后便散了那口气。 祝卿安转头看见一道阴魂脱离了房间,向着城隍庙疾驰而去。 他刚刚在街道上就发现,这条街就他和这小子不是人。 若是放任他继续在街道上卖鱼,或许会使其最终化为厉鬼,到时候估计又要取几个无辜之人的性命才算完。 第63章 大鱼 “好大的鱼啊,先生当真是个有福之人,这天气居然可以得此大鱼。” 书院的厨房被设在了边角上,主要是书院的学子们谨遵圣人的教诲,秉持着君子远包厨的理念,不喜这满是烟火气的地方扰了书院的书香气。 若是想要进入厨房,还需要在前面绕一圈才行,祝卿安还是给那个看门的人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腰牌后,才得以步入其中。 厨房内因为冬修并没有太多人,炉灶也只有三四个下面点着火,其余的大都是冷灶。 厨房内更是只留下了一位大师傅,一个原本准备到院外取用柴火的学徒差点和祝卿安撞了个满怀,那满脸麻子的学徒正想要将这误入厨房的不速之客给赶跑,却见自家师傅搓着手拉开了他。 “侥幸罢了。” 祝卿安将鱼递给了这大师傅,此刻那学徒才看见了来人腰上挂着的学院牌子,立刻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细看这牌子还是书院内管事的牌子,自己刚刚差点就得罪人了。 只是这些管事向来不来厨房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们身边的仆从与书童前来。 就是要来食堂用餐,这些老爷们也是在书院里面用餐,而让他们将饭菜给运过去,也不知道这位又是闹得什么幺蛾子。 “先生对这鱼可有什么要求。” 大师傅用手摸了摸这大鱼的鱼鳞,这三条都是黑鱼,也就是乌鳢(li),这鱼肥美少刺,最适合红烧炖汤,算是冬日里排得上号的滋补佳品了。 这两尾都是大鱼,看样子应该还是那活了些时日的大鱼了,加上这品相又难得的没有长歪,若是在市场上怕是要百来文才能拿下, 还是有价无市的那种好货。 “你这白菜倒是喜人,借我个台子吧。” 祝卿安自那梁上悬挂的白菜里面挑了一个卖相最好的。 “哎呦,这差事您交给我来就好了,哪能让您动手。” 大师傅看着祝卿安就要去摸刀,眼皮子立刻一跳,对方烧了厨房是小,若是给自己砍伤了那可就是大事了。 “对了,你这是菜板对吧。” 祝卿安得到了一旁小工的肯定,随即自一旁取了块生姜,手起刀落,就见那生姜乖巧的分为了张张薄片。 祝卿安估摸着大概够用了,遂将白菜最外面的皮剥开,露出了里面白生生的叶子。 大师傅看着祝卿安这熟练的模样,咽了咽口说,若不是对方身上还带着书院的牌子,他当真要以为这是来抢他生意的。 再将一部分白菜和生姜丢入锅内之后,祝卿安便向大师傅要了一点厨房内自己熬的骨汤作底子。 “您这……” 大师傅看着祝卿安行云流水的加完了调味料,又在身上摸索出来了一只小油纸包,将里面没见过的药材一股脑的给丢入了浓汤之中,见此场景的他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肝就是一颤。 自己这不会是目睹了什么下药现场了吧,大师傅只感觉自己内心苦啊,他这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此刻他心中多是埋怨,不是您下药都这么光明正大,一点都不避着人的吗,您说一声,我们自然会离开的啊。 将汤炖着的祝卿安瞥见了一旁大师傅那别扭的表情,少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用汤勺自锅内取了点汤尝了尝咸淡。 说来他也有几个月没有认认真真的熬药了,幸好手艺没有怎么退化。 大师傅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他刚刚都在考虑,是否应该在一旁将自个给撞晕过去,也好保全性命。 祝卿安将手中三条中最后咽气的那条黑鱼提起,单手按在了桌板上,冬日气温低,鱼肉此刻依然新鲜。 当祝卿安将这鱼去了鳞片,用刀尖分开了其的躯干后,看着那晶莹剔透鱼肉的大师傅也是咽了咽口水,这鱼肉当真是漂亮极了。 “可惜了那条活着的,能活那么久,肉质怕是要更劲道一点。” 梵影站在那挂着白菜的木梁上,他小心的避开了木梁上悬挂着的腊肉和白菜,找了个可以看见祝卿安做菜全流程的最佳观赏位。 “嗯。” 祝卿安答应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直接将鱼肉里面的鱼骨整块剔除,留下干净的鱼肉,在检查了一遍这肉里面不再有刺后,少年便将那剔出来的鱼骨的小刺砍断,只留大块的投入了后方的浓汤中。 这黑鱼的鱼肉异常新鲜,大抵是还在水下面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就被那男孩给提溜起来了,如此便可以省去除腥的步骤了。 随着处理好的鱼肉入锅,祝卿安再取了点山药切成小块,一起投入了锅内增稠浓汤。 “这味道,绝了。” 大师傅嗅了嗅那空气中已经弥漫起来的淡淡清香,这味道带着点草药的微微清苦,但是却意外的让人感觉食欲大动。 那架在文火上的汤锅里,此刻正在小范围的翻腾着奶白色的波浪,不时还有晶莹剔透但是依然保持着形状的鱼肉于这波浪之中一闪而逝。 祝卿安再次取了点汤尝了尝咸淡,终于将最后的白菜心投入其中,这些白菜心最是清脆,最后投入可以保证其清爽的口感,让汤食的口感更加丰富一点。 祝卿安又选了几份厨房内已经做好的餐食,便一手提着这装着鱼汤的陶罐,一手拎着饭盒出了门,临走前祝卿安还向大师傅提了一嘴那两条大鱼的事。 “给我留一条存好,明天我要用。” 大师傅听言立刻眼前一亮,忙不迭的点着头,这话的潜台词就是另外一条鱼他可以自由处置。 “今日有些晚了。” 赵兴云依然坐在树下,他避开了那刺眼但是毫无温度的阳光,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等到祝卿安步入小院时,他看了看天空中太阳的位置,他这弟子作息极其规律,一般情况这个点他们应该已经吃完了。 “路上遇到了几条品相极佳的大鱼,手痒了就买下来了。” 赵兴云了然的点了点头,这里面大抵是出了些波折的,不然买几条鱼罢了,不会用这么长时间,不过既然他徒弟已经解决了,问与不问倒也无所谓。 “嗯? 这汤的卖相倒是不错,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第64章 食我鱼汤 “滋味也不错。” 赵兴云用筷子夹起了一块晶莹剔透的鱼肉,这鱼肉上此刻还挂着乳白色的汤汁,这种质地的鱼肉饶是老人也见的少。 他记忆中上一个将鱼肉做出来这种状态的,应该是那宫里的御厨。 汤汁鲜美,带着点点药材独有的清苦,入口清苦化开,只在唇齿间留下汤汁的鲜美,鱼肉质感紧实,外表更是被汤汁包裹,带上了鱼胶的质感。 老人连吃了几块鱼肉,随后又添了一碗米饭。 “老师若是喜欢,明日可以再吃一顿,还有一条鱼我寄存在厨房了。” “那你怕是要明天早点去了,书院里面那几个老家伙这大过年的都住在了书院,这几个人还都是老饕,他们若是吃到了这鱼,那鱼就是十来条也不够他们霍霍的。” 赵兴云用筷子夹了点食堂的青菜放在碗里,这食堂的菜肴往日里吃起来还算可口,此刻吃了这鱼汤,却感觉这菜,这肉都缺了点火候,只能算是堪堪下咽罢了。 “那怕是明日没有鱼可吃了,弟子原本得来了三条鱼,寻思这鱼若是放到第三天,估计要失了原本的滋味,就索性将其中一条许给了厨房里面的大师傅。 明日师傅想吃点什么,我再去外面看看能不能淘到什么佳品。” 祝卿安将碗筷收拾好,赵兴云吃饭吃的快,有时候只是眨眼功夫就下去了一碗饭,祝卿安则更喜欢细嚼慢咽一些,慢慢享受食物本身的滋味。 “餐食终究是小道,莫要在上面耗费太多的时间,明日依然吃食堂的饭菜就是了。 不过每月还是可以适当放松放松的,你自己把握程度,不要耽搁了事。” 祝卿安应下了赵兴云的告诫,将那最后一碗鱼汤倒入碗中,顺了顺午餐。 第二日祝卿安去的时候,就见一个扎着两个丸子的青衣童子正站在厨房的门前,他此刻似乎正在犹豫是否要跨过厨房门前那带着些许血水的泥坑。 此刻正是雪化的时候,加上冬休让厨房的人手抽不出来,书院内的小厮则是要抓紧处理各处的溶雪,这厨房也就到了一年中最乱的时节。 “昨日那鱼当真是再没有了。” 大师傅站在童子的身前,膀大腰圆的他此刻却像是个委屈的小媳妇一样。 昨日那鱼他自己都没舍得吃,最后用尽毕生之所学,作了一道松鼠鱼给书院内的一位大儒送回去了。 他当时是希望可以和对方结个善缘的,最好让对方给自己介绍到某个大人物的眼前去。 书院稳定是稳定,但是工作实在是辛苦,他的好多同僚之所以放着薪水更高的酒楼大师傅不做来这里,目的就是为了搭上这里那些身份不凡的学子和老师。 这些人里面可多的是一些有权有势的爷,若是可以被对方看上成了对方的私人厨子,不仅出门高人一等,拿的多了还干的少了。 到时候尽心尽力服侍好对方,说不准可以弯道超车,出来自己开间酒楼当老板。 只是大师傅万万没想到,这份鱼实在是太鲜美了,用力过猛,让那位老先生直接差了身边的书童过来点名要再吃一次。 这原本不是什么问题,他言明这鱼是偶然所得,对方是大人物,自然不会因为这件事而为难他一个小小的厨子。 对方甚至可能会认为他有了这等好物自己不享用反而献上来给自己了,而对他有些好感。 这事情坏就坏在这童子眼尖,一进门就看见了那厨房内的大鱼,这条大鱼实在是太醒目了,不让人注意到都不成。 “我都看见了,我家老爷要吃鱼,你做了就是了,不就是一条鱼吗,你是觉得我家老爷没钱买一条鱼吗?” 那童子看着不大,但是自家老爷的气场却学了七成有余,此刻不仅中气十足,而且肢体动作也颇为嚣张。 “先生,先生。 那三条鱼实际上都是这位先生的,送给老先生的那条实际上也是这位先生所赠。” 那大师傅在看见祝卿安时顿时松了口气,连呼了两声先生。 那童子听闻此言转过了身来,他在祝卿安的腰牌上停顿了一瞬,随后大抵是认出来了祝卿安的身份,原本面对大师傅时颇为嚣张的气焰立刻收了起来,转而是带着点讨好的谨小慎微。 “小的青笋,是岫山先生的童子。 我家老爷昨日吃了那鱼,就觉得甚是鲜美,没想到是先生所获。 老爷这些天食欲不佳,也就这鱼堪堪可以下肚,还望先生割爱。” 那童子当真是变化自如,他此刻也不嫌弃这地上的脏水了,上前一步从袖口中掏出来一小块碎银子就要往祝卿安的手里面塞。 “我家师傅也念叨着这鱼,若是自己饱腹赠予老先生到也无妨,如今怕是不能。 不过这鱼甚是肥美,分你一半可好。” “这样最好不过,青笋在这里谢过先生了。” 那童子双眼直放光,这事情办成了他也有赏钱可以拿,后面的大师傅则是长松了口气。 祝卿安倒是没有想太多,实在是今日这鱼他大概是用不完的,那位岫山先生他也认识,当年他从外面购置药材的时候对方出过力,虽然当时只是个书生的岫山只出了几两银子。 但是当年既不是初云州出身,又不是祝卿安过去病人的捐款人很少,他则是其中之一。 若是这位岫山先生,这鱼予他就是了。 昨日赵兴云晚上没有咳嗽,说明他这一份药膳做的还算成功,恰当的补充了老人原本药物调理框架的漏洞。 祝卿安准备今日换种做法,顺带趁热打铁,稳定一下病情。 今日祝卿安要做黑鱼五豆固元煲,好好的给赵兴云稳固一下元气,原本这道药膳主要是针对阳气不固,易上火的人群,只是祝卿安针对性的做了点调整。 这道菜的主材依然是用于促使阳气归肾的乌梅,以及用于增强补益的黑豆,但是祝卿安又加了点自带的药材,让整体的效果更加适合赵兴云的病情。 老人的病实际上是肺部早年间伤了元气,在血气充盈的时候这事情不致命,当时大抵还觉得不过如此。 但是此刻老人的血气开始衰退,这原本的小病就成了折腾人的病症。 祝卿安的思路就是顺着那位大夫的思路,微微调整对方的药力方向,以此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第65章 备考 当祝卿安再一次听见那卖鱼男孩的事情时,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书院中那些逐渐结束了冬休,趁着雪彻底融化前返回书院的学子们带来了外界的不少消息。 祝卿安的将要进入藏书阁的时候,就听有学子在小声地交流着最近城内最火的事情。 听说是有一位少年为了给病重的父亲捕鱼吃,跳入了冰窟窿里面去,最后虽然将鱼给带回来了,但是自己却去世了。 大煜本身就推崇忠孝之说,如今这位陛下更是重视孝道的弘扬,就听冯翊的郡守亲自给这少年写了悼词,盛赞了他的孝心。 听闻他的家人也被城内的大户人家所接济,少年则是被供奉在了城隍庙之中,作了城隍座下的一位童子。 祝卿安看了看远处那城隍庙的方向,遂而将视线收回。 看来这事情也算是有了一个好结局。 随着冬休结束,何光和邱灵也回到了藏书阁中来,祝卿安依然在编撰着医书,剩下三人则是开始了紧张的备考。 邱灵是增生,也就是在考取了秀才之后成绩较为优异之人,强于附生,弱于享有朝廷廪膳的廪生。 他今年要参加每三年一次的岁考,若是成绩优异可以升为廪生,若是成绩不理想则可能会被革除功名。 这岁考虽然凭借他家的势力运作运作保住秀才的功名不成问题,但若是想要争夺三年之后乡试的名额,那么他就一定要先拿到廪生的资质,随后再参加乡试之前的科考才行。 邱家虽然是高门大户,但是族中子弟众多,若是想要获得家中在仕途上的投资,邱灵需要先展示出自己的能力,否则最多被家族外放到乡下的产业之中当一个管事。 这些时日邱灵肉眼可见的沉默了许多,大抵是因为随着考试日期接近,他的压力也随之倍增。 李启和何光两人都是附生,他们这次考试是进一步成为增生,何光家里面还算有些底蕴,倒是足以让他保下自己的功名。 但是李启家境贫寒,此刻已经开始着急了起来,生怕自己没有学到位,丢了这来之不易的功名。 藏书阁内因为今年的岁考来了不少各家的公子,一时之间倒是让这里多了几分别样的烟火气。 祝卿安将今日的工作做完,随后便告别了几位朋友,提前离开了藏书阁。 他将药膳的时间控制在了每月四次到五次,这个频率刚刚好可以稳定住赵兴云的状态。 今日的药膳是鱼丸,在祝卿安将药膳带了回去,两人在吃完饭之后,却听赵兴云叹了口气。 老人看着正在为自己熬药的弟子,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你这医术大抵是比我那老伙计厉害的,却不知道是谁家有这本事,教出来你这么个妖孽。” 老人再次叹了口气,他现在着实为自己的那位老伙计感到一丝丝的无奈,想他这位老伙计也是年少成名的大家。 自家的武艺加上医术两手抓,两手硬,谁人见了不要称赞一声大师。 但是此刻自己的这位老伙计在医术上已经被自己这弟子给超越了。 他自己的弟子他自然清楚,再等几年,自己这位老伙计引以为豪的武功上怕是也要被其碾压,到时候就当真是大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 “也罢,原本还想要将他介绍给你的,现在就不平添我那位老伙计的烦恼了,以后我这药你来把握就好,以后需要什么药材了拟成单子给我。” 老人前几日去见了自己的一位老伙计,老伙计只以为他是找到了某位大师出手,一个劲的拉着他猜测这位大师的跟脚,一连爆出来了好几个名字。 他不想要让老伙计太受打击,就随口应付了过去,只是他这位老伙计却是不愿意再给他开药了,言明自己确实不如那位大师,让赵兴云安生吃对方开的药。 赵兴云知晓,对方是当真拿自己当朋友,只是这么多年的感情了,这药材还是在对方那里购入吧。 “成。” 祝卿安点点头,随手便改变了这方汤药的配方,细微调整了一下药方的构成。 下午时分,祝卿安已经不再有每日的早课了,少年索性将射箭的时间给划到了下午。 实在是如今的藏书阁内人满为患,那些公子又大都带着自家的书童,拉出来好大的架子,一个人要占两张桌子。 若是下午去了,怕是就没有位置了。 这些公子哥一个个看起来也不像是家里面少一间书房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偏爱藏书阁那略显昏暗的环境。 就在祝卿安换上较为宽松的衣服,挽弓搭箭时,赵兴云这间小院的房门突然被敲响。 祝卿安没有受到干扰,少年的箭矢稳稳的飞出,钉在了远处的箭靶之上。 “手肘太紧了。” 赵兴云只看了一眼,便找到了问题所在,他在示意祝卿安继续练习后,便起身去开了门。 “那位大师老兄你可要给我引荐一二,别关门,别关门啊。 你说说,咱们这都多少年的感情了,我就这一件事相求,那位大师当真是厉害。 我真的只是想要和他谈谈,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就谈谈。 你给我个名字,我自己找人打听住址去,之后我一定守口如瓶,绝对不把你倒出来。” “你的为人我可太清楚不过了,你这狗皮膏药粘上了人就摘不掉了。” 赵兴云最终还是没有关上门,放了自己这位老大不小了,但是依然是一副老小孩模样的老伙计进门。 那老头看起来居然要比赵兴云还要高上半个头,虽然他的面上满是皱纹,身上却依然带着个颇为雄壮的将军肚,看起来足足比常人要大了一圈。 第66章 祝卿安:在写了,在写了,别催了 “呦,你徒弟,学了多长时间了,我之前怎么没有见过?” 颇为壮硕的老人一进门便看见了那正稳稳放出一箭的祝卿安,这箭他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稳稳的落在箭靶上的。 弓箭算是所有武艺之中最难修炼的了,此道入门难,精通难,钻研出花样来更是难上加难。 但是战阵世家对此却无一例外的都有涉猎。 军中评判一个军伍世家是否强盛,一看该世家子弟的行军策论如何,二看其骑术和射术,如果这二者都尚可,那便是军中抢手的上等货色。 老人观这少年郎远没到及冠的年岁,但是那射术却已经渐入佳境,他已经在其的身上看到了老朋友当年意气风发的影子。 “你猜猜。” 赵兴云嘴角的笑容那是压都压不住,他原本不想要装这个逼的,但是奈何对方自己将话递到这个地步了,天赐之物,不取反受其害。 他若是现在不抓住这个机会好好的装一把,估计晚上会睡不着觉吧。 “看这样子,七八年了吧,不对不对,七八年前的时候你刚来这里,都是在我那里下榻的,哪有机会收这么一个徒弟。” 祝卿安再放一矢,箭矢破开那开始转向地面的阳光,最终落在了箭靶红心的边缘。 很可惜,这一箭有些偏了。 不过祝卿安并未结束,而是再起了一箭,调整好呼吸之后放开手中的箭矢,箭矢便稳稳的落在了下一个点位上。 赵兴云给他立的箭靶足足有七十步远,这个位置上祝卿安命中靶心毫无问题,少年已经发现,赵兴云给他布置的这个任务最难的地方不在射准,而在看准。 毕竟这靶子上没有画点,甚至于靶面都因为一次次箭矢的射入而变得千疮百孔了,他需要准确的找到等间距点的位置。 祝卿安原本是准备先射对角线,随后逐步以对半分割的方式将箭靶射满的,但是很快祝卿安就发现了问题所在,赵兴云要求的是等间距的五个点,而五个点是没有办法用对分的方式去分割的。 祝卿安立刻就明白了赵兴云这样安排的意义,这就是为了堵死用对半分割方式投机取巧的路子,让他专心于每一箭的落点。 身材壮硕的老者看着祝卿安那不骄不躁的一箭,立刻鼓了鼓掌,给对方以鼓励,只是他还在鼓掌的时刻,下一发箭矢便已经被其射出,箭矢在下一瞬便稳稳的钉在了最后的那个点上。 此刻那箭靶上的五只箭矢,几乎等间距的分布在了这只比一个脑袋大不了多少的靶心边缘。 祝卿安将弓箭架在身侧的架子上,随后来到了赵兴云的身边,和那位老者问了好,随后就转入一侧的小屋内去泡茶了。 “给你提个醒,他开始摸弓箭到现在是这个数。” 赵兴云将四根手指立起,想了想又收下去了一根,只剩下三根带着老茧的手掌立在那冷峻的风中。 “三年,你可别骗我,这准度,这力道,没有个五年打底哪能练的出来? 我看你这徒弟七十步的靶子都可以稳稳上靶了,用的还是五石弓,这放在军伍世家本代之中也算是稳稳挺进前十的苗子了。” “呵,谁告诉你是三年了。” 赵兴云的话让老人瞬间松了口气,若是三年的话那当真是太恐怖了,这是什么妖孽天赋。 “三个月,看你这没见过市面的样子。 竹君十五岁开十石弓,及冠开二十四石弓,曾于山中遇饿狼,一箭贯穿三狼钉于树,箭矢透木而过,再穿一狼不止。 我这徒弟还差得远,差得远呢。” 赵兴云顺了顺自己的胡须,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看的那老者是眼皮子直跳,他算是感觉出来今日为何出门之时右眼皮在一个劲的跳了。 这是预示着他这老友要在自己面前装一个大的了啊。 “竹君是大宗师,你拿你徒弟和大宗师比……” 老人看了看那端着茶壶和茶杯出来的少年,突然间停住了自己接下来的话。 若是当真是三个月就到了这个地步,那么说不定,说不定当真可以染指那个位置。 老人沉默了片刻,最终只能叹了口气,由衷的为朋友献上了自己的祝贺。 “你当真是走了狗屎运,这泼天的富贵怎么没有砸到我怀里面来给我砸死。” 赵兴云愉快的哼哼了两声,他感觉自己要是告诉这位老友,自己这破天的富贵不仅是自己砸下来的,还是沛公花了人情才给他送怀里面来的,他这位老友大概会因为嫉妒而改变形状吧。 “所以,哦,人家是看上了你徒弟,顺带着给你治了,我就说,你这把老骨头,除了我,谁还愿意费力不讨好的来伺候你。” 老人看了看将热茶给他们两人沏好,随后便起身去收拾那边射入箭靶箭矢的少年,立刻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菖蒲传道,让天下能给武者进行调理的大夫翻了几翻,但是这数量依然是不够用的,盖因武者众多。 且菖蒲虽然弟子门人遍布天下,但是这位医道魁首生前并未留有着作。 这也是当代医者的遗憾之一,老人听一些菖蒲的弟子说过,这位医道魁首本来已经准备开始着书了,只可惜老天爷没有给他这个时间。 虽然不少菖蒲的弟子都在整理着老师的理论,但是这些人大都没有学到全部的精髓,老人也看了一些这类的书,只可惜都差点意思。 故而菖蒲所研习之理此刻依然是通过师徒口口相传,老人估摸着,再过个百余年,五六代,估计这些理论就要落入各家的秘传中去了。 此刻江湖上能给武者治病的大夫还是僧多粥少的状态,这些大夫大都选择待价而沽,学着那些给武者提供长期服务的医药家族的模式,谨慎的选择自己的客户。 老人自然知道,自己的这位老友也曾位极人臣,更是一位难得的箭术大师。 但是他已经老了,就和自己一样,也是快要死的人了,他很确定,那个给自己这位老友治疗的人比自己的段位高得多,属于是那种他抬头望起,却看不见对方高度的高。 这种人物这世间当然有,但是绝对不算多,在他印象中的大概也就十几个,这些人当中更是半数都是菖蒲的门徒。 对方大概率看不上自己这位老友的身子骨,他估摸着对方估计是看上了他徒弟的天赋,在最提前投资布局。 毕竟一位宗师客户,这可是无数医者梦寐以求的超级大腿。 第67章 恩公 赵兴云原本是想要炫耀一下自己弟子的,但是在看见老友对祝卿安医术的极力吹捧之后,他便选择结束了这个话题。 医术这东西和箭术不一样,他和老友分享祝卿安的箭术成长,那是因为这样的天赋是有迹可循的,虽然妖孽但是每过几十年还是会出一个的。 但是那医术他拿不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自己这个弟子并非他从小养大的,对方的背景他并不清楚,也无意去探究。 按道理讲自己这位老友的医术已经不差了,能让他如此推崇的必然不会是和他一个阶层的,只是若是那个层次的大夫,就他所知打底也是五六十岁的小老头。 自己这位弟子确实显得有些过于年轻了。 留了个心眼的赵兴云选择和老伙计打了个哈哈,将这件事给盖了过去。 “人家最近就给我一个人看过,你若是去找他,他还能不知道你是从我这边去的?” 赵兴云摇摇头,再次拒绝了老友的请求。 “唉,也对。” 身材颇为壮硕的老人叹了口气,神色也落寞了下去。 他的医术来源于家传,他也是成也家传,败也家传。 前几年他父亲还在,老人将他看的严,很多他的同辈人当年都去拜入了菖蒲的门下, 这些人回来之后大都是有收获的。 而他父亲则是害怕他去了菖蒲门下,将自己家传之法无意间流出去,压着他不让他离开。 他如今已经走到了自家医术的顶点,族里面的家老总说,他是家族的中兴之人,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医术已经十几年没有进步了。 他的那些问题大都是很深入的问题,在柏溪镇以外若是想要让人解答怕是没有机会的。 如今随着菖蒲离世 他当真是断了最后的一丝念想。 此刻发现了有一位医术高超之人就在自己的身边,老人当然是想要请教一二的。 对方要他重金那是应该的,就是想要让自己执行弟子礼也无所谓。 他当真有太多太多问题想要问了,这些问题已经几乎要将他给逼疯了。 老人略显落寞的离开了小院,临走前还顺走了赵兴云口袋里面的一把瓜子。 祝卿安的日子继续这样过着,冬日渐远,春天逐渐在街道上行走了起来,将那干枯的枝干点化,让其上钻出了点点喜人的嫩绿。 这日祝卿安外出寻找食材,正在和屠户讨价还价的少年就听见不远处有人正在喊自己。 祝卿安转头,便见到了一个小小的男孩,却是那捕鱼少年的弟弟,男孩在看见了祝卿安转过来之后立刻跳了跳,踮起脚尖向他招了招手。 祝卿安向男孩点了点头,在和屠户敲定了价格之后便提着那块排骨走向了男孩的方向。 当时那瘦的几乎像是一具骷髅的男人此刻正坐在一只大锅前,此刻那大锅里正冒着热气,随着男人手中的长勺一翻,一碗胡辣汤就被他盛了出来。 男人握持着勺子的手有些颤抖,但是那碗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汤汁却没有落下,而是伴随着男人添入的调料再高了几分,随后才被送到了客人的手上。 男人的身体看起来依然很虚弱,在为几名客人续上第二碗后,男人便开始微微喘息了起来。 男孩赶忙跑到了父亲的身边,用葫芦瓢盛了点凉水,又在邻近的摊位上借了热水,兑成温水送到了父亲的身边。 “恩公。” 男人听儿子在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挣扎着站起了身,就想要伏地行大礼。 若是没有对方,他想必现在已经死了,自己的小儿子大概也要死在冬日里,就连自己的长子估计也会被当做妖孽除掉。 “坐吧,你身体还未恢复,为什么现在就出来干活了。” 祝卿安看了看疲倦的男人,和站在男人身边被冻的小脸通红的男孩。 他们两人身上的衣服都还算结实,男人手上的锅也是新的。 显然,书院内那几名学子所言大概是无误的,他们父子俩确实已经被城内的某个大户给接济了。 这也不难理解,本城的城隍是由大煜皇室册封的,属于在册的官方神明,在朝堂上也是有位置的。 他若是收下男孩做了自己座前的童子 ,那么没有理由在这种小事情上疏忽大意。 只是两个人罢了,别说让他们锦衣玉食,就是弄个小庄子去让这两人当个土财主又有何难。 祝卿安的目光很快停在了距离这父子两人不远处的那两个家丁身上,这两人此刻正坐在一只炉子之前烤着手,视线则是不时看向这边。 显然,他们父子俩确实是被接济了。 “唉,他生前我没有护好他,现在我一个做父亲的又哪有脸面去享受他带来的福荫。” 男人叹了口气,在被祝卿安按下之后也就没有再准备起身行礼,而是坐在座位上,小心翼翼的给祝卿安打了一碗满满的胡辣汤。 当男人看见祝卿安接过了这胡辣汤时,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一点克制而小心的笑容。 对方的大恩他当真是无以为报,如今他寄人篱下,身上的衣物,手边的锅都是别人的接济。 他当真只有这一碗胡辣汤可以回报对方的了。 “再帮我打一碗吧,带走。” 祝卿安在男人期待的目光中吃完了这份胡辣汤,随后再要了一份。 男人忙不迭的点着头,急忙从手边的碗堆之中选了一对品相最好的瓷碗,给祝卿安满上一碗后又用另外一只碗将其给盖上。 祝卿安点点头,没有执意付钱,这让男人顿时长松了口气。 “你这病还需要调理一二,照着这个方子抓,每日早晚各一次。” 就在男人以为祝卿安就要离开时,却见少年去了一趟对面代笔的摊子,随后给他带来了一份药方。 第68章 天佑五年 天佑五年六月,螳螂生,鴡(ju)始鸣,反舌无声,麦芒至。 麦芒灿灿,顺着风儿的方向轻轻摇曳。 赵兴云打断了祝卿安规律的生活,带着少年离开了冯翊郡的郡府。 城外的麦子已经成熟,到处都是背靠着那炽热阳光,抢收着这已然成熟麦子的农夫。 老人将水袋自马匹的侧面抓起,仰头将里面的清茶一饮而尽。 “你那对着靶子的箭术以后不用练了。” 老人策动马匹,带着祝卿安在已经成熟的麦田边快速掠过,麦田两侧用两排高大的灌木做了遮蔽,但是在那苍翠的绿茵中,依然可以看见一闪而逝的喜人金黄。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不让你练了吗?” 赵兴云原本是准备等自己这徒儿询问后再徐徐道来的,只可惜他的这位弟子显然并不好奇,并没有给他当好这个捧哏。 “师傅为何不让我继续练习了?” 祝卿安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照顾一下师傅。 “你那箭术准度已经足够了,但是这箭术准度只是入门,箭术最重要的是脑子,是读懂对方的套路,还有眼力。 那准度再练下去就成笨蛋了,现在为师来教教你这里面的诀窍。” 赵兴云带着祝卿安在五日奔波后来到了一处山脚下,此地有一座小小的镇子。 这镇子周围不少的土地已经完成了收割,只剩下些许边边角角的麦田还在风中轻轻的摇曳着。 现在这田地褪去了那层金色的盛装,露出了下方朴实的黝黑本色。 此刻的田间地头满是一些孩童妇人,他们弯着腰,将汗水洒在这地里面,一点点的摸索着那些刚刚完成收割的土地,在里面寻找着遗落的麦穗。 赵兴云还未到小镇,就见几名官员已经站在了小镇前的土坡上,紧盯着道路的尽头。 “给我们备好食物,傍晚之前我们就要进山。” 赵兴云看着这些点头哈腰的官吏,一点好脸色都没有给对方,他出来时没有和任何人知会,只是向青龙阁那边报备了一声。 但是显而易见的是,官场上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 这类不算是机密的信息,最是适合拿来作为人情送出去,他估计他们俩刚出冯翊的郡府,这些人就已经知道了。 “晚上进山路途险峻,您……” 匆匆赶到此处的县令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就见那老人直接盯了过来,他瞬间闭上了自己的嘴。 一个有武功在身的老将军带着弟子入山,确实不需要他担心什么,应该担心的是那山上的猛兽。 “备好东西,马匹寄存在你们这里了,我们下来再来取。” 赵兴云带着祝卿安接过了粮食,直接背上马匹上的行李,进了那密林。 老人带着祝卿安一直往林子里面走,他在回头几次,确定祝卿安有在山间行走的经验后便加快了脚步。 两人当晚在一处半山腰处安营扎寨。 赵兴云和祝卿安一人一棵树,两人都是武者,倒是不用担心半夜掉下去。 “卿安啊,这世上所有动作都是有规律的,如果你有一天发现了自己无法预测的套路,那只是因为你还没有抓到它的诀窍。” 夜半,赵兴云看了看天空中那已经被一层乌云压住的月光,向一侧树上正在小憩的祝卿安招了招手。 在确定少年将目光投到自己这边之后,老人便瞬间出手,眨眼之后就见一条毒蛇被他死死地握在了手中。 那毒蛇的尾巴还想要缠绕上来,却被老人用指头轻轻一捏,随着磕巴一声便没了气息。 “明日我们就要到村子里面去了,我们要住些日子,多少要带点礼物才行。” 赵兴云用手指指了指远处一只缓缓向着这边拱过来的野猪,那野猪足足到祝卿安的腰部,远远的看起来就像是一块缓慢移动着的大石头。 “用这张弓。” 老人将自己背后的那张弓丢给了祝卿安,少年微微拉开才发现,这张弓居然是一石的猎弓,这弓对付寻常野兽可以,但是对付这皮糙肉厚的野猪可就有些不痛不痒了。 对方不仅皮糙肉厚,而且看样子身上还裹了一层泥巴做成的甲壳,若是没有命中要害,估计会立刻逃窜。 祝卿安低头看了看那出来寻找宵夜的野猪,面露难色,这还不如让他下去和这头野猪搏斗,那样他估计自己可以单杀对方。 不过在思索片刻后,祝卿安还是挽弓搭箭,平复下来呼吸,紧盯着那野猪的运动。 赵兴云眼中闪过了一丝赞赏,优秀的战士从不抱怨敌人的强大,他们总是会寻找属于自己的机会。 “野猪背上和四肢有泥巴糊着,一石的弓是无法射穿的,这些地方也不是致命区域。 但是世上没有毫无破绽的动物,同样的也没有毫无破绽的人,如果一个东西没有破绽,那么就等他运动起来,只要运动起来,就会有破绽。” 赵兴云适时提点了一句。 “运动起来。” 祝卿安顺着那月光往下探寻,当将目光锁定在自己的目标之上后,他逐渐找到了解题的思路。 对方背上和四肢上的泥巴很厚,但是因为一直在运动的缘故,它的四肢关节处,尤其是侧面的皮肤上无法附着太多的泥巴。 除此之外眼睛也是可选项,口鼻或许可以,只是他不知道猪的鼻子和嘴巴是否可以一击毙命。 或许耳朵也可以。 祝卿安尝试瞄准对方的这些致命区域,只可惜这个角度他无法找到适合的位置。 赵兴云看着少年将行李留在了原地,自己则是跃上其它枝干后,甚是满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学会主动寻找机会了,不错不错,此子可教也。 祝卿安用胯顶住了一侧的枝干,在平复了呼吸之后便放出了手中的箭矢,就见那不算粗的箭矢自野猪的耳朵射入,自另外一边射出。 虽然野猪的皮毛很厚实,但是耳洞必然不可能遮盖太多的防护之物。 祝卿安松了口气,自树梢上落下,在惊走了一只刺猬之后来到了野猪的身旁。 此刻这头野猪已经彻底断了气,祝卿安拨拉了对方一下,随后略显无助的站在了原地。 他还当真没有学过如何处理这些猎物,他只是听猎户们说过,这野猪杀了之后要剥皮分肉,但是具体如何处理他还从未上手过。 这野猪显然是不能放在树下的,否则不用等到明天估计就已经被地上的小动物给分食完了,毕竟大自然的馈赠,没有动物会拒绝。 第69章 苏家寨 祝卿安用绳索将野猪的头捆住,随后将绳子扔过身旁这棵树最为粗壮的枝丫,微微跃起抓住那边的绳头,这才将这只野猪给吊了起来。 只是刚刚依然见了血,野猪的脑袋此刻耷拉在一边,红白相间的液体落在地上,一时间吸引了无数深夜出门,期望得到点晚间加餐的野兽。 赵兴云将祝卿安所在的六石弓要了过去,只给少年留下了那张猎弓。 祝卿安将箭袋一起给老人丢了过去,得来了一箭袋细杆子的箭矢,不同石数的弓所配的箭矢不同,战弓若是强行使用猎弓的箭矢,不仅会降低杀伤力,还会损伤弓本身。 夜晚的森林很热闹,地上寻着这血腥味而来的食客有不少。 后半夜甚至有一匹前脚微跛的老狼自灌木丛后面悄悄靠近,在被祝卿安盯了一阵之后,这才颇为不甘心的退去。 林间的清晨和城市的清晨不同,城镇的清晨是从沉闷中苏醒的马驹,轻快的嘶鸣之后便是人声,烟气和铁器撞击而成的喧哗。 而林间的清晨则不太一样,它更像是一架需要一些时间去准备的梭机,伴随着夜里的沙沙声逐步褪去,当鸟儿和小虫各就各位时,这架梭机便缓缓启动了。 祝卿安扛着野猪走在后面,赵兴云则是一马当先,走在前方为少年劈开前方那些挡路的枝丫。 “谁。” 当两人走入一处河道边的宽阔滩涂时,便见那滩涂之上正有一队猎户正在河边收拾着猎物。 带了血腥味的猎物不好带着在林间穿梭,若是回去的路途比较遥远,那更是危险重重。 为了减缓猎物的腐烂速度,猎人们正在给自己打到的猎物放血。 就见他们已经在河边搭建了一个简易的营地,此刻正有人在给一头鹿放血,一旁的鹅卵石中还有堆起来的简易炉火。 显然,这些猎人准备随后就将这些分割好的肉块就地烟熏,避免猎物的腐烂。 原本正在放血的猎人听见了同伴的暴喝,立刻抓住了自己身旁的弓箭,警惕的转身看着这两名不速之客。 当他们看见那少年身后背着的野猪时,更是心头一沉。 猎人间有一句老话,叫做一猪二熊三老虎,四豹五狼六毒蛇。 野猪虽然肉瓷实还有膘,但是正常时候只有摸清楚了野猪的数量和活动范围之后,猎人们才会在布置了陷阱的情况下再去尝试捕猎。 若是狭路相逢,野猪皮糙肉厚,他们的猎弓还当真不一定可以破开对方的皮肉,到时候若是对方发起狂来,随便顶一下就可以让一个老猎户断胳膊断腿了。 老虎和熊都可以用火焰和人数吓退,就是遇到了狼群,有组织的猎人团队也可以凭借弄出巨大的噪声将其呵退。 但是这野猪就是一个例外,它们不仅皮糙肉厚,而且还是个纯纯的二愣子,有时候就是自己死了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这两人一老一少,显然没有制作陷阱的能力,再者用陷阱打到的猎物大都会有大的创口,但是那野猪身上居然一个伤口都没有。 几名猎人中经验最为老道的猎人已经眼尖的发现,这野猪的致命伤大概是在耳朵上,那里还有不久前才干枯的血痂。 估计是对方将箭矢直接射入了这野猪的耳道之中去,如此一来才得以一击毙命。 这里荒郊野岭的,当真是一个三不管的地带,若是对方要黑吃黑,他们五个人还真不一定可以顶得住。 那正在给猎物放血的几名猎人立刻集中了起来,其中一人还举起了一面蒙着皮革的小盾,提防着对面两人可能的发难。 “是苏家寨的兄弟们吗?” 赵兴云看了看对面的几人,下意识的用身边的树木作为掩体,避让开了对方弓箭的攻击角度。 “是,不知道对面是哪家的兄弟。” “赵兴云,苏老太爷的女婿。” 那年长的猎人听闻此言顿时面上一喜,他随即便向后挥了挥手掌,示意几个兄弟莫要紧张,然后便独自一人走上前去,在林地前才停住了脚步。 “姑爷爷,俺是叶子啊。” 老人微微侧过脑袋,在看清那从荫蔽之中走出来的赵兴云的面容后,这才彻底的松了口气。 “姑爷爷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我们也好让人去镇子上接您。” 猎户们听闻此言终于将手中的箭矢放下,但是那些好奇的目光却并没有收回,在收拾手上猎物的时刻依然在紧盯着那被老猎人称呼为姑爷爷的老人。 同时那扛着野猪却依然健步如飞的少年也在他们的关注之中。 “回来看看苏老太爷,我年岁也已经大了,再过几年估计就来不了了。” 赵兴云走到那老猎户的身前,颇为感慨的打量了一番对方苍老的面容,随即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两个许久未见的人便就此闲聊了起来。 老人转身向祝卿安招了招手,让少年将身上的野猪直接交给这些猎户们就好。 “这位是表伯?” 老猎户看着那卸下了身上的野猪,此刻正站在猎户身边看着对方分割猎物的祝卿安,好奇的询问着。 “不是。” 赵兴云听闻此言神情略显落寞,正在察言观色的老猎户便立刻终止了这个话题。 “这野猪当真是大,估计可以解下来大几十斤的肉了吧。” 赵兴云和老猎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祝卿安身边也围过来了几名猎人。 家里面饲养的猪大都是身上能用的都会被用掉,但是野猪的猪皮显然是不能食用的,不过野猪的皮比家猪要结实许多,用来打造轻便的皮甲和护臂却是上好的材料。 第70章 山寨 “小兄弟,你这是把箭射到这野猪的耳朵洞里面去了?” 几个猎户围着那野猪看了一圈,立刻开始啧啧称奇起来,他们倒是见过将箭矢射到眼睛里面去的例子。 毕竟当野兽发起冲锋的时候,若是猎户胆量足够,完全可以命中野兽的眼睛。 但是这耳洞当真是少见,毕竟耳朵洞才多大一点,还有茂密的毛发作遮掩。 加上射耳朵的时候是在野兽的侧面,先不论那野兽和射手之间可能存在的遮蔽物,就是这移动着的猎物也足够让人头疼的了。 但是事实就是,这一箭直接洞穿了这头野猪的耳朵,而且看样子还是直接命中,野猪耳廓边的皮肉并没有被损伤到。 “嗯,它当时运动的比较慢,再加上是黑天,它估计没有发现我。” 祝卿安点了点头,那几个将自己的猎物收拾完了的猎户也开始帮着处理祝卿安打到的这头野猪。 “乖乖,好瓷实的肉,俺家小子要是可以打到这样一头大家伙,那寨子里面的女娃娃还不是随意挑。” 几个猎户摸着那野猪厚实的膘,一个劲的赞叹着。 这些外出的猎户都是熟手,只是片刻的功夫就将这头野猪给完全刨开了。 野猪背部的皮革最为坚韧,同时也是整块皮革中价值最高的地方。 猎户们狩猎的时候大都是自上而下攻击,除非野猪非常顺利的进入了陷阱里面,否则狩猎到的猎物背上大都是带着创口的。 这完全没有损伤的一整块皮革当真是少见,几个猎户小心翼翼的沿着野猪侧面侧肋的位置将皮革给刨开,将腹部与背部的皮革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在将整块皮革给分割下来后,就见他们分工明确的开始了后续的泡制。 其中一人用小斧头将野猪头整个砍了下来,放在了皮革之上。 剩下的几人则是快速的用小刀将野猪的内脏分割开来,又去掉了大块的骨头,再将四肢和躯干分割开,以便后续的携带。 不多时这头野猪就被处理干净,几个猎户随即用身旁的流水洗干净了身上的血腥味,又见两人结伴将处理出来的内脏带着去了远处的林子里挂起来,避免有野兽循着血腥味而来。 “看来我来的正好,你们快回去了吧。” 夜晚时分,猎人们轮流守着夜,他们背靠着流水扎营,白天处理的肉依然在进行着熏制。 猎人们在营地的外侧点燃了火堆,将森林中那些不速之客不怀好意的目光逐个打消。 噼啪作响的火堆旁,上一轮轮班的猎人已经或是靠着同伴,或者依着河畔的石块睡去,营地内伴着翩翩的虫鸣是此起彼伏的轻轻鼾声。 猎户们疲惫了一天,在这即将回家前的一夜里睡得格外香甜。 “是,这次的收获不错,回去估计可以让寨子里面的父老乡亲们吃一段时间的了。” 自称为叶子的老猎人在火堆前搓了搓手,随即反手在脸上拍死了一只蚊子。 这水边扎寨可以少防御一边,而且滩涂上异常的开阔,没有太多的灌木丛,野兽毒蛇很容易被发现,但是临近水边也必然会面对肆意的蚊虫。 虽然猎户们大都带了用于驱虫的草药,但是这玩意终归有一个限度,蚊虫们此刻迎着火光而来,前赴后继的往人身上扑,那草药已然是杯水车薪。 不过老猎户依然还是选择了在这里扎营,实在是他们身上带的猎获太多太多,万一出点差错,他当真是舍不得的。 老猎户看了看对面的老人,以及那靠在老人身边呼吸浅浅的少年,蚊虫们刻意的避开了这两人,显然他们两人都是武者。 寨子里面也有武者,只是他们的寨子太小了,一代也只能供养两三位武者,否则大家便要饿肚子了。 本来直接向附近城镇的教头交点供奉也可以获得对方保护的,只是苏老太爷认为这东西求人不如求己,坚持要寨子里面自己培养武者。 加上药浴功法都是苏老太爷提供,虽然是寨子里一起供给的肉食,但是人却是从寨子里面的娃子里挑选。 大家本着说不准下一代就是自家娃子被选上的心理,倒也愿意出这一份力。 老猎户家里面自然也是有适龄子孙的,只是他儿子和孙子都不算是有天赋,虽然在苏老太爷那里学了点把式,但是终究不是武者。 此刻看到姑爷爷收了弟子,他也起了点小心思,说不准自己儿孙里面就有天赋尚未被发现的,或许可以让姑爷帮忙来看看。 若是当真可以搭上这匹快马,那就是真的起飞了。 他可是听长辈们提起过的,这位姑爷爷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长辈们都说这位姑爷比他们这里的县太爷都要厉害。 他感觉这有些夸张了,毕竟县太爷那可是官老爷。 他有次去镇上采购盐巴的时候见过对方家的衙役,那都是穿金戴银的,更何况是县太爷本人。 不过即使比不过县太爷,这位姑爷爷也应该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姑爷爷这次回来久住吗,我那里还有一间刚盖好的小楼,本来是准备给我家那不争气的娃子准备的婚房,但是那小子不争气,到现在都还打着光棍。” 老猎户叹了口气,随后紧张中带着一丝期待的看向了赵兴云。 赵兴云笑了笑,将手中的柴火丢到了火堆中。 “这事上我也是个晚辈,估计是拿不了主意的,不过这次估计可以住一段时间,等到了秋天再离开。” 老猎户面上一喜,随后又暗自懊悔,他怎么忘了,苏老太爷就是人家的岳父,如今人家算是回了自己家,自然没理由住在外人的家里。 不过在听见这次赵兴云会住一些时间时,老猎户也是心中一喜。 他打定主意,回去了一定要让自家那几个疲软的小子全部都早早起床去参加寨子里面的晨练。 第71章 山顶寨 苏家寨在一块高地之上,祝卿安他们在猎人的带领下沿着这条小河的滩涂一路往下,在被一条瀑布拦住去路之后,几人又拐入了密林之中。 等到再出来的时刻,就见一条巨大的山脉横在了众人的面前。 猎户们在看见这座大山时纷纷露出了笑容,他们将身上的行李卸下。 随后就见他们拉开了一个隐藏在一片灌木丛中的一个地窖,遂将这次的猎获往里面丢了一部分,又留下了一个人进入了这地窖之中守着。 其他人则是开始将猎获往自己的身上固定。 老猎户用绳子将猎获牢牢地绑在了自己的背上,在和同伴确定过这些宝贵的肉食没有松动的风险之后 这才转过身来向一脸疑惑的祝卿安解释了起来。 “一般人估计是上不去咱家寨子的,不过小兄弟是武者,应当没问题。” 老猎户颇为自豪的介绍着他们的寨子,这可是当年先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桃花源,依靠着这个险峻的地形,他们逃过了不少的大灾。 “寨子在山上?” 祝卿安抬头看向那大山的山顶,就见上面灌木茂密,不过依稀间确实可以看见几条不算明显的炊烟。 祝卿安四下打量,随后便看见了那山体上隐没在灌木之中的绳索和木板,显然这就是寨子里面的人上下的唯一方式。 在确定身上的物件都固定牢靠之后,一行人也就出发了,祝卿安也背上了那块野猪皮和那颗野猪脑袋。 向上的山路很陡峭,有时候几乎要紧贴着岩壁才能前进。 不过好在祝卿安的轻功确实扎实,在看到了村民们演示那些隐藏在各处的借力点之后,他很轻松的就跟上了队伍。 莫约两个时辰,随着地上的溪流和树木越来越小,开始如同洒在锅中的黄豆时,队伍终于赶在太阳彻底落山之前来到了山顶。 这山顶上的寨子并不是一个平面,它是一个向着一边微微倾斜的椭圆形。 此刻他们所在的地方恰是那最高点侧面一点的位置。 也不知道这些寨民在这里生活了多久,就见原本大抵是沿着两侧山石走势一路往下的地势,此刻已经被人为的挖填成了阶梯式的缓坡。 一栋栋石头房子盖着茅草做的屋顶,被随意的洒在了这山坡上。 小小的山寨一眼就可以望到头,回来的几人很快就被房前屋后聚在一起吃饭的人们发现了。 村民们看见狩猎回来的猎人们,立刻欢笑着,喧嚣着迎了上去。 “姑爷爷,您来了。” 人群中立刻有人认出来了赵兴云,老猎人在和寨子中的老者交代了这次的猎获之后,便带着赵兴云与祝卿安离开了人群。 他们一路向上,最终开到了这块位于山巅之上,几乎可以触摸到云彩之地的顶端。 这里有几座小小的石屋,屋子前有几棵枣树,还有卧在凉棚之下,打着盹的一头老黄牛。 “老太爷,您猜猜是谁来看您了。” 老猎户面上带喜,脚底生风,他让开了一只正带着几只黄澄橙的小鸡仔巡视着领地的母鸡,径直来到了石屋之前。 “爷爷刚刚睡下。” 石屋之前只有一少年坐在小马扎之上,趁着夕阳正好,用力的揉搓着手中的衣裳。 山上虽然有一口井,但是这井里面的水并不多,有时候在枯水季的时候还会断水一段时间,那个时候就要靠人从下面一点点往上来挑水了。 这水来之不易,不仅要用于洗漱饮用还要拿来浇灌作物,喂养牲口,故而洗衣服没办法如同山下一样简单的用棒槌敲打一二了事,而是要用力的揉搓才行。 少年抬起头,用还算干燥的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当他看到那跟在老猎户身后的两个陌生面孔,后则是立刻警惕了起来。 “老太爷不会怪罪的,石头哥你快去将老太爷给叫起来,就说他的赵姑爷来了。” “赵姑爷。” 少年先是疑惑的皱了皱眉,随后想起来那个长辈曾提起过的名字,立刻眼中放光,难道是那位赵姑爷。 他小心的看了一眼对面的两人,这两人身上的衣裳看着都是城里人那华丽而且柔软的料子,确实是贵人无疑了。 “老太爷既然睡了就明天吧,我们住一天,明早再见也不迟。” “那哪能行。” 老猎户挠了挠脸颊,就准备亲自去叫醒老太爷。 “我是晚辈,就等一晚也不碍事,你是苏磊吧,你父亲呢?” 赵兴云上前打量了一番少年,随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一下就让少年受宠若惊。 “父亲和母亲一起下山省亲去了,已经走了五六天了。” “那大概再有个三四天就能回来了。” 老猎户立刻补充道,随后期待的看向了赵兴云。 “姑爷爷要是害怕打扰到老太爷的话,要不到我家去住。 那里宽敞点,就是要多走点路。” “不用,这里就好。” 赵兴云摇了摇头,随后指了指一侧的一间石屋。 “那里现在还有人住吗?” “那里估计不行,那里爷爷不让人住,床倒是有。” “那就那里了。” “但是……” 少年面上一紧,他记得有几次他跑到那里面干净的床上去睡,还被爷爷给打出来了。 “石头哥,那里之前就是姑爷爷住的。” 老猎户立刻拉了拉犹豫不决的少年,少年听罢这才点了点头,带着两人走向了那屋子。 或许是因为就在山寨中的缘故,这门并没有上锁。 当推开这吱呀作响的房门后,便嗅见一股陈旧的味道。 房间内异常的空旷,远离房门的地方有一扇小小的窗户,此刻却已经被用木板封上了,昏暗的房间内只有一张床铺,一只衣柜,以及一张椅子。 祝卿安将行李放在了椅子上,就见那少年已经提着扫帚和簸箕来了屋内。 祝卿安向对方要来了抹布,在两人打扫房间的时间,就见赵兴云坐在床板绕着这屋子转了一圈,摸着那衣柜久久不言。 “小哥是姑父的书童?” 少年看着与自己一同干着活的少年,好奇的询问着。 “不,我是先生的弟子。” “哦,我听爷爷说,姑父是个大人物,是不是比县太爷都要厉害。” 第72章 故友相逢 “来了。” 苏老太爷看起来已经很老了,老人拄着拐杖,自小屋内走出,随后便坐在了树下的躺椅上。 当老人看到赵兴云时并没有表现出意外之色,只是平平淡淡的点了点头。 “是。” 祝卿安看了看准备和苏老太爷开始叙旧的赵兴云,转头带着那刚喂完了鸡,此刻正竖起耳朵听着那边动静的石头离开了小院。 “这次怎么没见惠儿。” 老人坐在躺椅上,微微眯上了眼帘,随着年岁渐长,他已经无法长时间的保持清醒,身体总是拉着神志提早陷入疲倦之中。 苏老太爷看了一眼祝卿安,在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外孙之后便在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十二年前陛下发兵,他和我一起去了,没回来。” 赵兴云坐在老人的躺椅旁边,看着面前小小的石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苦啊。” “都熬过来了,还剩下最后的一段路,我这次恐怕就是最后一次上来了。 您下不去,这大概也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赵兴云将手上的橘子剥开,递给老人了一块。 老人只是笑着摆了摆手,随后张开自己那已经掉完了的牙口。 “我碰不了这东西了,老了,你自己吃吧。 这次回来能住几天?” “三四个月吧,等到秋季再走。” 赵兴云看着老人那已经掉完了的牙口,叹了口气后将橘子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我那徒弟打了头野猪,我准备让东子给他将那皮给揉制成护具,正好三四个月也足够了。” “这又是何必,他若不愿又有何用。” 老人一眼便看穿了赵兴云的意图,若仅是为了一张野猪皮,男人何必带着弟子奔波到这里来。 赵兴云显然是想要让寨子和自己的弟子结上一个善缘。 “我没有家室,父兄皆马革裹尸,幸得先帝看中,才能到如今的位置上来。 您也就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这是我的关门弟子,我之毕生所学将会倾囊相授,他是个好孩子,若是它日有难,可去寻他一次。” “嗯。” 老人没有再拒绝,只是招了招手,让赵兴云靠近一些。 “若是我那孙子要下山,就拒绝他。 他不是个大才,跟着你就是怀璧其罪,大抵会害了自己的性命。” “石头哥,这位大哥当真是跟着你姑父来的?” 几个小孩凑在一边,祝卿安则是走在前面,他此刻正沿着这山顶寨子的边缘一路向下,打量着这里的地形。 这里当真是鬼斧神工,整块山顶就这样化为了一个独立的世界。 “那是当然,我回去了就求求爷爷,到时候让姑父带我出去,回来了给你们带好吃的。” 男孩边说边舔了舔嘴唇,他年幼时曾经因为发烧而被父亲连夜背着下了山。 在那繁华的镇上吃了一碗苦涩的药汤之后,父亲给他买了一块麦芽糖,那甜滋滋的味道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山上的日子不算苦,但是逢年过节能吃到的最有滋味的大概就是油渣子了。 山上没有制糖的地方,糖要从山下往上带,但是前往一次小镇不仅耗时,而且危险。 每当回来的时候,大人们大都已经用盐巴,铁器将自己的口袋给塞得满满当当的了,虽然一块糖果很小很小,但是也当真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安放。 这山上能吃到的最甜的东西,大抵就是那花蜜了。 作为为数不多吃过糖的孩子,石头在山顶上的孩子们间有着极高的地位,每次只要他讲述那甜甜的滋味时,大家就会安静下来,吧唧着嘴想象着这滋味到底是如何。 后面的小孩大都只到祝卿安的腰,石头已经算是这些孩子们中最大的一个了。 正常十四五岁也到了成家的年纪,虽然娶老婆可能会再往后点时间,但是这个年岁就已经不算是孩子了,大都算是家里面重要的劳动力,是不会和孩子们耍在一起的。 石头因为辈分比同龄人大了一辈,大家都不愿意和他玩,他反而和年龄更小的孩子们打成了一片。 此刻几个拿着篮子,准备去田地里捡麦穗的人听见了几个小孩的交谈,其中一人直接一个脑袋瓜敲在了那个最开始问问题的男孩头上。 “石头哥也是你叫的,我叫他叔,你叫我叔,你应该叫他什么?” “爷。” 男孩捂着脑袋,那边的石头也瘪起了嘴,最开始的时候听小伙伴们叫自己叔叔他还是很开心的,毕竟大了一辈。 但是当小伙伴们大了点,不愿意让他在嘴上占便宜之后,便也就逐渐疏远了他,加上山上没有和他年岁相近的玩伴,只有几个大几岁的,他也就彻底失去了同龄的玩伴。 “石头爷爷。” 男孩瘪着嘴,这称呼当真是别扭。 “他叫我叔,你叫我哥,你们以后各论各的。” 石头在等到这急着下地去捡拾完麦穗,好赶快播种的青年走远了,立刻拉住了身旁的小伙伴小声的吩咐道。 “我知道了,石头哥。” 男孩同样压低声音,小声地回应着,两人就像是两只偷到了腥的小狐狸一样笑了起来。 祝卿安沿着这座寨子转了一圈,等到午饭之前才返回了山顶的石屋。 路上他还看到几名青壮年抬着昨天藏在地窖里面的猎获登上了山顶,其中还有那留守了一天的猎人。 赵兴云此刻站在那云海之前,看着远处翻滚着的白色波浪,就这样沉默的站着。 “把弓箭带上,下午我们下山。” 显然,赵兴云此次前来不仅是为了单纯的让祝卿安见一见这山寨。 下午,当太阳还高时,赵兴云已经带着祝卿安从侧面那极其陡峭的岩壁上下了山崖,等到祝卿安随着老人在久违的平地上站稳了脚跟时,就见面前赫然是昨天他们绕过的那条瀑布。 轰隆隆的水声伴随着雾气弥漫在周围,让一切都似乎变得不那么真切了起来。 “射术不在乎射也。 每年从这个时候开始,到九月份前,都会有鱼从下游逆流而上,前往上游去。 尝试去抓住它们,不用弓箭和鱼叉,就徒手。” 老人脱去了鞋袜,随后将裤腿卷起,示意祝卿安将身上的行李放在水边,和自己一起下水来。 “这里靠近瀑布,水流最为湍急,鱼儿也是最为活跃的,鱼可能在水面之下,也可能从你的身边飞过。 你要从视线所及之处寻找目标,然后在它来到你身边时抓住它。” 老人站在那水雾之中,他摆了摆手,再次将手掌拿起时,那上面已经多了一条足足有手掌大的鱼。 “这不是在考验你的反应力,不要去随机应变,去观察鱼的行动规律,然后想象你是鱼,你会怎么游,你的手不是鱼叉,而是鱼网。” 老人抓着鱼上了岸,随后便生了火,将那鱼串起来架在了火上。 祝卿安站在水汽之中,周围弥漫的水汽和轰隆隆的声音让他很难集中注意力于那水下一闪而逝的鱼儿们。 不过他身体的反应力还是在的,当一条鱼儿游动时带动的水流触及到他那位于水下的小腿时,祝卿安下意识的探手将这条鱼儿给抓在了手中。 不过想到老人教诲的祝卿安还是放开了这条鱼,转而压制住心猿意马,将视线投向了远处藏于水下的那些鱼儿们。 第73章 溪深而鱼肥 祝卿安站在水流之中,就这样一次次尝试着去抓那水下的鱼儿。 他和赵兴云每日早出晚归,如此这般一直到了八月的中旬时,祝卿安终于入了门。 八月时鱼儿已经越来越多了。 随着瀑布的轰隆隆声蔓延而下,就见水雾之中的少年用手在水下一捞,一条鱼鳞上闪烁着光芒的大鱼就被祝卿安给稳稳的抓住。 “嗯,记住这个感觉。” 老人看向那捧着大鱼看向自己的少年,满意的点了点头,对方比他预想的还要更快一点,他原本以为少年会在九月份才能掌握这其中的诀窍。 祝卿安捧着那鱼上了岸,此刻回头再看这水,这岸,这鱼,却是别样的一番滋味,那些物依然是之前的物,但是此刻看起来却完全不一样了。 祝卿安将手中的大鱼递给了老人,随后用石块上搭着的毛巾擦干了身上的水花,再穿上了上衣。 这些日子一直在瀑布下练习,这里的水雾颇大,为了回去的时候可以穿上件干燥的上衣,祝卿安干脆就褪去了上衣,打着赤膊站在那水中。 远远看去,将裤腿挽到了膝盖上,上半身还打着赤膊的少年当真像是一个沿溪而渔的小渔民。 赵兴云将这鱼剖开,去除了内脏后撒上了盐巴,就这样串起来放在了面前的火堆之上。 “休息休息就再去抓一条吧,一条哪够吃的。 明日我们就离开,下次若是还想要吃到这般肥美的鱼,就要你自己来了。” 老人看着那准备穿上鞋袜的少年,出言制止道。 “明天就走吗?” 祝卿安看了看身后的瀑布,他感觉自己并没有完全掌握这种感觉,这和赵兴云之前力求让他每一个细节都纯熟的理念有些背离。 “只会看鱼有什么用,这鱼只是象,是让你知道如何去看的法子,武者最终争斗的对象还是人。 若是只会看鱼,那是渔民,不过当个渔夫倒也好。” 老人将面前的鱼转了转,让它可以受热均匀。 “射术不在乎射,在于读。 如今你只是学会了读这最简单的鱼的动作,距离可以读人的动作还有一段路要走。 我会带你去见识见识这天下各路武功的样式,好让你将来对敌时不用手忙脚乱。 这天下的武功都是为了争斗而生的,若是它日你见到了看不懂的招式,那么不妨抛弃它的形,想一想若是它想要争斗,应该如何去做。” 赵兴云将烤好的鱼递给了祝卿安,在少年将那焦脆的鱼撕开一半递过去时则是笑着摆了摆手。 “这鱼我吃得足够多了,多到不想要再吃了。” 祝卿安吃完了手上的鱼,遂而步入了这水流之中。 此刻在他的眼中,那鱼儿虽然在远处游动着,到了水雾之中时就被雾气和湍急的水流所掩盖。 但是看着那鱼儿游动的轨迹,祝卿安却能大致推测到对方在自己身边时大概是在哪里。 祝卿安将手掌微微探入冰凉的水中,在手掌摸到一个不同于水流的坚硬物体时快速握住。 当少年再次抬起手时,就见一条鱼儿正在他的五指之间摆动着尾巴,将水花洒在了衣裳上。 “终于要走了,这鱼我都快要吃吐了。” 赵兴云带着祝卿安沿原路离开了山顶的苏家寨,此刻祝卿安手上多了一对用那野猪皮揉制而成的护臂。 护臂以绑带固定,内侧则是用了野猪腹部柔软的皮革作为内衬。 相比较于祝卿安之前的护臂,这对护臂的做工明显要更加的精良。 这些时日若说最不满的人是谁,那么大概率就是梵影了。 祝卿安一直和赵兴云在一起,赵兴云毕竟是武者,而且还是擅长使弓的武者,搞得梵影都不敢找祝卿安要吃的了。 他自己倒是可以捉些水中的大鱼,只是这鱼第一次生食时还感觉滋味十足,但是当连续吃了一个月之后,梵影已经开始怀念那酥酥脆脆的油饼了。 “回去请你吃大餐。” 祝卿安拿回了自己的那张六石的战弓,此刻由他在前面开路,赵兴云则是在后面慢悠悠的走着。 “我要吃糖醋里脊,松鼠鱼,金银肘子,烤乳鸽,红烧肘子,梅菜扣肉,酱大骨,手抓羊排,腊味合蒸,酱排骨,回锅肉,酸菜白肉血肠,葱烧海参,烤羊腿,烤乳猪,烧鹅,烤鸭,炉肉火烧,牛肉汤,红烧鲤鱼……” 梵影一口气在祝卿安的耳边报出来了一连串的菜名,看来当真是被这原始的滋味给弄怕了。 “你不是说不吃鱼了吗?” 祝卿安听见这菜名中还有一道红烧鲤鱼,笑着回问道。 “只是不吃这没滋味的鱼罢了,红烧的鱼还是可以浅尝一下的。” 梵影翱翔在树梢之上,伴着微风,肆意的鼓动着翅膀,让自己扶摇直上,冲破了那淡淡的云层,随后又从云层之下破出,带着裹挟在羽翼两端的白色云气。 终于,在即将要无法看见那山寨所在的山脉时,赵兴云止住了脚步,他极目远眺,似乎想要在这里看到那山顶之上的小小石屋,只可惜人的目力终究有限。 老人安静的站在林地间微微凸起的小山坡上,这山坡一侧是露出于土壤之中的嶙峋石块,另外一边则是在这石山之上凭借着微薄土壤顽强生长的几棵小树。 老人用手扶着身旁的一棵小树,在看见远处几只趁着夕阳结伴落入山林之中的鸟儿后才回过了神来。 第74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河溪城的刘家庄中,本地的武林前辈们齐聚一堂,这次不为别的,是有几位少侠来到了河溪城,来为自己扬名来了。 河溪城的武林总把头是刘老爷,他是一位擅长使用软枪的大师,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几分名号。 此刻少侠们已经自天南海北赶来,周围武林中或是想要带着自家的小辈见见世面,或是准备让自家小辈上去过几招的武林人士也都来到了河溪城。 城市中最大的酒楼已经住满,掌柜的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每过几年河溪城就会有一批武林人士到来,或者说只要刘老爷还在,并且这江湖上的名头依然可以作为入仕的凭借,那么这场周期性的狂欢就不会结束。 赵兴云带着祝卿安来到酒楼的时候已经没了最好的上等房,好在祝卿安和赵兴云都不是什么太过讲究的人。 只是就在小二用竹竿将那挂在背后墙壁的铁钉上的牌子揭下来时,一对师徒也恰好走入了这酒楼之中。 那年长些的师傅看了看已经销售一空的牌子,向面前这两名虽然没有见过,但是看起来大概也是江湖人士的两人点了点头,就准备转身带着弟子离开。 这酒楼挂在店面前面的牌子都是单间,剩下的房间大概也是有的,但是那是大通铺。 “敢问兄台也是前来赴那刘老之约的?” 就在祝卿安提起行李,准备跟着小二去二楼时,却听身旁的赵兴云向着对面拱了拱手。 “是。” “既然是武林上的朋友,趁着这开场前,讨个彩头可好。” 那师傅脚步停顿了一下,随即回头上下打量了一圈对面的两人,尤其是在祝卿安背后的弓箭上停顿了片刻。 “恐怕要让前辈失望了,我们是小门小派,这次只是带着徒弟来见见世面,动了手难免有损伤,若是无缘无故的伤了和气,大家面上都不光彩。” 那师傅眯了眯眼睛,最终选择拒绝了赵兴云的提议。 虽然对面的少年看起来也就十四五的模样,自己的弟子大抵是占些年纪优势的。 但是武术这东西往往就是强的人在天上飞,而庸手一辈子都只能站在井底看着神仙在天上乱飞。 那后来的二人中的师傅虽然本次前来并非是只准备观礼,但是这比武也是有说法的。 和熟人打好关系,小辈之间先吃顿饭,结下一分情面再开打的叫做搭桥,意为双方交流互通,互相之间点到为止即可。 长辈提前打点好,邀请几位熟友带着徒弟来,在众人面前走两招,然后说句承让跳下去,给足主人面子的叫做抬轿子。 遇见有人请教或是踢馆的则是叫做打虎,意为成则名利双收,败则葬身虎腹,没有半点保障。 此刻就是打虎,这要打的虎还是头自己跳出来的饿虎。 “不比试横的,就做把式,坐着打如何,赌注就这间房,外加五百两。” 赵兴云将手中的银票按在桌上,那武者立刻皱了皱眉。 周围原本已经入住的客人们也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这里来,显然都想要看看,这两个在比武之前就主动挑起事端的人到底是过江龙,还是半瓶水晃荡的家伙。 “前辈倒是豪爽,某要是再不应下来,反倒是显得我禅指门小家子气了。” 那师傅冷哼了一声,他此刻只当对方是哪个仇家寻来试探自己的探子。 就见他点了点头,让那已经迫不及待的弟子坐到了凳子上去。 祝卿安转头看了看赵兴云,这又是搞得哪档子事,不过在赵兴云给他了一个安心的眼神后,祝卿安还是坐在了那足足比他高一个头的汉子身前。 两人顶膝而坐,这种打法赵兴云之前和祝卿安提起过,这是一种说凶险算凶险,但是往往并不会害人性命的打法。 “既然两边都同意了,那么老身也就不劝了,江湖规矩,大家应该都懂。 坐着打不签生死状,点到为止,若是闹了红要么做过一场,要么在官府那里走过一场。” 刘家庄的人显然是常办这类大型集会的,知道有些人就是闲不住。 他们或是单纯的耐不住寂寞,或是准备剑走偏锋借机扬名,故而会在正式的比武之前在公开场合挑起事端,先开一场比试。 为了不让事情失控,刘家早就在城内各处江湖人士聚集的地方安排了相熟的江湖宿老,或是家族内有些武力在身的家老主持场面。 此处酒楼是城内最豪华的落脚地,不少或是因为自身的实力不足,或是因为和刘家交情不深,没有被刘家请入庄园内暂住的武林人士首选的落脚地就是这里。 毕竟穷文富武,能到这里来的,敢到这里来的人大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他们还不差这两个房钱。 对面那师傅显然是认识这老人的,他在看见老人出来之后立刻松了口气,随后便拱手应是,表示自己知道这里面的规矩。 两边的师傅一个紧张内敛,一个张扬肆意,徒弟倒是反过来了。 对面那人高马大的徒弟早就不爽赵兴云那咄咄逼人的模样,此刻看着祝卿安的眼睛里面都是满满的兴奋,似乎已经稳操胜券。 老人简单的检查了一下两人的袖口,确定两人没有藏暗器在袖子中,随后就将两人的手掌搭在了一起。 祝卿安抬头看了看对面的青年,对方的意图已经跃然纸上,就是准备抬手向左荡开他的手臂,然后直取面门。 在老人松开手掌的瞬间,那青年就和祝卿安预料的一样探手就要直取他的面门。 祝卿安顺着对方的力道松开了手臂,在对方的重心完全向前的瞬间扭腰发力,他的拳头后发而先至,瞬间就让这青年连人带椅子向后滑了出去。 那椅子在地上发出了一道嘶哑的吱呀声,直到带着青年稳稳的靠在了其背后的墙壁前这才稳稳的停住。 虽然之前并不知道赵兴云这是要干什么,但是祝卿安和对方还是有些默契在的,老人现在在这里大闹一场,显然不是准备低调收场的。 祝卿安现在弄不明白赵兴云的意思,但是出于对对方的信任,他还是选择配合着师傅演好这一场,此刻将对方连人带着凳子一起送到墙边去,就是在不让对方受伤的情况下最好的法子了。 赵兴云的笑容随着那青年稳稳停在了墙壁前彻底压不住了,整间酒楼则是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第75章 鹰犬 “敢问英雄出处。” 显然,这被赵兴云给盯上的师徒两人在本地武林人士圈子里面还算有些名头,酒楼之中的众人并没有猜疑是否是这两人的实力不济,亦或者是收了黑钱。 那刘家的家老则是眼皮一跳,他可是眼看着对方是如何发力的,这个力道,这个控制力,简直是活见了鬼了。 “肖家,本代排第七。” 赵兴云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道出了一个名声,那刘家的家老在犹豫思索片刻之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立刻拱着手向着赵兴云拜了拜。 “原来是肖家的七爷,老朽原以为肖家今年不出人了,既然是七爷来了,还劳烦您两位移步寒舍,也好免去两地奔波的麻烦。” 那刘家的家老向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不用了,房钱都付了,就住这就行。” 赵兴云带着祝卿安上了二楼,一路上众多的江湖侠客纷纷避让开了目光,不敢和风头正盛的两人对视。 来到了房间内的赵兴云将身上的行李放在了入口处的桌子上,在看见祝卿安那疑惑的眼神后向少年解释了一下。 “你师傅我在大煜江湖里面的名声不太好,青龙阁是天子禁军,不仅要负责节制天下兵马,还要负责压制江湖门派。 你师傅我说好听点是军伍之人,说难听点就是朝廷的鹰犬,而且还是上任鹰犬的头头。” 赵兴云颇为自嘲的笑了笑了。 “师傅害怕有人会对弟子不利?” 祝卿安思索片刻,也只能找到这个可能性了,毕竟若是按照这间酒楼里面各位的武功,他感觉并没有什么威胁性。 给他张弓和一个足够的距离,他完全可以一箭一个小朋友。 “他们没这个胆子,你若是报了我的名字,日后就别想再和这些软蛋交手了。 你是我的弟子,打输了就是江湖输了军伍,我还是底层出身,说难听点就是泥腿子压了世家大族一头,怎么说都面子上难过。 若是打赢了,他们又害怕我这个鹰犬头子给他们使绊子,搞他们,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不和你打,你登台人家上来就一拱手下去了。 咱们也是讲道理的人,别人不愿意也不能追着砍不是吗。” 赵兴云将身上的包裹打开,随后从里面取出了一件灰色的软甲,递给了祝卿安。 “穿上吧,这是先帝赏赐的乌金软甲,虽然挡不了钝器和内力,但是寻常刀剑还是破不了防的,这甲轻薄,穿在衣物里面外人也看不出来。” 祝卿安接过了赵兴云递给他的软甲,这甲胄是用一片片金属圆环连接而成。 甲胄入手异常的沉重,但是却反常的给人一种像是丝绸一样的柔软质感,就和手里面捏了块布似的,只用轻轻一抖,手中的甲胄就会流动起来。 “但是您并没有易容,有心人应该会认出来的吧。” “他们,他们当年可没有资格见到我,再说了我已经退下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他们就是要骂朝廷的鹰犬,也大抵骂的不是我了。 不过那姓刘的估计是认识我的,毕竟当年他也算是白虎阁的人之一,不过听说他还算懂事,应该不会坏了咱们的事情。 如今这个身份我是打好招呼的,你只管打杀就是,出事情师傅给你担着。 如今你打出来了名头,明天大概是一上场就会有人挑战你了,你先熟悉一下这几根箭矢。” 赵兴云自那一石弓的箭袋之中抽出来了五支没有箭头的箭矢。 祝卿安当初在第一次拿到那箭袋时就发现了这五根不仅比其它箭矢要大一圈,而且还没有加箭头的箭矢。 他原本以为这是赵兴云准备的教具,只是还没有到用的地方。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这箭就是配自己手中六石弓的,而不加箭头的目的则是为了适应比武。 街道上是不容许露兵刃的,一来是为了避免兵刃意外伤人,二来则是为了识别歹徒。 这条规矩侠客们还是要遵守一二的。 携带短兵的侠客倒是好办,短刃入鞘挂在腰上,无法入鞘就用布匹裹住夹在腋下。 长柄武器则是稍显麻烦一点,銎装的可以将刃口拆下来,将杆子和刃分开携带。 不过武者手中的长柄兵器大都为了保证较好的重量分布,选择了茎装。 这种结构的长柄武器显然就无法简单拆卸下来携带了。 故而一时间城内的街道上便多了许多扛着草席子的武者,几个以为这是卖糖葫芦的小孩还准备围上去买糖葫芦,但是却被长辈给一把拉住。 刘家庄建在了城外,这里有自己的围墙,虽然只是用木头建造而成的,但是那沿着山脉而建的几座塔楼却封锁了门前的所有空间。 一般的散兵游勇怕是连接近这营寨的围墙都够呛。 那寨子外面此刻已经围了一圈人,不少闻名而来的江湖人士都被拦在了外面。 昨日酒楼内负责充当见证人的刘家家老此刻也站在刘家庄的门外,当他在看到祝卿安两人后立刻面上一松,快步迎了上来。 他们这些在外负责调停见证的人,同时也是刘家在这场功名场之中的眼睛和耳朵。 一些本领硬,但是名头不显的人会在大会开始之前就闹出点名堂来,他们这些人则需要如实记录这些人,判断应该如何去接待对方。 此刻刘家庄外已经搭起来三座擂台,三名刘家本家的少年正站在那擂台之上,等待着下面的人来挑战。 这便是第一关,只有挑战过了的人才能通过。 在祝卿安他们被那刘家家老迎进去时,正有一青年胜了刘家少年半招,那少年在确定对方手上有真功夫之后就立刻抽身退开,拱手道了一声承让。 第76章 敏锐 “上上次兄长觉得来者皆是客,就没有设这道卡,结果一些宵小之辈趁机混了进来,搞得大家都不开心,如今索性就加上了这一道卡。 我们这边上去的都是本家的青年才俊,只要确定对手有底子就会让人进去,不动真火气,也好让真正的江湖来客更好的交流交流。” 那刘家的家老见祝卿安看向了侧面的擂台,立刻向少年耐心的解释道。 他之前听人说肖家已经落败了下去,听说上一代就连一个像样的人都拿不出来了,没想到对方居然直接拿出了一个青年才俊来。 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还是太过小看那些大家族了。 今日是第一天,刘家在主院之中设宴,每一桌都摆满了硬菜,旁边还有不少下人候着,只要见到有盘子空了,就直接补满。 赵兴云吃了两口之后就停下了筷子,他对这食物没有什么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等一会看自己的徒弟炸鱼。 这就和那匠人打造出来了一柄宝剑之后,最期待的一定是让众人看着这柄宝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然后收获众人的一声声惊呼一样,锦衣怎可夜行。 这场宴席意外的满足了梵影的期望,在场只有赵兴云给他一种威胁感,剩下的武者都看不透他的神通。 梵音开开心心的吃着这餐桌上的餐食,等到酒局到了一半时就已经吃的有些撑了,他落在一侧的屋檐上,心满意足的眯起了眼睛。 “你去那边的树上休息吧,等到有节目了我会叫你的。” 祝卿安见梵影似乎对此刻那些于圆桌之间相互敬酒的人们没有什么兴趣,就用灵和他嘱咐了一句。 他和赵兴云因为之前在酒楼之中的那一场切磋,此刻被刘家安排在了靠前的桌上,这张桌子上此刻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原本是有晚来的人准备坐到这张看起来没有坐满的桌上的,只是才表现出了这个意图,就直接被刘家的一位中年人给支开了。 此时各处酒桌之间正在互相之间打着机锋,相互试探着对方手上的功夫,以及小辈的实力。 赵兴云他们俩是外来人,又已经证明了自己不是易与之辈,自然没有人前来打扰。 酒局中段,本地的一家戏班走上了台来,祝卿安将梵影给叫醒,对方却看了一眼后就说那戏太老了他都能背出来。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时,这热热闹闹的饭局才终于结束。 刘家的老太爷也终于登了场,此时祝卿安才找到了这次大会最重要的人物,那十几名凑团来刷名望的少侠们。 听他们逐个报名字的感觉,莫名有一种在酒楼之中听那店小二报菜名的既视感。 几位少侠报完了各自的名号,刘家的各位家老就开始招呼着手下的人将这摊子收了。 一上午的时间,就是连吃带拿也应该吃饱了。 祝卿安在和赵兴云走向院子一侧的连廊时,还碰到了一个衣裳里面鼓鼓囊囊的少年,对方的嘴巴里面被肉块所填满,手上一边拿了一只鸡腿。 周围的武林人士都下意识的避开了对方,似乎是不耻于这样的行径。 “多好的肉啊,外面都没得吃,里面却全要丢掉。” 那少年将口中的肉食全部咽了下去,随后叹了口气。 他看着那些大多数都被填满的餐盘被刘家的下人逐个端走,忍不住摇了摇头。 此言一出更是让周围的武林人士纷纷摇头。 “收下去了大概会留给长工们吧,倒也不算是浪费。” 祝卿安看了看对方口袋里面塞得都快要溢出来的牛肉,搭上了这话茬。 这刘家确实是足够的豪横,这么多的肉食加上不限量的酒水,整场下来估计要花费三四千两白银了。 那少年见有人应了自己的感叹,立刻颇为惊讶的回头看向了祝卿安。 在看见那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眼中并没有如同旁人一般的鄙夷之后,更是眼前一亮。 “刘家爱面子,这些肉食撤下去了可不会留给下人,刘家的主家也不会碰这些被人碰过的东西。 他们甚至觉得流出去给了乞丐显得掉价,一结束就会将这些饭菜,连同后厨备的餐食一起堆到坑里面给烧掉。” “就该如此,吾等钟鸣鼎食之家,曾可和那些街面上的地痞无赖吃一样的东西。” 旁边听见少年言语的一名武者冷哼了一声,随后补充了一句。 “那确实是足够浪费的。” 祝卿安皱了皱眉,这般铺张浪费,只能说明刘家赚的更多,这少侠们当真是一个个送财童子。 “我就说吧。” 少年见终于有人认可了他的话,立刻将手中的鸡腿塞到嘴里面嗦掉了最后的几丝皮肉,随即快步跑到一侧的水池那里将手掌洗净,再急匆匆的跑到了祝卿安的面前来伸出手掌。 “恒武门,祺权。” “肖家,祝卿安。” “你这名字真好听,不过肖家应该是以长刀闻名的,你是使弓箭的吧。” 祝卿安一愣,他的弓箭一直在赵兴云那里,赵兴云的本意是让祝卿安出去社交一下,准确来说就是他老人家想要看自家徒弟到外面表现表现,让他也好爽一爽。 不过祝卿安毕竟不是真的小朋友,对师傅的这个提议选择了拒绝。 “步态,眼神,以及感觉,练的东西不同,表现出来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 不过你是真的强啊,你给我的感觉比我兄长都要强,你怕是这里除了那个老头之外最强的人了吧。” “那是我师傅。” 祝卿安见少年只是一眼就找出了赵兴云,不由得挑了挑眉。 武者在打通第一条筋脉之前是很容易确定强弱的,毕竟血气外溢,看太阳穴和面色就可以确定这人的功力。 但是等到了打通第一条筋脉之后,一个人具体打通了几条筋脉就不容易确定了。 除开本人坦言相告,只能是相熟的医师或者是同门的长辈才能凭借身体接触来确定。 单单依靠看就确定一个人的强弱,这点祝卿安也做不到,他只能大致通过判断一个人的气息和步伐确定对方是否是武者。 “哦,对不起,是我失言了。”少年果断道了歉,随后就被一个国字脸的中年人给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家里面缺你这口吃的?” 中年人看着少年口袋里面那几乎要溢出来的肉食,感受到周围刺眼的目光,面色阴沉的几乎要滴水。 “反正都要丢掉,能救一个就救一个呗。” 少年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后就被男人给提溜走了。 第77章 这年轻人 刘家庄内此刻一共设有五座擂台,分别是两座披甲台,以及三座锦衣台。 锦衣台不携带武器,双方各凭拳脚功夫定胜负,披甲台则是会有刘家提供的布甲护身,双方之间可自行商量,执武器入场。 此刻宴席已经结束,按道理讲众人可以自行离开,也可以前往台上开始挑战了。 不过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那几位少侠和刘老太爷的正事还没有干完,在场的宾客都识趣的等在了原地。 那几名刚刚如同报菜名一样,将自个的名号挨个报了出来的少侠们中出了三个人,刘家这边则是出了两名与其年岁相仿的青年,以及一名高一辈的中年人。 随着几人逐个在原本唱戏的台子上开始交手,台下的众人不管看不看得懂都开始了喝彩,花花轿子人人抬,此刻正是抬轿子的时候。 不多时台上那两名刘家的青年纷纷抱拳下了台,只剩下那名刘氏的中年人依然在和少侠中的领头人打的火热。 随着他稍逊半筹落入下风,刘家给几位少侠准备的名头也就算是送出去了。 刘家老太爷也在此刻自台下的太师椅上站起身,自一侧登上了擂台,只是让祝卿安有些遗憾的是,这位刘老太爷并不准备和这三名少侠做过一场。 他只是点点头,说了声后生可畏,在看着那三名少侠给自己镀完了金,将用来镀金的刘家名声给还回来后就下了台子。 “老头快不行了,可惜了,他家的后生不行,唯一那个有点天赋的之前走江湖的时候还被人给废了。” 赵兴云小声地和祝卿安谈着这里面的隐秘之事,祝卿安则是将刚刚那少年可能认出赵兴云来的事情,向师傅如实道明。 相比较于相信对方单凭看就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中发现了赵兴云的不凡,祝卿安实际上更倾向于对方很敏锐的发现了赵兴云不简单,随后认出来了老人。 “恒武门吗,知道了就知道了呗,知道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放心打擂就是了。” 祝卿安自赵兴云手中接过了自己的弓,最后跨过弓片,为弓上了弦。 “你这弓……” 刀剑无眼,所以披甲台的比武不仅有刘家提供的布甲,而且还有专人在赛前检查选手的兵刃。 不少选手都是自带兵刃,刘家之人会仔细检查,看看这些兵刃是否和对方所说一样是未开刃的钝器。 否则若是在台上有人被一刀两断了,他们刘家估计也要被怀疑参与了其中。 在祝卿安签下生死状之后,那负责检查武器的刘家家老便接过了祝卿安递过去的弓箭。 老人只是一上手就知道这是一张硬弓,故而直接站了起来,双腿分开用力开弓,不过依然只是来到了七成就发现已经开始有些吃力了。 老人收了劲,缓缓的将弓弦放回原位,随即面色古怪的看向了面前的少年。 此次比武比试弓箭的人虽然不是主流,但是也有十一二人。 不过因为比武不可能当真让人拿着带了箭头的箭矢去射人,然后以对方是否喘气来判输赢,所以这比武历来都是仅仅凭箭矢的落点判断杀伤的。 弓箭历来有两条路子,一条是挽强弓,以力破甲,二是使用较轻的弓,凭借准度和射速致胜。 这两条路在江湖上都有大家存世,谈不上谁好谁坏,不过轻弓在比武的时候可谓是占尽优势,毕竟比武考究的就是一个射准。 硬弓虽然力大,但是不仅开弓需要的力气大,而且瞄准需要一直维持这样的力道,不容易一直保持瞄准状态。 老人刚刚上手尝试开了这张弓,他估摸着这弓至少也有六石了。 虽然当今可以开六石弓的英雄不少,但是拿着六石弓来比武的人,让他很难不去猜测对方是否是准备趁着这个机会了断私仇。 “不行吗?” 祝卿安看了看老人身后张贴的告示,那上面是披甲台的比武规则,里面只对箭矢有要求,对弓并没有要求。 “强弓破甲强劲,但是毕竟难以操控,少侠掌此弓确实武力不俗。 但是比武毕竟不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射术一类仅论准度。 少侠这弓就有些,嗯,吃亏了。 我们这里也备有靶场和轻些的弓,少侠若是没有带其它弓不妨换一张,也好博得一个好名次。” “不用了,我徒弟天生神力,弱一些的弓开起来没意思。” 赵兴云将箭矢按在了桌上推了过去,示意对方赶快检查。 老人嘴角抽了抽,不过依然尽心尽职的开始检查起来面前的箭矢,甚至因为那六石弓的原因而检查的格外用心。 披甲台长五十步,宽三十步,若是用六石弓带破甲箭头,布甲在三十步以内够呛可以接下来这一击。 “好箭。” 这刘家的家老摸了摸那配套的箭矢,他作为披甲台负责检查弓箭的人,虽然自己主修的武器不是弓箭,但也是一个使弓的好手。 这箭矢为了适配六石强弓加大了一圈,箭杆用的是上好的桦木打造而成,箭杆顶端的箭头已经被去掉,而箭羽更是奢侈的用了金色的雕翎。 这箭矢若是旁人看了,估计要认为是细一点的短枪。 刘家家老检查完这箭杆的前端确实去掉了箭头,又小心翼翼的将填充了棉花的皮革套在了箭矢上。 随后老人便细心的将箭矢放在手指之上,不停的向着那皮套之中增添着泡了水的黄豆,以此调节着具体的重量。 当将五根箭矢全部调整好后,祝卿安后面已经多了四个排队的少侠。 少侠们在看见祝卿安那堪比标枪的箭矢之后,都识趣的闭上了嘴巴,选择耐心的在后面等待。 这箭若是射到身上,那不得直接打个对穿。 第78章 守擂 刘家家老在祝卿安的牌子上面写了一个弓,随后在下面着重用红笔添了一个六,看得出来,他人真的很好。 在验完武器之后,就见一名刘家的童子穿着件无袖的马甲来到了祝卿安的身边。 他先是向祝卿安展示了自己手上并无它物,随后便将弓箭一并捧着跟在了祝卿安的身后。 “武器验明到您离开之前,将会由我负责保管,若是有人质疑您的武器有问题,这里白纸黑字画押为证,刘家会为您主持公道的。” 祝卿安了然的点了点头,对方倒是考虑的挺周到的。 有这童子在前面带路,两人很快便来到了一座披甲台之前。 因为祝卿安的那五支箭矢的调试用了一些时间的缘故,此刻这擂台之上已经有一队手持兵刃,穿戴着布甲的武者战作了一团。 披甲台并非是如同正常擂台那样的高出地面的木台子,披甲台就是简单的在地上用四支小旗子划定出来了一块矩形的空间。 在擂台旁边有穿着长褂的裁判,也有同样着全套盔甲,手持长兵的卫士。 武林中人此刻已经在周围聚集了起来,他们围在周围,但是都默契的让开了那着甲的战士。 虽然大家知道,这甲士是刘家的人,只负责在这里维持秩序。 但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对方着甲还有长兵器,他们要么是没有带兵器进来,要么就只带了未开刃的兵刃。 有些人身上倒是有护身的兵器在,但是这也大都是短兵。 同等实力之下长柄武器对短兵就是碾压式的,他们没有将自己的性命放在他人屠刀下的准备。 祝卿安看了看那甲胄,他要是没有记错,私藏甲胄好像是要诛九族的,而此刻,这里还有一位专门负责干这事的人在。 之前的布甲祝卿安只当是对方在打擦边球,但是这甲胄有些过分了吧。 赵兴云似乎是感觉到了祝卿安疑惑的眼神,在招呼着少年坐在擂台侧面的一张空桌上后,便和他解释了起来。 “这只是胸甲,甲胄要做全套才算是一套,实际上所谓的一套甲胄的禁令指的是马铠加全套重甲,那个东西是严格管控的。 这类较为简易的甲胄各家都有些,只要不拿出来给人看,自己穿在里面没人会追究什么。” 赵兴云意有所指的敲了敲祝卿安的肩膀,那里面是少年穿戴在正常衣服下面的软甲。 “当今武林被管控的实际上是三脉以上的内力秘籍,刀法,枪法,弓法这类成熟的战法,以及可以制作强弓以及批量打造顶级兵刃的匠人。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那些可以为武者调理身体的丹药和药材。” 赵兴云稳稳的坐在了椅子上,他看着台上那对正在以短兵相拼的武林人士,将自己的手掌摊开到了少年的面前。 “你的医道颇为不俗,不妨来看看我的脉相。” 祝卿安用手搭在了老人的手腕上,说实话,这还是他第一次为对方把脉。 “怎么样,很奇怪对吧。” 赵兴云看着祝卿安那疑惑之后又瞬间了然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应该是发现什么了。 “这不是医师调理的,这是用丹药调理的,你之前大概没有接触过军伍中的高级武者吧。” 赵兴云将袖子重新归位。 祝卿安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没有,虽然他当初的客人之中有一些有军伍背景的人在。 但是这些人都是退出了军队,或者是本身的武功是家传,并非军伍所传之人。 那些将门的人也从未出现在他的店面之中过,像是瑶金豹也只是有军伍背景,但是并非军伍中人。 祝卿安之前只以为这是因为对方大都自给自足,现在看来却似乎另有隐情。 “军伍的军士依照战功和武功会有药物供给,这东西比大夫的手艺强的多,而且还有一些可以恢复筋骨的丹药。 这才是那些将门如此受到皇室器重的缘故,也是为何无论是先帝还是当今陛下都不在乎武者来路,只要有本事就纳入麾下的原因。 只要你是武者,并且于军中供职,那么不需要战功,朝廷就会给你定期配给丹药来调理身体。 这丹药是不会停的,一直到你死去为止,我主要是不想受人制约,否则也会留在那里吧。” 那刘家的童子早在祝卿安他们开始谈话的时候就自觉的站在了侧面的墙角处,保持着非礼勿听的状态。 赵兴云此刻用手指轻点桌面,将目光再次锁定在了祝卿安的身上。 “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个吗?” “师傅希望我投军报国?” “屁,我的意思是你别被人给忽悠了,军伍对武者最大的吸引力就是那稳定的药食。 你的医术不错,这玩意没必要担忧,若是要投军,记得给自己找个好价位,免得吃了亏都不知道。” 此刻那披甲台上终于分出了胜负,落败的一方脱下了头盔,抱拳向着对面认了输。 那打赢了的也一样下了擂台,披着甲在这日子里和人缠斗,当真是耗费体力。 “先生,披甲台的规则和锦衣台有些不太一样。” 那童子见祝卿安似乎就准备坐在这里等待别人来挑战,在征求得桌上两人的意见之后就快步来到了桌前,向祝卿安解释起来了这披甲台的规则。 “披甲台因为是用的兵器,而兵器有长有短,也有各自的克制关系,故而没有守擂一说。 您请看那边。” 童子指了指远处那位于擂台后面的巨大木板,那上面就和祝卿安他们入住的酒楼一样,用钉子钉了一面面牌子,祝卿安还在那牌子上面找到了印有自己名字的那块。 “所有选手的牌子都在那上面了,您需要自行找人进行比斗,若是胜利则加一道,若是失败就划去一条,每人一共有三条。 如果全部用完,就需要挑战一位十道以上的武者,赢了就可以重新回到三条,输了就只能离开了。” 童子耐心的解释着那边的规则,此刻就见已经有伙计用带着钩子的长杆,将那上一场输赢双方的牌子给摘了下来,增减后又挂了上去。 “那若是找不到人愿意与我交战呢?” 祝卿安看了看这里的武者,他们大都是用的短兵,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用的是长柄兵器。 “那说明少侠威武,如若少侠胆色过人,便可以将自己的牌子挂在最上面那根金钉之上,那代表着守擂。 如果三炷香之内无人挑战,少侠便可以选择一人进行挑战,对方若是不肯交手,那么他牌子上的胜数将会全部归于少侠。 当然一旦守擂,那么就不能拒绝别人的攻擂了。” “你们这里的擂主一个擂台有几个,你们家老太君给写举函吗?” 那童子一顿,随后堆起了笑容来。 “老先生果然是行家里手,披甲台只要最后胜数超过十的都算是擂主。 只要是擂主,都会有老祖宗的举函。” 第79章 登台 虽然祝卿安的六石弓有些让人害怕,但是掌弓的终究还是人。 当祝卿安主动找到了那显然要比他大许多的武者时,这因为使用大枪同样没有被人选择的中年人还是选择应下了祝卿安的挑战。 上一场是一位刀客对战一位剑客,最终是刀客略胜一筹。 祝卿安拒绝了那套略显笨重的甲胄,这甲胄对他来说有些太大了,开弓的时候会影响射准。 因为他是操弓的一方,在祝卿安拒绝之后刘家在这里的公证人也没有强求他。 反观那边的中年人,他不仅非常认真的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的甲胄,而且还在将一段麻绳系在了枪头的位置上。 “以武会友,点到为止。 弓手三箭,不中或被对方突入五步之内则判负。” 随着那名刘家的公证人大声重复了一遍规则,周围的人群立刻将目光聚集在了此刻擂台之上的两人身上。 听下面众人的谈论,那中年人似乎还有些名头。 手持大枪的中年人将手中的大枪夹在腋下,随后小步向着前方推进了过去。 说实在话,他现在有些后悔了,毕竟任何近战兵器对上弓箭都挺吃亏的。 绝大多数兵器都有破枪篇,因为大枪是最简单,最常见,同时也是最难缠的兵器。 但是大部分武器都没有破弓篇,概因为弓这玩意当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破除。 实际上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这边也持弓,和对面互射,次一等就是有一匹快马,无论是快速贴近还是赶快跑都是一个办法。 最差最差也要有面盾牌吧。 那边几个持弓的武者要么是换了其它武器和人对战去了,要么就是干站在那里,等待有人准备试一试。 他在这少年找来的时候原以为对方用的是一二石的猎弓,但是万万没想到,对方手中的箭居然和根小标枪一样。 不过这在某种程度上或许也是个好消息,强弓瞄准不易,自己或许可以通过这个法子先骗对方几箭。 就在男人小心的推进时,却见那少年瞬间便完成了挽弓搭箭,随即也不见他瞄准,一道箭矢就向他飞来。 男人心中大骇,立刻甩动长枪,试图用那枪杆前端绑着的麻绳将对方的箭矢给打下来。 但是对方的箭矢当真是太快了,男人只感觉自己的胸膛上好似让马给踢了一脚,随后便被这股巨力向后带着踉踉跄跄的退了两步。 “承让。” 男人微微站定,用手掌摸了摸自己那已经彻底麻了的肩膀,这股力道若是加了箭头怕不是要给他穿了。 等到脱下盔甲之后,掀开上衣的男人这才发现,自己那被击中的地方已经发紫,他记得对方似乎还留了手,那弓当时都没有完全张开。 台下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等到祝卿安将弓箭交给刘家的童子之后,整个披甲台上都已经没有人再往这边看了。 后面又来了几对武者,他们叮叮当当的在台上交手,各家的武艺确实是百花齐放,只是祝卿安在看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发现,他们大都没有放开手脚。 显然,虽然大家都想要扬名,但都不愿意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自己功夫的核心之处暴露在人前。 除此之外祝卿安还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点,这登台的大都是青年和少年,少数几个中年人则是孤身一人来到了这里。 那刘家的童子此刻乖巧的坐在桌前,他膝盖上放着祝卿安的弓箭,手中则是悄眯眯的吃了口桌上用于招待宾客的糕点。 “你刚刚太着急了,多试探试探对方,不是有三支箭吗,再说就是输了又有何妨。 主要是让你见识见识各家的套路,见多了才不慌。” 赵兴云将手中的茶盏托起,吹了吹那茶汤之后抿了一口。 他看得出来,此刻的少年当真是看进去了,而不是单纯的在看热闹。 教对方就是快乐,不需要一次次的重复,对方一教就可以举一反三,而且只用微微点拨就可以明白他的意思。 那种自己的意思被完美理解的感觉,当真让人感觉舒畅无比。 “现在台上的都是一些小辈。” 祝卿安看着台上两人双双狼狈的摔倒在地,随后进入了地面捅刀子的环节,引得周围一众观战之人纷纷笑出了声。 “武者年老了实力是会下降的,各家的长辈都是压箱底的物件,若是出了手露了底子,那就耗费太大了。 让小辈上台各方都有一条退路。” 在赵兴云向祝卿安讲解的时刻,刘家的公证人已经将那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少年分开。 双方的师傅之间还进行了一段颇具地方色彩的垃圾话环节,最终在公证人的主持下,体力消耗非常巨大的两边决定此刻就先以平手收尾,随后再打一场。 “上去挂牌子吧,看看有没有人挑战你。 看终究无法体会的全面,还是要上手练一练的。” 赵兴云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指了指那枚此刻还光秃秃的金钉。 现在还早,大家都还在等待,并没有人选择守擂。 第80章 登台唱戏 “你怎么给自个挂上去了。” 当祝卿安再次见到那少年时,对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色短褂,双臂上戴着一对压上了一层暗纹的银镯子。 看得出来,他家长辈和他抱有不同的看法,并认为他那种往兜里面塞食物的举动十分的掉价。 祝卿安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这身新行头,果然,少年身上的所有口袋都已经被缝住了。 赵兴云见祝卿安和同龄人聊上了,便像一个看见自家孩子成功交到朋友的老父亲一样笑了笑,随后自个拿着茶盏,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去周围晃荡了。 “呼,你师傅的气场也太强了,我都不敢说话了。 不过你居然挂牌了,这也太厉害了吧。” 少年看着那悬挂在唯一一根金钉之上的牌子,眼中满是对身旁小伙伴的崇拜。 “师傅希望可以以此让我会一会各地的武者,长一长见识。” 正在祝卿安正和少年攀谈时,就见有人缓步来到了祝卿安的面前。 那是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人,他先是向着桌上的两人拱了拱手,随后便报上了自己的跟脚。 “在下尧家尧辰通,还望不吝赐教。” 中年人手掌向着一边摊开,向祝卿安示意了一下那擂台的方向,显然,这是一个挑战者。 祝卿安旁边坐着的祺权略显紧张的戳了戳祝卿安的胳膊。 “尧家擅长飞镖暗器,最拿手的就是追魂镖,那是一种反手投掷的法子。” 此刻正在保持着邀请姿势的中年人皱了皱眉,打斗之前被人破了跟脚总是令人不爽的,尤其是他们家的暗器讲究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不过对方讲的毕竟都是一些江湖之上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也没理由因此而发难。 男人眯了眯眼睛,将这出声之人的面容记下,随后便转过头来,继续看向祝卿安。 说实话,相比较于弓箭和大枪,这台子上最不受待见的实际上是他们这些使暗器的。 虽然他们用的暗器都是刘家提供的泥丸,理论上比箭矢还要有安全性。 但是使暗器的身上都藏着几斤的心眼子,外加十几斤的暗器这事已经是人心中的一座大山,搬都搬不走。 他一说自己是使暗器的,人家那是连半点好脸色都不给他。 暗器和弓箭一样,都是三次,当祝卿安上台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裹在了盔甲里面,这次的对手用的是暗器,还是稳一手的比较好。 在那刘家的见证人示意比赛开始的瞬间,就见那尧家的中年人微微拱手,随即在手臂抬起的瞬间掷出了一枚泥丸。 若非祝卿安听了祺权的提醒,这一下当真会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少年侧步让开了这枚对方自下而上投掷向他的泥丸,随后便见那中年人猛地前突,同时左手一摆。 在祝卿安以为这又是一枚泥丸掷出的时刻,此人却将一枚泥丸压在了另外一只手中投出。 那中年人此刻是一侧前倾向祝卿安的姿势,虚晃一枪的手臂在前,加上那过大的动作,一时间吸引了绝大部分人的目光。 他实际上的暗手则是在下面,那用宽大袖子遮盖住的手臂未见发力,泥丸就加速到了一个可观的速度。 不过祝卿安毕竟是五脉武者,和对方的基础差距太大,若是他还是一二脉,说不定当真会被这一下搞得手忙脚乱。 男人见面前的少年只是微微侧身就躲开了自己的后手,立刻在即将要冲到祝卿安面前的瞬间脚尖一点,瞬间便调转了方向,似是准备脱离,将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在了少年的面前。 只是再一再二不再三,对方的这种技法很像是当初祝卿安在街道上看到的那三仙归洞的把戏,归根结底都是在利用假动作去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再者,对方似乎是忘了,这里是擂台,如若他当真认为自己输了,那么只需要大喊一声就能确保安全,还比这般作态更能保证自身的安全。 如今对方这背身快走的模样,只能是一个破绽。 祝卿安没有拨动弓弦,果然见对方在行出半步之后便兀的转身,似乎是准备卡祝卿安挽弓搭箭,但是尚未瞄准的瞬间。 只是当他发现对面的少年依然站在原地后,就非常识相的将那泥丸摔在了地上,随后拱手道了一声承让,转头便下了擂台。 “他那一下当真阴损,若是你刚刚张弓怕是就要着了他的道了。” 祺权在祝卿安脱下盔甲,下了擂台之后就立刻将热茶糕点推到了祝卿安的面前,随后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那招应该是用了回马枪的发力方法。” 祝卿安将茶盏放在鼻翼之下停顿了几息,在确定里面无毒之后才小口抿了一口。 “我也要登台了,要不然兄长又要唠叨我了,我就不是一个打架的命,非要把我强扭,又不甜。” 少年似乎很久很久没有遇到一个愿意听他说话,并且认可他的人了,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开始和祝卿安分享起来那在坐之人的跟脚了。 不过当他看见一道站在门口的身影之后,便立刻跳了起来,匆匆向祝卿安解释了一声,随后便快步走向了擂台,活像一个被家长监督完成作业的小孩。 “你倒是心大。” 赵兴云此刻已经兜兜转转的来到了祝卿安的身后,他自袖口摸出来了一枚银针,递给了少年。 祝卿安没有拒绝,接过那银针放在茶杯口一顿,随后便还给了老师。 “决明子七成,荷叶三成,可降心火。” “忘了你有这本事了。” 赵兴云笑着摇了摇头,此刻也轮到那少年登台了,这少年使的是一根两头加了金属棍头的长棍,他的对手则是持着一柄环首刀。 第81章 留手 祺权的棍法很犀利,伴随着少年用一击拖枪法将对方给逼入绝境之后,对面的武者便收了剑刃抱拳道了一声领教。 “你的这三柱香快要烧完了,想好要挑战谁了吗?” 祺权自台上下来,一路上原本那些对他肆无忌惮吐露各方跟脚而目露不善的人都避让开了少年,眼中也少了分轻视。 祝卿安摇了摇头,周围原本盯着这边的武者见状大都松了口气,只是依然有几人将自己的牌子自这座披甲台上取下,或是去了另外一座披甲台,或是转战锦衣台。 不过有人选择避其锋芒,自然也有人选择尝试解题。 就在祺权还未坐稳时,便见一名精瘦的汉子来到了祝卿安的身前。 在登台后祝卿安立刻就知晓了汉子的打算,对方手持一面印有虎首图案的方盾牌,那盾牌虽然无法遮盖住男人的双腿,但是护住躯干完全没有问题。 若是这弓带了箭头,连着盾牌一并破开就是。 只是此刻的箭矢失去了箭头,怕是无法破开对方的盾牌了。 台下众人见状,大都松了口气,若是此战这少年落败,他们也就不用去对抗那少年的锋锐了。 “讨教了。” 汉子自知占了便宜,在台上冲着对面喊了一声之后就不再言语,只是侧过身,用盾牌护住了自己,只在盾牌上方的半圆形凸起上露出了半个脑袋,警惕的盯着面前的少年。 如他预料的一般,对方在发现无法一箭决胜之后便开始绕着他移动了起来,似乎是准备找寻破绽。 男人冷静的停下脚步,开始小范围的移动自己的前臂,让手中盾牌的正面可以对着快速移动的少年,以此护住自己的大部分躯干。 这场对弈他自觉是占据优势的,毕竟对方只有三支箭,且他移动盾牌消耗的体力显然要低于对方。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只需要跨过半场的线就算是冲入了那少年的身边,如此也就算是他赢了。 汉子紧盯着少年的动作,对方也在有意识的和他拉开距离。 突兀的,对方脚下一顿,随后直接挽弓搭箭,这一下让汉子一个激灵,立刻微微提起盾牌护住脑袋。 他是打定主意要走乌龟流了,擂台规则里面箭矢只有命中躯干和脑袋才算是有效射击,他也看了那个中箭之人的伤口,他感觉腿上挨三箭还是可以接受的。 虽然这样有些胜之不武,但是出了这寨子,大家只在乎擂主的名号,谁又真的会管是否是利用了规则。 只是意想之中的碰撞并未到来,男人立刻暗道了一声不妙,他快速以余光打量了一番两侧。 在确定对方还没有彻底绕到自己身侧之后,男人果断沿着边线向着擂台的一角冲去,利用擂台的边界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安全的三角区。 在快速移动的瞬间男人瞬间探头,只是入眼便是一只迅速变大的箭矢,在即将要被爆头的时刻,他福至心灵的矮了腰,整个人向后倒去,同时侧过身子,在倒下的刹那依然以盾牌护住了身子。 祝卿安将第二只箭搭在弓上,但是并未张弓,只是此刻男人却已经不敢移动了,他退到了擂台的边缘处,小心的以盾牌护住了自己的身躯。 面前这人的时机把握的太准了,若是刚刚他再慢一点,就要被射中了。 祝卿安在一击不中之后就收了弓,随后提着弓缓缓向男人这边走来。 突然就见祝卿安向着侧面滑去,男人集中注意力盯着少年,小心的调整着自己盾牌的位置。 就在他逐渐习惯对方这一快一慢两种节奏的试探方式时,正在快速向着一侧滑步的祝卿安猛地停下,随即便见一道箭矢飞出,穿过男人刹那间露出的破绽,射在了他的小腹上。 周围那些提着一口气的人终于将这口气给松了,这擂台周围并没有围挡,箭矢可不会自己长眼睛避开人。 之前有弓手在台上时,觉得自己本事过硬的人会留在原地,而那些害怕被误伤的则会到二楼去避难。 比武所用的箭矢没有箭头,若是只是撞在周围的物体后飞来的,对在座的武者不构成什么太大的威胁。 只是此刻祝卿安和这汉子的对局太过精彩,不少原本锦衣台的人都赶了过来,想要看看能不能学到点什么东西。 那二楼上此时已经站满了人,许多人害怕流矢,又不想错过这精彩的对弈,只能紧张的盯着台上的两人,让开祝卿安可能的箭路。 不过那汉子的盾牌使的密不透风,一直在随着祝卿安的移动调整着自己的位置,祝卿安自然也要调整自己的位置,两人移动之下让不少下面的看客摄于那六石弓的威力,只能跟着一起移动。 见到那汉子中了箭,台下立刻就有汉子的两名弟子跑了上来,他们没有敢去看祝卿安,只是扶住自家师傅快步下了擂台。 “这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这手弓箭准度太绝了。” 老人扯着嘴角,看着弟子在他那已经青肿的侧肋上涂上了膏药,同时向着身旁的友人抱怨道。 这人赫然就是那使用暗器挑战祝卿安的武者。 “人家留手了。” “哼,这叫留手了,我看他最后那一下弓都张满了,他可太想赢了。” 使盾的男子撇了撇嘴,若是他和友人都被射了一箭也就算了,但是现在就只有自己吃了这一箭,他此刻是异常的不爽。 “我不是说这一箭,我是说第一箭,他若不是害怕一箭给你戳瞎了,张满弓那一下你躲不了。” 使盾的男子沉默的挥了挥手,示意身旁为他包扎好的弟子将他的衣裳拿来。 他回忆了一下那次的情况,当时那箭已经到了他的面门上,他自然没有心情去细究对方是否是留手了。 “李家,李豪,敢问英雄出处。” 使盾的男子腹部还缠绕着上了药膏的绷带,就穿着那并未束住的衣裳来到了祝卿安的面前。 “出门在外,均是它乡之客,何必过问出处。” 不等祝卿安回答,他旁边的赵兴云就回了对方。 那老人看了看祝卿安,在确定少年对身旁老者的话并无异议之后便再次拱了拱手,选择退了下去。 第82章 重返旧地 雪原上两匹马儿快速掠过,在那后方的雪地上留下了两道深浅不一的足迹。 随着祝卿安跟着老人向着冯翊的方向前进,远处的山丘之中便出现了一座由木头和石块搭建起来的营地。 “这是北篱大营,大营之内不比它处,要跟紧我。” 赵兴云勒停了手中的缰绳,不等他们靠近,一队斥候就发现了这向着大营而来的两人。 那队斥候留了四人在远处观望警惕,剩下五人则是策马来到了两人的身前。 “前方可是赵将军?” 斥候显然已经得到了命令,他将头顶用于避寒的毡帽微微拉起,看向了那边风中的两人。 “上峰听闻将军前来,特意让我等在这里等待。” 斥候在前往军营的路上将祝卿安两人紧紧围住,祝卿安打量了一圈,发现几名斥候骑的马比他们两人的马要高一头。 这支队伍之中的几人全部着甲,冰冷的黑色甲片被裹在厚厚的斗篷之下,几人身后有带着步战大弓的,也有带着稍小一些的马弓的。 临近大营,路上隐藏在雪堆中,山坡后的哨兵也就多了起来,等到他们能清晰看到大营前那手持兵刃与火把巡逻的卫兵时,便遇到了第二批骑马巡逻的哨兵。 “老将军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了,您老来了可要好好替我把把关,让那群小兔崽子长长世面,别整天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这群小崽子以为自己通过武举进来了就万事大吉了,整日疲软的不行。” 大营的主帅并未露面,在营门口负责迎接赵兴云的是一位穿戴着文武袖,披着甲胄的壮硕军官。 军官在看见赵兴云身边的祝卿安后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随后便快步上前,亲自为赵兴云拉住了马匹。 “选锋练兵是你的事情,我这个老家伙不在其位,自然不用费这份心。” 赵兴云拍了拍军官那和熊瞎子一样壮硕的肩膀,在对方的带领下进了营地。 一进入营地,祝卿安就看到了那绵延出去的营帐,在大营另外一边还有带着顶棚的马厩。 军官带着老人和祝卿安来到了一侧用石头垒起来的房间中,这里并没有太多的装饰,就连地面都是夯实的土。 不过房间内极其温暖,三个火盆在不间断的燃烧着,在几人进来时还有人往里面添着柴火。 祝卿安回头看向远处的天空,向在天空中盘旋的梵影示意对方安心。 这处大营不仅有国运镇压,还有血煞之气整压盘踞,这份念想太过纯粹庞大。 甚至于就和当初大疫之时的那的疫龙一样,暂时代替了此处的人道。 祝卿安已经是第二世为人,此刻他已经完全收住了自己的妖味,但是梵影毕竟是纯粹的大妖,若是太靠近这处大营,大概率会被针对。 实际上祝卿安在进入大营范围时就已经发现,自己实际上已经被大营的煞气给隐隐压制了。 此地若是有人可以让这些士兵言听计从,那么大概率可以和当初在柏溪镇时的菖蒲媲美,四舍五入等于一个大功德者,天然受到煞气的保护。 那军官和赵兴云攀谈了几句,最终在赵兴云讨要来了一块可以自由出入几处演武场的令牌之后,才长松了口气。 “他大概是认为我准备将你给塞进来。” 赵兴云看着这位老部下带着自己的亲随快速离开了此地,向着一旁的祝卿安解释道。 “青龙阁和其它三阁不同,青龙阁是陛下的亲兵,即使是总兵也不能向里面塞人,新人进来按理讲只有两条路子,一条是武举,另外一条就是陛下钦点。” 赵兴云带着祝卿安离开了这间温暖的房间,同时向祝卿安指了指那营帐之上的旗子。 “以后记得,若是遇见了这旗子躲远点,实在不行若是动了手,记得处理干净,青龙阁的武器装备,衣服马匹上都有印子,物件虽好,但是莫要贪财。” 祝卿安眼睛瞬间睁大,这在别人家大本营里面讨论如何对付对方当真好吗? 赵兴云似乎是看出来了祝卿安的惊疑,老人笑着摸了摸胡须,随后一马当先的带着祝卿安走向了远处喊杀声震天的校场。 “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三十年沙场征战已经还清了,现在他们和我之间也就留了层面子在罢了。 如今江湖上的事情给你讲完了,下面当然就要给你讲讲这朝堂上的事情了。 你大概是不会入朝为官了,不过这样也好,也好。” 老人突然站定,他看着大营校场入口挂在门廊上的那威震四方四个大字,眼中满是感慨。 就在祝卿安以为老人会再怀念一会时,对方突然摆了摆手,似乎是驱散了什么往日的尘烟,带着祝卿安继续往里走去。 “你我是知道的,若是你和青龙阁的这群兵嘎起了冲突,大概率错不在你。 既然如此我自然要给你留点东西,免得你日后在他们手中吃了亏。 当今天下四阁,取四灵,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之名。 玄武戍守各地,是其余三阁重要的人员来源,也是陛下钦点的青龙阁人员的主要来源。 他们你不用太在乎,一群兵油子罢了,起不了什么气候,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给点银子糊弄糊弄过去就是了。 白虎阁有一部分是收编的各路江湖人士,其中还有犯人,他们最是鱼龙混杂,莫要轻信。 朱雀阁是情报机构,但是该阁没有武力组织,他们是纯粹的情报机构。 最后的青龙阁是天子禁军,大营驻扎在京兆尹附近,但是每年春季到夏季都会派遣小股精锐到各处动乱的地区练兵。” 赵兴云在出示了手中令牌之后便带着祝卿安走入了校场之中,此刻校场上正在演练军阵。 负责演练的裨将在听闻门口卫兵的通报后快步上前迎接赵兴云,赵兴云在和对方寒暄了几句后便将其给打发走了。 在对方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就见老人伸手指了指那裨将头顶的白色羽毛。 “记住这个模样的,若是你被小队围住了,就盯着头上有这根羽毛的射。” 第83章 天佑六年 天佑五年的后半段时间祝卿安一直在和赵兴云奔波在外,两人一路上去参加了三场位于三秦地区的各式比武大会。 随后赵兴云又带着祝卿安去了一趟军营,带着祝卿安看了一遍军伍演练的阵法变换。 北篱大营的军士们倒是没有怎么奇怪,毕竟青龙阁那可是天子禁军,是无数武者梦寐以求的地方。 一旦进入这里,那么生有稳定的丹药供应,不用担心年老体衰之后被病痛折磨,死有足额和抚恤,家里人都可以得到妥善的照料。 北篱大营的几位主官只以为老人是带着那少年来长长见识,为来好让他也进入其中。 天佑六年的二月,在雪还未化时,祝卿安和赵兴云终于回到了位于冯翊书院的小院之中。 在他们离开的这些日子里,院子一直有书院的人在打扫,院子里面因此并没有太多的积雪。 不过屋子里面书院为了避嫌并没有派人做洒扫的工作,一打开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扑鼻的尘土味。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祝卿安没来得及打扫房间,就先去书院的食堂讨要来了两人的餐食。 赵兴云吃完饭,用手边的帕子擦了擦嘴角,随后挥了挥手,示意正准备去外面打水的祝卿安先跟他一起到后院来。 祝卿安到了后院,就见老人挑了一张八石的弓,在听见祝卿安脚步声由远及近的瞬间完成了弯弓搭箭。 五支箭矢接连飞出,转瞬间便钉在了远处的箭靶之上,五支箭却是将那箭靶中心的红色圆圈边缘划分为了等分的五份。 “现在将你这一路上学的所有东西都忘掉,射仅仅只是射。 明日早起,去给你订一张弓,你的气力现在可以张开八石,一张强弓要三年时间制作,三年之后你大概就出师了,到时候刚好掌十二石的弓。” 老人将那张八石的弓丢在了祝卿安的怀中。 在路过祝卿安身边的时候老人突然顿了顿,在少年的面前站定。 “我怎么感觉你没有长高?” “可能是功法的缘故。” 祝卿安看了看远处的镜面,确实,镜中的少年依然是来时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变化。 这主要是因为他功法的缘故,若说正常的功法是时刻在漏水的漏壶,祝卿安的功法就是一口缸壁厚实的大水缸。 他的气机和元气此刻已经大都被功法所锁定。 祝卿安感觉他现在虽然没有到大宗师三花聚顶的程度。 但是已经几乎达到了大宗师的三甲子寿数,若是继续向上走,等到六七脉时,说不定可以再进一步。 “嗯。” 赵兴云上下打量了一圈,随后走入了自己的屋内。 第二日早些时候,在晨间的鸟儿还未苏醒时,太阳便缓缓升起了。 冬日的太阳刺眼但是却没有什么温度,虽然是大晴天,但地上的雪堆依然未化,层层叠叠的积雪折射出几条银色的线,闪得行人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冯翊是一座大城,虽然是冬日,但是晨间时分路上依然有行人在行走,众人将自己裹在一件件厚厚的衣裳之中,就是遇到了熟人也并不过多攀谈,多是寒暄几句就匆匆错开。 赵兴云的目的地是城东的一处小院,那院子外小内大,一座小小的木门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院子的主人大抵是一个颇会享受之人,院中的积雪并未被全部清理。 无花朵装点的树梢上挂上了松软的白色,但是那地面上的雪却被清扫一空,就好像这几日的雪有意避开了通人的道路一般。 那小院进门是一块刻着一幅山水画的巨大石屏风,屏风前还有两个穿着厚衣裳的小厮在仔细清扫着石壁缝隙之中的积雪。 “赵大人,这边走。” 一戴着只墨色毡帽的老人来到了两人身边,在确定是对的人后他立刻上前热情的迎接了两人。 一行人穿过这被人为修缮出来的雪景,还见到一些小路上正有仆从一点点清扫着地面上的积雪。 “哎呦,我的小祖宗。” 那前来迎接祝卿安两人的管事刚刚带着两人走过了一个拐角,就见一个被枣红色棉袄裹成了一颗球的小孩直接撞入了管事的怀中。 这带着墨色毡帽的管事只能略带歉意的向着后方的两人笑了笑,自己则是先行按住了面前的男孩。 “我要找习管家玩,他们都没有意思。” 那男孩一粘在管事的身边后就不动了,后面的拐角处此刻也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就见几名小跑着的婆婆口中小声喊着小祖宗冲了出来。 “小少爷,有客人来找老爷,先等我招待完客人再去陪您玩可好。” 那习管家摸了摸男孩头顶上的老虎帽,在男孩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将他自自己的身上摘了下来,交给了后面的婆子。 习管家在料理完了这边的事情后这才有时间带着祝卿安两人转过了这个拐角,祝卿安微微眯了眯眼睛,这拐角之后居然是一个巨大的池子。 此时池塘上已经结冰,阳光打在上面晃的人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在靠近三人的方向上留有一条从平整雪面上横穿而过的痕迹,此刻几名小厮正拿着板子和装满雪的桶子填补着这不平整的痕迹。 相信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重新恢复成之前他们入门时见到的那精致雪景了。 等到习管家带着两人走过了湖面上的石桥后,几人这才来到了目的地,就见那院落外的雪此刻已经化了个干净。 似乎是为了避免雪下枯黄的草惹了院中主人的烦心,化开的雪面上有一盆盆被栽种在盆栽之中的矮柏和梅花。 “你倒是会享受。” 赵兴云看着那一抹抹翠绿鲜红,在进入院中之后对一穿着件棉袄,坐在院落内享用着早餐的男人说道。 “我是个普通人,比不得你们这些武者,冬天受不了冻,夏天受不了热。” 第84章 手握百万两 “你这弓养的也太糙了。” 小院中的老人在讨要来祝卿安的那张六石弓后毫不留情的批评道。 “六石以上的弓都是用的妖兽筋角所做的角弓,角弓养的好了可以把你送走,养不好了崩了弦也可以把你给送走。” 老人上前半步摸了摸祝卿安的手,又让少年挽弓搭箭,对着远处的箭靶射了一箭。 “你骨龄怎么才十二,以后还长个子吗?” 老人在摸完祝卿安的手臂之后,不由得将视线给到了赵兴云那边去。 他刚刚看过了对方的手臂和骨骼,这确实是赵兴云的路子,而且很多赵兴云之前没有做到的地方都做了改善,这绝对是赵兴云的关门弟子。 但是奇怪的是赵兴云修习的应该是先帝给予其的路子,那条路子带着军伍的影子,最擅攻杀,但是并没有延年益寿的能力,也无法锁定自身的元气。 此刻这少年身上的功法却有些像是那几个顶级修行世家的家传功法,这些功法普遍可以锁定自己的气机,以此来延长寿命。 这类功法的特点就是骨龄会比皮相小,老人之前也接待过几名这些家族的人。 不过对方大都是中年人的模样,有着青壮年的骨象。 “就按照现在的规格做。” “行吧。” 老人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对方是雇主,他向来不会打听太多雇主的信息,如非这骨骼规格会影响最后的成弓,他连这个问题都不会问。 “留个地址,等到弓好了会有人去找你的。 老赵头,规矩你是懂的,你我之间如今两不相欠了,人情只抵手工费,材料就用你存在我这里的那对妖兽角抵,其余材料我来准备。” “可以。” 赵兴云点点头,起身带着祝卿安往外走去。 两人再次穿过了那白雪皑皑的院落,此刻院落上原本的那条由男孩淌出来的痕迹已经被小厮们抹平。 “他做的弓是整个大煜最好的一批,我的那张十石的弓就是他的手艺。 若是你止步于六脉,倒是可以用我的弓,只可惜你大概是不会止步于此的。 日后若是有机会你要想办法让他们家欠你一个人情,有了材料也可以先寄存在他们家,他家是三百年的制弓匠人。 祖上曾经是修行家族。 我的人情和材料只能给你打一把十二石的弓,但是他们家的手艺最高可以做到十八石,先帝的那张二十二石的揽月就是他父亲的作品。 二十石以上的弓可遇而不可求,不仅对匠人要求极高,还要有适合的材料。 不过如果只是十八石的弓他还是可以做到的,到时候你记得砍砍价,他这辈子都没有给能用十八石弓的人造过弓。 你若是能让他来这么一下,他估计能乐开花。” 赵兴云一边向着祝卿安传授着厚黑学,一边带着他向着城内最繁华的地段而去。 那里和东西市市面上的繁华还有所不同,此处酒楼和青楼交织在一起,赫然就是赵兴云之前和祝卿安提到过的那适宜寻花问柳的去处。 “师傅您曾经提到过,竹君可以开二十四石的弓,为什么揽月只有二十二石。” 祝卿安记得当初赵兴云友人来时赵兴云和对方的谈话,此刻对比一番发现以勇武闻名的建安帝和竹君同为大宗师,但所用的弓居然比对方要少了二石。 这二石都差了一个精锐射手的臂力了。 赵兴云放慢了脚步,此刻他们正在最为繁华的地段上。 “卿安啊,这世上是有捷径的,但是大宗师是不容许捷径存在的。 二石,就是差距。 肉食者……” 赵兴云突然停下了脚步,他面色复杂的看向了京兆伊的方向,最终只能长叹了口气。 “若是它日你遇到了想不开的事情就别想了,实在想不开就去西域去,到那里当个土皇帝,大煜还不至于千里迢迢去哪里打杀一位大宗师。 答应我,千万别学那些腐儒,这世上的恶是除不尽的。 还有,那军伍的丹药,能不吃就别吃了,膈应。” 祝卿安脚步随着赵兴云一起停下,他自然是听出来了赵兴云话里有话,只是对方在停顿后就立刻结束了这个话题,随即便带着祝卿安扣响了一侧的一扇小木门。 那木门被嵌在青色的砖石之间,红色的瓦片压在门上,层层叠叠的构成了一个外延出来的檐。 “你可知道那张弓要多少钱?” 赵兴云在临敲门前突然转头询问道,在看到祝卿安摇头之后用手掌比了一个三。 “三百万两,料子三百万两,有价无市,手工费无价,这个是花钱买不到的。 所以啊,你是以后是用三百万两弓的人了,别在这种小地方扣扣搜搜的,店里面看上的料子直接选。” 赵兴云在确定祝卿安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后才转了过去。 开门的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老人虽然看起来已经年岁很大了,但是脚下却健步如飞。 “这料子不错,嗯,就是颜色艳了点,看起来怎么像是个纨绔。” 赵兴云拿着一块料子压在了祝卿安的肩膀上,那料子是大红色的,料子上面带着燕子的暗纹,看样子是料子织出来的时候直接落在料子里面的。 “你懂啥,这年头就是要烈马鲜衣才受小姑娘的喜欢,奶奶给你用这个料子打件外裳,保准出去了让小姑娘移不开眼睛。” 那老婆婆在祝卿安进门之后就打量着他的形体,眼睛中满是满意之色。 “别人我还不会给他们推荐这个呢,那些个小家伙一个个驼背弯腰,根本撑不开这衣裳,还要给他们加料子调整。 还是习武的儿郎好,骨头可以架得住衣裳,穿什么都精神。” “上衣不要太贴身了,留下来一指的宽度。” 赵兴云显然要比祝卿安更有经验一点,他在老婆婆还在向祝卿安推销着那画卷上的版型时便提了一嘴。 “都加吗?” 正在向祝卿安推销着一件赭石短衫搭配七分裤版型的老婆婆回头询问道。 这版型虽然看起来不正式,但是胜在宽松,束缚也少,是部分练功服的版型。 “当然,别人可不会管你是不是在休息。” 第85章 笔童 “好久不见。” 邱灵看着在对面落座的祝卿安,顿了顿后才开口问了好。 祝卿安此刻穿了一身青色的新衣服,料子上带着暗纹,袖口边缘处也贴心的作了剪裁。 这和少年之前那堪称朴素的着装风格判若两人,让邱灵一时间没有认出对方来。 “好久不见。” 祝卿安点点头,在邱灵对面的桌子上落座,随后将手中的毛毡,笔架和砚台逐个摆放好。 “给你看个好玩的。” 邱灵示意祝卿安看过来,随后将匣子里面的墨块取出,轻轻的在砚台上研墨了起来。 祝卿安看了看对方那已经磨好的墨,就在他疑惑对方为何要继续磨墨时,却见邱灵桌面上的笔筒中钻出来了一个墨色的小脑袋。 那小脑袋在笔筒周围打量了一圈,在看到邱灵手中的墨块之后立刻跳出了笔筒,来到砚台之前,伸出了双手。 “这是墨猴,我之前考的不错,求了好久才从家中长辈那里求来的。” 祝卿安定睛一看,却见这乌漆麻黑的小家伙确实是一只拳头大小的小猴子。 那墨猴在双手接过了邱灵手中的墨块之后,就抬着这墨块来到了砚台前。 他在仔细的调整了一下姿势后,便开始卖力的研墨起来。 这墨块在人手中只是比指头粗一点的小块,但是到了墨猴手中却像是一根房梁似的。 墨猴站在砚台之前,认真的研着墨,邱灵则是招了招手让祝卿安和他一起趴在桌面上,看这小东西卖力的研墨。 “它吃什么?” 祝卿安好奇的看着面前的这只小猴子,这应该算是一类异兽,但是他还当真没有见过这类会替人研墨的猴子。 “喝墨汁,而且只喝浓墨。” 那墨猴在研墨完后便乖巧的坐在了砚台的后面,看着面前的墨也不动,只是一个劲的盯着邱灵,似乎是在等待他用完这一滩墨汁。 “有了它砚台以后都不用洗了,还不用自己研墨。” “回来了,看样子是邱兄又在推销着他家的墨猴了。” 书院这层用了一面面屏风将整块空间隔成了一个个小块。 若是有几名友人,则可以将隔断之间的屏风拉开,如此便成了一个大块的空间。 此时是下午,随着三年一度的考核年远了,书院内的学子们就又疲软了下来,此时还是二月,正是冬修的时间,自然没有人来这里和祝卿安他们抢位置。 就在邱灵向祝卿安介绍着这墨猴的出处时,却见屏风被李启给拉开,青年依然穿着那件边缘处有些发白的衣裳,手中提着书箱来到了这隔间之中。 “什么叫又,我也就给你们几个看过。” 邱灵挼了挼那小猴子墨色的毛发,这才提笔开始做功课。 祝卿安在摊开手中草稿时突然一顿,这草稿之上赫然多了几道细如米粒,但却字字分明的批注。 祝卿安向前翻阅,发现前面的草稿上也有这些批注,这些批注倒不是针对药理的,而是对祝卿安一些引用其它杂论典籍的方面做出了补充。 尤其是其中一些关于药材的描述,祝卿安居然也是第一次见,这可当真稀奇。 这天下的药材因产地,时节的不同,药性不一而足。 祝卿安之前过手的药材大都是北方的偏多,南方和西域的药材他虽然也有所涉猎,但是并不常用。 这些细如米粒的字体此刻纠正和补充的就是这方面的知识。 “我不在的时候有人动过我的柜子吗?” 因为书院内治安一向不错,加上那柜子上可以加锁,祝卿安离开前便犯了懒,并没有将这些手稿和砚台提回小院去。 此刻出现了备注的手稿就是这一部分。 “没有吧,我的柜子在你的旁边,我记得你柜子上的锁应该是一直都在的。 怎么,丢东西了,需不需要和教长说一声。” 邱灵停下了用毛笔逗弄那墨猴的手,抬头看向了祝卿安。 “东西倒是没有少。” 祝卿安抬头看向了远处的书架上,就见那里有一道穿着件黄褂子的小人正站在书架之上。 那小人莫约有一掌高,此刻正扶着一微微凸出的书脊看着这边。 那是一只精怪,准确说是因为人溢散的念想和精气而产生的精怪。 说实话,冯翊城内有不少这类因人念想而成的精怪,但他们成也人气,败也人气。 人多了,念想多了便容易产生这类精怪,但是身在人道最为昌盛的地方,这些小精怪却大都无法成什么气候,大都是一些朝生暮死的存在。 不过这黄衣小人却不太一样,祝卿安居然在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丝功德香火的味道。 那小人恭敬的向着祝卿安作了一揖,随后便消失不见。 “没丢东西就好。” 下午时分,当邱灵几人收拾完东西离开了书院时,祝卿安一反常态的留到了最后,他在将东西放好后就走向了那小童消失的地方。 这地方的书架他来过很多次,此刻步入其中之后祝卿安就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那前方书架的位置被改变了,而在被改变位置的书架上,此刻正站着那个小人。 小人再次摊开手向祝卿安遥遥的指了一个方向,随后便如同之前一样消失不见。 祝卿安抬头看向了落在书架上的梵影,见到对方点了点头,表示后面并无危险之后这才迈步跟了上去。 说实话,他还当真挺想要见一见这给他批注之人,对方看起来学识颇为不俗。 祝卿安虽然想要重修医理,此刻也已经有了些眉目。 但是医理当年是数十位名医花费了整整三代人才完成的巨作。 祝卿安毕竟只是一地的大夫,虽然被人们称为医道魁首,但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一百年,所见到的病历和药材也都是有限的。 更何况还有许多独家秘传他并不知道,若是能得到那位批注之人的帮助,祝卿安感觉自己的编着之路会快不少。 第86章 书生皆是负心汉 “赵老将军已经从北篱大营返回冯翊了,两日前到的,之后老将军去杨家订了一张十二石的弓。” 皇帝的书房和大部分富商小农猜想的略有不同,房间内没有多余的装饰物,无论是壁画还是花瓶一概没有。 有的只是一张书桌,几把椅子,以及一个放在墙壁边的书架。 伏案批改着案牍的皇帝微微抬起了手掌,负责汇报工作的太监立刻会意,将更加详细的情报放在了皇帝的桌上。 “嗯,没事了,以后不用盯着他了,将那边的人撤回来吧,他只要不离开冯翊就不用再汇报了。” 大太监微微躬身,示意自己明白,在等待片刻,确定皇帝没有进一步的指示之后才继续汇报。 “清虚道长全族上下二十六十四口被杀,是当地县衙报上来的案子,玄武阁那边已经差人去了。” 皇帝这次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直接伸出手向那太监讨要来了简报,他一目三行的扫完纸上的东西,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差一队北篱大营的人去,监礼司那边也派一队人过去,玄武阁那边让他们先不要动。” 皇帝在简报上批了红,随后推到了大太监的面前。 “还有事情吗?” 显然,这件事让皇帝的心情急转直下。 “陛下,白虎阁那边希望陛下可以赦免血葫芦蓝沏。” 大太监小心的打量了一下皇帝的表情,最终还是将手上的一份奏折呈送了上去。 “他们倒是会选时间点,我大煜就缺人缺到了这种程度,让堂堂四武阁之一的白虎阁饥不择食到了这番地步?” 皇帝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大太监,那大太监脚下一滑,瞬间匍匐在地,将脑袋完全的叩在了地面上。 “你也觉得,朕应该赦免这恶徒?” 皇帝站起身,走向那书房的门。 “算了,让他们去吧。” 皇帝的话让大太监瞬间汗如雨下,他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随后便低着头等待着皇帝走远,这才敢离开这书房。 “义父。” 书房外候着皇帝的人已经跟着皇帝走了,余下的只有一个穿着蓝色袍子的小太监在。 那小太监见到大太监出来后瞬间殷勤的走上前去,搀扶住了汗液已经浸湿了后背的大太监。 “你是二脉的武者对吧,咱家这里有个任务给你。” 大太监将那皇帝披红的纸张递给了小太监,小太监只是看了一眼,随后便瞳孔微张。 “六合宫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大太监带着小太监快步走在这被高墙封锁的皇宫之内。 大煜的皇帝大都是武者,但是皇宫的安保却并没有因此而懈怠下去。 相反,知道武者有何本事的皇帝,几乎每一任都在尽可能的加强着皇宫内的安防措施。 高大的墙壁,迷宫一样的路线只是第一关,若是有人妄图翻墙而过,便会直接被守卫在皇宫上方的大内高手所发现。 听见六合宫,小太监的瞳孔瞬间放大,大太监见状并未说什么,只是用眼睛示意了一下小太监手中的纸张。 “清虚道长是上一任负责六合宫丹房的道长,虽然在道长死后朱雀阁去过他家,并确定了并无不妥之物的存在,但是此事不可不防。 你只有一个任务,这事情不能牵扯到宫里面。” 大太监说完,继续迈开步子,快速而静谧的穿梭在了高高的宫墙之间。 “义父那六合宫吃……羊是真的吗?” 大太监脚下停顿了一瞬间,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少年,那双眼睛好似站在濒死猎物之上的秃鹫一般,一直等到那少年几乎要坚持不住时,大太监这才将瘆人的眼神收回,继续带着他穿梭在这高高的宫墙之内。 冯翊书院的书架上,一穿着件黄褂子的小人正站在那书架的边缘,它看着面前找寻过来的祝卿安,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这笔童,不去找文人墨客,来找我做甚,我可不会写文章,也不准备考取什么功名。” 那墨猴祝卿安是当真不认得,但是这笔童祝卿安却是知道的,他之前在查找一味药材的产地时,曾在那作者的随笔中见到了类似的描述。 这类精怪多是成于名家的毛笔,它们算是一类不算常见,但是流传颇广的精怪。 祝卿安在柏溪镇的时候就曾听有学子和同学坦言,希望哪天天上能掉下来个笔童,好给他的文章润色润色,助他过了岁考。 “那书生皆是负心汉。” 那小童听见祝卿安的话,原本平静的表情瞬间皱了起来,就见他小脸憋的通红,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再次开口。 “我听闻君编着医书,斗胆求一个署名。” 小笔童虽然在强装镇定,但是祝卿安感觉的出来,他已经很紧张了。 “那书上的小字可是你所写?” “是,我是笔童,说出来不怕吓死你,我的主人是艾公门下高足樊一大夫。” “那位治水的樊一大夫?” 祝卿安对这个名字还算有点印象,对方和菖蒲算是同一时代的人。 “正是在下的主人。” 笔童高傲的抬起了头。 “我记得樊一大夫的家眷可有人还在世,你又为何出逃。” “我,我也是要吃饭的吗。 他们把我给供起来了,写不了字我就要饿死了,那香火虽然有,但是多是给老爷的,给我的半点没有。 公子你也看到了,我当年跟着老爷博览群书,天文地理,药材水纹我都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也可以给你指出来要查哪本书。” 笔童咬了咬嘴唇,看着书架下仰头看着他的祝卿安,忐忑的等待着他的回复。 “嗯,可以,你我合编此书。 不过我事先说好,此事还有一名作者,而且你若是日后磨洋工,只是凭借此时手稿上的几行字可没办法署名。” “我当然会尽十分努力……” 笔童不屑的撇撇嘴,随后就见他兀的消失不见,下一刻,那书架上便落下了一只匣子。 第87章 书童的请求 “你换笔了?” 李启看着对面的少年,对方手边的东西不常换。 对方的那支笔他也曾借用过,用起来很舒服,按照他对祝卿安的了解,对方大概是不会换的。 “是,翻找出来的老物件。” 祝卿安一边说着,手下的动作却是不停,这笔是笔童给他的不过大概不是笔童的本体,只能算是分身一类的存在,对方在某种程度上应该算是与桂男类似的物灵。 昨日里笔童将祝卿安的几只毛笔挑出来了一堆大大小小的毛病,并指导着祝卿安将那几只毛笔做了养护。 此刻祝卿安手上也就只剩下他一支笔可以用了。 少年早就发现了这笔童的小心思,可以深度参与到书籍的编撰之中大概对对方的修行是有益的。 随着邱灵到来,三人之间问了好之后便安静了下来,被用屏风隔断出来的空间内一时间便只剩下了书页翻动的声音。 就在祝卿安思路阻塞,不知道应该如何描述所想时,那笔童微微动了动,示意祝卿安随他而动。 少年微微放松了手腕,笔童便开始带着他的手移动了起来。 这笔童确实是饱读诗书之人,有了对方的帮助,祝卿安编撰的速度立刻提升了起来。 大抵是将这事情当做了自己事情的缘故,祝卿安每日用完午餐之后,这笔童都会监督着他按时按点去藏书阁。 到了晚上祝卿安享受片刻小憩的时刻,笔童则会站在祝卿安的案头,誊写祝卿安的草稿,并将草稿分门别类规整好。 时间来到四月,寒意消去,街道上少了那份雪白,多了挂在枝头早开的花。 昨日天气转暖又复寒,不少决定先飞的花朵谢了一地,晨间也多了些许花瓣的味道。 当祝卿安推开那窗户,并用棍子支住时,几片粉色的花瓣便随着微风落入了屋内。 一夜未睡,整理着桌案上手稿的笔童伸了个懒腰,随后抬头看向了这自蒲团上站起身,神清气爽的伸了个懒腰的祝卿安。 “你可知晓,此处之物并非我本体?” 笔童用镇纸将分门别类好的手稿压住,随后来到镇纸之上,看着面前的祝卿安。 “知道,精怪一类本体贵重,若是让人毁去了本体,重则身死道消,即使侥幸存活也会化作孤魂野鬼,再难有寸进3。 谨慎一点是好的。” 祝卿安活动了一下筋骨,随后将外衣披上,又在镜子之前洗了脸,整理好了衣冠。 笔童撇撇嘴,他就是被那书生拿捏住了本体,才不得不为对方驱使。 “我这分身于你而言可有用呼?” 想到本体现在的境况,笔童暂且放下了内心中的感怀,开始尝试引导话题向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 “此言颇有不妥。 砚勤先生是我友人,与我探讨学问,编撰医书,不应用是否有用言之,这番说辞,到显得先生只是个物件了。” 笔童张了张嘴,随后哼了一声。 “既然觉得顺手,不妨将我的本体一并取来,我那本体比这分身还多几分神异,若是可以得到,定可以帮你一日千里,就是名动天下也不是不行。” 笔童似乎是在学着书里面的法子对祝卿安诱之以利,只是他那小脸此时依然板得硬邦邦的,这话说起来多少有些生硬,反而显得没有什么说服力。 “你的本体是樊家供奉之物,是在樊家的祠堂之中吧。” “那里我熟,我给你引路,你是武者对吧,樊家现在一个三脉以上的武者都没有,儒生也没有。 你只需要进到樊家里面去,然后咱们将那笔一换。” 笔童此刻显得颇为焦急,大抵是那樊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不可,不告而取是为盗。” 笔童听闻此言瞬间将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他还有几个通过托梦建立了关系的书生,但是那些书生无一不觊觎着他的本体。 就是不考虑这些人的觊觎,这些百无一用的书生也不可能帮助自己从樊家祠堂脱困。 笔童虽说是一种精怪,但是他当真是什么神通都没有,根本无法护持自己。 偏偏他又饱读诗书,最受那些文人墨客的喜欢,若是再让对方将他的本体给拿去了,他估计就又要受制于人了。 若只是服务一位主人也就算了,对方若有文采,他为对方润色文章,对方为他提供文气香火,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相互成就。 但问题就是,这些书生最是喜欢将手中物件传家。 “不过,帮助友人脱困可以另当别论,但是你要告诉我这里面的前因后果才行。” 祝卿安的后半句话终于让笔童将那颗悬着的心给放下了一半。 “樊家那老太婆望子成龙,也不知道是听了谁家的谗言,准备将我给烧掉,以此将我的才气传给她那大字不识一个的大孙子。” 笔童耷拉着脸,说实话,若只是无人使用,吃不到香火,他也不会将自己的本体如此急匆匆的交给一个才认识了几个月的人。 毕竟若是本体被人握着,他也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一旦对方掌握了他的生杀予夺之权,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和对面之人保持现在的这种关系。 甚至就是对方最后要食言,不给他在那书上署名,他也没有半分法子。 “什么时候。” 祝卿安摸了摸下巴,这事情当真有些麻烦,樊家因为有樊一大夫的存在,虽然这一代没有什么太出色的子弟,但是依然是冯翊附近颇为强盛的家族。 虽然武者可以飞檐走壁,但是作为一地豪强,自然不会全然没有应对的法子。 “五日之后,要是他们将我的本体给烧了,我就死定了,但是,但是我还不想死。” 笔童用衣袖捂着眼睛,一小颗一小颗的泪珠止不住的往下掉。 “他们家里面没有三脉以上的武者,也应该有防范武者的法子。” “是,樊家有一道主人留下来的墨宝。” 书童弱弱的回应道,他之前没给祝卿安说,就是害怕这么说了对方就不去了,毕竟那可是大儒留下的墨宝。 “此事倒是不一定要强取,你先与我说说这樊家的事情,我看有没有周旋的余地。” 第88章 自己动手 两日后,樊家幼子的抓阄礼上,祝卿安被邱灵带着来了这人不算多的宴会。 樊家家主前来和邱灵唠了两句,随后便离开了,看得出来邱灵和对方也不算有多熟。 “我和他们说好了,等到抓阄结束之后就让你去看看那百江图,只是百江图毕竟是他们家的祖传之物,不能誊写,只能看一看。” 邱灵不愧是冯翊太子爷,祝卿安询问他是否可以搭桥让自己看一看那樊家的百江图后,对方只是一天时间就给祝卿安搭上了桥。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邱灵转头看向了身旁的少年,对方今日穿了一件黑色的剑袖交领袍,袍子边缘带着金丝勾边,袖口的位置则是点缀着几片淡红色的竹叶图案作为装饰。 仔细打扮了一番之后,祝卿安少了一份久居藏书阁之中的书生气,多了一份英气。 “对了,樊家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你是老将军的弟子,要你去看看他们内宅的孩子。 咱们有求于人,我就做主答应下来了,到时候做过一场就得了,他们估计也没有抱什么太大的期望。” “嗯。” 祝卿安此刻略显紧张,虽然他自己向笔童说此次并非是偷盗,是为了解救友人,但是事实就是,这事情还是太像偷盗了一点。 这鸡鸣狗盗之事他当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祝卿安摸了摸怀中暗袋里面的替代品,这支笔是笔童炼制的一个化身,上面有香火功德和它的气息,足够在它越狱之后李代桃僵而不被发现。 到时候祝卿安需要做的就是按照笔童的指示前往正确的地方,然后快速掉包走人。 按照笔童所言,樊家也不是所有人都准备烧掉那毛笔,或者准确点来讲,樊家只有偏心的老太太准备烧掉这家传的毛笔来给自家孙子开开光。 那樊家老太太已经准备了一件赝品,等到烧掉了这笔童的本体之后就会送上去,以此假装笔童还在。 祝卿安原本是准备问问沛公,看看能不能让沛公从中牵线搭桥,救一救笔童的。 毕竟笔童算是樊一大夫的遗物,而樊一大夫则算是沛公的师弟,沛公作为当今天下的儒道魁首,大抵是有办法和对方说上话的。 但是最终祝卿安还是放弃了这个点子,毕竟笔童的本体按照世俗观念依然是樊家的东西,还是人家的家传之物,怎么可能轻易予人。 祝卿安就是去求了沛公,先不说对方来不来得及在笔童被烧掉之前出手。 就是出手了,也没有着力点,最后要么是利益交换,要么是如同现在一样狸猫换太子,助笔童越狱。 至于利益交换,祝卿安现在当真是身无分文,若是他还是医道魁首,还能出点钱,但是现在他自己身上的东西绝对是换不来这笔童本体的。 梵影则是提议,既然樊家的人里面也有不想要烧笔童的,可以通过揭发此事来保护笔童。 但是这个方案最终还是被祝卿安否掉了,只因为烧不烧笔童这事情实际上是樊家的家里事,即使阻止得了一时,只要樊家老太太打定主意认为烧掉笔童可以为自己孙子求来一份文采。 那么她作为樊家辈分最大的人,就一定可以找到机会烧掉笔童。 实在不行直接装疯卖傻,就说自家公公梦里面给她托梦,想笔童了,大家就是知道老太太想要干什么,难道还能阻止吗? 最终祝卿安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樊家此刻辈分最大的是樊家老太太,这老太太是樊一大夫长子的夫人,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苦媳妇熬成婆了。 随着樊老太太被自己的两个儿子搀扶着进入了房间,下面的来宾也纷纷站起身来向老太太问好。 樊老太太在落座前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邱灵和祝卿安,她的目光着重在祝卿安的身上顿了顿。 樊家最近这一代不太行,或者准确点来说,她的两个儿子不争气,连带着她的几个孙子一样都是扶不上墙的货色。 如今这个胖小子已经是她次子的第四个儿子了,樊老太准备将这个孩子直接养在自己的身边,若是这个孩子最后也失败了,那么她估计只能将家族内的一部分资源开放给其它几房的后辈了。 樊老太太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来客,来客之间已经少了达官显贵,多是一些前来攀关系的富商乡绅一流,为数不多的权贵也都是各家的小辈。 她的几个孙子没有见过当年的盛状,此刻只是被几个富商之流的几句话就吹捧的得意忘形了起来,看的樊老太在心中直摇头。 这场抓阄她原本是不准备出面的,她出面纯粹是因为邱灵来了。 邱灵是邱家年轻一辈中最有竞争力的几人之一,老太太在邱灵为了观摩百江图找上门来时就打定了主意,要让对方出席这次的抓阄。 而在探听一番之后,樊老太更是得到了一个让她心跳加速的消息,邱灵所求百江图是为了一个叫祝卿安的少年。 而这个少年则很有可能是赵老将军的关门弟子,即使无法让对方收下家族子弟,就是只和对方结下一份善缘,这也足以在未来给自己这一脉留下一份底气了。 “邱灵你也来了啊,你爷爷的身子骨可还硬朗?” 樊老太在首位上招了招手,邱灵便带着祝卿安上前去和对方攀谈了起来。 “劳烦老太君挂念了,老爷子的身子骨硬朗的很。” 邱灵乖巧的坐在了樊老太的身边,樊老太的两个儿子则是迫不及待的将母亲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随后去了下面商贾之间继续享受吹捧去了。 樊老太身旁的一个少年也想要同父兄一样让开位置,但是却被樊老太直接给按了下来。 “位置还宽裕,你坐下。” 老人用眼神示意对方别动,那少年便好似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坐了下来。 “这孩子,就是内向的很,也不出去和人玩。” 老太太笑着继续和邱灵拉起了家常。 “我记得过几天有个诗会,就在咱们这里。 到时候我来要人,老太君可要放人啊。” 邱灵的话让樊老太立刻笑如花。 第89章 烂泥巴 被裹在厚厚衣服中的男孩被放在了铺着一层厚毯子的地面上,在围观众人的注视之下,男孩晃晃悠悠的爬向了角落处闪闪发光的算盘。 主座上的樊老太皱了皱眉,给那候在一旁的媳妇婆子使了个眼色。 立刻就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来到了毯子的旁边,拿起一只拨浪鼓开始吸引起来孩子的注意力。 祝卿安扫了一眼那婆子身前摆放的东西,赫然是一柄木制的小刀,以及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看着那胖娃娃晃晃悠悠的爬向了发出响动的地方,樊老太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 只是就在那婆子微微后退,引导着孩子去抓那余下的大好前程时,这小孩却跟着婆子一起爬出了地毯的范围,他的注意力此时已经全然被会发出响动的泼浪鼓所吸引了。 “哎呦,我的小祖宗啊。” 那婆子被爬出地毯的男孩给吓了一跳。 小孩体质弱,即使现在已经开了春,下面坐着的宾客大都褪去了厚重的棉袄。 但是为了防止孩子受凉,他们依然给孩子裹上了一层厚实的外衣,并且还用地毯替换了单薄的棉布。 此刻这男孩爬出了地毯的范围,弄脏了衣服倒是小事,万一着了凉生了病,那可就麻烦了。 孩子被婆子抱回了地毯中,他眨巴着乌黑的眼睛看着抱着自己的婆子并未哭闹,但是在婆子将男孩放下时,却被孩子一把抓住了手中那用来吸引孩子注意力的拨浪鼓。 主位上樊老太的眉毛立刻皱了皱,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那婆子抬头小心的确定了一下樊老太的意思,随后立刻强压心中恐惧,低着头招呼着几个丫鬟将抓着拨浪鼓不松手的孩子给抱了回去。 “小公子都学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未来不可限量啊。” 邱灵打了个圆场,只是老太太显然不太满意于今天的结果,在向祝卿安和邱灵两人告了别后,就在几名婆子的簇拥下回了后院。 “走吧,一会咱们还得去人家内院走个流程,留给你看图的时间不算多,要抓紧了。” 抓阄虽然没有如老太太的愿,但是这对在场的众多来宾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他们来这里又不是见证樊家崛起的,他们主要是来联络感情来了。 随着老太太离开,下面的众人也得以放开了一点,相熟的老板们相互举着酒杯离开了原本的座位,不多时原先被樊家分好的位置就被重新划分完成。 前来观礼的富商们很快就围绕着几名樊家管事的人,构成了泾渭分明的几个小团体。 “老太太当真是脸都不要了,抓个阄都要搞成这样,倒不如直接将笔墨纸砚塞到那小子手里面去得了。” 坐在角落中的一名樊家少年郎撇了撇嘴,不过随后他就被身旁的兄长用筷子狠狠的敲了一下脑袋。 “注意场合,不要和主家的那几个少爷一样嘴上不把门。 他们有老太太撑腰,被抓了就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若是你被抓住了,一顿棍子一定是少不了的。” 坐在靠里位置的青年教训完口无遮拦的弟弟,随后便站起身,端着一杯烈酒同父亲一起招待起那几个与自己一脉交好的宾客去了。 青年的父亲虽然在和周围的几人寒暄着,但是眼睛却一直在死死的盯着那边的祝卿安和邱灵两人。 祝卿安他不认识,但是邱灵他可是认识的,那是邱家的公子哥,而剩下的一个少年既然能和对方坐在一起,当然也不会是什么一般人物。 “你就别喝酒了,等会去帮帮你兄长的忙。” 应付着周围商人的男人给来到自己身边的儿子指了指远处的那两个少年,同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两个少年身边那畏畏缩缩的樊家长孙。 樊老太离开时这个沉闷的少年原本是想要直接跟着奶奶走的,但可惜樊老太直接将自己这烂泥巴一样的大孙子给按在了座位上,并且点名让他招待祝卿安与邱灵两人。 她当真是不明白了,她当年费尽心思才拿到的权利,为什么现在喂到这些小子嘴巴前都不带张口的。 青年点了点头,在看见祝卿安两人起身准备离开时,他立刻快步穿过了人群,在利用侧面的水缸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之后,这才来到了邱灵的旁边。 就在青年还在思考着应该如何让这位软趴趴的樊家长孙,自己名义上的兄长将这个机会让给自己时,那见到青年到来的那樊家长孙却是眼前一亮。 “樊涛,你接待好这两位客人,他们要去看百江图,你认识路的对吧。” 少年甚至不等樊涛答应下来,说完之后就立刻起身离开了座位。 看得出来,在将任务布置出去之后的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樊涛的嘴角抽了抽,不过他立刻就调整好了状态。 他之前老听父亲讲,这位樊家长孙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主。 不过之前对方一直跟在老太太的身边,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他没怎么见过,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 “让两位久等了,请这边来。” 在樊涛的带领下,祝卿安两人很快就来到了樊家的祠堂前。 “邱少爷……” 樊涛在进入祠堂院落前微微侧过了脑袋,呼唤完邱灵之后就看向了一旁的祝卿安。 邱灵在心里面翻了个白眼,又是一个满是小心思的家伙。 这樊家当真是稀奇,主家的人一个个都是地主家的傻儿子,旁系却一个赛一个的有心机。 对方此刻就是想要让他介绍一下祝卿安,好认识一下。 那樊家长孙自己跑了倒是清闲了,到时候樊家老太太得知他们是跟着樊家旁系来看的百江图,大抵会心生罅隙。 “祝卿安。” 祝卿安点了点头,回应了对方疑问的眼神。 第90章 李代桃僵 “前面就是祠堂了,两位想要查阅的百江图就在里面。 不过祠堂只有樊氏之人可以进入,还请两位在此处稍等,容我将那百江图取出。” “那就劳烦樊兄了。” 祝卿安向青年拱了拱手,随后和邱灵一起进入了侧面的房间之中,在进入的刹那祝卿安手掌一翻,就将那怀中用于替换的笔童分身向着祠堂的方向掷出。 笔童的分身和本体虽然无法长距离移动,但是暂时的挪移还是勉强可以做到的。 只是一支笔无论是在天上飞,还是在地上跑都太过显眼了一点,仅凭笔童的速度,估计要用几个时辰才能将自己给移出樊家。 借着祝卿安给的力道,穿着黄褂子的笔童坐在那毛笔之上,径直飞向了樊家的祠堂。 就见他用双脚紧紧的夹住了身下的笔杆,手上则是抓着毛笔后间的挂绳,形似骑马。 祝卿安的投技非常高超,笔童几乎不需要怎么调整自己的方向,就被稳稳的投入了祠堂二楼的小窗口中。 “两位,可需要笔墨和茶点。” 樊涛在祠堂入口处用清水清洗了双手,随后拿干净的布匹擦干净了手上的水渍,这才迈步进入那祠堂之中。 待得他向那守护祠堂的族内长辈说明了来意拿到了百江图后,便快步去了祝卿安与邱灵两人所在的小屋。 祝卿安虽然在樊涛进来之前就洗了一遍手,但是出于礼貌,还是在对方进来之后再次清洗了一次。 当邱灵跟在祝卿安后面清洗完手掌之后,祝卿安这才小心的打开了这百江图。 “多谢樊兄的好意,不过阅览墨宝还是不吃东西了,免得污了这墨宝。 笔墨的话还劳烦樊兄帮忙准备一二。” 这百江图是当年樊一大夫治水之后所着,天下一共有三份,一份在皇宫之中,一份在太学内,剩下一份就是樊家中的这份。 不过此图虽然贵重,但毕竟是专业性较强的图画,并非可以供学子佳人吟诗作对的寻常墨宝。 再加上此物颇为贵重,想要借阅的人大都有太学的关系,足以直接去太学查阅,不用结樊家这个人情。 没有关系的人则大都接触不到这卷墨宝,故而此物并没有被借出来过几次。 不多时樊涛就带着几个书童端来了笔墨纸砚,此时祝卿安正在核对着这图上的地形和水系信息。 水随地势,同时水又可以改移地形,故而该图虽然被称为百江图,但是实际上也包括山川河流的地势走向。 祝卿安原本就是想要看看这图的,这次也算是凑巧了。 “比我想的要小得多啊。” 祝卿安用手掌虚按那地图上初云州的地方,这张图上只有梁城,并没有柏溪镇的位置,但是祝卿安依然还是通过山川的走向大致判断出来了柏溪镇的具体位置。 少年看的很多书中都记载了对地形地势的描写,尤其是那些关于药材产地的描绘更是如此。 不过那些书中大都没有地图注释,即使有地图,也只是颇为潦草的大致形状,远不及书册之中草药的图画精细传神。 这也不难理解,精细的地图是战略信息,是受到管控的,着书之人大抵一辈子都见不到哪怕一张像样的地图。 自然也只能通过自己的大致印象来描述位置和地形关系了。 此刻见了这颇为精细的百江图,祝卿安脑海之中那些关于位置和地势的知识终于找到了一处具象化的枝干。 它们随着祝卿安一点点扫视着这地图上的标注与位置关系,也开始被逐渐归类,修正,且在互相照应之间加深了印象。 樊涛在送进来笔墨纸砚之后就厚着脸皮待在了小屋之中。 屋中此时只有祝卿安在沉默的看着那面前的巨大地图,邱灵扫了几眼之后就退回到了座位上。 他家里面有类似的地图,只是他家的那张更偏重城市的位置,这张图上则是更偏重自然地势的走向。 邱灵对照了一二后就放弃了这看的让他感觉脑瓜子疼的图,转而去关注这处小室内那些被当做装饰物的书籍了。 樊涛原先是站在祝卿安旁边的,只是在同样看的头昏脑胀之后,就选择去了邱灵的旁边,和对方小声地寒暄了起来。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祝卿安察觉到窗外笔童的到来后,这才收回了视线。 这张图当真是一件意外之喜,这地图上有太多信息可以与他之前的知识相互对应了。 祝卿安此刻发现自己很多之前或是百思不得其解,或是被各家不一而足的阐述搞得晕头转向的点都迎刃而解了。 “果然,还是不能闭门造车啊。” 祝卿安感叹了一句,随后快步来到了一侧的桌案之前,将自己此刻的点子给记录了下来。 等到几人离开房间的时刻,祝卿安又走在了最后面,在无人注意的地方,祝卿安微微摊开手掌,随后手中便多了一只毛笔。 等到樊涛带着祝卿安来到樊家的内宅之中时,就见到一脸不情愿的樊家长孙站在那高高的院墙内。 此刻樊家的两名习武的男子已经将家中的幼童聚集了起来。 樊家虽然有武道的路子,但是这几代习武之人的天赋都有些差强人意,最强一人也只有二脉的水准。 习武还是太吃天赋了,加上樊家的基本盘是儒道,自然也就放松了这方面的投资。 此刻负责家中幼童训练的两人都只是一脉,其中一人看样子应该是因为年老体衰从二脉滑落下来的一脉。 如今樊家在儒道方面不得寸进,甚至开始一代不如一代,这才有想起了那之前被选择性放弃的武道。 只是家中的武道传承虽然还在,但是人已经断代了,再想要出一个三脉以上的武者,怕是要费一番功夫了。 第91章 后续 樊家的几个小孩的天赋都只能算是差强人意,不过似乎是因为有充足药物供应的缘故,他们的基础大都非常坚实。 祝卿安给几个小孩指出来了几个可以改进的地方之后,就和邱灵一起离开了樊家。 入夜的书院之中,祝卿安将怀中那笔童的本体挂在了书桌前的笔架之上,随后转头看向了身侧的梵影。 笔童毕竟是要和他们一起住的,这和赵兴云还不太一样,若是梵影要对对方隐藏身份,那么大概会很麻烦。 祝卿安和梵影讨论之后决定还是给笔童透露梵影的存在,反正权贵之家豢养妖兽虽然是被禁止的,但就是被抓到了也不算什么太大的事情。 祝卿安现在是五脉的武者,还是可以用明面上的身份护住梵影的。 “所以他一直在这里?” 笔童看着那站在桌面上足足有两个他高的梵影,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一直以为这房间内只有自己和祝卿安两人在,此刻得知这个把月还有一个人,准确说是一只鸟在旁边一直看着自己,笔童只感觉一阵恐惧。 “我可没有那么闲,我就是在这里睡个觉罢了,白天我也是有自己生活的,才没兴趣和他一起待在藏书阁里呢。 那里又闷又无趣。” 梵影来到笔童的旁边,张开翅膀吓了吓对面的笔童。 “你小子最好对外面守口如瓶,之前你本体不在这里咱不说什么,现在若是将爷爷我的身份给露出去了,我一定把你给啄秃毛了。” 不用继续在屋内依然保持着神通的梵影显得快乐多了,他跳上祝卿安的床铺,随后用鸟喙将少年叠好的被褥卷曲成舒适的模样,盘在里面小憩了起来。 “是。” 笔童被这么一吓,泪珠立刻在眼眶里面打转起来,他咬咬嘴唇,站在台面上等待着祝卿安的吩咐。 “就这样挂着可以吗?” 自从将笔童带回来之后,他便肉眼可见的谨小慎微了起来。 祝卿安指了指笔童的本体,询问道,他毕竟不是物件成精,不太清楚这样如同正常方式摆放笔童的本体可不可以。 “可以。” 笔童小声地回复道,随后站在原地等待着祝卿安和他来谈条件。 之前几次他尝试用分身去接触那些书生时大都是这个样子的。 他选择祝卿安主要是看中对方要用到自己,那书的署名权他实际上都不太期待,他最开始所期望的只是可以通过参与到这书的编着中获得一些香火来填填肚子。 要不是樊家老太太打定主意要将他给烧掉来给自己孙子增加一份文采,他是绝对不会将本体给送出来的。 此刻这原先他以为已经摸清楚情况的下一任主人身边,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没见过的厉害妖怪,这出乎意料的情况已经让笔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毕竟若对方只是单纯的一介书生,那么他至少可以保住小命,但对方若是精通炼器的修士,那么说不准他就要死了。 当初樊一大夫可是遇到过修士向他讨要自己作为炼器的底子的。 若非当时樊一大夫念旧,他当时就要离开这美丽的世界了。 笔童咬着牙,低垂着眼帘,已经在心中想好了一会自己会被如何对待,甚至想着想着将自己给委屈的小声啜泣了起来。 但是啜泣着的他却没有等到祝卿安的变脸,等到笔童抬头时才看到,祝卿安已经收拾好了被褥,将那只眯着眼睛的大乌鸦从床铺中间挪到了靠里面的位置上去。 随后少年从后间的柜子里取出了另外一床被褥,摊开准备睡觉。 “嗯,咱们不谈谈吗?” 笔童看了看对面的少年,犹豫之后还是选择先行开口,他虽然不知道对方葫芦里面此刻在卖着什么药,但是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等死的感觉可不好受,他感觉自己要是此刻不问清楚,那么估计今晚是要睡不着了。 “我,我可以不要署名权,但是,但是你要保证我的安全,不能把我拆了当做炼器的基底,也不能把我随便送给别人。”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笔童长吸了一口气,随后大声的向祝卿安谈判道。 “还有,等到你百年之后我就自由了,你不能把我传给下一代。 你要是,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我就半夜自个去茅坑里面,让你用不了,咱们两败俱伤。” 梵影睁开眼睛,发现在笔童说到茅坑的时候祝卿安的嘴角明显抽了抽,显然茅坑的威力确实很强大。 “署名权不是筹码,如果你按照现在这个贡献度参与到编着之中,那么作为实际编着人本来就应该将名字写在上面。 至于其它的要求,我们早就谈好了不是吗?” 笔童愣了愣,他还真的没有遇到过不想要控制自己的人,毕竟这可是外置的文采,为官者可以凭借他获得上司的青睐,求取功名之人更是可以凭借他获取功名利禄。 谁人能不动心,甚至是樊一大夫,为了保证家族的昌盛,依然选择了让后人将笔童供奉在了祠堂之中。 “你当真没有其它要求?” 笔童再次确认道。 “当然不会有其它要求,我在救你之前就和你说过了,如果是偷盗我不会干,但是若是救友人那么我可以去帮你脱困。 若是现在我向你再要求什么,这就不是救友人脱困,而是偷盗了。” 笔童怀揣着七分庆幸,三分惊疑的回到了本体之中,而梵影则是靠近了祝卿安,随后用灵和他交流了起来。 “对吗,直接干他们就是了,他们咱们是妖怪吗,是他们樊家先做的不地道的。 为了一己私欲就要毁人性命,咱们出手自然没有问题。” “睡吧。” 祝卿安摸了摸梵影的脑袋,示意他睡觉。 笔童怀揣着忐忑的心,一直等了半个月都这样平静的渡过后这才微微放松了下来。 上午祝卿安要雷打不动的练习箭术,梵影则会在吃完早餐之后就离开小屋,整个上午都没有人看着他,他似乎当真可以随意离开。 前几天笔童更是小心的试探了一下,他询问祝卿安自己是否可以休息一天,在得到祝卿安同意之后的笔童终于敢确定,对方当真是准备按照之前他们的约定履约的。 第92章 天佑六年冬 天佑六年冬,赵兴云在书院开始冬修之后就带着祝卿安再次来到了北篱大营。 这一次那负责接待他们的还是上次的军汉,只是对方似乎是认为赵兴云是打定了主意要将祝卿安给塞到大营之中,故而相比较于上次而言,并没有那么的热情。 赵兴云没有去管这些过去部下们的小心思,他只是要了一间偏僻的小院子,随后去马厩里面给祝卿安挑选了一匹性格尚可的军马。 “本来春秋两季更适合练马一点,不过春秋两季北篱大营中好马都被带出去执行任务去了,咱们也就只能冬季来了。” 赵兴云带着祝卿安走向那用煤炭保持着适宜温度的马厩。 上次他们来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到马厩这里来,祝卿安只是跟着赵兴云看了看那军阵的模样,熟悉了一下青龙阁围杀一般武林人士的流程。 赵兴云熟练的挑选了一匹适合新手的马匹,祝卿安实际上会骑马,但是也就仅限于会骑罢了。 赵兴云此刻手上牵着的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军马,它不仅个头要比正常的马匹高一个头有余,而且腿上的肌肉更是足足比拉车的驽马大了一个维度。 当这匹枣红色的军马被拉出温暖的马棚时,感受到外面寒冷天气的它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伴随着它微微摆动脑袋,那油光锃亮的鬓毛也在空中顺着一侧的方向流动了起来。 “你也是骑过马的,嚼头缰绳什么的我就不教你,这次主要是教你如何来控马。” 赵兴云将马具固定好,随后踩在一侧的马蹬上,干净利落的坐在了马背上。 老人拉着缰绳 让身下的马匹小跑起来,随后放开了缰绳,仅仅凭借着双腿来控制这匹军马的运动。 “大部分军马受到的训练都是相近的,不过江湖上的马匹则是不一而足,这需要人和马相互配合。 若是遇到这些马匹,就需要你自行去摸索了。” 赵兴云放慢动作,示意祝卿安跟在旁边好好看着,等到带着这匹军马转了一圈后,他这才下了马,示意祝卿安上去试一试。 那负责看马场的军士见老人并没有牵缰绳的举动,立刻快步上前去牵那缰绳。 军马和那些用于骑乘的马匹是不一样的,军队为了控制马匹防止其在战场上被敌人轻易的夺去控制权,大都会增加一系列认主的训练。 此刻这匹枣红色的军马虽然并没有认主,但是这不代表没有接受过军伍骑乘术训练的人可以轻易的驾驭它。 为了防止伤到人,或者是伤到马,马场的军士只得快步上了前。 只是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少年不像是如老将军所说的那般第一次操控这军马,对方在利落的上了马背之后,并没有被军马太过排斥。 祝卿安摸了摸身下马匹的侧颈,安抚了一下对方的情绪。 两个时辰之后,赵兴云看着祝卿安骑着这匹骏马奔驰在雪地之中,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开了这处马场,只留下那看马场的军士独自于风中凌乱。 对方大抵是有一定基础在身上的,但是骑术是要下苦功夫来训练的,这种训练不仅是对骑手的,还是对马匹的。 这种流畅度程度,军士感觉就是自己也需要一个月才能达到,这还是建立在自己是老手的基础上。 这一个月的时间也仅是与马匹建立联系的时间。 正午已过,太阳西垂,祝卿安在又跑了一圈加深了一下手感后,就开始逐渐放慢速度,随后带着这匹枣红色的军马返回了马厩之前。 此刻马厩中已经来了一些青龙阁的军士。 虽然冬天不适宜训练,但是作为精锐重骑兵,他们还是需要定期和自己的马匹培养培养感情,一起溜达溜达的。 否则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荒废了一个冬季的他们估计就会受生了。 几个看着祝卿安拉停马匹的军士对着那少年吹了声口哨,对方的骑术虽然还够不到青龙阁选锋的标准,但是已经算不错了。 已经看清楚那马背上的是一个少年郎的中军士们,此刻并没有过多苛责对方骑术的青涩之处。 “季老哥你带来的,这小子骑术不错啊,距离我也就还差个这么多吧。” 一名正牵着马匹往外走的军士笑着和那管理马厩的军士打趣道,打趣的同时用手掌比了莫约一掌的距离。 “上面下来的人,你们可当心点。” 看马厩的军士摇了摇头,好心的向身旁的这名同伴提醒道。 听说是上面下来的人,周围原本还在打趣的众人立刻收起了自己的那副嬉皮笑脸。 能将人送到青龙阁北篱大营来作训的人,怎么着都得是个裨将级别的人物。 虽然对方无法干涉青龙阁的人事任免,但是给他们这些大头兵找点麻烦还是很容易的。 他们不愿意惹麻烦,在取了自己的马匹之后就散开了,走的时候还不忘绕开了祝卿安的位置。 祝卿安跳下马背,随后摸了摸这伸出舌头舔食着他手背的马匹。 负责养马的军士看着这只是相处了几个时辰就被人给拐走的马匹。 虽然知道这些军马本来就是要分配给某个人的,但是养了这么长时间这些马匹的他还是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怪异感。 “你这也太殷勤了一点,咱们矜持一点好不好,轻易得到东西人是不会珍惜的。” 军士牵着这匹自己养大的马匹返回了温暖的马厩,一路上还是没有忍住,向着这匹今日过于配合的马儿传授着过来人的经验。 这枣红色的军马听后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表示自己只是一匹马罢了,是听不懂人话的。 第93章 小有成果 北篱大营的校场之中,一道枣红色的身影在被冻结于一起的泥土上飞驰而过。 夹杂着雪花的泥土被飞腾的四蹄带出,在空中散作一团之后,又落回了地面。 校场外,看着那熟练操着缰绳少年的军士沉默的点燃了手中的烟斗。 “老将军带来的人?” 负责选锋的裨将看着校场上熟练的勒停马匹的少年,摸了摸自己粗糙的手掌。 “是。” 马场的军士点了点头,随后跨过泥泞的校场,向那已经开始牵着马匹向着马厩而去的祝卿安走去。 在祝卿安和赵兴云在北篱大营的最后几天中,负责选锋的那名裨将来找了赵兴云好几次。 他每次来都是顾左右而言它,赵兴云大概是猜出来了对方的意思,只是就是拖着不让这对话进入主题。 终于在赵兴云准备带着祝卿安离开北篱的前一夜,那裨将特意提了两壶好酒进了赵兴云所在的小屋。 他看着正在桌案之前看着兵书的祝卿安,满意的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之前询问了对方一次基础的旗语和地理知识,对方都能答出来。 加上这熟练的鞍马功夫,以及赵老将军拿手的弓箭,这样的人才在军队里面属于被抢的那种。 他承认,之前自己因为上一次对方来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让他给以为成关系户了。 但是现在,他是真的想要将这个苗子给锁定了。 青龙阁内虽然和少年一样的潜力股也有一些,但是这些都是各个军功世家培养出来的好苗子,这些人往往在进入青龙阁之前就已经名花有主了。 而这少年则是他老上司的人,他记得他的老上司压根没有什么派系,准确来说在他的印象里赵老将军应该是先皇的心腹。 若是这少年最后进入青龙阁来,那么大概率是归入自己的麾下。 “好儿郎怎么能不当兵呢?” 祝卿安见那裨将大抵是有事情要说,在用眼神询问过赵兴云之后,便带上手中的书离开了这间小屋。 裨将看着离开的祝卿安,略显遗憾的抿了抿嘴,他原本是想要将这小子给一起留下来的。 但奈何这对师徒着实配合默契,每次他一讲这事情,都是由辈分比他高的赵兴云出面将他给挡住。 他若是去问那少年,那少年则是一副听师傅的乖宝宝模样。 裨将哪能不清楚,对方就是不想要走军伍这条道,但是这人他是当真喜欢。 他这一派脱胎于先帝的嫡系。 当年天佑帝登基之后虽然没有立即清理他们,但是他们这些余孽也失去了人员补充,此刻他们派系已经支离破碎了。 当今的天佑帝是文官出身,青龙阁现在的几个高层都是通过武举取仕,随后称为东宫属官的出身。 而先帝,也就是建安帝则是军伍出身,他的班底是玄武阁在燕国的旧部,他们这些先帝的嫡系也大都是通过玄武阁这条线路升上来的。 如今当权的武举团体在有意识的挤压着他们,等到他这个最后一位玄武阁上来的青龙阁高层也退下去了,他们这一派就必定会被逐渐消磨殆尽。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这算是什么好事吗,兵刃加身,多是无奈之举罢了。” 赵兴云摇了摇头,直接顶死了这位老下属的话。 “那是大头兵,咱们这不一样。 您是我的老上司,咱们可是天子亲兵,无论是待遇还是地位都是杠杠的,这事情小师弟不清楚,您还能不清楚吗。” “以你现在的位置,应该知道那丹药的主材是如何得来的。 你扪心自问,愿意让自家小辈入这里来走一遭吗。” 赵兴云没有反驳对方对祝卿安的称呼,当年他确实是青龙阁弓箭和弩箭的教头,如今青龙阁内大部分老一点的军士也大都可以称呼他一声老师。 “这世道,我不吃人,人就吃我。 再说了,那玩意又不是直接用的肉,多少也算是隔了一层。 实话给您说,我家的小子虽然疲软的很,但是我侄娃子已经让我给安排到玄武阁去了。 再过两年走完流程,通过了考核,就能进来。 当年我是您选的锋,您应该知道,我是军伍遗孀出身,苦子日我也过够了。 我一个人,现在就可以让家里面成了当地的豪强,现在过惯了好日子后又怎么可能舍得失去。” 裨将把面前的酒碗满上,随后端起那略显混浊的酒水,一饮而尽。 “如今,我们这些老人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实话给您说吧,我再有十年就该退下去了,到时候咱们这一派就没有人了。 小师弟是四脉往上吧。” 裨将看着赵兴云那突然锐利起来的眼神,不顾对方眼中的威胁之意,笑了笑,随后再次给自己满上了一碗烈酒。 “我就是想要给兄弟们留条路。” “他不给你们当这条路,还有其它更好的路子可以走。” 赵兴云摇了摇头,小口抿了一口自己面前的酒水。 “他只要来,他自己本事硬,加上我捧场和您的面子,我这个位置他一定是可以坐稳的。 您坐过我这个位置,我不说您也应该明白,青龙阁是天子的亲兵,不仅要负责皇宫的保卫,还是陛下手中最重要的力量。 无论是哪位陛下都会抓得死死地。 如今那几个愣头青仗着自己是东宫的老人,自以为和当今陛下亲近,就一个劲的打压着我们,在青龙阁内拉帮结派。 他们认为自己忠心耿耿,但是陛下不一定会信,所以我还在这个位置上。 虽然如今我们看着惨,但是陛下一定是会需要青龙阁回到之前的那种制衡状态下去的。 东宫算是一股力量,陛下当年刚继位时塞进来的那几个人算是一股力量,为什么我们不能当最后的那股力量呢?” 裨将靠在椅背之上,他盯着面前的这位老上司,并没有用内力驱散酒劲的他此刻脸上已经挂上了一丝丝的红晕。 “一步登天。” 裨将竖起手指,指了指天空。 赵兴云摇了摇头,将桌上的那盘花生推到了裨将的身前。 “你说的无非是功名利禄,这些东西他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我只是觉得那些东西膈应,而这里面规矩多,不舒服。 他若是未来想要这些东西,从哪里开始都可以,我的功夫,放在哪里都是第一流。” 第94章 日子流淌 “还是老样子吗?” “嗯。” 初春的太阳依然不算多么温暖,但是至少比冬日出工不出力的状态要好多了。 祝卿安坐在了习惯的位置上,随后摸了摸凑过来给他上茶的男孩。 “最近长个子了?” “是,这娃子这些日子晚上腿麻的直叫唤,估计可以长个大高个,总得要比我高吧。” 男人将面前锅中的丸子用筷子捞出,放在了小碟之中。 “你这是肝肾不足,气血运行不畅。” 祝卿安将男孩招呼过来,摸到了男孩的两个穴位,向男人展示了一下那穴位的位置。 祝卿安原本以为男人的小店只有胡辣汤,后来发现当初对方只有胡辣汤的缘故是当时家里面的大部分东西都被当掉了。 当初也就胡辣汤他最拿手,故而就用胡辣汤重新开张了。 有城隍的荫庇,父子两人很快就再次在这冯翊郡府站稳了脚跟。 祝卿安将面前的丸子挑开,放掉了里面的汤汁之后用勺子分割为了几瓣,随后夹入碗中。 吃完饭后祝卿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离开了,邻座的一个客人却眼尖的拉住了那正在隔壁桌上收拾碗筷的男孩。 “娃子,那人没付钱哩。” “哥哥在这里吃饭不用付钱的。” 收拾着桌上碗筷的男孩会以了一个腼腆的笑容,随后抱着碗筷跑到了小店内的父亲身边去。 祝卿安前天才和赵兴云一起回来,军营里面显然是无法给人代笔了,这饥一顿饱一顿的让少年手中的那只作为香火法宝的毛笔已经有些发育不良了。 故而一回来的祝卿安就赶快出来给这只快饿死的香火法宝寻食来了。 好在冬日里大家大都收了摊子,大伙也只以为他是在冬日里不做生意。 等到祝卿安自旁边相熟的店家那里租借来了桌子,于屋檐下开张时,就见这街道上多了许多的新面孔,也少了不少的老面孔。 “今日怎么如此的勤奋,这都连着干了小半天了吧。” 祝卿安租借桌椅的店铺是一家小茶楼,等到下午客人渐渐稀少后,无事的店家便搬了一张椅子出来,坐在店门外面看着那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街道上逐渐抽芽的树梢。 这茶楼的老板是一个瘦削的老者,老人留了一把稀疏的胡子,客人也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头。 他这里的客人很稳定,主要是一些老伙计来打打牌,聚一聚。 因为老人不喜欢叽叽喳喳的人群,茶楼内并没有雇说书先生,因此生意也是冷冷清清的。 祝卿安选择这里的主要原因就是这老头不赶人,也不会临时加价。 这条街也就他这里和书店那里不会在客人多的时候赶走他这个租借桌椅的人了。 久而久之,人们也知道了小茶楼这里有一个给人代笔的小先生,收费公道,字也好看,祝卿安也就不挪摊子了。 “歇息了一个冬天了,也该干干活了,这都三四个月没有怎么握笔,手感都生疏了许多。 若是再继续休息下去,估计就连字都不会写了” 祝卿安向店家讨要来了一块木板,随后将一张宣纸摊平,运笔开始以工笔的方式临摹那对面的柳树。 在他不在的时间里,笔童一个人,或者说一支笔待在小院之中已经追赶上了祝卿安的进度,将他之前的手稿整理完成。 祝卿安给自己定下来的下一步主要任务就是完成大部分药材的外形描摹,这个过程需要用到工笔画的技巧。 祝卿安之前对这方面小有心德。 毕竟之前在柏溪镇的时候,很多医书的抄录工作都是祝卿安完成的,里面并不缺少药材或者是人体穴位的示意图。 不过祝卿安并不满足于自己那只能算是尚可的工笔功底,故而准备用代笔的空档好好的练习练习。 “嘿呦,这是在描摹呢,画的还挺像。 不过话说回来,你会画人吗?” 正在茶馆内小坐的几名老人看见祝卿安不给人代笔,反而支开摊子然后开始画画了,都凑过来观摩了起来。 他们看着那只是几笔就跃然纸上的柳树,啧啧称奇的同时询问道。 “人像会一点,但是不常画,大概是不像的。” “按你代笔的价钱,一百一十文给老汉我画一份人像可好。” 一老汉拄着拐杖来到了祝卿安的对面,径直坐在了少年面前的椅子上。 “刘老头你可拉倒吧。 人家代笔这价钱已经压到底了,那边看场子的地痞都来让他抬价了。 你这画像若也是一百一十文,估计过几天那些画师也要聚在一起找人来找他麻烦了。” 茶楼的老板拍了拍已经坐下的老头,示意他别给祝卿安找麻烦了。 有这样一个平价的代笔摊子不容易,若是让那些人将少年给逼走了,后来者可就没有这地方了。 “唉,那些画师一张画要五六两银子,我这个冬天过的难。 下一个冬天怕是就要交代了,我想给老婆子留个念想。” 坐在椅子上的老头垂下了眉毛,虽然能坐在这里的老者大都算是富家翁了。 但是拿五六两银子画一张遗像,对他们而言还是太奢侈了一点。 “我这人像画的不行,抢不了他们的生意,你请我喝壶茶就好了。” 祝卿安摆了摆手,示意老头坐好,随后提笔开始勾勒线条。 祝卿安是野路子出家,他当年临摹药材的时候就是先确定大致的形体,随后点出来细节的画法。 此刻对上老人,也是一样的处理方式,老头坐在那椅子上,为了不打扰祝卿安的绘画,坐的板正。 害怕画出来的画像歪了的他,此刻那是一动也不敢动。 第95章 天佑七年四月 日头落下树梢,随着街上的人流渐渐稀少,祝卿安也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收摊子了。 在和茶楼的老板告别之后,少年特意绕了一条远路,在临近的药铺那里购入了五副药材,随即便提着那被用牛皮纸包裹好的药材来到了男人摆摊的地方。 “小怡,这五副药早上吃完饭后吃,就正常煎煮就行。” 祝卿安摸了摸男孩脑袋上的发髻,对方半年前才到他的腰,现在已经需要他微微抬起手臂之后才能摸到脑袋了。 男孩接下了药材,又招呼着祝卿安坐下来吃晚餐。 “不了,晚上我答应师傅要回去吃,过几天再来吃吧。” 下午的书院安静了下来,当祝卿安提着晚餐回到小院中时,就看见赵兴云正在那里养护着弓箭。 赵兴云手中的弓箭颇多,有角弓,也有用木头制成的短弓。 也因此一到换季的季节,尤其是较为潮湿的季节,他就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在弓箭的养护之上。 否则这么多弓总会有几把散架。 “这张弓你看看。” 赵兴云见祝卿安提着餐盒回来,便将手中正在擦拭保养的弓箭放在了桌上,在指了指那张弓后便去旁边的水缸之中舀水洗手去了。 “胶没有粘上,大概是烘烤的时候偷懒了。 这张弓之前没见过,是师傅您最近购入的?” 祝卿安一上手就发现了这弓的问题,他轻轻拉动弓弦,在拉满之后才缓缓收劲,让弓身恢复原样。 “我就说,被那人给坑了,便宜哪有好货。” 老人气愤的将手中的毛巾丢到了架子上,随后来到祝卿安的对面落座。 “要不咱们退货?” 祝卿安将这张已经养护好的弓放下,逐个将面前的餐盒打开,布置餐桌。 “那人估计早就跑了,当时这弓还没有上弦,看起来当真不错,让我给一眼相中了。 当时我就想这么正的形,怎么着都不会是一张太差的弓吧。 我开始讲价的时候还有个老头在和我竞价,现在想来这就是个托。 这弓的形我能看出来正,那制弓的师傅自然也能看出来,若当真没有什么太大的瑕疵,怎么可能流到地摊上面几百钱就可以让人拿走。” 祝卿安听闻这弓居然只要几百钱,立刻再次将其给拿了起来端详一二。 这料子确实是正的,手法和工艺没得说,若是烘烤的部分没有偷懒,那么至少也要十两银子才能买下来。 “光是料子就不止三百钱了,就当是买了一件工艺品呗,不下弦了放在房间内,反正也用不了,就是掉了力道也不心疼。” 赵兴云摆了摆手,示意祝卿安赶紧吃饭,别整这些没用的。 “弓不下弦,我可丢不起这人,这弓上面还有瑕疵,若是让人看见我将它给摆在厅堂上面,怕不是要笑我不懂射术。” “只是工艺品吗,就权当是买了一幅画了。” 祝卿安说干就干,在洗完碗之后就去给这张弓换了一根较松的弓弦,随后在废箭篓中找了两根品相还不错的,在将那微微开裂的箭杆用胶抹平后,贴上箭羽,换上箭头就是一只卖相极佳的箭矢了。 这两根箭矢的箭杆有裂纹,正常是用不了的。 放在废箭篓里面只是为了过一段时间后一起回收箭头和箭羽,但是装饰用的箭矢只用好看就好。 等到第二天下午,祝卿安专门去外面的小摊上转了一圈,买来了一对鹿角和一块一面有瑕疵的木板。 之后他便将这对鹿角固定在了这木板上,随后又将箭矢与弓挂在了鹿角的分叉上。 因为弓和箭都是瑕疵品的缘故,祝卿安秉持着花小钱办大事的原则,选了一对傻狍子,也就是矮鹿的角。 这对矮鹿的角已经骨化,失去了药用价值。 加上它不如麋鹿或是梅花鹿的角那般峥嵘,骨化之后就连用来做装饰都不算是上品。 价格上面自然也就不贵,这一对鹿角加上那块背面有瑕疵的木板,祝卿安一共才花了五十文。 他看上的就是这对鹿角平缓中带着弯曲的形状,刚好可以放下一张弓,两只箭。 等到赵兴云从老友那里回来时,一开门的他就看到入门处的墙壁上挂着一块镶嵌着一对短平鹿角的木板,鹿角之上则是摆放着那张弓以及两只箭。 “花这冤枉钱干什么。” 赵兴云上前端详了一番,发现这弓架意外的耐看。 “我看就挺好看的,鹿角加上木板也才五十文,原本要一百二十文的,我砍了好一会的价才五十文拿到手。” 等到祝卿安再次看到这弓架的时候,那上面的弓已经被换成了一张二石的短弓。 这张短弓的做工非常精细,虽然不算是强弓,但却被养护的很好,看得出来赵兴云对它是非常的爱惜。 此刻那短弓被端端正正的摆放在那个用鹿角做成的弓架之上,剩下的两个弯里面则是放着两只带着蓝色尾羽的精致箭矢。 今年的春天很短,四月刚刚开始,树梢上就站满了迫不及待的嫩芽们。 它们或是簇在一起,或是散开为星星点点的模样,将冬春交替时空荡荡的枝头挤得满满当当。 这日,就在祝卿安一如往常一样带着药单去赵兴云朋友的药店采买赵兴云的汤药时,却见那药柜上盖了几片如剑般坚韧挺立的深绿色叶片。 那叶片中间处微微隆起,周围还带着一股类似樟脑丸的辛香味。 祝卿安只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菖蒲。 只是菖蒲叶虽然有驱虫的效果,但驱虫效果好的水菖蒲有一定的毒性,毒性较弱的石菖蒲则是驱虫效果不佳,故而药店一般不用菖蒲叶来作为驱虫的方式。 即使要使用菖蒲叶来驱虫,常见的方法也是悬挂在屋檐上,或者是放在角落之中。 祝卿安还见过燃烧干燥菖蒲叶的,但是这般直接放在柜台上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抓药。” 祝卿安将手中的药方递给了对面的药童,他是这里的常客,几乎每隔半个月就要来一次,还在这里挂了账,店内的伙计自然认识。 这家店是赵兴云那位大夫朋友的产业,只是赵兴云的那位朋友并不常驻这里,这里也只有对方家族的几个大夫在。 等到药童抓完药时,那边正在给客人看病的坐堂大夫也刚好看完病了。 他转头和那抓药的药童吩咐了两句,将药童差去送药的同时将药童手里的活一并接了过来。 因为祝卿安要的是一份一份的药材,并不需要药方配药,故而配药这活实际上不算麻烦。 只是一盏茶的功夫,男人就将手中的药材配完了,临走时祝卿安再次看了看那桌上还新鲜的菖蒲叶。 “为什么要将菖蒲叶放在柜台上。” 祝卿安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开口询问道。 第96章 菖蒲叶 “哦,这个啊? 这是北面传来的习俗,是在纪念圣济公菖蒲,你不知道也正常。” 那为祝卿安抓药的大夫自桌上的菖蒲叶中折下来了一条塞到了那被捆扎好的麻绳之下。 “他们说这样可以得到圣济公的庇佑,来年不受灾疫,虽然知道大抵只是些心理作用,但是有总归比没有的好。” 祝卿安看了看那被夹在捆着药材的麻绳中的菖蒲叶,在向这位坐诊大夫道了谢之后,就提着手中的药材离开了药店。 街道上依然骄阳似火,而柏溪镇的那阵于多年前自平地而起的风,此刻终于越过了山川河流,来到了祝卿安的身旁。 日子依然在缓缓流淌,随着书院内的学子们因为书院的校考而周期性的开始用功,为了抢到座位的祝卿安也不得不将编撰书籍的时间安排到了早上。 这日晚些时候,在祝卿安带着笔童一起回到小院时,就见笔童从侧面的架子上拉下来了一卷草纸。 那里是笔童的私人空间,祝卿安除开打扫卫生之外不会过去,大部分时候笔童晚上也是要求祝卿安将他的本体挂在那里的。 看得出来,平生第一次拥有私人空间的他对此很满意。 “这是。” 祝卿安翻开了面前的书页,这些大概就是笔童在闲暇时写的作品了。 少年和笔童虽然算是合作关系,但是双方都很默契的保持了互相之间的一定私密空间。 比如笔童不会去问祝卿安离开的时间去干了什么,也不会打扰月下独自吹唱陶埙的少年。 更不会探究那只被祝卿安放在匣子之中的笔有何用,以及少年的来历如何。 同样祝卿安也不会探究笔童闲暇时间在干什么,亦或者是他的私人空间之中都有些什么东西。 “这本是花卉的图集,这本是一册诗集,我想要你帮我出版。” 笔童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选择让祝卿安帮这个忙。 他在樊一大夫手下的时候每时每刻都有任务,樊一大夫忙起来的时候连自己都是连轴转,更何况他这个下属呢。 后来闲下来了,他也曾试图通过与自己有关系的学子出版属于自己的诗词。 但是那些平庸的诗词大都无用,而他投入了大量心血的书籍诗词只要露出去就会被改了名字。 即使是想要声讨也往往是拔剑四顾心茫然,即使是那些书生自己言明那诗词是于梦中得了笔童启发而成了的,也大抵会被旁人认为是自谦的说法。 而若是他这笔童发出了异议,则会被人认为是鹦鹉学舌之辈也妄图盗取才子佳人的诗词歌赋。 他的身份让学子们不愿意承认他的任何成就,同时又警惕着他所有的成绩。 笔童如今已经观察了祝卿安很长时间了,他之前也委托了祝卿安以砚勤先生的名义发表了一些小诗,只是这些诗词大都没有掀起什么波浪。 此刻笔童终于决定赌一把。 “书的话就不能如同之前一样了。”祝卿安翻了翻这两本还是草稿的书。 学子的诗词大都需要同行帮衬才能传开,一般的做法都是参加一些类似于踏青春游,诗词歌会一类的活动,随后在大家面前作出这首诗来。 若是诗词足够的硬,折服了在场的人。 那么大家自然会口口相传,这种法子最为保险,毕竟在场之人有数十余,大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为了一首诗词着实不值当。 另外一种方法就是将其加入评书戏曲中,或是让当红花魁,戏子带一带这诗词。 反正质量过硬的诗词总是会被口口相传的,冯翊属于三秦之一,是中原腹地,这里每隔几个月就会出现一首脍炙人口的佳品。 每当那个时候,无论是大儒还是只识自己名字的白丁,都有机会从旁人口中得来这诗词。 不过眼前的书籍则不太一样,毕竟书籍这东西和只有少则十数,多也大都不过百字的诗词不同,书籍是有一定阅读门槛的。 市井之间可以传唱诗词,但是绝对是无法传唱《医理》的,这些书籍若是想要被传阅,往往需要一些本行业的大能推动。 祝卿安再次翻阅了一遍笔童所做的两本书籍,其中一本名为百花谱,此书恰如其名,就是有关花朵的,上面汇总了大部分花朵的形态,开放季节,颜色,香味,产地以及养护的方法。 另外一本则是一本有十几首小诗的诗集,里面的诗词对仗工整,但是多少都有些匠气在里面,但也有两首精品。 “我并不算士子圈子里面的人,你大概也知道。 这书和诗词不同,书需要造势,我且帮你找人推一推吧,但是能不能成还要看具体的情况。” 祝卿安的回复让笔童瞬间松了一口气。 虽然祝卿安已经再三证明了自己并非是那会强取豪夺他人作品的人,但是笔童毕竟是处于被人掌握了生杀予夺之权的状态,之前被伤害了一次又一次的他已经不敢再轻信哪怕一次了。 “呦,你还对花有研究?” 当隔日祝卿安将两本书递给邱灵时,青年对着面前的同伴挑了挑眉。 “不是我的作品,是一位朋友委托我帮他宣传宣传的。” “让我看看,砚勤先生。” 邱灵翻开到书籍的第一页,这上面的字他认得,是祝卿安的字,整体干净,棱角分明,字体略微偏瘦。 “这本百花谱有点意思,我之前也看过一些讲花的书,但是那些书里面大都是一些诗词歌赋,要不就是以花为题的释经。 这样纯粹写花的书反倒少见,给你酝酿酝酿,估计可以成一点气候。 不过这本诗词就有些差强人意了,精品也就两三首,单个拿出来或许可以积攒一些名头,但是合订起来怕是没人会买账的。” 第97章 远方的消息 “听说了吗,北面地陷了。” “地陷,什么是地陷,哪里地陷了?” 藏书阁内两个学子的小声交流立刻引得无数人竖起了耳朵。 学习总是痛苦而枯燥的,如果能在间歇时间里听一听八卦,那当然是一件美事。 “就是地上开了一个大口子,然后整块地方都陷下去了,琼州边界已经被官兵封锁了,听说就连……” 那出声的学子四下里扫视了一圈,无数原本还竖着耳朵的人立刻转过了头去,装作自己并没有在关注那边。 “青龙阁都被调动了,我舅舅是给青龙阁护送辎重的,他前几天就离开了。” 那学子说完就不再言语,任凭身旁的朋友说什么也不更新下文了,藏书阁内无数追更的学子们均感觉心脏上面好像被一根鹅毛扫着,刺挠的不行。 “这事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谎报军情,妖言惑众可是要斩首的。” 旁人中有一褐袍少年站起了身,径直来到了那之前分享八卦的少年面前。 “我,我就是知道又如何。” “呵,我看你是志怪小说看多了,都分不清楚小说和现实了。 大地是实心一块的,又哪有地方给它下陷呢?” 那褐袍青年冷冷的呵斥道,说得对面之人瞬间面红耳赤。 “是我亲戚家给的消息。 这事情可是我亲耳所听,一个人可以说谎,但人家可是一次性来了十几个人,难不成都说谎了。 再说了三天前的地动你难道没有感受到吗,那广场上的地动仪都动了。” 对面的褐袍青年张了张嘴,细细思考之后只感觉心头一慌,不过他依然不愿意松口,而是继续和对方对峙了下去。 “你说有几十个人就有几十个人,你倒是将那商行的名字说出来啊,地陷的地方在哪里,可有证人,空口无凭,我看你就是在妖言惑众。” 一直在被质疑的学子直接拍案而起。 “钱家商行的少主钱括川被陷到里面了,后来虽然被救出来了,但是人昏迷不醒。 他老子舍得花钱,一路带着那小子到了冯翊来,许了五千两求大夫救他的儿子,这事情你难道不知道吗? 若是不信就自己去看看呗,腿长在自己的身上,也没人把你给捆起来不让你去。 至于地方,就在琼州边缘的三汇山地区,听说那地方的几座城镇一夜间全成了流沙。” 那褐衣少年听闻此言脸色瞬间煞白,随后桌上的毛笔砚台也不要了,抓起身旁的小厮就急匆匆的向着门外而去。 邱灵看见祝卿安突然停下了笔,也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友人。 “祝兄可是在琼州有朋友? 我可以托人问一问。” 邱灵看出来祝卿安是在那人后面开始举证之后才锁紧的眉头,只以为对方是有亲友在琼州地界。 “劳烦邱兄帮我打探一下那钱家商行现如今所在何处。” 钱括川,这少年祝卿安还有些印象,对方为人颇为直爽,祝卿安和对方还曾在一处小镇散过粮食,只是没想到如今再次听闻对方的事情时,对方却已经身陷囹圄之中。 下午时分,祝卿安向赵兴云请了假,在书院门口等到了邱灵的贴身小厮,随后在对方的带路下来到了一间位于城墙脚下的小院前。 这小院虽然比不上县尉和制弓杨家的院子来的气派,但是也算得上是高门大户了。 这家主人之前大抵是接到了邱灵递上来的拜帖,此刻特意候在了门口迎接。 “大人,敢问,可是钱家的人在外面惹出了什么祸端?” 这家的当家人是个两鬓斑白的老者,对方身上穿着件蓝色的袍子,袖口处却已经有些轻微的开线了。 “我听闻钱家悬赏五千两寻求大夫来救治钱括川。” “确有此事,不过,钱家只是暂住于此,最近一段时间已经有许多大夫来过了。” 老人小心的组织着说辞,心中则是对那钱家多了一份不满,对方放出五千两的赏钱,一时间让他们家也成为了众矢之众。 但奈何对方已经住下了,作为亲家他总不能将人直接给赶出去吧,若是当真这样做了,那么可就是和对方彻底的撕破脸了,再者到时候闹出去他的面前也不好看。 老人现在最害怕的就是对面这少年看上了那五千两的银子。 这番前来是想要通过邱灵这位权贵子弟对自己施压,要是当真如此,他就真是里外不是人了。 “钱括川在你这里吧,还请劳烦通告一声,我想见一面。” 再次见到钱领队时,对方的头发胡子都已经全白了。 “先生。” 男人在看见祝卿安的瞬间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异,随后快步上前,想要握住祝卿安的双手,但是又有些犹豫。 祝卿安伸出手主动握住了男人那粗糙的手掌,随后看向了一旁紧闭着房门的厢房。 “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男人叹了口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又再次锁在了一起去。 祝卿安扫视了一圈这间小院,原本颇为雅致的院子此刻已经被悬挂在绳头的衣物以及浓郁的药味所占满。 祝卿安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这药物大都是一些滋补和明神的药物。 钱领队虽然有些惊疑于祝卿安居然还会医术,但是想到对方不凡的气质,加上对方这似乎颇有来头的身份,最终还是选择死马当活马医,将祝卿安迎入了厢房中来。 “当时整支队伍顷刻间就陷进去了,听他们说天空中先是白日打了三声惊雷,随后地面就变成了流沙坑,将人给吞了进去。 当时若不是有他二大爷舍命将他给丢上来,他现在估计也要陷在那里面。” 屋内的药味要更加浓郁一些,同时还伴随着淡淡的腐败味道,这让一同进来的那名邱灵的贴身小厮微微皱了皱鼻子。 “祝少爷,我家少爷说他之后几天可能比较忙,您若是有急事可以直接去邱府找他。 少爷那边最近比较忙,我就先告退了。” 小童皱了皱鼻子,显然是不愿意继续往一个满是不认识药材味道的房间里面走了,他于是便找了个理由。 在得到了祝卿安准许后,先行离开了这里。 第98章 委托 钱括川大抵是活着的,但是说他完全的活着又有些不太可能。 青年被安置在一张床铺上,床铺的四角处安置了正在燃烧着的熏香,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法子。 祝卿安拨开蚊帐,就见里面的青年已经瘦的没有了人形,他此刻躺在床铺上,那一床不算厚的被子都给人一种会将他给压垮的感觉。 祝卿安并拢两指,轻轻放在他的脖颈处感受了片刻,随后便在钱父紧张而忐忑的目光中收回了手指。 “这不是身体的问题。” 祝卿安转头看向了男人,男人叹了口气,神情显而易见的低落了下来。 显然,之前大概也有看在钱的份上来了一趟的人给这位父亲言明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今日我没有来过,之后带他回家去吧,等上个三四年后再出来。” 祝卿安双指并拢,随后只见他在空中轻轻一缠一顿,钱父顿时感觉周围压抑的气氛为之一顿,片刻后床铺上钱括川的呼吸也就平稳了下来。 “先生,不,恩公,稍等,稍等,且待我去取钱。” 钱父看着自家孩子的眼皮动了动,压抑着声音里面的激动小声地感谢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有武功护身,他和你没有。 我此行目的只是救他,你若是给钱他人必然察觉,你们恐怕就离不开了,此事莫要声张,明日你们就离开冯翊。” 祝卿安嘱咐完,要来纸和笔给钱括川写了一份药方,随后快步离开了这小院。 若是当初那个初入人类地界的他,大抵是不会冒着暴露自身神通的风险为人治病的。 祝卿安很清楚,那里受灾的人少说也有万人,他用神通救治一人两人可以,但若是几百人就会让他吃不消了。 如此这般不如干脆不出手,或者是尝试从药物的角度进行治疗,不去使用神通。 但是如今他有武功傍身,自然也就有底气救自己想要救的人。 当然更多是他是真的喜欢那个有着赤子心的钱括川,不愿意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同时也认为钱父此人明事理,可以托付此事。 了却了一件心事的祝卿安回到了书院内,之后的日子里街道上便后于书院里面半步,同样流传开了关于地陷的传言。 人们将这奇异的灾难传的沸沸扬扬,甚至还有人煞有其事的表明,自己就有亲戚被吞入了那其中。 朝廷最开始的时候或是出于稳定国内环境,或是出于方便控制受灾区域的考虑,尝试进行了消息封锁。 但是事实证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人类的八卦之心,更何况消失的是一县之地。 这一县之地内的人又不是天生地养的石猴,外面必然有他们的亲人朋友,这消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祝卿安再次见到邱灵的时候,已经是天佑七年的六月份了,那似火的骄阳依然没有扫去邱灵的两轮黑眼圈。 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对方的祝卿安也去邱家找过对方,但是几次去都被门童告知,邱灵并未在家。 “你最近最好休息休息,你现在的症状是精气缺损,神魂颠倒,若是继续这样下去身体一定会垮了的。” 祝卿安自手边的纸上撕下来了一张纸,随后为其写了一张药方。 “谢谢。” 邱灵将那纸张收起,这些年相处中他自然清楚,祝卿安的医术绝对不是对方平日里所说的略懂而已,对方怕是师从大家。 他和对方在一起的这些年从来没有得过什么大病,甚至有一次他们家相熟的大夫一时兴起给他切了一脉之后都啧啧称奇,说他体质当真是奇特,居然给人一种后天养成了无漏体的错觉。 邱灵自然知道,自己不是无漏体,他自小体质就弱,要不然也不会放弃武道,走科举一途。 不过既然祝卿安没有什么提及自己医术的意愿,他们几个人也都默契的不向外提及这件事。 “有心事?” 祝卿安放下了手中笔童的本体,此刻他的医书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距离草稿完成又近了一步,这里面自然有笔童这个百科全书的功劳。 对方因为跟着樊一大夫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对天文地理无所不通,这很好的弥补了祝卿安的不足之处。 两人放在一起发挥了一加一大于二的作用。 而随着祝卿安借由邱灵之手为笔童传播出去的几本书,为砚勤先生得来了一些名头,笔童已经可以驱动三四根毛笔同时完成书写了。 祝卿安感觉若是再给对方一段时间,对方大概是可以化形。 毕竟笔童身上存在着一部分跟着樊一大夫得来的气运。 “瞒不过你,三汇山上的桃花林很出名,加上那里距离冯翊比较近,不少世家子弟会去那里游玩,我胞弟也在那里。 说来讽刺,当初听闻那里地陷时我还庆幸自己身边之人没有受灾,如今的报应当真来的快啊。 说实话,若是他必死,我倒也少一分如今的悲痛,但是和他同行之人中家族显赫的已经被其家族请人救出了,之后用丹药确实可以恢复如初。 我们家就去了他一个,加上他也不是如我一般的重点培养对象,这好事自然轮不到他。” 邱灵抬头看向了祝卿安。 “你是我认识的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位了,其他人都是凭借家族关系才能见到的长辈,家族已经知会了这些人,我现在无法请动他们了。 能请你过去看看吗,我就是有些不甘心,不甘心他啊。 这是订金,略显寒酸,还望笑纳。” 邱灵苦笑了一下,随后自桌下取出了一只硬木板打造的弓箱。 青年打开那弓箱,一柄未上弦的弓以及十五支箭矢被整齐的摆放在了箱子中。 看那箭矢的粗细,这弓至少是十石往上的。 “这是我爷爷的物件,他老人家偏爱我,让我软磨硬泡的给磨过来了,家里面的长辈知道这事,这张弓是干净的可以在外面用。” “嗯,我后天出发,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不了,这弓虽然长辈默许我送出来了。 但是家族的几位长老已经禁止任何人在这方面运作了。 长老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我估计要被禁足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这是我收集到的关于这次地陷的情报,还有有可能也要去救人之人的信息,以及之前有成果之人的经验,希望可以对你有些帮助。 我已经委托慕容兄提前过去了,你到了之后可以找他,他在那边待了一段时间,比较清楚那边的情况。” “祝兄。” 在祝卿安提起弓箱站起身准备离开前,邱灵突然叫住了少年。 “若是……就退回来吧,此事我只是希望给自己一个交代罢了。 还有 ,谢谢。” 第99章 袭击 “哦,要出远门?” 赵兴云似乎对祝卿安的离开早有预料,老人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随后自怀中取出了一块印有兽首的令牌。 “拿着吧,这是玄武阁的牌子,拿着牌子就算是他们自己人了,多少可以少点麻烦。 你且去吧,老头子我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能照顾好自己的。” 老人摆了摆手,随即便转身回了后方的小院。 冯翊外的官道上,一匹骏马飞驰在砖石之上。 三汇山距离郡府并不远,否则也不会被众多城内的权贵子弟当做躲避夏季燥热的去处。 一路上祝卿安见到了不少垂头丧气的返回队伍,显然之前已经有不少人去看过了,但是最终还是败于自然的伟力,选择了离开。 得益于这路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沿途几处停留地点的客栈都被住满了,不少客栈的老板更是肆无忌惮的发起了灾难财,直接将还有的房间以拍卖的方式进行售卖。 祝卿安不是什么讲究人,他直接在路边的树上就可以休息,只是人可以上树,马匹与行李却是无法全部上树。 就在出发后的第一晚,找好树,并将马匹的缰绳固定在树下后的祝卿安刚躺在树杈上眯上眼睛,树下就传来了一声悉悉索索的声音。 此时正是月明云疏的时候,皎洁的月光让这块不算茂密的林地内好似白日一般。 祝卿安微微直起身,随后自腰间的袋子里面摸出来了三枚小球。 只见他的指节微叩,手中的三枚小球就直接飞出,打在了悄咪咪摸到他行李旁边的几名蒙面劫匪的身上。 那劫匪被这重击打的哀嚎一声,瞬间让身边的同伙也被吓了一跳。 就在那同伙想要捂住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家伙的嘴时,他自己也感觉腰部好似被骡子踹了一脚一样,随后下半身就失去了感觉。 祝卿安没有下死手,但是打中了三人的穴位,让这三人吃了满满一嘴的泥巴,倒在了地上。 就在祝卿安准备继续睡觉,等到早上再起来将这三人放走时,一道箭矢突然飞来,树上的祝卿安只得偏转脑袋让开了那箭矢。 当黑暗中的弓箭手和几名以黑布遮盖住面容的人,自周围的灌木丛中快速包围向祝卿安所在的大树。 恰在此刻,这片林地上空薄薄的云层不知道何时被吹散。 那持弓的汉子惊恐的看见了不知道何时已经将弓弦上好,现在正半坐在树丫上挽弓搭箭的那少年。 就在他张了张嘴,想要唤一声少侠饶命时,那箭矢已经脱开了弓弦,眨眼间就向他而来。 吾命休矣…… 汉子闭上了眼睛,他在对方弯弓搭箭的瞬间就知道,自己这次估计是踢到铁板上了,对方的那股气势他只在一些军伍中擅长射术的将军身上看到过。 一道微风划过汉子的脖颈,但是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他微微睁开眼睛,就见那箭矢没有射到自己的身上,而是直直的没入了后方的石块之中。 那箭矢此刻已经连根没入,只剩下尾羽的部分还在外面轻轻的摇曳着。 “少侠饶命。” 持弓的汉子大概是这一伙劫匪的老大,当他跪倒在地之后,周围的小弟们也纷纷扔掉了手中的武器跪在了地上。 祝卿安皱了皱眉,这持弓的汉子身上居然穿了一件轻甲,而且这轻甲还是军伍的制式甲胄,看样子三汇山地区的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 “大,大人,小的几个都是周围哨卡的卫兵,那地陷之后就全乱套了,现在这里就是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 小的几个家里面也要吃饭的,无奈之下才在这里行了这勾搭。” 祝卿安轻笑一声,此刻距离地陷不过半月,他还真的不信,作为卫兵的他们家中存的粮食连半个月都挺不过去。 更何况就是吃不起饭了也应该去抢运粮食的队伍,这几个油光满面的汉子显然不是单纯的为了让家里面吃饱饭,恐怕就是准备趁乱好好捞一笔。 汉子见祝卿安收了弓箭,瞬间松了口气,当他发现身边的手下自以为隐秘的摸出来了一柄小刀。 似乎是准备等到那少年来到他们身边时袭击对方时,又瞬间被吓掉了一魂二魄。 他一个摆拳就将那不懂事的小弟给打晕了过去,随后自己更是直接五体投地的跪倒在了地上。 他是军伍出身,那一箭可是直接没入了石块之中,这至少也得是五石以上的弓。 而能张开五石弓的人物,就是没有弓箭,一拳也可以将他们打个对穿了。 此刻对方愿意收起弓箭就说明对方暂时不愿意大开杀戒。 若是放任那小弟搞事情,那头铁的小弟能不能伤到对方他不知道,但是一旦对方被激怒了,那他很确定,自己这些人大概率是跑不了的。 祝卿安原本对那三个小偷只是准备小惩大诫一番,毕竟只是小偷小摸罢了,一路上他遇到了好多次,这虽然是犯罪,但是罪不至死。 这树下祝卿安为了不让虫子祸害他的马匹,特意撒了一点药草。 那几个汉子虽然没有倒在药草圈内,但是也距离药材不远,一晚上会被蚊虫叮咬一身的包,但是并不会致死。 祝卿安原本的打算就是等到早上了就将这两人给放走。 毕竟他还要赶路,实在是没有功夫为了两个小贼而专门去一趟周围的衙门。 不过此刻这几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悍匪却让祝卿安不得不打断行程来处理这件事了。 第100章 麻烦 “有绳子吗?” 祝卿安来到了那群匪的面前,那穿戴着一件薄甲的汉子立刻堆起了满脸的笑容,要绳子大概是用来绑他们的,这样一来小命估计是保下来了。 “有,有,但是在我们的营地那里,身上现在就一段。” 这匪徒首领小心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对方身上的穿着不算华贵,有可能是去往地陷地区赚钱的武者。 他之所以没有猜测对方是单纯去救人的,主要是因为救人的队伍早就到的差不多了,剩下赶去的多是一些被邀请去助拳的人。 既然如此,或许卖卖惨,然后许以重利可以让对方放自己一马。 祝卿安用匪徒的绳子将对方给捆了起来,随后唤醒了睡眼朦胧的马匹,安抚了一下它的情绪,并许诺了一筐苹果之后,马儿终于愿意加班了。 不妙不妙,非常不妙…… 匪徒首领看着远处营地内升起的炊烟,顿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他们实际上有三伙人,其中一队人留在了营地里面看着他们之前劫掠得来的赃物,剩下的人则是因为他和另外一个颇有威望的人起了冲突,分成了两波。 他带着的这队人马才刚开张,就直接踢到了铁板上,看样子剩下一队是得手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回来升起炊烟。 只不过此刻不是劫匪首领嫉妒那一队的带队者,而是他知道对方手段非常的残暴。 若是对方已经得手,此刻自己带着这少侠去了营地里面。 这原本已经收了杀心的少侠一看,哎呦嘿,一群死不足惜的小东西,刚好省事给你们全扬了,那事情可就真的大发了。 只是此刻祝卿安显然是不可能听土匪首领的话转身离开的。 当祝卿安拨开草丛之后,就看到那正在向被绑在树上的人身上丢飞刀的几个家伙。 大概是不认为自己的这个营地会被人发现,再加上确实是得了一批不义之财,这些匪徒们此刻异常的兴奋。 祝卿安抬手就是一箭,就见那抓着飞刀的手肘直接被连根扯断,只剩下愣愣的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臂,随后尖叫出声的土匪。 对面的人显然就没有这个土匪头子这么识相了,直到祝卿安断了三个人的手臂,顺带着将一个冥顽不灵到试图挟持一个小孩来让少年投鼠忌器的家伙钉在了一棵树上后,这群人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叫做该低头时就低头。 “唉,又是麻烦。” 祝卿安看着那堆积在原地的货物,以及那些被他吓的双手抱头,蹲在空地上的众匪徒,无奈的拍了拍脑袋。 这里没有什么人烟,是个传统意义上的三不管地带,这些匪徒已经是要杀人的悍匪了,祝卿安没有遇到也就算了,但是既然遇到了自然是要处理好的。 要不然这些人前脚被他给放出去,后脚估计就又要杀人夺宝了。 祝卿安杀性也没有重到直接全部杀掉一了百了的程度,那么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捆起来送到临近的衙门去,随后该杀的杀,该羁押的羁押。 不过这里距离下一个可以获得补给的地方还有一天的路程,祝卿安携带的给养无法给七个人用。 他也不想给这些匪徒分享自己的水与粮食,自然只能来找找这群匪徒的营地,让他们吃着自己的粮食上路了。 祝卿安想过营地内大抵是也有一群匪徒的,但是他当真是没有想到,这群土匪居然已经抢了一单,而且人数还不少。 “您是捕快吗?” 祝卿安在将众匪徒聚集在了一起,随后给众人演示了一下箭矢确实是可以钉在崖壁上的这一现实后,众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少年不再去管那些蹲在地上好像一只只鹧鸪的家伙,来到了被绑在树上的男人身前,在为对方松了绑后又给对方简单处理了一下之前被一柄飞刀扎伤的伤口。 这群土匪大概是洗劫了一个拖家带口准备逃离这越来越乱的三汇山地区的家庭,一旁的马车上还有一些大件的家具。 看得出来,那地陷将周围的人都给吓坏了,让他们即使是背井离乡也要逃离这里。 那男人在被祝卿安揭开脸上的黑布之后先是急切的询问了一声少年,随后则是在祝卿安处理他伤势的时候用余光快速扫过了周围的人。 “不是。” 祝卿安摇了摇头,这让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灿白。 “你去将你认识的人质松绑,若是可以自行离去的就让他们认领了行李离开,想要讨个公道的就跟着我去衙门。 受伤的来找我,我给他们处理一下。” 祝卿安布置完任务,随后提着绳子来到了蹲在地上的众人身前。 “你个生儿子没有屁眼的玩意,老子就是下去了也要弄死你。” 这群蹲在地上的人中最亮眼的是一个比其他人足足大了一倍有余的光头男子,他在看到那被祝卿安捆成一条的同伙后,立刻破口大骂道。 祝卿安没有管他,而是麻溜的将地上的众人给捆绑了起来。 那光头汉子在骂对面穿着轻甲的土匪首领时异常的凶悍,但是在祝卿安捆到他这里的时候却十分的配合,甚至还好心的提醒祝卿安,他绑的有一些松了。 他可是个明白人,愿意绑人就说明不准备大开杀戒,这可比遇到黑吃黑的前辈要好多了。 在对方掌握完全武力的时刻搞小动作,简直就是茅坑里面点灯。 祝卿安在将这群人全都捆好之后,就一手一个将这两个还在互骂的人给提溜了起来,将他们提溜到了那群人此刻依然惊魂未定的人质之前。 “你们互相之间辨认一下,有没有匪徒,有的话我还要将他们绑起来丢在那边。” 在祝卿安在人质的帮助下,将两个刚刚见势不妙躲在人群中的匪徒绑起来丢在中间空地上后,匪徒们终于团聚了。 此刻留下来的人身上大都没有致命伤,祝卿安简单为他们处理了一下,就将那两个土匪首领给拉到了这群人面前。 “准备自己走的可以认领行李自行离开。” 祝卿安看着面前的十二个人,里面有三个孤零零站着的小孩,一对惊魂未定的母子,还有几个互相依偎着的妇人。 除开那个最开始被绑在树上的男人之外,这里面就没有其他的成年男性了。 这当然不是因为车队里面只有妇孺,而是因为男性大都被杀掉了,留下的则是土匪们认为有价值的“货物”。 面前的人们没有离开,相反,他们此刻正目光灼灼的盯着面前的这个大光头。 “你们是一家的吗?” 祝卿安将目光投向了那虽然手臂微微颤抖,但是依然挡在了母亲面前的男孩。 对方看起来是可以拿主意的人。 “是的,我是三汇山白家嫡子白柒,多谢大侠出手。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是家父和叔叔此刻依然曝尸荒野,还望少侠成全。 小子愿以白家的一半家产作为报酬。” “不行,我此行是承人所托,我只能带你们去最近的衙门。 两位,哪些是之前得来的赃物,哪些是这位苦主的货物,你们现在就分清楚,我们一早就出发。” 第101章 我不知道啊! 这一夜可谓是一波三折,祝卿安估算了一下,之后加紧赶一赶路大概可以将现在耽搁的时间给补回来。 “为什么要给他们治疗,这群混蛋就应该让他们全死了才好。” 一少年看着祝卿安给被断去了手臂的匪徒做了简单的包扎,随后又解开了两个匪徒的绳索,让他们去将死去的同伴就地掩埋,不由得询问道。 那少年身上的衣物此刻已经满是血污和泥,看出来,之前他们也曾尝试过反抗,但是最终还是双拳难敌四手。 “应该受到什么处罚要看县衙的意思。” “官府,官府能干什么,这些人都是附近的军士,那些军户又最是护短。” “这个我就管不了了,我不是本地的父母官,也不是衙役捕快,将人送到衙门去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祝卿安没有理会那对这群匪徒双眼喷火的少年,自顾自的来到了战场的边缘处。 “抱歉。” 祝卿安清洗了一下树干上的血迹,随后渡了一道内力到面前的大树体内。 虽然这一箭对一棵树而言不算是致命伤,但是依然伤到了树干之中。 这就是他不喜欢打斗的缘故,只要打斗总会伤到花花草草的。 但是无论是人还是妖之中都有一大批无法好好说话,这打斗往往无法避免。 祝卿安收拾好东西,在看着那些幸存者将货物固定好之后,他这才寻了一处树梢歇脚。 马儿摇了摇自己的鬓毛,显然对主人这一夜的折腾颇为不满。 就在祝卿安眯上眼睛小憩时,那个满身都是污垢的少年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了一处水源,清洗掉了自己脸上的污垢,露出了一张颇为清秀的脸。 “大人,那土匪杀了我父兄,我不信衙门,还望大人成全,小的愿签下卖身契。” 祝卿安用眼神向着这少年示意了一下远处依偎在一起的那对母子,他要是没猜错,这留下的人中大都是那一家的卖身奴。 对方就是想要签卖身契,也要在东家那里将自己的身给赎回来再说。 “我替少爷挡了一刀,夫人许了我自由。” 少年将衣襟拉开,那是祝卿安刚刚为对方处理的伤口,这一道伤口虽然看着吓人,但是实际上并不算多么的严重。 “你的仇人是哪一个。” 少年眼中的光立刻亮了起来,随后立刻在土匪之中点了两个土匪。 “嗯,我这不收人。” 祝卿安应了一声,随后也不答应,也不拒绝,就这样上了身后的树梢。 那少年先是一愣,但在片刻慌乱之后就立刻明白了过来。 他五体投地的向着树上的少年磕了三个响头,随后便带着那流血的额头回到了火堆旁边。 这一夜很漫长,虽然之前的战斗消耗了一部分的时间,但是就当人们以为晨曦即将到来时,一抬头他们才发现,这天空上不知道何时笼罩了一片厚厚的云层,甚至将那最后的月光也给遮住了。 地面上此刻便只剩下了火堆噼啪作响的声音。 就在万籁俱寂的时刻,那被捆着的人群之中却传来了一阵骚乱。 “杀人了,杀人了,少侠,少侠,救命,救命。” “血,血,是血 ,谁死了,谁死了?” 祝卿安在树上换了个姿势,避开了那边蔓延过来的血腥味。 在当那个少年杀完了两人,准备摸过去再杀一人时,祝卿安这才从树上不紧不慢的跳了下来。 一众在黑暗之中被反绑着双手,好似羊羔一样等待着被屠宰命运的汉子们看见了那在火堆的映衬下只有一道剪影的人走向自己,只感觉一股如获新生的真挚喜悦。 那种被蒙着眼睛等待死亡的感觉,简直是太折磨了,还不如让他们直接死了来的痛快一点。 祝卿安打了个哈欠,象征性的向前走了几步,在看着那少年拿起自己的行囊消失在丛林之中后,就返回了树上。 “当时黑天瞎火的,我又看不见,我追了啊,但是他跑的快,我没有追上呗。” 衙门内,负责记录的案牍听着面前这位玄武阁来的大人物的解释,嘴角微微的抽搐了一下。 他很想要询问一下,你是说你一个可以将箭矢射到石头里面去的武者,拦不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地主家小厮? 你这话说出来自己信吗? 不过案牍最终还是将这个问题给咽了下去,他也看不惯那些匪徒,死了也好。 再者这位大人当真是一位大人物,人家愿意配合他们记录一下事情经过就是给足了面子了,此刻再将这个你知我知的默契捅破了就不太礼貌了。 祝卿安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就准备直接离开,本地的县令却带着人在外堂劫住了祝卿安。 男人四下里看了看,随后小心的向后挥了挥手,就见几名下人抬来了一只小箱子。 等到这箱子打开时,只见里面是密密麻麻摆放整齐的金条。 第102章 目的地 祝卿安原本以为所谓的地陷就是整块地面都变成了流沙地带,但是事实证明,他还是有些孤陋寡闻了。 那所谓的地陷地区并非整块地面都被流沙吞没,而是地上凭空多了许许多多流淌着沙子的大洞。 站在山上极目远眺,可以看见因为地基被吞噬而倒塌的建筑残骸。 原本的地貌在此刻已经完全被改变,余下的只有流动着的阵阵黄沙。 随着一阵风刮过,那沙子便被风卷了起来,就这样在原本是鱼米之乡的大煜腹地刮起来了一场遮天蔽日的沙尘暴。 祝卿安嗅着空气中浓重到让人感觉有些呼吸困难的土腥味,用手臂拉起衣袖遮住了口鼻。 “这沙子有问题。” “原来是沙子的问题吗,在这里待的太久人会呼吸困难。” “嗯,邱灵他弟弟的位置现在有消息了吗?” 祝卿安远远的望去,就见那黄沙已经迫近到了他们身前,两人也不得不离开了这处高于地表的石山,进入了那背风坡处的房间内。 这是一个被半埋在地下的小屋子,最开始的时候人们是用的帐篷来扎营,但是帐篷往往还没有立起来,就直接被吹散架了。 最后还是有一个在边疆驻守过的军士提议,可以往下挖一层,上面则是用木板盖住,再于木板上压上石头,这样就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风沙对庇护所的摧残。 慕容安在这里已经待了半个月有余,此刻的他虽然依然在努力保持着体面,但恶劣的环境还是让他显得灰头土脸的。 “之前有一批人带着柳家和崔家的人出来了,他们说在地下看到了邱瓷。” “地下?” 祝卿安看了看外面那依然在汹涌着的风沙,要是他没有猜错,那里应该已经变成一块只有一些起伏的沙丘地形了,地上都是沙子,这种情况在地下还会有空间? “之前有修真世家的人来了,他们已经确定,这里大概是一处宗门或者是修真家族的祖地。 但是因为如今仙路断绝,这里也就逐渐衰败了,如今则是彻底的暴露了出来。 这上面的沙暴都是幌子,若是想要救人,便需要进入下方的地宫中去,但是那里面全是流沙,极其的凶险。 在里面一个不小心人就没了,之前还有一个军伍的人陷在里面了,听说是三脉的高手。” 慕容安将房间内架子上的一只小罐子打开,随后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简易的地图。 “此刻幸存者大都在这里了,之前那队人也提到,他们在这里见到了邱瓷。 但是更重要的问题还不是这个,那地宫可能和本界不是一个世界,那是一个小世界,不过它在逐渐和三汇山这里融合。 进入里面之后要面对里面的冤魂,三汇山这块地界大概死伤了五十几万人,加上那个小世界原本死去的人数,那里面可以说是怨气滔天。” 祝卿安点点头,看着桌上的地图,用指节敲了敲那被圈出来的地方。 小世界,他也见过,不过随着天道法则越来越严密,小世界已经不多了,实际上从祝卿安化妖开始,此界就已经没有小世界被开辟了。 这小世界当年凤凰大人有一个,他还进去玩过。 “既然是小世界,那些修行世家没有准备维持住吗?” 就是最小的小世界,在如今这个世道也应该可以当做一个大家族,甚至是一些小国的底蕴了。 更何况此刻祝卿安看着面前的这几乎横跨几县之地的巨大小世界。 按道理讲,那些修真世家就连路过的狗都恨不得抽筋扒皮做成修炼资源,没道理现在放着这么大的一座金山不去开发。 慕容安打量了一番祝卿安的表情,在发现对方听见小世界和修真世家的存在后依然平静的神态,心中赞叹了一声对方果真不愧是赵老将军的关门子弟,就是见过世面。 他当初听闻小世界的时候那可是吓了一跳,这东西毕竟也太夸张了。 他原以为那些可以将粮食拉入画纸之中的法宝就已经足够光怪陆离了,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还有高手。 “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是我猜测他们确实已经尝试过了,而且估计尝试了不止一次。 这些日子我甚至看到了一座宝塔悬在那进入地下宫殿的沙眼之上。” 祝卿安在和慕容安以及营地内的其他人了解了一下信息之后,并没有搭伙的准备,第三日便一个人来到了那进入地下宫殿的沙眼之前。 那是一个向下不断流淌着的流沙坑,祝卿安在几处前人留下的木桩上借力,辗转腾挪之间就来到了流沙坑之前。 他的这一动作一时间引得那营地周围的无数人高呼大侠,纷纷在岸边许以重利,期望让这位身手不凡的少侠也将自己的家人给捞出来。 如今那些权贵子弟大都已经被捞出来了,那些能到这里来的人大抵也算是有些地位和资产的人。 但是此时面对这好似天灾一般的人祸,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的地位和财富距离救出自己的亲友还差的太多太多。 他们此刻依然久久不愿意离去,纯粹是依然抱着一丝的侥幸心理,期望可以有一个奇迹。 如今见到那敢于孤身一人前往地宫的高手,哀求的人们立刻站满了流沙的边界。 就在他们中已经有几人一唱一和的互相推起价格,试图以此得到一个名额时,那道身影却是没有半分停顿,直接跳入了流沙之中。 第103章 沙丘 先是失重感,随后则是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厚重的腐朽味道。 祝卿安屏住了呼吸,首先用手掌微微探出身后的沙坑,确定可以照常离开后这才转头看向了面前的环境。 他此刻在一个隧道之中,隧道的两侧是带着岁月打磨痕迹的砖石,地面上则是一层堪堪到达鞋面的黄沙。 远处的沙面上有前人留下的一根根直立的木桩,这沙坑进来之后并不是受困之人的所在地。 依据前面进入这里救人者的推测,这个小世界的锚定点或许就是三汇山的青龙泉,故而在小世界崩塌后,在开始和本界融合的时刻,青龙泉也成了小世界最核心部分的落脚点。 那里或许是这个小世界最后居民曾经的居住地,对于普通人来说尚且不算太过致命,这才让那些人捡回了一条命来。 但是三汇山周围绝大部分的村庄和城镇内的居民可就遭了殃了,他们的落点大都在安全点的外围,那里满是黄沙,看似坚实的地面下更是遍布着由流沙组成的致命陷阱。 祝卿安自腰间的袋子中取出了一枚泥丸,那营地之中意外的有一位与祝卿安有一面之缘的熟人。 正是当初那位曾经和祝卿安在擂台上过了几招的暗器大师尧辰通。 对方也是受人所托,进入这方小世界救了一个人出来,他给祝卿安分享了一下里面的情况,尤其是可以用泥丸来试探机关的诀窍也是倾囊相授。 祝卿安在外面准备好了整整三袋子的泥丸,在里面大概是足够用了。 入口处的桩子看得出来并不是同一伙人布下的,而且其中居然还有两根虚桩,也不知道是有人成心的想要害人,还是原本的桩子被流沙吹的离开了原本的位置。 祝卿安在快速清理掉了那些虚桩之后,便记下了来时的路,随后快速在这长长的隧道之中移动了起来。 他要尽快了,虽然每个进入这里的队伍在离开之前大都会将多余的粮食和水留给幸存者们,但是那安全区至少有近千人。 救援队伍大都是七八人的配置,即使全都是武者,一次性也不可能带过去太多的食物。 祝卿安快速的踩在木桩上向前,在木桩消失的路段时则是于墙壁上借力跳跃。 正在快速移动的祝卿安突然注意到了那地面上的细沙向着隧道内的方向流动了起来,这是沙暴到来的征兆。 就见祝卿安手掌一翻,两枚泥丸瞬间被打出,试探了一下墙角处的虚实。 在确定那里没有陷阱之后,少年立刻落在安全点上,然后蹲下身子,用后背对着风沙即将到来的方向,同时将围脖拉起,护住了口鼻的位置。 这隧道内的风沙比外界的迅猛了一倍不止,风在隧道内被压缩,加速。 原先肆意向外扩张的野马更是被约束为了一股力量,向着隧道内一切凸起的物体发动着一波又波的冲击。 祝卿安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猛地一推,在他稳下身形之后就发现周围已经变成了金色的海洋。 金色的沙粒带着从外界一路反射而来的阳光,将这原本阴暗的隧道给完全点亮了,甚至给人一种置身于一处金碧辉煌宫殿之中的错觉。 等到这周期性的沙暴平息了下去,祝卿安这才站起身来,继续沿着隧道向前前进。 一直顺着这略微偏转的隧道向前了接近半个时辰之后,祝卿安终于看到了那远处的一抹恒定的亮光。 来到洞口处的祝卿安用手臂遮盖住了双眼,和隧道内的闭塞不同,外面的世界是金灿灿的,地上的沙粒是金色的,天空中的沙子一样也是金色的。 祝卿安尝试抬头去找寻这块小天地内的光源,但是却一无所获,就好像是这方天空中的细小沙粒都在散发着金光一样。 金色的光流动在整片天空之中,甚至将地面上的曲线都扭曲了。 少年四下打量,就见他所在的地方大概是围绕着中心沙丘的一条山脉,山脉上遍布着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孔洞,远处则是刚刚远去的风暴。 祝卿安将身后的背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块鲜红的布条,将这洞口处绑在一根钢钉上的破败红布给更换了下来。 这根钢钉也不知道是何人钉入其中的,居然经受了半月的沙粒侵袭之后依然崭新如初。 反倒是它上面绑着的红布,虽然用的是上好的布匹,但是此刻才距离上个队伍将其更换不过三日的时间,这布匹就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了。 祝卿安将红布系好,随后记下了周围的地形地貌,虽然有红布作为定位,但是多一点准备总是好的,否则万一这红布断了,那么就完蛋了。 祝卿安在踏入了这块金色的沙漠之中后,终于遇到了这里最大的危机。 沙尘暴每次扫过,都带着地上的沙粒,伴随着沙尘暴于这方世界的边界处冲入那满是隧道的岩壁上后,沙尘就会溢满隧道,随后从下方的隧道口处溢出。 若是此时站在沙丘上观望,就可以看见那宛若海浪一般向着中心处翻涌而来的沙浪。 沙浪可以将地表抚平,但是沙粒下的东西却不会就此消失。 就在祝卿安走过一处沙丘时,就见前方的沙粒下动了动,随后还不等祝卿安走过去,却见一双断臂便从其下跃出。 那是一双手掌,一双带着割痕,冻疮的属于农夫的手掌。 它在地上快速的移动着,因为体积足够小,质量也不算大的缘故,它只是在松软的沙面上留下了一个个浅浅的小坑。 但是在那粗糙干瘪的手掌后面,赫然是一块连着骨头带着筋的腐肉,腐肉带着黑色的液体洒在这沙面上,给金黄色的沙粒留下了一块块黑色的斑点。 祝卿安快速远离,向着正北方向疾驰而去,那手掌在原地感受了片刻之后,发现失去了猎物的踪迹,便猛地向前一扎,随后那五根粗糙宽大的指节便在沙面上扭动了起来。 不多时,它们就用周围的沙粒将自己给再次埋了起来,静待下一个猎物。 祝卿安不会飞,走在地上必然要触碰这沙粒,如此这般也就自然会将自身的存在暴露给下方的东西。 少年此刻有些后悔,他应该让梵影跟着进来的,这样估计可以省下来不少的时间,也可以降低风险。 梵影虽然看起来不大,但是拉着两个人升空完全没有问题。 这也是因为他进来的太匆忙,加上外面的众人没有想到他居然有可以飞行的方式,故而并没有和他提这件事的缘故。 第104章 人魈 早在到达目的地,确定了这里面的最主要威胁就是人的怨气和被怨气异化的肢体之后。 祝卿安便派梵影出去摇人,或者准确来说是揺鸟了。 怨气这东西对一般人来说是大毒,是沾染上可能会导致气运大跌,甚至是体弱多病的玩意。 在此刻祝卿安所属的这一方小世界之中它更是会侵染肉体,使肉体异化的剧毒中的剧毒。 但是对跂踵小姐来说,这玩意在哪里都是一盘菜,若不是救人这事的时效性比较强,祝卿安实际上是准备等到梵影带着跂踵到来后再进入其中的。 不过现在倒也不算太过危险,只是需要时刻注意着脚下的波动。 随着祝卿安逐渐接近中心,就见那沙丘之上冒出来的东西也变得越来越庞大,他们,或者说它们拥有的肢体也变得越来越多。 这些东西最终开始趋近于一个个大肉球,这些大肉球的外面融合了无数人类的肢体,好似一个长了毛的丸子一样。 就在祝卿安以为继续往前的肢体只会是更大规模的球时。 就见他前方的沙丘之中跃出了一抹猩红,那赫然是一只蝙蝠,一只莫约有数十丈长的蝙蝠,在它的身上已经几乎看不到明显的人体组织了。 但是它的翅膀依然是用人皮制作的,那骨架则是用的人骨,长长的尾巴更是一条条相互连接在一起的脊椎骨。 趁着一阵沙暴自沙丘下方盘旋而上的它,并没有去管祝卿安这个小东西。 而是直扑祝卿安后方的一颗笨拙的肉球。 祝卿安在一处沙丘后用披风将自己给了裹起来,准备迎接这次的风暴。 在他的视角中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只由皮和骨头编织而成的巨大的蝙蝠乘着风自高空落下,随后卷起地上的大肉球,再次飞入那天空。 肉球似乎想要反抗,但是就见那大蝙蝠的翅膀分为了内外两扇,向内的肉膜迅速收拢,将肉球裹住,随后就见原本庞大的肉球快速化作无数的肢体落下,只有部分骨头和皮肤被大蝙蝠吸收。 在祝卿安在抬头看着那天空中的巨大蝙蝠时,一个不远万里追赶他到此处的肉球也凭借着自身的吨位优势追到了祝卿安的百步之外。 此刻风暴最猛烈的时间还未到来,这般风速之下那巨大的肉球依然可以缓慢的前进。 当它看见对面的猎物居然张开了弓箭之后,似乎是带着些猎户,军士记忆的它更是用身上那一张张扭曲的嘴巴无声的嘲笑了起来。 这个天气,就连丢块石头都能给你吹跑了,更何况是弓箭。 果然,对方的第一支箭直接偏到了不知道何处去。 但是第二支居然走了狗屎运,贴近了它们。 肉球立刻加快了速度,准备尽快吞掉这个猎物,那猎物似乎是吓傻了,就这样保持着挽弓搭箭的姿势,那箭头甚至没有瞄向自己。 对付这些肉球简单的断肢没有什么用处,但是去除肢体或者是打断起支撑作用的骨骼,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让它们停下。 因此,这些玩意虽然麻烦,但是对祝卿安来说并不算多么的棘手。 他选了一根带着铲形箭头的破甲箭,在对方来到他五十步距离的瞬间将那箭矢射出,随后是第二箭,第三箭。 那箭矢在空中被暴风二次加速,像祝卿安计算的那样削向肉球的肢体,三只箭,就让肉球几乎完全瘫痪。 它剩下的肢体只能无助的抖动着,却无法移动半分这过于臃肿的身体。 虽然这样的伤势对它不致死,但是本就无序的它无法在短时间内让身上的肢体有序的接在正确的位置上。 吸收了那些散乱肢体的它也只有不到一成的肢体可以再次长到表面。 至于要如何再次收集到那么多长在外面的肢体,这就需要看运气了。 这沙暴的风十分稳定,这也是祝卿安敢于在如此大风之中射箭的缘故。 那天空中盘旋的蝙蝠似乎也看到了地面上那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的家伙,它在高空中调整了一下姿势,随后冲向地面,就在祝卿安的面前将那肉球完全吞没。 蝙蝠那条由骨头组成的,只带着几条血管和筋脉的长长尾巴就在祝卿安的面前划过,但是最终它似乎是忌惮于少年那已经完全张开的弓,并没有选择冒然进攻。 在沙暴过后,原本那些追逐着祝卿安的肉球全都被埋在了沙子下面,为了躲避天空中的蝙蝠,它们并没有继续追杀祝卿安。 少年得以稍稍喘息片刻。 前方的地域不见了肉球,甚至多了一些原本在大肉球存在的地方几乎销声匿迹的小块肢体。 这里的顶级掠食者显然突破了肉球体型的桎梏,祝卿安亲眼所见,一只由无数人手组成的巨大蜈蚣自地下而来,它并没有直接捕食自己周围的小肉块,而是驱赶着这些腿,手,胳膊,以及用肋骨行动的胸膛,向着远处的方向涌去。 当边这些小肉块进入大肉球的地域之后,立刻引起了无数大肉球的哄抢。 随后便见这大蜈蚣从沙丘之下飞跃而出,将一个个正在饱餐的大肉球直接带走。 等到这只大蜈蚣狩猎完毕,带着一块块肉食回到沙丘下面后不久,一块块被它抛弃的肉块就被其给喷射了出来。 那些小肉块散布在沙丘之上,或是互相吞噬,或是迅速隐藏起来,又是一个轮回。 祝卿安将一只飞向自己的大腿一脚踹开,快速通过了这个地区,在离开了这些已经开始变得有序的巨兽所在的地区之后,祝卿安便见到了一些已经开始像人的东西。 那是一个靠在一处残垣断壁前的人影,他微微驼着背,且并没有任由自己被这风沙所掩埋起来。 在祝卿安准备绕开时,就见那道人影的脑袋猛地旋转到了背后,直勾勾的看向了手持弓箭的祝卿安。 “我的肠子丢了,我的肠子在哪里,在哪里,借一段我肠子好不好。 你的肠子看起来好好看,脸也好,皮囊也好,把你都借给我好不好。 求求你了!!!” 第105章 战斗,爽 佝偻着背的男人转过了身,那脑袋也在骨头碰撞声中一步步回到了正确的位置上。 从背面看还算正常的男子,在正面则是完全脱离了活人的范畴。 他的皮肉此刻在轻微的蠕动着,那由至少三种色调组合而成的皮肤不时会露出其下遮掩着的内脏。 不和谐,这是祝卿安看到这个东西后的第一感觉。 对方的身体极不和谐,就好像是将完全不同的东西安装在了一起一样。 佝偻着背的男子微微压低了身躯,随后那双隐藏在宽松裤腿之中的腿猛地膨胀,他也猛然冲向了祝卿安的方向。 没有时间去探究这丝不和谐感的根源,看见敌人到来的祝卿安开始挽弓搭箭,准备接敌。 之前的肉球虽然体型庞大,但也只是一堆肢体杂乱排布的产物罢了。 最后的血肉巨兽们相比较于肉球而言有了更好的秩序性,自然也有了更高的上限。 但是那些血肉巨兽的强度依然只是止步于血气充盈的武者,虽然体型庞大,但是对祝卿安依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 而此刻遇到的这佝偻男子则不同,对方的速度和爆发力已经达到了一脉武者的程度,这也应该是之前进入过这里之人所说的人魈了。 听那些成功将人带出来的队伍讲,肉球对一切东西都有欲望,但是实力最次,不用太担心。 就是普通人,只要跑得快,一样可以甩开它们。 小肉块虽然恶心,但是实力太弱,一般人拿根长矛就可以搞定。 那血肉巨兽虽然更强,但是目标主要是大量的血肉 只要保证在穿越其领地的时刻人数少于五人,那么一般不会被其给盯上。 唯独再往里面的人魈,这些东西有人形,甚至可以简单的交流和谈判。 但是它们的目的却非常的明确,就是从路过之人的身上取下些自己看上的物件。 一般来说,越强的武者受到的恶意就越大,有些时候过于漂亮,或者是高大健硕的人也会被盯上。 故而后面摸索出来这些规律的营救队伍大都会将人数控制在十人以下,并且主要找一些长相不算出众的武者,要是有身体残疾或长相丑陋那就更好了。 除此之外内力也需要控制在五脉以下,以防引起内圈那几个最强大之人的觊觎。 祝卿安此刻就吃了长相上的亏,他还没有动手,一上来就被最外圈的一只人魈给盯上了这副上好的皮面。 祝卿安挽弓搭箭,随着箭矢射出,人魈的整个胸膛直接被洞穿,这张弓的极限大概接近了十一石。 它的主人应该非常的爱惜它,但是这毕竟是一件老物件,弓力因为时间久远而有所下降。 祝卿安猜测,这张弓最开始的时候应该不止十一石,甚至有可能是十三四石的强弓。 不过不管是十石,十一石,还是十三石,对于只有区区一脉的人魈来说都有些太过于出格了。 就见那猛地冲向祝卿安的人魈瞬间便化作了两半。 他的双腿还在向前冲锋,上半身则是已经连带着碎了满天的内脏飞向了后方。 “啊啊啊,不要跑,不要跑,我的胃,我的心脏,我的脊椎,不许跑,我是你们的主人,不许跑。” 伴随着那些内脏落在地上,脱离了本体的它们立刻化作了一个个独立的个体,或是直接长出触手翅膀四散而逃,或是两两组合,组团逃离。 原本跑向祝卿安的下半身更是一顿,随即不管身后那只剩下肋骨、脊柱以及一层皮囊的上半身,撒开丫子就向着边界跑去。 跑路的途中两条腿还和盆骨分了家,屁股被孤零零的被扔在了地上,两条腿则是合二为一,化作一只轮子滚向远处,只留下那屁股向前蠕动着。 祝卿安没有去管这个还在以肋骨与脊椎骨蠕动着向前找寻周围散落器官的人魈,他快速掠过对方,回收了箭矢之后就继续向前。 这些人魈是杀不完的,外面的小肉块会合成大肉球,大肉球若是有机会找到一个可以压服其它器官的肢体,那么就可以逐步进化为那些血肉巨兽。 而当血肉巨兽集齐了大部分满意的肢体后,就可以更进一步,褪去兽形化作人魈,走上武者的道路。 在这里杀一个人魈,外面就会补充进来五个,这东西是杀不完的。 祝卿安继续向前,他不时控弦,箭矢每每飞出必然会带走一个人魈。 到了后面,这些人魈虽然大都开始具备三四脉的实力,但是战斗方式依然还是冲上来撕咬近战为主。 没有甲胄,没有步伐,没有战阵配合,甚至没有兵器的它们,遇上师从战阵弓法大师的祝卿安就是一盘菜罢了。 十石弓箭射出去的箭矢,足以断金裂石,落在一般人身上,就是指哪断哪。 一二脉实力的人魈位于最外围,也就是和血肉巨兽比邻的地方,这一路上祝卿安一共遇到了三只这个水准的人魈。 这类人魈大都是东拼西凑了一些肢体,往往只需要射断它们的一部分躯干,它们就会放弃祝卿安,转而去追赶自己那逃掉的躯干了。 再往里面的人魈实力逐步提升,很快就到了三四脉的程度,这个程度的人魈也是最难缠的时候,它们大都已经完成了肢体的同化,就比如祝卿安此刻正面对的这一只。 祝卿安的箭矢此刻已经无法一箭就将对方给打散了,即使一箭将对方射穿,早已是死尸的它也不会因此而丧失战斗力。 祝卿安看着那狞笑着将插入胸膛之中的箭矢拔出,随后当着他的面折断的人魈,果断拉满了弦。 现在已经没时间藏拙了,虽然这样可能会引来更多人魈的觊觎,但此时已经有一只人魈从他的后方袭来,若是继续拖下去恐怕会横生变故。 这一箭正中那向着祝卿安奔袭而来人魈的面门,箭矢自眼眶穿入,随后带着一定的角度将人魈的脖颈直接扭断。 受到了如此结构性损伤的人魈再也无法保持视死如归的状态。 它的下半身狼狈的爬向自己那被钉在后方的脑袋,将其提起之后就向着祝卿安的反方向冲去。 第106章 一直战斗,一直爽 按照情报,这方小世界内的最高级别人魈至少是七脉,甚至有可能是八脉皆通的大宗师。 只是六脉以上的人魈与外面那些由肉块组成的人魈还有所不同,它们大都披着袈裟,或是赤脚走在沙粒之上,或是穿着朴素的僧鞋。 之前死在方小世界中的最强者就是被这些僧人打扮的人魈给拦了下来,在鏖战了一番之后被打成重伤,随后那些僧人虽然没有杀他,但是却直接将重伤状态下的他给送到了后方那些二三脉人魈的底盘。 那些僧人的速度极快。 加上当时为了避免被误伤,和那位六脉强者一同进来的人特意远离了战场。 等到他们发现不对时,还未等他们前往救援,那位六脉的高手就已经被那些人魈给分食了。 之后的队伍之中也就没了六脉以上的高手,毕竟这些人原本就是各家的底蕴,甚至可以算是国家的底蕴。 消耗在这里,属实有些太过于浪费了。 若是觊觎这方小世界内的资源,大可等到它完全的进入此方世界之后再徐徐图之。 有些出乎祝卿安意料的是,身为五脉的自己居然也被一位坐在石制佛塔下的僧人给拦了下来。 对方的面颊已然干枯,露出袖口的皮肤也是形似枯木的质地。 “施主灵台清净,贫僧本不应阻拦,实在是最近前来拜谒之人颇多,本寺庙还需服众。” 祝卿安微微向后跳跃了几步,就见那僧人在祝卿安远离了佛塔范围之后便双手合十向着他行了一礼,随后便返回了残破的佛塔之下继续枯坐。 祝卿安尝试绕开这处佛塔,但是当他已进入那佛塔范围内时,这僧人就会奔袭而至,随后在祝卿安的身前站定,合十双手重复之前的对话。 当祝卿安在第五次尝试通过卡两座佛塔的边界进入内圈时,就见那佛塔之下的僧人再次奔袭而来。 “施主可是信不过贫僧,施主虽是外人,但是方丈已然说过,通过考验之人皆可入庙。 比试不伤性命,何必如此试探。” 祝卿安学着僧人的样子合十双手向着对方行了一礼,尝试着辩解道。 “修士误会了,并非是子弟不信,实在是之前听闻有道友在此横遭不幸。” 祝卿安说完,就见对面那形似干尸的僧人疑惑的转动了一下脑袋,似乎是在看向这处小天地中心的方向。 “施主怕是被人所骗,此处为地上佛国,有活佛舍利镇压,肆意杀戮之人怎敢靠近。” “那,若是我斗法之中力有不逮,可否请大师莫要追击,若是不幸落败于此,可否斗胆请大师将我送于那边?” “看你一副兵家的打扮,为何半点没有争斗之心,你是谁家的小辈,怎会如此的疲软,当真是半里路也不肯走吗? 也罢,贫僧应了你就是了。 不过你可要想好了,原路返回尚可重新再来,各方位镇守所擅长不同,到时候你尚且还有一份机缘在。 但若是被送入其中,就只能如那些凡人一般听些讲经了。” 祝卿安思索片刻之后还是选择了应战。 从对方的速度来看,大抵是四五脉的程度,他的轻功最开始时是偷师学艺了当年的几位病人。 后面则是得到了赵兴云的倾囊相授,在军伍轻功的加持下化作了一个整体。 一般的五六脉高手,若非特意专精于轻功之法,根本追不上祝卿安。 少年若不是担心不管这僧人,直奔那中心区域时会将后背暴露给对方,到时候被攻击了会更加的被动,他早就直接闯过去了。 现在也还不算太过危险,他以弓牵制,最不济也可以躲开。 有些意外的是,当祝卿安射出第一箭后那僧人先是偏转身体,堪堪让开了箭矢。 随后就见那被箭矢几乎切掉了半根手臂的僧人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的双手合十,向着祝卿安的位置行了一礼,在直起身之后则是单手指向中心的方向。 祝卿安警惕的盯着这个一直在要求他开打,但是开打了之后又立刻停下的诡异僧人,直到离开了对方所在的佛塔,看着那僧人返回了佛塔下之后才松了口气,全速奔袭向远处的中心区。 这中心区已经没了那些东西,甚至就连小肉块都没有了,这让一路上警惕着这些小东西的祝卿安都有些怪不习惯的。 他感觉自己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但凡看见沙堆都要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些会自己动的残肢断臂了。 中心区域相比较于外围来说不算大,祝卿安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到了。 这方世界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分别,在看到那远处屹立于沙堆之中的高大石制建筑时,饶是身为五脉武者的祝卿安也是长松了口气。 此刻距离他进入这方世界已经大概过去了两天三夜的时间,因为没有日夜的缘故,祝卿安也不清楚更加具体的时间。 这一路上危机四伏,一路奔袭加上一路战斗,他虽然体力还有剩余,但是精神上已经感到疲倦了。 此刻终于算是到了地方,如今只需要休息一天,随后带着人离开这里就好了。 这一路上的战斗虽然危险,但是都还在祝卿安的接受范围内,护住一个人离开这里也不算什么太过困难的任务。 在祝卿安靠近那屹立于沙丘之中的石制建筑时,建筑内的众人也发现了祝卿安的到来。 还不等祝卿安进入建筑物之中,就见几个穿着脏兮兮袍子的青年结伴跑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些更加邋遢的人。 “我就是蔻柒,是我父亲让你来的吗,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跑在最前面的青年甚至跑掉了鞋子,他在第一个来到祝卿安的面前后就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救星一样的少年问道。 但是在看到祝卿安摇了摇头,他眼中那带着几分卑微味道的期望顷刻间就被击碎了。 青年张了张嘴,愣愣的站在原地,口中无声的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周围的其他人在看到祝卿安摇头后眼中的火焰立刻就燃烧了起来,他们就像是菜市场的菜贩子一样,争先恐后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第107章 法师 祝卿安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这次的目标,不过让祝卿安有些意外的是,邱瓷作为邱家的边缘子弟居然在这些日子里并没有被怎么为难。 甚至这座已经被沙尘洗去了繁复的木质装饰,只剩下了那些巨大的石制结构柱的建筑物内,依然保持着一定的秩序性。 在祝卿安确定了邱瓷的安全后,就将对方给带在了身边。 虽然周围的人大都看似保持着冷静。 但是接受有人可以离开,而自己可能要面对死亡,往往比接受大家都会死亡要更有难度一些。 祝卿安花了点时间才来到这里,当然不愿意因为一些其它因素导致自己的目标功亏一篑。 就在祝卿安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粮食,将手中水袋交给面前这头发如同狗啃一般的少年时,却见对方摆了摆手。 “城内的人需要统一进行水源和粮食的分配。” 祝卿安看邱瓷执意拒绝,也就将手中的粮食给收了回来。 “我们明天就走。” “这会不会太勉强了一点,一般队伍都是要休整两天的,您可以多休整一段时间的。” 邱瓷长的确实很像邱灵,或者说两个人就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区别就是邱瓷要比邱灵小不少,看起来甚至比祝卿安还要矮一点。 “此地危机四伏,不可久留,还是早一点离开的为好,对了,你有同行的人吗?” 祝卿安抬头看向了天空,他实际上只需要三四个时辰的打坐就可以启程,如今选择多留一段时间主要是在等援军。 带一个人出去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邱瓷这小子年纪尚小,他们家不可能让他一个人过来,祝卿安刚刚也看到了,邱瓷身边实际上还跟着两个随从。 既然他已经到这里了,就干脆三个人一起打包带走,只是带三个人显然他一个人就护不住了,还需要等到援军到来。 “先生指的是友人吗?” 那少年小声地询问道。 祝卿安侧过脑袋,看了看这处简陋的庇护所下面那两个依然在尽忠职守的守卫在下方的青年男子。 正端坐在祝卿安对面的少年顺着祝卿安视线的方向看去,自然也看到了那两个和自己一同沦落于此的家丁。 “先生是兄长所托之人,若光是救我外人不会多说什么,各家如今均是各显神通。 但若是连带家丁一起救出,定会让外面无力救出自家子嗣的家族心怀不满,到时候不仅会为兄长带去非议,还恐会让先生被人迁怒。” “我可以再带两个人走,你自行决定。” 祝卿安没有指责也没有赞同对方的说法,在他看来这些城内的人都一样,若非邱瓷是邱灵所托之人,带谁出去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若非此地确实凶险,外面还有大量心怀鬼胎的修真世家在虎视眈眈,他实际上并不介意多走几趟多送几个人出去。 “先生,玄炽法师和菩忱法师想和见您一面。” 几名穿着有些脏兮兮衣裳的人自下面接近了这处小小的庇护所,他们在和下方的那两个邱家的家丁解释了一番之后,才被放上来了一个人。 上来之人毕恭毕敬的向着祝卿安行了一礼,随后用羡慕同时带着嫉妒的眼神扫了一眼旁边的邱瓷。 祝卿安早就从邱瓷口中听闻了这两个法师的存在,这里如今没有因为资源匮乏和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而直接崩溃,很大程度上也要仰仗于这两位法师的管理。 祝卿安虽然之前没有听闻过这两人的名号,但是听邱瓷的讲述,这两人大概是三四脉的程度,甚至有可能是五脉。 毕竟按照他们所说,之前有一个纨绔在得到了离开的机会后自以为有了靠山,于是就想要指使那前来救他的武者去趁机干掉自己的仇家。 只可惜最后这伙人全部被两名法师给赶了出去。 考虑到这里是对方的地盘,他也还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祝卿安还是决定赴约,只是他依然带上了邱瓷。 两名法师住的地方就在最核心的地方,就在祝卿安带着邱瓷前往两名法师的住所时。 却见一群人带着大包小包,乌泱泱的从一侧的石制建筑里面走了出来,随后便在几个举着小旗子之人的指挥下向着一侧匆匆转移而去。 邱瓷似乎准备解释一番,然而祝卿安已经看到了缘故,此刻远处的天际线上已经被沙尘所填满,那是周期性的沙尘暴。 之前看到这简陋的建筑物时,祝卿安就感到很好奇,毕竟这些东西挡住毒辣的阳光倒是绰绰有余,但是绝不可能挡住那风沙。 祝卿安在看见那只有骨架的石头建筑时就想知道,这些幸存者到底是怎么扛过这猛烈的风暴的,现在看来他已经找到答案了。 在沙尘即将要到来的刹那,就见中心处的位置上散发出了一阵淡淡的金光,随后就见那些沙尘被坚定的排斥到了两侧去,一个安全区就这样出现在了中心点背向风暴区的扇形中。 不过即使是那道微光已经将沙尘破开,但是周围弥散的沙尘依然在源源不断的将沙粒灌入这方小小的安全区之中。 不多时,祝卿安的脑袋上就满是灰尘了。 这巨大石制建筑群的中心是一座高大的塔楼,塔楼的最顶端则是一座钟楼。 此刻原本应该挂在钟楼上的大钟已然消失,留下的则是一道淡淡的微光分开那咆哮着的沙尘。 这处钟楼大抵是这里最安全的地方了,祝卿安在进入其中之后就看到了一众躺在破布上的老人小孩以及伤员,其中不仅有贵族子弟,还有各路家丁和当地的一些居民。 妇孺老幼将这原本还挺大的钟楼装得满满当当的,祝卿安就说这人都跑哪里去了,外面的人在他看来也就五百人左右。 没想到小小的一座塔楼里面就挤了如此多的幸存者。 第108章 佛门圣地 “刘兄?” 祝卿安感觉命运当真是神奇。 他面前这汉子虽然剃光了头发,只留了一把浓密的黑色胡须,但是脸型却是变不了的。 祝卿安一眼就发现,这人赫然就是当初他和钱拓川一起于夜半送粮食时遇到的那刘姓的汉子。 当年对方还在出城的早餐摊和他们俩做了告别,祝卿安当时觉得这估计就是最后一面了。 毕竟双方当时只是交换了名字,至于目的地双方都默契的没有提及。 如今祝卿安最开始因钱拓川而与这场灾难产生了联系,此刻来到这里,又见到了当初在夜里给百姓散粮的另外一人,只能说着实奇妙。 “见惯世间不平事,顿感无趣,就遁入佛门寻求片刻安宁了。 没想到居然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江湖友人,实乃大善。 贫僧法号玄炽,还请施主莫要称呼贫僧俗家的名号了,贫道在隐退之前干了票大的,打杀了几个欺男霸女的纨绔。 贫僧如今剃度出家,当年的豺狼若是找上门来就让他们好好见识见识佛门的金刚怒目好了。 只是施主毕竟还在江湖上行走,若是冒然提及贫僧俗世之名,怕是会招致一些小人的算计。” “这是我师弟,菩忱,别看他小小的一个,他可是我们云栖寺近百年来最具天资之人。” 玄炽抬手指了指那正坐在台子上维持着周围白光的孩童,那孩童赫然是一副小沙弥的打扮,只是他的耳垂极大,颇有一副福相。 菩忱听闻师兄的介绍,对着他翻了个白眼,随后继续专心维持着身边的白光。 玄炽如今见到了熟人,自然也就多了些话来。 “我是实际上现在算是他的护道者,他才是寺内几位师傅的心头肉啊。 不过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如今彻底遁入了佛门,身上一轻,居然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三脉。” 祝卿安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汉子,对方的气息确实要比他上次见到时要凝实了不少,此刻对方的身上还带着一层淡淡的香火味。 这应该是佛门的修行方式。 祝卿安在与赵兴云前往北篱大营时曾经看过一本藏书,那里面简述了当今修行之法的几条主要路径。 其中对儒道的评价是内练一口气,志不落则气不散。 而对佛门的评价则是论迹不论心。 儒家是典型的内修神明,也就是让自己向着自己理想中的样子去靠近,这样的优点就是强的那是真的强,而且肉体的衰老不会影响战斗力的强大。 缺点则是容易道心破碎,一旦无法贯彻自己的道,就会瞬间失去大部分的正气。 而佛门则不内修神明,而是采用了公用神明的方案。 准确来说每个寺庙之中供奉的神像就是他们的力量来源,这些大和尚会引导虔诚的信徒持续的雕刻神明,同时寺院内的修行者们也一样会参与到这个过程中来。 而本寺的和尚们只需要恪守该寺的戒律,就可以借用这份力量。 这样的好处就是力量的来源是稳定的,而且获取力量的方式也不是如同儒家一样过于高门槛的自我塑造。 佛门可以使用多强的力量纯粹取决于你需要用多少。 只是同样因为力量的来源是外在的,故而如果所供奉的佛陀认为没有必要借用你力量,那么自然半分力量也借用不到。 且该方法的力量来源依然是人的念头,而信徒的念头大都杂乱,寺庙内便需要一大堆资深大和尚负责每日梳理所获得的念头。 这才能保证那些在外游历的弟子不会因为使用了杂乱的念头而被污了灵台。 这也让强大的寺庙变得更加的强大,弱小的寺庙逐渐没落。 此刻玄炽身上的香火味大概就是刚刚使用完了一次佛门神通。 只是此刻他身旁正在对抗着沙尘暴的菩忱却有些不同,祝卿安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力量来源和玄炽的不太一样。 对方的力量来源更像是来自于这座塔,或者说,是和这个小世界紧密相关的某种存在。 “看来施主应该是发现了,是的,这里曾经就是云栖寺,或者应该说,云栖寺是这里法脉的延续。” 那沙尘暴终于结束了,端坐于石台之上的小沙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显然即使是借力而为,但对抗这等天灾依然需要耗费大量的心力。 他看向祝卿安,似乎并不意外祝卿安居然可以发现这里面的隐秘。 “施主在来的路上可是遇到了僧人的阻拦?” “啊,他六脉了?” 玄炽的双眼瞬间睁大,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位小伙伴居然如此的深藏不露。 “我都说了好几遍了,僧人们看的不是有几脉,而是肉体的协调性。 说来讽刺,当年此处小世界的特性是为了让有大功德的佛门弟子可以凭借自身的功德和慧根反哺肉身。 如今失去了舍利子,这一处佛门圣地却应原本的特性让怨念可以寄宿于肉体,造下了这般杀孽。” 小沙弥在台子上穿上了僧鞋,随后带着祝卿安来到了这处平台边缘的两只蒲团前。 这周围只有两个干瘪的包裹,甚至没有一张如同下面众人的破布,这两只蒲团大概就是他们两人这些时日用来过夜的唯一寝具了。 “施主应该是所修习的功法品阶极高,这才在六脉之前就达到了六脉的协调性。” “所以说,那些僧人不是在阻拦,而是在校考,而协调性的内容则是所拥有的慧根和功德?” 祝卿安摸了摸下巴,只可惜他的下巴上早就没有了那美髯,有的只是光洁的触感。 “是也不是,慧根和功德是对佛门弟子的考验,佛门弟子并不需要战斗,若是僧人认可,自然可以进入,若是不认可才会被阻拦。 不过施主是外来之人,所以才需要再做过一场。 不过若是胜利便可得一份机缘。” “既然是校考,那为何之前有人被那些僧人……不对,是因为外面的那些人魈在僧人们眼中是……佛门弟子。 所以将伤者送给他们是为了让其接受救治?” “是,只可惜它们的灵台不净,躯骸更是东拼西凑而来的,即使有所整合,但是距离达到僧人的要求也还太远太远。” 第109章 庇护 “时间快到了,跟我上来吧。” 那小沙弥看了看外面已经逐渐落下去的沙粒,向祝卿安做出了邀请。 “机缘在上方,你应该已经从那位僧人的口中得到了提示。 在过去,正派的青年一辈确实是可以进入这里的,若是得到了认可,就可以参悟一次这个小世界的本源。” 祝卿安没有立刻动身,他看向窗外,在那里看到了盘旋在周围的梵影,在和对方确定上方只是一个简单的平台之后,才跟上了这小沙弥的脚步。 小沙弥微微偏过脑袋,在看到祝卿安跟上来后就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邱瓷则是知道接下来就不是自己可以跟着去的地方了,不过这里是两位修士的居所,加上面前的这位修士似乎和那位哥哥摇来的武者还认识。 他也就从善如流的坐在了一侧的石质地面上。 祝卿安摸了摸身旁的墙壁,这登上最上方钟楼的楼梯是沿着塔楼外边缘的螺旋形。 楼梯的两侧并没有开窗,封闭的环境让这里成为了少数几个可以暂时摆脱外界恒定而刺眼金光的地方。 随着两人一前一后的拾阶而上,祝卿安终于来到了这个石质建筑群的最高点,那座高大的钟楼之上。 这是一个光秃秃的平台,在平台的四个角处有高高耸立的四支石臂,其中有一根石臂此刻已然损毁,其它的也都被那永不停息的沙尘所敲打的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一切的奥秘皆在天空之上。” 小沙弥抬手指向了天空,祝卿安则是微微压低了身体。 此时虽然那裹挟着无数黄沙的沙尘暴已经离去,但是这无任何阻拦之物的高塔之上的风却依然强劲。 即使是祝卿安也要微微压低下盘才能稳定下来。 “每个被认可的人只有一次参悟的机会,下一次即使站在这里也无法参悟到什么了。 你带来的那位施主我们会照顾好的,一般参悟时间在一天左右,现在时间还算充裕。” 小沙弥交代完事项,在看见盘坐于平台顶端的那少年突然聚焦在了某一处后便知道,对方大概是已经看到了。 小沙弥暗自吃惊于这位施主的悟性,不过并未打扰,而是直接离开了平台。 在此刻祝卿安的眼中,那天空中的细沙已经全然散去,留下的只有一条条由流动着的金色光粒所组成的河流。 它们相互纠缠,流动,从世界的西面八方流动而来,在此处交汇于一点,再直冲向天际,又在随后于天空之上炸散开来,向着世界的边界落去。 这是一座图书馆。 是的,一座图书馆,一座人为的在世界上雕刻而成的图书馆。 只是和普通图书馆以书籍为单位记载知识的方式有所不同,这里的知识纠缠在一起,以一股股的方式自由的流动着。 邱瓷这几日根本睡不着觉,他每日都坐在这石头垒砌而成的房间之内,或是抬头看向上方,或是低头看向远处沙丘之上反射向这边的刺眼金光。 祝卿安一共在上面待了三天,这期间玄炽和小沙弥菩忱均没有向上面送餐,那种状态需要保持集中,即使是送餐也有可能导致其脱离。 这个程度的武者绝食七八天依然可以活蹦乱跳,此刻吃不吃饭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祝卿安在前两天一直在总结医术方面的知识,这座图书馆之中不仅有草药,医理的知识,还有各个流派锻体术的流传,其中更是有大量丹道的描述。 在察觉到自己的精神大概只能再坚持一天后,祝卿安突然福至心灵的将怀中的那只作为法宝胚子的毛笔取出。 这件法宝虽然跟着祝卿安饥一顿饱一顿的,但是每次能吃的时候都吃的是较为纯粹的念想。 此刻它已经不知不觉间来到了第一阶段,最基本的神通已经在孕育之中。 当第三天祝卿安走在向下的楼梯上时,他也已经和这里的大部分人一样的灰头土脸了。 平台之上没有那白光的庇护,只能肉身硬抗这满天的沙尘。 祝卿安将毛笔握在手中细细打量,不此刻应该称呼它为云笺了。 法宝承念而成,既成神通,也自那念中得来了自己的名字。 云笺,寓意是信如云,可日行万里,不受约束,这到确实符合这笔念头的来源,也即那些来找祝卿安代写家书的游子们。 此刻这云笺一共有了两项不同于一般毛笔之处,其一是无需墨就可以书写了,其二则是可以自由的改变外形。 “恭喜恭喜,恭喜祝少爷得了一个免费的书童,哦不是,还是一个只能研墨的书童。” 梵影在得知他们耗费了这么长时间的法宝竟然只是如此功效,颇为不满的抱怨道。 “还是胚子呢,而且这功能我感觉还怪实用的。” 祝卿安用指肚点了点那毛笔尖,待得笔尖离开少年圆润的指肚后,就见那指肚上并没有留下丝毫的墨迹。 而当祝卿安想要在指肚上留下墨迹之时,再次运笔点在指肚后,那墨迹则是立刻出现在了祝卿安的指肚上。 少年将那还未干的墨迹放在鼻翼之前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属于春天的风的味道。 祝卿安将这毛笔一甩,就见它化作一枚木制挂坠,挂在了少年的衣襟之上。 以后摆摊子时可以偷点懒了,至少可以不用拿墨了,弄点水拿块砚台做做样子就好。 “看来施主所获不少,还请稍留几日,等到恢复了精神后再行离去。” 此时天上的沙尘已然离去,小沙弥则是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虽然对方看似风轻云淡,但是祝卿安还是注意到了对方气息的衰落,这不是因为肉体的劳累,而是单纯因为过度用神导致的神魂不调。 这种症状大都出现在老人或者是先天虚弱的孩童身上,大病中的人也有可能,而武者身上这种症状则异常的少。 这种损伤单凭一次无法达成,一次强行调度神魂只会导致神魂受损,而不会像如今一般。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每一次调度白光替下方的人们防下沙尘都要透支一部分的神魂,他听闻玄炽和菩忱是最开始就到此处的修士。 城内大部分人都是他两人一路救下来的,那么菩忱很可能已经如此压榨了自己近一个月了,也怪不得身为传承有序的高级别武者,依然出现了神魂不调的症状。 祝卿安透过这间石室上的小窗向外看去,那里有因为风暴短暂过去而出来放风的一些幸存者。 显然,大家已经习惯了这份庇护。 第110章 所谓正派 “你这样继续下去会死的。” 祝卿安看了看下方那庆幸于自己又活过了一天的幸存者们,抬头看向了面前的小沙弥。 “我听师兄讲了你们之前的故事,施主当年知道一瓢水,一箪食无法救活一城的百姓,但是不一样去做了吗? 若求所救之人长存,那么世间就没有可救之人了,若是再求救之必有善果,这世间又有几人可脱离苦海。” “我对医术略懂一二,可以为你切一脉,暂且缓解神魂不调的症状。” “那就谢过施主了。” 菩忱大抵是从玄炽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祝卿安的信息。 再加上此刻对方确实是通过了下方僧人的考验,菩忱便爽快的将自己的袖口撸起,露出了那被沙尘磨得粗糙的皮肤。 他们两人最是清楚,灵台不净之人虽然也可以凭借蛮力通过考验,但是必然会有一定的战斗痕迹。 对方大概是那类灵台清净之人,故而镇守边界的僧人只是简单的考验了一番之后,就将他给放了进来。 “好神通。” 菩忱感受到一股温热的力量顺着手腕流入筋脉之中,随后快速游走,化作一丝丝落入体内的各处穴位,原本头疼欲裂的症状瞬间就好转了许多。 “此法只能暂缓,我明日出发,祝我们能在外面见面吧。” “别咒我,等他噶了后我要带着他的尸体出去的。”玄炽将手中的大饼交给了祝卿安。 “你不是他的护道者吗?” 祝卿安一时间有些摸不清楚玄炽的定位到底是什么,谁家护道者最后带着护持之人的尸体回去的,他还以为玄炽已经准备和菩忱一起赴死了。 “是呀,但是老子都遁入空门了却凡尘了,为的不就是一个从心所欲,这小子的这事情做的和我心意。 但是我毕竟没有他的本事,你别看那玩意他好像玩的贼溜,那力量的来源是这个小世界留下的神像。 虽然我们云栖寺和这里一脉相承,但是没有住持带着,就是师出同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和一尊佛陀建立联系。 我已经在努力了,但是显然,人家没看上我。 我到时候将他找块布一裹,然后从下面的小娃子里面找两个看得顺眼的一起带出去,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祝卿安了然的点了点头,这倒是符合他对这位江湖友人的认识,反倒是旁边的邱瓷在听见这话的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先是看了看一旁平静的听着自己死亡未来的菩忱,再转头看向了这边理所当然的讨论着此事的两人,少年只能感慨于几位都是超脱之人,心境均是如此的不俗。 “邱施主,既然快要离开了,不妨去告别一番。 师兄,麻烦你照看他一二了。” 邱瓷见菩忱似乎和祝卿安有话要说,在得到祝卿安点头示意之后就顺从的跟着玄炽一起出去了。 “施主应该已经了解到了,这里原先是佛门圣地,原本这个小世界是由一位证了佛陀果位的大能所开辟的。 目的就是记录世间言论,予佛门弟子,以及其余正派后辈一个讲经,辩论,学习的地方。” 菩忱走到这一层的一扇小石窗之前,随着他挥了挥手,那石窗上原本被黄沙弥漫的外界瞬间攀起了鳞次栉比的木制建筑,建筑一直延伸到远处,这才被金色的沙漠所代替。 “得益于这方小世界的特性,在这里念想本身可以加之于肉身,这让所辩之经,所学之物,所行之善均可反哺自身。 那位大能应该是希望凭借这种方式让后辈得以在心境和肉体上得到双重的锻炼和收获。” 祝卿安看着那繁华的景色,虽然知道这是小沙弥施展的幻术,但他还是不由得为这繁华的景色而感到震撼。 几乎每一条街道上都是穿着或是朴素,或是华丽的儒家,佛门,道家,兵家,甚至是异域之人在相互论经请教。 最为繁华的几处地方当属几个巨大的广场,那里看样子还有大和尚们在讲经。 “只可惜,现如今失去了僧侣调控,也失去了舍利子镇压,同时又被强烈的怨气冲击,如今的这里已经化作了一片炼狱。 想必那位前辈若是看见自己昔日为后辈打造的摇篮化作了这番模样,一定会痛心疾首吧。” 菩忱一挥衣袖,原本笼罩在那小小石窗之上的幻境瞬间被收回。 “所以,这里就是琉璃寺?” 祝卿安在看见外面的景色之后,突然回忆起当年曾在一位大妖口中得知的佛门圣地琉璃寺,传闻那里对妖怪的包容度极高。 只可惜随着修行之路逐渐断绝,琉璃寺因为几位核心人物陆续离开了此界,也就彻底的沉寂了下去,祝卿安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将这方小世界给留在了本界。 “施主听过,没想到这多年了,居然还有人记得琉璃寺的名号。” 随着祝卿安说起这个名字,他面前小沙弥的双眼肉眼可见的闪亮了起来。 “作浮木一支,渡尽苍生。这理想当真令人佩服。” “所以啊,我才不能让前辈丢人。 于私,此处有前辈留下的智慧,我在这里可以看到想要看到的一切,朝闻道,夕死可矣。 于公,此处有因我寺前辈而落难之人,同时还有这天空上的无数经书,等到此方世界崩塌,这些经书将会烟消云散。 琉璃寺的经书不应该在此断绝,故而我选择留在这里。” 小沙弥来到侧面那干瘪瘪的行囊之前,将其中一份行囊提起,来到了祝卿安的身前。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施主帮忙将此物送于云栖寺。 师兄大概会守护我到最后一刻,但是外面的人魈虽然无法进入这里,但是却在一点点的接近六脉。 我能感觉到,已经有六脉的人魈在孕育了。 师兄只是三脉,他走的时候大概率不会如自己所说一般只带上几个孩童,他的耳根子软,最后一定是带上所有人一起走的。 我们两人大概全要死于此处。 这里面是我们抄录出来的重要经文,还请施主帮忙带到云栖寺,交予主持。 也算是全了师傅对我的开悟养育之恩。” 祝卿安接过那包裹,却发现里面的经书只有五本,厚度更是不到半掌。 “为何不多抄录一些?” 小沙弥笑着挠了挠脑袋,重新回到了后面的石台之上坐下。 “当初来的时候全装了些酸梅干果这类的零嘴了,只带了这么多纸,其中还有一些是到这里的侠客们赞助的,否则就是这几本都写不出来。” 第111章 老头,起来干活 “想救他们吗,我有一个办法。” 祝卿安的话让小沙弥愣了愣,不过小沙弥在确定了祝卿安显然不像是在开玩笑后,就立刻明白过来对方的顾虑所在。 就见小沙弥双掌合十,祝卿安立刻感觉到一股被注视的感觉。 他上次感受到这种感觉时,还是在击杀那柏溪镇疫龙的关键时刻。 只是此刻的注视感显然要比那次更加强烈,且与那次不太一样,这次的注视感中没有仇恨和怨恨,有的只是平淡。 这是这个小世界的世界意志,同时也估计是菩忱所借用力量的神像中的意志。 “我会为此刻的所有秘密保密。” 小沙弥将双手放下,与此同时他的身后也隐隐约约浮现出了一尊落于莲花台上的虚影,显然这就是见证人了。 “那些人魈的本质既然是怨念的集合体,那么理论上足够的功德就可以灭杀掉他们。 我可以尝试召来一人瓦解它们,但是此事和我的跟脚有关,所以我需要你在事后为我遮掩一二。” “是你的那位朋友吗,跂踵虽然是异兽且可以吞噬怨念,但是此处的怨念已经落入肉体,它的吞噬只能护住几人。 不过还是感谢施主的帮助,能多救一人出去总是好的,我会为今日的见闻保密,也希望施主可以将这些经书送到云栖寺中去。” 小沙弥转头看向了那天空中盘旋着的两只鸟。 “不是她,是另外一个人,此事我有七分把握,现在走还算来得及。” 祝卿安从自己的斗篷上撕下来了一块布条,随后运起云笺,于其上写下了一道名号。 “还请小师傅勿忘我们之间的约定。” “当然。”菩忱虽然依然搞不明白祝卿安要干什么,但他还是出于对对方品格的信任点了点头,随后就退到墙边,准备看祝卿安将会如何操作。 却见少年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将手中那由布条写成的简陋召令高高举起。 “菖蒲听宣。” 在那上方的图书馆当中,祝卿安在查找如何完善香火法宝的过程中找到了一种可以呼唤香火神的方式。 当然里面的流程非常的繁琐,但是那些仪式的目的都是为了加强仪式主持者和那尊香火神的联系。 那么问题来的,什么人有大量的功德存款,而且还和祝卿安有关系呢,毫无疑问,应该就是菖蒲了。 祝卿安寻思,自己虽然已经和菖蒲断开了联系,但是按照人类的说法,菖蒲应该算是他的前世身,所以理论上他召唤对方大概率是没什么问题的。 菩忱张了张嘴,他看着那举着手中破布条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的少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去安慰对方,还是应该怒斥对方对圣济公的不敬。 当然他更想说的是,这样请神是没有用的。 你就是之前和对方还有点情面,如此肆无忌惮的直呼其名,而且还没有任何前因后果的让人来办事,此刻这情面也应该是没有了。 “嘘,等风儿再飞一会。” 祝卿安安抚了一下那表现出一副困惑中带着一丝丝无奈表情的小沙弥,依然保持着高举召令的姿势,同时看着这方小世界的边界。 他算是理解为什么当初那些琉璃寺的创始者没有在离开此界时将这方小世界给带走了。 主要不是他们不想要将这方小世界给带走,而是这方小世界是落于本界之上,处于和本界融为一体的状态。 再加上此刻这方小世界已经开始崩塌,外界逐渐渗透入其内,祝卿安这才有底气说自己有七成把握。 京都之中,正站在高楼之上的沛公猛地睁大了眼睛,他是本朝最强的儒生,加上身上有官职,故而可以看见一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 此刻在他的眼中,从城内到城外无数小光点自一户户人家之中飞出,最大的则要属城内的几家医馆。 而在更远的地方上,那光点则是更加的浓郁。 出事了! 这是沛公的第一反应,他踏着围栏迈入蓝天,随后由风推着来到了高空之上。 在这里可以将整个京都收入眼底,而在远处那光则是更加的璀璨。 沛公单手轻挥,就见空中的云彩被他捉住,随即便化作了一只毛笔。 伴随着老人用毛笔在空中轻轻勾勒,一幅大煜的地图就浮现在了这方白云之上,沛公探手自身旁拦下了一抹微光投入这地图之中。 就见地图上涌现出了无数的光点,这是他在以这光点为引,试图探究这里面的因果,只是让沛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里面的因果居然牵扯的如此之深,这地图上的模样就是此刻在大煜国境内发生的事情。 此刻数以百万计的念头受到了冥冥之中的召唤,自院落,医馆之中飞出,汇聚在一起,随后向着远端而去,最终落入了三汇山的地界。 “糟糕,这小子怎么不吭不响的整出来这么大的事。” 沛公在探究到这份功德来源的正主叫菖蒲后瞬间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他是一刻也不敢耽搁,瞬间便化作一道流宏向着三汇山而去。 那可是他的道途,容不得半分的闪失。 钟楼之上,高举着召令的少年被风儿所笼罩,小沙弥先是一愣,随后他立刻将双指并拢快速划过眼睛,打开了自己的灵觉。 在灵觉之中,那风赫然是由一股股纯粹的念头所组成的。 它们正在少年的身旁嬉戏着,而在窗外,无数闪着微光的念头正穿过此方世界上的一条条裂纹进入这里。 第112章 削去三花 金色的念想汇聚在一处,菩忱第一次觉得功德居然也能如此的刺眼,他本能的闭上了双眼。 但是那功德却依然不依不饶的穿透了他的眼皮,使那已经合上的眼中依然处于一片橘红之中。 菩忱不得不继续后退了半步,彻底的靠在了后方的石壁之上,同时解除了自己的灵觉,防止自己被这刺眼的功德给晃瞎。 “这……” 就当小沙弥解除了灵觉,以为那种刺目的金光在再次睁开眼时会消散一空时,再次睁开眼的他看到的是一个站在祝卿安身后的身影。 那道身影有八尺有余,身材瘦削而苍劲,下巴上有着一抹长而茂密的美髯,就好似一株站在雪地之中的青松一般。 人影的面部模糊一片,而他的身上,或者说他本身就是由纯粹的功德汇聚而成的。 菩忱张了张嘴,他曾在寺中典籍内看到过,在很久很久之前,得道高僧在离世之前会散发出功德的辉光。 那种光芒甚至可以让没有开灵觉的凡人看见。 当时菩忱只以为这又是一个因为仙途断绝而不会再出现的奇迹,直到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量变引起质变。 “我知道出家人不可打妄语,你走在前面,他会走在后面的,不需要你解释太多。 这里毕竟是一方独立的小世界,功德进入会有损耗,我们需要尽快了。” 菩忱看了看那消散在光点之中的简陋召令,坚定的点了点头。 如果是这种程度的话,或许真的可以将这里的人都给送出去。 人在希望的驱动下总是强大的,不多时人们就汇聚在了钟楼之前的空地上,无法行动的人也被青壮年或是抱着,或是背着的带到了队伍中。 随着玄炽和几名胳膊上绑着白布条的青年再三确定了人员齐全之后,众人的目光全聚集到了那背后站着佛陀的小沙弥身上。 菩忱控制住自己转头去看祝卿安的冲动,向着大家点了点头,随后迈步走向了金色的沙漠。 人们沉默的前进着,途中有人跌倒,但是很快就被众人给搀扶了起来。 玄炽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压队,祝卿安则是在队伍的正中间负责居中策应。 之前祝卿安看的医书里面有大量和他自身武功相互对应的地方。 再加上一些这些年祝卿安通过替人代笔之类的小善积累下来的功德,也在这方小世界特殊的规则下落入了体内,帮助他改善着肉体。 祝卿安此刻感觉自己六脉的瓶颈已经被磨到了极薄的程度,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突破到六脉。 实际上这些年祝卿安对武功这方面一直是随缘的,能进则进,不能也不强求。 若是他稍微激进一点,现在估计已经到六脉了,此时算是厚积薄发,而且是厚积到了必须要发的时候了。 不过考虑到后面可能会有一场大战,祝卿安还是放弃了临阵突破的打算。 随着众人进入那由干瘪僧人看守的佛塔,就见原本看守在两侧佛塔下的僧人居然都站了起来,向着这边奔袭而来。 队伍中的孩子们立刻害怕的缩入了身旁大人的怀中,紧张的闭上了眼睛。 大人们无法躲避入旁人的怀中,只能用恐惧的目光看着那些恐怖的干尸。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两具干尸在靠近人群三丈之地的时刻就停下了脚步,他们只是疑惑的看着那发光的人影,随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随即两人便站在原地,目送着一行人离开了边界。 走在最前面的菩忱虽然在表面上依然保持着镇定,但是暗地里却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虽然知道这些僧人都是本门的前辈,虽然肉身已死,但是却大概率是对众人抱有善意的。 但是对方毕竟实力强大又人数众多,最重要的是这些坐在佛塔下面的僧人实际上和人魈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他们和人魈唯一的区别就是,那即使死去依然保持着的善念和对自己的约束。 菩忱也不确定,这些僧人是否会突然动手。 当对方冲过来的时候,他都已经准备拼死一搏了。 五只人魈从沙漠的边缘处冲了过来,随后被一层笼罩在人群周围的金光所打散。 那些杀不死的人魈在被金光接触到的瞬间就被彻底打散,随着一股股黑气被驱离,组成人魈的肉体也就此散落一地,再也无力移动。 祝卿安此刻终于明白了人魈的运作理念,那些人魈的肉体之所以在战败之后会逃跑,是因为人魈和一般意义上附身于人体的怨念不同。 这方小世界的规则让怨念深度嵌入到了肉体之中,若想要祛除怨念,只能完全的破坏肉体。 所以那些人魈压根不是一个,或者说一股怨气在控制,它本质上是由无数组成了各个部位的怨气在控制。 此刻被打散的怨气也因此是一缕一缕的。 “怎么了?” 祝卿安停下了脚步,任由自己落到了队伍的末尾,正在压队的玄炽立刻意识到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一批人魈和血肉巨兽在往这边赶来,里面还有一些零星的肉球。” “它们自己没有打起来?” “没有,所以不排除是某种东西在驱赶着它们,留意后面,如果有问题及时和我说,我来处理。” 祝卿安亮了亮手上的弓,随后快步赶到了队伍的头部。 “有东西来了。” 祝卿安提醒道,菩忱则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是的,那只人魈突破到六脉了,这进度也太快了。 对它来说,我们估计是它最后的机会了,它是准备用大量的怨气来消磨我们这边的功德。” “没关系,继续走,那只人魈如果出现就交给我来处理。” 祝卿安重新回到了队伍的中间,少年提前在邱瓷的体内度入了一份内力,这份内力可以让对方在受到重伤的时候吊住命。 之后大概率会有一场恶战,他怕是没有机会照料邱瓷了。 前来阻拦他们的人魈,血肉巨兽和小肉块一波接着一波的冲来,随后又一波接着一波的被笼罩在众人周身的功德所打散,化作一地的尸块。 甚至于那些已经失去了怨气的肉块,都在队伍前进的路上将地面给硬生生的垫高了一层。 最开始的时候人们还是有些抵触站在这些之前会变成怪物的躯骸之上的,但是在生的希望之前,大家很快就客服了这点恐惧。 健全的成年人或是抱起了孩童,或是搀扶住了老人与伤病员,大家就这样在这满是肢体的地上行走着。 终于,走在最前面的那属于菖蒲的投影开始变得淡了许多。 这些人魈背后的主使者似乎被这一幕所鼓舞,登时更多的肉块,人魈,肉球,血肉巨兽被那存在赶向了这边。 祝卿安将手指搭在弓弦之上,他依然在等待着机会,一个一击毙命的机会。 第113章 法宝有德者居之 终于,在一波又一波敌人的冲击之下,跟在菩忱身后的那道身影逐渐变淡。 当第一个没有被金光一次性消灭的人魈出现时,所有人都知道,最激烈的对弈即将开始。 祝卿安挽弓搭箭,被拉满的弓弦推着箭矢飞出,直接将那条漏网之鱼给钉在了沙地之上。 功德金光很快扫过这只被钉在地上的人魈,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那人魈瞬间便化作了一地的肉块。 只是大家都知道,那道由金光组成的人影已经快要崩散了,而现在距离到达离开的洞口还有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 菩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快到极限了,咱们不出手吗?” 此刻在距离那出口不远处的山峰之上,一胖一瘦两个穿着道袍的男子,正坐在被人为削平的山峰之上煮着酒。 瘦削的人影站起身看着天边那顽强抵抗着一波波敌人的金光,不由得感到一阵的心惊。 那些人魈虽然对他们造不成什么太大的威胁,但是对方无穷无尽,实力上也有不少到了三四脉的存在。 就是他们两人,若是被人魈这样给围住,也只能掉头就跑,绝无可能护持着这么多的人离开。 “怎么,心软了,还是看上了里面的谁家姑娘,想要来一个英雄救美。” 胖道士将炉子上的酒壶取下,随后为自己与同伴各酌满了一杯酒水。 “只是感觉怪可惜的,为了一些纨绔子弟,那两个佛门弟子估计要陷在这里了。” 瘦削的道士摇了摇头,他分得清轻重。 若是想要找一个泄欲的工具,以他的地位,无论是兔儿还是瘦马都只是一句话的事情,没必要为了一具皮囊而让自己陷入身死道消的险境中去。 他此刻只是为那两个佛门子弟感到不值,大好的修为非要为了一些无用之人挥霍一空。 “这里面已经没有值得救的人了,值得被救的人之前我和你叔叔已经捞出去了一波。 剩下的这些都是各家的弃子。” 胖道人似乎很满意身旁之人的克制,挥手示意他坐下来与自己一起饮酒。 “你可知道为什么该救的人都已经救出去了,但是家族依然派了你来接替你叔叔的班,和我这个老头子一起守在这里吗?” 胖道人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几缕山羊胡,故作高深的询问道。 “不知道。”瘦道人摇了摇头。 “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底盘,在这里发现的东西就是咱们的东西。 家族花了点代价才拿下了这里的开发权,咱们必须要赚回本来才行。 此刻这里面有各家的小辈,我们不可能阻止人家进去救人。 但若是他们在里面得了机缘,那么咱家的机缘不就少了吗? 所以我们才来这里了。” 胖道人探手自空中一摆,就见一只小巧的铃铛被他提在了手中。 有这东西在,没有人可以将法宝带离这里,法宝这东西,就是要有德者居之。” 胖道人哈哈笑了两声,随后将面前温热的酒液一口倒入肚中。 “这两个云栖寺的娃子确实是可惜了,看样子那个小沙弥已经到了四脉。 而且估计是使出了看家的本领,说不准是将自家的底蕴都给全都给拿出来了。 啧啧啧,败家子啊。” 胖道人用手指指了指那远处的金光,那是最为纯粹的功德,这种规模的功德,他感觉这小子怕不是将自家的神龛都给带出来了。 可惜了,云栖寺之后怕是要一蹶不振喽。 “嗯?” 突然胖道人皱了皱眉,他微微坐直了身体,看向了那挽弓搭箭将漏网之鱼给钉在地上的祝卿安。 “大爷,怎么了?” 瘦道人将已经放在唇边的酒水放下,看向了身旁那皱起了眉头的长辈。 “这是,塞上秋,军队的人,这个程度应该四脉往上了吧。 塞上秋是军伍的射术,此法专精攻杀极其凶悍,同阶之人如果没有法宝对敌,对上习得此法精髓之人就只能跑路了。 不过此法应该只在青龙阁和几个军功世家中小范围流传。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调动北篱大营的人来捞人? 松儿,一会若是那小子没有死,你可以下去救他一命,也好和青龙阁那边落上一份人情,到时候朝中有人也好办事。” 将那只漏网之鱼钉死的祝卿安此刻抬头看向了那山崖之间,根据梵影汇报,那里有两个道士,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而远处的山坡上,这次围攻的幕后主使终于来了。 那是一个足足高一丈有余,生有六臂的人魈,对方在登上沙丘之后就只是冷冷的看着这边。 却见它手中握着一柄不知自何处夺来的长槊,那槊刃森森,伴随着甩动,直接将几只畏惧不前的人魈给斩成了几块。 那些碎裂的肉块则是被这身负六臂的人魈挑挑拣拣,选出来了好吃的部分丢入嘴中大口的咀嚼。 不少被迫冲向这边的人魈都尝试过反向冲击这逼迫着它们送死的暴君,但是这种做法毫无意义,最终只会被其给直接击杀,核心部分更是被其给吞入腹中。 祝卿安挽弓搭箭,那看见了这一幕的六臂人魈则是迅速后退,离开祝卿安的视线。 终于,冲来的人魈逐渐消失,随着最后两只血肉巨兽也化作了地上的一摊腐肉之后,那个一直窥探着这只队伍的六臂人魈终于不得不现身了。 第114章 武德也是德 六臂人魈迈过了沙丘,它位于侧肋的两只手上端着两面不同形制的盾牌,背后的两只手臂之上则是握着两只用于投掷的短矛。 祝卿安将包裹扔给了邱瓷,随后将斗篷解下,卷起来同样塞到了邱瓷的怀中。 少年嘴中咬住了三支箭矢,握着弓柄的手掌则握着另外五支。 祝卿安没有选择在人流密集的地方战斗,他自人群之间走出,来到了菖蒲光影庇佑的范围之外,这也正合六臂人魈的期望。 它也看到了这个人类少年的恐怖战斗力,对方若是龟缩在那功德的庇佑之下,它想要进攻对方时必然要面对功德和那少年的双重夹击。 本来它就没有把握干掉这少年,若是同时再面对作为它克星的功德压制,它完全没有信心对抗对方。 在祝卿安远离人群的刹那,双方便同时在沙漠上移动了起来。 祝卿安弯弓搭箭的同时猛然向着侧上方的沙丘冲去,在拉开双方距离的同时射出了一箭,直指对方的面门。 六臂人魈则是双脚猛踏地面,扬起巨量的沙尘来掩盖自己的存在,同时它背后的双臂猛地将一只短矛向着祝卿安的方向抛出。 双方的第一次攻击均是试探,故而均没有获得什么实际上的战果。 六臂人魈感受着那破开黄沙的箭矢,那箭矢甚至预判了它的动向,若非它中间进行了一次变速,此刻估计已经被射穿了。 不过好在当它扬起沙尘之后,对方就没有继续攻击,这就代表着扬尘确实可以有效的阻碍对方的感知。 “可惜了,这地方不适合弓手战斗,若是可以给他配几个擅长近身缠斗的队友,让那人魈无暇扬起尘埃,那么他估计是稳赢的。” 站在山顶平台的胖道人已经站了起来,下方的战斗足够的精彩,他需要站起来看。 胖道人指了指那正在卖力制造着沙尘的六臂人魈。 这只人魈非常的聪明,它在发现祝卿安的弓箭着实强悍之后就选择了凭借地利来消耗对方的箭矢,同时伺机抵近斩杀。 不过有人当从上往下看时,就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人魈具体的位置了。 毕竟扬尘本身也是一种对稳定环境的破坏,人魈扬尘的举动太过猛烈,在上方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祝卿安实际上也可以看见对方的大致方位,但是无法确定对方的具体位置,加上人魈手中还有一支短矛,他这才没有冒然进攻。 那么祝卿安有天空的视野吗,有的。 在山头胖道人惋惜的目光中,沙尘边缘的少年选择了挽弓搭箭。 “没有沉住气啊,可惜了。” 胖道人摇了摇头,在他看来这就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双方既是猫又是鼠。 虽然此刻六臂人魈占据了地利,有效干扰了少年的视野,但是它同样也丢失了少年的位置。 此刻对少年来说最好的法子就是快速抽身离开,等到烟尘散去之后再行决断,而不是此刻就直接攻击,浪费了宝贵的机会不说,还同时暴露了自己的具体位置。 再者此刻他们本应该是不着急的一方,就这样拖着,等到队伍离开之后再战不好吗。 只可惜没有如果,这少年在胖道人眼里已经是一个死人了,高手的交锋往往就在几息之间决定生死。 祝卿安闭上了眼睛,凭借着梵影在空中的报点准确抓到了对方的位置,随后就见他手中的弓弦猛然被拉动。 一二三四五六,一共六支箭矢离弦飞出,祝卿安调整了角度,让这六支箭矢几乎在同一时间抵达了人魈的身前。 什么时候!!! 人魈在看到那破开黄沙的箭矢时就知道一切都已经晚了,它只能在心中问出了这个问题。 在求生欲的促动下,人魈在最后时刻努力挥动了自己的手臂,试图挡住攻击,同时向着攻击来到的方向投掷出了最后的一支短矛。 烟尘在失去了始作俑者之后迅速散去,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两道身影一站一躺的出现在了那沙丘之上。 祝卿安将弓夹在腋下,用手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对方那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蒙的,居然直接向着他的脑袋就来了,虽然他及时偏过了脑袋,但是依然被短矛给划伤了眼角。 只能说这人魈果然狡猾,这短矛之上大抵是涂抹了蕴含怨气的血肉,但这对祝卿安来说也就是几息便可以去除干净的小玩意罢了。 不过为了不表现的太过惊世骇俗,祝卿安没有选择直接用内力使眼角处的伤口愈合。 在去除了伤口处的怨气之后,祝卿安挽弓搭箭,最后为那依然在缓缓蠕动着的六臂人魈的尸骸补上了一箭。 六臂人魈确实躲开了最开始的三箭,但是祝卿安已经预判了它的预判,剩下的三箭让它避无可避,箭矢穿过了它的躯骸和脑袋,将人魈的胸膛直接撕裂开来。 此刻在地上的人魈的上下身之间只有一片皮肉连接,颈椎也被折断。 它整个人就好像一颗从枝头落下,重重的摔在地上,碎成了一块块的果子。 祝卿安没有冒然上前,六臂人魈的生命力很强,这点伤势也只是暂时的压制住了对方,并没有彻底的将它给杀死。 不过只是压制住就足够了,因为菖蒲的虚影已经到了。 随着队伍的前进,菩忱很快就赶上了祝卿安。 瘫倒在地上的六臂人魈被功德金光所笼罩,它的身上瞬间便冒出了无数的黑气,功德金光一直净化了一盏茶的时间,那人魈才终于被彻底的消灭。 胖道人张了张嘴,这是什么杀神,刚刚是怎么回事,他是如何看到的。 道人瞬间似乎是明悟了什么,他抬头看向天空,但是在天空中却没有看到任何的东西,瞬间一粒粒豆大的冷汗在他的额头上汇聚而成。 对方绝对不可能在地面上确定敌人的具体位置,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少年有一个在天空中的视野。 而此刻他却完全找不到对方在天空中的视野,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对方还有一个会飞的队友在空中,而他看不到对方。 那少年既然可以远程点掉已经六脉的六臂人魈,没有理由奈何不了五脉的自己,而现在对方就在向着离开此界的位置赶来。 想到这里,胖道人瞬间感觉不妙了起来。 而在此刻,胖道人手中的铃铛不合时宜的响了响,摆动的方向直指那刚刚手刃了人魈,此刻正从一块块碎肉之中回收箭矢的少年。 “嗯……武德也是德吗。” 第115章 到处都是长辈 没有了人魈的干扰,队伍的后半程变得异常的平稳。 等到队伍进入那洞穴中后,就见队伍中的青年将背后的巨大木板摊开,一点点的铺了过去,将地上的洞全都盖住,等到后面的人走过了,则将这木板给传到前面去。 菩忱没有跟着大部队一起进入洞穴,他还要在这里堵住风口,防止大风将里面的人给吹散。 祝卿安则是在接到梵影之后就前往了队伍的最前方,为队伍探路去了。 因为有大量老弱妇孺的缘故,他们这次前进得异常缓慢,但是所有人都咬着牙,即使身体已经疲惫不堪,但仍然在前进着。 终于,在第三次修整之后,洞口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安静的队伍之中立刻多了许多极力压抑着的啜泣声。 “我上去叫人下来。” 玄炽来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他在再一次点了一遍名,确定人都在这里后便向祝卿安点了点头。 这里出去了并不是平地,而是会回到那个向下的沙坑之中,那沙坑的边缘处虽然有绳索,但是寻常人根本抓不住,这本来就是为武者准备的出路。 若是想要将这么多人给送出去,还需要武者进入其内接应一下。 虽然寻常一二脉武者没有办法穿过那由人魈组成的屏障,但是只是进入这方小世界随后将人给送出去还是做得到的。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还对那从沙坑之中出来的大和尚的说法抱有一定的怀疑。 毕竟进去过的人都知道,送一个人出来就足够危险的了,若是几千人怕是要直面那血肉巨兽与大量人魈的攻击。 不过很快就有人认出来了玄炽就是那两位守在中心地区,护持幸存者的和尚之一。 最终依然有三名武者选择相信了玄炽的话,跟着他跳入了那沙坑当中。 在他们一人提着一个人从那沙坑中出来时,整个建立在这沙坑周围的基底都沸腾了起来。 很快就有人将前往沙坑的路给用木板铺了出来,之前进去的人都是武者,不需要这些东西,如今有了这条路,武者们的工作效率也提升了不止一筹。 随着最后一个人被送出沙坑,祝卿安便返回了洞穴的入口处,将正在那里堵着口子的菩忱给叫了回来。 “你先走,我垫后。” 菩忱看了看依然站在洞口的光影,只以为祝卿安是要和它说些什么,就点了点头后进入了那幽深的隧道之中。 祝卿安向那光影点了点头,已经暗淡到只剩下一层散发着微光边界的菖蒲便会以颔首,随后化作点点光粒消散在了空中。 “行了,你回去吧,我还要在这里吃一会,你之前抢了我餐食的事情现在算是扯平了。” 跂踵落在祝卿安前方的大石头上,她这次过来本以为要恶战一场,但是没想到啥都没有干,白捡了一顿大餐。 “对了,你怎么到现在也就还只有凤凰大人给你搞得那一件香火法宝。 没人监督你就如此的疲软吗,凤凰大人不是叫你多多积攒香火法宝了吗,你个疲软的家伙。” 跂踵显然是知道一些内幕消息的,她上下打量了一圈祝卿安之后就发现少年身上还是只有一件香火法宝。 “知道了,回去就开搞。” 祝卿安笑着向前来助拳的跂踵告了别,随后带着梵影踏上了归途。 只是当进入那沙坑的瞬间,祝卿安感受到了不对劲。 他并没有回到主世界,而是来到了一处空白的空间中。 少年立刻试图原路返回,但是赫然发现归途依然不复存在。 就在祝卿安尝试用灵呼唤着梵影,同时将弓弦拉满,警惕着周围时,他面前的空白之处便多了一道微光。 那缕微光勾连在一起,不多时就化作了一尊面容静谧的僧人。 僧人的身下坐着一座莲花台,与当初菩忱身后的虚影有九分相似。 “哦,你是祂的后辈?” 由微光组成的人影随手一招,就见云笺已经落在了祂的手中,那人影看了看云笺,随后将其还给了祝卿安。 “既然如此你倒是和我有缘,原本的礼物就有些寒酸了。” 祝卿安收了弓箭,对方所说的祂指的只能是凤凰大人了,想来倒也合理,毕竟凤凰大人是羽类之主,而传闻琉璃寺的创始人之一就是一只七彩孔雀。 这也是琉璃寺对妖族宽容的主要原因之一。 只是那个时代祝卿安还没有遇到凤凰大人,他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家长辈和这里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果然,人影在确定了祝卿安妖族的身份之后就扭曲了起来,随后祝卿安便见一只孔雀代替了原本的僧人。 “本座虽然已经离开了此界,此处只是一道虚影,但是本座手上还有几件法宝在。 本座且问你,为何选弓箭。” 这孔雀虽然只比祝卿安高了一个头,但是站在那里的时候却给人一种面对的是一座大山的压迫感。 “因为可以止戈。” “善。 此宝唤作无诤,取自无诤三昧之意,你擅远攻,确实还缺一件在近处护身的法宝。 此物可以破人神通,毁人兵器,但却无法杀生。” 那孔雀微微颔首,就见一道旋转着的铭文浮现在了空中,随后飞向了祝卿安的方向。 “此物若是想要发挥出全部功效,还需要获取他人对汝的念头,你既然懂得如何祭炼香火法宝,如何收纳念头之事本座就不再唠叨了。 你出去之后还需要为此物找一个载体,镯子手环都可以。” 随着那孔雀的话音落下,那道环就落在了祝卿安手腕之上。 “代我向祂问好。” 第116章 水至清则无鱼 当祝卿安出来时就看见刚刚离开沙坑的梵影,看样子梵影似乎并没有离开这沙坑多久。 祝卿安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沙坑边缘处的铁链,随后在这铁链上灵巧的借力,在两次辗转之后便跃出了这沙坑。 直到出来之后少年才发现,这周围居然围满了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江湖人士,那些被救出来的人则大多围在菩忱的身边。 当然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沛公居然站在人群之中。 不过老人似乎并没有上前攀谈的准备,只是打量了一番少年,确定了他还是全须全尾的状态后,就化作了几条墨痕消散在了空中。 周围的人对此则是毫无反应。 小沙弥不愿意打妄语,但是又受限于和祝卿安的约定,面对跪倒了一地的众人以及不断感谢着他的众人,他只能一个一个的将人给扶起来,同时口中低声颂着佛经。 “祝大侠当真是侠肝义胆啊。” 和祝卿安还算相熟的暗器大师尧辰通快步上前,打开了这有些尴尬的局面。 周围的江湖人士们也纷纷拱手称祝大侠大义。 祝卿安扫视了一眼,就大概猜到了,他们大概是听闻了自己在那小世界中的战绩。 故而希望和自己结交一二的人,只是碍于在场没有和自己相熟的人介绍,所有人都在踌躇不前。 “祝大侠奔波了许久,应该是疲倦了,大家伙麻烦借个道。” 尧辰通看出来祝卿安似乎并不想要和这些人继续交流,故而快速结束了话题。 众人也只得在遗憾中目送着那少侠离开了沙坑的边缘。 “受伤了,要紧吗?” 祝卿安穿过正在向着菩忱跪拜着的人群,就见到正带着邱瓷等待在空旷地带的慕容安。 慕容安此刻穿着件皮甲,他是三脉,刚刚也下去救了几个人上来。 实际上慕容安原本是准备等到祝卿安到来后和少年一起下去捞人的。 但是祝卿安最后还是选择了一个人下去,他有一些手段比较敏感,若是有人在身边反而施展的时候会比较束手束脚。 慕容安自然也猜到了这点,各家大都有一些压箱底的东西,他们家有,作为赵老将军关门弟子的祝卿安没理由没有。 慕容安知道,祝卿安比自己的战力高不少,对方下去确实没必要再带一个人。 “小伤,修整一天后就启程吧,先传封信回去,莫要让邱兄他们着急了。” 祝卿安用指尖揉了揉鼻梁,这几天当真是一路打过来的,那是半分都没有停歇,也是时候休息休息了。 在用药膏象征性的处理了一下脸上的伤口后,祝卿安就在那半地下的房间内和邱瓷与慕容安两人修整了一晚。 这里虽然不算安全,但是邱瓷是真的到达极限了,少年人的身体本来就未长成,加上一个多月在那方小世界中的消耗。 若非祝卿安最后给他渡了一道内力过去,邱瓷估计是要病倒的。 当第二日祝卿安和慕容安两人就着朝阳离开这半地下的小房间时,却见几个孩童似乎已经摆脱了昨日的困难,和家人一起就着清晨的阳光坐在那土坎上喝着稀粥。 祝卿安的慕容安两人昨晚就分配好了任务,慕容安去将他们寄存在客栈的马匹给牵回来。 这块地方沙尘极大,若是放任马匹在平地上,不仅容易遭歹人的惦记,还容易让马匹被风刮倒摔伤。 有几个商人极具商业嗅觉,嗅到需求的他们便开展了马匹的寄存服务。 该服务不仅提供马匹寄存,还提供饲料,甚至提供将马匹转运到附近村镇的附加服务。 祝卿安他们的马匹便寄存在了那里,慕容安现在这是要将马匹给牵回来,顺带着喂几枚鸡蛋,他们今天估计要走一段长路,马匹也需要恢复恢复体力。 祝卿安则是负责采买三人今日的物资,,这里的物资虽然昂贵,但是总好过路上饿肚子。 在少年路过一对兄妹时,或许是女孩认出了他来,祝卿安便得到了对方挂着灿烂笑容的一声问好。 祝卿安在采买完东西之后没有立刻去和慕容安汇合,而是转头走向了营地的边界。 在这里,跂踵已经收到了梵影的通知,提前落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跂踵看着祝卿安向自己展示的那印在手腕上的纹路,不由得挑了挑眉。 “凤凰大人确实和琉璃寺的七彩孔雀有一些关系,不过他们比我大了整整一辈,你不知道的事情我大都也不太清楚。 你若是担心这里面有问题,不如到时候拿着东西去问问茂老,他老人家最近听说在冯翊郡,你和他都是树木成精,他也会多照顾你一点。” 半个时辰之后,当祝卿安和牵着马匹的慕容安汇合,在他们原路返回时,就看见了那早上时就在此处的女孩。 此刻女孩的手中紧张的握着一顶用杂草和花朵编织而成的花环。 在看到祝卿安和慕容安两人后,她先是紧张的咬了咬嘴唇,随后才鼓起勇气走上了前来。 “谢谢您。” 女孩上前将花环递到了祝卿安的面前,祝卿安笑了笑,微微低下身子,让对方可以将花环戴在他那沾满尘土的头发上。 “这地方竟然还有花。” 慕容安看着祝卿安头顶那由杂草和野花编织而成的花环,啧啧称奇。 看得出来,这东西大概是耗费了那对兄妹的一番功夫。 “生命吗,总是如此的神奇。” 祝卿安远远的和玄炽告了别,两人便如同上次一样,与江湖上再次分离,下次相见又不知道是何时了。 少年原本还有些担心其他幸存者会不会集体病倒产生了疫病。 但就在他思考是否应该留下来等到大部分人的病情稳定下来再走时,却见到了一名自己的学生。 牵着马的祝卿安看着那名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弟子,提着药箱来到了这处荒凉的地方,向着老人微微颔首致意。 “老师?” 提着药箱的老人被身旁的学生轻轻推了推,这才回过了神来。 “嗯,走吧。” 老人最后看了一眼那翻身上马的少年,对方让他感到很熟悉,但是又说不出来这股熟悉具体来自于哪里。 在离开了地陷区域之后,久违的绿色终于覆盖了光秃秃的土地。 祝卿安看着那渐暗的天色,再看了看面前不远处已经开始闪烁着灯火的城镇,默默的将头顶的花环解开,随后抛入了旁边的绿地之中。 那些杂草与花卉在接触到地面后逐渐焕发了生机,在单调的绿色中点缀出了些不一样的鲜丽色彩。 策马赶上前面两人的祝卿安向城门口的卫兵出示了一下令牌,立刻就让那之前还吊儿郎当的卫兵站直了身子。 慕容安在酒楼前台结了房钱,因为今天才是第二天的缘故,大多数获救的人还没有跑到这里来,祝卿安他们得以用较为低廉的价格得到了三间上房。 慕容安向店家订了三个人的沐浴。 不过这小客栈所在的地方毕竟不算大,浴室里面只有两只大澡盆,于是便是慕容安和邱瓷一起洗,两人洗完之后祝卿安再去洗。 此刻三人吃完了晚饭,正在大堂内等待店家将水烧热。 一日的奔波终于结束,慕容安要了一壶浊酒,邀请祝祝卿安和邱瓷两人小酌一番,邱瓷自觉不胜酒力,便只是小酌了两杯之后就到一旁去吃花生米了。 闲下来的慕容安便开了个话头。 “对了,你之前剿了一伙土匪之后是不是没有取战利品?” 祝卿安将轻揺那酒盏,他是武者,这点酒液根本醉不了,但可以让他感觉身体微微发热。 “那些被抢的人已经很悲惨了,他们大部分都是拖家带口出来的,此事对我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不应该取千金。 当然,若是请我一顿酒食我是会欣然接受的。” 慕容安看着祝卿安那微微泛红的脸颊,笑着摇了摇头。 “你可把他们给折腾惨了,他们前些日子还托人来问我,说是要我给你吹吹气,别折腾他们了。” “只是将物件如数归还给受害者,这本来就是他们的职责,我又没有要求必须要全数归还,那些赃物里面还有不少是施主已遇难的无主之物,他们甚至还有得赚。” 祝卿安皱了皱眉,那些衙役比他想象的还要疲软一些。 “你是老虎啊,你拿的那令牌都足够让县令喝一壶的了,他们哪敢懈怠。 再加上还有些泼皮无赖过去打了点秋风就跑,你可算是将那块的衙役给折腾的够呛。 这地方的衙役从来便没有将嘴里面的东西给吐出来的传统,那些当真失了物件的良家子害怕被衙役记恨也不敢去拿东西,泼皮无赖反倒是没有这个顾忌。 甚至其它地方的县令也害怕这股风烧到他们的屁股上来,你这一下子将整个琼州的官老爷都给吓的不轻。” 慕容安虽然嘴上似乎颇为同情那些被折腾的官吏,但是嘴角却已然勾起,眼角也满是笑意。 第117章 回家 小店内的澡堂实际上和后厨共用着同一间屋子,厨子们已经提前将食材给移走了,但是两侧台子上依然摆放着些锅碗瓢盆。 之前慕容安和邱瓷两人洗完后留下的热气依然还在,小小的后厨内满是略显压抑的白色蒸汽。 祝卿安让开了地上的水渍,心满意足的将自己给塞到了水盆当中,这大木桶将一个成年人给塞进去也绰绰有余,他在里面甚至还可以翻个身。 祝卿安将头发解开,随后拿起一旁架子上的皂荚,开始清理起来头发上的沙土。 梵影则是落在了木桶的边缘,这狭窄空间内的热气让他感到颇为难受。 他在站稳之后就挥动起来了翅膀,将盆内的水打在了自己的翅膀之上,清洗起来那羽毛间的沙土。 祝卿安坐在满是热水的盆内,一手支撑着脑袋,一手挡着被梵影推起的一阵阵水花,在热气的笼罩下打着哈欠。 在夜间的虫鸣中,少年擦干了身体,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随后仔细的检查了一番那木桶内外,将里面梵影掉下来的羽毛给收集了起来。 人洗澡显然是不可能洗出来乌鸦的羽毛的,这种地方还是留个心眼的比较好。 在策马奔腾了一点时间后,冯翊郡府便出现在了三人的眼前。 于进入郡府前的一条小溪处,祝卿安三人见到了早早得到消息,等待在路边一凉亭内的邱灵,与他同行还有何光与李启二人。 在奔波了一路,终于看到亲人的瞬间,原本紧绷着个脸的邱瓷眼眶里面的小珍珠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他也不等马匹停稳定,就直接翻身下马,随后三步并做了两步,冲到了邱灵的怀中。 “哥。” 少年泪眼汪汪,在将自己给塞到熟悉的怀抱中后就不愿意再抬头了。 “老季死了,阿依和阿虎我给他们留了钱,让他们自己赶车回来。” “嗯。” 邱灵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自从弟弟总角之后,就很少让他摸脑袋了,他总是说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摸脑袋长不高,此刻这般模样当真是少见。 “此行多亏了祝兄和慕容兄。 原本我是准备在家里面设宴的,但是经李兄一提醒,六月份正是荷花开的时候,我便在那湖上租了艘船。” 六月份的湖面上已经开满了荷花,邱灵所租的是一艘画舫,这画舫足足有十一丈。 因为是好友聚餐的缘故,这船上便只有一些船夫和厨子,并没有舞女与歌姬。 随着画舫没入那荷叶之中,周围的空气便清凉了不止一成。 几人坐在船上,身旁是缓缓划过的荷花和荷叶,手边就有糕点肉食与美酒,这顿饭倒算是尽兴。 等到天色渐晚时,邱瓷已经靠在了哥哥的肩膀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去和老师报平安。” 祝卿安站在岸边,向着船上的几人拱了拱手,随后大步走入了城中。 赵兴云大概是早就知道祝卿安已经回来了,虽然已经入夜,但是老人依然坐在月下一个人品着茶。 “回来了,饭吃了吗?” 赵兴云站起身,将身上的烟灰扫去。 “吃过了。” “嗯,那就好好休息休息吧。” 老人将烟斗熄灭,转身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118章 无诤 无诤需要一个载体,它现在毕竟只是一道符文,祝卿安可以感觉到,只有在具备一个载体之后,它才能发挥作用。 刚好,祝卿安手中确实有一只镯子,一只很久之前获得的镯子。 少年将那被用一层银皮包裹着的金镯子取出,放在了桌面之上,犹豫了片刻后祝卿安将带着那道符文的手掌握在了这只镯子上。 伴随着祝卿安的催动,他手臂上还是纹路状态的无诤便流入了手中这二爷赠予他的手镯上。 那手镯随后便开始缓慢的流动了起来,它外表的银色开始被逐渐挤压,最终被埋没于金色之中。 当那镯子完全停止流动时,它已经化作了一只暗金色的手镯,镯子的表面十分光滑,但是整体的色泽却偏向于老旧黄铜的质感。 当祝卿安用手抚摸时才发现,那镯子看似光滑的表面,实际上却是凹凸不平的纹路。 无诤出自《金刚经》中的无诤三昧,它代表着一种没有争辩的平静心态。 无诤的特性也很符合佛门法宝的特点,它无法杀生,或者说用它根本就无法伤害生灵。 虽然无法杀生,但作为一件护道兵器而言它却是合格的,这主要是因为它的强大破坏力。 在握住无诤之后,祝卿安也不由得为它的霸道效果感到暗暗吃惊。 无诤可以破万法,破万宝,破誓,破咒,而它的需求也很奇特,它需要的是香火中很偏门的一类,无诤只需要他人对使用者的信赖。 可以是任何人,因为任何事情而成的信赖,使用者所拥有的他人的信赖越强大,无诤便越强。 祝卿安因为已经割离了自己同菖蒲的关系,属于菖蒲的那份信赖显然就无法收入囊中了,但是不久前护持众人的信赖却一点没少。 祝卿安细细感受了一下,此刻无诤内所储存的信赖大概有三股。 第一部分也是最大的一部分,来自于三汇山,第二部分来自于他周围,这一部分大概是他的朋友,以及一些在他这里代笔的老主顾给予的。 最后一部分则来自于梁城,大概是当年他在那里搅动风云之后尚未完全消退的一些余波。 云笺被抢了一部分香火,颇为不快的摆动了一下,似乎是在抱怨着祝卿安的偏心。 “后天就去街上开张,保准让你吃的饱饱的。” 安抚好这边闹别扭的法宝,祝卿安转头看向了已经在这间小房间内默默工作了快半个月的笔童。 原本在他在的时候,笔童还可以和他一起出去转一转,当他离开之后尚未化形的笔童便只能呆在这间屋内了。 “整理好了。” 笔童挥挥手,随着祝卿安帮他将砚勤先生的名号给打了出去,笔童此刻已经可以短暂的控制一些自己书写的文稿了。 这或许也是那些学子不愿意让笔童获得太多名头的缘故,笔童若是名声大了,自然也就会多一些鬼神的手段,到时候说不定攻守之势就要转变了。 “我这次得了些新的灵感,咱们对照着修改修改。” 祝卿安将房间内的烛火熄灭,把窗户打开,随后就着那皎洁的月光,将手中的文稿逐个摊开。 这次他在那小世界中获得的最宝贵的东西就是这些有关药材和丹道的知识了。 此刻看完了那些它山之石,祝卿安的脑海中便多了许多新的想法。 祝卿安和笔童的讨论梵影参与不进去,他在听了一会之后只感觉大脑变得昏昏沉沉的。 大概是夜半时分,天空中多了一层层堆叠在一起的云层,它们逐渐将原本皎洁的月光遮盖住,最终天地间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就在祝卿安准备点上烛火继续奋笔疾书时,黑压压的云层下面突兀的钻出来了几条电蛇,随后便是一道轰鸣。 院落外树丫上的鸟儿被这轰鸣惊醒腾飞而起,夜色里的虫鸣也因此而沉默了片刻。 “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祝卿安揉了揉眉心,随着潮气在云层的压迫下落入地上,原先的热浪也稍稍褪去了些许。 清凉的空气,几日的奔波,加上那耳畔的雷鸣,让祝卿安感觉眼皮越加沉重。 “行。” 笔童见祝卿安脸上的疲倦不假,便招了招手,桌上的纸墨笔砚听从着他的召唤,逐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自己则是带着本体回到了祝卿安房间内的书架上。 祝卿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起身在房间内的脸盆前草草用毛巾擦了把脸颊,随后就来到了床铺上。 夏日的床铺还带着些许的暑气,少年褪去衣裳,只留了条短裤,随后就草草用被单盖住了肚子。 云层逐渐下压,随后是敲打在叶片上的雨滴,晶莹的液滴落在地上,不多时就填满了土坑,在地上点缀出了一个个小小的池塘。 雨滴的声音就此多了一种音色,那是雨滴打在水面之上的哗哗声。 雷声轰鸣,夏日的虫鸣彻底停息了下来,房间内的少年感受着扑在身上的那一层层由雨带来的凉意,他原本被那带着暑气的床铺所拘束起来的眉头也就此舒展了开来。 得益于武者强大的体魄,祝卿安大部分时候的休息都只是坐在床铺上的打坐,他的床铺实际上完全可以替换为一只蒲团。 只是今日有些不同,或许是因为疲倦的缘故,又或许是那暴雨驱散了扰人的虫鸣以及一层层叠在气浪里面暑气的原因,祝卿安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次日的正午时分。 当他在床上坐起身子时,屋外的雨已经停了,雨后的气温清凉了些许,但是也多了些让人感到黏糊糊的潮气。 屋檐外正垂着一条反射着阳光的细线,那是正在努力跟上大部队的掉队雨滴们。 第119章 雨后 雨后的天空中少了昨日的云彩,洁净的蓝色天空一直平铺到了远方的山峦之上,只在那挂着一层绿色的山峰之间残存着些许的云朵。 祝卿安在起床之后先是到饭堂打了饭菜,下午则是去外面的摊位上吃了一顿。 在感叹了一句小怡又长高了后,祝卿安在离开摊位的时刻看到了一穿着件青色长褂的童子站在街角的阴影之中,看着那于阳光下的父子二人。 “怎么称呼?” 祝卿安来到了那童子的身旁,这童子就是当初那个卖他鱼的男孩,看样子对方在城隍爷那里过的不错,这灵体的凝实程度已经快要赶上笔童的水准了。 “先生称呼我为锦鲤就好。” “既然都来了,不去见见他们吗?” 祝卿安来到了男孩的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边正在给父亲捏着肩膀的少年。 小怡这些日子吃的好,加上刚好到了拔个子的时候,只是眨眼的功夫,当年那个站在楼梯上的小豆丁就已经比祝卿安身旁的童子还要高半个头了。 “城隍爷有令,除非特殊节日或是生人有所请求,否则阴魂不可擅自与生人相见。” 祝卿安了然的点了点头,他就说,城内那么多各家祭祀的祖先,他在街道上却少见行走的这类香火神,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 “吃了吗?” 祝卿安自那打包自摊位上的糕点中取出了一块,递给了面前的童子,锦鲤眉眼弯弯,道了一声谢之后便享用了这块糕点。 祝卿安只感觉手掌上的糕点一轻,再次放入嘴中时就发现这糕点果然少了几分滋味。 “父亲的手艺还是这么的好,能看着他们安康我就很开心了。” 告别了前来探望的童子,祝卿安便前往了自己往常去摆摊的茶楼,只是今日那茶楼却越发的冷清了。 等到祝卿安自一旁的柜子中取来了自己的笔墨纸砚,随后和老板打了声招呼,将桌子搬到外面时,却见老板拄着拐杖缓缓走了出来。 “今日的生意怎么如此的冷清?” 祝卿安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往日里的那些熟面孔,此刻店内唯一的客人就是一对带着大包小包的父子。 那父亲大概是走江湖的人,他的手上有些落在虎口和拳峰上的老茧。 露出来的脚脖子上则是有一道延伸到鞋袜里面去的伤痕,祝卿安估摸着这应该是被人给挑断了脚筋。 “老伙计一下子走了好几个,昨日刘老汉的娃子来我这里将老刘的账给划掉时我才知道,他也走了。 今年的腊月都熬过去了,没想到六月一阵热乎一阵凉的又走了些人。 我这身子骨也快要到极限了,儿子不准备接我这摊子的手,之后大概是要租出去了。” 老人叹了口气,祝卿安则是了然的点了点头,来到了店外,寻了一处阴凉之地支开了摊子。 或许是因为中午大家都在休息的缘故,祝卿安的生意并不好,一直等到中午的太阳不复正午毒辣时,祝卿安才算开了张。 等到他写完了第一份信后,就见那店内的父子两人大概是已经休息完了,那个穿着短褂,虎头虎脑的男孩去找坐在柜台上的老人结了账,随后茶楼的老板就伸手指了指坐在外面阴凉下的祝卿安。 “您这里可以代笔?” 那汉子果然如祝卿安所料,是跛着脚的。 “可以。” 祝卿安示意对方坐下,随后自一旁的匣子内抽出来了一张纸用镇纸压平。 “多加一两,可以帮忙将信给送出去吗?” 坐下的男人用手掌顶住了侧肋的地方,那是肾脏的位置。 祝卿安简单的望了一下对方的脸色,这人是一个练家子,只是他的大概是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估计是挺不过今晚了。 “送信的价钱看你这信要送到哪里去,不过如果是交给我来找人送信,到时候回信也只会回到这里来。” 祝卿安握住云笺,看着面前的男人。 “送到河翼镇。” 祝卿安回忆了一下,河翼镇就在冯翊附近,那里距离这里大概只有三天的路程,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 “二十文,我需要去问问有没有人跑那块,当然若是走官方的路子会快一点,但是要一百三十文。” 男人点了点头,这价钱不能说公道,只能说对面这做代笔的小先生大概是赚了个辛苦钱。 “走官道,要尽快。” 云笺的手感很好,而且不用频繁补墨,加上这汉子已经构思好了要写些什么,祝卿安因此不用和对方讨论信件的内容,只用了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就写完了这封信。 和祝卿安猜测的相同,男人是走镖的镖师,而且是少见的个体镖师,这封信应该是给他同门师兄弟的,是在托孤。 祝卿安将信纸折好,随后便收了摊子。 之后估计要再写两天了,否则下次遇到跂踵时准会被再次被对方给埋汰太过疲软。 第二日祝卿安再次来到茶楼时就见那对父子也坐在了茶楼之中,男人的脸上此刻已经彻底没了血色。 他靠在角落之中,眯着眼睛,张着嘴小口小口的喘着气,那男孩则是乖巧的坐在旁边,靠在父亲的肩膀上。 这一日的生意好了不少,甚至还有一个大单子,是一户人家请祝卿安过来给他们家的老太爷画遗像的。 祝卿安的画像虽然没有师承,但是画的异常传神,加上价格不贵,异常受到一些无力负担出名画匠报价的家庭的青睐。 第三日祝卿安依然在下午准时到了茶楼,祝卿安连续几天来到茶楼内支摊子的行为,让茶楼的老板都感到颇为意外。 今日茶楼的生意不错,一些老主顾趁着雨后清爽的天气聚在了一起,他们大都已经知道这间茶楼不久之后就将不复存在,这最后的时间大家都非常的珍惜。 “小哥这些日子勤快了不少,是娶了小媳妇了吗?” 几个大爷看着支开了摊子的祝卿安,对着少年打趣道。 “您不是之前总说我这生意疲软吗,如今勤快了也不行?” 祝卿安笑着回应道,视线则是停在了那依然坐在角落之中的汉子,他的脸色已经彻底的发白了,嘴唇更是变成了紫红色。 那男孩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他将父亲的腰刀抽了出来压在了桌面上,紧张的看着周围路过的每一个人。 第120章 店小二的由来 这日中午,男人终于无法支撑住身体,他摇摇晃晃的倒在了桌面上,一时间打碎了面前的一众茶具。 几个常在店面里面下棋的老头终于忍不住了,就见这几个精瘦的老头走上前去,坐在了那正在努力搀扶着父亲的男孩身前。 “我,我们会赔茶具钱的。” 男孩被几个老大爷吓了一跳,两日没有敢合眼的他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用手扯着父亲的衣领,一遍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几人。 几个老大爷均是叹了口气,人老了就是见不得小娃子的这番模样,老大爷们摇了摇手就准备离开了,但是依然有一个生了一双浓密横眉的老大爷没有离开。 “人家老板心善,人都这样了也没有赶你们出去。 但是人家也是要做生意的,这家店不久后是要租出去的,若是有人死在了这店铺里面,到时候的租金就要打个折扣了。” 男人在儿子的支撑下勉强支起了身子,他此刻的脸颊已经发白。 “老板,时候到了我会离开的。 我看您这里缺一个小二………咳咳……他小名叫虎子,手脚……咳咳……手脚还算麻利,您给他口饭吃,让他给您打份白工可好。” 男人支撑着最后一股力气爬了起来,他撑开厚重的好似灌了水的眼皮,看着面前的老汉。 走个人镖和镖局走镖不同,镖局大都黑白通吃,真正需要动手的时候反而较少,但是个人镖师只要遇上了,就必然要动手。 只有让劫道之人认为劫杀他们的代价比他所携带物品的价值要大,才能打消路上一众豺狼虎豹的窥探。 这些年他一路打拼,不仅积攒了一笔可观的财富,还有满身的暗疾以及一屁股的仇家。 如今听闻他身负重伤,不少往日的仇家大都是在往这边赶了。 “你们这些江湖人士身上都是麻烦,你都这个样子了,后面牵扯到的人和事不会小,人家老板愿意给你个地方吃茶歇脚,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那生了一双浓密眉毛的老人似乎是打定主意要为老伙计拔掉这根碍事的钉子,他指着男人的脸就骂了起来。 “一百两,租一间屋子,十天,十天内没人来接走他,您就把他给扫地出门。” 男人从怀中掏出了一抹银色,放在了桌面上,他此刻已经顾不得财不外露了,若是自己现在在这里没头没尾的走了,以他对这江湖的凶险程度,他儿子绝对活不过三日。 他对他的那些仇家可太清楚了,里面虽然有一些君子,但是不择手段的小人才是最多的。 茶馆内的所有人都盯着那份量颇足的银子,之前想要帮助老板解围的众人也不再言语,财帛动人心,一百两银子,这间小茶馆一年的利润也就是这个数了。 毕竟老板年纪大了不喜欢折腾了,茶馆内的不少老伙计来了都只是点一壶茶水,随后开始闲聊,这里的生意远不及街面上的其它几家。 “收回去吧,他在这里干活,我管他一日三餐,但我就是一个糟老头子,若是有人寻来,我护不住他的。” “您愿意收下他就好。” 男人说完就将身上的背囊给摘了下来,挂在了男孩的身上系紧,随后踉踉跄跄的走出了茶馆。 那孩子还想要追上去,却被男人一个眼神给呵退到了座位上。 祝卿安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了远处的人群中,这人这次大概是要死了。 虽然并没有为对方切过脉,但是祝卿安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就确定,男人的五脏六腑已经碎了个七七八八,此刻可以活动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他第二日来这里是因为头一天为了去给对方早日将信件送出去,他早早就收了摊子。 但是今日来这里,则全然是担心茶楼的老板。 这汉子绝对惹下了不小的麻烦,否则不会如此的担心孩子的安危。 男孩的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但是最终也没有落下,他咬紧牙关,将身上的行囊给扎紧,随后站起身拿起了柜台上的抹布,开始找寻需要打扫的桌子。 男孩来到茶楼的第五日,就在店内的老头们开始习惯这个勤快小孩的存在时,几道挎着刀的人影来到了茶楼前。 “老板,上三壶凉茶。” 为首的男子用黑色的头巾将头发给包住,当那正在被几个老头子喊过去添水的男孩看到男人手中拿着的腰刀时,他的身体瞬间就僵直了。 那刀他不可能认错,那是他父亲的腰刀。 老板原本只以为是江湖来客,但是在看到男孩僵硬的姿态,以及对方手中那有些眼熟的刀后,他也明白了大半。 他叹了口气,起身取了茶水走向了那伙进来后就盯着男孩,甚至不准备坐下的汉子们。 “一共十五文,客官这边坐,若是嫌吵小店二楼还有位置。” 为首的汉子直接将手中的腰刀给拍在了桌面上,只是一下就让那本就带着些裂纹的桌面一颤,让人担心它下一刻就会彻底的散架。 桌面上的茶具更是一阵颠簸,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老板,你这小伙计看起来不怎么机灵啊。”那用黑布包裹着脑袋的男人眯了眯眼睛,他快速扫视了一圈周围。 店内只有一群老掉牙的老头,门口则是一个文弱书生,很好,没有搅局的人。 实际上若非因为这里是城内,他们害怕惹上事,早就将那男孩直接裹在席子里面给绑走了。 “客官教训的是,虎子还在这里丢人现眼干什么,去后厨备茶去。” 老头虽然嘴上说着不会管闲事,但是到了事头却还是将男孩往后厨赶。 “老头,这物件认识吗?” 男人嘴角一勾,似乎是在嘲笑老头的小聪明,他只是招了招手,身后就有两人冲入了店内,将男孩给控制住。 “青帮。” 老人在看见那腰牌之后也只能叹了口气,青帮是势力最大的几个漕帮之一,这里虽然不算是对方的势力范围,但是这里的漕帮和对方却是相熟的。 这小茶馆早些年的生意也还算红火,混杂在此的三教九流之辈让老人见识了不少的隐秘。 那领头的男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好算是有个懂行的。 他挥了挥手,就准备让手下将那小娃子给带走,城内不好动手,到了城外就没有那么多的事情了。 就在他们一行人将要离开时,又是一道马蹄声自远方传来,还未见到人,就听几道破空声袭来,直接让正压着男孩的几人身上挂了红。 那戴着黑巾的男人心头一跳,他瞬间就意识到,这是有人来抢人了。 男人也不管会不会惹上麻烦了,一个健步向前而去,手掌更是化作爪形,就要扣在男孩的脸上,将其给废掉。 只是还未等他来到男孩的身前,一匹骏马就来到了茶楼前。 登时就见一道披着件白色披风的身影闪入了门内,随即一团银色的剑花便横亘在了男子的手臂和男孩之间。 那带着黑色头巾的男人虽然一脸不甘,但是在对方雪白的软剑下也只能收回了自己的手臂。 他感觉自己刚才那下若是执意向前,自己的手臂估计要被直接废掉。 第121章 你认识吗 那些前来抢人的汉子虽然人多势众,手上也大都带着家伙事,但是在遇上那一身白衣的男子时,他们还是从心的选择放下几句狠话之后就匆匆的离开。 白衣男子的视线扫过了这间小小的茶楼,这里的摆设和大部分茶楼相比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在找到老板之后就带着那男孩来到了老板的身前,随后便见男人自怀中取了一只钱袋,直接丢在了桌面上。 “他们不好惹,你们这里这个月的营收我包了,之后不要开门了。” 男人解决完这里的事情,便直接将那男孩给抓住,不由分说的带着男孩就往外走。 “叔叔,我能道个别吗?” 男孩弱弱的询问道,得到的只是白衣男子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好在男孩大部分重要的物件都在身上,倒不用去住的地方取什么东西了。 当快要离开茶馆时,男人终于发现了那个坐在外面阴凉之中的少年,他刚刚进来的急,当时虽然看见了对方,但是并没有怎么细看。 此刻打了个正面后男人顿时心头一跳,这人他认识,当然,他是在画像上认识的。 白衣男子将正在和老头们道别的男孩拉到了自己的身后,他先是向那坐在树荫下的少年微微点头致意,随后快速拉着男孩离开了此地。 “走吧走吧,人家将小店都给包了,之后都是麻烦。” 老板站起身挥了挥手,对方的警告他不会当做耳旁风。 城内虽然还算安全,但是那些江湖人士若是执意要干些什么,那些街道上巡逻的捕快还当真阻止不了。 店内的老伙计们显然也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不久店内的客人就几乎走完了,只是今日小茶楼的二楼来了一个打扮朴素的中年人。 对方似乎是在这里约了人,老板就是将对方的茶钱和糕点钱全部给退了回去,那男人依然不太想要离开。 终于,在一番好说歹说之后,那男人终于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看着那人拿着钱进了对面的茶楼,祝卿安也起身开始帮着老板收拾店内。 “麻烦了,小友之后去那边的书店吧,那里的老板还算和善,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顺路去和他唠叨唠叨,让他给你留个摊子。” “那就麻烦老先生了。” 老板的手脚很麻利,但是他毕竟已经老了,即使有祝卿安的帮忙,在被那个等人的中年人这么一耽搁,时间也便过去了更多。 青帮的几个人似乎是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在确定白衣人离开后他们就再次转了过来,刚好堵上了正在关门的老汉。 “喂老头,你知道那小子是谁的崽吗?” 老板看着那从尚未封上的门洞之中走进来的几人,面色立刻苦了下来,对方大概率是来打秋风的。 戴着黑头巾的男人找了一张靠近柜台的桌子坐了下来。 他们大老远跑过来劫杀仇人的崽子,现在虽然任务失败了,但是总不能让兄弟们白跑一趟吧。 男人四下打量了一圈,在仔细的打量了一圈那柜台后便找到了对方的靠山,那是一具代表着本地帮派的花瓶,不过那个帮派只算是个小帮派,他们能惹。 “小友,后厨还有点泔水,帮我提出去吧。” 老板叹了口气,今日看来是要出点血了,他转头想要将祝卿安给支开,却见祝卿安直接来到了那大马金刀坐着的男人面前。 “小朋友,这事情和你没关系,别自讨苦吃。” 戴着黑头巾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圈面前的少年,在确定对方身上的衣服并不算太过华贵之后就安下了心,不过他依然还是准备先将这小子给支开。 这年头会写字的人难免有些路子,能不惹还是不招惹的为好。 他现在一副吃定这老头的模样,就是在吃对方背后的路子没有自己这边的硬。 他们又不是土匪,只是准备打上百来两的秋风,将这一路上的酒钱赚回来就走。 “这东西你认识吗?” 祝卿安一手将对方那放在桌上的刀扫到地上,随后将一面令牌拍在了对方的胸前上,他自己更是肆无忌惮的坐在了男人面前的桌子上。 男人刚想要反抗,就感觉胸口一闷,他一脉的内力居然被直接压制了下来。 他再低头一看那令牌,眼皮子就是一跳,那是玄武阁的牌子,而且不是那些大路货,而是可以调动一定武装的牌子。 “认识,认识,大人您有何吩咐?” 男人瞬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弓腰塌背,半分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你是青帮的人,青帮不在运河那边,来这里干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的额头上瞬间落下了些冷汗。 “小子叫六枚,大人赏脸,叫小的六子就好。” “嗯,青帮的六子,我记住你了,带着你的人走吧。” “得嘞,那我们滚蛋了。” 男人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这里,这下子完蛋了,对方还把他们的名号给问到了,早知最开始的时候就低调点了。 “咱们现在还去书店吗?” 老板看着那落荒而逃的几人,转头看向了身旁的少年,他早就猜到对方的身份大概不简单,毕竟气度在那里摆着。 一般人家也养不出来这份气质。 “当然要去,我都帮您搬泔水桶了。” 第122章 酒坊 “我家里面说我这报酬送的有些吝啬了,你想要什么就点吧,我回去给你运作运作。” 当祝卿安在藏书阁见到邱灵的时候,青年便凑了上来,将他给拉到了角落里面去。 “那弓咱们可是谈好的价格,怎么,偷弓被抓到了?” 祝卿安没有应邱灵的话,反而打趣道。 “你若是只救我那傻弟弟,一张弓确实足够了,但是你可是将里面的几千人都给捞出来了。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何况是那么多蚊子,你是我请过去的人,这些人找不到你,这人情全让我给拿了。 这是家里面的老头子给我布置的任务,让我问问你想要点什么。” 邱灵摇了摇头,异常认真的和祝卿安说道。 祝卿安顿了顿,并没有直接拒绝,像是邱灵这样的权贵子弟之间很看重信誉,祝卿安知道,自己这次确实是给邱灵拉了一大批的人情。 他若是不接下来这份邱灵补上的差价,邱灵便不好名正言顺的接下来那些人情,这些贵族间的人情祝卿安不怎么需要,此刻做一下资源互换确实是双赢的。 祝卿安之前被跂踵给点了,说他在香火法宝的炼制上颇为疲软。 他也确实比较疲软,若非琉璃寺的前辈赠予他的无诤,他此刻手上就还只有一件云笺。 到了出去的时候若是依然就这两件,估计又要被跂踵给点了。 祝卿安现在准备在除开写书之外再找一个可以产出香火法宝的法子,即使最后没有出东西,但是至少他做了,这自然就不算疲软了。 “你说什么东西可以得个名声?” 邱灵原本以为祝卿安会要个庄子或者是要几匹好马,亦或者是再要一张强弓的,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祝卿安居然提个了问题然后抛了回来。 “弄座寺庙?” 李启在桌前写完了最后一个字,随后加入了两人之间的话题。 “不如直接施粥。” 慕容安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向了祝卿安。 祝卿安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两个想法,他本来就是要香火的,自然不可能出资建庙。 毕竟建了庙确实可以得一个好名声,但是这名声也就是一时的,庙里面是万万不可能让他来操作香火走向的, 这个的产出比太低。 至于施粥,这事情祝卿安可太熟了。 若是要施粥是需要给官府报备,最后具体执行的也是官府的人,官府对任何试图以这种方式聚集香火的行为都异常的警惕。 更何况他现在在冯翊郡,这里属于大煜的腹地,祝卿安当初可以在柏溪施粥一是因为他同意了官方的众多限制,二是当时确实急需这样的一批粮食稳定局势,三则是因为他本人在大煜国内当时颇有名望。 若是他现在想要在这里施粥,小点的摊子当然可以摆。 但只要时间长一点,规模大一点,就会立刻被官府给约谈,到时候他要么停止,要么将钱交给官府,让他们代为施粥。 “祝兄可是在谋求香火?” 邱灵显然知道一点东西,他压低声音,让对话仅限于屏风内的几人。 祝卿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慕容安合上了手中的书,随后将一脸迷惑的李启给带了出去,屏风内就此只剩下了祝卿安与邱灵两人。 “布庄和钱庄都不太行,酒坊如何,祝兄的医术极好。 祝兄上次给我的那药酒,在我带回去的时候还被家里面的长辈给截胡了,他说那酒的味道颇为不错。 我家有几座酒坊,转交一座给祝兄刚好。” 邱灵思索片刻,立刻给祝卿安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祝兄也不用太担心运营的问题,这个产业我们家到时候依然占一部分的干股,运营还是原班人马。 若是按照四成来算,一年这生意大概可以入账两千一百两,这生意要被官府抽走一大笔利润,上上下下每年还要打点一点,养老师傅也要钱,余下来也就这么多了。 不过爱酒之人世间常有,我们家的酒品质上好,名声也不错,家里面的祠堂每年都可以从这几个酒坊上面得些香火。” 邱灵非常热心的给祝卿安介绍着自家的产业,祝卿安听着他的介绍却微微皱了皱眉。 这酒坊的收入倒是不算贵重,毕竟那强弓邱灵都送给他了,一年两千两的收益,比起那有价无市的强弓而言当真是不算什么。 但是这香火却有些太过贵重了,祝卿安很清楚,城内各家大户对自家祠堂内祖先的香火都非常看中。 这酒坊带来的香火对邱家来说应该远没有富裕到可以拿出去给人的程度。 邱灵似乎是看出来了祝卿安的犹豫,他笑了笑了,来到了窗口处,向祝卿安指了指外面的几座庭院。 “这几座酒坊都是我们家的产业,一座酒坊带来的香火并不算多,各家香火的大头实际上是那庙里面的位置。 若是祝兄担心这份礼物不太合适,那咱们定个时限可好,我们家占点便宜,一个甲子之后收回酒坊。” “可以。” 祝卿安这次没有继续推脱,他确实需要一个香火的来源,一个甲子的时间应该够了。 邱灵见祝卿安应下了这事,他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也终于算是落了地。 他家里面对这件事很看重,功利一点来说,他家老头子让他把握住机会,主动加深和祝卿安的关系。 而邱灵听闻了弟弟讲述的那方小世界中的凶险程度,也确实感觉自己的一张弓有些寒酸,他也想要多给祝卿安谋取些利益。 更何况这次家族很重视他和祝卿安的关系,这次的资源虽然是以他的手送出的,但是却是家里面的老头子点头出的资源。 邱灵秉持着羊毛不薅白不薅的原则,自然不心疼这些东西。 第123章 硕鼠 老肖是清泉酒坊的掌柜,酿酒这生意他们家已经干了整整五代人了。 他们家的手艺好,而且自从他爷爷那辈搭上了某个权贵之后,他们家的生意就更好了,这生意不仅从乡下发展到了城里面,还越来越红火。 最重要的是有人打点,不需要太担心那些前来检查的衙役。 他可是听说了,不少私家酒坊都已经被挤兑的破了产。 这几年这事情尤其的频繁,几个非常出名的酒坊都关了院子。 但是就在肖老以为自己家的生意平稳无恙时,之前和他们对接的邱家管事却带着一个青年,一个少年来了他们家的院子。 “老爷,什么风将您给刮来了。” 老头只是微微抬起头看见了眼那跨入酒肆中的鞋子,就立刻认出了自家的这靠山。 “这就是这里的掌柜了。” 带着祝卿安与邱灵来这里的管事用手指了指那匆匆从柜台后面出来的老头,向两人介绍道。 “老肖头,这位是本家的少爷,这位是……” 那邱家的管事看向了正在打量着酒肆装潢的邱灵,他也是刚刚得到的通知。 “祝卿安。” 祝卿安向店内的老人点了点头,这间酒肆的生意不错,刚刚他进来前的时候,就见有一辆平板车拉了整整一车的坛子离开了这酒肆。 “以后邱家的七成股份里面转四成给这位祝少爷,你以后就听他的。” 管事传完话,随即便站在了一旁不再言语。 “啊,那,那每个月的分红?” 肖老头听得小心脏就是一跳,这分红虽说一口气分出去了整整七成,但是这些钱可都是保命符。 酿酒可是个暴利的行业,加上酿酒往往会消耗掉大量的粮食,朝廷对酿酒是有限制的,自家酿一点没人管,但若是规模大一点就会被检查。 每年他们可以酿几坛,可以卖几坛,这都是开春的时候就定好了的。 批这单子的权利在衙门里面,他们家七成的利润拿给邱家就是买的这个份额,此刻邱家撤了股,他们家的份额也不知道明年会不会下降。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股份都是人家的了,分红还能给我吗?” 那管事皱起眉头怒斥道。 邱灵看了一眼这颇为不耐烦的管事,记下了对方的样子。 虽然这酒坊的生意名义上归他父亲管理,但是他父亲管理的产业除开这酒坊之外还有其它部分,这些产业具体的管理工作大都是交给了手下的管事们在做。 此刻看样子这股份调整是动了这管事的利益,邱灵大概猜得到,对方要么是在这里面卡了点东西,要么就是做了一套阴阳账目。 “这几年的账目在这里吗?” 邱灵眼睛扫过这管事,后面酒坊的管理确实需要一个人,若是这人只是在中间收了点钱,那就敲打敲打留下来继续给祝兄打个下手。 若是做的太过分了,那估计就得要从外面再调一个管事过来了。 邱灵心里面有了计较,便来到了那酒肆的台面前。 “在的,在的。” 邱灵看肖老头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向管事,便在心里面点了点头,看样子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要不然这肖老头和管事应该早就慌了。 “上一年刨除掉人工,料子,最后的利润应该是三千一百二十六两。 七成就是……” 邱灵拿着上一年的账目,看向了身旁的管事。 “两千一百八十八两二钱。”管事异常隐秘的扯了扯嘴角,随后迅速的回应道。 “我出来的时候看了,最后入库的是两千一百八十一两三钱。” “少爷,这是家里面的传统,腊月的时候十两以下的银钱算作给各家的赏钱,最后入库的钱两会讨一个喜庆的数。 上年腊月的利润是两百零六两九钱,凑了个两百两整,所以最后入库的数目便少了六两九钱。” 管事淡淡的回应道,随后将账目翻到了对应的地方。 他抬头看了看那本家的少爷,嘴角微微上翘。 “看来齐管事这账算得倒是挺明白的,樊楼是刘管事在管对吧,我看过那里的账目,五十斤的上等黄酒可以产生二十到三十斤的酒糟。 他们那里的酒糟是一石三百二十钱入的账,你们这里价钱倒是没问题,就是五十斤的酒只有十八斤多一点的酒糟,有点过分了啊,齐管事。” 邱灵翻了翻账本,这才抬头看向面前的管事。 此刻齐管事的脸色已经发白,他没有想到对方居然看得如此的细致。 一般来说主家那边查账都只查主要的营收部分,最后的下脚料只看每年的总账,只要相差不大就算是过了。 毕竟查账的大都是同行,大家也都是要吃这碗饭的犯不着互相之间拆台子。 “怎么,不服气。” 邱灵合上账目,随后来到了抖若筛糠和肖老头,以及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的齐管事身前。 “不敢。” 齐管事扯了扯嘴角,这下子完蛋了。 “实际上你们的这些小花招父亲都知道,虚报酒曲,酒糟,酒脚,每年多报点运输中的损耗,这里扣一点,那里扒一点,一年下来也能有个百来两。 若是手下有三四个酒坊,一年就是三四百两,要不然怎么养得起三房姨太太对吧。 你不服是因为我就抓你来了,不抓那几个姓邱的家伙。” 邱灵将一份单子取出,放在了柜台上,示意肖老头在上面盖手印,随后又将那单子交给了祝卿安,这间酒肆加上城外的一间酒坊中邱家的股份就此便转移到了祝卿安的名下。 “实际上家里面对这事情无所谓,只要每年的钱不波动的太厉害,家里面也没有什么兴趣下来查账。 但是被查到了就要愿赌服输,现在邱家对这里的控股只有三成了,大头在我朋友这里,如何处置你,什么时候处置你也就归他管了。” 邱灵转头看向了身旁的祝卿安。 “你看他顺眼的话就先继续用着,什么时候看不顺眼了就给我说,我给你从外面选一个,保证比他能干。” 敲打完负责这里运营的管事,邱灵便先行告辞,他下午有事,不能陪着祝卿安在这里逛了。 不过此刻人他已经敲打完了,后面大概率是会好好的干活了。 第124章 黄酒 “今年的三年酒已经出了一大半,绝大部分的营收也就是在这几个月了。” 老汉原本以为祝卿安和大部分东家一样,看一眼酒肆,最多点一点账目就会离开。 毕竟对于绝大部分读书人而言,酒还真就是从坛子里面自己长出来的,他们并不会去深究这酒究竟是怎么来的。 “那看来生意不错。” 祝卿安将老汉递上来的那碗黄酒放在鼻翼之前嗅了嗅,随后抿了一口。 “俺们家的酒品相好,各家都是抢着订的,十年期的老酒若是订的晚了,就没有货了。 往年除开现在,也就腊月的时候会有人来散着买点,其余时候这酒都是供给了城内的几家酒楼和大户人家。” 祝卿安点了点头,这酒确实好。 “那酿酒的作坊在城外,而且脏的很,东家就不去了吧。” 当祝卿安提出想要看看酒坊时,立刻就让肖老头的胡子嘴巴皱成了一团。 “你还怕人家偷学你的东西吗,那是东家那边来的人,再说了现在不是在选缸吗,你带着他去玩一玩就是了。” 被抓住了小尾巴的管事先是向着祝卿安讨好的笑了笑,随后立刻拉着老头去了旁边,小声地的劝着老人。 “但是,但是从来就没有这个规矩,这东西他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向来都是……” 老头显得异常的别扭,他抓着袖口的布条,瘪着嘴反驳道。 “你还想不想做生意了,你这酒就是再好,也要拿了披红才能办事,人家锦衣玉食的公子,能在你那脏兮兮的乡下呆的住? 等到过了这个新鲜劲人家就走了,到时候你想要巴结都没有路子去。” 齐管事再次拉了拉老人,终于让老头松了口。 转过身的老头脸上挂着忐忑的笑容,将店面交给了下面的人,随后叫了一辆牛车,准备带着两人去城外的酒坊看看。 “爷,这酒坊在城外,咱们这个时间过去,回来估计是赶不上了,怕是要委屈您在外面住一夜。” 齐管事看着那晃悠悠来到店门口的牛车,小声地和祝卿安沟通着,活像大少爷身边的狗腿子。 “没事,住一晚就住一晚。” 祝卿安早就从邱灵那里得知酒坊为了取水方便,并没有建在城内,而是建在了城外的一处山泉旁边。 少年看了看这酒肆之中,这里确实是香火汇集之处,香火本质上就是人类的念头,这里的酒液味道醇厚,因此聚拢了一些念头。 祝卿安还发现了一些儒道用来收拢香火的手笔,只是此刻已经被尽数去除了,想必这就是邱灵所说的,他们家祠堂里面吞噬这里香火的法子了。 牛车已经就位,齐管事虽然一点也不想要去那个偏僻的酒坊,但是东家都已经上车了,他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上车了。 他父亲只是邱家的一个管事,因为兢兢业业,最后给他求来了这个生意。 就像邱灵所说的那样,那些和邱家沾亲带故的家伙贪了就贪了,若是被暴出来,最多也就是被拿掉这个肥差,发配到个没有什么油水的地方去。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几个长辈聚在一起喝顿酒,小辈保证下次绝不后,这事情也就结束了。 而他这类没有根脚的人则完全不一样,齐管事很清楚,不少人都在看着他的位置。 祝卿安用手勾了勾,将那酒肆之中浅浅的一层香火,按照凤凰大人给的法子,汇聚到了手中的水囊内。 说起来这水囊还是他当初在出发时买的,当时还被那老板给狠狠的宰了一笔,这事情他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如今这水囊也算是陪着他走了不少的路,甚至还和他一起去那方小世界中走了一遭,祝卿安都对其都有些感情了。 只可惜似乎是因为之前一直有邱家祠堂在吸收这里香火的缘故。 祝卿安这次拿到的香火只有浅浅的一点点,距离做一个香火法宝的胚子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祝卿安将水囊挂在了腰间,转头询问起来老师傅这酒坊的事情。 “俺们家产的是雕花,主要分十年和三年两类,当然窖里面也有一些二十年的,若是东家需要,回头可以给东家提两坛。 卖的时候分为大中小三种坛子,这坛子都是俺们合作了几代人的窑子做的,那坛子四个耳朵,两两用细线穿起来,若是偏了就不要。” 老汉努力将话题向着坛子的方向去引导,这酿酒的生意是每家不传的秘密,这些经验每一个字,每一个步骤都是几代人一点点摸索完善出来的。 他们家这几代人丁兴盛,已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将这手艺往外传了。 “当真可以做的那么规整?” 眼见祝卿安的注意力果然转移到了那坛子上面去,老汉先是在心里面为给自己供坛子的老伙计默默道了一声抱歉,随后便和祝卿安描绘起了这坛子如何如何的精巧。 “好酒就是要配好坛子,不少人从我们这里购了酒,还问我们这坛子卖不卖。 这规格的坛子也就我们家有,别人就是花钱都买不到。” 祝卿安听着老人的吹嘘笑了笑,这话里面多少带着些吹嘘的成分,不过那酒确实是好酒。 “这坛子不便宜吧,这一坛酒多少钱,加上物料还有得赚吗?” 祝卿安的一句话就结束了话题,那边原本以为已经没有自己事情的齐管事立刻用满眼的幽怨看着这将自己给套进来的肖老头。 “东家,咱们这里大坛是三十斤的,这主要是各个酒楼进的货,也是最主要的销路。 我们给各家供的价格都是私下里谈的,所以不太一样,但是一般来说大坛子十年雕花的价格大概在五两到六两之间。” 见祝卿安略微有些吃惊,齐管事立刻补充道。 “坛子加上物料和人工费大概是五百二十钱出头,但是朝廷要收三成的曲钱,这个曲钱是每年七八月做酒药的时候就收上去的。 因为这个钱只和酒药多少有关,所以我们不卖新酒,那个利润就太低了。 除此之外像我们这类大户还要每年买一份牙贴,若是没有这个牙贴,酒水就只能交给官方售卖,那样反而要亏不少钱,今年的牙贴是五百二十两。” 祝卿安盘算了一下,抬头看向了那十分紧张的齐管事。 “那一年就是一千来坛。” “比这个稍微多一点,十年雕花的大坛大概三百二十坛左右,三年雕花大坛一千坛出头。 我们给酒楼的价格要稍微便宜一点,加上给酒楼那边返了二厘的钱,所以利润会稍微小一点。” 第125章 酒坊之旅 肖老头带着祝卿安来到了城外的一处村庄之前,老头在村子里面看起来很有威望,在进村子时便受到了无数从地里面回来汉子的问好。 那酒坊不在村子里面,而是要再往山里面走。 到了这里牛车也坐不成了,祝卿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后麻溜的下了车。 肖老头原以为这东家会嫌弃土路不好走,他都已经和路上的村里人捅过气了,让村长腾出来一间房出来。 若是这东家嫌累不愿意往上走,他就将人给安置在村子里,等到明日就叫牛车将人给送走。 他已经很老了,若不是这新来的东家折腾,他实际上会等到要做酒药的时候再回来。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不仅健步如飞,甚至还有时间在路上问他酿酒相关的流程。 纵使老头的身体在同龄人中还算硬朗的,也是有些遭不住这么折腾了。 祝卿安见老人已经开始微微喘息,也就停止了询问,同时放慢脚步,让老头可以稍微的缓一缓。 “这黄酒一般是在夏季也就是现在做酒药制曲,等到温度再下去一点的时候,也就是到了九、十月份就可以开始准备备料浸米了。 再往后一点,到了立冬的时候则要抓紧时间蒸饭落缸。 这样一来,来年春末夏初时就刚好可以出酒。 我们现在就是在给上一年的酒封坛,同时三年前和十年前封坛的酒也可以拿出来卖了。” 老肖或许是体力有所不支,或许是不愿意透露自家酿造的流程。 但是正想要在祝卿安面前表现一波,好稳一稳这位拿捏着自己命脉的齐管事却一点也没有给肖老头遮掩什么的准备。 他常年负责管理邱家旗下的几家酒坊,虽然对于具体的酿造步骤并不清楚,但是对一些关键的时间点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肖老头落在了两人的后面,哼了一声,似乎是在埋怨齐管事这个透露自己老底的家伙。 清泉酒坊建在山窝窝里面,这主要是为了守住这里的一口山泉口。 随着一行人继续前进,山间的雾气也带上了一丝丝淡淡的酒气,随行的酒肆小厮站在路口处猛地吸了一口这层薄薄的雾气,随后脸颊上就带上了点陶醉。 临近酒坊的路才算好走了一些,路面明显被人给修整了一遍。 “这路往外运酒应该不方便吧?” 祝卿安看着后方那只能一人通行的小路,这条小路若非有人带路,估计是会被人以为是一条猎户进山的小径。 “可不是,每年往外运酒的时候都要人挑出来,每年不仅要耗十来两的工费,还要打碎几坛的酒水。” 齐管事此刻已然成了祝卿安身旁的狗腿子,祝卿安只是简单的询问,他就趁机开始攻击起来那落在后面的肖老头了。 老头的脸色瞬间涨红,随后向着侧面的竹林之中吐了口唾沫。 “屁,我们家就这十一个男丁,先不论这路要修多久,若是这路修好了,这口井我们能站得住?” 祝卿安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肖老头的解释,这才让暴怒而忐忑的老头暂时平复下来了心情。 换东家这事情谁都不喜欢,尤其是不清楚新东家什么脾气,而之前日子又过的不错的时候。 肖老头又何尝不知道,此刻就应该和这位新东家打好关系,只可惜他是个匠人,日常都是和酒液打交道,店里面的生意也大都是老一辈的时候就定下来的老路子了。 他是真的不擅长和人攀谈。 老人看着那像极了说书先生口中围在皇帝身边佞臣似的齐管事,只感觉这个往日里笑眯眯的家伙是如此的碍眼。 在这酒坊的入口处是一个怪石嶙峋的山坡,坡道两边是直插向天空的翠竹,在老人的带领下几人这才找到了一条稍显平缓的小路。 也不知道当年肖家的祖先是如何找到如此隐秘的一处泉眼的。 复行数十步,便见到了几栋落在山间的屋子。 那竹林入口处的地面因为下午的一场薄雨还带着些水汽,略显湿滑的地面上不仅有杂乱的脚印,还有一些被清扫到了两侧的碎陶片。 “一群毛毛躁躁的家伙。” 瘪了一肚子气的肖老头骂了几句,这才在酒肆伙计的搀扶下走完了那段向下的路。 “爹,您怎么回来了?” 正坐在一张长凳上抽着旱烟的男人在看见那竹林之中出来的几人时先是皱起了眉头,在看清了人群中的几张熟面孔之后眉头才算松开。 他将旱烟熄灭,随后快步迎向了自家的老头子。 “我再不回来,怕是你就要把今年的罐子都给我碎在外面了,今年是谁往里面送的罐子?” 老头眉毛竖了起来。 对面那原本咂吧着旱烟的男人则是憨憨的笑了笑。 “父亲,今年就碎了四个坛子,三个小坛子 一个大坛子,往外送的碎了六只,两只大坛子,四只中坛子。 碎的全是三年的雕花,十年的我都是亲自看着往外送的,而且专门挑了老师傅,一个都没有碎。” 男人说完视线便落在了那跟着父亲一起进来的人身上,那里有两个是他们酒肆的伙计,还有邱家的管事,当然还有一个看起来面生的少年。 “碎了的罐子不是钱啊,就放外面。” “您教训的是,我这就招呼几个人去收拾回来。” “算了,今天天色也晚了,之后就要开工了,别这个时候伤到了人。” 第126章 偷师学艺 肖老头最近有些无奈,选坛的这些日子那个东家盯着看完了他们几乎全部的流程。 虽然当他直言有些地方是自家的秘传,不方便外人看时,对方也不会穷追猛打。 但是这也免不了一些细节被看到,他们家住在这里,酒坊几乎全部的生产区域都在这里,老人当真无法阻止对方稳健的偷师学艺。 随着那东家换上了一件粗布料做的褂子,蹲在烈日之下跟他的那些傻儿子傻侄子们打成了一片,手上更是麻利的检查着那些罐子时,老人终于还是放弃了继续拖着酿酒的进度。 坛子已经选完了,按照日程,现在必须要开始制备酒药了。 这酒药关乎着成品酒液的品相,一些老师傅更是可以仅通过看这酒药的品质,就判断出来最后酒液的成色会是如何。 随着时间到了,无法赶人的肖老头只能不情不愿的开始了这酒药的制作。 随着几名汉子挑来了一桶桶井水,尘封了一个冬季的大锅也被拉了出来,在清洗完之后,就见有人扛来了前些日子里已经磨碎的米粉。 祝卿安抓取了一点袋子里面剩下的米粉,记下了其的细密程度和品相。 说实话,肖老头想要对他严防死守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武者的听觉和触觉极其强大,他只要在这里,这里对他而言几乎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祝卿安很清楚,酿酒这生意在哪家哪户都是不传之秘。 他现在也没有足够的权钱可以从对方手里面交换来这些东西,想要学到点东西,就只能偷师学艺了。 少年不是一个墨守成规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学会如此多的套路,甚至一步步完善了自己的功法到如今的地步。 这炒米粉虽然看来起来并不是什么关键的步骤,但是这料子的精细度和炒熟的时间与温度都是有讲究的,往日里会趁着每一个机会教导家中小辈的老人这次罕见的沉默寡言了起来。 他只是指挥着身边的小伙子们卖力的翻炒着,避免米粉在锅底被黏住,随后凭借着经验开始指挥着众人将炒熟的料子放在一旁的房间中等待其自然降温。 当老人看着祝卿安跟着那抬料子的人去了一旁的房间中后,才小声地和身旁的小辈传授起来这翻炒时候需要的火候。 随着炒熟米粉的温度降下来,便需要加入上一年的酒药粉,就见老头神秘兮兮的将自己给关在了那房间之中,只将自家的大儿子给叫了进去。 外面几个因为翻炒米粉而汗流浃背的老人侄子辈,以及老人的两个小儿子,见到这一幕或是撇撇嘴去那树荫下纳凉吃茶去了,或是不甘心的攥着衣袖,憋着口气回了各自的屋子。 这诀窍向来是一脉单传,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学成了出去将祖宗的手艺给贱卖掉,然后回来挤兑自家的兄弟。 祝卿安也和那些汉子们坐在了一起,这些日子的相处中祝卿安并没有怎么提及自己的身份,加上他第二日开始穿的就是和众人相差不大的衣裳,时常还和大家一起劳动。 虽然少年此刻依然无法融入这个以血缘为纽带的大家庭中,但是至少也不会被认为是需要时刻警惕的外来人了。 祝卿安坐在那树荫之下,看着几个年纪尚浅的男孩忙完了手上的活,随后便只穿着件大裤衩,光着膀子,赤脚踩在泥地中,撒丫子跑向了外面村子的方向。 几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也跟在后面疯跑,只留下一些默默等待着树荫之下的大人与老翁,在沉默中等待着那屋门再次被打开。 祝卿安竖起了耳朵,空中带着些风儿穿过树叶的沙沙声,房间内的两人在讲话,最后是水声,看来那酒药粉末大概是用水泡开后加入的。 当那屋子的大门再次打开时,众人便从那阴凉之下晃晃悠悠的走向了小屋,那里面是已经简单混合好的一个个面团。 “东家,这后面就是熬时间的事情了,等到了九十月份才会开始备料。” 老头小声地和祝卿安讨论着,显然接下来是关键的步骤了,老人并不想要让这个外人继续留在这里。 “我挺喜欢这里的。” 见祝卿安摇了摇头,肖老头也只能作罢,对方完全没有越界的举动,他自然也就无法赶人走,更何况对方还是他们的东家,老人也只能任由对方待着。 这日夜半,随着夏日的风吹入房间中,祝卿安突然坐起了身。 等到屋檐上的梵影睁开眼睛的时候,祝卿安已经穿戴整齐,推开了房门。 “你怎么成夜猫子了。” 梵影无奈的扇了扇翅膀,这间屋子是祝卿安花钱买下来的,随后他雇了肖家和村里面的人修缮了一番。 祝卿安已经拿到了今年的第一批分红,手上有了些钱出手自然阔绰,村里面有闲的人也乐得来这里帮忙赚点酒钱。 只是此刻毕竟才开始修缮,加上这屋子在被祝卿安买下来前已经荒废多年,漏洞颇多,房顶此时只能算是堪堪可以避雨。 “既然醒了那就陪我出去逛一逛吧。” 祝卿安不由分说的指了指自己的肩膀,随后便架着有些睡眼朦胧的梵影离开了房间。 夜里的肖家庄很安静,只有些许夏日的虫鸣以及人们的呼噜声点缀着夜,当漫步上那离开村落的小道时,周边便只剩下稀稀疏疏的虫鸣了。 祝卿安来到了进入这里的竹林内,随后手脚并用,只是几个腾跃之间就来到了这处隘口上方的崖壁顶端。 这里依然被翠竹环绕着,但是少了崖壁的遮挡,月光落在竹林之间,显得格外的清冷。 祝卿安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睛,梵影感受着祝卿安缓缓变动的状态,立刻盘旋到了高空之中开始警戒,这小子居然不吭不响的就开始突破了。 实际上当初在那方小世界的时候祝卿安就已经感觉到自己到达瓶颈了。 以他当时的状态甚至可以临阵突破,但或许是一场大战之后有了些新的感悟,又或许是在整理完于小世界中收获的知识之后,少年对自身内力有了些不同的看法。 祝卿安在随后的时间内迟迟没有感受到当初在小世界内的那种契合感,直到一盏茶之前,祝卿安突然福至心灵的感觉到,自己或许应该去那竹林之中试一试。 这种感觉祝卿安很熟悉,这就是人道的提点,看来他在那方小世界中救的人确实给他积攒了一些功德。 祝卿安甚至怀疑,自己当初有可能就是被人道给引导过去捞人的,毕竟玄炽和菩忱两人身上的功德都不算少,之前他顺着人道的指挥帮助人道捞了人出来,现在自然也就有了这份点拨。 随着祝卿安坐定,周围的竹林之中便起了一阵清风,它带着竹叶划开周围闷热的空气,带来了些许的清凉。 第127章 互利互惠 赵兴云看着迈步走入小院中的少年,手中的蒲扇顿了顿,他感觉对方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但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了,一时间又说不太出来。 片刻后老人挑了挑眉,猜想这小子估计是突破了。 祝卿安还有别的事情,先不论云笺需要念头的滋养,就是医书的事情也必须要他回来处理一趟了。 此刻清泉酒坊那里酒药的制作已经接近尾声,后续的工作要在九十月份才会开始,祝卿安继续待在那里也学不到什么新东西了,他自然也就回来了。 “突破了?” 赵兴云说完后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想来也确实是到时候了,我本来还想要将我这身内练之法教给你的,但是看样子你自己的那套内练之法大概也不差多少。 老头子我这里已经教不了你什么了,我是草根爬上来的,没有那些大家族一样的深厚底蕴。 你跟着我终究还是会在底蕴上差一点,遇到同等级的武者要吃点亏。 你且跟我进来。” 赵兴云站起身,带着祝卿安来到了内屋,老人指了指自己床头的房梁,示意祝卿安取下那上面的东西。 祝卿安在旁边的台子上借力一跃,便来到了房梁之上,那里果然有一个被用钉子固定在大梁上的物件。 “你手上之前有没有法宝我不管,但是你既然是我的弟子,那么之后手上一定是要有一件撑场面的法宝的。” 赵兴云顺了顺自己的胡须,示意祝卿安将这包裹交给自己。 “这是我当年随先帝征战时意外陷入的一处诡异之地的具体位置,那里在千山之地,而且是在千山之地的腹地。 你医术了得,现在又到了六脉,加上我传于你的箭术,在那里至少可以保全性命了。” 赵兴云自祝卿安手中接过那被用皮革包裹住的包裹,随后将其打开,那里面赫然是一张印在皮革之上的地图。 “这里是千山之地的鹰崖,你到了地方之后再根据这地图找寻具体的位置,距离当初我们找到那地方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了,当地的地貌难免会发生一些变化。 这东西当初我本来是想要献给先帝的,但是先帝却还给了我,让我找来后留给子孙后代,凭此开一脉护持大煜的功勋世家。 只可惜我志不在此,蹉跎到了现在,这物件也就一直放在这房梁之上,也不知道那物件现在还在不在那里。” 赵兴云将皮革摊开,自里面取出了一本用牛皮绳捆扎住的小册子,一起交给了祝卿安。 “师傅希望我未来可以护持大煜?” “不,这大煜不值当,不值当啊。 我和这大煜已经两清了,这物件如今交给你,只是因为我并无什么后辈,若是不交给你,它也就只能烂在我这房梁之上了。 你若是它日有机会进入其中,帮我将里面穿戴着大煜甲胄的骸骨收拢,带回来葬在大煜境内,也算是全了我和他们的那份袍泽之情。 不过那物件邪门的很,我建议你要好好的准备一番,有关它的东西我都记在这本子当中了,你没事就翻一翻。” 祝卿安翻开本子,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在师父这里居然还会有意外收获。 祝卿安简单翻阅了一番,随后便将这地图和本子重新捆起来,安置在了自己的书架之中。 这里有笔童镇守,梁上君子难以得手,当然小院内有赵兴云这位擅长箭术的六脉高手在,一般的小贼还当真摸不走什么东西。 “你可当真是个大忙人,来吧,这些东西我都整理出来了。” 笔童看见祝卿安终于回来,顿时没好气的抱怨道。 这医书他是真的上了心的,不仅因为这医书看起来确实可以让他一步化形,更重要的是祝卿安看起来像是个会履约之人。 笔童感觉若是自己现在错过了眼前的这个人,下一次等到这样一个有能力又愿意履约之人,也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去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小子整天往外跑,笔童虽然饱读诗书,但是毕竟不是大夫,有些关键的地方光凭他自己根本无法推进下去。 祝卿安笑着应了一声,随后来到那桌前,开始逐个翻阅起来笔童这些时日的成果,有了这个熟读各类书籍的笔童帮助,祝卿安编着医书的工作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少年微微顿了顿,随后招了招手,将笔童的本体握在手中,开始修改起来其中的一些段落。 虽然这个时候云笺要更好用一点,毕竟不用蘸墨。 但是祝卿安已经和笔童约定好了,这份医书编着的工作要和对方一起完成,自然不会在这些地方让笔童吃亏。 “帮我个忙,找一找有没有酿酒有关的书籍。” 祝卿安修改完手中笔童交给他草稿,将笔童的本体松开后向他请求道。 “你怎么又酿起来酒了,这事好办,明天你带我去藏书阁,我给你找几本书。” 次日的藏书阁中,祝卿安在和李启打完招呼之后就顺着笔童的指挥走入了后方的书架内。 藏书阁后面的书籍大都是一些杂谈,酿酒有关的记载也多在里面。 只是酿酒与医术一样,都是书生士子眼中的小道。 酿酒甚至比医书还要不如一点,整个藏书阁内只有两本专门记载相关知识的书籍,剩下的记录大都是在一些游记杂谈之中被零星提及。 第128章 天佑八年 祝卿安随后的日子开始罕见的拥挤了起来,九十月份就到了酒坊淋米、蒸饭以及落缸的时间,祝卿安为了走一遍黄酒的整个酿制过程,显然是不能缺席这关键步骤的。 等到了十二月则要开耙,冬日里入山的路不算好走,雪落在林地之间,将早已变得光秃秃的树梢打上了一层刺眼的白色。 肖老头是当真没有想到,这位东家居然可以有毅力到这个程度。 天佑八年的春天来的稍稍晚了些,但是清泉酒坊还是一如既往的迎接到了今年回升的那一抹春意。 绿色点缀在崖壁上,随后化作点点野花洒在了草地之间。 祝卿安赤着脚坐在草坡上,前几日在去山间寻找浆果的时候,他自山间寻到了一棵枯木,随着刻刀在祝卿安的手中翻转,一柄小木剑便迅速的成型。 几个小孩站在祝卿安的身后,看着那逐渐被雕刻出来的料子,眼中满是兴奋。 “好了。” 祝卿安最后将那剑鄂修饰了一下,随后便将手中的小木剑递给了身后的孩童。 “谢谢东家。” 几个孩子哄抢着那柄木剑,在一人得了之后大家立刻追着那举着木剑的孩童一路跑向了草坡之下。 祝卿安打发走了周围的孩童,这才有时间将手中的纸卷铺开。 酒坊工作的时间是断断续续的,祝卿安在酒坊这里的时候实际上有大量的空闲时间。 为了充分利用起来这些时间,祝卿安这次便是带着笔童一起来了肖家庄。 此刻春日正好,窝在房间内多少有些苦闷,不如来到这草坡之上享受片刻的春日。 山间的风在春天往往是和煦的,腊月前后酒坊便已经完成了发酵,主发酵使用的原料是当年的新米,那米则是在立冬时就处理完成的。 此刻已经是到了收获的时节,现在还是酒糟酒液混合物的浆液被汉子们装入了长条袋子之中,做成了一个个酒包。 妇人则是拿起了针线,开始抓紧时间缝补着那些破损的布包。 汉子们抱着那已经被一次次抓取打磨得光滑无比的石板,将其放在了那被置于槽中的酒包,随后便见一道道清澈的酒液就开始缓缓顺着槽子向下流去。 “这是头酒,虽然劲道差一点,但最是清澈。” 肖老头用筷子沾了一口,放在嘴巴里面咂吧了一下,祝卿安也是学着老人的模样尝了尝这新酒。 和陈酿不同,此刻的酒液还没有浓郁的陈酿风味,整体的口感也不够顺滑。 不过祝卿安已经可以从中尝出来一些独属于雕花的味道了。 三个时辰之后,一块石板就已经无法压榨出来更多的酒液了。 随后就见汉子们将那石槽下方的酒坛移开,换上了另外一只坛子,同时在那酒包之上加上了第二块石板。 这是中段酒,也是上品雕花的料子,汉子们这次显然要专注了许多,手中转移酒液的时候都轻缓了不少。 榨酒和煎酒的工作一直要延续到四月份,不过后面就都是重复的劳动了。 天佑八年的三月,当祝卿安带着满满的收获返回城中时,得到的却是来自邱灵的一封信。 “他考上了举人了? 是上一年吗。” 祝卿安看着手中由李启交给他的信件,向面前的友人确定着。 “是,上一年中的举,上一年说实话他身边的事情挺多的,我实际上都以为他要放弃当年的乡试了,但没想到他却稳定发挥,成了举人老爷。” 李启叹了口气,看得出来他对此也是颇为艳羡的。 “为何不和我说说,也好送别一二。” “本来是准备要给你说的,但是邱兄在春节去赵将军那里找你的时候,发现赵老将军都是一个人在过年。 他说你估计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就让我转交这封信件。 还有,他会试落榜了,要再等三年才能参加下一届的会试。 他们家里面的长辈对他十分看中,给他在京都找了一个大儒让他跟着学习,他这下算是彻底回不来了。” 李启看着祝卿安收下那信件,向少年分享着最新的消息。 “我也要走了。” 李启话音未落,就见坐在角楼之中的慕容安将手中的书籍合上,随后看向了隔断中的两人。 “家里面给我在燕国边军那里找了份差事,让我去柳将军的麾下锻炼锻炼。 之后怕也是难联系了,不过我会给你们来信的,莫要不回信,否则我就叫人回来捉了你过去陪我吟诗作对。” 慕容安点了点那听闻又一个友人即将离开,而略显落寞的李启,面上则是做出了一副凶悍的表情。 “你怎么不捉他去陪你吟诗作对,他现在手底下还有一个酒庄,到时候还能得些美酒。” 李启原本因为离别而略显低沉的情绪,因为慕容安的捣乱而被彻底搅乱,他咧开嘴笑了笑,同时用手指了指身旁的祝卿安。 “他若是想要和我吟诗作对,自己来不就是了,还需要护送吗。 这天下能挡住他的人已经不多了。 我听邱兄说,那清泉酒坊现在在你的手上了。” 慕容安见祝卿安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远处斜斜落向地平线的那枚太阳。 “我不喜欢离别,但是他们家的雕花我最喜欢了。 你们就不送我了,送我两坛二十年的雕花吧,我也好在路上解解馋。 出了关就吃不到中原的酒了。” 带着两坛雕花的慕容安去了边疆,带着家族期望的邱灵去了京都,如此便只剩下了李启与何光常在藏书阁之中。 只可惜何光是个爱玩的性子,他们家见他并无什么太强的上进心,也就放弃了继续向他投资。 何光倒是豁达,找了几个友人在五月份搭上了船,听闻是去游山玩水了,走之前他还特意来邀请了祝卿安和李启。 只可惜祝卿安要写书并盯着酒坊那边继续偷师学艺,而李启则是一门心思投在了三年后的乡试之上,何光也只能带着几个狐朋狗友一起上路了。 第129章 再见戏子 酿酒是一个需要时间的活计,肖老头的长子已经跟在老头身边学了整整五年了,但是依然只是摸到了一层皮毛,其他人就更是只掌握了一些边角。 此刻的清泉酒坊看似有整个肖家作为支撑,但是当真关键的却只有肖老头一人。 随着老头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渐渐不吃劲了,他也得不得开始培养自己的长子,祝卿安的出现此刻只能算是一个插曲。 虽然一个喜欢往村里面跑,不喜欢风花雪月的东家有些奇特。 但是既然对方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肖老头也就渐渐习惯了祝卿安的存在。 直到天佑八年的五月,又到了培养酒药的时候,看着东家那熟练的手法,老人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东家可是有这方面的家学在?” 老人也只能找到这么一个可能性,他小心的询问着,手掌则是紧紧的拉住了自己的袖口。 “在书中学了点。” 祝卿安没有正面回应老人,只是熟练的用温水泡开了上一年留下来的酒药,随后将这泡开的药水撒到了面粉之中。 老人看着将那份量把握的刚刚好的少年,眉毛嘴巴瞬间便皱成了一团。 祝卿安将自己配好的酒药标好了标示,随后放在了竹匾之上,准备放入那边的曲房内培养。 老人见状也没有制止少年,对方毕竟是他们的东家,有手艺可以酿酒的匠人多,而有本事拿到批红的人却少。 以对方和邱家的关系,万一将他们的披红给取消了,那么他们一家老小当真就是要饿死了的。 他们家这些年虽然凭借这酒水的酿造也积攒了些积蓄,但是这周围的土地大都已经被地主们给收入囊中了。 他们手中的这些钱根本无法在这附近购得什么好的田产。 他们又不愿意背井离乡离开这里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去居住,这个时候若是失去了唯一的营收,那就只能坐吃山空了。 这天晚上,当祝卿安在房间中和笔童一起修改着手中文书时,就见老头悄咪咪的从房间中起来,随后踮着脚,小心翼翼去了曲房中。 祝卿安手上的笔微微停顿了一下,对方是进去调整酒药的位置去了。 曲房是一个由泥墙加上草顶盖成的建筑,那里面一到了夏日就会异常的闷热,这刚好就是酒药成熟的最好条件。 酒药在里面被装在竹匾中,放在那由竹子搭成的一个个高高的架子上。 此刻老人进去就是在调整架子上酒药的位置,将架子底下的酒药放到架子上面去,以此让房间中酒药的受热可以均匀。 快速的将上下层酒药互换着位置的老人突然停了下来。 他看着那已经长满了白毛,此刻表面上还带着些小泡的酒药,这只竹匾上被插了一根竹签,这是东家做的酒药。 这酒药长的比他做的几个酒药都要旺盛许多,老人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份酒药,再回想了一下对方之前的步骤,随后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曲房。 这个东家虽然看起来颇为好说话,对孩子们也很好,但是对方这不吭不响的就学会了制作酒药的行为,还是让老人感到了一阵的恐慌。 老人打定主意,之后的关键步骤一定要背着这东家做,可千万不能再让人给学去了。 祝卿安这次一直待到了五月底才离开了肖家庄。 当少年带齐了自己代笔的物件,去了小怡那里吃了一顿午餐,随后习惯性的前往那小茶楼时才发现,原先的小茶楼已经变了一番模样。 之前那已经褪色的牌匾此刻已经被人给摘下,小茶馆外面也被修缮了一番,脱落的漆面焕然一新,甚至二楼那之前带着道豁口的栏杆也换了新的。 若非这建筑依稀间还能看见一丝小茶馆的模样,祝卿安准会以为是自己来错了地方。 此刻就见一个满脸堆笑的男人招呼着一个小厮顺着梯子爬到了那被用红色包裹着的牌匾之前。 随着红布被摘下,周围几乎堵住了半条街道的舞狮团也开始了卖力的表演。 一时间原本就嘈杂的街道上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 “瑞锦祥,看来是一家布庄。” 站在祝卿安旁边的一个着了一身短打的汉子,盯着那牌匾上的三个字努力辨认了一番,随后小声地念叨了一句。 就在祝卿安夹着手中的笔帘,准备前往之前茶楼老板给他介绍的那家书店摆摊子时。 却见那刚刚甚至连这店名都不知道的汉子,此刻已然堆上了满脸的笑容,跟在一群拱着手向那瑞锦祥老板恭贺开张大喜的汉子中间,抱拳向着那老板贺喜。 那老板愣了愣,似乎是在思索面前之人是谁,但是那后面的人还有一些,还不等老板认真想一想这人是谁,那浑水摸鱼的汉子就跟着人群一起进入了店铺之中。 祝卿安看着这浑水摸鱼的一幕挑了挑眉,果然,即使是街面上的地痞也是有自己的生存方式的。 那书店就在新开张的瑞锦祥对面,祝卿安摆开摊子之后还可以看到那卖力舞动的几只雄狮。 大抵是因为瑞锦祥老板给的钱确实足够多的缘故,这舞狮队不仅来了几十个乐师敲锣打鼓,那狮子更是一口气就来了五头。 祝卿安和书店的老板打了声招呼,交了十文钱之后就从书店内搬出来了一张桌子,随后寻了处阴凉地坐下。 那狮子头看起来就很有份量,松软的毛随着鼓点摇曳着,直到那老板将一个大红包递给了其中最威风的那只狮子后,这五只狮子这才停止了蹦蹦跳跳。 却见两只狮子瞬间人立而起,随后这两只狮子的嘴中就落出来了两卷纸帘。 左书:绫罗绸缎柜中满,老客新主皆称好 右书:南北东西客皆来,金银铜钱袋里装 两个敲大鼓的乐师立刻推着手中的大鼓来到了两只人立而起的狮子中间,随后便见两个之前拿着绣球的少年翻着筋斗跃上了鼓面。 一个少年已经来到了那鼓面上,双脚踩得鼓面发出一声闷响,另外一个少年则是一脚踩破了这鼓面,同样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响声。 第130章 一切安好 鼓本来就不是用来踩的,几层牛皮蒙上去的东西,即使只是一个少年人对其也显得太重了。 那落入鼓面中的少年,瞬间被鼓身边上的尖锐边缘划得满头都是血。 那原本乐呵呵的店家见到这一幕,脸瞬间都垮了下来。 落入鼓中的少年似乎是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来,此刻也顾不上头上顺着衣裳往下流的血液了,匆忙从那破掉的鼓面之中钻了出来,随后拉开了手中的横批。 “老板,开门红吗,这就算是开门红了。” 舞狮队的领队陪着笑凑到了商家的身边,商人看了看那头上依然还流着血的小孩,皱着眉头向身旁的伙计吩咐了一声。 他是跑商的生意人,他在这市面上什么人没有见过,他可是知道就在不久前这舞狮队在另外一个地方也摔了一个孩子,这世上哪有这么蹊跷的事情。 显然,这估计是这舞狮队在碰瓷。 只是他毕竟是刚开张,若是此刻将这事情给拉扯出来,多少会给人一种开张不利的感觉。 老板记下了这舞狮队的名号,随后从身后的小二那里接过了几枚碎银子。 就在那领队眼中的光闪了起来时,瑞锦祥的老板却将满是老茧的手掌一翻,手中的银子便在的袖口中消失了一半。 “下次注意点,这点钱就拿给孩子补一补吧。” 舞狮队的领队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那瑞锦祥的老板却直接将手中的碎银子丢在了地上,随后就用满是威胁的眼神着重在领队的身上顿了顿。 意识到对方估计是看破了的领队舔了舔自己的后槽牙,面上的笑容也化作了一抹阴翳,他一脚踢开了一个想要趁乱摸走地上碎银子的小乞儿,再次拉过了那头破血流的少年。 “还不快谢谢老爷。” 虽然被看破了伎俩,但是这毕竟是在街面上,苦主没有发作,他们自然也不会自己撕破脸皮。 领队弯下腰快速将那地上的碎银子收入了囊中,随后继续压着那个满头都是血的少年给已经走入店内的老板深深的鞠了一躬。 “去弄点金疮药,顺便将这鼓带去柏师傅那里。” 领队见这里也榨不出来什么钱财了,这才带着手下的乐师和狮子离开了此处。 他在松开了少年的脖颈时顺手将几枚铜板丢在了少年的手中,这立刻引得少年一阵的感谢。 舞狮队的众人或是推着鼓,或是拿着乐器,三三两两的离开了这瑞锦祥。 少年推着那已经破了的鼓一个人走在最后面,他手中握着铜板,在路过书店时立刻就注意到了正捧着一碗清茶的祝卿安。 “先生,你这里写信是一百二十文对吧。” 祝卿安点点头,实际上上次他在小茶馆时就已经有干代笔生意的一个老头来提醒过他了,此刻冯翊郡府内代笔的底价已经到了一百五十文。 不过代笔这生意和吆喝着卖东西还不一样,最后的价格如何实际上也就只有干这生意的人和顾客知道。 再者祝卿安在这摆摊子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赚钱,之前有个婆婆给了他两枚土鸡蛋他也给人写了,这底价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约束力。 “那就好,您稍等。” 少年将破掉的鼓小心的放在了一旁,随后自怀中掏出来了一个紧巴巴的钱袋子。 少年叮铃咣当的将钱袋中的铜钱撒了一桌,随后又开始一个个的数起来,只是最后也只有一百一十五文。 他掏出了师傅交给他的那二十几文用来补鼓面的钱,随后又将这钱给收了回去。 “钱,钱不太够,我有钱的,您在这里等等我,我回去拿钱。” “那么麻烦干什么,坐下吧。” 祝卿安点了点对面的座位,那少年却异常坚定的摇了摇头,随后将手中的铜板全部收回了衣襟之中。 “不行,这是师傅给我补鼓面的钱,我自己的钱不够。” 少年将脑袋摇的像是个拨浪鼓,他用袖子小心的擦去了桌面上撒下的几滴血,站起身推着那破鼓跑进了后面的人群中。 “一百一十五文也是可以的。” 祝卿安招了招手,却见那少年已然跑的没了影,祝卿安也只能笑着摇了摇头,再次坐回了座位上。 大概是在太阳开始落向地平线的时候,一个穿着件斗笠的老叟来到了祝卿安的摊位之前,他先是抬头看了看那站在屋檐上假装自己也是石雕之一的梵影,笑了笑后就坐在了祝卿安的对面。 “茂老好。” 祝卿安自旁边的摊位上要了一壶茶和一只碗,将那空碗满上后放在了老人的对面。 茂老的本体是一棵槐树,他在祝卿安诞生灵之前就已经活跃在人类社会之中了。 祝卿安实际上和茂老并不熟悉,但是跂踵却和对方相熟。 “还是你嘴甜,我听她说了你的事情了,那位琉璃寺的七彩孔雀大人确实和你家凤凰大人相熟,那物件你收好就是了。” 茂老顺了顺自己的胡须,轻轻抿了一口祝卿安递来的茶水,随后便挥了挥手,示意祝卿安不用相送。 “你这皮囊看着俊俏,我拿你做底子捏一个不介意吧。” 茂老绕着祝卿安转了一圈,对少年的模样甚是满意。 “只要不是十成十就行。” “十成十哪能那么容易,学形易,学神难啊。” 就见那披着件斗笠的老叟身形一变,便化作了一背负长剑,腰挎酒葫芦的少年侠客模样。 那侠客细看和祝卿安的面容有七分的相似,但若是好生盯着瞧一瞧,便会发现侠客多了一份看遍世间烟火的轻佻,少了祝卿安的那份淡然。 祝卿安今天特意再留了一段时间,在周围的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时才等到了那匆匆忙忙的舞狮少年。 少年此刻已经简单处理了一下头上的伤口,只是他的衣领上依然还带着干枯的点点血迹。 第131章 天佑八年末 “就写一切都好。” 祝卿安抬头看了看那头上还绑着布条的少年,少年手掌中又被划开了几道口子,似乎是之前搬运那破鼓时被划开的。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祝卿安握着云笺,将少年的思绪写在了纸面上。 “能将这些钱一起寄走吗,我娘她一个人要养三个弟弟妹妹太苦了,麻烦告诉她该买的东西就买,我已经可以赚钱了,让她拿这些钱给自己添一件衣裳。” 少年从衣襟中掏出来了几块碎银子,祝卿安见状直接压住了少年的手掌,将他手中的银子给压了回去。 “信件里面最好不要放这些东西,否则大概率就连信纸都到不了。 就连边军盖了大印的信件和走官驿的信件都会被吞掉一部分,你这信若是没有这银子还有可能送到家里去,若是加上这银子十成十是出不去这城门的。” “那应该怎么办,我现在走不开。” 少年咬了咬嘴唇,将手中的碎银子几乎压入了皮肉里。 “只能靠你自己带回去了。” 祝卿安将手中的信纸折好,挑了个稍大的信封将其装了进去。 黄酒的酿制十分依赖温度上的控制,随着祝卿安跟着走了一遍整个酿造过程,他也大致掌握了其中的一些诀窍。 整个过程实际上和泡制一些药草时用到的发酵手法很像,找到了方法的祝卿安很快就入了门。 清泉酒坊一般在夏季制曲,秋季备料,立冬淋米,蒸饭,落缸,冬季发酵,随后在隔年的春季压榨煎酒。 这一套流程环环相扣,虽然相比较于完全靠天吃饭的农夫来说对天气的依赖要更小一点,但是依然受到气温的制约。 转眼就到了天佑八年的立冬,祝卿安和赵兴云告了假,在和回来过春节的邱灵短暂聚了聚之后,就马不停蹄的前往了肖家庄所在的山谷。 肖家以酿酒为生,因为这算是个半垄断的营生,肖家众人的日子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是隔几年换上一件新衣裳还是可以做到的。 肖家庄内都是同姓之人,小孩子的衣服缝缝补补可以传给下一代。 这让肖家庄的小孩虽然大都穿着带着补丁的衣裳,但是在冬日里好歹还有件棉衣可以穿,不像是外面的村落,孩子们大都缩在房间中静待那冬日的离开。 当祝卿安背着行囊走入山谷时,就看见肖家庄的孩子们正在早晨才被老天爷铺平了的雪面上打闹着。 只是片刻的工夫,他们就将原本平整的雪面搞得一塌糊涂。 “东家。” 几个眼尖的小孩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正从竹海之中走出的少年,他们奔跑向了祝卿安的方向,一个顽皮一点的孩子则是悄咪咪的准备好了雪团。 祝卿安微微压低重心,将两个跑在最前面的孩童拥入怀中,随后将这两个大胖小子给抬了起来,挡住了后面偷袭他的雪球。 两个男孩的后颈处落入了冰凉的雪,均是一个激灵,等到祝卿安将他们放下之后,这两个孩子立刻就瞅见了后面那偷袭自己的家伙,随后便是一场追逐。 “慢点吃,里面有籽的,记得吐出来。” 祝卿安将身后的行囊打开,随后从里面取出了几只糖葫芦,将这些挂着耀眼糖壳的红果递给了面前那已经迫不及待的孩童们。 “为什么不能吃进去,是吃进去了会发芽吗?” 一个头发依然细软,甚至无法扎起总角的男孩抬起头好奇的询问着。 “这倒是不会,但是有可能会卡住嗓子。” “让东家破费了。” 肖老头看着面前的这一幕,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他打听了一些这位东家的消息,得到的只是这位东家确实是一个大人物。 按道理讲这样一个大人物他们平日里是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的,如今有这个机会和对方打好关系,放在之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问题就是对方一直在学着他们安身立命的本事。 肖老头的理智虽然告诉他,对方大概率是不会和自己抢这生意的,但是他就是害怕啊,这毕竟是他们家安身立命的手艺。 “只是几只糖葫芦罢了,不值几个钱。” 祝卿安到来后不久,便到了蒸饭落缸的时间,汉子们将风箱拉的直冒烟,随着上好的煤炭被一铲铲的倒入了炉子下面,热气也开始升腾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孩子们总是喜欢围在那热气腾腾的炉子旁边,全因为这里异常的暖和。 但是一旦离开,身上挂了露水的孩子们则会更容易生病。 所以大人们在蒸饭的时候,还要留心将那些想要凑上来寻得一份温暖的小孩给提溜到寒冷但是干燥的外面去。 祝卿安用手捏了捏那已经完全酥软下去的米粒,清泉酒坊的黄酒用的是糯米做的料子,这米都是当年的新米,而且是那种需要提前和米行预订的好米。 蒸好的米被转移到了房间的中央进行简单的冷却,随后便被放入了巨大的酒缸之中,这酒缸和用来盛放酒液的酒缸还有所不同,这是为发酵阶段而量身定制的大缸。 肖老头熟练的将蒸熟的米混着酒药放入了那缸内,并在中间拨拉开了一个圆锥形的凹槽,再将一锥形竹篓放入其中固定边界。 房间中的大缸足足有上百口,肖家庄的男丁们花了接近三天的时间才完成了整个蒸饭和落缸的步骤,这期间蒸饭的炉子压根就没有停过火,用来淋米和冲洗的泉水更是一桶桶的被提了进来。 当最后一锅饭蒸出来时,第一口大缸中的凹陷处已经有了些许的澄清液体。 肖老头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这次他没有再刻意避开祝卿安,而是带着祝卿安和肖家的几个青年一起来到了那缸前。 “在这甜液微微发酸的时候就可以压酒了。” 老人自对面的缸中舀出来了满满一瓢的陈酿,随后将其洒在了酒糟之上。 “压酒用的陈酿不要吝啬,一定要用三年以上的,但也用不到十年的,三年的就刚刚好,量的多少自己把控,但是一般是一瓢到一瓢半多一点。 若是这一步压的不够,到时候出来的酒液就会发酸,若是压的太狠了,到时候就会不出酒。” 第132章 记录 肖老头在尝了尝面前的甜液后长便松了口气,他面前的这只缸子用的是东家做的酒药。 老人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希望这位东家做出来的酒糟品质上乘,还是更希望他做出来的东西品质稍欠火候。 阴暗一点来说,他是真的不希望这位东家将他家的手艺给全学去了,但同时他又隐隐带着些许的期待,期待可以看到老祖宗的手艺在自己这里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好消息就是东家做的这酒药还差点火候,坏消息也是东家做的这酒药还差点意思。 肖老头暂时可以松一口气了。 老人将手中那用来蘸取甜液的长筷子收回,然后看着那同样用一只筷子蘸了蘸面前甜液后放到嘴中细细品尝的东家。 在老人略显紧张的目光中,那东家并没有恼羞成怒于自己的产品火候不够,少年只是挑了挑眉,随后就跟着众人走向了下一个缸。 天佑九年一月,发酵已经开始,在肖家庄众人的眼中这一口口大缸都似乎长着一个模样。 即使是经验最为老道的肖老头也只是通过味道,手感和冥冥中的感觉来判断各个缸里面的发酵情况。 而祝卿安则不同,在他的视野中,那些大缸之中就像是热闹的集会一样,酒药的制作可以算作是一种药物的炮制手法,发酵也一样。 少年不需要和大多数的酿酒匠人一样,一点点用经验去判断发酵和制曲的进度,他可以直接感觉到更为根本和核心的内容,就和当初他可以感觉到那冥冥之中的药力一样。 祝卿安需要的只是对比,对比各个流程中什么样的过程可以产生最好的结果。 他甚至不需要自己做出来最好的结果,只要这酒窖之中最后有一份酒液达到了上乘的品质,那么记录了全部步骤的祝卿安就可以复刻这种成功的经验。 祝卿安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略显为难的用云笺的末端点了点自己的鼻头。 笔童见祝卿安罕见的陷入了困顿之中,立刻化作那小童的模样,来到了少年的面前。 “怎么了?” “难以描述啊,应该如何去描述冷热呢?” “我当是什么事,让我想一想。” 笔童听闻了祝卿安的诉求,立刻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随后就见那童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随后向前走了两步,同时用手掌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做足了前戏。 “冰炭同炉意岂无,深宵焰在雪中孤。 心燃寸火能融海,天冻重云欲坠隅。” 笔童抑扬顿挫的念完了这首小诗,随后便挺起了胸膛,一副期待夸夸的小表情。 “好诗,好诗。” 梵影站在灯影之前,用翅膀鼓了鼓掌。 笔童瞬间傲首挺胸,他拱起手向着那用翅膀鼓着掌的乌鸦行了一礼,口中道了一声承让,随后便看向了坐在座位上的祝卿安。 “好诗。” 祝卿安笑着拍了拍笔童,此刻对方的灵体随着砚勤先生的名号一次次被提及,也有了些实体。 至少笔童现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转移自己的本体了,祝卿安也不用太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有人歹人将笔童给掳走了,这也是祝卿安之前可以放心留下笔童一个人在家里的缘故。 在冯翊书院的小院中,虽然有赵兴云这位退休在家的六脉弓术高手在,但是赵兴云也是有自己生活的。 老爷子很喜欢串门,只要有老朋友上门,老人甚至会在外面小住一段时间,这个时候笔童就只能靠自己了。 笔童抿着嘴拍开了祝卿安的手掌,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被弄乱的发髻,只是脸上却依然挂着被认可的开心。 “好了好了,写在哪里,我给你写上,记得标注我的名字哦,还用砚勤先生就好。” 笔童来到那摊开在桌面上的纸前,只是他仅仅是一低头,顿时感觉眼前一花。 他是笔童,是毛笔成精,理论上这世上就没有他看不懂的文字,即使那文字不认识,凭借天赋神通的笔童也可以阅读出来字符包含的意思。 让他不认识的情况只有一种,那就是完全没有逻辑性的文字。 此刻他面前的文字就是如此,那是一个个被拘束在小方框之中的文字,第一栏是数字,第二栏则是冷,热,中,偏冷一类的文字,这后面还有第三格,第四格…… 笔童被这庞大的信息给搞得脑瓜子嗡嗡响。 “你怎么乱涂乱画。” 桌上的童子揉了揉眼睛后才缓过劲来,他嘟囔着嘴,看着面前的少年。 “这可不是乱涂乱画,第一栏是酒缸的编号,后面是处理过程中的数据。” “那这个石膏是什么意思?” 笔童点了点那落在一群冷热之中突兀出现的石膏。 “石膏是大寒之物,我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如何记录温度,就只能这样了。” 祝卿安挠了挠脑袋,他是当真对如何记录温度而感到了一丝丝的无力感,医书中的温度往往也是感性的,更多时候是凭借大夫的个人感觉。 祝卿安的学医之路有温老,二爷,黄柏这些或是科班出身传承有序,或是经验丰富,或是二者兼有的大夫手把手教学,他自然轻易的建立了对于温度和剂量的感性认知。 但是酿酒之路则完全不一样,肖老头现在愿意让他在一旁看着就已经是一种巨大的让步了。 为了增大容错,祝卿安也尝试去找了其它酒坊,但是对方但凡听见他看看酒坊的请求之后,大都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拒绝。 唯一没有立刻拒绝他的是一个小作坊,那家的老板只有一个姑娘,而那个姑娘似乎是看上了祝卿安。 那老板的意思也非常的简单,只要祝卿安肯入赘,那么就是自家人了,这酿酒的技巧自然可以倾囊相授。 祝卿安只能回来老老实实的记录自己看到的一切,但是肖家庄的酒缸有百来口,那酿酒从制作酒药开始到淋米,落缸,发酵每一步都有着大量的变量。 祝卿安若是想要全部给记下来显然是办不到的,他只能选择使用烂笔头。 记录大小,时间都有现成的计量单位可以用,但是对于温度的测量现有的温度计量方式就有些太过粗糙了。 在祝卿安看过的医书中温度主要被描述为冷,温热,燥热等主观的词汇,这些词根本无法准确记录祝卿安实际上感受到的温度变化。 第133章 无中生有 在祝卿安解释了一遍这表格中的每一个部分都代表着什么后,笔童也能看懂这里面的信息了。 那站在桌面上穿着件黄褂子的童子挠了挠头,似乎是在思考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樊一大夫原先收藏过一份记录丹道的孤本,那里面提到过烈酒在加热后会变多。” “嗯?” 祝卿安停止了用云笺的末端戳自己鼻头的动作,目光灼灼的看向了桌上的笔童。 “你等等,我给你抄下来,你看看能不能用到,我看过的类似记载也只有这个了。” 笔童招来了自己的本体,随即便见那毛笔落在纸上,不多时就誊抄出来了一篇文章。 “咱们现在就去试一试。” 祝卿安将房间中的烛火熄灭,随后草草的整理了一下桌上的物件,推开那屋门就向着酒坊的方向而去。 “东,东家?” 半夜起来如厕的一个青年被自身后快步走过的祝卿安给吓了一跳,他刚刚发现那道黑影的时候可是被吓了一跳。 要知道他们肖家庄是在山窝窝里面,这里人迹罕至,野猪、亚虎、狼甚至是老虎都有出没,他叔叔就是一次起夜之后人就没了。 当时他们家里面还请了几位远近闻名的猎人来找人,但是最后只找回来了一只鞋子和几块沾染着血迹的破布片。 自那之后到了夜半他们大都是不出门的,若是放水就在夜壶里面解决,他是白天吃坏了肚子,这才出来如厕。 手掌已经握在柴刀柄上的男人定睛一看,就发现那黑影赫然是东家。 他狐疑的望了望东家住的房间,这山间也多精怪,自己别是遇到了什么脏东西。 “东家也是来方便的吗?” “不是,你上完了吗?” 祝卿安看向那送上门来的帮手询问道。 “上,上完了,刚上完,就是还有些不得劲。” 祝卿安上前一步,捏住对方的手臂给他切了一脉,随后便随手击打了几下对方身上的穴位。 男人立刻感觉自己的肚子再次咕噜噜的叫了起来,他也顾不得面前这东西是不是精怪所化来谋他性命的了,忙摆了摆手,迈着小碎步跑向了那边的旱厕。 “完事了洗干净手来帮我个忙。” 当男人再次自旱厕中出来时,他只感觉自己的肚子都好像小了点,整人更是宛若卸下了一层厚棉被。 他也没忘记东家最后说的话,男人用水缸里面的水草草清洗了一下双手,随后便看到了那已经亮起灯的酒坊。 男人也不知道东家是如何知道自己已经完事了的,但是当他出来时就见东家从酒坊中探出了个脑袋,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东家,这大半夜的山里面有狼和野猪,不安全。 您要是有事情咱们明天干呗,我把我家那两个机灵的小子给您领回来,您可劲使唤他们就行。” “没事,明天我和肖师傅说一声,让他给你批一天假。” 男人无奈的抿了抿嘴唇,他当真不是贪这一觉,而是这晚上是真的不安全,只是东家毕竟是东家,人家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跟在旁边了。 “帮我把炉子给烧起来。” 男人就见祝卿安找了一坛才三年份的雕花,随后将那小坛装的雕花提了起来,同时向他指了指旁边的炉子。 “东家这是想要吃温酒了?” 男人登时满头问号,他原本见东家来了这酒坊之中,还以为对方是有什么独家的酿酒技巧要在夜间施展,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搞这么大动静对方居然是贪酒了。 “差不多吧。” 祝卿安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与对方去解释自己要干的事情,索性就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 男人了然的点了点头,随后去后面的柴堆里面挑选出来了些柴火,又取了火折子点燃了座小炉子。 “等一等。” 祝卿安在男人将那酒坛子中的酒液倒入温酒专用的小铜锅时叫住了对方,用云笺在此刻铜锅内的液面上做了个记号。 男人看着往日里看起来颇为沉稳的东家,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在火焰炙烤之下开始起了波纹的酒液,忍不住笑了笑。 当撇开对方的身份后,这也就是一个和自己侄娃子差不多大的孩子而已。 他也会半夜起来嘴馋,只是光喝酒估计会有些受不住,男人琢磨着一会是不是要将自家婆娘也给叫起来,给东家弄点下酒菜。 “这怎么还变少了。” “当然要变少,加热了酒就跑了,所以才不能直接将锅子架在火焰上,而是要放在火坑旁边。 若是加热就可以让酒液变多,那俺们还做这事情干什么,直接将老酒加热不就有了源源不断的酒了吗?” 男人理所当然的回应道,却见祝卿安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随后就将那剩下的半坛酒再次用盖子封上,随后在里面画了记号,又将其提溜着放在了火焰上。 “东家,东家,封坛不近火,这是老祖宗的规矩,这样会炸坛的。” 看着东家这极其危险的操作,男人瞬间大汗淋漓。 “没关系,我会控制好的,不会炸坛的。” 祝卿安用手掌感受着这酒坛的温度,在男人紧张的注视中提着坛子站在那火焰之前。 当男人都准备回去叫父亲出来管一管这个大半夜起来吓人玩的东家时,对方终于肯将那酒坛给打开。 “上升了。” 听闻这话的男人瞬间睁大了眼睛,他凑到了东家的旁边,祝卿安则是端平了酒坛,向男人示意看那罐壁上的横线。 果然,此刻的酒液已经超过了那道横线,虽然只是一点点,但也确实有了一个上升。 而当祝卿安将酒坛提着离开火焰范围后,却见这酒水的高度瞬间便下降了一小节,这下就更明显了。 “那,那这不是赚翻了,发财了,发财了。” 男人瞬间张了张嘴,随后他便意识到自己可能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 第134章 琉璃 “要求细长的瓶子是吧。” 冯翊郡府的一处小院中,将汗巾搭在手臂上的匠人听着祝卿安的要求忍不住再次重复了一遍。 “对,还要尽可能透光一点,就是酒水在里面可以透光的那种程度。” 祝卿安补充道,同时指了指自己交给对方的那张示意图,他在上面画的已经很工整了。 “做的长了会导致最后的成品非常的脆,要求可以看见酒液那可要再贵不少。 少爷若是想要一件琉璃物件不妨看看小店中的成品,或者选一个常见的器型,这种样子的琉璃盏鄙人还当真没有做过。” 那匠人看着那画在纸上的物件,这是一个下面为椭圆形,上方为笔直细长瓶颈的怪异瓶子。 当然若是将这物件的大小给放大十倍,他倒是有把握可以尝试一下,但是对方对这器皿的要求就是尽可能的小巧,那瓶口的位置更是要求尽可能的细。 “那些都不行,就要这个器型。 瓶颈的位置一定要做的尽可能的细,最好可以用小拇指覆盖住。” “好吧,我需要给您提前知会,这器型太怪异了,我当真是从未做过这类的,最后可能造不出来。” 琉璃匠人耸了耸肩,虽然面前主顾的要求比较罕见,但是在他接待过的一众客户中倒还算是正常的那一类,只是一只有些奇怪的瓶子罢了,只要钱到位没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行吧,这东西我没有做过,也不保证能不能做出来,只能按照出炉次数来计钱了。 半年一结账,一炉算您五十两,我每半年争取给您开五到六炉,您要是不满意随时可以终止,但是已经开的炉子必须要付,当然最后的成品不用另外算钱。” 祝卿安简单算了一账,半年六炉,一炉五十两,那一年就是六百百两,这可真是一只吞金巨兽。 少年感觉自己好像被宰了,转头看向了那给自己牵线搭桥的人,这是邱灵给他安排的人。 祝卿安在这之前已经拿着他的设计图去找了城内所有可能售卖琉璃的铺子。 但是那些人要么是直接拒绝了这个颇具挑战性的项目,要么就是满口答应,并要求看起来颇像一个冤大头的祝卿安一次性支付几千两的钱款。 最后祝卿安无奈之下也只能写信给了远在京都的好兄弟邱灵,让他牵线搭桥给他介绍一个比较靠谱的琉璃匠人。 祝卿安原本是已经准备花个几十年,看看能不能自己学一学炼制琉璃器了,结果没过多久邱灵那边就给他来了回信。 邱灵虽然现在还在京都求学,不能回来给祝卿安牵线搭桥,但是远程调动一下自己的人脉,给祝卿安找一个靠谱的琉璃匠人还是可以做到的。 那个邱家的管事上前半步,来到了祝卿安的耳畔,小声地向祝卿安介绍起来面前的匠人。 “少爷,崔师傅是冯翊手艺最好的匠人了,之前也做出过许多比较奇异的器物,您这东西大概只能在他这里做出来。” 祝卿安点了点头,虽然他不认识这邱家的管事,也不认识这位崔师傅,但是他是相信邱灵的。 “需要多久?” 崔姓匠人听见这主顾开始问时间了,就知道这单生意大概是成了。 “一两年吧,如果顺利也许就五六炉也有可能。” “行。” 祝卿安叹了口气,这还没有从酒坊上面分到几次分红,结果大把的银子就被用在了这上面。 好在他不是用这个赚钱的,否则一定会因此而打退堂鼓,现在也只能凑合着了。 谈妥了这单生意,祝卿安谢绝了那邱家管事陪同自己返回书院的建议,自己顺着街道往下走。 现在已经是天佑九年的一月,因为是冬季的缘故,街道上还开张的店铺不多,就是往日里坐在街头巷尾的老大爷,老太太们也不见了踪影。 祝卿安在熟悉的街角停下了脚步,小怡他们的摊子果然没有开张,不过这倒也不算意外。 毕竟现在外面太冷,小怡和他父亲的摊子是个露天摊,只是在顶上加了个棚子,这棚子勉强可以挡一挡雨水和阳光。 但若是遇上此刻这般寒风凛凛的天气,出来摆摊大概就是自己吃苦又没有什么营收的情况。 祝卿安继续往前走,再往前就是他摆摊的书店了。 他和这书店毕竟是才开始合作,他需要去看看自己之前存在那里的东西还在不在,免得下次过来了发现自己的那些代笔的物件因为太久不来已经让老板给丢掉了。 就在祝卿安靠近那边时,就看到了一个蜷缩在角落之中的小身影,他在那亮着微弱灯火书店的对面,远看就好像一个小小的雪堆。 “祝先生,您来了啊,刚刚还有个小孩来找您。” 书店的老板是一个跛脚的男人,他不算高大,但是却有一双巨大的招风耳。 “顺路过来看看书,那孩子呢?” “在那边,咦,我瞅见刚刚应该是在那边的。” 老板挠了挠头。 “哎呦,您这可破费了,话说回来您什么时候再开摊子啊,之前都有好几个人来问过我您的事情了,您的那东西我都给您存着呢。” “大概要到开春了吧。” 祝卿安将手中的那条腊肠递给了老板,随后顺着老板手指的方向走了出去,最终在那雪堆之前停下了脚步。 他似乎总是可以于路边捡到小孩,小怡的哥哥是如此,当初的苏琦,苏毅两兄弟也是如此。 或许是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个孩子王,祝卿安最终将那小孩自雪堆之中给提溜了起来,随后带着他走向了对面的书店。 “这小孩脸都白了。” 老板抿着嘴,大概是不想要人死在自己的店铺里面,让自己那原本就不算红火的生意染了晦气。 “劳烦您帮忙烧点水。” 虽然有些担心男孩死在自己店铺里从而惹上麻烦,但是老板还是去后面烧了一壶热水。 当他回来时就发现,祝卿安已经将那男孩给拔了个干净,此刻正在用屋外的积雪在男孩的身上挫着。 “这会冻死的吧。” 老板被这一幕吓了一跳,但是男孩的脸色却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起来。 祝卿安此刻也认出来了这孩子,这是那个砸破了鼓面的男孩,只是不知道对方的舞狮队去了哪里,居然将他一个人丢在了这大雪纷飞的街道上。 “失温严重的人不能直接用热水恢复温度,会死的。” 老板见对方说的信誓旦旦,也就勉强信了。 等到男孩的体温稍稍恢复,祝卿安这才将他给拉到了房间中,随后将几道内力打入他的穴位里,将对方的血气给拉动了起来。 男孩刚刚的情况估计只有菖蒲当年最杰出的几个弟子有把握给将他救回来,祝卿安此刻这番轻描淡写的动作,全是因为他用内力作弊了。 若是不用内力,他估计也要用上一番功夫。 只能说这男孩命好,若非之前遇到了小怡哥哥那个死在冰湖之中的孩子,又回忆起来了当初的苏毅,祝卿安估计是不会管这件事情的。 第135章 家中可有田产否 男孩之前的衣服太过单薄,甚至看起来还是夏季的单衣,祝卿安便将自己的斗篷解了下来,裹在了男孩的身上。 在等到男孩幽幽转醒后,祝卿安就带着饥肠辘辘的男孩告别了老板。 男孩刚刚那看着老板桌上肉肠的模样,就像是祝卿安记忆中那饿极了的狼崽子一样。 祝卿安带着男孩去了对面的小酒馆,在落座入二楼带着暖炉的包厢后,男孩立刻小心翼翼的将祝卿安的这件做了层加绒的斗篷解开,小心的叠好放在了座位上。 “你不冷吗?” 祝卿安看着男孩那已经冻的发红的脚掌,之后大概还要给男孩去添购一双鞋子,也不知道他之前的鞋子去哪里了。 “有一点。” “那就穿上吧。” 店员在走入这包厢时微微一愣,实在是男孩此刻的脸上满是冻疮,看起来并不算多么的美观。 “一份稀粥,不要太稠,别加别的东西,一份咸菜,两个白馒头,然后加一份红糖糍粑,以及一份烤鸡。” 祝卿安敲了敲桌面,示意自己要点单,这才让那伙计将目光转向自己这边。 “我,我已经没有钱了先生。” 男孩看着面前那热气腾腾的餐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说不饿是不可能的。 “我请你吃饭,但是糍粑和烤鸡你现在还不能吃,这东西太腻了,你现在吃了受不了。” “谢谢您。” 男孩小心的用手掌擦了擦衣服,随后收回了对那焦黄色烤鸡渴望的目光。 “为什么来找我?” 祝卿安对此还是比较好奇的,毕竟他和对方准确来说只有一面之缘。 “我师傅前些日子被雇主给告官抓到衙门里面去了,大师兄从我们这里收了钱说是要去救师傅,现在也没有了音信。 前些日子门里面的院子也被师兄们给当掉了,我就被赶了出来。 那份信我还没有机会送出去,我就是想让您帮我改一改,免得母亲再来城里面找我,花了钱还找不到人。 我,我这身衣服还可以当个百来钱,我家就在附近,只有五天的路程,应该,应该够邮费了,不会让您白忙活的……” 男孩说着说着,看着对面祝卿安那带着紧密针脚的衣服声音也就落了下来,他跟着舞狮团见过不少的达官显贵,这位做代笔生意的先生身上的料子绝对是上好的那种。 “你家里面还有田产吗?” 对面之人的下一句话就让男孩感觉如坠冰窟,果然,这世上的东西就没有一件是免费的。 他慌忙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随后就像是被灼伤了一般的将身上的斗篷给摘了下来,小心的放在了座位上,他自己则是五服投地的跪在了反射着一层油光的地上。 “大人,小的,小的出来前就已经分了家。” “那看来还有点田产,等一会出去给你买点干粮,找个脚行送你回家吧。” 祝卿安放下了手中的烤鸡,指了指被男孩放在椅子上的斗篷。 “冷了的话就穿好衣服,免得再感冒了。” 给男孩在当铺购入了一套还算扎实的棉衣后,祝卿安带着对方来到了本地的一间车行。 冯翊是一个大城市,即使是在冬日,这里依然有前往周围的马车,找到一个顺路的不算麻烦。 凑巧,当祝卿安带着男孩到来后不久,他就在车行内刚好找到了一队还算顺路的车子。 此刻距离那车子离开还有些时间,祝卿安自掌柜那里要来了纸张,在看了看少年面上的冻疮后写下了一份方子, 随后向少年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给你写那信还没有寄走是吗?” “是的先生。” 男孩局促的搓了搓手掌,他原本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如今的这一切都好似梦一般。 意识到面前的祝卿安是要那信件的他,虽然不知道对方要那信干什么,但还是将信给掏了出来。 “我这方子你自己拿回去找人配药,一日两次,涂抹在冻疮上,这方子二十文,既然现在你要自己回去,就用不到那信了,代笔的钱退给你了,一共一百文。” 祝卿安将从车行老板那里找来的铜钱连同方子一起放在了男孩的手中。 这方子属实是他的职业病犯了,看着那冻疮就感觉不得劲。 “谢……谢谢先生。” 男孩拉了拉身上那略大的棉衣,这是当铺里面的棉衣,也不知道是哪一家人的。 虽然此刻他身上的衣服鞋子都不算合身,但是这一身下来也要接近一两银子了。 他已经不是那个第一次来大城市的懵懂孩子了,这些物件的价值他当然知晓,他更知道,从来便没有代笔写完了之后,还可以凭借未寄出去的信件要回来钱的理。 只是他现在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对方的东西 ,此刻说那些将来会报答对方的话没有任何的说服力。 “我走了。” 祝卿安将一只被用杂粮窝窝头装满的袋子交给了男孩,随后便离开了车行。 这车行是干正经生意的,对方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小孩身上的这点财物就谋财害命,坏了自家的几十年的口碑。 这男孩只要乖乖的坐车回去,至少在到家前的路上不会有什么危险。 对方毕竟只是和祝卿安萍水相逢,帮到这个地步也就足够了,非亲非故的情况下祝卿安也不可能亲自送他回家。 第136章 等待 安置好男孩的祝卿安再次回到了那个规律的作息之中,唯一的意外就是在天佑九年的四月初,赵兴云为祝卿安定的那张弓终于到了。 老人看着那整日里往外跑,将手上的强弓全都交给他来保养的徒弟,莫名有一种孤寡老人带着留守儿童的错觉。 “这弓你自己带着,本来这两张弓你都应该带着的,自己的家伙事不随身带着,若是要用了就抓瞎了。” 老人将面前的箱子合上,这里面是今日早些时候杨家的一个小辈带着足足十名手握朴刀的家丁送来的。 在将这张十二石的弓交给老人之后,那少年的面色便放松了许多。 显然,十二石的弓不仅价值颇高,而且很容易遭人惦记。 这玩意要是落在有经验的高手手中,那么甚至可以在七百步之外破甲。 要知道即使是皇帝出行,身旁清场的范围也就五射之地而已,也就是满打满算的六百步左右,而这十二石的强弓完全可以在皇帝周围的警戒范围之外远程弑君。 虽然皇帝周围也有武者,当今皇帝本人甚至就是大宗师,而五射之地外一般还有大量的斥候护卫游荡,他们绝不会让人平心静气射箭的,但这也足够恐怖了。 尤其是大部分的皇室宗亲,朝中重臣的家人乃至于自己都不是高级别的武者,他们不仅无法在出门时清场五射之地,身边还无法时刻有高级别的武者护卫。 对于他们而言,若是遇到了一个手握十二石的强弓,而且精通射术的武者,那么死了就是真的白死了。 朝廷对这种极致威胁的控制方式主要分为两个方面,其一是严格限制射术的传承,让顶级射术只在小范围内流传,并将这些人用功名利禄给牢牢的抓住。 其二就是限制可以制作强弓的匠人和材料,当那杨家的青年将这强弓交给赵兴云时,他身后便跟着一个穿着一具轻甲,腰间挎着一柄南瓜锤的甲士。 这人当然不会是杨家的家丁,杨家不是军伍世家,家中没有御赐的甲胄,也没有足够资格在家中披甲的军伍中人。 私藏甲胄足够他们喝一壶的了,更何况是穿着甲胄大摇大摆的走在街道上。 这人是玄武阁的军士,过来的目的就是保证这张弓顺利的交接,防止中间被歹人给抢走或者是掉包了。 “我就在这冯翊周围走动,这里挺安全的,带着弓不太方便,总会被人检查。” “你将我给你的那牌子挂腰上,我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查你?” 赵兴云的眉毛瞬间就立了起来,他自小从军,大煜军中山头主义很重,各家都护犊子护的紧。 “老师,他们只是职责所在。” “我看你就是疲软了,走,我来考教考教你手上的功夫,看看你荒废了这么久,需不需要回炉重造一下。” 老人拉着祝卿安的手,提着那盒子中的弓就往里院的靶场走去。 “还记得我最开始让你干的事情吗?” 赵兴云指了指最远的那个靶子,转过头来看向了身旁那已经麻溜的选好了箭矢,正在给手中这张十二石强弓上弦的少年。 这弓是强弓,弓弦也不能用寻常的弦,否则必然会崩断,这弓弦也是杨家提供的。 祝卿安站定,随后挽弓搭箭,老人不看那靶子,只看少年此刻这中正的站姿,以及舒展的发力脉络就忍不住点了点头,看来这小子并没有偷懒。 “知道,一共五支箭矢,在靶心周围五等分。” 就在祝卿安准备放开弓弦的时刻,老人却又临时变了褂。 “都这么久了,你也应该进步一些了。 咱们提高一点难度,不许用靶心,五支箭,围成一个圆形,大小你自己把握,但不许和靶心同心。” 祝卿安听言苦笑了一下,老爷子还真是看重他。 这个要求说实话对他而言还有些困难,不过他还是迅速调整了一下状态,随后便见五只箭矢逐个飞出,钉在了那靶子上。 为了让箭矢至少有一个尾巴可以落在外面,祝卿安这次并没有用全力。 老人带着收了弓的祝卿安走向了那靶子,他看着那个乎完美的圆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便见老人用手掌竖着摸了摸这五根箭矢的尾羽。 这五根箭矢不仅射的准,更难得的是箭羽的位置几乎一样 ,这代表着它们被射出来的力道是均匀的。 “不错,不过不可骄傲,你遇到的敌人可不是这死的靶子,要多留心。 不过既然你没有荒废手上的功夫,我就不让你回炉了,但这张十二石的弓你要带在身边,弓手一定要有武器在自己的身边带着,否则你终有一天会后悔的,和我一样。” 赵兴云的语气突然低垂了下去,不过只是瞬间他就再次恢复了原本的语速。 “你其它的弓我可以给你保养着,但是以后每一年我都要考你一次,若是你没通过就给我留下来好好练习。” “好。” 天佑九年四月末,祝卿安在再次返回肖家庄之前去了琉璃匠人那里,第一炉瓶子已经出炉了。 祝卿安拿起一只已经断了的瓶子,随后便将它放下,然后又拿起了另外一个,这个的器型已经对了,但是细长的瓶颈之中有着大量的气泡。 “崔师傅,继续吧。” 祝卿安叹了口气,五十两就这样没了。 肖家庄的四月五月份异常的繁忙,酿酒就是这样,一旦开始便无法结束了,人们总是可以找到没有完成的工作。 祝卿安来到了酒窖之中,照例观察着大家的一举一动。 他现在已经不会再急着自己动手了,少年只是安静的看着肖家人的动作,只有在最后一段时间的时候他会去稍稍改变一些部分,或者是干脆自己再来一遍,以此来完善自己需要的数据。 第137章 明年 今年是祝卿安深度参与到酿酒中的第二年,此刻那酒坊之上的念头因为祝卿安和清泉酒坊有了一层更深的绑定,也变得更加容易编织了一点。 之前祝卿安只是清泉酒坊的一个股东,虽然作为股东的他天然拥有一层基于财产而产生的关系。 但是那些缠绕在酒坊之上的念头大都是好酒之人对匠人所酿造美酒的念想,酒坊的老板并不算这些念头最终的指向。 这也是为什么清泉酒坊作为整个冯翊之中最好的黄酒酒坊之一,之前邱家的祖先却无法在这里获得太多香火的缘故。 邱家的人当初也只是通过邱家股东的身份,勉强利用这些念头,这其中必然会产生大量的损耗。 此刻随着祝卿安深度参与到了酒液的酿制之中,他这一次获得念头的转化率比之前提高了一倍有余。 祝卿安感觉若是等到自己亲手酿制的酒液流入市场,并积攒了下一些口碑,那么这些念头的转化率估计会更高。 祝卿安用手掌引导着那些念头落入腰间的水袋之上,随着念头编织进入其中,这件香火法宝的胚子便已经完成了接近三分之一。 这一次祝卿安一直盯着酒坊到了冬日,直到发现冬日已至,他需要回城里陪老将军过年,同时与朋友相聚时,祝卿安这才匆匆离开了肖家庄。 邱灵在京都看得出来吃的不错,整个人都胖了一圈,原先那个略显清瘦的青年此刻变得圆润了起来。 祝卿安在进来之后就开始盯着对方圆滚滚的肚子,他还怪不习惯这个模样的邱灵的。 慕容安也难得从军中回了冯翊,几人再次聚在了一起,只是当年的青年们在此时大都已经褪去了当初的青涩。 慕容安蓄起了胡须,他的毛发向来旺盛,下巴上的胡须也生得茂密,看得邱灵羡慕的不要不要的。 “我就不喝酒了,上峰就给我批了十五天的假,我在外面奔波招老太太的稀罕,让老太太给我压在寨子里面了足足两天的时间。 路上还需要留一些时间,明天早上我就要走了,走之前还要跟着舅父去拜访几位长辈,带着酒气去不好。” 慕容安摆了摆手,拒绝了李启递过来的酒盏。 “你怎么这么大个肚子。” 祝卿安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一句话就让邱灵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是看上我这身袍子了,没想到是在看我的肚子。 京都不比冯翊,那里随便扔一块瓦片下去砸到十个人,里面都有九个王子王孙。 我在那里拒绝不了应酬,吃着吃着就成了这番模样。 不过大肚子好啊,肚子大了才能吃得下福气。” 邱灵摸了摸自己那圆润的身材,随后便将话题引到了祝卿安的身上。 “我前些日子去老将军那里找你的时候可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老将军认为我给你找来的那酒坊让你玩物丧志了。” 邱灵招了招手,招呼着能喝酒的李启打开侧面的酒坛。 “尝尝,这可是祝兄酿的酒,不满意了就给他回馈意见,让他改进去,咱们明年再来品一品,看看改的好不好。” 李启打开酒坛上的泥封,这是一坛二十年的雕花陈酿,是祝卿安从肖家庄酒窖之中提出来的。 随着泥封被打开,诱人的酒香瞬间便弥漫在了小小的房间之中。 即使是说好不准备吃酒的慕容安,也忍不住要了半盏棕色的酒水。 “我做的酒药估计还要再等个一年才能酿成酒,这些是酒坊里面的陈酿。” “没事,凭你的本事,日后这陈酿估计会味道更佳,到时候我就准备凭那酒坊中剩下的股份赚钱了。 作为股东之一,我必须要鼓励鼓励你,你可要好好努力啊祝兄,我能不能吃香的喝辣的就看兄弟你了。” 邱家在酒坊之中还有一部分股份,邱灵这么干主要是为了方便家族继续管理酒坊的生意。 毕竟在他最开始的预计中,只是为了一份功德的祝卿安在获得了那股份之后大概率会当一个甩手掌柜,就和他们家一样,并不会深度介入到酒坊的运营之中。 若是将这股份全都给了祝卿安,家里面的管事就不方便再来管理这份产业了。 这样不仅会让祝卿安这边多出许多的麻烦,还有可能让外面的一些人起了歹心,认为这番变动是因为邱家抛弃了清泉酒坊的生意。 酒过三巡,邱灵明日无事,放开了喝之下已经将自己给灌醉了,李启则是保持着一种微醺的状态,靠在后方的柱子上,和醉醺醺的邱灵抽空打着浑。 房间之中依然保持着清醒的慕容安看着身旁那个宛若第一次遇见一样的少年,只感觉一阵的唏嘘。 对方的家学当真恐怖,看样子几乎是将自身的生机尽数锁止,这才得以保持这种少年模样。 当年他遇见对方的时候就知道此人的内力了得,是个不在自己之下的高手,当初他还是二脉,并且有机会继续继续往上攀登。 而此刻的他已经几乎到达了自己的巅峰,凭借着家族的供养勉强突破了四脉,拿到了军中的一个实权位置,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但当他回过头来再看这位友人时,却赫然发现对方依然深不可测,自己甚至没有和对方拉近哪怕一丝的距离。 慕容安现在已经可以感觉到早年间熬炼血气产生的内伤开始拖累他的身体了,那股勇往无前,支撑他突破的血气已然在不知不觉之间消耗了大半。 他并无把握突破五脉,之后的日子大概就是逐渐稳固自己的境界,随后维持血气,尽可能保持巅峰的时间。 而对方似乎还没有开始,依然在悠哉悠哉的漫着步,但是那速度却比他竭尽全力来的还要快。 “赵老将军那里可有让祝兄进入军队发展的意思。” 慕容安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开诚布公一点。 “没有,我感觉如今这样就挺好的,我最近还怪忙的。” “我上司,那位柳将军听闻了祝兄的名号,想要招祝兄进入军伍发展。” “是需要和他见一面吗?” 虽然祝卿安并没有进入军伍的打算,但是既然友人提出来了,他见一面对方还是可以的,到时候再表明自己暂无想法就好。 “不需要,我就是来问一问,燕国大营太远了,若是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没必要专门去一趟。” 第138章 天佑十年五月 天佑十年的五月,肖老头的生意每况日下,今年售卖酒水的生意虽然老人还有些放不下心,但是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再奔波一趟了。 好在祝卿安最后跟着肖家的几个小辈一起去了冯翊的酒肆,这让老人好歹松了口气。 这位东家办事稳重有分寸,他将东西交给对方还是放心的。 祝卿安在看着工人们将今年的第一批酒水送入酒肆的仓库,并点完了这次的账目之后,就将这里的事情交给了那个肖家的小辈。 他自己则是沿着街道汇入了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五月的太阳虽然炙热,但是街道上依然繁忙,甚至比凉爽的秋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毕竟是周围无数村庄和城镇实际上的心脏,人们在这里总可以找到许多在小地方找不到的机会,就连干苦力都比在村里面于地里面刨食要赚的多一些。 祝卿安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了几声先生,就在祝卿安略显疑惑的转头时,就看到了一个打着赤膊的少年。 那少年仅穿着一件墨色的短裤,他的脖子上挂着边缘处已经开线了的汗巾,身上则是被一块块被锻打的变得坚硬的肌肉。 汗珠随着少年的移动顺着他的膀子落下,随后或是汇入那布腰带上,或是洒在了地上。 祝卿安向着少年的后面望去,那里是一辆正在被脚夫推着缓缓移动的大车,大车上堆着几乎要和周围二楼一样高的货物,看起来就异常的沉重。 这少年看着面生,祝卿安思索了片刻之后终于想到了对方的身份,是那个他在冬日里送回家去的少年。 “我之前去先生代笔的书店找过先生,但是没有找到先生,先生最近还去那里代笔吗?” 少年似乎是生怕祝卿安离开,语速极快的叙述道。 “明天大概会在那里。” 祝卿安顿了顿,他之前一直在肖家庄看着酒液的酿制,随着功夫下到了,他现在感觉自己已经掌握了一些诀窍。 说来有些无奈,他这边已经快要入门了,那边他用来测量温度的器具到现在依然没有做出来。 不过祝卿安此刻倒是想开了,就当是钻研奇技淫巧了,毕竟他来酿酒本质上也是为了香火法宝,既然如此多尝试一些总没有错。 祝卿安本能的感觉,一个可以测量温度的器具,或许要比酿酒更加具有称为香火法宝的潜力。 至少有了这东西,酒液酿制时原本那些单纯凭借老师傅手感的方法,就可以量化为更加直观的长度了。 之前那个配合祝卿安发现酒液可以在高温时变多的肖家青年,原本还很兴奋,但是在他发现这现象似乎无法量产美酒之后,也就渐渐对这些东西没了兴趣。 此刻只有祝卿安在观察着这些奇技淫巧,祝卿安此刻找到了一个可能比琉璃盏更加方便的东西,那就是直接用长筒状的陶罐。 虽然将陶罐烧制成两指宽依然属于一个技术活,但是至少要比烧制琉璃要容易多了,老练的匠人甚至可以将瓶颈给做成螺旋状的。 祝卿安发现自己之前似乎是陷入了思维定势之中,执拗的想要从侧面看到里面的液面高度。 但是实际上若是只做定性的分析,利用陶罐就可以做到了,祝卿安此刻已经测试过水,酒,老酒和山泉水了。 少年发现,在同样的火焰之下,新酒比老酒上升的多,老酒比水上升的多,水则几乎没有观测到上升,那山泉水更是直接下降了,祝卿安猜测是有一部分和烧酒时一样在开口处跑了。 祝卿安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只能将这些发现暂时记录下来。 炎热的街道上,那打着汗巾的少年听见祝卿安的话后瞬间便喜开颜笑。 他告别了祝卿安,转身就想要去大车那边,走之前似乎是还有些不太放心,专门再次转身确定了一下是明天。 祝卿安看着那合着周围老少爷们的号子,将身旁比两个自己都要高的大车推动起来的少年,默默的收回了视线。 “先生,这是棉衣和鞋子的钱。” 祝卿安在书店旁摆好摊子时,就见那少年已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在路过书店的时候还得到了那书店老板的点头示意。 少年自怀中掏出来了两捆被用细线捆的结结实实的铜钱。 祝卿安看了一眼,这大概有一千文多一点。 “家里面也还有棉衣,我就将那套棉衣缝补了一下随后当掉了,随后在城内做了些零工,勉强凑够了一两。” “嗯。” 祝卿安伸手接过了这被对方用细绳小心捆好的铜钱,当铺在收东西和往外卖东西的时候自然不会原价售卖,那样就成慈善了。 像是棉衣这样的硬通货,当铺在中间的抽水会稍微少一点,大概在一成半上下,一买高一成半,一卖低一成半,合起来就是三成。 一两银子是一千钱,它的三成就是三百钱。 对方若是自三月份开春时到这里来,随后做一些力气活,省吃俭用加上遇上此时这城内活最多的时间,三个月也就大概可以攒下来三四百钱左右。 说实话,祝卿安当初并没有想到居然可以将这钱给收回来,这钱就和当初那赈了灾的钱财一样,祝卿安已经默认送出去了。 “这小子做人地道,是个会感恩的好孩子。” 书店的老板趁机为那少年在祝卿安的面前说起了好话,这些日子这少年有时间就来他这里帮他打扫卫生,手脚麻利,若非他的小店实在是有些经营不善,他都有些想要将对方给雇下来了。 “行了,我收下了。” 祝卿安向少年点了点头,随后便见对方长松了一口气,随后向着他和老板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你会算账吗?” 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少年转身,随后咬住嘴唇摇了摇头,他家里面是农户,虽然有自己的田地,但是地并不算大,无法养活太多的人。 他就连饭都有些吃不饱了,当然不会算账这类的手艺了。 算账的手艺虽然比较于那些一脉相承的手艺来说要更容易学到一些,但是学习的前提是给师傅交足了孝敬。 “之后我在这里摆摊子的时候你可以来,我可以教你点算账的本事,做苦力终究不是一个长久的生计。” 第139章 画匠 “三加六。” “是九,先生。” 祝卿安对面的少年板着手指,只是片刻就算明白了。 “五加五。” “十。” 这次少年已经将自己的十根手指头全都给用上了,这学着算数的少年吸引来了几个老头老太太的注意。 老人们坐在祝卿安后面的树荫之下,一边闲聊一边看着这边正在学习算数的少年。 “二十一加十三。” 少年这次无法用手算出来了,他用手一遍遍的比划着,但是最终还是无法算出来这数字。 “手指只是一个辅助的工具,十个就往上进一位,首先将两个数字拆开,二十一就是两个十和一个一,十三就是一个十和三个一。 所以二十一加十三就是三十四,也就是三个十和四个一,本质上依然是十以内的加减。” “我,我好像搞明白了。” 少年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后重复了一遍祝卿安之前教导他的的话。 “那三十一加二十二呢?” 还不等少年在那边掰着手指头,将十位数和个位数拆开来一个个加和,旁边一直听着的一个老头就学会了抢答。 “五十三。” “大爷真厉害。” 祝卿安向那牙齿都已经掉了大半的大爷比了个大拇指,他面前的少年则是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算不出来没关系,你只是没有建立对数字的感觉,这个是可以后期训练的。 我们先温习一下一到十的大写字吧。” 祝卿安教的耐心,少年学的认真,但是大部分账房先生都是自小就被家里面送到师傅那里去学习的。 一到十的大写方式和算数、心算都只能算是皮毛。 作一个账房先生的核心是要学会如何完成账目的核算,熟悉各种规则下的折算方法,还要熟练掌握辨别银子成色的法子,并熟练的使用秤和算盘。 祝卿安并不是每天都来,但是少年不愿意失去这个有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他每天下午都在这里等待着祝卿安的到来,这让他原本就不算宽裕的手头更加的紧了。 只是祝卿安也快要离开了,七月份之前他就要返回肖家庄参与制作酒药,这事情耽搁不了。 发现自己学习进度十分缓慢的少年似乎也意识到祝卿安不可能一直等在这里,他也开始急躁了起来。 这日有一个老者找到祝卿安来画像,祝卿安动笔开始勾勒的时候,就看到那学习算数时双眼往往放直的少年,此刻却双眼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的画纸。 给人画像这事情要赚的比代笔多一点,一幅人像祝卿安一般收取三百文。 因为他这里没有备颜料,如果客人如果不自带颜料,那么画出来的画像就只有黑色,所以没有什么大户人家来找祝卿安画像。 那些城内的画匠大都是走的高端路线,他们因此并没有怎么找祝卿安这个显着压低了行业单价家伙的麻烦。 “柏三,来试一试。” 祝卿安在给老人将那画像放在一侧的桌子上,用镇纸压住等待墨迹风干后,就另选了一张宣纸放在了桌上,随后示意双眼放光的少年来试一试。 少年姓柏,因为是家中老三,所以一直被人称呼为柏三。 少年的手很稳,这点祝卿安在当初看他练字的时候就发现了。 柏三实际上会写一些字,已经不算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人了,但是对方会写的也就是自己的名字以及简单的一、二、三、四、天、人、丁这类简单的字。 “实际上人的脸是有迹可循的,它是有比例的,不同人的比例虽然有所不同,但是大体上却都在一个范围之内。 别去太在乎五官的模样,先找对它们的位置和大小。” 那些老头老太太看那少年似乎是准备画人了,立刻捂着脸就向着两边而去,避开了这之前一直在被他们当做笑话看的少年。 对方是个谁都看得出来的新手,自然没有人愿意让自己被对方照着画,最后成了大家的笑料。 “随便画别人怪不礼貌的,你就照着我来画吧。” 少年抬头看了看那眉眼越看越好看的先生,再看了看那些匆忙用袖子遮挡着自己脸颊向着周围躲开他视线的人们,用力点了点头。 只是当他将笔握在手中之后,却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应该如何下笔,祝卿安耐心的传授着自己画人的技巧,在带着少年开了第一笔之后,就鼓励着对方完成了接下来的部分。 看热闹的人们或是直接理直气壮的来到祝卿安的后面看着那画纸上的人脸,或是装作不经意间的路过后面扫视了一眼。 但是他们无不被少年画出来的那怪异的人像所逗乐。 人们的小声议论让少年瞬间变得不知所措,他涨红了脸看着祝卿安,随后羞愧的将脸埋了下去,他现在想要撕掉面前的画纸,但是那画纸却被祝卿安给拿着。 “你之前学过画画吗。” 祝卿安说实话对这画有些惊讶,这画至少已经将人给画了出来。 这可不容易,只有自己画过的人才知道这有多难,这画上的人虽然眉眼比例不对,但是五官都是全的,依稀间确实有一点自己的样子在里面。 “之前用棍子在地上画过。” “那算什么画。”周围的人听闻此言顿时笑着打趣道。 “对于一个初学者而言,这已经很不错了,你以后跟着我学画画吧,你很有天赋。” “祝先生的画像那可是一绝,画的又快又好,你小子可捡了便宜了。” 那个来找祝卿安画像的老人来到了祝卿安放在桌上等待风干的画像之前,这画像确实传神,是那种看着就像的好画。 第140章 担忧 柏三学的飞快,等到祝卿安在六月底将要前往肖家庄的时候,少年已经可以画出来人大致的模样了。 祝卿安站在柏三的背后,看着对方那流畅的下笔,不得不承认世间中总是会出现一些天赋异禀的生灵。 柏三的学习到了现在祝卿安已经教不了对方多少东西了,对方剩下的是观察和实践,而祝卿安自己比柏三强的地方也就是手感和对细节的处理。 但是这些东西祝卿安自己实际上也并没有搞明白,好在画技勉强算是一个受到文人墨客认可的风雅之事,藏书阁之中有不少有关画画的书籍。 祝卿安向笔童问来了几本适合柏三阅读的书籍,花了点时间将这些书籍抄录了下来,伴着一本启蒙认字用的书籍一起交给了柏三。 柏三认的字不算多,但是勉强可以看懂那最简单的启蒙书籍。 祝卿安给对方照本宣科的将那几本书念了一遍,他看着柏三眼中那闪烁着的光芒,知道对方大概是已经听进去了。 在离开前,祝卿安带着柏三去买了一只狼毫,作为他的出师礼,也算是让这个学画的少年有了第一支属于自己的画笔。 祝卿安最后和书店的老板沟通了一下,对方因为柏三这些日子一直在店内帮忙的缘故,很爽快的答应了让柏三使用祝卿安的摊位。 在嘱咐完柏三可以继续用自己留下的宣纸,砚台毛毡这些小物件后,祝卿安便匆匆踏上了前往肖家庄的路。 肖家庄内,今年的酒药制作中,祝卿安已经可以进入曲房调整那些由他制作酒药的位置了,肖老头虽然依然有意识的在祝卿安不在的时候才进行一些关键的步骤。 但是当祝卿安进行一些有关温度和时间的调整时,老人选择了沉默。 肖老头酿了一辈子的酒,他自然清楚这酒应该如何去酿制,那些祝卿安调整的错误有一些是他留给后辈的考验,有一些则是因为他自己的精力不济而造成的失误。 肖家庄内,祝卿安逐渐建立了自己在酿酒上的权威。 就在今年,祝卿安当初完整参与酿制的第一批酒液也终于要到达三年的时间,可以开坛了。 在经历过接近三年的学习之后,祝卿安此刻已经大致摸熟了那酒液最佳的酿制条件,如今再看当初他酿制的那些酒液,只感觉到处都是破绽。 但是在肖家庄大多数人的眼中,祝卿安酿制的那些酒液虽然在品质上还不如肖老头把关的部分,但是祝卿安过手酒液的品质都极其的稳定。 祝卿安看着这些此刻对自己顶礼膜拜的匠人们,只是笑了笑不再言语。 三年前那些他经手的酒液品质比较均衡,主要是因为那个时候他才刚刚接触酿酒,所以第一批比较保守,是完全照着肖老步骤来的。 后面他经手酒液的品质则会因为他实验性的酿制而开始剧烈波动起来,只希望不要太影响到清泉酒坊的生意才好。 就祝卿安此刻观察到的缸内酒液的情况,明年这个时候大概有二十三坛他酿制的酒品质会较差。 不过祝卿安此刻已经找到了导致这些问题的缘故,后面就没有再犯这些错误了。 今年的酒药是祝卿安做的最积极的一次,已经大概找到了最佳配方和温度的祝卿安直接包圆了接近两成的酒药制作。 肖家的几个小辈对此略有担忧,毕竟祝卿安做的酒液虽然品质稳定,但是质量上距离清泉酒坊的上品来说还有一定的距离。 只是这次肖老头却选择了力挺祝卿安,这日众人吃完了晚餐散去之后,老人就找到了正在院中的桌面上写写画画的祝卿安。 “东家可是在尝试不同的温度?” 老人已经看出来了一些东西,之前他并未挑明的原因就是还抱着些许的希望,希望自己家的后辈中可以出来一个足以挑大梁的人。 但是也怪他之前压的太严实了,下一辈的肖家众人中对这酿酒关键步骤可以完全掌握的人,压根就没有。 酿酒是一个需要长时间言传身教的事情,其中最难以掌握的实际上不是配料,这东西只要进料没问题,处理没问题,配料用的斗子没问题,那么就不可能出问题。 真正决定最后成品的是温度,是时间,这些东西都是需要老师傅凭借触、嗅、视来观察得到的,这玩意太过琐碎,需要一点点反复去教给后辈。 只是肖老头此刻有些无奈了,这位东家大概率是已经掌握了全套的技术,甚至于比现在的他都要强得多。 年初那最后一个封缸的小坛他看见了,那是东家一手酿制出来的。 那个酒液虽然还是新酒,但是色泽和味道已经让老人确定,这是一坛自己巅峰之作才能堪堪比上的作品。 肖老头在祝卿安回来后的这些日子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对方有技术,有人脉,有资金,完全可以出去单干,肖家庄现在还能作为筹码的只有这山泉水了。 老人害怕祝卿安之后会出去单干,将肖家庄给死死压住,最终他还是选择提前开诚布公,试图获得一些优待。 “是,最近已经有一些眉目了。” 肖老头听闻此言顿时心头一紧,情况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危险一些。 “这次的落缸交给我来吧,让他们在旁边辅助,我也好教教他们。 只是我之前为了进行试验,有不少酿制的酒是欠火候的,这些酒大概在明后年就要陆续离开酒窖了。 到时候还需要老先生帮我说说好话,免得被大家给当成是沽名钓誉之辈赶出去。” “他们敢,但是东家,这手艺这东西都是各家的压箱底的功夫,东家这就让他们学了?” 第141章 真诚是必杀技 “酿酒这事情终归是要人来帮忙的,一个人做不起来,也撑不起来这么大的产业。 我是酒坊的股东,自然是希望酒坊可以好好发展的。 既然如此,教导他们,让酒坊的出品可以保证在一个较好的程度就是必然的选择。” 祝卿安的解释依然无法完全说服肖老头,肖老头略显迟疑的摇了摇头。 “您不是单纯为了钱,说实话我有些害怕您了,老头子我虽然嘴巴不算利索,但是这些年也不是空长了岁数,这么多年下来我也算见了些人。 他们都有想要的东西。” “比如?” 祝卿安又拉来了一张椅子,示意老人坐下来聊,老人小心的避开了那桌上写满文字的纸张,看向了对面的东家。 “大多数人是为了钱,有些人则是为了别人的认可,少数人活的更加通透一点,想要的是儿孙满堂和家庭美满。 东家您绝对不是单纯为了钱,求钱的人大都是为了享受,哪有东家和我们这些泥腿子混在一起的,钱这王八蛋若是握在手里面花不出去,那就还不如一碗挂面来的实在。 我父亲曾经告诉过我,若无所求,必有大欲。 我最开始以为您是看上我这手艺了,但是现在看来不单纯是。 我们这里就一个老头子,一些只会酿酒的汉子,几个婆娘,一些屋子,我实在是不知道您想要什么,这才是让我感到恐惧的地方。” 老人手掌略显紧张的拉了拉自己的衣角。 “我能学会黄酒的酿制,也就能学会其它种类酒液的酿制,我想要做个当代的酒仙,博得一份雅名。 这世间之人所求一为利,二为权,三为名,满足了利和权的人,总是希望可以在身后留些好名声。 我准备走个捷径,对于获利我还当真不算太在乎。” 老人看着面前的东家,嘴边的胡须动了动。 “好,我帮您。” 在说服了肖老头之后,祝卿安的酿造过程顺畅了不少,他对比传统匠人来说天然拥有着更加直观的对发酵程度的把握。 在肖老头的帮助下,祝卿安很快就迭代了之前的配方,他甚至在雕花的基础上尝试出来了三种不同的风味。 天佑十年的下半年如约而至,祝卿安带着笔童和梵影返回了冯翊,坐着顺路的牛车返回的祝卿安突然发现对面的马车中传来了一道窥探的目光。 今年是天佑十年,距离上次的乡试已经过去了三年,今年的乡试会在八月份举行,想必那马车之中应该就是今年赶来冯翊贡院参加乡试的学子了。 从肖家庄外面的村子返回冯翊大概要花费大半天的时间,好在祝卿安也不是第一天往返两地之间了,他是早上出的门,如此一来大概可以在城门关闭之前返回城内。 那马车内学子的注视依然没有停止,终于在马车和牛车并行了一段时间之后,马车的帘子被打开,从里面出来了一个留着长髯,带着玉冠的男子。 男子一席圆领青袍,看起来像是一位读书人。 只是对方显然有些卡点的嫌疑了,如今已经是七月末,八月份的乡试当真是就在眼前了。 乡试三年一次,而且是读书人身份转变的重要考试,只要过了这个槛,那么就算是鲤鱼跃龙门,半只脚迈入官场,出门也可以被人称呼一声举人老爷了。 周围要来冯翊参加乡试的学子们,大都会提前半年来城内寻找心怡的住处,同时在这里居住一段时间。 这一方面是趁机拜谒拜谒本地的前辈,另外一方面则是要参加本地学子的聚会,发表一些诗词,好给自己积攒一点名声。 虽然在卷子批改的过程中考生写在浮签上的籍贯信息,会通过糊名的方式遮盖住,就连文章本身也是由誊录所誊录了一遍才送到考官面前的,以此保证考官无法通过字迹认出来考生。 但是等到榜单张贴出来的时候,学子们总是要和上榜之人交流交流的,这些交流的机会没有人会拒绝。 毕竟此刻身边中举的士子,在未来可能就是官场上自己可以依赖的同乡之人。 越是觉得自己可以博得一个好名次的学子,就在考试开始之前越活跃,他们的目的就是在考试之前就完成交际,以此在之后可以快速加深关系。 即使是那些家境贫寒的寒门弟子,家中无法支撑在冯翊长达半年的生活费用,也至少会提前一个月到来,以此来防止不适应当地的水土,或者是食物不和胃口拉了肚子。 就在祝卿安感叹这位学子当真是心大的时候,那男子却直接挥了挥手,让马车夫将马车停下。 随后就见他拉起自己的衣摆,不等车夫拿来凳子,直接跳下了马车。 “敢问先生可曾在梁城做过代笔的生意,在下梁城白家,白观砚。” 男人盯着面前那坐在牛车上的少年,对方给他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他在透过车窗看到那少年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对方来。 只是那并未变化的面庞,还是让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如今已经过去了七年有余,对方却依然是当年的模样,这实在是有一些志怪小说的味道。 若非如今太阳正高,这路上又是颇为繁忙的官道,人来人往的容不得鬼怪出没,他早就压下心中好奇让车夫快点离开此处了。 “梁城吗,我在那里算是歇过脚。” “我看先生面熟,可否留个地方,也好来日闲聊一二。” 白观砚似乎是看出来祝卿安不想在这里和自己相认,遂而退而求其次。 这次祝卿安没有拒绝,和白观砚约了一个时间和地点。 白观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最后看了看车上的祝卿安,转身上了马车。 祝卿安此刻已经是六脉的武者,身上还有十二石的强弓,并且和大煜的儒道、兵家,以及本地世家都有联系,如今便不用如当年一般死死的捂着自己的身份了。 就是露了跟脚,修行世家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打得过。 露了跟脚最多是之后无法进入大煜的核心决策层,再者之前在那方小世界招来菖蒲虚影的时候,这跟脚就已经露的差不多了。 此刻就更没必要因为这些东西而畏首畏尾的。 第142章 刁蛮大小姐—云笺 祝卿安和白观砚所约定的时间是在后日,白观砚路途奔波,大概是要先在城中休息一天,或者城中还有长辈,需要早早拜访,以免落了感情。 祝卿安回到书院后照例将两壶二十年的雕花放在了赵兴云的面前,老人抬头看了看祝卿安,随后继续低头矫正着手中的角弓。 角弓需要时常校准,否则不仅可能会掉力道,弓身也有可能发生偏转,到时候这弓就算是彻底的废了。 赵兴云收藏了数十张弓,祝卿安又在老师这里寄存了一张来自邱家的十石弓,老人每年都需要花费大把时间在保养和维护上。 好在赵兴云是个爱弓善射之人,倒也不会因为保养弓而心生不耐。 “你这酒我可吃不起,一口酒水就要给你打白工一整年。” “那四坛呢,我下次回来给您再带上两坛可好。” “你虽然是股东,但是这二十年的雕花可是贵重之物,一起两次算是尝个鲜,次数多了难免会让人心生罅隙。” 老人摆了摆手,示意少年将那两坛雕花存入酒窖之中。 “我晓得,这酒出来的时候都是记在账目上面了的,到时候在分红里面扣除,我这也算是给自家消耗存货了。 我今年新做了三种口味,三年后就可以让师傅尝尝鲜了。” 祝卿安提着酒坛子放入了小院的酒窖之中,赵兴云不是一个爱酒之人,这酒窖还是因为他觉得二十年雕花若是直接放在房间内难免有些暴殄天物,故而找人特意搭建的。 祝卿安打开酒窖,就发现那上一年的两坛雕花已经喝完了,看来老师和老师的朋友颇为喜欢这雕花的口味。 “多说无益,且让我考校考校你手上的功夫如何,若是退步了也别怪我让你留下来好好打打基础。” 赵兴云见祝卿安放下酒水出来,就选了五支箭交给了少年,随后一马当先的走向了后院。 祝卿安在老人给他点出来箭靶之后就挽弓搭箭,稳稳的将那箭矢射了出去。 他现在在肖家庄那边找了一个土坡,给自己做了一个靶场,每隔几天就会过去用那箭靶练一练手。 在通过了赵兴云的考核之后,祝卿安这才得以离开了书院。 下午时分,祝卿安照例在小怡家的摊子上点了份餐食后,又在临走前再要了两笼包子。 “有点上火啊。” 祝卿安示意面前的男孩张开嘴,让他看看舌苔,男孩此刻已经开始抽条,多年前那个小不点此刻已经快到祝卿安的肩膀了。 “还要吃药吗?” 男孩砸吧了砸吧嘴,祝卿安被他开的药那可都是一顶一的苦,虽然每次都是药到病除,但是嘴里面的苦涩感却需要两三天才能去掉。 “不吃药,你回去舀一碗水,加一小勺盐巴,每天晚上一碗,喝三日就好。” “哥哥你好久都没有来了,爹爹准备买一间旁边的铺子,现在已经基本上谈妥了,我带哥哥过去看看,下次来就可以在店里面吃饭了。” 小怡在祝卿安提着那热包子准备离开时拉着少年往旁边跑去,在绕开了人群之后,便见到了一处正在往外搬东西的小店。 那小店的位置虽然稍次一些,但是胜在店面颇大。 “我知道了。” 祝卿安摸了摸男孩满是灰尘和汗水的脑袋,随后便顺着街道往下走去,他还要看看柏三那边如何了。 等到到了书店时,祝卿安却发现那书店门口并没有柏三的摊位,祝卿安从老板口中打听之后才知道,柏三居然拜入了城内一位画师的门下,此时大概是正在对方那里。 “也算有了个好去处。” 祝卿安点了点头,这块的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了,还算是有始有终。 “是呀,若是最后出来做个画匠,这赚的比我这个小书店都要多不少。” “我看不见得,那何姓画师可是个苛刻的家伙,他下面的那些画师有些七老八十了都被压着出不了师。” 书店旁边做烧饼生意的一家小铺子的掌柜站在店门外,听着祝卿安和书店老板的对话便插了进去。 “人家孩子自己努力,你就不能盼点好的。” “我又没有说错,那老鬼手下的画匠哪个不是被当骡子使唤。” 书店老板对着那烧饼店的掌柜怼了回去,那掌柜自觉理亏,但是依然不愿意在嘴上吃亏,他便小声地嘟囔着返回了店面里。 祝卿安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冯翊,最开始几日的代笔生意都颇为惨淡。 第二日柏三回来了一次,只是少年多日不见,整个人显得憔悴了许多,他将手中的一块上好的墨块赠予了祝卿安,随后只是跟祝卿安吃了碗茶,就匆匆离开了书店。 “忙点也好,忙点可以学到东西。” 书店老板顺了顺自己的胡须,他看着那匆匆离开的柏三,眼中颇有一种看着自己孩子出息了的欣慰感。 “嗯。” 祝卿安淡淡的回应了一声,柏三大概最近压力不小,看样子那烧饼店掌柜之言可能并非是空穴来风 云笺被饿的不轻,如果它有意识的话,估计会严厉控诉祝卿安这种不顾它死活的行为。 好在祝卿安猛猛给云笺补了一口,免得它被活活饿死。 祝卿安此刻突然发现还是无诤好用,它不需要专门开发,此刻功能就已经齐全了。 信任这种念头虽然不好专门去获取,但是也不会如同云笺这般需要做特定的事情才能获取需要的食粮。 再者,无诤即使是没有太多的信任念头在,也依然可以保有一定的强度。 与它比起来,云笺就好像是一个被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似的,不仅胃口刁,而且还饿不得。 第143章 算命先生 祝卿安回来冯翊后的第二天,少年带着未完成的手稿往藏书阁而去,在路过书院靠近外面的街道时,他却被一个擦肩而过的老道士给拦了下来。 那老道士举起了手中的酒壶,笑眯眯的看着路过的少年。 “小友,要不要算一卦,我这卦象可准了。” 老道士也不知道是如何闯入这书院里面来的,一般来说书院外面的守卫都还算有操守,即使收钱也只是让一些进来找人办事的人进入其中。 这老道士居然可以在书院内自由行走拦人算命,而且并没有被人给撵走,这可真是稀奇。 祝卿安上下打量了一番,这老道士的衣服上带着大大小小的补丁,后面那写了一个卦字的幡的边缘处也满是大大小小的破损。 “爷爷,那是教习。 先生,这是我爷爷,他就是个游方道士,您别在意。” 道士身旁的一个学子打扮的少年被老道士这直接在街道上拦人的操作给整麻了,他在看清祝卿安后更是心中一苦。 这位教习可是书院的老人了,他的一位交好的前辈告知过他,若是有地理杂文一类的东西想要问,可以到藏书阁去找这位教习。 这位教习算是书院内地位比较超然的几人之一了,不少学子都见过他和那几位老学究侃侃而谈,那些大儒对上这位教习也都是颇为尊敬的。 甚至有人传言,这位教习是一位斗争失败的世子殿下,被软禁在了这里。 但是不论是何种情况,这样的书院大人物都不是他这个前来参加乡试的小小学子可以得罪的。 老道士不耐烦的抽回了那被孙子握在手中的袖子,他也不管这似乎是已经开始后悔带自己进来的孙子,继续向面前的少年介绍着自己。 “小友,我这卦五文钱一次,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这样,我先给小友算一卦,观面相,小友最近大概是可以遇见旧友的。” 祝卿安顿了顿,收住了准备离开的脚步,这老道或许还真有一些本事,少年遂而自怀中取了五枚铜板给老人抵了过去。 老人接过那铜板,祝卿安立刻感觉自己身上的功德被牵引着没入其中了一丝,这一丝不算多,但是确实是被牵引着没入了那铜钱之中。 祝卿安果断切断了那几丝功德和自己的关系,随后便看到对面那面上抽搐了几下的老道。 老道士强压下了内心的慌张,他自从出师以后当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这大城市中当真是卧虎藏龙,只是一个书院内的年轻教习就将他的术给破了。 “先生,先生现在是潜龙之像,还需有厚积方可薄发。” 老人说完,立刻头也不回的拉着那愣在原地的孙娃子向着反方向而去,拐过了两个街角之后老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爷爷,怎么了?” 那老道的孙子好奇的想要回头看一看,他爷爷之前一直在山上的道观之中修行,只有逢年过节时才能见到,这次他来冯翊参加乡试,原本他父亲是准备亲自送他来的。 但是他爷爷当天却突然出现在了家中,随后不由分说的接下了这档子事。 “呼,快把手给我。”老人急切的指挥道,在摸了摸孙子的手腕之后老人顿时长叹了口气。 “可惜了,你的贵人不是他,否则你就要发达了。 不,应该是老道我就要发达了。” “之前我的一位前辈提到过,那位教习可能是位世子,这难道是真的?” 学子一愣,他爷爷是有一点本事在身的,否则家里面也不会同意其带着家族中唯一的读书苗子前往城里参加乡试。 “唉,可比那个大多了,不过可惜你和他无缘,你的缘分不在这里。 这五文钱给你了,你可要随身带着,虽然他断开了气机牵引,让这铜钱少了一份威能,但是护你一命也绰绰有余了。” 老道探手将那五枚袖口之中的铜钱取出,此刻这五枚铜钱已经被老人以红绳给串了起来,作成了一只手链。 祝卿安看着老道消失的方向,停顿片刻之后这才转身离开,对方那大概是一门神通,可以采取他人的功德封入铜钱之中,这倒是和民间所谓的卖命钱有点相似之处。 不过对方大概是不认识他的,否则断然不会如此大胆的和他打这个照面。 老道在窃取祝卿安的功德,祝卿安也记住了老人的骨象和步态,江湖上可以易容的东西有很多,但是这些东西大都改变不了骨象。 祝卿安记的骨象和步态可不仅仅是脸上的,还有动作和行走上的特征,被祝卿安给记住了骨象,下次对方就是易了容站在他面前也逃不了了。 这里终究是书院,此处不仅有儒道的人,还是城市的核心之处,双方只是简单的试探了一番,在确定双方都只是意外相遇之后就快速的结束了接触。 藏书阁的二楼,今日李启意外的没有来,看来那老道所谓的老友应该就是指的白观砚了。 白观砚比和祝卿安约定的时间点来的还要早半个时辰。 只是祝卿安不仅是来此见面的,更是在这里修改着手稿,故而即使白观砚已经提前了半个时辰,等到他到来的时候祝卿安也已经到了。 “是我晚了吗?” “是我来早了。” 祝卿安摇了摇头,随后示意对方在对面落座。 白观砚来到祝卿安的对面,在得到了祝卿安的准许之后将少年身前的手稿拿起了两页。 “这是,药方?” “是。” 祝卿安自旁边取来了茶壶和茶盏,藏书阁内虽然不许饮酒,但是凉茶和没有太大味道的糕点却是可以带入其中的。 这里的茶壶、茶盏和茶叶都是当年邱灵寄存在这里的物件,到现在都没有喝完,祝卿安也算是薅大户羊毛了。 “当年一别,还以为以后只能相忘于江湖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机会可以再见,当年先生所赠的砚台在下依然有好好保存,只是路途遥远并未携带。” 白观砚在风尘仆仆的来到一处陌生地方后,发现竟然见到了少年时代的友人,当时的他异常的兴奋,故而没有什么其它想法就冲上去请求了再次见面。 但是此刻已经冷静下来的他却发现似乎除了重逢的欢乐,他和对方并没有什么话题可以展开。 最后还是祝卿安主动提了提当年的事情,随后询问了一下那城中的大树可还在,这才让话题得以继续下去。 第144章 旧友 天佑十年八月的天气炎热依旧,今年的太阳比往年都要燥热不少,书院内的街道上因此也少了许多人影,人们大都紧贴着两侧,在那屋檐下的阴凉里行走。 走出藏书阁的祝卿安向前看去,就看着那人们溜着边在阴影之中快速移动,被阳光充满的中间路段则是一个人也没有,好似阳光也有了形,将人群分割为了两边。 即使有人穿越中间的地带,也是小步快跑,并将书本顶起,遮挡着天空上落下的光芒。 还未回到小院,祝卿安就嗅到了一丝丝的酒气,赵兴云即使喝酒也只是小酌几杯,绝不会带着如此浓郁的酒气。 祝卿安摸出无诤,随后缓步来到了院楼的后方,紧贴着墙壁试图探听里面的声音。 “什么叫做乌珩被抓住了?” 祝卿安顿时面色复杂,乌珩的本体是一只雪貂,它和祝卿安还有梵影还算熟悉,这家伙一直在人类世界鬼混,大妖之中就属他最为行踪诡谲。 之前甚至一直有传言他被人逮住扒了皮,但是乌珩本身的天赋就是隐藏类的,每次在妖精间传闻他没了之后不久,他就会带着些新奇玩意回来打那些唱衰他之人的脸。 所以在给乌珩举行了几次葬礼之后,祝卿安这些乌珩的好友也就对对方日常死亡的传闻无感了。 当初带着祝卿安进入人类世界的最佳人选实际上就是乌珩而非梵影,毕竟梵影的天赋虽然偏向于幻象,但是他毕竟无法化形,终究隔着一层不方便。 而乌珩不仅长期游历人间,而且还可以化形,只是当初对方正在失踪状态,这个状态几乎没人可以找到他,或者说乌珩估计自己都喝蒙了,而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 祝卿安推开小院的门,就见赵兴云坐在院中吃酒,老人一手端着酒碗,一手压着一只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的雪貂。 “救我,救我,快救我。” 雪貂转过来头来,疯狂的对祝卿安提示道,好在他还算机灵,并没有一上来就称呼祝卿安为梧桐君。 “你认识这只黄鼠狼?” 赵兴云用手压住了想要干些什么的乌珩,同时放下手中的酒碗,轻拍了一下膝上的弓,乌珩立刻就停止了小动作。 虽然妖怪有些天赋神通在身边,但是无论是妖怪还是道人在如今的时代都只是血肉之躯,面对可以掌十石弓的神射手,是龙要盘着,是虎要窝着。 当今天下的大宗师不过一掌之数,除开皇帝这个凭借国运和不计代价的药材堆上去的大宗师之外,剩下的大宗师里面最年轻的也都是百来岁的老人了。 七脉武者军中和世家中都还有一些,但是这些人数量和大宗师一样的稀少,绝大多数要么是在筹备突破到大宗师,要么就是在休养生息。 如今明面上可以看见的最强者就是六脉武者,而弓法精通的武者又是同阶武者中最擅杀伤的武者,被这样的武者给盯上,那么就只能准备遗言了。 对于大妖、修士和大儒来说,他们或许可以通过鬼神莫测的手段阴一手这类高级武者,但若是第一下没有阴死对方,还被对方给发现了自己的位置,那么基本上第二下就很难再使出来了。 乌珩一个醉情于山水,日常作为大酒蒙子混迹于各地酒肆的大妖,神通也并非是战斗类的,被擅长攻杀的六脉武者捏在手中,当真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状态。 “什么,什么黄鼠狼,我,我是雪貂。” 乌珩被一个黄鼠狼气的连此刻的性命攸关都不在乎了。 “是,学生早年间和他有些往来,他应该是来找学生的。” 乌珩这家伙的到来当真是坏了事,之前祝卿安和赵兴云对双方的身世都保持着默契,祝卿安不会问对方为何会淡出大煜的权力核心。 赵兴云也不会问祝卿安的功法来自何处,为何可以五年不变容颜,但是此刻乌珩的到来却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好在赵兴云似乎有意要维持这份默契,他在听闻乌珩是祝卿安的朋友之后,就松开了乌珩。 乌珩立刻泪眼汪汪的窜下了石凳,随后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了祝卿安的面前,顺着祝卿安的裤腿就爬到了少年的肩膀上,甚至还挤了挤另外一边的梵影,让乌鸦不得不展翅高飞。 “我就是来找你玩的,哪有什么坏心思,结果才来就被他给一手拿住了。” “他一进来就直奔那酒窖去了。” 赵兴云抬头看了一眼那窝在祝卿安肩膀上的雪貂,立刻就让雪貂吓的直往少年的脖子里面缩。 “我就是,就是有点馋了吗,再说了你的就是我的,咱们之间谁跟谁,还分那么多干什么。” 乌珩赶紧向祝卿安解释道,同时用柔顺的毛发蹭了蹭少年的脖颈。 “老师,我先带他出去安排个住处。” 祝卿安无奈的摇了摇头,准备带着乌珩出去找个地方住,乌珩这家伙大概是酒醒了,然后发现自己在不认识的地方,就是不知道是如何找到自己的。 赵兴云点点头,随后继续品着面前褐色的雕花,这酒被打开了,就要尽快喝了。 “自己能走的不要占据位置。” 梵影在祝卿安走出小院后落在了祝卿安的另外一边肩膀上,随后直接将旁边的家伙给啄了下去。 乌珩向着祝卿安肩膀上的梵影翻了个白眼,落在地上后便化作了一个面色微微发白的青年学子。 “你怎么来这里了。” 祝卿安将一只钱袋递给了对方,随后带着他离开了书院。 “喝蒙了,醒来的时候遇到了一条哭的稀里哗啦的白蛇,好像是死了丈夫,我陪着她喝了顿酒,结果她给我说在梁城那边见过你。 我就想着你入世了大概是出了什么问题,等到我准备去梁城找你的时候,就在仙游遇到了茂老,他给我说你在这里,让我安心。” “然后你就继续喝酒,然后喝蒙了,一觉睡醒就来到了这里?” 梵影一副你继续说的表情,这就是个大酒蒙子,就是当年也是酒坛不离手。 “这倒不是,我是在附近醒来的,那里叫什么来着的,忘了,算了那个不重要。 然后我就嗅到了你的气味,一路顺着味道往里走,就来到了这里,然后……” “然后偷酒未遂被抓住,若是这里面是道人准备的险境,你现在就应该在丹炉里面。” 梵影啄了啄那比祝卿安高一个半头的高挑书生。 “那就在丹炉里面吧,我听说有些道士会用酒液作为炼丹的辅材,说不准还可以喝顿好的。” 第145章 雪佑童子 “你都快被酒腌入味了,做出来的丹药估计能让人直接睡过去。” 梵影毫不客气的回应着乌珩,祝卿安则是在外面的客栈里给乌珩找了一间屋子。 “我在这里的身份不算是个秘密,之前还有修真世家的人在我的周围乱逛,你最好注意一点,莫要被人抓住给炼成了丹药。” 祝卿安带着乌珩进了房间,在将对方安顿下来之后,祝卿安就返回了书院中的小院。 好在赵兴云似乎并没有询问这些东西的想法,祝卿安也就和对方保持着这份默契。 有些出乎祝卿安意料的是,白观砚在几日后于藏书阁向祝卿安告了别,一问后祝卿安才知道,对方已经是举人。 如今是准备前往京都参加会试,这样来看时间倒也不算太过紧张,甚至可以在路上游玩一番。 今年李启要参加乡试,祝卿安便没有着急返回肖家庄参与酒药的制作。 冯翊的贡院之外,祝卿安坐在街角的二楼上看着那依然大门紧闭的朱红院门,贡院里面没有单独供奉香火神,但是到了考试的时候城隍会被请入其中坐镇。 此刻就是考生进入之前请神的步骤,随着一个骑马的少年来到贡院之外,高声向里面呼唤,贡院的大门也被缓缓打开。 贡院内早就到达的主副考官拱手称恭迎城隍老爷。 “城隍爷这就要来了吗?” 李启此刻略显紧张,他再次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毛笔、墨块和小砚台,以及行囊中的白饼与咸菜。 入了贡院之后就不能再出来了,即使是弃考也需要等到所有人考完了之后才能离开,学子们白天在那小隔间之中考试,到了晚上就在里面睡觉。 贡院虽然会提供稀粥,但是那东西不抗饿,考生自己还是要备一些吃的东西的。 “还早着呢,现在城隍应该才出门,郡守应该已经在那边祝完了祷词,此刻就开门主要是为了表示尊敬。 马上要进考场了就不沾酒腥了,在这里以茶代酒,祝李兄金榜题名。” 李启笑着接受了祝福,随后端起茶盏和祝卿安那悬于半空的茶盏相碰。 莫约半个时辰之后,就听见锣鼓声从街道后面传来,随后便见穿着崭新衣裳的衙役在前面开道。 等到这些腰间挎着长刀的衙役们将街道上的人赶到街道两边之后,才见举着写有回避,肃静字样官牌的衙役自街角而来。 人群中的声音开始降低,此刻在这里的大都是前来送考之人,每年乡试都有死在贡院之中的倒霉蛋,送考之人此刻有求于这尊泥象,自然不会在这里造次。 紧跟在官牌之后的是提着锣鼓的衙役,他们旁边则是手握水火棍的衙役,两边围观的百姓被拦在了街道的两侧,衙役们只是片刻就将往日里在此时本应该热闹的街道给硬生生的清空了。 “好大的排场。” 李启看着那由八个人抬着的深红色镶金边的轿子拐过了街角,忍不住感叹道。 在百姓眼中,那就是一尊被抬着的泥像,而在祝卿安的眼中,泥像的位置上则是一膀大腰圆,双目圆睁,长髯方脸的将军。 那将军此刻正大马金刀的坐在轿子之上,他身上披挂着整套的盔甲,甲胄之上是一件文武袖。 此刻这将军模样的城隍身后分立两人,一个是一名银甲小将,那小将手中正捧着一柄宝剑,看样子是城隍的武器。 另外一人则是一穿着布衣的童子,童子手捧一卷文书。 因为对方在执行公务,祝卿安并没有和小怡的哥哥打招呼,只是在心中感叹了一句,对方这进步的速度还真是快,天赋也是真的强悍。 那原本大马金刀坐在座位上的城隍,似乎是注意到了祝卿安的视线,在路过这座小楼的瞬间转头看向了这边。 最后他的视线似乎是落在了少年腰间那属于玄武阁的腰牌之上,城隍在看见那牌子之后就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过了头去。 “行了,城隍已经落座了,收拾收拾准备进去吧。” 祝卿安远远看着城隍落座进入主考位,拍了拍身旁此刻手心满是汗液的李启。 “我听闻贡院中有些脏东西,之前邱兄他们进去之前还找了大师祈福,唉,如今也不知道能不能过了这一关。” 快要进入考场前的时间最是紧张,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李启此刻依然紧张无比,他用衣摆擦了擦手汗,随后小声地叹息着。 那诗书文章的东西他并不担心,现在他担心的就是往日里书院中一些同学所讲的那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贡院鬼事。 往日里这些东西大都被他给当做了笑料,他甚至会笑话那些信了这些小道的同学们,笑他们杞人忧天。 只是此刻到了他自己进入考场的时候,那些小故事就一个劲的往他的脑子里面钻。 “你好好考就是了,我之前不是让你去城隍庙给那雪佑童子上了一柱香了吗?” “是,但是临时抱佛脚哪有什么用处,我之前压根就没有供奉过他的香火,往年那么多人在考前去给各路神仙上香,不一样有人死了疯了。 唉,早知如此前天就应该好好的喝一顿,至少死前可以品一品美酒。” “他那里我嘱咐过了,你认真答题就是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好了,可以进场了。” 祝卿安拍了拍一直在用衣摆擦着手心汗液的李启,对方此刻大概是因为太紧张,一直在找话题来缓解自己的心情,祝卿安也就配合着缓解着他的担忧。 “没想到祝兄居然还时常供奉那位雪佑童子。” 李启握了握祝卿安的手掌,他只以为祝卿安之前一直有去给那位雪佑童子上香火,不过因此也安了些心。 此刻他已经做好了一切自己可以做到的,接下来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第146章 亚元 乡试一共延续九日,第九日贡院即将开门时那院门外边便聚满了人,一辆辆马车,牛车等待在贡院的门口。 一个月前城内的车子就大都被租借走了。 除开车子之外,还有一些轿子落在街角巷尾,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学子离开贡院。 伴随着院内的考官连续敲响手中的铜锣三声,外面等待的两位官吏则是在郡守和一众官员的注视下,撕下了贡院门上的封条。 此刻学子还不能离开,首先离开贡院的是押送着试卷的几名衙役,主副考官压着已经密封盖章的试卷,快步离开了贡院。 这些试卷此刻只是墨卷,是不能直接被放在考官的面前,这些卷子随后会被交予誊录所誊抄为朱卷,然后才能被送到考官的桌面上。 等到卷子离场之后,在场的官吏显然松了口气,乡试事关国家大事,没有事情当然是最好的情况。 此刻这最麻烦的一关过去了,官吏们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也就落了下来。 只是现在考生依然不能离开,郡守带着几名随从和城隍庙的庙祝进入了贡院之中,伴随着一阵敲锣打鼓,城隍老爷也被再次转移到了轿子上。 “东家,这是您的……” 祝卿安身边的车子并非是从市面上租到的,这是清泉酒坊用来拉货的车子,这车夫也是清泉酒坊的伙计。 此刻这伙计颇为好奇的四下张望着,半个月前他们的这位东家就交代他们,今日这车子要用,不要租出去。 他是两年前才跟着叔父从肖家村出来的,并不理解城里人有什么事情是非要在一天用车的,还得让东家专门提一句。 他们这车子除开那几日出酒和入料的时候比较忙碌,其它时候大都是需要专门出去找点活做的。 直到七八日前,他们有些客户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他们这里还有车子,居然愿意用十两银子租借这车子一天。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这天居然是贡院开门的日子。 “我的朋友。” 祝卿安将手中装着暖粥的罐子放下,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干草屑,这大车前一天大概是还在干活的,还没有来得及清理。 少年示意车夫在原地等待,他自己则是穿过了人群,来到了贡院侧面的人群之中。 此刻城隍爷的队伍刚好从祝卿安的面前经过,事情干完的雪佑童子显然放松了许多,站在城隍后边的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祝卿安。 雪佑童子将手中的那卷文书夹在腋下,向着祝卿安挥了挥手,顿时引得那银甲小将也看向了祝卿安的方向。 学子在城隍消失在了街道的转角之后才被允许离开,祝卿安在一众面色灿白,脚步虚浮的人中找到了李启。 衙役们似乎是害怕有人趁乱混入贡院,又或许是害怕人群挤过来将还虚弱的考生们给挤到了,便用人墙的方式在贡院的门口拉出来了一个空挡。 祝卿安一把拉住还在四处张望的李启,随后护着他离开了这颇为拥挤的人群。 “行了,就送你到这里了。” 李启家有一位叔叔和祝卿安一起过来,将李启交给对方之后祝卿安就嘱咐了一声马夫,随后将那粥交给了对方。 “祝老板帮了我们家小启这么多,到家里面坐一坐吧,家里面已经备好酒食了。” “不必了,只是叫了辆车而已,我下午还有事情,你回去好生修养,等到张榜的时候我再请你喝一顿好酒,到时候趁着你的文气酒水也会好吃了几分。” “那是当然,等到金榜题名时我再来找祝兄。” 李启拱了拱手,随后坐了下来,牛车的车轮转动,片刻便随着车流消失在了街道之中。 祝卿安沿着街道来到了书店之前,摆摊落座。 榜单张贴是在贡院开门之后的一月左右,最迟也不会超过一个半月。 祝卿安在这期间还有时间回了一次肖家庄,看着将今年的制曲做完了。 留守肖家庄的肖老头对祝卿安这个前脚给他画了张大饼,后脚就当起了甩手掌柜的家伙颇为无奈。 但是在少年简单的调整之后,就将原本因为气温逐渐下降而成色开始变差的最后一批酒药的质量给提高了一个档次后,老人就开开心心的表示,东家想出去多久就出去多久,关键的时候回来指导一下就好。 九月张榜,祝卿安再次带着李启来到了那处酒楼之上,此刻这里的热闹程度比起一个月之前贡院开门时也是不遑多让。 现在这里不仅有怀着紧张情绪等待着张榜的学子们,还有一些带着膀大腰圆的家丁,准备来个榜下捉婿的本地世家。 “这可是个好机会,到时候金榜题名加上洞房花烛一次解决了,李兄可有看上的姑娘。” 祝卿安指了指远处那些抬着黑轿子,带着一群膀大腰圆家丁的婆子。 “你可别调笑我了,若是被捉去了那可就身不由己了,要是一掀盖头不合心意,怕不是要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吗?” 李启手中端着一只小巧的酒盏,这张榜即使祝卿安不准备和他一起来,他也要拉着这位朋友来,为的就是防止那些榜下捉婿的本地世家。 这榜下捉婿虽然在士子文人,乃至街头巷尾之人的口中都带着一种一箭双雕,好事成双的意味。 但是这被捉的学子可不一定这样认为,毕竟这样的盲选可是全凭对方做主。 若是落了个良家倒还算是双赢,但若是落了个歹人家,到时候可就不太妙了。 “看,张榜了,让我瞧瞧。” 祝卿安站起身指向那边带着榜单来到贡院门口的两名衙役。 “哦,不错吗?” “什么名次,快说快说,别卖关子,我怎么之前没发现,你怎么是个如此泼皮的家伙。” “李兄当真不准备来个榜下捉婿?” “快说快说,我可没那个兴趣。” “那就恭喜了,李亚元。” 第147章 小耍酒疯 “李亚元在楼上,有胡须的是李亚元。” 贡院周围此刻聚集了大量的学子,冯翊虽大,但是城内考学的学子也就那么多人。 除开一些从周围的城镇中拿到了资格参加乡试的学子,这里大部分有资格参加乡试的学子大都是已经在一起学习了三年的同学。 在榜单中的前三名号被传出来之后,人群里面立刻就有人找到了那在二楼品茶的李启。 李启张了张嘴,实际上在家里面等着,让友人或者是花点钱让他人去帮忙看一眼都是一个规避风险的方法。 就比如今年的解元就没有到场,他是世家子弟,家中自然有管事带着家丁前来誊录整张榜单。 李启心中大抵是也想要风光一把的,要不然也不会亲自来一趟,只是他低估了自己的学识,直接来了个亚元,这在场没有解元,亚元就是大王了。 二楼的李启看着楼下那些围过来的人们,他甚至在里面看到了不少和旁人打听完了他的背景后,已经开始磨拳擦掌的嬷嬷与家丁。 虽然解元是个世家子弟有些遗憾,但是一个亚元倒也不算太亏。 “祝兄,你可要护住我。” “那是当然,咱们先在这里坐坐,等到人散一散了咱们再出去。” 不多时老板就带着伙计提着两壶好酒和一只绑着根红绸缎的烤鸭来到了二楼,一个机灵的伙计给老板指明了方向,老板这才在这拥挤的人群之中找到了这位今年的亚元。 虽然只是乡试的第二名亚元,但是这也是位大人物了,人家解元大概是不会来他们这里的了。 有了亚元也挺好的,至少以后三年里有了这个亚元吃茶地的名头,他们小店的生意大概可以比旁边的那家死对头要好不少。 来这里考学的学子就是囊中羞涩,也大都愿意为自己十几年的寒窗苦读求一份吉利。 他们对面的死对头就是因为三年前抢到了当年的解元, 这才压了他们三年,整整三年啊,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渡过的。 “李老爷造访小店,小店可以说是蓬荜生辉啊,您今天在小店免单,这两坛好酒和这只烤鸭还请您收下,小店也算是跟着您沾了光了。” 李启点点头,看着掌柜将那酒水放在了桌上,又要来菜单点了几道,人家老板热情,刚好他们暂时是出不去了,他就承了这份情,在这里吃一顿。 老板看见李启点单,脸立刻就笑成了一朵大菊花,到时候还可以再卖一份亚元餐。 楼下的学子们纷纷登楼祝贺,不少人祝贺完之后似乎是为了继续拉拉关系,就在旁边寻了熟悉的学子落座。 李启和祝卿安因为来的比较晚的缘故,这位置虽然靠窗,但是却只有两人的空间,那边前来恭贺的学子们中虽然也有一些想要厚着脸皮加入其中者,却没有可以插入的空间了。 “可惜了,邱兄和慕容兄都不在,他们俩可是错过了一顿免费的大餐。” “没事,等到来年你去京都复考的时候,还可以让邱兄再请你吃一顿,一来一回净赚两顿。 本来是我请你这位金榜题名的亚元吃饭的,结果倒是跟着你吃了顿大餐,这顿不算,你进京赶考时我送你,到时候再请你吃一顿。” “那我这就算是净赚三顿饭了,你那二十年的雕花带着没有,来满上满上,今日必须要喝他一个痛快。” 虽说考完之后李启大概就知道,自己大概率可以有个好结果。 但是如今这算是他超常发挥,此刻过去的寒窗苦读得以兑现,顿觉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李亚元,我是……” 祝卿安顺着人声将视线扫过去,立刻就看到了一个穿着一身蓝色锦缎袍子的男人,那男人戴着件乌黑发亮的小帽,下巴上还有一颗大黑痣。 “走开走开,哪来的家伙。” 祝卿安眯了眯眼睛,这是刚刚在那榜单旁边准备捉婿的人之一,这人后面还有几个嬷嬷管事凑在楼梯口处,偷偷张望着这边。 如今大部分前来拜谒的学子要么已经在周围找到位置落了座,要么就是离开了小楼,酒楼之中空出来了地方,这些榜下捉婿失败的人便准备来这里继续试一试。 祝卿安看的清楚,这些家伙刚上来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显然最开始是准备直接霸王硬上弓的。 如今这般只是发现周围学子太多,不好动手罢了,既然如此就没必要给这人什么好脸色了。 那管事大抵是少有被人如此呼来喝去的时候,瞬间一愣,不过他考虑到面前毕竟有今年的亚元,最终还是赔着笑脸想要继续攀谈。 祝卿安看了看没有理会对方意思的李启,也就知道朋友的意思了。 少年索性将手边的那碗酒水一口咽下,随后也不用内力驱散酒劲,趁着这份酒劲将腰间令牌解下,猛地拍在了桌面上。 “小二,上酒,上好酒。” 那管事顿时被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失态的他瞬间瞪向了这个小小年纪,却比亚元都要嚣张的家伙,只是当他视线扫到那桌面上的令牌之后,瞬间这气就消了。 “来了,我来了客官,我给您打开?” 店小二提着一坛酒水快步上了二楼,掌柜那边已经交代过了,要他们伺候好了这位亚元,好酒好菜可劲的上。 “这小子好大的脾气,白管事这不得给他个教训。” 凑在楼梯口观望的众人见那打头的白管事瞬间萎了下来,随后灰溜溜的溜了出来,立刻就有人上前也不知道是打探还是讥讽的挑拨道。 “呵,你想去就自己去呗,也没人拦着你。” 白管事给人群中那相熟的管事了一个赶紧撤的眼神,随后便迅速离开了此处。 “怎么了,那是哪家的公子,看着面生啊。” 那和白管事相熟的管事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依然跟了出来,一出来他就忍不住询问道。 白管事如今是在给司家办事,这司家不仅是冯翊郡内的地头蛇。 当今冯翊郡郡守的二房就是来自司家,这也是为什么众多管事嬷嬷都在那边看着,等着这位白管事去和人第一个接触。 他们是不知道第一个接触可以增加将这件事给办成概率吗,他们就是单纯的争不过罢了。 第148章 威慑 “那桌上的是一块玄武阁的玄级牌子。” “嗯。” 白管事身旁的管事点了点头,玄武阁对他们这类本地豪强而言并不算是什么秘密,甚至于他们家就有老爷在玄武阁里面任文职。 玄武阁的牌子分为天地玄黄四级,玄武阁的玄级牌子虽然看起来颇具威慑力,但是也不至于可以让白管事当时夹着尾巴就退了回来。 “玄武阁的牌子都是有名有姓的,这冯翊郡唯一一块编制外的牌子是被书院那位给要去了。” 白管事压低了声音,让身旁的同伴瞬间顿住了脚步。 “哪位?” “就是,就是那位窝在书院里面的,军伍的……” 白管事左右看了看,那位可是曾经的大煜权力核心之一,他也是曾经听闻老爷和客人谈论时才意外得知了这条消息。 但是他就异常的震惊,毕竟那种级别的人物居然住在书院的一间小院子之中,这简直不要太奇幻。 “青龙阁那位……” 白管事见几次提醒对面都没有反应,终于再次压下了声音,凑近同伴的耳畔提醒道。 “那位,那,那也许是玄武阁哪位百户家里面的公子拿着父兄的令牌出来了。” 白管事身旁的同伴被吓了一跳,随后他下意识的就要反驳,毕竟若是那位的后辈,那么区区一个亚元怎么可能和他有关系,至少也要是一位榜眼才行。 “之前三汇山地陷,我家小主被落在里面了,是跟着邱家人出来的,当时是那位邱少爷托的人将他弟弟给捞了出来,捞我家小主那都是顺路的事情。” “但是我听说是两位佛门弟子出的手。” 白管事旁边的人小声询问着,同时竖起了耳朵,这可是大人物的消息,多知道一点关键时候是可以保命的。 “屁,两个和尚能干什么,那是人家一路杀出来的,听说就连里面最强的怪物都给钉地上了。 那李亚元不是之前一直跟着邱少爷在混吗,那他旁边的那位不就是……” 白管事话说到这个地步就不再言语,只是摆了摆手,随后快步上了马车,示意身旁的马夫赶车回府。 解元是世家子弟,亚元有背景拿捏不了,虽然乡试的前五名都被称为五经魁,但是这次序也是不一样的。 他们家还算是高门大户,再往后的学子就没必要玩榜下捉婿了这一套了。 今年余下的时间里李启可有的忙了,他作为李家这一脉复兴的希望,自然是要被家里面的长辈给拉过去祭祖的 ,之后大概率还要跟着长辈见不少人。 见完了这些人之后,后面还会有不少人来登门拜谒 ,这也是祝卿安选择趁着酒劲给李启站台的缘故。 邱灵离开之后李启在本地家族眼中就是个没有背景的小书生,若是凭借他自己,恐怕会被世家大族给安排的明明白白。 甚至这种安排都不需要是强硬的,只需要和李家那些可以管事的长辈们沟通沟通,这事情自然就成了,李启的想法反而不是关键。 若是李启想要在本地发展,提早接触世家大族,并且完成联姻到也算是一个好去处,这样后面在京都那边求学的时候就可以用上亲家这边的资源,仕途可以走的更顺一点。 但显然,李启不想要现在就被约束住。 祝卿安给李启站台,看懂了意思的本地家族自然会收起这份小心思,李启后面可以选择的空间也就多了一些。 毕竟一位传承有序的高级别武者,在冯翊这方小水潭里面还可以压住大部分不怀好意的目光的。 李启后面就是搞定了家族这里的事情,还要处理和本地学子的关系,作为亚元,之后的日子一旦有时间,大概率就是被一群人围着出去游山玩水,参加聚会了。 会试会在天佑十一年的八月举行,和乡试刚好隔了一年,李启下一年三月出发就绰绰有余。 祝卿安忙完了这边的事情,和李启约定好来年和他一起去京都的时间,就坐着牛车,晃悠悠的回到了肖家庄。 今年的选料淋米祝卿安已经错过了,发酵时间他可不能再错过了。 天佑十一年三月,又到了压榨煎酒的时候。 这次祝卿安酿制那部分酒水可谓是参差不齐,但是得益于肖老头的力挺,肖家庄内并没有什么不和谐的声音。 “东家啊,城东那家三香酒坊要倒闭了,他们家的烧酒和梅子酒都是一绝。” “你想让我收购他们?” 祝卿安看了一眼那一脸讨好笑容的肖老头,自从他给对方画完饼之后,老头就和打了鸡血一样,不仅动用自己的关系给祝卿安找来了一些酿酒有关的书籍,甚至还准备鼓动着祝卿安去收购别人家的产业。 “酒曲和泉水,还有老师傅那都是有传承的,咱们清泉酒坊要是少了这清泉,没了酒药,就是有人知道如何酿制也无法酿出来同样品质的酒水不是。” 肖老头耐心的劝说着,他已经理清楚这里面的道道了,这位东家确实所求甚大,但是对方同样颇为慷慨,不像是会让自己人吃亏的主。 到时候对方走的越远,自家也就可以走的越远,肖家的酒已经到头了,肖老头自己很清楚,就是再过一百年,他们家的酒水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因为败家子而品质下降。 他们家已经被这酒水给限制死了,他那一辈肖家庄只有两户,酒水生意就可以让大家吃饱。 但是如今肖家庄的下一代足足有十二个男丁,等到他们长大了要娶老婆了,肖家要么分家,要么大家一起饿肚子。 肖老头不想要肖家分家,那么就只能做大产业,而此刻唯一的可能就是跟着这位东家了。 对方看起来当真是有准备,也有能力去干出一番事业的人。 第149章 田地 酒水生意总是熬人的,等到了来年的四月份,就又到了陈酿可以售出的时刻,祝卿安便带着肖家庄的几个青壮年返回了冯翊郡府。 此时前来串门的乌珩已经离开,估计是已经找到了新的酒局,喝蒙了之后就跟着酒友一起离开了这里。 乌珩别的不行,但是这加入酒局,快速拉着酒蒙子称兄道弟的本事是一顶一的强悍。 对方也是成熟的酒蒙子了,从大煜的前朝的前朝开始喝,一直喝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出什么大事,祝卿安在确定对方没有在那间客栈中挂账之后就放下了这边的事情。 天佑十一年的四月,李启因为家里面的一位长辈听闻家里面出了个举人,特意从老家来了冯翊,而不得不将出发的时间推迟到了四月中旬。 祝卿安在将手里面的活计交给肖家庄的人之后,就去藏书阁找到了正在书架之间偷闲的李启。 “明日出发,你的行李可准备好了?” 祝卿安拍了拍坐在椅子上,正百无聊赖的翻看着面前书本的友人。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家里面的人找来了。” 李启在被祝卿安拍肩膀时猛地站起,直到看清身旁之人的面孔后这才长松了口气。 “最近家里面来了好多亲戚,热情是真热情,但是他们都以为我现在已经做了大官,甚至有人准备让我想想办法将他的孙子给塞到衙门里面去。 我父兄又都是耳根子软的,最近我这日子啊,还不如一个人在藏书阁里面读书时来的自在。 行李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我向邱兄去了信,让他在那里给咱俩腾了一间房。” 李启站起身,将手中的书本放下,随后在这略显昏暗的藏书阁内伸了个懒腰。 次日清晨的雾气尚未落下,为了在落日之前可以赶到落脚地,祝卿安特意选在了早晨启程,这样中午可以休息片刻,避免拉车的黄牛在正午赶路被热伤了。 李启是个书生,虽然会骑马,但是骑的并不算好,冯翊虽然已经算是中原腹地,但是距离京都依然有整整四百里的路要走。 若是骑马正常行进,一天可以走五十到六十里,也就是四五天的路程,水路会稍慢一点,步行最慢大概需要二十天左右的时间。 四五天骑马看似简单,但是对于没有长距离骑过马的人而言,四五天时间足够将双腿之间磨破一层皮的了,到时候再因为水土不服而大病一场可就不划算了。 祝卿安于是选择了一架牛车,虽然慢一点,但是胜在稳健,十五六天完全可以到达,实际上祝卿安选择牛车就是考虑到李启可能会带个小厮一起过去照料他生活的。 毕竟他过去只是送个人,玩几天之后就回来了,带几套衣物就可以应付大部分情况,但是李启是要过去一直住到八月份会试结束,而等到会试结束之后还有一场殿试。 说不定将来就要长期留在那边了,这种情况下当然是带一个小厮过去照顾起居的好。 只是当祝卿安赶着牛车来到书院面前接李启时,双方均表现的有些出乎意料。 李启背着一只不算大的书箱,看着面前的牛车,与那换了身素色短褂的祝卿安面面相觑。 祝卿安甚至可以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丝的失望,少年笑着将李启的行李安置好,随后将他给安置在了车上。 “我还以为会是两匹快马,可以快意恩仇呢?” 李启看着后面那逐渐远去的城楼,转回身来向赶着老黄牛的祝卿安感叹道。 “骑马可受罪了,还有我听朋友说文人墨客还挺推崇牛车的。” 李启换了一个坐姿,别的不说,祝卿安驾车的手法居然异常的娴熟,这车子的速度决不能算慢,但是车子却异常的平稳。 “你这都是什么时候的风尚了,建安二十几年那阵刚刚打完仗,马匹因为打仗被消耗了许多,当时的中原百里不见一匹马。 好多大儒确实在那个时候宣扬牛车更加亲近自然一点,但是如今这风尚早就变了。” 李启无奈的靠在了后方的软垫上,这牛车后面是一个棚子,这棚子后方则是一块可以掀开的布料,若是掀开那两块布,那么这车子瞬间就会变得前后通透了。 祝卿安挑了挑眉,这事情实际上是他前几天选择外出工具时和笔童交流时对方建议的,不过这倒也不稀奇。 毕竟笔童的主人是樊一大夫,而樊一大夫确实是那个时代的人,笔童之后被存放在樊家的祠堂之中,出来后遇到了祝卿安这个不怎么和本地文人墨客交流的人,自然也就和文人墨客内部的风尚脱钩了。 上午的路途都还算平坦,这里刚出冯翊郡的郡府,这里的道路因为距离郡府比较近,故而常有人行走,也常有人维护,牛车的车轮在那被压实的土路上滚动着。 因为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雨的缘故,地面上有不少地方满是积水,此刻已经有负责养护官道的官员带着壮丁在平整着地面。 前方的道路则是突然陷入了堵塞之中,祝卿安停下了车子,站了起来看向了远处阻塞在远处的车流。 那里有一块大石头,那里大概是在雨夜里发生了滑坡。 几名壮丁已经将滚木放在了巨石的下面,似乎是准备利用滚木将石块给先转移到侧面的沟渠里面去。 只是那石块露在外面的部分没有什么棱角,并不好固定绳索,用木头去撬动也撬不动,石头下面此刻已经多了几条断裂开来的半截木棒。 随着几名被紧急叫过来的石匠对这那急得团团转的官吏耸了耸肩表示无奈之后,那官吏只能开始和旁边的农夫商量,不多时就见车队再次开始缓缓的移动了起来。 等到快到祝卿安这里的时候,少年才发现居然是在道路旁边的田地之中借了道,那带着顶草帽的庄稼汉笑的合不拢嘴,每过一架车就收一枚铜钱。 祝卿安从身旁的匣子里面摸出来了一文钱,但是等到到了他们这里的时候却见官吏不耐烦的赶走了庄稼汉。 “四百钱到了,快走快走。” 那官吏示意庄稼汉赶快离开这边,庄稼汉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这暂时开辟在田地一角的临时道路。 祝卿安驾着牛车小心的让开了旁边的庄稼,这条道一侧是紧贴着道路的田地,另外一边就是悬崖。 放眼望去,远处的丘陵之中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地块,这些田地之间大都彼此相连,若是没有相连大抵是遇到了河流,滩涂,悬崖这类无法抗拒的地形。 第150章 黑店巡游记 “这是黑店。” 祝卿安带着李启在小镇边缘处的一座客栈落脚,这客栈算是这里最大的客栈了,客栈外还有一队插着镖旗的车队。 虽然和镖局合作的客栈不一定就是好人,但是至少不会坏的太离谱,他们大都是图财,如非严重的利益关系,大都是不会取人性命的。 祝卿安在牛车上将弓上弦,随后取了一壶箭矢挂在了腰间,在用一块黑布将已经上好弦的弓遮住之后,祝卿安便提着车上的物件带着李启走入了客栈之中。 “啊,黑店,咱们需要自备粮食吗,我听说一些黑店会上人肉的。” 李启听罢立刻快步跟在了祝卿安的身旁,他抓紧了自己的行李,这黑店无论是在读书人的自传之中还是在说书人的口中都不算是什么良善的地方。 若非此刻祝卿安在旁边,他估计会掉头就走,多在这是非之地待一刻,都是对自己性命的不尊重。 “小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的店面那是在衙门里都落了名号的,再说那招牌也不黑啊。” 还不等两人进门,门口坐着的一个打扮颇为泼辣的女子就用手指轻抖那烟杆,让股股烟气弥漫在了祝卿安的面前。 女人长了一双柔情似水的丹凤眼,虽然眼角处满是皱纹,但是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大概也是一位风情万种的女子。 “两份素面,一份酱牛肉单切,一壶醋,一壶凉茶,一碟花生米,你们家看不看得住外面的车子?” 祝卿安用手掌挥散了面前的烟雾,随后选了一个远离门口,但是靠近窗口的位置。 这才示意李启将行李放下,转身向那靠着用黄土夯实的墙壁,一点点吐着白色烟气,似乎颇有兴趣的盯着自己的老板娘问道。 “那要看少爷车上的东西硬不硬了。” “一头老牛,加车板和上面的棚子,一口价两百文。” “行,但是小哥要帮我个忙。” 老板娘上前半步,就想要上手,但是祝卿安并没有给对方这个机会,他后撤半步,向对方展示了一下那玄武阁的牌子。 老板娘是个江湖中人,又是在冯翊向京都的官道边上开的客栈,该见到的东西大都是见到过的,要不然这生意也开不到现在。 “还是个小官爷,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老板娘撇撇嘴,收下了祝卿安的钱,随后从里面挑出来了一百文,在路过门口的一张桌子时将另外一百文放在了桌上。 那桌上坐了几个就着花生米喝着酒的地痞,他们在得到了钱财之后就有一人离开了客栈。 此刻的李启坐的颇为拘束,甚至于旁边那桌的两个毛头小子都在往这边看,似乎是在小声嘲笑着李启这快要将自己的脑袋给塞到肚子里面去的模样。 祝卿安看向那边去,那两个商队的新人立刻就被身旁的老人给压了下去。 一个青年加一个少年就敢出来跑江湖,手上一定是有功夫的。 这商队的老手刚刚可是听见了老板娘的话,那少年应该是官家的人没跑了,出门在外和气生财,像是他们商队这种东奔西跑的生意就更是如此了。 能结个朋友总是好过结下梁子的。 客栈内基本上已经坐满了人,此刻客栈内人最多的就是那商队和护送商队的镖队了。 只是镖师们和商队的人大概率是不太熟悉的,两边有一个很明显的分界,不过镖师们的桌子依然将商队的人围在了一个角落里面给保护了起来,展现出来了他们过硬的业务能力。 剩下的还有一队在这里吃饭的樵夫,那些樵夫并没有全部进来,刚刚祝卿安他们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外面堆满柴火的几辆牛车。 那牛车旁边还有几个握着柴刀,带着细犬的柴夫警惕的观望着周围。 在这里柴火不值钱,但不值钱的柴火若是可以送到冯翊郡的郡府去,那不仅会变得非常容易卖掉,还可以大赚一笔。 剩下的就是一些零星的散人了,有猫在客栈的角落,和狐朋狗友醉生梦死的本地酒蒙子,也有几个带着斗笠,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江湖人士。 客栈内此刻绝大部分的人大都已经上齐了菜,祝卿安他们这桌的饭菜上得便格外的快。 祝卿安嗅了嗅面前的这碗素面,随后挑了一筷子面条,在确定没有什么加料之后,这才将这碗素面连同筷子一起递给了对面的李启。 “吃吧。 老板娘,你们这里的天字号房多少钱一晚。” 祝卿安示意肚子已经咕噜噜叫起来的李启先吃饭,他自己则是看向了那正在旁边看着小伙计收拾桌面的老板娘。 “客官还要住我们这里。” 老板娘视线扫过祝卿安和李启两人,这两人看起来并不像是做生意的人,在他们这里住实属稀客。 “没房间了?” 祝卿安视线看向了那依然挂在房梁之上的房牌子,此刻那上面依然还有几间天字号的房子没有售出。 “一两一晚上,您若是住就给您将那二百文的车费给您免了。” 老板娘看着手中的碎银子,画上去的眉毛挑了挑,随后便一口一个客官,欢快的去换钱去了,路上还不忘招呼伙计上去收拾客房。 虽然她有些搞不懂官方的人不去旁边的官驿,来他们这里干什么,但是有钱不赚王八蛋吗。 “这是牛肉吗?” 李启应该是深受画本里面的黑店形象影响,此刻夹着面前的酱牛肉始终有些下不了口。 祝卿安在安顿好今天晚上的事情之后,终于有时间来吃饭了,少年夹了一块牛肉放入嘴中,随后在李启紧张的目光中突然向他做了个鬼脸。 “那么拘谨干什么,你不会以为人肉很便宜吧。 太柴的人肉下不了锅,嫩的人肉在丰年那可不比牛肉便宜。” 祝卿安伸手将被他的鬼脸吓的往后倒过去的李启给拉了回来,随后夹了两块牛肉放在了李启面前的碗中。 “吃吧,这就是牛肉,就是有些太柴了,塞牙。” 祝卿安这般颇具孩子气的表现让周围原本在观察着他的几人都忍不住抿住了嘴唇,以此压住嘴角。 “祝兄,见过?” 李启品了品祝卿安的话,犹豫片刻之后小声地询问道。 “没吃过,但是见过,等到地上刨不出来吃的东西时,人也就是一团肉罢了,实际上和猪牛羊都是一个样。” “哦。” 祝卿安用筷子夹了花生米丢入嘴中,抬头就看到了面色古怪,似乎是想要安慰他但是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的李启,对方大概是将这事情当做了祝卿安的悲惨童年。 “别这样看我,我可从来没有吃过苦,只是见过罢了。” “我会做一个为君安稷,为民躬身的好官。” 李启抬头看向了祝卿安,似乎是在和祝卿安说,又似乎是在和自己讲。 第151章 江湖趣事 “这里不会有暗门吧。” 黑店的称呼显然让李启这个饱受故事熏陶的读书人很介意,在带着行李来到了房间中后,李启依然在四下打量着周围的摆设,甚至还挪开床架找寻床下可能存在的暗门。 “大概率不会有。” 祝卿安躺在床上,将弓放在了床头,随后又将一柄短剑塞到了自己的枕头下面。 小店的床铺不算舒适,几乎没有厚度的褥子上面还有烟火的痕迹,若是拉开外面那还算干净的床单,大概率可以看到里面一块块的污渍。 不过此刻毕竟是在外面暂居,住宿这事情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祝卿安吹灭了烛台,随后躺在那干硬的床上开始休息。 “我总感觉会有人从暗门里面跳出来,将咱们两人给绑到厨房里面做成人肉包子。” “黑店不一定会卖人肉,也不一定会杀人,叫它黑店的原因是这里有大量的黑货交易,这里实际上算是本地的黑市。 客栈的客流量大,谁都要睡觉住宿,故而容易给一些黑市交易做掩护。 这里的主营业务应该是销赃,私盐,私酒和私铁交易。” 祝卿安耐心的和因为这黑店的称谓而有些辗转反侧的李启解释着,祝卿安认真检讨,自己不应该吓唬对方的。 “啊,我也没看到有人在谈生意啊。” 李启一愣,随后坐了起来,竖起耳朵仔细探听着周围的声音。 “都是私盐生意了,这被抓到了可是要砍头的,当然不会在明面上交易了。 你还记得边上的那个三个人的队伍吗?” “那些戴着斗笠的家伙?” 李启回忆了片刻,他的记性很好,虽然没有专门去记忆,但依然回忆起来了当初他们刚进入店内的情况。 “他们带着自己的筷子,那大概是卖家的意思,有些地方是自己带碗,反正大都是与其类似的暗号。 他们的房间就在我们的左边,和我们隔了一间房,嘘……” 祝卿安突然将手指放在了唇前,示意还想要询问什么的李启保持安静。 “有人在敲他们的房门,三长两短,进入了两个人。” 祝卿安的讲述虽然断断续续的,但是原本还在因为黑店而惴惴不安的李启瞬间就放下了对于黑店的恐惧,转而开始沉浸于这场现场转播的八卦。 “他们是私盐贩子吗?” 李启紧张的询问道,若是今日听不到后续,他大概会失眠的。 “不是,是销赃的,三条小黄鱼,还有几颗珍珠,也不知道是顺了哪家的家底。” 躺在床上的祝卿安摇了摇头,冯翊郡郡府内的赃物若是被送到这里来销赃了,之后怕就是追不回来了。 “就这样明目张胆的销赃,没有人管一管的吗?” 李启顿了顿,随后转头询问道。 “大概率没有人来管,一般这样的客栈,尤其是这些就在大城市外面官道边上一天左右路程的店或多或少都是黑店。 他们背后大概率会有人,要不然也不敢在这里办事。 不仅是散客,有些商队和镖师也会在这里购入赃物,私盐或者是私铁,送到其它地方去赚一笔差价。 这里销赃的渠道和销赃的人都是变动的,你就是突击来抓人,也只能抓几个人罢了。” “既然销赃的路子如此难以找寻,那邱兄家当年丢的那副画是怎么找回来的?” 李启常年待在书院之中读着圣贤书,如今这虽然不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但却是他第一次接触到那真实的江湖,兴趣自然不会少。 “那个啊,一般来说城内的扒手是有码头的,就和脚夫,挑粪工一样。” “还有这回事。” 李启瞬间睁大了眼睛,他瞬间感觉自己住在了一个假的冯翊城,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冯翊扒手的码头我虽然没有去过,但是大概就在我们常去的酒楼旁边。 城内的扒手会拜码头,定期上交一定的赃款,码头则会帮他们销赃,那些大件在出手前则会被放在码头里面,等待五天之后才会被销赃,目的就是防止苦主找上门来。 大部分赃物都是在本地销赃,当铺就是一个主要的销赃渠道,若是货物的价值比较高,才会被送到这里来销赃。 邱兄他们家在冯翊也算是权贵了,差个人去给码头那边说一声,东西自然就被送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听了半夜的江湖趣事的李启顶着一对黑眼圈推开了门。 他转头看了看那同样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的祝卿安,对方给他讲了一晚上的江湖小故事,结果看起来却比他还要精神。 祝卿安在楼下的水缸之中取来了一瓢凉水,简单的洗了一下脸,随后便在昨晚的位置上落座。 “正常来说食宿应该是要分开的,不过我在吗,咱们可以偷个懒。” 祝卿安将还冒着热气的馒头递给了李启,随后将自己面前的馒头掰开,在那松软的白馒头之间夹入了辣椒丝。 “若是你出来,一定要记住,住宿和吃饭要分开,今天是特例,这里剩下的两家客栈的环境当真是不行,吃他们家的饭菜估计会吃坏肚子的。” “多谢夸奖。” 老板娘早早就起了床,此刻的她已经洗漱完毕,正在柜台后面指挥着几个小伙计擦洗桌面。 第152章 似是故人 “快可惜了,这瓜还没有熟。” 牛车爬着一个微微凸起的小土坡,土坡旁边是窝在田埂之间的无数绿色藤蔓,喜人的叶片遮盖着黄色土地之上那一只只已经初具形状的绿色小瓜。 西瓜成熟还要等到五月底,如今这些瓜都还是一个个没有长出红色瓜瓤的生瓜蛋子,就连地里面的小动物都不会偷吃这种没有什么汁水的生瓜。 此刻这硕大的一片瓜田,也因此只有一个坐在凉棚下面,躺在凉席上面的少年看着场子。 那少年靠在一堆干草之上,半眯着眼,身边还有一柄木头做成的叉子。 李启看着那地里面藏在绿色叶片之下的瓜,略显遗憾的感叹道。 牛车的速度不算快,但是一路上走的却异常的平稳,坐在车内的李启几乎没有感觉到什么太大的颠簸,这和他童年记忆里的出远门完全不一样。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盛夏,颠簸的车子,喘着粗气的牲口,以及弥漫在密林之间的蚊虫和夜晚里不时响起的野兽嚎叫都让那段日子在回忆中都是苦涩的味道。 此刻这行程已经接近尾声,但是李启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越靠近京都,地势就越加平整,到了后面整片整片的土地之上都是一望无际的田地,房舍落在如同棋盘一般的田地之间,田地则是被一条条凸起的田埂所分割。 那田埂又被道路,水渠和林带再次分割开来。 上一年是一个丰年,冬日里又落了一场瑞雪,在田地之中劳作的庄稼汉们也因此对路过的行人多了一份耐心和善意。 前方的道路横穿了一个小村庄,这可不太常见,一般来说小村落作为最小单位的聚集地,大部分时候不仅仅是一个居住地,更是遇到土匪和野兽时候相互防卫的堡垒。 在靠近边境的地方,小村子往往极其的排外,外人压根就无法进入村庄之中。 这般能容许官道直接贯穿村庄的小村子可并不常见。 官道到了这块两边也多了许多的荫蔽,那些树中不仅有桑树,还有零星的几颗已经开了白色花朵的槐树。 四月份刚好是槐树开花的时间,村庄内的孩童早早就爬上了树梢,上面的人摘下白色的槐花,在用布兜装满一兜之后就对准下面小伙伴的位置丢下来。 那下面的孩子则是两人握着一块布的四个角,稳稳的将那被装满布兜给接了下来。 这里的孩子大概常见往来的车子,在看到那外来的牛车之后非但不害怕,反而有几个小孩赤着脚跟着牛车跑,特意来到车前往里面张望了一番,在发现不是卖货郎之后则是失望的离开了。 祝卿安赶着牛车,原本准备直接穿过这个略显奇特的小村子,但是在路过村中的一户人家时却愣了愣,那上面是廖府两个大字。 这不是寻常的府邸,这规格至少需要家里面出过二品以上官员才能用,四根朱红色的大柱子分立在大门的两边,暗淡的大门外是几个坐在阴凉下偷闲的小伙计。 好巧,他确实认识一位家里面有二品大员的廖姓友人,只是对方此时早已作古。 就在祝卿安转头看着那廖府两个字时,却听耳畔传来了一道风声,随后便见一个穿着件青色褂子的少年骑着骏马飞驰而去,到了院落之前时才堪堪止住了胯下的马匹。 大门是不会常开的,那门前的几名小厮看见来人顿时精神了起来,就听他们之间有人唤了一声二少爷,随后便见那正门旁边的小门之中涌出来了几名小厮。 有的上前去牵马,有的则是去接披风。 “祝兄认识?” 正在吃着枇杷的李启注意到了看向那鲜衣怒马少年郎的祝卿安。 他们虽然错过了吃西瓜的季节,但是四月份正是一个吃枇杷的好时候。 他们上一个停留的小镇里面就有不少装了满筐还带着一部分枝干就枇杷来卖的果农,这些枇杷不算贵,往往三四文钱就可以买到一大把极其新鲜的枇杷了。 只是各家果农种出来的枇杷品质差别很大,有些果子汁水饱满,香甜软糯,有的果子则是一股酸涩的味道。 祝卿安之前曾经做过枇杷膏,对这枇杷的成熟度也算是略有了解,他挑出来的果子个个都是香甜暖糯的,只是这却苦了李启。 最开始李启还颇为大度的让祝卿安在自己买下的果子里面挑着吃的他,很快受到了暴击。 在抢过祝卿安手中的一只果子之后,李启就发现自己手中好吃的果子果然是被这浓眉大眼的家伙给挑完了,给他留下来的全是一些酸涩的果子。 最后的解决办法就是两人一人一把,谁也不许吃别人的果子。 “挺像的,只是终究不是。” “邱兄可知苏记驴肉火烧,之前听朋友说过,听说还不错。” 四月的柳树早已点上了寸寸绿色,邱灵算准了两人到来的日子,早早的就在京都外官道旁的小亭之中等待着。 邱家很看重邱灵的仕途,不仅花重金给他在京都购置了一套小院,还给他配了几名手脚麻利的小厮。 此刻那祝卿安和李启两人前来时乘坐的牛车正被一名小厮赶着,祝卿安和李启则是坐上了邱灵的马车。 在回去的路上,当李启正在和邱灵分享着今年乡试的破题思路时,看着窗外的祝卿安突然询问道。 “祝兄这消息可真是灵通,那苏记的驴肉火烧可是京都的一绝,味道可只是还不错,那都是两百年的老店了。 正好,今日我还在想接风宴应该请你们吃顿什么才好,既然祝兄想吃,就去那苏记吧。” 第153章 大网 苏记的炉肉火烧外面排满了人,邱灵让那随行的小厮去排着队,他则是带着祝卿安两人登上了苏记旁边的的茶楼。 京都的街道和冯翊比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若是非要找出来一个不同之处,大概就是京都的气氛对拥有灵觉的人不是多么友好。 祝卿安抬眼望去,就看见了那象征着王朝气运的龙气化作了一道虚影压在了空中,不仅是他的神通,就连手中的云笺都处于被严重压制的情况下。 此刻唯一可以正常发挥作用的大概就是他的内力和箭术了,也怪不得大部分的大妖都会让开京都,哪怕知道这里最是繁华的地方,也只有一些真的有本事的大妖会往这里来凑。 梵影因为神通被严重压制,只能躲在外面的林地之中等待祝卿安了,原本还想要在京都玩几天的祝卿安也只能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京都外面有青龙阁的驻地,玄武阁和朱雀阁的大本营也在这里,让梵影一个人在外围的林地里面待着并不安全。 “这苏记的炉肉火烧当年被他们给吹上了天去,结果也不那么好吃吗?” 离京的街道上,祝卿安策马顺着官道踏上了回家的路,离开了京都压制范围的梵影落在祝卿安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少年递过来的火烧。 “期待太大失望也就越大,实际上这味道算是上乘了。” 祝卿安将那火烧放在嘴边咬了一口,他回去是骑的马,还是邱灵借给他的一匹好马,这马四蹄皆白,浑身只有一抹不算耀眼但是色泽异常匀称的枣红色。 当这马匹跑动起来的时候,那黑色的鬓毛会随风而动,好似由风拉起,勾勒着那丝丝条条被甩在身后的风的形状。 虽然祝卿安走的是京都到冯翊的官道,但是过于招摇的马匹依然在两地交界的三不管地区受到了不少的窥探。 那密林之中,几名路匪正窝在密林间,一个年纪尚小,体重较轻的路匪此刻则是窝在树梢上。 当他拨拉掉那不知道何时落在脸颊上的虫子时,只是片刻的走神,他的视线中就突然多了一道火红的色彩。 “快去撤了那马索,莫要伤了那人。” 路匪头子在看到那浑身没有一丝杂毛,只有四蹄之上有四抹白色的马匹后立刻睁大了眼睛,这可是上好的马儿。 不过随后冷汗就从他的额头上落了下来。 马儿好就意味着那骑马的人非富即贵,只是这类人出来的时候往往都是前簇后拥着的,这般单独出现实在不常见。 路匪头子明白,他们可以做这么长时间,纯粹就是因为会挑人,都是捡着一些小商贩,小商队敲打一番,只要控制好度,尽量不惹出来人命。 干完一票就往身后险峻的山地里面一猫,官兵总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商队大几百两的货款就上山一趟。 只要他们跑的足够快,那么地方就抓不到他们。 不过即使如此,他们的日子也依然不算好,一来劫道这事情只能在这块地势较为险峻的山地干,因为一旦再往里面走一走,那里的官道大部分都是有哨卡把守的,不少地方还有本地的团练驻守。 在那地方,他们这些人的脑袋可是政绩和功绩,打死他们都不会去那里。 二来如今的商家早就学乖了,在这类穷山僻壤的地方前往往都会有一个大型的商队聚集地。 小的商队在那里或是聚集为一个较大的商队,增大体量,或是想办法依附于更大的商队。 他们这些小土匪根本不敢去招惹那些兵强马壮的镖队,那些镖队对他们这些没有跟脚,大部分都是失了田地的庄稼汉的匪徒也是一点也不含糊,一般上去就是一顿乱杀。 这活路匪的头头早年间也是一地团练的小头头,后来得罪了大人物才不得不来了这里落草为寇。 他的见识比那些庄稼汉出身的兄弟们要强上不少,带着兄弟们躲过了几次大的危机,这才坐稳了如今这个位置。 就在几名小弟颇为不情愿的赶向那绊马索的位置时,那道红色的身影却已经来到了绊马索之前。 几个土匪中有的一脸兴奋,他们自然认得出来这马匹的好赖,想来能骑好马的人大概率身上也会有点好东西,那马就是伤了,杀了吃肉也是赚的。 还有土匪则是一脸的可惜,大概是在为那好马就要折在这里而感到遗憾。 只有土匪头子那是一脸的恐惧,不管对方是大人物还是信使,这马匹如此的亮眼,只要对方是一直沿着官道走的,那么前后的聚集地一定是有不少人看到这马了。 到时候若是有人想要找人,不需要花什么功夫就可以将失踪的地方给锁定在这块。 他的这些小弟们天真的可爱,以为只要躲到大山里面去就可以避开外面官府的搜索,但是外面不找他们纯粹是因为他们还不够格。 路匪头子还清楚的记得自己上一年去拜码头的时候,那位手底下坐拥上千人马的大土匪在自己的寿宴结束之后,直接将其中一个前来祝寿的头头给暗地里绑了。 他因为会写字,所以被那位大土匪给留了下来替其写信。 他当时还以为是正常的土匪火拼,写完了信之后则是立刻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信是写给一位总镖头的,信中满是乞求,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很好理解,那个被绑的山匪头目劫了一批货,那批货后面的大人物很不爽。 至于为什么那位大土匪如此的战战兢兢,是因为他的小金库和妻女都在城里。 在写完信之后土匪头子立刻就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被叫来写这封如此私密的信件了,对方怕是压根就不想要知道这信件内容的人活着。 他当时爆发出了十二分的求生欲,在写完信之后装作无事发生的离开了那位大土匪的会客厅,随后利用旱厕屎遁逃离了那吃人的山寨。 那之后他压根不敢返回自己的寨子,直到半个月之后他都没有等来追杀他的人,却意外得知,那位大山匪没了。 山里面有的人说是那位大土匪的下面有人想要登台唱戏,有的人则说这是来自其他大土匪的暗杀,但是只有他知道,这是因为对方的工作没有得到那位大人物的欣赏。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路匪的老大现在只求这人是一个偷马贼,千万莫要是谁家逃家的小公子。 第154章 书店 那抹红色在所有人或是紧张,或是贪婪,或是惊恐的目光中急驰而过,在临近绊马绳的刹那灵巧的跃起,随后便像是无事发生一般的远离了这片林地。 这群路匪的头头长松了口气,他转头看着身边那些依然在惋惜着这马儿逃掉的同伴们,只感觉浑身发寒,今日这事情如此解决了,那下一次呢。 这些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和他们在一起,之后恐怕总有一天会被连累着落下如同那山匪老大一样的下场。 在他刚刚落草为寇的时候,他的想法是此后便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只是此刻看来这大煜境内已然没有了完全脱离开来的地方。 回去了之后还是花点钱买个路引,然后找个地方安个家吧,这般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营生确实不是个长久的事情。 似乎是因为与这马儿那一次默契配合的缘故,祝卿安在将手中缰绳交给邱家的管事时,那马儿还略显不舍的用自己湿润的鼻子拱了拱少年的肩膀。 京都那边祝卿安没有找到时间摆摊代笔,如今回来了则是必须要喂一喂云笺了。 只是到了熟悉的地方之后,祝卿安就发现那前去学艺的柏三居然坐在小书店外面,少年面上挂了彩,整个眼角都是肿起来的。 他此刻坐在小书店中,看着街道上的行人发着呆。 隔着老远的祝卿安就看到那几个穿着短褂的人游走在周围,每当有人想要来小书店内坐坐,就会被这几个人拉着或是挑拨,或是胁迫的离开。 来这小书店的大都是一些周围识些字,但是地位不算太高的管事和老师傅,他们来这里也就是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 遇上那态度颇为蛮横的混混,他们大多是骂两句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可以休闲的地方不差这一个,他们不可能为了休闲而在这里和那地痞打擂台。 小书店的生意因此而异常的惨淡,甚至于连带着书店旁边的一家茶摊的生意都落了下来。 祝卿安在远处记下了那几个盯人的混混,这才走向了小书店。 就在他往那边走时,那茶摊的老板娘则是叉着腰来到了正看着店的柏三面前,显然是将这惨淡的生意归咎于了柏三。 “柏小子,大娘其它的不说你什么,但是这事情你要解决一下啊,要不然咱们的生意都没得做了。” 那茶摊的老板是个妻管严,此刻正一脸尴尬的看着柏三,之前的事情他们也听了个大概。 这柏三之前拜入了一个本地的大画师门下,后来大概是和对方闹掰了,那画师就将他给除名了,这都不算是什么大事,毕竟师徒传承往往就是如此。 老师傅为了保证不会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大都会选择用师徒关系来约束住门人,这无可厚非。 徒弟往往为了让自己晚年也可以有一个好去处,大多也是愿意遵从这份关系的,常人听见那破门而出之人也大都会天然偏向于师傅而非徒弟。 只是这事情需要就事论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柏三才拜入师门一年就离开了,正常来说压根学不到什么东西。 结果那柏三的两个师兄却直接狮子大开口,要对方要么签下五千两的债条,要么签下卖身契,要么就自废手筋。 这事情大家都知道柏三是无妄之灾,但是他们也要活着,这生意也是要做的,那些地痞可不管那客人是去茶摊还是去书店的,全都将人给吓唬走了。 再这样下去他们的生意也是做不成的,男人如今即使感觉这样不太地道,但是也只能任意妻子前去撇清关系,试图用这种方法让那些地痞放过自己。 祝卿安没有掩饰自己走向书店的步伐,人群中立刻就有两个地痞贴了上来,他们一个人在后面隐隐逼近少年,另外一个人则是提着一根短棍来到了少年的面前。 提着短棍的地痞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之人,祝卿安因为回来的时候穿的还是那件陪同李启进京赶考时的素面短衫,便被这地痞认为是了哪个小地主家的孩子。 那握着短棍的地痞暂时收起了用武力恐吓的想法,他凑上来就向祝卿安恶人先告状,绘声绘色的讲述了一番他口中的柏三。 祝卿安挑了挑眉,随后在地痞的眼中继续向小书店走去。 “唉,这位小公子,咱也明人不说暗话,咱就是那苦主家派来的,就是在这里清理门户呢,您行行好,行个方便,移步它处可好。 咱这街上可以看书寻乐子的地方多了去了,干嘛非要在一个欺师灭祖之人这里看书呢?” “你说是你说,我还是想要看看他怎么说,兼听则明吗。” 祝卿安说完就准备继续往前走,那混混见劝不动,嘴角微微咧开,似乎是在笑少年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抡起手中的短棍就准备自侧肋处猛击对方。 这地方打重了可以让人瞬间岔气,而且只要力道控制好,就不会死人。 祝卿安在混混挥动棍子的瞬间就往混混那边一贴,随后微微顶肘,接着对方的力道打在了对方的穴位上,那男人顿时感觉手肘一麻。 祝卿安落下手肘,顺手顶了顶对方的侧肋,男人立刻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头野猪给撞了一样,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的。 显然,他岔气了。 地痞一边跳着,一边想要大声的喊出来,看得周围路过之人纷纷闪开。 他的几个同伙见有人踢到了铁板,甚至没有人来拉走这个痛苦的在街道上试图缓解岔气的同伴,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街头巷尾。 这下再没有人来拦他了,祝卿安来到了茶铺,买了一壶茶,随后提着茶壶和借来的两只茶盏来到了柏三的面前。 “怎么回事,说说看。” 第155章 穷则思变 “哎呦,祝爷,什么风给把您给吹来了。” 邱灵和慕容安都不在冯翊,祝卿安这些年沉迷于酿酒和编着医书,一时间还真没有地方去帮柏三和平的解决这件事。 不过事情倒也不算完全没有转机,祝卿安先是修书一封给了邱灵,随后便找上了邱家负责清泉酒坊的管事。 那管事最近就在处理清泉酒坊今年的单子,人刚好就在酒坊内,祝卿安并没有花太多的功夫就到了人。 “何画师吗,这事情不太好办,您有所不知,那何画师是本地白家的赘婿,他也算是半个白家人,而且还师承自名家,否则也不可能在冯翊几乎垄断了大半的画匠生意。 若是少爷在,这事情倒是不难办,少爷是认识白家人的,去喝顿酒这事情也就算解决了。 但是小的就是一个管事,若是过去要幅画可能那画师会看在主家的份上给点面子,但是这事情实在是您的那位朋友被当做出头鸟了,我人微言轻,这事情也说不上话。” 管事小心的回复着,同时看向了旁边的肖家人,他上次可是被搞出心理阴影了。 这些年被揪着小辫子的他一直是提心吊胆的,这些年更是极力避免自己出现在这位股东的面前。 “可以委托你和他谈谈吗,两千两是不可能的,这就是狮子大开口,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如果他想要谈谈,我的底线是五百两。” 祝卿安在肖家庄的账上划出来了五百两,随后取了银票递给了管事。 祝卿安现在手上没有什么现钱,或者说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在手上存现钱的习惯。 他的分红一部分付给了已经开始有些起色的琉璃匠人那边,剩下的钱则是在今年被他用来买下了那些自己试验所做的酒水。 那些酒水质量不佳,原本肖老头是准备直接走公账销毁的,但是祝卿安还是坚持将这损耗挂在了自己的账上,以此避免后来可能的矛盾。 只是三年的分红,在填掉这些大窟窿之后就不剩多少钱了。 “如果他不愿意谈,那就不用谈了,对薄公堂也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 管事看了看那好像理所当然的肖家庄众人,心中感到了一丝丝的吃惊,要知道祝卿安这账就是口头承诺,五百两可不算一个小数目,若是之后祝卿安不准备填上这个账目,到时候赖掉这账目也是可以做到的。 即使要挂账,也应该是祝卿安去在账目下面签字画押,之后才能支取如此大额度的一笔现钱。 如今肖家庄之人对这位东家的信任程度实在是让人感到咋舌。 也许是因为邱的名声,也许是因为那何姓画师也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并不占理。 亦或单纯是因为财帛动人心,当祝卿安再次来到那小书店前时,之前那些混迹在周围,持之以恒的扰乱着小书店生意的地痞无赖们已然消失一空。 在祝卿安原本的打算里,若是那何姓画师不吭声,那么他就抓几个在这里的地痞无赖,这些地痞平日里欺男霸女惯了,与他们结下梁子的苦主不算少。 即使大部分人都害怕报复而不愿意出头,但是如果有人可以起这个头,那么凑齐将这几个混混流放的证据并不算什么难事。 若是混混后面的人想要用威胁的方式来对付证人,那么就更好办了,一起打包带走就是。 到时候这些打手被拘在牢里,又有几个人可以为了江湖义气而忍住不出卖自己背后的老板,再然后用这种方式将那何姓画师给拉下来就是了。 对方既然能如此顺手的用小混混来威胁扰乱小书店的生意,之前这种事情大概率也是没少干,多找几个苦主出来,送他去边境挖矿就是了。 至于他们背后的人就更好办了,那些人见祝卿安愿意和他们按照他们的规矩玩,就大概率不会下场来为了一个小小的画师而得罪一个高阶武者。 这事情大概率推到一半,就会有白家的人过来讲和,到时候主动权在他这边,估计一分钱都不用付就可以解决这件事情。 只是此刻有些出乎祝卿安意料的是,那何姓画师当真是见好就收,给了钱后半点没有继续在这件事上掺和的准备。 小书店旁边的几家商铺的生意,在那小混混撤离之后也逐渐恢复了过来,在祝卿安再次来到那茶摊要了一壶茶时,就听正在给客人送下酒菜的老板娘正在和老板说着悄悄话。 他们话里话外没有对那扰了他们生意的何姓画师的多少埋汰,相反却是在赞叹对方的宽容大度,居然如此就放过了柏三这个欺师叛道的家伙。 祝卿安挑挑眉,看来大概是那何姓画师死要面子,最后面又操作了一波。 “谢谢先生。” 在祝卿安来到小书店时,脸上的肿胀已经消下去的柏三立刻站了起来,随后恭恭敬敬的向着祝卿安行了一礼。 昨天他的一个师兄来这里说师傅不追究他的过错时,他就知道,大概是他的那位救命恩人帮他将事情给解决了。 他师傅是个什么样他可太清楚了,那就是个铁公鸡,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若是让他大方一点,怕不是太阳都要从西边出来了。 柏三行完礼,随后就感到一阵的无力感,对方的恩情他怕是这辈子都还不上了。 “一百两,你以后慢慢还就是了。” 祝卿安拍了拍柏三的肩膀,对方近期抽条了,居然快要和祝卿安一个高度了。 “还准备画画吗?” 祝卿安看向了柏三刚刚坐着的地方,那里正有一幅未完成的工笔画,那样子是在描摹对面的建筑。 那上面的线条已经褪去了原本的青涩,看得出来,他这些日子的收获不小。 “想,但是……” 柏三抿了抿嘴,整个冯翊的画匠一行已经大都被那何姓画师和剩下的三名画师给垄断了,不仅是人像,就连寻常的风景画,若是没有这些所谓大家的举荐,也根本露不了头。 画师的营收一部分来自给大户人家画人像,另外一部分则是给书本加插图,以及作品的售卖。 而这三条路此刻已经被那几个大画师给牢牢握住了。 “又不是只有大人物要画像,价格订的低一点,不少人都是有这个需求的,先练好技术,我对你有信心,所以你也要对自己有信心。” 第156章 为何偏爱 “但是先生,我对自己没有信心,他们的势力太大了,整个冯翊郡都是他们的徒子徒孙,无论是士子还是需要画像的富商大都是通过他们达成的交易,我无法在这里赚到什么钱,我……” 柏三张大了嘴,好像一只被甩到岸上,无法呼吸的鱼儿。 “我听说你的哥哥前些日子服完劳役回来了,他很孝顺,家里面也暂时不需要你帮衬什么对吧。” 柏三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询问这个问题,他病怏怏的回应着,他感觉自己可能要辜负先生的期望了,他什么都做不好。 “是的。” “所以你现在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好了,你现在肯定在想,你大概这辈子是赚不到一百两了,但是我指的看好你,是看好你的画技。” 祝卿安安抚了一下有些惴惴不安的柏三,随后便带着少年去小怡家的新店面吃了一顿。 “对了,还没有问你呢,你在你老师那里学到东西了没有。” 柏三被祝卿安的突然询问搞的有些不知所措,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应该回答学到了来让对方认为自己的天赋依然值得投资,还是应该回答没有,让对方相信自己是一个这件事中的受害者。 最后柏三还是决定如实回答。 “学了点,书上的一些知识是在那里搞清楚的。” “哦,那就好,这钱好歹没有白花。” 在将柏三送回书店之后,祝卿安将手中带给老板的包子放在了桌面上,随后便返回了书院。 路上的时候梵影落了下来,转头看向了后面那依然在向着祝卿安摇手的柏三。 “怎么,又想要弄一个普济院出来,咱们现在可是一贫如洗。” “这倒不是,只是他很有天赋,也很努力,你难道不好奇他可以到达哪个地步吗? 说实话,我对当年的柳儿是感到遗憾的,平淡度日或许是一种幸福,但是看着天赋得到兑现又何尝不是一种璀璨。 这大概和人们想要看着花骨朵开花是一个动机吧。” 天佑十一年八月底,会试结束,随后是来年二月的殿试。 天佑十一年的冯翊十分的热闹,街道上几家中榜的人家都在极力的给自家的学子造势,邱家也是一样,就连那些寒门出身的学子家里面也大摆宴席。 天佑十一年的雪来的早了些,不等人们敲锣打鼓的声音平息下去,天空上就飘起了点点的白色,不过此时还是十月初,雪花落在地上后也根本留不住,片刻功夫就消散了一空。 但是这早雪却被学子们给吹出了花来,不少人似乎是被那不久前公布的会试金榜给刺激到了,一份份或是用这早雪赞美当今皇帝德政的,或是写景抒情,尽情炫技的诗词若雪花一般的在整个冯翊之中飞舞了起来。 甚至于在那突如其来的小雪转瞬而逝之后,那些被学子们用纸和笔掀起的雪花依然还在空中飘舞着,不过这其中确实产生了几篇佳品,其中就包括积极参与的笔童。 砚勤先生的名声在冯翊再次响了一次,笔童也因此可以暂时拥有了一个大小类似常人的虚影,只是那虚影依然脆弱,只能在夜间活动,并且还需要避让生人。 梵影看着那站在板凳上的小童,左左右右围着对方绕了一圈。 他虽然跟着祝卿安见过不少修行的路径,但是这类完全依靠着念头而成的精怪,或者说半香火神,半精怪的存在梵影却还是头一次见。 毕竟他认识的大部分香火神都是生前便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神龛,甚至于生前就已经完成了一部分的香火聚集。 那些由人的念头而成的香火神在见祝卿安时也已经大都是一方霸主了,这类大神通者也不会轻易的透露自己的根脚。 这由念头而成,附于物而成灵智,最后还修成了一道神魂的存在梵影也还是头一次见。 “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笔童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他抬头看着对面的这只乌鸦,嘴巴瞬间嘟到了一起,这家伙在自己化形之后就一直是这番模样,也不知道心里面是憋着什么坏水。 “他想问你,你需不需要方便,是男孩还是女孩。” 祝卿安从案牍之间抬首,随后直接卖了梵影不久前通过灵和他的交谈内容。 “你你,怎能如此的无礼。” 笔童瞬间便红了脸蛋。 “就是好奇罢了,毕竟你是笔杆成的精怪,那木头是黄花梨,黄花梨是不分公母,人的念头也是不分公母的,那么成了的精怪会是公的还是母的呢?” 看得出来梵影对这件事很好奇,既然话也说开了,他也就不藏着掖着,直接询问了起来。 “毛倒是有可能是决定性因素,你的是狼毫,我看书中记载狼毫是用鼬的尾毛制作的,母鼬的尾毛轻柔易于弯曲,公鼬的毛坚韧挺拔,回弹快。” “你都在看一些什么书啊。” 笔童捂着脸颊,直接消失在了原地,化作本体返回了旁边的架子上。 “就书架最上面的那本书,奇了怪了,那书还被专门放在了最上面。” 梵影用翅膀指了指书架最上面已经落尘了的空间。 这间屋是祝卿安在肖家庄购置下来后修缮得来的产物,因为笔童到来时这里的修缮工作才算完成,所以他也参与到了最后房间空间的划分之中来。 最后的划分方案是书架里面归笔童,床和柜子是祝卿安的地方,其它地方则是梵影的地方。 这样看来书架上确实是梵影的地方,作为一只识字的鸟,闲下来之后看到一本落单的书本翻一翻倒是可以理解的。 第157章 天佑十二年 天佑十二年二月,殿试如期举行,等到十四天之后,在那榜单刚刚刊登出来时,便有差役快马加鞭的带着榜单来到了冯翊郡的郡府。 只是等到祝卿安回到冯翊时已经是天佑十二年的五月了,此时得了功名的学子已然结束了在京都那边的应酬,得以返回了祖地。 等到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或是选择进入中枢继续攀登,或是带着家眷前往地方赴任时,这家乡就算是回来一次少一次了。 祝卿安在衙门口看到了那张贴着的榜单,这榜单看起来已经张贴了有一段的时间了,就连那负责看守和宣读的官吏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一般这些政令旁边都会有一名官吏守在旁边,一来是看着莫要让歹人篡改了这上面的文字,或者是有不长眼的地痞无赖,看上了这质地颇为不俗的帖子,将其给顺走了。 二来则是为往来之人中不识字的宣讲这帖子上面的话语,避免有妖人趁机歪曲官府张贴出来的内容。 只是这榜单已然不是第一天张贴出来了,加上这不是什么政策性的告示,就是有妖人也无法在这上面搞出来什么花来,看守的衙役也就能混一天混是一天了。 祝卿安站在那用草木灰撒出来的线条之外,看着榜单上面的名字,一甲三个人的名字他不认识,直到来到了二甲的第四名时祝卿安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李启。 随后再往下,祝卿安的视线向下寻找,最终在三甲的最后一名看到了邱灵的名字。 少年点点头,邱灵确实没有李启读书用功,李启那是当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不过两人也算是有了功名。 祝卿安去酒坊那里提了两坛十年的雕花,先去了邱府,邱灵果然不在家,听说是被本地的几个权贵子弟给邀请出去了。 邱灵的弟弟急匆匆出来接待了祝卿安,邱灵父亲原本是想要留祝卿安吃顿饭的,只是祝卿安最后还是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他和邱灵几人的交际仅限于各自之间,他没有深入大煜政坛的想法,就没必要和邱家有太深的交际。 等到祝卿安购入了两条大鱼去李家贺喜时才知道,李启居然也出去了,两边都没有找到人的祝卿安略显无奈的放下了手中的礼物。 就在他自李启家返回书院时,便听见身后有人呼唤他的名字,却是一个穿了件青色衣裳的少年,以及邱灵的弟弟两人。 “祝先生,可算是找到您了。” 两人跑的大汗淋漓,祝卿安在离开了邱府之后,邱家的当家人就差了人去找邱灵。 那几个权贵子弟只是潜力股,哪有这个已经板上钉钉的武者来的值得结交。 邱灵的父亲更是在几个兄弟面前大呼这逆子拎不清楚轻重,徒留他的那几个兄弟看着有人在这里炫耀却无可奈何。 他们也是当真好奇,邱灵那小子到底是怎么不吭不响的就结交了一个二甲第四,一个将门武者。 小舟划开湖面,原本静谧的水面在船首被撕开,随后便化作了道道波纹散向周围的芦苇丛。 船夫带着只宽大的斗笠,撑着船向着湖面中心之处的画舫而去。 这小舟是那租借画舫游船的店家专门提供的。 这画舫作为冯翊郡内数得上号的风雅之地,不少世家未出阁的女子也会在这湖面之上相聚。 这叶小舟的船夫让男子来干显然不太合适,此刻那撑船的就是一个尚未长出胡须的少年。 少年一边熟练的撑着船,一边好奇的打量着那坐在船上的人。 那画舫之上可是今年的二甲第四,还有几个本地的权贵子弟,他老板特意让他好好招待,不仅协调来了万花楼的花魁,还从百里香那里请来了几位手艺了得的大师傅。 他刚刚就从岸边的伙房那里往船上送了一批佳肴,那酒食当真是好闻,若非有一个厨子看着,他准要趁机尝一口。 此刻登船之人只是一席素色的衣裳,看来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小舟很快就靠近了画舫,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在那画舫边上端着一端带着钩子的长杆,准备在小舟靠近的时候将小舟给固定在画舫的旁边。 那画舫比小舟要高出不少,此刻的湖面上又恰巧起了一阵风,原本平津的湖面上随着风的推动顿时起了一层层的浪。 站在画舫之上的几个小厮用带着钩子的棍子几次试图将那小舟固定住都没有成功。 就在他们准备找人去拿绳子来固定两船时,祝卿安在小舟的船首借力一跃,转眼间就落在了那画舫之上。 少年船夫看得目瞪口呆,这两船之间可有足足一丈的距离,那画舫比小船还要高不少。 而且因为画舫上原本上人的地方此刻已经被那些赶来拉船的小厮们给站满了,那人是直接跃上了更上方的甲板。 少年船夫看得清楚,对方那轻描淡写的意思显然是没有怎么用力,他心中瞬间就过了一遍那画本和说书先生所说的江湖侠客。 祝卿安步入画舫之中,李启此刻作为主角正被一群人围着,那画舫之中燃着香,袅袅升起的白色线条被丝竹管弦之乐击碎,随后散作几朵小花散在了整个画舫之中。 邱灵支开了身边的几人,只带着自己的小厮出了画舫的门,前来迎接祝卿安。 “你们居然躲在这里,可让我一阵好找啊。” “此话应该唤作我来讲,分明是你藏的深,猫在深山之中,捣鼓着你的酒窖,我找人还要跑到山里面去。 那里蚊虫多,我可不是你这样的武者,又不似少年时那样气血旺盛,那里却是去不得了。” 邱灵上前一步拉住了祝卿安的手,随后便拉着他找了处清净的地方。 见邱灵在外面接的人来了,周围正在推杯换盏的权贵子弟们立刻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看起来大概是在打听那少年郎是谁家的儿郎,居然可以让邱灵请自迎进来。 邱灵见几人端着酒觚向着他这边走来,先是让自己的小厮给祝卿安备好餐食,随后便起身将那几人给打发走了。 “原本是准备让酒坊那边给你送封信,等到这边的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再叫你来的,慕容兄那边估计是赶不上我们这波了,他今年回不来。 没想到你倒是来的巧,那信还没有送出去你就来了。” 邱灵放下手中的酒器,转而握着茶盏抿了口琥珀色的茶汤。 祝卿安应了一声,手中微微举起那茶盏,向那边已经看向这边的李启遥遥敬了一杯。 第158章 前路 “对了,邱兄认不认识什么知名的画师。” “哦,你又准备开辟新的路子了,你这日子可过的潇洒快活啊,又是酿酒,又是画画的。 不过比较出名的画师…… 在咱们这里的话,白家有个何姓的赘婿。” 事实证明柏三的前师傅确实是有有两把刷子的,此刻祝卿安询问邱灵,对方第一时间想来的居然也是对方。 “那家伙虽然小心眼,但是师从名家,画技一流,他最擅长的就是美人画,就是媒人拿去说媒用的那画,他画的美人有七分神韵,他的画我曾经见过,确实厉害。 而且他是个自视甚高之人,教学上很少私藏,至少基础绝对可以教好,就是开价较大,不过祝兄手上有清泉酒坊的股份,这两个钱就洒洒水了。” “他的心胸如何?” 在祝卿安和邱灵讲述完柏三的事情之后,邱灵立刻睁大了眼睛,随后悄咪咪的用胳膊肘撞了撞祝卿安的侧肋。 “干嘛对他那么好,这有什么害羞的,让我见见我大侄子呗。” “他不是我的孩子,只是你见过他之后就知道了,他的绘画天赋真的很强,既然他愿意继续学习,我想要看看他可以走到哪一步,也算是了却了一份过去的遗憾。” 祝卿安的人品邱灵还是相信的,况且对方没有什么掣肘的力量,不像是他哥哥在家里面有一位母族颇有实力的正妻,即使有了私生子也只能悄咪咪的养在外面。 以他对祝卿安的了解,他在冯翊也就赵老将军一位长辈,若是祝卿安真的有了个孩子,估计老将军会快快乐乐的带着孩子玩去的,也犯不着被区区一个白家的赘婿给欺负。 “好吧,你还真别说,我还真知道一个画技了得的人,齐一铭,江湖人称竹君子,他还是菖蒲先生的弟子,祝兄我记得你的医术也很了得,要不要我搓个饭局,让你们两人谈一谈吧。” 祝卿安顿了顿,齐一铭啊,应该是那个尿了床然后将床单丢到杜仲的床铺上,随后被几个师兄吊起来抽的小孩,他还记得,当时他哭的贼大声。 “我和他就没必要见面了,我准备好拜师礼,什么时候可以将人给送过去?” “不要这么坚决拒绝吗,不是说兼听则明吗?” 祝卿安在心中叹了口气,齐一铭在医术上就是一个半桶水,当然这个对比的标准是祝卿安最为得意的那几个门生,但是这并不妨碍祝卿安认为齐一铭是一个大脑空空的家伙。 去他那里估计还要纠正这小子不少的错误,到时候估计是会被缠上的。 “我怎么不知道你如此热衷于聚会的?” “这不是想看看文化人的交流吗,万一你们两人谈着谈着将《医理》给修缮了一番,那我不也可以名垂青史了吗? 对了那孩子带过来给我看看,祝兄说天赋卓越这可当真稀奇,我一定要瞅一瞅。” “就在前面?” 邱灵看着面前那略显破旧的小书店,他还以为那孩子是在祝卿安在书院的小院之中,不过这倒也算在情理之中,毕竟这孩子只是祝卿安随手救助的。 昨天他刚刚答应下来这事情,隔天祝卿安这个家伙就似乎是生怕他毁约似的将他给拉了过来。 “先生。” 柏三坐在书店之中的阴凉里,在看到祝卿安后脸上先是惊讶,随后便起身迎了出来。 邱灵在祝卿安让柏三继续落座绘画之后,就站在了少年的身后,他虽然不擅长绘画,但是对于绘画和鉴赏他还是很有心得的。 这幅画算不上好,只能算是基础扎实。 “这幅是他三个月前的作品,再早的都被当做火引给烧了,没有怎么留存。” 邱灵睁大了双眼,他比对了一下两幅画的模样,随后绕着柏三转了一圈。 “妖孽,怪不得那白家的赘婿不愿意继续教了,这继续让他学下去,怕不是要真被他给学会了。 行了,这事情我知道了,我来想办法给你搭个桥,把家伙事准备好,我找到了就让人来这里找你。” 邱灵的效率很高,或者说有些太高了,在他坐着马车来到小书店前时,祝卿安正好在这里做代笔的生意。 “好家伙,你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祝卿安压了压手掌,示意邱灵等待片刻,他在将手上的这封信写完,把客人送走之后这才看向了从马车上下来,在旁边的茶摊要了份茶点的邱灵。 “还有很多,主要是我不知道你不知道什么。” “如果我不知道,那么我怎么知道你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 祝卿安摇了摇头,同时招呼那边正在独自练习的柏三收拾东西然后上车。 虽然他不太想要去见自己过去的弟子,害怕因此而露馅,但是这事情毕竟是他求邱灵去办的,没理由现在就将小孩丢给对方。 他若是不在这里倒是可以让邱灵带着柏三去一趟,齐一铭虽然学东西比较慢,但是性格很好。 不过既然现在自己在,还是陪着柏三一起去一趟吧。 齐一铭并没有在城内开设医馆,他沿袭了一些医药世家的做法,只给一部分老客户问诊,主要是为一些熟悉的武者进行疗养。 小院的布局看得出来应该是在模仿百草堂,入门的位置是一间小会客厅,一个扎着总角的童子端来了茶水,随后便见一个道士打扮的男子匆匆而来。 齐一铭不怎么显老,看不出来已经是个六十几岁的人了,他的身材瘦削,脸上也没有什么余下来的肉,两只眼睛富有神采,头发则是被整齐的拘束在了头顶的布冠之中。 “稀客,取药还是画画?” 齐一铭先向邱灵点了点头,随后则是将视线转向了跟在邱灵身边的两人。 第159章 拜师 在邱灵提出请求之后,齐一铭没有同意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带着三人去了后面的房间,那里是一间书房,书房中有一张宽大的桌子。 几块没有被雕琢过的石块被放在一张画纸的四角,充当着纸镇的作用。 “画过竹子吗?” 齐一铭转头看向了跟在邱灵身旁的祝卿安,这少年看起来就颇具灵性,只要心性凑合他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这位是祝卿安,实际上是他委托我将人往你这里送的。 这次主要是想要让这孩子拜入你门下。” 邱灵将柏三给拉到了身前,齐一铭则是皱了皱眉,这小子不说他还以为是邱灵的书童呢,看起来呆头呆脑的,他不喜欢。 “行吧,我看你还自己带了笔,去那边自己选纸和墨,就画那竹子。” 齐一铭听罢便失去了七分的兴趣,他用手指了指那边的架子,随后便用几张稍大一点的宣纸将桌面上的画给遮盖了起来,大概是害怕柏三将墨迹给沾染到自己的画卷之上。 柏三略显紧张的搓了搓手,但是在看到陪着自己一起来的祝卿安后便感到了些许的心安。 他平复了一下心绪,先是转头看了看那被作为题目的竹子,随后转头在面前的架子上选取起来了纸张。 “这是金镶玉吧,竹子养的不错。” “还,还好吧。” 齐一铭感觉事情在那跟着邱灵一起来的那位祝卿安开口后就不一样了,对方一开口,他就陷入了下风,随后只能在自己的家里面弱弱的带着对方参观了一遍藏品。 他总感觉这事情不太对劲,但是细想又感觉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 明明是对方来求他办事的,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却有些心虚。 “嗯,落笔不要这么紧张,确定了就落下去,第一眼的感觉往往就是准确的。” 齐一铭在带着祝卿安参观完一支作为藏品的人参之后,转头就看到了正在努力描摹着那竹子的柏三。 这小子身上有有一股很浓的书味,估计是有童子功在身上的,不过他之前的老师大概率只是一个画匠。 那人虽说不能算是误人子弟,毕竟严格按照了书上的步骤来,但是也因此而失去了灵气。 但是这小子的底子确实厉害,齐一铭起了点惜才之心,便改变了之前糊弄几句后就将人给退回去的打算。 同时也是为了从这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多年前被检查课业一样的氛围之中解脱出来,齐一铭干脆站在了柏三的身后,不时指点两句。 “你给个准话吧,若是你这里搞不定,我就将这小子给带着上京都去了,我下个月就要走,办路引需要花不少的时间。” “你在这里继续画。” 齐一铭拍了拍柏三,随后指了指那边的小门。 “咱们进去聊聊。” 齐一铭带着邱灵和祝卿安离开了这间被他当做画室的书房,在走入房间后,齐一铭转身一把关上了房门,随后紧紧握住了邱灵的双手。 “你说要让他拜我为师对吧。” “对,但若是你这里不收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强扭的瓜它不甜吗。” 邱灵听闻此言就知道这事情已经妥了,柏三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天赋他也看在眼里,他就不信齐一铭这家伙能忍得住。 “那就一言为定,不许反悔,等他画完咱们就把这事情给办了。” 之前为了防止给人一种逼迫感,邱灵登门拜访的时候只带了一罐茶叶作为礼物,拜师礼则是被放在了外面的车上。 随着祝卿安将拜师礼递给了齐一铭,男人立刻上前一步,习惯性的用双手接过了这两条腊肉。 “他只是来学画的,拜圣济公合适吗?” 齐一铭是真的看上了柏三的天赋,他对这拜师一事上了心 ,这事情自然推进的就快。 在齐一铭带着几人走入正堂时,就已经有童子准备好了茶水,放在红盘上的茶水被端到了柏三的面前,随后他就在懵懵懂懂之中完成了拜师和敬茶的全套流程。 在将人给彻底锁死在自己这边之后,齐一铭脸上的笑容终于压不住了,此刻的他活像一个完成了一套低买高卖,看着钱财最终落袋的奸商。 坐在下位的邱灵看着那柏三拜的牌位,向乐呵呵的齐一铭询问道。 “这个问题啊,没关系,换一个就好了,我这里不是主要是替人治病吗,把我师傅摆在这里比较有说服力。” 齐一铭上前打开了侧面的一只柜子,直接将原本供台上菖蒲的牌位给换了下去。 “好了,过来再拜一次,现在没有问题了吧。” 拉着一脸懵逼的柏三过来拜完正确的祖师爷之后的齐一铭,似乎是对自己的这番变通感到颇为自豪,还转头看向了那边睁大了眼睛的邱灵。 “你这。” 邱灵看了看那在被拜完之后就立刻被齐一铭给放回了一旁的小柜子里面的牌位,他莫名感觉那牌位还怪可怜的。 供桌这地方主要是供奉祖师爷和先祖的,讲究一点的人家就连日常的洒扫都会事先点上三炷香询问一下。 若是挪动牌位,不仅要挑一个好时辰,还要提前烧去一篇祷文,言明因果之后才可动牌位。 寻常人家或许只会认为这事情实在是麻烦,或者是认为这只是一种用以表示敬重的方式。 但作为世家子弟的邱灵却明白,这是因为一些小心眼的香火神若是你没有什么理由的就乱动它的神龛,那是会记上仇的,这也是所谓的请神容易送神难。 “没关系的,老师他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大不了到时候我给他老人家烧点纸钱过去,说点好话就行了。” 柏三最开始在冯翊的住处是在舞狮队的院子之中,在被赶出来之后则是被祝卿安给送回了老家,等到他再次来到冯翊之后,是跟大部分脚夫一起住的那大通铺里。 后来书店的老板给他在书店后面的走廊上搭了一张小床,柏三也就住在了那里。 此刻拜入了齐一铭的门下,柏三终于算是在冯翊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柏三搬走的那天,小书店的老板颇为不舍,他的孩子不常来看他,是柏三这些时日里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书店里面的日常打扫也因为柏三的缘故而轻松了许多,原本满是尘土气息的小书店甚至难得有了些新气象。 第160章 酒香不怕巷子深 实际上早在天佑十二年的时候清泉酒坊那突然提升了一个档次的三年雕花就已经引起了不少好酒之人的重视。 随着天佑十三年清泉酒坊直营的酒肆将酒液摆上架子,一个个早在上一年就将订金给交了的商户立刻带着自家的伙计,赶着牛车来到了店里。 今年的热销让肖家庄的人们都有些始料未及,毕竟之前他们的酒液虽然上乘,但是价格也摆在那里。 他们占据冯翊的黄酒市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城内又不是只有他们一家售卖黄酒的商家,能在这个已经饱和的市场内占据一席之地的人,必然是有两把刷子在身上的。 即使是酿酒酿了一辈子的肖老爷,也不敢说自己在这冯翊就是最会酿造黄酒的匠人。 在这里开店的酒坊,每家都有自己的独特风味,否则挑剔的大客栈和各个权贵压根不会从他们这里采购酒水。 肖家庄每年酿造的酒液量一方面是受限于衙门的约束,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市场就这么大,他们即使再酿造一些,也只能远销或者是低价出售。 远销的话价格会被商人们压的很低,像是酒水这样的产品商人运送不仅要打通关节,获得准许,还要承担货物在运输过程中的损坏可能。 若是按照本地酒楼的价格进行采购,那只会赔本。 商人就是收购,也只会收购十年甚至是二十年窖藏的顶级雕花。 但是这些雕花大部分时候是还未出窖的时候就已经订好了买家,二十年窖藏的雕花更是股东们才能提走的货物,这种珍品往往被作为具有稀缺性的奢侈品被邱家当做礼品赠予贵客。 祝卿安是因为成为了股东,这才能购买到二十年的雕花。 但是如今的情况却有些不太对劲,清泉酒坊每年酒水的大头大概在开卖之后就会被有合作的酒楼客栈给拉走。 其余还会剩下大概五分之一的酒水,需要慢慢由散客来消化掉。 今年却异于往常,每次他们运过来的酒水那是到了就没。 祝卿安在带着人将第一批酒水送过来之后就离开了酒坊,肖家庄这里的事情是肖老头家的老三在负责。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愣头青了,在跟着店里面老人走过几次流程之后他也搞清楚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今年是他第一次主持大局。 男人看着外面那正在排队的几人,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那里面居然还有望春楼的人,这酒水的大头就是酒楼和客栈这类场所,各家酒肆也会给他们一定的折扣,以此来稳定住自己的客源。 望春楼里面的黄酒之前一直是另外一家酒肆供应的,这次在这里见到望春楼的人,让肖兴感觉自己大概是找到了酒水存不下来的原因了。 他看着伙计将和他们有合作酒楼的货品送上了车子固定好,在将那位满面红光的老板给送走之后,便走向了那边正在排队的望春楼管事。 “烨掌柜,哪阵风给您吹过来了。” 肖兴来到了那正在和旁人打趣着的管事身前,开口试探着对方。 这酒水的销售份额已经稳定了两代人了,每一次有大变动的时候都意味着一场风暴的到来。 上一次还是佰南李氏被牵扯入了一场大案,他们家族的一个嫡系掌握的大量酒水酿造份额因为那个嫡系被斩首而化作了漫天的繁星。 这一次又不知道会是因为什么。 他们家向来是旱涝保收,就是粮食紧张的时候,他们家的酒水也有大半可以卖出去,加上每年的产量就这么多。 习惯了这份旱涝保收的肖兴非但没有为自家商路的拓宽而感到兴奋,反倒是因为这份变数而感到了一丝丝的危机感。 “肖掌柜,这不是来您这里进货来了吗。 我们老板专门要求的,说是我要是不把这车子给装满了,今天人也就不用回去了。” 肖兴转头看了看那车子,这是一辆颇长的车子,城内的车辙约束了车子横向的宽度,而过长的车体则会导致转向困难。 因此城内车子的大小也就在一个区间内浮动,而这辆车绝对是里面最长的那一类了。 要把这一车给装满,至少也要三十大坛的酒水,这可是个不小的数字,不过对一座酒楼来说到也不算是多大的量。 “就这事,我还当是多大的事情呢,还让烨掌柜专门来我们这里一趟。 这种小事烨掌柜差个跑腿的说一声,一车酒而已,小店给您送过去。” 各家稍大一点的酒楼客栈每个品类的酒水大概都会由三四个酒肆来供应,酒楼客栈的酒水有些时候也会成为客人选择就餐的重要原因。 若是客人不想喝店里面的酒水,自带酒水也是可以的。 甚至若是舍得给点小费,让店里面的小二跑个腿,去店家那里买上一坛酒也是一个法子。 肖兴甚至知道,有些酒楼的小二会相互之间事先打好招呼,一旦有酒水需求了,就不去酒肆里面购买高价的酒,而是从别的酒楼相熟的小二手中拿到价格更低的酒水,这样一来还可以赚一个差价。 “那这事咱们就说定了,先给我订个三百坛。” 烨掌柜充分的发挥了蛇打随棍上的技巧,听得后面也在等待的一众掌柜管事们发出了不满的叫骂。 “您这量有些太多了,我也做不了主。” 肖兴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了,按道理讲酒水这东西对酒楼而言就是一个商品,适宜长时间窖藏的优质雕花大都在酒坊这里就被截流下来了。 往外售卖的酒水还会进行一次勾兑,目的就是让酒水的总体品质保证在一个较为平均的程度,避免砸了自家的招牌。 酒楼持有太多酒水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只会增加账面资金的周转困难程度。 “不难为您了,您帮小子将这一车装满,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烨掌柜笑着拍了拍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他也不是真的奢望可以一次性购入这么多的酒水。 毕竟这酒水受限于限额是有数的,就是店家愿意,他后面的这些老兄也不会让他将这酒水给独自打包带走。 之前狮子大开口一来是为了试探试探对方有没有增加产量的准备,二来则是让对方先拒绝自己,现在这一车不就是稳稳拿到手了吗。 第161章 塞翁失马 烨掌柜看着肖兴那还是一脸懵懂的模样,在得到了一车酒水的承诺之后,便凑近了对方小声地询问道。 “肖掌柜,您当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肖兴一脸懵逼,他应该知道什么,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了,就他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逸王殿下前些日子来冯翊拜访老师,走的时候点名了你家的三年雕花,说这是天上之物,你们东家邱家送了整整二十坛,这酒您不会说不是您这边出去的吧。” “东家那边确实在去年年底的时候提了一批原本要窖藏的优品三年雕花,但是没给我们说这些东西送到哪里去了。” “人家估计认为您知道呢,得了,您给我将这酒水装好,我就得感谢您了。 您可不知道帮了我多大的忙,现在凡是来酒楼喝酒的客人,那是必点清泉酒坊的三年雕花,说什么也要尝一尝这逸王殿下所说的天上滋味是一个什么味道。 好多客人一听店里面没有你们清泉酒坊的三年雕花,那是别人家的十年份黄酒都不喝了,转头就走。 过几日小的请您出来小酌一顿,您可一定要赏脸。” 烨掌柜看得清,只要清泉酒坊这品质可以保持下去,维持住这份名头,那么之后慕名而来之人只会更多。 冯翊是中原腹地,多的是一些不差钱的公子哥,只要酒液的质量上乘,便不愁卖不出去。 在这阵来自逸王的风落下去之前,他们几家酒楼估计都要想办法打好关系,多进点清泉酒坊的酒水了。 这虽然对酒楼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尤其是许多客人因为酒水而选择去那些有清泉酒坊酒水供应的酒楼就餐。 但是这对他而言却是一个好机会,若是可以趁机和肖家人搞好关系,凭借清泉酒坊供应的雕花,他说不定可以竞争一下酒楼大掌柜的位置。 在将最后一坛三年雕花安置在车上后,肖兴看着伙计点着账,只感觉到一阵的恍惚。 那望春楼还在他们这里专门开了账,甚至在里面存了五十两的货款,让他等到下一批酒水来了之后能留多少就留多少。 望春楼那可是冯翊郡府最大的酒楼,他爷爷当年和对方谈过,但是对方一口咬死六折的价格,这让肖家无奈放弃了这个渠道,此刻既然能等到对方亲自上门来进酒。 “到我了,到我了,这车满上,还有多少来多少。” 后面的管事拉着车子就来到了门前,在烨掌柜离开之后立刻带着伙计往里面挤,他也不问价,直接指挥着手下的伙计就开始往车上搬酒坛子。 “姓马的,你别吃相太难看。” 后面的几人见状立刻着了急,若是让前面的人这样将酒水给搬完了,他们可就交不了差了。 “他们望春楼不就是在这里挂账了吗,我们也在这里挂账,他请你吃一顿,我请你吃两顿。 不劳烦你的人搬酒,您让人在旁边看着记个账就好。” 姓马的掌柜身高体宽,一个人就占住了大半的门户,剩下的几名掌柜压根挤不过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掌柜的人在那里将整整一车给装满。 “就是少来了辆车,我这里也挂上五十两,有了酒水给我留着,日后你来我们那就报我的名字,我给你打八折。” “那边不是还有吗,我付银子,不挂账的。” 第四位掌柜原本看着里面还有点的酒坛,以为至少自己这车可以装满,但是在看着那清泉酒坊的伙计只搬出来了五大坛之后就开始结账了,他立刻就慌了。 若是大家都没有带回去酒水也就罢了,但是前面已经有三个人将酒水给带回去了,到了他这里就装不满一车了,这不是显得他没有本事吗? 他还以为是自己之前几次在其他酒坊那里拖欠尾款的名声让对方有所忌惮,立刻掏出来了一张银票就往肖兴的怀里面塞。 往日里他敢克扣拖延合作酒坊的货款,是因为他舅舅就是酒楼的大掌柜,城内酒楼客栈需要的酒水才是各个酒坊出货的大头,酒楼若是打定主意从商人那里买酒,那么酒坊只能让酒烂在手里。 酒楼显然比酒坊更有抗风险的能力,尤其是在大部分酒坊还需要货款来采购下一年的料子的情况下。 他只要克扣的不太过分,酒坊那边酿出来的酒水也只能往他手里面送。 只要不影响到生意,东家那边就不会太在意。 但是如今这事情事关门面,东家那边也很重视,要是因为自己那不太好的名声而坏了事情。 到时候往日里被他欺压的那些酒坊老板将事情给捅到东家那边去,他舅舅都保不住他。 他现在是当真害怕了,此刻看着那里面依然还有不少的酒水,只感觉面前之人就是在针对自己。 “客官,那里面是我们东家特意要求留下来的,等一会还要装车送到邱家的宅子里面去。 我们家今年新酿了一批梅子酒,味道也是好的,您要不……” “不用了。” 那掌柜听罢连忙摆了摆手,随后阴沉着脸,带着手下的伙计赶着车子离开了酒肆。 他走的时候嘴里面依然骂骂咧咧的,大概是在埋汰清泉酒坊不会做生意,好好的黄酒不酿,浪费份额酿制什么梅子酒之类的。 肖兴无奈的耸了耸肩膀,生意太好也有生意太好的烦恼啊。 剩下的几名掌柜听闻剩下的雕花不卖了,只有一些梅子酒,立刻招呼着伙计赶着车离开了,似乎是生怕到时候被肖兴给抓住推销一番,到时候三年的雕花没有买回去,还花冤枉钱买入了一批梅子酒。 酿酒这事情是个需要传承的手艺活,大部分时候这类技艺都是在一个家族之中传承。 大部分酿酒家族都是专精于一种或多种酒水的酿制,清泉酒坊之前就是以黄酒出名。 掌柜们此刻听闻对方用宝贵的份额酿制了一批梅子酒,虽然并未如同之前那人一样直接骂出来,但是在心中却是认可那掌柜说法的。 第162章 焉知非福 肖兴看着一众听见了梅子酒之后立刻掉头就跑的掌柜,撇了撇嘴。 一群不识货的家伙,那梅子酒可是东家酿的,味道虽然没有三年雕花绝,但是也绝对是难得的精品。 “那梅子酒我可以尝一尝吗?” 就在肖兴返回酒肆之中,准备看着伙计收拾一下店面时,一个尚未离开的男子跟着肖兴步入了酒肆内,随后开口询问道。 “当然可以,客官怎么称呼。” 肖兴扫了一眼,发现这人看起来面生,大概不是城内酒楼客栈负责采购的掌柜,不过来者是客,他还是整理了一下心绪,招手让伙计端来了一杯梅子酒。 “钱亨。” 那人穿了件橘红色的圆领袍,脸上的胡须略显凌乱,但是头发却被整齐的束于冠内。 “钱先生看起来有些面生。” “我不是本地人,是听闻清泉酒坊的三年雕花慕名前来之人。” 听闻不是生意,肖兴也就放开了一点,本地的大生意实际上就是和那几家酒楼和客栈完成的,散客的钱不好赚。 嗜酒如命的酒鬼也不会在酒肆这里购入高价的酒水,他们大都有客栈或是酒楼的关系。 酒肆这里基本上都是一坛坛售卖的,反倒是一些酒楼会卖一些散酒。 “好酒,就是口感有些干涩,若是再窖藏一年估计会是一份难得的珍品。” 钱亨接过那清亮的酒液,他并未立刻将酒液倒入喉中,而是先观察了一下酒液的颜色和透明程度,随后将鼻子靠近酒水,细细嗅了嗅酒香,最后才小口的抿了一口。 “先生当真厉害,这酒就是今年新酿的,实际上还有一批烧酒,但是东家说烧酒必须要窖藏三年,否则口感就太过辛辣了,最后就只将这梅子酒给摆上来了。” 此刻店内的可以售卖的雕花已经卖完了,清泉酒坊之前并不售卖梅子酒,这批梅子酒肖兴估计大概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卖完。 实际上这里的梅子酒只是一半,不过梅子酒因为是东家第一次酿造,一共也只有二十小坛,十坛的量倒也不算太多。 “哦,还有烧酒。” 钱亨眼前一亮,这说明他的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些本地的掌柜都只看到了第一层,也就是清泉酒坊的酒水品质突然间提高了,这事情实际上虽然罕见但绝对不是绝无仅有。 水源,意外获得的优质酒药,以及某位匠人的纯熟手法都可以达到这个效果。 但是钱亨看得要更深一些,此刻出名的是清泉酒坊的三年雕花,这就说明这场变化应该是三年前才开始的。 此刻再见到了这品质虽然不如那三年雕花一般惊艳,但是也绝对是佳品的梅子酒,钱亨已经可以肯定,清泉酒坊里面绝对是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匠人。 那么,可不可以想办法将人给拐过来呢? 钱亨自己就有酒坊,他太清楚酿酒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了,一般世代从事酿酒的家族内部都有或多或少的矛盾。 若是那个带动改变的人是个不受重视的旁支子弟,若是刚好清泉酒坊没有给予对方足够的重视,他就可以捡一个漏了。 即使无法达成也不是什么大事,看样子清泉酒坊这里的酒水之后的质量会保持在一个较高的位置。 普通酒水跨区域运输并没有什么利润,毕竟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酿酒产业。 但若是这酒液的品质过硬,那么跨区域运输就是有利可图的了。 虽然目前的清泉酒坊只有三年雕花达到了这个标准,但是梅子酒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那烧酒估计要等到三年后了。” 肖兴意识到自己和这个不认识的人聊的有些太深入了一点,连忙结束了这个越来越敏感的话题。 “这梅子酒你们店里面有多少。” “还有十坛,都是小坛子。” 肖兴站起身,就准备招呼着伙计们来招待这位客人,梅子酒的定价不算便宜,梅子酒都是小坛,一坛是一两,但三年的雕花小坛一坛也就是一两四罢了。 若是买家是酒楼客栈,将这十坛酒水一口气吞下并不算太过困难,但若是个人,花个十余两银子一次性购入十年坛酒水还是有些压力的。 “十坛吗,可以,帮我全部打好包,像我这样的大客户,应该可以让肖掌柜差个车子了吧。 毕竟我一个人可没办法将这十坛酒水给运回去。” “啊,哦,可以,可以。” 肖兴一愣,随后立刻满心欢喜的应了下来,这样一来他在下一批酒水进来之前就不用一直守在店里面了。 等到邱家那边将店里面最后的一批三年的雕花以及几坛十年和二十年的雕花给运走,铺子里面就只用留一个人看着就行了。 之后的时间他也可以好好的休息休息了,往年他在这边忙着将酒水给售卖出去之后,就会被家那边给招回去帮忙制作酒药。 虽然他已经连续三年到冯翊来了,但是却是还没有怎么玩。 “肖掌柜,我也在你们这里挂个账,您帮我日后留意一下,若是那烧酒到了,差个人去城西桂花巷的百里商行,就说找我,我一定来捧场。 还有说实话,我这次来确实是为了您家三年的雕花的,某斗胆还请先生帮我留上几坛,也好让这次不算白来 ,要不然总感觉差点什么。” 钱亨看着那成功清仓,已经对自己放松了一些警惕心的掌柜,并没有冒然提出去看看对方的酿酒地,或者是询问这梅子酒的酿造人。 一次性推进太多进度会让对方升起警惕之心,到时候反而会坏了事。 反正对方之后还会售卖几次雕花,他找机会将对方约出来吃几顿饭,玩一玩,然后在酒局上见缝插针的问一问才是正道。 “小坛的话给您留上四五坛可以,但是这情况您也看到了,我们这里除开约定好供应给各家酒楼的份额之外,余下来的三年雕花确实也就那么多。” “好,就等您的这句。 您是个爽快人,某就喜欢和爽快人交朋友,某就信肖掌柜,也不能让掌柜难做,这七两您直接入账就好,什么时候三年份雕花有盈余了,您差人给某送来就行。” 第163章 九酝 “东家,这酒水已经全部卖出去了,账目也已经做好了。” 肖兴盯着那看着酒水装车的东家,小声地请示道,最后他们能不能出去耍还要看东家怎么说,毕竟对方才是这里管事的那个人。 “你们商量一下,留个人看店就好,对了,梅子酒也全部卖出去了?” 祝卿安听闻所有酒水都被卖出去了,顿时感到了一丝惊讶,雕花倒是没有什么好说的,用配药甚至是一部分炼丹的法子来控制酿酒,对于大部分酒坊来说属于有些超纲了。 酿造出来的酒水质量可以压制住本地其它酒液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毕竟他还有清泉酒坊几代人积累的经验加持。 但是那梅子酒是今年才酿制的,这是祝卿安在确定雕花暂时没有什么改进的思路了,便想着能不能尝试一下它山之石的产物。 这批梅子酒在温度和时间的控制上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加上没有窖藏导致口感不够温润,祝卿安将一部分梅子酒带过来售卖,主要是为了看看能不能先打开一些市场。 肖兴听闻东家准了他们出去耍,立刻眉开眼笑。 “是有一位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的钱姓掌柜,一次性将店里面的十坛梅子酒全部都给买走了。” 祝卿安点了点头,并没有在这上面过多追问,这酒液售卖出去就好。 他在看着酒液全部装车之后,这才在酒坊的门口站定,用手指一卷,就将那酒坊内聚集的念头尽数引入了腰间的水囊之中。 随着他深度的参与,甚至可以说是主导了酒液的酿制,这清泉酒坊有关的念头已经可以被他尽数吸纳和应用了。 如今这四年的功夫也不算白费,随着三年雕花的名头打了出去,这念头足足比上一年要厚了五倍不止,在吸纳了这一波念头之后,水囊已经后发而先至,赶上三天饿九顿的云笺,开始孕育起来了神通。 祝卿安按照当年凤凰大人给的法子将这些念头里面不太需要的杂念给引了出来,随后将相和的念头压入水囊之中,开始加速其神通孕育的速度。 这胚子算是养成了,下次见面的时候可没有人能说他疲软了。 祝卿安将正在消化那瞬间涌入的大量念头,正在孕育神通的水囊挂在腰间,随后便带着装好酒水的车子前往了约定的地方。 在那里,邱灵已经和李启准备好了行囊,只等和祝卿安告别就准备奔赴京都了。 清泉酒坊的人本来就和邱家负责接收酒水的人认识,两边见了面便熟练的开始交接今年的酒水,祝卿安则是和邱灵两人登上了旁边的酒楼。 “没想到还真让祝兄你给捣鼓出来一些眉目了,你要的限额我已经找人给你搞到了,具体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过问,你可以问问之前负责这块的管事。” 邱灵看着下面那整整一车的酒水,这酒最近可是有价无市,他还以为祝卿安会抬高价格售卖,但是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就按照之前的价格就行了售卖,并没有涨价钱。 邱家毕竟还有清泉酒坊的股份,那些酒楼的人有不少都还以为邱家依然是清泉酒坊的幕后老板,前些日子不少酒楼的人找到了他父亲和他的几个叔叔,一个劲的说好话。 他们中有的是准备通过邱家的这条线拿到一些清泉酒坊三年雕花的份额,有一些则是原先合作的商家,估计是害怕失去这些份额。 随着逸王的一句称赞,这酒水已经大热大火了,商人逐利,谁也不确定清泉酒坊会不会坐地起价。 不过清泉酒坊这事情家里面的几个长辈已经达成了默契,清泉酒坊现在属于邱家的股份直接被邱灵的老爹握着,负责的管事更是只用听邱灵老爹一个人的命令。 邱家在清泉酒坊这方面就是一个一问三不知,请客吃饭可以,但是什么承诺都不会做。 “这次还是多亏了邱兄和李兄。” 世人皆知,逸王在前来冯翊拜谒老师的时候,称赞了清泉酒坊的三年雕花。 但是少有人知,逸王是在邱灵攒的局上意外喝到了清泉酒坊的三年雕花。 对方愿意参加这个饭局,则还要多亏了李启这位今年的二甲第四也在宴会上。 “我你就不用谢了,清泉酒坊还有我家的股份,我也算是少东家,给自己拉生意算是帮什么忙,再说了这不是那三年雕花自身的品质过硬吗?” “我馋酒,等会让人给我带上两坛雕花就好。” 李启在邱灵之后也摆了摆手,示意祝卿安不用感谢他什么。 邱灵合上这面向街巷的窗户,随后便将话题转向了祝卿安腰间的水囊之上。 “之前还未发现,祝兄这水囊看起来当真是漂亮,是在哪里购入的,我看着喜欢,也想要购入一只了。” 祝卿安用手一摸,这才发现那水囊已然从之前灰扑扑的样子摇身一变,化作了金丝勾边,宝石镶嵌的华丽样式。 摸着这皮子的质感,感觉像是鹿皮。 “是从家乡带过来的旧物,也有一些年头了。” 祝卿安将那水囊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香火法宝是应念头而成之物,念头本身就有一定的倾向性,这香火法宝自然也有自己的小脾性。 比如云笺喜重逢,无诤喜履约。 只是按照凤凰大人所言,这类香火法宝因为所构成的念头太过纯净,虽然比起笔童这类同样因念头依附于物而成的精怪来说,所诞生的神通会强很多。 但是也因为太过纯粹,是断然无法孕育出来神志的。 在握住此物之后,祝卿安也知道了它的名字。 九酝(yun)。 酝,酿也,九为极数,音通酒,又意为赞叹酒液之醇厚,夺天地造化。 从名字上就能看得出来,九酝喜赞美,也怪不得会在没有主人控制的情况下自行变为这般华丽的模样。 香火法宝的胚子更像是一颗种子,等到孕育出来第一个神通时才算是彻底跨入了法宝的范畴。 因为香火法宝大都是依托凡物而成。 故而多数以念头为主,物品在开始时虽然是载体,但是在随后却并不是必要条件,故而在第一个神通孕育出来后,这类法宝自然会有如意变化的功效。 只是这九酝也真是特立独行,这如意变化反倒是被它给拿来博取赞美了。 第164章 天佑十三年 就和当初的云笺一样,此刻的九酝也在所依托凡物的功能之上获得了些许的神通,九酝可以收纳液体,并将其分开储存。 当然最重要的是它的收纳极限很大,祝卿安尝试了一下,估摸着大概可以将清泉酒坊一年的产量都给纳入其中。 天佑十三年六月,在邱灵和李启离开冯翊进京赴任时,祝卿安也尝试将未发酵完成的酒液收入那九酝之中。 但是九酝对此显得异常的排斥,甚至比让它吸纳泉水还要抵触几分。 祝卿安奋力催动,最后也只收纳了一小缸尚未完成发酵的原液,对于上一年的一年份梅子酒和雕花,它的抵触情感就要少多了。 而若是让它吸纳今年三年份的雕花,它甚至会表现得有些迫不及待。 显而,九酝是个倔脾气,而且只喜欢醇厚香甜的饮品,祝卿安尝试将豆浆吸入其中,九酝只是略显犹豫,似乎是在考虑这玩意到底算不算是酒。 对九酝的迫害就到此为止。 大概搞清楚了九酝极限和品性的祝卿安还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特点。 那就是酒液经过九酝蕴藏之后,风味增加的程度要高于外界的窖藏。 这份区别虽然微乎其微,但是祝卿安还是凭借敏锐的感官发现了其中的差异。 这种差异在低年份雕花和梅子酒上面表现的更为明显,现在暂时不知道是因为九酝之中的环境更加适宜,还是因为酒液在其中的窖藏过程会被加快。 祝卿安准备用发酵过程来测定到底是哪个因素,毕竟发酵的过程就是条件达到极限,增加的速度也是有极限的。 而祝卿安目前至少在发酵的工艺上已经逐渐摸到这个极限了,若是到时候九酝之中发酵的速度快的超出常理,那么就可以说明是九酝加速了这个过程。 肖兴看着那正在对比着手中酒液和缸中酒液的东家,现在当然并非是发酵的时间。 但是东家既然这么做了,那么就一定是有他的理由,他们配合就是了。 男人站在门口,小心的敲了敲门。 “东家。” 祝卿安将手中那已经几乎发酵完成的酒液放下,事实证明,九酝应该只是给酒液提供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条件。 祝卿安现在也可以调控出来这个条件,但是他可以在发酵的时候调控出来这个苛刻的条件,是因为酒液发酵就那么一段时间,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个月。 这其中最为关键的主发酵时间只有五六天的时间,而且整个发酵过程都集中在一个小房间之内,较为容易控制温度。 但是后续的陈酿是在酒窖之中完成的,那里有整整三年的酒水,还有一些十年甚至是二十年的黄酒在,在那里根本不可能精准的控制温度。 那里控制温度的方式更多是在利用土壤天然的保温特性,来营造一个相对适宜的环境温度。 “嗯,走吧。” 发现了九酝特性的祝卿安说实话有些小失望,但是又感到理所当然。 毕竟涉及到时间加速和延缓的神通与法宝,即使在很久之前都是极少的。 甚至于就连凤凰大人都没有这类的法宝,区区一个酒坊的念头根本不可能酝酿出来这种级别的神通,而且最佳窖藏环境,显然也要比时间类的神通更符合构成九酝的念头倾向。 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且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毕竟这种特性似乎可以用来炮制药材,毕竟药酒也算酒吗。 祝卿安凭借作为大夫的敏感性,立刻就意识到了这里面的机会。 肖兴转头见东家跟了上来,立刻带着他走向了肖家庄侧面的一栋砖房。 前段时间那些发现邱家那边无法建功的酒楼管事们,再次将注意转移到了清泉酒坊这里来,肖家庄外面的小村子最近便因此住进来了好几位来自城内的酒楼管事。 他们大都是来商讨明年酒水配额的。 消息灵通的人已经打听到了,清泉酒坊今年拿到了更多的配额。 而且肖家庄最近不仅招了一些村里的人进入肖家庄帮忙修建房屋,还有人见到一些显然是来用于完成发酵的大缸子被运入肖家庄内。 这些缸子可不是那些用于盛放成品酒的缸子,这些缸子要更大,更加厚实,当然也更贵。 这些缸子也是一个酒坊内最重要的资产之一。 酒坊不会每年都买入这些大缸子,即使现有的缸子出现了破损,也会尽力去修补,只有实在无法修补的时候才会选择采买。 清泉酒坊内最老的大缸,是一百二十年前随着肖家人来到这里建立肖家庄时一起带过来的一口大缸,那口大缸到现在依然还在被使用着。 买入缸子,获得配额,这都意味着肖家庄准备扩产了,意识到这点的那些酒楼管事则是已经开始磨拳擦掌了。 “东家。” 肖老头这几年的身体每况愈下,即使祝卿安给他用药调理了一番,老人在此刻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此刻的肖老头不见当年的精神,躺在床铺上的他只能靠着背后的垫子才能支起身体。 肖老头摆了摆手,让肖兴离开,肖兴知道接下来估计是涉及到价格问题的私密讨论,他自觉的离开,并将门一起给带上。 “东家,那几个混小子和我说,村子里面来了许多酒楼的人。” 肖老头不知道应该从何谈起,他有些摸不准这位东家的意思。 毕竟上一年庄里面是有人讨论提价格的事情的,但是最后东家并没有同意,这件事也就没了后续。 肖老头知道的更多一点。 东家之前和他开诚布公的谈过,东家过来不是单纯的为了钱财,而是为了名,既然是为了名,那么不涨价确实是符合东家利益的。 第165章 不务正业 肖老头之前保持沉默是有一些算计在里面的,邱家毕竟也有清泉酒坊的股份在,他在等待邱家先提涨价的事情。 但是现在看来,邱家那边也不太在乎这份小钱,他快死了,故而准备豁出这张老脸给子孙后代求个福分。 庄子里面再过几年就有几个小伙子又要娶妻了,他儿子这一代只有十个出头的小伙子,而下一代则是足足有二十来个。 当年的嫁妆就让庄子里面省吃俭用了许久,现在若是可以增加一些售价,到时候日子也可以好过一些。 “我看了城内几家售卖黄酒的店家,咱们三年份雕花大坛的售价明年就从三两二加到四两。 之前不加价是因为已经允诺了别人价格,不宜更改。 但是既然酒的品质有所增益,那么予以匠人的报酬自然应该有所增益,方知劳有所得,精进亦有所赏。 肖老熟悉原来的那些渠道,就劳烦肖老安排人去给老主顾知会一声。 若是他们愿意以这个价格续约,那么之后五年都会是这个价格,原本的份额不变,不愿意也不强求。 等到老主顾那边处理完,剩下的份额再交给外面的商家,不过这个价格要一视同仁,对于老主顾可以许诺更长时间的供应,但是价格上不要区别对待。” 祝卿安在这上面是带着一些私心在的,他的目的是让酒液可以尽可能的被传播出去,自然不能延续之前酒坊那种暗地里谈价格,然后几家垄断的售卖法子。 这酒水最好不仅在本地酒楼之中流通,还要通过商人流通进入整个大煜才好。 要达成这个目标,原本那种天然就具有一定保守倾向的售卖方法就不能继续坚持了,虽然酒楼也可以售卖酒水,但是酒楼的主要营业毕竟不是酒水的售卖。 祝卿安的这个法子需要建立在酒坊的出品可以维持在一定的水准之上才能达成,也就是要做到品质的压制,在整个冯翊之内难逢敌手。 不过之前那私下议价的法子虽然看似约束住了酒坊的销路,但是同样也是酒坊销路的最低保障。 不过此刻的清泉酒坊对东家可以说是异常的信任。 肖家庄的人们虽然少有看到这份改变后面潜在的风险与挑战的,但大家依然选择了支持。 天佑十四年五月,改进过的梅子酒被端上了货架,鉴于雕花的出色味道,人们给了这梅子酒一些更多的耐心。 虽然友商之间一直有流传着一些,例如清泉酒坊的酒水里面有老鼠这类的传言,但是酒客们的嘴巴是诚实的,好不好喝来一口就都知道了。 那钱姓商人上一年豪掷千金,一口气吞下了清泉酒坊新拿到份额之中的足足三成有余。 肖兴将这位大客户看得很重,今年在对方提出来想要到肖家庄里面来看看后,他立刻就同意了下来。 钱亨扶住膝盖微微喘了口气,这山路当真不是人走的,他感觉自己的膝盖都要断了。 这地方的山路异常的崎岖,也不知道往年这酒坊之中的酒水都是怎么运出来的。 他真应该让人带上一架小轿子,此刻也可以稍微省点力。 不过一想到巨大的商机,他还是咬紧了牙关,在简单喝了点水之后就继续哼哧哼哧的攀登了起来。 “钱先生,过了前面的竹林咱们就快到了。” 肖兴这几次的售卖事宜都干得很漂亮,随着肖老头身体的每况愈下,很多事宜也开始逐渐由他们这代人所承担。 “清泉酒坊现在可是被称为冯翊第一坊,劳累一点是应该的,没有劳累怎么能见到好酒。 今年酿酒还没开始,肖家庄的匠人都还在庄子里面吗?” 钱亨旁敲侧击的询问着,这些日子他也尝试过去试探对方的口风,但是对方一口咬死是他们东家酿的酒。 该死的,他就没有见过醉了酒依然会如此拍马屁的家伙。 这肖兴往日里看起来木讷的很,拍马屁的功夫居然比他当年还要强上几分,活该这人负责油水最大的酒液售卖环节。 “我们兄弟就是打个下手,东家最近应该就在庄子里面,我前段时间听说他已经回来了,您若是当真想了解一些,和我们东家聊聊就行。” 行行,又开始了,这里都是自己人了还是如此的谨慎,见缝插针的拍马屁。 果然,强者从不抱怨环境,强者就是环境。 钱亨对肖兴的评价再次上升了一些,随后他也适当的附和着,以此融入其中。 “那可真是太荣幸了。” 实际上不怪钱亨认为肖兴是在拍马屁,清泉酒坊的背景他已经调查到了,这原来是邱家的产业,随后被邱灵交给了祝卿安。 这个祝卿安若是放在十年前,他只会问一句这是谁。 但是如今冯翊的权贵们,早就对这位神秘的五脉乃至于六脉武者耳熟能详了。 对方是赵老将军的关门弟子,而且在当年三汇山那件事里面出了一次手,除此之外就没有这人更多的战斗消息了。 只是那一次,各家就将他定在了五脉的程度,这个判断随后还被一位出身修士家族的公子哥给承认了。 因为不知道对方年岁的缘故,当年大家实际上将这位横空出世的存在,在当做前辈来看待,因而并未将他纳入青年一代的范畴之中。 但是对方那年轻的模样做不了假,此刻距离当年已经过去了几年,这位有老将军指导的武者有很大概率已经来到了六脉。 钱亨在看到这次的交易之后,就明白这是当年三汇山之后邱家给祝卿安的回报,只是在他看来邱家这回报略显小气了。 至于那位祝卿安老往肖家庄里面钻,这在钱亨看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对方大概率是在用这个办法掩盖自身的行踪。 毕竟一位没有家室,没有所属势力的六脉武者,而且还擅长用弓箭,这种存在没有人会当真放心的。 玄武阁虽然没有派人专门盯着对方,但是城楼上的暗哨一定是一直在记录着这位祝卿安初入记录的。 对方若是想要干些什么事情,自然需要一个地方来作为中转。 总不能直接在城里面换上夜行衣吧,这样就有些不太礼貌了,玄武阁想要睁一眼闭一眼,都不太好办。 钱亨见过太多这类地方,虽然这位祝卿安阁下过去的时间确实都是酿酒的时间点,但是这只能说明这位祝卿安阁下比较谨慎。 总不能一个六脉武者当真会窝在山沟沟里面酿酒吧,不能吧,不能吧。 第166章 扩产 钱亨十分乐于见到自己的这位朋友擅长拍马屁,拍马屁的人可以位居高位,往往意味着干实事的人得不到重视。 只是在了解到清泉酒坊的背景之后,对于是否需要冒着得罪那位强大武者的风险,来拿到这酒液的酿造技术,钱亨目前已经有了新的决断。 不过千算万算,男人依然没有算到一个可能性,那就是他的这位看起来木讷的朋友是真的木讷,而非将木讷当做了一份面对外人时的伪装。 当钱亨见到祝卿安的时候,对方正披着一件无袖褂子,穿着条青色的七分裤,站在酒坛之前给几个中年人介绍着手中的物件。 至于为什么钱亨很确定那就是祝卿安。 其一是因为对方的画像目前整个冯翊的权贵们都有,只是为了防止因为画像过于广泛的流传而得罪了对方,这些画像仅在这些家族内的核心圈子之中传承。 其二是因为对方手中正拿着的东西,那是一件琉璃器皿。 那物件虽然看起来异常的怪异,看起来像是一个花瓶,但是直上直下没有瓶颈不说,那开口还极小,只用大拇指就能完全盖住。 作茶具酒器来说又没有把手,只能让人用手捏着。 但是那就是一件琉璃器,因为此刻在房间中略显昏暗的光线里,那怪异的物件中的酒液依然若隐若现,恰似屏风之后美人的一道剪影。 “记住,一定要用当年的烧酒,新酒最佳,主发酵阶段就是这个刻度。” 这琉璃器皿已经造出来一年有余了,当第一件造出来之后,后面的也就便宜了许多,加上薄壁瓷器的应用,达成了高低配的配合。 虽然器皿有了,但是说实话,祝卿安感觉自己最开始那想要用高度来测定温度的法子,还是有些太过理想化了。 他可以较为主观的感受到每个温度的高低,这个高低是通过感知发酵程度和对感官温度的感受共同完成的。 祝卿安已经连续几年观测到发酵阶段的几个较为稳定的温度了。 但问题就是梅子酒,烧酒和雕花在同一个温度下升高的高度都是不一样的。 甚至一坛酒水在放一段时间之后升高的高度也不太一样。 祝卿安目前的猜测是酒液之中有一个主体物质,这是组成酒水的主体,而当露天放置,甚至是密封窖藏的时候,这类物质会自行溢散出去。 当这些东西溢散出去之后,酒液就会对温度变得不那么敏感。 因为是自酒中来,又是酒水主要部分的缘故,祝卿安便为它暂时命名为酒精了。 这其中利用蒸馏的方法制作出来的烧酒,尤其是尚未进行窖藏的烧酒对于温度的反应最为激烈,这也符合这类烧酒劲道大的特点。 当然最重要的是,相比较于比较随便的雕花和梅子酒,烧酒中的新酒对于温度的敏感程度比较稳定。 此刻那边的《医理全释》刚刚完成了一个大体的草稿,这边祝卿安又开始捣鼓着为酿酒写书了。 祝卿安感觉自己目前的这些成果若是过上百年后就失传了,那么多少有些太过可惜了。 此刻祝卿安已经在这器形怪异的琉璃盏之上刻下了五道标记,他们分别对应不同阶段需要的高度。 需要测量的时候就将这琉璃盏密封的一头插入那酒缸之中,随后看其中酒液的高度是否到达对应的刻度来调节温度。 当然在这之前还需要进行一次校准,祝卿安的校准方式是利用人胳肢窝下面的温度进行标定。 祝卿安也想过利用沸水进行标定,但是酒液在沸腾水中的变动太大,目前他还没有发现其它可以用来标定温度的方式。 不过不久前有肖家庄的人提议可以用结冰试试看,祝卿安准备到了冬天就尝试一下这个思路,水结冰确实是一个比较明显的现象。 “祝先生。” 钱亨看着少年将那价值连城的琉璃器皿直接交给了一旁的汉子,随后指挥着对方将那洁净透亮的器皿插入了下方尚未发酵完成的酒糟之中。 男人顿时感觉自己的小心脏都在跳动,这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祝卿安拍了拍汉子的肩膀,示意几人可以相互传阅,熟悉使用。 有了这物件后,祝卿安也可以暂时解放出来了。 至少在较为枯燥的后续发酵阶段,祝卿安不用在每次离开的时候都担心发酵温度变化,而酒坊中的人们感觉不到了。 “是钱先生吗,肖兴和我提到过你。” 钱亨收回了那盯着琉璃器皿的眼神,转而看向了面前的少年。 “我的荣幸。” 钱亨在查阅了清泉酒坊背景后,已经很确定清泉酒坊后面的背景到底有多硬,以及这位祝卿安有多强了。 对于他这种小人物来说,在往日里见到一位六脉武者都是极其困难的。 “我们的份额也就那么多了,可以利用的份额也不算多。 若是钱先生希望明年可以拿到更多的酒,那就只能让你失望了。” 祝卿安猜测对方大概是想要多采买一些酒水,但是此刻已经不是配额的问题,而是酒坊之中劳动力的问题。 清泉酒坊上一年扩产了将近一倍有余,配额若是需要,让邱灵要点就是了。 邱家名下有不少的酒坊,每家挤一点份额不算难。 邱家原本是想要将清泉酒坊股份的大部分全都交给祝卿安,他们只留一成,同时废止六十年约定的,但是祝卿安没有同意,依然保持了原先的契约。 他所求不是钱财,邱家也乐得可以继续和祝卿安保持一份这样的关系。 若是祝卿安开口要份额,就是将整个邱家名下全部酒坊的份额全部给他,邱家那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甚至若是需要,动用朝堂上面的影响力,直接给清泉酒坊批个万八千百坛的份额也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情。 目前制约生产的问题只是劳动力,上一年只是扩大了一倍的产能,就让肖家庄从成年人到十三四的半大小子忙碌了一整年。 今年若是继续扩产,就是真的将肖家庄的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了。 第167章 生意 “这倒不是,肖掌柜已经和我说了,清泉酒坊今年确实已经近乎饱和了,再多要求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也不合道理。 当然,作为一个生意人,好东西当然是希望越多越好的。 鄙人这次来,主要是想要和先生谈个生意。” 钱亨显然做足了功课,他并没有准备在这个已经很难获得什么的方向上,获得什么太大的进展。 “生意?” 肖兴皱了皱眉,他感觉这事情不太妙,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农村娃了,虽然有时候对比那些老狐狸,他依然会显得有些木讷。 但是这不代表着他什么都不知道,钱亨来这里既然不是谈份额的,那么还能有什么生意,只能是酿酒技术有关的生意了。 这人可是他带过来的,若非现在东家也在场,他早就将人给拉到一旁质问去了。 祝卿安大概也能猜到这里面的道道,他确实有扩散酿酒的技术,以此获得更多念头的准备。 云笺此刻的孕育进度卡住了,祝卿安便准备在九酝之上将这个进度给找补回来。 此刻他手上的三件法法宝,无诤那是人家长辈给他的。 虽然信任类的念头可以增强无诤的强度,但是这件法宝早就定型了,到时候凤凰大人自然不会考察这个。 若是祝卿安到时候以无诤作为考核结果,凤凰大人该说他疲软还是会说他疲软,最多为他找补一句福源颇深,颇受长辈的爱护。 这云笺和九酝一定要出个高个子来顶住这片天,这样才好向凤凰大人证明一下,他也是在努力的。 此刻云笺和九酝虽然都已经酝酿出来了一道神通,但是这神通显然只是最基础的。 只有继续再孕育一到两道神通才能让这两件香火法宝彻底的成型。 云笺暂时是指望不上了,现在全村的希望就都在九酝之上了,自然要让孩子吃饱饭。 只是让祝卿安有些意外的是,他原本以为肖家庄的人对于技术扩散会比较排斥,毕竟这可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东西。 若是人人都有这份技术,那么到时候肖家庄的生意必然不会如同此刻这般好做。 祝卿安不准备分享肖家庄雕花的酿造技术,这毕竟是人家祖传的技艺,是人家吃饭的家伙。 他准备先将梅子酒和烧酒的技术复制到其它酒坊中去,这样就可以解放清泉酒坊的产量,让他们全力生产雕花。 但是让祝卿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才刚有这个想法,肖兴就将人给他带过来了。 不过当祝卿安看见肖兴那略显紧张,想要拉人但是又有些担心的看着他的小表情时便知道,这小子估计是被人给算计了。 既然如此这事情就不能现在谈了,否则必然会让肖兴里外不是人。 “生意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钱先生大老远过来还没有吃饭吧。 肖兴,既然是你的客人,你带钱先生去先吃个饭。 我最近都在庄子里,有什么事情不急于这一时,明日再来找我吧。” 祝卿安的话让肖兴瞬间松了一口气。 若是东家此刻和对方谈了这事情,他估计自己只有连夜找到一口新的泉水,才能避免被兄弟姐妹清算。 钱亨也意识到自己有些着急了,主要是对方实在是一个他正常情况下基本上接触不到的大人物。 这类大人物的时间往往都是极其宝贵的,他下意识的就代入了这种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是要上来就把握住机会,让对方感兴趣,只有这样才能让交谈可以继续下去。 钱亨略带歉意的看向了旁边的肖兴,他一遍表现得异常真诚的感谢了祝卿安的体恤,一遍快速思考应该如何暖和与肖兴的关系。 对方不是傻子,自己刚刚如此明显的背刺行为必然会造成间隙。 但是现在他还未搭上祝卿安这艘大船,肖兴这个小舢板即使略显漏水也要硬着头皮继续用。 若是对方和他闹掰了,他之后在肖家庄里面可就寸步难行了,甚至于这还会影响到之后他和祝卿安的大生意。 此刻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已经引起了祝卿安的兴趣,那么之后他需要做的就是静待了。 肖兴实际上并不想要让钱亨再去接触东家,即使是对方离开之后他也不想要东家和这个狡猾的肥狐狸见面。 他毕竟是肖家庄的人,屁股天然便坐在自己家人这边。 即使知道此刻清泉酒坊里面优质的酒水,全赖于东家那神乎其神的技术,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愿意这份技术流传出去。 毕竟谁都想要活的更好一点,而此刻冯翊的酒水市场就是这样,你多吃一口,我就少吃一口。 不过无论他如何想,东家要见的人他也阻止不了。 思虑再三,在看着钱亨进入东家的房间之后,肖兴也去了肖老头的房前,随后好似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敲了敲门,等待着来自父亲的训斥。 肖兴已经准备好被父亲给大骂一顿了,毕竟他这件事干得确实太蠢了一点,之后他这个位置大概率也会被父亲给撸掉。 “是钱掌柜的事情吗?” 肖老头挥了挥手,让身边的儿媳将他扶起来,随后老人就再次挥了挥手,让大儿媳离开,只留下坐在他旁边正在给他捶腿的孙子。 “父亲都知道了?” “这事情大家都知道,不难猜。” “对不起父亲,这是我的原因,东家那边……” 肖老头摇了摇头,遗憾于儿子并未领会自己的意思。 “当初东家和我交了底,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图财的,东家好的是名气,这事情是迟早的事情。 你知道为什么我明知道东家会往外分享技术,但是依然选择将咱们肖家的底子全部交给他吗?” 老人咳嗽了一声,随后将浓痰吐在了身旁少年递过来的盘子里面。 他已经油尽灯枯了,若非实在是放心不下这些痴痴傻傻的孩儿,他早就应该走了。 “为什么?” 肖兴一时间愣住了,他是当真没有想到自家老爷子居然早就料到了有这么一天。 第168章 存人失地 “因为我是在往东家身上下注。 孩儿啊,你想过没有,咱们光是今年就来了两个大胖小子,如今我膝下的玄孙子已经有足足六个了。 当年我爷爷在他在的时候也只有三个玄孙子,到了你们这一代,如果没有东家,现在已经需要节衣缩食了。 那么未来呢,子孙开枝散叶,这酒坊的生意能供养多久。” “那咱们就……” 肖兴最终还未没有说出那句大逆不道的话来,大煜重视孝道,同样也重视家族的传承。 因为家族传承往往是个人在风险之中唯一的依靠,家族的传承天然要求开枝散叶,不让人生娃子,那就和让人断子绝孙一样,是一等一的恶咒。 “你再想想,咱们这里人越来越多,外面的人是不是也是越来越多,这十几年的承平,又连续几年的丰收,粮食够吃了,自然要多生娃娃。 娃子长大一点了就是壮劳力,是可以倚靠的势力,如今你不生,别人做大了就会吞了你。 外面的村里面吃绝户的事情还少吗。” 肖兴两眼放空,他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么多。 “所以不能在这里一直下去了,酿酒这事情不长久,必须要打出去,必须要寻求变数,东家就是咱们的变数。 你扪心自问,东家这些年对咱们如何?” 肖老头再次将问题抛给了自己的儿子,他的几个儿子之中,长子是个嘴笨的家伙,而且还死心眼,让他留在庄子里面酿酒,传承技术最好。 肖兴则是脑瓜子比较灵光的那类,他是特意让对方去接手冯翊之中酒肆的,并且还将酒水的售卖工作一起交给了对方。 他的长子现在对东家那是言听计从,他不担心对方,他现在就担心自己这个稍微有些小聪明的儿子后面拎不清楚轻重缓急,将小聪明用在了错误的地方。 “挺好的。” “老头子我见过不少人,我信东家,信他不是一个铁石心肠,一个卸磨杀驴之人。 咱们跟着他一定是可以喝到汤,甚至是吃到肉的。 所以你知道要怎么做了吧。” “明白了父亲。” 肖兴松了口气,在得到了父亲的交底之后,男人终于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目标。 “这……” 此刻祝卿安的房间之中,和少年对向而坐的钱亨有些犹豫,这倒不是对方提出了什么狮子大开口的条件。 而是对方要求到时候梅子酒生产的酒坊之中,还需要肖家庄和那边进行一定的股份交换。 钱亨一点也不担心祝卿安要股份,他甚至做好了给对方八成利润的准备。 酒坊的利润不是关键,他准备控制的是酒坊出品酒水的运输阶段。 当今大煜有六大酒坊,其中两家在京都,剩下的酒坊则是四散在广袤的国境之中。 这六家的酒水具有极高的认可度,同样的十年雕花,普通酒坊的出品和这六家酒坊之中专精酿制雕花酒坊的出品,价格最大可以相差接近十倍有余。 甚至于各地都有一些尝试去仿造这六家酒水的小作坊。 钱亨觉得这价格的差距实际上有很多是溢价,不过这六家酒水的底子确实很是硬朗。 他想要控制清泉酒坊这边的货源,再拉上祝卿安这个强大的背景,然后以小博大,尝试在这六家酒坊的嘴中撕出来些肉食吃。 祝卿安想要酒坊的股份他给对方就是了,但是对方让肖家庄一起参股那酿造梅子酒的酒坊,还是让钱亨有些摸不到头绪。 他不知道这是对方想要用肖家作为挡箭牌,还是想要将肖家后面的邱家一起给拉进来。 若是后者的话,他感觉自己的位置就有可能不稳了,毕竟冯翊邱氏是望族,不仅在朝堂上面有关系,在驿站方面也有关系。 对方虽然没有涉足于商队的产业,但是这不意味着邱家干不了商队。 邱灵可是祝卿安的好友,钱亨不认为若是邱家有兴趣参与这个生意,那么自己可以竞争得过对方。 “他们我熟悉,到那边了需要带点熟悉的匠人一起过去,这样才好开展工作。 若是不给人家一些实利,人家留不下来,也不会愿意好好干活的。” “这样吗,这当然可以。” 钱亨虽然有些担心这是祝卿安引入邱家的引子,但是他着实是没有什么可以制约对方的法子。 酒液和背景都是对方提供的,他更多是提供一个渠道。 这个渠道也不是他一个人独有的,若是此刻瞻前顾后,到时候就连这份带着毒的果子都要吃不到了。 天佑十四年九月,肖老头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了,在看到了肖家庄拿到了冯翊两个酒坊的股份之后,老人终于放下了最后的那份心,看来他下对了注。 肖家庄没有什么太过繁琐的葬礼流程,肖老头的朋友很少,大多是生意上的伙伴。 肖家庄作为一个较为排外的小团体,除开祝卿安外并没有邀请其它外人参加这场小小的葬礼。 在肖老头的儿子们抬着棺材走入了肖家庄后面的小山坡,并将老人的棺椁葬入山丘之上几日前就已经挖开的墓穴后。 老人便算是完成了第二重社会意义上的死亡。 肖老头走的时候虚岁七十,勉强也算是喜丧。 肖老头的长子沉默的坐在那摆放着老人崭新牌位的供桌之下,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烟。 肖兴则是在外面,给他请来的几位唢呐师傅塞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天佑十五年的三月,当肖家庄还在清晨的薄薄雾气之中若隐若现时,祝卿安抬笔在面前的书页之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医理全释》,此书共有二十一册,包含了祝卿安几乎全部的学识。 只有温老当初告知祝卿安的一些不适宜广泛传播的,炮制药材的法子,没有被祝卿安纳入其中。 祝卿安面前这一套是笔童花费了整整半个月誊写完成的,祝卿安实际上并不认为这就是终稿。 好事多磨,这书中有些地方还是比较薄弱的,需要继续推敲一番。 不过笔童觉得这件事非常有意义,特意誊写了一套出来,祝卿安也就从善如流的配合着对方,在扉页之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一个名字是祝卿安,随后是墨砚先生的名号,最后则是温伯玉,这也是温老的本名。 祝卿安在用黑框将老人的名字给框起来后,便将毛笔重新架回了笔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