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旬老太守侯门,杖打糊涂忤逆儿》 第1章 看他高楼起,看他大厦倾 武隆十年,年关已近,月初开始飘落的鹅毛大雪依旧纷纷扬扬,未曾有停歇的迹象。 银装素裹的京城,缺少了往年岁末的喜庆与热闹,一股肃杀之气在寒风中弥漫。 朝廷之上风云骤变,当今陛下李隆泽连发三道定罪圣旨,矛头直指战功赫赫的兴远侯府,以及与侯府关系密切的朝廷命官。 “已故兴远侯薛勇淮,延误军机导致西戎战役大败,其罪难恕。朕决定将其牌位移出太庙,开棺戮尸,挫骨扬灰!” 李隆泽的声音在朝堂上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箭矢,直指兴远侯府的命脉。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圣旨接连而下,每一条罪名都足以让朝廷官员胆战心惊。 “兴远侯世子薛元初,宠妾灭妻、狎妓伤人,有伤官体,褫夺兴远侯爵位和世子封号。” “薛府二公子薛仲复,与外番勾结,私设赌馆,草菅人命,实在罪大恶极。” “判斩监候,秋后问斩!” 随着陛下的话音落下,朝堂上又是一片死寂。 兴远侯府,这个曾经显赫一时的家族,如今已然成为了众矢之的。 御林军迅速行动,将兴远侯府所在的东兴大街团团围住。 京城百姓们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只求衣食无忧,对朝堂之争并无太多兴趣。 然而,当他们回过神来时,兴远侯府的大门已经敞开,府中的财产抄没一空。 囚车一辆接一辆地去往镇抚司诏狱,朝廷官员、诰命女眷以及侯府名册上的男女奴仆们,一个个被押送至此。 哭声哀嚎声在镇抚司诏狱门前此起彼伏,押送至此的人们在绝望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冤枉啊!陛下,臣是冤枉的!” “老夫人,救救我们啊!” 诏狱门前,两座石狮子静静地伫立着,无动于衷,仿佛在诉说着无声的威严。 隔街之外的茶馆酒楼里,人声鼎沸,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里汇聚了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其中也有茶客出身官宦世家,他们手中的消息往往比坊间传闻更为准确、更为内幕。 “唉,说起老侯爷,那可是一代英雄啊。”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摇头叹息道,“想当年,老侯爷战死沙场,扶棺回京的时候,陛下亲自以国礼厚葬,还让他配享太庙。可谁能想到,如今他的子孙如此不孝,竟然连累了他老人家,死后也不得安宁,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旁边一桌的客人闻言,立刻接过话茬:“你们说老侯爷当年是否真的延误了军情?” “这种事,谁说得清呢?”另一位老者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地说道,“圣心难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咱们这些平民百姓,又怎能揣摩透陛下的心思?” 话题一转,有人开始提及侯府的其他成员:“话说回来,侯府的老夫人可是当朝太后的表姐妹,难道太后就不肯出手相救吗?” “就是说啊,老夫人的小女儿还是临江王正妃呢。”一位年轻的茶客插嘴道,“就算她兄长犯了罪,可至少应该先把侯府老夫人和其他女眷从诏狱里救出来吧?那地方,就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进去了,也得脱层皮啊。” “救?怎么救?”有人冷哼道,“现在谁还敢沾这个烫手山芋?侯府的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谁还敢轻易涉足?” “可不是么,临江王妃自身都难保了,还怎么顾得上娘家的事?”又有人接口道,“要我说,这兴远侯府啊,也算是完了。” 众人说的正在兴头上,随着一位官家公子哥急匆匆地闯入,气氛骤然一变。 “又出事了!”这位公子哥气喘吁吁地说道,脸上满是惊惧之色。 他环顾四周,见众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便压低嗓音,神秘兮兮地继续说道:“我那今早在内庭值班的兄弟透露,临江王上表奏报,王妃薛氏患了绞肠痧,昨夜突然暴毙了!” 此言一出,原本热闹的雅间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茶水煮沸的咕噜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雪声。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露出惊愕与惋惜交织的复杂表情。 “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就未可知了……”一位老者叹息道,他手中的茶杯已经见了底,却忘了续上。 这话一出,却是无人敢接了。 众人沉默地坐着,各自心怀鬼胎,却都不敢轻易表露。 昨日之荣华,今日之黄土。 隔街望去,诏狱巍峨的石墙和森严的铁门映入眼帘,不知此刻那里又是何等的人间炼狱。 诏狱深处,一间阴冷昏暗的牢房内,兴远侯老夫人洪映蓉、大女儿薛慧春、长子媳妇姜书秀以及刚满一岁、尚未取名的小孙子,都被无情地囚禁于此。 这间牢房仿佛一个冰冷的石匣,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温暖与光明,只留下无尽的寒冷与黑暗。 一张破旧的草席铺在地上,几人紧紧蜷缩在上面,试图从彼此的身体上寻找一丝温暖。 昨日,她们被御林军从侯府押送到这里,一路上经历了从未有过的屈辱与恐惧。 幸而御林军在最后时刻还是给她们留下了一丝体面,只是卸去了钗环,让她们穿着外衣关了进来。 兴远侯老夫人洪映蓉,此刻的形象与往昔的尊贵大相径庭。 她的发髻已然散乱,昨日以来,滴水未进,米粒未沾,一夜之间,鬓角竟生出了几缕白发,显得憔悴衰弱、老态尽显。 老夫人洪映蓉的双眼在昏暗的牢房内四处寻找,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大儿媳妇姜书秀身上。 姜书秀默默地坐在那里,斗篷紧紧裹着怀中刚满一岁的儿子,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来抵御这牢房中的阴冷。 “书秀,让我看看宝儿。”洪映蓉的声音带着急切,挣扎着爬了过去。 “啪”的一声,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姜书秀猛然打开了洪映蓉搭上斗篷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怨恨与失望。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苦涩:“母亲现在才来关心宝儿,是不是太晚了?” 洪映蓉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愣住了,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望向姜书秀,眼中充满了错愕与不解:“书秀,我……” “哈哈哈!” 姜书秀突然爆发出毛骨悚然的笑声,她的脸上表情扭曲,分不清是哭还是笑,“你们薛家就该断子绝孙,就该让那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给你们传宗接代……” 话音未落,她低下头,轻轻抚摸着怀中的幼儿,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而凄凉:“只是苦了我的宝儿,我的宝儿……”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洪映蓉如同被雷击中,整个人僵在原地。 看到儿媳怀中的小孙儿不哭也不闹,甚至没有了这几日常听到的咳嗽声,她立刻明白了过来。 冷汗从洪映蓉的额头滑落,她看着眼前的儿媳,心中五内俱焚。 第2章 生离死别一夕间 平日里京城的公侯世家,说起兴远侯夫人洪氏,都羡慕她是个有福之人。 出嫁前,洪映蓉是先帝太傅的独生爱女,自幼便在钟鸣鼎食、书香门第中长大。 十六岁及笄礼一过,便由先帝亲自做“天子媒”,将她许配给了年少有为、英勇善战的兴远侯——薛勇淮。 薛家满门忠烈,骁勇善战。 到了薛勇淮这一代,兴远侯的爵位已传承到了第七代。 在大周一朝,按照朝廷的惯例,若无额外的卓越功绩,子孙袭爵时都会降一等。 有些开国授封的国公府,因子孙平庸无能,到如今已只剩下一个虚有其名的监生头衔。 但薛家不同,代代都有杰出之人,战功赫赫,因此到了薛勇淮手里,兴远侯的爵位一直承袭至今。 上一代的侯爷与侯夫人离世甚早,因此洪映蓉一嫁入侯府的大门,就是当家主母,无需侍奉公婆。 而且丈夫薛勇淮与众多官家子弟的作风迥异,并无侍妾通房,更不像其他权贵那样沉溺于风月场所,妻妾成群。 成亲后,只守着洪映蓉一人,让她为侯府诞下了三子两女,人丁兴旺,真真是羡煞了不少京中的官眷贵妇。 洪映蓉一生唯一的波折风浪,便是三年前,老侯爷薛勇淮战死沙场,当听到噩耗,她只感觉整个世界仿佛在瞬间崩塌。 幸亏长子薛元初与媳妇姜书秀操持侯府内外的一应事务,才让侯府渡过难关。 此外皇恩浩荡,对薛家格外开恩。 薛元初只需为父亲守孝三年,无需降位即可袭爵,这也意味着薛家仍将保持尊贵的地位,继续作为兴远侯府传承下去。 一切都是顺风顺水,眼看守孝三年之期将过,不日就是长子薛元初入宫觐见,谢恩袭爵的日子。 然而命运的转折却突如其来,一夜之间,整个兴远侯府从荣耀的巅峰跌落谷底。 昨日还是陛下宠信的贵胄之家,今日却成了帝王口中的佞臣。 侯府的爵位被无情褫夺,老大薛元初失去了世子之位。 老二薛仲复的情况更为严峻,私设赌馆,触犯大周律法,秋后问斩,无力回天。 而老三薛季延,自幼酷爱诗书,被赞誉为京城才子的少年,昨日与兄弟一起被押入诏狱,随后便被分开关押,现在是生是死也不得而知。 排行第四的大女儿薛慧春,面庞如同死灰一般,失去了往日的红润与生气。 大半日里,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眼神空洞,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面对孙儿的夭折,儿媳的疯魔,洪映蓉已是摇摇欲坠,连站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就在这时,牢房外突然响起一阵镣铐的哐当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洪映蓉转身望去,只见两个诏狱行刑官拖着一个浑身血污的人出现在牢房前。 那人的身形勉强还能称之为人形,但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其他牢房关着的女眷被这一幕,吓得哀嚎连连,恐惧在空气中蔓延。 “延儿……”洪映蓉的声音颤抖着,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旁人或许看不真切,但薛季延是她的心头肉,洪映蓉又怎能不一眼就认出他来。 看到平日里疼爱有加的小儿子被折磨到这般地步,洪映蓉心如刀绞。 原本干涸的嘴唇,因为极度的悲痛和愤怒,一时竟沁出了鲜血。 两名行刑官神情冷酷,他们对眼前的一切早就是司空见惯。 其中一人冷漠地将一本册子甩进牢房的围栏中,语气冰冷地说:“今日有人上奏,说三公子在青云书局出版的诗集里藏有反诗。” “陛下得知后大为震怒。这是三公子亲手写的原稿,经过审讯,他还拒不承认。” “老夫人,您来认认这是不是三公子的字迹,如果是,就好生劝劝他,免得他再受这皮肉之苦。” 洪映蓉颤抖的捡起地上的诗集册子,心乱如麻。 当她翻开第一页,看到那一手隽秀的拈花小楷,正是薛季延的笔迹,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 “阿娘……我真的没有……”倒在地上的薛季延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充满了无力和绝望。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身旁的行刑官就重重一脚踹在他的软肋上,恶狠狠地说:“还敢嘴硬!” 薛季延双眼圆睁,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这记重创,无疑是他的催命符,人已无力抬头,嘴里只发出咕噜两声,便断了气。 “延儿——”洪映蓉绝望地呼喊,双手拼死伸出围栏,试图触摸到儿子,却怎么也够不着。 她的手指在空气中挥舞,但一切都已经太晚。 “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洪映蓉声嘶力竭地喊道,但牢房外的行刑官只是冷漠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回应。 “太后懿旨到——” 京兆尹一身官服,神情严肃地匆匆赶来,右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份明黄色的绢布旨意,显然是从深宫之内直接传达出来的。 洪映蓉一听,下意识以为太后来救她们了,眼神里透出希望的光芒,就连一直无动于衷的女儿薛慧春也抬头看去,紧闭的双唇略动了动。 她们家兴许能有一线生机。 “临江王上奏,王妃薛善秋因病离世,此消息令哀家深感痛心,特求得陛下让薛家戴罪立功,西戎长年屡犯边关,薛家长女薛慧春,知书识礼,云英未嫁,现封为荣宁县主,和亲西戎番王以安边关,即刻启程不得拖延,违者格杀勿论!” 一字一句听在洪映蓉的耳中,犹如晴天霹雳。 听完最后一个字,心中的希望彻底破灭。 “我不和亲!”薛慧春突然大喊一声扑进洪映蓉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颤抖地说:“我不和亲,阿娘,我死也不去!” 父亲薛勇淮多年来一直与西戎交战,如果她去和亲,不用多想,就能预见到自己的悲惨结局。 京兆尹面无表情地合上懿旨,左手果断一挥。 随着他的命令,几名宫内派来的御林军一拥而上,粗暴地摁住薛春慧,凶神恶煞般将她从洪映蓉的怀里拽开。 “放开她,求你了!”洪映蓉哭天喊地,她已经顾不得懿旨里说的小女儿死讯,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京兆尹的衣角,一边哀求一边磕头,“我要见太后,太后是看着春儿长大的,她不会这么狠心让春儿去送死的!” 然而京兆尹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丝毫的动摇。 薛慧春则是双手紧紧地扒住围栏,此刻的她,居然觉得这牢房才是安全的避风港湾。 京兆尹看向薛慧春,终于开口,话语如同冰冷的利剑:“薛大小姐,只要你平安到达西戎,老夫人和其他人或许还能留条活命,该如何抉择?你可要想清楚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魔咒,让薛慧春停止了挣扎,缓缓松开了紧握着围栏的双手,眼中万念俱灰,任由御林军趁势将她拖拽向诏狱的大门。 第3章 重生归来大梦醒 洪映蓉仍然不放弃,她的额头已经磕破,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磕头和哀求:“大人,请您行行好,让我见见太后吧!” 京兆尹皱了皱眉,他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但君命难违。 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来,看着洪映蓉的眼睛,缓缓说道:“老夫人,薛大小姐此去西戎,若能保得老夫人和大公子还有其他人的性命,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这条命,我可以不要!”洪映蓉一声嘶吼,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追了出去,仿佛要用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去争取那渺茫的希望。 “犯人逃狱了,快抓回来!”京兆尹大声命令道,顿时狱卒们纷纷行动起来。 洪映蓉明明已在大牢中煎熬了两天,身心俱疲,油尽灯枯,还亲眼目睹儿子和孙子接连丧命,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然而,在这一刻,她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大限将至,回光返照,用尽所有再做最后拼命一搏。 “放开,春儿,放开她!”洪映蓉紧紧地抓住女儿的手,拼死要将女儿拽回来。 猛然间,阴影角落处一个尖细的嗓音响起,似男似女,阴阳怪气地说道:“老夫人,可别舍不得啊!您刚没了一个王妃,这不,又有女儿要当王妃了!薛家真是福泽绵长,好事连连呢!” 洪映蓉双眼血红,愤怒地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内侍监衣袍的人影从阴暗处缓缓走出。 那人是太后慈安宫的陈锦陈公公,他此刻周身没了往日的卑躬屈膝,细长的双眼中充满了阴鸷与狠厉。 “太后懿旨已下,但凡阻碍荣宁县主和亲者,格杀勿论!”陈锦冷冷地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谁都知道陈公公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平日里他的言行举止都代表着太后的意思,轻易得罪不得。 然而此刻,御林军和狱卒们却陷入了两难境地,他们虽然敬畏陈公公,但更清楚这诏狱的规矩和历史。 这诏狱之中,曾经关押过无数身份显赫之人,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被定为反贼、奸佞的罪犯。 他们中有的最终获罪受罚,有的却得到了赦免,无罪释放。 而这位兴远侯老夫人,虽然眼看着子女各个遭难,但至今她本人并未被定下任何罪状。 这一情况,让在场的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陈锦见众人迟疑,细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阴冷。 他提高了声调,声音刺耳:“怎么?咱家的话没人听倒也罢了,太后的话,你们是有几个胆子,敢当作耳旁风?” 这话一出,一名热衷于钻营晋升的御林军,急切地想要表现,慌忙冲上前来,粗鲁地拉扯着洪映蓉。 “放开我,我是兴远侯夫人!”洪映蓉愤怒地挣脱着。 但那名御林军眼中只有向陈锦邀功的念头,他心无旁骛,只想借此机会展示自己的忠诚和能力。 情急之下,他不顾一切地从腰间抽出佩刀,一道寒光在空中划过。 洪映蓉突然感到喉咙处划过一丝冰凉,她下意识地捂住脖子,但已经晚了,渐渐的,她感到一股温热从指缝间渗出。 狱卒们见状,急忙松开她的双手,慌乱地往后退去。 洪映蓉无力地跪倒在地,她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双手无力垂下,眼皮沉重得仿佛有千斤重,眼前景物逐渐变得朦胧,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越拖越远。 女儿的凄厉惨叫声,在她耳中渐渐化为雷鸣一般,震耳欲聋。 …… 武隆七年,正值万物复苏、春意盎然之时。 天际间,春雷滚滚,阵阵雷鸣如同天神的战鼓,震撼着每一寸土地,也震撼着洪映蓉的心。 侯府的般若堂内,洪映蓉跪在玉雕观音像前,手中紧拽着一串佛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神中闪烁着不可思议与深深的震惊。 她记得前一刻自己在诏狱中命丧黄泉,但没想到竟会在这样一个清晨,恍惚间再次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回到了侯府的佛堂。 那一刻,洪映蓉以为自己是魂归故里,来此结束最后一丝与尘世的缘分。 直到她的视线落在了满院飘舞的白布经幡上,曾经熟悉的场景开始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看到那些昔日里忙碌于庭院中的丫环仆妇,让洪映蓉真切地感受到自己重生了,回到了三年前,在府中为老侯爷薛勇淮守灵诵经的时候。 然而,诏狱中的那段记忆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一时心乱如麻。 洪映蓉就在般若堂内,静静地让自己的心情平复,理清思绪。 此刻,守在门外的内院大丫环含巧,眼尖地看到老夫人身边的赵嬷嬷从远处的游廊上缓缓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拎着食盒的老妈妈。 含巧立刻放轻脚步,小跑着迎了上去,一张脸急的皱成一团,仿佛随时都会哭出声来。 “赵嬷嬷,您可来了!”含巧带着些许哭腔说道,“刚才那两声春雷可把我吓坏了,老夫人在佛堂里也是一点声响都没有,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赵嬷嬷听了,视线越过含巧的身侧看向般若堂的大门,神情不急不躁。 \"你先去前厅伺候着吧,\"赵嬷嬷沉稳地示意道,然后接过递上来的精致食盒,径直向佛堂走去,里面装的是给老夫人准备的晚膳。 含巧见状,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的事情,赵嬷嬷自会处理得井井有条。 她与一同前来的杂役妈妈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点了点头,然后各自安静地退了下去。 自从老侯爷薛勇淮的棺椁从遥远的边关运回京城,府中上下便沉浸在一片沉痛与哀思之中。 老夫人洪氏更是悲痛欲绝,每日里除了必要的起居饮食,有大半的时间都待在佛堂之中,默默诵经祈福。 只是今早不知为何,竟是大门紧闭,不许人进入,这让平日里应对得体的大丫环含巧都慌了神,只能寸步不离守在门外。 赵嬷嬷提着食盒来到门前,先仔细听了听屋内的动静。 她是老夫人洪映蓉在娘家时,便随侍左右的贴身丫环,跟着老夫人陪嫁到了侯府,也度过了悠悠三十载时光。 往昔侯府之中,也有几位资历深厚的家生管事嬷嬷,她们或因年岁已高,体力日衰,或因心中挂念,告老回到庄子上与夫家人共同生活。 倒是赵嬷嬷一生未曾嫁人,只守着老夫人伺候,到如今却是侯府中女使第一人,就是府里的几位公子、小姐,见她也是礼让三分。 “老夫人,已经酉时了,是否先用些晚膳,再作其他安排?” 佛堂内,一阵衣袍与裙裾的摩挲声轻轻响起。 “进来吧。” 洪映蓉的声音显得平静而深沉,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 赵嬷嬷听闻此言,推门而入。 一进门,她立刻注意到了老夫人的面色,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七日停灵期间,洪映蓉每日都是双眼红肿,深陷悲痛之中。 此时此刻,她却神色从容,目光中甚至流露出几分坚韧。 赵嬷嬷还未将食盒放下,洪映蓉又缓缓开口,像是说着一件极平常的事。 “去把我的诰命霞帔取出来。后日老侯爷入葬后,他的牌位就要移入太庙,我要亲自跟着,送他这最后一程。” 第4章 万般悔恨皆有因 赵嬷嬷看着洪映蓉,虽然她的精神状态不错,但面色苍白,显然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不禁有些担忧。 于是轻声劝慰道:“老夫人,陛下和太后对您十分体恤,考虑到老侯爷落葬,灵位入太庙之事舟车劳顿,已经下旨,由世子爷代为摔盆执礼了。” 洪映蓉微微摇头,声音虽然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 “我意已决,后天才是落葬之日,明天我会安心休养,你不必再劝了。” 在佛堂静思了许久,洪映蓉的心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既然有幸得以重生,她下定决心要充分利用这宝贵的三年时间,绝不能让灭门之灾在今生重演。 …… 此次治丧事宜在侯府内进行,按照礼仪,停灵七日,如今已经到了第五日。 世子爷薛元初肩负着外宅前厅的祭礼重任,亲自接待每一位前来吊唁的亲友与男客。 与此同时,各家官眷和命妇们,则是由世子夫人姜书秀在内院祥云厅接待饮茶。 这会儿已是戌时,漫长的吊唁活动终于告一段落,宾客们陆续离去。 忙碌了一天的姜书秀,到现在才得以坐下来享用晚饭。 “姑娘,这是刚上来的春笋,只用嫩尖拌的香椿,”姜书秀的贴身丫环蕊儿,轻声细语地说道,“已经嘱咐厨房用的素油,吃在胃里也不油腻。” 接着摆上汤盅:“昨儿姑娘说这荷叶藕汤做得不错,我让人又加了些枸杞炖了一盅,舒缓心神,补气凝神最好了。” 在蕊儿的指挥下,两名小丫头一同布置餐桌,端上了四碟精致的风腌小菜,以及一盘香气扑鼻的红枣炖肉脯。 姜书秀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盘肉脯,轻轻摇了摇头。 一个小丫头们见状,立刻机灵地将肉脯撤了下去。 另一个小丫头恭敬地半跪在地,双手稳稳地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两个雨过天晴色的瓷碗,一个盛着香糯的胭脂米饭,另一个则装着五色江米粥,色泽格外诱人。 蕊儿深知自家姑娘的喜好和需要,不等姜书秀示意,她就端起那碗胭脂米饭,轻轻地放在主子的面前。 “张太医为您开的药已经在炉上温着了。”蕊儿轻声细语地说,“姑娘,先用些米饭,垫垫肚子再喝药吧。” 姜书秀满意地端起瓷碗,心中甚是欣慰。 她七岁的时候,娘家母亲就给她精心挑选贴身侍婢,当时挑了不少却都不满意,结果倒是在庄子上寻到了蕊儿。 之后就放在姜书秀身边,与她同吃同住、形影不离,说是主仆,却是情同姐妹,更对自己忠心耿耿,忠贞不二。 此时,大丫环含巧从后院佛堂款款步入祥云厅,静静地等待少夫人的吩咐。 姜书秀举止优雅,细嚼慢咽地享用着晚膳,头也未抬的问道:“老夫人的晚膳都送过去了?可安排妥当了?” 含巧双手交叠于身前,身姿微微前倾,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方才赵嬷嬷领着厨房的韩妈妈去了般若堂,赵嬷嬷说由她一人伺候老夫人用膳即可,便让我和韩妈妈各自回来了。” 蕊儿在姜书秀面前的菜碟上,夹了一筷薄荷金瓜丝,然后看向含巧。 “你在般若堂也守了一天了,先下去休息吧,明天也不用过来,仍就听赵嬷嬷吩咐就是。” 蕊儿的话,也就是姜书秀的意思。 含巧听后,福了一礼,从回廊侧门退了下去。 看她一走,蕊儿略有些膈应,语气有些不自在:“这几日老夫人就连前厅都不去,一应事情都甩给姑娘和姑爷打理,原本过了冬天,吃着张太医开的药,身子好了不少,没成想这几日又不见药效了。” 姜书秀放下手里的筷子,揉了揉太阳穴。 “婆母与公爹伉俪情深,如今天人相隔,禁受不住悲伤也是人之常情,不许多嘴。” 蕊儿低头应了一声,她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也就不再多话,只是看着姜书秀一脸倦容,心疼自家姑娘,才忍不住发了句牢骚。 姜书秀今日仍是一身月牙白的孝服,用的是七分云纹锦与三分杭丝棉织成,因是守孝期间,脸上未施脂粉,一头如水的黑发,挽成一个圆心发髻,只在其中簪了一支白玉羊脂发簪,显出天然去雕饰的清雅来。 要说姜书秀,她的父亲官职国子监祭酒,曾拜师于老夫人洪映蓉的父亲,先帝太傅洪瀚文,两家凭着这层因缘际会,也不拘泥门第高低,结了这门亲事。 侯府家业兴隆,而姜书秀的娘家只是清贵,又以仁善克俭持家,虽不愁衣食,却也不敢铺张浪费。 都说为官三代,方知穿衣吃饭,兴远侯早已到了第七代,钟鸣鼎食,鲜花着锦,恐怕不少京中的一品大员,都万万不敢与之相比。 满京城谁不说她能嫁与世子爷,真是旁人求也求不到的福气。 只是成亲七年来,只有一事不能顺遂心意,就是姜书秀到现在都还没有诞下一儿半女。 这件事侯府急,她的娘家也急,就连宫里的太后,因为与老夫人洪映蓉是表姐妹的情谊,也时常关心此事。 从成亲第三年起,仍旧不见姜书秀有好消息,于是太后就派着宫里的太医,每月来请平安脉。 到现在已是第三位了,这次的张太医说是妇科圣手,果然去年冬天开始改了药方,姜书秀经期不调的病症竟好了不少,一时又让她看到了希望。 前厅外院,高僧们唱诵大悲咒的声音已然停歇,祥云厅内难得一阵静谧。 这时,一个大约十、三四岁小厮打扮的少年,模样伶俐,在游廊上踌躇不前,一时犹豫是否打扰了少夫人用膳。 刚才还在布菜的小丫头来喜,此刻正站在门边,她眼尖地看到了这位小厮。 “蕊儿姐姐,阿瑞来了。”来喜轻声说道。 这位被唤作阿瑞的少年,正是小丫环来喜的弟弟。 他们姐弟二人同在府中干活,一个在少夫人房里伺候,一个则在外院负责公子们出行马车、轿辇的琐事。 “过来回话!”蕊儿走到门口,手中的锦帕朝阿瑞一挥。 阿瑞见状,立刻从廊下飞奔而来,却只在门外驻足,低垂着头,眼神规矩,不敢有丝毫逾越。 “回少夫人,世子爷今天都在前厅招呼宾客,下午申时,北乡侯二公子、寿康伯三房的两位公子还有忠勇将军家的姑爷一起来了,然后就去了书房云墨轩……” “并没有丫环在旁,只让两位做事干练的老妈妈端了茶果点心过去,因为几位公子都是骑马来的,牵去马圈后我就去回话,听到北乡侯公子说可惜不能喝酒,真是辜负了这初春美景。” 说到这,阿瑞抬头看向已经不知何时站在跟前几步远的蕊儿,对方脸上看不出喜怒的表情。 阿瑞心里一琢磨,自己姐姐在世子夫人房里干活,自己不过是外门小厮,与其三心二意,不如就认准了主子忠心伺候,于是把知道的话全都和盘托出。 “不知是谁起的头,等到刚才来正经吊唁的人都散了,几位公子和世子爷也不骑马,另外让管事的周大爷,给安排了一辆三驾的大马车,一行人从东角门出去了。” “还、还特意撤了马车上围得白事布条……” 阿瑞支支吾吾的说完了这句话,一直静静用膳的姜书秀,停下了手里的筷子,低声嘟哝:“这是要去喝酒?” 蕊儿一听,赶紧追问:“看到马车往哪里去了吗?” 阿瑞赶紧回道:“因为周大爷在,我不敢跟去太远,只送出东大街外头,瞧着往北街拐去了,听说寿康伯家两位公子,在那里置了私宅,养着几个小戏子取乐,八成是去那了……” 再往下的话可不敢再说了,蕊儿从茶几上取了一盘糕点端来,递到阿瑞面前。 阿瑞高兴的两手抓了好几块藏到怀里。 “你在门房当差机灵些,有什么就来回话,若是不方便,就转告你姐姐,知道了么?” 阿瑞瞄了眼姐姐来喜,然后看向蕊儿连连点头,内院不好多待,赶紧趁没人就出去了。 蕊儿让来喜、冰巧两个小丫头先下去。 看着关上的大门后,赶紧来安慰姜书秀。 这时姜书秀已经无心吃饭,坐到偏厅中,光线昏暗,也不点灯。 只剩一主一仆,姜书秀再难压抑心里的苦楚,伏在蕊儿肩头,泪流不止。 “姑娘,别的都不要紧,千万别伤心坏了身子。” 蕊儿情急,一时也怔怔落下泪来,才低头,就看到姜书秀的素色锦帕,不知什么时候掉落地上,撕扯成了两半。 第5章 乍暖还寒,人心亦是 第二日一早,天色尚未明亮,洪映蓉已经梳洗妥当。 她年纪已近五十,但是养尊处优,又无烦心之事,虽然眼角已有细纹,但仍不显年纪,体态娴雅。 从般若堂出来,领着赵嬷嬷、含巧以及两位一直侍奉在侧、做事干练的老妈妈,一同前往祥云厅。 夜色仍旧笼罩四周,前厅的白色纸扎灯笼却照亮了一夜。 还未踏入院子,洪映蓉的耳畔就传来了姜书秀有条不紊地分派任务的声音。 “今日水陆道场的法事,一切照旧进行。” 停灵的最后一日已经到来,明日老侯爷的棺椁即将出殡,预计会有更多的吊唁者前来。 姜书秀因此又增加了一班仆妇专责茶饭事宜。 “明日出殡时设置的路祭棚也需着手布置了,所有管事和家丁都必须牢记,绝不能扰民。” 洪映蓉听着大儿媳姜书秀,事事周到无遗的安排,心中甚是满意,却也夹杂着几分愧疚。 作为侯门世子的夫人,她的表现确实让人无可挑剔。 然而在这完美的外表下,儿媳是否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回想起姜书秀在诏狱里那悲痛欲绝、神情恍若疯魔的一幕,洪映蓉心中的愧疚更深了。 一院子乌压压的人群里,一个眼尖的管事婆子突然瞥见了洪映蓉的身影。 她立刻恭敬地向洪映蓉行礼,这一举动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站在姜书秀身后的周妈妈也迅速捕捉到了她的到来,靠近姜书秀耳边,轻声提醒道:“老夫人来了。” 正翻过一页手里的花名册,若有所思的姜书秀,即刻放下手中的簿册,快步迎了上去。 她轻轻扶住洪映蓉,心中诧异,不明白婆母为何一大早就亲临此地,脑中百转千回,一时之间倒也找不出自己近日是否有何疏忽或错误。 不过脸色依旧从容平静,毕恭毕敬地说道:“母亲,来了。母亲,请坐。”说着挽住洪映蓉的手臂走向主位,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下。 “老夫人,万安。” 底下人异口同声,声音齐整而恭敬。 洪映蓉微微点头,算作回应,目光在场中逡巡一圈,这才缓缓开口,“都起来吧。” “你且忙你的,我只过来看看。”又对在身旁坐下的姜书秀,一脸和蔼的说道。 姜书秀微微欠身,其实刚才看着花名册,她心中还真有一桩事情,想当场给发落了。 自从停灵以来,内外院的管事、妈妈们和婆子们都各司其职,忙碌于各自的差事。 外院的男管事和家丁们,主要负责迎送往来的车马,职责颇为明确。 然而内院的事务却更为错综复杂。 尽管目前尚未有何明显纰漏,但在这几日中,已有人依仗自己是侯府的家生奴才,又积累了足够的资历,开始偷懒耍滑。 这种情况在大户人家中屡见不鲜,但姜书秀身边的周妈妈,每日负责对账,很快就察觉到有人趁机中饱私囊,做出鸡鸣狗盗之事。 在祥云厅每日清晨的议事会上,姜书秀并未直接点名,只是有言在先,有偷懒耍滑,监守自盗的,就趁早改了,既往不咎。 若是还心存侥幸不做悔改,之后一一查来,严惩不贷。 一些知道轻重的仆人,很快便把毛病改了,但仍有一些冥顽不灵的,见旁人小心做事,自己却越发摆出没有规矩的样子,显得事事能耐,甚至夜晚值班,还偷偷摆出牌九赌起钱来,这里头就有几人,最为行事恶劣。 姜书秀也不再迟疑,既然内院事宜由她掌管,就没有可顾忌的。 手中的簿册往茶桌上一放,周妈妈就得令上前一步。 “把赵五家的,还有库房的王婆子、李婆子,都给捆上了!” 话音一落,就从院外冲进来几个等候听令的家丁,各个膀大腰圆,孔武有力,手上是一大股粗麻绳,上来就将三人双手绞于身后,接着五花大绑。 几个婆子一时吃痛,又惊慌失措当即哇哇大叫。 “堵上嘴!”周妈妈伸手一指。 几人嘴里又被塞上破布,嘴里窜进难闻的气味,把周围的仆妇吓得连连后退。 洪映蓉注视着儿媳果断沉稳的神色,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前世的片段。 她依稀记得在老侯爷丧期时,儿媳曾毅然整顿府中下人,其中包括几位资历深厚的老妈子,甚至有一位是自己嫁过来时就侍奉在此的家生奴才。 那时,姜书秀不仅下令对她们打了板子,还打算将那位家生的老妈子发配到庄子去做苦役,而其他几人则要被送到牙行去重新发卖。 然而,那些人却是求饶到了自己的面前,当时几个老妈子苦苦哀求、痛哭流涕,洪映蓉一时心软,就由她做主轻微处罚了她们,结果是扣除了一个月的银钱,就此了事。 之后,洪映蓉还劝诫儿媳,考虑到老侯爷刚刚离世,处理事情时不宜过于强硬,积些功德。 姜书秀听后并未多言,反而在她面前恭敬认错,之后府中再有下人做出逾越之事,她都听之任之,罚上些工钱,草草了事罢了。 回溯往昔,洪映蓉懊悔得几乎想捶几下自己的脑袋。 真是老糊涂啊。 既然已经将家中管理的大权交给儿媳,就要让她言出法随,赏罚分明。 以前总听老侯爷说军令如山,不能朝令夕改,家中亦应如此,更何况侯府本就不是寻常人家。 现在,姜书秀依照府中的规矩对下人进行处罚,转头那些人又到洪映蓉这里苦苦求饶,到头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长此以往,侯府的规矩就会变得形同虚设,如同儿戏一般。 果不其然,被五花大绑的婆子们,挣扎着一起爬向洪映蓉,尽管他们口中被布条塞住,不能言语,但呜嗷低嚎之声,却透露出深深的痛苦与哀求。 眼疾手快的家丁们一把将她们拉住,以免她们冒犯到老夫人。 洪映蓉面色凝重地站起身,目光锐利,她先看了眼姜书秀,又在主位俯视整个院子的下人。 “既然府中执掌中馈的事已经交给少夫人了,那么内院诸事与我再无相干。” “老侯爷新丧,更不应该出现不顾规矩败坏门风的事。” “你们有些人,祖上就是侯府的家生奴才,更有的祖上也是跟着第一代的兴远侯在沙场出生入死过的,但是如今若是做出有损侯府的事,那几辈子的老脸,就是到我这里也做不得数。” 洪映蓉的话让姜书秀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从未想到,平日里看似柔弱心软的婆母,竟能说出如此刚毅果决的话来。 “母亲言重了……”姜书秀立刻跪下。 满院子的人也随之纷纷下跪,噤若寒蝉,一时间,整个院落陷入了寂静之中。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道理就在于此。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你就自己斟酌。但有一点,别为了给我留情面就对她们过于纵容。” “是,儿媳谨记婆母的教诲!”姜书秀恭敬地回应。 老话说的好,管家三年,猫狗也嫌,她是年轻媳妇,又未生下一儿半女,平日里有多少人不服,她也是清楚的。 近来,姜书秀也生出了倦怠之心。 世子薛元初与一班勋贵子弟结交,流连风月之事,这让她原本要强的心,消磨殆尽了不少。 然而,婆母洪映蓉刚才的话,倒是给了她几分底气。 尽管如此,她依然不敢全然相信,不确定婆母是否真的对她放权,还是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想起以往种种,自己行事还是要分外仔细些才好。 思忖片刻,赵嬷嬷已经搀扶着洪映蓉走向后院。 姜书秀立刻站起身,打算送一送婆母。 “哦,对了!”洪映蓉轻拍了下额头,想起了什么,于是转身提醒道,“你若打算将赵五家的罚到庄子上去做苦役,那就送去城南的庄子,她家男人在城西的庄子当账房,若是把她罚到那里,恐怕她吃不了什么苦。” 姜书秀听后,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婆母的用意。 直到洪映蓉一行人的身影看不见了,她才发落了三人。 “一律打二十板子,赵五家的送到城南庄子里做苦役,一年里不得出庄子。” “周妈妈,另外两个,你拿上身契,找人牙子发卖出去,既然教不会,侯府也不用留人了!” 第6章 帽儿胡同藏猫腻 周妈妈躬身应是,随即转身去安排人执行姜书秀的命令。 板子声与哀嚎声很快响起,满院的下人各个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求情。 有的人心里已经念起阿弥陀佛,幸亏之前把自己的混账毛病给改了,要不然这会儿挨板子的恐怕就是自己。 他们都清楚,这次姜书秀是动了真怒,而且老夫人洪映蓉也明确表态支持少夫人,这个时候触霉头,无疑是自找麻烦。 处理完这些事情后,姜书秀感到一阵疲惫,遣送众人后,她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 “少夫人,世子爷回来了,是回的揽月阁。”周妈妈走过来,轻声汇报。 姜书秀一听就知道薛元初昨晚定是一夜未眠,要不然早去书房墨云轩里猫着了。 “还未到辰时,我先去看看。” 随后又对身边的丫环冰巧说道:“你去芳华苑告诉两位妹妹,老夫人今早出了佛堂,精神看着不错,让她们两人待会儿去般若堂请个安,早饭我会让人一并送去。” “是,少夫人。” 冰巧低头欠身行了一礼,然后就出了祥云厅。 早晨的议事已结束,周妈妈跟在姜书秀身侧,一起往她住的揽月阁走去,一路上,又把世子回来的情形详细说来。 “马车就送了世子一人回来,阿瑞一瞧见就知会来喜过来接人,看样子是喝了酒。” “老夫人若是派人来问,就说世子爷这几日累着了,昨晚又被几位世家公子缠住,聊到半夜。”姜书秀无奈说道。 “老奴明白。”周妈妈应道。 一进揽月阁,就是一池挖做月牙形的荷塘,形若弯月,别具匠心。 正值初春,几片早醒的荷叶悄悄探出水面,清新嫩绿,生意盎然。 周妈妈在外厅候着,姜书秀进了内室,就看到薛元初悠然倚靠在卧榻之上,外衫已经脱下,只着一身杏色长袍作为里衣,更衬得他身量修长,风度翩翩。 薛元初并未在军中从军,当年老侯爷就打算让他考取科举,以期能在文治上大展鸿图。 所以薛元初的体格虽承袭了老侯爷的英武挺拔,但自幼沉浸于诗书之中,倒是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儒雅俊秀之气。 尤其是眉目之间自是文人特有的温润与才情,不知成亲前倾倒了多少的京中贵女,为之神魂颠倒。 来喜端着醒酒汤过来,姜书秀觉得屋内的酒味并不重,若是端醒酒汤过去,反显得刻意,像是自己知道丈夫昨晚喝酒了,恐惹他不喜。 “把我早上沏的枫露茶端来,这会儿茶色刚好起来了。” 来喜一听,立刻去换。 榻上的薛元初听到她的声音,仍旧闭目养神,嘴上却带着笑意,说起玩笑话来。 “刚才我进来,就听到娘子你在院子里杀伐决断,奇怪的是母亲也在,居然由着你来……我早看那些老妈子不爽,仗着母亲心里仁善,越发的张狂,出了侯府在外面,也都装起主子样来了。” “如今你罚几个,她们总该安分一些。” 姜书秀把枫露茶端到卧榻前坐下。 “你回来就取笑我,婆母深明大义,今天的事……” 话还没说完,薛元初竟一下翻身环抱住她,姜书秀手里的茶盏都显先打翻。 话说薛元初昨晚去到寿康伯家那两个浪荡子在帽儿胡同的私宅,果然是一夜放浪形骸。 江仁、江仪两兄弟在那里放了几个刚买来的小戏子,学的是昆曲女旦,现在年纪小,声量嗓音都同女孩一般,简直是别样风情。 其中有个刚长成的小厮,因为不会说官话,带着西南地界的口音,所以没有学唱曲,只伺候他们喝酒,一双细长凤眼看人似喜非喜,含情脉脉。 就连北乡侯二公子严庆蕃,出了名的好弄风月,到了那里也是啧啧称奇,受用不尽。 只是想到明日还要将父亲的棺椁入葬,要不然薛元初恐怕到现在也不愿回来。 这时回到家里,仍旧心猿意马,看到妻子一身孝服,犹如月下兰花般清丽脱俗,脑袋登时发热。 成婚至今,姜书秀闺房之事仍如少女般娇羞,幔帐之内婀娜多姿,让他欲罢不能。 虽有人说他至今未有子嗣,可薛元初并不着急,且不说将来纳上侧室代劳,就算没有,二弟、三弟那里过继一个也是一样。 只要侯府的爵位在,他作为世子,何愁将来无人尽孝侍奉。 “夫君,还在丧期呢……” “管这些做什么……” 来喜察言观色,早就退出内室,机灵的关上房门,站在屋外,不许其他人靠近。 …… 般若堂内,赵嬷嬷在屋里点上龙涎香。 “老夫人,冰巧刚来回话,说是到芳华苑去问过了,四姑娘、五姑娘知道您出了般若堂,等会儿就过来请安,在这一并来用早饭。” 洪映蓉点了点头:“知道了。” 然后她把常用的佛珠放入刻着西番莲花的木盒中,今生侯府的安稳,已经用不着求这虚无缥缈的天意,而是全凭人定胜天。 “阿赵。” 赵嬷嬷听老夫人唤自己,走进偏室,看到洪映蓉神情严肃,知道是有要紧事,便静静听她吩咐。 “你去替我悄悄打听件事,别让旁人知道。” 轻声耳语几句,两人都是压低声音。 “……青楼?” “就让你侄儿去打听下,只问老大有没有赎出什么人养在外头。” 赵嬷嬷听洪映蓉这样说,有些心惊。 这官宦子弟寻花问柳倒是常事,但是赎了青楼女子养做外室,那是连贱妾都算不上。 就算是三妻四妾那也是要讲究体面的,总不能把个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娶回家,到时候朝堂上,万一遇到以前的恩客,难不成还要算是连襟兄弟不成? “老夫人放心,我让我那侄儿一定谨慎去打听,断传不出一丝风声去。”赵嬷嬷认真应道。 洪映蓉又交代了两句,这时丫环含巧站在正厅里禀告道:“五姑娘来了。” 小女儿薛善秋,娴静如水般走了进来。 “给母亲请安。” 洪映蓉一个回头,只觉恍如隔世。 在诏狱里听到太后懿旨,说临江王上奏薛善秋得了绞肠痧暴毙,洪映蓉来不及见女儿一面,就阴阳两隔。 重生后,她静下心来,才觉得细思极恐。 第7章 良人总待燕归时 洪映蓉虽不通晓医理,但对于绞肠痧这一病症,却也略知一二。 此病多半源于肠胃遭受不洁之物侵入,进而引发的邪物感染,致人高热腹痛难忍,从而危及性命。 临江王府内,繁华富贵,金碧辉煌,每一事每一物都是讲究至极,精细无比。 薛善秋的衣食起居,更是被伺候得无微不至,所用之物皆需经过层层筛选,确保无一不洁,无一不精。 别说是临江王府,整个大周王朝在京城建都已有百年之久,城内河流水源纵横交错,为百姓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为了保持清洁卫生,坊街之间还特设有浣洗所,供城内百姓沐浴洗衣之用。 在这样的环境下,别说是临江王妃这样金尊玉贵、生活优越之人,就连普通百姓,都不会轻易染上绞肠痧这样的恶疾。 而且在侯府被抄没的前几日,薛善秋还为着冬至祭礼回了娘家小住几日,当时的身体全无大碍,走时还笑语盈盈说等到了元宵,接了母亲、姐姐、嫂嫂和小侄儿一去王府参加赏灯宴会。 一入诏狱,小女儿就暴毙而亡,是真的天妒红颜?还是临江王……甚至是太后下的毒手? 薛善秋看到母亲坐在偏室的蒲团上,眼神有些呆呆的,以为洪映蓉仍在为父亲离世伤心。 “母亲,切莫伤心,我听嫂嫂说您今日身子大好了。” 薛善秋款款步入偏室,形如拂风弱柳,体若娴花照水,肌肤细腻如瓷,眉如远山含烟,眼若秋水盈盈。 尤其是她眉心天生的一颗胭脂痣,更显妩媚灵动。 因为还未及笄,薛善秋仍旧梳着双垂发髻,别着一支白芙蓉定心簪,这簪子不仅与她眉心的胭脂痣相映成趣,更将她那份不染尘埃的气质完美地衬托了出来。 “我没事,为了你们几个小冤家,我也得振作起来。” 洪映蓉温柔地用手指刮了刮薛善秋的鼻尖,小女儿随即依偎在她的怀中。 “我要一直陪在母亲身边。” 薛善秋在父亲猝然长逝后,内心已被深重的哀伤浸透,此刻,对母亲的眷恋之情愈发浓烈,只希望母亲能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洪映蓉心中涌起万般怜惜,她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后背,眼神中充满了关爱:“你几个哥哥暂且不说,你和春儿是我最牵挂的心事。今生只愿你们平安喜乐,母亲我才能真的放心。” 说着,她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岁月的迷雾,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这次无论前路多么坎坷,她都会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儿女,不让她们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此时,负责送早饭的杂役妈妈步入正堂,赵嬷嬷则在一旁指挥着她们摆放碗盘,一切井然有序。 薛善秋扶着母亲从蒲团上起身,一同步入正堂,在座位上安然落座。 洪映蓉接过含巧递来的六安神茶,轻轻茗了一口,方才留意到只来了小女儿一人,随即问道:“你四姐姐呢?怎么还没来?” 先前,姜书秀房中的丫环冰巧说两位女儿都会前来请安,但此刻早饭时间已到,却仍未见薛慧春的身影。 薛善秋显得有些支吾,神情略带局促,低声回答道:“四姐姐说,她去书房找大哥哥了。” 这孩子自幼娇生惯养,心地单纯,连说谎都显得如此笨拙,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洪映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你大哥哥此刻在你嫂嫂那里,怎会在云墨轩?” 薛善秋知道无法瞒过母亲,便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凑近洪映蓉耳边低语:“四姐姐其实是想去找有没有从青州发来的悼文……” 听到“青州”二字,洪映蓉不再多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吩咐赵嬷嬷为薛慧春留一份早饭。 …… 另一边,通往云墨轩的竹林小径上,四姑娘薛慧春身着一袭饰有梯形佛字印文的道袍,发髻高挽,头戴蓝纹头冠,两侧垂挂着白底飘带,轻轻摇曳于身后。 尚未抵达书房,就瞧见二哥薛仲复身着工部令使的织金补子官服,手执一摞厚重的文书,正大步流星地朝书房方向行去。 父亲停灵以来,家中诸事由大哥大嫂一手操持。 自四年前二哥薛仲复中举之后,就与大哥一样,屡试进士不中。 于是,大哥薛元初承袭了世子衔,而二哥则蒙皇上恩典,给了个工部令使从六品的文职,负责协助工部主要官员处理日常文件和文书事务。 薛慧春加紧步伐,身后的丫环也赶紧小跑着跟上。 薛仲复今早是从太庙直接过来,他这几日跟着内庭司礼监的太监们负责父亲灵位入太庙的事,这原本是礼部、司礼监操办,不过司礼监的意思是薛家出一人在场,有事也好即刻相商。 如此说来,大哥守在侯府,三弟未有官身,还在国子监念书,所以这事就轮到了他。 每日工部、太庙两头跑,就连下巴一圈的青须冒了出来,也一时无暇顾及。 “二哥哥,几日不见变得好生憔悴。”薛慧春爽朗清脆的声音响起。 薛仲复早就猜到她的来意,但是装作不知,反而严肃地对她说教起来。 “你看看你两个眼睛,哭得都泛红了,我听下人说,你和善秋整晚守在灵前,连饭都不肯好好吃,父亲遗言让你和善秋各自珍重,这样哭坏了身子,是让父亲九泉之下难安吗?” “……还有回到府里还穿着道观的衣服,也不怕失了礼数。” 薛慧春被二哥这么一说,心中涌起一股酸楚,鼻子一酸,差点又没忍住眼泪。 然而,她清楚二哥其实比自己还要伤心,却一直在努力装作坚强,拼命支撑。 二哥怕的就是一旦放松了心中的这股倔强,所有的悲伤与无助便会如潮水般涌来,家中总要有人帮着母亲支撑这座风雨袭来后的兴远侯府。 薛慧春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泪水,然后绕到薛仲复身后,心疼地替兄长捶着肩膀,犹豫许久后问出了一件心中挂念的事情。 “二哥哥,这几日各府、州、县发来的悼文里,有没有青州县衙的?” 薛仲复靠在椅背上,脸上显出沉思的表情。 “这青州县是属西南都府管辖,就是有给父亲的悼文也是夹在都府上的请安奏折里,怎么会直接发到侯府里来。” 知道薛仲复是故意气自己,薛慧春一下重重捶在二哥肩膀上,然后生气的往茶桌边一坐。 “哎呦,你这丫头,谋害亲哥啊!” 薛仲复夸张的揉着肩膀,然后起身来到大妹身边,轻轻推了一下。 “生气了?” “哼!”薛慧春转过身不理他,拿起茶桌上一只青叶荔枝茶宠把玩起来。 她知道父亲刚刚离世,自己不应该为其他事情挂心,但是现在不问,就不知道下次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薛仲复看着她意兴阑珊的模样,脸色也正经起来,从广袖里拿出一封未开封的书信来。 “给!” 白底黑字的信封递到面前,上面写着青州县令:梁傅山呈上。 朝思暮想的东西近在眼前,薛慧春反而不敢伸手拿了。 她上次看见梁傅山的字迹已有三年,那时他高中两榜进士,一甲第七名,外放青州县令。 之后是梁傅山带着新婚妻子,举家出发前往青州赴任,临行前,亲自写了拜别帖子送到侯府。 帖子里没有一个字提到薛慧春,只是感念老侯爷薛勇淮,资助其幼时念书,叩谢侯府多年来的庇护与恩情。 那封拜别帖子碾转之下,后来到了薛慧春手里,至今好好收在她妆台屉子的深处。 “好好收着,别让旁人看见。”薛仲复担心节外生枝,提醒道。 “我心里有数。”薛慧春收好信封,由衷感谢二哥。 “下月是二嫂嫂的祭日,我已经在白云观抄写了往生经,并供奉在了太阴真君像前,到时候我让人把经文送来,你去坟上烧给二嫂嫂,让她在天之灵早日往生。” 大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凝重与温情,让薛仲复的心情也随之一沉一浮。 他们兄妹二人,身为侯府的公子小姐,金尊玉贵,外人眼中无不艳羡。 然而在情感之事上,兄妹两人却偏偏遭遇了诸多波折,同病相怜。 薛仲复在大哥成亲之后的第二年,也迎来了自己的亲事,娶得是江宁织造家的嫡出大小姐沈芸娘为妻。 婚后,薛仲复与沈芸娘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伉俪情深,半年后,沈芸娘就有了身孕,这消息让整个侯府都沉浸在喜悦之中,老侯爷和老夫人更是期盼着早日能抱上小孙儿。 临盆前,夫妻二人决定前往城外的相国寺祈福,祝愿生产平安。 然而刚到寺中,天空却突降瓢泼大雨,回程的山路发生了泥石崩塌,将二人困在了寺中。 原本还有半个月才临盆的沈芸娘,偏偏在这个时候发动了胎气。 由于山路崩塌无法下山,只能在寺里找到一个有过生养经验的仆役老妈子来接生。 没成想胎位不正,整整一夜,最终母子俱亡。 时至今日,薛仲复除了忙于工部的差事之外,便是每月初一十五悼念亡妻,一直没有续弦的意思。 同样这件事也成了侯府的禁忌,新来的仆役们只知道曾经二公子有位夫人难产而亡,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薛仲复多年来都放不下亡妻,但他总归与沈芸娘有过一段美好的回忆,每每想来也能聊以慰藉。 倒是大妹薛慧春与梁傅山的有缘无分,在他看来才是真正的抱憾终身。 第8章 人心难测事难料 薛慧春身旁的丫环锦霞提醒道:“姑娘,老夫人那里应该摆好早饭了。” 薛仲复正打算仔细翻阅递送至侯府的其他悼文,并计划在整理完毕后请大哥在空闲时撰写感谢回帖。 “快去吧,多陪陪母亲。”他温和地嘱咐薛慧春。 薛慧春答应一声,缓缓走向门口,想起二哥疲惫倦怠的神色,她又转过身来。 “二哥哥,你还是让阿奇帮你打水,换身干净衣裳吧。”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捏着鼻尖:“你身上都有股酸味了!” 说完她故作嫌弃地耸了耸肩,像逃跑一般迅速离开了墨云轩。 薛仲复闻了闻自己的袖口和衣襟,不禁哑然失笑。 “臭丫头,下次别再想找我帮忙了。” 他长吁了一口气,想到这样去父亲灵前磕头也是不敬,随即吩咐小厮去准备热水沐浴。 …… 薛慧春抵达般若堂时,母亲洪映蓉和小妹薛善秋已经用完了早饭。 刚才一路走的急,她有些气喘,稍稍在门外站了会儿,才走进正堂。 “母亲,万安。” 洪映蓉看大女儿来了,也不多问她为何晚到,只让赵嬷嬷把留给她的早饭端出来,自己和薛善秋坐在一旁说话。 薛慧春用完饭,有些心急想回房去看梁傅山写给父亲的悼文,但考虑到自己请安来得晚,也不便立刻离去。 洪映蓉注视着身穿道袍的大女儿,缓缓开口:“等你父亲的丧期一过,我就去白云观撤销你俗家修行的名帖。总不能真做一辈子的道姑,还是回家住吧。” 当初,薛慧春因梁傅山之事深受打击,又逢西戎战事连连,于是她就向母亲请愿,要求在白云观进行俗世修行,对外宣称是为了祈求边疆安宁与军队常胜。 但真实的原因,却是为了避开那些不断上门提亲的人。 现在,洪映蓉觉得是时候让女儿结束修行,重新住回到家中。 赵嬷嬷收拾起桌上的碗筷,丫环随即端来茶盅供薛慧春漱口。 “老夫人所言极是,”赵嬷嬷接着说道,“五姑娘的婚事,太后已然敲定。就等夏天行过及笄礼,便会下旨赐婚。四姑娘你的事,老夫人也在为你物色合适的人选,总不好让妹妹赶在姐姐之前出嫁吧。” 如今整个侯府都知道宫里已经定了薛善秋的亲事,许的临江王李隆源,是当今陛下的堂弟,自禹州回京就藩后,就赐了王府,常住京城。 太后自幼便对薛善秋特别喜爱,如同自己女儿一般,她与洪映蓉私下里早就商定好了这件事。 京城中一些知情的官眷命妇们,都对侯府要出一位王妃羡慕不已。 然而,总有人心生嫉妒,在背后窃窃私语,指责太后因为与兴远侯老夫人的表亲关系,而过分偏袒薛家。 薛慧春听后微微耸肩,淡然说道:“当日我去白云观就是为了给父亲征战西戎祈福,如今父亲遭逢不测,我却反而回到侯府养尊处优,当真要被天下人耻笑了,母亲还是随了我的心愿,让我在道观待一辈子吧。” 洪映蓉没想到女儿对于还俗的事情这般抵触,如今正在孝期,也不好同她争执。 而且细想女儿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如今匆匆回府,倒显得修行并非真心实意了。 “母亲若没有别的话,女儿就去父亲灵前吟诵往生经了。” 这话并非薛慧春想要离开的借口,自从老侯爷薛勇淮的棺椁运回侯府,她一日三次不曾间断的在灵前为父亲吟诵经文。 洪映蓉真是拿这大女儿没有一点办法,于是应允:“去吧,若有什么事情,让锦霞来般若堂找我。” 薛慧春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留下小妹与洪映蓉继续说话。 …… 到了晚间,终至停灵的最后一日,兴远侯府的门前繁忙依旧,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侯府巍峨的大门洞开,两侧悬挂的纸扎灯笼熠熠生辉,竟将整条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直到酉时来临,侯府才谢绝了络绎不绝的吊唁宾客,大门缓缓关闭,将外界的喧嚣隔绝。 此刻,家族内部的祭拜仪式正式开始。 老夫人洪映蓉缓步走至棺椁前,虔诚地跪下,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紧随其后的是长子薛元初与妻子姜书秀,次子薛仲复,三子薛季延,以及两个女儿薛慧春和薛善秋。 他们按照长幼顺序,一字排开,每个人恭敬地向棺椁磕头致哀。 薛季延下午时分从国子监匆匆赶回侯府。 他一直忙于今年春闱会试的准备,平日都在国子监内刻苦学习,只有晚间才会回到侯府向洪映蓉问安。 老侯爷在世时,曾要求三个儿子都走科举之路,不要再靠着祖荫享福。 只是可惜大哥薛元初和二哥薛仲复虽然都考取了举人,但却再难更进一步。 薛季延原本期望父亲凯旋回京时,自己能够金榜题名,双喜临门。 然而薛勇淮战死沙场让他深受打击,于是他在父亲的棺椁前默默发誓,一定要高中进士,以慰藉父亲的在天之灵。 夜幕低垂,祭拜的仪式已然结束,一家人步履沉稳地前往祥云厅。 薛元初立身而起,面带忧容地劝道:“儿子从书秀那里听闻,明日母亲也打算同行送葬。这舟车劳顿,若是病倒了,父亲的在天之灵恐怕也会责备我们做儿女的照顾不周。” 洪映蓉目光坚定,坐在主位上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今天我还与你媳妇说了不少话,精神得很,你们无需多虑。” 她回想起前世,因为深陷悲伤,在佛堂中浑浑噩噩地度日,未能送老侯爷最后一程,那份遗憾至今仍在心中萦绕。 如今,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姜书秀深知婆母的心意,于是向丈夫保证:“明日我会与婆母同乘一辆马车,全程细心照料,夫君就放心吧。” 家中的每一个人都对姜书秀的细心周到深信不疑,因此都倍感安心。 薛仲复代表弟妹几个,向姜书秀表达感谢:“明日就辛苦大嫂嫂了。” 姜书秀端庄还礼:“二叔客气了。” 洪映蓉环顾四周,看到子女们和睦相处,兄友弟恭,心中感到无比的宽慰,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以现在看来,家中似乎还没有能够造成灭顶之灾的蛛丝马迹,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婆母”,姜书秀轻声开口,注意到薛善秋泛红的眼眶,心知她大概又因父亲葬礼而伤心了,“我先带两位妹妹回芳华苑休息吧。” 薛慧春与薛善秋闻言,优雅地站起身,向洪映蓉恭敬地行礼之后,准备跟着姜书秀离开。 此时,府中总管薛忠急匆匆地跑来,一到门口就扑通一声跪下。 “大内司礼监的使者到访,”他气喘吁吁地报告,“说是有懿旨在身。门房周大已经重新开了府门,世子爷、二爷,还请尽快前往迎接。” “来的是哪位公公?”薛元初急切地询问。 “是新上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公公,名讳陈锦。”薛忠迅速回应。 薛元初和薛仲复此时身着家常服饰,姜书秀心思敏捷,立刻吩咐候在廊下的仆人去取二人的官服。 “在祥云厅设立香案,准备迎接圣旨。”洪映蓉的声音透着一股威严。 原本薛元初想在前堂接旨,既然母亲如此说道,就让下人赶紧照办,不得有误。 洪映蓉在听到陈锦的名字时,心中不禁一颤,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她的眼前浮现出前世的场景,陈锦一声冷酷的命令,紧接着便是刀剑无情,自己命丧黄泉。 上一世,府中之事她一概不管,所以从未知晓,这时来府中宣旨的正是陈锦。 想到这,洪映蓉决定要亲自会一会,这位日后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总管太监陈锦陈公公。 第9章 有事相求望费心 陈锦今日午后在司礼监遵照陛下的意思拟写了圣旨。 待掌印太监公公李方谨慎地核对无误后,郑重地盖上了印章。 离开内庭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估摸宣完旨一来一回要到晚上。 于是就安排乘坐一顶四人抬的蓝布锦篷轿子,另有两名御林军骑马随行护送,一行人前往兴远侯府。 轿子一进兴远侯府所在的东兴大街,就有门房下人上前相迎。 一下轿,门房管事已在门口恭敬地磕头,把陈锦迎入前堂。 “回陈公公,世子爷和二爷已在后院换官服,即刻就来。” 陈锦手里的拂尘一甩:“不急!” 他的目光落在前堂老侯爷薛勇淮的棺椁上,把圣旨交给身边的随行,上前点香并深深地磕了一个头祭拜。 就在他起身之际,薛元初和薛仲复已身着官服,上前恭敬地作揖行礼。 “陈公公,有失远迎,还望见谅,院里已备好香案准备接旨,请随我来。” 陈锦优雅地用右手接过随行侍卫递来的圣旨,高举在胸前,左手轻轻一挥拂尘,先行一步走在前面,步入祥云厅。 院子里,洪映蓉看见陈锦进来,眼中闪过一丝紧张,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她率先跪在为首的蒲团上,恭敬地高呼:“兴远侯遗孀洪氏,跪接陛下圣旨。” 薛元初和薛仲复也迅速走到洪映蓉身后,跪在蒲团上,其余的兄弟姐妹也都各自跪在指定位置,他们身体前倾额头触地一跪,尽显恭敬。 陈锦缓缓展开圣旨,以略带尖细的语调,清晰而庄重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兴远侯薛勇淮出师未捷,不幸罹难,实乃大周之不幸,朕深感哀恸。” “念其多年战功赫赫,特此恩泽其家眷。” “永兴候夫人洪氏,晋升为一品诰命琅琊郡夫人;世子薛元初正妻姜氏,品性温恭谦让,诗书传礼,特封为三品清河郡夫人。” “次子薛仲复,晋工部员外郎;三子薛季延,加封二等云骑尉。” “长女薛氏,封容华县君;次女薛氏,封容德县君,皆食邑两百户。” “明日卯时,兴远侯薛勇淮棺椁下葬入殓,午时其灵位迁入太庙。钦此。” “兴远侯府上下叩谢皇恩浩荡,吾皇万岁万万岁。” 洪映蓉再次叩首,起身前儿媳姜书秀已经快一步搀扶了一把。 陈锦将圣旨递交到薛元初的手中,随后目光转向洪映蓉,深沉地说:“老夫人,请您节哀。陛下抚恤侯府上下,尊荣尤胜以往。” 洪映蓉平静回应,语气中充满了感激:“陈公公,请您代为转告陛下,侯府深感皇恩,无以为报,皆为陛下鞠躬尽瘁,以报皇恩。” 薛元初等候在旁,正欲亲自送陈锦出府。 洪映蓉却装作不见,礼貌地挽留道:“陈公公,离内宫宵禁的时间尚早,不妨先到厅里喝杯茶,稍作休息。” 洪映蓉也不知上一世薛元初是如何应对陈锦的,但这次她打算亲自观察并体会其中的各种玄机。 陈锦听后略显惊讶地看着洪映蓉。 外界都传言,这位侯府老夫人并不擅长交际,更多的是在府中享受着儿女们的承欢膝下、尊荣富贵。 然而,从进侯府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发现老夫人洪氏待人接物的周到程度,似乎还超过了身旁的世子爷。 “早听闻侯府的茶水好,那我就向老夫人要上一杯茶喝了。”陈锦欣然接受了邀请。 “陈公公客气了。”洪映蓉请陈锦上坐。 祥云厅内,精致的茶盅已经摆放在了桌上。 由于年轻女眷不便坐陪,姜书秀体贴地带着两个小姑子移步至偏厅,同时,丫鬟也轻轻放下了遮挡的青色纱帘,增添了一抹静谧。 “真是意想不到,”姜书秀轻声说道,“圣旨一来,我们竟都成了诰命夫人和县君了。” 薛善秋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地道:“我们……真的被封县君了吗?这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 “确实如此,”薛慧春也附和着,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我还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大嫂嫂,现在是三品诰命了。”薛善秋恭喜道。 “我真是没有想到,陛下圣恩还会顾及到我。”姜书秀坦言,“想我娘家的外祖母,那是外祖父外放为官二十多年,万民伞就收了五、六顶,就如此还是在六十岁寿辰时,才获陛下隆恩得了五品寿安恭人的封号。” 而姜书秀父亲多年在国子监祭酒的职位上没有升迁,所以母亲到现在都还没有诰命。 透过纱帘,她们看到陈公公坐在主位上悠闲地品茶,似乎没有即刻离开的迹象。 姜书秀站起身来,轻声说道:“两位妹妹,你们先坐。我去外头稍作安排,很快就回来。” 薛慧春和薛善秋点头应允,她们虽受洪映蓉的溺爱,但对于规矩礼仪却毫不含糊,一一铭记在心。 正厅里,洪映蓉静静地打量着陈锦,她的记忆中,这个人在上一世也是这几年开始平步青云,最终成为太后身边的红人。 过去她并未仔细注意过对方的容貌,但此刻不着痕迹地端详,发现陈锦的眼角略显狭长,高挺的鼻梁透露出一种异域风情,有些像是西境的百夷人模样。 陈锦轻轻抿了一口茶,意有所指道:“想不到现在初春时节,新茶都还没上来,我竟有幸在这品尝到了雨前龙井,连宫里现在还只是去岁秋末从南边运来的茶叶。” 他话中含义不言而喻,显然是指侯府的用度都要越过宫内了。 洪映蓉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心中暗道居然在这些细节上没有仔细。 她迅速回应道:“这茶叶是我家老二已故妻子的娘家送来的,他们家的茶园并未纳入皇商贡品里。” 薛仲复也急忙站起身来解释:“之前岳母家送来时,还自夸他们的茶是极好的品质,我当初还有些不信。但现在连公公都赞不绝口,看来倒也没有吹嘘。” “我们库房里还存着两、三斤这样的茶叶,我这就让人去包起来,公公带回去,就当泡水解渴也是好的。” 陈锦闻言,笑了笑:“这都是侯府平日里积善行德的福报啊,旁人哪有这样的好口福,那我就跟着沾光了。” 薛仲复立刻向站在廊下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会意,匆匆赶往库房准备茶叶。 陈锦慢慢品完杯中的茶水,丫环上前准备续茶时,他轻轻摆手拒绝。 这次前来宣旨,除了公事之外,也想借机探探侯府对他这个新任秉笔太监的态度。 旁的人先不说,这侯府老夫人对他倒是礼敬三分,让他颇为满意。 心中一盘算,有件要紧事,除了侯府恐怕还真一时无人可以帮忙。 “本来宣完旨我就该回宫了,”陈锦缓缓开口,“老夫人如此盛情款待,我反倒要厚着脸皮,有一事相求……” 洪映蓉点头接过话茬:“公公在宫中为陛下分忧解难,若是在宫外有什么不便之处,只要侯府分内之余能做到的,自然会尽力相助。” 薛元初在旁静默观察,眼见母亲洪映蓉应对陈锦时游刃有余,内心不由涌起一股惊讶之情。 以往洪映蓉总是深居简出,很少亲自出面接旨或处理此类场合,更多的时候,这些事务都是由他代为打理。 然而今日,洪映蓉却如此积极地与陈锦周旋,这份重视与往昔大相径庭。 薛元初心中暗忖,难道是因为父亲离世后,母亲开始担忧侯府是否能够继续维持昔日的荣光? 也因为这份担忧,居然也开始迎合官场的种种繁文缛节了。 第10章 幼时被拐难相见 陈锦略一思忖,眼眸中闪烁着深深的追忆,他缓缓开口,声音显出几分沧桑。 “我幼时是在西潼关长大的。那些年,西戎部频繁进犯,常有西戎部的兵匪洗劫那一带的村庄。我父母也因此不幸离世。” “当时,我也才刚过十岁,为了活命,带着还在襁褓里的幼弟一路乞讨流浪,只为寻找一线生机。” 祥云厅里顿时陷入了沉寂,老侯爷薛勇淮多年与西戎部交战,他们自然知晓战乱给百姓带来的苦难,此刻听到陈锦的遭遇,不禁唏嘘不已。 青纱帘后,薛慧春原本以为陈锦只是一个善于经营的宦官,想不到少年时竟如此苦难。 陈锦说到这里顿了顿,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 “那时候,每一天都像是走在生死边缘。我自己倒也无所谓,饿了就是观音土也敢吃,只是为了养活幼弟,我不得不四处乞讨些吃的。” “那一日我毕生难忘,路过一家农庄,我一路敲门乞讨,只是当时人人自顾不暇,哪还有多余的口粮救济别人,直到遇到一位大娘。” “当时看她面容慈祥,眼里满是同情,看着我说,‘可怜的孩子,你怀里的娃娃饿得直哭,快进屋来吧,我给你们煮点米粥喝。’” “当时西边兵荒马乱,普通百姓连粗粮硬馍都很少吃到,更别提白粥了。”陈锦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我也是糊涂,没有提防人心险恶,只想着幼弟饿得直哭,于是毫无防备地跟她进了院子。” “可是一进院子,我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捆着手脚,躺在一辆蒙着黑布的马车里,车里还有几个同我一般大的孩子。” “我弟弟早已不知所踪。” 陈锦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继续说道:“后来,我才知道,那位大娘是个拐子,专门诱骗我们这些流离失所的孩童,再将我们转卖。我弟弟,估计已被她拐去了其他地方。” 洪映蓉眼中带着同情:“陈公公,你后来没有再去找过你弟弟吗?” 陈锦点头:“自然去找了,可是战乱之中,早就了无音讯。” “我在宫中侍奉陛下和太后,实在不便直接与边疆官吏联系……” 洪映蓉微微点头大致明白了对方的心思:“陈公公,你有何要求,尽管直言。” “两年前,我得知老侯爷与都护府联手破了一起贩卖边关妇孺的大案,真是大快人心。那些被解救的人中,有不少无家可归的人就被安置在侯府建立的养幼院。” “养幼院的事宜,侯府必然更加了解,我斗胆请求,能否请侯府帮忙,在养幼院里找找,看是否有我弟弟的消息?” 薛元初坐在一旁听着,想起当年,他就曾反对父亲在边关创办养幼院的决定。 在他看来,这些事宜交给朝廷处理便足够了,薛家又何必展现这份菩萨心肠呢? 养幼院里收容的不仅有大周百姓,还夹杂着一些外邦的妇孺。 据说都是因西戎部的侵略而失去了家园,然而真实情况究竟如何,谁又能完全知晓? 更让薛元初耿耿于怀的是,养幼院每年的开销高达近三千两银子。 这笔巨大的支出,在他心中早已觉得不值。 正因如此,他打算趁着父亲离世之后,过个一年半载就将养幼院关闭,以减轻这笔额外的开销。 洪映蓉看到陈锦说的情真意切,且不说前世如何,单就幼童被拐的事,她就无法袖手旁观:“陈公公,您放心,我会让府中的人去养幼院仔细查找,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您。” 一直沉默不语的薛仲复皱着眉,深思熟虑着寻人计划。 他转向陈锦,沉稳地问道:“养幼院中,十岁左右的孩子数量并不少,有些孩子陆续被当地百姓收养,但他们在村庄的里正或是县衙应该都有户籍记录,找起来倒也不难。只是陈公公,另弟除了年龄,还有没有其他可以作为辨认的印记或东西?” 陈锦沉声说道:“当年我身无一物,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用来相认的信物,唯一的特征便是我弟弟左脚是六根脚趾,这是我们相认的唯一记号。” 洪映蓉点了点头:“能有这个线索也好,我们这就去安排。陈公公,您且宽心,侯府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您寻找弟弟的。” 陈锦听闻此言,眼中闪过感激之光,声音略带哽咽:“老夫人如此大恩,陈锦铭记在心,此生难忘。” 不论未来是否能与弟弟重逢,至少现在侯府能出手相助,也算是圆了他多年的心愿。 在深宫之中历练多年的陈锦,对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已是驾轻就熟、炉火纯青。 他清楚地察觉到世子薛元初对他这个太监并无多少好感,然而老夫人与二公子却对他表现出颇多的尊重和礼遇。 兴远侯府一家和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因此,他也不计较其他,转向老夫人洪映蓉,善意提醒道:“御史台已多次上疏规劝陛下,担忧对兴远侯府的荣宠过盛,甚至指责太后干预朝政。司礼监已经截留了几份奏折。明日灵位即将迁入太庙,百官都会出席祭礼。” 他顿了顿,神色凝重地继续说道:“朝廷上下皆知御史大夫范阶的性格耿直,刚正不阿。他的笔下铁面无情,满朝文武没有他不敢弹劾的。老夫人和世子明日定要小心谨慎,做好万全的准备。” 薛元初听到这话,脸色骤然一变,露出急切之情。 “那个老顽固范阶,过去就对父亲出征所需的军饷费用颇多怨言,屡次上书朝廷,现在竟然又对陛下的旨意诸多挑剔。” 然而,他的话被洪映蓉轻声咳嗽给打断了,“陈公公,请,老身送您出去。” “劳烦老夫人了。”陈锦的神态已不同于来时宣旨时的趾高气扬,他微微退后半步,跟在洪映蓉的身后。 “我刚才来时,注意到出殡的销金大字牌上仍然是之前的官职封号。既然圣旨已下,这些在明天一早可都要改了。”陈锦周到地提醒道。 “感谢公公的提醒。”洪映蓉说道。 他们一行人还未走到大门口,之前被派去准备茶叶的小厮已经毕恭毕敬地捧着几袋打包好的茶叶等在那了。 “少夫人命人将库房里的龙井茶全部打包好了。听陈公公说爱喝茶,少夫人让小的单独准备了一包今年的枫露茶给公公品茗。”小厮说着,将茶包递给了在门口等候的随行太监,其中的枫露茶被单独用油皮纸精心封装。 陈锦看了一眼茶包,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于是再次向洪映蓉致谢行礼,然后才上轿回宫。 第11章 轻贱之人不用理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东兴大街两旁的宅邸,居住的不是高官显贵,便是家境殷实的富户。 他们自然对兴远侯府明日的出殡仪式心知肚明。 有些人出于依附与敬意,希望在日常生活中能得到兴远侯府的关照,于是纷纷在家门前设立了祭礼路牌,以示哀悼与尊重。 薛仲复体贴地让母亲洪映蓉与大哥薛元初回内宅休息,外头的事务,他一人来操持就足够了。 其余人回到祥云厅后,薛元初心里仍旧介怀洪映蓉对陈锦显得格外笼络,这让他略感不悦,言语间不自主地透露出些许生硬。 “母亲何必与他费那么多口舌呢?”他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他又不是掌印的李方公公,只是因为一手青辞写得出色,才博得了陛下的欢心。司礼监里对他不服的人可不少,就我知道的至少有三、四个。” 这番话无疑显露了薛元初作为侯府未来继承人,目下无尘的高傲心态。 洪映蓉凝视着大儿子,以前她一直觉得薛元初是个善于交际、长袖善舞之人,在京城的权贵圈中游刃有余,然而此刻,她却突然觉得儿子有些蠢…… 前世侯爵袭承之事就是因为御史的弹劾,而被迫改为三年守孝期满后再承袭,她当时对这事也心生埋怨,觉得那些御史们无事生非,故意为难兴远侯府。 然而,在经历了种种风波之后,她开始重新审视那一次的变故。 薛元初桀骜不羁,形式奢靡铺张,确实容易让人产生非议。 如果当时他顺利袭爵,以他这种性格,恐怕会惹出更多的麻烦。 她意识到,那一次御史的弹劾,或许并不是坏事…… 三弟薛季延今日一直坐陪静听,他对陈锦的印象却是与大哥截然不同。 “大哥方才说的话,我恐怕不能全然赞同。今日陈公公来访,我观察他的言行举止,觉得自有一番非凡气度。” “没想到他在进宫之前居然还有这样的苦难经历。若是换做他人或许早已放弃挣扎,更有甚者还会落草为寇,铤而走险,这陈公公虽是进了内庭侍奉,但言谈举止绝非轻浮浅薄之辈。” “说到如今的司礼监掌印李方公公,也是到了三十岁上才进了司礼监。而这位陈公公,不过二十出头,行事稳妥,恐怕将来还会高升。” “只是可惜他无法走科举这条路,否则,金榜题名对他来说也绝非难事。” 薛季延在国子监求学的这些年里,见过许多世家子弟虽然名义上是来读书求学,但实际上只是借此机会交友应酬、享受风月。 几年后名落孙山,往往只能回家继承家业,虚度光阴。 如今看到陈公公逆境之中还能自强不息,他心中不禁生出了由衷敬意。 薛元初侧身而坐,对身旁三弟的滔滔不绝充耳不闻,只拿着茶杯细品,他现在满心里就是自己很快就要承袭兴远侯的爵位。 到时候一定得好好庆贺,扬眉吐气一番。 又坐了一会儿,他只觉乏味,于是礼貌地躬身告退,回到自己住的揽月阁。 回到阁中,他没有看见姜书秀的身影,丫环来喜告知他,少夫人刚刚送两位姑娘回芳华苑了。 薛元初还因为三弟薛季延与他那番长篇大论的辩驳而心生烦躁,于是吩咐丫环们先摆晚饭,不用等姜书秀了。 饭才吃到一半,姜书秀回到揽月阁。 薛元初心里的烦闷无处发泄,既不能埋怨母亲,也不能再与三弟争执,于是这股无名火便烧向了姜书秀。 还没等她进房里,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放。 “别以为你做的事我不知道,”他语气冷硬,“刚才你单给陈锦的枫露茶里,是不是夹了张银票?” 薛元初的言语中透露出不满与讥讽:“母亲急切地替他办事,接了个烫手的山芋,这也就罢了。现在连你也学会了讨好,拿着侯府的银子去巴结太监。” 他的话语越发的刻薄蛮横:“听说司礼监那帮人,还搞了个一祖宗、二祖宗、三祖宗的排名。怎么着?你正经的公爹不在了,就急不可耐地想找个没根的太监当祖宗供着了?” 姜书秀没想到一进门就遭到丈夫这样严厉的责备,尤其是最后那句话,分明已经在羞辱她一个闺阁妇人。 此时身后还站着随行的丫环和老妈子,姜书秀感到一时失了颜面,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在袖袍里紧紧捏住手指,竭力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陪嫁丫环蕊儿立刻察觉大事不妙,迅速掩上房门,将丫环和老妈子都带到院子里,严肃地告诫在场的每一个人。 “刚才的事,揽月阁里的人都给我把嘴闭紧了。” 接着,她转向两位随行的老妈子,提醒她们:“你们二位是在院外伺候的,平日里少夫人给的赏银也不少。但凡说出去一个字,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两位老妈子都是明白人,她们立刻恭敬地回应:“我们是院外伺候的,哪里知道内室里世子爷和少夫人说什么话?就是旁人来问,没听过的自然不好瞎说。” 看到她们如此识时务,蕊儿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随后她又转向其他几个丫环。 来喜和冰巧自然是信得过的,但还有几名小丫头刚才也站在廊下。 “刚才我们几个都在廊下编花环,只听到蕊儿姐姐你喊我们过来,其他都没听到。” 听小丫头这样说,蕊儿算是暂时放心了。 揽月阁内,饭桌上的气氛降至冰点。 薛元初的愤怒似乎还未平息,而姜书秀则是低头不语,心中五味杂陈。 姜书秀知道自己不能与丈夫正面冲突,只能忍耐。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动,然后缓缓抬起头,看向薛元初。 “夫君,我……”她开口,声音略带颤抖,但薛元初却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她的话。 “你不必解释!”他怒吼道,“我亲眼所见,难道还会有假?母亲让你执掌中馈,你倒是拿着府里的银子这样挥霍。” 姜书秀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但她知道,此时不能退缩。 她咬了咬牙,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夫君,那张银票,也是侯府对陈公公的一片心意。如今侯府皇恩正盛,但是也要居安思危,我看婆母今日……” 薛元初立刻反驳,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母亲是老糊涂了,而你不过是个内宅妇人,怎么也跟着胡闹!” 言罢,他径直走向卧室,往床上胡乱一躺,闭目睡去。 姜书秀呆坐在饭桌旁,心中的纷乱情绪难以平复。 她这会儿全无胃口,只是愣愣地望着桌上的饭菜。 丫环蕊儿见状,轻声劝慰道:“姑娘,您也累了,不如去偏厅的卧榻上休息,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姜书秀默默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向偏厅。 在卧榻上躺下,她望着头顶的幔帐,默默流泪。 第12章 入土为安,配享太庙 一夜通宵,侯府上下灯火通明。 兴远侯薛勇淮的棺椁前,青衣道士低声诵读经文,直至天明,为老侯爷的灵魂超度。 随着天边第一缕曙光的出现,侯府沉重的大门缓缓洞开。 门外的对牌已经换上了新的字迹,上面赫然写着:“大周武隆年间,诰封一等侯兴远侯薛勇淮之灵柩”。 字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显得庄重而肃穆。 “昨晚都准备好了吗?”薛元初身为长子已经换上全身孝服,面带哀伤,向身边的二弟薛仲复询问道。 “都准备好了,大哥。”薛仲复回应,“所有执事陈设都是昨晚新做出来的,一字不错。” 薛元初点点头,目光深沉地望向远方,“父亲一生征战沙场,为侯府荣耀付出了太多。如今他离世,我们做儿女的,定要让他走得风光。” 此时,摔丧驾灵仪式开始。 薛元初站在最前面,面容哀苦,为父亲送行。 紧接着老侯爷薛勇淮的棺椁由八名家丁从府内稳稳抬出,这八人步伐一致,神情肃穆。 薛元初摔盆之后,薛仲复和薛季延两人身着素白孝服陪在左右,三人骑着高头大马,一同跟在棺椁之后。 随后两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出侯府大门。 前一辆马车中,洪映蓉和姜书秀并肩而坐,两人都身着素服,面带哀伤。 姜书秀轻轻握住洪映蓉的手,给予她无声的支持和安慰。 后一辆马车里,薛慧春和薛善秋紧紧相依。 他们虽然年幼,但也明白今日的重要性,稚嫩的脸庞上流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沉重和哀愁。 在这两辆马车之后,是侯府的一众奴仆。 他们全都披着麻衣,神情肃穆地跟随着送葬队伍。 洋洋洒洒一百多人的队伍在哀乐声中缓缓前行,从东城门而出,一路前往薛家祖坟。 行走不久,路旁彩棚高耸,宴席铺设,乐声悠扬,这些都是各家为祭奠而设的仪式。 探路的管事薛忠,忙不迭地来回穿梭,一边致谢,一边通报着情况。 “理国公刘世元大公子,现任理藩院宗正刘正德,设路祭棚。” “景田伯张海嫡孙,现任户部理事张泽,设路祭棚。” “定城侯卫若明及其弟卫若言,设路祭棚。” 行至国子监祭酒姜家设立的路祭棚时,因姜家与侯府有着姻亲关系,薛元初兄弟三人亲自下马致谢。 管事匆匆来到洪映蓉乘坐的马车旁,恭敬禀报:“前方已到姜府所设的祭棚,世子爷已下马亲自致谢。” 马车内静悄悄的,洪映蓉的声音平稳传出:“知道了。” 在马车里,姜书秀听闻娘家也设立了路祭棚,且一切礼数周到,心中感到十分欣慰。 再有薛元初下马致谢,她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丈夫显然没有为昨天的事生气,还给足了她娘家面子。 洪映蓉注意到姜书秀脸上流露出的感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这也是老大应该做的。” 姜书秀点点头,脸上浮现出娴静的笑容。 侯府的大殡队伍浩浩荡荡地前行,宛如银色的山脉横贯城东。 前头一名骑马的开路人疾驰而来,向管事薛忠报告:“薛管事,请尽快通报世子爷,临江王殿下亲自来送老侯爷的棺椁,现在不过百米之遥,正朝我们这里行进。” 薛忠闻讯后,立刻向前方眺望,只见鸣锣开道、张伞护卫的队伍缓缓而来。 他急忙转身去通报薛元初。 得知临江王亲临,薛家三兄弟即刻下马,以示尊敬。 随后,薛忠又迅速跑向后面的马车,向老夫人洪映蓉传达了这一消息。 洪映蓉沉思片刻,吩咐道:“女眷们不便下车回礼,就由世子爷代我们表示谢意吧。” “是,老夫人!”薛忠恭敬地回应。 送殡的队伍暂时放缓了脚步。 此时,后面的马车里,薛慧春却有些紧张的偷偷掀起马车的布帘。 “姐姐,这样于礼不合......”妹妹薛善秋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见后赶紧劝阻道。 “我知道不合规矩,可还不是因为你,这可是你的人生大事,万一所嫁非人怎么办?若是换成别人,我才懒得费这心思呢!” 薛慧春赌气般的说道,然而她眼眶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是泪水,如今侯府的生活看似风平浪静,但是她总感到一股不安的感觉萦绕在心间。 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父亲再也回不来了,那种无力回天的感觉,让她觉得窒息。 马车外,临江王李隆璟骑着黑色的高头大马,一身素白的锦袍在阳光下显得分外醒目。 整个人英姿非凡,遥遥望着前方的棺椁,目光中带着几分凝重与敬意。 他的到来,无疑给这场出殡增添了庄重与尊贵。 薛元初迎上前去,深深一揖,“临江王殿下亲临,薛家上下感激不尽。” 李隆璟微微点头,声音低沉而有力,“薛老侯爷一生征战沙场,为我大周立下汗马功劳。他的离世,是我朝的一大损失。本王今日特来送老侯爷最后一程,以表敬意。” 薛元初闻言,心中感怀不已,再次深深一礼。 他心中清楚,太后有意将小妹薛善秋许配给临江王,因此对李隆璟格外恭敬。 李隆璟见薛元初文质彬彬,便也平易近人地回应:“薛世子不必多礼,老侯爷的功绩令人敬仰,本王只是尽了应尽的礼仪。” 说完,他利落地下马,与薛家兄弟一同步行,以示对逝者的尊重。 一行人缓缓前行,出了东城门,临江王方才告辞回去。 送走了临江王,薛家的送殡队伍继续前往薛家祖坟。 在祖坟前,老夫人洪映蓉带领着五名子女,按照礼仪三拜九叩,整个过程庄严而肃穆,直到墓地封盖完毕,众人才缓缓起身。 洪映蓉望着新坟,眼中闪过一抹哀伤,但更多的是坚定和毅然。 上一世老侯爷被开棺戮尸的局面,今生她就是以命相搏也不能再发生了。 随着最后一锹土落下,薛勇淮的葬礼也落下了帷幕。 落葬事宜圆满结束后,薛元初松了口气,他对薛仲复和薛季延说道:“你们将牌位恭迎回薛府的家中祠堂,务必仔细谨慎。” 同时,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另一座灵位,打算坐轿前往太庙,以完成礼部规定的仪式,让父亲的灵位在午时准时入太庙,接受香火供奉。 薛仲复和薛季延正准备送母亲洪映蓉、嫂子姜书秀以及妹妹们回府。 洪映蓉看着薛元初手中的灵位,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然后威严地说道:“灵位由我亲自捧入太庙,老大,你随行就是了。” 薛元初微微一愣,随即点头应道:“是,一切听凭母亲。” 第13章 殿前发难,臣有异议 姜书秀与薛慧春、薛善秋同乘一辆马车,车厢内气氛温馨又带着几分凝重。 姜书秀轻抚着小姑子薛善秋的手,柔声道:“善秋,别难过了。” 薛善秋微微点头,眼眶泛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轻声道:“我知道,大嫂嫂。” 马车外,薛仲复和薛季延骑马并行,他们的背影显得格外坚毅。 薛仲复转头对薛季延道:“三弟,等回府后,我们要更加用心地打理府中的事务,不能让母亲和大哥操心。” 薛季延坚定地点点头,目光中透露出决心:“二哥说的是。”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回侯府,一路上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不少百姓感念薛勇淮老侯爷镇守边关的功绩,纷纷下跪,双手合十,虔诚地磕下头去。 与此同时,薛元初和洪映蓉上了另一辆马车,另有二十名仆从随行,朝着太庙的方向驶去。 马车内,母子二人相对而坐,薛元初面带忧虑地开口问道:“母亲,近日来,您似乎对府中事情颇为上心,莫不是儿子与儿媳有何不到之处?” 洪映蓉听了薛元初的话,目光深邃地凝视了他片刻,语气低沉却坚定地说:“别把你媳妇牵扯进来,书秀的孝顺与贤惠无人能及,就是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般好的儿媳了!” 薛元初听后,脸上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看出母亲对姜书秀非常赞赏和维护,但还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追问道:“那母亲是不是对儿子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洪映蓉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初儿,不是我不放心你,而是这些日子,我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你父亲就这么突然走了,也让我生出一份执念,总要亲力亲为,看着侯府一如既往才好。” 薛元初心中虽有傲骨,但对母亲的敬重与孝顺却是由衷而深。 听了母亲的话,他顿感惭愧,仿佛被戳中了软肋,不禁自愧不如:“还是儿子能力有限,让母亲您操心了。” 洪映蓉并未以严厉的话语责备,而是语气温和地提醒道:“你在府内处理事务自然得心应手,但府外的情况我却是无法掌控。” 薛元初领悟了母亲的弦外之音,顿时显得有些不自在,恭敬地回应:“母亲的教诲,儿子定当铭记在心。” 说话之间,车驾已经缓缓抵达了庄严肃穆的大周朝太庙。 一下车,洪映蓉的眼前便展现了一幅壮观的景象。 百官们已经整齐地排列成两班,他们身着华丽朝服,肃然而立,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敬畏与庄重。 太庙的祭台上,雕刻着龙凤图案的龙椅和凤座已经摆放妥当,闪烁着金光的座椅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耀眼。 皇帝李隆泽和太后陆凤清已然落座,他们的身影在祭台之上显得威严而神圣。 远处的钟声悠扬回荡,整个太庙笼罩在一种肃穆威严的气氛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周围巍峨的建筑风格相得益彰。 洪映蓉慎重地用双手捧着兴远侯薛勇淮的灵位,而薛元初则在一旁恭敬地扶着她的右手。 他们步上铺着鲜艳红绸的御道,以庄重而缓慢的步伐,走向太庙的祭台。 此时,首领太监高声而清晰地禀报道:“兴远侯正妻,受封一品诰命琅琊郡夫人洪氏,携子兴远侯世子拜一等爵薛元初,奉兴远侯灵位入太庙。” 当洪映蓉和薛元初踏上御道,缓缓走向祭台时,御道两侧百官肃立,各个身着朝服,头戴官帽,行礼作揖,向兴远侯表达最后的敬意。 然而,在这庄严的场合中,也不乏一些微妙的情绪变化。 部分官员在行礼的同时,微微抬眼侧目,注视着这母子二人。 这恩准走御道的特例,实乃罕见之举,简直令人咋舌。 要知道这御道乃是皇帝陛下行走之路,寻常人等岂有资格踏足? 御史台的几位官员,脸上已经显露出不悦的神色。 他们一向以弹劾不法、整顿朝纲为己任,如今见到这般的特例,心中自然有所不满。 在他们看来,即便是功臣之后,也不应享有如此殊荣,这无疑是坏了朝廷的规矩。 但这些不满与疑虑并未影响仪式的进行。 整个太庙之内,除了远处的钟声回荡外,便只剩下百官们轻微的呼吸声。 洪映蓉与薛元初依旧庄重地前行,直至祭台前。 皇帝李隆泽已年近三十,身姿挺拔,面容沉稳,自然流露出一种帝王才有的威严气息。 他身穿五爪金龙的龙袍,龙袍上的金龙在光线的映照下仿佛随时会腾云驾雾、冲天而起,生动得仿佛能呼之欲出。 头上戴着黄金冠冕,是身份的标志,皇权的象征。 在旁边的凤座上,太后陆凤清静坐其中。 她身着华美长袍,上面绣着栩栩如生、凤舞九天的图案,寓意着太后的尊贵与权威。 虽然她的眼角已经爬上了些许岁月的细纹,但却为她增添了几分沉稳与华贵,更凸显出她母仪天下的威严与姿态。 此刻,洪映蓉与薛元初踏上了祭台。 他们面对着皇帝与太后,恭敬地下跪行礼。 李隆泽坐在龙椅上,微微抬手,声音深沉而有力,回荡在大殿之中。 “平身!”他说道,声音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皇帝的力量与威严,仿佛他的话语就是天命,不可抗拒。 首领太监展开圣旨,声音洪亮而庄严地宣读:“兴远侯薛勇淮,一生征战沙场,忠诚勇猛,为国家边关之安宁,立下汗马功劳。今闻其在战场上英勇捐躯,朕心甚痛,痛失栋梁,与万民同哀。特旨追封,灵位配享太庙,永受香火。钦此。” 礼仪太监小心翼翼地从洪映蓉手中接过灵位,缓步走向太庙的大殿内,将兴远侯薛勇淮的灵位安放在功臣阁内,永远地守护着大周的安宁与荣耀。 一切事毕,皇帝李隆泽缓缓站起,目光深沉地注视着站在下首的洪映蓉和薛元初。 “兴远侯已归极乐,老夫人切莫太过伤心。” 洪映蓉和薛元初闻言,再次跪地谢恩:“兴元侯府对大周对陛下忠心耿耿,万死不辞。” 李隆泽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 他目光转向薛元初,正色道:“薛爱卿,今日朕就恩准你承袭兴远侯的爵位,为彰显皇恩,不用降级,仍袭一等侯爵。” 薛元初闻听此言,内心激动难抑,狂喜不已,但面上依旧平静如水,不露声色。 他上前一步,刚想跪下谢恩,却突然听见台阶下,响起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臣有异议!” 众人纷纷侧目,只见御史大夫范阶大步走上前来,面色凝重地跪下,朗声道:“陛下,臣有奏!” 李隆泽眉头微皱,沉声道:“讲!” 范阶声音铿锵有力:“陛下,薛元初虽为兴远侯世子,但袭爵之事非同小可。按照我朝惯例,袭爵应降一级,以示公平。陛下今日破例恩准薛元初仍袭一等功,臣恐此举会乱了朝廷法度,引发不必要的纷争。”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 薛元初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静静地等待皇帝的决断。 第14章 承蒙皇恩,御前进言 大周朝从太祖皇帝开始,就有一条铁律:即便是天子,也不能阻止御史直言上谏。 李隆泽端坐于龙椅之上,他目光如炬,俯瞰着殿下群臣。 “关于兴远侯世子薛元初承袭爵位一事,太后与朕已经商议过了。念及兴远侯薛勇淮多年来为朝廷立下的汗马功劳,朕与太后才决定给予恩赏。” 御史大夫范阶,年近七十,长须早已花白,但双目炯炯有神,显得精神奕奕。 他历来以直言敢谏着称,即便是先帝在位时,也曾不惧龙颜,驳斥过与朝廷律法相悖的圣旨。 范阶出列,声音洪亮而坚定:“陛下,历代兴远侯能够承袭爵位,皆因他们为国建功立业,这才获得朝廷的恩赏。” “想当年,兴远侯薛勇淮年少时便出兵镇守西关,立下赫赫战功,才未降一等承袭爵位。” “如今世子薛元初,论文,不过是个举人出身;论武,也未在军中效力。陛下与太后对侯府的荣宠已让整个京城为之侧目,臣恳请陛下与太后收回对薛元初承袭一等侯爵的旨意。” 李隆泽听后,心中暗自欣赏。 其实,他对于薛府的隆宠,很大程度上是受到母后陆凤清的影响。 大周朝以仁孝治天下,因此他对于母后的提议往往难以拒绝。 其实心里也认同范阶的谏言在理。 太后陆凤清优雅地端坐在龙椅之侧的华丽凤座上,下巴微微上扬,尽显其雍容华贵之态。 她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悦,语气中透露着威严,“范御史,你所说的,岂不是在暗示哀家干预朝政,偏向外戚?” 范阶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面对太后的质问,神色不变,毫无惧色。 他恭敬地向太后行礼,回答道:“自太祖皇帝立下规矩,后宫不得干政。太后若只是以家族之礼特别照顾薛府,那昨日司礼监的陈锦公公所宣布的加封官职诰命,便已是特别的恩赐。” “此刻又要赐薛元初承袭一等侯爵之位,这恐怕不妥。请太后不要因私情过重,而假借孝道之名裹挟陛下。” 这番直言不讳的话显然触怒了陆凤清,她猛地一拍凤椅的扶手,声音带着愠怒:“好你个范阶,别以为你仗着是三朝元老,就可以不把哀家放在眼里!” 范阶却是不退反进,言辞更加犀利:“老臣绝非眼中无太后,恰恰相反,正因为敬重太后您凤仪天下的威严,才更加担心世人的议论。” “若百年之后,史书上记载太后公私不分、任人唯亲、无视国法,那才是真正损害了太后的名声。” 陆凤清闻言,不禁发出一声冷笑。 “范御史真是口才了得,难怪人们都说,御史手中的笔,连死人都能写活了。” 一旁的皇帝李隆泽依旧保持着沉默,他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让人难以揣摩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洪映蓉和薛元初站在祭台一角,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前方的争论。 尽管昨日陈锦公公已向他们透露了御史台对侯府的不满,但眼前范阶御史与太后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仍让他们感到难以置信。 洪映蓉恍然大悟,前世御史台曾出言反对薛元初无功袭爵,当时的场面竟然如此激烈。 但回想当时陛下只是将袭爵之事推迟了三年,待守孝期满后薛元初便可不降级承袭,可见陛下也并没有全然接受范阶的奏请。 只怕其中也有太后的再三斡旋。 洪映蓉微微侧身,下意识目光扫过御道两侧的百官。 这一看,她惊讶地发现,不少人对御史范阶投以钦佩的目光。 这让她深刻意识到,外界对侯府的评价并非如她所想象的那么单一和正面。 过去在侯府内,她只沉浸在老侯爷的辉煌战绩和众人的赞誉之中,误以为整个朝廷的文武百官都对老侯爷满怀敬意,对兴远侯府更是充满崇敬之情。 现在她明白了,真实的情况远比她知道的,要复杂上许多。 洪映蓉回头看向儿子薛元初,发现他脸上正拼命压抑着一股愤怒之色。 这时候只会生气有什么用? 是让陛下就此妥协、让兴远侯从此落人话柄,还是先发制人、抢占先机? 洪映蓉双眼微微眯起,内心如惊涛骇浪般翻腾。 在电光火石一刹那,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丝清明,仿佛找到了出路。 洪映蓉轻轻挣脱了儿子的搀扶,一步步沉稳地走向御座,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命运的节点上。 “陛下、太后,臣妇有话要说。”她恭敬地请示。 李隆泽见状一挥手,示意身边的太监上前搀扶。 他看着洪映蓉,语气和蔼:“老夫人,不必拘礼,有话但说无妨。” 洪映蓉回头望了眼跪在身后的薛元初,清了清喉咙,准备开口。 范阶看着她,语气中带着些许讥讽:“老夫人,您是要为世子爷向太后求懿旨吗?” 洪映蓉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走向范阶,接着对范阶弯腰行了一礼。 这一举动让范阶惊愕不已。 他原以为,以洪映蓉的身份,先帝太傅之女、兴远侯薛勇淮的夫人,还身负一品诰命的尊贵地位,她定会高傲地与他争辩。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竟然向自己恭敬行了一礼。 这一行为让范阶瞬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尽管已年高,但他的反应依然敏捷,迅速而得体地回了一礼,礼数周全。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抬头,洪映蓉的声音已经在他耳边响起。 “老身我虽在侯府中静享晚年,对府外之事鲜少关注,可对于范御史的谏言,老身我深表赞同。” “常言道无功不受禄,昨日圣旨降临侯府,薛家上下均沐皇恩。” “老侯爷生前一直期望他的三个儿子能通过科举之路,为朝廷尽忠效力。” 她稍作停顿,声音中透露出坚定与责任,“然而,作为侯府的内宅妇人,守护前几代兴远侯辛勤建立的家业,是我洪氏的责任,绝不能让它在我手中蒙羞。” 她的语气愈发严肃,“因此,我也有一言进谏。薛元初作为侯门长子,理应为父守孝三年。不妨以此三年为限,若他在此期间能为朝廷立下功绩,薛府自当受之无愧地接受皇恩,继续承袭兴远侯爵位,不降等级。” 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断,“反之,倘若薛元初在三年内行为不端,违法乱纪,有辱侯门名声,那么即便陛下决定剥夺兴远侯府的爵位,老身也绝无怨言。” 话音落下,御座前朝,皆是一片寂静。 第15章 掌管家门,御赐龙杖 范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敬意。 在这太庙之上,洪映蓉并未借用自己的尊贵地位来与自己争论,反而冷静地给出了富有智慧的提议。 范阶倒是感到了羞愧,低头沉稳地回应:“老夫人深明大义,下官佩服。请恕下官刚才言语无礼。” “范御史,老身早就听闻你为人刚正不阿,直言不讳也是出于对陛下和朝廷的忠心耿耿。” “老身虽为内宅妇人,却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洪映蓉缓缓地说道。 范阶点头,心中感慨万分。 “老夫人所言极是,今后下官仍会保持御史的职责,不忘初心。” 皇帝李隆泽闻之,亦表赞同。 “兴远侯府果真是满门忠烈,老夫人所言,令朕也十分钦佩。” 然而,太后陆凤清却心存顾虑,她双眉紧锁,语声低沉地指出:“但是这样做……难保会有一些势力小人误以为侯府圣心不复从前,恐怕会借此生出轻视之意来。” 李隆泽看到陆凤清仍有顾虑,询问道:“母后有何高见?” 陆凤清稍加思索,眼中闪过一抹坚定,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来人,去取哀家的龙纹杖来。” 此言一出,祭台下的百官纷纷哗然。 陆凤清置若罔闻,她要用这象征着皇权的龙纹御杖替侯府撑腰,让朝廷上下明白,侯府的地位依然稳如磐石,不容小觑。 同时,此举也是对那些心怀不轨之徒的严正警告:有她陆凤清在,兴远侯府的尊严绝不容藐视。 “母后,这龙纹杖乃是去年母后五十寿辰,朕特命内务府精心打造的……”李隆泽一时为难道。 陆凤清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无妨,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李隆泽见状,便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对母后的尊重与支持。 不一会,首领太监匆匆走来,双手捧着那柄金光闪闪的龙纹杖,小心翼翼地呈给了太后。 陆凤清接过龙纹杖,在凤座上缓缓站起,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位大臣。 “今日,哀家就赐兴远侯夫人洪氏龙纹御杖,助其掌管家门。” 她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铿锵有力,回荡在太庙的祭台之上。 洪映蓉面对眼下的变化,一时难以置信,只能先稳定心神,在众目睽睽之下,稳步走到凤座前跪下,双手恭敬地接过太后陆凤清递来的龙纹御杖。 这根龙纹御杖,金光闪闪,仿佛蕴藏着皇家的尊贵与威严。 杖身以纯金打造,雕刻着精致的龙纹,龙鳞片片清晰,仿佛随时都会腾空而起。 拐杖顶部镶嵌着一颗璀璨的宝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显得气势磅礴。 而杖尾则精心雕刻着祥云图案,寓意着皇恩浩荡,福泽绵长。 她感受到御杖沉甸甸的分量,那是皇权的象征,也是对她以及整个兴远侯府的荣耀。 洪映蓉高举龙纹御杖,也不转身,慢慢后退步下台阶后,才转身面向百官。 龙纹御杖在空中划出一道有力的弧线,最后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朝堂上的大臣们都被这一举动所震撼,纷纷低下头,不敢与洪映蓉对视。 李隆泽目光深邃地注视着洪映蓉在太庙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玩味之意。 他以往在内宫举办的节庆宴会中,也见过这兴远侯老夫人几面,印象里洪氏总是以和蔼可亲、温文尔雅的形象示人,得体地应对着各种场合,但这在李隆泽眼中,却与那些千篇一律的命妇女眷并无显着区别。 然而,今日在庄严肃穆的太庙中,洪映蓉的言行举止却让他大为改观。 面对御史大夫的咄咄逼人,她的举动不仅为兴远侯府正了名,还借此机会敲打了那些心怀不轨的大臣,真是一举两得。 一切仪式终于落下帷幕,洪映蓉左手拄着威严的龙纹御杖,右手则在薛元初的稳稳扶持下,从太庙中庄严地走出。 马车上,薛元初一路滔滔不绝,对洪映蓉刚才在太庙的机智应对赞不绝口。 “母亲,刚才范阶那个老家伙,居然敢在群臣面前公然指责太后干预朝政。” “我看陛下的神情复杂,似乎有些动摇,说不定当时就会接受范阶的谏言。” “还是母亲您先发制人,倒显得我们薛家不贪图祖上功劳富贵,还获得了这御赐的龙纹杖。” “看来表姨母还是支持母亲的,”薛元初边说着,边伸手轻轻触摸洪映蓉手中的龙纹杖,目光中流露出得意之色,仔细端详着杖上的龙纹,整个人得意忘形,对太后的称呼也没了规矩。 洪映蓉凝视着儿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初儿,你难道不担心三年后继承爵位的事情吗?” 薛元初得意一笑,轻轻一挥衣袖,显得满不在乎。 “母亲多虑了,我一开始看陛下也不反驳范阶,确实有些担心,但没想到太后会赐下这龙纹御杖,这真是什么爵位都比过的荣耀。” “这京城中公侯伯子男的爵位比比皆是,能得这样御赐之物的,就是从历代先皇开始算,估计都没几个。” “至于袭爵,反正那是三年后的事,到时候母亲进宫给表姨母请安,让太后表姨母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说不定就水到渠成了,再不济降一级就降一级吧。” 洪映蓉端详着眼前最为倚仗的大儿子,突然觉得他变得陌生起来。 薛元初的心态,与京城中那些攀龙附凤、放荡不羁的纨绔子弟有何区别? 此时,她的思绪飘回了上一世,皇帝李隆泽对侯府发出的罪诏犹如在耳边回响。 ……薛元初,宠妾灭妻、狎妓伤人……褫夺兴远侯封号…… 当初,她还以为是有人故意陷害薛元初,但现在看来,这一切或许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薛元初是否流连青楼,洪映蓉已经让赵嬷嬷去替她查了。 至于那个被薛元初宠爱的妾室,是否已经出现了? 第16章 各人自有各人福 皇宫大内,太后居住的慈安宫。 陆凤清刚从太庙乘鸾驾归来,沐浴过后,坐在妆台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手指轻轻抚过眼角的细纹。 “常保,你今天看兴远侯老夫人?”陆凤清轻声问道,“她眼角的细纹与哀家相比,是不是要少许多?” 常保是慈安宫的首领太监,心灵手巧,尤其擅长梳理发髻。 这会儿他正用一把琉璃玳瑁梳子,小心翼翼地梳理着陆凤清刚刚沐浴过的长发。 “老夫人怎能与太后您相提并论?”常保轻声回应,“奴婢虽然站得远,但看过去,她的风华远不及太后娘娘的凤仪万千。” 陆凤清微微叹了口气,“洪映蓉只比哀家小四岁,但看上去要年轻许多,头发还是那般乌黑油亮。终究还是侯府的烦心事少,人也能显得年轻。” 常保默默听着,手却不停,他趁陆凤清不留意,轻巧地将她后颈处的一小撮白发梳进了黑发之中,巧妙地遮掩了起来。 “太后您可是为陛下稳稳地守着这江山呢。奴婢还记得陛下初登大宝时,是太后您为陛下遮风挡雨,防备着那些虎视眈眈的藩王。陛下大婚亲政后,又是娘娘在朝堂上巧妙周旋,稳定群臣之心。今日的太平盛世,太后您功不可没呢。” “瞧你说的,哀家哪有这么厉害。”陆凤清嘴角微扬,语气淡然,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心底的得意却难以掩饰。 常保熟练地挽起发髻,接口道:“只是陛下到了而立之年,也有了好几位皇子,恐怕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太后您言听计从了。” 陆凤清将双手浸入宫女递来的玫瑰栀子水中,她的手指在水中轻轻搅动,然后拿起云锦帕子细致擦拭。 “今日我将那龙纹御杖赐予洪氏,你猜陛下是喜是怒?” “这个嘛,奴婢可就不敢妄自揣测了。毕竟知子莫若母,太后您心如明镜,自然比奴婢看得更透彻。” 陆凤清对着镜子,端详着那精心梳理的牡丹飞仙髻,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与深邃。 此时,慈安宫内,掌事姑姑轻盈地步入内堂,恭敬禀报:“启禀太后,司礼监陈锦公公求见。” 常保停下手中的琉璃玳瑁梳子,那梳子还被他翘起的兰花指轻轻捏着。 “哦?他来这能有何事?” 太后对此并不见怪,淡然说道:“让他进殿。” 话音刚落,陈锦双手托着一柄翡翠如意云纹手杖缓缓进入。 他向太后行礼后,陈述来意:“今日太后赐予兴远侯老夫人的龙纹御杖,陛下回宫后便即刻命内务府重新打造了。” “新杖制成至少需半月之久。陛下特命奴婢从库房内找了这柄翡翠如意云纹手杖,以供太后在此期间使用。请太后过目,若是不合心意,奴婢即刻前往库房更换。” 陆凤清随意一瞥,并未细究,便说道:“这是世宗陛下赐给抚育他的寿懿皇太妃的手杖,自然是无上佳品。” 言罢,她示意常保接过手杖,然后目光落在陈锦身上。 这一瞥,竟让她眼中流露出些许赞赏之色。 这陈锦平日里,总是在皇上的乾清殿与司礼监之间两头跑。 陆凤清还真是第一次这样仔细打量,发现他五官眉目确实出众,即便是与世家子弟相比也毫不逊色。 在皇宫内,太监们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倘若长相不佳或口齿不清,便只能被分配到洗马所或杂事房。 陈锦能如此迅速得到皇帝的赏识,看来并非偶然。 “满宫里都说新上任的秉笔太监陈公公写的一手好青辞,入宫前可是读过书?怎么就进了内庭侍奉?”陆凤清好奇地问道。 陈锦微低着头,双手恭敬地垂于身前,声音谦卑,三分真七分假的回话道:“奴婢幼时因边关战乱与家人失散,被拐子带到了京城。原本被卖到京郊一家富户作为养子,有幸读了几年书。” “后来那家夫妇自己生养了亲生儿子,就把我赶了出来,当时年少实在没有能谋生的活法,为了一口吃的,就进了宫。” 陆凤清一听,摇头叹息:“那家人真是目光短浅,若再培养你几年,考取功名,何愁没有荣华富贵?” 陈锦微微一笑,露出谦逊的神态:“太后这么说,其实是在夸奴婢,奴婢天生就应该到宫里来伺候陛下和太后,奴婢的本事旁人哪能消受,就该是来为陛下和太后分忧的。” 陆凤清转向常保,半开玩笑地说:“瞧瞧,这话说得多漂亮,连你都比不上他,难怪皇帝如此赏识。” 她接着打趣道:“想当年,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李方那老狐狸还在给皇帝端茶倒水呢。”这话引得常保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然而,陈锦却保持着应有的恭敬,毕竟掌印公公李方可是他的顶头上司。 “能为陛下尽忠,已是我们这些奴婢的莫大荣幸。” “嗯,确实是个明事理、懂规矩的孩子。”陆凤清满意地点点头,“以后在皇帝那边忙完了,也不妨到哀家这里来走走。” “一入春,天气也暖和起来,哀家打算在宫里办个桃花宴。你字写得漂亮,到时候这飞花令、花名条,就由你来帮哀家写吧。” “奴婢愿为太后娘娘分忧。”陈锦恭敬地回应道。 陈锦退下后,常保熟练地在寝殿内点上了安息香。 他脸上那挤眉弄眼的滑稽表情,把陆凤清给逗笑了,一整天的疲惫仿佛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你这个皮猴,怎么了?我夸他两句你就吃醋了?”陆凤清打趣道。 “奴婢哪敢吃醋呢,”常保谦恭地回应,“奴婢这双笨手,这辈子能有机会为太后您梳头,就是莫大的荣幸了。有人能为太后您办好差事,奴婢自然也把他当作慈安宫的自家人来看待。” 这常保也是人精一个,从一名梳头太监一路伺候陆凤清至今,现在总算是熬成了慈安宫的首领太监。 他知道宫中的事务纷繁复杂,自己肩负不起那等重任,因此从未有过进入司礼监的念头。 只专心在太后身边伺候,如今在宫中自有他一席之地。 “各人自有各自的本事,你有你的,那陈锦也有陈锦的能耐,不过我倒要看看我那表妹能否稳得住兴远侯府这份家业。” 常保带着深意的笑容说道:“能否守得住?还得看太后您是否愿意在背后帮衬呢。”说着他扶起陆凤清,走向寝殿的凤榻。 “自小家里人都说我这表妹是个有福之人,现在看来,确实如此。”陆凤清开始回忆,“就说我父亲吧,他在江南道上任职十几年,说是在富庶之地,可他并不擅长为官之道,家中的开支甚至需要靠我母亲的嫁妆来支撑。后来他为了治理水患,劳累过度,死在了任上,只留下了我和母亲两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陆家的那些亲戚因为我母亲没有生下儿子继承香火,而我作为女儿又无法继承家业,最后只给了我们一些银子作为打发,甚至不允许我们住在老宅里。” “后来,母亲只得求助姨母。那时,姨父洪瀚文已经是先帝太傅,家世显赫。在洪府住的那几年,我才真正体验到了京城的繁华富贵,看到表妹映蓉,我才知晓,原来女孩还可以被如此宠爱娇养。” 常保知道陆家的人有眼无珠,只是谁也料不到旁支兄弟家的女儿,居然有朝一日成了太后。 果然陛下一登基,陆凤清成了皇太后,就立刻把陆家两个本宗叔伯定了个贪墨的名头,判了斩监候,也算是出了心里的一口恶气。 常保轻声安慰道,“太后虽然幼时经历了一些波折,但您终究是有大福之人,否则又怎会进了宫,还诞下了太子呢。” 陆凤清苦笑,“但我还是比不上洪映蓉,她有三子两女,都在她膝下承欢。” 常保轻轻放下帷幔: “可要说孙辈上,后宫已经为陛下添了四位小皇子,最近正受宠的刘才人也有了身孕,无论男女,都是锦上添花。就这一点上,兴远侯老夫人可是远远不及太后您了。” 陆凤清点了点头,轻轻盖上丝棉锦被,正要躺下休息,却是想起一事。 “兴远侯府因为丧期,张太医这个月还没去请平安脉吧?你去知会一声,让他过几日务必前往侯府,万不可将事情耽搁了。” 常保闻言,即刻收敛了嬉皮笑脸,正色道:“张太医心里有数,是算着药效去侯府给世子夫人请平安脉的。” 陆凤清的声音突然降温,仿佛带着一股冷冽:“这几年我们已经换过三、四个太医了,必须让他们谨言慎行,别说错了话。” 常保回答道:“太医院的人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再说那世子夫人长年服药,身子也是时好时坏的,连他们自己都摸不清其中的门道。” “如此便好。”陆凤清说罢,一阵深深的倦意席卷而来,她仿佛被梦境牵引,缓缓陷入了沉睡。 常保见状,也轻声退出了寝殿,只留一片寂静。 第17章 赌约得有好彩头 兴远侯的丧期已过,侯府的生活重新回归宁静。 尽管府内的素缟白布已全部撤下,但上至老夫人、公子小姐,下至仆役侍从,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仍会避免穿着大红大紫的颜色,以示对逝者的尊重。 三公子薛季延在府中陪伴母亲度过了几日悠闲时光,然而他心中记挂着国子监书院的学业,以及即将到来的今科春闱,在征得母亲洪映蓉的同意后,他就开始整理行囊和书籍,准备重返书院。 这天早晨,小妹薛善秋陪着母亲洪映蓉来到了薛季延居住的雅颂斋。 雅颂斋坐落于侯府的东北角落,虽然位置稍显偏僻,但正因这份清静,深得薛季延的喜爱,可以远离喧嚣,专心治学。 起初洪映蓉还担心这里的布置过于简陋,于是特意派人进行了重新装点,并在园中种下了大片的竹子。 现在,初春的竹叶郁郁葱葱,为这里增添了一抹生机与雅致。 “三哥哥,这么早就在用功了呀。”薛善秋扶着母亲洪映蓉走进雅颂斋,她甜美的声音如清泉般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薛季延坐在面对茂密竹林的书斋前,手捧书本,正沉浸其中。 看到母亲和小妹到来,他立刻放下书,起身迎接。 “母亲万安、小妹妆安。”他恭敬地向母亲行礼。 “知道你喜欢清静,可想到你今天要回书院,你妹妹就要来闹闹你!”洪映蓉说着手指点了下薛善秋的额头,满眼宠溺。 “大姐姐在芳华苑抄写《妙法莲华经》,我可不敢吵她,于是就拉着母亲来三哥哥这里讨杯茶吃。”薛善秋天真烂漫的说道。 薛季延自小疼爱这个妹妹,双手一摊,一脸无奈的摇头晃脑道:“你这个小馋猫,哪次来不是为了吃我这里的点心。”薛季延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吩咐小厮,“去,把昨儿个母亲赏的龙井泡一壶来,再把新做的桂花糕端一盘过来。” “是,三公子。”小厮应声而去。 洪映蓉看着兄妹俩的互动,心中满是温暖,她瞧了一眼里屋,看到两位老妈妈正在忙碌地整理箱笼。 薛季延说道:“两位妈妈已经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我打算中午陪您用完午饭后就回书院去。” 洪映蓉又关切地叮嘱道:“现在天气还有些倒春寒,书院又在半山,早晚寒气重,别忘了放上带绵的夹衣。” 两位老妈妈听到后,立刻回应:“是,老夫人,公子的斗篷等物品都已经准备好了。” 薛季延的雅颂斋里从不用年轻丫环,而是由几位得力的老妈子和两个守规矩的家生小厮照料。 洪映蓉与薛季延并肩而坐,语重心长地说道:“延儿,到了书院后,母亲可就管不到你了。不要没日没夜地埋头苦读,仔细身体。” 她深知书院的居住环境无法与府里相提并论,又提醒道:“早晚天凉,炉里的炭火可别断,不然写字的时候可是会冻坏了手的。” 薛季延听后,点头回应:“母亲,您放心。阿瑞和阿宁两个在那里伺候的很好。” 门口站着两个衣着整齐、干净利落的小厮,他们静静地听着老夫人的吩咐。 洪映蓉转向他们,严肃地说:“外头一些府里的书童小厮,只会一味地取悦自家公子,甚至撺掇一些小丫头狐媚讨好。你们两个,从你们奶奶那一辈开始就在侯府伺候,所以我才放心地把你们两个放在雅颂斋做事。” 阿瑞和阿宁两人听后,恭敬地回应:“老夫人的话,小的们记住了,一定认真谨慎地服侍三公子,绝不惹是生非。” 洪映蓉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小妹薛善秋注意到了书桌上摆放的几枚墨绿印花笺纸,上面以精致的拈花小楷书写着两行诗句。 “寒风不冷青云志,待到春晖上九霄。” 薛善秋轻声读出,眼中闪烁着欣赏的光芒,“三哥哥,这两句对诗写得真是太好了,今科春闱以三哥哥的才学一定能金榜题名。” 说着,薛善秋走到洪映蓉的另一边坐下,将花笺递到她的面前。 洪映蓉接过花笺,细细品味着上面的诗句,赞同地点头:“确实,写得非常有意境。” 然而,看着这隽秀的拈花小楷,洪映蓉的心中却闪过一丝异样。 她清楚地记得,前世在诏狱中,行刑官给她看过的反诗,上面的字迹与这花笺上的如出一辙。 当时,薛季延在酷刑之下都坚决否认那些反诗是他所写,既然如此,那些反诗又是出自何人之手? 洪映蓉陷入沉思,能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说明模仿者在书法上的造诣极高,而且对拈花小楷也是十分精通。 她佯装随口提及:“延儿,你这手小楷真是出色,满京城都知道国子监的贡生们都是才华横溢之辈。依你在书院平日所见,你这手小楷在那里大概能排第几?” 薛季延素日里举止文雅,性格温和且谦逊,鲜少流露出得意之情。 然而在母亲面前,他并不刻意掩饰自己的自信。 “不是孩儿自夸,若论及端庄行书或是颜真卿、柳公权的书法,书院中自然有诸多前辈与同窗笔法精妙在我之上,对此我是甘拜下风。但若谈及这小楷,恐怕全院、就是整个京城也难找出能超越儿子的人来。” 这番言语中透露出少年的意气风发。 洪映蓉望着眼前风华正茂的儿子,回想起他在诏狱中为了自证清白,受尽了酷刑也未曾改口,心头不禁涌起一股酸楚。 但洪映蓉很快平复了情绪,带着些许玩笑的口吻对薛善秋说:“你瞧瞧你哥哥,外界都赞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可在我这阿娘面前,他可是半点都不懂得谦虚呢。” 薛善秋一边品尝着桂花糕,话里也偏帮着薛季延。 “三哥哥的话绝无夸大,女儿也是这么认为的,在整个京城里,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写出这样好的字了。” 洪映蓉故意摆出一副不信的模样,举起花笺,再次仔细端详。 她语气透着一股不经意,提议道:“阿娘可不信……要不我们打个赌如何?看看我们谁能在京城里找到第二个能写出这么一手漂亮拈花小楷的人来。” 往常,洪映蓉虽然对小儿子和小女儿疼爱有加,但也仅限于对他们生活起居的细心照料。 如今,她与孩子们其乐融融,显出一片温馨和睦、儿女围绕膝下的幸福场景。 薛季延和薛善秋一左一右坐在洪映蓉身旁,感受到母亲今日的兴致格外高昂,与往日的严肃刻板截然不同。 薛善秋趁机轻轻摇晃着洪映蓉的手臂,撒娇般地说道:“母亲,既然您要和三哥哥打赌,那总得有个彩头才有趣,不然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薛季延忍不住插话道:“常言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果母亲能找到一手小楷造诣在我之上的高人,我愿拜其为师,虚心向那位高人请教,以提升自己的技艺。”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对书法的热爱与执着,继续说道:“反之,如果是我找到了这样的高人,我不需要母亲给我任何彩头。能遇到兴趣相投的知己,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奖赏。” 洪映蓉明白小儿子的品性高洁,脸上闪过笑意道,“横竖你不论输赢,都给不出阿娘什么好东西?” 薛善秋调皮地接过话茬:“我看哥哥将来若是高中,应该去户部任职,他这算盘打得太精了。” 雅颂斋里一时洋溢着欢声笑语,这时洪映蓉说道:“这样……若你赢了,阿娘就把你外祖父的那块青石云台端砚送给你,意下如何?” 薛季延闻言,激动地站了起来。 那块青石云台端砚,曾是外祖父洪瀚文的珍爱之物,更是先帝御赐的宝物,后来作为洪映蓉的陪嫁带到了侯府。 大哥、二哥多次向母亲讨要,洪映蓉都没舍得给,没想到母亲今天竟为了一个玩笑,将这砚台作为赌注。 “那儿子就与母亲一言为定了。”薛季延忙不迭兴奋地回应。 整个上午,洪映蓉与薛季延、薛善秋三人在雅颂斋里共享天伦之乐,欢声笑语不断。 到了正午,午饭直接摆在雅颂斋。 用完饭后,薛季延拜别母亲洪映蓉,乘坐马车,两个小厮与两个仆妇随行,前往国子监书院去了。 第18章 清点库房庆丰年 兴远侯府每年是春秋两季的入账,现在一开春,随着兴远侯府各庄子的进项逐渐到账,姜书秀也是整日忙里忙外。 这几日,她忙着清点库房,逐一清点往年积存的家私器具、古董字画。 其中,不乏去年临时外借给京城其他显赫官宦之家的珍贵物品。 这些都要仔细审核,一一登记在册,确认没有损坏后,再重新妥善安置入库。 金银器皿与古董字画数量繁多,使得清点工作尤为繁重。 库房的几位管事,以及那些负责器皿保养和清洁的嬷嬷们,都忙得团团转。 特别是在之前老侯爷的丧礼后,一些用于祭祀的香炉等器皿,现在都需要回收至库房内。 库房内院里,管事高声报唱着一件件珍贵的器物,而登记的先生则紧盯着册子,核对每一项物品,各个神情都分外专注仔细。 姜书秀目光扫过一箱箱珍贵的器皿,疑惑地问道:“去年中秋,永安伯府曾来借走了一对天青釉刻如意梅瓶,还没送回来?” 管事薛忠恭敬地回答道:“回少夫人,去年腊月,世子爷去永安伯府赴冬宴,与永安伯的公子饮酒赌牌。世子爷在牌桌上连输了几局,世子爷不想拿这事儿来麻烦少夫人您,刚好看到案桌上的梅瓶是问自家借的,便提议以此抵债,那对梅瓶便算作牌九输掉的钱了。” 听完薛忠的解释,姜书秀沉默片刻,也不再多问,随即示意记账先生在库房账本上做好记录。 接着,她又吩咐道:“找出那个金蝠玛瑙项圈,小心包好了。月底是康国公家小孙子的百日宴,届时将这份礼物送去,作为侯府的贺礼。” “是,少夫人。”管事嬷嬷听后,行动起来立刻去找。 一上午,姜书秀忙碌地处理完库房的事务后,便投身于繁琐的银钱进项数目核对上。 她手中翻阅着一本本账目册子,心中暗自感慨。 自今年起,除了老夫人从二品诰命晋升为一品琅琊郡夫人外,她自己也荣获了三品清河郡夫人的封号。 在大周朝,诰命夫人每年都有固定的俸银。 老夫人每年能领到八百两纹银,而她则有六百两。 家中的两位小姑子也受封为县君,各自享有每年五百两的俸银。 这些都是她们个人的份例,无需计入侯府公中的账目。 整个兴远侯府,包括京城近郊的两座庄子以及北边薛家祖产的山林庄园,仅春季一季的进项就有一万两。 而到了秋季,虽然北边的庄园因入冬早,无法种植庄稼,但仅凭打猎所得的皮草和猎物,一年下来零零总总加起来,侯府差不多有一万七、八千两的收入。 更不用说,老夫人洪映蓉还有自己的陪嫁庄子和商铺,那些都是额外的收入来源。 姜书秀整理好账本,准备去前堂与庄子管事对账。 在贴身丫环蕊儿和管事嬷嬷的陪同下,她步入前堂。 为了内外有别,座椅前特意摆了一架四折的山水青墨屏风。 管家薛忠恭敬地站在一旁,随时准备传唤。 “少夫人,”他轻声禀报,“北边祖产那儿的管事薛强已经完成了京城的事务和账目交接,准备返回北边去了,想过来磕个头道别。” “让他进来吧。”姜书秀轻声吩咐。 薛强来到正堂,他身形矮胖敦实,又穿短打棉袄,与侯府里穿长袍的管事与众不同,说话也带点北边口音。 两手撑地磕了头,也不起身。 “祖宅庄头管事薛强,叩请老夫人、世子爷、少夫人万福金安,各个公子小姐们金安。”他大声道,“愿府中上下加官进爵、富贵平安、万事如意。” 他的话语虽然直白,但姜书秀听着觉得有趣,拿起绣帕掩住嘴角的笑意。 薛忠接口说道:“你递上来的账册,少夫人已经仔细审阅过,夸你在北边做事非常好。今年北边春季的进项,比前几年还多出了一千两银子。” 薛强听闻自己的差事受到夸赞,感激地连磕三个响头:“原本去年冬天,北边那里连着下了两个月的雨雪,咱们庄子上有八、九处多少也遭了殃。” “但是托了老侯爷的善因结善果,庄子上收留了几位从边关受伤退役的军爷。各个打起猎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一个冬天下来,各色野味、皮毛褥子得了不少,折算下来的收入,竟然还超过了往年。” “这次来京城,我特意挑选了一些大鹿、狍子、黑兔和火锦鸡运了过来,已经圈养在京郊的庄子上。待它们被驯服后,就送进府里,供公子小姐们看着解闷。” 北边祖宅收留受伤退役兵士的事情,姜书秀也是知道的。 她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侯府有你们这一支在,北边各项事务自然是井井有条,老夫人对此也十分放心。” “你家有聪明懂事的孩子,不必拘在祖宅庄子里当差,送到侯府来历练也是好的。” 薛强闻言,心中满是感激。 不过他清楚侯府这百年传承的底蕴,无论是北边的祖宅还是如今的京城侯府,各房都有各自的管理范畴,他并不想贪心不足、得陇望蜀来这京城侯府插上一脚。 薛强谦卑地回应道:“我家那些小孙子们都如皮猴一般,在山林里野惯了,不懂什么规矩,还是让他们在老家为老夫人和世子爷看守庄子吧。” 姜书秀从薛强的话中听出了他的谦逊与知进退,于是示意管事薛忠额外赏赐了一包金馃子给薛强,让他带回家赏给孩子们。 核对完账目后,现银和银票被一一装箱、贴上封条并上锁。 随后,这些箱子被小心翼翼地抬进内院库房。 再确认前后三道门都已上锁后,姜书秀才安心地回到揽月阁。 看到姜书秀回来,来喜端上热茶,急切地禀报道:“刚刚阿瑞告诉我,世子爷乘坐马车又往帽儿胡同方向去了。另外世子爷在离开之前,特地从账房支了二百两银子。” 姜书秀听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京城中那些王侯府邸、官家富户,每年都有一笔不小的应酬开支,专为家中男子在外应酬交际所设。 薛元初与众多世家子弟交往密切,每年年终结账时,这开销往往高达一千多两银子。 每到年底,总会有酒楼的掌柜带着有花押的账本,来到各府侧门来收酒钱,整个过程都做得十分隐蔽,以免引人注目。 然而,薛元初此次亲自支取银子外出,还真是头一遭的事情。 姜书秀心中不禁好奇,那帽儿胡同里究竟藏着什么奥秘? 她微微点头,简洁地应道:“知道了。” 来喜见蕊儿已在房中伺候,便自觉地退到外屋。 姜书秀慎重地将执掌中馈的大钥匙收藏好,随后从自己存放私房钱的匣子中取出一张面值二百两的银票,递给蕊儿。 “你把这银票拿到账房去,把世子爷支取的那笔账给平了。记住,此事万万不可传入老夫人耳中。” 蕊儿接过银票,应了一声,对于自家姑娘的吩咐,她向来是言听计从,一切照办。 可蕊儿还是忍不住心里埋怨姑爷在外喝花酒,等姜书秀的母亲姜夫人来侯府做客时,她一定要把这事告诉姜夫人,让她知道姑娘在侯府受委屈了。 第19章 风流窝销魂窟 薛元初从账房支了银票,然后坐马车出了侯府,径直朝着帽儿胡同的方向行进。 马车里还有随行的仆从观棋,这小子自小就跟在薛元初身边,负责外出随行,人虽不是十分精明,但做事格外谨慎可靠,薛元初外出办事都带着他,平日里也做些递收名帖请柬的杂事。 “世子爷,今天又去帽儿胡同吗?”观棋疑惑地问道,“有段时间没去天香楼了?昨天我在街上遇到那里的堂倌,他告诉我湘琴姑娘一直想念着世子爷,天天哭呢,人都清瘦了不少。” 薛元初静静地靠在椅垫上,双眼微闭,仿佛在养神。 他微微摇了摇头,回答道:“这段时间还是不去的好,太显眼了,也不知道御史台那些人是不是还盯着侯府呢。” “可帽儿胡同也没什么花魁娘子,有什么乐趣?”观棋有些疑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吸引人的。 薛元初似乎在回想着什么,随后轻声哼起了小调,一只手轻拍着膝盖,显得悠闲惬意。 “江仁、江仪的那个小院,你可不懂里面的妙处,就连天香楼都难以比拟。” 观棋也是一知半解,“小的我当然不懂这些,只要能跟着世子爷,您吃肉小的我喝点汤就满足了。” 他接着感慨道:“寿康伯家这两位公子真是懂得享受。小的听茶楼里的人说,老寿康伯是京城里最懂风花雪月的人,以前在淮阳道上做官,从京城到任上,一路就娶了六房姨太太,里头还有黄头发、蓝眼睛的西藩女子呢。” 薛元初被观棋的这番夸张言辞逗笑了。 “这都是别人瞎传出来的,老伯爷再怎么风流,也还是有分寸的。外邦女子,他哪敢带回家里去。” 不过,说到江仁、江仪两兄弟,薛元初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确实继承了寿康伯的“真传”。 追求享乐的方式与众不同,也难怪人们称他们的小院为“销魂窟”了。 马车缓缓拐进了帽儿胡同,天色也随之渐渐暗淡下来。 胡同里的居民们多少知道这座小院背后的主人来头不小,因此家家户户都紧闭门户,不敢轻易探头张望。 也有当家的男人有些好奇,小心翼翼地从门缝中窥视一二,心中暗自揣测,又是哪位权贵子弟来此寻欢作乐了。 薛元初的马车径直驶入了院内,门房警惕地环视四周后,迅速将大门紧紧关闭。 正值初春夜晚,还未到宵禁时分,胡同里依稀可见些卖杂货的小贩身影。 一个中年男子沙哑的嗓音在胡同口响起:“卖草鞋,现编的草鞋,卖草鞋!” 这声音时隐时现,随着马车驶入小院而逐渐放低。 卖草鞋的中年男子见马车进了院子,便尾随而至,并未引起他人注意。 他走到院外,环顾四周后,又跳了两下,但围墙实在垒的高,看不到里头是什么样子。 于是他转而走到墙根处,双手揣在袖中,躬着身子蹲下,静观其变。 院子里,薛元初从马车上稳步走下,小院的主人江仁撩起门帘。 “就等你了,酒都热好了!” 薛元初踏进屋内,初春夜晚仍带着些许寒意,但屋内摆放的炭盆散发出宜人的温暖,为他驱散了一身寒气。 观棋娴熟地为薛元初脱下斗篷,随后走进一旁的耳房,准备随时听候主人的吩咐。 一踏入耳房,他便看见了忠勇将军家姑爷的随行小厮,已经坐在案桌旁喝酒吃菜。 桌上摆着一盆香气扑鼻的炖肉和一盘点了麻油的鸡丝,气味馋人。 由于观棋与这位小厮之前在这院子里打过照面,因此两人倒也熟络。 那小厮热情地为他斟上一杯酒,观棋坐下后,一起胡吃海喝起来。 薛元初走进正堂厢房,一眼便看见了忠勇将军家的女婿冯少英。 身边是江仁养着的两个男小戏子,一个给他倒酒一个在给他捶腿。 “你今天比我来的还早?”薛元初打趣道,他注意到冯少英一连灌下几杯酒,这架势不像是来消遣的,更像是借酒消愁,而且冯少英的脸色也显得有些讪讪的,透着一丝苦闷。 “怎么了?难道是家里的娘子给你气受了?”薛元初坐下,接过小戏子递来的酒杯,仰头一口闷。 “他家娘子有喜了!”江仁回答道。 “这不是好事吗?”薛元初脱口而出。 忠勇老将军膝下有一子一女,可惜儿子在剿匪时负伤,今后只怕是子嗣艰难。 因此,老将军将女儿许配给了出身监军,但家境并不富裕的冯少英,并以十里红妆相送。 唯一的条件是,夫妻俩生的第一个男孩必须过继给将军府。 因此,冯少英在背后被人戏称为赘婿。 然而,他对这些闲言碎语不以为意,反而背靠大树好乘凉,借此机会过上了优渥的生活,平时的开支花销甚至比薛元初他们还要阔绰一些。 江仁听后,撇了撇嘴,揭露了其中的缘由。 “原本确实是喜事,但昨天他家娘子把他房里所有服侍的通房丫环和侍妾全都打发了。家生的就撵到庄子上去配人,签了身契的则让牙行的人来,全部带走发卖。” “其中有个叫小婵的,上个月才被老冯收了房,十五岁的年纪,生的是婀娜丰腴,居然也被绑到庄子上配给了一个佃户。老冯可是心疼得不得了。” “现在他的屋里,恐怕连一只苍蝇都是公的了。”江仁边说边笑,还拍了拍冯少英的肩膀。 冯少英一听到“小婵”两字,顿时抬起头,双颊因酒意而微微泛红,眼神也显得有些涣散,捶胸顿足,大呼痛心。 薛元初打趣道:“都说老将军是虎父无犬女,你当初成亲时就应该想到这一点。” 江仁也附和道:“是啊,反正接下来几个月你也要睡在外屋,干脆就躲到我这里来。我这里的人,难道还比不上那个小婵吗?” 这番话引得几人开怀大笑,杯盏交错间,气氛愈发热闹。 两名男小戏子又献上了一段“还魂”和“哭嫁”,唱腔婉转动听,一时之间,屋子里旖旎春光,无限风情。 第20章 绝处逢生自有路 三人喝酒听曲到后半夜,冯少英醉得不省人事,被搀扶着到里屋沉沉睡去。 薛元初从衣袖中抽出一张价值二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推至江仁的面前。 “你上次提到的那个小厮,细长眉眼,说话带着西边口音的那个,你不是说我拿二百两银子就可以换吗?”他指了指桌上的银票,“这是通宝银号的票子,一会儿我就把人带走了。” 江仁的目光落在那张银票上,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然而,他略一沉思,又将银票退了回去。 “我那天的玩笑话,你竟当真了,要你什么银子。那小厮,你若喜欢,我送给你都没问题。但现在,哪怕你给我四百两,我也不敢把他交给你。” 薛元初一听,故意冷哼一声,“银票都放在你面前了,你又来这么一出,是打的什么哑谜?” “银票就在这儿了,”他坚定地说,“把人叫出来,我今天一定要带他走!” 江仁亲自为薛元初斟了一杯酒,算作赔罪,脸上露出些许讨好的神色。 “不让你带走他,是因为这小子太能惹祸了。昨晚你没来,来的是景襄侯家的公子王若棠。” “他晚上想让这小子陪他,哪知道这小子突然发疯劲,竟然在王若棠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牙印深可见肉。这让王若棠回去怎么跟他夫人解释?简直就是捅了马蜂窝!” “我当场就把这小子关到了后面的柴房里,狠狠教训了他一顿。你要是把他带回去,他也在你身上弄出点伤来,你又该怎么跟你家娘子交代?” 听了这话,薛元初不禁感到惊讶:“这小子性子这么野?这样不服管教?” 江仁淡淡地“嗯”了一声,索性挑明地说:“你若是不信,就屈尊跟我到后面的屋子去亲眼看看?” 薛元初酒后微醺,觉得屋内一时闷热难耐,正想出去透透气、散散酒劲,于是就出了厢房。 观棋在偏屋瞥见这一幕,急忙拿起烛台,走到前面为他照明引路。 穿过厢房,他们来到后头加盖的柴房。 一推开门,只见桌上燃着仅剩小半截的蜡烛,昏黄的烛光下,那个小厮蜷缩在角落,露出的手上和腿上布满了被火钳子抽打的伤痕。 “你这下手也太重了。”薛元初见状,只觉触目惊心。 江仁此刻显露出纨绔子弟视人命如草芥般的漠视,“我没把他吊起来抽已经算是轻的了。你们到我这里来,不就是想找个比外面那些地方更自在的乐子吗?如果连下九流的地方都不如,还让人带着伤回去,那我可怎么交代?我没打死他,已经是我手下留情了。” 薛元初对江仁的话也颇能理解,京城最顶级的几家青楼,进场的银子就足够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开销了。 凭的是什么? 还不是让去的客人舒心,那里的花娘都是驯服的一点脾气都没有,才能出来伺候客人。 毕竟若是碰上性子烈的,把客人抓伤、弄伤了,这些客人回家怎么跟自家娘子解释? 更何况,如果伤到了脸,那些有官职的,还怎么上朝面圣? 薛元初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伤痕累累的小子。 江仁在教训下人方面自有一套手法,虽然男孩身上的伤口并未伤筋动骨,但这苦头可是一点都不少吃,另外这脸上却是一点皮都没有破。 薛元初沉声说道:“他如此闹腾,留在你这儿恐怕还会惹出更多麻烦。我还是把他带走吧,钱你照收不误。” 江仁看出薛元初铁了心要这小子,觉得没有必要强行挽留。毕竟,像这样俊秀的小厮,只要有钱,哪里找不到比他更好的? 权当是给薛元初一个顺水人情,自己还能白得二百两银子。 于是,江仁半开玩笑地说道:“你总不能把他带回侯府去吧?” 薛元初轻笑一声,回应道:“你真以为就你们兄弟俩会狡兔三窟那一套?” 江仁闻言,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心照不宣。 就这样,事情被轻松地敲定了。 把事情交由观棋处理,薛元初与江仁便返回厢房,薛元初路上随口问道:“今晚你弟弟江仪怎么没过来?” 平日里,江仪言辞诙谐,谈笑风生,又熟知京城各大府邸的风月韵事,有他在场,饮酒聚会总是增色不少。 江仁解释道:“我家老爷子派他去海宁老家了。那边新建了个避暑园子,现在正是验收的时候,所以就让他去了。” 在柴房里,观棋看着这小厮,自己当初在薛元初身边服侍的时候,也同他差不多年纪,但这小厮身形更瘦弱,让他生出恻隐之心。 于是就回到马车上取了件不用的旧披风,回到柴房披在小厮的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观棋温和地问道。 然而小厮依旧保持着沉默,没有回应。 观棋耐心地劝解道:“你若是留在这里,恐怕是死路一条。我们世子爷并非冷酷无情之人,你若是跟我们走,以后不必再受这般皮肉之苦了。” 看小厮面无表情,低着头还是不说话,观棋顿了顿,继续道:“你年纪还小,说不定世子爷还会请人教你读书写字,想念书吗?你留在这里能干什么?难道还有比这里更糟糕的地方吗?” 说着,观棋朝厢房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道。 听到这话,小厮脸上的紧张神情逐渐平复,也不再抗拒。 观棋善于察言观色,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打动了对方,于是轻轻扶起他,“家里还有人吗?等世子爷心情好了,说不定还会帮你寻找家人。” 此话一出,这小厮彻底放弃了抵抗,虽然步履蹒跚,但还是乖乖地跟着观棋向院子走去。 观棋并非刻薄之人,打来一盆水,为小厮擦拭身上的血迹,那孩子虽然疼痛难忍,但却咬紧牙关,没有喊一句痛。 “阿言。”小厮用浓重的西边口音轻声说道。 观棋正在为他处理手上的伤口,抬头回应道:“……那你以后就叫观言吧。” 第21章 静候佳音看机缘 侯府的般若堂内,赵嬷嬷领着她的侄儿赵柏进入大厅,向老夫人洪映蓉禀报情况。 “老夫人,赵柏已经带到了。”赵嬷嬷轻声说道。 赵柏昨晚装作卖草鞋的小贩,在帽儿胡同外蹲了一夜,虽说是吹了不少冷风,可还是有了不错的收获。 今早天明时分,眼看着公鸡就要打鸣了,薛元初的马车才悄悄出了院子。 赵柏沉住气,静待马车出了胡同口,才悄然跟了上去。 出乎意料的是,马车并未直接返回侯府,而是前往了西市大街薛元初开设的一间古玩字画店。这家店是薛元初几年前用手中的闲钱开的。 店掌柜主要替他收集各类书籍古本和珍稀瓷器,同时也为世家子弟们提供了一个聚会交流的场所。 尽管常有贵客光临,但店铺却不怎么赚钱,更多地是作为一个风雅集会的所在。 马车抵达店铺时,观棋上前敲门,轻声说了句:“我,观棋。” 店掌柜应声从后头出来,卸了条门板。 薛元初并未下车,而是从车上走下一位裹着旧斗篷的十来岁小厮。 观棋向掌柜低语几句后,那孩子便进了店内。 随后,观棋上了车,马车折返回了侯府。 赵柏也跟在后头回来,去门房换了件干净的外衣后,接着便来找他的姑妈赵嬷嬷,向老夫人一五一十,详细汇报了他的所见所闻。 洪映蓉沉思片刻,向赵嬷嬷使了个微妙的眼色,有些话语,她不便直接询问。 赵嬷嬷会意,压低声音向她侄子探询:“青楼这类场所,也都没去吗?” 赵柏低头回应:“这几日一路跟着,只去帽儿胡同,青楼真是一次都没去。” “有次在门房与世子爷身边的观棋喝茶时,我装作好奇问了这事。观棋坦言,‘世子爷担忧那些地方人多嘴杂,尤其老侯爷刚过世不久,他不想去那种地方惹人非议,招人话柄。’” 洪映蓉听闻此言,微微颔首。 赵嬷嬷送侄儿离开院子时,再次叮嘱:“你为老夫人办事,务必谨言慎行,嘴上安个把门的,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赵柏连声应允:“姑妈的话,我记住了,一定好好办事。” 赵嬷嬷当初是洪映蓉的陪房丫环,她的兄弟自然都在洪府干活。 这些年侄儿也有好几个长大成人了,这赵柏是其中之一,他因为留在洪府出不了头,于是寻到姑妈这里,留在侯府跑腿办差,如今满脑子就想着替老夫人洪映蓉办几桩满意的差事,以后能升个管事当当。 赵嬷嬷返回般若堂后,对洪映蓉宽慰说:“世子爷是个知轻重的人,此时不会做出轻率的举动。至于昨晚被送到铺子里的小厮,我会让赵柏过几日去看看,打探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洪映蓉叹息道,“只要元初他行为检点,不惹出乱子就好。” 这时,姜书秀房中的丫环冰巧步入般若堂,声音清脆地禀告:“启禀老夫人,宫里的张太医已经到了,少夫人给安排在了祥云厅,让奴婢请老夫人移步前往,一并让张太医为您诊个平安脉。” 赵嬷嬷沉稳地回应:“知道了。你先让张太医为少夫人诊脉。老夫人更衣后便会过去。” “是,奴婢遵命。”冰巧恭敬地行礼后,轻盈地退了出去。 此刻,在祥云厅内,姜书秀端坐于花厅的圆桌旁,贴身的周妈妈、丫环蕊儿、还有来喜,都随侍在侧。 蕊儿细心地在姜书秀纤细的手腕上盖上一方锦帕,而张太医则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地为她号脉。 周妈妈在一旁仔细地向张太医陈述:“自从少夫人改用张太医您的药方后,冬春换季时,手脚冰凉的状况已经大为改善了。早春时节,也不再听到她的咳嗽声。只是午后偶尔会感到深思倦怠,除了您开的药方,还在用补益人参丸。” 张太医捋了捋他那山羊胡须,微微点头,脸上若有所思。 他接着询问:“恕在下冒昧,请问少夫人的月信是否规律?” 周妈妈转眼看了看少夫人姜书秀,对方微微点头,示意她坦诚相告。 “每个月日子都是准的。”周妈妈回答道。 张太医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并说:“这样看来,少夫人的身体已无大碍。至于心中所求,往后就看机缘了。” 听到这话,姜书秀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而周妈妈和来喜也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 蕊儿更是为自家姑娘感到高兴,由于她还负责日常照料姜书秀的饮食起居,便进一步询问:“太医,今年侯府得了不少北方的参茸药材,老夫人也吩咐我们用这些药材为少夫人熬汤做菜。这些与正在服用的药物会不会相克?” 张太医回答说:“适量使用是可以的,但切记不要过多过足,正所谓‘水满则溢’。最好的方式还是让少夫人的身体自然地恢复和增强元气。” 这话一说,反而让人觉得更加信服了。 另一边洪映蓉从般若堂出来,由赵嬷嬷、丫环含巧随行。 今日张太医到侯府请平安脉,让洪映蓉想起上一世的一些琐碎记忆。 姜书秀还有一年的时间才有身孕,这位张太医是最后一任宫里派来的太医,说来的确是医术高明,姜书秀身子也是调养的比以往好上许多。 当时看着似乎一切无忧,只要静待好消息就成,只是这一等又是大半年。 那时在老侯爷薛勇淮生前带兵的边关军营里有个大夫,名叫李珍。 因为擅长跌打损伤,外伤炎症,所以留在军中效力,老侯爷生前也对他十分赏识。 西戎部一战后,薛勇淮棺椁运回京城,这李珍仍旧留在边关给伤员残兵治伤,一直到过了半年才到京城。 这李珍到侯府来请安,在祠堂给老侯爷的牌位上了一炷香。 得知世子薛元初至今无子,李珍感叹老侯爷一生保家卫国,怎能无后人继承遗志? 于是就请示洪映蓉想替世子夫人号脉看下病症。 洪映蓉那时对此不以为意,心里认为李珍的医术即便出众,又怎能超越宫中那些专攻妇科的太医? 更何况,李珍擅长的是治疗外伤,不过因为抱孙心切,洪映蓉还是选择了让他试一试。 李珍在得知姜书秀一直由宫中太医诊治后,礼貌性地说了几句客套话。 但在为姜书秀把脉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离开时,他只留下了一张药方,并叮嘱说只需服用此药方,其他药物一律停用,直到有孕为止。 那时的姜书秀因求子心切,已是病急乱投医。 她对李珍的话深信不疑,并严格按照药方服药。 果然,半年后,如愿以偿地怀上了孩子,生下了宝儿。 当时洪映蓉做了祖母,欣喜若狂,特意派人前往边关军营给李珍送去谢礼。 然而,派去的人却带回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李珍从来京城后,就从未返回军营,他的下落无人知晓,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现在回想起来,洪映蓉才觉得事有蹊跷。 姜书秀长期吃着宫中太医开的药方,身体状况看似逐年好转,却始终未能有孕。 更奇怪的是,那位医术高明的李珍,原本此生志向就是留在军营医治伤兵,为朝廷尽忠,怎么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杳无音讯了? 第22章 手心手背都是肉 洪映蓉走进祥云厅,例行地让张太医为她请了平安脉,确认身体一切安好。 “初春的天气有些干燥,”张太医嘱咐道,“可以用枇杷果泡水喝,对身体有好处。” 洪映蓉微笑着点头,随后让管事薛忠送张太医离开。 来到花厅,洪映蓉的目光落在了姜书秀身上。 她穿着烟萝色的浣花凤尾裙,搭配着对襟竹青色的圆领小袄,看起来温婉如水。 头发被精心地挽成了攒珠发髻,只插了一支银云福字簪,简洁而不失雅致。 面色红润如桃花,更显得她温婉可人。 “书秀,我看你身体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洪映蓉和蔼说道,“张太医也说,一切都看机缘。是药三分毒,我想也许可以停一停了” 姜书秀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她略微眨了眨眼,似乎对这句话有几分难以置信。 “母亲,您是说,我可以不用每日都喝药了?”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期待。 “是的,”洪映蓉微笑着点头,“不去喝那药了。心情放开了,说不定好消息自然就来了。” 姜书秀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 尽管洪映蓉一直对她很好,但在子嗣的事情上,她从未说过如此宽慰人心的话语。 她想起以往每日都要喝下的那些苦涩的药汁,心中感慨万千。 洪映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眼中满是慈爱。 儿媳一切都听母亲的。”姜书秀温顺地低下头,声音中带着感激。 洪映蓉示意赵嬷嬷取出一只精致的雕花木盒,盒盖轻启,一根华美绝伦的累丝金凤点红宝石流苏步摇展现在眼前。 “书秀,你是世子夫人,一言一行自然是侯府的典范,”洪映蓉轻声说道,同时轻轻拔下姜书秀发间的银簪,“但是母亲我不想让这些反而成了你的负担。”她轻轻将那根璀璨的流苏步摇插入姜书秀的发际,鬓边的红宝石闪烁着诱人的光芒,瞬间让姜书秀焕发出夺目的光彩,更显其风姿卓越。 姜书秀略显局促,她婉言道:“母亲,我嫁入侯府已近七载,不比刚成亲的时候,还带些俏丽式样的发簪。而且,公爹新丧不久,我就戴如此华丽的饰物,恐怕会显得过于张扬。” 她略一思索,又接着道:“我记得母亲有一只玛瑙石榴簪,寓意子孙满堂,福泽绵长。若母亲愿意,倒是可以赐给儿媳……”说着,她下意识地想要摘下头上的流苏步摇。 洪映蓉轻轻按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慈爱与理解,“书秀,这流苏步摇,你戴着它,就如同盛开的花朵,为这府中增添了几分生气。” 听到洪映蓉如此宽慰人心的话语,又赐下这珍贵的饰物,姜书秀心中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从祥云厅出来,蕊儿目光落在姜书秀发间那只熠熠生辉的累丝金凤流苏步摇上,由衷地赞叹道:“奴婢还记得,去年礼部尚书夫人带过一枚红宝石发簪,在宫中的赏菊宴上出尽风头。可如今与姑娘您这发簪一比,宝石就小了一半,逊色不少。老夫人心里还是疼姑娘的。” 自古婆媳不论高门大户还是小家百姓,针尖对麦芒的事最平常不过。 这样珍贵的发簪,就是自家女儿都不一定舍得给,老夫人居然毫不犹豫的给了姜书秀,蕊儿心里就跟吃了蜜糖一样高兴。 回到揽月阁,丫环冰巧拿来刚送进侯府的拜帖,一看是娘家姜府送来的,姜书秀立刻打开看了起来。 原来再过几日,她娘家的堂兄姜纶就要回京了。 她这位堂兄生性淡泊,酷爱游历名山大川,本无意于仕途,只因今年春闱,祖父屡次要求他参加考试,甚至最后放出狠话,再不去考,就把他从族谱上除名。 姜纶这才于去年年底启程,沿途边走边赏各地美景,品尝当地风味小食,直至这个月方才抵京。 提及姜纶,他与二叔薛仲复年岁相当,少时一起在姜府的家塾念书,两人意气相投,乃是莫逆之交。 但姜纶却对官场之事毫无兴趣,因此至今仍未踏入仕途,还是白身。 然而,他才学斐然,几年前一首《塞上燕歌行·古今述怀》名动京城,人送雅号“兰台公子”,不知俘获多少京中名门千金的芳心。 蕊儿一听是姜纶要回京了,脸上随即露出了惊喜期待的神情。 “纶公子这次归家,京城又要热闹起来了。” 姜书秀也同意,于是憧憬道:“若是堂兄能与三叔一同金榜题名,届时跨马游街的盛况,别说是我们侯府,恐怕就连姜府的门槛都要被访客踏破了。”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掩嘴轻笑起来。 想起几年前,娘家的叔叔婶婶曾有意为姜纶商议婚事,不知怎的,这消息竟不胫而走。 一时间,姜府与她这里都收到了无数举办花宴的请帖,那些宴会的真正目的,自然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全是为了能有机会接触姜纶。 谁知姜纶得知此事后,竟毫不犹豫地打包了行李,以游历名山大川、饱览大好河山为由,离开了京城。 即便如此,偶尔传回京城的消息中,还总夹杂着当地乡绅想要抢他去当女婿的趣闻。 此时揽月阁中,丫环仆妇都是她的心腹,彼此间的言谈显得轻松而自在。 周妈妈时常外出办事,总会带回些府外的趣闻轶事。 此刻,她兴致勃勃地分享着最新的见闻:“少夫人,您可能还不知道,西市上已经有人摆出了今科春闱的押注摊子。那一条条挂着的横幅上,列满了这次春闱中备受瞩目的各地才子。我瞧了瞧,押注咱们三公子和姜公子的人还真不少呢!” 姜书秀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她轻笑道:“哦?竟有这等趣事。西市向来是消息灵通之地,如今春闱在即,有人借此机会设摊押注,倒也是聪明之举。” 蕊儿见姜书秀近日忙于老侯爷的丧事和春季进项的盘点,已许久未出府门。 如今京城繁华盛景,富丽堂皇,官家女眷们只要有丫环婆子相伴,白日里乘坐马车出行,亦是寻常之事,无需过分拘泥于闺门之内。 随着天气逐渐转暖,蕊儿便向姜书秀提议:“姑娘,咱们要不抽空出门一趟?可以说是去姑爷的古玩铺子挑选几件时兴的杯盏。那铺子恰巧就在西市,咱们还能顺道瞧瞧那儿的热闹景象。” 听闻此言,姜书秀也不禁有些心动。 周妈妈思索片刻后,也点头附和道:“确实是个好主意,少夫人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咱们再叫上管事和小厮随行就都妥当了。” “既然如此,”姜书秀同意道,“明日无事,世子要去郊外看马球,我不喜这些,那咱们便去西市凑凑热闹,看看那押注摊子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第23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 这日,京郊的白云观,松柏参天、翠色浓郁与轻舞的杨柳共同勾勒出一幅生动的春日画卷。 观内,紫气缭绕如同仙境中的祥云,供奉着后土娘娘、女娲、斗姆元君。 香客们怀着一颗虔诚的心,络绎不绝地前来参拜,其中更以女眷居多,或求家宅平安,期盼夫君仕途亨通;或为儿女婚事操心,祈求月老牵线,良缘天定;更有甚者,希望能在这神圣之地,求得子嗣绵延,香火不断。 山道之上,马车的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 还有不少骑马的少年公子们,英姿飒爽,一时间,天地间的春色似乎都凝聚在了他们身上。 此时,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往白云观方向行进。 在队伍的最前端,一位年轻公子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之上,风姿卓越,目若秋波,身着一袭淡蓝色的常服袍子,头上束着白玉发冠,更显丰神俊朗。 “公子,咱们不先进城回府吗?”身边的一位随行不解地问道。 年轻公子微微一笑,用手里的马鞭向白云观一指:“你们先回府吧,把后面两车的东西都运回去。记得按照礼品的单子名帖,分别给祖父、大伯父还有我父母送去。” “这里留下宝元、宝安两人随我就行,让他们把那一箱东西给我抬到白云观去。” “是,公子。”随行恭敬地应道,随即转身去安排。 宝元、宝安两个小厮听到公子的吩咐,也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抬起自家公子说的樟木箱,前往白云观。 年轻公子取出一个用绸布包裹的物件,小心地将它揣入怀中,仿佛是对待最珍贵的宝物。 “走吧,”他吩咐道,然后策马先行上山。 一路上,车马轿子络绎不绝,忽然,一阵扬鞭策马之声传来,引得路人纷纷掀帘窥探。 有人眼尖,已惊呼出声。 “那不是姜家公子吗?” 远方,骑马的身影逐渐显现,一些识得他的人也调转马头,迎上前去。 待看清来人,便在马上拱手行礼,称呼其雅号:“兰台公子,久违了,何时回的京城?” 姜纶微笑回应:“原来是李兄、王兄,别来无恙。今日刚回,正打算前往白云观求一支平安签再进城。” “听闻今科春闱,兰台公子也将下场一试,看来状元之位非你莫属了。” 姜纶摆手笑道:“几位兄台谬赞了,我不过有些吟风弄月的薄才,若能在榜上留得一席之地,也就心满意足了。” “姜兄过谦了,一首《塞上燕歌行》,天下谁人不知兄台才学斐然。” 几人寒暄间,周围已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他们暗自打量这位风流倜傥的公子,心中不禁暗暗称羡,想不到京城还有此等风流人物。 “过几日我们在桃花坞举办诗会,届时还请兰台公子赏光莅临。” 姜纶想到许久未见京中旧友,借此机会一聚倒也不错,于是欣然应允:“好,你们将请帖送至姜府即可,届时我定会前往。” 言罢,他轻喝一声“驾”,胯下白马顿时扬蹄疾驰,朝着白云观的方向奔去。 在白云观内,一处幽静的别院里,清晨的早课已告一段落。 薛慧春轻盈地躺在卧榻上,没有看道观里的经书,而是翻着一本《小窗游记》,看得如痴如醉,不时发出轻轻的笑声。 薛慧春虽在观中带发修行,但她的生活并不清苦。 每年,兴远侯府都会向白云观捐赠一笔丰厚的香油钱,以保证她在修行期间的生活品质。 自从三年前她来到这里开始修行,老夫人洪映蓉就精心布置了这间别院,恨不能按照府中芳华苑里一应陈设家具,原样再备一份放在白云观里,只为了让女儿住的舒适。 薛慧春的贴身大丫环锦霞,绕过月影纱的落地灯,轻巧地在浅绛色的玲珑太极盆里摆上新鲜的香橼和佛手,随后又在三足小圆炉里点了沉光香。 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看到薛慧春仍旧看的津津有味,锦霞不禁笑道:“姑娘,您就这么喜欢这本话本子?都来回看了三、四遍了,还没有看腻?” 薛慧春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俏皮的光芒:“这本书的好看之处,就在于它不拿那些寻常俗礼来束缚人,反而是讲快意恩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才是真正的不负人生!” “那些所谓的劝人以德报怨、宽宏大量,只不过是因为刀还没刮到自己肉上,不知道疼罢了。” 锦霞听到自家姑娘说出那般离经叛道的话语,不由得苦着脸抱怨:“这种话哪里像是侯府千金该说的,若是传扬出去,哪个婆家还敢上门提亲?” 就在这时,一个温润如玉、清朗悦耳的声音蓦地响起:“想不到两年未见,这白云观的女菩萨没有多添一尊,反倒多了一位杀伐决断的豪放女侠来了。” 薛慧春闻声顿时从卧榻上跃起,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长袖飘飘的青年男子背光而来。 仅凭声音,她便猜出了来者的身份。 姜纶身后,两位在别院中服侍的妈妈紧随而至,其中一人急忙禀报:“姜家大公子到了,本想先禀报姑娘,但听到里头锦霞和姑娘在说话,公子就先进来了。” “无妨,都是自家亲戚。”因在道观斋堂,并非侯府闺阁,薛慧春也不拘泥男女大防。 两位妈妈听后点头,但并未退下,终究男女有别,她们不能没了规矩,仍需在一旁陪同避嫌。 薛慧春放下手中的话本,打趣道:“你怎么回京城了?难道不怕一回来,姜家伯母就忙着给你张罗一个如花似玉、才貌双全的美娇娘?” “哈哈,你们看,这道观还管着月老的差事,”姜纶笑着摇头,“茶都不请我喝一杯,就急着给我牵红线了。” 此言一出,不仅是锦霞,就连旁边的两位老妈妈也忍不住微微侧目,差点笑出声来。 锦霞迅速为姜纶斟上一杯茶:“姜公子,请用茶。” 姜纶接过茶盏,轻茗一口,只觉茶香四溢,忍不住又接连几口饮尽,恰好消解了一路赶来的口渴。 “哎呀,我从早上就晾着的君山银针,竟被他如牛饮水般一饮而尽!”薛慧春轻轻跺脚,佯装生气地伸手欲夺姜纶手中的茶杯。 姜纶笑着躲闪,调侃道:“诶诶诶,侯府的大小姐莫非还舍不得我这一杯茶吗?”说着,他从怀中掏出用绸布包裹的物件,“这个,换你十杯茶总绰绰有余了吧。” 薛慧春眨了眨眼,然后接过,好奇地在松漆六角桌旁坐下,小心翼翼地打开绸布。 只见里面裹着一只手心大小的薄胎白瓷玉兔,晶莹剔透。 玉兔的双眼点缀着红漆,更显得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从掌中跃起。 薛慧春属兔,对这只白瓷玉兔一见倾心,顿时爱不释手。 她轻轻抚摸着玉兔的细腻瓷身,眼中流露出满满的喜爱之情。 第24章 最是春光留不住 “这算是给我的赔罪礼吗?”薛慧春抬头看向姜纶,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问道。 姜纶故作正色地摇头:“赔罪可不敢当,不过是我在外游历时,偶然间见到这精巧的小玩意儿,估摸还能入得了你的眼,便顺手买了下来。” “顺手?”薛慧春轻笑一声,“只怕是姜大公子特地为我挑选的吧?” 被薛慧春一语中的,姜纶也不否认,只是笑而不语。 薛慧春把玩着手中的白瓷玉兔,脸上难掩喜爱之情。 因为大哥薛元初与姜家结亲,所以她与姜纶自幼便相识,虽无血缘关系,但感情却胜似亲兄妹。 “对了,你这次回京,是要和三哥哥一起参加春闱?”薛慧春收起心中的感动,转而问道。 姜纶点了点头:“是啊,春闱在即,我也得回来准备一番。不过,我对自己倒没多大信心,若能侥幸上榜,便已是万幸了。” “你就别谦虚了,”薛慧春撇了撇嘴,“谁不知道你兰台公子的大名,这次春闱的状元,我看非你莫属。” 听到薛慧春如此夸赞自己,姜纶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就别抬举我了,我这点才学,在京城这等卧虎藏龙之地,哪里敢称才子。” 两人相视而笑,气氛温馨而融洽。 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般,只有他们彼此的笑声在回荡。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姜纶站起身来:“这次回京,我还带了不少有趣的玩意儿给你。” 正说着,姜纶的小厮元宝元安已经抬着樟木箱子,放在了门口。 打开一看,里面有各式各样的稀奇玩意儿,有来自西域的奇特香料,有精美的琉璃摆件,还有一册册珍贵的古籍书画。 里面的一件件东西,连薛慧春都看着稀奇。 她拿起一个六角莲花式玻璃灯笼,细细欣赏,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这么多好东西,你是把整个古道市集都搬来了吗?”薛慧春开玩笑地说道。 姜纶微微一笑:“我在游历的时候看到有趣物件,觉得你会喜欢,就特意为你买了下来。” 薛慧春在木箱中发现了一面手持铜镜,镜框上雕刻着繁复的西番花纹,与京中常见的清新淡雅风格大为不同。 她在斋堂的大厅中缓缓踱步,铜镜在阳光下折射出迷人的光芒,熠熠生辉。 姜纶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见她已瞧出这铜镜的奥秘,却并未言语,只是静待她的发问。 “你去了青州?”薛慧春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询问,这铜镜的烧制样式,看着像是西南青州一带的手法。 姜纶轻笑一声,故作轻松地回答:“去年夏天在那儿待了大半个月。那儿的天气我可真是不习惯,白天热得跟火烤似的,到了傍晚又一下子凉了起来。要不是梁傅山拉着我下棋饮酒,我早就逃回杭州去了。” 他虽说得轻巧,但薛慧春却明了姜纶是有心要提起梁傅山来。 薛慧春轻轻皱眉,又问道:“他在那边如何?” 姜纶顺势说道:“他一去到青州那里,就破了两桩冤案,还让百姓自营集市,设立县衙督办,把那儿治理得井井有条,整个青州县的百姓,简直是把他当青天大老爷一般要供起来拜了。” “要我说,今年送回京的绩效考核肯定又是优等,不出几年就能回京述职,到时候外放做个知府,也是绰绰有余。” 薛慧春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朦胧。 她轻轻叹了口气:“梁家哥哥心思正直,明辨是非,为民造福的事,本就是他的为官志向……他家娘子必定也是贤内助吧?要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心无旁骛,专心公事。” 一旁侍奉的锦霞听到这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薛慧春,接着又求助般的看向姜纶。 这下糟了,她家姑娘心里还是没放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纶也不闪躲这个话题,反而哈哈大笑,打破了一时的尴尬:“他家娘子性格内向,到了青州也几乎不出门,我去梁傅山那里蹭吃蹭喝好几回,也没见过她家娘子出内院。” 他说这话时,袖子里的手却握紧了拳头,周围人也未曾察觉。 薛慧春点了点头,心里也高兴梁傅山的妻子性格娴静沉稳,只是场面再次陷入寂静。 姜纶看着薛慧春愣愣的神情,心中明白有些事与其避而不谈,反而如心中针刺一般。 于是干脆挑明了说:“不过说来,梁傅山这个呆木头,至今还没有个一儿半女,我也总跟他说,别老是一门心思都放在衙门里,冷落娇妻,等他那里开花结果了,将来好与我做儿女亲家。” 这话倒让薛慧春脸上的抑郁之色褪去几分,她哼了一声,假装生气地说:“呸,自己连个亲事都没有,还操心别人呢。” 姜纶看她心情好了,笑着伸了个懒腰道:“等我金科高中,一定娶一个像女菩萨般的美娇娘给你看看。”说话间眼神却温柔地看向了薛慧春。 薛慧春脸颊微微泛红,瞪了他一眼道:“管你是娶女菩萨还是女罗刹,都和我没关系。” 说完薛慧春拿起桌上的书作势要打他,姜纶连忙往门外跑去:“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府去了,你且好好清修,等有空了我再来找你说话。” 薛慧春也收起了脸上的淘气神色,送姜纶到院门口道:“二哥哥现在工部主事,他总说等你回京,要好好一起品茗喝酒。你们有常去的老地方,这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两人相视一笑,姜纶翻身上马,仍有几分不舍的看了眼薛慧春,一身青灰道袍,衣裾随清风微微扬起,犹如林中仙子,绝世独立。 姜纶扬鞭而去,马蹄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山林之间。 晨光如水波洒落在古朴的院落中,一切又归于宁静。 薛慧春步入别院的内室,从柜子里取出一只珍藏已久的小匣子。 她缓缓掀开木盖,盒子里静卧着一只木刻兔子。 初看之下,这兔子的手工颇为粗糙,表面甚至残留着些许毛刺,显然是用小刀雕刻而成,只可惜手艺尚未纯熟,连眼睛也刻得不够规整。 与姜纶所赠的那只精致白瓷玉兔相比,这只木兔无疑是相形见绌,犹如云泥之别。 然而,薛慧春却将它收藏得如此仔细,可见这木刻兔子在她心中,定然是件极为珍稀的心爱之物。 她将姜纶所赠的玉兔与这只木刻兔子并排放入木盒之中,随后坐在榻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匣子,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锦霞见状,懂事地没有打扰她,而是轻声吩咐两位妈妈在院外侍候。 过了许久,一声轻微的木盖合起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薛慧春从榻上缓缓起身,眼中丝毫没有波澜,口中轻声道:“午课的时间到了。” 第25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兴远侯府内,连廊与花园交织,春意已在每一个角落悄然绽放,嫩绿的枝叶间,花儿含苞待放,生机勃勃。 穿过这片春意盎然的景致,般若堂内,姜书秀端庄优雅地向洪映蓉请安。 “母亲,儿媳准备去夫君在西市开的古玩铺子,挑选几件瓷器。”姜书秀温文尔雅地说道。 洪映蓉目光温和地看着眼前的儿媳,见她准备充分,随行的丫环仆妇都已安排妥当,便点头应允:“都准备好了,那就去吧,以后外出的事情不用事事都禀报我。” 姜书秀微微一笑,轻声答应着,又听洪映蓉补充道:“路过六心居时,给我带些盐津海棠果回来,许久未尝,倒是有些想念那味道了。” “是,母亲。”姜书秀轻声应和,心中已记下此事。 随后,她缓步走出般若堂,来到前院大门,那里已经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静静等候。 周妈妈手持帷帽,站在马车旁,准备随车一同出府。 姜书秀轻轻登上马车,车帘落下,蕊儿接过帷帽上车同乘。 周妈妈、两位仆妇,另有两位会些拳脚的门房家丁,跟在车后,马车缓缓驶出兴远侯府,往西市方向而去。 在般若堂的静谧氛围中,赵嬷嬷轻柔地为老夫人洪映蓉捶着肩膀,试图缓解她的疲惫。 洪映蓉的眉头紧锁,显露出内心的忧虑。 “书秀若是前往珍宝斋,说不定会碰见那个小厮。”她轻声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些许不安。 赵嬷嬷也陷入了沉思,她皱起眉头,缓缓开口:“听赵柏说,那孩子只是在柜台做些打杂的伙计,而且世子爷再也没去过那里。说不定,还真是就看这孩子可怜,接济回来给个谋生的机会吧。” 洪映蓉深吸了一口气,沉吟片刻后说道:“暂且就如此吧。”她的话语中透露出无奈与妥协。 此刻,姜书秀已经出府,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洪映蓉的思绪又飘向了她的三个儿子——大儿子整日在外应酬,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二儿子薛仲复在工部,现下正在督办万寿宫的建造;小儿子则在国子监闭门苦读。 若是大女儿薛慧春在府中,或许还能为这寂静的府邸增添些许热闹。 然而,这位不省心的女儿却执意要返回白云观修行。 洪映蓉原本打算撤回她俗世修行的名帖,但面对女儿的坚持与执拗,她也只能由着女儿的性子来了。 现在,整个府邸中竟只剩下芳华苑里的小女儿薛善秋。 想到这里,洪映蓉起身说道:“阿赵,去芳华苑看看秋儿吧。” “是老夫人。”赵嬷嬷说着扶起洪映蓉,去往芳华苑。 洪映蓉与赵嬷嬷穿行于兴远侯府精致的回廊中,一路向着芳华苑行进。 春日的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棂,斑驳地洒在青石板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府中的每一处都透露出岁月的静好与华贵的沉稳。 人还未到,就已听到一阵悦耳悠扬的琴声。 芳华苑内,小女儿薛善秋正在廊下花厅中素手轻拨,看到母亲到来,她轻盈地起身,温婉地礼:“母亲,万安。” 洪映蓉满眼慈爱地看着女儿:“这是在为宫中桃花宴的开宴曲做练习吗?” 每年,太后陆凤清都会在宫中的鸾凤阁盛大地举办四季宴会。 宴会上,京城的贵女们会各展所长,以诗歌礼乐演奏来助兴,展现出贵族女子的才情与风韵。 而在这场宴会的诸多环节中,最为引人瞩目的莫过于开场的抚琴演奏。 这个重任,每次都落在薛善秋的身上。 薛善秋微笑着点头,轻声应道:“正是,女儿为今年的桃花宴准备一曲新谱的《桃花吟》,想以琴声弹奏出桃花盛开的绚烂景象,为宴会增添一份雅致。” 洪映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光芒:“阿娘刚才听了一段,琴声悠扬如清泉流淌,秋儿的琴艺当真精进不少。” 赵嬷嬷也在一旁笑着附和:“老夫人说的是,五姑娘的琴艺可是京中一绝,每次宴会都能让人耳目一新。” 薛善秋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微低头,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母亲和嬷嬷过奖了,女儿只是尽力而为,不想让太后失望。” 洪映蓉拉着女儿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关切地叮嘱道:“谱曲练琴固然重要,但也要注意身体,莫要太过劳累。” 薛善秋撒娇地依偎进洪映蓉的怀中,声音软糯而乖巧:“女儿都记下了。” 芳华苑中岁月静好,然而外院伺候的韩妈妈却是急得像没头苍蝇到处乱转。 她先是到了般若堂,问了丫环含巧,知道老夫人和赵嬷嬷去了芳华苑,就赶紧掉头过来,一路园中美景都顾不上看一眼。 此刻,芳华苑中,老夫人与五姑娘正沉浸在温馨的母女对话中,笑语盈盈,情深意长。 韩妈妈这位外院的婆子,一时间竟感到进退两难,不敢贸然打扰这美好的画面。 她心中焦急万分,却又无所适从。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赵嬷嬷的身影。 赵嬷嬷也正往她的方向看来,韩妈妈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向赵嬷嬷招手,脸上写满了急切。 赵嬷嬷转头对薛善秋的丫环小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在旁悉心侍奉老夫人和五姑娘。 随后,她步履从容地来到院子外头,看着满脸焦急的韩妈妈,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瞧你一脸火急火燎的?” 韩妈妈拍了下大腿,急忙道出原委:“哎呀,西角门那儿来了一对母女,说是从我们城西庄子上逃出来的佃户。我看她们那模样,跟街头的乞丐没两样,脸上还带着伤!” “听她们说那里的庄头对她们可狠了,不仅多抽收成,活干的慢些就用鞭子打,还想抢那闺女去当小老婆。这母女俩实在是没办法了,趁着今早春耕忙乱,就偷偷溜进城来。” 韩妈妈越说越急:“两人一路打听着找到了侯府。到了大门口不敢贸然询问门口的管事,于是绕到了西角门,等了好半天,门房问了她们,查验过她们手中的佃户契约后,让我进来求个话,该怎么办?” “现在少夫人不在,我就特来请示老夫人,是给她们几串钱,送回庄子?还是听听她们说什么?” 赵嬷嬷听后,明白了事情的大致:“原本这种小事无需惊动老夫人来定夺,特别是她们刚从城外进来,说不定身上带着什么不洁净的毛病。”赵嬷嬷这般说着,意在让管事薛忠去处理即可。 韩妈妈听后只唯唯诺诺的点头,她曾是庄子上的佃户,深知那些庄头们身为家生奴才,常常欺压良善弱小,在庄子上耀武扬威。 回想起那对母女凄楚的模样,她心中涌起同情,声音也随之低沉:“说实话,她们受不了庄上的艰苦,这本不该来打扰老夫人的清静。但我无意间听到那老娘提及,今年多征的春收粮食并没有送到侯府。这个情况,我就不敢擅自做决定了。” 此言一出,赵嬷嬷也不禁面露惊愕。 她沉思片刻,随即吩咐道:“这样,你找些干净的旧衣裳给她们换上,再让她们把手脸洗干净,然后带到西院的观景亭去。我这就去向老夫人禀报此事。” 韩妈妈闻言,连忙点头应道:“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第26章 各自凄苦命不同 薛善秋靠在洪映蓉的怀里,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不安,对着母亲的耳畔低语。 “母亲,太后是有意让我嫁给临江王吗?” 洪映蓉凝视着女儿娇美的面庞,母爱的直觉让她捕捉到了薛善秋眼底深处的那丝忧虑。 “秋儿是不乐意这桩婚事吗?”她温柔地询问。 上一世洪映蓉一直认为这是一桩天作之合,从议婚再到太后下旨赐婚,薛善秋从未表露出对这桩婚事的满意或不喜。 她就这样静静地待在芳华院中,等待着出嫁的那一刻。 所有的事情都由洪映蓉和姜书秀一手操办,直到最后在大婚之日上了花轿出嫁临江王府。 薛善秋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深深地看着洪映蓉,仿佛想从母亲的眼中找到一丝安慰。 “有母亲和大哥在,还有太后的安排,女儿心中并无不满。只是女儿有些忐忑,不知临江王为人如何?” 薛善秋说着,眼眸中不禁泛起一抹淡淡的哀愁,思念起已故的父亲。 若父亲还在,对她的婚事又会如何筹谋与考虑? 洪映蓉抬头望向树梢,斑驳的树影在她脸上轻轻摇曳。 她轻叹一声,回想起上一世,就是因为老侯爷的离世,她决心为薛善秋寻觅一门既尊贵又顺心的亲事,期望女儿能一生无忧。然而,事与愿违,结果落得女儿早逝告终。 洪映蓉心中不禁犯起嘀咕,如今才明白,婚姻大事并非儿戏,绝不能仅凭身份地位就草率决定。 她轻轻抚摸着薛善秋的脸庞,柔声道:“秋儿莫怕,此事太后尚在与我商议之中,并未最终敲定。母亲定会仔细斟酌,绝不会让你贸然出嫁。” 薛善秋闻言,脸上的担忧之色稍减,她紧紧依偎在洪映蓉的怀中,感受着母亲温暖的怀抱。 洪映蓉笑着轻拍女儿的背脊,宠溺地说道:“瞧你,都长成大姑娘了,还这般黏着阿娘撒娇呢。” 话语间,充满了对女儿的疼爱。 赵嬷嬷静悄悄地回到院子中,并未立刻打扰沉浸在温馨氛围中的母女俩,而是选择在旁边静静地等候。 过了一会儿,她才走上前去,轻声禀报道:“老夫人,西角门那儿,从城西庄子上来了对母女。韩妈妈看她们可怜,就问了是否在庄子上受了什么委屈?韩妈妈还告诉她们,老夫人是最懂得怜贫惜弱的人,若是她们真遇上了什么不公之事,老夫人自然会为她们主持公道的。” 洪映蓉听到这话,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 如今兴远侯府在京郊的城西和城南都有庄子,七、八年来一直都平安无事。 偶尔发生的一些小冲突,也不过就是庄上的汉子们赌钱吃酒、打闹生事罢了,像这样直接有人上门来求助的情况,她还真是头一次遇到。 “具体遇到了什么事?”洪映蓉神色严肃地问道。 赵嬷嬷将韩妈妈所描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洪映蓉禀报。 坐在一旁的薛善秋听到这些关于欺压佃户、强娶民女,还有私吞收成粮食的事情,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 “韩妈妈已经去安排了,如果老夫人您不想见她们,我就打发她们几串钱,让她们离开。”赵嬷嬷提议道。 “不用了,就按照你和韩妈妈安排的,在西角门观景亭见她们吧。我要亲自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洪映蓉决定道。 “是,老夫人。”赵嬷嬷应声答应。 洪映蓉站起身来,而薛善秋则走上前去扶住了她:“母亲,女儿也想跟您一起去看看。” “好,你便随我一同去吧。”洪映蓉微笑着点了点头,同意了女儿的请求。 侯府西角的观景亭,与世子薛元初静谧的书房云墨轩之间,隔着一片缤纷的花圃,从这里眺望,可以远观花园中的假山,景色分外宜人。 亭内的桌椅已经被粗使丫环们精心擦拭得一尘不染,上面整齐地摆放着茶碟与果盘,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韩妈妈请示了赵嬷嬷后,就让门房小厮打水,然后在婆子们居住的耳房小院里,让这对母女洗手洗脸,细致地检查她们的手脚脖颈,确保没有任何藓疮,才安心地为她们换上干净的外衣。 这对母女不懂侯府的礼仪规矩,韩妈妈便嘱咐她们站在观景亭外静候,切不可随意靠近,以免冲撞了老夫人。 等待间,韩妈妈眼神一凝,望向回廊深处缓缓走来的一行人,她低声提醒道:“老夫人来了。” 母女俩闻言,顺着韩妈妈的视线望去。 只见那一行人宛如瑶池仙母下凡般,高贵而典雅。 她们心中一惊,立刻恭敬地跪下行礼,头也不敢抬。 洪映蓉与薛善秋并肩在精致的玫瑰竹藤椅上落座。 跪在亭外的母女俩俯身磕头,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复述着韩妈妈方才教的话:“奴家周金氏……女儿小禾,给老夫人磕头,老夫人万福金安。” 赵嬷嬷缓步上前,声音温和却带着些许威严:“起来回话,若有什么委屈,尽可直言。” 闻言,周金氏心中的悲伤如潮水般涌出,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哽咽着叙述起庄子上的遭遇,每一个字都仿佛浸透了无尽的辛酸与无奈。 女儿小禾站在她身旁,当周金氏说到庄头要抢她做小老婆时,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间渗出。 薛善秋在一旁静静聆听,心中涌起阵阵怜悯与同情。 她尤其注意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禾,面色蜡黄憔悴,别说是侯府中的三等丫环,即便是厨房里的烧火婆子,看上去也要比她健康许多,简直是天壤之别。 目光下移,她又发现这两人虽然换上了干净的罩衫,但脚下的布鞋却依然破旧,甚至鞋尖还有破洞。 小禾抬头间,猛地映入眼帘的是薛善秋的娇艳身影。 她穿着一件海棠花色的对襟袄衫,鲜亮的色彩衬得她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下身一条石榴百褶裙,苏绣工艺绣制的石榴花栩栩如生,仿佛在轻盈起舞。 薛善秋端坐在那里,就像是给这个春日增添了一抹亮色,让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黯然无光。 小禾在薛善秋的光彩照人之下,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局促。 她似乎察觉到了薛善秋投来的目光,让自己更加自惭形秽、无地自容,不由自主地将脚缩进裙摆里,试图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与不安。 洪映蓉在一旁询问周金氏,逐渐理清了事情的真相。 她突然怒声问道:“是那个城西庄子上的赵五吗?”这一声怒喝,也让薛善秋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母亲身上。 周金氏泪流满面地回答:“就是那个负责账房的赵五。他一直在庄上酗酒滋事,逢人就说他家婆子在侯府办事不力,被世子夫人罚到城南庄子做苦役,一年内都不准离开那里。他现在抱怨没人伺候,就强行要小禾去给他做小老婆,若是不从,就要赶我们出庄子去。” 说起周金氏的遭遇,也着实令人同情。 她的丈夫原本是庄子上的佃户,但几年前因痨病离世。 当时庄子还是由总管事薛忠照管着,他见周金氏孤儿寡母生活艰难,但又熟悉农活,于是让她们继续留在庄子上做事。 这几年薛忠有了些年纪,也就不再侯府庄子两头跑,主要就负责侯府的事务,城西庄子便交由新的庄头和账房管理。 想不到一时的疏忽,竟让这种欺凌弱小的事情发生了。 第27章 各中蹊跷难分明 洪映蓉听后,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老侯爷薛勇淮在世时,无论是侯府治家,还是军中带兵,都不允许有欺凌弱小,这种行径简直是对兴远侯府的侮辱。 “韩妈妈,去把薛忠叫来。”她声音坚定,不带一丝犹豫。 不久,管事薛忠匆匆赶来,韩妈妈已经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一到观景亭,他就一脸惶恐地跪在洪映蓉面前。 “老夫人,小的办事不力,请老夫人责罚。” 他几年前见过周金氏母女,没想到现在一看模样凄苦憔悴,若是告诉外人是兴远侯府田庄上的佃户,恐怕都没人相信。 洪映蓉挥了挥手,“责罚之事暂且不提,你待会儿就送这对母女回庄子上,好生安置。然后把赵五的账房给撤了,将他发到城南的庄子去,既然他抱怨没人伺候,那就让他和他家婆子一起在那做苦役,免得他心思龌龊强娶人家闺女。” 薛忠连连点头,“是,是,小的立马去办。” 洪映蓉又补充道:“还有,告诉庄子上的人,以后若是再有此类事情发生,我绝不姑息。兴远侯府的名声,不容玷污。” “是,老夫人放心,小的定会严加管教。”薛忠磕头保证道。 周金氏和小禾听到这样的处理结果,感激得泪流满面。 此事一了,洪映蓉就要细问周金氏提及的另一桩事——关于田庄上涉嫌私吞粮食收成的事情。 赵嬷嬷站在一旁,心领神会地捕捉到洪映蓉的意图。 她走上前,向薛忠询问:“刚才周金氏提及庄子上存在私吞米粮的情况,赵五也有所牵连,似乎还有其他庄头共同参与。这事你知道吗?” 此言一出,薛忠吓得脸都白了,私吞主家田庄的钱银米粮,一旦做实,都不用报告官府,主家直接乱棍打死都是可以的。 他颤声辩解道:“我这几年一直忙于侯府内的事,对于外面田庄的管理确实有所疏忽。但少夫人每年春、秋两季都会对账目进行核对,从未发现过任何疏漏。” 洪映蓉听到这里也点点头,她对姜书秀是绝无怀疑。 这几年都没有在购置新田,如果庄子上真的存在私吞米粮的情况,那么每年的进项必然会有所减少,而那些人又会编造各种借口来掩饰,比如虫害、鼠患或是天气不佳影响收成等。 周金氏因为洪映蓉为她母女俩秉公处理事务,心怀感激,自然不会编造谎言来欺骗。 于是,她将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 “奴婢绝不敢对老夫人有丝毫欺瞒。今年春收之后,那些庄头和管事们就经常在米粮仓库聚众饮酒赌钱。庄上一些擅长厨艺的婆子们,就轮流去给他们做菜热酒。” “有次是我轮值,我热好酒端去,恰巧听到赵五和另一位庄头喝醉了舌头打结,一时脱口漏出话来,说什么这样一年就能多出三千两银子来。” “当时我只当他们是酒后胡言,可这阵子,那些庄头、管事和他们家的婆娘个个出手阔绰,那些婆娘们甚至开始穿金戴银,还要我们这些底下人称呼她们为‘奶奶’、‘太太’。” 洪映蓉瞥了薛忠一眼,只见他脸上同样写满了困惑。 春季的进项银子与往年相比并无减少,却又凭空多出三千两银子,这实在是令人费解。 “送往养幼院的两千担粮食,是否已经顺利运往边关了?”洪映蓉疑惑地问道,她反复思量,似乎只有这笔支出有可能存在问题,莫非是有人瞒着她未曾送出? 薛忠恭敬地拱手回应,“老夫人,请放心。救济养幼院的那批粮食,已由兵部参事冯少英负责验收并督办,经由官道,三天前便已成功运出。” 洪映蓉记得冯少英乃是忠勇将军的女婿,同时也是世子薛元初的挚友。 她微微点头,认为此事应无大碍。 一时间,洪映蓉也察觉不出问题的所在,于是决定等姜书秀回府后,晚间再与她商讨此事。 她转向薛忠,缓缓说道:“你便带他们母女回庄子去吧,然后你先去了解一下情况,有任何消息回来向我禀报。” 薛忠站在观景亭的台阶下,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是。 看着周金氏母女转身要离开,薛善秋眼眸闪动,轻声向洪映蓉提议道:“母亲,我看这小禾姑娘与我年纪相仿,又是个勤快本分的,不如就让她留在芳华苑,做些侍弄花草的活计,平日里也陪我说说话,母亲意下如何?” 洪映蓉闻言,微微颔首,转向周金氏问道:“周金氏,愿意让你女儿留在府里做个女使丫环吗?” 周金氏内心一阵纠结。 她环顾四周,侯府内的亭台楼阁尽显华贵,想到女儿若能留在此处,便可衣食无忧,不必再在庄子上风吹日晒的下地干活,更不用担心再被人欺负。 然而她作为一个寡妇又舍不得与女儿分开,这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抉择。 她眼眶泛红,哽咽道:“老夫人,能让小禾留在侯府,是她的福气。只是……只是我这心里,多少有些舍不得。” 洪映蓉见状,温言安慰道:“你且放心,小禾留在侯府,自会好好照顾她,月例银子还有归家探亲的假期,全都少不了她。” 说完,洪映蓉又转向小禾,和颜悦色地问道:“愿意留在侯府,伺候五姑娘吗?” 小禾抬头望向薛善秋,只见她容颜娇美,气质高贵,宛如仙女下凡一般。 她心中一阵激动,立刻连磕三个头,声音坚定地说道:“奴婢愿意伺候五姑娘,一定忠心耿耿,就是替姑娘去死也愿意!” 周金氏见女儿如此坚决,也知这是她的造化,于是含泪点头道:“多谢老夫人恩典。” “韩妈妈,你带周金氏去账房支二十两银子,算是给她压惊。另外告诉账房,以后每月按时给小禾发月例。”洪映蓉吩咐道。 韩妈妈应声后就去安排,周金氏感激涕零,与小禾难舍难分的道别之后,乘坐着薛忠安排的马车,缓缓离开了兴远侯府,踏上了返回庄子的路途。 第28章 京中繁华看不尽 春日阳光带着暖意,姜书秀所乘坐的马车驶出了侯府的深宅大院。 穿越繁华的东兴大街,再经过庄严肃穆的上善门,直往西市而去。 周妈妈眼尖地瞥见了不远处新搭起的彩楼欢门,轻声向车内禀报。 “少夫人,前方就是新搭建的欢门,今年中秋佳节,还要在这里举办千灯赏月会呢。” 马车内,蕊儿轻巧地掀起窗帘一角,姜书秀微微侧过头,只见那座欢门由粗壮的木质杆绑缚而成,巍峨耸立,高度足有六、七丈。 如今虽然还未完全搭成,但已能看出楼阁的雏形,透出一股喜庆与热闹的气息。 马车继续前行,飞天桥上行人络绎不绝,更有小贩在桥边摆摊设点,叫卖声此起彼伏,勾勒出一幅热闹非凡的市井画卷。 “姑娘,咱们已经到集市了。” 听到蕊儿的话,姜书秀轻轻点头。 马车缓缓驶入集市,街道两旁摊位林立,各色店铺琳琅满目。 不时有满载着货物的马车或驴车缓缓驶过,车轮在石板路上碾过,发出沉闷而又富有节奏感的声响,车夫们个个精神抖擞,小心翼翼地驾驭着车辆,生怕稍有不慎就会撞到行人或摊位。 马车停在蜜饯铺子六心斋前,姜书秀带上帷帽下车,蕊儿、周妈妈跟上。 一进铺子,就闻到一股酸甜的气息,沁人心脾。 铺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蜜饯,甘草嘉应子、蜜饯葡萄、糖冬瓜条、金丝蜜枣看得人眼花缭乱。 铺子的掌柜眼尖地看到客人来了,连忙招呼,笑容满面,“几位女客,今儿有刚腌制好的蜜饯,这是铺子的新品,蜜饯柚子,酸甜适中,口感极佳。” 姜书秀微微点头,她素来喜欢这家铺子的蜜饯,每次来都要尝些新品。 她让掌柜的拿了一些蜜饯柚子来尝,果然酸甜可口,满口生香。 “不错,这个新品确实好。”一旁的蕊儿吃了也称赞道赞道。 姜书秀买了洪映蓉要吃的盐津海棠果,还挑了几样其他的蜜饯,打算带回去给薛善秋和其他人尝尝。 周妈妈在旁看着,笑道:“少夫人真是体贴,时刻都想着府里的人。” 姜书秀微微一笑,买完蜜饯后,马车去往西市最热闹的街口广场。 广场中央,数家押注摊子已经热闹地摆开,吸引着过往行人的目光。 这些摊子都是为今科各地的才子而设,一根根高耸的旗杆上,学子的籍贯、姓名以及别致的雅号随风飘扬。 姜书秀透过马车的窗帘目光流转,发现好几家摊子上都有她堂兄姜纶的押注,不同的盘口开得热闹非凡,让她也感到一阵新奇。 然而,就在她想要下车亲自体验这份热闹时,周妈妈轻声劝道:“少夫人,这里人多嘈杂,又是三教九流之地,咱们还是不下车的好。万一有什么闪失,可不好交代呢?” 姜书秀闻言,心中虽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周妈妈所言非虚。 她微微点头,轻声道:“那去珍宝斋吧。”说着,她轻轻放下了掀起的车帘,将那份热闹与新奇留在了车外。 马车缓缓驶过广场,姜书秀透过车窗,远远地望着那些押注摊子和飘扬的旗帜,心中不禁为堂兄姜纶祈祷,希望他能在今科高中,为自己和家族争光。 京城的繁华大街上,车马如流,从这熙攘的人群中,不难窥见行人身份的蛛丝马迹。 例如,寻常百姓家女眷出行,多以中年女子为主。 偶尔有年轻姑娘露面,那些稍显体面的,往往会戴着帷帽与家中姐妹或年长的婆子结伴而行;而家境普通的,则少了这些繁文缛节,更为自在。 白日里,她们或赴店铺,或前往主家干活,即便抛头露面,但在这天子脚下,却也无伤大雅。 姜书秀所乘坐的马车,一眼望去,便知不是富户就是京中官宦之家。 随着马车越来越靠近西市,人潮愈发汹涌。 就在这时,一名商贩打扮的年轻人不知何时悄然靠近了马车。 这商贩虽不算獐头鼠目,但举止间却透着一丝鬼祟,殷勤地向马车内喊道:“车里的贵人,可买大米?是今春新收的米,品质上乘,价格比京中市价还要低上两成。” 马车后紧随的两名家丁,见状立刻警觉地上前阻拦,生怕这商贩惊扰了车内的主子。 周妈妈一挥衣袖,面容严肃地驱赶道:“走!到别处去叫卖!” 那年轻贩子瞥了一眼马车的装饰,就知车里的人非富即贵,所以不甘心就此放弃。 “绝对是顶级的优质大米,来自京郊大官的田庄,品质甚至超过了江南的稻米。”他滔滔不绝地夸耀着。 然而,马车内的姜书秀听着却觉得好笑,她一听就知这贩子的话不尽不实。 对于京郊的几处田庄甚至还有宫中的皇庄,她或多或少都有所了解,今年谁家还能有多余的收成? 即便真的有多余的收成,也是让自家的粮铺或是京城的几家大商号米铺去收购。 怎会有人在大街上拉拢买家,甚至声称价格比市价还低两成? 这样的事情若是传扬出去,那户人家恐怕会成为京城的笑柄。 眼看贩子仍在纠缠不休,周妈妈便示意随行的家丁上前驱赶。 那贩子见势不妙害怕被打,急忙向周妈妈扔了个小布袋,低声说道:“贵人若是改变主意了,去大成米铺就行。” 话音刚落,他便像老鼠一样窜进了窄巷,转眼不见了踪影。 “如今这京中大街上,居然有这样的泼皮无赖,实在应该报给京兆尹,让衙差来好好管管。”周妈妈气愤地说道。 她打开那小布袋,里面是一把白米,正打算随手扔掉。 蕊儿掀起车帘说道:“妈妈,给我吧。” “哎呀,这种腌臜东西怎么能给少夫人看呢?”周妈妈担忧地说道。 “没事,我接着呢。”蕊儿保证道,伸手拿过周妈妈递来的小布袋。 放下车帘,蕊儿打开布袋,把里面的米粒倒在手心里,姜书秀一看不禁有些惊讶,用指尖轻轻拨弄了下米粒。 的确是上乘品质,每一颗都饱满圆润,晶莹剔透。 “这是哪家田庄出来的米?” 姜书秀一脸疑惑,脱口而出。 第29章 瞒天过海有蹊跷 傍晚时分,侯府的揽月阁被夕阳的余晖笼罩,显得宁静而温暖。 姜书秀褪下外出的衣裙,丫环来喜熟练地为她换上了一身杏黄缎面的小袄,细腻柔软的毛料在日光下闪着光泽。 小袄下,翠绿的烟纱散花裙轻盈飘逸,宛如初春的柳枝。 “世子爷马球会还没回来吗?”姜书秀向来喜询问,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 “世子爷午后派人回府传话,说是与忠勇将军府的姑爷、景襄侯家的公子在城外别院小住两日。” 来喜一边整理着姜书秀换下的衣裙,一边回禀道。 姜书秀闻言,只能无奈地点点头,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失落。 她正要让小丫环冰巧去厨房传话准备晚膳,却见老夫人洪映蓉身边的丫环含巧走了进来,向她恭敬地行礼。 “少夫人,万安。老夫人让我来问您,若还没摆饭?就请少夫人去般落堂与老夫人一同用晚膳。”含巧的声音清脆悦耳,传达着老夫人的邀请。 姜书秀微微一愣,随即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有些散乱的发丝,温婉地笑了笑,“五妹妹也过去一起用膳吗?” “五姑娘今日留在芳华苑用晚膳,就不过去了。”含巧回答道,“她院里今日新来了个小丫环,五姑娘甚是喜欢,正拉着小丫环说体己话呢。” 姜书秀听了,意外地“哦”了一声,府中最近并未添置新人,这突如其来的小丫环让她感到一丝好奇。 不过,她并未细问,只是让来喜将六心斋里买的几包蜜饯送到芳华苑去,又吩咐蕊儿带上为老夫人买的盐津海棠果,然后便前往般落堂与老夫人一同用晚膳。 洪映蓉如今年岁已高,饮食习惯也趋向于清淡,对那些油腻的食物已提不起兴趣。 姜书秀与她一起用晚膳,所以又特地添加了几道春季的新鲜菜肴。 庆园豆腐、五宝鲜蔬、马蹄豆兰、樱桃肉山药,晶莹剔透的水晶虾仁,还有精细的银芽鸡丝,以及清爽的菊花脑清汤,甜点上的是绵软细腻的杏仁豆腐。 姜书秀看着这些菜肴,都是她平时爱吃的,其实她的口味也和洪映蓉差不多,只是薛元初喜食荤菜,所以揽月阁的饮食也以迎合薛元初的口味为主。 她让蕊儿把洪映蓉特地让买的盐津海棠果递给了赵嬷嬷。 洪映蓉笑意盈盈地说:“这个果子闲暇时吃上一颗,最是惬意。” 婆媳两人在餐桌上有说有笑,气氛甚是融洽。 洪映蓉聊到西市上有什么趣事,又随口问道:“你去珍宝斋,有没有选到心仪的瓷器?” 姜书秀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去时店铺并未开张,也不知是何缘故?周妈妈向邻铺的掌柜打听,得知珍宝斋已经两日没有营业了。” 洪映蓉闻言略一沉吟,她记得前几日赵柏还曾看到那个年轻的小厮在店内打杂,怎么短短几日就停业了? 姜书秀未察觉到婆婆的沉思,而是好奇的问道:“听说五妹妹那边新添了个小丫环,两人很是投缘。那丫环是从我们府里其他院子调过去的吗?” 赵嬷嬷一边为洪映蓉布菜,一边将今日周金氏与小禾母女来侯府求助的事情简述了一遍。 姜书秀听后,秀眉微蹙,显然对侯府田庄上发生的事情感到吃惊。 “以前只听说京中其他府邸有这样为富不仁之事,但归根结底还是主家管理不严所致。如果因此闹出人命,对侯府的名声总是有损的。” 洪映蓉点头表示赞同,“正是如此。现在你公爹不在了,元初也还没有正式承袭侯爵之位,自然要事事小心,以免给人留下话柄。” 晚膳之后,洪映蓉与姜书秀在茶室中悠闲地品着茶,洪映蓉口中含着盐津海棠果,那独特的咸甜之味令她回味无穷。 话题逐渐引向了洪映蓉今日最挂怀的一件事,“那周金氏离开时,提及庄上有人传闻凭空得了三千两银子的横财……” “三千两?”姜书秀闻言大惊,今年的春季账目她可是亲自一一核对过的。如此巨额的银子,若真有人暗中动手脚,必然会在账目上留下蛛丝马迹,这是绝对逃不过她的法眼的。 她在府中执掌中馈多年,姜书秀深知婆母此问的深意,那就是在怀疑此事的真实性,或者疑心是自己从中作梗。 姜书秀立刻从座椅上站起,跪倒在洪映蓉的面前。 “母亲,儿媳今年对账目都是反复核查多次,所有现银、银票全都妥善锁在库房之中。母亲若有疑虑,随时可以派人查验。” “孩子,你误会了。”洪映蓉迅速上前扶起姜书秀,赵嬷嬷也赶忙过来帮忙。 “少夫人,您误解老夫人的意思了。正是因为老夫人觉得这事蹊跷,账目上又分毫不差,进项也只多不少,所以才一时难以分辨真假。” 姜书秀在赵嬷嬷的搀扶下重新坐回椅子,她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儿媳也实在百思不得其解,若真有人能从田庄上瞒下这么一大笔银子……那必定是长年累月的账目积弊,上下联手,甚至可能还有主家中的人参与其中……” 话说至此,姜书秀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低沉了下去。 她心中蓦地一惊,意识到假如真有人能悄无声息地在整个侯府瞒天过海,那此人极有可能就是她的夫君薛元初。 洪映蓉察觉到了姜书秀心中的犹豫与不安,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薛忠今日负责送周金氏回田庄,我已叮嘱他对那边的情况仔细探查一番。我们就先耐心等待他的消息吧。” 洪映蓉言毕,便嘱咐姜书秀回揽月阁好好歇息。 姜书秀刚准备欠身行礼,告退离去,却见外院的婆子匆匆进来,禀报管事薛忠已经返回。 姜书秀心中对田庄那边的情况也充满了好奇,于是她转身回来,静静地站在了洪映蓉的身旁。 只见薛忠满脸焦急地冲进院子,身上的长袍沾满了尘土,甚至有几处明显的污迹,仿佛与人缠斗过一样。 “老夫人,万安!”他气喘吁吁地行礼道,“老夫人事出紧急,需要立刻从侯府抽调护卫前往城西和城南的两座田庄进行看守。” “咱们庄子上,出大乱子了!” 第30章 蚍蜉妄想撼大树 白天薛忠乘坐马车送周金氏回田庄,一到庄子上,他立刻感到一股异样的氛围。 田地里,劳作的农家佃户们各个分成七、八人一组,正辛勤地在田间耕作。 但是不远处,都有一个手持鞭子的人影矗立着,目光紧紧锁定着劳作的农户,仿佛是在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马车的到来显然打破了这片田野的静谧。 有人立刻警觉地瞥见马车,随即飞速跑向庄子的深处。 薛忠眼神锐利,多年管理事务的经验让他一眼就看出,这是去通风报信了。 这次来庄子上,薛忠还要调查是否存在私吞粮食的情况。 为此,马车后面还跟着十名身强力壮的家丁,他们手持棍棒,神情严肃,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状况。 果不其然,马车停在了周金氏所住的简陋小屋前。 周金氏刚下马车,一个穿着华丽丝绸衫子的男子突然冲了出来,面目狰狞,似乎想要动手。 薛忠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帐房的赵五,掀起了车帘。 赵五瞧见薛忠也在马车上,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愤怒掩盖,他紧握的拳头仿佛随时准备挥出。 他毫无惧色地直视着薛忠,没有露出一点胆怯之色,反而一把揪住了周金氏的衣襟,语气中充满了嚣张与狂妄:“你这老婆子,到底把你女儿藏哪儿去了?就算她躲到皇宫里去,我也会把她翻出来!” 这番话是何等大逆不道,狂妄至极。 薛忠闻言,立刻严厉地斥责道:“赵五,你在庄上欺压弱小,老夫人都已经知道了,让我来这就是要发落你。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随着薛忠一声令下,他带来的家丁们迅速上前,动作麻利地将赵五的双手反剪到背后,紧接着一记重踢,赵五顿时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不知从何处突然涌出一大群庄稼汉子。 他们手持火把,脸上各个凶神恶煞,将薛忠一行人团团围住,一场冲突似乎即将爆发。 赵五挣扎着站起身来,见到自己的手下纷纷赶到,气势顿时更盛,嚣张跋扈之态溢于言表。 他瞪着薛忠,恶狠狠地说道:“薛大总管,如今这田庄可不是你的地盘了,轮不到你在这儿撒野。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我保证你们这群人别想活着离开田庄!” 周金氏早已被吓得瘫软在地,心中一阵后怕。 她庆幸女儿小禾留在了侯府,没有跟自己一起回来,否则难以逃脱这场劫难。 想到这里,她心中稍感安慰,即使自己遭遇不测,也能放心了。 薛忠看着眼前这一幕,对周金氏提到的三千两银子的事情再无任何怀疑,他意识到这田庄里恐怕还隐藏着更多瞒天过海的勾当。 带来的家丁们虽然个个手持棍棒,严阵以待,但面对这些一身蛮劲、人多势众的庄稼汉子,他也知道一旦打起来,自己这些人未必能占上风。 在这紧张而僵持的气氛中,薛忠深吸一口气,需要寻找一个突破口,来化解这场即将爆发的冲突。 他扫视了一眼周围的庄稼汉子,各个身上衣衫褴褛,虽然听命于赵五,但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出了愤怒与不满,也看到了一丝迷茫与无助。 “诸位乡亲,”薛忠高声说道,声音中透露出沉稳与威严,“侯府老夫人已经知道你们在庄上受尽欺凌,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调查庄子上的不公之事,为了还大家一个公道,所以请你们相信,我薛忠并非来此与你们为敌的。” 他的话语果然起了效果,不少人的眼神中开始浮现出了一丝期待。 庄稼汉子们开始交头接耳,的确如薛忠所说,赵五在这里逞凶作恶,有的人手中的火把也渐渐地放低了下来。 “哎呀,这不是薛大管事吗?都是一场误会,误会。” 人群纷纷让开,只见一个身着青衣布袍的中年管事从容走来,他边走边向那些手持火把的庄稼汉子们示意放下。 薛忠定睛一看,来人竟是昔日共事过的赖盛,他专责田庄上的人口管理。 赖盛满面堆笑地说:“薛大管事今日莅临田庄,真是有失远迎。不如请到舍下喝杯茶,有什么事情我们慢慢聊。” 如今田庄上没有名义上的总管事,是由四、五位经验丰富、又是家生奴才的管事庄头共同管理。 薛忠一眼就看穿了赖盛的意图,他无非是想拖延时间,当个和稀泥的角色。 他可不吃这一套,于是沉声说道:“赖管事,好久不见,怎么把庄子管理成这副乌烟瘴气的模样?老侯爷才离世没多久,你们就在庄子上惹是生非,这要是传出去,丢的可是兴远侯府的脸面!” 赖盛听后,急忙上前恭敬地作揖行礼:“薛大管事,关于这赵五的事情,我本打算向您汇报的,只是正值春耕,一时忙得不可开交,就给耽搁了。没想到您今天恰好过来,撞破了他的恶行。” 顿了顿,赖盛又继续说:“现在天色已晚,大家聚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不如让大家都散了,薛管事您到舍下稍做休息,这赵五就交给您带来的人处置,如何?” 薛忠决定结束这场含糊其辞的对话,他直截了当地提出:“喝茶不必了,现在就带我去存粮的仓库,我要亲眼看看。” 听闻此言,赖盛的眼中瞬间掠过一抹阴鸷,但很快又换上了一副谦和的面孔。 “薛大管事,实在不巧,今日的仓库已经完成了清点并已上锁。”他解释道,“而且,库房的钥匙共有四把,由我和其他三位管事各自持有一把。只有当我们四人同时在场时,才能打开库房。” 他接着又说道:“其中一位管事因家中老母病重,已陪老母出城寻医,预计要明早才能回来。薛大管事,若您不急,不妨在此暂住一晚。等到明早他一回来,我们即刻开启仓库,供您仔细清点核查,如何?” 薛忠此刻恍然大悟,原来这赖盛也是个狡猾之徒,显然是在故意拖延和欺瞒,心知已不能再相信此人。 留在此地过夜,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如同瓮中之鳖。 他必须立刻返回侯府,把事情尽快禀告给老夫人,然后召集府中护卫前来增援。 薛忠缓缓地后退靠近马车,以便随时能够迅速离开。 然而,他未曾料到,赖盛的阴险与狡诈远超他的想象,此人甚至比赵五更为难缠。 只见赖盛手臂一挥,原本已逐渐散去的庄稼汉子们立刻精神抖擞,他们如同被点燃的火焰,汹涌而上,与薛忠带来的家丁们扭打在了一起。 其中几人更是直接冲向薛忠想要抓他,薛忠一个不慎,被猛地推倒在地,背部重重地砸在泥土上,顿时眼前金星乱冒,一阵晕眩袭来。 幸好他身边的一名家丁眼疾手快,迅速上前将他扶起。 紧接着,那家丁便托着他往马车里一塞,自己也紧随其后跳上马车。 此刻,他们已无暇顾及他人,唯有尽快逃离此地才是上策。 那家丁拼尽全力驾驭马车,沿着大路疾驰而去。 “快!谁把人抓回来,我赏十两银子!” 身后传来赖盛的咆哮声。 驾车的家丁一手紧握马鞭,一手则握着棍子。 有人追上来想要攀拽马车,他用棍子一顿乱挥,不管是头是手的就抡打过去,只听车后一阵哇哇乱叫。 千钧一发之际,马车已然奔出庄子上了进城的大路。 第31章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薛忠心急如焚地一回侯府,便直奔般若堂,连身上的尘土都未拂去。 想到还被困在庄子上的家丁,他也无暇他顾,只得催促韩妈妈引路。 一口气叙述完连串的惊险,薛忠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惊魂未定。 洪映蓉与姜书秀听闻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惊失色,惊愕之情溢于言表。 赵嬷嬷眼见薛忠狼狈不堪,听闻庄上之人竟对府内家丁动手,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带着颤:“这庄子的人岂不是反了天了?非得报知京兆尹,派官差去将他们一网打尽!” 洪映蓉却显得异常冷静,轻轻抬手,稳定了众人的情绪:“莫要自乱阵脚,既然是我们侯府田庄的事,就不必惊动官府。” 此事涉及侯府外宅,且田庄已经大乱,府内女眷不便直接介入。 于是,她目光转向姜书秀,询问:“元初此刻在揽月阁吗?” 姜书秀微垂螓首,眸中闪过一丝落寞:“他在外有应酬,这两日都宿在景襄侯公子的别院里。” “那二公子呢?”洪映蓉继续追问。 韩妈妈急忙上前回禀:“二公子忙于工部事务,这几日都夜宿在工部值事房里。” 了解情况后,洪映蓉当机立断,不再迟疑,决心亲自处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 “薛忠,你即刻整合府内所有可调配的护卫,除了必要守卫侯府的护卫之外,其余以二十人为一班,立即前往城西田庄。”洪映蓉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准备马车,我要亲自过去看看。”她补充道,眉宇间透露出果敢。 赵嬷嬷和姜书秀闻言,双双露出担忧之色。 赵嬷嬷急道:“老夫人,庄子上的人现在连府里的家丁都敢扣下,您怎么好过去?万一有个闪失,该如何是好?” 姜书秀亦附和道:“婆母,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不如等元初和二叔回府后再作定夺?” 洪映蓉却摆了摆手,神色凝重道:“你们不明白其中的利害,现在恐怕远非私吞粮食那么简单,若不及时查明真相,我担心侯府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想到上一世整个兴远侯府就是数罪齐发,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洪映蓉希望现在能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见老夫人态度坚决,赵嬷嬷和姜书秀也不敢再有异议。 赵嬷嬷迅速安排几个杂役妈妈随行,她们都是平日里干惯粗活的,手脚力气能抵半个男人,守在洪映蓉身边也能增添几分安全。 洪映蓉披上斗篷,戴上毡帽,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薛忠已在外头集结了近四十名护卫,分为两班,其中还有从过军的,他们的身手远非先前那些家丁可比。 姜书秀一路护送婆母至侯府大门,同时吩咐门房小厮分头行动:一人前往工部值事房通知二叔薛仲复速速回府;另一人则去景襄侯别院找夫君薛元初。 洪映蓉即将登上马车之际,她听到姜书秀提及寻找薛元初的事宜,便直言不讳地说道:“若要找元初,不妨去找赵柏问话,去景襄侯那里,估计也找不到他。” 这番话语让姜书秀感到颇为诧异,她记得赵柏是赵嬷嬷的侄儿,在侯府听差但并不在薛元初身边伺候,怎么反倒要找他问薛元初的行踪? 然而,现场一片混乱,她也无法静下心来深思其中的缘由,只得先将这份疑惑搁置一旁,专心应对眼前的紧急情况。 夜色已深,侯府门前两班人马齐头并进,各个神情严肃,又有马车紧随其后,引得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侯府内的姜书秀却静不下心来休息,她坐在祥云厅中,焦急地等待着消息,同时吩咐身边的周妈妈前往芳华苑,务必确保薛善秋院子的安全。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不出半个时辰,派去通知薛元初和薛仲复的门房小厮陆续返回。 其中一人气喘吁吁地汇报道:“小的赶到那里,自称是侯府门上的人。二公子从值事房出来后,小的将田庄上的异动以及老夫人带着护卫出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二公子听后,立刻告了假,骑马朝西城门方向追去了。” 而另一位去找薛元初的小厮则显得有些无奈,“小的去了景襄侯别院,那里的门房含糊其辞,只说世子爷被忠勇将军家的女婿冯公子拉去喝酒了,现在不在别院……” 姜书秀与身旁的蕊儿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一切果然如老夫人洪映蓉所言,分毫不差。 “姑娘,”蕊儿轻声建议,“老夫人特意告知我们向赵柏打听情况,或许他知道世子爷在哪里?我们何不问问他?” 姜书秀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蕊儿随即吩咐一个小丫鬟前去打听。 然而,小丫鬟回来后却告知她们,赵柏并不在门房。 由于赵柏是赵嬷嬷的侄儿,她们也不便过多责问,只能等他回来再说。 洪映蓉一行人马,伴随着数十名护卫,浩浩荡荡地朝西城门进发。 抵达城门时,城门守卫例行上前进行盘问。 薛忠从容地取出兴远侯府的对牌,向守卫解释道:“侯府城西的田庄正值春耕,然而庄上有不少佃户因风寒病倒,一下紧缺了人手。” “这耕种时节可耽误不得,所以府中特意调派了这些身强力壮的护卫前往田庄,帮忙上几日。所有人员都已在侯府登记在册,绝不会有私自逃逸的情况发生。” 城门守卫对薛忠并不陌生,见他言之凿凿,解释得合情合理,便进行了例行的检查。 在确认护卫们身上并未携带刀剑或其他利器后,将领挥手示意,放行了这支队伍。 这时,薛仲复策马疾驰而来,迅速追上了前行的队伍。 由于他刚才匆忙从府衙出来,身上依然穿着官服,为了不引人注意,他特意披上了一件深色斗篷。 西城门守卫见是薛仲复策马而来,上前恭敬地拱手施礼:“薛大人可是要出城?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关城门了。” 薛仲复目光扫过队伍中的马车,心知母亲在车里,于是对城门守卫说道:“庄子上最近新酿了一批好酒,正好来了兴致。若是喝醉了,就在庄子上留宿一夜就是了。” 说话间,薛仲复不经意地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确保守卫无法窥见他里面的官服。 守卫闻言,脸上露出会意的笑容:“薛大人,真是好雅兴。” 说罢,他侧身退开,为兴远侯府的人马让出了出城的道路。 第32章 雷厉风行,速速整顿 洪映蓉在马车内听到了薛仲复与城门守卫的对话,掀起一角帘子看了眼,顿时感到心安。 有了薛仲复的加入,到了田庄上处理事务,自然更加得心应手。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朝着兴远侯府在城西的田庄方向前进。 夜色中,田野的静谧与车队的行进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经过一段时间,田庄的轮廓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洪映蓉掀开马车的窗帘,借着月光打量着前方的田庄,一眼望去灯火非常暗淡,而且似乎有些异常安静。 薛仲复骑马眺望,也察觉出不对来,眉头紧锁,目光中透露出严峻之色。 母亲洪映蓉能亲自前来,必定是事态已经严重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可有查清是何人带头闹事?”薛仲复向薛忠问道,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薛忠急忙汇报道:“二公子,是赵五和赖盛两个管事带头闹事,其他管事并未露面。” 一到田庄门口,就看到有佃户吓得扔掉手里的农具,各个作鸟兽散,逃回了家。 随行的护卫便迅速展现出他们的训练有素。 在极短的时间内,那些先前围攻薛忠的庄稼汉们已被一一制服,绑了起来。 面对这一情况,洪映蓉并未显得慌乱。 她冷静地转向薛仲复,有条不紊地吩咐道:“老二,你即刻带领护卫们去巡视庄子四周,把赵五和赖盛拿住,务必确保其他佃户的安全。” “明白,母亲。”薛仲复恭敬地回应,随后迅速带领一队护卫开始在田庄四周进行严密的巡逻。 然而,当众人试图寻找赵五和赖盛时,却发现他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尽管大家翻遍了整个田庄,但依旧没有找到。 与此同时,薛忠也在一间破旧的柴房内发现了之前被扣押的几名家丁。 他们个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条,显然挨了打,各个狼狈不堪。 一见到薛忠以及随后赶来的老夫人和二公子,他们顿时激动起来,眼中充满了求救的神色。 其中一名家丁挣扎着,试图发出声音。 当薛忠为他解开束缚,扯出嘴里的布条后,他立刻急切地说道:“薛管事,你的马车一冲出去,那赵五和赖盛就知道大事不妙。他们匆忙将我们绑起来后,一顿乱打泄了私愤,就慌忙逃跑了。” 薛忠急的声音都有些沙哑,沉声问道:“你们知道她们逃去哪了?” 其中一名家丁,嘴里的布条刚被扯出,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薛管事,他们知道没追上你的马车,就像是惊弓之鸟,赶紧大车小车的搬东西。我们被绑在这里,只能听到一些声响,却看不到他们具体逃往何处去了。” 另一名家丁也愤愤不平地补充道:“是啊,那两人狡猾得很,逃跑之前还特意把我们绑得结结实实,生怕我们有机会逃脱。” 洪映蓉在一旁听着家丁们的诉说,脸色愈发凝重。 “来了,速速将存粮仓库打开!” 洪映蓉此次亲临,还带着侯府帐房内备用的仓库钥匙,无需等待管事们集齐,便可径自开启。 众人紧随其后,来到仓库的大门前。 薛忠慎重地接过田庄的总钥匙,试图解开沉重的门锁。 然而,接连尝试了两、三把钥匙之后,他的脸色骤然剧变,转身向洪映蓉禀报道:“老夫人,大事不妙,这些门锁全部都被更换了,我们的钥匙没一把能够打开。” 此言一出,洪映蓉立刻柳眉倒竖,厉声喝道:“来人!速取斧头,将这些门锁统统给我劈开!” 在场的护卫们闻言,迅速从农户那里找来锄头、斧头,对准那坚固的门锁猛烈劈去。 此刻,仓库前的空地上,被护卫们制服的闹事庄稼汉和佃户们惊恐万状,他们目睹着斧头劈向粗重铁链的震撼场景,心中充满了恐惧,求饶之声此起彼伏。 薛仲复手持马鞭,指着这群惶恐的人们说道:“只要你们说出赵五和赖盛的下落,之前的一切过错全都既往不咎。但若有知情不报者,那就直接送往京兆尹的大牢。到时候,可别怪侯府对你们不留情面!” 说话间,他斗篷一扬,露出了里面官服上的仙鹤补子。眼尖的人立刻认出了那代表官阶的标志,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磕头求饶。 “大老爷、大老爷啊,我们真的不知道赵五和赖盛去了哪里。平时庄头和管事们都住在院子里,他们的行踪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呢?” “之前得罪了那位大老爷,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我们一家人的性命都被管事们捏在手里,我们哪敢不听他们的话啊。” 说着,许多人纷纷向薛忠爬去,一边磕头一边苦苦哀求,“大管事,之前是我们不对,得罪了您。您要打要罚都行,只求您千万别把我们送进牢里。” 有人甚至开始自抽耳光,这让薛仲复反而难以对他们进行责罚。 洪映蓉看到这一幕,不禁摇了摇头,“算了,老二,冤有头债有主。就算逼死他们,也问不出什么来。” 然而,这些农户之前毕竟助纣为虐,尽管薛忠再三劝告,他们仍然执迷不悟,这件事也不能就此轻易揭过。 洪映蓉秉持着赏罚分明的原则,对薛忠说道:“你按照田庄上的登记名单,仔细核查这些人。如果之前他们与赵五、赖盛同流合污、欺压弱小,就打他们二十鞭子,全家赶出田庄,永不录用。” “如果他们的家人妻儿被赵五和赖盛拿捏、威胁,无奈之下才屈从的,就罚五鞭子以示惩戒。让他们签下保证书,承诺今后绝不再犯。” 薛忠听后点头称是,这样既不会冤枉无辜,也不会放纵有罪之人,同时还能警示其他下人。 众人听闻只要是被胁迫的,受些轻微的责罚就能了事,纷纷叩谢老夫人的恩典。 回想起之前在赵五手下,他们即便事事顺从也是动辄被打骂。 如今能够小惩大诫并继续留在庄子上干活,对他们而言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护卫迈步上前,恭敬地禀报道:“老夫人,二公子,仓库已经打开了。” 说完,护卫们纷纷点亮手中的灯笼,为两人引路。 薛仲复搀扶着洪映蓉,踏入昏暗的米仓之中。 随着视线的逐渐适应,他们惊讶地发现,仓库内堆满了高耸至屋顶的米袋,看上去储量颇丰。 然而,当薛仲复靠近这些米袋时,他立刻察觉到了异常。 与此同时,在摇曳的烛光映照下,洪映蓉也惊讶地注意到,这些装满粮食的麻袋上,并没有印着兴远侯府的标志,反而清晰地印着“大成米铺”四个大字。 第33章 偷梁换柱调包计 薛仲复面色凝重,用验粮器插入米袋之中,带出一捧晶莹剔透的米粒。 在烛光下,那些米粒闪烁着淡淡的光泽,显然是当季的春收新米。 他环顾四周,整个粮仓内,堆满了印着“大成米铺”的麻袋,每一个都装得满满当当。 “母亲,这些全是新米。”薛仲复的语气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而且,数量巨大,粗略估计至少有两千担。” 洪映蓉站在那里,目光如炬地扫视着仓库内的一切。 她的心中思绪涌动,田庄从未与大成米铺有过任何合作,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 而春季的收成,经过姜书秀的仔细核算,也绝不可能多出两千担的粮食来。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洪映蓉的声音冷冽而坚定,她转向薛仲复,“老二,你立刻派人去调查大成米铺的背景,以及他们与我们田庄之间是否存在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 “还有如今城西的田庄有这样的事,城南那边的田庄恐怕也有纰漏,现在这里已经打草惊蛇,不知城南那里有没有收到消息?你也要马上派人去查。” “是,母亲,儿子明白了!” 薛仲复点头应是,立刻转身去安排调查的事宜。 而洪映蓉则留在仓库中,继续审视这些米袋。 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赵五、赖盛不过是里面的马前卒而已。 夜色渐深,但兴远侯府的田庄上却是灯火通明。 一群老弱妇孺此刻汇聚于仓库前,面带哀戚,声称有要事需向侯府老夫人陈情。 她们的脸上写满了无助与期盼,仿佛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即将见到的洪映蓉身上。 周金氏走在最前面,今日她刚回庄子上时,就被赵五蛮横对待,险些挨打,后来趁乱躲了起来,才免遭一劫。 现在看到老夫人洪映蓉来到庄上铲奸除恶,想到老夫人能为自己和女儿小禾主持公道,自然也会帮助其他的受到欺凌的农户。 “老夫人,求您救救我们的女儿吧!”一位妇人扑通一声跪在洪映蓉面前,泪水顺着皱纹斑驳的脸庞滑落。 洪映蓉心中一紧,让赵嬷嬷连忙扶起老妇,语气柔和地说道:“有什么委屈,尽管说来,侯府定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随着众人的诉说,洪映蓉逐渐了解到赵五和赖盛的恶行令人发指,他们不仅欺压佃户,还肆意糟蹋无辜的少女。 而那些被糟蹋的少女中,甚至有人因为家中收成不足,被赖盛强行带走,至今下落不明。 “这些畜生!”洪映蓉愤怒地骂道,她的眼中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她转身对周金氏说:“你带着大家先回去,安心等待消息,就是掘地三尺,我也会把人给你们找回来,为你们讨回公道。” 她的声音虽然柔和,但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周金氏和众妇孺闻言,纷纷露出感激之情。 众人知道有了侯府老夫人的支持,他们的女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于是纷纷磕头感谢,然后默默地离开了仓库。 赵嬷嬷看到夜色已深,算时间已是子时,城门定然已经关了。 她转向洪映蓉,语气中满是关切,“老夫人,您看这时辰,不如到院里厢房休息。我让跟来的几位妈妈已经把那里收拾干净了,您要是一夜未眠,恐怕身子吃不消。” 薛仲复闻言,也急忙走上前来,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母亲,赵嬷嬷所言极是。您先去厢房歇息片刻,儿子会妥善安排一切的。” 他眼下已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奔赴城南田庄,将那里的粮仓严密把守起来;另一路则分散到附近的官道上,搜寻赵五和赖盛的踪迹。 洪映蓉却摇了摇头,眉宇间透着一丝不解。 这整件事中,似乎总有一个环节让她捉摸不透,而这个环节,恰恰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赵嬷嬷见状,又轻声劝慰道:“老夫人,粮仓里的米粮都在,总归是件好事。米多了,总比少了得好。” “多了总比少了得好。”这句话犹如一道闪电,划破了洪映蓉心中的迷雾。 她陡然惊觉,问题的症结所在,正是这多出来的粮食。 侯府近年来并未新置田地,今年的粮食收成理应是个定数。 那么这凭空多出来的一仓粮食究竟从何而来? 几千担的粮食不是小数目,姜书秀和账房不可能没有记录,那就是…… “偷梁换柱?”洪映蓉惊愕地脱口而出,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薛仲复听到母亲的话,心中一动。 他身为工部官员,多年督办皇城建造,对于工程中的偷梁换柱、中饱私囊的手段并不陌生。 此刻,他迅速捕捉到母亲话中的深意,也开始揣摩出这背后的玄机。 母子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交汇,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养幼院!” 母子俩异口同声地喊出,声音在夜空中回荡,透露出震惊与了然。 如果没有猜错,这个仓库中多出来的春季新米,应当是运往边关养幼院的救济粮食。 几年前,陛下李隆泽曾有意撤去边关的养幼院,计划将那些无家可归的孩童送到当地铜矿充当杂役。 老侯爷薛勇淮心怀一丝善念,便向陛下恳求,由兴远侯府承担起养幼院的粮食援助,直至这些孩童成年,再由地方府衙分配他们的劳役。 老侯爷常年征战沙场,希望借此为薛家的子孙积一份阴德。 陛下听闻此议,当即首肯,但规定每年运往边关的粮食,需经过兵部严格清点方可放行。 此次负责钦点的是兵部的参将冯少英,他与侯府的世子薛元初私交甚笃。 尽管薛仲复并不直接参与府中事务,但他对此事也是知晓的。 他心中暗自思忖,难道大哥薛元初也牵涉其中? 但是他没有宣之于口,而且看到母亲的神色,同样的一脸不安。 “母亲,运往边关养幼院的粮食车队三天前已经启程,如果现在派人快马加鞭追赶,应该能在三、四日内迎头赶上。” “我挑选两名擅长骑术的心腹护卫,再选几匹脚力好的快马,让他们立刻出发去查看情况。目前,我们还不能轻易下结论。” 洪映蓉心中的担忧渐渐扩大,薛仲复想到的,她也想到了,现在她只等明天早上城门一开,就让赵柏去找薛元初。 第34章 未雨绸缪,浮出水面 兴远侯府内,祥云厅的灯火彻夜长明。 由于府中护卫力量大减,剩余的人对府邸的警戒更为严密。 皇城司的守卫亦频繁地在东兴大街巡逻,以防盗贼趁虚而入。 在灯火通明的茶室中,姜书秀左手轻托着脸颊,贴身丫鬟蕊儿静静地坐在一旁陪伴。 来喜和冰巧则守在门外,随时待命。 “姑娘,您是担忧世子爷会在外面寻花问柳吗?”蕊儿轻声问道。 姜书秀微微一笑,神情淡然。 她与蕊儿情同姐妹,自小一起长大,因此并不对她隐瞒心事。 “京城的世家子弟,有哪个不在外面有些风流韵事?夫君已经算是顾及我的感受,至今都未曾纳妾,房里也没有通房丫鬟。”姜书秀缓缓道来,语气中却带着几分惆怅。 “每次京中其他府邸的夫人们聚会,谁不在背后羡慕我有个好夫君。”她继续说道,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他若是不去应酬,反而会让外人说我心胸狭隘,嫉妒成性,落个妒妇的恶名。” 初春的深夜里,祥云厅内仍让人感到几分寒意。 蕊儿体贴地在手炉里加了两块炭,用绸布包好,递到姜书秀手中,为她驱寒。 蕊儿作为陪嫁丫鬟来到侯府时,姜书秀的母亲姜夫人曾对她有过嘱托。 如果姜书秀有了身孕或者世子爷想要纳妾,蕊儿就要协助姜书秀牢牢抓住薛元初的心。 姜夫人的叮嘱,蕊儿一直铭记在心。 幸运的是薛元初一直没有纳妾,每当他在侯府中,总会选择在揽月阁与姜书秀共度良宵。 尽管至今尚未育有一子半女,但这桩婚事除此之外,真的再无可以挑剔之处。 蕊儿更是心无旁骛,专心一意地只服侍姜书秀一人,格外心满意足。 此刻,门房外来喜的弟弟阿瑞注意到赵柏已经回到了门房小院,便急忙赶来通知自己的姐姐。 得知消息的来喜,匆匆步入茶室,禀报道:“少夫人,阿瑞说赵柏已经回府了。您看是否现在就传他过来问话?” 姜书秀听闻此言,不想将事情拖延到明日,于是果断地说:“既然回来了,就现在传他过来。” “是,少夫人。”来喜应声后,立刻转身去传唤赵柏。 姜书秀来到前厅,在雕刻着竹纹的圆椅上优雅地落座,蕊儿则站在一旁。 赵柏从未有过在少夫人面前听差的经历,这次突如其来的传唤让他心中充满了疑惑。 尽管夜色已深,但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迅速跟随来喜以及随行的值夜妈妈前往祥云厅。 “给少夫人请安。”赵柏恭敬地站在廊下低头问候。 姜书秀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威严。 “老夫人去田庄巡视之前,特地嘱咐我来问你,世子爷到底去哪了?” 赵柏听闻此言,毕恭毕敬地回答:“老夫人担忧世子爷在外应酬时,只有观棋一个小厮怕是不妥,因此命我暗中跟随,以确保世子爷的出行安全。这两日,世子爷一直在景襄侯公子的别院,并未去其他地方。” 听完赵柏的回答,姜书秀沉默不语,只是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搁在一旁的桌上。 蕊儿察言观色,立刻接过话茬:“你这话听起来可不详实。说到保护世子爷的出行安全,府中自有训练有素的护卫负责,你不过是个门房跑腿的。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你跟着又能有什么用?”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还有,府里已经有人去过景襄侯公子的别院,可是那里的门房却说世子爷不在。如果你胆敢在少夫人面前撒谎,即使你的姑妈是赵嬷嬷,少夫人也绝不会轻饶你。” 赵柏聆听片刻,心中犹豫是否应向姜书秀说出事情的原委,于是猝然下跪:“请少夫人不要为难小的。” 姜书秀不像蕊儿那般疾言厉色,她语气和缓地劝慰道:“老夫人命我来询问世子爷的行踪,这意味着你无需对我隐瞒在办的差事。你只需一五一十地回答,即便婆母不说,我也会为你安排一个管事的职位。” 蕊儿也趁机施压道:“倘若你再有所隐瞒,就将你捆绑起来,直接丢到洪府的大门口去。到时候赵嬷嬷也庇护不了你了。” 赵柏心中一番权衡,觉得此话确有道理。 于是,他恭敬叩首后,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 “禀告少夫人,并非小人有意欺瞒,只是此事多少有些损及世子爷的清誉。起初,老夫人命我去探查世子爷是否私下安置了花楼的娘子当外室。经过一段时日的跟踪,我发现世子爷并未有此行为。” “然而世子爷倒是频繁地前往寿康伯府两位公子的小院,那里豢养着几名年轻的男戏子,个个相貌清秀……” 闻言,姜书秀的细长峨眉微微蹙起,即便是蕊儿脸上也露出了尴尬之色。 她注意到姜书秀手中紧攥的手帕,随即调整了自己的神色,目光严肃地转向赵柏。 “那今日世子爷也是在寿康伯两位公子的小院吗?” 赵柏立刻摇头回应道:“奇怪之处就在这里,自从上次世子爷将一个年轻小厮带走之后,便将他安置在珍宝斋做杂活。” “然而,这几日那年轻小厮却不见了踪影,连珍宝斋也暂停了营业。” “这些日子里,我一直跟着世子爷的行踪,由于不是从咱们府上直接出去的,加上景襄侯那边也有护卫,人多眼杂,我跟丢了好几次。” “今晚也是如此,我跟着马车到了长安坊大街,但到了那儿马车便不见了踪影。我一直在大街口守候到现在,由于担心被宵禁的巡防营发现,才不得不回来。” 姜书秀心里总以为老夫人洪映蓉对于薛元初在外的行事,只要不丢了侯府的颜面,就会听之任之。 此刻她知晓洪映蓉已经开始探查起薛元初在外的一举一动,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看来,婆母对夫君的期望远比我想象的要高。”姜书秀喃喃自语道,她明白洪映蓉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在这个风云变幻的京城里,世家子弟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稍有不慎就可能卷入是非之中。 然而,当姜书秀进一步想到薛元初所流连的并非烟花女子,而是那些扮相俊美的男旦小厮时,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不适。 这种不适如同翻涌的波涛,一时间只觉胃部翻腾,姜书秀迅速用手里的丝帕捂住嘴,干呕起来。 第35章 好处自然不会少 蕊儿见状,急忙上前轻抚姜书秀的后背,关切地问道:“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姜书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只是心头的恶心感仍未消散。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我没事,只是突然有些不舒服。”姜书秀轻声说道,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坚定而果决,“赵柏,你今晚的禀报很重要。我会记下你的功劳,日后必有重赏。” 赵柏闻言,心中一喜,连忙叩首谢恩:“多谢少夫人,小的定当竭尽所能,为老夫人、少夫人效力。” 赵柏恭敬地退下后,姜书秀依然坐在椅子上,她的思绪纷乱,一时间无法平静。 蕊儿站在一旁,目光中满是担忧:“姑娘,您真的没事吗?要不去府外请个郎中来看看?” 姜书秀微微摇头,她的声音略显失落:“不必了”,然后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窗前,推开窗棂,让清冷的夜风吹拂进来。 这风仿佛能吹散她心头的重压,带来一丝清明。 “蕊儿,我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夫君,但现在看来,我像是从未真正走进过他的心里。”姜书秀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哀伤。 蕊儿轻声安慰道:“姑娘,夫妻之间总会有一些难以言说的事情。世子爷或许只是逢场作戏,那些戏子优伶不过是陪着解闷的,当不了真,您不必太过忧心的。” 姜书秀没有回应,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窗外的夜空,心里的不安始终没有散去。 …… 此刻,京城繁华的长安坊大街依旧热闹非凡,曲苑花楼中人头攒动,尽显京城的繁华与喧嚣。 然而,在一条幽静的胡同小院里,薛元初与冯少英两人却自得其乐,举杯畅饮,享受着这份宁静与惬意。 “来!小婵,快给世子爷敬酒。”冯少英端起一只精致的琉璃酒杯,一饮而尽,随后豪爽地喊道。 话音刚落,一名女子款款走来,眉眼含情,流转间透露出无限风情,体态丰腴婀娜,身着一袭杏黄撒花襦裙,更衬托出她的娇媚动人。 这人便是冯少英的通房丫鬟小婵。 之前因为冯少英的娘子有孕,她被发配到庄子上,与一个粗鄙的农家汉子配对成亲。 这小婵是个极聪慧机灵的人,一路听从主母的安排,不哭不闹。 到了圆房之日,她拿出贴身藏着的一只鎏金珍珠珐琅镯,那镯子金光闪闪,珍珠熠熠生辉,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小婵告诉那汉子,只要他愿意放过她,不碰她一根指头,等到姑爷冯少英找来之时,不仅这镯子是他的,还会给他一笔丰厚的赏银。 但倘若他胆敢强行要了她,自己就会拼个鱼死网破。 说到此处,小婵果真拿出一把剪刀,紧紧抵住自己的脖颈,表明她所言非虚。 那庄稼汉子虽然粗鄙,却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哪里懂得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道理,当时就被吓得心惊胆战。 因此,他对小婵言听计从,只当家里供了个活菩萨。 不仅不敢让她干任何重活,甚至连打水做饭这样的琐事都不让小婵动手。 任何事都唯唯诺诺地应承着,只希望姑爷冯少英能早日找来,结束这令人提心吊胆的日子。 结果昨日,冯少英就派自己的心腹去到了庄子上,把小婵给接了出来,还赏了那汉子五十两银子。 薛元初面对这等姿色娇美的丫环,内心并无什么波澜。 他接过酒杯,一口饮尽,随后目光转向冯少英。 “你能找到这么一处宅子,真是让人佩服。这里隐藏在繁华市井之中,可谓大隐隐于市。看这院中的摆设,都是依照你的喜好来布置的,银两没有少花吧?” 冯少英闻言笑道:“这还多亏了元初兄你啊,这三大营房囤积的陈年糠米正愁无处处理,若真拿去喂军马,未免也太可惜了。还是你想出这偷梁换柱的妙计,让我意外地赚了一笔。否则,这小院我恐怕一时还难以购得呢。” 虽说冯少英的娘子嫁妆颇丰,确保他能衣食无忧,甚至在外应酬的开销也一并承担,但她却从未给过冯少英额外的私房钱。 薛元初微笑着,并未多言,只是悠然地靠在椅背上。 冯绍英朝小婵微微示意,小婵立刻心领神会地走上前,轻柔地为薛元初捏着肩膀,使他顿时感到舒适许多。 “提及那座边关养幼院,我早就打算给撤了。当初父亲在世时,居然执意从陛下手中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 “时至今日,每年还要花上三、四千两银子,想想我就觉得不值。”薛元初娓娓道出心中的厌烦,眉头微蹙,显露出几分沉思。 冯少英闻言,立刻恭维道:“那还不是因为元初兄你点子妙,将三大营的陈年糠米运到养幼院去,如此一来,你们侯府的田庄就省下了数千担粮食。此计甚妙,令人佩服。” 薛元初微微一笑,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狡黠:“我这点子虽好,但若非有你这负责验收的兵部参将相助,恐怕早就被人识破了。你的功劳,我自然记得。” “元初兄过誉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冯少英摆手笑道,“倒是你将那些粮食转手卖出,还慷慨地分我三成利润,让我能轻松购置这座小院,这才是真正的慷慨大方。” 说着,冯少英双手一展,示意薛元初看看房内的摆件瓷器,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薛元初环顾四周,点头称赞:“这座小院布置得确实不错,可见你花了不少心思。” 他尝了一口桌上的蒸鲥鱼,鲜美的味道让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了,你那个大成米铺的生意如何?城西田庄还有一仓库的新米,你得抓紧时间销售出去,以免夜长梦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对于薛元初的叮嘱,冯少英胸有成竹地说道:“眼下春收刚过,满京城大户人家也都不急着购买新米,毕竟各自田庄上都有收成,也就是京中百姓,买新米尝个新鲜。” “不过我倒想出了个法子,总之你放心,虽说略降上一些米价,但保证这个月能全部替你出完所有的新米。” 听到冯少英如此信誓旦旦的保证,薛元初也就不再过多担忧,他举起酒杯,诚挚地说道:“只要这件事顺利办完,自然不会忘记少英兄你的功劳,好处同样有你一份。” 第36章 心中想法各不同 冯少英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连忙举杯与薛元初相碰,豪爽地笑道:“元初兄,你如此说,我便放心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定会竭尽全力去办。” 两人谈笑风生,杯盏交错间,气氛愈发融洽。 小婵在一旁静静地侍立着,不时为两人斟酒,她的眼眸中流转着淡淡的光彩,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冯少英放下酒杯,突然想起一事,他微微皱眉说道:“元初兄,有一事我始终放心不下。那养幼院中的孩子,终究是无辜生灵,我们如此做,是否有些过于残忍?” 薛元初闻言一愣,随即摆手道:“你怎会有此想法?那些孩子本就出身卑微,能有口饭吃已是万幸。我们不过是将糠米换作新米,对他们而言并无太大差别。” 冯少英叹了口气,摇头道:“话虽如此,但我心中始终有些不安。但愿此事不会引来什么祸端。” 薛元初见状,连忙安慰道:“放心,只要你我的人谨慎办事,就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两人又聊了些许时辰,直到夜色渐深,薛元初才起身告辞。 回到屋中,小婵为冯少英换下外衣,柔声问道:“公子,怎么看着有些心事重重,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冯少英闻言笑道:“但愿是我多虑了……只要你好好服侍我,以后我的东西都是你的。” 说着,他伸手捏了捏小婵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欲望的光芒。 小婵娇媚一笑,顺势依偎进他的怀中,两人顿时缠绵在一起。 …… 兴远侯府,身居芳华苑的薛善秋,目睹大嫂增派数名值夜妈妈严守庭院,才得知母亲出城去了田庄。 周金氏的女儿小禾留下成了薛善秋的丫环,也为芳华苑注入了几分生气。 由于是临时决定留在侯府,小禾身上除了那身破旧的衣服,再无其他换洗的衣衫。 薛善秋心生怜悯,便对贴身丫环小舟吩咐道:“我有些不穿的旧衣裙,就给小禾穿吧。等到下一季为丫环们裁制新衣时,从我的例银中出钱,给她多做几身新的。” 小舟听到吩咐,立刻照办,这丫环也是心地善良、性子活泼。 她看小禾穿的鞋又脏又旧,于是从自己的衣橱中取出两双崭新的缎面鞋,递到小禾面前,笑盈盈地说:“我叫小舟,你叫小禾,听起来就像是在姑娘身边伺候的丫环。” 自踏入芳华苑的那一刻起,小禾便低垂着头,拘谨得不敢言语。 此刻,见薛善秋和小舟待自己如此热情友善,眼中不由泛起感激的泪光,小声地嗫嚅道:“谢谢姑娘、小舟姐姐,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做事,报答姑娘和姐姐的恩情。” 小舟瞧出她的紧张,柔声安慰道:“你别怕,我们姑娘是最心善的人。在这里,你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我们也会把你当作妹妹看待的。” 话音刚落,又一名小丫环走了进来,禀报道:“姑娘,小舟姐姐,洗浴房已备好了洗澡水。” 小舟上前一步,亲热地挽起小禾的胳膊,说道:“姑娘,我先陪她去沐浴更衣,再跟她讲讲我们芳华苑的规矩。” 薛善秋微微颔首,温声道:“去吧,待会儿再过来陪我说话。” 小舟领着小禾往洗浴房走去,一路上,她不停地向小禾介绍着芳华苑的情况,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芳华苑的东厢房是住的四姑娘,四姑娘在白云观带发修行,所以现在那里空着,只有两个杂役妈妈打扫屋子。” 小禾虽然依旧有些拘谨,但在小舟的热情感染下,也渐渐地开始回应她的话语。 洗浴过后,小禾换上了薛善秋送她的衣裙,又穿上了小舟送的新鞋,整个人焕然一新,看上去清秀可人。 她站在镜前,看着自己这一身装扮,眼中闪烁着不敢相信的光芒。 小舟在一旁笑着夸赞道:“小禾,你穿上这身衣裳真好看,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小禾羞涩地低下头,小声说道:“谢谢小舟姐姐,我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 回到芳华苑,薛善秋看到小禾的变化,也忍不住赞叹道:“真是人靠衣装,这一穿看起来更加俊俏了。” 小禾闻言,连忙跪下磕头,感激涕零地说道:“谢谢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一定好好学习规矩,不辜负姑娘的期望。” 薛善秋微微一笑,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夜色渐浓,芳华苑中却是一片温馨氛围,薛善秋正静静地坐在桌旁,听着小禾娓娓道来农家生活的点点滴滴。 小禾的眼中闪烁着对往日生活的怀念,她轻启红唇,声音如绵绵春风:“一开春,我们田庄上的姑娘们就会提着篮子,结伴去田间地头寻找新鲜的野菜。那时候,田野里到处都是绿油油的,充满了生机。” 薛善秋听得津津有味,她好奇地问:“那你们除了采野菜,还会做些什么呢?” 小禾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们还会去河边捉小鱼、摸小虾,那些小鱼虾可机灵了,要捉到它们可得费一番功夫呢。还有,我们还会用麦秸杆编蚱蜢,编出来的蚱蜢活灵活现,可好玩了。” 听她说着,小舟起身从屋里找来几根彩绳,求着小禾编一只。 果然小禾灵巧地编织起来,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蚂蚱就出现在她的手中。 薛善秋惊喜地接过蚂蚱,赞叹道:“小禾,你的手真巧!” 小禾羞涩地笑了:“姑娘过奖了,这只是我们农家姑娘的一点小手艺而已。” 主仆几人正聊得投机,门口突然传来了值夜妈妈的声音:“姑娘,今夜老夫人不在家中,少夫人正在祥云厅守着。时候不早了,姑娘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薛善秋闻言,看了看窗外已经深沉的夜色,确实时候不早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对小禾说道:“好吧,小禾,今晚就聊到这里吧。你也早些休息,明早再来说话。” 小禾乖巧地点了点头:“是,姑娘。我这就去休息,姑娘也请早些安歇。” 说完,她和其他几个小丫环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薛善秋看着手中的蚂蚱,心中不禁感慨万分。 虽然她出身侯府,从小锦衣玉食,但此刻她却深深地被小禾所描述的农家生活所吸引。 那种简单、淳朴、充满乐趣的生活方式,让她心生向往。 第37章 守株待兔,一网打尽 此时城外,洪映蓉正在城西田庄的厢房内静静休憩,而赵嬷嬷则如影随形,在一旁细致入微地伺候着。 “这乡野之地的宅子,竟是如此简陋,连咱们侯府里仆人住的都比不上。老夫人能在此处暂歇,真是难为您了。” 赵嬷嬷环顾四周,即便这厢房已被杂役妈妈们打扫得一尘不染,却依然无法入她的法眼。 洪映蓉轻轻抿了一口手中的热茶,心中却是波澜不惊。 曾经历诏狱那般如同人间炼狱的苦难,眼前这寻常厢房又有何能抱怨的? 这时,薛仲复匆匆赶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深夜惊扰母亲休息了。” 他方才又对田庄上的佃户进行了一番仔细的盘查,得知了一些新的线索。 洪映蓉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礼,“我今夜哪有心思睡觉,你有何事,尽管说来。” 薛仲复在旁侧椅子上落座,沉声道:“母亲,经我盘查,发现有几个佃户形迹可疑。几番鞭打下,他们又说出了一些有关仓库米粮的事情。” 原来昨日清晨,赵五与赖盛曾暗中叮嘱这些佃户,严禁他们饮酒,并要求他们早早起身,前往仓库协助搬运重物。 洪映蓉听后,立刻追问:“是仓库里的米粮?” 薛仲复点头,“他们说的就是印有大成米铺标识的粮食,明日一早便会有车马前来运走。” 洪映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如此说来,事情便好办多了。” 她略一沉吟,继续道:“我们现在还没抓到赵五、赖盛两人,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向大成米铺通风报信?” “倘若大成米铺尚未收到任何风声,明日一早定会如期前来运粮。届时,我们便可来个瓮中捉鳖。” “倘若他们未曾出现,待城门一开,我们立刻出发去打探大成米铺的位置。” 薛仲复听后,眼中闪过一丝钦佩,“母亲考虑周全,我这就去安排。” 洪映蓉点头,神情坚定,“好,明日一早,你便安排人手在仓库周围设伏,一旦他们来人运粮,立刻拿下。” 薛仲复应声而起,“是,母亲,静待明日一早,看看这田庄中究竟会上演怎样的一出好戏。” 随着朝阳的缓缓升起,整个城西田庄被一片宁静所笼罩,仿佛昨夜的种种风波只是过眼云烟,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管事薛忠在接到薛仲复的命令后通知所有佃户,今日田里的劳作一切如初,不得对外告知侯府的车马到了庄子上。 而此刻的周金氏,也已经早早起身,她领着几位庄上的农妇,到厨房准备早饭。 “今儿咱们得好好露一手,给老夫人和侯府的护卫们准备一顿丰盛的早饭。”周金氏一边洗手,一边对身边的农妇们说道。 “好嘞,你就放心吧。咱们虽然在这田庄上,但手艺可不差。”一位农妇笑着回应道。 周金氏点点头,开始麻利地和面、擀面。 不一会儿,一个个麻油花卷和面条就在她们的手中诞生了。同时,锅里还熬着香甜的地瓜粥,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这地瓜粥熬得真香啊。”另一位农妇夸赞道。 周金氏笑了笑,说道:“希望老夫人能吃的惯。” 她把早饭端到厢房去,梳洗好的洪映蓉看到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真是辛苦你们了,准备了这么丰盛的早饭。” “老夫人过奖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周金氏恭敬地回答道。 洪映蓉尝了一口地瓜粥,香甜的味道让她不禁点头称赞:“这粥熬得真好,香甜可口。” 听到洪映蓉的夸赞,周金氏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老夫人喜欢就好。”她笑着说道。 吃过早饭后,洪映蓉便带着赵嬷嬷前往仓库。 薛仲复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在仓库周围设下了埋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洪映蓉在隔壁的一间空屋,静静地等待着。 突然,远处传来了车马声,她立刻精神一振,知道是大成米铺的人来运粮了。 根据昨晚佃户所透露的信息,大成米铺每次前来运粮,赵五与赖盛总会亲自迎候。 然而此刻,这二人逃出田庄,若无人出面接应,反倒显得异常。 于是,管事薛忠便乔装成接头人,大步迎上前去。 他面带微笑,语气热情地说道:“诸位,仓库中的新米已悉数备妥,请随我前往,以便尽快完成装运。” 骑马的中年男子位于队伍前列,他目光锐利地打量着薛忠,沉声问道:“赵五与赖盛何在?往常都是他们二人负责接应,你是何人?” 薛忠早有准备,他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小的是赵五妻子的娘家大哥,近日来此探亲。昨夜赵五与赖管事高兴,多喝了两杯,醉得不省人事,于是将今日接应之事托付给了我。因此,今早特地前来引领诸位。” 中年男子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他紧皱眉头,目光如炬地继续打量薛忠。 薛忠心知对方心生怀疑,却丝毫不露慌张。 他故意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姿态,把气焰压过对方,借以增添自己的气势。 “诸位,今日之事刻不容缓,仓库中的新米急需运出。赵五那边因酒误事,自会受到主家的处罚。但你们切莫糊涂耽误了正事,还不速速随我前往仓库?”薛忠言辞犀利,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番话让中年男子陷入了短暂的犹豫。 他思索片刻,终于挥了挥手中的马鞭,果断地指向仓库的方向:“走,去仓库!” 随着一声令下,大成米铺的车队缓缓启动,跟随薛忠前往仓库。 洪映蓉和薛仲复在暗处静静观察,见一切进展顺利,心中稍安。 薛忠领着车队来到仓库前,只见仓库大门紧闭,看似一切如常。 他转身对中年男子说道:“这便是存放新米的仓库,请诸位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开门。” 说罢,薛忠便上前去开仓库门。 然而,就在他即将推开门的一刹那,突然从四周冲出一群手持棍棒的壮汉,将大成米铺的人马团团围住。 “你们是何人?竟敢在此设伏!”中年男子大惊失色,厉声喝道。 薛仲复从人群中走出,冷冷地望着中年男子,“你到了我兴远侯的田庄,却连侯府的护卫都认不出?” 中年男子闻言,脸色骤变,他环视四周,见自己等人已被彻底包围,再无逃脱的可能。 第38章 东窗事发,难脱干系 中年男子倒吸一口凉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道:“薛公子,不知我等有何得罪之处,竟劳您如此大动干戈?” 薛仲复冷笑一声,“你们大成米铺,暗中勾结我们田庄上的管事,盗卖侯府的米粮。此等行径,与贼无异!今日,就要把你们全部送交官府,由京兆尹处置!” 这中年男子是大成米铺的掌柜,名叫刘琦,此刻面色阴沉如水。 跟随他的一行人中,除了米铺的忠实伙计,还有他的主子冯少英特意从营房调来的几名精兵,穿着短褂衣衫充当保镖,如今却成了他心头的隐患。 若他们一行人真被带去官府,只要询户籍居所,拆穿了身份,那背后的冯少英岂能置身事外? 这刘琦本是冯绍少英的得力助手,一直为他卖命,打理着主子私下开设的不少店铺。 原本这兜售新米的事,都已安排的面面俱到,却不料今日反而被兴远侯府的人背刺,给摆了一道。 刘琦心中涌起一股不甘与愤怒,用力挣脱了身旁护卫的压制,神色间顿时流露出几分嚣张。 “抓我们去见官?” 刘琦冷笑一声,嘲讽地看向薛仲复,“薛公子,你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难道你以为,就凭你们田庄上那几个小小的管事,就能变出几千担粮食来与我们勾结贩卖?是他们太神通广大?还是你们田庄上的人都是瞎子、蠢货不成?” 说罢,他也不等薛仲复回答,直接转身走向自己的同伙,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然后猛地一把拽起一个低头跪着的人,将其粗暴地拖到人群前。 那人被刘琦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刘掌柜一手紧紧扣住那人的后脖颈再猛的向上一拉,将其脸庞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 “薛公子,你好好看看这个人。他可是你们兴远侯府的人,认不认识他?知道他是听谁办差的吗?” 刘琦的语气中充满了挑衅与不屑,仿佛已经看到了薛仲复惊愕与无措的表情。 薛仲复只需一眼,便认出了那跪在人群前的身影。 他曾在闲暇之余,多次造访大哥薛元初的古玩店“珍宝斋”,挑选心仪的书籍画册,而每次接待他的,正是这位周掌柜。 与此同时,洪映蓉从一旁的屋子里缓缓走出。 她的目光在周掌柜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笃定。 周掌柜的出现,无疑印证了她的猜测——这件事,果然与大儿子薛元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周掌柜此时一脸惊惧,浑身颤抖:“老夫人……老夫人饶命,我也是听世……” 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洪映蓉不容置疑的威严声打断:“好一群盗匪,勾结店铺掌柜,潜入我侯府田庄进行盗窃。如今人赃并获当场被抓,却还想拉我兴远侯府下水。” 周掌柜一听明白了话外之音,他的妻儿还在京中,此时把事情当场捅破,他还要命不要? 于是马上闭嘴,不再言语。 薛仲复原本还在愣神,听到这话立刻反应过来,他果断地发出命令:“来人,把他们全都关进柴房。你们分两队,前后严密看守,绝不能让人逃脱。” 洪映蓉转向薛仲复,严肃地说:“现在天色已亮,城门也已开启,我先回侯府。” “这件事情要向你大哥问个清楚。如果只是我们侯府里的人监守自盗,那只能算是家丑,我自有惩处。” “但我就怕这其中还牵扯到了外人,一旦事情败露,你大哥也难逃干系,不能独善其身。” 薛仲复回应道:“母亲,儿子在天亮前就已派人等在城门口,城门一开就去打探大成米铺的情况。这里的住处简陋,母亲先回侯府也是好的。我也回工部告假一日。” 洪映蓉点点头,表示赞同:“现在只能先如此了。” 她稍作思考,又补充道:“薛管事,还得有劳你留在田庄,那个周掌柜你把他单独关一间房里,只要他把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侯府对他自会从宽处置。 薛忠立刻应道:“是,老夫人,小的立刻照办。” 带来的护卫留下了一大半,其余的跟随洪映蓉返回侯府。 另一边早些时候,薛元初的马车已经先行回府。 昨晚从冯少英的小院出来后,薛元初就让观棋驾着马车前往了珍宝斋,那里有一间专门给他备着的雅间,方便留宿。 到了那里,观言打开店铺的后门让马车进来,这段时间他在珍宝斋干活,对这里已经十分熟悉,官话也学了一些,边关的口音听着也不明显了。 “周掌柜去大成米铺了?”薛元初一下马车就询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 “是的,世子爷,周掌柜深夜里就走了,他嘱咐我要好生照看店铺,不得擅自外出。” 薛元初打量着观言,见他在这几日休养之后,面色恢复红润,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一下。 然而,观言却像是被惊吓到一般,猝然间往后退缩了一步。 薛元初见状,轻轻哼笑了一声,也不责怪,而是径直走向了雅间。 他的贴身小厮观棋,手脚麻利地拴好了马车,然后走上前轻轻推了观言一把。 “你怎么愣愣的像个木头人啊?世子爷这几天心情好,你得抓住机会好好伺候,千万别惹他生气。”观棋叮嘱道,说完转身去了小厨房,开始忙碌地热酒备菜。 观言低着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眼神中却快速闪过一丝晦暗。 他默默地跟在薛元初身后,进入了雅间。 整个夜晚,观言都守在薛元初身旁,小心翼翼地为他捶腿捏脚,尽心尽力地伺候着。 直到天亮时分,薛元初才和观棋一同乘坐马车离开,留下观言独自在雅间中沉思。 此时侯府中,姜书秀听到韩妈妈前来禀报,知道薛元初的马车回来了,就带着蕊儿匆匆赶去揽月阁。 薛元初换了寝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姜书秀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她闻到换下的衣服上散发着重重的脂粉香气,神色不禁黯淡下来。 “夫君昨晚去了哪里?”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语气中带着几分酸楚。 薛元初微微睁开眼,看了看她,又闭上了眼睛,“我去了珍宝斋,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姜书秀沉默了片刻,终究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房间,只留下薛元初在床上沉睡的身影。 蕊儿看到姜书秀从内室出来,静静地坐在厅里,眉头紧锁,心事重重,不禁感到心疼,于是挥手让小丫环们退下,想给姜书秀一个安静的环境。 “姑娘,”蕊儿轻声开口,“您在祥云厅守了一整夜,眼圈都熬红了。不如先去歇息片刻吧?老夫人那边有二公子在,还有那么多护卫,应该不会有事的……” 姜书秀仿佛没听见蕊儿的话,她出神地望着前方,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蕊儿,我要亲自去一趟珍宝斋。” 蕊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担忧:“姑娘,您……您要去那里做什么?” “我必须要亲自去看看,”姜书秀的语气坚定无比,她的眼神中闪烁着一丝果决,“我要亲眼看看,那个被夫君带走的小厮,究竟是何模样?” 第39章 心头疑虑终难消 姜书秀主意已定,也不顾得此时神色憔悴,立刻让蕊儿和周妈妈备车,起身前往珍宝斋。 她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执念,想要亲自看看那个被薛元初带到珍宝斋的小厮。 与昨日的出府情形不同,姜书秀不想兴师动众,引人注意。 蕊儿和周妈妈作为她陪嫁带来的亲信,自然是忠诚可靠,能够严守秘密,不会将今日之事声张出去。 因此,姜书秀只带她们二人,轻车简从地前往珍宝斋。 西市正值清晨,街上的行人还不多。 几人乘坐着侯府的马车,很快便来到了珍宝斋的门前。 下车后,姜书秀抬头望了望门前的招牌,此刻店铺卸了一半的门板,虽然没有营业,但有伙计在擦拭柜台,与昨日大门紧闭、冷清无人的景象截然不同。 周妈妈率先踏入店内,蕊儿紧随其后,扶着姜书秀走了进来。 两位伙计之前有幸见过姜书秀光临珍宝斋,此刻一眼便认出了她,于是他们立刻机灵地行礼问候。 姜书秀微微点头,算作是对伙计们问候的回应,然后她环顾四周,心中暗自寻找着那个被薛元初带来的小厮的身影。 然而并没有看见任何陌生面孔,姜书秀心中不禁有些失望,但她并没有放弃,而是转向店中的伙计,开口询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厮?” 这两个伙计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畏畏缩缩地摇头表示不知。 姜书秀见状,心中更加疑惑。 她明明听赵柏说,薛元初曾带着一个小厮来到珍宝斋,怎会没有? 周妈妈目光锐利地瞥见那两人交换的隐晦眼神,顿时声音提高了几度,严厉地斥道:“少夫人在此询问,你们居然敢使眼色,成何体统!” “别以为这里不是侯府,就可以不守侯府的规矩。” 闻言,两名伙计慌忙从柜台后跑出,诚惶诚恐地站在姜书秀面前请罪。 “妈妈息怒,小的们只是店里打杂的,对后院之事知之甚少。周掌柜对我们三令五申,若我们多嘴多舌,就会被辞退。”伙计们苦着脸解释。 姜书秀听闻周掌柜之名,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柜台后的侧门,带着几分探寻地问道:“周掌柜不在店中?” 其中一名伙计赶忙回答:“回少夫人,周掌柜近日总是在外忙碌,说是世子爷另有吩咐,派了别的差事。店铺前几日都未曾开张,昨日周掌柜才吩咐我们今日来店中打扫,若有熟客来访,就说店里正在筹备新货,请客人过几日再来。” 这番话让姜书秀察觉到了不寻常,周妈妈在一旁建议道:“少夫人,不如让老身去后院看看。若真无异常,我们再回府也不迟。” 姜书秀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看来,她心中的期望恐怕是要落空了,在此情形下,也只能如周妈妈说的行事。 她轻叹一声:“那就有劳妈妈了。” 周妈妈点头,转身便往后院走去。 两名伙计见状,心中忐忑不安。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鼓起勇气,小声对姜书秀说:“少夫人,其实……小的们确实知道有个小厮,但是……” 他话还没说完,另一名伙计就急忙打断他:“你胡说些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姜书秀闻言,眉头一挑,她看出这两名伙计之间似乎有些隐情。 于是,她温和地说:“你们不必害怕,只要说实话,我不会为难你们。” 听了这话,先前开口的那名伙计咬了咬牙,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少夫人,其实前阵子,确实有个小厮被带到店里来。但是周掌柜特别吩咐过,不让我们多嘴。那个小厮,就被安置在后院的一间偏房里。” 姜书秀心中一动,急忙问道:“那他现在还在吗?” 两个伙计还没来得及回答,周妈妈从后院匆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 她走到姜书秀的面前,低声说道:“少夫人,老身在后院瞧见了,他……” 姜书秀的心猛地一跳,她紧紧盯着周妈妈,急切地问道:“妈妈,你见到了那个小厮?快带我去看看!” 周妈妈点了点头,转身带路:“少夫人,请随我来。” 姜书秀立刻跟随周妈妈,穿过店铺,走向后院。 周妈妈指着其中一间偏房说:“少夫人,就是这里了。” 姜书秀走到偏房门前,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她走进屋内,一眼便看见了屋内的狼藉。 衣物散落一地,包裹被胡乱地扔在一旁,显然有人在这里匆忙收拾东西。 她环顾四周,忽然发现墙角处藏着一个小身影。 她定睛一看,是个身形瘦弱,但眉眼俊秀的小厮。 应当就是他了! 此刻的观言,脸上写满了惊慌和不安。 他显然没有料到会有人突然闯入,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姜书秀眉头紧锁,她发现了一些值钱的物件被随意地扔在地上,有的东西已经打包,心中顿时明了。 她看着眼前的小厮,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轻声试探道:“你是要逃吗?” 观言低着头,沉默不语。 昨晚薛元初虽然并未对他做出什么过分之举,但他却已下定决心,不愿再留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哪怕逃出去沦为乞丐,乞讨为生,他也绝不想再受这份屈辱。 他抬起头,望向姜书秀。 眼前这位女子,眉眼间流露出善良与温柔,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生信赖。 自幼失去父母,孤身一人的他,此刻凭直觉感到,眼前或许是他能够依靠的人。 姜书秀凝视着他,语气更加温和:“这珍宝斋是我夫君的产业,你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告诉我。” 观言闻言,心中一阵慌乱。 原来她竟是薛元初的妻子,这让他原本想要寻求帮助的念头瞬间变得犹豫不决,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心中矛盾重重。 就在这时,他一个冲动,猛地冲向门外,险些撞倒了姜书秀。 蕊儿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扶住她,才避免了一场意外。 “快抓住他!”周妈妈急声喊道,同时示意那两名跟来的伙计赶紧追上去。 第40章 为你做主,成全心愿 观言身形瘦弱,但是这会儿躲闪间却显出了灵活,转瞬间便跑出了后院,直奔向店铺前门。 两名伙计紧随其后,一边追赶一边呼喊:“站住!” 姜书秀站稳身子,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她心中其实未曾想过为难观言,只是这孩子的行为举止,仿佛触动了什么不可触碰的逆鳞,让她感到有些困惑与不解。 她焦急地对蕊儿说:“快,我们也去看看。” 蕊儿点头,扶着姜书秀也追了出去,周妈妈也在身后跟上。 此刻的珍宝斋前门,已经聚集了一些被喧闹声吸引过来的路人。 他们多少知道这是兴远侯府名下的店铺,于是好奇地围观,议论纷纷。 观言冲出前门,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空隙,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过去,试图借助人群的掩护逃脱追赶。 然而两名伙计对西市这片地方十分熟悉,他们分工合作,一人继续沿街追赶,另一人则绕到人群的另一侧,拐进条胡同抄近路,试图堵住观言的逃路。 姜书秀和蕊儿也追出了店铺,赶紧跟上去瞧个究竟。 清晨的石板路沾着露水,有些湿滑,观言跑得着急,脚下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 手脚一阵钝痛,一下起不了身,他回头一看,发现追赶他的伙计已经近在咫尺,心中顿时一慌。 观言咬紧牙关,强忍住身上的疼痛,双手撑地,试图再次站起。 然而,摔倒的冲击力似乎让他一时难以恢复,双腿都在颤抖。 两个伙计一前一后赶来,其中一个伸手就要揍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姜书秀急忙喝止:“住手!” “少夫人,这小兔崽子刚才冲撞了您,又要私逃出去,不给他吃点苦头,他下次还得惹事!” “是啊,少夫人,我们把他带回店里,回头让周掌柜来处理此事。” 两个伙计一左一右架住观言,就要把他带回店里。 眼下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看客,姜书秀作为兴远侯府的少夫人,不宜在此抛头露面,免得惹人非议。 她眉头微蹙,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无奈。 周妈妈见状,立刻会意,她挥手示意不远处的车夫将马车驶至她们跟前,准备结束这场风波,护送姜书秀回府。 车夫得到指示,迅速驾驭着马车穿过人群,稳稳地停在了姜书秀等人的面前。 周妈妈上前几步,轻声对姜书秀说:“少夫人,我们还是先回府吧。毕竟是珍宝斋的事,回头还是让周掌柜来处理比较好。” 姜书秀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掠过观言那瘦弱而倔强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轻叹一声,转身准备登车,却又忍不住停下脚步。 心中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处理此事。 她优雅地转过身来,对着那两个伙计,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们放开他……周妈妈,让这孩子跟我们一同回府。” 言罢,她轻盈地提起裙摆,稳稳地踩上了马车旁摆着的矮凳步入了马车内,坐定了身子。 周妈妈被姜书秀突如其来的决定弄得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对着蕊儿两手一摊。 她心里暗自嘀咕,这么一个野性难驯的孩子,此刻却要带回侯府,万一他冲撞了主子,或是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那可如何是好? 蕊儿见状,轻轻拉了拉周妈妈的衣袖,低声说道:“妈妈您就照办吧,姑娘心中自有分寸,会妥善处置的。” 周妈妈听了蕊儿的话,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也只好点头应允。 她转身对两个伙计说道:“你们先回铺子去吧,这孩子我们带走了。” 两个伙计闻言,虽然有些不甘愿,但碍于姜书秀和周妈妈的身份,也只好松开了架住观言的手。 观言站起身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与戒备,心里暗自揣测,这位模样温婉的侯府少夫人,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默默地跟随着姜书秀、蕊儿以及周妈妈上了马车,车厢内空间宽敞,布置得雅致又干净。 观言挨着角落坐下,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思绪却如翻江倒海,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既好奇又警惕。 马车缓缓驶离珍宝斋,穿过西市的街道,向兴远侯府的方向行进,车窗外,市井的喧嚣逐渐远去。 周妈妈细心地询问起观言的名字,当听到“观言”二字时,心中顿时恍然大悟,暗自思量:莫非这是世子爷私下里养在珍宝斋的小厮? 她心中虽有猜测,但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更加仔细地打量起观言来。 姜书秀端坐在正位上,姿态端庄,眼神不时地轻轻掠过观言。 “你以前在哪里做事,又是如何被世子爷带去珍宝斋的,这些细枝末节,我都不会过问。” 她看到观言神色平静,于是继续说道:“我带你回侯府,是为你找一个安身之所。” “日后,你若有意留在侯府,你就是正经的小厮家丁,倘若不愿意,我就在田庄上给你找户好人家收养你,给你正名入籍,从此安稳生活。” “但凡你心里有了决定,我自会为你做主,成全你的心愿。” 姜书秀这番言辞,虽未直接点明观言在薛元初身旁是如何伺候的,但言外之意却清晰透露出对他过往身份的微妙认知。 这让观言瞬间脸色绯红,羞愤交加,仿佛被触及了内心最不愿为人知的隐痛。 观言点头之际,马车恰好行至东兴大街,与洪映蓉回府的车马不期而遇。 两辆马车缓缓靠近,车夫们熟练地控制着距离,以免发生碰撞。 赵嬷嬷眼尖,一眼便认出了姜书秀的马车,连忙禀报:“老夫人,前面是少夫人的马车。” 洪映蓉闻言,轻轻挑起窗帘一角,向外望去,正好看见姜书秀所乘马车的侧面,先她一步进了大门。 “这马车瞧着像是刚回府的样子?”赵嬷嬷嘀咕道。 洪映蓉目光微敛,心中暗自思量,大清早姜书秀应当不会无故外出,除非有要事处理。 她轻轻放下窗帘,对赵嬷嬷吩咐道:“等回府了,问问书秀今早外出是所为何事。” 第41章 道出隐情别隐瞒 姜书秀的马车驶入了兴远侯府的大门,穿过重重院落,最终停在了后花园的一处僻静之地。 马车内,姜书秀看向观言,语带关切地轻声道:“刚才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观言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多谢,少夫人。” 姜书秀见他如此,心中更添了几分怜悯,便不再言语。 下车后,她对周妈妈和蕊儿吩咐道:“你们先带观言去洗漱更衣,然后再来见我。” 周妈妈和蕊儿领命,带着观言离开了。 姜书秀则独自步入花园中的凉亭,坐在石凳上,望着远处的假山流水,心中思绪万千。 她虽不知观言的具体身世,但也能猜出几分。 这孩子能在珍宝斋中伺候世子爷,恐怕就是如今京中盛行的奢靡之风,豢养俊秀小厮。 只是观言这个年纪,不知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心里暗自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为观言寻得一个好的出路,让他能够安稳度日。 不多时,周妈妈和蕊儿带着洗漱更衣后的观言回到了凉亭。 观言换了身干净的小厮衣裳,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看上去精神了许多。 姜书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轻声问道:“你可想好了,是留在侯府,还是另寻收养的人家?” 观言沉默片刻,然后低声道:“我愿意留在侯府,为少夫人效力。” 姜书秀闻言,心中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地说道:“既如此,那便留下吧。日后若有任何难处,可随时告知于我。” 观言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连忙跪下谢恩。 周妈妈眼见洪映蓉在庭院中下了马车,正向这边走来,便悄然向姜书秀递了个眼色以示提醒。 姜书秀随即吩咐周妈妈领着观言退下,给他安排个住处,然后自己缓步迈向庭院中央。 一到洪映蓉面前,姜书秀恭敬地行了一礼,温婉地问道:“母亲万安,田庄上可是一切安好?” 洪映蓉面上浮现和煦笑意,回答道:“这事一、两句也说不清,书秀,你这是刚从外面回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姜书秀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轻描淡写地答道:“回母亲,是珍宝斋有些小事需要处理,故而出去了一趟。” “珍宝斋?”洪映蓉颇感意外,未曾料到姜书秀清晨竟去了那里。 洪映蓉并未立即言语,而是直接前往祥云厅,有些话不宜在众人面前谈及。 抵达厅内,安然落座后,她仅留下了赵嬷嬷,并示意姜书秀让其他丫鬟退下。 “你为何会去珍宝斋?”洪映蓉的语气中透露出惊讶与不解。 姜书秀不愿将观言之事卷入其中,于是没有仔细思量,就找了个借口,顺口答道:“昨日前往珍宝斋,没有寻得心仪的茶盏,儿媳心中一直有些放不下。因此今日一早,看府中无甚大碍,就去找周掌柜,请他为我准备一套甜白釉的瓷器。” 洪映蓉不动声色的听着,田庄上的事显然姜书秀还不知道,因此她说找的是周掌柜,这无疑是在扯谎。 在洪映蓉的心目中,姜书秀是位知书达理、贤惠明理的儿媳。 因此,当她意识到一向对自己恭敬孝顺的姜书秀竟编造出如此谎言时,不禁感到意外与诧异。 然而,在洪映蓉的心中,同时也涌起了一丝欣慰。 她庆幸姜书秀与田庄上那起私吞米粮的丑闻并无瓜葛。 若姜书秀真的知情,她今日绝不会选择前往珍宝斋,毕竟参与运粮的周掌柜当时并不在店铺中,去了又能谋划什么? 由此看来,这件事似乎只与薛元初一人脱不了干系。 但洪映蓉心中仍存疑惑,姜书秀为何要编造这样一个理由? 她深知姜书秀的性格,知道她不会轻易撒谎,这背后定有隐情。 但此刻不是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洪映蓉转而向姜书秀问道:“元初现在可在府内?” 姜书秀恭敬地回答:“早些时候,夫君已返回府中。昨晚他外出应酬,带着几分酒意回来,随后便在揽月阁歇下了。” 洪映蓉对这个儿子再清楚不过,一旦在外应酬饮酒,第二日不到日出三竿是不会清醒的。 即便此刻将他唤来询问,恐怕也一时问不清什么事来。 于是,她目光凝重地望向姜书秀,缓缓说道:“昨晚我去了田庄,那里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 洪映蓉将田庄上发生的事情细细道来,其中不乏刀光剑影争斗的情形,直听得姜书秀面色惊惧,心中暗自为婆母捏了一把汗。 “庄子上的人居然胆大包天,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偷盗侯府的米粮!”饶是好脾气的姜书秀也愤愤不平地说道。 赵嬷嬷在一旁见姜书秀神色紧张,连忙安慰道:“少夫人放心,老夫人一切安好,二公子及时赶到,而且我们带去的护卫人多势众,那些贼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姜书秀闻言,心中稍感宽慰,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母亲,那田庄上的损失可大?贼人是否已被擒获?” 洪映蓉缓缓言道:“我将薛忠留在那里善后,并嘱咐他细细审问,只是被抓的人里也有与侯府相关的人。” “难道说,除了田庄上的管事之外,竟还有侯府之人牵扯其中?” 闻此言,姜书秀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懊悔与自责。 作为府中执掌中馈,管理府内事务,这个疏漏无疑是她治家不严之过。 洪映蓉的语调依旧温婉如初,未有丝毫严厉之色,只轻轻问道:“这个人就是珍宝斋的周掌柜。” “书秀,你说今早找他筹备瓷器,可他却被关在田庄的柴房里,你还不愿跟我说实情吗?” 姜书秀闻言,心中一震,她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只得低下头,轻声道:“母亲,儿媳昨晚没有找到夫君,就按母亲说的找了赵柏来问话,才知道夫君前阵子得了个小厮……” 洪映蓉见状,神色微敛,一旁的赵嬷嬷都皱了皱眉。 纸包不住火,这事姜书秀居然知道了。 第42章 语重心长诉衷肠 洪映蓉的心头涌上一阵懊悔,她早该将此事告知姜书秀,如今看来,姜书秀从赵柏那里听闻后,定是心生了许多无谓的猜疑。 “书秀,此事我并非刻意隐瞒。”洪映蓉的声音里满是歉意。 姜书秀却微微摇头,神情恭敬地回应道:“母亲,儿媳并无责怪您的意思。恰恰相反,反而是母亲未雨绸缪,担心夫君沉迷留恋烟花之地,才会让赵柏暗中关注他的动向。”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只是,儿媳这次确实存了私心,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小厮,能让夫君如此费心地安置在珍宝斋中,还神魂颠倒……” 说到这里,姜书秀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心底的郁结都倾诉出来,“母亲,我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嫁入侯府已有多年,却迟迟未能为夫家绵延子嗣。即便是夫君想要纳妾或是平妻再娶,我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我甚至想过,若是外面的烟花女子能为夫君生下一儿半女,只要不损及侯府的体面,我愿意将她接入府中,将孩子视如己出,当作嫡子来教养。可是,现在却偏偏只是一个小厮……” 说到此处,姜书秀再也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泪珠滚落,哽咽难言,心中充满了无奈与苦涩。 洪映蓉轻轻搂住姜书秀,用手帕擦拭她的泪水,声音慈蔼地安慰道:“好孩子,母亲怎么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呢?你是侯府的嫡媳,你的地位无人能及。” 姜书秀在洪映蓉的怀抱中渐渐平复了情绪,她抬头看着婆母,眼神中满是恳切,“母亲,我并不怕夫君纳妾,甚至愿意为了侯府的子嗣去接纳外面的女子,这是作为侯府媳妇的本分。” “但现在这个小厮的出现,确实让我心中生疑,我并非出于嫉妒,而是真心担忧夫君沾染了那些奢靡纨绔之风,从而做出有损侯府和他自身的事情。” 洪映蓉听闻姜书秀所言,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心中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忧虑。 她也未曾料到,薛元初竟然早早地就涉足有损侯府声誉的勾当,不难想象,长此以往,三年之后无疑就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事已至此,整顿内院之事,已是刻不容缓。 “那个孩子,名叫观言是吧?”洪映蓉缓缓开口,“现在你已经将他带了回来,但可曾细想过,即便你将观言留在身边,天长日久,总是难以逃脱元初的掌控。” “将来,若因此事招致元初的怨恨,你又该如何自处?依我看,你此刻便将那孩子带来,我自有主张。” 这番话,洪映蓉说得语重心长,既是对姜书秀的提醒,也彰显了她作为侯府老夫人的威严与智慧。 要保住侯府的清白与名声,就必须从源头上斩断一切可能的祸端。 蕊儿站在门外,听到姜书秀呼唤自己的名字,立刻进屋聆听吩咐。 得知老夫人要见观言,于是立刻去后院寻找周妈妈和观言,带他来见洪映蓉。 在此之前,蕊儿一直心存忧虑,她担心姜书秀私自将观言接回府中,会激怒薛元初,引发得两人产生不必要的嫌隙。 同时,她也担心会传出对姜书秀不利的闲言碎语,毕竟观言虽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但男女大防上的避嫌总是必要的。 然而,现在老夫人的介入让蕊儿松了口气,有了老夫人的支持和庇护,自家姑娘就能从容脱身,而且大周朝是以仁孝治理天下,老夫人出面教导世子,世子爷也不敢不听。 想到这里,蕊儿心中稍感宽慰,步伐也变得轻快了许多,很快就到了通往后院的回廊。 “好姐姐,这么着急是去哪里?”一声清朗的询问打破了周围的寂静,蕊儿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薛元初的贴身小厮观棋,正嬉皮笑脸的神情盯着自己。 “我正要去后院取些针线。” 蕊儿不想节外生枝,于是随口敷衍道。 闻言,观棋立刻换上一副殷勤讨好的面孔:“府中都夸姐姐的针线手艺好,姐姐若是得了空,给我绣个荷包可好?” 蕊儿轻轻挑起眉梢,似笑非笑地回应:“你成日里跟着世子爷在外饮酒应酬,难道就没有其他姐姐妹妹为你绣个荷包吗?” 观棋听后,慌忙举手发誓:“蕊儿姐姐,我若再认其他的姐姐妹妹,立刻就遭天打雷劈……好姐姐,你就给我绣上一个吧。” 观棋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胭脂盒,像是央求般地递到蕊儿面前:“这是丹香馆新出的胭脂膏,颜色极美,京城中的贵女们都抢购不到,我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一盒,自然是要送给姐姐的。” 尽管盒盖紧闭,但一股幽香的玫瑰花味已然飘散而出,令人心醉。 蕊儿正值青春少艾,对这样的胭脂香膏自然是难以抗拒。 她微微抿了抿嘴唇,终于还是忍不住诱惑,伸手接过了胭脂盒:“好吧,待我有空就给你绣个荷塘映月的荷包。” 说罢,她转身向后院走去。 观棋见蕊儿接受了自己的心意,脸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此刻,他的主子薛元初酒意正浓,仍在揽月阁内呼呼大睡。 因此观棋也是无事可做,他又懒得回到下人住的院子里,园中景色如画,他便随意找了一个石墩一躺,打起盹来。 恍惚间想象着少夫人将蕊儿配与自己,那真是一桩称心如意的美事。 与此同时,蕊儿步履匆匆地穿过后院,只见周妈妈正领着观言四处熟悉环境。 “周妈妈,老夫人有令,要即刻见观言,快随我走吧。”蕊儿语气急切地说道。 周妈妈闻言,脸上不禁露出讶异之色。 “老夫人知晓此事了?” 蕊儿肯定地点点头,“老夫人的意思是,将观言留在她身边,才是最为周全的。” 周妈妈不再多问,她牵起还处于茫然的观言,紧随蕊儿的步伐匆匆跟上。 观言的脸上写满了不解,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观言,”蕊儿边走边叮嘱道,“待会儿见到老夫人,切记要恭敬行礼。老夫人已经听说了你的遭遇,非常同情你。” 说话间,三人恰巧经过之前的回廊,并未注意到睡在廊下石墩上的观棋。 “观言?” 这两个字传入观棋的耳中,他模糊的呢喃了一声,然后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目光望去,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这一瞥之下,观棋的睡意顿时消散无踪。 他揉了揉眼睛,急忙追上前去,蹲在回廊下再次仔细辨认。 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后,他转身悄悄向揽月阁飞奔而去,赶紧得将这一消息告知薛元初知晓。 第43章 雷霆之怒,众人皆惊 观棋一路小跑,穿过错落有致的回廊,直奔揽月阁。 他的心中充满了焦急,观言居然被带回了侯府,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尽快让薛元初知道。 薛元初此时仍在酣睡之中,酒意未消,脸颊上带着几分酡红。 守在厅里的来喜、冰巧两人看他跌跌撞撞就跑了进来,立刻上前阻拦。 “怎么没个通报就进来了,太没规矩了!” 观棋顾不得许多,直接冲进内室,大声呼唤:“世子爷,快醒醒!出大事了!” 薛元初被突如其来的喊声惊醒,悠悠然地坐起来,身上泛着一阵酒气,眉头紧皱:“什么事?慌张成这样!” 观棋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床前,急切地说道:“世子爷,不好了,少夫人将观言带回了府中,此刻正要去见老夫人呢!” “什么?”薛元初闻言大惊,睡意全无,“观言在府里?” “正是!”观棋点头如捣蒜,“我亲眼所见,绝不会有错。少夫人还让蕊儿来传话,说是老夫人要即刻见观言。” 薛元初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可怕,他猛地站起身来,在床前来回踱步:“这个妒妇,居然管到我府外的事了,这以往的贤惠原来都是装给人看的!” 他心里猛然腾起一股熊熊怒火,声音也随之陡然拔高,如同雷霆之怒,震撼着整个内室。 守候在内室外的来喜和冰巧,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喝声吓得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们相互对视一眼,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惶恐,也不知少夫人是哪里得罪了世子爷?居然惹的薛元初如此雷霆大怒。 薛元初怒气冲冲地一把抓过衣架上的罩衫,胡乱地披在身上。 他一时之间手忙脚乱,腰带也系不好。 看见一旁战战兢兢的来喜和冰巧,他心中的怒火更甚,迁怒道:“你们两个是死人吗?还不快来帮忙!” 来喜和冰巧被这一声怒喝,吓得一个激灵,她们赶紧小跑着上前,手忙脚乱地帮薛元初整理着衣衫。 两人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再次触怒这位已经暴跳如雷的世子爷。 穿好罩衫,薛元初快速穿过庭院,一路疾行,直奔老夫人的居所。 观棋心中忐忑不安,紧随其后,小心翼翼地劝说道:“世子爷息怒,小的听说少夫人昨日去珍宝斋挑瓷器,兴许是看见观言可怜,一时好心带回了府里,估摸少夫人不知道其中的事……” “好心?”薛元初冷笑一声,“我看她就是存心与我过不去!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何用意!” 说罢,他衣袖一甩,直奔老夫人的般若堂。 观棋不敢怠慢,紧随其后。 与此同时,蕊儿已经带着周妈妈和观言来到了老夫人的院落。 洪映蓉正端坐在堂上,神色威严。 “奴婢见过老夫人。”蕊儿和周妈妈齐齐行礼。 观言也乖巧地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老夫人万福金安。” 姜书秀看到他此刻伶俐懂事,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洪映蓉的目光落在了观言的身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不禁暗暗称赞。 这孩子虽然年纪尚小,但眉清目秀,气质不俗,将来必定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你就是观言?”洪映蓉缓缓开口。 “回老夫人的话,小的叫观言。”观言恭敬地回应道。 洪映蓉察觉到他话语中流露出西境边关的独特口音,同时“观言”这个名字一听就是新取的名字。 于是,她语气和蔼的问道:“你原先叫什么名字?” 观言显得有些胆怯,他微微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一丝悲伤:“我从懂事的时候就跟着戏班的班主过活学艺,跟我一样的有七、八个孩子,班主就简单地叫我阿四。” 洪映蓉听到这里,心中已有了几分了然,之前赵柏探查到寿康伯两个公子的别院时,已经让她对观言以往的境遇多少有了些了解,无需再多问什么。 “你的事我都清楚了,也难为你小小年纪就颠沛流离,往后就在我这般若堂里当差,还是叫你观言,赵嬷嬷也有年纪了,就替她干些跑腿的差事,你可愿意?” 听到这番话,观言的心头止不住的高兴,他深深地磕下头去,声音中充满了感激:“我愿意!” 他自小就命运坎坷,没有见过亲生父母,只有午夜梦回时想象着他们的模样,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无别的家人,寄人篱下的岁月里,早早地学会了察言观色,揣摩人心。 当观言的目光落在洪映蓉和姜书秀身上时,他明白这两人宛如慈悲菩萨,是能够将他从现在的屈辱生活中拯救出来的人。 于是观言再次虔诚地磕下头:“多谢老夫人、多谢少夫人!” “起来吧。”洪映蓉和颜悦色地示意他起身,接着又吩咐道:“周妈妈,还得麻烦你一趟,将他的物件都挪到般若堂后院的空房去。” “是,老夫人,奴婢即刻就去办理。”周妈妈恭敬地应承着,随后向门口退去。 然而她刚刚迈出门槛,就险些与面色铁青的薛元初撞个正着。 薛元初还没看清屋里的情形,一只脚刚踏进厅中,就语气不悦地质问道:“母亲,我听说书秀将珍宝斋的小厮带回了府中,此事当真?” 洪映蓉看着突然闯入的薛元初,眉头微微一皱,对他的无礼举动颇感不悦。 尽管如此,她仍然保持了沉稳,但是声音却陡然严肃地说道:“元初,你如此慌张莽撞,哪里还有侯府世子的体面?” 薛元初对于母亲的责备居然置若罔闻,甚至连最基本的问安都忽略了。 他的目光一触及到观言,便闪过一丝惊愕,但随即这些情绪都被熊熊燃烧的怒火所淹没。 “好你个小子!”薛元初咬牙切齿地怒吼道,“好吃好喝的养着你,居然跑到这里来,你是我花银子买的,就算打死你,我看谁人敢管!” 话音一落,他故意狠狠地瞪了姜书秀一眼。 姜书秀被这突如其来的瞪视惊得站起身,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蛮不讲理、粗暴无礼的人,竟是她一直以来温文尔雅的夫君。 观言在薛元初的暴怒下,吓得瑟瑟发抖,他本能地想要后退,但薛元初却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粗暴地将他拽到自己面前。 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让般若堂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放肆!” 洪映蓉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没想到薛元初会如此蛮横无理,居然在她面前就动手打人。 观言被薛元初揪住衣襟,整个人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提了起来,他双脚离地,挣扎着想要呼吸,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世子爷,请息怒……”蕊儿和周妈妈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却也不敢上前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 然而,薛元初此刻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仿佛没有听到母亲的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观言,手中的力道越来越大。 姜书秀纵然害怕,但还是慢慢靠近忍不住开口:“元初,你快放手!观言他还只是个孩子,你这样会把他弄伤的!”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观言发出一声叫喊,原来是薛元初加大了手中的力度,把观言一把扔到地上。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洪映蓉更是愤怒地站了起来,想要上前制止儿子的暴行。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喝止:“住手!” 第44章 无视孝道,堂前逞凶 一个矫健的身影迅疾如电,猛地闯入了般若堂内,随即紧紧攥住了薛元初的手臂,动作果决而有力。 众人定睛细瞧,原来是二公子薛仲复。 在此情急之下,薛仲复全然顾不得兄弟间的礼数,他的力气极大,硬生生将薛元初从观言身旁拽开。 声音低沉而坚定,极力劝解道:“大哥,请您冷静下来!这里是母亲清修的般若堂,您却在此殴打下人,这岂不是有违孝道之举!” 在薛仲复的强力拖拽与劝诫之下,薛元初的怒火逐渐平息,理智也慢慢回归心间。 但当他猛然抬头,目光不期然与洪映蓉和姜书秀那充满愤怒与失望的眼神相遇时,心中的怒火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股脑儿地倾泻向了无辜的观言。 他奋力挣脱了薛仲复的钳制,手指如同利剑般直指观言,声音震耳欲聋:“你这下贱坯子,我花钱买你回来,不是让你在这里碍眼的!你什么有资格在母亲跟前侍奉!” 洪映蓉目睹着大儿子的失态与粗暴,心中满是失望,她缓缓地摇了摇头,今日所见,实在超出了她作为母亲的想象与承受能力。 姜书秀同样也愣住了,脸上的神色瞬间黯淡,眼前的丈夫,竟让她感到如此陌生与可怕,仿佛一瞬间,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薛仲复自田庄匆匆赶回,特地向工部告了一天假,身上仍穿着他那绣着五品工部员外郎身份的白鹇补子官袍,衣袂随着他急促的步伐轻轻摆动。 薛元初的视线落在二弟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今你在工部任职,倒是越来越有能耐了,莫非还想着将我这位世子拉下马,好让你顺理成章地继承爵位是吗?” 薛仲复万万没想到,大哥竟会说出如此污蔑之辞,加之他昨晚随母亲在田庄守了一夜,本就心神俱疲,此刻怒火中烧,也毫不退让。 “大哥,你怎么如此蛮横不讲道理?你不问问昨晚母亲为何不在府中?田庄上究竟发生了何事?还有那珍宝斋的周掌柜也牵涉其中,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罢休,非要把侯府搅得鸡犬不宁,天翻地覆才满意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质问与不满,显然对大哥的所作所为感到难以置信和愤怒。 “周掌柜……你们昨晚在田庄?”薛元初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解,他简直不敢相信听到的信息。 “你们怎么知道的?”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焦急。 “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一旦传开,便再难遮掩。”薛仲复语气沉重地说道,“母亲得知田庄出事,心中担忧不已,昨晚便与我匆匆赶了过去。经过一番周折,今早我们已经将那队形迹可疑、私运粮食的队伍一举拿获了。” 薛元初闻言,神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运粮队伍中有冯少英军营里的小兵,一旦被发现,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就在这紧要关头,韩妈妈匆匆步入般若堂,神色紧张地禀报:“二公子,您派往大成米铺打听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情况似乎十分紧急,他要求立刻见您。” 薛仲复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凝重,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于是,他对韩妈妈点了点头,示意她立即将人带入。 片刻之后,一名衣衫略显狼狈、神色匆忙的家丁被领了进来。 他一见薛仲复,便迫不及待地上前几步,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地急切说道:“二公子,大事不好了!” “早上城门一开,我们就进城打听,只在西市有一家大成米铺,但是当我们到了那里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京兆尹居然带着官差把整个米铺团团围住,店铺里的人全都被押往了府尹大牢。” “清早街上行人稀少,小的们也不敢靠得太近,只得在远处窥视,最后瞧见衙差们将米铺大门紧锁,并贴上了封条。” “据传,大成米铺涉嫌盗取官粮,压低米价牟取私利……” 薛仲复闻言,面色铁青,心中暗自思量:这大成米铺之事,怎地如此巧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发?难道是有人故意为之,意图转移视线或是嫁祸于人? 身旁的薛元初听了家丁的汇报,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似在辩解:“不可能,冯少英明明说他都已安排妥当,怎么会被官府查封了呢……” 洪映蓉闻言,面色瞬间变得凝重如铁,她目光严厉地看向薛元初:“元初,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打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吗?难道真要等到京兆尹上门传唤,到了府尹大堂上问话,你才肯开口?” 她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忧虑,但更多的是对薛元初的警醒,“你不要以为自己身为侯府世子就能置身事外,一旦触犯了大周朝的律法,即便是陛下,也只能秉公办理,绝不会因私情而偏袒!” 薛元初此刻心中仍存有一丝侥幸,他转头看向薛仲复,试图寻找一丝破绽,“二弟,你这家丁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别是编了什么谎话来骗我吧?” 那家丁一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连连磕头,声音中带着颤抖:“小的怎敢说谎,如今这消息在大街上恐怕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大哥!”薛仲复的声音响彻般若堂,其中蕴含的无奈与焦急几乎要溢出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避重就轻?” 他紧盯着薛元初,目光如炬,试图从对方的眼神中找出答案,“这事情怎么又牵扯到了冯少英?你们到底用田庄的粮米,在干什么勾当?” 薛仲复的话语中充满了质问与不满,他无法理解,大哥作为侯府世子,事事如意,还有何事需要如此费心谋划? 甚至与军营中的冯少英有了瓜葛,此事败露,不仅兴远侯府的名声会受损,更可能招致朝廷的严惩。 薛元初眼下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屋子人都神情严肃的看着自己,他支吾着,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我只是……想为侯府多谋些利益,没想到会闹成这样……” 然而,这样的解释显然无法让洪映蓉、薛仲复满意。 洪映蓉想要继续追问时,一旁的姜书秀却试探的说道:“大成米铺?” 第45章 一朝败露,家法处置 姜书秀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刚才听到这个店铺的名字,就让她脑海中浮现出了某些记忆。 洪映蓉注意到儿媳若有所思的神情,便温柔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姜书秀的手背,柔声道:“书秀,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无须有任何顾虑。”说完还投以一个充满鼓励的眼神。 姜书秀微微颔首,随即向洪映蓉细述道:“昨日我前往珍宝斋的途中,遇到有小贩在马车边沿街叫卖米粮,声称其价格比市价低了两成,而且保证所售皆是今年春季的新米。” 洪映蓉听到这里,眉头不由自主地紧蹙起来,随即转头凝视着薛元初。 \"元初,此事就是你与冯少英联手,将侯府田庄所产的米粮悄悄运到大成米铺,然后抛售。” “然而,其中尚有一处疑团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田庄之中,究竟是如何凭空多出那几千担的粮食来的?\" 薛元初此刻已是满头大汗,他明白这次的行为可能已经触动了不可触碰的底线。 面对母亲的质问,他终是低下了头,声音微弱却透露出悔恨:“……我将本该送往养幼院的新米,偷换成了冯少英兵营里的糙糠米,之后将这些劣米运往边关。” “同时通过冯少英开的大成米铺,将那些新米以低价尽快卖出,冯少英向我保证过,一切都会安排得滴水不漏,绝不会有任何差池,没想到……” “元初,你糊涂啊!”洪映蓉说道,语气中满是痛心疾首,又夹杂着一丝哀伤,“你怎能为了一时的私欲,而罔顾那些无辜孩童的性命?” “你以为你父亲当年是为了在陛下面前邀功,才接下了给养幼院提供援助的差事吗?” 洪映蓉的声音微微颤抖,回想起了老侯爷薛勇淮生前的嘱托。 “你父亲生前曾言,平定边关战乱是他为国尽忠的本份,为那些流离失所的孩子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是他生而为人该尽的道义,他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而你如今就为了每年节省那一笔对养幼院的开销,与冯少英同流合污,做出如此欺君罔上的行径?” 洪映蓉目光炯炯,直视着元初:“你可曾想过,这是对你父亲一生信守的道义与责任的背叛?” 前尘往事如同走马灯一般,在洪映蓉的脑海中迅速回放,她曾以为前世所有的不幸,皆是外人对兴远侯府的蓄意陷害。 然而,此刻她不得不痛心地承认,这一切的根源,其实在于她自己治家不严,从侯府内部就出了问题。 洪映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深吸一口气,稳住了自己波涛汹涌的情绪。 转身面向一直默默站在身旁的赵嬷嬷,她的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 “请家法!” 薛元初一听,身形不由自主地一僵,但随即挺直腰板,目光直视着洪映蓉,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甘与挑衅:“母亲是要代替父亲来教导我吗?” “若是母亲想用家法来惩戒我,那我作为兴元侯府的世子,这些年来父亲在外征战沙场,直至不幸离世,整个侯府的内外事务,都是由我一力承担,才得以维系至今。” “母亲仅仅因为养幼院的一点小事,就要对我动用家法,恕儿子实在难以接受。”他的言辞激烈,眼神中闪烁着敌意。 薛仲复和姜书秀,以及屋内众人,皆是一脸愕然地看向他。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顶撞母亲呢?”薛仲复的声音中带着责备。 “夫君……别这样……”姜书秀也焦急地劝说着,试图缓和这紧张的气氛。 然而薛元初仍旧气焰嚣张,喋喋不休:“母亲这些年在府中养尊处优,如今夫死从子,本就是三从四德,天经地义,难道母亲还要仗着宫中太后与您的情分,在府中牝鸡司晨、独断专行吗?” 面对薛元初的忤逆,洪映蓉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慌乱或软弱。 她已不再是前世那个只知吃斋念佛、性情懦弱的深宅妇人。 只见她重重地拍了一下茶案,发出“砰”的声响,众人的心都随之微微颤动。 “既然我用家法惩处你,你不服?那我就以国法来惩处你。你身为兴远侯世子,更应知晓天子脚下,王法无私!” 洪映蓉的声音冷冽而威严,穿透了般若堂的每一个角落。 她示意赵嬷嬷走向般若堂内,那里的案桌上供奉着太后陆凤清所赐的龙纹御杖。 赵嬷嬷恭敬地取下御杖,双手捧至洪映蓉面前。 洪映蓉接过后,目光如炬,直视着薛元初,一字一顿地道:“这御杖代表的是皇权与律法,今日,我便用它来教训你,让你知道,无论身份如何,触犯律法,必受严惩!” 薛元初见状,脸色骤变,但仍旧强作镇定,试图用言语反击:“母亲,您这是要让大家看我的笑话吗?此事若传扬出去,我堂堂侯府世子在府中被用家法,这对侯府名声,何尝不是一种损害?” 洪映蓉冷笑一声,道:“名声?你做出这等欺上瞒下、徇私舞弊之事,才是要毁了侯府的名声!” “我今日之举,不仅是为了警醒你,还要告诉侯府众人,法不容情,罪必严惩!” 言罢,她高举龙纹御杖,正欲落下,却见薛仲复与姜书秀等人纷纷上前求情,屋内一时之间乱作一团。 “母亲,请三思啊!”薛仲复恳求道。 “是啊,母亲,元初虽有错,但念在他是初犯,还望您能网开一面。”姜书秀也含泪请求。 就连住在芳华苑中的薛善秋,听到般若堂内如此大的动静,也赶紧过来,一看见大哥正要挨打,也立刻跪下向母亲求情。 洪映蓉望着眼前跪成一片的儿女,以及那些面带哀求之色的仆人,心中五味杂陈。 “京兆府尹驾到——” 一声洪亮而威严的通报骤然响起,伴随着靴履踏地的铿锵与长矛交击的清脆,一群官差身着官服,气势汹汹地涌入侯府,瞬间将般若堂内的宁静打破,众人面面相觑,惊愕之情溢于言表。 薛善秋在惊慌失措间,不由自主地躲进了姜书秀的怀里,姜书秀也诧异不已,赶紧搂住了小姑子。 官兵进府这一幕,对洪映蓉而言,宛如前尘旧梦的重演,前世抄家的惨痛记忆在脑海中翻腾,让她一时之间恍若隔世,难以分辨眼前的一切究竟是虚幻还是现实。 然而,内心深处的一丝清醒,不断警醒着她。 绝不能重蹈覆辙!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划破了四周,京兆府尹李正玄刚踏入门槛,便目睹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侯府老夫人洪映蓉,手持龙纹御杖猛然挥下。 伴随着一声短促而沉闷的咔嚓声,空气似乎都为之一滞。 紧接着,兴远侯世子薛元初右腿的胫骨处,泛出了一抹殷红。 第46章 权衡利弊,明哲保身 薛元初痛呼一声,整个人踉跄着躺倒在地,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与痛苦交织的神色。 他原以为母亲只是虚张声势,没想到居然会真用龙纹御杖对他痛下狠手。 洪映蓉这一杖,不仅打断了他的腿骨,更似乎打断了他心中那份不可一世的骄傲。 眼前的这一幕,让京兆府尹李正玄猝不及防,今早他一到府衙,就接到了宫内陛下李隆泽的御笔批文。 批文中提及“贪墨军粮”一案,忠勇将军段安及其女婿参将冯少英,兴远侯府世子薛元初全都牵连其中。 作为京兆府尹,李正玄上任多年里,最为烦心的就是处理的案子涉及皇亲国戚、权臣勋贵,这样不仅要揣摩圣意,权衡轻重,还要左右斡旋,保全自身。 此案中的几人不是朝廷重臣,就是显赫勋贵,接到批文的一刹那,李正玄就觉得额头的青筋有些微微抽动,真是哪一个都不好惹啊! 然而,陛下的旨意如山,刻不容缓。 李正玄当即下令查封了大成米铺,并拘捕了铺子中的一干人等。 另外就是兵分两路。 一路是让陛下派来送批文的御林军,前往忠勇将军府拿人,这其中也有李正玄的狡猾心思。 满京城谁不知道忠勇将军段安的火爆脾气,而且为人非常的护短,万一他阻挠自己带走冯少英,府中护卫各个都是练家子,那可不是好惹的,还是让陛下的御林军去碰这颗铁钉子吧。 而他自己则亲率官兵来到兴远侯府。 毕竟老侯爷已经离世,府中的几位公子也是文官之职,想来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阻挠。 而且侯府的老夫人心慈和善又是吃斋念佛之人,到时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应该不会遇到太大的难题。 事情的发展一开始,也如李正玄所预料的那般顺利。 官差们进入兴远侯府时,府中的护卫寥寥无几,偶尔有几人上前阻拦,也很快被官差们制服。 李正玄以为此行将会轻松收场之际,一进入众人所在的般若堂,就看到侯府老夫人手持龙纹御杖,活生生打断了世子薛元初的腿。 那龙纹御杖乃是太后亲赐的圣物,象征着无上的荣耀与权力。 这一幕让李正玄心头一紧,他咽了口唾沫,心中暗自叫苦,进退两难。 这老夫人能拿龙纹御杖打她的亲生儿子,那打自己不是更加的轻而易举吗? 他此刻带着官差直闯侯府,没有惹怒老夫人吧? 须臾之间,李正玄已经转了八百个心眼子,然后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语气极为恭敬地说道:“老夫人,下官京兆府尹李正玄,奉旨查办侯府涉嫌贪墨军粮一案,前来传唤世子薛元初到府尹大堂问话,若有惊扰之处,还请老夫人海涵。” 说罢,他偷偷地抬眼观察老夫人洪映蓉的反应。 只见洪映蓉面色沉静,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却并未发作。 她缓缓地放下手中的龙纹御杖,语气冷淡地说道:“李府尹,既是奉旨办案,侯府上下都应听从陛下的旨意。只是我这不孝子做出有违律法之事,让李府尹见笑了。” 李正玄闻言,心中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老夫人并未打算为难他。 薛元初此时已经疼得昏厥了过去,面色苍白如纸,无力地躺在那里。 姜书秀和薛善秋焦急地守在一旁,手中拿着细软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生怕自己的动作会给他带来额外的痛苦。 赵嬷嬷蹲下身,轻轻撩起了薛元初的裤腿,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断骨处还刺破了皮肉,伤口狰狞可怖。 薛仲复虽然心里对大哥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觉得他有损侯府的颜面,但毕竟是血浓于水,看到大哥遭受如此重伤,他内心也充满了焦急。 “母亲,”他急切地说道,“大哥现在的状况,怎么能去京兆府衙门?恐怕他人还没到,就会性命不保。” 说完,他转向李正玄,语气真诚坚定:“李大人,我大哥现在无法动身,如果你要问话,我可以替他在府尹大牢中收监。” 李正玄审视着眼前的形势,他若是真的将重伤的薛元初押走,万一在牢中发生不测,那就是他办事不力的铁证。 陛下只要薛元初过堂问话,可不是要他重伤不治死在牢里。 他瞥见薛仲复脸上恳切的神情,又看到老夫人洪映蓉眼中的痛心,心中便有了一个权衡之策。 “老夫人、二公子,事发突然,下官还是要以世子的性命为重。”李正玄沉稳地说道,“我这就入宫向陛下请示,看是让世子在府中医治等待传唤,还是陛下再做其他决定。” 他微微一顿,继续道:“在此期间,还请老夫人尽快请大夫为世子医治,这才是当务之急。” 薛仲复听后,不禁心生感激,也不管两人同朝为官、不分主次,深深作揖道:“多谢李大人通融!” 李正玄也不想在此久留,带着官兵出府,轿子一路疾行,前往皇城的方向。 而在侯府之内,薛仲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连声催促着下人:“快,快去找最好的骨伤大夫,快去!” 般若堂此刻已是混乱不堪,众人乱作一团。 由于薛元初伤势严重,不能随意挪动,下人们小心翼翼地把他抬到般若堂的软榻上。 赵嬷嬷、周妈妈赶紧去打热水,姜书秀用剪子剪开裤子,虽然眼眶中泪水打转,但还是强忍着小心替丈夫擦拭血迹。 洪映蓉站在一旁,目光紧紧锁定在儿子苍白如纸的脸庞,她的心中虽然痛如刀绞,但面上却未显露半分软弱。 从昨夜去往田庄,再到回府后经历了这场风波,洪映蓉从未感到如此心累。 但是心中反而升起一股想要力挽狂澜的勇气,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对赵嬷嬷坚定地说道:“阿赵,去将我的诰命霞帔取来,写上入宫觐见的拜帖,我要即刻进宫面见陛下。” 第47章 身在其中,当局者乱 此时的皇城乾清殿内,御书房。 今日朝会暂停,皇帝李隆泽下令司礼监,将兵部所有奏折整理后送到御前,由他亲自批阅。 秉笔太监陈锦一丝不苟地站在一旁,将日常的请安折子与关于战事的紧急奏折分门别类,轻手轻脚地放置在案桌上。 一名小太监端着香气四溢的茶水缓缓进入殿内。 陈锦接过茶盏,放置在李隆泽左手边,轻声禀报:“陛下,这蒙顶甘露已是晾得出色了。” 李隆泽头也不抬,随意的“嗯”了一声,目光依旧紧锁在面前的奏折之上,又过了片刻,随意问道:“人还在外面?” 陈锦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向殿外,随即收回目光,低声说道:“是,陛下,段老将军已在殿外跪了半个时辰了。” 他的语气平静而淡然,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隆泽随手将一本奏折撂下,指尖轻轻揉着紧锁的眉心,面露不耐之色,这些边关汇报的内容琐碎而无关紧要,实在是让他感到厌烦。 “真是难为他了,说来也是半百的年纪了。”李隆泽冷哼道,“朕本以为冯少英在段家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赘婿,贪墨军粮一事爆出后,段安定会与他划清界限。” “……没想到御林军刚把冯少英押去府尹大牢,段安就亲自入宫为女婿求情,这实在是出乎朕的意料啊。” 陈锦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中明了皇帝的意思。 他将李隆泽看过的奏折整理好,仔细放到一旁,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家事国事天下事,哪一件能逃过陛下您的法眼。” “段老将军的女儿如今身怀六甲,老将军自然不希望小孙儿一出生就没了父亲,老将军年事已高,难免心软。”陈锦淡淡的说道。 “英雄迟暮,南照边关绵延千里,朕确实担忧老将军力不从心啊。” 李隆泽轻声说着,指尖的翡翠扳指微微转动,一抹精明算计的光芒在话语间流露,唯有陈锦能敏锐捕捉。 那些兵部送来的奏折,每一份呈上之前,陈锦就审阅过。 此刻,在御前的案桌上,李隆泽特意留下了一份兵部尚书举荐的三位将领的名单与履历,他们擅长的正是在雨林深山中的领兵作战之术。 陈锦对李隆泽的心思洞若观火。 “奴婢深知陛下所虑,”他回应道,“然而,南照边关的将士们,十几年来都是在段老将军的麾下成长起来的。倘若换做新晋将领前去统领众人,别说是将士们,就连奴婢也会心生不服的。” 李隆泽转过身,端起精致的茶杯轻啜一口,接着,他眼中掠过一抹哀伤,缓缓开口:“我记得小时候,父皇对玫贵妃所生的幼子宠爱有加。甚至就坐在这张龙椅上,父皇一边抱着那个孩子,一边批阅奏折。”说到这,他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龙椅的扶手,眼眸中闪过一丝羡慕。 “而我若想见父皇一面,就要写出连太傅都要夸赞的一手好字,方能换来父皇一句简短的夸奖。” 李隆泽透过御书房的窗棂,目光远远地投向跪在殿前的忠勇老将军段安。 他的声音中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感慨:“心中所求,怎能唾手可得?总要以同等珍贵之物去换取,方能显得有舍才有得啊。” 陈锦领会圣意,接话道:“老将军身在其中,难免情急生乱。不如奴婢去劝劝老将军吧。他身上还有过往征战时留下的旧伤,若是在殿前晕倒了,反而惹得言官们议论纷纷,说陛下不体恤老臣呢。” 李隆泽瞥了陈锦一眼,心中暗自赞许,他微微点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说得对,朕自当要体恤父皇给朕留下的这些老臣。” 说着,李隆泽转身走向御案旁,拿起一个瓷瓶,递给陈锦:“把这个人参补心丸,拿去赏给段老将军,让他知道朕的关怀与体恤。” 陈锦接过瓷瓶,躬身行礼道:“奴婢遵旨,这就去办。”说完,他转身退出御书房,直奔殿前而去。 李隆泽看着陈锦退了出去,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到龙椅上。 陈锦则是步履沉稳地来到忠勇将军段安的身旁,脸上没有丝毫倨傲之色,反而带着几分谦和与敬意。 他轻声劝慰道:“段老将军,冯参将所犯之事,自有京兆尹按律办理,您在这里跪着,若是有个闪失,反而会让陛下为难的。” 段安听后眼神颓然,他也明白自己此举绝非为臣之道。 然而今早他在府中花园悠闲地打着拳法,突如其来的御林军打破了这份宁静,他们登门而入,直接将夜宿在外,刚回将军府的冯少英逮个正着。 女儿段玉娇有着身孕,差点动了胎气,段安得知了前因后果,为了女儿和还没出生的小孙儿,只能舍下这张老脸,殿前跪请,希望陛下看在他以往为国尽忠的份上,能给女婿一条活路。 “陈公公,麻烦您转达陛下,冯少英所挪用的军中粮草,我忠勇将军府愿以三倍之数进行补偿,恳请陛下念及我对大周的忠心,饶冯少英一命。” 段安说到此处,想到女儿的身心再经不起任何打击,这位一生铁骨铮铮的老将军,不禁老泪纵横,声音中满是哀求。 陈锦见状,赶忙扶起有些踉跄的段安,廊下候命的小太监也立刻机灵地赶来,一同搀扶。 “老将军,陛下深知您的忠心,也体恤您的身体,特赐下太医院精心炼制的人参补心丸。您今年秋天还要回到南照镇守边关,重任在肩,此时更应保重身体才是。” 陈锦温和地劝慰道,但是说到此处,他又话锋一转,轻声提醒:“老将军,这家事再重,也不能越过了国事。您身为朝廷重臣,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这番话虽说得轻描淡写,却如醍醐灌顶般让段安猛然醒悟。 他原本要接过药瓶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似乎有层看不清摸不透的迷雾,此时像是清晰了起来。 段安猛然推开身旁扶持着他的两名小太监,抬头凝视着乾清殿庄重的牌匾,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而释然的笑意。 他郑重地向乾清殿的方向深深一礼,连李隆泽特意赏赐的人参丸也不拿,就大步流星的向宫门走去。 陈锦注视着段安逐渐远去的背影,顺手将装有人参丸的药瓶揣入自己的袖中。 看来段安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冯少英的命运,其实不在陛下,而是掌握在老将军自己的手中。 第48章 落叶归根,无愧于心 陈锦沉思片刻后转身,重新步入御书房,李隆泽正低头审阅着另一份奏折,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回来。 陈锦轻步上前,将方才殿外发生的一幕简要禀报给皇帝,末了,又补了一句:“老将军似乎已经明了陛下深意,径自离去了。” 李隆泽闻言,微微抬眼,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许与复杂。 “段安是父皇留给朕的忠臣。”他轻声叹息,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陈锦躬身点头,心中却明白,这一切不过是皇帝与老将军之间的一场博弈较量,而自己,只是这场戏中的传话筒与调和者而已。 “陛下,兵部尚书的举荐名单您已看过,这几位年轻将领,陛下可还满意?”陈锦适时地询问道。 李隆泽沉吟片刻,手指轻敲桌面。 “都是当年扶持朕登基的几家世家大族的子弟,还要好好磨练才行,可先作为备选,待时机成熟再做安排也不迟。” 陈锦领命,正欲退下,李隆泽忽然叫住了他。 “陈锦,你跟随朕多年,可知朕心中最看重的是什么?” 陈锦微微一愣,随即恭敬回答:“陛下心中,自是江山社稷为重,百姓安危为念。” 李隆泽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满意。 “你说得对,但除此之外,还有一样东西,同样重要——那就是忠心。无论是段安,还是你或是这朝堂上的每一位臣子,忠心二字,永不能忘。” 陈锦心中一凛,连忙跪下,郑重承诺:“奴婢定当铭记在心,誓死效忠陛下,绝无二心。” 李隆泽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窗外的天空,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棋局。 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每一个人都是棋子,而他,则是那个掌控全局的棋手。 忠勇将军段安缓步走出宫门,还没上马,就看见京兆尹李正玄从官轿中慌慌张张下来,手持名牌,正向御林军示意,准备进宫面圣。 “李大人,敢问您此行是自府尹衙门而来,还是从兴远侯府而来?”段老将军声音沉郁的喊道,因为御林军到将军府宣读旨意时,已明确提及兴远侯府世子薛元初之名,故而他才有此一问。 李正玄见段老将军今日神色憔悴,白发胡须略显凌乱,心中不禁诧异,随即上前拱手答道:“老将军,万安,下官与御林军分头行事,去的正是兴远侯府。” 段安听他这样说,目光远眺宫门前的御道,见无人跟来,似有所思:“兴远侯府,没有派人前来求情?” 李正玄脸上顿时浮现一抹苦笑:“老将军有所不知,下官一踏入侯府,尚未宣读旨意,就撞见那侯府老夫人手持御赐龙纹御杖,在对世子爷以正家法。” “那龙纹御杖挥下去,世子爷腿骨都折出血了……此情此景,吓得下官胆战心惊,只能赶紧入宫,来向陛下请示。” “……老将军,此事暂且不提,下官需即刻向陛下复命。”言罢,李正玄提起官袍下摆,匆匆小跑,身影迅速消失在宫门之内。 段安凝视着李正玄渐行渐远、略显仓促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一阵清风掠过,轻轻卷起了几片枯黄的落叶,它们在空中盘旋几圈后,最终静静躺落在地。 他的目光随之低垂,凝视着这些落叶,仿佛在它们身上看到了自己一生的缩影。 心中一阵释然,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自嘲,轻声道:“落叶归根,无愧于心。” 言罢,段老将军挺直了腰杆,一股不屈的傲气油然而生。 跨上马背,他再次回头望向那巍峨耸立的宫墙,眼神中再无不舍。 不到一日光景,京城内外,无论是显赫的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的平民百姓,皆已传遍了这桩惊天动地的消息:兴远侯府的世子与忠勇将军府的姑爷,竟联手贪污了三大营的军粮! 茶肆酒楼之中,那些略知一二的食客们,早已将这桩丑闻添油加醋,传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听说了吗?老将军在乾清殿前,从大清早就一直跪着,直到日头高挂,陛下都不肯召见。看来,他家那个不争气的女婿,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真是家门不幸,老侯爷一世英名,就被这冯少英弄得个晚节不保!” “这算什么?没瞧见兴远侯府的家丁们,满京城地寻找骨伤大夫,听说只要能出诊,便愿意给出十两银子的诊费!” “侯府里谁受伤了?” “哎呀,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是侯府的老夫人亲自动了家法,打的正是世子爷!” “这怎么可能?老夫人一向吃斋念佛,对子女溺爱有加,怎会下此狠手?” “此事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天子脚下,无论是深宫秘闻还是权贵丑事,最终都会流传于街头巷尾,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一桩谈资罢了。 而此时的洪映蓉乘坐的马车缓缓停在了皇城的东安门外,这里是命妇们入宫觐见的必经之门。 薛仲复代替母亲向守城的御林军递上了入宫的拜帖,门帘掀起,洪映蓉身着华贵的命妇服饰,端庄而坐,眉宇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东安门内却迟迟未见有内侍监的身影前来通传。 洪映蓉轻轻叹了口气,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襟上的绣花,心中暗自思量。 薛仲复见状,低声安慰道:“母亲勿忧,或许是宫中事务繁忙,耽搁了片刻。儿子再去打听打听。” 说罢,他再次走向守门的御林军,客气地询问起来。 不多时,就匆匆返回,脸色略显凝重。 “母亲,听守卫说,今日清早段老将军入宫,在乾清殿前跪了半日都未曾召见……” 洪映蓉闻言,心头更是一紧,眼下的情形,似乎并不乐观。 正当母子二人焦急等待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内侍监直奔他们的马车而来。 “老夫人,薛大人,太后请您入宫,请随奴婢来。”内侍监传话道。 洪映蓉与薛仲复对视一眼,心中虽有千般疑惑,却也只能默默跟随。 第49章 将功补过,牵连甚广 薛仲复搀扶着洪映蓉,紧随内侍监的步伐,低声细语道:“母亲,倘若陛下拒而不见,但有太后娘娘在,或许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 洪映蓉心中亦是茫然无措,只能轻叹一声:“也许吧……” 历经这两日一夜的风波,洪映蓉深感身心俱疲,体力也有些不支,幸而有薛仲复陪伴在侧,让她在这艰难时刻感受到了儿子的可靠与支持。 而在内苑的慈安宫中,太后陆凤清端坐在凤座之上,首领太监常保恭敬地侍立一旁。 “太后,陛下都不愿召见兴远侯老夫人,您此刻将她请到慈安宫,岂不是让陛下误以为您又在插手朝政?”常保忍不住提醒道。 陆凤清轻抚着手指上镶嵌着松石的金戒指,秀眉微蹙,缓缓言道:“若我置身事外,不闻不问,陛下恐怕真把我当老糊涂了。” “对了,陈锦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她轻声询问,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 常保闻言,故作懊恼地轻拍了自己的脸颊一下:“瞧我这记性,陈公公刚派人传来消息,说是将军府的眼线探知,段老将军返回府中,就开始撰写交出兵权,辞官回乡的折子,意图以此换取冯参将的性命。” 陆凤清听后,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当年先皇留下的重臣已经所剩无几了,段安便是其中之一。没想到皇帝性子这样急,再等几年都不愿意,现在就容不下他了。” 常保蹲下身来,一脸谄媚地为陆凤清捶腿,口中说道:“这武将之中,兴远侯已然过世,南照本还指望段老将军镇守,却没想到……” 话到这里,他忽见陆凤清瞪了自己一眼,连忙住口,并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 “瞧奴婢这张嘴,又说错话了。”常保故作滑稽地赔罪。 陆凤清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道:“你没说错,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自然有他的打算。” 常保欲言又止,瞥了眼殿外,见洪映蓉还未到来,才开口问道:“既然如此,太后您何不置身事外,为何还要召见洪老夫人?” 陆凤清眼底闪过一抹阴冷,语带调侃:“她洪映蓉的笑话,只有我能看。旁人想要落井下石,都不配!” 常保心中一凛,却也更加谄媚地奉承道:“太后说的是,这后宫之中,谁不知您才是那真正的掌权者。” 陆凤清轻轻哼了一声,目光转向殿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之后,洪映蓉与薛仲复在内侍监的恭敬引领下,缓缓踏入了慈安宫的门槛。 薛仲复身为外臣,深知宫廷规矩,不便随母亲一同入内,便在殿外停下脚步,目光中满是担忧。 洪映蓉感受到儿子的不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随后松开薛仲复挽着她的手臂,独自一人步入内殿。 一踏入内殿,洪映蓉便见到了端坐在凤位上的陆凤清。 她连忙上前几步,恭敬地行礼道:“臣妇洪映蓉,参见太后娘娘。” 陆凤清微微抬眼,目光在洪映蓉身上轻轻扫过,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对常保下令:“还不快扶起来,赐座!” 常保立刻恭恭敬敬的上前几步,做低伏小般地扶起洪映蓉,并引领她在一旁的紫檀木圆椅上坐下,同时客气地说道:“老夫人请坐,太后娘娘早已吩咐奴婢为您准备了上好的龙井茶,您慢用。” 洪映蓉心中虽有些忐忑,但面上仍保持着镇定,向陆凤清谢恩道:“多谢太后娘娘厚爱,臣妇感激不尽。” 陆凤清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常保退下,随后目光再次落在洪映蓉身上,缓缓言道:“咱们姊妹俩有阵子没有独处了……” 洪映蓉心中一紧,却也只能恭敬地回答道:“尊卑有别,太后娘娘凤仪天下,臣妇不敢冒昧。” 陆凤清这会儿的神色透着股亲昵,脸上满是怀念的神情:“小时候在洪府,咱们姊妹俩是同吃同住,你那时一声声的叫我‘阿清姐姐’唤得人心头暖洋洋的,这一晃都要有三十年了吧?” 洪映蓉微微点头,听着陆凤清细数那些闺中时光,若在从前,她定会凭此姐妹情谊,向太后恳请宽恕。 然而此刻,她却并未循此旧路。 待陆凤清言罢,洪映蓉站起身,而后跪伏于地,言辞恳切:“太后垂怜昔日闺阁之情,臣妇却深知己过,教子无方,以至长子薛元初触犯大周律法,令侯府声誉蒙尘。” 望着跪伏在地的洪映蓉,陆凤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轻声叹了口气,说道:“起来吧,今日召你前来,并非为了责难,而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洪映蓉闻言,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敢违抗,缓缓站起身,重新坐回椅上,只是神色间依旧难掩紧张。 陆凤清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随即缓缓说道:“你可知,陛下为何不愿见你?” “臣妇愚钝,实难揣测圣意。”洪映蓉不敢妄自揣测,只能恭敬地回答道。 陆凤清轻笑一声:“你如今上了年纪,怎么说话变得如此谨慎?倒显得你我有些生分了。” “其实陛下此举,一来是为了震慑群臣,二来也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就说段老将军,功高震主,陛下早已心生忌惮,此次事件,不过是找了个由头罢了。” 洪映蓉没想到陆凤清会对她直言朝廷的局势,虽然心中恍然大悟,却也不敢表露出端倪,只能默默点头。 陆凤清见状,又继续说道:“至于你兴远侯府,虽然此次事件与你无直接关联,但教子不严,终是过错。” 洪映蓉听到此处,微微欠身,脸上显出羞愧的神色,陆凤清见她如此甚是满意。 “依哀家看,现在侯府尽快将挪用给养幼院的粮食全数补上,并且重派人马运往边关。陛下对此事非常介怀,就让薛元初负责押粮重任,将功补过,还能暂时离开京城,避避风头,你意下如何?” 这个补救之法,洪映蓉心中也十分认同:“太后所言极是,臣妇会让侯府尽快补上粮米。只是元初眼下实难承担长途押粮之任,恐怕要令派他人……” 陆凤清不等她说完,已是面带怒色,叹息道:“映蓉,并非哀家要责怪你,虽然养不教,父之过,但薛勇淮既已不在,你也不可过分溺爱子女,失了管教。” 洪映蓉也不隐瞒,坦诚以告:“回太后,臣妇得知长子薛元初擅动养幼院粮米后,今日入宫之前,已用太后您恩赐的龙纹御杖对他施以家法。一时没有留意轻重,打断了他的腿……” 此言一出,陆凤清惊愕万分,以至于手边茶盏竟不慎打翻,茶水溅落一地。 第50章 念及余荫,不忍苛责 常保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收拾残局,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太后的神色,试图从中窥探出她的真实情绪。 陆凤清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眼神变得极为复杂,她凝视着洪映蓉,眼神中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怀疑与不信。 “你……你竟下此重手?那可是你的亲生儿子!是侯府世子啊!” 常保在这紧张的气氛中,眼珠滴溜一转,瞬间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扮起了黑脸。 “老夫人,您可不能因为心疼世子爷长途跋涉,就编造这样的谎言来欺骗太后啊。” “这可是欺君之罪,万万使不得的。”他的语气中透露出几分责备与提醒,试图缓和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氛围。 洪映蓉面色凝重,语气郑重地陈述道:“太后若是对此有所怀疑,大可派遣信得过的人前往侯府一探便知。” “而且今早京兆尹来府中传达旨意时,正好撞了个正着,然后先行入宫向陛下禀报,想必此刻陛下也已得知此事。” 她的言辞中涉及皇帝李隆泽与京兆尹李正玄,自然不敢有丝毫的虚言。 陆凤清轻轻地倚靠在凤座的软垫上,默然不语,整个殿内陷入了一片沉寂,气氛凝重而肃穆。 然而,在这沉默的背后,陆凤清的内心却是波澜起伏,她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有趣了。 自从老侯爷薛勇淮离世之后,她就一直期盼着兴远侯府会陷入鸡飞狗跳的境地。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从上次太庙祭典的三年之期承袭爵位之约,再到如今洪映蓉严惩薛元初挪用米粮的果断行为,洪映蓉所展现出的机智与敏锐让她不禁刮目相看。 用自己亲赐的龙纹御杖打断了薛元初的腿? 这一招先发制人,真是占尽先机啊。 如此一来,无论是她陆凤清还是皇帝李隆泽,都难以再给薛元初加上任何罪名,否则反而会落得个苛责忠烈遗孤的骂名。 洪映蓉真是好一招大义灭亲,让人不得不佩服她的决断。 “哀家赏你龙纹御杖,是想彰显兴远侯府的地位,免得有人在这三年里因为元初未能承袭爵位而轻视他。不是让你用它来执行家法,打断了元初的腿,这实在是出乎哀家的意料。” 陆凤清假意用右手紧按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常保见状,慌忙趋前,声音中满是关切:“太后,您可千万要保重凤体啊!老夫人想来也是情急之下,才会出此下策。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了。” 陆凤清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右手,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的怒意已经消退了不少。 “罢了,既然事已至此,哀家就派精通外伤的太医去你府上给元初医治,他毕竟是兴远侯世子,若是以后不良与行,岂不是让人笑话?” 看到陆凤清的神色逐渐平和,洪映蓉紧绷的心弦终于稍作放松。 “太后赏赐臣妇龙纹御杖,这份厚爱本是无上荣宠。但正因如此,臣妇更需以此御杖为训,严加管教家中儿女,绝不能辜负太后的期望与厚爱。” 说到此处,她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之色,继续道:“倘若能用元初一条腿作为代价,换取他从此改过自新、恪守律法,那么在臣妇看来,这样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洪映蓉话已说尽,陆凤清自然也不便再过多怪罪。 侯府老夫人杖责忤逆子一事,想必不久便会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估摸百姓还会赞扬她大义凛然,以此举来端正家风,实在是值得敬佩。 此刻,薛仲复站在殿门外,耳中传入殿内杯盏破碎的声响,心中一紧,以为是太后发怒,焦虑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然而未经允许,他不能擅自入殿,只得在廊下焦急地徘徊,情绪激荡之下,一拳重重地击打在廊柱之上。 他未曾注意到,秉笔太监陈锦已悄然来到他的身旁,手中拂尘轻摆。 “哎呦,薛大人,什么事发这样大的脾气?”陈锦轻声问道。 薛仲复闻声猛然转身,随即抱拳向陈锦行礼:“啊,陈公公,公公万福。” “薛大人,咱家可承受不起您这般大礼。”陈锦微笑着回应。 “公公过谦了,下官方才有些失态,还请公公见谅!”薛仲复恳切地说。 陈锦和煦地笑了笑,目光转向紧闭的慈安宫殿门,“老夫人在里面吧?难怪薛大人如此心急。” 薛仲复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忧虑之色。 “我大哥的事情,恐怕已经是满城风雨,无人不知了。今日母亲进宫想要面见圣上,可惜陛下未曾召见,倒是太后传我们过来问话……” “薛大人,您也不必太过着急,静候佳音便是。”陈锦温和地宽慰道,随后便步履从容地向殿内走去。 薛仲复看着陈锦的背影,心中不禁感到诧异。 对方未经通报便径直入内,那份轻车熟路的态度,让薛仲复感到十分惊讶,对陈锦与太后之间的关系也充满了好奇。 陈锦踏入殿内,依循惯例行了礼,然后恭敬地说道:“陛下得知太后召见兴远侯老夫人说话,特命奴婢前来传达口谕。” “怎么?是怕哀家为兴远侯府求情,竟这般急匆匆地赶到慈安宫来定罪?”陆凤清威严而讽刺地说道。 陈锦的脸上始终挂着那淡淡的笑意,云淡风轻:“太后娘娘,您误会陛下了。京兆尹李正玄已将兴远侯府的事情详细奏报给了陛下。” “陛下听闻之后深感痛心,念及世子薛元初现在重伤在身,不忍再加责罚……” 言及此处,陈锦转向洪映蓉,声音变得更加和缓:“陛下有口谕,兴远侯世子薛元初禁足府中,无诏不得出府。” “另外,兴远侯府需将挪用的养幼院米粮,以双倍的数量迅速运往边关,不得有误。” 洪映蓉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赶紧谢恩。 “臣妇领旨,谢主隆恩。” 陆凤清看着洪映蓉,顺水推舟的说道:“既然陛下已经有了旨意,那么哀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你且回去好好照料元初,可别落下个残疾,这次只要知错能改,继续恪守本分,今后总有机会将功补过。” “臣妇定当谨记太后教诲,不负陛下与太后厚望。”洪映蓉再次行礼,语气充满感激。 随着陆凤清的一声“退下吧”,洪映蓉与陈锦依次退出了慈安宫。 第51章 芸芸众生,视若渺小 薛仲复看见母亲与陈锦一前一后地走出慈安宫,立刻迎了上去,神情紧张地询问:“母亲,情况如何?” 洪映蓉看到儿子焦急的神色,轻声安慰道:“放心,陛下没有重责。” 薛仲复闻言,长舒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皱起眉头:“那大哥他……” “元初被禁足在府中,无诏不得出府。这是陛下的口谕。”洪映蓉简洁地说明了情况,同时向陈锦投去感激的目光,“这次多亏了陈公公及时传达陛下的旨意。” 陈锦微微一笑,摆手道:“老夫人过誉了,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宫门即将落锁,老夫人与二公子还是早些回府为好,此时府中还是需要老夫人您来坐镇,应对各类事情。” 洪映蓉点头称是:“陈公公所言极是,我们这就回府……对了,关于寻找公公您失散幼弟的事,我们已派人书信到了边关,但目前还没有什么眉目。一旦有了消息,我会立刻派人告知您的。” 陈锦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他躬身谢道:“多谢老夫人费心,有侯府的帮助,相信总有一天会有好消息的。” 洪映蓉与薛仲复不再多言,陈锦一直将他们送至东安门宫门口,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这才转身回了乾清殿。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乾清殿内光影交错,李隆泽正准备用晚膳。 陈锦轻步踏入,先是细致地洗了手,然后接过小太监手上的象牙筷,娴熟地开始布菜。 “今日御膳房烹制的瑶柱翡翠虾与珍珠鱼翅羹格外鲜美,陛下吃着比午膳时多了不少。”陈锦轻声细语道。 李隆泽微微一笑,“该办的事都办妥了,朕的胃口自然就好了。” 陈锦用精致的象牙筷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冬瓜,轻放在李隆泽面前的斗彩瓷盘中,“这是果蔬司特意寻来的时鲜蔬菜,陛下尝尝。” 李隆泽点点头,细嚼慢咽间,果然清甜多汁,他随口问道:“安排在冯少英身边的那个丫头,可别留下什么痕迹。” 陈锦闻言,手上夹菜的动作一顿,随即领悟道:“那丫头无依无靠,唯一的姐姐早年嫁了人,可惜夫家犯事被全族流放。她也别无他求,只盼姐姐、姐夫能脱了罪籍,回乡务农去。” “你看着办吧,不用请示朕了!” 对于世间芸芸众生,这类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李隆泽的眼中,仅仅如同蝼蚁般渺小。 他们存在的意义,仅限于能否为他所用,只要能够满足这一点,便已经足够了。 此时,敬事房的太监恭敬地端着各宫嫔妃的侍寝牌子进入殿内。 “请陛下翻牌。” 李隆泽目光扫过托盘上诸多嫔妃的名牌,随手一翻,“今晚去宜岚院。” 夜色正浓,对于九五至尊而言,不过是寻常过去的一天。 皇城之外,洪映蓉的马车疾驰而过,扬起一片尘土。 马车夫挥鞭催马,急切地赶往兴远侯府。 抵达侯府大门口时,洪映蓉瞥见京兆尹府衙的官差们正陆续撤离,心中顿时明了,陛下的旨意也已传达至此,官差不再对兴远侯府戒严。 薛仲复扶着洪映蓉慢慢地下了马车,管事薛忠已从田庄回来,恭候在大门口。 他迅速上前,向洪映蓉禀报道:“老夫人,田庄里扣押着的大成米铺那些人,我已悉数交给京兆尹审问了。” 洪映蓉满意地点头,赞许道:“此举甚好。一直扣押在田庄,恐怕会再生事端。眼下交给京兆尹,后续的事就无需我们操心了。” 说话间,几名背着药箱的大夫陆续从府内走出,洪映蓉与薛仲复相视一眼,匆匆入府。 韩妈妈总算是等到她们,见到洪映蓉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 “老夫人,您可回来了!世子爷他……大夫们正在全力医治。”韩妈妈语气急切地汇报道。 洪映蓉心头一紧,连忙问道:“元初的情况如何?大夫怎么说?” 韩妈妈稍稍平复了情绪,回应道:“府里请了好几位大夫,最后留下了一位擅长治疗骨伤的齐大夫正在诊治,相信世子爷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这时从般若堂内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声音尖锐而惨烈,令人心惊胆战。 洪映蓉快步走进般若堂,一踏进房内,眼前的场景让她不禁揪心。 薛元初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面对骨折的痛苦,每一次断骨的复位,都伴随着他凄厉的惨叫。 两名家丁紧紧地按住薛元初的上半身,以防他因疼痛而挣扎,影响到大夫的治疗。 齐大夫也是全神贯注地为薛元初治疗右腿的骨折,他的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好在手法熟练而迅速,断骨处已经复位,右腿被夹板牢牢固定。 蕊儿和其他小丫头们忙碌地进进出出,端着热水和纱布。 姜书秀则默默地清洗着沾满血污的布巾,她的脸颊上挂满了泪水,无声地表达着她内心的担忧和心痛。 治疗持续了许久,齐大夫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包扎工作。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舒了一口气道:“好了,世子爷的骨折已经处理妥当,只要好好休养,按时换药,应该能够恢复如初。” 洪映蓉闻言,紧绷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些许,她感激地看着大夫道:“多谢齐大夫,辛苦您了。” 齐大夫轻轻摆手说道:“老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应尽的本分。接下来的几日里,我会每天来府上为世子爷换药,确保他的伤势能够顺利恢复,无需担忧。” 言毕,他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起药箱,准备告辞离去。 洪映蓉立刻吩咐韩妈妈送齐大夫出府,并叮嘱她务必送上丰厚的诊金以表谢意。 韩妈妈恭敬地应声而去,而洪映蓉则转身走向床榻边,她的目光中满是关切,仔细查看着儿子的伤势。 薛元初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中的神采已经恢复了几分。 “母亲……”他虚弱地喊了一声,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无力感。 “我要休妻……” 第52章 执迷不悟,心灰意冷 洪映蓉听到薛元初的话,顿时大怒,声音严厉地说道:“你要休妻?你如此不明事理,肆意妄为,是要我先不认你这个儿子吗?看来陛下让你在府中禁足是对的。” “来人!把世子抬回揽月阁去,好好闭门思过!” 她的话语中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好似老侯爷生前在府中一般,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震,无人敢有丝毫的怠慢与迟疑。 家丁们搬来藤榻,小心翼翼地抬起薛元初,准备将他送回揽月阁。 薛元初依然冥顽不灵,他颤抖着手,紧紧地扯着洪映蓉的裙摆,声音带着一丝不甘与怨恨:“都是她,擅作主张……”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指责的意思。 说完,还目光四处游移,似乎在寻找着观言的身影。 他的这个小动作并没有逃过洪映蓉的眼睛,幸好观言一早已经被赵嬷嬷带到了般若堂的后院,远离了这场纷争,洪映蓉心中对这个儿子的失望更深了几分。 她强忍住心中的怒火,用力一甩裙摆,挣脱了薛元初的手,声音冷厉。 “够了!” “你若在这样执迷不悟,我就让你自绝于你父亲灵前!” 洪映蓉的声音如同寒冬中的冰裂,清脆而决绝,瞬间打破了薛元初心中最后一丝期望。 薛元初趴在藤榻上,怔怔地抬头望着洪映蓉,眼神中透露出难以置信。 从小到大,母亲对他的要求总是百依百顺,从未有过如此严厉的呵斥。 然而今日,她竟然动用御赐的龙纹御杖,生生打断了他的腿,更在一屋子人面前这样不留情面地训斥他。 家丁们趁此机会,迅速而稳妥地将他抬起,送往揽月阁。 薛元初躺在藤榻上,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 疼痛、悔恨、不甘……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 他知道这次自己是真的触碰到了母亲的底线,也让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然而,这一切又能怪谁?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肆意妄为的结果罢了。 姜书秀站在一旁,目睹了丈夫的冷酷无情,心中只觉一阵心灰意冷,她险些晕倒,幸好蕊儿及时扶住了她。 洪映蓉看到后赶忙上前关心:“书秀,你放心,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让薛元初休了你的。”洪映蓉承诺道,希望给予姜书秀一些安慰。 姜书秀强撑着精神,提议道:“夫君现在有伤,需要安心休养,不宜同房。我想让人把听雨轩收拾出来,白天去揽月阁照料夫君,夜晚则回听雨轩休息,还望母亲同意……” 这个提议确实考虑周全,不过洪映蓉也清楚听雨轩的布置确实简陋了些。 于是,她转头对赵嬷嬷说道:“阿赵,你即刻去开启库房,挑选些精致的陈设,将听雨轩好好布置一番,让书秀住得舒心些,缺什么只管添置。” 赵嬷嬷恭敬地应了声“是”,便先出去,尽快操办此事。 洪映蓉又回过头来,关切地看着姜书秀,轻声说道:“书秀,你脸色不太好,还是先回揽月阁去歇息。等听雨轩布置妥当,你再搬过去也不迟。”说着,她便招呼蕊儿过来,“蕊儿,快扶你家姑娘回去。” 姜书秀感激地点了点头,由蕊儿搀扶着先回揽月阁去了。 随着众人的离开,屋内顿时变得安静起来。 洪映蓉环顾四周,只见一片狼藉,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和药草味,让她不禁感到一阵晕眩。 薛仲复见状,立刻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她,关切地问道:“母亲这两日也太过操劳了,还是早些安置吧。” 洪映蓉微微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不适。 “韩妈妈,你让人把这里收拾干净,记得点上些乌沉香,这屋里的味道实在是让人难受。” 韩妈妈应了一声,立刻带着仆人们忙碌起来,她们手脚麻利地清扫着地面,擦拭桌椅,很快便将般若堂收拾得焕然一新。 同时,一缕清幽淡雅的乌沉香也缓缓弥漫开来,驱散了屋内的异味。 洪映蓉望着儿子薛仲复,眼中流露出深深的信赖:“这两日,你也辛苦了。陛下的旨意可不能耽误,得尽快将粮米送往养幼院。你大哥现在又是这样的状况,季延正忙于春闱,家中的重任自然要落在你的肩上了。” 薛仲复神情坚定,他郑重地回应道:“母亲,请放宽心。有任何事情,就交给儿子去处理,您千万别累着了。” 洪映蓉听后,眼中闪过一丝宽慰,她继续说道:“薛管事是个忠心的,有他的帮衬,我想应该不会有大碍,只是要你工部和侯府两头忙了。”她向儿子投去一个鼓励的微笑。 薛仲复看到母亲的神情,心中更加充满了信心,他向洪映蓉道了晚安,然后回到自己的院中休息。 经历了这一日的风波之后,夜色如水,月光洒在府邸的每一个角落,兴远侯府终于渐渐回归了宁静。 之后几日,朝堂上,冯少英贪墨军粮案很快就了结了,陛下李隆泽顺带着又罢免了几个京城三大营的主将,换上了自己一手培植的心腹亲信。 朝野上下,不免有人揣测这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还是刻意为之,步步为营? 只能说圣心难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主要涉案的兴远侯世子薛元初,对他的惩处也不是什么秘密,不少人都钦佩侯府老夫人没有徇私包庇,反而是公正无私,让人们看到了侯府的威严与家风。 倒是让群臣意外的是,参将冯少英原本要罢官流放,但其老丈人忠勇将军段安,上疏自己旧疾复发,难堪大任,请求告老回乡。 陛下李隆泽念其多年为国效忠,劳苦功高,于是网开一面,将冯少英革职贬出京城,永不录用。 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天,整个忠勇将军府忙碌起来,府中所有人都开始整理家私,举家准备迁往江南的姑苏老家。 唯有段老将军的女儿段玉娇,乘上小轿,由服侍的丫环、婆子陪着,去往了京兆府尹的大牢。 第53章 来都来了,看个惨样 忠勇老将军段安有一子一女,长子段玉成早些年在军中效力,一次剿灭匪患的时候,不幸伤了身子,从此子嗣无望。 所以段家想要后继有人,希望自然就落到了女儿段玉娇的身上。 段玉娇自幼与京城中那些温婉娴淑的世家千金、高门贵女颇有不同。 她自幼受父亲武将风骨的熏陶,性格豪爽且不拘小节。 不过容貌上,也继承了段老将军的肤色黝黑和体态健壮,少了些许女子的纤细秀丽。 也因如此,当年她过了及笄之年,上门提亲的人寥寥无几。 当然,有意与忠勇将军府联姻的高门子弟并非没有,只是他们每每想到那铁面无私、武艺高强的老丈人,心中便不免打怵,若是将来惹得段玉娇不快,恐怕往后的日子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几经周折,最终是家道中落的冯少英,鼓起勇气摘下了这朵带刺的玫瑰,赢得了段玉娇的芳心。 坐在轻轻摇晃的小轿中,段玉娇透过轿帘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京兆府尹大牢,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在京城,有两个地方让人闻之色变,胆战心惊。 一个毋庸置疑就是天牢诏狱,那里关押的犯人几乎都是死罪难逃,而且无需再审,只待圣旨一到,便行刑赐死。 而另一个,便是她此刻即将踏足的府尹大牢。 与诏狱的不同之处在于,这里的犯人尚有一线生机,都会过堂审讯,倘若能自证清白,就还有一线生机。 尽管她早已得知父亲向陛下请旨,用辞官回乡来换丈夫冯少英一命,可当这一刻真正降临,那股难以名状的凄凉与不舍,仍旧如潮水般涌上她的心头。 “大娘子,到了。”随行的嬷嬷轻声提醒道。 轿夫们稳稳地将轿子放在地上,段玉娇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下轿。 她如今已有身孕,腹部微微隆起,虽然体态尚未显得笨重,但丫环已是急忙上前搀扶。 “大娘子,我们还是回去吧?您前几天动了胎气,大夫嘱咐要好好静养。您瞒着老爷来这里,若是被他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的。”丫环担忧地劝说道。 段玉娇那微带黝黑的脸庞上,透出一股难以动摇的坚毅之色。 她摇了摇头,眉宇间透出一股倔强的锐气,说道:“来都来了!我就是要亲眼看看那个没良心的,现在落得怎样一副惨样!” 说罢,她一手叉腰,一手轻抚着腹部,毅然踏上了通往大牢的阶梯。 牢房里的冯少英,被关了这几日,虽然没受什么皮肉之苦,但也不复往日的风采,蓬头垢面,整个人显得颓废而萎靡。 他无助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双眼中充满了悔恨与无奈。 自己不过是想手头搞些私房银子,好将心爱的丫环小婵金屋藏娇,所以才与薛元初共谋,用军营里粗糙的糠米调换了运往养幼院的新米。 那些糙糠米本来就是喂养军马的劣等米,然而到了公堂之上,却莫名其妙地被指为将领们的军粮。 他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现在自己身陷囹圄,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也不知道陛下会是怎么个判决? 还有就是心中不禁疑惑,薛元初也涉嫌此事,为何却不见他被关入府尹大牢? 要不然两人难兄难兄,现在还有个能说话的人,可别是让他一人当替罪羔羊吧。 一想到这,冯少英再也无法忍受这破旧牢房中的恶臭,以及那木桶里浑浊的水和难以下咽的饭食,悲伤如潮水般袭来,他几乎要忍不住痛哭出声。 “没良心的死土狗!就知道哭!你死在这里倒还干净些!” 一声怒骂突然传入耳中,那熟悉的声音令冯少英的心情瞬间由悲转喜。 他抬头望向大牢栅栏外,只见他家娘子正站在那里,横眉冷对,脸上写满了怒意。 然而,在这冰冷的牢狱中,妻子的出现却让冯少英感到一股莫名的温暖和怀念。 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温馨舒适的家中。 “娘子~”冯少英激动地连滚带爬地冲到牢房门口,双手急切地伸出栅栏,渴望能握住段玉娇的手。 段玉娇看着他这副惨样,心中一软,原本准备的一肚子责骂的话,此刻都咽了回去,偃旗息鼓。 她轻哼一声,用丝帕捂住鼻子,没好气地别过头去,瞪了冯少英一眼,生气地嘟囔道:“看你这一身狼狈样,真是丢人。” 身旁的嬷嬷见状,忙不迭地给狱卒递上一枚银元宝,陪着笑脸说:“官爷,行个方便,让我们夫人和姑爷说几句话。” 狱卒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银元宝,眉开眼笑地应道:“好嘞,没问题!”说着,他麻利地打开了牢房大门的锁链。 冯少英一看迫不及待地走到门口,紧紧握住段玉娇的手,眼中满是感激与思念:“娘子,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段玉娇怒气冲冲地上前去,一把拧住冯少英的耳朵,忿忿道:“想我?你怎么不想外面的那些小玉、小婵,还有长安坊的那些花魁娘子了?” “现在被关在这里,吃着这猪食,你倒是想起我来了!” 冯少英被说得一脸委屈,一屁股坐在地上,抱怨道:“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都怪那没义气的薛元初,说什么好兄弟一辈子,现在却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受罪!” “你还有脸赖别人?”段玉娇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要不是你自己猪油蒙了心,贪图那点银子,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越说越激动,加上牢房里难闻的气味,突然一阵干呕袭来,她赶紧用帕子捂住嘴。 身边的丫鬟和嬷嬷见状,急忙轻轻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冯少英虽然平时行为放荡,但此刻看到身怀有孕的段玉娇如此难受,也忍不住着急起来。 “娘子,你保重身体啊,别因为我气坏了身子……好歹给我留个后!” 然而,段玉娇的火气却并未因此减退,她伸出手指直戳冯少英的额头,怒道:“算你命大!” 一旁的嬷嬷见状,赶紧将段老将军交出兵权、告老回乡,以此换取冯少英出狱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岳父大人,他……” 冯少英被关押的日子里,心里早就做好准备,岳父段老将军估计会让女儿与自己和离,以免将军府受到牵连。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预料,冯少英吞吞吐吐,心中万千感慨,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岳父大人居然没有选择放弃他,而是用半生建功立业得来的兵权,换取他的自由,让冯少英惊愕之余,更添几分愧疚与自责。 这份深重的恩情,让他如何承受得起?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武将出身的冯少英尤其如此,但此刻他居然哭的稀里哗啦,心中对岳父的感激与敬意,达到了顶峰。 “娘子,什么小婵大婵,我统统不要了!”他抹了一把眼泪,信誓旦旦地说道,“以后我冯少英只对你一个人好,岳父的大恩大德,我定会铭记于心。我们多生几个孙儿,让岳父他老人家尽享天伦之乐……” 话还没说完,冯少英突然感觉耳朵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连连求饶。 第54章 先手执棋,扭转乾坤 “你又来了!你每次都想占我便宜!”段玉娇脸颊微微发红,瞪了丈夫一眼,假装生气地别过头去。 冯少英见状,急忙赔笑道:“娘子,我这不是太高兴嘛。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再也不让你生气了。” 段玉娇轻哼一声,松开了拧住对方耳朵的手,没好气地说道:“你最好是说到做到,要不然……” “要不然就任凭娘子处置!”冯少英急忙接过话茬,对天发誓道。 一旁的丫环和嬷嬷看到姑爷改过自新的样子,相视一笑,牢房中的阴冷和恶臭仿佛都消散了许多。 段玉娇深知冯少英的性情,他向来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脾气。 不过此番经历已让他丢官失势,日后被贬离京,所能仰仗的唯有她的娘家段家而已。 想到此,段玉娇心中倒也有了几分底气,只要冯少英不再涉足官场,她便有信心能将他牢牢拿捏在手中。 毕竟,在官场之外,冯少英若想立足,就少不得依附段家,对她千依百顺。 见到夫妻二人话语间流露出和解之意,嬷嬷急忙放下手中沉甸甸的食盒,揭开盖子,露出里面精心准备的菜肴。 “姑爷,这些是大娘子特意吩咐厨房为您准备的,都是您平日里爱吃的菜。” 一盘盘色香俱佳的菜肴被端出来,酒蒸羊肉、三丝鸡面、鲜虾肉团饼以及一壶清香四溢的竹叶青。 冯少英这几日食不果腹,吃得都是干馊的馒头,此刻眼前美味当前,更是忍不住直咽口水。 他迫不及待地接过嬷嬷递来的筷子,手忙脚乱地夹起一块羊肉送进嘴里。 那熟悉而鲜美的滋味,瞬间在口腔中扩散开来,让他忍不住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这份久违的美味。 “慢点儿吃,小心别噎着,”段玉娇轻声叮咛,同时斟满一杯酒,递到冯少英的手中。 冯少英口中咀嚼着油脂丰盈、鲜嫩多汁的羊肉,确实感到喉咙有些干涩,正想喝点酒来润润喉。 他顺手接过段玉娇递来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酒香与肉香交织在一起,令他回味无穷。 “好吃!”冯少英含糊不清地赞叹道,嘴角扬起一抹幸福的笑容,“娘子,你也尝尝?” 段玉娇摇了摇头,眼神在牢房四周扫了一圈,带着一丝调侃的笑容说道:“亏你还吃得这般香,我可不敢抢你的口福。”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细心地替冯少英擦拭掉嘴角的油脂。 这一幕温馨而动人,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你一定要记住这次的教训。”段玉娇突然正色道,“以后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切不可再贪图小利而误了大事。你冯家虽然家道中落,但骨子里的傲气和正气不能丢。” 冯少英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娘子放心,我一定牢记你的教诲。等我出去了,跟你和岳父一起回姑苏老家,就凭我这一身的本领,当镖师也好、开武馆也好,我发誓一定要让你下半辈子过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段玉娇轻抚着腹部,眼中满是期待和母爱。 “就再信你这没良心的一回!” 牢房内弥漫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污浊气息,对于怀有身孕的段玉娇而言,此地确实不宜久留。 冯少英只能等到出狱的圣旨传达至京兆尹府衙时,将军府会再派人前来接他回府。 此时另一边兴远侯府,洪映蓉十分在意朝廷对忠勇将军府的处罚。 回想起当年,老侯爷薛勇淮与段安老将军在军中并肩作战,共同抵御外敌的时光,她心中五味杂陈,甚为悲伤。 得知老将军辞官回乡,冯少英虽被革职离京,但终究众人的性命得以保全,让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中的重压也稍微得到了缓解。 洪映蓉清晰地记得上一世,贪墨军粮的案件并非在此时东窗事发。 而是在两年之后,冯少英居然胆大包天,竟敢挪用沿海抗击海上贼寇的士兵军粮,最终被朝廷在军营中,当众斩首示众,以正军法。 如今,历史似乎正在重演,但其中的细节却又与上一世截然不同。 就因为洪映蓉搭救了周金氏母女,得知赵五、赖盛欺压佃户,然后去往侯府田庄,再到揭发薛元初挪用养幼院的粮米,让这一切发生了变化。 她突然意识到,在命运的棋局中,只要自己敢于先手执棋,抢占先机,便有可能扭转乾坤,改变自己和周围人的命运。 这种领悟让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力量,仿佛看到了前方的一丝光明。 在上一世的三年里,兴远侯府一直处于风平浪静的生活中,直到最后一刻,所有的罪名如同山崩地裂般一齐降临,数罪并罚,难逃生天。 司礼监发往侯府的一道道圣旨,其中列举的罪名,对洪映蓉来说,有些简直是闻所未闻,令人惊愕。 究竟哪些是铁证如山的确凿之罪?哪些又是无中生有的欲加之词? 一时间,让她如同身处迷雾之中,难以分辨,不知道该从哪件事情开始下手,防患于未然。 如果一些罪名,本来就是捏造出来陷害兴远侯府的,那她也无从查证,否则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就在一时苦恼之际,一桩曾经轰动整个大周王朝的惊天大案,突然从洪映蓉的记忆深处浮现出来,如同破晓的曙光照亮了黑暗。 “陇西百万饷银被劫案!” 当时,朝廷决定重修嘉峪与山海两处关键的边防城墙,这一重任落在了江南道与陕甘道两郡的肩上。 两郡共同筹措了一百万两白银,由京城官银署负责运往边防以资修建城墙。 然而,在途经陇西郡时,这笔百万饷银却遭到了劫持。 此事震惊朝野,陛下李隆泽龙颜大怒,从京城的官银署到押送白银经过的各州府县衙,问责犹如风暴席卷而来,在这场风波中,五品以上官员被问斩的就达七十余人。 其中,官银署因办事不力,上下二十名官员全部被赐死,无一幸免。 这件案子虽与兴远侯府没有牵连,但姜书秀的娘家却难逃此劫。 她的三叔姜文柏,作为官银署的主事,自然难逃其咎。 更令人惋惜的是,姜文柏的儿子姜纶,也就是姜书秀的堂兄,原本在今科春闱高中榜眼,前程似锦,却因此事被革去功名,流放至遥远的岭南。 洪映蓉当时对此深感惋惜。 原本,薛家和姜家已商定,只等姜纶高中后,就与大女儿薛慧春共结连理,百年好合。 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却让这桩婚事化为泡影。 如若当时劫案没有发生,那么薛慧春早就嫁入姜家,也不至于最后被下旨和亲西戎番邦,生死难料。 想到这些,洪映蓉紧紧攥紧手心,心中愤愤难平。 究竟是何人胆敢犯下抢劫官银这样的滔天大罪? 这背后的势力,她一介妇人,自然无法揣测,也难以去干涉阻挠。 但洪映蓉已决心在今秋官银运出京城之前,竭尽所能提醒陛下加强警惕,更要设法让姜文柏从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免受无妄之灾。 第55章 事与愿违,一团乱麻 就在这时,揽月阁方向传来薛元初撕心裂肺的嚎叫声,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如同一把利刃,瞬间将洪映蓉的思绪斩断。 她抬头望向正厅里的时辰钟,指针正好指向齐大夫惯常来府上换药的时间。 每次换药,薛元初的嚎叫都会如期而至,搅得府中不得安宁。 起初,洪映蓉还会感到心疼,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叫声也变得司空见惯,甚至她都懒得再去揽月阁探望。 虽然能想象出儿子此刻的痛苦,但这些苦痛都是因为他自己的过错才造成的。 而且有些事情,不是简单的关心和心疼就能解决。 洪映蓉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怒火暂时压下,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想办法面对即将出现的困境,保护那些她关心的人。 她从般若堂缓缓走出,午后的春日阳光斜斜地洒落在廊下,穿透贴着烟笼纱的窗棂,光影斑驳,如梦如幻。 在般若堂外的花坛石阶旁,观言这孩子,正光着脚在冲刷石阶,他提着一桶水,拿着葫芦瓢,一刻不闲地忙碌着。 住在般若堂这段时间,他的性格日渐开朗,脸上也终于浮现出与他年纪相符的天真笑容来。 洪映蓉望着他,和蔼地提醒道:“怎么光着脚,小心别着凉了。” 听到老夫人的话语,观言迅速转身,噔噔地踩上石阶,回应道:“老夫人万安,没事的,我怕穿鞋会把鞋子打湿。” “记得待会儿把脚擦干,不然沾了凉水容易生病。”洪映蓉关切地再次叮嘱。 “是,老夫人。”观言应答着,拎着木桶,这次转向了凉亭的石凳。 日光斜照,洪映蓉不经意间瞥见观言的容貌,那细长的眉眼,白皙的肤色,竟让她觉得与陈锦有几分相似。 “呃……”,她发出短促的惊讶声,目光不由自主地下移,落到了观言光着的双脚上。 这孩子脚上都是陈年旧伤,也不知是打伤还是烫伤的,都已留下了不少褐色的瘢痕,尤其是左脚小脚趾的侧面有个颜色很深的伤口。 但不是六指。 洪映蓉下意识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看来是她想多了…… 这时,赵嬷嬷手捧厨房刚做的糕点,步入院内。 “老夫人,今日天色好,这日光晒得人暖暖的,不如在廊下一边品茶,一边用些糕点吧?”她轻声提议。 洪映蓉微微颔首,在廊下摆的圆椅上坐下,目光转向了院子中盛开的花卉。 她随手指了指一盘精致的点心:“这盘,拿去给观言吃吧。” “是,老夫人!”赵嬷嬷满脸笑容地应道:“这孩子真是勤快,恨不能把咱们院子里的活计全都揽了去。” 说着,她端起香气扑鼻的栗子枣泥糕,向观言走去。 “观言,先停停吃些糕点。” 观言见状,急忙在衣摆下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盘子。 他一看是自己喜欢吃的点心,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一口咬下,一脸的满足与快乐。 赵嬷嬷含笑看着他,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感慨,她这一辈子都陪伴在洪映蓉身边,未曾嫁人。 此刻,她不禁遐想,倘若当年自己嫁了人,或许现在也能有个可爱的小孙子,正像观言这般年纪,活泼可爱,让人心生欢喜。 洪映蓉拿起一块松子水晶糕,细嚼慢咽间,随口说道:“阿赵,你嘱咐厨房,让他们制一些能滋养气色的糕点,给书秀和善秋送去。” 赵嬷嬷闻言,立刻恭敬回应:“老夫人,我已经吩咐厨房做了燕窝红枣糕和白玉霜方糕给少夫人和五姑娘送去了。” 她接着补充道:“少夫人现在一人住在听雨轩,又忙着处理日常府里的事物,我让厨房每日为她炖一盅红枣雪蛤羹,好滋补身体。” 洪映蓉对于赵嬷嬷的办事能力,满意的点了点头,但脸上还是掠过一丝无奈,“书秀和元初之间,如今有了心结,以后只能顺其自然,强求不得了。” 赵嬷嬷点头表示理解,“这段时间,府内事务由少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而府外则是二公子忙于新米的筹措,但是要想在短时间内凑齐双倍数量,确实不易。” 说到这,她话锋一转,“哦,对了,老夫人,方才我路过祥云厅时,听韩妈妈说,世子爷在外的那些私产店铺现在乱成一团。店掌柜和伙计们竟然上门来讨要工钱,少夫人已经去处理了。” “老夫人,您看是否需要亲自过去看看?” 洪映蓉微微摇头,语气坚定:“既然已将执掌中馈之权交给书秀,就应由她全权处理。我无需事事插手,她自会妥善处理的。” 此刻,祥云厅内聚集了七、八位薛元初私产店铺的掌柜,他们身旁还站着一些店铺的伙计。 厅外的廊下,也有不少人静静地等待着被问话。 自从薛元初被禁足在侯府的消息传开之后,他名下的店铺就接连不断地出了岔子。 有的掌柜心生贪念,卷走了账上的银两逃之夭夭;有的店铺本就经营不善,如今更是只剩下一个空架子,现在没有银子周转,连进货所需的银两都难以筹措。 其中最糟糕的就是珍宝斋,周掌柜被京兆尹押走后,至今仍无消息。 店里仅剩两名打杂的伙计,店里没有个管事的,他们甚至连工钱都没处领。 姜书秀拿起这些人带来的账册,开始翻阅起来。 然而,只是翻看了几本,她就发现了大量的错账和漏账。 这些账目混乱不堪,简直就像是一团难以理清的乱麻。 姜书秀对薛元初的所作所为感到彻底无语。 这些店铺明明都位于京城的繁华地段,只要稍加用心经营,盈利本应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然而,在薛元初的手中,居然经营成这副样子。 翻阅着账本,姜书秀还发现了不少官家子弟的赊账记录,其中有些账目甚至拖欠了两、三年之久,至今仍未结清。 这种情况让她不禁摇头叹息,对薛元初的经营能力感到更加失望。 她抬起头,对在场的掌柜和伙计们说道:“各位的工钱稍后可以去账房支取。” “回去之后,所有店铺暂时歇业,将账面上的盈余仔细记录在册,确保每一分钱都清清楚楚、分毫不差,清楚了没?” 在场的掌柜和伙计们纷纷应声,表示明白了姜书秀的指示。 他们神色各异,有的面露愧色,有的忧心忡忡,但也有的眼中闪过一丝庆幸的光芒,似乎对于姜书秀是否能接手店铺,抱有着一丝期待。 第56章 世间女子,诸多束缚 众人离去后,姜书秀仍旧留在祥云厅内,继续埋头于眼前的账册。 她的目光在繁杂的数字间游走,心中则盘算着如何整顿这九家店铺。 古玩、绸缎、参茸药铺,每一行都有其独特的经营之道,而此刻,她需要找到一条能让这些店铺焕然新生的思路来。 蕊儿轻盈地走到姜书秀身旁,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百合莲子羹小心地放在案桌旁,甜香四溢,令人心旷神怡。 “姑娘,真没想到姑爷在外头竟有这么多私产店铺,恐怕连老夫人都不知道吧?”蕊儿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惊讶。 姜书秀微微点头,手中的汤勺轻轻搅动着莲子羹,她的思绪也随之转动。 “确实令人意外,而且这些铺面都是直接买下,不是租来的,恐怕当初也是下了一番心思。”她淡淡地说道,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无奈。 如今京城繁华已到鼎盛,别说是府邸宅院,就是一般市面的两进铺面,都要高达三千多两银子一间。 “姑娘,这些店铺如今都暂时歇业,但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到底是继续经营还是干脆转卖,总得请老夫人定夺才是。”蕊儿提醒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不同于我自己的陪嫁,不能擅自做主了。”姜书秀放下汤勺,顺手拿起一块红枣燕窝糕送入口中。 细腻的口感与甜美的滋味让她的心情稍微舒缓了些。 “母亲此刻在般若堂吗?”她询问道。 “是的,姑娘。奴婢刚才去厨房取糕点时,恰巧遇到赵嬷嬷也拿着糕点回去了。”蕊儿回答道。 姜书秀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糕点,起身整理好账册,“那好,咱们就去般若堂给母亲请安,顺便将这些账册带去,询问下母亲的意见。” 蕊儿朝着门外的来喜和冰巧示意,三人便各自抱起一叠账册,紧随姜书秀的脚步向般若堂走去。 穿过鲜花竞相盛开的回廊,才走到一半,揽月阁内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那熟悉的音色,无疑就是薛元初的。 姜书秀把揽月阁的几个大丫鬟,蕊儿、来喜和冰巧带去了听雨轩,其他的就都留在那里照顾薛元初。 听到声音后,她眉头微挑,却并未停下脚步,只是淡淡询问:“如今在屋里服侍的,都有哪些人?” 蕊儿立刻回应道:“姑娘搬去听雨轩后,近身服侍的就只有观棋了,外院则是由四个小丫鬟负责。” 说到这事,来喜忍不住嘟起嘴,有些不满地插话:“我瞧那几个小丫鬟,瞧着就心思活络、不安分。现在少夫人搬了出去,她们指不定有多欢喜呢,在世子面前各个争相装狐媚样子。” 姜书秀丝毫不以为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有她们在,倒也省了我不少烦心事。” 说话间,她们几人已抵达了般若堂。 姜书秀向洪映蓉详细叙述了这些店铺的情况后,带着些许犹豫开口:“母亲,这些店铺该如何处置,还请母亲示下。” 洪映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上一世,她因为出身书香门第,后又嫁入公侯世家,对士农工商中的“商”始终视为最末等。 然而,时移世易,今生她的观念也已随之转变,与其在府中坐吃山空,不如积极开源节流,还能为将来多铺一条后路。 她沉吟片刻,终于做出决定:“这些店铺,就不必再问过元初了。就由我拿主意,将它们全部转到你的名下,由你来打理。” 姜书秀闻言大惊,且不说这些店铺今后是否能够盈利,但是这铺面的价值,加起来少说就有两万两银子。 她连忙摆手拒绝:“母亲,这可使不得!夫家的产业,怎能直接转到儿媳名下呢?” 洪映蓉却真挚地看着她,语气中满是坦诚:“交给你,我才放心。” 姜书秀心中感动,却仍有所顾虑:“母亲如此信任,儿媳感激不尽。只是,外头的人未必会这么看。人言可畏,我怕他们会说我专权贪婪……” 这话洪映蓉自是理解,自古以来,妇言妇德的确是对女子有诸多束缚。 “你的顾虑不无道理……这样吧,总共九间铺子,你得五间,慧春和善秋一人分得两间,权当她们的嫁妆。只是现在,还需劳烦你一同打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仲复和季延,他们男儿理当自立自强。这些店铺,就不必算在他们头上了。” 姜书秀听后,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深感洪映蓉考虑周全。 这样的分配既避免了外界的闲言碎语,又确保了铺子的经营能够继续。 “多谢母亲为儿媳着想。”姜书秀感激地说,言语中透着自信,“请母亲放心,儿媳定会竭尽所能,将这些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刚才来的路上,姜书秀内心深处已萌生一个念头。 关于生意场上的种种,她诚然是一知半解、所知有限,然而她想到了一位可以助她一臂之力的人选。 洪映蓉察觉到姜书秀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禁好奇地询问:“是不是想到什么好主意了?” 姜书秀略一迟疑,她所想到的那人,与洪映蓉的关系并不融洽,甚至不讨洪映蓉的喜欢。 她暗暗斟酌了一番,才开口:“其实,若论起经商之道,沈家的三娘,倒是个颇有见地的人……”说着,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洪映蓉的反应,唯恐惹得婆母心生不快。 毕竟,洪映蓉曾经对这位江宁织造府出身的三小姐颇有微词,认为她只知沉溺于钱财之道,浑身一股铜臭气。 听到沈三娘的名字,洪映蓉一时愣住,心头思绪翻涌而来。 这沈三娘是薛仲复已故妻子沈芸娘,同父异母的妹妹,是沈芸娘父亲续弦妻子生的女儿。 上一世,自姐姐难产离世后,沈三娘与兴远侯府的来往可谓寥寥无几,唯有每年清明时节,她才会特意入京,去姐姐的坟前上香祭拜。 之后只听她身为女子从商,奉道明志,终生不嫁。 然而,在兴远侯府遭遇查抄、众人身陷囹圄之际,沈三娘得知薛仲复被判秋后问斩的消息。 毅然向朝廷请愿,甘愿将自己创立的织布坊,以及倾尽心血研制的五千架花镂织机尽数献予朝廷,只为能保住姐夫薛仲复的性命。 当然,这其中的后续如何,洪映蓉因命丧御林军之手,也就无从知晓了。 这一世,洪映蓉再也不会有这样狭隘的偏见,倒是姜书秀提醒了自己,他们薛家还有这样一位恩人在。 第57章 燃眉之急,雪中送炭 洪映蓉将过往的种种偏见与执念尽数抛诸脑后,她神色认真地看向姜书秀:“你提起沈三娘,倒是提醒了我。她确实是个有能耐的女子,更难得的是对她姐姐的那份情义。” 姜书秀见婆母并未动怒,反而露出赞赏之色,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她微微笑着,继续说道:“母亲所言极是,三娘不仅精通商道,且为人仗义,儿媳以往与她有几面之缘,甚是投契。若能得她相助,这些店铺不愁没有盈利了。” “既然你如此相信她,那便试试吧。”洪映蓉点了点头,表示支持,“你可修书一封,向她陈述咱们侯府如今的情况,看看她是否愿意伸出援手。” 姜书秀闻言大喜,连忙应道:“多谢母亲!儿媳这就去准备书信,明日便派人送往江宁。” 说罢,她起身告退,带着蕊儿等人匆匆离去,准备撰写书信。 洪映蓉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中不禁感叹:这姜书秀倒是个有眼光、有魄力的女子,薛家能娶到她这样的儿媳,实乃幸事。 与此同时,在侯府的田庄里,薛仲复正忙于筹措需要重新运往养幼院的粮食。 “这次陛下下旨,要求我们以双倍的数量进行补偿。”薛仲复眉头紧锁,对着身边的管事薛忠说道,“现在除了仓库里的两千担,还需要再筹集三千担粮食,而且月底前必须运往边关,时间也太紧迫了。” 管事薛忠点头,面色凝重,自从挪用新米事发以来,他几乎是住在了田庄上,帮着老夫人、二公子处理筹措粮食的事情。 “小的已经从城内米铺购得了一千担粮食,另外,很多佃户因为感激我们惩罚了赵五、赖盛这些恶霸管事,主动提出把他们新春的份内新米拿来给侯府应急。” “这样我们还差多少?”薛仲复急忙问道。 “大约还差一千两百担。”薛忠摇摇头,透出一股无力感,他叹了口气,已到破釜沉舟的事态了。 “时间不多了,还得必须想办法筹齐这一千两百担粮食。你再去联系一下其他的米铺,看看能不能再买到一些。同时,告诉佃户们,如果他们愿意,我们可以用高于市价的价格收购他们的新米。” “是,二公子。”薛忠应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去,准备继续筹集粮食。 薛仲复看着薛忠离去的背影,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更加忙碌,但为了完成陛下的旨意,他必须坚持下去。 如今工部也在忙着万寿殿的竣工事宜,他现在两头跑,不知不觉间人也清瘦了不少,一摸下巴,新冒出的青须甚至有点扎手。 就在薛仲复为粮食筹集一事忧心忡忡之际,远方尘土飞扬,几匹马疾驰而来,领头之人身材挺拔,面容熟悉,正是他的好友姜纶。 姜纶一马当先,英姿勃发,薛仲复见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连忙迎上前去。 好友相逢,仿佛给这忙碌而沉重的田庄,带来了一缕轻松与愉悦的气息。 “哈哈,兰台公子,你这是要酒喝,寻到田庄上来了?”薛仲复打趣道,眉宇间透露出见到好友的欣喜。 “哎,我要是不来,还看不到你这副火烧眉毛的模样呢。” 姜纶一跃下马,回应着薛仲复的玩笑,但语气中却带着关心。 “那你过来,岂不是给我添乱?”薛仲复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调侃道。 “添乱?我可是东海龙王的及时雨,专程来给你解忧的。” 姜纶神秘一笑,伸出马鞭向田庄前方一指。 薛仲复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一辆辆满载粮食的马车缓缓驶来,宛如一支送粮大军,壮观而令人振奋。 看着那一车车满满的粮食,他眼中闪烁着感激与激动的光芒。 “好兄弟,你真是我的及时雨啊!这批粮食对侯府来说意义重大,我代表家母、大哥谢谢你了!” “咱俩的交情何必言谢!”姜纶豪爽地笑道,“更何况,你大嫂还是我的堂妹,咱们两家本就是亲家,更应该携手互助。” 薛仲复重重地点点头,他请姜纶到庄内歇息,同时吩咐薛忠等人赶紧卸粮入库,并做好登记。 厅堂之内,茶香四溢,两人对坐闲谈,气氛轻松而融洽。 薛仲复心中明白,即便是侯府这样财雄势大,想要再筹集一千担粮食也绝非易事,更何况是历来以清流自居的姜家。 他忍不住好奇,这批意外得来的粮食究竟有何来历? “姜兄,这批粮食对侯府来说犹如雪中送炭。”薛仲复诚恳地说道,“但姜家素来清廉自守,此次能筹得如此数量的新米,想必是经历了不少周折吧?” 姜纶闻言,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仲复兄果然心思细腻,实不相瞒,这批粮食的确来之不易。” “家中长辈听闻侯府有难,特意从各地调集粮食,又经过一番周折才运送到此。” 姜纶娓娓道来,薛仲复才知晓,除了姜家自家田庄的春收新米,大嫂姜书秀的母亲孙氏,姜纶的母亲乔氏,都找了娘家帮忙。 “虽然过程中遇到了不少困难,但想到能为侯府解燃眉之急,家中长辈也甚是欣慰。” 薛仲复听后,心中感激之情更甚,“姜家各位长辈大义,我薛家铭记在心。请代我向姜家长辈表达谢意。等这边事情一了结,我定会亲自上门致谢,并尽快归还粮食。” 姜纶明白薛仲复的谢意是真心实意的,但他还是忍不住缓和下了气氛。 “仲复兄,不必急于一时,我们姜家厨房的米还够煮几顿饭呢……不过,你若真想谢我,倒是可以考虑将你那幅王希白的《溪山行旅图》赠予我。”他半开玩笑地说道。 薛仲复闻言,不禁愕然,随即爆发出爽朗的笑声:“哎呀呀,你可真是眼光独到!那幅画可是我耗费数年心血才寻得的真迹啊。你这一开口,就直接瞄准了我的宝贝!”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姜纶,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做出一副认输的姿态:“罢了罢了,谁让我薛仲复承了你的情呢。我回去就吩咐人,将画送到你府上。” 姜纶听闻此言,顿时喜上眉梢,连连拱手作揖:“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笑纳了!” 第58章 工部议事,沈家进献 两人相视而笑,气氛愈加融洽。 话题逐渐从粮食筹集转到了朝堂局势,再谈及了各自家中的趣事,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当日傍晚,姜纶在薛仲复的挽留下,一起在田庄用了晚饭,随后才告辞离开。 而薛仲复在好友离开后,并没有立即回房休息,而是站在庄外,目送着姜纶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心中充满了感慨。 这次姜家对薛家的帮助,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支持,更是精神上的鼓励。 接下来的日子,薛仲复继续忙碌于田庄和工部之间,但他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忧心忡忡。 这日,在工部议事堂内,尚书、侍郎、各员外郎以及营缮司的主事齐聚一堂,众人正在商议万寿殿的竣工事宜。 “诸位,”工部侍郎章知良沉声开口,“四司两库呈报上来的工耗银两,还缺十一万四千两。而万寿殿的地砖铺设,陛下与太后都表示不满意。这可如何是好?” “唉,”一位员外郎叹息道,“苏州共计御窑、御灶二十四座,已经全力以赴,呈献的青砖都是近年最佳,可陛下还是不满意,苏州督造杨世龙急得头发都全白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薛仲复坐在一旁,手中翻阅着营缮司递上的万寿殿器皿数量簿册,听到同僚所说,也是眉头紧锁。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营缮司主事急匆匆的通报声。 “大人们,好消息!江宁织造局的沈其山派人送来了几块青砖样品。”主事满脸喜色地汇报,“据说这是江宁当地一位香山帮工匠新研制的烧法,与进贡的青砖大不相同。沈大人想请诸位大人参详,看是否能用在万寿殿的铺设上。” 章知良闻言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哦?江宁织造局也管起督造府的事了?好吧,既然如此,那就快快将样品拿进来让我们瞧瞧。” 主事应声匆匆离去,议事堂内暂时恢复了平静。 众人趁着这个间隙,纷纷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让疲惫的身心得到短暂的休憩。 工部尚书左宁远,已过花甲之年,近年来常感精神不济,今日在议事堂也不过是应卯坐班而已。 他缓缓放下茶杯,右手轻轻一挥,语气中透露着无奈:“只要陛下与太后对各地进献的地砖都不满意,那这万寿殿的封顶竣工之日就遥遥无期啊。” “如今,我们也顾不得那么多规矩了,管他是织造局还是督造局,只要能让陛下、太后满意,便是我们的首要任务,不然到时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下来,我们整个工部都是要被问责的。” 尚书一发话,议事堂内顿时鸦雀无声,片刻之后,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不敢有丝毫异议。 此时,薛仲复听到江宁织造局,手中的毛笔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同僚姚瑄见状,凑近身旁,低声问道:“薛兄,这沈其山可是先夫人的娘家人?” 薛仲复微微点头,压低声音说道:“正是亡妻的叔父。” 姚瑄恍然大悟,轻声嘀咕:“对对,我想起来了,当年沈其峰大人积劳成疾,不幸离世,便由其弟沈其山接任了江宁织造一职。这回进献地砖的事,薛兄事先可否知情?” 薛仲复轻轻摇头,坦言道:“我也是方才第一次听闻此事。” 姚瑄听后,识趣地不再多问,转身回到自己的桌案前继续忙碌起来。 然而,薛仲复的心情却难以平复。 十年前亡妻沈芸娘的父亲为了筹措朝廷下令的十万匹丝绸布,日夜在织造局监工,最终积劳成疾猝然离世。 陛下李隆泽当时登基不久,感念沈其峰的劳苦功高,便破例让其弟沈其山接任了江宁织造局一职。 当时的沈其山原本是松江府知府,这个突如其来的肥差让他一跃成为朝堂瞩目的焦点,不知惹得多少人羡慕不已。 在官场上,兄终弟及接手官职的事,实属罕见。 沈其山自是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上任十年里,一直兢兢业业,克己复礼,对于织造局的各项事务都亲力亲为,丝毫不敢懈怠。 在他的带领下,江宁织造局绸布的质量与产量都得到了显着的提升,如今沈其山也成为了朝堂上一位不可或缺的重臣。 刚才来通报的主事带着几名小吏,吃力地抬着几块沉甸甸的青砖,缓步走了进来。 青砖被小心的摆在议事堂的案桌上,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纷纷围了上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些不同寻常的地砖,只见它们色泽均匀、质地细腻,与先前所见的青砖确有不同。 “哎呀,敲之有声,纹理光洁如新!” 一位精通建造工料的官员,轻敲砖面后,不禁大为赞赏。 薛仲复也闻声放下手中的簿册,饶有兴致地走了过来。 他弯下腰,仔细观察着这些地砖表面,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神色。 一旁的尚书左宁远从主事手中接过了折子,开始翻阅,他一边看,一边点头,似乎对折子中的内容颇为满意。 “这青砖究竟有何特别之处?”侍郎章知良抬头,好奇地向尚书左宁远询问。 左宁远将手中的折子递给他,解释道:“这青砖因为是专供京城而制,故取名京砖。其独特之处,不仅在于名字……” 对方接过折子,仔细翻阅后,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惊叹道:“原来这京砖的制作过程如此复杂精细,需要用松枝烧制整整40天才能出窑,真是匠心独运。” 大家接连传阅主事送上的折子,里面详细记录这京砖的选土需取太湖之西、运河北侧,黏而不散、粉而不沙的泥土,烧制后敲击时会发出清脆的金属声,且断之无孔,故又被称为‘金砖’。” 薛仲复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沈其山为了万寿殿的地砖费尽心思,研制出这京砖进献,他心中也为沈家人高兴。 傍晚时分,他结束了在议事堂的公务,心中挂念着要将今日听闻的沈家之事告诉母亲。 他策马回到侯府,已是黄昏时分,匆匆走进般若堂请安,只见堂内丫环低头忙碌着,见到他回来,纷纷行礼问候。 薛仲复摆手示意她们免礼,随即问道:“母亲可在堂内?” 丫环们相视一眼,其中一位年长的丫环恭敬地回答道:“回禀二公子,今日段老将军一家离开京城回姑苏老家,老夫人晌午之后就坐马车去了城外,给老将军一家送行去了……” 第59章 送行出京,肺腑之言 薛仲复闻言,心中微微一动。 他想起父亲薛勇淮生前就与段家交情深厚,而且母亲与段老将军的夫人,两人更是闺中好友,经常来往。 此次段家离京,洪映蓉亲自去送行,也是情理之中,他轻叹一声,心中既是感慨又是惋惜。 感慨的是段老将军一家离京,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惋惜的是自己未能及时赶回,与母亲一同为段家送行。 不过,薛仲复很快便收拾了心情,转身对丫环们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去书房等候母亲回来。” 说罢,他迈步走出了般若堂,朝着书房云墨轩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城外的官道上,夕阳余晖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路面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段老将军一家正忙碌地准备着南迁的行程,车马整齐,却透着一股离别的哀愁。 洪映蓉乘坐的马车抵达时,她下车环顾四周,心中顿时明白了何谓世态炎凉。 除了段老将军以往的旧部下属,那些曾经在朝堂上对段家阿谀奉承的人,此刻无一出现。 段老夫人因有腿疾不方便下马车,段安携着儿子、女儿,还有已是白丁装扮的冯少英,走到洪映蓉面前,行礼致谢。 “段老将军,此去车马劳顿,这些血燕阿胶是给玉娇补身子的,你们一定要收下。”洪映蓉说着,让赵嬷嬷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了段安。 一旁的冯少英看着洪映蓉,心中感慨万分。 他知道事发后,薛元初被老夫人打断了腿,此刻也不免有些戚戚然。 最后,众人依依惜别。 段老将军准备登上马车,但是思索片刻后,还是转身走回,感伤地说道:“嫂夫人,切记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您一定要小心保重。” 洪映蓉心中一凛,她深深地点了点头,目送着段家的车队渐行渐远,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夜幕降临,薛仲复独自坐在书房中,手中捧着一本书,却迟迟未能翻开。 他的心中,依然挂念着今日在议事堂听闻的沈家之事,以及母亲去城外送行的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丫环的通报声:“二公子,老夫人回府了。” “知道了。”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前往般若堂,刚进院子,就见洪映蓉在丫环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母亲,您回来了。”薛仲复上前一步,扶住了母亲的手臂,关切地问道,“送行可还顺利?” 洪映蓉轻轻点了点头,微笑道:“顺利,段家一家人都好,只是离别之际,总有些伤感。” 听母亲这样说,他心中也是一酸,于是扶着母亲走进偏厅,让她在软榻上坐下,又亲自为她沏了一杯热茶。 “母亲,喝茶暖暖身子。”他将茶杯递到母亲手中,轻声说道。 洪映蓉接过茶杯,轻抿一口,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工部的事情繁重,你回府就早些用膳休息,不用特意等我回来。” 薛仲复微微一笑,将今日在议事堂内发生的一切细细道来。 当说到沈家进献的青砖时,他的脸上不禁露出赞赏的神色:“母亲,您是没见到那些京砖,真是难得一见的好砖。” 洪映蓉听后,眼中也闪过一丝赞赏的光芒,她轻声道:“沈家此次能进献如此好砖,也说明他们在制砖技艺上,确实有过人之处。” 说到这,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道:“对了,你大哥腿伤未愈,手中的铺子无人打理,我就都让你大嫂接手了,你大哥现在这副样子,还是好好养伤,可别再生事端为好。” 薛仲复一听,微微一愣,他没想到母亲对大哥竟然如此失望,但很快便明白了母亲的用意,他点头道:“母亲考虑周全,大嫂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说到沈家,你大嫂还书信给了沈家三娘,想请她帮忙出些主意,我看这也是个好事,三娘生性聪颖又精于商道,多少能给出些有用的建议。” “母亲说得是,阿若要是能出手相助,那大嫂打理铺子的事宜,定会更加得心应手。” 洪映蓉的耳畔捕捉到薛仲复无意中吐露出沈三娘的小名,一抹会心的笑意不禁在她脸上浮现。 “说起来,沈家也是人丁单薄,到如今已无男丁继承家业。”她轻声叹道。 薛仲复脸上流露出惋惜之情,点头附和。 沈家这一支脉,曾几何时也是繁荣昌盛。 沈其峰是家中长子,娶妻周氏,育有两个女儿,长女沈芸娘,次女沈薇娘。 然而,命运弄人,周氏在生下薇娘不足半月之时,便得了产褥热而不幸离世。 后来,沈其峰再续弦娶了汪氏,又得一女,取名为沈若,因她在家中排行第三,故而家中都唤作三娘。 至于沈其峰的弟弟沈其山,虽说他如今官运亨通,可遗憾的是,他的四房妻妾全都一无所处。 因此,他如今奉养寡嫂,听说几年前曾有意为三娘招婿入赘,但不知为何,此事最终却不了了之。 “母亲过去常说三娘不像大家闺秀,觉得她在外抛头露面不够得体,但今天听母亲所说,似乎对她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变。”薛仲复察觉到母亲对沈三娘态度的转变,语气带着几分欣喜。 洪映蓉轻舒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茶盏:“自从你父亲离世,再到今天为段老将军送行,我才体会到看待事物不能留在表面的繁华与奉承上,更重要的是洞察人心的本质。这一点,不仅对我而言至关重要,你也应该牢记在心。” “母亲的教诲,儿子定当谨记在心。”薛仲复真诚地点头说道。 洪映蓉突然想起一事,便开口说道:“明天我打算在库房挑选几件珍品。这次筹措粮米姜家给了我们莫大帮助,我打算后日亲自登门致谢。” “那真是凑巧,后日我刚好休沐,可以陪母亲一同前往姜府。” “如此甚好!” 母子二人接着聊了些家常琐事,洪映蓉注意到儿子面露疲态,便催促他早些回去休息。 “时候不早了,我让厨房准备些你爱吃的,待会儿送到你院子里去。” 薛仲复站起身,恭敬地行礼道:“那儿子就先行告退了,母亲也请早些安置。”然后依言告退,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第60章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夜幕深深,薛仲复躺在床榻之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母亲今日的话语,特别是关于沈三娘的那部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母亲对沈三娘的态度转变,似乎并非仅仅因为她的才干,更像是有什么更深层的原因。 与此同时,洪映蓉也并未立刻休息。 她坐在内室,手中轻柔摩挲着一块精致的玉佩,这是薛勇淮生前常佩戴之物,上面雕刻着龙凤图案,寓意着夫妻和睦,家和万事兴。 她的思绪不禁飘回到与丈夫相伴的那些日子,那时候的他们,如同这块玉佩上的龙凤一般,形影不离,琴瑟和鸣。 “老夫人,夜深了,您该休息了。”赵嬷嬷轻声走进来,提醒道。 洪映蓉微微一笑,将玉佩收起,叹息一声:“是啊,夜深了,是该休息了。” 然而,当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心中却再次浮现出丈夫薛勇淮的身影,恍若栩栩如生,犹如生前一般。 第二天清晨,洪映蓉早早起身,亲自前往库房挑选珍品,准备赠予姜家。 姜家世代书香门第,以往登门做客,所见家中陈设,无不透露出清雅脱俗之气,对于送去的礼品,洪映蓉自然也要精挑细选,才能符合姜家的品味。 如今儿媳姜书秀的娘家,也就是她父亲嫡系一脉仍旧住在京城。 长房的大老爷姜文松身居国子监祭酒一职,其妻刘氏亦出身显贵之家,夫妇二人膝下仅有姜书秀一女,可谓自小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二房老爷姜文柏在官银署担任要职,与妻子乔氏育有一子姜纶。 姜家两房之间,兄友弟恭,妯娌和睦,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商议好,让姜纶肩挑两房,肩负传承后嗣之责。 “老夫人。”赵嬷嬷轻声招呼,随即指挥着几名训练有素、动作稳重的杂役妈妈,毕恭毕敬地请出一尊白琉璃文殊菩萨像。 洪映蓉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微微颔首。 姜家上下虔诚供奉文殊菩萨,而这尊法相竟是由一整块纯净无瑕的白琉璃精雕细琢而成,简直是稀世珍宝。 她自信地想即便是皇宫内院,恐怕也寻不到如此绝妙品相的菩萨像。 “务必小心包好,不可有丝毫闪失。”洪映蓉郑重叮嘱道。 “是,老夫人。”杂役妈妈们齐声应答,纷纷动手,以最为细致的手法将菩萨像妥善包装起来。 其他的礼品,也是对姜家各人投其所好,姜书秀的母亲对茶艺颇有造诣,她命人准备了一套珐琅彩月季绿竹茶具,色泽明丽,图案雅致。 对于二夫人乔氏,洪映蓉则挑选了一座三足芙蓉石熏炉和一只粉落樱色双环耳盒,均是精美绝伦,别具一格。 另外还特地准备了四十匹雪光绸、紫云纱,这种绸缎质地轻盈如羽,触感冰凉舒爽,极适合夏季穿着。 至于姜家的两位老爷,姜文松和姜文柏,洪映蓉同样没有怠慢,准备的端石山水图砚和曹素功徽墨,均是文房四宝中的佼佼者。 此外,还有二十卷罗纹宣纸,纸质细腻柔韧,吸墨均匀,是书法绘画的绝佳选择。 赵嬷嬷稳稳地将芙蓉石熏炉放入精美的礼盒中,轻声说道:“奴婢记得,乔二夫人只比老夫人您小两岁,却一直对粉色情有独钟。” 洪映蓉闻言,脸上露出几分回忆之色:“确实如此,她模样生得娇俏,即便有了年纪,喜好也未曾改变,那时乔氏走访亲友,出席京中贵妇的宴会,总爱穿着粉色衣裳,显得格外亮眼。” 赵嬷嬷一边整理案桌上的礼品,一边咕哝了一句:“也因此没少被其他世家女眷背后编排……” 洪映蓉听了轻叹一声,笑而不语。 那些深宅妇人其实不仅仅是因为乔二夫人的穿着配色不合年纪,更因为她娘家出身仵作,屡次破解悬案,才得以提拔至提刑官之职。 这对于那些朝中的文臣武将来说,自然觉得低人一等,心生轻视,如今乔二夫人衣着颜色稳重了许多,但家中摆设用品,依旧难掩她对粉色的偏爱。 观言这孩子,一早也跟着赵嬷嬷来到库房,忙不迭地帮着老夫人整理东西,他手脚麻利,眼神灵动,一眼就能瞧出哪些礼品需要轻放,哪些又得小心包裹。 “老夫人,这是您昨日提到要用的绣墩矮凳,”观言轻快地说道,“我这就帮您搬到般若堂去。” 赵嬷嬷带着满意的笑容称赞道:“这孩子真是细心,昨日老夫人您只是随口一提,他就记住了。” “是手脚伶俐,”洪映蓉赞同地点头,她看到观言稳稳地抱起矮凳准备离开,“你一大早就忙个不停,回去后让含巧点上安凝香,你回房好好休息,把我给你的字帖给临摹出来。” 洪映蓉已经让观言开始学习写字,这孩子聪慧,进步尤为明显。 “是,老夫人。”观言应答着,随即稳稳地抱起矮凳,退出了库房。 这绣墩矮凳虽然不大,但是用实心黄花梨木精心打造的,抱在怀中颇有分量。 观言沿着通往般若堂的回廊前行,上了几级台阶后,感觉手臂微微发酸,于是将矮凳轻放在地上,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腕。 “诶,你小子这阵子可真是掉进蜜罐里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观言一惊,他转身望去,只见观棋双手抱胸,站在高处审视着自己,脸上还带着几分戏谑。 观言低下头,有些尴尬地回应道:“老夫人对我照顾有加,我自然是要尽心尽力在般若堂当差的。” 观棋靠在回廊的栏杆上,脸色略显不悦:“就因为你,现在揽月阁里是一团糟,少夫人又搬去了听雨轩,世子爷一肚子火都往我身上撒,我现在真是倒霉透顶,连喝凉水都塞牙。” 面对观棋的抱怨,观言一时语塞,只能偷偷地瞥了他一眼,一时有些胆怯。 “哎,算了,怪你也没用,谁叫我是下人,只能自认倒霉了。”观棋看着观言那副可怜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挥了挥袖子,听天由命般的说道。 观言见状,心里松了口气,知道观棋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于是赶紧抱起矮凳,想要逃回般若堂去。 “诶诶诶,别走那么快嘛,我又不会吃了你。”观棋眼见他要离开,急忙拽住了对方的衣袖。 观言有些为难,“我还得赶紧回般若堂去干活呢。” 观棋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将观言拉到一旁,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之前世子爷对你青睐有加,我确实有些嫉妒。但想想你也可怜,咱们之间并无仇怨,我也没坏到要害你性命。” 观言见他突然变得如此认真,不禁好奇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方直言不讳:“这段时间我在世子身边服侍,他话里总说,等伤势痊愈后就要找你……”观棋顿了顿,继续说道:“说实在的,那毕竟是世子爷,整个侯府迟早都是他的。老夫人终究年事已高,不可能永远护着你。俗话说得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倒不如趁现在老夫人喜欢你,好好为自己打算一下。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老夫人应该都能答应你的。” 说完这些,观棋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是家生奴才,没法出去自立门户,只能一辈子在府里看主子脸色,混口饭吃罢了……” 这些话让观言原本无忧无虑的心情,一时跌落到了谷底,仿佛腊月寒冬里,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脸上也浮起一抹惨白。 第61章 即将出发,早作打算 观棋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但还是狠下心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留下观言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心中的慌乱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他抱着矮凳,脚步沉重地回到般若堂。 般若堂的大丫鬟含巧见他脸色不对,关切地问:“怎么了?可是累着了?屋里凉着水,去喝点吧。” 观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的,含巧姐姐,可能是刚才搬东西累了些。” 含巧并未起疑,知道待会儿老夫人就要从库房回来,于是把安凝香点上。 观言去到后屋,坐在小书案前,看着眼前的字帖却一时无从下笔,他心中的波澜此刻仍久久不能平息。 他把毛笔一搁,干脆往床上一躺,翻来覆去,脑海中不断回荡着观棋的话。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观言清楚自己终究只是个下人,无法与世子爷抗衡,而老夫人的庇护,也总有一天会消失。 到那时,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 思前想后,观言决定为自己找一条后路。 他想起之前老夫人提过的,想要送他去学一门手艺,将来也好有个安身立命的本钱,这或许是个机会…… “观言!”含巧清脆的喊声穿透了宁静的空气。 观言闻声一跃而起,只见含巧款款走来,手中托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和一碟香气四溢的点心。 “这是晌午送来的鹅油松瓤卷,吃着有些腻人,便都给你拿来了。”含巧微笑着递过点心。 作为侯府的一等大丫鬟,含巧平日在吃穿上颇为讲究,而观言则没这么多顾忌,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对这些油脂丰富、香味扑鼻的点心情有独钟。 “都是我爱吃的,还是含巧姐姐疼我!”观言甜言蜜语地恭维道。 “你小子,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含巧嗔怪地别过头去,将点心放在桌上,接着说道,“赵嬷嬷的侄儿赵大爷在门房那儿等着,偏巧赵嬷嬷不在,先前嘱咐我把这些她做的鞋袜给送去,要不你帮我跑一趟。” 观言接过沉甸甸的包袱,瞥见里面塞满了崭新的厚底布鞋和几套换洗衣物。 “好!我这就去,这个不劳姐姐费心跑一趟。”他说着随手抓起一块松瓤卷塞进嘴里,含糊地应承着,转身便往院子外飞奔而去。 “小心点,别摔着了!”含巧关切地叮嘱道,然而话音未落,观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之外。 大门门房里,赵柏正与门房管事和当班小厮们吹牛闲扯,气氛颇为热烈,众人知道赵柏是老夫人身边赵嬷嬷的侄儿,自然也是少不了几句恭维和吹捧。 “赵大爷,您可真是好福气啊,有赵嬷嬷这样的姑母,将来肯定是前程似锦。”门房管事笑眯眯地说道。 赵柏得意一笑,“哪里哪里,都是托了姑母的福。” 正闲聊间,一个小厮匆匆来报:“赵大爷,有人说是来给您送东西的。” 赵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哦?那快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观言抱着沉甸甸的包袱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赵柏,连忙走上前去,“赵大爷,这是赵嬷嬷给您送来的东西。” 赵柏接过包袱,感觉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崭新的厚底布鞋和几套换洗衣物,心中一暖,知道这是姑母特意为他准备的。 “赵嬷嬷知道您要出远门,特地为您做了这些厚底鞋,”有个小厮说道,“穿着这个,就是走山路都不磨脚了。” 观言听后,面露诧异之色,望向赵柏,“赵大爷,是要去哪里?” 赵柏看到包袱里备好不少出门的衣物,随口答道:“养幼院所需的粮食已经筹集齐全了,上头安排了禁军护送押运,咱们侯府也需派人随行,我也就算上一个了。” 说到此处,赵柏忽地打趣道:“观言啊,你小子以前那西边口音可是浓重得很,这段时间却听不出来了,说不定那里还真是你老家呢?怎样?要不跟我一起去,路上也见识一下,历练历练?” 此言一出,观言心中顿时涌起一阵莫名的悸动。 然而,他深知此事并非自己一人就能定夺,“是否同行,我也说不好。” 赵柏察觉观言似乎有些心动,便领他走出门房,压低声音给他支了个招。 “我姑母总是称赞你聪明懂事,干脆就让她认你做干儿子,再请她与老夫人商议此事,岂不是水到渠成?” 观言双眸闪烁,但是心中明白赵嬷嬷一直以来对他的关爱与照顾,自己怎么好如此去算计对方? “我......”他摇摇头,欲言又止。 赵柏见他犹豫不决,心中焦急,又劝道:“我看得出你这个孩子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所以才这么说,你可别扭扭捏捏的,运粮队过几日就要出发了,你要真想去,可得早点拿主意!” 说完,他折回门房,与其他人约好晚间一道出去喝酒。 观言回去的路上,耳边萦绕回响着观棋、赵柏说的话,每一个字都重重落在他的心头上。 他一直渴望有个机会能看看外面的世界,而这次运粮之行无疑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观言打定主意后,决定这两天找个合适的时机,向老夫人提出自己的这个心愿。 随着一夜过去,清晨的府邸中已是人声鼎沸,前院的仆人们忙碌着准备前往姜府拜访的马车。 听雨轩内,姜书秀比平日提早了一刻钟用早饭,生怕稍后出发有所延误。 蕊儿、来喜已经摆好了早饭,一碗鸡丝虾仁粥、一碟翡翠蒸饺香气四溢、如意花卷层层叠叠,软糯可口、再配上一碟清爽的木瓜丝拌笋尖,色香味俱全。 用完饭,姜书秀漱口、更衣,正准备挑选出门要带的首饰时,韩妈妈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少夫人,江宁沈家派人送来了几箱礼品,还有一封专门给您的书信。” 姜书秀急忙接过韩妈妈递来的书信,只见信封上娟秀的字迹写着“姜家世子夫人亲启”,下方则是“沈家三娘敬上”的落款。 她轻轻触摸信封,便能感觉到里面装着厚厚的一叠信纸。 然而,就在姜书秀犹豫是否立刻开启信封细读内容时,般若堂的含巧赶来,向她禀报道:“少夫人金安。老夫人已经准备从般若堂出发了,特地派我来询问少夫人这边是否已准备妥当?” “告诉母亲,我也收拾好了,这就去前院。” 含巧恭敬地福身行礼,随后转身离去。 姜书秀虽然想要现在就打开信封看个究竟,但奈何时间仓促,只得暂且放下,于是她仔细地将书信放在内室的妆台上,确保稳妥无误。 接着她转身走向铜镜前,再次审视自己的穿戴,确认毫无疏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带着蕊儿,去前院与洪映蓉汇合,出发前往她的娘家姜府。 第62章 意兴阑珊,所求甚远 国子监祭酒姜家的府邸,坐落于皇城西侧的兴安坊内,这里众多朝廷文官的宅院相邻,沿街可见院内栽种的松柏挺拔,绿竹摇曳,处处流露出清雅脱俗的气息。 此刻,姜府内正是一派忙碌有序的景象,仆人们身影匆匆,穿梭在庭院与回廊之间,他们或手持扫帚打扫庭院或细心布置花厅,等着即将登门拜访的侯府贵客。 姜家大夫人孙氏,一早就起身,细心穿戴后,亲自督导着各项布置。 今日,亲家母与女儿到府做客,这于她而言,无疑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虽说同住京城,但女儿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常回娘家。 因此,她务必确保一切细节都尽善尽美,绝不容许有丝毫的懈怠。 “大夫人,花厅已经布置妥当,您是否前往看看?”一名仆妇恭敬地禀报道。 孙氏微微颔首,随即带着几名贴身丫鬟,款步走向花厅。 一踏入那里,她的目光便被几盆盛开的牡丹所吸引,府内栽种的姚黄、豆绿,色泽清雅,散发着阵阵扑鼻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而四周的墙壁上,则高挂着一些名贵字画,仿佛静静地诉说着姜家的文化底蕴与品味喜好。 “嗯,确实不错。”孙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煦,“你去厨房传话,今日的午膳务必要格外精心准备,记得多备几道大小姐爱吃的菜肴。” “是,大夫人。”仆妇应声而退,转身便向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离花厅不远处,便是姜文柏与妻子二夫人乔氏所居住的院落。 此刻,二夫人乔氏正让丫鬟精心地在她的发髻上插上一支点翠金蝶玉簪,她对着铜镜反复打量,却又不太满意,于是又拿起一根蓝宝小仙阁发钗,左右比较着。 丈夫姜文柏坐在一旁,手中翻阅着一本《华阳国志》,沉醉其中,眼角余光瞥见妻子在那儿挑剔不已,不由得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开口。 “哎,夫人啊,这些簪子不都是你平时最钟爱的吗?戴哪一支不都是一样的?” “你懂什么?”乔氏正选在兴头上,乍一听,立刻反驳道,“那你看书不也都是看,怎么还特意花了十两银子去买你手中这本旧书呢?” 姜文柏一时语塞,他摇了摇头,在躺椅上转了个身,背对着妻子,喃喃自语:“夏虫语冰,夏虫语冰啊~” 乔氏不悦地哼了一声,最终还是选择戴那支做工精巧的玉簪,她从梳妆台前站起,走到丈夫身边,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今日书秀回府,你这个做二叔的,也去花厅坐坐,聊几句家常吧。别每次休沐就只知道埋头看书。” 姜文柏放下手中的书籍,抬头说道:“你们女眷聚在一起聊天,我就不去凑热闹了。若是薛家二小子来了,让他到我这里来,我刚好得了两本文集,可以让他一同赏读。” 乔氏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思呢?” “嗯?你是想让兴远侯府帮忙办什么事吗?”姜文柏一脸困惑地问道。 “你!”乔氏气得撇了撇嘴,“儿子的婚事,你难道不着急吗?今天侯府老夫人过来,我们正好可以探探口风。” 姜文柏一听是这件事,更加不以为意了。 “咱们儿子这般人物品貌,还怕娶不到好媳妇?……对了,之前你去娘家借米粮时,你娘家的几位嫂子不是都想跟我们结亲吗?你到时候挑一个喜欢的,亲上加亲,岂不是美事一桩?” 乔氏一听丈夫的话,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一脸气愤。 “想当年我嫁到姜家时,她们嘲讽我是野丫头大字不识几个,竟敢嫁到进士人家当儿媳,还预言我不到三年就会被休回家……那时我出去赴宴,别人都不待见我,我那几个嫂子不但没有为我说话,反而落井下石,趁机踩我一脚。” “远的不说,就说这次去借米,她们居然还算上了两成的利息钱,现在看到我们纶儿有出息了,就想把女儿嫁过来,真是痴心妄想!做他们的美梦!” 姜文柏耳畔回荡着妻子的话语,只觉头脑一阵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的蜜蜂在耳边萦绕乱飞。 他急忙从躺椅上跃起,推着乔氏往院落外移步。 “夫人啊,大嫂独自一人在外头忙碌,你也该去助她一臂之力才是,可别等到侯府的马车到了门口,你还在此滔滔不绝。” 乔氏被他这么一提醒,匆匆瞥了一眼房中的时辰钟,果然不早了,她随手一甩手中的丝帕,“我回来再与你计较!” 言罢,就风风火火般地朝花厅的方向走去。 姜文柏凝视着妻子匆匆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华阳国志》。 书中描述的巴蜀春秋,景色如画,令人心驰神往,他的思绪随着文字飘荡,仿佛已经置身于那遥远的山川蜀地之中。 想当年自己高中二甲头名进士,也曾怀揣着满腔热血,渴望外放为官,为百姓谋得福祉,不过先皇加恩姜家,让他留在京城入仕,任职官银署主簿一职。 二十多年的光阴匆匆流逝,姜文柏每日在钱银堆里打转,渐渐感到意兴阑珊,与他内心的追求相去甚远。 如今也只有在休沐的时候,才能沉浸在书籍游记中,寻找久违的梦想。 院落恢复了难得的宁静,二夫人乔氏则快步来到装饰精致的花厅,看到大嫂孙氏正专心致志地引导仆人们有序地安排桌椅与茶具,急忙上前搭手帮忙。 “大嫂,”乔氏热情地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孙氏抬头一看,见是乔氏来了,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弟妹来了,你帮我看看这些茶具摆放得是否妥当?” 于是,两人并肩而立,一同查看着茶具的摆放,时不时地交流几句,气氛轻松融洽。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了车马喧闹之声,大夫人孙氏兴高采烈地急忙催促道:“快,出去看看,是不是侯府的马车到了。” 众人纷纷涌向门外,只见一队车马缓缓驶来,车身上装饰着侯府的标志。 马车前方,薛仲复骑着骏马,英姿勃发地领路,一行人在姜府门前停下,马车布帘掀起,洪映蓉与姜书秀踩着马墩,相继下车。 第63章 心照不宣,达成默契 “母亲!”姜书秀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前的大夫人孙氏,快步走上前去,挽住了她的手臂。 “哎呀,我的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孙氏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快让我看看,是不是又瘦了?” “母亲,我哪有那么容易瘦啊。”姜书秀撒娇地别过头去,不让孙氏细看。 洪映蓉也缓步走了过来,她的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目光在姜府门前打量了一番,由衷赞叹:“亲家母,这门前的迎客松,修剪得真是恰到好处,令人赏心悦目。” 孙氏谦虚地笑了笑,立刻福身行礼,“哪里哪里,老夫人过奖了,快请进府吧。” 众人簇拥着洪映蓉与姜书秀进入姜府,乔氏也热情地迎了上来,与洪映蓉寒暄了几句。 说话间,众人已来到花厅,仆人们鱼贯而入,端上精美的茶点。 洪映蓉看着忙碌的仆人和精致的布置,端起茶杯:“亲家母真是治家有方,这姜府上下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跟着来姜府的赵嬷嬷,指挥着侯府随行的杂役妈妈们,将送给姜府的礼品一一搬入花厅,几大箱子礼品摆放得整整齐齐,花厅顿时显得满满当当。 “这尊白琉璃文殊菩萨像,是特意为府上请来的。”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那尊文殊菩萨像上,菩萨的面容慈祥而威严,双眼微微下垂,仿佛在深邃地俯视着世间芸芸众生,透露出一种悲悯天下的气质。 二夫人乔氏迟疑地开口,眼中闪烁着惊艳与不敢置信的光芒,“老夫人,这菩萨像……简直是巧夺天工。” 大夫人孙氏同样被菩萨像的庄严法相深深震撼:“老夫人真是有心了,这尊菩萨像真是世间少有,侯府赠送如此厚礼,我们姜府真是荣幸之至,受之有愧啊。” 洪映蓉感慨地说道:“此次侯府遭遇困境,多亏二位夫人雪中送炭,这份恩情侯府没齿难忘。” 孙氏与乔氏听了,相视一笑,内心涌起一股暖流。 孙氏诚挚地回应道:“老夫人这么说,倒是显得我们生分见外了,您一直把书秀当做自家女儿般疼爱,,如今我们所做的,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不足挂齿。” 乔氏也点头附和:“大嫂说的是,我们家阿纶和侯府的二公子情同手足,他得知侯府有难,比我们还着急呢。” 说到这,乔氏转头寻找刚才还在花厅的薛仲复,却发现他已不见踪影。 姜府的仆人见状,立刻机灵地回答:“薛二公子被二老爷叫去叙旧了。” 洪映蓉闻言,微微一笑道:“也好,他在这也不自在。” 乔氏顺势接过话茬:“刚才我家老爷还提到得了几本珍稀文集,正想找你家二公子一同品鉴呢。” 大夫人在旁吩咐下人,小心翼翼地将菩萨像请至佛堂供奉,其余的礼品,也根据礼单上的记录,一一送往各个院落。 姜书秀想给父亲姜文松请安,于是开口问母亲:“父亲和堂兄呢?今日怎么不见?” 孙氏轻声解释道:“春闱已不足一月,你父亲决定暂居国子监书院内,方便给学子授业解惑。你堂兄一回到京城就热衷参加诗会,结果前日被你父亲严令也,去了书院闭门读书。” 众人交谈甚欢,孙氏泡制的君山银针茶,其芽尖挺立,每一口都留下甘甜香醇的余味,令洪映蓉赞不绝口。 然而,孙氏心中仍不免为女婿薛元初的伤势忧虑,尽管明白他因触犯朝廷法律而受罚,且洪映蓉已按家法进行了处置,使得事情得以平息,可薛元初毕竟是女儿的丈夫,要完全置之不理、漠不关心,对她来说实在难以做到。 再三犹豫后,孙氏转向洪映蓉,带着些迟疑:“老夫人,世子现在的伤势如何了?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得好好休养才是。” 洪映蓉理解孙氏的担忧,立刻宽慰:“亲家母放心,府里请了京中着名的骨伤大夫,每天都会到府里为元初换药,大夫说伤势已无大碍,只需静心休养即可。” 听到这个消息,孙氏没有再多问,只是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用完午饭后,姜书秀陪母亲孙氏去更衣,洪映蓉知道这个她们母女俩要说体己话,自己则留在花厅与乔氏说话。 上一世洪映蓉与乔氏接触并不多,并且不久后就发生了陇西饷银被劫案,姜文柏处死,姜纶流放,乔氏也跟着儿子一起去了岭南,从此再无音讯。 今日洪映蓉才留意到乔氏性格爽利,偶尔言语间又带几分憨直,两人相谈甚欢。 乔氏带着几分期待开口:“这次春闱,但愿我家阿纶能得个功名,这样我也好厚着脸皮,替他去提亲好人家的女儿。” 洪映蓉立刻捕捉到了乔氏话中的深意,于是顺水推舟地回应:“早几年,我也想给慧春说个读书人家,没成想耽误到现在……如今都快熬成老姑娘了。” “哎呦,慧丫头才多大,我要是有慧丫头这么个闺女,就是养在身边一辈子都乐意。” 站在洪映蓉身旁的赵嬷嬷机敏过人,立刻审时度势的说道:“阿弥陀佛,咱家老夫人总说四姑娘是天生的小冤家,二夫人您要真疼她,四姑娘给您当女儿,我们老夫人自是一万个答应!” 乔氏听出了赵嬷嬷话中的深意,脸上的喜悦之情难以掩饰。 “老夫人只要愿意,我可得三书六聘,八抬大轿的把慧丫头迎回来才好。” 这番对话过后,两人心中已有了不言而喻的默契。 乔氏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老夫人您对姜府的情况也是清楚的,阿纶娶妻是要肩祧两房传宗接代的,寻常人家是要娶两房平妻。” “但若是慧丫头进府,我乔氏在此承诺,绝不让阿纶再纳妻房!只是这样一来,慧丫头怕是要辛苦些,需为两房各生一个小孙儿才好。” 乔氏的话语虽简单直白,却也证明了姜府迎娶薛慧春的诚意与决心,绝不会得陇望蜀、投机取巧。 洪映蓉体会到乔氏的直爽与憨厚,也明白她对薛慧春的喜爱并非虚情假意,微笑着点头。 “春闱之后,我们侯府就静候姜纶的好消息了!” 乔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老夫人放心,阿纶定会全力以赴,不辜负您的期望。” 第64章 细读书信,经营建议 午后时分,姜文柏身边的管事前来禀报:“二老爷和薛二公子出府去了古籍斋,薛二公子让小的告知老夫人,回府时不必等他了。” 洪映蓉闻言,轻轻颔首,姜文柏倒真是个痴迷于书卷之人,难怪与薛仲复如此投缘,结成了忘年之交。 乔氏站起身来,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这好不容易休沐几日,他要么就在府里闷头看书,要么出去也是只逛那些书斋书院,也不知道与同僚们应酬交际。” 因与洪映蓉交谈甚欢,乔氏也不遮掩,坦言道:“老夫人,您是不知道,早几年他还曾有辞官的念头,一从官银署回来,就嚷嚷着要去巴蜀那边开设教场,授业解惑。” “哦?二老爷竟还有此等志向?”洪映蓉捕捉到了一丝重要的信息,她正愁如何让姜文柏能避开日后生死大祸,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乔氏还在滔滔不绝,估计这些话在她心里憋了许久,今日总算能一吐为快。 “老夫人,我跟您说的可都是实话,当时那辞官帖子都写好了,幸好我发现的及时,硬生生给拦了下来。” 洪映蓉轻轻点头,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轻叹了一口气,想着由此及彼,能不能让乔氏改变想法。 “老侯爷在世时,常与我谈及想要归隐田园的打算,”她悠悠开口,思绪似乎回到了过去,“他总说,希望有一天能回到北方的老宅里,山间狩猎,策马奔腾,那样的生活该有多惬意。” 乔氏听洪映蓉谈及往事,静静地坐到一旁,凝神倾听,不敢打扰。 “可我总以为他只是说笑,又加上不习惯北方的气候,所以从未与老侯爷好好谈论过此事。” “如今老侯爷已不在人世,我每每回想起这些,都后悔不已。若当初我真能支持他解甲归田,或许今时今日也不会落得个天人永隔的地步。” 乔氏闻言,心中不禁一阵怅然,她并非贪慕虚荣、沽名钓誉之人,对于丈夫姜文柏的仕途,虽然有过期待,但更多的是希望他能够顺心而为,过上真正想要的生活。 听到洪映蓉对这番肺腑之言,乔氏心里不禁开始重新考虑丈夫想要辞官教书的想法。 老夫人,”乔氏深吸一口气,凝视着洪映蓉的眼睛,“我明白您的意思,也感激您的开导,我家那位对于官场上的应酬交际,总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若他真是打定主意了,决定辞官,我就陪他一条路走到底。” 洪映蓉听后,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光芒,乔氏如此深明事理,当真属实难得。 此时侯府的般若堂,一派岁月静好,观言坐在廊下的书案前,心不在焉的临摹了一张字帖,但是写的有些不满意,凝神许久,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心中仿佛也随之轻松了一些。 含巧拿着鸡毛掸子,正在轻轻拂拭桌椅,看他有些发呆,便停下手中的活计,关切地问:“观言,你怎么了?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观言看着含巧关切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含巧姐姐,我想跟赵柏大爷一起运粮去边关。” 含巧听了观言的话,霎时间愣住了,但很快便回过神来,面带忧虑:“你想去运粮?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那路程可长着呢,而且西境边关最近又不怎么太平,估摸会有不少危险的……” “我知道老夫人、赵嬷嬷都对我好,可我不想一直待在院子里,我想出去瞧瞧,见见世面。” 观言想起以往种种,他不是被绑着手脚从一个地方被卖到另一个地方,就是被关在戏班的柴房里,透过一角天窗,看着那巴掌大的天空。 含巧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明白他心意已决,于是鼓励道:“你若是真想去,那可要早点向老夫人、赵嬷嬷说这事,要是运粮队一出发,可就赶不上了……” 说着她轻轻一笑,仿佛想要驱散这凝重的气氛。 “不管老夫人是否答应,我都先帮你把出行的衣物准备好,绣房这些日子正在为府里人缝制春夏两季的新衣,我这就去按你的身量拿两件来。” 观言心中一酸,眼眶也微微有些湿润,“谢谢你,含巧姐姐。” 傍晚余晖西斜,洪映蓉与姜书秀一同回到侯府,她们在姜府待了近乎整日,都颇感疲惫,于是各自返回院中休憩。 姜书秀踏入听雨轩中,来喜、冰巧两个丫环立刻迎上前来,娴熟地为她更衣、净手,并轻轻卸去她发间的珠翠钗环,一天的疲惫似乎也随之消散了几分。 坐在古色古香的梳妆台前,姜书秀拿起那封出门前未曾来得及细看的书信,此刻凝神细细阅读了起来。 沈三娘在信中为姜书秀详细分析侯府店铺的经营状况,并提出了中肯的建议。 对于参茸铺子,三娘认为可以继续经营,毕竟铺中的参茸本就是侯府北方老宅田庄每年的固定进项,无需额外增加进货成本,反而能为府上增添一笔收入。 至于古玩铺子,则是建议关闭,这类店铺收入并不稳定,更多时候是依赖于投机取巧,风险较大。 这个倒与姜书秀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她之前核查三间古玩铺子的账册时,就已发现其中漏洞百出,收支进出严重不等。 三娘建议将原先的古玩铺子改成平价布店,而现有的绸缎铺则挑选两家位于繁华市街的,转为主营高档布料。 此次沈家随信一起送到侯府的几箱布料,都是出自她在江宁所经营的布庄。 虽然布庄目前只有五十张织机,但每台梭机都经过了精心改良,提升了织造布料的品质。 此次送来几箱成品布料,供姜书秀参考,决定是否愿意在侯府的店铺中售卖。 姜书秀读至此处,顿时来了兴致,疲惫之感也一扫而空。 她随即吩咐来喜与冰巧带她前往库房,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这些布料的风采。 果然库房的箱笼一开,姜书秀看到了不少天青色与烟笼色的细纹棉布。 大周京城虽然繁华富庶,但城中的普通百姓仍占多数。 对于他们来说,粗纹麻布虽然耐用,但质地过于粗糙,色泽也显得黯淡无光;而绸纱锦缎虽然华丽典雅,价格却让人望而却步,难以承受。 姜书秀轻轻抚过手中的细纹棉布,手感细腻光滑,既实用又不失雅致,确实是上佳的折中之选。 此外,还有不少上乘的织缎引起了姜书秀的注意。 这些织缎融合了江南缂丝的精湛工艺,上面的葡萄缠枝纹丝线细腻、式样清雅脱俗。 姜书秀细细端详之下,竟发现自己身上所穿的天香罗与之相比,竟是逊色不少。 她心中一阵激动,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些布料在侯府店铺中售卖时,受到顾客们追捧的场景。 第65章 崭新开始,春闱将至 此时般若堂后院,观言正站在窗前,望着天边的晚霞发呆,他的心中充满了期待和忐忑,不知道老夫人是否会同意他去运粮。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赵嬷嬷的声音:“观言,你在屋里吗?” 观言心中一紧,连忙迎了出去:“赵嬷嬷,我在这儿。” 赵嬷嬷看着他紧张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别紧张,老夫人叫你过去一趟,有话要问你。” 还来不及细想,他连忙跟在赵嬷嬷身后,往正厅走去。 洪映蓉回来后,躺卧在榻上休息,果然是岁月不饶人,这一日在外,让她分外疲累。 瞧见赵嬷嬷带着观言进来,她微微抬头,笑了笑:“观言,听说你有事想跟我说,是什么事?” 含巧正在细心地为洪映蓉捶腿,她对着观言眨了眨眼,似乎在默默鼓励他。 观言见此,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老夫人,我想跟赵柏大爷一起运粮去边关。” 洪映蓉听了他的话,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观言,你知道运粮去边关有多危险吗?” 赵嬷嬷闻听此言,即刻露出忧虑之色,急切地劝解道:“你这孩子,待在侯府有什么不好的?老夫人还打算送你去私塾读书,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啊。” 观言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却也有不舍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郑重地对着赵嬷嬷和洪映蓉深深一拜,声音哽咽却坚定。 “老夫人,赵嬷嬷,我明白二位的关心和担忧,但我希望能借此机会,出去历练一番。” 洪映蓉从未将观言当做仆从下人,因此教他习字读书,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够自立自强,不用命运再受制于人。 如今,观言有了自己的打算,洪映蓉不仅不打算阻拦,反而想要为他铺就更长远的道路。 “观言,你既然心意已决,我便成全你。有些事情,我原本打算过两年再为你安排,但眼下,我觉得还是与你说明白的好。”她语气温和的说道。 观言疑惑不解的抬起头来,抬头看向洪映蓉。 “按照大周的户籍法度,男子必须年满十四岁,方能被视为成年男丁,才有资格自立门户。”洪映蓉娓娓道来。 “前几日,我已吩咐管事前往惠民署,为你办理了身契。” 说着,她示意含巧去内室的书案上取来一个小巧的匣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张崭新的文书。 洪映蓉将文书递给观言,他接过文书,逐字逐句地阅读起来。 当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纸上,他心中一阵激动,低声念道:“……大周京城人士,年十一,兴远侯府……而他的出生年月,也是写的他入府的那一日!” 每一个字都仿佛刻进了他的心里,预示着一个崭新的开始。 “眼下你的户籍还是要记在兴远侯府名下,等满了十四岁,就让你脱了奴籍自立门户!” 观言已是泪流满面,他从未敢想象,自己会被当作一个真正的人来对待,而非仅仅是一件可以任意交易的物品。 这份尊重和认可,让他情难自禁,双膝一软,便跪在了洪映蓉的面前,重重连磕了三个响头。 “快,快扶他起来!”洪映蓉急忙吩咐道。 赵嬷嬷迅速上前,稳稳地将观言扶起,并用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温言劝慰:“这是大喜事,可不许哭鼻子。” 赵嬷嬷这句话,顿时把大家都逗乐了,连观言自己也破涕为笑,赶忙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 “这份身契文书,你自己要妥善保管。”洪映蓉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显然十分重要。 赵嬷嬷和含巧都是聪明人,立刻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相视一眼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观言也感觉到了事情的重要性,他双手拱拳,眼神坚定地看着洪映蓉,郑重承诺:“老夫人,您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会牢牢记在心里,绝不敢有丝毫遗漏。” “此次运粮到边关养幼院后,你若随赵柏回京城,我就安排你去私塾念书,倘若你有意待在那里,也有管事可为你在养幼院安排个差事,每月按时给你发放例银,不过,我需要你能协助侯府寻找一个人。” 洪映蓉向观言详细描述了陈锦公公失散幼弟的信息,“那孩子年纪应与你相仿,他有一个显着特征,便是左脚生有六指。” 侯府之前已发去书信派人寻找,但至今仍无音讯,也不知是路途遥远而有所怠慢,你去了就帮我打听一些线索。” 观言听完洪映蓉的叙述,充满了感激与敬重,老夫人不仅为他铺设了未来的道路,还给予了他一份重要的信任。 “老夫人,您放心,观言一定不负您的重托。” 洪映蓉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运粮队后日一早就要从城西的田庄出发,明日让赵嬷嬷给你把行李都准备好,缺什么尽管告诉我。” 赵嬷嬷纵然不舍,但是第二日,还是为观言准备了充足的行李,还特地为他缝制了一件厚实的棉衣,以备不时之需。 出发前一夜,赵嬷嬷用荷包装了十颗银锞子,让观言贴身收好,以备不时之需,还告诫他出门在外,记得多看多听少说话,遇事不要强出头。 终于到了运粮队出发的清早,天色微微透亮,空气中还弥漫着晨露的清新。 薛仲复骑马先行,洪映蓉乘着马车,带着赵嬷嬷一同前往城西的田庄为运粮队送行。 马车缓缓行驶在清晨的道路上,车轮辘辘作响,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洪映蓉目送着运粮队渐行渐远,远远就看到观言处在队伍的前列,精神抖擞,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洪映蓉像是卸下心头重石般,轻舒了一口气。 这批粮食一切妥当的运出,也算是侯府对朝廷和养幼院有了一个满意的交代了。 她转身上了马车,但是心头又记挂起了一件大事,眼下春闱仅剩十日就要开考。 上一世,小儿子薛季延高中一甲进士,而姜纶更是以非凡的文采考取探花。 时光荏苒,这一世只要没有意外变故,洪映蓉相信他们二人今生依旧能够蟾宫折桂,不负所学。 第66章 家道中落,书院求学 国子监书院内,晨光破晓,一缕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厢房的案桌上。 兴远侯府的三公子薛季延,眉宇间透着书卷气,温文儒雅,手持一本翻阅到泛黄的《礼记》,认真背诵,目不转睛。 而在书案的另一侧,姜纶斜倚在书案上,眼皮沉重,哈欠连天,一脸的不情不愿。 他被伯父姜文松三令五申,“囚禁”在书院中,远离了心心念念的诗会与美酒,要他专心备考,直至春闱结束,不得有丝毫分心。 伯父的用意非常明显,还特地将姜纶的厢房安排在了薛季延的旁边,意图借薛季延的勤奋好学来激励姜纶,让他也能收心养性,专心向学。 书院之内,读书吟诵之声不绝于耳,正是“一日之计在于晨”的生动写照。 贡生们深知时光宝贵,纷纷抓紧时间,刻苦攻读。 此时,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国子监的下人伙计们开始忙碌地清扫院落。 这群人中,却有一人也是即将参加春闱的贡生,名叫颜伯熙,甘州宁城人士,他手提水桶,正悉心浇灌着廊下的绿植。 在京城国子监,这个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学习圣地,并非所有在此孜孜不倦的贡生都出身于钟鸣鼎食、高门大户之家。 不乏一些学子,虽然祖上在朝为官,甚至有皇室宗亲,但历经几代繁衍分家,人丁众多,资产分散,名望早已不复当年,他们只是顶着祖上以往的名号,却过着与寒门子弟无异的生活。 这颜伯熙便是这样一个例子。 他的高祖母襄南公主,曾是大周太宗皇帝的掌上明珠,下嫁中书令的嫡次子,一时风光无二。 然而,婚后襄南公主却因不敬公婆、不尊兄嫂,引得家宅不宁,又加之颜家兄弟阋墙、手足不和,终被御史参奏。 太宗皇帝以仁孝礼教治国,闻讯后大为震怒,遂将襄南公主一脉迁出京城,发往封地甘州宁城。 此后,襄南公主奢靡无度,在封地居然私铸铜币,太宗知晓后,虽然顾念父女之情,但还是下令取消一切优待,从此地位一落千丈。 尽管后代中不乏考取功名者,但多被外放至偏僻之地为官,五世而过,颜家早已辉煌不再。 不少贡生已经从膳堂用完早饭回来,他们路过时都礼貌地互相招呼问安。 “颜兄,早啊。” “王兄,李兄,早安。” “颜兄,时候不早了,快去膳堂用早饭吧。” 颜伯熙微微一笑,点头应允。 等到其他人都走远了,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言说的晦涩。 事实上,他故意选择最后一个去膳堂用饭,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每个月支付的膳食费用都是最低的一档。 他的早餐简单至极——仅仅是一碗清淡的白粥,一个馒头,再配上几根酱菜。 正因如此,为了顾全自己的颜面,他总是在膳堂即将关门之际,才匆匆赶去用饭。 颜伯熙出生时,他的父亲还是洪阳县县令,由于年年考绩不尽人意,终于在他十岁那年,父亲被免职赋闲,一家人只得返回老家宁城。 自那以后,家境每况愈下,整个家族都蜗居在破旧的大杂院里拮据度日。 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他的母亲甚至不得不去当地富户家中浆洗衣服,寒冷腊月,手上布满了冻疮。 颜伯熙从小就体会到了世态的炎凉,所以他下定决心,开蒙之后,一年四季,无论寒暑,都坚持读书,从未有过一日的间断。 直到三年前,他通过了会试,由当地知府举荐进京参加科考,家中的负担才稍微得到了一些缓解。 在国子监求学的三年里,他的生活依然清贫苦寒,为了缩减开支,他选择了书院中最偏僻的屋子居住,夜深人静时,偶尔还能听到野狗的吠叫。 书院的主簿对他的才学和刻苦颇为赞赏,于是安排他在空闲时做些杂活,以此赚取一些生活费。 因而每个清晨,他都会和伙计们一起清扫院落,修剪花草,用自己的勤劳换取一份微薄的报酬。 干完活后,颜伯熙舀水洗干净手,准备前往膳堂用饭。 抬头间,他看见回廊上几个小厮手提食盒,依次前往书院的西厢房,那里环境安静,位置绝佳,自然费用也是不低。 不用猜,这些食盒都是为兴远侯府的三公子和姜家公子准备的早饭。 颜伯熙望着小厮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肚子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咕噜的饥饿声,这才将他的思绪拉回眼前。 他匆忙向膳堂赶去, 当走过外侧的幽静小路时,一声沙哑的呼唤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颜公子,请留步!” 颜伯熙回过头,发现喊他的是京城古籍斋的刘掌柜,对方向他招手,示意他靠近些说话。 “刘掌柜,我们不是说好春闱结束后,我会去找你吗?”颜伯熙有些疑惑地问道。 刘掌柜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颜公子,你之前临摹的那幅瑞雪凝冬图,竟有客人误以为是真迹,出高价给买走了,这是之前我们商量好的佣金,请你收好。” 颜伯熙接过刘掌柜递来的银票,上面赫然写着一百两的面值,他惊讶又欣喜地看着这张银票,心情激动难以言表。 他在京城已经待了三年,期间不仅替书斋抄写了大量的诗集文册,还因为刘掌柜发现他书法绘画技艺超群,就让他临摹前朝大家的名作,想要以假乱真。 虽然并非每件仿品都是完美无瑕,有的不过低价出售供人闲暇时赏玩,但这次居然有人将他的临摹品视为真迹并出高价买走,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刘掌柜继续说道:“颜公子,等到春闱结束,在下还想与你合作……只是,如果颜公子高中了,不知道还会不会瞧得上我这小本生意呢?” 颜伯熙谦逊地回答:“刘掌柜说的哪里话,这几年在京中,还多亏了您的关照,无论结果如何,学生自当愿助一臂之力。” 匆匆聊过几句,颜伯熙仔细揣好银票,朝着膳堂快步赶去。 第67章 心生贪婪,据为己有 午后书院教场内,不少贡生纷纷将自己所写的策论递给同伴,热切地期待着对方的点评讨论。 “周兄,你这篇策论真是笔力千钧,字字务实,毫无矫揉造作之感。” “子云兄的治水论也是不同凡响,直指水患之根源,见解独到,令人佩服。” “但若要论文采斐然,兰台兄这篇描述南北州县百姓生活的文章,读来令人仿佛身临其境,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一幅幅生动的画面。” 这些聚在一起的贡生们,都是书院中的佼佼者。 而其中薛季延与姜纶二人,无论是文采还是品貌,更是令人瞩目。 这时,有人提及:“前几日,我有幸拜读了伯熙兄的《云补苍山缺处齐》,真是惊为天人。各位若是有机会一读,必定会为之倾倒。”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来了兴致。 他们多少都知道颜伯熙家境并不富裕,但这并不影响众人对他的敬重和亲近,在诗书礼仪的熏陶下,这些学子早已深知以才学论英雄,而非以贫富论贵贱。 姜纶也点头附和道:“我到国子监虽不过几日,但已深感颜伯熙才学出众。今日有上好的茶水相伴,何不趁此良机,邀请他一同前来探讨学问?” “此言甚好!”一位李姓学生闻言立刻站起身来,“我与颜伯熙住的近,这就去请他过来。”说着他便匆匆离去。 李姓学生离去后不久,便带着颜伯熙来到了教场。 颜伯熙一身简朴的青衣,神色淡然,却难掩其身上的清俊之气。 他微微颔首,算是与众人打过招呼,姜纶见状,忙上前一步,热情地邀请颜伯熙入座,并亲手为他斟上一杯香茶。 颜伯熙手捧几卷文章,轻轻递给就近的几位贡生,微笑道:“这是我近日所写的一些陋文,还请诸位不吝赐教。” 大家闻言,纷纷围拢过来,争相传阅颜伯熙的文章,他们或低头细读或轻声讨论,脸上不时露出赞许之色。 “伯熙兄的文章真是字字珠玑,句句妙笔生花,令人叹为观止。” 也有贡生不甘示弱,将自己的得意之作递给颜伯熙,期待他的点评,颜伯熙接过文章,同样认真翻阅起来。 一时间,西厢房内书香弥漫,讨论声此起彼伏,颜伯熙不仅才华横溢,而且为人谦逊诚恳,他的建议往往能切中要害,让人受益匪浅。 《云补苍山缺处齐》传阅到姜纶手中,他和薛季延并肩而观,脸上都浮现出赞许、惊叹之色。 “伯熙兄,你的大作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姜纶微笑着说道。 颜伯熙闻言,微微一愣,随即谦虚地笑道:“姜兄过誉了,京城谁人不知兰台公子大名,这篇文章只是我偶有所感,随手写下而已。” 姜纶轻轻摇了摇头:“伯熙兄太谦虚了,此文从山川景致入手,借景抒情,又隐喻世间万物之变化,格局之大,非我等所能及,实乃佳作中的佳作。” 经过一番热烈讨论后,不少雅兴正浓的贡生们,兴致勃勃地提议去后山去放孔明灯,借此祝愿此次春闱高中。 颜伯熙一向对这些附庸风雅之举不以为然,所以无心参加。 薛元初与姜纶同样对此保持疏离态度,特别是姜纶,他坚持认为这不过是那些实力不济的人,才会寄予这些虚妄飘渺的形式,若是依靠神明祈愿就能高中,那满大街都是状元郎了。 不过今日天朗气清,预计夜幕降临时,星空定时璀璨夺目,倒也让人想要欣赏下夜色。 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是众人对他们的热情邀请,颜伯熙见同仁们兴致盎然,便也展颜一笑,欣然应允。 他内心不禁怅然,这次春闱若能高中,他也将就此告别国子监,踏上仕途;如若不然,自己也无力承担接下来三年的束修费用,只能回乡,埋头苦读,期待三年后能再次进京,一展抱负。 那位与颜伯熙居所相近,名叫李知文的贡生,出身于晋中一户显赫的富商之家。 半年前,他临时转入国子监书院,因此被安排在稍显偏僻的住处。 学业上,李知文的表现平平,若能在此次科举中侥幸获得同进士的功名,恐怕真要归功于祖先的庇佑了。 此刻他手中捧着颜伯熙的几卷文章,如获至宝,竟有些爱不释手,他的眼中掠过一抹贪婪之色,但转瞬即逝,未曾被旁人察觉。 众贡生在教场聚首了大半日,纷纷返回各自屋中,打算小憩片刻,约定好夜幕降临时再聚于后山,放飞孔明灯。 李知文恨不得将颜伯熙的这些佳作铭记于心,可惜他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无奈之下,只得依依不舍地将文章归还给颜伯熙,心中油然竟生出了想要占为己有的想法。 晚上初更时间,几乎整个国子监的贡生都去往后山,星空璀璨,夜色甚佳。 他们手持各式各样的孔明灯,在欢声笑语中,一盏盏孔明灯缓缓升空,点缀在夜空中,如同繁星般闪烁。 人群中的李知文却心怀鬼胎,见众人视线都凝视空中,他趁夜色掩护,悄悄回到了书院,目标明确地潜入颜伯熙的房中。 屋内陈设简单,一览无余,这给了他可乘之机,很快就找到了颜伯熙所写的那些文章,丝毫不掩饰脸上的贪婪之色。 他小心地将文章折叠起来,藏入怀中,然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折子,点燃了四周的布帘。 火光迅速蔓延,映照着李知文阴险的脸庞。 为了制造混乱,李知文又到门口丢下一个折好的孔明灯,并点燃它。 看着孔明灯彻底燃成灰烬后,李知文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他确信这盏孔明灯的残骸,将会让人们误以为火灾是由放飞的孔明灯落入门廊,火星溅落到布帘引起的火灾。 做完这一切,李知文迅速抽身离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而书院内,火光冲天,黑夜之中分外惹眼,很快就引起了贡生和院内管事们的注意,大家惊慌失措地奔跑、呼喊,整个国子监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第68章 伸出援手,蛛丝马迹 城中的潜火队在远处瞥见了冲天的火光,毫不犹豫地驾起沉重的运水车,急速前往国子监书院。 一路上,车轮滚滚,水花四溅,他们的呼喊声划破夜空:“快!国子监起火了!” 同时书院内的杂役伙计们也迅速行动起来,用木桶从院中硕大的水缸里舀水,有人则奔跑在回廊上,敲打着铜锣,呼喊着:“起火了!有人吗?快出来!” 待在屋里的贡生闻声而出,他们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然而,对于许多贡生而言,他们此刻心中挂念的并非仅仅是书院的安危。 “我的书画!我的诗文!”一位贡生从后山回来,一路惊呼道,不顾一切地冲向自己的屋子。 “快回来!危险!”杂役试图拉住他,但却被挣脱了。 其他贡生也纷纷效仿,他们心中明白那些屋中的文章书籍的重要,幸好这时城中潜火队的人员们赶到现场,迅速救火。 “还有人在里面吗?” “还有人在里面抢救什么书画!” 就在这时,颜伯熙也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屋子情况最为惨重,已经被熊熊烈火包围,脸色瞬间惨白,他下意识摸了下揣在胸前的银票,才稍稍松了口气。 李知文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却是暗喜,以为计划得天衣无缝,既能得到颜伯熙的文章,又能借机掩盖自己的罪行。 火势扑灭,幸而无人员伤亡,只有几名贡生抢救屋中书籍时,不慎被火焰烫伤了手臂。 “快!快去请大夫!”书院主簿急切地吩咐道,同时目光扫过受伤的贡生们,心中满是担忧。 如此慌乱了一夜,随着夜色的逐渐淡去,天边的曙光逐渐显现,众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和忧虑。 “起火源找到了!”一名潜火队员大声呼喊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主簿、贡生们纷纷围拢过去,只见颜伯熙的屋子门廊下,一堆废墟之中,赫然躺着一盏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孔明灯,那铅丝竹骨在晨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 “果然是孔明灯惹的祸。”书院主簿沉声说道,目光中透露出几分严肃,“看来,这场火灾是因为孔明灯放飞后,随风向落在了书院,才引发了这场大火。” 颜伯熙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废墟,他的心中充满了无奈,他叹了口气,转身向书院主簿走去。 “主簿大人,我屋中的书籍和文稿都已化为灰烬。”颜伯熙声音忧伤地说道,“不知书院是否能提供一些帮助,让我重新购置一些书籍?” 书院主簿闻言,目光中闪过一丝同情。 其他贡生听闻此事后,接连表示愿意伸出援手,他们内心深感愧疚,毕竟是因为他们提议放飞孔明灯,才导致了颜伯熙的屋子烧为灰烬。 “伯熙兄,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 “是啊,如果我们没有提议放孔明灯,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颜伯熙看着他们,心中虽然有些失落,但也知道这是一场意外,无法完全责怪众人。 他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事已至此,再追究责任也无济于事。” 大火过后,东厢房一带弥漫着刺鼻的焦炭气味,让人难以忍受,春闱考试即将到来,住在这里显然无法安心学习。 “这屋子是没法住了,得赶紧找个地方搬出去。” “可是我们都是来京城赶考的,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住啊。” 这时,有贡生提议道:“不如我们去住客栈吧,虽然花费多些,但至少能有个安静的学习环境。” 这个提议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一些不愁钱财的贡生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搬去客栈居住。也有一些人在京中有远房亲戚在,立刻书信联系,希望能借住几日。 颜伯熙独自踏入自己的屋中,看着残壁破墙和一片狼藉的景象,阳光透过破碎的屋顶照进屋内,一堆灰烬中似乎有东西闪着光芒。 他蹲下身子,随手捡起一块破木片,小心地拨开灰烬…… …… 尽管书院的西厢房一侧侥幸逃过了大火的劫难,但四周弥漫的浓烟仍使人忍不住连连咳嗽。 姜纶本就不想待在国子监,此刻他灵机一动,向薛季延提议:“季延,我见你刚才咳得厉害,这里的气味确实不利于学习,不如暂时搬回侯府,我也一同前往,咱们一起准备春闱,你觉得如何?” 薛季延听后,表示赞同:“我住的雅颂斋地方宽敞,就是多住几日也无妨。” 两人当即商定,各自书信一封,派小厮先行回府通报,随后他们开始收拾行李。 薛季延收拾行李时,又提议道:“颜伯熙的屋子已被大火烧毁,我也想邀请他回侯府同住,让他能安心备考。” “这个主意不错。”姜纶表示赞同,并立刻派人去邀请颜伯熙。 此时的颜伯熙被众多贡生围绕着,他们纷纷递上文房四宝、绢本书籍等物品,表达对他的歉意和关心。 颜伯熙面带微笑,一一拱手向他们表示感谢。 “多谢张兄赠送的这套文房四宝,真是及时雨啊。” “颜兄太客气了,你学识渊博,这些只是我们的一点微薄之力,希望你能在春闱中脱颖而出。” 颜伯熙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旁的李知文,对方也正好触及他的视线,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一反常态地低下了头,匆匆忙忙地进了屋子,显得有些慌张。 颜伯熙并未当场点破,而是继续与在场的贡生交谈,一阵寒暄之后,他故意放轻了脚步,悄然走进了李知文的房间。 只见对方正手忙脚乱地整理着书籍和笔墨,显然是准备搬去客栈暂住。 “李兄!”颜伯熙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让李知文吓得魂飞魄散,手边的卷轴也失手掉落在地。 “哎呀,是伯熙兄啊!”李知文惊魂未定地回应道。 颜伯熙迅速上前,弯腰捡起了掉落的卷轴,他轻轻抽开卷轴的一角,眼神锐利地发现其中竟还夹着一层宣纸。 “李兄的屋子离我那么近,幸好这些珍贵的书卷没有受到波及,实乃万幸啊。”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是啊,是啊,确实万幸。”李知文支支吾吾地回应,双手颤抖地接过对方递来的画卷。 颜伯熙瞥了一眼屋外,只见书院的人已经离开了大半,剩下的也都在忙着收拾东西,根本无暇顾及这里的情况。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迅速从长靴中抽出一把短刀,毫不犹豫地架在了李知文的脖颈上。 “你要是敢喊一句,我就立刻捅穿你的喉咙!”颜伯熙语气冰冷地威胁道。 李知文颤抖着看着眼前的颜伯熙,心中的恐惧无以复加,他本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此刻更是被吓得魂不附体,瘫软在地。 颜伯熙一手持刀,一手从口袋中拿出一枚云纹赤金戒指,冷冷地问道:“这是李兄的吧?怎么会掉在我屋子的灰烬里?” 李知文本能地一摸原本戴戒指的手指,那里果然空空如也。 他这才想起昨晚盗走文章时,担心戒指刮破宣纸,才摘了下来,没想到自己竟然忘了这事。 “在国子监放火可是重罪,如果报官的话,你可是要被流放三千里的,到时候你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颜伯熙继续恐吓道。 “别别别,伯熙兄,你要什么尽管说,千万别报官。你的文章我都还给你,还有这戒指,我身上的玉佩都给你!” 然而颜伯熙却只是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写的文章自己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即使闭上眼睛也能默写出来。 而这些戒指、玉佩等物对他来说并无用处,反而可能留下物证,难保李知文不会反咬一口说他偷盗,贼喊捉贼。 “这些身外之物我要来何用?五百两……只要给我五百两的通兑银票,我就息事宁人!”颜伯熙目光狠厉地说道。 第69章 意外出现,前世今生 李知文一听,心中暗骂对方趁火打劫,但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也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好……但我此刻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来!”李知文颤抖着声音说道,他从贴身的衣物中掏出一张银票,小心翼翼地递给了颜伯熙。 颜伯熙接过银票,一看面值不过三百,仔细地查看了一番,确保没有私印,又能各地兑换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眼下不宜横生枝节,见好就收即可,他收起了短刀,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李兄,希望这次的事情能给你一个教训。”颜伯熙淡淡地说道,“以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屋子,留下李知文瘫坐在地上,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颜伯熙刚向外踏出几步,准备找个空屋安置行李,却见姜纶的侍从匆匆走上前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深深一礼后说道:“颜公子,金安。我家公子与薛公子知道您暂无居所,特意命我来邀请您前往兴远侯府暂住,一起准备春闱。” 颜伯熙微微一愣,随即拱手回礼道:“多谢你家公子和薛公子的盛情,不过,我打算请主簿为我安排一间空屋即可,不想太过打扰。” 正当两人交谈之际,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颜伯熙的前方。 车窗打开,薛季延探出头来,微笑着说道:“伯熙兄,切莫客气。后续书院拆除这些废墟必定嘈杂,不利于你温习功课,侯府环境清幽,定能让你安心备考。” 颜伯熙一听,明白他所言非虚,对于即将参加春闱的自己来说,一个宁静的学习环境的确至关重要。 倘若自己再三推辞,反倒是显得有些矫情了,于是他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薛兄和姜兄的盛情款待了。” 说着他转身将自己的行李交给了姜纶的侍从,然后登上了那辆宽大的马车。 车厢内布置得极为舒适,颜伯熙略有诧异,但脸上仍旧表现得云淡风轻。 随着马车的缓缓启动,他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只见街道两旁的景色逐渐后退,而前方则是通往兴远侯府的宽敞大路。 此时,侯府已接到小厮送来的书信,管事薛忠早早地在大门口等候。 雅颂斋内,满院翠竹与梅花交错,四季更迭中各有风情。 丫环们正忙碌地擦拭着桌椅,一丝不苟,而仆妇们则在更换屋内的纱帘,确保三公子回府后能住的舒适。 没过多久,一辆气派的马车缓缓停在侯府大门前,车门开启,薛季延、姜纶与颜伯熙依次下了马车。 薛忠见状,立刻上前拱手问安:“三公子、姜公子,这位公子是?”他目光转向颜伯熙,带着询问。 “薛管事,这位是我在国子监的同窗,颜伯熙。”薛季延介绍道。 颜伯熙微微一笑,拱手自我介绍:“学生宁城颜伯熙,管事安好。” 薛忠打量着他,虽见其衣着简朴,却难掩其气质高雅,又听闻他是薛季延在国子监的同窗,语带恭敬的说道:“颜公子客气了。” 姜纶接口道:“老夫人可在府中?我等前来打扰几日,理应先向老夫人请安问礼。” 薛忠点头应道:“老夫人听闻国子监失火一事,特地吩咐将雅颂斋重新打扫,以备居住。此刻,老夫人正在祥云厅厅,几位公子可前往问安。” 言罢,他以眼神示意身后的韩妈妈前去通报。 韩妈妈会意,立刻轻步离去,向老夫人禀报有外男入府的消息。 此刻,祥云厅内,薛善秋得知三哥从国子监归来,特地在此等着给三哥问安。 今日她身着一袭桃花色烟罗绮云裙,仿佛将春日的绚烂都揽在了身上,发间别着的一根八叶桃心白玉钗,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泽,更衬得她容颜倾城。 身旁的小禾则是身着杏色对襟外衫配天青色纱裙,已然褪去了刚入府时的乡野之气,现在的她熟知府中的种种规矩,服侍薛善秋时更是格外尽心。 韩妈妈进入厅中,恭敬禀报:“禀老夫人,三公子与姜公子已经到府,还带了国子监的颜公子一同暂住,此刻正往这边来,想是要来问安。” 洪映蓉听后有些意外的点了点头,姜家与侯府是通家之好,有长辈在场时,自然无需过于拘谨。 这位颜公子未曾见过,又是外男,薛善秋还是闺阁女儿家,见面便有些不妥了。 于是她温柔的对女儿说道:“秋儿,你先去屏风后面避一避,等晚间空闲了,再去找你三哥哥说话。” “是,母亲。”薛善秋乖巧地应着,随即带着小禾轻步走向了偏厅,身影渐渐隐没在了朦胧的屏风之后。 薛季延、姜纶与颜伯熙三人一同走在青瓷铺就的小径上,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了淡淡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穿过一片翠绿的竹林,颜伯熙的眼前豁然开朗,周围的回廊雕栏画栋,无不透露出雅致与华贵。 这般美轮美奂的景色,让颜伯熙不禁开始遐想,他的高祖母襄南公主,当年是否也曾住在这样的亭台楼阁之中,享受着无上的尊贵与荣耀。 祥云厅内陈设典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令人心神宁静。 老夫人洪映蓉端坐在主位上,一袭深青色锦衣衬得她威严而端庄,她的目光在三人身上依次扫过,最后定格在颜伯熙的身上。 颜伯熙感受到老夫人的注视,心中微微一紧,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恭敬地向前行礼:“晚辈宁城颜伯熙,拜见老夫人。” 洪映蓉微微点头,示意他免礼,她打量着颜伯熙,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神色,这个年轻人虽然衣着简朴,但举止从容、气质高雅,显然不是寻常之辈。 “甘州宁城尚有数家颜姓大族,敢问颜公子出自何门?”洪映蓉对高门大族的氏族谱系颇为了解,又见颜伯熙品貌不凡,因而有此一问。 颜伯熙微微低头,带着几分谦卑回答道:“说来惭愧,学生乃是太宗襄南公主迁居宁城的后人。如今家族荣光不再,只盼能考取功名,不辱没祖上期许。” 洪映蓉闻言,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迅速平复。 这微妙的神情变化,并未逃过颜伯熙的眼睛,但他也没有感到难堪。 自从他到了京城,无论是谁听闻他是襄南公主后裔,都难免会感到惊讶,这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就连现在皇家公主下嫁时,都会再三叮嘱,绝不能步太宗襄南公主的后尘——刁蛮任性不说,甚至违反朝廷律例私铸铜币,最终祸及夫家。 但颜伯熙却不知道老夫人洪映蓉惊讶的并非他的出身,而是另有缘由。 因为洪映蓉记得上一世的春闱考场上,曾有六名考生因私下购买泄露的考题而东窗事发。 商贩被捕后供出名单,这六人随即被革去功名,押出考场,当众斩首示众。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一位姓颜的贡生,由于他是太宗襄南公主的后裔,还在京中被人津津乐道,皆言是“本性难移,家门不幸,颜家出了此等败类”。 第70章 心生遐想,防人之心 洪映蓉淡淡一笑作为掩饰,将内心的惊愕平复下去。 她凝视着颜伯熙,声音温和而慈祥:“颜公子切莫妄自菲薄,身为襄南公主后裔,自然是人中翘楚,深信以你的才华,必能重振家族往日荣光。” 颜伯熙听后,不论这是否只是客套,心中都涌起了深深的感激,他迎上洪映蓉的目光,诚挚地说道:“多谢老夫人的鼓励,晚辈必定会全力以赴,不负所望。” 薛季延和姜纶也在一旁附和着,表达了对颜伯熙的赞赏。 洪映蓉随后转向姜纶,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前几日我造访姜府,却没见到你。现在住在侯府,我可是要替你母亲好好管着你的,不许你出去饮酒胡闹!” 姜纶听后一笑,拱手恭敬地回应:“一切都听老夫人的。” 洪映蓉满意地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三位风华正茂的青年,内心充满了赞赏。 “好了,国子监这场风波,你们想必也累了。韩妈妈,你带他们回雅颂斋休息吧。”说完,洪映蓉缓缓起身,离开了座位。 就在这时,颜伯熙眼角余光捕捉到偏厅一侧屏风后,身影轻轻晃动。 屏风缝隙间,他惊鸿一瞥,只见佳人,袅袅身形,婀娜多姿,让他惊为天人,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诸位公子,请!”韩妈妈礼貌地说道。 颜伯熙随即收敛了心神,随着众人步出祥云厅,但是刚才瞥见的佳人身影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甚至连一路风景如画的回廊,他都无心欣赏,直到抵达侯府东北角的雅颂斋。 雅颂斋的布置别具一格,清雅而不失品味,颜伯熙环顾四周,内心不禁为兴远侯府的奢华与大气所折服。 “颜兄,这间屋子就归你居住了。”薛季延轻轻一推,房门应声而开。 颜伯熙踏入屋内,只见室内陈设简约而优雅,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一股清雅的韵味。 随后,下人们又陆续将他的行李送了过来。 由于书院的那场火灾,他的衣物几乎损毁殆尽,仅剩下身上的这套略显陈旧的衣衫,以及几件同窗好友赠送的罩衫。 然而,兴远侯府待客细心周到,很快就为他准备了换洗的衣物,让颜伯熙感受到了宾至如归般的感受。 洪映蓉离开了祥云厅,回到了般若堂内,思绪却还停留在上一世颜伯熙因春闱作弊而被斩首的回忆中。 当时这一消息,她还是从薛季延口中得知,而那时薛季延与颜伯熙并无深交。 如今一场国子监的大火,竟让薛季延邀请颜伯熙来侯府居住,这其中的转变,真是耐人寻味。 然而,刚才她仔细观察颜伯熙,发现他并不像是那种会铤而走险、不学无术之徒。 上一世他为何会春闱作弊,如今也难以求证,既然变数已经发生,洪映蓉也只希望他能在府中安心备考,这次能凭真才实学一举夺魁。 韩妈妈妥善安置了三位公子后,便去往般若堂,向洪映蓉详细禀报了情况。 洪映蓉虽然对颜伯熙心存芥蒂,但眼下事态并未发生,她也不愿无端毁人清誉,但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点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韩妈妈,关于姜公子,他的人品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无需多言。今日与颜公子一见,看他举止文雅,也确是个谦谦君子,然而……”洪映蓉话锋一转,显露出几分担忧。 韩妈妈立刻心领神会,接口道:“老夫人请宽心,咱们府上女眷,不说少夫人、五姑娘那里万万不能出岔子,就是府中还有不少年轻丫鬟各处走动。我从雅颂斋出来时,已经特意叮嘱了那里的杂役妈妈们,让她们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时刻留意着。” “还有听雨轩和芳华苑那边,晚间的巡夜也会加倍留心,确保万无一失。”韩妈妈补充道。 洪映蓉听闻这番安排,心中大为满意。 赵嬷嬷与韩妈妈两人分工明确,一个在般若堂主内,一个主外负责府中内务,确实是她的左膀右臂。 …… 国子监的意外火灾,与此同时迅速由国子监祭酒姜文松上报至工部,最终呈到了御前,由陛下裁决定夺,并请求重修书院。 在乾清殿御书房,陛下李隆泽审阅奏折后,对前来禀报的工部侍郎左宁远阐明自己的决断。 “关于修缮的事,你们工部看着办吧,至于国子监那里,此次也无需追究责任,不过是贡生们祈愿的孔明灯引发的火灾,眼下春闱就要开考,重罚并不合适。” 左宁远一听,心里不禁埋怨姜文松监管不力,春闱在即还出这样的事情,最后还得他们工部掏银子。 “陛下心系莘莘学子,微臣感同身受,只是姜文松此次有负圣恩,处理事务不当,若不小惩大诫,恐怕朝中会有怠惰者上行下效,借此揣测圣意,逃避应尽的职责。” 李隆泽抬头一眼,便看穿了左宁远的小心思,就连在一旁伺候笔墨的陈锦也投来一抹鄙夷的目光。 “陛下,姜文柏大人的辞官奏折还等您定夺呢。”陈锦说着递上折子,但此言更像是在敲打左宁远。 “姜家老二要辞官?”左宁远闻言惊讶,一时口无遮拦,随即意识到自己殿前失仪,赶忙低头拱手谢罪。 李隆泽没有打开陈锦递上的辞官奏折,只是指尖轻敲桌面,淡然开口:“姜文柏请求辞官,说是要去川蜀开设教场求道,这个时候,若再惩处姜文松,反倒引人瞩目了。” 此刻,御书房内静谧无声,唯有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回荡,那稳定的节奏仿佛直接敲击在左宁远的心弦上。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惹怒了皇帝,惩处朝臣,那由得他一个工部侍郎多嘴多舌,质疑帝王的裁决。 此刻他只盼望能迅速脱身,溜之大吉:“微臣这就回工部,尽早安排工匠去国子监修缮书院。”他小心翼翼地提出。 “去吧。”李隆泽头也未抬,淡淡地应道。 左宁远如释重负,迅速退出御书房,走下乾清殿的台阶。 直到此时,他才惊觉自己的额头已布满汗珠。 “左大人,这还没到夏天呢,你怎么就满头大汗了?”一个声音突然问道。 左宁远侧头一看,原来是礼部尚书谢文成,他手中拿着几本奏折,正准备进入御书房奏事。 “没事,没事。”左宁远匆忙用袖子擦了擦汗,含糊其辞地回应。 谢文成瞥见他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但也因此提高了警觉。 他暗自提醒自己,接下来在御前的奏对必须格外小心谨慎才是。 第71章 圣意难测,魂牵梦萦 小太监匆匆入内通报,随后礼部尚书谢文成稳步踏入御书房。 此次春闱科考,由京师礼部担当主持重任,谢文成手中所呈的,正是精心挑选的主考官一人、副考官三人、十八房房官以及众多执事官的名单。 陈锦趋步上前,双手恭敬接过奏折,“有劳谢大人了。” 李隆泽缓缓展开奏折,目光扫过每一个名字。 名单与他先前与礼部商议的人选大同小异,主副考官多为阁臣与辅臣,均出身于翰林院大学士,且这些人也都是往届科举的翘楚,多为状元、榜眼、探花出身,无一不是才华横溢之辈。 此次主考官就是两朝元老、文渊阁大学士徐魁,他的名字在名单上显得分外醒目。 然而,当李隆泽的目光移至副考官一栏时,却发现了异样。 原定的三人中,武隆元年的榜眼杨吉昭,现任户部侍郎,其名字竟被一笔划去。 “杨吉昭不是朕早就定下的人选吗?为何名字被去掉了?”李隆泽的语气中透露出些许不悦。 谢文成躬身禀报:“此事正需向陛下请示。昨日,杨吉昭的家人向礼部递了折子,言明杨吉昭昨晚突发偏瘫,半个身子已然不能动弹。所请的大夫诊治后表示,需以针灸治疗,想要下床走动,至少要两个月时间。” 陈锦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唉,说起来,杨大人当年高中榜眼时,就已是四十有余的年纪。这些年来,兢兢业业,难免疏忽了身子的保养。” 李隆泽闻言皱眉,却并未动怒:“杨吉昭出身贫寒,如今虽在京中为官,家风却依旧保持简朴勤俭,对于养生之道,他能懂什么?” 陈锦微微一笑,察觉出李隆泽并无怪罪之意,便顺势说道:“偏瘫之症若严重起来,连言语都会变得含混不清,想必杨大人此刻在府中,定是心急如焚,担忧自己不能给陛下办差了。” 李隆泽从书案后站起,缓步移至一旁的高榻上落座。 陈锦眼明手快,立刻将茶杯端了过去,轻轻放在小炕桌上。 “你传令太医院,让他们前往杨吉昭家中诊治,并挑选些活血通络的药材送去,让他安心养病,不要忧思。”李隆泽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后吩咐道。 “奴婢遵旨。”陈锦应道,“今春济州府进贡了上好的鹿茸和人参,奴婢会命人仔细挑选,然后送往杨府。” 李隆泽点头表示满意,随即又补充道:“也别忘了给兴远侯府送去一些,他家世子断骨之伤可不能马虎了。” 谢文成站在御前,始终保持着垂手低头的姿态,静听君臣对话,不敢有丝毫多言。 陈锦手中的拂尘轻轻一挥,巧妙地将李隆泽的视线引向谢文成所在的方向。 李隆泽看出他的小动作,真是人精一个,于是笑骂道:“你这没眼力的,还不快搬个圆凳来。” 陈锦会意一笑,立刻搬起一旁的圆凳,招呼道:“谢大人,请坐。” “多谢陈公公。”谢文成恭敬地致谢,随后在圆凳上落座。 李隆泽轻轻旋动着手指上的翡翠扳指,目光又移向旁边的书案,沉思片刻后,心中有了主意。 “关于姜文柏辞官一事,朕就准允他的请求,但在此之前,他需填补杨吉昭副考官的空缺,把这最后一桩差事给朕办妥了就行。” 谢文成闻言,不禁点头称赞。 “陛下英明,姜文柏曾是先帝时期的进士及第,此次春闱他家公子也将参加科考,这确实可传为一桩美谈。” …… 姜文柏被任命为春闱副考官的旨意,第二天就送到了姜府。 因为姜纶暂时居住在兴远侯府中,所以他的母亲乔氏也特地派人送了一封信去告知这个好消息。 此刻,在兴远侯府内,午后的阳光静静洒落,薛善秋在丫鬟小禾和两位仆妇的陪伴下,款款走向雅颂斋。 还未走到大门口,就有管事的妈妈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 “五姑娘来了,大晌午的怎么不休息会儿?” “我来找三哥哥说话。”薛善秋说着,手中轻轻托起一叠精致的花笺。 管事妈妈往院子里瞥了一眼,轻声说道:“几位公子从早上开始就在温习功课,要不我单独去叫三公子出来,如何?” 虽然以往薛善秋来雅颂斋与兄长交谈并无大碍,但如今有外男在,还是谨慎些为好。 “好的,那就麻烦妈妈了。”薛善秋温婉地点了点头。 周围的竹林在阳光下摇曳生辉,光影柔和地洒在薛善秋的身上。 不一会儿,薛季延从院中走了出来,看见小妹后,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怎么了?是不是又要我帮你抄录诗文?”他轻声问道。 薛善秋俏皮地一笑,光影映衬下更显得她肤如凝脂、美目盼兮。 她双手将花笺奉上,“我可不是白白来麻烦三哥哥的。”说着,她又接过小禾递来的两枚精致的平安符,一同交给薛季延。 “这是四姐姐在白云观求的平安符,三哥哥你带在身上参加春闱,一定能诸事顺遂、高中榜首。”她的话语中充满了祝福和期待。 薛季延接过,挑了挑眉梢,故作玩笑地说道:“我一个人也不需要带两张啊?”他心中早已明了另一张是四妹为谁求的了。 “明知故问嘛,三哥哥你还用想吗?当然是四姐姐……”薛善秋说到这,眨了眨眼询问道。 薛季延哈哈一笑,爽快地应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明天这花笺写好了,我就让院里的妈妈给你送过去。”他宠溺地揉了揉薛善秋的额发,眼中满是温柔。 “嗯!”薛善秋开心地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如春花般绽放。 然而,这一幕却被站在窗边的颜伯熙尽收眼底。 他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眼里只有薛善秋那倩丽的身影。 在侯府暂住的这几日,他偶尔从仆妇们的闲聊中揣测得知,这位让他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女子,正是是侯府千金薛善秋。 此刻,他窗前驻足,深情凝视,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个甜美笑容都深深镌刻在心底。 突然眼角余光瞥见薛元初返回院中,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莫名的慌乱,赶紧转身坐回到书桌前,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温习功课,然而心中的涟漪却久久难以平复。 第72章 不露声色,忠仆尽心 薛季延拿着那枚多出的平安符,走到正在专心温书的姜纶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是四妹妹特意求的平安符,你也带上一枚吧,保你春闱顺利。” 姜纶放下手中的书籍,接过那枚精致的平安符,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握在手中宛若珍宝,“多谢四姑娘的美意了。” 薛季延开玩笑道:“等你春闱结束,高中状元,可别忘了去白云观还愿啊。到时候,我们可都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姜纶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站起身,故意躬身行了个大礼,“那是自然,在下若是金榜题名,别说是我一人,就是家母也要跟着去白云观还愿呢。”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薛季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调侃道:“说真的,等你金榜题名,我们这称呼可就得改一改了。” 姜纶也笑了起来,他明白薛季延的意思,若是此次春闱他取得佳绩,那他与薛慧春之间的婚事也就更有希望了。 在雅颂斋的另一侧书房内,临时增设了一张书案。 薛季延与姜纶一阵轻松说笑之后,便回到了隔壁他自己惯用的书案前,轻轻放下手中精致的花笺,略做准备后,蘸墨润笔,书写起来如行云流水。 颜伯熙眼尖,一眼就注意到了薛季延的举动,他带着几分揶揄的口吻,明知故问道:“季延兄,你手里这物件,怎么看着像是女孩家的东西?” 薛季延心无城府,直言不讳:“这是我家小妹的。她平日不大出门,倒对这些风雅之物特别喜爱。” 颜伯熙闻言,不禁起身踱步到薛季延的书案旁,随手拿起一张已完成的花笺,赞赏道:“这一手小楷真是写得妙笔生花,连我都被勾起了几分兴致。” 薛季延想起,方才出去之前,有篇文章尚未读完,便顺水推舟地提议道:“兄台既然有此雅兴,不如帮我润笔几张如何?” 颜伯熙轻轻一笑:“这有何妨,小事一桩。” 说罢他拿起桌上的花笺,回到自己的书案后,开始提笔书写,他的小楷竟与薛季延的字迹如出一辙,几乎难以辨别,片刻之后,他趁着薛季延不备之时,特意留下了一张花笺。 夜幕降临,万籁俱静。 颜伯熙独自一人,在书房中点起一盏孤灯,取出那张留下的花笺,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在昏黄的灯光下,他偷偷地在纸上挥毫,写下了一首情意绵绵的《凤求凰》。 词中字字句句都透露着深情,仿佛要将他满腔的爱意都倾诉在这薄薄的纸片上。 写完后,他轻轻吹干墨迹,小心翼翼地将这张满载心意的花笺夹在了其他花笺之中。 第二日,韩妈妈踱步至雅颂斋,尚未踏入屋内,便听到一阵热闹的说话声。 “伯熙兄,你临摹我的小楷字体,竟能达到如此惟妙惟肖的境地,倘若你随性挥毫,那字迹更是惊艳绝伦。 “我之前与母亲约定,要寻一位京中小楷造诣远胜于我之人,届时就可获得我外祖父珍藏的青石云台端砚。如今看来,这高人原来就在眼前。”薛季延的声音中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激动。 颜伯熙则显得谦逊有加,他轻声回应道:“过誉了,我只是尽力模仿你的字迹,实在不敢当此谬赞。” “我这有个不情之请。”薛季延说着,随手拿起案上的一支毛笔,递向颜伯熙,“能否请兄台即兴用小楷书写几句诗词,好让家母欣赏你的墨宝?” 颜伯熙点头,接过毛笔,然后坐到书案后,这时韩妈妈轻轻推门而入,屋内两人闻声抬头,颜伯熙礼貌地颔首示意。 接着他提笔微微沉吟,然后挥毫落纸,他的小楷字迹清秀,笔锋流转间,透出一股子云卷云舒之气。 韩妈妈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不敢打扰他们的雅兴,等待颜伯熙写完,才走上前来,笑容满面地说道:“三公子、颜公子,春闱就在后日了,老夫人特地让我来问问,两位的东西是否都已准备妥当?特别是颜公子,若还有什么缺的,我们得尽快去置办。” 姜纶那里三日春闱所需的物品,姜府已派人送来,所以无需额外再做准备。 颜伯熙站起身来,客气地回应:“多谢老夫人关怀,我春闱所需的东西,侯府已经为我准备得非常周全,无需再添置任何东西了。” 韩妈妈点点头,又叮嘱道:“看天气这两天会下雨,气候有些回凉,小厨房特地准备了火腿春笋汤,两位公子晚上温习功课的时候,别忘了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免得受了风寒。” “好的,我们会的。辛苦韩妈妈了。”薛季延说着,将写完的一叠花笺递给韩妈妈,“这些妈妈给我送到五妹妹那里去,是她昨天要我帮她写的。” 韩妈妈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然后转身离开了书房。 在离开之前,颜伯熙眼尖地瞥见,自己之前略微折角的那张花笺就夹杂在其中,显然薛季延并未察觉。 …… 韩妈妈出了雅颂斋,却没有去薛善秋住的芳华苑,而是转向了老夫人的般若堂。 刚才在书房的短暂停留,她敏锐察觉到花笺其中藏有颜公子的所写的诗文。 侯府中的管事嬷嬷们虽然能看些账册文字,但对诗文的意境所指,却往往一知半解。 韩妈妈对戏文中的西厢红娘故事也是知道的,她担忧这些诗文中或许夹杂了不合时宜的言辞,可别无端累及了自家小姐的清誉。 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应该先让老夫人亲自过目,审阅一番才好。 般若堂内,洪映蓉正悉心为一盆花鹤翎山茶花修剪枝叶,赵嬷嬷则侍立一旁。 “三公子寒窗十年,就等这次光耀门楣了,老侯爷泉下有知,也一定欣慰。” 洪映蓉露出轻松的笑容:“老大、老二都只是举人出身,倘若这次季延能考中进士,也算是对得起侯爷生前对他的谆谆教诲了。” 韩妈妈这时踏入院内,行礼之后,言简意赅地将事情始末细述一遍。 “哦?”洪映蓉放下手中的剪刀,转身在旁边的水盆里净了净手,回到厅中坐下,然后一张张仔细翻看起来,“这里面,有多少是颜公子的笔墨?” “听两位公子的对话,似乎绝大多数都出自颜公子之手……”韩妈妈思索道。 洪映蓉心头微震,手中不觉加力,捏得花笺皱起。 “老夫人,是有什么不妥?” 赵嬷嬷看她神情异样,紧张的询问道。 洪映蓉沉默不语,只是微微抬起另一只手,示意无妨。 她的目光在花笺上的字迹间游走,脑海中骤然响起嗡鸣之声,那些如同地狱般的往昔场景,再次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可认得这些字迹?这些反诗都是出自三公子之手,还想抵赖? ……母亲,我没有,不是我写的。 第73章 各种蹊跷,期望落空 那些记忆如同利刃,刺痛着洪映蓉的心,她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澜,再次仔细审视着手中的花笺。 颜伯熙的字迹虽与薛季延相似,但细究之下,仍有其独特的韵味与风骨,但这也只是因为自己是薛季延的母亲,对于儿子的字迹烂熟于心罢了,若是换做旁人,如何比对,都只会认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韩妈妈,你做得对。”洪映蓉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些花笺我留下了,你先去忙吧。此事我自有计较。” 韩妈妈闻言,心中虽有疑惑,却也知老夫人行事向来有分寸,便行礼告退,心中暗自祈祷希望一切无事。 赵嬷嬷待人离去后,也悄然退出屋子,轻轻掩上门扉,留给老夫人一个独自宁静的氛围沉静思考。 洪映蓉逐一审视着剩余的花笺,当目光落在那张题有《凤求凰》的纸笺上时,心中顿时怒火中烧。 侯府好心收留颜伯熙备考,他竟然胆敢向她的女儿暗送情诗,侯府之内,岂能容忍这等轻薄行为? 洪映蓉愤然将这张花笺单独抽出,走向香炉,揭开炉盖,想要付之一炬。 然而,就在线香的火光在眼前摇曳之际,她却猛然收回了手。 不对!洪映蓉猛然心惊。 上一世的记忆里,颜伯熙在此次春闱因考场舞弊而被斩首示众,那时他早已命丧黄泉,又如何能在三年之后,模仿薛季延的字迹抄写反诗? 难道说,他其实没有死?而是李代桃僵? 这样想也不是没有可能,大周立国至今,京城作为都城已有百年历史,回望过去,也不乏皇亲国戚利用死囚偷梁换柱,从而逃脱生天的例子。 但颜伯熙如今家道中落,若真是如此,那又是谁有如此通天本领,救他一命? 更何况那时的颜伯熙与侯府并无交集,是他与侯府的私人恩怨?还是受他人指使陷害侯府? 当然,如果模仿字迹的另有其人,那么这一切或许只是洪映蓉自己的臆测罢了。 一番思虑之后,最终她决定将这张花笺收在匣子里妥善放好。 无论未来事态如何发展,保留这份证据,总能在需要时为她提供一丝线索或是成为保护家人免受牵连的一张底牌。 …… 颜伯熙自韩妈妈离开后,整个人心猿意马,难以平复。 他坐在案前,手中虽握着书卷,眼神却空洞地望向他处,不断揣测倾慕的佳人赏读花笺后,会有何感想?是否如他所愿,对自己芳心暗许? “哎,这心思怎就如此难以按捺?”他轻声自语,眉头紧锁,显然已被这份情愫搅得心神不宁。 一时间再也无法专注于眼前的文字,手中的书页翻动了几下,便无力地垂落在桌上。 这几日在侯府暂住,颜伯熙只顾读书,连一次门都没有出过,之前得的银票一直贴身收着,让他有了一丝想法。 “诸位妈妈,后日便是春闱,我想出府一趟,采买些笔墨……”颜伯熙起身,走向院中,对正在忙碌的几位妈妈说明出府的理由。 妈妈们听后,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年长的妈妈开口说道:“颜公子,府中书房也有不少文墨,您尽管挑选,春闱在即,您这一去,恐怕会耽误了学业……” 颜伯熙微微一笑,拱手道:“妈妈放心,我自有分寸。此行不过半日,定会赶在日落前回来,绝不会耽误。” 见颜伯熙如此坚持,妈妈们也不再劝阻,于是刚才的年长妈妈送他出府,只是叮嘱他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颜伯熙踏出侯府大门后,随即转身步入东兴大街,一路向西市坊街行去。 但他的目的地,并非先前所说贩卖笔墨纸砚的书肆,而是璀璨夺目的首饰银楼,流连其间,细细挑选。 以往,颜伯熙对这些精致之物知之甚少,但一想到薛善秋是侯府千金,掌上明珠,他自然知道任何成色稍逊、式样稍差的饰品,都难以与她的尊贵身份相匹配。 然而,那些式样新颖或是镶嵌着珠玉的钗环,价格往往高得惊人,动辄就需数百两银子,令颜伯熙暗暗咋舌,他身上不过四百两银子的银票,其中一部分还需留作日后在京中的生活费用。 想到这里,他有些不舍地望着手中的白玉蝴蝶双生簪。 这支簪子上的白玉蝴蝶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随时翩翩起舞,意遇双宿双飞,令人爱不释手。 “颜公子,真是巧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刘掌柜?”颜伯熙抬头一看,只见古籍斋的刘掌柜竟从柜台后走出,不禁感到有些意外。 国子监大火前,刘掌柜特意去书院给了他临摹字画的一百两酬劳,没想到这会儿在首饰银楼遇到了对方。 “这间首饰铺也是我东家的产业……”刘掌柜眼尖,一眼便看到了颜伯熙手中的白玉蝴蝶双生簪,又见他一脸不舍,心中便已猜出了八、九分。 这支簪子标价六百两,对于一介书生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负担。 “颜公子,真是慧眼识珠啊,这支玉簪可是出自苏州名匠之手,无论是材质还是工艺,皆属上乘之选。” 颜伯熙知晓刘掌柜所言非虚,然而无奈自己囊中羞涩,实难承担此簪的价格。 “我只是随意瞧瞧,”颜伯熙轻声道,然后将手中的玉簪轻轻放下。 “过来,快给颜公子将这支玉簪好好包起来。”刘掌柜眼含笑意,向身旁的伙计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玉簪装入盒中。 “刘掌柜,这……?”颜伯熙有些手足无措。 “我看颜公子对这簪子情有独钟,今日既然巧遇在此,就由我赠予公子,以表心意。”刘掌柜慷慨大方地说道。 “这万万使不得,如此贵重之物,我怎能平白无故地接受?”颜伯熙连忙推辞,心中满是惶恐。 \"就当是我提前庆贺公子高中之喜。” 刘掌柜言道,正欲伸手接过伙计呈上的盒子,却忽地狠瞪一眼,呵斥道:“怎么拿如此粗陋的盒子?” “稍等!” 言罢,他随即掀开布帘,步入店铺后院,不消片刻,便手持一只雕花漆盒回来,装上玉簪,双手恭敬地递至颜伯熙面前。 \"颜公子请勿推辞,此乃在下的一番诚意,千万笑纳。\" 望着眼前雕工精细的漆盒,颜伯熙已然动心。 “刘掌柜,您的盛情厚意,学生铭记于心。待春闱之后,无论结果如何,定当亲自拜访,以表感激。”他拱手深施一礼,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在他躬身行礼时,刘掌柜眼神露出一丝阴冷,但转瞬即逝,笑道:“言重了,我相信以公子的才学,高中只是迟早之事。届时,可别忘了请我喝上一杯庆功酒。”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颜伯熙便怀揣着珍贵的漆盒,告别了刘掌柜,踏上了回侯府的路。 一路上,他心中既激动又忐忑,满脑子都想象着薛善秋见到这簪子时的反应,又担心自己的行为是否太过唐突。 路上匆匆,居然未曾留意到刚才首饰铺的小伙计,早已一路尾随,直到看他进了兴远侯府。 侯府回廊上,颜伯熙还思索着如何能把这只玉簪送到薛善秋的手中,不少仆妇来来回回,分外忙碌,差点与他撞上。 一个杂役妈妈手中的东西险些掉落,颜伯熙立刻上前扶助,一问才知,是五姑娘薛善秋被老夫人送往白云观,与四姑娘一同为即将参加春闱的兄长祈福去了。 因是临时决定,所以此刻收拾行李分外仓促。 这一消息如同冷水浇头,让颜伯熙的心中顿时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握住雕花漆盒,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起了苍白,那漆盒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却浑然未觉,心里只余怅然若失。 第74章 避之不及,春闱开考 白云观位于京郊的山上,虽距离不远,但来回也需一日的路程。 颜伯熙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屋里,心中茫然无措,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坐在桌旁,目光无意识地落在手中的雕花漆盒上,那支白玉蝴蝶双生簪静静地躺在其中,仿佛也在默默地诉说着什么。 颜伯熙不禁苦笑,这支簪子本是他想送给薛善秋的礼物,如今却成了他手中无法送出的遗憾。 他就这样恍若置身另一个世界,直到仆妇端上饭菜,才蓦然惊觉夜幕已经悄然降临,屋内灯火都已点起。 此刻,般若堂内的烛火摇曳,洪映蓉换上寑衣,坐在床榻边,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平静。 赵嬷嬷为内室点上了安息香,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五姑娘还以为是去白云观里陪伴四姑娘呢,出发前那副开心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疼。”她轻声说道,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无奈。 洪映蓉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她拿起美人锤轻敲后背,试图活络筋骨,缓解心中的烦闷。 “是啊,这时候要是把那姓颜的赶出去,总有细枝末节露出破绽,落人口舌,倒不如先把秋儿送出府,也免得那人做出什么防不胜防的事情来!” 赵嬷嬷走过来,体贴地接过美人锤,继续为洪映蓉捶打后背,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愤慨。 “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想到看似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才在府里住了几日,竟私下惦记上主家的女儿了!” 洪映蓉听了这话,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若不是怕扰了季延心神,我早就让人把他打出去了!” 赵嬷嬷连忙安慰道:“老夫人请放心,等春闱考完,就让他搬出去。这段时间已经算是对他仁至义尽了。” 洪映蓉点了点头,脸上的怒意渐渐平息,事已至此,也只能先这样了。 她闭上眼睛,任由赵嬷嬷为她捶打后背,心中的烦闷似乎也随着这有节奏的敲击声渐渐消散。 …… 春日的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洒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为这个繁华的都城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轻纱。 今日是春闱开考的大日子,四面八方的赴考考生向着庄严肃穆的考场贡院陆续涌来。 贡院门前,宽阔的广场此刻已是热闹非凡,京中的学子们或是步行或是乘坐各式马车,纷纷来到此处,前来送考的车马几乎把广场围的是水泄不通。 不仅如此,贡院广场前的龙门桥上,更是挤满了人,这座古朴的龙门桥横跨在清澈的河水上,桥身雕刻着精致的鲤鱼跃龙门的图案,寓意着学子们能够一举成名,从此平步青云。 此刻无疑成了学子们心中的圣地,桥上人头攒动,考生的脸上写满了激动与期待,同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纷纷秩序井然地从桥上走过,希望能够借此讨个好意头。 兴远侯府的两架华贵马车,一前一后,缓缓抵达贡院前宽阔的广场,与姜府的马车汇合在一处。 车帘轻掀,众人依次下车,姜纶的母亲二夫人乔氏急切地迎上前,紧紧握住儿子的手。 来时心中准备的千言万语,却在这一刻,化为无声的深情,只有眼角溢出的泪水,透露着乔氏的担忧与期望。 她用手里的帕子拭去眼泪,声音哽咽而坚定:“纶儿,你可得争气。” 姜纶目光坚毅,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伯母孙氏眼尖,看到赵嬷嬷搀扶着洪映蓉款款走来,立刻上前行礼致谢:“老夫人,纶哥儿在侯府温书,多亏了您的悉心照料。” 洪映蓉微笑着摇了摇头,温婉地答道:“大夫人太客气了。他们同窗共读,相互激励,读书格外用功,我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 此时,薛季延和颜伯熙也走到一旁,向孙氏恭敬地行礼。 孙氏满意地点头,称赞道:“两位公子都是青年才俊,金榜题名指日可待。” 随着广场上的喧闹此起彼伏,贡院庄重的大门缓缓敞开,御林军如流水般有序而出,威严地维护着现场的秩序。 “请各位考生出示户籍文书!” “打开你的行李,需要检查里面的东西。” 与此同时,十八名门房房官开始忙碌起来,他们逐一核查每位考生的户籍名帖,还有带入带入考场的行李和笔墨,甚至还进行严格的搜身,以确保考试的公平公正。 洪映蓉的目光追随着薛季延的身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然后在心底默默为儿子祈祷,愿他一切顺利。 孙氏和乔氏站在一旁,她们的心情与洪映蓉如出一辙,看着渐行渐远的姜纶,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伫立片刻后,洪映蓉轻声开口,打破了这片宁静:“听姜纶说,陛下已经批准了二老爷的辞官奏折,不过临时委派他担任副考官的职务。” 乔氏闻言,眉头微微一蹙,语气中带着些许忧虑:“他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一接到旨意,就在家中开始收拾行李。” “这次春闱,他们父子俩,一个负责监考,一个参加考试,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洪映蓉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乔氏的手背,以示宽慰:“别担心太多,二老爷办事谨慎细致,总是不错的,等到三日春闱结束后,我在侯府设家宴,到时候邀请你们一起来聚聚。” 乔氏听了洪映蓉的话,心中的忧虑稍微减轻了些,她感激地点了点头:“多谢老夫人关怀,那就等春闱结束后再聚。” 大夫人孙氏也附和道:“是啊,到时候我们一定来叨扰老夫人。” 几人又闲聊几句,便各自吩咐车夫驾车离去,广场上的考生也陆续进入了考场,贡院的大门缓缓关闭,紧张的科考即将开始。 三日春闱,对于考生们而言,无疑是一场严峻的考验,不知有多少人一偿夙愿,又有多少人名落孙山…… 在贡院广场的角落,一辆朴素的蓝布马车静静停在那里,里头的人看着侯府与姜府的马车渐行渐远后,才放下了车帘。 “主子,鱼儿游进池子了。”说这话的正是前日向颜伯熙赠送玉簪的刘掌柜,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 马车正位上,一位裹着黑色斗篷的青年男子端坐着,帷帽几乎将他的五官全部遮掩,然而他周身散发出的华贵气质却是遮掩不住的。 男子犹如一位在暗中操控着棋局的棋手,透着一股神秘与阴沉的气息。 “你这次找的人,确实很有意思。”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刘掌柜闻言,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条鱼可比我想的还有本事,居然还引来了两条锦鲤!说不定,他真的能如主子所料,把这儿的水给搅浑了。” 说着他的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个搅动的动作,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 斗篷男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缓缓开口:“十年寒窗,志在今朝!如果这场春闱不能做到公平公正,那真是要寒了天下学子的心,失了民心了……” “主子定能心想事成。”刘掌柜诚恳地恭维道,语气中充满了忠心和敬仰。 对方微微颔首,从袖子里摸出一块腰牌:“这你拿着,以后有事可以直接入府禀报,免得在外面引人注意。” “谢主子恩赏。” 交代完事情,刘掌柜稳步走下马车,站在石板路上,目光追随着那辆渐渐远去的蓝布马车。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刚刚被赐予的腰牌,上面刻着“临江王府”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刘掌柜环顾四周,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警觉,确认四周无人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腰牌揣入怀中,然后转身消失在了街角的阴影中。 第75章 风波暗涌,捉摸不透 蓝布马车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穿梭,最终停在了门庭巍峨的王府前,斗篷男子下车后,轻轻掀开了帷帽,露出一张俊逸非凡的脸庞,正是临江王——李隆璟。 他抬头望了望天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场春闱大考是关乎天下学子命运的考试,如今却成了他搅乱朝局的一枚棋子。 与此同时,贡院内的考试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大周朝的春闱科举考试,连考三日,每日一题,当日亥时前答完。 第一日的试题:“天覆地载,物数号万,而事亦因之,一言以蔽之。” 放题后,贡生们个个神情专注,挥毫泼墨,他们将自己的才华与抱负都倾注在了这一张张卷纸上。 自今日起直到放榜,整个京城的茶肆酒楼,几乎都沉浸在春闱的话题讨论中,无论是文人墨客的雅聚,还是市井百姓的闲谈,都离不开这场盛大的考试。 甚至一些赌庄也对此兴致勃勃,暗中对考题进行押注,企图从中分得一杯羹。 夜幕低垂,直到亥时,贡院内的繁忙才稍稍平息。 门房房官们一丝不苟地验收着答卷,再由主、副考官四人郑重地盖上印章封印,随后御林军护送答卷至礼部,开始批阅。 与此同时,贡院前的东墙上,张贴出了今日的考题,以供天下学子观摩。 考题一经昭示,便立刻引起了轰动。 人们纷纷驻足观看,有的低声议论,有的则急匆匆地离去,想必是急于将这一消息传播给更多的人。 到了第二日,仍旧是亥时,夜色已浓,但是贡院东墙前,等待今日试题的人群比昨日更为汹涌。 众人都在期待着今日的考题,同时也在窃窃私语,谈论着昨日考题的种种。 刘掌柜站在人群中,静静地听着周围的议论声,他的目光落东墙上,那里已经张贴出了今日的考题——“安国全军之道”。 然而,就在众人纷纷围观之时,有人惊呼道:“今天的考题居然泄露了!” “什么?考题泄露了?” “这怎么可能?春闱大考的考题怎么会泄露?”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此起彼伏,更多人是对此难以置信。 刘掌柜静静地站在人群中,听着周围人的话,他的嘴角再次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人群中,那些散播泄题消息的人,就是临江王李隆璟的手下,他们混迹于人群,故意混淆视听,制造混乱。 “我今天早上在春风茶楼喝茶时,听到有人说第二日的考题是‘安国全军之道’,我当时还不相信呢。” “醉欢楼也有人这样说,我特意来贡院等着考题昭示,没想到竟然真的是这道题!” “我还听说明日的大题是‘行赏忠厚之至论’!” 人群里已经有人惊呼了:“第三天的考题是由皇帝陛下亲自选题,怎会有人知晓?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你可别胡说八道!” “我可没有胡说!大财赌坊的押注里就有这道题!” 这些言论在人群中迅速传播开来,无疑是一石惊起千层浪,议论声如潮水般汹涌,对这场春闱大考的公正产生了激烈的质疑。 “这考题泄露,岂不是对寒窗苦读学子的极大不公?” “是啊,本以为春闱是凭借真才实学争个高低的地方,现在看来,却是有人暗中操纵,真是令人心寒。”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临江王府的书房内,暗探正向李隆璟低声汇报着外面的情况。 “王爷,如今外面已是沸沸扬扬,人们对春闱的公正性疑虑重重。”暗探说道。 李隆璟轻轻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好,这正是我想要的。让他们质疑,让他们不安,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暗探点头:“是,王爷英明。接下来,我们是否还要继续散播流言?” 李隆璟摆了摆手:“不必急于一时,这事点到即止,先让这场风波持续发酵,等到时机成熟,再出手也不迟。” 暗探拱手听命,然后无声无息的退出书房,立时不见踪影。 李隆璟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不可测。 …… 这场正在酝酿的春闱风波,兴远侯府内还无人知晓,仍旧一片宁静。 几日前的雅颂斋,书声琅琅,不过两日就沉寂在夜晚的寂静中,连仆妇们打扫的细微声响,都听起来十分清晰。 韩妈妈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薛季延留下的文房四宝,妥善放好。 当她路过颜伯熙的屋子时,心中却涌起了一股鄙夷之情。 自从得知他对五姑娘心生不轨,颜伯熙在她眼中的形象便一落千丈,从原本的清贫上进英才,沦为了口中的登徒浪子。 “可别趁机顺走了侯府的财物。”韩妈妈警惕地环顾四周,见其他仆妇都在院子里忙碌,便进屋仔细检查起来。 几个放在箱子里的包袱,里面只是一些旧书籍和不合季节的罩衫,看到这些,韩妈妈心中的鄙夷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懊悔。 她意识到自己或许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收拾起心中的偏见,不禁惋惜地叹了口气。 如果颜伯熙能够高中榜首,再真心实意地登门求娶五姑娘,也未必会遭到老夫人的拒绝,只可惜,他妄想私相授受,惹得老夫人心生厌恶。 或许是心中的一丝歉意驱使,韩妈妈看到凌乱的床铺,便走过去帮忙整理。 当她刚要叠起丝棉被褥时,一个精美的雕花漆盒突然从中掉落,重重地砸在床榻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漆盒不仅做工精湛,更是由珍贵的檀木制成,令韩妈妈不禁感到好奇,这颜伯熙究竟是从何处得来如此精美绝伦的东西,简直让人既惊讶又疑惑。 她轻轻地掀起盒盖,只见一对白玉蝴蝶双生簪静静地躺在其中,玉石闪烁着淡淡的光泽。 这双簪子简直美得令人窒息。 “这颜公子,还真是让人看不透啊?” 她喃喃自语道,心中充满了困惑与好奇,虽然她的行为并非偷窃,但也算不上光明磊落。 然而此刻,韩妈妈已顾不得这些,她深知无论发生何事,向老夫人禀报总是最稳妥的做法。 第76章 如出一辙,人心难识 韩妈妈手忙脚乱地收起漆盒,顾不得这样做是否符合礼仪规矩,径直向老夫人的般若堂疾步走去,心中暗自揣测着这根白玉蝴蝶双生簪的来历以及颜伯熙可能的秘密。 此时般若堂内,赵嬷嬷手持下人从贡院东墙抄录的试题,恭敬地向洪映蓉回报:“老夫人,这是第二日的考题。” 洪映蓉从容接过,展开细看:“安国全军之道……” “这听着像是武将的课题,怎会出现在此次春闱中?”赵嬷嬷闻言,面露疑惑。 洪映蓉微笑着向她解释:“如今边关动荡不安,朝廷的安定已非武将能独自承担了。这样的考题,也是在提醒参加科考的举子们,文臣亦需有安邦治国之策。” “既然如此,那咱们三公子对此题应是胸有成竹了。想当初老侯爷在世时,可没少在这方面对他进行教导。”赵嬷嬷恍然,随即又感慨道。 “确实如此。”洪映蓉眼中闪过一丝追忆,这两日的考题,与上一世毫无二致。 那么,第三日的考题,便会是“行赏忠厚之至论”了。 这时韩妈妈走进屋内,让含巧禀报自己有事要见老夫人,通报之后她再走进卧房。 “老夫人。”韩妈妈跪在洪映蓉面前,双手将漆盒高举过头。 洪映蓉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漆盒上,语气中带着一丝疑问:“何事如此着急?” 韩妈妈连忙将在颜伯熙屋中发现玉簪的事情详细禀报,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不敢有丝毫的添油加醋,据实以告。 听完她的叙述,洪映蓉示意对方将漆盒呈上来。 韩妈妈恭敬地将漆盒奉上,然后退到一旁,看着老夫人慢慢地打开漆盒,露出里面的白玉蝴蝶双生簪。 \"真是根精美的白玉蝴蝶簪啊,梁祝化蝶,双宿双飞,生不同寝,死亦同穴。\"洪映蓉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讽。 “他想当梁山伯,可我女儿不是祝英台!”话语中流露出强烈的反感。 愤怒之下,洪映蓉一挥衣袖,桌上的漆盒应声落地,盒中的红绸衬布也飘落而出。 赵嬷嬷见状,急忙安慰道:“老夫人,您别生气,这东西也说不清是给谁的,那姓颜的行事轻佻,这簪子兴许是他要送给其他人呢?” 洪映蓉听后,也不想在顾及颜伯熙的体面,断然下令:\"韩妈妈,你把这簪子放回去,然后整理好颜伯熙的所有东西,等春闱结束后,直接交还给他,这侯府的大门他也不用再进了!\"她的声音坚定,毫无回旋的余地。 “是,老夫人!”韩妈妈迅速遵从命令,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漆盒与红绸布,随着手指的抖动,一张字条轻盈地飘落而出。 “该不会又是什么情诗吧?”她皱眉嘀咕,“读书人真是麻烦,怎么不见我们家三公子弄这些字条儿?” 看着字条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韩妈妈一时之间只觉眼花缭乱,难以辨认,抱怨了几句后,她走上前,恭敬地将字条递了上去。 赵嬷嬷赶紧将烛台移近,以便老夫人能够清楚地查看。 “选自天工开物,天覆地载……”洪映蓉轻声读出字条上的内容,仅仅是这几字,便让她感到万分惊讶。 随着她继续往下看去,心中的震惊愈发强烈,这字条上赫然写着三日春闱的考题。 当她的目光触及最后一行字时,心跳更是猛然加速,那行字与上一世她所知晓的第三日试题如出一辙,一字不差! 看来上一世颜伯熙因涉嫌春闱舞弊而被斩首,确实事出有因,这张字条他究竟是否看过?洪映蓉却无从得知。 但字条在侯府出现,倘若颜伯熙还是如上一世般东窗事发,那他在侯府暂住的事情根本无法隐瞒。 更糟糕的是,此事说不定还会牵连到薛季延和姜纶,万一朝中有人借题发挥,将泄露考题与兴远侯府扯上关系,那抄家灭门的大祸真是要重演了。 洪映蓉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直到赵嬷嬷一脸担忧的轻声唤她,才惊觉自己的寝衣都已被汗水湿透。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洪映蓉紧张地问。 “已是亥时了。”赵嬷嬷回答道。 洪映蓉微微闭眼,陷入沉思,与此同时,韩妈妈重新拿起那根白玉蝴蝶双生簪,小心翼翼地装入漆盒中,准备放回颜伯熙的行李中。 一路上,她忍不住在心中将颜伯熙狠狠骂了个遍。 般若堂的卧房内,赵嬷嬷神色凝重:“老夫人,这次的事情可是很严重?” 洪映蓉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快去把仲复叫来,即便就寝了,也务必让他即刻来见我。” “是是,奴婢这就去办!”赵嬷嬷慌忙应声,同时伸手想要为洪映蓉披上罩衫。 “不必了,你快去便是!这些我自己来。”洪映蓉挥手拒绝了她的好意,此刻自己心急如焚,无暇他顾。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薛仲复便急匆匆地赶到了般若堂。 “母亲是有何事?这么着急唤我?”薛仲复带着几分疑惑与不安。 洪映蓉已端坐于厅中的坐榻上,沉声说道:“你先看看这个再说!”说着,便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了儿子。 薛仲复接过纸条,只一眼扫过,便惊得从椅子上猛然站起,他下意识地望向屋外,只见大门已被紧紧掩上,而赵嬷嬷正守在外头。 “母亲,这……这东西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薛仲复的声音已然慌乱。 洪映蓉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细述给儿子。 听完母亲所说,薛仲复摇头苦笑道:“三弟糊涂,竟招惹了这么个人!” “你也别怪你三弟。”洪映蓉轻声说道,“想我第一次见那颜伯熙,也只当他是个品行高洁、才华横溢的谦谦君子,谁又能想到竟会如此!” 薛仲复重重地坐了回去,一拳捶在腿上,此事影响甚大,竟让他一时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明日考题一旦揭晓,若与字条上所写的全部相符,即便是陛下,也难免在天下学子面前失了颜面。” 第77章 一己之身,绝不犹豫 洪映蓉目光如炬,沉声接道:“更为严重的是颜伯熙如今暂住侯府,一旦东窗事发,这件事总是有迹可查,无法隐瞒,那么势必会牵连到你三弟和姜纶,甚至整个兴远侯府。” 此事不能妇人之仁,更不能心存侥幸,无论事情是冲着颜伯熙一人,还是整个兴远侯府,她都赌不起! 这可关乎整个侯府两百多人的性命,不是像挪用养幼院米粮那样,只是加倍补偿就能了事这么简单。 “儿子明白母亲的意思。这张字条与颜伯熙有何干系,他有没有看过?不是我们侯府需要深究的问题,之后自有礼部、诏狱去详细查问。” “现在需要想的是如何将此事,在陛下的眼中由错转功……”薛仲复回应道。 洪映蓉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她深知自己儿子思维敏捷,总能迅速抓住问题的关键。 “明早卯时,皇城门禁一开,我们立刻进宫面圣。”洪映蓉语气果断,“要赶在试题被送往贡院之前,让陛下更改考题。” 她顿了顿,眉宇间透露出深深的忧虑:“第三日的试题是由陛下亲自出题,其重要不言而喻。” “现在考题已经外泄,一旦昭示,那就会让陛下陷于朝政疏漏的尴尬境地,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场春闱谁都可以错,但唯有陛下这里不能错! 所以这第三道试题,万万不能一样! 薛仲复眼中精光一闪,恍然大悟,“母亲放心,儿子会准备好说辞,明日一早就与母亲一同进宫面圣。” 当晚,薛仲复回到院里无法入眠,一直反复推敲明日面圣的种种可能情况,直到后半夜才稍微合眼休息了一会儿。 第二日天还未亮,母子二人就穿戴整齐,赶在卯时前,一同乘坐马车前往皇城。 侯府大门上挂的灯笼,还在闪烁着微光,侯府世子薛元初拄着拐杖,静静地在暗处凝视着这一切。 侍从观棋小心翼翼地扶持着他:“世子爷,我们还是回去吧,天还暗着,万一摔倒了可不好。”观棋关切地提醒道。 薛元初冷笑一声,“世子爷?现在侯府里还有谁当我是世子?”他的话语中透露出深深的自嘲与不忿。 “母亲和二弟在商议什么事?我是一点都不知道!全把我当摆设了!等到三弟再考取功名回来,这兴远侯府恐怕就要成了他们二人的天下了。” 他愤怒地说完,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忍不住用手里的拐杖狠狠猛敲地上的青砖,发出“笃笃”的沉闷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庭院中。 以前的薛元初也是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的男子,但自从断腿之后,他的身上便流露出一种萎靡不振的气息,曾经的意气风发消失的荡然无存。 观棋心疼地看着他,试图用话语安慰道:“世子爷,这些都只是您的猜测,全是没影的事,再说皇上的旨意也只是让您闭门思过,可没说要取消您承袭爵位的资格......” 薛元初冷哼一声,打断他:“我这腿要是好不了,等二弟续弦生下男丁,这世子的位置我还能坐得稳吗?” 说到这,他望向远处妻子姜书秀所住的听雨轩,“既然她想躲着我,那就别怪我不顾念夫妻之情了。” 他转头对观棋下令:“你去找寿康伯家的江仁,让他帮我办件事。” 观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尝试劝解道:“世子爷,恕小的我多句嘴,那江仁、江仪两兄弟名声并不好,虽然出身世家,但行为不端,常做些不正经的勾当,可不是什么好人,您受伤这么久,他们连遣人书信问候一句都没有……” 话未说完,薛元初一巴掌狠狠地甩在观棋的脸上,“现在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观棋的脸颊立刻红肿起来,眼里忍着泪,却只能低头应是,遵从世子的命令。 听雨轩里,姜书秀一晚睡的并不安稳,浅眠多梦,贴身丫鬟蕊儿见状,轻柔地掀起了床畔的帷幔。 “姑娘,老夫人和二公子方才出府去了,是不是动静扰了您安睡?” 姜书秀微微蹙眉,摇了摇头:“不是,只是觉得心口闷闷的。” “姑娘近日忙着布店与绸缎庄或许是操劳过度了,要不要试试喝几副安神汤?或许能缓解一些?”蕊儿关切地问道。 姜书秀脸上露出些许苦涩:“一想到那药的滋味,我就觉得难受,倒是昨日厨房里做的枸杞银芽,拌的酸甜适中,十分开胃。”此时没了睡意,她索性起身。 蕊儿立刻上前给她更衣:“那我就让厨房多做些酸甜可口的菜式。” 换下寝衣之际,她低声提醒:“姑娘,您的月事又不准了,看来真的是累坏了身子。” 姜书秀目光平静地掠过蕊儿手中的月事带,脸上并未显露太多担忧。 “横竖已经分房,我也不用再挂心这事了……等母亲回府了,让人通报一声,我去给母亲请安。” 蕊儿应了声,细心地帮姜书秀整理好衣裙,又为她梳理了长发,在这个安静的清晨,主仆之间的默契使得一切井然有序。 …… 洪映蓉与薛仲复同乘的马车,在黎明的微光中缓缓驶向皇城的东安门。 抵达时,还未到卯时,宫门前的御林军严阵以待,肃穆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洪映蓉端坐在车内,透过窗帘的缝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外面的情形。 “复儿,”她轻声开口,语气中透露着一丝凝重,“你可知前两日试题从大内送出,是经由哪个宫门?” 薛仲复略一思索,沉声回答:“是乾清门。” “好,那我们便去乾清门等候。”洪映蓉果断地做出了决定。 薛仲复微微皱眉:“母亲,命妇入宫都是从东安门进的。” “这些规矩暂且不论。”洪映蓉摆摆手,示意车夫改变方向,向乾清门而去。 薛仲复上车后,洪映蓉转回目光,看向儿子,脸上的神情愈发严肃。 “复儿,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无论如何都要照办!你可愿相信母亲?” 薛仲复闻言,神情一凛,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重重地点头,声音坚定而有力。 “母亲尽管吩咐,即便是要我一己之身换取侯府平安无事,儿子也绝不会有丝毫犹豫!” 第78章 针锋相对,言明利害 洪映蓉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与欣慰,眼前的儿子从未让她失望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边的朝霞渐渐染红了天际,皇宫内的钟声响起,卯时已到。 巍峨肃穆的宫门缓缓打开,已经下车等候的洪映蓉赶紧将入宫觐见的名帖递给了内侍监:“劳烦公公通传,兴远侯府一品琅琊郡夫人洪氏求见陛下。” 内侍监接过名帖,面露难色,小心地回应道:“老夫人,陛下此刻正在妃嫔宫中更衣,连早膳都还未用,再者此时并非命妇觐见的时间,宫规所限,实在难以通融。” 洪映蓉眉头微挑,不为所动:“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带我去见陈锦陈公公。” 内侍监有些犹豫,他当差多年,从没听过有把外命妇带往司礼监的事,自己区区一个宫门太监,实在不敢轻易破例。 洪映蓉看出了他的顾虑,虽然理解对方不过是职责本分而已,但现在刻不容缓,且涉及的春闱舞弊又不能在此明说。 于是她猛地将手中的龙纹御杖重重敲击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动。 “若是再三阻扰,时候头一个拿你问罪的就是陈公公。”她的声音冷冽而威严,让内侍监心中一颤,吓得不轻。 内侍监无奈,只能妥协:“老夫人请,我这就带您去见陈公公。” 洪映蓉点点头,脸上的威严之色稍减,她深知宫中规矩森严,若非事态紧急,她也不愿如此强硬。 去往司礼监前,洪映蓉转身将龙纹御杖交到了薛仲复的手中。 对方恭敬地双手接过御杖,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接过了一份沉重的责任。 “母亲放心,儿子会谨遵您的嘱托,绝不有违。” 洪映蓉也不多言,跟上内侍监的步伐,穿过重重宫门,终于来到了司礼监。 此时,陈锦正在议事堂整理今早要呈上御前的奏章,然后前往内苑恭迎陛下早朝,听到内侍监带着几分惶恐的声音禀报洪映蓉的到来,他心中诧异,但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务,匆匆走了出来。 “老夫人,万福金安。”陈锦面带微笑,尽管有些疑惑,但面上的礼节却丝毫不减,他恭敬地向洪映蓉行了大礼,“不知老夫人找我,有何要事?” “陈公公,宫门初开,便来打扰,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洪映蓉也不废话,沉声道:“陈公公,我需立刻面见陛下……” 这时,刚才通报的内侍监仍站在一旁,心中惴惴不安。 他偷偷瞥了一眼洪映蓉,又看了看陈锦,生怕自己因为之前的阻拦而惹来祸端。 陈锦察觉到他的惶恐,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和地说道:“你做得很好,懂得随机应变。先下去吧,此事我会记你一功。” 内侍监闻言如释重负,感激地看了陈锦一眼,连忙磕头谢恩:“多谢陈公公,多谢老夫人。”说完,他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洪映蓉看着内侍监远去的背影,逐渐收敛了脸上的神情。 她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递给了陈锦,语气凝重:“兹事体大,绝非侯府一家所能独自决断。” 陈锦瞥了一眼那张看似平平无奇的纸条,眉梢微挑,带着几分疑惑地接了过去。 然而当他展开纸条,仅仅扫了一眼,那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从容之态,竟然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他迅速合起纸条,喉间发出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洪映蓉坦然相告:“半月前,侯府收留了一位国子监的贡生暂住府中。这字条便是在他的行李中意外发现的。” 议事堂中空无一人,陈锦负手而立,眼神锐利如猛鹰盯视猎物,透露出权谋者的深沉与狡黠。 “此事涉及侯府,老夫人为何不将此物毁尸灭迹,以绝后患?” 洪映蓉神色沉稳,抬头迎上陈锦的目光,毫无退缩之意:“考题泄露是仅此一份,还是他人手中也有?侯府一时难以查询。” “但是关乎侯府百余口性命,我岂能因小失大,替一个外人遮掩而置全府安危于不顾?” 陈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他继续追问:“那学子是侯府收留的,老夫人想说此事与侯府无关,朝中大臣会信吗?陛下会信吗?” 洪映蓉思绪清晰,言明要害:“侯府三子,已有两人中举,一人袭爵一人为官,即便此次小儿名落孙山,只要侯府荣光不倒,他们便是一生荣华富贵。我又何必为他赌上身家性命?” 陈锦步步紧逼,洪映蓉从容镇定,反驳的字字珠玑,条理清晰。 但陈锦并非刻意针对,这些话就算他不问,陛下也会问,若是连他这关都过不了,到了御前来个百口莫辩,只会弄巧成拙。 “此事一旦曝光,侯府势必难以置身事外。老夫人不怕陛下拿侯府做替罪羔羊,担下这春闱舞弊的罪名?” 陈锦语气阴沉的可怕,就这样毫无顾忌的谈及到陛下李隆泽,犹如利剑直指洪映蓉,试探的就是她的果决与智慧。 话到此处,洪映蓉被戳中了心中的软肋,圣心难测,这也是她最惧怕的地方,但是权衡利弊,她站起身,决定将这危机反抛给陈锦。 要么鱼死网破,要么双方妥协,共渡难关! “纸条从侯府发现不假,侯府也绝不会推诿责任,届时雷霆之怒,只求陛下怪罪我洪氏一人。” “但是考题泄露,由远及近,这宫内又是谁最有可能将考题偷出?陈公公应当比我更清楚吧?” “我兴远侯府绝不能成为他人弃车保帅的棋子!” 一瞬间攻守易主。 陈锦听着洪映蓉的话,忽然仰头放声大笑,声音在空旷的议事堂中回荡。 “以往人们都说兴远侯府的老夫人只会吃斋念佛、不问世事,今日一见,方知巾帼豪杰也不外如是!” 洪映蓉微微颔首,以示谢意,但眼神中依旧保持着警惕和慎重。 陈锦收住笑声,话锋一转,正色道:“就像老夫人刚才所说,若是真要问罪宫内,那么誊写考题并将其放置在乾清殿‘国泰民安’匾后的人,无疑会首当其冲,成为众矢之的。” 洪映蓉心中一动,当即明白了陈锦的言外之意。 有谁比他这位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更能寸步不离地侍奉在乾清殿御书房内? 甚至直接替李隆泽预览奏折,誊写批文,有这本事的,整个宫内唯有他陈锦一人而已。 第79章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洪映蓉与陈锦四目相对,知道自己成功将这位帝王心腹拉入了这场危机之中。 “陈大人,如今我们已是同舟共济,必须联手破解此局。”洪映蓉缓缓开口,语气中满是坚定。 陈锦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如鹰:“洪老夫人所言极是,此刻不是彼此猜疑之时。唯有大家齐心,方能渡过难关。” 言罢,他转身唤来一名司礼监的传话太监,沉声吩咐:“你速去知会老祖宗,向他禀报,就说……儿子以后恐怕不能尽孝了。” 陈锦口中的“老祖宗”,指的是这偌大皇城内的太监第一人,他的义父——司礼监掌印总管太监李芳李公公。 李芳公公在宫中的权势与地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从陈锦的语气和神情中,洪映蓉能够察觉到,面对当前的危机,陈锦也感到棘手,难以独自应对。 看来,他是打算紧要关头,得借助这位“老祖宗”的力量了。 随后,陈锦就引着洪映蓉前往金銮殿,宫墙高楼上视野开阔,远处已有大臣陆续从午门进入,准备上朝。 “老夫人,请随我来。”陈锦说着,领着她绕过前殿,向后殿走去,两人一前一后,穿梭在宫殿的廊檐下。 洪映蓉紧随其后,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事:“陈公公,试题是否已经由御林军送出宫中了?” 陈锦沉稳地摇了摇头,微微转身回答道:“尚未送出,今日是第三日,按照规矩,试题将在金銮殿上,由陛下亲自交给御林军侍卫长龚衍龚大人,再由他负责护送至贡院,交由主考官解封。” “如此说来,还来得及!”洪映蓉闻言,紧绷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些,轻轻舒了口气。 然而,在她的眼眸深处,却不经意间掠过一抹恍惚。 上一世,将整个侯府押入诏狱的,正是这位御林军侍卫长龚衍,京城中人称他为“冷血罗刹”,手段狠辣,无情无义。 如今,他竟也成了这次事件的关键人物,真是造化弄人。 陈锦注意到洪映蓉神色的微妙变化,不禁心生疑惑,但他并未多问,只是恭敬地站在那里。 “老夫人,陛下来了。”陈锦轻声提醒,神情中带着几分肃穆。 洪映蓉闻言,目光迅速转向后殿大门,只见李隆泽身着龙袍朝服,头戴鎏金冕冠,一身威严之气,显然正准备上朝处理朝政。 陈锦抢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中带着些许急切:“陛下,奴婢有事来迟了,请陛下摒退左右。” 李隆泽见他面色显得异常凝重,还有兴远侯老夫人居然垂首站在一旁,不禁皱了皱眉。 这个时辰,外命妇怎么会出现在金銮殿的后殿? “陛下,出事了!”陈锦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神情愈发严肃。 李隆泽见状,右手一挥,随侍的宫人们立刻训练有素地纷纷退下,整个后殿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这种沉默,仿佛是一种无形的压迫,让人喘不过气来。 “奴婢有罪!”陈锦双手高举,手心里正是那张字条。 李隆泽身为九五至尊,对于潜在危机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沉声问道:“春闱的事?” 陈锦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深深叩首,然后跪着向前挪动两步,将手中的字条举得更高。 这个举动无声地传递着一种沉重的信息,两相僵持之下,他只觉得喉咙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竟无言以对,不敢应答。 洪映蓉在这紧要关头,上前一步,行大礼恭敬跪下,声音诚恳:“陛下,此事关乎春闱,更关乎大周国祚。侯府牵连其中,不敢隐瞒,只能将此字条呈于陛下御览。” 李隆泽缓缓伸手,终究还是接过,打开后,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文字。 字条上的内容,已经触犯了他身为帝王的底线,那是对他权威的挑衅,对他统治的威胁。 李隆泽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闪烁着怒火,仿佛要将一切敢于挑战帝王尊严和权威的人焚烧殆尽。 “来人!” 他一声怒吼,犹如虎啸龙吟,这是帝王之怒,是天地变色、百官战栗的愤怒。 “御林军即刻包围贡院,连一只苍蝇都不许给朕放出去!” “传旨京兆尹,立刻派兵包围主、副考官及所有门房房官的宅邸,严加看守,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 “龚衍!快让龚衍速速撤回试题,回宫见朕!” 李隆泽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尤为迫切与愤怒,仿佛带着无尽的雷霆之威,而让洪映蓉和陈锦都为之震惊的,是龚衍已将试题送往贡院。 两人还来不及思考这个变故,却见李隆泽的身子突然一晃,竟似有些站立不稳,刚进来的传旨太监眼疾手快,迅速将他扶住。 陈锦跪着上前,双手紧紧托住李隆泽的手臂,眼中的担忧丝毫不是做假。 “陛下保重!”他声泪俱下,哽咽道,“是奴婢没把差事办好,让宫里出了乱臣贼子,险些坏了陛下的千秋功绩。” “陛下要杀要剐,奴婢都甘愿受罚。但求陛下再信奴婢一次,让奴婢在下黄泉之前,把这件事给办妥了!绝不让陛下的圣誉有一丝受损!求陛下,就准了奴婢这最后一个心愿吧!” 李隆泽脸色苍白,显然是怒火攻心所致,尽管身处壮年,仍不禁感到眼前一阵眩晕,下意识紧紧拽住陈锦的手,牙关紧咬间却更具压迫。 “快去!” 电光火石间,信与不信,帝王做出了选择。 陈锦猛地抬头,收住眼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坚定,他重重磕了个头,往后退去准备出宫。 在转身的刹那,陈锦向洪映蓉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洪映蓉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但心中却已透彻领悟了陈锦的暗示。 果不其然,陈锦的身影刚消失在后殿的门外,李隆泽便转向她,语气难辨喜怒地说道:“老夫人,事情了结之前,恐怕得委屈你在宫中别苑暂住一阵了。” 这件事由她而起,如今保全体面,软禁宫中已是格外开恩。 洪映蓉闻言,微微低头,沉稳地回应道:“臣妇遵旨。” 此刻她心中挂念的,却是薛仲复现在如何? 入宫之前,为了防止御林军抢先赶往贡院,她将龙纹御杖交予了儿子,并严令他必要时,即便以死相抗,也绝不能让试题送出宫去。 第80章 剑拔弩张,引蛇出洞 与此同时,陈锦一出金銮殿,就让人赶紧备马,他身为帝王的心腹,此刻肩负着挽回帝王圣誉的重任。 他不仅要追查试题泄露的源头,更要设法挽回这场危机对帝王统治的威胁。 而此刻的御林军侍卫长龚衍的一行人马,正要出乾清门,就陷入了两难境地。 薛仲复紧握着龙纹御杖,神色凝重地挡在龚衍的面前,“龚大人,且慢,烦请您暂缓离宫。”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龚衍眉头紧锁,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悦,他身为御林军侍卫长,何时受过这样的阻挠?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说道:“薛大人,我敬你是兴远侯府公子,自然不会与你计较。但我现在身负皇命,要将春闱试题按时送往贡院,不得耽误。还请让开!” “龚大人,我并非有意为难。”薛仲复依然挡住去路,“兹事体大,我现在无法明说,还请稍候片刻!” 龚衍见他毫无退让之意,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怒火,他身骑白马居高临下,紧握手中红缨长枪,语气也变得冰冷起来。 “薛大人,我再说一次,让开!我身为御林军侍卫长,职责所在,不能因你一人而误了大事。你若再不让开,就别怪我无礼了!” 寒光闪过,红缨长枪对准了薛仲复,气氛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有火花四溅。 周围的侍卫见状,纷纷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一场冲突似乎一触即发。 “龚大人,我并非为私事所阻。”薛仲复正色道,“你若信我,就请留步。若不信,你尽管出手,我薛仲复绝无怨言!” “那就休怪我以抗旨之罪,惩处你了!”龚衍怒吼一声,红缨长枪猛然一挥,锋利的枪尖直向薛仲复的面门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薛仲复迅速高举龙纹御杖,竭尽全力抵挡这致命一击。 然而,对方力量之大犹如泰山压顶,让薛仲复难以支撑。 他只觉得双臂被震得发麻,强大的冲击力让他单膝跪地,几乎无法稳住身形,口中更是泛起一股浓烈的血气,连呼吸都变得紊乱起来。 “龚大人,快住手!陛下有旨!”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陈锦骑着快马而来,他的到来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龚衍闻言,心中一凛,赶紧收回红缨长枪,他转头看向陈锦,只见对方手持明黄的帝王圣旨,神色凝重。 “臣龚衍接旨。”他赶紧下马。 陈锦直接将手中的圣旨递给他:“龚大人,你自己看吧。”然后赶紧去扶倒在一旁的薛仲复。 龚衍接过圣旨,迅速扫了一眼,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陛下让我速速撤回试题,回宫见驾?”他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陈锦点了点头:“没错。龚大人,事态紧急,麻烦您速回金銮殿复命,陛下已经另派御林军前往贡院了。” 龚衍刚才眼中的肃杀之气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歉意。 “薛大人,对不住了,下官职责所在,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说着他向薛仲复行了一礼,然后转身一挥手,随行的御林军都调转方向一同离去。 薛仲复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松了一口气,陈锦过来传旨,看来母亲洪映蓉那里进展顺利,陛下已经知晓春闱泄题的事了。 陈锦见他嘴角渗出血丝,满是担忧地说道:“二公子,你这是恐怕是受了内伤,我先让人送你去太医院治疗。” 薛仲复脸色苍白,只能无力地摇了摇头,他将手中紧握的龙纹御杖递给上前来的小太监,眼中带着一丝急切。 小太监疑惑地接过御杖,一时间不明所以。 薛仲复一手紧捂着疼痛的胸口,一手指向皇宫内院的方向,努力想要说些什么。 陈锦立刻会意,严肃地吩咐道:“你速速将这根御杖送到兴远侯老夫人那里,不得有误。”说完,他又细细叮嘱了几句,说明其中的重要性。 小太监点头应允,双手捧着御杖,疾步向皇宫内院奔去。 陈锦关切地看着薛仲复:“二公子,老夫人一切安好,宫外的事就看我们的了!” “我们”二字,立场亲疏,当下分明。 陈锦这话无疑是以盟友自居,薛仲复调整呼吸,无暇思索其中原由,着急问道:“陛下可出了新的试题?” “没有!”陈锦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去贡院!”薛仲复毫不顾及身体的微恙,毅然向陈锦刚骑乘而来的骏马走去。 一名随侍的太监眼疾手快,立即让出了马匹。 陈锦紧随其后:“二公子,身体要紧,切莫强撑!” “无妨!我这条命,还长着呢!”说完,薛仲复猛地一扯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 陈锦见状,也急忙扬鞭催马,紧随其后。 一出乾清门,宽阔的御道上便扬起一阵尘土,两骑快马绝尘而去。 “二公子,莫非有了主意?”陈锦骑马奔驰,大声问道。 “正是。”薛仲复声音中透露出成竹在胸的自信。 “守株待兔?” “引蛇出洞!” 薛仲复微微一笑。 …… 洪映蓉出了金銮殿后,就被安排在宫中的一处幽静别苑内,虽名为“暂住”,但实际上与软禁无异。 此刻她的命运已经与这场春闱危机紧密相连,只有等待事情了结,才能重获自由。 宫人们鱼贯而入,准备着日常的起居用品。 洪映蓉站在窗前,四周高高的宫墙,只能抬头望向远方天际的浮云,心中不禁涌起对薛仲复的深深担忧。 御林军侍卫长龚衍的狠辣手段,她上一世已经领教过,如今薛仲复与他正面相对,是否能够安然无恙? 正当她陷入沉思之际,宫门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洪映蓉回过神来,转身望去,只见一名小太监匆匆捧着她交给薛仲复的龙纹御杖走了进来,神情略显紧张。 “老夫人,陈公公让小的来给您传个话。”小太监压低了声音,双手奉上御杖。 洪映蓉心中一动,知道陈锦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 她挥了挥手,示意宫人们退下,然后走到小太监面前,轻声问道:“陈公公有何吩咐?” 小太监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无人注意后,才低声说道:“陈公公说,薛大人那边一切安好,宫外的事请老夫人放心。” 听到这个消息,洪映蓉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了一些。 她深吸了一口气,感激地点了点头:“替我谢谢陈公公。” 小太监应了一声,又匆匆离去。 洪映蓉拄起手中的龙纹御杖,杖身传来的触感深沉而稳重,仿佛赋予了她一股可以信赖和倚靠的力量。 第81章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贡院高台上,主考官文渊阁大学士徐魁,紧盯着三足青铜炉上那根即将燃尽的线香。 第三日试题公布的时间迫在眉睫,然而御林军侍卫长龚衍却依旧未见踪影。 副考官礼部侍郎钱希礼与翰林院学士江淳安两人相视无言,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徐阁老,这试题究竟何时才能送达?御林军把外面守得密不透风,我想派人去礼部问问,都不让通行。”钱希礼终于按捺不住,急切地开口询问。 “是啊,可别是出了什么变故?前两日一切风平浪静,可千万别在这最后一天出岔子啊!”江淳安也附和道。 徐魁身为两朝元老,历经无数风浪,此刻虽然内心同样焦虑不安,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沉稳与冷静。 身为主考官的自己,绝不能在这关键时刻自乱阵脚。 “姜大人,依你之见,眼下如何是好?”他转头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姜文柏。 姜文柏辞官前被陛下李隆泽委以副考官的重任,原本无心争锋,想着不过陪衬而已。 但面对徐阁老的询问,他朝着贡生们所在的考房方向,微微努了努嘴,还是说出了自己担忧的事情。 “陛下圣明,诸位不必担心,倒是这些贡生们,这两日……一应生活都在考房里,不论身心都受着双重考验,此刻他们的神经各个犹如绷紧的弓弦,稍有风吹草动,便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乱子。” 副考官钱希礼深表赞同,猛地一拍手掌,声音响亮地说道:“姜大人言之有理,外面的事务自有陛下圣裁,我们作为贡院的主、副考官,理应专心处理贡院内的事务才是。” 徐魁听后,郑重地点了点头,他望向姜文柏的目光中满是赞许之色。 然而一想到春闱结束后,姜文柏即将辞官赴川蜀创办教场,他心中不免涌起一股惋惜之情。 “就依姜大人的建议,”徐魁果断地发出指令,“立刻发放考纸,并且每十间考房增派一名侍卫,确保现场秩序。” 随着主考官的命令,负责各考房的房官迅速行动起来,虽然试题尚未公布,但这一举措确实让部分紧张的贡生,稍稍安心了一些。 贡院外,陈锦和薛仲复策马而来,马蹄声疾,荡起一片尘土,眼见贡院大门就在前方,御林军却上前阻拦。 “站住!此乃贡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御林军统领大声喝道。 陈锦眉头一皱,但并未停马,而是从怀中迅速掏出一块金光闪闪的御赐腰牌,高举过头,大声说道:“见此腰牌,如陛下亲临,速速让开!” 御林军统领一愣,仔细打量那块腰牌,确认无误后,他脸色一变,立刻挥手示意手下让开道路,“原来是陛下特使,失敬失敬!请!” 陈锦和薛仲复并未多言,一前一后策马直入贡院大门。 马蹄声在空旷的贡院内回荡,两人直奔主考官所在的高台而去。 到达高台,陈锦一跃下马,就向徐魁出示腰牌,“徐阁老,陛下口谕,特命我等前来传达。” 徐魁接过腰牌,仔细端详,确实是陛下的御赐之物,神色随之变得凝重,“不知陛下有何旨意?”他谨慎地问道。 陈锦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陛下口谕,春闱大考乃国家选拔人才大典,虽逢变故,但考试不可废止。” 说到此处,他目光不自觉地转向身旁的薛仲复,两人眼神短暂交汇,虽未言语,但彼此之间的默契却已心照不宣。 陈锦随即转向徐魁,语气坚定地说道:“徐阁老,第三日试题留空!” 徐魁闻言,双眼微眯,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提议感到意外:“留空?陈公公,此举非同小可,这究竟是陛下的旨意,还是您与薛大人的临时决策?” 陈锦毫不退缩地迎上徐魁的审视目光,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陛下已将贡院相关事宜全权委托给我,咱家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任何后果,都由我陈锦一人承担!” 薛仲复见状,也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他的声音中同样充满了决断:“阁老大人,时间紧迫,不能再犹豫了。” 徐魁这位两朝元老,历经官场沉浮,早已修炼成一只狡猾的老狐狸,他缓缓地捋着那一把花白的胡须,眼神中闪烁着深不可测的光芒,接着清了清嗓子,高声宣布。 “第三日的试题,留空!” 高台上,一面铜锣被重重地敲响,震耳欲聋的锣声回荡在整个考场。 随着考题的宣布,贡生们纷纷提笔,只听到笔尖与宣纸间发出的沙沙声,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不负十年寒窗苦读。 贡院内房,主副考官与陈锦、薛仲复一起匆忙地结束了午膳。 薛仲复心系留在宫中的母亲洪映蓉,又加之他硬抗了龚衍的猛烈一击,虽未留下外伤,但胸口仍感闷痛,气息难以顺畅,所以只浅尝了几口汤水,便再无食欲。 “陈公公,时辰应该差不多了!”薛仲复焦急之情溢于言表,早已按捺不住。 陈锦微微点头,以示同意。 翰林院学士江淳安本想保持中立,但此刻再也忍不住,开口质疑:“陈公公、薛大人,你们一位是陛下身边近侍,司礼监秉笔,一位是工部员外郎,按理说都不该插手礼部负责的春闱。即便有陛下亲赐的腰牌,也请让我们知晓今日这般,究竟是何用意?” “的确,我们都很担心,出了这贡院之后,头上的乌纱帽是否还能稳稳当当的?”钱希礼则是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事。 与此二人不同,姜文柏则坐在一旁,手捧茶杯,仿佛置身事外。 直到此刻,他才慢悠悠地开口:“从开题至今,已过去两个时辰,贡生们以何为论题作答,应该已见分晓。”他的语气平静,但这话已然猜中了个中玄机。 陈锦直言不讳,开门见山道:“陛下原本为第三日定的是:‘行赏忠厚之至论’,今早御林军的龚衍差点就把试题送到贡院来了。” 此言一出,除了姜文柏依旧保持镇定,其他几位考官皆面露诧异之色。徐魁更是惊愕得猛然站起,却又因震惊而失态地跌坐回椅中。 陈锦接着解释道:“那些知晓考题的人,必然会提前做足准备,只要心存侥幸,就不会轻易改变答题,除非我们另立题目。” “因此,我才会让试题留空,现在只需筛选出以‘行赏忠厚之至论’为题作答的贡生,经过仔细审问,定能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句话陈锦藏于心中,没有宣之于口。 第82章 勤向窗前读,一朝青云志 听完陈锦的解释,徐魁等人恍然大悟,同时也为这一巧妙的计策感到佩服。 江淳安与钱希礼对视一眼,心中的疑虑消散了大半,但还是有些担忧自己的前程。 “陈公公,此计虽妙,但牵连甚广,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要受到波及?”钱希礼忧心忡忡地说道。 陈锦微微一笑,安抚道:“钱大人不必担心,陛下英明,自然会明辨是非。只要我们忠心耿耿,何惧风波?”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来报:“启禀陈公公,考房中发现有贡生以‘行赏忠厚之至论’为题作答!” 陈锦一甩衣袖,动作果断而潇洒,声音洪亮地说道:“好!先不用打草惊蛇,让房官们逐一记录,但凡做此题者,姓氏籍贯全都记录下来,不得有误。” 侍卫领命而去,此次春闱,共有三千名贡生参加,考房按照天干地支共分为十八处,每处考房都安排了严密的监视。 十八名房官听令后,随即穿梭于各个考房之间,面色上依旧保持着平静,暗自却留意着每一位贡生的答题情况。 主、副考官以及陈锦和薛仲复等人回到高台上,他们静静地等待着消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气氛愈发凝重。 终于一个时辰后,名房官们陆续回来,手中都拿着一份详细的记录。 “启禀大人,我们已经将做‘行赏忠厚之至论’的贡生信息全部记录下来。”一名房官恭敬地汇报道。 陈锦接过记录,仔细翻阅起来,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贡生的姓名和籍贯,这些信息将成为他们揭露舞弊行为的关键线索。 记录簿册在众人手中轮流传阅,徐魁、钱希礼、江淳安三人急速地翻阅着每一页,他们的脸色逐渐变得煞白。 令人震惊的是,竟然有一百一十六名考生选择了以“行赏忠厚之至论”为题作答。 江淳安心中一阵悲凉,几乎欲哭无泪。 他自己当年连中两元,再高中榜眼,风光无限地进入翰林院任职,自然深知四书五经的博大精深,浩如烟海的书籍中,怎会有如此巧合,使得百余名考生都恰巧选中了同一个题目? 今年春闱,陛下与礼部经过商议,决定将录取比例设为十进一,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一甲仅有三人,分别是状元、榜眼、探花,赐予进士及第的殊荣。 二甲约有五十人,赐进士出身。 而三甲则补余约二百人,赐予同进士出身的称号。 如果这些贡生确实是提前知晓了试题,到时金榜题名者中,必然掺杂了不少鱼目混珠之辈。 而且这些靠舞弊手段高中的贡生,他日若是身居朝廷要职,岂不是让作奸犯科之徒混迹于庙堂之上? 这实在令人不寒而栗,胆颤心惊,想到这里,江淳安双手微微颤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抬头望向陈锦,眼中充满了焦急与期待,希望身为陛下心腹的陈公公能够有所应对。 陈锦此刻也是面色凝重,这次春闱舞弊案的严重性已经远超了他的想象,若让这些舞弊者混入朝廷,后果不堪设想。 “距离收卷还有多久?”陈锦抬头看向鳞次栉比排列的考房。 “仅剩半个时辰了!”徐魁回应道。 陈锦毫不犹豫地发出指令:“立即将这些涉嫌舞弊的贡生带出考房,严加看管,以防他们串供或逃匿。” 随后他的目光转向薛仲复:“二公子,这块腰牌交给你,即刻回宫复命。”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陈锦会亲自前往诏狱处理,那里的血雨腥风,就无需让薛仲复沾手了。 薛仲复接过腰牌,深深地看了陈锦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情。他明白陈锦此举是在保护自己,不让他卷入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陈公公,此事重大,我定会向陛下如实禀报。”他郑重地说道。 陈锦点头,然后转身向徐魁等人示意:“该行动了,务必确保每一个涉嫌舞弊的贡生都被严密控制起来。” 众人齐声应诺,贡院侍卫纷纷开始行动。 关闭已久的贡院大门缓缓开启,沉重的门板发出吱嘎的声响。 薛仲复深吸一口气,踏步而出,他刚要伸手去牵马缰,突然只觉得胸口一痛,仿佛被什么重物猛击了一下,脚步一个踉跄。 “薛大人!”旁边的侍卫统领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薛仲复紧皱眉头,按住胸口,努力平复着呼吸:“没事,我得赶紧回宫。” 说着,他再次伸手去牵马缰,然而手臂却微微颤抖着,显然是在极力忍耐着胸口的疼痛,最终咬紧牙关,强忍着胸口的剧痛,策马疾驰而去。 贡院广场前的龙门桥上,临江王的心腹刘掌柜静静伫立许久,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从御林军包围贡院的那一刻起,再到宫中陈锦公公匆匆策马而来的身影,直至此刻兴远侯府的公子独自走出贡院,他心中已然明了——泄题之事已然捅到了皇帝御前。 刘掌柜双手深藏于宽大的袖袍之中,眼神遥望着晴空之上云卷云舒的景象,微微深吸一口气。 京城的平静已持续太久了,空气中连一丝春日该有的浮躁气息都难以寻觅。 皇帝和那位陈锦公公,当真以为关起贡院大门,就能妥善处理此事?那未免太过天真了! 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功名利禄,向来考取功名就是为了能享受它带来的荣华富贵,光宗耀祖。 然而,若是存在着一蹴而就、一步登天的捷径,谁还会去稀罕那艰辛的科举之路呢? 更何况,有些人即便一朝高中,却因无根无基而如履薄冰,纵然为官,仍旧清贫如洗,最终沦为权贵公卿的笑柄而已。 刘掌柜发出阴森的笑声,那笑声仿佛从地狱深处回荡而来,令人毛骨悚然。 他眼神犀利如刀,犹如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紧紧盯着贡院的方向。 看来,是时候再下一记猛药了! 第83章 以身明志,措手不及 贡院考房内,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一名正要被侍卫带走的贡生,气势汹汹地从考房中冲了出来,直奔向高台,脸上写满了决绝与愤怒。 “皇帝昏庸,朝廷腐败!”他高声呐喊,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仿佛要将内心的不满与控诉,全都倾泻出来。 高台四周的侍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但很快,他们便反应过来,不约而同地冲向了那名贡生。 “站住!”一名侍卫大声喝道,试图制止这一疯狂举动。 然而,贡生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继续向前冲去。 “临时改题,只手遮天!为什么我们平民子弟,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他嘶吼着,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 副考官钱希礼与他距离最近,看到对方高举着砚台,形如癫狂,吓得面色惨白,他颤抖着声音喊道:“快!快把他带下去!” 一名侍卫试图将贡生制服,只在犹豫是否拔出刀刃的一瞬间,这贡生摆脱束缚,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高台的边缘。 “天道不公,以死明志!”说完,他猛地将手中的砚台砸向自己的额头。 “砰!”一声闷响,砚台破碎,一抹鲜红顺着贡生的额头流下,染红了他的脸庞,虽然人还站在那里,但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他的双眼怒视苍天:“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喃喃自语间,突然猛地向前一倾,整个人从高台之上坠落而下。 陈锦神色凝重,赶紧走下高台,伸手在贡生的鼻尖轻轻一探,已经没有了气息。 这贡生的双眼仍旧直直瞪着,仿佛在控诉世间不公,死不瞑目。 靠近高台的几处考房,贡生们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得纷纷抬头张望,一时之间,整个考场陷入了一片骚乱之中。 “安静!”侍卫们大声喝止,试图恢复考场的秩序。 然而,贡生们似乎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激起了心中的共鸣,他们的脸上流露出愤慨与不平,仿佛要为那名死去的贡生讨回公道。 此时,高台上突然响起一阵铜锣声,声音清脆而悠扬,回荡在整个贡院之中。 这铜锣声如同命令一般,让原本有些骚动的贡生们又安静了下来。 考试结束了。 贡生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无奈,仿佛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心力。 陈锦让侍卫们维护秩序,让贡生陆续离场,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查!”他冷静地吐出一个字,声音虽轻,却如同重锤般落在每个人的心头。 “让京兆尹李正玄速来贡院!” 周围的侍卫和房官们纷纷行动起来,京兆尹李正玄在接到陈锦派人传达的消息后,没有丝毫迟疑,立刻率领一众官差火速赶往贡院。 他身形有些微胖,即便是乘坐轿子前来,也因心急如焚而额头不停冒汗。 上午时分,他还在京兆府衙处理公务,突然一道圣旨降临,命令他迅速将主、副考官四人的府邸严密包围。 圣旨中并未详细阐明原因,但李正玄当即照办。 到了三位副考官的府邸都表现得相当配合,阖府上下立刻紧闭大门,不准府内一干人等外出,对于圣旨没有丝毫怠慢。 然而,当李正玄一行人来到大学士徐魁的府上时,却遭遇了不小的阻力。 徐府的家人们颇为抵触,好一阵闹腾,让李正玄颇感头疼,费了不少周折才将局面稳住。 本以为事情到此告一段落,不料又被御林军统领紧急传唤,命令他迅速赶往贡院。 李正玄不敢有丝毫耽搁,但是心中不禁暗自揣测,究竟贡院里发生了何等大事,竟让朝廷如此兴师动众。 他一下轿,便迅速踏入贡院大门,径直走向高台,恭敬地行礼问道:“陈公公,急召下官来此,所为何事?” 几位主、副考官纷纷让开,使李正玄的视线直接落在了地上那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上。 陈锦沉声说道:“这是贡院登记的户籍信息,你且看看。”说着,他将户籍名帖递给了李正玄。 李正玄接过名帖,只见上面写着:黔州沅水县张华,年二十一……他心中一动,已然明白这恐怕就是眼前这具尸体的身份。 “这名贡生……”他抬头看向陈锦,虽未说完,但意思已明。 “涉嫌春闱舞弊!”陈锦的声音低沉而威严,每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重的压力。 李正玄神色一凛,立刻问道:“陈公公有何吩咐?” “京兆尹府衙有赶考贡生家中三代的记录,我即刻就要!”陈锦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下官这就去办!”李正玄毫不犹豫地应道,随即转身吩咐跟来的府尹主簿立刻去查阅卷宗。 整个贡院三千名学子,考卷题目为“行赏忠厚之至论”的贡生们,无一例外,全被押往诏狱。 其他贡生则按照规定的顺序,一个接一个地从贡院大门鱼贯而出。 贡院前的广场,一时人潮涌动,一些身着书生服饰的人混杂其中,他们的面孔上写满了焦虑与期待,让人一时难以分辨他们究竟是不是此次考试的贡生。 突然,一阵高亢的呼声划破了这片混乱与嘈杂。 “黔州张华,何在?” 这声音如同波纹般扩散开来,激起了人群中的层层涟漪。 紧接着,相同的呼声再次响起,一次比一次更加急迫。 “黔州张华,何在?” “可见黔州张华从贡院出来?” 一些贡生对张华这个名字一无所知,然而,他们逐渐察觉到,与他们一同参与春闱的同乡考生没从贡院出来。 “有谁曾见过济宁谢致成?”人群中传出急切的询问。 “快看!诏狱的囚车!里面的贡生我认识!”有人惊骇地呼喊道。 “收卷时,我看到高台那里有贡生自尽了,我听到他喊临时改题,只手遮天!” “改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会突然改题?”疑惑与不安在贡院前迅速蔓延,人群陷入了混乱。 刚踏出贡院的薛季延和姜纶,也被这汹涌的人潮冲散。 周围的学子们慌乱地推挤着,姜纶无奈之下,决定先行回家,他环顾四周,却寻不见自家马车的踪影。 心中虽有些不耐烦,却也懒得再等,于是决定步行返回姜府。 当他拐进兴安坊的路口,眼前的景象让他万分诧异,国子监祭酒姜府门前,站着一排京兆尹的官差,各个神情严肃,气氛异常紧张。 第84章 一身才学,尽付东流 姜纶心中一惊,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他走到府门前,看着那些面无表情的官差,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你们这是何意?”姜纶沉声问道,试图从官差的脸上读出一些线索。 然而,官差们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姜纶眉头紧皱,正欲再次开口,却见府内匆匆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纶儿,你回来了!”姜家大老爷姜文松站在门口,刚要出来却被官差拦住,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和担忧。 “伯父,这是怎么回事?”姜纶快步走到姜文松跟前,疑惑地问道。 姜文松看了一眼门前的官差:“我也不知发生了何事,这些官差突然前来,将我们府邸严密包围,不准任何人出入。” 姜纶闻言,心中一沉,他想起之前在贡院发生的种种混乱,以及那个自尽贡生所喊的话语,心中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难道是因为春闱之事?”姜纶喃喃自语道。 姜文松闻言,脸色骤变:“春闱出事了?那你父亲?” “我从贡院出来,就与薛家三郎走散了,父亲想来还留在贡院。”姜纶立即回答道,但他猜测贡院那里肯定发生了什么。 “伯父,烦请转告我母亲,让她不必过于担心。我这就去贡院附近探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会牵连到我们姜家。” 姜文松点头应允:“好,纶儿,你要小心行事。如今形势不明,切不可轻举妄动。” 姜纶微微一笑,示意伯父放心:“伯父,我明白。我只是去打探消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说罢,姜纶转身离去,步履匆匆地再次融入到了夜色降临的街头人潮之中。 …… 夜幕降临,京城的诏狱深处,牢房阴暗潮湿,仿佛吞噬了一切光明。 刑房内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与凄厉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令人心悸不已。 贡生们被绑住手脚,无助地悬挂在木架上,衣衫褴褛,血迹斑斑。 他们的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干裂的嘴唇露出惨白的颜色,映衬着他们脸上的痛苦与绝望。 行刑官挥舞着染血的鞭子,一次又一次地拷打着这些贡生。 每当有人透露出些许信息,一旁的狱卒便急忙记录下来,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字,这些信息最终会被呈递给在内堂听审的陈锦。 此时陈锦端坐在内室的案桌后,神情凝重地翻阅着一份份审讯口供,他的眉头紧锁,仿佛在努力从这些凌乱的信息中寻找出线索。 “陈公公,万安!”礼部主事周子良匆匆赶到诏狱,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与恭敬。 “礼部已将这些舞弊贡生的春闱答卷悉数找出。”他小心翼翼地汇报道。 陈锦仍旧专注于手中的审讯口供,头也未抬地问道:“张华和颜伯熙的有了吗?” “有。”周子良迅速回应,并从随从手中接过两份试卷,轻手轻脚地放在陈锦面前的案桌上,“按照公公您的吩咐,将这两位贡生的答卷单独挑出来了。” 陈锦微微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周子良见状,向后退了两步,静待进一步的吩咐。 拷打声、惨叫声、记录声……这些声音在诏狱中回荡,构成了一幅人间炼狱的惨烈画卷。 这对于首次踏入此地的周子良来说,无疑让他心惊肉跳,难以平静,只能默默站在那里,等待着陈锦的进一步指示。 陈锦缓缓翻开答卷,一眼望去,眉头便紧紧皱起。 卷首黔州张华的名字赫然在目,三日三份的内容无误,然而那字迹,却与饱读诗书的贡生形象大相径庭。 即便是那些开蒙习字的乡野孩童,恐怕也能比这张华的字迹工整三分。 “礼部审阅过了吗?”陈锦放下手中的试卷,指尖轻轻敲打着卷面,若有所思地问道。 “已经审阅过了,”周子良回答道,“臣等查阅的时候,也觉得十分荒诞,这字迹实在不像是读书人所写的。” 陈锦沉思片刻,不停敲击试卷的指尖透露出他的思绪翻涌,很快他转头向门外喊道:“张华的尸体现在哪里?” 门外的狱卒迅速站到门口回应道:“已经运回停尸房,仵作正在验尸,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好了。” 陈锦点头,先不急于一时,他又拿起颜伯熙的答卷,径直抽出第三日那张,扫了一眼卷首,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颜伯熙并未以“行赏忠厚之至论”为题,而是以《论语》中的“言必诚信,行必忠正”为题,挥洒自如地写下整张试卷。 那字迹宛如大师手笔,透露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行文条理堪比孔孟之道,读来仿佛是一部惊世巨着,让人叹为观止。 陈锦一气呵成读完,不禁动容叹息道:“可惜了!” 这样一位拥有惊世才华的学子,怎会甘心于投机取巧的舞弊手段?也不屑于提前知晓试题来贬低自己的才华。 然而,此次春闱舞弊一案,就是从他的行李中搜出泄露的试题才拉开了一切的序幕。 无论颜伯熙是否清白,都已深陷其中,无法脱身。 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命运的捉弄,可惜了他的一身才学。 陈锦起身,向停尸房行去,狱卒见状,忙上前殷勤道:“陈公公,停尸房污秽不堪,恐怕会冲撞了您的贵体。” 听到这话,陈锦不屑一笑:“污秽?咱家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会忌讳这些?” 他刚走出两步,却又突然回头吩咐道:“颜伯熙那边,就不必用刑了。将他单独囚禁,送些水饭过去,别让人为难他。” 狱卒听罢,恭敬地拱手应道:“是,小的立刻去办。” 停尸房内,仵作验尸结束,正从木桶舀水净手,一旁的助手把验尸结果详细记录下来,以备后查。 陈锦的到来打破了这短暂的静谧,众人纷纷向他行礼,仵作助手立刻机敏地将验尸记录递到他的手中。 第85章 疑点重重,蛛丝马迹 “右手掌心、虎口厚茧?” 陈锦目光在记录上迅速扫过,然后定格在某一处,皱着眉头语带几分疑惑。 张华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块白布盖在他的脸上,保留了最后一丝尊严。 听到陈锦的询问,仵作立刻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展开张华的右手,“回陈公公,正是!” 陈锦上前,微微俯身以便能够更加仔细地观察,常年握笔写字的书生,通常会在右手食指的第二节和无名指指甲根部磨出茧子。 然而眼前的情况却完全不同。 他再看向张华的左手,只见掌心、虎口以及各个指节都光滑平整,全无茧印的痕迹。 “你们两个,进来!”陈锦向门外站立的狱卒发话。 “把手伸出来!” 两名狱卒不明就里,但还是照做。 陈锦仔细观察,发现他们的手掌果然与张华相似,掌心和虎口处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茧。 其中一个机灵的狱卒即刻解释道:“狱卒都需佩刀,且要每日操练,因此大家的右手掌心都会磨出厚茧。如果是习惯使用左手的人,那么左手掌心就会磨出厚茧。” “当然常年握刀的人也会如此,比如屠夫,铁匠……” 京兆尹李正玄已经查明张华是黔州沅水县的富农,家中三代清白,并无任何疑点,京中所得信息仅限于此,再查就得出京了。 “把这张华的模样仔细画下来,务必求真,绘制完成后,让京兆尹送往黔州沅水县,让张家人和周围认识张华的人进行辨认,确认是否为同一人。” “遵命!”诏狱的狱卒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张华的事情暂且到此为止,陈锦的目光投向了牢房深处那幽暗的尽头。 对于颜伯熙,他已无需再多问什么。甚至可以说,此人的生死已不再取决于口供,而是全然掌握在陛下的一念之间。 …… 此时洪映蓉身处皇宫别苑,也不敢随意走动,夜幕降临,太后陆凤清的首领太监常保前来传唤。 “老夫人,万安,”常保恭敬通报道,“太后与陛下有请,邀您前往乾清殿问话。” 闻听此言,洪映蓉虽有些疲倦之感,却也不由得涌起一股急切之情,她深知此次御前问话的重要性,正是她阐明事情原委、解开误会的关键时刻。 夜色中,宫灯摇曳,光影斑驳。 洪映蓉踏进乾清殿,只见殿内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太后陆凤清与皇帝已端坐于御座之上,神色庄严而深沉。 她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跪下行礼,口中道:“臣妇洪氏,叩见太后、陛下,愿太后、陛下万福金安。” 太后微微颔首,示意赐座,起身回话。 洪映蓉谢恩后,小心翼翼地坐在了赐予的座位上,她清楚尽管此刻看似平静,但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关乎生死荣辱。 太后陆凤清缓缓开口,“春闱的事,哀家都知道了,你务必如实回答,不得有丝毫隐瞒……当然哀家也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了兴远侯府。”说完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皇帝李隆泽一眼。 洪映蓉心中一凛,点头沉声道:“太后、陛下明鉴,臣妇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接下来的时间里,太后与皇帝轮流发问,洪映蓉则坦诚相告,将自己所知之事一一陈述。 她言辞恳切,态度恭敬,既不夸大其词,也不回避问题,随着她的回答,太后与皇帝的神色逐渐缓和。 陆凤清轻轻舒缓了肩膀的紧绷,语气中透出一丝安心:“兴远侯老夫人能够及时上报此事,其问心无愧与行事磊落可见一斑,陛下以为呢?” “试题究竟是如何从皇宫大内泄露出去的,目前仍然没有查明,朕也不好如此轻率地就恕兴远侯府无罪。”李隆泽眉头微蹙,摆出一副慎重的姿态。 陆凤清转而向洪映蓉解释:“老夫人或许还不知晓,陛下把东、西六宫所有出入过乾清殿的记档,查的是一丝不漏!就连哀家宫里派去给陛下送过参汤的两个宫女,也都押到太和殿前处以了杖刑。” “母后多虑了,必说是几个宫女,刘才人如今怀有龙裔,皇嗣贵重,但她前几日也曾踏入乾清殿向朕问安,朕同样将她及其宫人禁于临安宫中,详细盘问,绝不偏袒。” “看来,倒是哀家多虑了,陛下圣明,阖宫上下,竟然一视同仁啊!”陆凤清提高声调,似是在自嘲。 朝廷之中,早已有风言风语,传言太后在幕后操纵朝政,不愿放权;而陛下则偏向外戚,心生嫌隙,母子离心。 然而,洪映蓉此刻目睹这大周朝最为尊贵的母子二人,一唱一和的对话,却让她感到那些传闻未必属实,在她心中,开始有了不同的看法。 陈锦回宫后,将诏狱所审的情况尽数汇报给了李隆泽,然后将内宫进行了一系列细致的问查。 此刻他正身处乾清殿的书房之内,试图在这里寻找出蛛丝马迹。 隐约间,正殿方向传来了太后与陛下的声音,洪映蓉的声音平稳而从容,对答有理有据,让他心中稍安。 陈锦转过身,目光落在了御书房的书架上,一丝不苟地把李隆泽近期翻阅过的每一本书籍都检查了一遍,突然他心中一动,似乎是某种直觉在引导他。 然后迅速抽出了那本记载着“行赏忠厚之至论”的《尚书》,急切地在翻着书页,生怕错过了什么。 目光迅速锁定在了这句话所在的位置,果然那里有一道淡淡的折痕,看来是李隆泽在翻阅时顺手留下的印记。 然而,当陈锦目光移至书后的封面时,那上面沾染的痕迹,却让他沉思良久,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意识到,自己手中的这个发现,就像是一把双刃剑。 若是向陛下禀明,那么皇宫内苑试题泄露,就找出了幕后元凶,所有难题迎刃而解。 但同时,这也会让李隆泽陷入被动的境地,陈锦此时也揣摩不出,九五至尊届时会如何选择? 第86章 浮出水面,无可奈何 陈锦心中权衡着利弊,手中的《尚书》仿佛变得沉重无比,他试图平复激动的心情,这个发现太过重大,他不能擅自做主,必须尽快向陛下禀报。 然而当他转身准备离开书房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书架,那些书籍静静地摆放着,仿佛在诉说着皇宫中的无数秘密。 陈锦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这个秘密也许牵扯到更多的人和事,一旦揭开,可能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此时乾清殿外,不知何时,月色已深沉如许,黑夜如巨浪般汹涌而来,仿佛要将整个天地吞噬于无形。 洪映蓉在御前的应答已告一段落,太后与老夫人的脸上都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倦色,在这宁静而压抑的夜晚,每一丝声响都显得格外清晰。 陈锦缓步上前,躬身行礼,“奴婢在御书房发现了一些线索。然而此事非同小可,还需陛下亲自过目。” 还未等李隆泽示意,太后陆凤清身边的太监常保已先行上前一步,从陈锦手中接过那本《尚书》,恭敬地呈递给太后。 陆凤清瞥了陈锦一眼,充满戒备,她此前一直想拉拢陈锦,但是这次春闱舞弊,仍旧让她生出了一丝疑心与防备,毕竟在这乾清殿最有可能偷出试题的,非他陈锦莫属了。 缓缓翻开手中的书籍,最终停在了“行赏忠厚之至论”的那一页,陆凤清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深邃而复杂。 “哀家记得,陛下年幼时就有个习惯,每当对某页书籍入迷时,便会不自觉地折出印痕。”她带着一丝怀念的语气说道,“恐怕就是这样泄露了试题的信息吧。” 李隆泽坐在御座上,抬头望去,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他沉声下令:“既然如此,将这一月内进过乾清殿的人再度审问一遍。”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却透露出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陈锦微微低头,不动如山:“陛下无需如此劳师动众。”他边说边用眼神示意书的封页,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陆凤清疑惑地合起书页,仔细端详起来,须臾之间,就发现了扉页上的一处红色印记,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印泥吗?” 她边说边凑近细闻,“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栀子花的香气?” 陆凤清疑惑地转头看向李隆泽,却赫然发现对方的脸色已变得苍白如纸。 往日泰山崩于前都不露声色的九五至尊,此时右手紧握御座上的龙纹扶手,因为用力过度,手背上青筋显露,指节泛白。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震惊不已,就连一向沉稳的洪映蓉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李隆泽的视线如凝固般紧盯着陆凤清手中的书册封面,半月前,在乾清殿御书房里的一幕,此刻在他脑海中逐渐浮现。 “你现在有着身孕,不必辛苦到这里请安。” “臣妾不觉辛苦,见到陛下,臣妾心里就欢喜。在娘家的时候,嫂子、婶婶们在临产前都是多走动的,稳婆说这样生产时才顺利。” “等你平安诞下麟儿,不论皇子还是公主,朕都晋你为妃。” “臣妾先谢过陛下,她们都瞧不起臣妾的父亲是个小小的笔帖士,以后臣妾就不怕了。” “有朕在,你何需害怕?” “……太后不喜臣妾。” “母后统御六宫,自然不能有所偏袒。你只需安心养胎,为朕绵延子嗣,母后自然不会为难你。” 手握柔荑,清香扑鼻。 “太医不是叮嘱了,现在有孕不可乱用蔻丹。” “臣妾知道,这是用栀子花汁调的,臣妾不敢乱用香料。” 一字一句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清晰恍如昨日。 “陛下?”太后陆凤清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看着李隆泽的异常反应,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李隆泽并未立即回应,而是深沉地看向陈锦,正欲开口,洪映蓉却突然起身,声音中透着一丝紧张:“太后、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臣妇实在不宜牵涉其中,恳请容臣妇先行告退!” 然而,李隆泽只是轻轻一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老夫人,请稍候片刻。” 洪映蓉闻言,不由自主地看向陆凤清,见对方也以眼神示意她暂且留下,她只得依言照办,静待事态发展。 李隆泽转而继续对陈锦说道:“你一直在御书房伺候,对此事想必早就明白了?” 陈锦恭敬地拱手回应:“陛下英明,自有圣断。” 此时,陆凤清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皇帝,你究竟在卖什么关子?此事到底牵涉到了何人?” 李隆泽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他仿佛没有听到太后的质问,只是继续对陈锦吩咐道:“临安宫即刻封宫,你务必安排好接生嬷嬷,宫内衣食一切照旧。” “至于刘才人,等她生产后,再行发落。” 李隆泽这番语后,心乱如麻,竟再难吐露一字。 陆凤清此刻彻底明了,泄露试题的罪魁祸首竟是刘才人。 她向来对刘才人矫揉造作的小女儿姿态颇感不悦,认为其狐媚惑君,然而未曾料到,她的胆大妄为竟到如此地步,这可是诛连九族的重罪。 陆凤清心中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依宫规严惩,然而转念想到刘才人如今身怀皇嗣,她也一时之间感到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宫外的事务……”李隆泽正欲向陈锦吩咐,然而话语未尽,他的声音却陡然中断,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力量,颤颤巍巍地向前方御座倒去。 陈锦反应迅速,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将他扶住。 与此同时,太后也惊慌失措,脸上写满了担忧,急切地呼喊道:“快!传太医!” 李隆泽被紧急搀扶进偏殿,片刻之后,太医院院使以及一众当值的御医,各个满面焦急、气喘吁吁地赶到。 殿内一片肃静,静得洪映蓉站在偏殿外都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不禁为李隆泽的安危捏了一把冷汗。 漫长的等待后,太医院院使终于松开了把脉的手:“禀太后,陛下并无大碍,只是因气急攻心,导致暂时晕厥。待臣开一剂药方,服下后便可缓解。” 闻听此言,陆凤清心头重压瞬间消散。 她轻抚胸口,感慨道:“谢天谢地,陛下安然无恙就好。” 此时,卧榻之上的李隆泽微微睁开了双眼,口中低低呢喃。 陆凤清急忙凑近细听,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恢复平静,果断地吩咐道:“快请兴远侯老夫人进殿,陛下有话要问。” 第87章 母子连心,永不分离 洪映蓉听到传唤后,定了定心神,然后步入偏殿。 她的目光在第一时间落在了李隆泽的身上,见他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神志已经恢复,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 于是缓步上前,福身行礼,“陛下,身子可感觉好些了?” 李隆泽微微颔首,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朕无大碍,让老夫人担忧了。” “陛下安康,是大周之幸。”洪映蓉恭敬地回应道。 此时,太后陆凤清也开口了:“皇帝既然已经醒了,有些事也该做个决断了。” 她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陈锦,仿佛在提醒他,接下来的事情,他也脱不了干系。 李隆泽轻转脖颈,侧了侧身,目光缓缓落在洪映蓉的身上。 洪映蓉虽表面维持着镇定,内心却已翻江倒海,对于皇帝即将提出的问题充满了不安。 “老夫人,”李隆泽开口,声音略显虚弱,“关于刘才人及其腹中的孩子,依你之见,该如何妥善处理?” 洪映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未料到皇帝会问及如此敏感的宫廷私事,更涉及未出生的皇嗣。 先前在殿外,李隆泽已表明等到刘才人分娩后再做定夺,此刻却向她征求意见,这让她感到十分为难。 “陛下,”洪映蓉谨慎地回应,“后宫诸事,理应由陛下与太后娘娘共同商议定夺。臣妇实不敢妄加议论。” 李隆泽轻轻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老夫人,朕此刻只想知道你的看法。不涉及朝政大局,只谈对她们母子二人最为妥当的处置之道。” 就在这时,太后陆凤清冷然插话道:“皇帝!此事绝不能因宠偏私!依哀家看,去母留子方为上策。待皇嗣出生后,就交由其他嫔妃抚养。”她的语气坚定而果决,显然已对此事有了明确的看法。 洪映蓉微微颔首,只说了一句“母子连心!”便沉默了下来。 李隆泽的双眼微微发红,他轻轻闭了闭眼,似乎在平复内心的不舍。然后沉声唤道:“陈锦!” “奴婢在!”陈锦立刻应声,他的身影在昏黄的宫灯下显得格外坚定。 “宫外的事务,朕就全部交给你了。明日停朝一天,六部的折子都送往司礼监批阅,不得有误。” “陛下放心,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陈锦郑重地说道。 李隆泽微微点头,然后又转向洪映蓉说道:“那个寄居在侯府的学子,赐自尽。兴远侯府此次功过相抵,既往不咎。” 洪映蓉闻言,立刻叩首谢恩,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谢陛下圣恩,侯府上下感激不尽。” 李隆泽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母后这半日也累了,回宫安置吧……老夫人明日一早就可出宫。” 太后陆凤清听了皇帝的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复杂。 但她并未多言,只是缓缓起身,由宫女搀扶着离开了偏殿。 太后的离去,让偏殿内的气氛略微一松。 洪映蓉也站起身来,再次向李隆泽行礼,“陛下,那臣妇也先行告退了。” “去吧,老夫人。”李隆泽挥了挥手,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疲惫。 随着夜色渐深,偏殿内的灯火也渐渐暗淡下来,龙榻帷幔内,李隆泽半梦半醒。 “母子连心”,这四个字如同一句咒语,一直在他心中回响,勾起压抑在脑海中的思绪。 他想起父皇的李宫人出身低微,诞下皇长兄后难产而亡,皇长兄身为长子,却未曾享受到应有的尊荣与宠爱。 相反人在深宫,饱受冷眼与漠视,甚至眼看就要出宫分府,却因一场天花丢了性命。 还有一时宠冠后宫的闻莺夫人,父皇为她特赐封号,众人都以为她会取代先皇后的地位。 命运弄人,一场巫蛊之祸,最终白绫赐死,她留下的皇子皇女,起初父皇还算疼爱有加,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份宠爱也渐行渐远。 人心是会变的! 李隆泽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清楚,他也如此! 直到玫贵妃的出现,那才真正让整个后宫、前朝领略到了帝王盛宠的含义。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整个朝堂为之侧目,清君侧的藩王接连不断,战火连天,但这些都未撼动一分一毫父皇对玫贵妃的宠爱。 甚至他要越过所有的皇子,立玫贵妃所生的孩子为太子!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玫贵妃与她所生的皇子,连同那座为她们母子精心建造的宫殿,一并化为灰烬。 那一刻,父皇陷入了彻底的癫狂。 人人都猜测是先皇后因妒生恨,从而痛下杀手,但李隆泽却总觉得,这背后隐藏着更为复杂的真相,或许与一直深藏不露的母后陆凤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刘才人的结局已经昭然若揭,而她所诞下的孩子,在深宫高墙之内的命运,也不难想象。 李隆泽心中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无法保证自己这份父爱,能够持之以恒地给予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母子连心,与其余生悔恨,不如让她们母子永不分离…… …… 兴远侯府内,夜幕降临,然而老夫人和二公子却依旧未归,这让姜书秀心中忧虑重重,在祥云厅内焦急地等待着。 薛季延的马车缓缓归来,姜书秀急忙前去,语气中满是担忧:“小叔,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薛季延神色凝重地解释道:“大嫂,春闱那边出了些乱子,人群混乱,马车也被堵在街上,因此耽误了些时间。” 姜书秀闻言,心中更为不安,她想到了自己的堂兄姜纶,于是追问:“姜纶是和你一起出来的吗?” “我们一出来就被人潮冲散了,大嫂,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薛季延反问道,眉头紧锁。 姜书秀将洪映蓉与薛仲复一早就出门,直到现在还未回来的情况告诉了小叔子。 就在这时,韩妈妈匆匆赶来,通报说:“二公子和姜纶公子回来了!” “母亲呢?”姜书秀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韩妈妈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带着明显的慌张与不安,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姜书秀与薛季延相视一眼,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们急忙往大门口走去,刚踏出前厅的门槛,就看见姜纶扶着薛仲复步履踉跄地走了进来。 薛仲复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一丝鲜血,姜书秀和薛季延见状,心中大惊,急忙上前搀扶。 他们还未来得及询问洪映蓉的情况,薛仲复又是一个晃悠,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染红了他们的视线。 第88章 死局活棋,晨曦曙光 “二哥!”薛季延惊呼一声,急忙扶住即将倒地的薛仲复。 姜书秀也慌忙上前,一手托住薛仲复的另一只手臂,急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何事?” 薛仲复双眼无神,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姜纶立刻把春闱舞弊,主、副考官府邸被围,还有薛仲复拦截御林军侍卫长受伤的事,快速地说了一遍,语气中充满了焦急,眼神不住地在薛仲复和姜书秀之间徘徊。 姜书秀和薛季延听得心惊肉跳,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今日贡院竟然发生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 而更让他们担忧的是,洪映蓉至今还未回来。 “那母亲呢?她为何没有与你们一同回来?”姜书秀急切地问道。 “老夫人被陛下留在宫中,陈锦公公派人递了话,只说暂时无碍。”姜纶说道。 薛季延听后,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姜纶,仿佛想要从他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然而,姜纶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表示他所言非虚。 “母亲留在宫中,定时被陛下猜忌,二哥又受了伤,我们得尽快想办法才是。”薛季延焦急地说道。 姜书秀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此时此刻,她必须承担起主持大局的责任。 “先扶二叔回房休息,韩妈妈,你速去派人请大夫,记住一定要找最好的。”她沉声说道,又想到娘家姜府被围,无法出入,只能让人去贡院、姜府留意消息。 夜色渐深,兴远侯府内却是灯火通明。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往日的平静,也让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不安和担忧。 …… 皇城司礼监内,高举的火把将四周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 秉笔、提督、随堂太监等人,全都恭敬地低垂着头,等待着命令。 陈锦站在众人中央,目光凝重。 看到被人搀扶的掌印太监李芳公公缓缓踏入门槛,所有人立刻齐刷刷地跪下,齐声问候。 “老祖宗,吉祥!” 司礼监掌印太监,在十二监中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更被人称为“内相”。 拥有替帝王奏折“批红”的最后审阅与盖印的重任,更在巅峰时,手中权力甚至超越前朝的内阁首辅,凌驾于一品大员之上。 李芳虽满头白发,却是精神矍铄,他目光如炬,充满压迫力地扫视着跪下的众人,仿佛能洞察每个人心底最深沉的秘密。 “你们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你们过得不好,我也难以安心。” 陈锦提起朝服的下摆,小心翼翼地走到李芳跟前,再次跪下,头垂得低低的,像是在忏悔。 “干爹,这次是儿子办事不力,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坏了陛下的千秋功绩。您要责怪,就责怪儿子一人吧!”他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在承担所有的过错。 李芳居高临下地望着陈锦,眼神深邃而锐利。 陈锦不敢抬头与之对视,只感觉肩头像被千斤重担压着,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若只怪你一人,你早就死了!”李芳的声音冰冷而威严,让陈锦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真以为刘家人是缺那三万两银子,才让有身孕的刘才人去偷试题的吗?”李芳继续问道,语气中透露出对事情真相的洞悉。 陈锦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他意识到李芳对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运筹帷幄、了如指掌,在这位掌印太监面前,自己仿佛无所遁形。 “你信干爹吗?”李芳试探性地问道,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信!”陈锦毫不犹豫地回答,语气坚定,眼神中满是信赖。 “那若是要借你的命呢?”李芳继续追问。 “我的命本就是干爹给的!”陈锦抬起头,一脸决绝,回答的毫不犹豫。 李芳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可惜啊,借命这句话,终究是骗人的。人各有命,天命难违,又何来能借之说呢?” 说完这句话,李芳转身走到议事堂前,在那把早已摆好的圆椅上缓缓坐下。 “用刑!”随着李芳一声令下,整个议事堂的气氛顿时变得肃杀起来。 陈锦的外衣被粗暴地撕扯掉,随后被牢牢地绑在木架上。 李芳带来的侍卫,一左一右站定,手中的木棍带着狠劲重重落下,每一次击打都让陈锦的后背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满院的太监们目睹这一幕,心惊胆战。 整个皇宫大内,但凡能在司礼监当差的,即便是洒扫庭院之人,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精。 他们一眼就能瞧出这板子是实打还是虚打。 而眼前陈锦所受的板子,别说是实打,那简直是往死里打! 有些太监原本心存侥幸,以为陈锦在御前失势了,或许会是他们攀升的机会。 但是此刻眼前的景象,让他们认清像陈锦如此八面玲珑的人物都会遭遇如此劫数,换成自己的话,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想到这里,不由得收敛了自己那些不安分的心思。 四十记板子,每一记都打得结结实实,陈锦已是气若游丝。 “撑住了!就是死,也得死在陛下的御前!” 李芳命人为陈锦整好衣冠,随后从自己袖口中抽出一本奏折。 “刘家众人的供词都有了,但线索也到此为止,成了一局死棋。” 陈锦的双唇失去了血色,却仍坚定吐字:“儿子明白了,死局之中,需留一枚活棋。” 李芳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他选中一心培养的人,心智谋略的确非常人所及。 “小心扶往乾清殿。”他最后吩咐道。 …… 再抬头已是晨曦微露,破晓的曙光逐渐驱散了黑夜的沉寂。 经过漫长而紧张的一日一夜,春闱泄题之事,终于在此刻落下了帷幕。 随着最后一份诏狱调查的封存,所有关于此次事件的疑云和纷争,都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平息。 卯时的曙光初绽,皇宫的拱门缓缓开启,洪映蓉在内侍监的陪同下,踏出了那扇沉重的宫门。 她的目光在朝霞中搜寻,儿媳姜书秀正静静地站在马车前,前来迎接她。 这一刹那,洪映蓉心中紧绷的弦松弛下来,一股莫名的安心感涌上心头。 …… 乾清殿内,陈锦小心翼翼地从太监手中接过汤药,服侍李隆泽饮下。 “挨打了?”皇帝嗅觉敏锐,陈锦身上隐约散发的血腥气味令他感到不悦,眉头不自觉地微蹙。 陈锦低声下气地回答:“奴婢不小心冲撞了陛下,罪该万死。” “李芳倚仗在宫中多年的资历,朕都还没发话,他倒是先下手惩治了你。”皇帝的语气中透露出不满。 “奴婢是由干爹抚养长大的,干爹常说,子不教父之过。这次奴婢犯错,没有管好乾清殿的差事,干爹没有将奴婢打死,已是他心软了。” 听到这话,李隆泽发出一声冷哼,眼神示意身旁伺候的太监。 “把外衣脱了!”皇帝的命令不容置疑。 陈锦慌忙放下手中的汤药,惶恐地说:“万万使不得,别脏了陛下您的眼睛。” 然而,李隆泽只是微微仰头示意,太监们便立刻领会了皇帝的意图,上前脱去陈锦的外袍。 只见白色里衣已被鲜血浸透,脱下时甚至粘连着皮肉,疼得陈锦不禁眉头紧皱。 “这算心软?连块好皮都没了!”皇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意。 “罢了!” “回司礼监好好休息吧,伤好了,早点给朕滚回来!” “谢陛下隆恩!” 陈锦重重把头往地上一磕,弯腰俯身间,唇边浮起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第89章 朗朗晴空,生死之别 春闱泄题事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很快了结,科考舞弊的贡生,以答卷中“大不敬”为由,被全数押往岭南服役,终生不得赦免。 这一消息传出,京城内外一片哗然,这一严厉处置犹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花。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无处不在的人们都在交头接耳,猜测着这些贡生究竟是犯了何种忌讳,以至于触怒龙颜,遭受如此严厉的惩罚。 此外永宁巷刘才人的母家,宅院大门紧闭,一大家子仿佛人间蒸发般消失无踪。 街坊四邻暗地里心存惊惧,却都不敢多问,没人敢去触碰这个禁忌话题,生怕引火烧身。 然而,兴远侯府却对此心知肚明,老夫人洪映蓉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 皇帝这样做是为了维护科考的公正和朝廷的颜面,而那些舞弊的贡生和刘才人的母家,也只能成为这次事件的牺牲品。 随着时间的推移,春闱泄题事件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 春意盎然,正值春闱放榜前夕,京城再次沉浸在春季踏青的欢乐气氛中。 无论是王侯公卿,还是寻常百姓,都纷纷前往郦泉山,尽情踏青赏花,享受春天的美好。 兴远侯府经历了一番风波之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老夫人洪映蓉特地挑选了一个阳光明媚、天气温暖的日子,邀请儿媳姜书秀的娘家一同前往郦泉山,赏花踏青。 为了这一天的出游,侯府上下,早早就忙碌起来。 芳华苑里,四姑娘薛慧春从白云观回来,在府中等着三哥薛季延的春闱放榜。 “姐姐,你看这件外袍如何?”小妹薛善秋手捧一件银丝缎外袍,向四姐展示道,“这是大嫂嫂特意照你身量做的,上面的莲花缠枝纹样,绣得真是精致无比。” 薛慧春细细打量,赞叹道:“这布料定是出自沈家三娘之手吧。我在白云观时,就听女香客提及,侯府名下的布庄推出了许多南方的新式布料,如今已是千金难求。” 薛善秋回忆道,“我那时年纪尚幼,只见过沈家三姐姐几次,想不到她如今这般能干,简直不让须眉。” “那时二嫂嫂还在,沈家也几次入京探亲。我依稀记得,二嫂嫂的两位妹妹性格迥异。沈家二娘矜持寡言,而三娘虽虚长我几岁,却与我格外投缘,总是说笑玩闹。” 薛慧春听罢,深有感触地点点头:“说来也奇怪,二嫂与沈薇娘虽是一母所生,但心性却大相径庭。反倒是沈三娘,虽为续弦汪夫人所生,却与已故的二嫂脾性极为相似,仿佛一母所出一般。” 薛善秋听到这里,调皮地眨了眨眼,望向四姐,语气中带着几分调皮:“姐姐,你说咱们俩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这脾性上,是不是也该有几分相似?” 薛慧春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轻轻捏了捏小妹的脸颊,眼中满是疼爱。 “我们俩是亲姐妹,自然是有很多相似之处啊。”说着,她重新打量起那件银丝缎外袍来,满意地点点头,“好了,你也快点更衣,可别耽误了时间。” 薛善秋一听,便转身跑进了内室,换上昨日就挑选好的粉霞杭绸月华裙,轻柔的杭绸材质在她身上犹如流淌泉水般的华美。 她在姐姐面前转了个圈,婉约一笑,她的发髻精巧地梳成了流云髻,如云朵般轻盈飘逸,又似流水般灵动,婷婷袅袅,每一步都摇曳生姿,令人心动神摇。 薛慧春见状,忍不住赞叹道:“确实不错,这件衣裳穿在你身上真是好看极了。” 这时,外头传来了丫鬟的通报声:“四姑娘、五姑娘、老夫人和少夫人那里都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薛慧春和薛善秋闻言,连忙整理好衣裳,随着丫鬟一同走出了芳华苑。 兴远侯府大门口已经停满了马车,老夫人洪映蓉和少夫人姜书秀也从祥云厅的方向走来。 “母亲、大嫂嫂!”薛慧春和薛善秋连忙上前行礼。 二哥薛仲复与三哥薛季延英姿飒爽地骑乘着骏马,而女眷们则分坐于两辆装饰雅致的马车。 随着仆妇丫环们井然有序地跟随在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前往郦泉山的旅程。 马车在宽阔平坦的街道上缓缓行驶,春风轻拂,带来了清新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 京城诏狱的最深处,笼罩着一片死寂。 仅仅月余之前,这里的铁牢内还挤满了百余名贡生,如今却已是人去牢空。 算算时间,他们大抵都已押往岭南,等待着当地府衙的接收,以及随后终生的苦役生涯。 时隔多日,陈锦再次踏入这片人间炼狱,内心不禁涌起阵阵感慨,在这里,命运轻如鸿毛,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缓缓走向最阴暗的牢房,那里的气味令人作呕,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狱卒恭敬地为陈锦打开牢房的枷锁,还殷勤奉承地搬来一把椅子。 “陈公公,您有什么就尽管吩咐。”狱卒低声下气地说道。 “下去吧!”陈锦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白色帕子,轻轻掩住鼻子,语气冷漠。 狱卒点头哈腰地退了下去,远远地站在一旁,不敢偷听。 陈锦的目光投向牢房角落,那里蜷缩着一个身影,犹如从地狱深渊逃出的鬼魅,形容枯槁,难辨人形。 当然在这诏狱大牢中,无论是多么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经过这番折磨,恐怕也只剩下了求饶的力气。 “陛下的旨意……你,赐死!”陈锦的声音在牢房里回荡。 那个幽灵般的身影微微颤动,缓缓地抬起头来。 颜伯熙整个人仿佛枯瘦到脱形,脸颊与眼窝深陷,眼神空洞无神。 “我春闱……未曾作弊!”他声音坚定,斩钉截铁的话语,竟会从这具破败的躯壳中迸发出来。 陈锦只是淡然地摇了摇头。 “有与没有?其实无关紧要。”他轻声说道,“或许,像你这样的棋子不止一人,只不过你时运不济,落入了他人眼中。” 颜伯熙的喉间滚出一串苦涩的笑声,不知是在自嘲命运的捉弄,还是在讥讽这世道的不公。 陈锦轻轻叹了口气,随手打开了带来的包袱。 “这是你三日春闱的答卷,我从礼部取了出来,给你留个念想……” 颜伯熙颤抖着伸出手,布满污浊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雪白宣纸的一瞬,却陡然僵在了半空。 这些纸张,承载了他所有的才华与抱负,却也宣告了它们的终结,从此,他的人生只剩阴暗与污秽。 陈锦洞悉了他的心事,于是默默将答卷收起,重新放回包袱。 接着,他取出了一个精致的钗盒,盒内静卧着一支白玉蝴蝶双生簪:“试题就是在这裹住发钗的红绸布中发现的……你是聪明人,我想听听你的见解!” 陈锦问这话的时候,看向牢房的一角天窗,仿佛在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他希望颜伯兮也能再看到这万里晴空的蓝天。 第90章 一线天光,春光漫山 颜伯熙的目光随着陈锦的手势,落在了那支白玉蝴蝶双生簪上,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怀念,又似是痛惜。 “陛下登基十载……”他嘶哑着嗓子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喉间硬挤出来的一般,“有人等不及了。” 陈锦眉头微挑,似是对这个答案颇感意外,却并未打断颜伯熙的话。 “公公所困扰的,是即便心知肚明,却苦于缺乏实证,口说无凭。”颜伯熙缓缓开口,语气中透着一丝洞察。 陈锦又坐回椅中,神态自若:“司礼监已全力出动,然而所有线索都断得一干二净。售卖这发钗的银楼,四日前竟因一场大火化为灰烬……至于你口供中提及的刘掌柜,翻遍了京城每个角落,都查无此人。” 颜伯熙闻言,微微闭目,面上未露半点惊异之色,仿佛对此结果早有预料。 “公公不是来送我上死路的。”他轻声道出,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 “哦?如此说来,你还有生路可走?”陈锦眉头微挑,显露出几分兴趣。 “我被关押至今,不在押赴岭南的名单中,公公今日又独自前来探监,这些消息想必没多久就会传入有心人的耳中。” 颜伯熙声音低沉,言辞中透露着机敏,他轻轻侧首,目光瞥向牢门之外。 “除了公公您,我还有一条生路可选!” “谁给的?”陈锦追问,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罪魁祸首!”颜伯熙吐出四字,语气坚定。 陈锦凝视着他,心中不禁惋惜。这样的英才,若能留在朝中施展抱负,无论作为盟友还是对手,都将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较量。 然而命运弄人,如今他只能困守牢狱,等待未知的结局。 “那么,你选择哪条生路?”陈锦缓缓问道,目光紧锁在颜伯熙的脸上,试图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些许端倪。 颜伯熙没有立刻回答,他艰难地挪了挪身子,伸手将陈锦带来的包袱紧紧揽入怀中。 他沉默了许久,仿佛在内心深处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挣扎,终于开口。 “死没什么可怕,现在对我而言甚至可以说是解脱。”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仿佛承载着沉重的情感,“但我不甘心就这样默默消失。我要让那个人在他毕生所求即将得到的刹那间失去一切,让他功亏一篑,痛不欲生。” 陈锦静静地听着,明白颜伯熙已经做出了选择。 走出牢房的时候,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颜伯熙,对方手中紧紧攥着那根发钗,阴暗的牢房里,不知何时照进一束天光,恍若一线生机。 看来这场较量还远远没有结束。 …… 郦泉山上,春光漫山,风景如画。 山腰处,几处风景绝佳之地,茶楼别苑点缀其间,还有临时搭建的休息帐篷,为前来踏青的贵客提供了一处休憩之所。 侯府的马车缓缓抵达,与姜府众人汇合。 女眷们寒暄着步入帐篷内休息,而姜纶则迫不及待地等待着薛仲复与薛季延的到来。 一见面,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看到薛仲复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立刻提议:“仲复,你身体大好了!我们不如沿着另一侧的山路赛马一圈,如何?” 薛仲复闻言,眼中也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好主意!我也许久没有驰骋马场了。” 周围的世家子弟们听闻赛马之事,纷纷围了上来,表示要加入这场激动人心的比赛。 他们的热情被姜纶和薛仲复的提议所点燃,一时间,山腰上充满了欢声笑语。 姜纶转身走向母亲乔氏和大伯母孙氏,恭敬地说道:“母亲,大伯母,我与仲复、季延打算先去赛马两圈,稍后再来陪您们说话。” 乔氏和孙氏相视一笑,洪映蓉也开口道:“你们去吧,让小厮骑马在后头跟着,注意安全就好。” 姜纶等人齐声应是,随即翻身上马,扬鞭而去,他们的身影在山路上疾驰而过,留下了一串串欢快的马蹄声和飘扬的衣袂。 另一边,薛慧春手持云鱼藻图团扇,轻轻遮挡着倾洒的春日阳光。 在向孙氏和乔氏请安行礼之后,她与丫鬟锦霞信步走到山腰间的一片开阔地。 从这里放眼望去,山脚的湖泊波光粼粼,宛如一面巨大的宝镜镶嵌在大地上,映照着蓝天白云和周围的山峦,美不胜收。 “容华县君,金安!”传来一声甜美而软糯的问候,宛如春风拂过,让薛慧春不禁转身。 映入眼帘的是乔氏夫人的娘家侄女——乔荷鸢。 乔荷鸢生得一张娇俏可人的圆脸,眼眸清澈,透出一股子天真烂漫,许是小跑过来,她双颊微微泛起了红晕,为她增添了几分生动与灵气,更显得活泼可爱。 “乔家妹妹,你还是喊我薛四吧,平日很少听到有人那样称呼我。”薛慧春微笑着走向她,语气和善,“刚才没见到乔妹妹,是去哪里欣赏风景了吗?” 乔荷鸢身后的丫鬟手里提着一个小木匣,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将其藏到了身后。 “回薛姐姐,那边开了许多未曾见过的花,我和丫鬟便多看了一会儿。”乔荷鸢回答着,或许是因为不擅长说谎,她不自觉地捏紧了裙摆。 薛慧春的目光转向远处的帐篷,看到母亲和姜府的两位伯母正谈笑风生,她轻声建议:“今天有上好的糕团,若是累了,不妨过去歇息一会儿。” 然而,当她转回视线看向乔荷鸢时,却发现这小姑娘的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紧盯着她的脚边,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吸引人的东西。 薛慧春不明就里地低头查看,只见一只蟾蜍不知何时已攀附在她的裙摆之下。 身边的锦霞惊呼一声,猛地拉住薛慧春往后一躲,险先摔倒。 乔荷鸢却镇定地喊了一声:“别动!”随即迅速蹲下身,两手一合,轻巧地抓住了那只蟾蜍。 她身后的丫鬟反应迅速,立刻将手中的木匣递到自家小姐面前,打开盖子,将蟾蜍放了进去。 两人配合默契,动作驾轻就熟,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第91章 天赐姻缘,悲惨收场 薛慧春不禁感到有趣又有些佩服,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这样顽皮地捉过些小动物,但是从未像乔荷鸢这样得心应手。 “乔家妹妹真是好身手。”薛慧春由衷地赞叹道。 乔荷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平日里喜欢和这些小东西玩,慢慢就熟练了。” “原来如此。”薛慧春点了点头,心想这位乔家姑娘倒是个有趣的人,与那些端庄娴雅的京中贵女倒是不同。 两人并肩向帐篷走去,沿途的春光仿佛都为她们而绽放。 洪映蓉远远地就注意到了乔荷鸢,身着一袭鹅黄掐花对襟外裳,映衬着她娇俏可人,更显活泼灵动。 她不由得向身旁的二夫人乔氏夸赞道:“二夫人,荷鸢这孩子透着一股子聪明伶俐劲儿,真是让人喜欢得紧。” 乔氏闻言,脸上露出了高兴开怀的笑容,点头说道:“我娘家几个侄女里,也就荷鸢最让我喜欢了,她那性子,简直就像我年轻时候一样。” 说到这里,乔氏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不过,这孩子也有一点不好。总是说要像她祖父、父亲一样,当个仵作。老夫人你听听,这像是一个女孩子该说的话吗?我每次听到她说这个,就觉得头疼。” 洪映蓉微微一笑,她不是不能理解乔氏内心的忧虑,仵作这一行业在大周朝可谓是饱受冷眼。 可说是民不喜,官不疼,世人对仵作这一行大都抱有深深的偏见。 在达官贵人眼中,他们是身份卑微、令人嫌恶的“贱役”;而在平民百姓看来,他们则是“有损阴德”之人。 尽管乔氏的娘家当年屡破奇案,声名显赫,她的父亲和兄长都被破格提拔在大理寺担任提刑要职,然而入京定居三十年来,依然难以摆脱某些同僚的嫌弃。 就在刚才的赏景闲聊中,便有几位官眷带着女儿前来请安。 她们对侯府老夫人洪映蓉、少夫人姜书秀和姜府大夫人孙氏格外殷勤,而对待乔氏则显得冷淡而疏远。 不过乔氏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她早已看淡了这些世俗偏见,自顾自地品尝着糕点,不愿过多搭理。 当然谁也想不到风水轮流转,虽然不少人家看不上乔氏娘家的仵作出身,却又对她的儿子姜纶青睐有加,早就恨不得能够招揽这个乘龙快婿。 还有不少闺阁千金,刚才遥遥一望姜纶马上的英姿,早已芳心暗许,使得场面一时间变得颇为热闹。 姜书秀轻轻地拉住了乔荷鸢的手,示意她和薛慧春一同坐在自己身旁。 乔荷鸢顺从地坐了下来,同时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木匣子放在了一旁,生怕它引起旁人的注意。 然而,薛慧春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一细微的举动,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丝笑意,但也不揭穿这个小秘密,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爱好和乐趣。 就在此刻,一队车马浩浩荡荡而至,打破了眼前的静谧美景,华丽的马车与车身上显赫的皇家标志,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帐篷内休息的达官贵人们也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洪映蓉眉头微挑,目光投向那渐渐驶近的马车,只见咸宁郡主李昀婷优雅地从马车上缓缓走下,身后紧跟着的是郡马张显知。 然而,令人诧异的并非郡主李昀婷的奢华排场,而是郡马爷张显知脸上那道醒目的血痕。 “天哪,那个毒妇怎么还敢出来抛头露面?”一位贵妇用团扇遮住半边脸,低声惊呼。 “真是丢尽了皇家的颜面!张家本是书香门第,如今却活得如此没有尊严。”另一位年长妇人摇头叹息,言语中满是惋惜。 洪映蓉静静听着周围的议论声,目光却始终锁定在李昀婷和张显知身上。 上一世,这对年轻夫妇在京城中闹得满城风雨,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洪映蓉对他们的家事也听过一二。 当时陛下的堂妹咸宁郡主李昀婷芳龄及笄,陛下有意在科举榜下为她择婿,欲赐她一段美满姻缘。 然而那届的三甲进士要么多是已过而立之年、家中已有贤妻,要么仪容平凡,难以令郡主满意。 最终,陛下的目光落在了脱颖而出的二甲进士张显知身上,但是一问询,才知他已有了指腹为婚,尚未过门的妻子,两人青梅竹马,情深意长。 尽管张显知与未婚妻的婚事已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但李昀婷在宫内的琼林宴上对他一见倾心,誓言非他不嫁,甚至搬出已故父亲安王的灵位,恳求堂兄李隆泽看在父亲当年为救先帝而亡的情面上,成全她的心愿。 然而即便是皇权至上,也不能罔顾礼法,随意拆散他人姻缘。 就在陛下李隆泽左右为难之际,张显知未过门的妻子,却突然因绞肠痧暴毙身亡。 这一变故无疑为李昀婷的痴心让路,成就了她与张显知的姻缘。 京中人人嗟叹命运弄人,但是李昀婷与张显知成亲后,断断续续传出的流言却是让人瞠目结舌。 李昀婷出嫁前,就在郡主府中豢养男宠,婚后不仅不敬公婆,更在新鲜感褪去后对张显知百般折辱和打骂。 张显知在翰林任职期间,脸上常带着血痕,同僚们对此已司空见惯。 也是在那时,京城中开始流传起一些闲言碎语,声称张显知未过门的妻子并非病死,而是有人暗中加害。 一时之间,关于李昀婷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她“毒妇”的称号也逐渐在京城中传开。 咸宁郡主府与兴远侯府在上一世并无任何瓜葛,然而如今却在这郦泉山的踏青活动中意外相遇,令洪映蓉颇感意外。 回想起流言中张显知的未婚妻因绞肠痧而暴毙的往事,洪映蓉不禁紧张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小女儿薛善秋。 想到上一世从未有过交集的两人,却都因此病而夭亡,她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当她再次望向远处,看到一脸趾高气扬的咸宁郡主和一旁卑躬屈膝的张显知时,不禁感叹起这两人上一世的悲惨结局。 谁能想到,仅仅几个月后,郡马张显知会在酒后失控,斩杀了府中的两名男宠,甚至当场捅死了妻子李昀婷。 当府中侍卫发现时,李昀婷已经躺在血泊之中,早就没了气息。 然而张显知却仿佛浑然不觉,手中的匕首仍然一次次地落下,全然不受控制。 最终,皇帝李隆泽下令将张显知凌迟处死,但考虑到咸宁郡主也有不守妇德、罔顾人伦的过错,因此只处死了张显知一人,他的家人则被流放到安南,永不得回京。 这段原本由皇帝亲手促成的姻缘,最终以如此悲惨的方式收场。 第92章 有辱斯文,忍气吞声 洪映蓉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沉重的回忆暂时抛诸脑后,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春景上。 李昀婷和张显知的到来,无疑给这场踏青春游增添了一抹异样的色彩。 众人纷纷猜测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单纯为了游玩,还是别有用心? 不管怎样,洪映蓉却不想搅进咸宁郡主的家事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和选择,她无法改变什么,只能希望他们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 李昀婷头戴凤凰展翅金镶玉簪,彰显其尊贵身份,身着盘金彩绣百花裙,妆容明艳照人,每一个微笑、每一次颔首都带着锐不可挡的攻击性,令人心生敬畏,不由自主地退避三分。 她高傲地扬首阔步,无惧着众人的目光。 郡马张显知则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头垂得低低的,脸上的血痕在阳光的映照下,犹如一道屈辱的烙印,格外刺眼。 “还不跟上?”李昀婷的话音娇媚婉转,透出一股肆意而为的语调,仿佛在逗弄着一只不愿听话的小猫。 然而张显知却仿佛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刚才二人乘坐的华丽马车,织锦布帘又被缓缓撩起,一个肤白如玉的少年踩着马凳下车。 身上的青湖色绸纱,轻盈飘逸,鬓边别着一朵白蕊海棠,宛如画中走出的傅粉何郎,俊美得令人窒息。 少年眉眼间带着一丝挑衅看向张显知,朱唇轻启:“奴家身份卑贱,哪敢与殿下同游赏花。”他的语气看似恭敬,却难掩其中的嘲讽。 李昀婷闻言,却毫不在意地笑了,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牵起了少年的袖袍,语气霸道:“本郡主说你可以,又有哪个不怕死的敢阻拦?”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随从前呼后拥地跟着去往郦泉山的观景台。 郡马张显知面无表情的紧紧地握住拳头,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其他踏青赏花的人们,原本正沉浸在春日的暖阳与花香中,此刻却纷纷愣住了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直到郡主一行人走远,才有人敢低声议论起来。 “那位,莫非就是郡主府中传闻的男宠?” “天哪,这简直是有辱斯文!”有人愤愤不平地别过头去,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 “你们看张显知,平日里也是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此刻却落得这般田地,真是可怜可叹。”还有人注意到了默默跟在郡主身后的张显知,不禁感慨道。 侯府一行人歇息的帐篷内,乔荷鸢看着这一幕,有些直言不讳。 “那个少年郎也是从马车上下来的?难不成来的时候,他们三人共乘一辆马车?” “荷儿,慎言。”二夫人乔氏即刻提醒侄女,显然对此事颇为忌惮,“这是皇族家事,而且这种行为简直离经叛道。若是被人听见,又要在背后编排乔府粗鄙了。” 乔荷鸢一听,立刻噤声,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但她有些不甘心地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姑母,那些高门大户总背地里偷偷笑我们乔家,可是在我看来,这才是真正的不知羞耻,那个郡马爷真是可怜。” “这都是别人的家事,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乔氏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远处的观景台,她记得张显知与儿子姜纶还曾同窗过几年,想不到娶了郡主表面繁华,暗地里却是如此藏污纳垢,心中不禁为张显知感到惋惜。 想到这,她欣慰的看了眼薛慧春,心里默念阿弥陀佛,只愿放榜后,儿子的婚事一切顺遂,早日完成这桩人生大事。 另一边观景台上,李昀婷仿佛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她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眼中的宠溺与占有欲毫不掩饰。 “怀恩,从这观景台望去,怕吗?” 名叫怀恩的少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有殿下在,奴家怎么会怕呢?”他的声音轻柔而婉转,仿佛能抚平一切内心的躁动。 李昀婷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伸手搂住少年的腰,将他紧紧地贴在自己身边。 这一刻,她仿佛拥有了京城最美的景色,所有的议论与嘲笑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站在台阶下的张显知,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怒火与屈辱感交织在一起,仿佛要将他吞噬。 怀恩眺望着远方,那里有人策马奔腾,英姿飒爽,他看得心潮澎湃,也想体验一番山林间驰骋的感觉,于是转身对李昀婷说道:“殿下,我也要骑马。” 李昀婷眉头微皱,劝诫道:“怀恩,骑马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是女儿般娇贵的人,若是摔着了可怎么好?” 然而怀恩却是兴致高昂,哪里听得进这些,连连撒娇:“殿下你就依了我嘛。” 见怀恩如此坚持,李昀婷也只好作罢,她对一旁的张显知吩咐道:“你去把飞雪牵来。” 张显知面色顿时变得铁青,飞雪这匹白马是他的心爱坐骑,平日里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让骑。 但此刻,他却不得不听从李昀婷的命令。 怀恩见张显知言听计从地把飞雪牵了过来,嚣张地对他命令:“快扶我上马,把马绳递给我。” 张显知心中不快,但面上却不露声色,他忍着气,扶起怀恩上马,并将马绳递到了他的手中。 然而,在递出马绳的瞬间,他轻拍了一下马的后蹄。 白马受到惊吓,前蹄骤然高抬,怀恩一个不稳,重重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只听“咔嚓”一声清脆的响声,伴随着怀恩的惨叫声响起,他的右手撑地时骨折了。 “啊!”怀恩疼得大叫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李昀婷见状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查看怀恩的伤势。 而张显知则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却是暗叹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但他并未多言,而是转身去安抚那匹受了惊吓的白马,轻抚马背。 李昀婷愤怒至极,猛地抓起马鞭,朝着张显知狠狠抽去。 张显知突感后背一阵剧痛,本能地转身抬手去挡,却只听得衣服撕裂的声响,一时间竟无力还手。 “还想躲!”李昀婷高声怒喝,马鞭高举,即将再次猛烈落下。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怒喝响起:“住手!” 马鞭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拽住,李昀婷再也无法将其抽动分毫。 第93章 出言不逊,反唇相讥 姜纶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两人之间,他紧握着马鞭的另一端,眼神坚定而果敢。 “放肆!”李昀婷的双眸猛然瞪大,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当她目光触及姜纶俊秀的面庞时,脸上的怒容竟在刹那间转化为一抹玩味的笑意,她挑眉问道:“你是何人?” 姜纶看了下张显知,缓缓开口:“郡主,这里不是您府中的后花园,如此肆无忌惮,折辱朝廷命官,不仅有损皇族的尊贵颜面,也让见此情景的京中百姓感到不安。” “你!”听到一介平民出言教训自己,李昀婷气得浑身发抖,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与此同时,张显知也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在这危难之际,竟是多年未见的好友出手相救。 然而,看着自己如今的落魄模样,他不禁感到有些自惭形秽。 “姜兄所言极是。”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而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僵持,只见薛仲复迈着从容的步伐走了过来。 “郡主身为皇族一员,理应以身作则,维护皇家的尊严和体面。” 李昀婷脸上的表情瞬间收敛,她轻佻地勾起嘴角:“哦?今天真是有趣。这儿何时冒出了这么多翩翩公子?简直比三春美景还要醉人。” 姜纶闻言,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厌恶,他冷冷地警告道:“郡主请慎言,莫要逞一时口舌之快。” 李昀婷冷笑一声,正欲开口反驳,却突然听到怀恩的惨叫声再次响起,她心中一紧,顾不得与姜纶等人纠缠,连忙转身跑去查看怀恩的伤势。 无人顾及张显知身上的鞭伤,他独自站在那里,脸色苍白,疼痛难忍。 姜纶和薛仲复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同情,他们注意到张显知的外袍已经破损不堪,连忙上前扶住他,邀请他回帐篷换上干净的衣袍。 “快扶他坐下。” 几人回到帐篷,洪映蓉立刻吩咐赵嬷嬷去马车上取来备用的衣衫和膏药,张显知忍着疼痛,再三向老夫人、姜纶和薛仲复道谢。 他们这里的动静,引得不少人侧目,一些好事之徒纷纷议论起来。 而李昀婷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眉头一皱,但怀恩的伤势让她无暇顾及太多,只能暂时放下心中的疑虑。 张显知披上了干净的衣衫,伤口也敷上了膏药,他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精神已经恢复了许多。 薛慧春细心地注意到姜纶手心有些微微的擦伤,拿起膏药,趁着周围无人注意,手法轻柔地为他上药,她的动作温柔而专注,仿佛此刻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人。 “没事的,这点小伤连血都没见。”姜纶看到心上人对自己关切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反而微笑着安慰她,不想让她太过担心。 薛慧春轻轻嘟了嘟嘴,不满地朝李昀婷的方向瞥了一眼,语气坚定地说:“要是那鞭子是抽在你身上,郡主又如何?我也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要让她血债血偿!”话语中流露出对姜纶的深深维护和对李昀婷的不满。 身为兴远侯府的嫡长女,薛慧春自幼就受到太后的疼爱,虽然她并非皇室宗亲,但在宫中的待遇却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公主郡主。 这份尊贵的身份和经历,让她在面对不公时,更加有底气站出来维护自己和自己关心的人。 姜纶就爱看她关心自己,一时着急的模样,心中满是感动。 “是,有谁敢惹我们薛大小姐?”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对她的宠溺,仿佛有薛慧春在,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柔而美好。 “老夫人,出来踏青,怎么还操心起我郡主府的家务事来了?”李昀婷的声音中充满了蛮横与无礼,她带着侍卫大步走来,打破了这一时的宁静,引得帐篷内的众人纷纷抬头注视。 洪映蓉面对这位郡主的嚣张气焰,并未退让,既然对方耀武扬威到了她的面前,那么兴远侯府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语气坚定沉稳地反驳道:“郡主此言差矣!陛下向来尊重文人学子,郡马爷不仅是你的夫君,还是朝廷的正五品翰林学士。” “你如此当众无礼鞭打他,岂不是对朝廷的颜面视而不见?别说我这个老夫人可以管,只要是忠君体国的人,都有责任能管上一管!” 说着,洪映蓉向前迈出一步,毫无惧色地直视着李昀婷,仿佛在告诉对方,即便是郡主,也不能肆意践踏朝廷的尊严和文人的颜面。 李昀婷被洪映蓉的气势所震慑,瞪大眼睛看着这位敢于挑战她权威的洪映蓉。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李昀婷的反应。 一时之间,李昀婷的气势竟被洪映蓉给压制住了。 她的视线在人群中缓缓扫过,最终定格在薛仲复和姜纶的身上,似乎在寻找着新的突破口。 她先前已派人打听过二人的身份,此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目光直视着他们。 “兰台公子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你所作的《塞上燕歌行》真是才华横溢,每次拜读都让人心神荡漾,向往不已。”李昀婷的声音明显带着一丝挑逗的意味。 众人亲眼目睹她当众调笑男子,无不瞠目结舌。 二夫人乔氏看到自己儿子被她如此轻浮对待,气得差点将手中的团扇扔过去,幸好大夫人孙氏眼疾手快,及时拦住了她。 李昀婷似乎并未在意周围人的反应,又转头看向薛仲复说道:“薛二公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诶?你说,我要是成了寡妇,配你这个鳏夫,岂不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薛仲复在男女之事上一向耿直,自从妻子亡故后,更是少近女色。 如今被咸宁郡主当众调侃,一时气愤难当,如果对方不是一介女流,他早就乱拳打上去了。 李昀婷说完这话,她转头看向张显知,眼神中充满了嫌恶与不屑:“你还不快滚回去!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她的言辞犀利,毫不留情面,让张显知的脸色在众目睽睽之下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硬是将心中的屈辱压下,对着侯府众人深深行了一礼,满是歉意:“今日之事因我而起,连累老夫人、薛兄、姜兄了。” 洪映蓉赶紧宽慰道:“郡马爷莫要自责,公道自在人心,今日是非对错,自当不言而喻。” 张显知心中仍有愧疚,他抬头看向李昀婷,眼神变得凛然:“郡主你如此行事,实在难以让人敬服。” 李昀婷听他当众教训自己,脸色顿时一变,她瞪了张显知一眼,冷笑道:“哼,怎么?有人替你撑腰,居然敢这样和我说话?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真是不知死活!” 然而,张显知并未被她的威胁所吓倒,他挺直了腰板,声音洪亮地说道:“我虽然官位不高,但也是朝廷命官,代表着朝廷的颜面。倒是郡主你今日所作所为,才是让人不齿。” 这番话一出,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众人纷纷看向张显知,眼中流露出敬佩的神色。 他们没想到,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张显知竟然能够挺身而出,为自己和众人仗义执言。 李昀婷再骄纵也知道明面上的轻重,鞭子也只能抽向张显知一人。 她狠狠地瞪了洪映蓉一眼,又扫了眼众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丢下一句 “看你们怎么个死法!” 第94章 匪夷所思,不敢轻视 一场郦泉山的踏青之旅,虽然中途遭遇了些许风波,但众人的兴致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午后,阳光悠然西斜,山上的游客们也纷纷开始踏上归途。 姜纶留意到咸宁郡主竟然抛下了张显知,独自离去,于是他用自家的马车送张显知返回咸宁郡主府。 马车缓缓行驶在回程的路上,两人终于有机会敞开心扉,叙旧详谈。 “显知兄,一别多年,竟不知你现在这番境遇。”姜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透露出几分关切。 张显知却自嘲地笑了笑:“姜兄,你无需为我担忧。我心中仍有未了之愿,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更渴望活下去!”他的话语中透出一股坚韧与不屈,让姜纶不禁刮目相看。 “我如今还没有官身,但也能尽绵薄之力,你有任何难事,尽管来找我。” 张显知知道姜纶此言出自内心,绝非客套之言。 “三年前本想和你同科出身,没想到姜兄却选择了出京游学,饱览山河风光,真是让我羡慕不已。这次你参加春闱,我相信一定能金榜题名。”张显知看着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好友,由衷地希望他能一生顺遂,前程似锦。 “有朝一日等我们同朝为官,你今日所受,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如此肆意妄为。” 张显知明白好友为他打抱不平之心,面上欣慰一笑。 马车抵达咸宁郡主府,车夫下车去通报,然而守门侍卫却冷漠地无动于衷,大门紧紧关闭,无人回应。 “我们去后面的角门吧。”张显知尴尬地提议道。 “你身为堂堂郡马、五品翰林,他们居然如此对待?”姜纶再次感到震惊。 张显知只是淡然的点点头,示意车夫驶向角门的方向。 穿过小巷子,来到这扇仅供下人、杂役进出的小门前,姜纶先行下车,伸手扶了张显知一把。 这时,门后走出一个瘦弱的小厮,他急忙上前,一脸担忧地看向张显知;“少爷,您回来了。” 姜纶听到这称呼,疑惑地瞥了一眼。 “他是我从小的书童,你可以放心。”张显知解释道。 姜纶一听,立刻递给他一瓶膏药:“这是治外伤的药,每天睡前用热酒化开,给你家少爷涂在伤口上。” 小厮感激地接过药膏,如获至宝:“谢谢公子!” 张显知在小厮的搀扶下正要进府,却又停住脚步,他压低声音对姜纶说道:“从今天起,姜府和兴远侯府一定要小心饮食。” 张显知惊惧的眼神和慎之又慎的语气,似乎警示着某种未知的危机。 姜纶愣在原地,目送着张显知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角门之后。 无论此事是危言耸听还是杞人忧天,他依然指派小厮元宝向堂妹姜书秀传递了消息。 返回侯府的众人齐聚祥云厅享用晚膳,听闻此事后均感到惊愕不已。 “咸宁郡主难道是疯了?她难道真敢对侯府图谋不轨?” 薛慧春对李昀婷的行为感到匪夷所思,但也怀疑郡马爷张显知可能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得了癔症?要不然怎么会有这样骇人听闻的想法? 就因为大庭广众下的几句争执,她一个郡主还想毒杀整个侯府? 薛仲复一想到李昀婷的大言不惭,忍不住骂了句:“疯妇!” 洪映蓉却不敢轻视此事,当然不能因为今日一场不欢而散,就防范咸宁郡主给全府下毒,但也不能置若罔闻,于是郑重地向赵嬷嬷吩咐道:“如今正值春季,肝风热疹等病易发,务必让厨房的人严加防范,那些平时不在厨房当差的人,严禁随意出入。” 赵嬷嬷点头应道:“老奴明白,定会严加留意。” 晚膳的菜式上齐后,洪映蓉注意到小儿子薛季延食欲不振,连最爱吃的香酥凤尾虾都没有动过,以为他仍在为收留颜伯兮到府中暂住的事自责。 “怎么了?是菜不合口味吗?”她关切地问道。 薛季延慌忙摇头,为了不让母亲担忧,他立刻端起汤碗喝了一大口汤。 “颜伯兮的事并非你的过错,别再为此耿耿于怀了。”洪映蓉夹起一只香酥凤尾虾放入小儿子碗中,柔声安慰道。 薛季延放下筷子,环顾着一家人,腼腆的笑了笑。 “母亲,我是看到郡马爷今日那副惨状,万一我日后高中,陛下或太后赐给我一个如此刁蛮的妻子,那我可就真的惨了……”他的话语中透露出深深的忧虑,脸上愁云密布,然而这番话却逗得众人捧腹大笑。 薛善秋与薛季延从小就嬉笑玩闹,她离开座位走到三哥身边,打趣道:“看来三哥哥是开始思量着要娶三嫂嫂了!” 这番话使得一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郦泉山上的阴霾也随之烟消云散。 …… 京城永南巷乔府,一场母女纷争正在上演。 “阿娘,求你了,把木匣子还给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乔荷鸢急切地恳求着。 然而,乔府的大夫人杨氏,却毫不留情地命令下人将木匣子扔进厨房的灶火中。 眼见木匣子即将化为灰烬,乔荷鸢情急之下伸手想要夺回。 “你真是胡闹!”杨氏严厉地斥责道,“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今天你姑母带你去踏青,你却又带回这些令人恶心的东西。” “我让你去亲近你大表哥,你姑母最疼你,指不定就让你和侯府的大小姐当个平妻!”说着还掐了下乔荷鸢的脸颊,想让她长长记性。 “哎哟!”乔荷鸢痛得揉了揉脸颊,不满地嘟囔道,“阿娘,你就别做白日梦了。表哥他根本就把我当小孩子看待!” 想到今日薛慧春待自己如同自家小妹,乔荷鸢就生出敬爱之心。 “阿娘,你是没见到薛家大姐姐,她穿着银缎道袍,简直就像观音菩萨一般。她和大表哥站在一起,那才是真正天造地设的一对,就像从戏文里走出来的才子佳人。”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杨氏听了这话,气得又想上前拧她。 就在这时,乔荷鸢眼尖地看到了乔家的两位掌权人——乔老太爷乔三河和乔家大老爷乔明远走了过来,立刻迎上前去寻求庇护。 “阿爷、阿爹,快救救我!阿娘要把我的脸都给拧弯了!” 第95章 心有所向,女儿自强 乔明远见妻子杨氏正在训斥女儿,便出面充当和事佬,劝解道:“夫人,别太生气,荷儿还小,可以慢慢教她。阿爹刚吃了汤药,听到这边有吵闹声,特意过来看看。” 杨氏见到公爹前来,立即上前行礼,并自责地说:“打扰到阿爹休息了,是儿媳的不是,我也是因为担心荷儿,所以说话急了些。” 乔三河虚弱地咳嗽了几声,脚步颤颤巍巍,这让杨氏更加愧疚,也顾不上对女儿继续说教,赶紧请老太爷上座。 乔三河在落座之前,偷偷地向小孙女乔荷鸢递了个眼色,祖孙之间无需多言,默契已在心间。 乔荷鸢机灵地眨了眨眼,随即乖巧地开口:“方才荷儿对母亲有所冲撞,理应受罚。我这就去祠堂跪上两个时辰,向列祖列宗请罪。” 话音刚落,她便提起裙摆,转身匆匆往外走,那模样活脱脱像是一只急于逃脱的小鸟。 “诶?我还没说完呢。”杨氏看着女儿就这么溜了,不满地说道。 “好了,孩子知道错了就行了。”乔三河摆摆手,息事宁人道。 杨氏看出乔老太爷就是偏袒乔荷鸢,一时没忍住,直言不讳:“父亲,恕儿媳直言,姜家和乔家亲上加亲也是一桩喜事。您不帮忙向姑太太说和说和,反而袖手旁观。” 丈夫乔明远在旁脸色一沉,斥责妻子:“怎么能这样和父亲说话!” 乔三河伸手制止了他,说道:“大娘子也是关心则乱。” 他接着解释:“当年明逦嫁入姜府,是因为我和姜家老太爷之间的一段渊源。姜家是书香门第,家风端正,这桩婚事的确无可指摘。” 老太爷口中的明逦,指的正是姜家二夫人乔氏的闺名。 “然而,在高门大户中生活,并非仅仅关起门来过得顺心就足够了。这些年来,明逦所受的委屈,你难道不清楚吗?”乔老太爷看向大儿媳,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无奈。 杨氏听后,默不作声,她自然清楚个中原委,因为连她自己以及家中的几位妯娌,在官眷间的交际应酬中,都常常备受冷落。 这种冷落也影响到了子女的婚事,使得无法事事如愿。 儿媳们只能挑选京城中等人家,而女儿们也难以嫁入有爵位的府邸,尽管女婿都是有功名的青年才俊,但心中总难免有些不甘。 如今杨氏就剩乔荷鸢的婚事没有着落,自然要好好为她筹谋。 “荷儿是我的心头肉,我对她严厉,只是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杨氏眼中闪烁着不甘,她的愿望简单而纯粹,无非是想让女儿能够过上幸福美满、风风光光的生活。 乔老太爷听了儿媳的话,心中也明白她的苦心,轻声安慰道:“我这把老骨头还顶着提司的官职,你暂且放心,我这个做祖父的,自然不会让荷儿将来受委屈的。” 杨氏一听这话,立刻转忧为喜,脸上泛起笑意,她深知老太爷的谋划,必然比她这个深闺妇人所能想到的更为周到。 深夜,乔府家祠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 乔荷鸢手捧一本《洗冤录集》,神情专注看得入迷,一字一句仿佛有魔力一般,让她恨不得将每一个字都镌刻在脑海之中。 脚边是那个本该被烧掉的小木匣,匣子里的蟾蜍发出几声呱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老太爷乔三河从自己住的院中缓步而出,精神矍铄,全然不见平日的老迈孱弱,他手里拎着一个古朴的藤条箱子,步伐稳健地走进家祠。 乔荷鸢听到脚步声,心中一惊,以为是母亲杨氏来了,她慌忙将手中的书藏到蒲团下,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女儿不孝,顶撞母亲,今后定当谨言慎行,孝顺长辈。” 祖父乔三河站在她身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早就看穿了乔荷鸢的小把戏,此刻故意板起脸,玩笑道:“你这藏书的动作倒是熟练得很啊!” 乔荷鸢听到是祖父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转身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阿爷,您来了。我还以为是母亲呢,吓我一跳。” 乔三河哈哈大笑,指了指她藏书的蒲团:“你这小丫头,真是机灵。你读的这本《洗冤录集》可是咱们乔家的传家之宝,当年还是你曾祖父亲手抄录的。你能如此用心研读,阿爷甚是欣慰。” 乔荷鸢闻言,脸上却露出一丝灰心的神色,“可是阿娘不会同意我当仵作的,阿爹也是如此。” 乔三河对着祠堂里列祖列宗的牌位长叹一声,“你阿娘自然是希望你能嫁入高门,有个安稳的生活。但你若真心想要走上仵作这条路,别说门当户对,恐怕就是嫁人也都会成了难事。” 他心中明白,如今孙辈们都已读书入仕,仵作这一行讲究的是父子相传,恐怕到了乔明远这一辈,家族的传统就要断了。 然而,祖宗庇佑,让他家又出了个有此志向的孩子,可偏偏是个女娃。 这条路,她若是想要走下去,简直是难上加难,险之又险。 乔荷鸢低头不语,好在她天性乐观,很快又期待地说道:“阿爷,你上次说要送孙女的东西带来了吗?” 乔三河看了看手中的藤条箱子,目光再次转向祖宗的牌位,心中挣扎,但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罢了! 人生朝华难再来,明日愁来明日愁! “你真的决定要学?”乔三河目光灼灼,仿佛要看透孙女的内心,他沉声问道,语气中透露出最后的确认。 乔荷鸢深吸一口气,然后坚定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对着祖父乔三河,郑重地磕了三个头,每一个都充满了决心与敬意。 接着,她转身面对满墙的祖宗牌位,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发誓道:“孙女乔荷鸢,在此立誓,诚心不改,矢志不渝。恳请祖父不吝赐教,助我成就心中所愿。”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回荡在祠堂之中。 第96章 母子性命,只看天意 皇宫慈安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每一个角落。 太后陆凤清依旧端坐在正殿的凤座之上,尽管夜色已深,她却毫无睡意,眉宇间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安。 慈安殿的首领太监常保,步伐匆匆地进入大殿,恭敬行礼之后,立即禀报道:“临安宫那边传来消息,刘才人的胎位有些不正,已经发动一整日了。” 陆凤清闻言,抬头望去,脸上露出罕见的紧张神色:“哀家派去的人……”她话语中带着一丝急切。 常保轻轻摇了摇头,回答道:“陛下已将临安宫围得水泄不通,咱们派去的人根本无法接近。” 陆凤清不禁皱起了眉头,语气中透露出不满:“皇帝这是在防着哀家吗?难道他怕哀家会对刘才人不利,故意将她保护起来?” “兴许是受了兴远侯老夫人的影响。”常保小心翼翼地揣测着,“老夫人说什么母子连心,陛下或许真的听了进去,想要保住刘才人一条命。” 常保察言观色,见陆凤清面色不快,便顺着她的心意继续说道:“不过刘才人就是活下来又能怎样?这一个月来,刘家全下了大狱,她的父亲和两位兄长被赐了毒酒,其余家眷妇孺也被发配到黑水为奴,陛下可是一点都没心软。” “只不过是念她怀着身孕,三令五申下宫中无人敢透露半点风声。若是刘才人知道了家中境况,恐怕自己就不想再活下去了。” 陆凤清听了这番话,心中并未感到丝毫宽慰,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对常保说道:“这段时间,哀家也想了许多,倘若陛下真的不忍心,我又何必为了一个罪妃而伤了我们母子间的情分,等刘氏平安生下孩子后,就让她在冷宫度过余生,静心清修。将来孩子长大成人,哀家自会让他们母子见上一面。” 常保恭顺地应承道:“太后娘娘仁慈。” 陆凤清站起身,终究担心皇嗣:“今夜整个后宫,恐怕都难以安眠。陪哀家去一趟临安宫吧。不论如何,她腹中的孩子终究是哀家的皇孙,总得去看看。” 夜色愈发深沉,在常保的陪同下,陆凤清缓缓步出慈安殿。 殿外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起她华丽的凤袍,烛光在风中摇曳,仿佛也感受到了这深宫之中的沉重氛围。 一路上,宫灯昏黄,映照着长长的宫墙与回廊,陆凤清的心头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 她曾在这深宫之中经历过无数的风雨,争夺过权力,也失去过亲如姐妹的挚友。 如今,她站在权力的巅峰,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无奈。 临安宫大门紧闭,却掩不住宫内繁忙的脚步与忧虑的气息。 内室中,刘才人躺在床上,阵阵痛苦的低吟声透露出她的挣扎与无助。她紧握着被单,汗水浸湿了额头,脸色如白纸一般苍白,仿佛在承受无尽的磨难。 接生嬷嬷不停地摩挲着她的胎位,尽管过去了一整天,龙胎却依然未能顺利降生。 “小主,你得用力啊……快,再喝点参汤补充体力。”嬷嬷焦急地催促着。 贴身宫女秀玲,眼中含泪,手捧参汤:“小主,你至少喝一口吧。” 刘才人微微转动眼眸,望向秀玲,声音细若游丝:“……陛下答应过我,生产时会让阿娘进宫陪我的,你去宫门口看看,我阿娘……到了没有?” 秀玲紧绷的神经,此刻终于承受不住,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落:“小主,你别再想了,先保重自己……” 刘才人眼神空洞的看向床边的帷幔,哀莫大于心死,其实她早就隐约猜到了几分,只是一直逃避,不敢相信陛下会如此无情的对待她的母家。 当然她不怨帝王无情,终究还是怪自己蠢笨。 母亲和大嫂入宫看望她时,带来了家中的困境:说是两位兄长与人合伙经营票号,不料竟亏损了三万两银子,若是无法偿还,就要面临被状告至京兆尹府衙的窘境。 她就算得陛下恩宠,但也拿不出这么多的私房银子,那些御赐的珍贵首饰与瓷器字画,内造局都是记录在册,不能私自携带出宫。 在这紧要关头,大嫂提出了一个主意,她听闻京中的文人才子们对陛下的墨宝及所读书籍推崇备至,因此提议让她在宫中留意这些事物。 只要消息一传出,必定会有书斋愿意出高价收购,这样一来,或许能解家中的燃眉之急。 因此那段时日,自己频频前往乾清殿请安,更因身怀有孕,得了特许,无需太监通报,便可直接从后殿进入御书房。 那些书案上翻开的书本,以及陛下拟写试题时留下未曾收好的纸张,自然都是唾手可得。 她真的不懂,原来这是危及朝堂社稷的大事…… 接生嬷嬷见到刘才人的双眼渐渐失去神采,脸色骤变,急忙差人速去禀报陛下,请求定夺。 此刻太后陆凤清抵达时,目光所及,皇帝李隆泽正端坐在临安宫外,亲自守着大门,不让人进入。 见到太后驾到,他起身恭敬地问安。 “皇帝,让侍卫们退下,我要进去看看。”陆凤清威严地命令道。 “母后!”李隆泽轻声唤着,伸手轻轻拽住了陆凤清的衣袖。 陆凤清万分惊讶,没想到李隆泽会出手阻挠自己。 “皇帝,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可知道女人生产就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你若是真心宠爱刘氏,难道以为仅仅坐在这里守着,她就能平安生产吗?” 陆凤清的话语里透露出深深的不忍,宫内传来的阵阵惨叫,不禁让她回想起三十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自己生下李隆泽的那一刻,一瞬间陆凤清摒除了对刘才人的偏见。 “母后……儿子自有安排。”李隆泽的语气中透露出坚定,与此同时,一众侍卫随从已经悄然退下。 陆凤清一时之间感到疑惑与恍惚。自从李隆泽登基后,他就以“朕”自称,很少再像小时候那样,在她面前自称“儿子”了。 她终究无法对李隆泽狠下心来。 “哀家不会处死刘才人,皇帝放心。” “不!”李隆泽话锋一转,神色刹那冷酷决绝,“如果刘才人诞下的是公主,就交由母后您来抚养;若是皇子,我会让他们母子共赴黄泉,生死相随!” 陆凤清闻言,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她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竟然会说出如此冷酷无情的话。 更何况一个平安降生的皇子,对于皇室来说是多么难能可贵!这是绵延后嗣的希望,是江山社稷的未来。 李隆泽身为皇帝,怎么能如此轻率地决定一个皇嗣的命运?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陆凤清愤怒地吼道,“那可是皇室血脉!你这样做,对得起祖宗江山吗?” 李隆泽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他直视陆凤清,声音冰冷:“母后,朕意已决。” “荒谬!”陆凤清怒斥道。 宫门缓缓开启,正在争执的两人目光齐齐看了过去。 掌事姑姑神色匆匆地跑来,满脸焦虑,她扑通一声跪下,语气急切:“刘才人已经用不出力气了,还请太后与陛下早做决断!” “让她们母子别再受苦了。” 李隆泽艰难开口,几个字犹如千钧之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掌事姑姑领会圣意,不觉心头一震,迅速望向太后,眼中满是询问与惶恐。 时间紧迫,任何一丝迟疑都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 陆凤清无法再等,她疾步向内宫走去,留下一句话在空气中回荡:“刘才人的性命,只看天意!” 还未踏入内室,里面的哭泣声已传入耳中,陆凤清久久伫立,却始终没有听到期待中的婴儿啼哭。 一声春雷滚滚而来,震耳欲聋,宛如天地之间发出的深沉哀鸣。 万物复苏、生机盎然,然而老天爷却并未对刘才人母子施以怜悯与眷顾。 第97章 入宫祭祷,秘密行事 兴远侯府芳华苑内,薛慧春正忙着将精心抄录的往生经一一整理,慎重地放入精致的雕花漆盒中。 宫中传来消息,刘才人因难产不幸离世,连腹中的孩子也未能保住。 太后、陛下为此深感悲痛,决定在安华殿举行七日的诵经安魂仪式。 京城里流言蜚语,都说刘才人是因为藐视宫规、顶撞太后而失宠,然而真相却鲜为人知。 兴远侯府因与此事有所牵连,所以略知其中的隐秘。 薛慧春如今还在白云观进行俗家修行,因此被太后特意点名,随同白云观的师太一起入宫。 临行前,老夫人洪映蓉亲临芳华苑,看望即将入宫的女儿,并殷殷叮嘱。 “太后召你入宫,想必是要你在旁侍奉。这样也好,你陪太后说说话,或许能稍解她的悲伤。”洪映蓉拉着女儿的手,眼中满是不舍,“刘才人的事,你也有所耳闻,切记在宫中不要触犯忌讳。” “女儿明白,宫中不比家里,一言一行都要格外小心。”薛慧春虽为侯府千金,性格中偶有骄纵,但本质纯善,明辨是非,从未让洪映蓉过多担忧。 老夫人洪映蓉放心的点点头,轻轻抚摸着女儿头冠上的发带,语气认真地说道:“等你回来,春闱放榜的日子就该到了。我已和白云观的智心师太商量好,等安华殿的法事一结束,就结束你的俗家修行。总不能让你姜家伯母来提亲时,你还穿着一身道袍去见礼吧?” 听到母亲提及自己的婚事,薛慧春的脸颊不禁飞起一抹羞涩的红晕。 洪映蓉见状,笑着安慰道:“好了,这事等你回来,母亲再与你细说。” 这时,赵嬷嬷走上前来禀报:“车马都已准备妥当。” 薛慧春向母亲行了一个叩拜大礼后,带着一众奴仆离开了侯府,前往宫中。 刘才人一家事关春闱试题泄露一案,并未被陛下李隆泽公然挑明,虽然也有朝中重臣知晓一二,但也是讳莫如深,三缄其口,深怕卷入这潭浑水。 纵然刘才人的位份不高,但因她怀有皇嗣且母子双亡,太后为顾全皇家颜面,特赐她死后哀荣,以昭仪之礼下葬。 安华殿诵经以来,不少诰命、宗妇纷纷前往上香致祭,以示哀悼。 皇城东安门外,咸宁郡主李昀婷的奢华马车在众车之间昂首驶过,气势如虹,直抵宫门。 她身着一袭月牙白云锦凤尾长裙,裙摆拖地,风采照人。尽管她穿着素色衣裙,但那精致的花样与华贵的质地,引得宫门口等待入殿的官眷命妇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郡马爷张显知紧随其后,他脸上的伤痕已基本愈合,现在只留下淡淡的印迹,与之前在郦泉山的落魄形象判若两人,今日他身着宝蓝色五品官袍,头戴纱帽,气宇轩昂,玉树临风。 令人不得不赞叹,当年陛下李隆泽慧眼识珠,钦点他为郡马,也不是没有道理。 李昀婷对于那些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注视,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意。 她优雅地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整理着侧边稍显凌乱的发髻,同时以余光淡淡地扫过张显知,带着几分不屑与傲慢。 “你自行前往翰林院吧,”她声音冷淡,仿佛在吩咐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本宫还要陪太后说会儿话。” 张显知闻言,谦卑地垂下眼帘,应声答道:“是,一切听从殿下安排。” 李昀婷轻哼一声,显露出她高高在上的态度,然后右手搭住上前恭迎的小太监的手臂,目光高傲,旁若无人地向着深宫之内走去。 这一幕落在御史大夫范阶的夫人李氏眼中,她不禁气得直跺脚,愤愤不平地嘟囔着:“回府后,我定要让我家老爷上书陛下,参奏咸宁郡主目无礼法,奢靡铺张!” 张显知目送李昀婷离去,面上依旧保持着平和的神态,他对着那些或好奇或同情地注视着自己的众人,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周全的礼数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这下更加令人对他心生同情,倍感嘘唏,刚才这一幕,无疑又将在京城的茶楼酒肆中,成为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翰林院坐落于皇城外苑,与六部议事堂、太医院、司礼监等机要重地紧密相连。 张显知独自步行其间,偶尔与同僚颔首致意,彼此客气而又不失礼数。 当他即将踏入翰林院所在的宫门时,眼见四周无人注意,便悄然转向与太医院相接的回廊,步履匆匆。 一入太医院,迎面而来的便是阵阵沁人心脾的药香。 他目光搜寻,很快便发现了正在专心捣药的医士洪正轩,于是轻声呼唤。 洪正轩闻声抬头,视线透过窗棂看到张显知,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迅速放下手中活计,跑了出来,与张显知一同站在暗处交谈。 “张大人,这是我近日从《杂病痧胀源流》中寻得的珍贵记录,”洪正轩低声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书中所述绞肠痧之症与外面医典有所不同,说是绞肠痧,有心腹绞切大痛,如筋吊、锥刺或如刀刮,痛极难忍。”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 张显知小心翼翼地接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洪医士,多谢你出手相助,”他诚挚地说道。 “张大人言重了,”洪正轩摆手笑道,“说起来,洪家与柳家也算是远房亲戚。倘若当年没有发生那桩意外,按辈分来算,我还应该称呼你一声‘姐夫’呢。” 话至此处,洪正轩怕提起张显知的伤心事,忽然止住话头,不再多言。 此时,有太监前来询问汤药是否已准备好,他匆匆应了一声,行了一礼后,就转身回去继续忙碌。 此地也不宜久留,张显知于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太医院。 在返回翰林院的途中,他的内心却无法平静,洪正轩所提及的“意外”二字,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 意外? 他在心中冷笑,对于当年青梅的意外离世,他从始至终没有认为那是一场意外! 第98章 筹备嫁妆,观言来信 兴远侯府的般若堂内,气氛欢快。 赵嬷嬷随侍在旁,正与老夫人洪映蓉一起仔细核对着手中的礼单册子,为薛慧春的嫁妆做着周密的准备。 “这嫁妆里的家具器皿,有些东西是春儿刚出生的时候,侯府就已经着手准备了。”洪映蓉说着,指尖轻轻滑过礼单上的每一项。 金凤朝阳冠、白玉如意和翡翠项圈,这些成亲之日要带的首饰,也都已准备妥当。 “老夫人考虑得周到,就说这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凤尾樟木箱,还有黄花梨云纹顶箱柜,当初也是找了好几年才得了这些上等的木料,若是这几年才准备,一时还备不齐呢。” 赵嬷嬷展开几张家具式样打造的图纸,“就说这几年南海的檀木也少了,听二公子说宫里的进项都开始不够用了。” “还是老侯爷当年有先见之明,若不然如今大张旗鼓准备这些,被御史言官知晓,又是一场风波……对了这个楠木多宝阁梳妆台,你让工匠格外仔细些,上面的纹饰要雕的精细。”洪映蓉嘱咐道。 赵嬷嬷点头,又拿出绣房送来的花样图纸:“这是大婚之日的万字长春吉祥图案被褥、凤穿牡丹的绣品图样。” 洪映蓉接过图纸,细细端详,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这些图案都寓意吉祥,凤穿牡丹更是富贵荣华的象征,都很适合。” 赵嬷嬷继续说道:“还有这子孙宝桶,也是不能少的。另外,给四姑娘当嫁妆的房产、铺子和田产的契书,也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出嫁那日一并带去姜府。” “嗯,做得好。”洪映蓉赞许地点头,“春儿的嫁妆,一定要准备得妥妥帖帖,不能让她在夫家受了委屈。” “老夫人放心,这些都是老奴应该做的。如今府里就盼着这桩大喜事,四姑娘一出嫁,就剩下五姑娘了。等她们都寻得天赐良缘,老夫人您的心事也就了了。”赵嬷嬷应道。 洪映蓉眼中闪过一丝感慨:“是啊,看着她们一个个长大成人,出嫁成家,我这心里既高兴又舍不得。春儿能在姜府过得幸福美满,我也就安心了。” “姜家大公子的品貌,那真是满京城打着灯笼都难找,一定是老侯爷在天保佑,总算给了四姑娘这桩大好姻缘。” 赵嬷嬷满脸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自幼看着府中的孩子们长大,对两位小姐更是疼爱有加,内心深处自然期盼着她们能一生平安顺遂。 洪映蓉轻轻放下手中的礼单册子,神色凝重地说道:“陪嫁的物品固然重要,但春儿出嫁时,身边的丫环更需是知冷知热、贴心可人的。” 赵嬷嬷闻言,忙不迭地回应道:“夫人放心,这事儿我早已上心。锦霞那孩子自是不必多说,忠心可靠,即便将来姜家大公子将她收房,也绝不会成为四姑娘的绊脚石。至于其他人选,我也会仔细甄别挑选,绝不会让那些心思不纯、爱生事端的人混入其中。” “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锦霞这孩子,确实是个稳妥的,有她在春儿身边,我也能安心不少。” 赵嬷嬷笑道:“锦霞自小就跟着四姑娘,两人情同姐妹,她自然会尽心尽力地服侍四姑娘。老夫人,您就别太操心了,好好保重身体,等着享儿孙福吧。” 洪映蓉的心头大事,无非是儿女的平安。此刻,赵嬷嬷刚整理好嫁妆礼单,正欲传令午膳,韩妈妈匆匆进门通报。 “老夫人,陇西养幼院有书信传来。” 洪映蓉接过信件拆开,一字一句地阅读起来,赵嬷嬷在旁,心中牵挂着观言那孩子,脸上不禁露出了期待与关切交织的神情。 洪映蓉读完信,缓缓开口:“米粮已经安全送达,赵柏他们也着手准备回京事宜了。只是观言决定留在陇西养幼院当差。” 赵嬷嬷为他们的平安抵达感到欣慰,但听闻观言选择留在当地,心中仍不免涌起一丝失落。 送来的信件中,有一封是观言特意写给洪映蓉的,他在信中提及,自己如今在养幼院院长身边当差,院里还设有为孤儿们开设的习字班,他每天都去听课习字。此外,他还帮忙打探陈锦公公幼弟的下落。 信末,观言提及了一桩令洪映蓉颇感意外的事情:陇西地区近来盗匪猖獗,多家银庄票号惨遭洗劫。 而这些盗匪似乎只对现银和粮食颇感兴趣,他们运送的米粮在途中也两度遭遇劫匪。 幸运的是,随行的御林军英勇护卫,方才化险为夷,未造成任何损失和人员伤亡。 这信里的内容,洪映蓉没有告知赵嬷嬷,只是在心中细细思量。 她回想起上一世陇西发生的百万饷银被劫案,朝廷的说法是当地流民集结成寇,借机作乱。 然而在那个时候,整个边关地区的地方官员从未上报过盗匪频繁抢劫的情况。 如今观言特别提到了陇西盗匪猖獗,显然这一事态在当地已经众所周知,使得人心惶惶。 但是整个京城却是没有一丝风声流传,是朝廷没有对外透露?还是地方官员已经欺上瞒下,掩盖了实情? 洪映蓉思索片刻,对赵嬷嬷说道:“侯府在永安钱庄的陇西分号,存了一笔银子,当初原是想给老侯爷在边关应急的,你让账房去他们在京城的总号问问,这笔钱能不能转回京中?” “好,老奴稍后就让账房去办这事。” 赵嬷嬷应声答应,眼见时辰已不早,便吩咐杂役妈妈们端着食盒进入内室,开始上菜。 自郦泉山归来后,姜纶提醒侯府的饮食注意安全,因此赵嬷嬷也格外上心,养成了在布菜后用银针试毒的习惯。 今日的菜肴,都是按照老夫人洪映蓉的口味精心准备的,然而菜一摆齐,赵嬷嬷很快发现了异常。 “昨日特意吩咐为老夫人准备的米脯鲜蛤,怎么没有?” 赵嬷嬷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负责传菜的杂役妈妈们,站在最后的一位仆役老妈子赶忙上前,诚惶诚恐地解释:“赵嬷嬷,那道菜原本是有的,一直在灶上热着。可是世子房里的湘琴姑娘突然来了,将那道菜端走了。” 闻言,赵嬷嬷不禁皱起了眉头:“湘琴姑娘?世子爷房里什么时候安排了新人?” 第99章 稀里糊涂,才是不妥 侯府采买丫鬟仆妇,都必须经过严格的登记入册,牙行还需提供三代信息,绝不允许随意有下人入府。 特别是三位公子身边的丫鬟侍女,更是验了身子,确保身家清白,才能近身服侍主子。 赵嬷嬷疑惑地问道:“这人是少夫人放在世子爷身边伺候的吗?”若是如此,少夫人姜书秀掌管家中事务,倒也无妨。 然而在场的杂役妈妈们面面相觑,无人敢轻易开口。 领头的一位妈妈犹豫了一下,终于走上前来,低声说道:“这事,恐怕少夫人也并不知情。是世子爷贴身小厮观棋,偷偷从外头带进来的。”说到这,她拉过旁边一人,“那晚你在角门值班,你可亲眼看见了,你来说吧!” 被点名的老妈子露出尴尬的笑容,硬着头皮走上前来。 “那晚我值夜时看到的,”她苦着脸开始讲述,“压根就不是人牙子带来的,哎呦,乘着小轿鬼鬼祟祟,像是从暗门子里出来的。” 赵嬷嬷听后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那女子进府已有几日了,”仆役老妈子小心翼翼地回答,“削肩膀水蛇腰,说话都是狐媚子样,不像正经人家的姑娘。” 赵嬷嬷沉声问道:“那人进来了,有没有去拜见过少夫人?” “还没有,”仆役老妈子恭敬地回答,“进府后,世子爷就径直让她在房里伺候了,并未带她去见过少夫人。” 洪映蓉从内室出来,原本打算用午膳,然而听到了赵嬷嬷与众人的交谈,心中顿时一沉。 刚刚提及的“暗门子出来”的言辞,其含义再明显不过,指的便是那烟花之地、青楼楚馆。 前世陛下给侯府的罪诏之中,便有一条是关于薛元初因烟花女子争风吃醋伤人性命,更有儿媳姜书秀在狱中愤恨之言,声称应让青楼女子为侯府延续香火。 洪映蓉未曾料到,先前因春闱风波的牵连,让她一时疏忽府中琐事,这潜在的危机竟在自己眼皮底下悄然滋生,真可谓是“灯下黑”。 看到老夫人神色凝重,赵嬷嬷就先遣散了众人,此事不宜大肆声张。 “你们都先退下吧,刚才的话不许乱传!”赵嬷嬷沉声吩咐,同时挥手示意仆役老妈子们离去,“再让厨房准备一份米脯鲜蛤送过来。” 洪映蓉看着桌上的菜肴,胃口全无,心中五味杂陈,直觉告诉她,这个湘琴的出现,恐怕会给侯府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吃不下,去揽月阁!”洪映蓉毅然放下手中握着的筷子。 赵嬷嬷与般若堂的丫鬟们闻风而动,紧随其后。 尚未踏出院门,洪映蓉又断然下令:“找几个力气大的人来,别忘了带上绳子。” “老夫人,这样不妥吧?世子爷还在养伤呢。”赵嬷嬷忧心忡忡,她没料到洪映蓉会如此动怒。 “我要是稀里糊涂的不管不问,那才是大大的不妥!”洪映蓉边说边用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击地面两下。 虽然她现在用的不是御赐的龙纹御杖,但那铿锵有力的声响依然震撼人心,流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好!你们快去喊人!”赵嬷嬷急忙命令身后的含巧去召集人手。 随后,她搀扶着洪映蓉,一同前往揽月阁。 自从薛元初断腿静养,少夫人姜书秀移居听雨轩居住,揽月阁内便弥漫出一股颓废萎靡之气。 几个三等小丫鬟也放肆起来,毫无顾忌地进出内室,与薛元初厮混在一起,昔日的规矩荡然无存。 观棋有时也受不了这里的乌烟瘴气,索性躲在花园中,眼不见心不烦。 特别是那个湘琴偷偷进府后,情况愈发不可收拾,除了肆无忌惮地穿戴少夫人留在揽月阁的衣物首饰,饮食上也是挑剔至极,上午才吃过红焖鸭肉,傍晚便又嚷嚷着要喝鲜笋鸡汤。 若厨房未能及时满足她的口腹之欲,她就亲自跑去拿肉拿菜,完全不成体统。 “世子爷,天香楼的老鸨妈妈已经发话了,”湘琴身上的外衣松垮地搭着,里衣上绣着的桃色牡丹若隐若现,娇嗔道,“您若再不为我赎身,我可得回去接客,不能在这里伺候您了!” 薛元初斜倚在卧榻之上,头发凌乱,满身酒气,他漫不经心地回应:“你再陪我些日子,等我能出府了,一定为你赎身,再置办一处宅子给你住。” “世子爷您说话可要算话啊,来!这是我刚从厨房端来的米脯鲜蛤,香气扑鼻,您尝尝看!”湘琴一时眉飞色舞,撒娇地递上佳肴。 观棋站在门口,目睹这一切,心中实在难以忍受。 回想起前些日子,薛元初吩咐他找寿康伯家的江仁给办件事,原来竟是为了安排这天香楼的花娘湘琴进府来伺候。 尽管身为下人,观棋无法左右主子的心思,但他内心仍怀揣着一丝期望:希望薛元初的伤势痊愈以后,能够向老夫人和少夫人诚心认错,这样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薛元初竟然变本加厉,偷偷将青楼的花娘带进府中,这种行为无疑是在自毁前程。 这样放荡不羁的行为,不仅会损害他自己的名声,更可能波及到府中的二公子、三公子,甚至对两位尚未出阁的姑娘也会造成不良的影响。 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整个侯府都将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观棋曾考虑将此事偷偷告知老夫人或少夫人,但薛元初态度凌厉的警告过他,作为家生子,他若敢泄露半句,即便被打死也无人敢出面干涉。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湘琴这个大活人就藏在揽月阁,早已引起了其他仆妇下人的注意,只是出于对侯府的忠心,大家才选择沉默,不敢妄言。 “爷,这蛤蜊肉是发物,您又刚喝了酒,对腿伤的恢复不利,还是别吃了……”观棋终究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劝说道。 “砰——” 话音未落,一个酒杯猝不及防地朝观棋飞来,擦过他的额头,重重地撞在门框上,顿时碎裂开来。 观棋只觉额角一热,抬手一摸,已是鲜血淋漓。 “滚!”薛元初一声怒喝,身旁的湘琴则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整个人花枝乱颤。 观棋愣愣地走出房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凉。 在这一刻,他竟有些羡慕已经离开了侯府的观言,海阔天空,再也不用担心任人欺凌。 第100章 母子隔阂,无法言说 观棋默默地站在廊下,任由额头的鲜血顺着脸颊滴落,对于世子的忠心似乎也在这一刻崩塌。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揽月阁的宁静。 “老夫人到——”随着含巧的一声高喊,洪映蓉在赵嬷嬷和几名丫鬟的陪同下,疾步走来。 观棋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连忙迎上前去,却在看到洪映蓉那威严而深沉的眼神时,心中一颤,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老夫人,您怎么来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难掩其中的慌乱。 洪映蓉一眼便瞥见了观棋额头上的鲜血:“你这是怎么了?” 观棋低着头,声音微颤,“回老夫人,是世子爷他……他一时怒起,扔出的酒杯不慎碰到了。” “快带他下去包扎。” 洪映蓉以命令的口吻说道,身后的小丫鬟迅速行动起来。 纵然观棋只是府中的一名小厮,但也不能随意凌虐,她知道薛元初的性情脾气日渐暴躁,但没想到他竟然会对身边的下人动手,这样的行为,毫无一个侯府世子该有的规矩和体面。 即便站在院中,洪映蓉也能闻到浓烈的酒气,就连赵嬷嬷也忍不住掩鼻。 刚才含巧召唤的家丁,带着木棍和绳索赶来,原本他们还以为内苑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想到老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却领着他们来到了揽月阁。 赵嬷嬷走上前去推门,却发现不知何时大门已被紧紧关闭,但门后却传出嬉笑和酒杯相碰的声音。 洪映蓉的眉头一皱,“把门撞开!”她果断地命令道。 四个家丁相视一眼,大家都清楚老夫人在府中的地位与威严,于是二话不说立刻照办,拿起木棍就开始撞门。 随着几声震耳欲聋的撞击,“砰”的一声,房门在一声巨响中终于被撞开。 家丁猛地一脚将门大踹开来,门扉应声而敞,显露出屋内混乱无序的场景。 薛元初醉眼朦胧地坐在榻上,手中还握着酒杯,而湘琴则衣衫不整地依偎在他身边,脸上的笑容在看到洪映蓉的瞬间僵住了。 “你、你们怎么来了?”薛元初结结巴巴地问道,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洪映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向湘琴,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不悦,她默不作声,赵嬷嬷则是对紧随其后的家丁们使了个眼色。 众人上前,无视湘琴的反抗和尖叫,强行将她从榻上拖起,带出了内室。 “母亲!你这是做什么?!”薛元初见状惊愕不已,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阻止,若是往日,以他的身手定能轻易抢回湘琴,但此刻他的右腿尚未痊愈,连站立都显得摇摇晃晃。 赵嬷嬷机敏地让其他人都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洪映蓉和薛元初两人。 洪映蓉深吸一口气,终于将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整个兴远侯府不是你一个人为所欲为的地方,你父亲不在了,除了你,还有你的四个弟妹,春儿和秋儿都已经到了议婚的年纪,季延将来也要在朝为官,他们不能毁在你手里,也不能耽误在我手里!” 洪映蓉的话语冷静而坚定,每个字都像是冰冷的雨滴打在薛元初的心头。 “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你应该知道何为弃车保帅。” 薛元初听到母亲如此直白的话语,心中涌起一股苍凉,他凄然地笑了起来。 “母亲觉得二弟能担当世子的重任是吗?其实他是个胆小鬼,是个窝囊废,如果他真有担当,二弟妹就不会……” “啪”的一声,洪映蓉的一记耳光打断了薛元初的话,也让他愣住了。 “母亲,您是在代替父亲惩罚我吗?”薛元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和委屈,“您又想用家法来教训我吗?是不是想再打断我另外一条腿?” “当年,我想跟随父亲去沙场历练,是您说刀剑无眼阻止了我,让父亲强迫我弃武从文。如今,您又嫌弃我不够资格担任世子了吗?”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控诉:“京城里的那些王侯公卿们,他们哪一个不是沉溺于荒淫奢靡的生活!” 洪映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心,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长子,仿佛在等待他平息怒火,恢复理智。 “是母亲以前糊涂,以为粉饰太平就是一切无虞,能够高枕无忧,但是你父亲过世后,我发现其实不是这样,许多事早已危机四伏,也许稍有不慎,整个兴远侯府都会万劫不复。” 洪映蓉把心中的隐忧说了出来,如果薛元初能懂,那还有一线能挽回的余地,若还是执迷不悟,她也只能忍痛断腕,免受其害。 薛元初听着母亲的话,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迷茫和无力感。 “母亲,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说自己知道错了,想说自己会改,但话到嘴边,却觉得一切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好好养伤,陛下当初说让你禁足府中,如今也已时过境迁,是仍旧浑浑噩噩,还是改过自新,全在于你自己的抉择。” 洪映蓉看着一片狼藉的院落:“至于其他的事,母亲自会处理。” 揽月阁外,湘琴被五花大绑无力挣扎,塞入口中的布条,封锁了她所有的声音。 赵嬷嬷命令家丁将她关押至角门旁的柴房里。 “老夫人,已经问清楚了。”她低声禀报,“果然是长安坊那里的花娘,好像恩客还不少,这几日混入府里,一直和世子同宿。” 洪映蓉刚觉得舒缓的神经再度变得紧绷起来,“你明白的,去准备一下。”她沉稳地吩咐。 赵嬷嬷心领神会,没有带上任何丫环,应声而退。 洪映蓉移步至柴房,坐在仆妇们迅速搬来的雕花圆椅上。 湘琴身上不知何时已被披上了一件粗布罩衫,也算是留了一丝体面,没有衣不蔽体。 先前还有些许力气挣扎吵闹的她,此刻已完全放弃了抵抗,含巧走上前,伸手扯掉了她口中的布条。 “老夫人,我不是来府里捣乱的,求您饶我一命!” 身为贱籍的青楼女子,湘琴深知自己这样身份不明不白地出现在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就是发现了被打死,也是死不足惜、无人问询。 洪映蓉微微蹙眉地看着眼前这个吓得魂飞魄散的女子。 在京城中,赎出青楼花娘养为外室的事情并不罕见,她的娘家族兄中就有这样的人,甚至前几代的兴远侯中也有人曾为博红颜一笑,一掷千金的事情发生。 然而,这些女子最终的下场往往都是不尽人意,她们或许曾在外人眼中风光无限,但实际上内心充满了辛酸和无法言说的痛苦。 第101章 闲话家常,狭路相逢 “侯府里的人,哪怕是烧火丫头也得身家清白,你既然来了,也得清清白白的出去。” 赵嬷嬷这时端了碗汤药进来,浓稠的褐色汤汁泛着一股浓浓的苦味。 “把这个喝了,你就可以出府了,没人会为难你。” 湘琴自然知道这碗药的用途,其实她在青楼里接了恩客,也曾饮过此药。 人各有命,她也没必要在此事上多做妄想。 这药从厨房一路端来,刚好温热,虽然苦涩难咽,但湘琴还是一口气喝了下去。 赵嬷嬷已命人将她穿过的衣物整理打包,同时按洪映蓉的吩咐,往湘琴手里塞了一张银票。 “这是老夫人给你的,出去不许乱说话,这对你也是保护,免得招惹出事端。”赵嬷嬷告诫道。 湘琴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展开手中的银票,整整二百两。这笔钱天香楼的老鸨不知情,可就是她的私房钱了。 “请老夫人放心,对我们这一行来说,人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她淡然说道。 湘琴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门口站着的几个小丫鬟眼中流露出不屑和鄙夷,但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目光。 她的思绪飘回了遥远的过去,那时她不过六、七岁大,看着村里的孩子一个个被挑走,最后只剩她一个人。 然后,一个涂着红红胭脂、头戴红花的妇人出现了,问她想不想顿顿有肉吃、有丝绸裙子穿?她点了点头,从此便踏上了这条路。 离开侯府,湘琴紧了紧敞开的衣襟,小心地将银票贴身藏好。 此时天香楼的人肯定都还在呼呼大睡,这个时辰刚好,可以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 到了夜幕低垂,华灯初上之时,或许又会有新的恩客被她所吸引,为之倾倒。 …… 皇城安华殿内,一排排长明灯静静地燃烧,散发出柔和而深沉的光芒,仿佛在为逝去的生灵默哀,为整个大殿笼罩上一层哀伤而凝重的氛围。 太后陆凤清右手轻轻搭在太监常保的臂弯上,左手则悠然地拨动着念珠,缓步走进了殿内,她的步伐沉稳而从容,尽显威严。 薛慧春与智心师太静坐在蒲团上,念诵经文,听到宫人通报太后驾到,立刻起身行礼。 “无须多礼。” 陆凤清神色淡淡地说道,当她看向薛慧春时,眼中却流露出明显的喜爱。 洪映蓉的两个女儿,都是让她心生欢喜。 即使她身为尊贵的太后,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她确实比不过洪映蓉,这也是她心甘情愿认输的地方。 “七日诵经往生一过,你便要出宫了,哀家心中真是有些不舍。”陆凤清轻声说着,牵起薛慧春的手,一同走向偏殿,在高榻上并肩坐下。 “太后若是不嫌臣女烦闷,随时都可以宣召臣女入宫陪伴。”薛慧春温婉地回应。 陆凤清轻轻笑了,“那样的话,你母亲怕是第一个就不愿意,定要来找哀家要人了。” 她轻轻抚了抚薛慧春的手背,眼中闪过一丝怅惘,“此次你入宫诵经,受了不少累,也是辛苦你了。” 薛慧春看到陆凤清的面容已不似前几日那般布满忧伤,于是轻声宽慰道,“臣女不觉得辛苦,只愿能尽绵薄之力,祝祷刘昭仪母子早登极乐。” 陆凤清听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孩子,还是你懂事,宫里的妃嫔不是见了哀家刻意奉承,就是谨小慎微,甚是无趣。” 说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你母亲近日可好?哀家有些日子没见她了,倒是有些想念。” 薛慧春忙回答道:“回太后,母亲近日一切安好,侯府上下就等着三哥春闱放榜了。” 谈及此处,陆凤清眼中也不禁掠过一抹笑意:“别的不提,单说这榜下捉婿,届时整个京城可又要热闹非凡了。” “那你母亲有何打算?”她好奇地询问薛慧春。 薛慧春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她与姜纶的婚事尚未公之于众,眼下也不好宣之于口。 陆凤清瞧她神态害羞起来,也就不再多问,慈爱地嘱咐:“就由你母亲去操持吧。若有好消息了,及时向哀家禀报,好给你的嫁妆锦上添花。” “多谢太后关爱……” 正说着,常保公公进来通报:“太后,咸宁郡主在外求见,想要向您请安。” 自从宗室命妇入宫为刘昭仪祭奠以来,李昀婷便每日来安华殿上香,完事后就想觐见太后,然而陆凤清总以各种理由婉拒。 “哀家安然无恙,何需她来请安?这阵子她的所作所为在京城传得满城风雨,她不顾自己的体面,可皇家还要脸面呢?”陆凤清语气中透出一丝不悦。 薛慧春听到这,还是避嫌为好,她乖巧地眨了眨眼,起身说道:“太后,臣女还有一卷《三元宝忏》尚未抄录完,想要先行告退,还望太后见谅。” “好孩子,你先去吧,等空了,哀家再传你说话。”陆凤清松开握着薛慧春的手,和颜悦色地说道。 薛慧春起身行了一礼,随即步出偏殿,却不料与咸宁郡主李昀婷刚好迎面相遇,来了个狭路相逢。 两人都是身着银缎衣裙,然而风格迥异,薛慧春是一袭西番莲纹道袍,显得清雅脱俗;而李昀婷则拖地凤尾长裙加身,尽显华贵之气。 此刻,两人宛如明珠争艳,各有千秋,难分高下。 “咸宁郡主,万福金安。”薛慧春仪态万方地施礼问候道。 李昀婷略一迟疑,似在思索如何称呼,随即开口道:“薛……不,应是容华县君,免礼吧。太后对你宠爱有加,本宫可不敢在常公公面前为难你。” 闻言,薛慧春抬头,顺着李昀婷的视线看向身后,恰巧见常保公公站在偏殿门口,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提醒道:“郡主,莫让太后久等!” 李昀婷撇了撇嘴,神色倨傲地朝偏殿走去,常保如变脸般对薛慧春恭敬地颔首示意后,倒退三步再转身跟了进去。 薛慧春轻轻舒了口气,不想横生枝节,准备返回正殿。 然而,她刚迈出两步,却听到耳边传来李昀婷带着哀求的哭喊声。 “请太后为婷儿做主,我要休了张显知!” 紧接着,一声茶杯重重摔碎的巨响在殿内回荡,让左右随侍的宫人和薛慧春都不禁吓了一跳,使得原本安静的宫殿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第102章 顶撞受罚,心生不忿 薛慧春驻足片刻,心中虽然好奇,但更知宫廷规矩森严,不是她所能探听的。 想起郦泉山踏青发生的事,她微微摇头,暗自感叹李昀婷的骄纵再不收敛,恐将惹出大祸,但愿她能好自为之,不要牵连无辜。 偏殿内,李昀婷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哭腔和不甘:“太后,张显知他……他一直对我心怀恨意,阳奉阴违,从无夫妻情分,还请太后给婷儿做主!” 陆凤清的声音冷漠又带着怒气:“你身为宗室女,怎能如此任性?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当初执意要嫁给张显知,就连皇帝也被御史谏言,现在又要休夫,你将皇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当年安王为救先帝,不幸身中刺客暗箭,终因伤势过重撒手人寰。那时哀家把你接到京城,尽心抚养,给了你应有的尊荣与地位。然而你却恣意妄为,行事跋扈。你莫非以为哀家会一直毫无底线地纵容你吗?\" “可是太后,我……”李昀婷的声音哽咽,显然是被太后的话触动了痛处。 常保趋步上前,语气带着几分劝诫:“咸宁郡主,太后因刘昭仪之事忧伤多日,您如今非但不能贴心的宽慰一二,反而到太后跟前来添堵……” 李昀婷虽对路风情怀有敬畏,但压根没把常保区区一个内侍监首领太监放在眼里,她轻哼一声,反驳道:“常公公方才对薛家大小姐殷勤备至,莫不是收了薛家的好处,在此吃里扒外?” “放肆!”陆凤清厉声喝道。 看到李昀婷言行无状,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对她的首领太监出言不逊,陆凤清怒火再难遏制。 “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哀家一无所知?不过是当年无迹可查,又念及你父王救驾之功,才选择大事化小、息事宁人。” 李昀婷闻言,脸色骤变,她原以为当年的秘密无人知晓,却没想到太后的目光如此锐利,早已洞察一切。 “安华殿内供奉的莲花心经能消除业障,你在此跪上一个时辰,好好静思己过,再行出宫。” 陆凤清说罢,看都未看跪在一旁的李昀婷一眼,转身离去。 常保也紧随其后,走出安华殿前,他的一个不屑眼神从咸宁郡主的头顶掠过,无声地表达着他的不满。 太后对李昀婷的胡作非为早已心生厌恶,如今李昀婷竟公然提出要休夫,这等行径在皇室中实属罕见,传出去必将引起轩然大波。 尽管偏殿内铺着柔软的地毯,但一个时辰跪下来,又无人奉上茶水,李昀婷起身时,膝头传来一阵酸痛,让她几乎无法站稳。 殿外的宫人因为她刚才得罪了太后,冷眼旁观,无人上前搀扶。 几位命妇从正殿祭拜后走出,瞥见她那稍显狼狈的背影,不由得低声议论。 李昀婷猛地回头,朝着几人瞪去凶狠的目光,吓得她们噤若寒蝉,匆匆行礼后迅速离开。 安华殿的高台上阵阵清风吹过,但是根本无法压制她的怒气,整个人气得浑身颤抖,愤怒的目光投向太后居住的慈安殿。 离开皇宫后,登上郡主府华丽的马车,李昀婷怒气冲冲地对车夫大吼:“去临江王府!” 临江王李隆璟的府邸原本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但他不喜喧嚣,陛下李隆泽就把京郊的桃花寺行宫赏给了他,作为新的王府。 这处行宫还是他们二人的皇祖父仁宗皇帝在世时修建的,园内景观奇妙之处就在于将桃花山上的温泉引入宅邸内,又修建水榭亭台与之环绕。 王府的中心位置,作为正殿的碧水云居与观景游廊相结合,隔着一池波光粼粼的水榭,与对岸雕栏画栋的戏台遥遥相望。 纵然白日,戏台上的名伶唱腔婉转,如泣如诉,宛如诉不尽的衷肠,道不完的情意。 临江王李隆璟安坐在榻椅上,手中的折扇随着曲调的起伏而微微转动,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风流倜傥与贵气。 “都给我让开!” 李昀婷嚣张跋扈的喝令声响起,打破了楼台水榭间的宁静。 这突如其来的喧哗,让原本闭目沉醉于戏曲中的李隆璟微微睁开了双眼,流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神色。 他轻扬手中的折扇,一旁的侍从立刻会意,举起双手向水榭对岸的戏台拍了两下。 原本婉转的唱曲声戛然而止,台上的名伶恭敬地行礼后悄然退下。 “怎么?在宫里受气了?” 李隆璟没有转头看向风风火火走进碧水云居的李昀婷,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水面,语气淡然地问道。 “受气?老太婆居然对我摆起太后的威风来了,她也不掂量掂量,要不是我父王曾救先帝于危难,她们母子哪有机会坐上皇位!” 李昀婷想到这,愤怒地一甩广袖,力道之猛,将旁边茶几上的果盘扫落,金器碰撞地面,发出哐当巨响,幸好临江王府内一切器皿均为黄金制成,否则此刻定是瓷器碎片四溅开来。 一旁的丫环见状,慌忙蹲下收拾,然而李昀婷心中的怒火并未因此稍减,她抬脚便踹向丫环的腰部,吓得对方连连磕头求饶。 “先生请勿见怪,我这堂妹自幼骄纵,性格刁蛮,就连本王拿她也没有办法。” 李隆璟带着一丝歉意的语气,调侃般地说道,这显然不是堂堂王爷对待下人说话的口气。 李昀婷闻言,疑惑地环顾四周,不知府中有何贵客来访? 春日山间清风徐来,游廊间一阵轻柔的春风吹过,使得悬挂的天青色纱幔随风飘舞。 屏风后的桌案旁,一个挺拔身影正专心致志地执笔作画,一眼看去,此人身穿一袭青衫,简洁雅致,仿佛初冬时节的一缕霜风,透出一股清冷而遗世独立的气质。 李昀婷只是匆匆一瞥,瞬间就收敛了脸上的怒容,腰肢轻摆,缓缓靠近。 这里是李隆璟处理王府事务的地方,能在这张书桌上泼墨挥毫的人,必定是他的心腹重臣。 “堂兄,你府中何时添了这样一位卓越才子?” 李昀婷媚眼含笑,伸手轻柔地抚摸着案桌上那幅未完成的《春山千松图》。 作画人抬起头,露出冷若冰霜的眼眸,目光既带着几分淡漠的疏离,又隐藏着不易察觉的锐利。 “晚生颜伯熙,见过郡主。” 第103章 野心显露,暗中谋划 颜伯熙的声音清冷而富有磁性,仿佛山涧清泉,让人心生向往,他微微颔首,算是行过了礼,便又低下头继续专注于他的画作。 李昀婷看他如此年轻俊朗且气度不凡,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异样的情愫。 “颜先生真是好才华,不知这幅《春山千松图》何时能完成?届时我可否有幸一观?” 她轻启红唇,声音婉转动听,与方才那嚣张跋扈的模样判若两人,展现出她柔情似水的一面。 颜伯熙嘴角微撇,显露出不愿多言的淡漠,手中的画笔毫不停歇,全神贯注于案前的画卷之上。 “我最钟爱的挑战,就是那些难以驯服的烈马。”李昀婷轻挑眉头,话语中带着几分挑衅,随后她轻盈转身。 “堂兄,把他送进我府里吧?”她笑意盈盈地提议。 李隆璟眉头微皱,语气中透露出维护之意:“不许对颜先生无礼,他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幕僚,是要助我一臂之力的人……你不是有怀恩了吗?怎么?才多久就腻了?” “别提那个没用的东西,”李昀婷不屑地撇撇嘴,“踏青时稍不留神就摔断了手,现在整日里只会哭哭啼啼,还要我费心去哄他。” 对于男宠她一向是喜新厌旧,这怀恩现在不能服侍自己了,新鲜劲自然过得更快。 李隆璟轻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让人去江南再给你挑些好的,到时候直接送到你府上。”对于这个堂妹的荒淫放荡,他虽不赞同,却也总是顺着对方的心意。 李昀婷一听,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若是堂兄你能坐上那把椅子,那我想要什么,岂不是手到擒来?”她说着,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颜伯熙。 “休得胡说!”李隆璟脸色一沉,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这声呵斥如同一把火,点燃了李昀婷内心的疯狂:“我胡说?难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吗?皇祖父当年可是更看重七皇叔的,要不是那些大臣们嚷嚷着长幼有序,现在坐在那位置上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说完,她放肆地大笑起来,声音在整个殿内回荡:“这第一回合的春闱,堂兄你可没赢,那一位也不算输!” 李隆璟的脸色逐渐阴沉,他从新端上的果盘中随手拿起一颗葡萄,目光深邃。 “要是真那么容易赢,大周几十年前就已经血流成河了。不过,这次春闱确实让不少人跳了出来,各显神通。” “哦?谁?”李昀婷好奇地凑近。 “李芳自然是其中之一,司礼监都是他培养出来的人,我连安插一个眼线的机会都没有。还有那个陈锦,短短几年就成了皇帝的心腹,不可小觑。” “太监不过是一群没根的家伙,根本不足为惧!倒是内阁的那些老狐狸,堂兄你可得好好拉拢拉拢。”李昀婷一脸轻蔑,言语粗俗,让一旁的李隆璟都忍不住微微皱眉。 “不必急于一时,不过是些文臣罢了……最会见风使舵。”李隆璟淡然说道,话音未落,临江王府的暗探匆匆而来,递上一封书信。 李隆璟并未亲自接过,而是微微颔首,示意他将书信交给颜伯熙。 这一举动让李昀婷颇感意外,“堂兄对颜先生如此信任?” “当然,”李隆璟的语气中透露出深深的笃定,“他原本是要死在诏狱的人,是我给了他第二条命。” 颜伯熙听到二人谈论自己,但是置若罔闻,神色不改地继续专注手中之事。 一个多月前,陈锦来诏狱时,曾向他提及可能存在的第二条生路。 当时颜伯熙只当陈锦是虚张声势,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仅仅几天后,就有狱卒利用一名死囚的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带离了诏狱。 那时他真心佩服陈锦料事如神,背后的黑手果然对自己显露出了兴趣。 直到进了临江王府,方才知道这番操作居然是出自李隆璟之手,对方竟要将他纳入麾下。 尽管颜伯熙心知肚明,就是临江王的鹰爪刘掌柜设计陷害了自己,但在李隆璟面前,他表现得忠心耿耿。 甚至坦言自己已经仕途无望,与其在困境中挣扎,不如全心全意地追随李隆璟,谋个好前程。 李隆璟对颜伯熙的态度极为赏识,不仅将他奉为上宾,更郑重承诺,一旦他的大业得成,封侯拜相绝非空谈。 暗探呈上的信件中,详细描述了陇西边关盗匪猖獗的情况,其中还夹杂了一段难以理解的西戎文字。 颜伯熙从容地取过一张纸,凭借自己深厚的语言功底,迅速而准确地将这段异族文字翻译成了汉文。 完成后,他稳步走向李隆璟,将纸张和信件一并递交到对方手中。 李隆璟接过信件,匆匆扫了一眼原信内容,得知陇西边关盗匪活动频繁。随即,他的视线转向了颜伯熙所翻译的西戎文字,逐字逐句地仔细研读。 “兴远侯离世不久,西戎就开始蠢蠢欲动了。”他沉声说道。 听到“兴远侯”三个字,李昀婷和颜伯熙都微微一愣。 但颜伯熙很快恢复了镇定,坐回案桌前,若无其事地继续未完成的画作,脸上的微妙变化并未被人察觉。 “现在兴远侯府没了军权,西戎自然是肆无忌惮。”李昀婷理所当然地说道。 “事情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李隆璟一边说着,一边合上了手中的信件,“你以为兴远侯府在接连的风波中能够全身而退,仅仅是运气好吗?” “难道不是吗?还不是因为老太婆一直偏袒和维护他们?”李昀婷反问。 “事情并非如此。目前驻守在陇西边关的,大多是老侯爷薛勇淮几十年来精心提拔的旧部和他亲自培养的将士。如果对兴远侯府降罪,这些人恐怕会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李隆璟解释道。 “我明白了,难怪堂兄你让淑太妃为你推波助澜,让太后将薛家的小女儿赐婚给你。这样一来,不就等同于你接手了兴远侯府在军中的势力吗?” 李昀婷恍然大悟地说道,她脸上泛起一阵耐人寻味的笑容。 其实她并非真心为薛善秋能成为临江王妃而高兴,反而因为了解李隆璟一些为人不知的怪癖,对薛善秋未来的境遇感到幸灾乐祸。 “我曾在郦泉山见过那薛善秋一面,真的是容色倾城,姝丽佳人,堂兄你将来可真是艳福不浅啊。”李昀婷继续调侃道。 深藏在心底的名字突然在耳边响起,颜伯熙正在作画的手突然停在了空中,墨水就这样不经意间滴落在画纸上。 他迅速回过神来,巧妙地用一笔遮掩过化开的墨迹,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104章 暗渡陈仓,意外之喜 夜幕降临,颜伯熙在碧水云居与李隆璟共进晚膳后,就独自回到了他所居住的幽静别院。 跨过高耸的门槛,踏入青石铺就的院落,迎面而来的是阵阵清风,夹杂着花香,在云影中缭绕。 这座别院,是颜伯熙亲自挑选的,可以说是体现了临江王对他的非凡礼遇,远胜过对待一般的幕僚或是宾客。 虽说坐落于王府东北角,地势稍低,却别有一番韵味,抬头望去,飞檐翘角的楼阁在摇曳的花树间若隐若现,更添几分雅致。 而吸引颜伯熙的则是院中引入山泉的一隅池塘,流水潺潺,从山上引下的温泉由此贯穿,也是他选择此地为居所的缘由。 颜伯熙步入内室,李隆璟精心安排的侍女们立刻迎上前来,体贴地为他更衣,换上轻柔的就寝罩衫。 这些侍女们五官清秀,除了日常服侍之外,李隆璟的另外用意也显而易见。 “你们都退下吧。”颜伯熙轻声吩咐道。 “是,公子。”侍女们甜美的声音齐声应答,脸上闪过一抹失望,随后几个婀娜的身影轻盈地退了出去。 这些侍女都是临江王府自幼开始培养,王府管事已对她们千叮万嘱,务必尽心尽力服侍颜伯熙。 然而,这一个多月以来,颜伯熙始终保持着谦和有礼的距离,除了王爷召他处理事务之外,大部分时间都静坐于院中或池塘边,翻阅手中的书籍。 刚从诏狱中获救时,颜伯熙的形象可谓是憔悴至极,甚至可以形容他如同鬼魅般凄凉。 在这样的情境下,被派来服侍他的几名侍女心中也不免生疑,这样一个看似落魄之人,究竟有何等魅力,竟能赢得临江王的如此青睐? 然而,他的才华很快便展露无遗,一些暗探送来的晦涩难懂的西戎番文,曾让王爷的众多亲信束手无策,却在颜伯熙的手中变得游刃有余。 如此才学能力与天赋令人叹为观止,短短时间内便掌握了这门复杂的语言。 尽管如此,临江王对颜伯熙的掌控却从未放松,他深知这位幕僚的重要性,也明白其潜在的危险,每日都派人暗中监视颜伯熙的一举一动,以确保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别苑池塘畔,颜伯熙一如往常,安坐于一把精致的雕花躺椅上,身侧高耸的烛台洒下柔和的光芒,恰好照亮他手中翻阅的古籍。 晚风微凉,带来池水的清新与远处桃花的淡香。 李隆璟在晚膳时热情邀请他明日共赴桃花山,体验驾车畅游的乐趣,然而颜伯熙却婉言谢绝了。 在他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早已如同行走在阴阳边界的活死人一般,而这座庭院,也不过是一口装饰华丽的棺材罢了。 当然也有其他的原因,出了王府难免一言一行会露出破绽,只有在李隆璟的地盘里才会神不知鬼不觉,安心隐匿,不露痕迹。 “换一杯清溪雪芽吧,”颜伯熙目光未离书卷,淡淡地对不远处侍立的几名侍女说道,“这团茶口感太过浓重,喝不习惯。” “是,公子。” 其中一名侍女乖巧地应承下来,正欲转身去沏茶,却被另一人抢先一步。 颜伯熙平日里极少主动吩咐她们做事,因此她们都希望能借此机会表现一番,这一刹那,几人都分了神。 颜伯熙微微俯身,不动声色地轻掸衣摆上的一丝尘埃。 与此同时,一小卷紧紧捆绑的牛皮纸悄然落入池塘,随着贯穿整个王府潺潺流动的山间温泉,缓缓向下游漂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 春光飞逝,京郊白云观内,兴远侯府的一辆辆马车静静地停在后堂别苑之前。 随行的仆妇家丁们忙碌而有序地将四姑娘薛慧春的行李一一搬上马车,动作尽显训练有素。 上午的仪式中,白云观的智心师太亲自执礼,为薛慧春结束了她的俗家修行。 脱下道袍的薛慧春,换上了母亲洪映蓉精心为她准备的衣裙,摘下发冠,她的秀发如瀑布般流淌下来,梳头嬷嬷熟练地为她挽起朝云近香髻,再轻轻插上一支蓝田玉梅花簪,簪上的梅花雕刻得栩栩如生,玉石晶莹剔透,仿佛能闻到阵阵梅香。 再配上碧波色的翠缕裙,薛慧春更显清丽脱俗,眉若春山,眼似秋水,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楚楚动人的气质。 赵嬷嬷站在一旁,眼中满是赞赏和喜悦,她对洪映蓉说道:“老夫人,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看四姑娘这般模样,真是美得如同画中人儿一般。” 洪映蓉闻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几年前同梁家那桩没挑明的婚事,成了女儿的心结,如今苦尽甘来,总算是云开月明。 后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 姜纶身影如风,迅速下马,动作流畅而优雅,尽显风度翩翩。 尽管内心急切,但一踏入院内,他还是立刻收住了脚步,神情也变得沉稳起来。 “老夫人,万安。”姜纶先向洪映蓉行礼,声音温和而恭敬。接着,他转向薛慧春,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微笑着说道:“四妹妹,妆安。” “昨日你母亲说也要来观礼,我看她近来清瘦了些,山路劳顿,就婉言谢绝了,你骑马也需耗费半日时光,也不必如此费心劳力。” 姜纶闻言,微露笑意,解释道:“伯母有所不知,我母亲这阵子在府里总有忙不完的事,我想帮忙,她又不许我插手。我也无事,索性今日一起来接四妹妹回府。”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皆会心一笑,显然是猜到了姜家二夫人乔氏正忙于筹备提亲所需的三书六礼。 洪映蓉看着眼前的姜纶,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一直对薛慧春心存情意,如今看到他如此守礼而又不失真情流露,更是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姜公子,快请坐。”赵嬷嬷热情地招呼着,同时示意仆人为姜纶上茶。 姜纶谦逊地谢过,然后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并没有立刻开口说话,不经意间看向薛慧春,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细节都刻入心中。 像是感受到了姜纶目光中的温度,薛慧春微微低头,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一个抬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他们彼此靠近。 …… 车马一路回到兴远侯府,韩妈妈早已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这在她平时的职责中并不常见。 通常内苑的管事嬷嬷会在二进门处等候老夫人回府,然而此刻,她脸上洋溢的喜悦与急切却难以掩饰。 洪映蓉刚从马车上步下,便察觉到了这份异样,她心中微动,暗自忖度:这才出府半日,难不成府里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韩妈妈,你怎的如此慌张?”赵嬷嬷忍不住出声询问,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 众人刚踏入大门,韩妈妈便脱口而出:“老夫人,大喜啊!咱们侯府有大喜事了!”她的声音激动而颤抖,仿佛这个消息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际,姜书秀的贴身丫鬟蕊儿带着一位背着药箱的大夫匆匆走了出来。 那位大夫一见到洪映蓉,立刻拱手致意,脸上同样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给老夫人贺喜了!” 第105章 浑然不觉,察觉蹊跷 大夫这句话,还有蕊儿脸上难以掩饰的灿烂笑容,其含义自然是不言自明。 洪映蓉迫不及待地吩咐韩妈妈准备丰厚的诊金,此刻她也顾不上薛慧春回府后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安排,满心欢喜地与赵嬷嬷一同前往听雨轩。 韩妈妈则留在原地,先是恭送大夫离开府邸,又指挥着杂役妈妈们将行李一件件从马车上卸下,侯府门前顿时陷入了一阵忙碌而喧闹的氛围。 在这繁忙的间隙,姜纶走向薛慧春,微笑着说道:“上次大伯母去求的签,签文说‘三花聚顶喜事近’,我一直在琢磨这三桩喜事会是什么?现在看来,似乎要一一应验了。” 薛慧春闻言,淡淡一笑,好奇地问道:“大嫂嫂有喜算一桩,三哥要是高中也算一桩,那还有一桩喜事是什么?” 看着心上人明知故问、巧笑倩兮的模样,姜纶眼底不禁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他故作神秘地回答道:“那最后一桩喜事,恐怕就得问月老了。” 站在一旁的贴身丫鬟锦霞听到这话,忍不住偷偷掩嘴笑了起来。 周围下人们来回穿梭,姜纶也不便多言,他向薛慧春点了点头,收回刚才玩笑的表情,认真说道:“我先回去把这事告诉大伯母,堂妹有了身孕,她一定高兴。” 薛慧春轻轻颔首,算作回应。 她与锦霞缓缓步入内苑的途中,姜纶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温柔地守护着她。 直到那扇通往内苑的门扉渐渐闭合,遮挡住了心上人的身影,他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听雨轩内,小妹薛善秋坐在卧榻旁,吩咐丫环来喜去取软垫过来,又让小禾赶往厨房,嘱咐炖碗滋补的燕窝,一言一行都透露出对姜书秀无微不至的关怀。 “大夫已经说过了,只要好好休息就没事的。”姜书秀望着小姑子担忧的神情,轻声宽慰道。 薛善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柔地抚了抚大嫂的腹部,语气中仍带着一丝后怕:“可真是吓坏我了。” 原本今日她留在府中,等待母亲接四姐姐回府。 闲来无事,就与嫂子姜书秀一同前往西市的绸缎铺子巡视,起初一切平静无事,然而就在她们准备回府用午膳时,姜书秀突然在马车内晕倒了。 那一刻,薛善秋问了蕊儿才得知,大嫂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然而姜书秀总是以劳累为借口,不愿请大夫诊治,就连宫中张太医这两个月来的定期问诊,也被她以各种理由打发走了,所开的药方,也已久未服用。 大嫂晕倒时的情形,让薛善秋担忧不已,觉得此事不能轻视,于是一回府就果断地让韩妈妈去请大夫前来诊治。 此刻,洪映蓉已经步入了听雨轩,她的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祖宗庇佑,侯府有后了!”她的声音中透露出无比的激动,来到姜书秀的身旁,紧紧握住儿媳的手。 “多亏了小妹,要不是她坚持请大夫来诊治,恐怕我还会一直这样拖延下去。” 姜书秀轻声说道,目光中透露出对小姑子的感激之情,又懊恼自己浑然不觉,原来腹中早已有了期盼已久的骨肉。 算算日子,应该就是自己搬出揽月阁前的那几日,真是一切如此出人意料。 小禾小心翼翼地从厨房端来炖好的燕窝,薛善秋接过以后,轻轻地吹了吹热气,然后递给了姜书秀。 洪映蓉在听雨轩内,详尽地叮嘱了丫鬟们要细心照料儿媳的日常饮食与生活起居,并特地调派了两名经验丰富的嬷嬷前来协助。 尽管蕊儿与来喜对姜书秀忠心耿耿,但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难免会有不懂之处。 将一切事务安排妥当后,洪映蓉回到般若堂,总算是用上了迟来的午膳,心中虽然为儿媳怀孕的消息感到欢喜,但思绪却不禁飘向了上一世。 那时的姜书秀,比如今再晚上一年才怀有身孕,而且洪映蓉也没有劝说过她停服张太医开的坐胎药。 只不过那时薛元初沉溺于青楼与姜书秀有了隔阂,她心灰意冷之下才停了坐胎药。 之后又是洪映蓉出面劝解,夫妻二人才重归于好,同房了一段时间后,姜书秀才有了身孕。 “都是停药后……”洪映蓉自言自语道。 正在为她布菜的赵嬷嬷听到这话,不禁问道:“老夫人,什么药?” “……就是之前宫里张太医每月为书秀开的药方,我们府里还有留下吗?” 赵嬷嬷摇了摇头,“没有,张太医每次来府里请过平安脉后,会直接开方子,然后过几日从太医院配好药材送来,府里并没有留档。” “还有没有剩下的药材?”洪映蓉继续追问。 “那些药材以前都是揽月阁收着,具体还得问问少夫人。”赵嬷嬷回答道。 “你这样……去找蕊儿问问这件事,但千万别惊动了书秀,她现在胎像未稳,不要让她为这些事操心。” “是,老奴记下了。” 少夫人有孕的喜讯如春风般迅速吹遍了整个侯府,洪映蓉因此欢喜非常,慷慨地赏赐了全府上下一个月的份例银子,以示庆祝。 二公子薛仲复从工部议事堂回来后,也得知了这则好消息,他回院里换下朝服,就前往般若堂向母亲请安。 刚穿过去往后院的回廊,他就看到大哥薛元初站在高处的观景亭里,望着听雨轩的方向,身边也没有侍从陪着。 “大哥!”薛仲复带着些许惴惴不安,上前恭敬地请安。 自从大哥薛元初断腿之后,兄弟二人每次相见都充满了尴尬与不快,薛元初的冷嘲热讽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总是让两人不欢而散。 “若是个男孩,将来学骑马射箭,我这样子是教不了了,还得麻烦你这个叔父费心了。” 薛仲复一愣,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更难听的话也能忍受,但是耳畔响起的却是大哥心平气和的声音。 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薛元初那带着些许灰败的脸色,以及他一瘸一拐离开回廊的背影。 天色暗了下来,薛仲复浑然不觉,只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让他一时有些哽咽。 第106章 诚心所言,心中烦闷 薛仲复驻足原地,目送大哥薛元初的背影渐行渐远,内心涌起一股世事难料的惆怅。 家中兄弟姐妹五人,他与薛元初年纪最为相近,在三弟薛季延还未出生前,他们二人并肩习字,从小形影不离。 那时,父亲薛勇淮亲手教导他们骑马射箭,兄弟情谊深厚无比,然而如今,却已心生隔阂,难复从前。 深吸一口气,他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转身迈向般若堂。 一踏入庭院,就看见母亲洪映蓉已用完晚膳,正端坐在软榻上,细品香茗,瞧见他进来,脸上顿时绽放出慈爱的笑容。 “复儿,你来了。”洪映蓉轻声唤道。 “母亲。”薛仲复趋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听闻大嫂有孕,特来向母亲道喜。” “侯府已许久未曾迎来这样的喜事,你父亲在天之灵,得知薛家后继有人,也定会倍感欣慰。” 洪映蓉含笑示意儿子坐到自己身旁,赵嬷嬷随即奉上新沏的热茶。 “你大哥久伤未愈,如今要你兼顾工部和府外诸多事务,实在是辛苦你了。”看到儿子脸色有些疲惫,身形也消瘦了些,洪映蓉温言细语道。 “儿子不觉辛劳,倒是大哥他……似乎有些落寞。”薛仲复默然片刻,方才缓缓开口。 洪映蓉轻叹一声,“你大哥向来心高气傲,如今境遇如此,心中难免郁结。然而有些事,旁人的劝解终究无用,关键还得靠他自己慢慢领悟。” “母亲所言极是。”薛仲复点头附和,心中却仍不禁为大哥辩解,“但大哥并非冥顽不化之人,我相信他终会有转变的一日。” 桌上的茶盏仍冒着一缕淡淡的热气,他轻手拿起,微转于指间,仿佛也在梳理着心头的万千思绪。 “母亲,”薛仲复沉声开口,“这几日我在府里听到些闲言碎语,虽然是当众训斥了那些胡言乱语的下人,但长此以往,长幼失序,尊卑不分,必将成为祸起萧墙的根源。” 洪映蓉手中的团扇缓缓摇动,带起阵阵微风,她整日在侯府中,耳边听到的事,自然不逊色于儿子,有几次还严惩那些搬弄是非、扰乱家宅的下人,杖责以后还将其中两人逐出府去。 然而,尽管她能够堵住府里人的嘴,府外的风言风语却如同野草般蔓延,难以遏制。 “此事我已有决定。”她的语气不容分说。 薛仲复轻啜一口茶水,环顾四周,般若堂内,皆是母亲的心腹之人,他自可放心畅所欲言。 放下茶盏,从榻椅上起身,他郑重地跪在母亲面前,神情肃然。 “儿子有一言,母亲若是真对大哥心灰意冷,另有他意,儿子出于孝道,自然无权干涉母亲的主意,但还请等到大嫂平安生产后母亲再做决定,若是大嫂诞下男婴,我愿同母亲一起向陛下请旨,改立小侄儿为侯府的继承人,不让大嫂和姜府寒心,也能堵上悠悠之口。” 他的眼神坚定而诚恳,每一个字都仿佛烙印在心头,“我身为二叔,定会竭尽全力抚养这孩子,保他平安成长,继承爵位。” 洪映蓉的目光落在薛仲复的身上,她面上的表情虽然依旧保持着那份淡然,但内心深处却是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欣慰。 上一世薛仲复因私设赌馆、草菅人命而被判了斩监候,那时她始终无法相信秉性纯良的二儿子,会是一个利欲熏心,视人命如草芥,作恶多端之人。 假设罪名不是蓄意栽赃捏造,那么儿子又怎会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 如果说薛元初的纨绔放浪还有迹可循,那么薛仲复的罪名对她而言,却始终如同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 但是今生的侯府,承袭爵位已不再是他们兄弟间可以随意谦让的筹码,而是需要他们为了家族的未来,去深思熟虑、长远谋划的重任。 “天色已晚,你先回去歇息吧,改日再来向我请安。”洪映蓉的声音虽然冷淡,但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薛仲复听出了母亲话中的逐客之意,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在夜色中逐渐模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与失意,消失在了般若堂的门外。 赵嬷嬷看着薛仲复走远,回到屋内,一边整理着桌上的茶盏,一边轻声说道:“老夫人,其实二公子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 洪映蓉望向窗外逐渐暗淡的夜色,缓缓道:“我如何不知道这些,然而侯府真正需要的,是一个能够运筹帷幄、为全府上下遮风挡雨的一家之主,而非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来守住这个虚无缥缈的爵位。” 尽管没有明了其中的深意,赵嬷嬷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吩咐丫鬟掌灯,服侍老夫人就寝休息。 …… 薛仲复回到自己的院落,一进门便重重地躺倒在床上,目光中透露出几分气闷,凝视着头顶的床幔。 他内室的布置依旧保持着亡妻沈芸娘生前的模样,一丝一毫都未曾改变。 夜色渐浓,内室的烛火在昏暗中摇曳,光影交错间,窗边的梳妆台前仿佛出现了一个朦胧的身影。 他仿佛看见妻子沈芸娘正对镜描眉,那画面如梦似幻,却又让他心神不宁,烦躁难安。 这种情绪驱使着他想要逃离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尽管如今在工部任职,事业顺遂,但家中总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忧患萦绕在心头,让他感到莫名的烦躁。 “备马!”他忽然大喊一声。 房里候着的小厮立刻上前应声,“二爷,天要黑了,这是要去哪里?” “去姜府,”薛仲复简短地回答道,“姜纶那里热闹,找他喝酒去。” “诶,小的这就去为您准备!”小厮应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去。 京城宵禁的钟声尚未敲响,薛仲复独自策马前往姜府,没有让小厮跟随。 当他驰骋在长安坊的花街上,高挂的灯笼灯火璀璨,站在阁楼之上的花娘们瞥见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手中的丝帕轻轻飘扬,纷纷向他招揽生意。 薛仲复洒脱地笑了笑,并未停留,马蹄飞扬,只留下一串肆意的笑声和身后花娘们惋惜的轻叹。 转入国子监祭酒姜府所在的大街,他放慢了马速,马蹄沉稳地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噔噔的声响。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似乎惊动了姜府门前的某个身影,那影子微微晃动,然后迅速躲藏到了门口的石狮子后。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逃过薛仲复的目光。 他骑马行至门口,突然冷声大喝:“鬼鬼祟祟,出来!” 第107章 无济于施,大费周章 一刹那,躲藏在石狮子后的身影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薛仲复的喝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带着一股不容忽视、近乎命令般的威严。 过了一会儿,一个瘦弱的身影慢慢从石狮子后面挪了出来,头低得几乎要碰到地面,仿佛害怕得不敢见人。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薛仲复的声音依然冷厉,但其中也透露出一丝疑惑。 那身影看上去不像是心有恶意的宵小之辈,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带着淤青的脸,月色下仍旧清晰可见。 他身着书童的装束,年纪尚轻,双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薛仲复皱眉,生出恻隐之心,当然他看对方的身形也不是自己的对手,于是翻身下马,语气温和了一些:“你是躲到这里?还是要找这府里的人?” 似乎被他的温和态度所感染,这书童终于开口,声音细小而颤抖:“我是翰林院主事张显知大人的家仆……我是来找人的。” 像是怕薛仲复不信,他拿出怀里的一个象征官身等级的五品银鱼袋,表示身份。 “我叫张瑞,这是我家大人出府前交给我的凭证。” 看到这随身系袋,薛仲复神色闪过一丝惊讶,他目光立刻扫过空旷的街道两侧,确认无人之后,走上前去轻轻叩响了门环。 一时无人应答,他又连叩了几下,等待时,他转头询问:“你家大人出事了?” 书童点点头,颤声道:“今晚,我家大人恐怕有危险。” 此时,家丁从门内打开了沉重的大门,一见来人是薛仲复,恭敬行礼:“薛公子,万安。您是来找我家公子的吗?” 薛仲复用斗篷小心翼翼地遮住张瑞的半边身子,以防被人发现他脸上的淤青,然后语气随意地说道:“帮我把马牵去马槽,喂些饲料,你家公子是在书房吗?” 家丁顺手接过马匹的缰绳,热情回应:“是的,薛公子。我家公子现在书房,我让人带您过去?” “不用了,先前约好了一同与他饮酒。”薛仲复微笑回答,同时确保斗篷依旧紧紧遮住张瑞。 家丁毫无疑心,点头答应:“既然如此,薛公子,您请自便。” 在两家联姻的背景下,加上薛仲复的官职身份,家丁自然没有过多的防备。 “跟我来。”薛仲复轻声嘱咐身后的张瑞,对方应和一声,低头紧随薛仲复,小心翼翼地避开旁人的注意。 姜府二房的院落,自从姜家二老爷姜文柏赴川蜀创办教场书院后,这里就成为儿子姜纶的专属之地。 往日里,父亲在家时,总不允许他书写狂草,唯恐他移了性情。 然而,如今父亲远在他乡,少了那份严厉的约束,姜纶得以一手执酒杯,一手挥毫泼墨,尽情释放内心的激情与肆意。 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姜纶抬头望去,见是好友薛仲复,顿时喜上眉梢。 他高举酒杯,热情相邀:“仲复,你来得正是时候。这里有新酿的桑落酒,过来与我共饮。” 然而,薛仲复脸上并未流露以往的期待之色,他匆匆进入书房,随即掩上房门,神情凝重。 他眼神向内室一瞥,张瑞立刻会意,快步上前。 “姜公子,请您救救我家大人。”张瑞语气急切,带着深深的恳求。 姜纶一眼就认出张瑞正是在那日踏青送张显知回府时,前来接应的书童,他放下手中的笔,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我记得你,是不是咸宁郡主又胡作非为了?” 自从上次送张显知回郡主府,了解了他的悲惨境遇后,没过几日,姜纶就愤然前往御史大夫范阶的府邸,恳请他上书陛下,揭露咸宁郡主无礼伤人、骄纵奢淫的恶行。 然而,范阶却无奈地告诉姜纶,自己已经多次上书,却都如石沉大海,无半点回音,甚至在昨日的朝堂上,他当堂奏报此事,陛下李隆泽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 姜纶暂且无济于施,打算再约张显知出来好好商议对策,没想到这么快又生风波。 “这段时间以来,郡主并未太过为难我家公子。”书童张瑞说话哽咽,“可是今日不知为何,她竟命令府中侍卫将公子绑了,带往城外的青山岗去。” “青山岗?”薛仲复闻言顿时惊慌失措,就连一向沉稳的姜纶也变了脸色。 他们都知道,青山岗乍听之下,虽无什么特别之处,但实际上只要是京城中人都知道那是城外的一处乱坟岗。 那里埋葬的都是犯事被斩、身患恶疾或是无亲无故的亡魂,想到咸宁郡主竟把张显知带到这般险恶之地,两人心中不禁涌起阵阵寒意。 “天子脚下,难道就没有王法了?” 姜纶愤怒地将笔一掷,墨汁四溅也顾不得了,“我这就带人去救显知!”他边说边要往外冲。 薛仲复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等等,姜纶!这咸宁郡主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你父亲不在京中,大伯父又在国子监,这件事若是牵连到姜府,后果不堪设想。” 姜纶一听,顿时冷静下来,他眉头紧锁,心中的怒火渐渐被理智所取代。 的确,以姜府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与咸宁郡主抗衡。 “那该怎么办?”姜纶焦急地问。 薛仲复沉吟片刻,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虽不便直接言明宫中私事,但前几日四妹薛慧春在闲聊时,曾提及太后对咸宁郡主的不满,甚至在宫内斥责了李昀婷。 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契机。 “干脆我们把这件事闹大,”薛仲复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咸宁郡主的恶行,看看她还能如何嚣张下去。” “在这个时辰还能出城门的……”姜纶口中喃喃,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名字。 “唯有京兆尹李正玄。”薛仲复接过话茬,语气中透露出几分胸有成竹,“他掌管京城治安,有特权在夜间出入城门。” “李正玄可远比表面上那副和稀泥的形象要精明得多,把他搅进来,事情可就变得有趣多了!”姜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张瑞也会骑马,姜纶便立刻吩咐家丁去准备马匹。 在即将上马之际,薛仲复忍不住好奇地问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咸宁郡主竟然要把你家公子带到青山岗去,如此大费周章?” 张瑞此刻神情异常镇定,他沉声说道:“当年与我家公子订下婚约的柳家姑娘,因病离世后,就被安葬在了青山岗……” 第108章 心头怒火,不甘怨恨 “原来如此。”薛仲复与姜纶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然。 张显知与柳家姑娘的往事,他们也有所耳闻。当年那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在京城中传为一时美谈。只可惜,佳人薄命,最终没能与张显知修成正果。 “咸宁郡主此举,无疑是在戳显知的心窝子。”姜纶愤愤道,翻身上马,动作利落。 薛仲复亦点头,神色凝重:“她对显知的怨恨颇深,若真的对柳家姑娘的墓地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显知怕是会崩溃。” 两人不再多言,策马扬鞭,直奔京兆尹而去,京城的夜,因着他们的马蹄声而打破宁静。 夜色中,京兆尹府衙的大门前依旧灯火通明。 三人急匆匆地赶到,请求府尹李正玄带兵前往青山岗救驾。 李正玄听到门房通报,赶紧从后堂出来,打量着眼前的两人,不禁皱起了眉头,一个是兴远侯府的公子,一个是姜家大少爷,两人都不是无名泛泛之辈。 原本以为今天又是京城平安的一天,怎么大半夜的居然还有事找到自己? 李正玄脸上露出狐疑之色:“救驾?这大晚上的,我要去救谁的驾?” 姜纶靠近他,一手搭在李正玄的肩膀上,语气颇有些神秘:“我们得到消息,郡马爷带着咸宁郡主出城了,两人发生了口角。万一郡马爷对郡主动了粗,岂不是要出大事?” 李正玄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姜大少爷,下官还没糊涂呢。这郡马爷不挨揍就算万幸了,还敢对郡主动粗?” “你就说去不去吧,”薛仲复也催促道,“再说,兴远侯府能害你不成?” 这句话,差点让李正玄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心中腹诽:你们侯府如今也是一摊子烂事,未必就比我好过。然而,他转念一想,护卫皇族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况且他也对张显知的遭遇感到同情。 “好好好,”李正玄最终点头答应,“我就去一次吧,护卫皇族也是应该的。顶多就是被训斥几句,总比出了大事,陛下怪罪我未尽职责要好。” 说罢,他迅速召集府兵,整装待发,薛仲复与姜纶见状,也松了一口气。 此时青山岗的陡峭山崖上,一座经过修缮的坟墓矗立在山坡高处,与四周的荒芜坟地形成鲜明对比。 咸宁郡主的侍卫们如铁壁般围绕在墓前,手中的铁锹正忙碌地挖掘着这座孤坟。 张显知则是被紧紧地吊绑在近旁的一棵枯树上,衣衫破碎沾满尘土,脸上的伤痕宛如一道道残酷的印记。 “李昀婷,你这蛇蝎毒妇,快住手!”他嘶吼着,声音中充满了无力与愤怒。 咸宁郡主李昀婷轻蔑地一笑,广袖轻挥,从侍从手中夺过鞭子,然后狠狠地往张显知身上抽去,每一次鞭打都仿佛要将她的嫉妒与怒火发泄到极致。 “她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平民女子,究竟有何资格与本宫相提并论?即便已经死去三年,你竟还对她念念不忘,甚至为她修建了这样一座坟墓。”她的语气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恨。 张显知紧咬牙关,忍受着身上的剧痛,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座坟墓,仿佛在那里,他能找到一丝慰藉与力量。 “禀告殿下,已经掘开了。”侍卫沉声前来通报。 闻听此言,张显知双目充血,狠狠地瞪向了李昀婷。 火把的烈焰摇曳,映照着漆黑的棺木,李昀婷缓缓走到棺边,凝眸向里望去。 只见棺内,一堆碎骨凌乱地铺陈,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凄凉。 “这就是柳氏的遗骨?”她轻声自问。 思绪飘回往昔,李昀婷的父亲安王因身中刺客暗器的剧毒,浑身溃烂而亡。 按照当时的习俗,安王的遗体需要火化后入土为安,作为唯一的遗孤,她亲手为父王捡骨封坛,那刻骨铭心的记忆让她深知,人骨并非眼前这般模样。 李昀婷不禁皱眉,张显知对柳氏的爱意深沉如海,按理说应该会将柳氏的骨灰精心装坛安葬。然而眼前所见,却是骨灰随意撒在棺内,夹杂着枯枝碎石,显得颇为诡异。 她回过身,迎上张显知那双悲愤交加的眼眸,那眼神中的痛苦与愤怒,如狂风暴雨般汹涌澎湃,却又不似作假。 侍卫队长经过一番沉思,慎重地回答道:“殿下,在下曾向义庄的管事问过,他们说身患恶疾的人都是被集中在一起火化,过程中并无特别讲究,骨灰也都是堆放在一起,所以……” “呵呵,天道不公,万物皆为刍狗。”李昀婷仰头冷笑,缓缓走向张显知。 “真是可怜啊,柳氏在这棺中恐怕都不是全尸。你这一片痴情相思,居然还为她寻得一处所谓的吉位。”她轻叹道,语气中满是嘲讽。 张显知凄厉地笑了起来,嘴角溢出的鲜血映衬着他那绝望而扭曲的脸庞。 “你将来说不定连个棺材都没有,只能曝尸荒野,任野兽啃食!” “你竟敢诅咒本宫!” 李昀婷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她示意侍卫将张显知再次高高吊起。 随着绳索一寸寸地收紧,张显知的身体也离地面越来越高。 “好,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我今天就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李昀婷冷声说道,“让你们在黄泉之下相聚,永远相守。” 城门守卫瞥见京兆府尹率领兵马浩浩荡荡地出城,虽有疑惑,却也不敢出声询问,只得迅速开启城门放行。 一行人在夜色中疾驰,青山岗的影子在朦胧的月光下若隐若现,如同幽暗的巨兽蛰伏在地平线上。 “快看那儿!”姜纶突然伸出手指,指向远方山坡的高处,声音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激动与紧张,“有火光在闪烁!”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凝神望去,只见青山岗之巅,一排火光摇曳树林之间,隐约间还能听到人群喧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京兆尹李正玄远眺那片火光,眉头紧锁,也察觉此事非同小可,绝不能掉以轻心。 他转身对身后的府兵沉声命令道:“你们从前方山路包抄上去,切记,无论如何都要确保郡主和郡马爷安全无虞。” “遵命!”府兵们齐声应诺,有序地向前方山路挺进。 姜纶与薛仲复见状,也毫不迟疑地扬起马鞭,策马紧跟其后,一行人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109章 若有公道,何必苦等 李昀婷冷冷地看着被高高吊起的张显知,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她缓步走到那漆黑的棺木旁,手中火把的光芒在黑夜中跳跃,映照着她那冷艳残酷的脸庞。 “既然你这么爱她,那就让你们在火焰中永远相守吧。” 她低声说着,手中的火把猛然扔进了棺材中。 瞬间,熊熊大火腾空而起,炽热的火焰吞噬了整个棺材,也照亮了整个山岗。 那火光映在张显知扭曲而痛苦的脸庞上,他的双眼中满是绝望与愤怒。 “不——!”一声凄厉的嘶吼从张显知的喉咙中迸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与无助,仿佛要撕裂这漆黑的夜空。 李昀婷冷漠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满足感。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悲痛的氛围。 京兆尹李正玄率领的府兵们终于赶到了现场,他们看到熊熊燃烧的火焰和被吊起的张显知,顿时惊呆了。 但李正玄很快恢复了冷静,他迅速下令:“快!救人!灭火!” 官兵们立刻行动起来,一部分人冲向张显知,试图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另一部分人则迅速寻找水源,试图扑灭那熊熊燃烧的大火。 李昀婷的眼眸中映出骑马而来的薛仲复与姜纶的身影,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怎么又是这两个人!” “把他们全都给我拦住!” 她严厉地命令着身侧的侍卫,这些侍卫都是她私下豢养的府兵,都是她搜罗来的亡命之徒。 “遵命!”侍卫们齐声应道,同时拔出腰间的佩刀,刀刃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 李正玄惊愕地看着咸宁郡主,她竟然如此肆无忌惮,公然无视自己带来的京兆府尹官兵。 再看到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张显知,李正玄也一改往日息事宁人,明哲保身的态度,声音坚定地说:“私养府兵,此罪难容,都给我抓了!” 他所带领的官兵人数众多,因此并无畏惧,立即冲上前去,一时间,场面变得混乱,双方陷入了激烈的厮杀。 李昀婷看到姜纶已经跃下马背,正跑向那棵枯树去解救张显知,她急忙捡起地上的一把佩刀,双手紧握刀柄,胡乱挥舞着。 薛仲复身手敏捷,眼见情况紧急,也顾不上对方身份尊贵,随手捡起一根木棍,猛地向李昀婷掷去。 李昀婷平日里养尊处优,力量自然不能与薛仲复这样堂堂男子相比,被木棍击中后,顿时摔倒在地,一时之间竟无法起身,她愤怒地吼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本宫!” 薛仲复对她的怒吼充耳不闻,与姜纶一起将绳索缓缓放下,张显知刚一触地,就因体力不支而瘫倒在地。 与此同时,棺材内的大火熊熊燃烧,火光冲天。 官兵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服了咸宁郡主的侍卫,在搜查过程中,李正玄震惊地发现,其中一些人竟是脸上刺有罪犯标记的逃犯。 这一发现让李正玄意识到,此事远比他最初设想的要复杂严重得多。 “将这些人全都押解回府衙,进行详细的审问。”李正玄果断下令。 李昀婷竭力保持镇定,她皱眉问道:“李府尹,你这样做是何用意?” 李正玄正视着李昀婷,沉声说道:“郡主殿下,下官接到密报,称有人在此地肆意行凶。如今看来,这份密报所言属实。” 他的目光在场中扫过,特别是在那些已被制服的郡主府侍卫身上停留了片刻,“这些人中,不乏逃犯,而郡马爷又被如此残忍地对待,这一切都是不争的事实。” 李昀婷闻言,气急败坏地指着李正玄,“什么逃犯?你竟敢如此诬蔑本宫!” “诬蔑?”李正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郡主殿下,您深夜带领这么多人来到这荒郊野地,难道仅仅是为了赏月吟诗吗?更何况本官亲眼所见,郡马爷被吊在这里,身上伤痕累累,这可是铁证如山。” 李昀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正玄,仿佛头一次真正认清这位府尹的决绝与锐利。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声音也带着几分颤栗:“你……你怎敢如此说话!本宫乃是皇室宗亲,养几个侍卫那又如何?” 李正玄却是不为所动,他的眼神坚定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表象:“郡主殿下,下官自然不敢妄言。但今夜之事,实在太过蹊跷。这些侍卫中居然混有逃犯,而且是在郡主您的庇护之下,这不得不让人生疑。” 说着,他挥手示意官兵们将那些被制服的侍卫带走,同时目光转向李昀婷,语气稍缓,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郡主殿下,本官职责所在,不得不公事公办。还请您随我一同前往府衙,待事情水落石出之后,下官定会给郡主一个公正的交代。” 李昀婷此刻已是心乱如麻,她知道,今夜之事已无法善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点了点头:“好,本宫就随你去京兆尹府衙,倒要看看你如何给本宫一个交代!” 一行人马在夜色中浩荡前行,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似乎正随着他们的脚步,在黑暗中愈演愈烈。 李正玄指派了几名官兵留守现场,他们迅速从义庄取来木桶,经过一番努力,火势终于被扑灭。 姜纶凝视着眼前这惨不忍睹的场景,尤其是那几乎被毁坏的棺椁,他的脸上不禁流露出感慨。 死者为大,然而李昀婷的所作所为,却令人感到她似乎已丧失了最后的理智与底线。 他沉声开口,语气中充满了坚定与承诺:“待天一亮,我便回府安排人手,务必让柳姑娘的坟墓恢复原貌,重新修缮,以慰她在天之灵。” 薛仲复也赶紧上前搀扶,好生劝解道:“显知,你先宽心,朝堂自有法度,我不信陛下给不了你一个公道。” 张显知轻轻摇了摇手,他的眼神逐渐从刚才的绝望与愤怒中平复下来,若有公道,就不会让他苦等三年了。 看了眼周围,他对两位出手相救的好友才道出真相。 “我没事,这里头不是娉婷的尸骨……” 这娉婷应该就是柳姑娘的闺名,姜纶和薛仲复不禁愕然,他们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与不解。 第110章 早有安排,突遇混乱 张显知眼下身体虚弱,已无力骑马回去,于是姜纶吩咐张瑞速回姜府,去唤一辆马车过来接人。 薛仲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张显知,在附近的一块平地上缓缓坐下。 此时从山岗上远眺,天边竟已隐隐泛起了朝阳的光辉,没想到这一夜的波折,竟已悄然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天边那一抹初升的朝阳,宛如世间万物新生的序曲,充满了希望与生机。 “当初娉婷因绞肠痧离世,我心中便一直存有疑虑。绞肠痧这病,即便病发,也并非急症,怎会让人骤然间便没了性命?” “她离世那日正是乞巧节,我还特意前往柳家拜访,与她相约晚上去平安桥放花灯。那时,她看起来全无异样,一切如常。” “此外这病多因食物不洁而引发,可娉婷在家中的饮食都是与父母一起,且全家上下,除她之外,并无他人染上此病。那时,我便隐约感觉到,是有人暗中对她下了毒手。” 薛仲复听闻此言,心中也不免想起以前父亲提及过,军营中最为忌讳的便是那些易于蔓延的恶性疾病,诸如绞肠痧、猩红热,其先兆往往表现为手足冰凉、肌肤泛起红点,一旦发现,必须立即隔开治疗,以防不测。 “当时有让仵作验尸过吗?”他追问道。 “有,甚至因为李昀婷当时请旨下嫁于我,为了堵住他人悠悠之口,陛下特命刑部介入,进行细致查验。”张显知回答道。 薛仲复听到刑部,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姜纶,“此事可是由乔家老太爷亲自督办的?” 他深知姜纶的外祖父与大舅均在刑部提刑司担任要职,而所有与仵作勘验相关的事务,都需经过乔老太爷乔三河的严格审阅。 因此,若其中真有何蹊跷,乔家人理应能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 姜纶思索片刻,微微摇头,“外祖父与舅父的公务,我向来知之甚少。但以外祖父那严谨的性格,若是发现一丝一毫的疑点,他必定会追根究底,绝不会敷衍了事。” 他这话此言非虚,世人皆知提刑官乔三河性情刚正不阿,二十年前那桩轰动朝野的杨氏谋害夫家案便是明证。 当时,从县、州、郡直至京城,各级官府所呈上的证据供词均条理清晰,铁证如山,似乎已无任何疑义。 然而,刚调任京城的乔三河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疑点,他毅然在乾清殿前跪下,恳请开棺验尸,以求重审此案,甚至立下重誓,倘若重验之后仍无疑点,他愿以自裁来谢罪。 先帝念及他屡破奇案,便答应了他的请求,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乔三河此举不过是徒劳无功,甚至可能会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然而乔三河却凭借着他那敏锐的洞察力和坚韧不拔的毅力,最终发现了案发当地盛产的一种红桑叶树。 这种树平时并无异样,但一旦与酒类混合,就会产生剧毒,足以致命。 而杨家父子都有嗜酒的毛病,他们开坛畅饮后,便用门前红桑叶树上掉落的树叶来遮住酒坛。 没想到,这一举动却意外地让酒中混合了毒性,从而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乔三河不仅为这桩冤案画上了句号,也让大周百姓在这几十年里知晓,只要悬案交由刑部乔三河审理,无论案情多么扑朔迷离,他必定能抽丝剥茧,水落石出,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张显知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仵作验尸后发还尸身,我秘密将娉婷安葬在了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而这里……”他指了指那已被火焰焚烧得面目全非的棺椁,“是我串通义庄管事,用死牛的碎骨替代埋在了这里。” “难怪李昀婷如此肆无忌惮地毁坏这棺椁,原来她并不知道真正的秘密。”薛仲复感叹道。 张显知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悲戚:“她确实不知道,但即便她知道,恐怕也不会有任何顾忌。她恨我入骨,只要能让我痛苦,她什么都愿意做。” “眼下的情势,我看你暂且别回郡主府了,回张家在京城的宅邸暂避风头,如何?”姜纶提议道。 张显知闻言,神色淡然地回答:“两年前,我就已安排父母与柳家伯父伯母离开了京城,回到关中老家了。” 薛仲复听罢,心中生出一丝不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是啊,可千万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姜纶也担忧的说道。 张显知转头望向这两位义无反顾伸出援手的挚友,眼中闪过一抹充满希望的光芒,缓缓言道:“也许真是天意,冥冥之中自有相助……” …… 此时京兆尹李正玄正押送着咸宁郡主一行人的队伍缓缓入城,天际初露曙光,虽非刻意安排,但他们的路径恰好穿越了城东热闹非凡的早市。 晨光微照之中,市场的喧嚣已悄然兴起。 “哎,快看那边,是京兆尹的队伍!”一位正忙着摆置摊位的商贩抬头望见,不禁向旁边的同伴低语,眼中闪烁着好奇与敬畏。 “嘿,那不是郡主府的侍卫吗?怎么今儿个成了阶下囚?”另一位摊主回应,手中的活计不停,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队人马移动。 这些被押送的郡主府侍卫,身着金胄银甲,平时在城中横行霸道,无人不识,此刻即便身处人群之中,显眼异常。 此外队伍中李昀婷的华丽镶金马车缓缓行进,即便是在这鱼龙混杂的早市中,也依然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还有几辆从花街柳巷缓缓驶出的马车穿插其间,车内的低语与车外的喧嚣交织成一幅生动的市井图景。 各式人物,无论尊卑,皆在这清晨的市集中汇聚,共同见证这一幕不同寻常的场景。 京兆尹的官兵们,身着整齐划一的兵服,神情肃穆,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威严。 走到东市至京兆府的繁华街道上,钱庄票号比肩而立,它们的业务遍及大周各个州郡。 晨光初照,部分店铺的伙计已着手拆卸门板,为一天的营生做着准备。 当京兆尹一行队伍缓缓行进至此,李正玄仿佛被某种直觉所驱使,猛然扬起手臂,示意官兵加强戒备。 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两侧的狭窄巷弄中,突然涌出了众多百姓,他们手中紧握着一张张银票,焦急地奔向周边的钱庄。 “快还我的银子!” “我要提银子!” “我也是,我急需兑现银两!”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正玄措手不及,面对这些京城的百姓,他不敢轻易下令动武。 就在这片刻的犹豫间,巷子里又冲出了一群身着短衫、手持利刃的人,他们直奔队伍而来。 “保护大人!” 官兵中立刻有人高声示警,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些人身手异常矫健,他们的刀锋却诡异地偏向了李昀婷的侍卫,出手狠辣,一刀封喉。 特别是那几个脸上刻有黥字的侍卫,瞬间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整条街道顿时陷入了混乱,尖叫声此起彼伏,人们四处逃窜,场面一时失控。 第111章 切莫心急,多事之秋 大周京城,天子脚下,竟在城中发生了京兆尹官兵当街遭遇行刺的惊人事件,还未到早朝,就已经传入了宫内。 陈锦手捧茶盏,步履稳健地步入内殿。 此时咸宁郡主和京兆尹李正玄已被传唤入宫,一个立于御前,一跪伏于地,恭听陛下李隆泽的问询。 “虽说咸宁郡主有失分寸,但也不过是她和张显知的家事,当然你初衷也是好的,不论什么原由,郡主深夜出城,你及时前往护卫安全,也算是功过相抵,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李隆泽端起茶杯,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然而,李正玄并未退让,反而拱手直言:“陛下,郡主的家务事,臣自然无权干涉,但是张显知除了郡马的身份,还是朝廷的五名命官,不能肆意欺辱,郡主也要顾及朝廷颜面。” “皇兄都未怪罪于我,你区区一个京兆尹,竟还想治我的罪?”李昀婷趾高气扬的昂起头,甚是不服。 “陛下,即便您撤了微臣的官职,微臣也要直言不讳。今日郡主的侍卫中,竟有面带黥字之人。郡主窝藏逃犯,绝不能轻纵!”李正玄正义凛然。 “我已经跟皇兄解释过了,我也是被蒙骗了,以为是招募的家丁护卫而已。”郡主试图辩解。 “既然是被蒙骗,那为何会有歹人冲出,对他们痛下杀手?这岂不是死无对证,杀人灭口吗?”李正玄步步紧逼。 “分明是你护卫不利!那群人并未伤到我,你就该谢天谢地了!”郡主反唇相讥。 这话听得李正玄怒火中烧,他猛地站起,官袍下摆一甩,怒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我也是太祖血胤渤海王的后裔,论辈分,你还应称我一声叔公,你嚣张些什么?” “咳咳。”此时,陈锦手中的拂尘轻轻一甩,清咳两声,以示提醒。 李正玄脸色一敛,赶紧向皇帝李隆泽低头拱手:“微臣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李隆泽觉得大早上就有些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摆摆手:“朕会让太后好好管教咸宁郡主,你先退下吧。” 李正玄没想到陛下竟会如此明显地偏袒咸宁郡主,起身离去时,脚步在内殿略显踌躇。 看到他有些失落的样子,陈锦转向李隆泽,轻声言道:“奴婢去送送李大人。”言罢,便紧步跟上。 李正玄出了大殿,驻足在台阶上,心中意兴索然,不自觉地轻抚着官帽。 “李大人,请留步。” 闻声,转身见是陈锦,他马上问道:“是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陈锦微微摇头,笑道:“李大人办事,陛下素来放心。今日之事,陛下心中自有计较,李大人无需过于心急。” “心急”二字一出,李正玄顿时心领神会,连忙拱手致歉:“下官今日在殿前失态,还望陈公公能替下官美言几句。” 陈锦颔首应允:“李大人深受陛下信赖,无需为这等小事烦心。倒是三日之后的春闱放榜,京城的治安重任,还需大人多多费心。” “唯有此事圆满,方能真正令陛下心悦颜开。” 李正玄立即郑重承诺:“这是自然,下官定当尽心尽力,公公请留步,无需再送。” 看到他往出宫的路上走去,陈锦才转身准备回到殿内,准备侍奉李隆泽上朝。 不料咸宁郡主李昀婷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大殿门口,一脸阴郁,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直视着他。 “陈公公真是善解皇兄心意,特意出来宽慰京兆尹几句。”李昀婷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 陈锦从容应对:“奴婢别无他长,只要能替皇上分忧解难,便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哦?那你这话的意思,岂不是本宫只会给皇兄添乱?”李昀婷的语气中透露出不满。 陈锦面色不改,沉声道:“恕奴婢直言,殿下乃是安王之女,虽有郡主封号,但称呼皇上为‘陛下’更为妥当。” 李昀婷闻言,冷笑一声:“你倒是会替我分辨亲疏远近,不过话说回来,我的皇兄也不止里面这一位。”她想起了与自己关系更为亲密的临江王李隆璟,言语间颇有些得意。 陈锦眉头微皱,正色道:“殿下慎言!京城中已有不少贡生举子联名上书,指责您欺辱文臣,引得京中读书人不满。还望殿下能够收敛一二,以免事态扩大。” 李昀婷听后,不屑地撇了撇嘴:“管好你自己吧。这里是乾清殿,本宫可不想与你一般见识。”说完,她扭动腰肢,目中无人地离开了大殿。 李隆泽看着回到殿内的陈锦,对着这位心腹,嘴角勾起一抹调侃的笑意:“如何?即便是你,这次也束手无策了吧?” 陈锦自嘲般地轻笑了一声,回答道:“毕竟是天家贵女,这般性情倒也在情理之中。” 言罢,他紧随李隆泽的脚步,一同前往大殿上朝。 行进间,李隆泽缓缓开口:“朕对这位皇妹,心中还是存有一丝亲情的。想当年,叔父为救父皇才英年早逝,昀婷初入宫时,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确实让人心生怜悯。” “然而时至今日……哎,若非朕还留她有用,早就赐她一条白绫,让她自行了断了。” 说到这里,李隆泽目光深邃地问道:“你安排的人,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陈锦点了点头,回答道:“有的,前几天刚递来消息,说是临江王对陇西边关的事情特别关注。” 李隆泽闻言,轻叹一声:“朕虽贵为九五至尊,但也不能无凭无据就问罪李隆璟。否则百年之后,史官给朕留下一个暴戾的恶名,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陈锦闻言,立刻宽慰道:“陛下请放心,总会有露出马脚的一天。” …… 京兆尹官员遭遇刺杀的风声,同样悄然在深宅大院的高墙内流传开来。 兴远侯府库房,洪映蓉正清点着从永安钱庄取回的八千两现银,以及那些已转入京城各大钱庄、可随时兑取的银票。 账房总管匆匆上前禀报:“多亏老夫人您英明,提前几日去永安钱庄取钱,这才顺利取回了这些银两。” “自从昨日开始,任何取现银的都被限制在四百两以内了。今早下人外出打听消息,又闻京兆尹府遭遇歹徒行刺,差点就出了乱子。” 洪映蓉有些意外,“还有三日就要放榜了,到底是什么事?”她边说边示意杂役妈妈们将一箱箱现银抬入内库,随后亲自上锁。 “……那些歹人的事倒也不清楚,但市井传言有说起因是咸宁郡主要把郡马爷拉到山上给活埋了,也不知真假。” 此言一出,洪映蓉更是惊讶,上一世是张显知刺死李昀婷,怎么到今世就成了他要被活埋? “既然京里不太平,让府里加强守卫,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墙根角落的隐蔽之处,更需格外留意。”洪映蓉吩咐道。 “是,老夫人。”赵嬷嬷立刻遵命。 如今儿媳姜书秀身怀六甲,府中的安全自然更要加倍重视,不能有丝毫懈怠。 清点完银两,走出库房,确认所有大门都已牢牢上锁后,洪映蓉才安心离开。 赵嬷嬷搀扶着她,刚步入回廊,准备前往观景亭品尝茶点,就与搀扶着张显知的薛仲复、姜纶迎面相遇。 洪映蓉心中一惊,方才还从账房口中听闻了关于张显知的传言,没想到此刻竟亲眼见到他站在自己面前,身上还血迹斑斑。 薛仲复看见母亲,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鼓起勇气开口:“母亲,府中可有金疮药?” 洪映蓉:“……” 第112章 不吝赐教,负荆请罪 薛仲复见状,连忙补充道:“母亲,显知昨夜遭遇不测,幸得我与姜纶及时相救,现下需赶紧处理伤口,以免感染。” 洪映蓉闻言,神色一凛,镇定地对身旁的赵嬷嬷吩咐道:“快去取最好的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来,还有,准备些热茶和点心,他们想必也饿了。” 赵嬷嬷应声而去,洪映蓉则引领着薛仲复和姜纶以及受伤的张显知向最近的客房走去。 路上,她轻声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张大人会受如此重伤?” 张显知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感激地看向洪映蓉:“多谢老夫人关心,此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是有人意图对我不利,幸得两位好友相助,才得以脱险。” 薛仲复接过话茬:“母亲,具体细节我们稍后详谈,现在最重要的是先为显知处理伤口。” 洪映蓉点了点头,心中已隐约猜到此事或与咸宁郡主的传言有关,但此刻更重要的是救治张显知。 到了客房,赵嬷嬷已准备好所需物品,然后帮忙为张显知清洗伤口、敷上金创药,并包扎妥当。 整个过程中,张显知虽面色苍白,却始终咬牙坚持,未发一语。 处理完伤口,洪映蓉让下人准备了热茶和糕点,四人围坐在桌旁,气氛凝重而紧张。 张显知缓缓开口,讲述了昨夜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以及他与咸宁郡主之间的恩怨纠葛。 听完他的叙述,洪映蓉眉头紧锁,心中暗自思量。 她虽不满咸宁郡主的所作所为,但更担忧此事可能牵连到兴远侯府。然而,面对张显知的困境,她又不能袖手旁观。 上一世的咸宁郡主没过多久就死于张显知之手,三年后小女儿薛善秋暴毙而亡,也是死于绞肠痧,说不定此事还与临江王也有瓜葛。 “或许真的存在某种能令人一夜暴毙,症状酷似绞肠痧的方法。而且这法子不止咸宁郡主一人会,可能是她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或是得了什么方子。” 在场众人闻言皆惊愕不已,他们未曾料到,一向以慈祥和蔼着称的侯府老夫人,竟会有如此大胆的设想。 薛仲复试探着询问:“母亲,您的意思是,这背后还有其他人参与?” 洪映蓉点点头,进一步分析道:“而且,我怀疑咸宁郡主并不精通此术,很可能是求助于他人。以她的火爆脾气,若真掌握这种害人的方法,恐怕早就……”说到这里,她瞥了张显知一眼。 “老夫人所言甚是,我也有此猜测,晚生曾多次激怒她,就是想试探她是否会故技重施,但结果并非如此。” 张显知自嘲地笑了笑。 这时,姜纶提出了心中的疑惑:“那这次咸宁郡主为何会如此愤怒,甚至要去掘柳姑娘的坟墓呢?” 张显知看向好友,略显尴尬地挠了挠鼻尖,随即道出了缘由:“李昀婷不知从何处听闻陛下对你的文采赞不绝口,预测你此次科举定会高中。于是,她要求我签下和离契书,恢复待嫁之身,以便让陛下将她赐婚于你。” 姜纶闻听此言,脸色瞬间变得白一阵青一阵,愤怒之下猛然站起,脱口而出。 “她倒是想得美!” 他原本只是想将好友从困境中救出,然而危险的魔爪已悄然伸向了自己。 姜纶转头看向未来的岳母洪映蓉,发现她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不悦的神情。 洪映蓉此时的心情何止不悦那么简单,她简直想亲自冲到郡主府,给那个李昀婷几个耳光。 她的掌上明珠薛慧春这次好不容易觅得佳缘,无论是郡主还是公主,都别想来坏她女儿的姻缘。 “张公子,你希望李昀婷是生还是死?”洪映蓉严肃地问道。 若要置人于死地,其实并不难,前世的张显知就这样做过,但洪映蓉隐约觉得这并非张显知最初的意愿,否则不会成亲拖上三年后才动手,也许是他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 然而,这一世由于儿子薛仲复和姜纶的介入,张显知内心的决心似乎更加坚定了。 “我希望她的罪行能够公之于众,伏诛于法,甚至是生不如死。”张显知的眼神坚毅而果断地说道。 “好,那你是否愿听老身几句?”洪映蓉问道。 张显知立刻起身,向洪映蓉深深地鞠了一躬,薛仲复和姜纶也表情严肃,静待她的建议。 “请老夫人不吝赐教。”张显知恭敬地说道。 …… 春闱放榜前的三日,整个大周京城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且充满期待的气氛中。 在客栈里暂住的外省举子,总算是等到了即将揭晓科考结果的这一刻,他们无法压抑内心的紧张和期待,纷纷穿梭于各大酒肆茶楼之间,品酒聚会,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平复激动的心情。 京兆尹遇刺的事件在这氛围中,也渐渐失去了关注,最终不了了之,那些从巷子里冲出的歹徒,训练有素,被抓后甚至不惜自尽,使得案件线索全断,让人无从查起。 然而京城总是充满了新的话题。 就在放榜的前一天,翰林主簿张显知居然背着荆棘,跪在咸宁郡主李昀婷的府前,请求她的原谅。 这一跪,就是整整一夜。 就在京城百姓以为张显知这次铁定会被咸宁郡主扫地出门时,兴远侯府的一品诰命老夫人洪氏居然亲自来到了咸宁郡主府。 李昀婷站在郡主府大门台阶上,眸光冷冽,凝视着从马车上缓缓而下,手拄龙纹御杖的洪映蓉。 “兴远侯老夫人,你儿子不仅多管闲事,连你也出来替张显知撑腰?”李昀婷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 洪映蓉却不为所动,她平和地回应:“显知这孩子品行端正,学识渊博,老身收其为义子,也是无可厚非。倒是郡主你,将丈夫拒之门外,这才是有违夫妻之道。” “夫妻?就他也配吗?”李昀婷的言语中透露出深深的不屑。 这样的话,在往昔或许只是闺房中的私语,但此刻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公然说出,令围在郡主府大门前看热闹的百姓们,各个都惊愕不已。 洪映蓉微微皱眉,她提醒道:“郡主,当年你的婚事是由陛下亲自赐婚,你如今这般说辞,莫不是在质疑陛下的旨意?” 她站在张显知身旁,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似乎在期盼着她能为张显知主持公道。 第113章 圣旨责罚,展现眉目 “老夫人,你无需拿皇兄来压我。” 咸宁郡主李昀婷说着,缓缓走下台阶,她不屑地扫视了一眼围观的人群,其中有些人被她的目光吓得不由自主地后退。 “你真是慧眼识珠,挑选的女婿也很合我的心意,”她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戏谑,“不如我用张显知来换你女婿如何?” 洪映蓉闻言,脸色一沉:“郡主,慎言。大周法度不是任你为所欲为的!” 就在这紧张对峙的时刻,一辆宫中的马车疾驰而来。 车帘掀起,太后身边的常保公公,一手托着明黄色的圣旨,神态庄重地从马车上走下。 “老夫人万福金安!”他先恭敬地向洪映蓉行礼。 随后目光转向张显知:“哎呀,这郡马爷怎么还跪在这里?快,快扶他进府去!”说着,他手中的拂尘一扬,身后的太监们立刻上前准备搀扶张显知。 “我看谁敢!”李昀婷厉声喝道,试图阻拦。 然而,常保公公却不为所动。 他缓缓展开手中的圣旨,就在郡主府的大门前,当众高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郡主身为皇室贵胄,理应以身作则,恪守法纪,然朕近日得闻,郡主骄纵成性,肆意妄为,实有负朕之所望,亦损皇室之颜面。 为严肃法纪,以儆效尤,即日起咸宁郡主降为县主,罚食邑三年,以示惩戒,着令县主回府中静闭思过,若再有不法之举,朕定将严惩不贷。愿县主好自为之,勿再令朕失望。 钦此!” 随着常保公公抑扬顿挫的声音落下,场中一片寂静。 李昀婷脸色煞白,她瞪大眼睛,仿佛不可置信地看着常保公公手中的圣旨,嘴唇微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围观的百姓们窃窃私语,他们虽不敢大声议论,但眼中的戏谑和嘲讽却毫不掩饰。 洪映蓉此刻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昀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终究没有开口说话。 “县主,接旨吧。”常保公公走到李昀婷面前,将圣旨递给她。 李昀婷僵硬地伸出手接过,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怒火和不甘。 “本宫……臣女领旨谢恩。”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无尽的苦涩。 常保公公点了点头,又转向张显知:“张大人,您也起来吧。太后娘娘有旨,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日后若有人再敢以此为由生事,定不轻饶。” 张显知闻言,面色波澜不惊地看了常保公公一眼,然后缓缓站起身。 “多谢太后娘娘恩典。”他恭敬地行礼道。 随着常保公公的离开,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去。 李昀婷依然站在原地,她紧握着手中的圣旨,眼底的怒火沉底不再压抑。 “来人!”随着这一声令下,一道人影从暗处悄然现身,他垂首恭敬地回应:“殿下有何吩咐?” “告诉临江王,我要那东西了。” 暗卫领命,微微颔首,随即一个轻盈的翻身,跃上墙垣,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夜色渐浓,李昀婷站在郡主府的庭院内,她的身影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骄傲和尊贵身份在此刻似乎变得毫无意义,只剩下无尽的怒火和不甘在心中燃烧。 不久,那个暗卫回来了,他的身影悄然出现在李昀婷的身后,低声汇报道:“殿下,临江王说,他会尽快安排,到时候把东西会给您送来。” 李昀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然后转身向她住的繁鸳阁走去。 此刻她知道自己需要冷静和耐心,只有这样,才能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 京城乔府,姜纶与母亲乔氏带着糕点与上等的茶叶,来探望外祖父乔三河以及舅父舅母。 乔荷鸢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这些精心挑选的礼物中,不仅有京中稻香斋的精致糕点,还有外祖父喜爱的上好茶团。 看到表哥带来的糕点,她心中暗自欢呼,因为这些都是她平日里最爱吃的。 舅母杨氏热情地拉着姜纶,嘘寒问暖,为了给大表哥解围,乔荷鸢急忙插话,指引他去书房见外祖父。 “纶哥哥,祖父正在书房等你呢。” 姜纶顺势拿起为外祖父准备的茶团,礼貌地向舅母表示歉意:“舅母见谅,我先去给外祖父请安。” 母亲乔氏微笑着点头:“去吧,这里有你舅母陪我。” 姜纶恭敬地行礼后,快步走向后院外祖父的书斋,他的步伐比平时略显急切。 数日前,他写了封书信给外祖父,提及张显知的未婚妻,柳家姑娘的事情,希望外祖父能查阅当年刑部的卷宗,探寻其中是否有疑点。 昨日,收到回信,外祖父乔三河邀他一叙。 因此,今日借着拜访之名,姜纶与母亲一同来到乔府,实则是为了与外祖父讨论此事。 后院的书斋内,乔三河正饶有兴趣地用一截麦秆逗弄着蟋蟀罐中的小虫。 当看到他的大外孙姜纶踏入屋内,风度翩翩、芝兰玉树般的身姿,让老者的脸上即刻绽放出喜悦的光彩,骄傲地捋了捋自己长长的胡须。 “纶儿,给外祖父请安。”姜纶深深一礼,尽显恭敬。 “好好,快起来吧,咱们爷孙之间,无需这些繁文缛节。”乔三河和蔼地挥了挥手。 短暂的寒暄过后,两人转入正题。 乔三河向一旁的乔荷鸢使了个眼色,“荷丫头,去后堂帮我把晒的薄荷叶收起来。” 乔荷鸢会意,点头称是,然后步履轻快地转身走向后院。 书斋内只剩下祖孙二人,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姜纶切入主题:“外祖,您是否已查到一些眉目了?” 乔三河从案桌上的一本书中抽出一张纸,递给外孙,“这是我誊抄的,表面上看并无异常。” 姜纶接过后迅速扫视一眼,内容与自己所知大致相符,他不禁失望地叹了口气,小心地将纸张折好收入袖中。 然而,乔三河却狡黠一笑,透露出深意,“这卷宗的记录虽无懈可击,但我在翻阅时,却发现记录柳氏验尸的那一页,纸张和装订都与其他页有所不同。” 姜纶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您的意思是?” “没错,”乔三河肯定地点头,“那卷宗的线轴是重新装订过的,可惜我无法将其带出来给你细看。” “有这条线索就足够了,多谢外祖父鼎力相助。”姜纶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乔三河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却忍不住叹息道:“当年我因汾阳一桩悬案离京办案,未曾料想竟发生了这样的纰漏。”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深深的遗憾,“可惜柳家姑娘的尸身已不复存在,否则我定会竭尽毕生所学,为她讨回公道。” 姜纶听到这里,心中陡然一紧,他紧紧握住椅子扶手,沉思良久后,终于开口问道:“倘若柳姑娘的尸身尚在,外祖您是否愿意为她昭雪冤情?” 乔三河放下茶杯,目光坚定地望向姜纶,“那是自然!” 书斋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祖孙俩的谈话声在空气中交织。 第114章 年轻气盛,双喜临门 姜纶详细叙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完后才察觉到自己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激动的心情。 乔三河此时背手站立在窗前,望着窗外的花草有些出神,年逾六十的他,不知何时胡须已经变得花白,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他回想起五十年前,自己第一次跟随父亲进入深山开棺验尸的情景。 那时的他既害怕又兴奋,紧张地跟在父亲身后,一步步学习着如何检验尸体。 “仵作的职责,就是让那些无法再开口的死者,说出他们生前的故事,洗清他们的冤屈。” 这句话也是乔家世代作为仵作的家训,也是他一生铭记的箴言。 “外祖,您何时能重新验尸?”姜纶的阅历尚浅,与乔三河相比,他显得有些急切。 乔三河理解外孙这份想要仗义出手的焦虑,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 他沉声说道:“重新验尸并不难,但问题在于,当初的案件是以柳家姑娘的火化安葬为结案,即便我们现在验出了什么,又能如何?” 姜纶一愣,随即领悟了祖父话中的深意。 “您的意思是……”他迟疑地开口。 “时隔三年,你们若抬出一具已成白骨的尸体,声称是柳家姑娘,又有谁会轻易相信?倘若咸宁郡主咬死你们以假乱真,用其他尸体冒充,你们又该如何自证清白?”乔三河目光深邃,一一指出可能的困境。 他凝视着姜纶,眼中满是期许与教诲:“要翻案,就必须确保每一个证据都无可挑剔,不能给人留下任何质疑的余地。” 外孙虽在才学人品上深得他的赞赏,但若想未来在官场立足,还需学习更多,尤其是人心的复杂与险恶。 姜纶忧心忡忡,神情凝重:“那如今该如何是好?显知已经回了郡主府,万一咸宁郡主再次对他下手……” “等等,”乔三河突然打断他,眉头紧锁,“你是说,张大人已经回到郡主府了?” “是。” 乔三河仰头沉思,将外孙告知的所有信息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突然捕捉到了一线灵光。 “不妙!”他猛地一拍桌子,“张大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老夫重验柳家姑娘的尸体,他的真正目的,是要验他自己的尸首!” …… 京城贡院,随着晨光的微微洒落,院前东墙已经聚集了众多焦急等待放榜的学子。 他们或是凝神注视,或是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期待的气氛。 车马如流,人潮如织,整个贡院前的广场被挤得水泄不通,许多京城的学子,举家上下也都纷纷赶来,共同等待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与紧张,仿佛在等待命运的裁决。 兴远侯府与姜府的马车并排停放着,女眷们优雅地下了马车,回想起上次在这里,还是春闱送考的时候,转眼间便到了放榜之日,让人不禁感慨时光飞逝。 薛慧春与五妹薛善秋一同向姜家的二夫人乔氏请安。 乔氏满面笑容,眼中流露出对未来儿媳薛慧春的深深喜爱,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不愿放开。 两府的家丁们则奋力挤过人群,眼睛紧紧盯着东墙,希望能在放榜的第一时间,在榜单上找到自家公子的名字,为他们带来喜讯。 三公子薛季延站在马车边,心中则是忐忑不安,不时有同窗好友走来与他寒暄,他则一一恭祝他们能够高中,尽管他努力保持镇定,但眉宇间仍透露出一丝紧张。 洪映蓉看着小儿子薛季延和在一旁与薛仲复交谈的姜纶,心中感慨万分。 她清楚地记得,在上一世,他们两人一个考中了进士,一个摘得了探花。只要一切顺利,应该都能够再次金榜题名。 贡院前的人越聚越多,也有其他官家女眷过来与洪映蓉和乔氏问安,一时无人注意正在低声说话的薛仲复和姜纶。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找显知。”薛仲复看了一眼马车边的女眷们,对姜纶说道,“今天是你放榜的大日子,你还是留在这里陪陪伯母。” “好,那你一切小心!”姜纶郑重地叮嘱道。 薛仲复点点头,向母亲洪映蓉解释工部有临时事务需要处理,然后便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之际,“放榜了!”的呼喊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那张决定他们命运的榜单。 “我中了!我中了!”有人欣喜若狂地大喊着,声音里充满了激动。 然而也有人带着满心的期待挤开人群,反复在榜单上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却一无所获,居然往地上一坐,当场痛哭起来。 “我家公子中了!三甲同进士!”这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人群中炸响。 在榜单前,有人欢笑有人哭,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东墙上高挂的榜单。 姜纶的母亲乔氏,此刻神情紧张到了极点,双手紧紧合十,口中不断默念着阿弥陀佛,仿佛在寻求心灵的慰藉。 就在这时,薛季延的随从阿明与姜府的家丁一同奋力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了出来,阿明的一只鞋甚至在拥挤中被踩掉了,然而他们却浑然不顾,直奔向洪、姜两家的马车。 两人一上来便激动地磕头报喜,阿明的声音几乎喜极而泣。 “咱家三公子中了探花!” 紧接着,姜府家丁的声音也高昂地响起:“大公子……咱家大公子是新科状元!” 这两声报喜的话语瞬间引起了周围人群的注意,他们纷纷投来羡慕、惊讶、敬佩的目光,洪、姜两家一时之间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乔氏听到这个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颤声问道:“没看错?” 家丁激动地回应道:“回二夫人,绝对没错!名字、籍贯、三代谱系,都清清楚楚地写着咱家大公子呢!” 姜纶脸上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第一时间看向了薛慧春,只见心上人紧绞着手中的帕子,双目隐隐闪烁着泪光,显然是从心底里为他感到高兴。 四目交错间,薛慧春给了姜纶一个深情的眼神,两人心有灵犀,此刻无需多言,便已深深理解了彼此的心意。 薛季延知晓自己高中探花,激动地向母亲洪映蓉深深作揖,感谢母亲的养育之恩。 两家人都吩咐下人先回府去,准备放炮仗、包喜团分发给街坊四邻,共同庆祝这难得的喜事。 …… 咸宁郡主府的角门外,薛仲复从马背上跃下,静静地伫立片刻,耐心等待着。 不一会儿,门扉悄然开启,张瑞的身影迅速闪了出来。 “薛公子,请这边走。”张瑞低声指引,带着薛仲复拐进了一条幽深的小路。 来到了一间简陋的柴房前,薛仲复不禁皱起了眉头,“你家公子就住在此处?” 他难以置信地问道,要知道在侯府里,即便是最下等的杂役,也不至于住在如此破败的屋子里。 张瑞沉重地点了点头,随后推开了门。 屋内昏暗,只见张显知趴在桌上,人事不省。他的脑后鼓起了一个大包,地上则扔着一根木棍,显然是被人打晕的。 薛仲复疑惑地凝视着张瑞,只见张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切地向他恳求道:“薛公子,我家公子绝不能死!” 第115章 琼林设宴,不平鸣冤 今早,咸宁郡主或许如今该称为县主,竟派人送来了一盅精致的八宝甜汤。 此等优渥之举,在往日三餐都会克扣的境遇下,显得尤为突兀,张显知当即明白了其中的蹊跷,总算等到了这一时刻。 他心中了然,这甜汤背后恐怕暗藏杀机,一旦服下,恐怕将引发绞肠痧的病症,命丧黄泉。 于是,张显知郑重地向书童张瑞嘱托后事:“我一死,你务必前往京兆府尹报官,并请刑部提刑官乔三河大人亲自验尸。至于娉婷的葬身之处,你是知晓的,到时候阿瑞,要麻烦你将我们二人合葬在一处。” 言毕,张显知毅然决然地准备将甜汤一饮而尽,以命相搏。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张瑞竟在关键时刻将他打晕过去,从而阻止了一场可能的悲剧。 薛仲复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只白瓷汤盅上,精致的纹样与四周简朴的陈设形成鲜明对比,他轻轻揭开盅盖,一股并无异样的香甜气味淡淡飘出。 “你是忠仆,真的决定好了吗?”他沉声问道。 张瑞郑重地点头:“我家公子为了替柳姑娘讨回公道,连性命都不顾了。但我阿瑞却觉得公子这样牺牲太不值得,他的一生才华和志向,不应就这样付诸东流。” 薛仲复凝视着眼前这位身形瘦弱的小厮,内心充满了敬意,他作揖一拜以表达自己对这份忠心与勇气的钦佩。 然而他也清楚,这是张显知主仆二人命中注定的劫难,世事难料,人生中的选择总是充满了无奈与取舍。 “薛公子不可。”张瑞看他这样一拜,赶紧阻拦道。 “你家公子以后自有兴远侯府照料,你无需担忧。事情办成后,我会为你寻一处风水宝地,让你入土为安。”薛仲复承诺道。 “多谢薛公子。”张瑞感激地说,“我家公子能有您和姜公子这样的挚友,真是此生幸事。” 薛仲复拦腰搀扶起昏迷的张显知,准备将他带出郡主府,临出门前,他回头看向张瑞:“你的身形毕竟与显知有所不同,我担心……” “薛公子请放心。”张瑞打断了他的话,“那毒妇要的只是一个死去的郡马爷。只要公子不再出现,那我就是张显知!”他的语气坚定,眼神中透露出决然。 薛仲复凝视着张瑞,深深地感受到这位瘦弱小厮身上散发出的坚定与牺牲的决心,为了保护他的主人,显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惜一切代价。 “好,既然如此,那就依计行事。”薛仲复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务必小心谨慎,我会尽快安排好一切。” 说罢,他转身离去,留下张瑞独自在房间中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 张瑞端起那盅八宝甜汤,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壮,他知道这盅甜汤将是他生命的终结,但他却毫无畏惧地一饮而尽。 药效并非立即发作,时间紧迫,他迅速换上张显知的衣服,来到杂役做饭的厨房。 这里空无一人,他点燃灶台里的火焰,静静地等待着药效的发作。 夜幕降临,张瑞的身体开始出现了异常的反应,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但他却紧咬牙关,始终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当感到自己再也无法支撑时,他明白大限已至,挣扎着爬向土灶,看着灶洞里熊熊燃烧的火焰,猛地一头扎了进去。 厨房中弥漫起一股焦糊的味道,伴随着火焰噼啪作响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这位忠仆的悲壮离去。 …… 皇城内苑,放榜三日之后的喜庆气氛仍旧如春潮般涌动。 当晚,陛下李隆泽选定琼林苑,设下了一场盛大的晚宴,专门款待那些新晋登科的进士们。 这便是众人翘首以待的琼林宴,一场融合了荣耀与欢庆的盛宴。 白日里,一甲及第的状元、榜眼、探花,以及二甲的进士出身们,将在京城的繁华街道上跨马游街,展示他们的荣耀。 这是对他们辛勤付出的最好回报,也是对他们未来仕途的美好祝愿。 太和门的内侧,薛季延身着深蓝色的绢衣进士服,头戴进士巾,纱帽两侧一对簪花,垂挂着皂纱飘带,显得英姿飒爽。 众人皆是骑在雪白的马背上,由新科状元姜纶引领,从太和门的正门缓缓而出。 他们身后,是一队威武的仪仗,高举着旌旗,抬着金光闪闪的“进士及第”牌匾,一路吹奏乐曲,无限风光。 京城沿街的院落里,女子们或是羞涩地掩上门扉,或是在墙内攀高,只为了能一睹这难得的热闹景象,她们投向游街进士们的目光中,充满了羡慕与敬仰。 而那些未能登科的举子们,他们的目光则显得复杂许多。 有的自感惭愧,有的心生嫉妒,还有的充满了羡慕,但无论如何,这一刻他们都深深地感受到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重要性,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如此光耀门庭。 仅仅一街之隔,另一番景象却显得凄凉无比,一支送葬的队伍缓缓行进,白幡飘飘,纸钱纷飞,一口单薄的棺材显得孤寂而萧瑟。 街边的百姓们纷纷窃窃私语,其中夹杂着一些看似不起眼的人,正悄悄地传播着消息。 “真是可怜啊,这咸宁县主的丈夫,回府才短短几天就突然暴毙了。” “怎么可能?这张大人如此年轻,之前不管被县主怎么折磨都挺过来了,怎么这次就一命呜呼了?” “你还提县主呢,她从郡主被贬到县主,心里能不怨恨吗?” “那这是谁在为张显知送葬?” “我听说是兴远侯府的人,他家老夫人认了张大人为义子,本以为张大人找到了靠山,没想到还是无济于事!” “怎么县主不给他办丧事?” “我听说县主原本打算把尸首扔去喂狗,这侯府老夫人费了好大劲才把尸身要回来,以义子的身份下葬。” “这侯府老夫人也是个有权有势的人物,没想到连张大人都保护不了。” “可不是,谁叫咱大周是李家的天下……” 送葬队伍缓缓行进至路口,恰巧与进士游街队伍相遇,队伍默默停下脚步,以示对进士们的尊重,并让他们先行,然而那口醒目的棺椁依然引来了众多目光。 “那是翰林张显知的棺椁吗?他怎会离世了?”高头白马上传来惊讶的声音。 白幡高悬,上面书写的“张公显知举哀”透露出英才早逝的哀痛。 这些新科进士正是心怀壮志,满腔热血的时候,眼见张显知竟遭遇如此不幸,纷纷收缰下马,肃然上前作揖祭拜。 读书人本就有一种同气连枝的情结,此刻更是感同身受,团结之心愈发强烈。 “季延兄,听闻张大人与你家颇有交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位进士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薛季延早有准备,他面露沉痛之色,声音中充满了哀伤:“张大人本想以和为贵,维系夫妻和睦,却未能如愿。我母亲得知此事后,至今仍悲痛欲绝……” 姜纶翻身下马,同情地拍了拍薛季延的肩膀:“你不必过于自责。兴远侯府一直忠心报国,可那咸宁县主却目中无人。如今能找回显知兄的遗体并妥善安葬,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听到“找回遗体”这几个字,众进士惊愕不已,有的脸上甚至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陛下对天下读书人礼遇有加,可这咸宁郡主却如此草菅人命。我们十年寒窗苦读,就是为了报效朝廷,辅佐社稷,而不是让权贵们随意践踏。” “说得对!要是让我等被如此轻视,那这官不当也罢!” “各位,我们去琼林院,向陛下请愿,为张显知大人讨回一个公道,好不好?” 众人纷纷响应这个提议。 他们不顾随行官员的劝阻,翻身上马,改变原本的行进方向,一同策马扬鞭,朝着琼林院疾驰而去,决心为张显知讨回一个应有的公道。 第116章 刑部主审,秘密入京 琼林院内,此时已是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一场盛大的琼林宴正待开启,新晋进士们即将在此与君王共饮,庆祝他们金榜题名的荣耀时刻。 别苑内,咸宁县主李昀婷一身素白的孝衣,如一朵凄美的白花,跪在太后陆凤清与皇帝李隆泽面前。 她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滑落在那张精致却哀愁的脸庞上。 然而,太后陆凤清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满是不屑与嘲讽,对她那惺惺作态的悲痛模样嗤之以鼻。 但是李昀婷与他父亲安王相似的眉眼,让太后陆凤清的思绪飘回了遥远的过去。 那时,她的儿子李隆泽还是个刚满十岁的孩童,她每日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他,生怕一不留神就会遭遇不测。 那一年出宫南巡的船上,陆凤清总是紧紧牵着儿子的手,生怕他有任何闪失。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上岸边的那一刻,一只不知从何处窜出的野狗猛然扑向她们母子二人。 一阵混乱中,李隆泽没有抓稳她的手,掉进了汹涌的江水中,十岁的孩子在水中挣扎,惊恐的呼喊声撕扯着她的心。 就在这时,安王李世康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水中,他的身影在水中迅速接近了李隆泽,平安将他救上了岸。 “小皇嫂放心,六皇子无碍。” 安王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那时的陆凤清只是一个无宠的贵人,若不是生有一子,早就泯然于后宫之中。 那声“小皇嫂”是她此生听到的最温暖的称呼,之后再无人这样喊过她。 尽管朝廷中一直流传着安王有不臣之心的谣言,说他觊觎皇位,只等先帝驾崩就发动兵变,取而代之。 但陆凤清从来没有相信过。 也因惦记着这份恩情,她对李昀婷总是一再纵容,小惩大诫,如今终是酿成大祸。 “你在献阳有封地,即日就回去,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入京。”李隆泽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陆凤清飘散的思绪。 她心中原本也存着饶李昀婷一命的念头,却又唯恐皇帝不悦,才没有开口,此刻既然李隆泽已下明旨,她自是顺水推舟。 “还不快谢恩?”陆凤清的话语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昀婷方才还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泪水盈盈,听闻要被遣回封地,霎时间便卸去了所有伪装。 “献阳?那等荒凉偏远之地,皇兄竟要如此狠心将我赶回去?想当初我入京之时,皇兄在父王灵前是如何郑重承诺,说要好好庇护我一生的?” 李隆泽身为九五之尊,何曾受过这般当面质问,当即便面露不悦。 “昀婷,你应当知晓,若是换做其他皇室宗亲,如你这般行径,早已被贬为庶民,终生关押在宗人府中……朕对你,已是格外开恩。” 李昀婷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她激烈地叫嚣道:“你们若是想将我逐出京城,我就抱着父王的灵位,直接去他的陵墓,一头撞死在墓碑上!到时,史官们手中的笔,恐怕会写出不少好看的话来吧!” “来人!”李隆泽怒喝一声,脸色铁青,“将咸宁县主给朕严加看管起来!” 陆凤清不动声色地向自己的贴身太监常保递了个眼色。 常保心领神会,立刻挥手示意小太监们上前。 “先将她押至后殿,”陆凤清沉声吩咐,“务必严加看守,若有任何闪失,唯你们是问!” 小太监们应声而动,紧紧押着李昀婷,小心翼翼地往后殿方向退去。 李昀婷虽然心有不甘,但在众人的束缚之下,也只得暂时忍气吞声,任由他们摆布。 李隆泽看着堂妹被押走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心中的怒火,转身对陆凤清说道:“母后,今晚的琼林宴还需您主持大局,儿臣先去更衣,稍后再来与您共饮。” 陆凤清微微点头,示意他自便。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新科进士们纷纷涌入琼林苑,他们的脸上没有了游街时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愤怒。 “陛下,学生等有要事启奏!”姜纶作为新科状元,率先跪倒在别苑大门前,声音坚定而有力。 刚走出别苑的李隆泽看到了新科状元、进士身后的棺椁与白幡,心中已然猜到了几分:“姜纶,你有何事要奏?” 姜纶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李隆泽,沉声说道:“陛下,张显知大人的死因疑点重重,绝非简单的意外。学生等恳请陛下下令,由刑部主审此案,务必查明真相,以告慰张大人的在天之灵!” “陛下,姜状元所言极是!请陛下明察秋毫,还我等天下学子一个朗朗乾坤!” 他们的声音汇聚成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琼林院中回荡,彰显着士子们追求真相与正义的坚定决心。 李隆泽闻言,眉头紧锁:“你们所言,朕已知晓。” “张显知的死因,朕会派刑部主审此案,彻查到底!” “陛下英明!”姜纶和薛季延齐声说道,随后便带着其他进士一起退了下去。 李隆泽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不禁暗叹,这场琼林宴,原本是为了庆祝新晋进士们的荣耀时刻,却不想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听到外面的吵嚷声,陆凤清也走出别苑。 “母后,看来今晚的琼林宴,是无法如期举行了。” 陆凤清闻言,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陛下,张显知的死因固然可疑,但朝中的局势也不容忽视,你要小心应对。” “母后放心,儿臣知道该怎么做。” …… 当夜,司礼监秉笔太监陈锦去刑部传完圣旨后,返回深宫内苑,天色已逐渐暗淡下来。 他刚踏入宫门,一名手下便迅速递上了一卷紧密包裹的小牛皮纸。 这样的密信,如今每隔四、五日便会如期送至他的手中,迈进乾清殿书房的门槛之前,陈锦熟练地展开了密信。 一行醒目的字迹映入眼帘:“左贤王之子努尔哈都,已随上贡使团秘密入京。” 陈锦的眉头微微一皱,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将不会平静。 努尔哈都,这个名字在朝中并不陌生,作为西戎部摄政王左贤王之子,他的到来无疑会掀起一场风波。 第117章 远走北地,查出端倪 刑部大堂的巍峨门前,洪映蓉静静地目睹了“张显知”的棺材被庄严地抬入内堂。 她清楚其中安息的其实是忠仆张瑞,一股莫名的哀伤涌上心头,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随后洪映蓉登上马车,穿过京城的繁华与喧嚣,来到郊外那条通往北地的苍茫大道上,她的目光锁定了一辆看似不起眼的马车,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薛仲复与姜纶已然在此等候,准备与踏上北地的张显知做最后的告别。 薛仲复沉声叮嘱道:“到达海曲薛家老宅后,那儿的管事薛强会为你妥善安排一切。你在那儿安心休养,待风声过去,无论是想要游历名山大川,还是传道授业,都任你选择。” 张显知感激地点点头,他的目光透过车窗,落在那个被小心安放在木箱内的瓷坛上,那是他此行最重要的物件,他将以亡妻的身份,将柳聘婷骨灰在海曲落葬。 姜纶与薛仲复对张显知不能在朝廷继续施展才华感到惋惜,然而对方隐藏了自己的私心。 其实张显知对陛下与朝廷的失望已深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即便恢复身份,他也再无为朝廷效忠的念头。 就在这时,洪映蓉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路旁。 她一下车,就走向众人,来到张显知面前,为他送行。 “义母万安!”张显知恭敬地行礼,虽然当初成为义子只是权宜之计,但他对这位老夫人始终怀有深深的敬意。 “此去路途遥远,你要多加保重。”洪映蓉关切地说道。 “待刑部的结果公布,咸宁县主的事情有了定论,我便会派人书信告知你。”她继续补充道。 张显知深吸一口气,感慨道:“有乔大人主审此案,我相信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说完,他向众人深深一揖,转身踏上了前往北地的旅程。 …… 另一边刑部的验尸堂,乔三河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色的验尸袍。 因为此次的验尸任务涉及到绞肠痧的复杂病理,他特意从太医院请来了一位医士协助调查。 随着沉重的棺木缓缓开启,一具被白布覆盖的男尸被小心翼翼地抬上了验尸台。 医士洪正轩目光落在白布下隐约露出的一角,即便这具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纵然人人都道这是翰林张显知,但他却知道不是。 尽管不清楚这背后的错综复杂,洪正轩意识到这与他远房表姐柳聘婷的真实死因紧密相连。 他决定保持沉默,不仅不揭穿这个秘密,还暗下决心要尽己所能襄助一二,希望能够解开这背后的谜团。 验尸堂内,乔三河身边的助手看起来虽然年轻,但手法却异常熟练。 先是用醋和白酒细心地清洗着尸体表面,去除血迹和其他污秽,为接下来的检查做好准备。 为了防止尸臭和可能的疫病,还将蒜和姜捣碎后混入醋中,用布条沾上后,分发给他和乔三河捂住口鼻。 然而,洪正轩还是感觉到一丝异样。 凭借他自幼学医的经验,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位身形瘦小的助手,实际上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尽管她穿着男装,面上又系着布条,但洪正轩依然从身形等细节中看出了破绽。 他心中暗叹这女孩的胆识,若无其事地轻轻地挠了挠鼻尖,装作一切如常,继续专注地观察着验尸的每一个细节。 镊子、银针、利斧、剪刀、钩,这些工具已经井然有序地摆放在验尸台旁。 乔三河与他的助手在低头向尸体表达哀悼之后,便展开了他们的验尸工作。 “脸部遭受严重灼伤,五官已经难以辨认。”乔三河沉声记录着。 “颈部以下,包括身躯、背部以及手指,均未见明显外伤或骨折迹象。” 小助手仔细地一一记录下来。 “股两侧、大腿、小腿以及脚部同样没有外伤。” 洪正轩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专注地追随着乔三河的每一个动作。 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敬佩之情。 尽管仵作与医者的职责截然不同,他们并非致力于救死扶伤,但乔三河所展现出的严谨态度和专业精神,无疑让洪正轩深感折服。 “准备检查五脏。”乔三河语气平静而坚定地对助手说道,终于迎来了这次验尸最为关键的环节。 洪正轩毫不犹豫地踏前一步,面对绞肠痧的疑云,他并未显露丝毫惧意。 受张显知所托,他之前已深入研读过太医院众多典籍,对此病的发病症状了如指掌。 “银针。”乔三河沉声吩咐。 助手迅速递上清洗过的银针,她长长的眼睫毛如蝴蝶翅膀般轻轻颤动。 洪正轩心头微动,不禁暗暗思忖:如今大周仵作这一行难道无人可用了?需要这小丫头女扮男装,肩负此任? 乔三河接过银针,细心地在尸身五脏间探寻。 众人屏息以待,只见银针闪烁着冷冽光芒。若银针显现青黑色,便是中毒无疑;若洗后恢复鲜白,则证明尸身体内无毒。 “无毒……”乔三河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几分疑惑和沉重。 他再次审视眼前的尸首,眉心紧锁,似在深思,随后,他果断地对准喉间的食管,进行更细致的检查。 一旁的小助手惊得双眼圆瞪,却又不敢出声打扰。 经过一番仔细勘察,乔三河仰头闭目,长叹一声,似有所悟。 洪正轩急忙上前查看,顿时心中明了,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看到他二人的表情,乔荷鸢站在一旁,心急如焚,她想问祖父是否有所发现,却又生怕一开口就让洪正轩发现自己是女儿身,她紧握笔杆,心里万分紧张。 “记录!”乔三河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而有力。 “喉部内,有与肠胃同样腐坏瘢痕。”乔三河缓缓说道,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千斤重量。 乔荷鸢立刻应声点头,笔尖在纸上飞快舞动。 “怎么会这样?”她脱口而出,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惊讶,又迅速咳嗽了两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绞肠痧的病症导致胃肠腐坏,这一点她非常清楚,但祖父的话却让她难以置信——喉咙处居然也会受到影响。 乔三河目光凝重地转向洪正轩,语气郑重地询问道:“洪医士,在药草中,是否存在某些一旦沾染就会导致脏器腐坏的药草?” 洪正轩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确实存在这样的药草,比如伏毛铁棒锤、狼毒、钩吻和五指毛桃。它们虽然可以入药救人,但用量稍有差池,便可能致人死地。而且,它们的毒性难以检测,因此在民间也被称为断肠草。” 乔三河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随后说道:“洪医士,我现在需要取出尸身胃中的残渣,还要麻烦您……” “乔大人,您客气了。”洪正轩打断了他的话,神色坚定地说道,“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助您一臂之力。” 第118章 授封官职,难忍煎熬 洪正轩紧皱着眉头,仔细地观察着乔三河从尸身胃中取出的残渣。 这些残渣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黑色,让他心中一沉,知道这绝对不是正常的食物残渣。 “乔大人,您看这里!”洪正轩突然指着残渣中的一块说道,“这估计就是导致脏器腐坏的药草!” 乔三河闻声看去,只见洪正轩所指的那块残渣上确实残留着一些细小的叶片,他立刻小心翼翼地夹起那片叶子,一股淡淡的草香扑鼻而来,却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苦味。 “没错,这是五指毛桃的叶片!”一旁的洪正轩语气肯定地说道,“而且,从残渣的情况来看,是晒干提纯过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的胃肠和喉部都会出现腐坏的症状。” 听到这里,乔荷鸢忍不住插嘴道:“祖父,那这么说来,张大人岂不是被人毒害的?” 乔三河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是这种可能。” 说完,他转向洪正轩,郑重地说道:“洪医士,能否用五指毛桃的药草,再进一步比对?” 洪正轩点头应允:“乔大人,太医院中正好备有五指毛桃的药草,我这就让人去取来。” 趁着这时间,众人洗手用木炭熏香去除周身的异味。 不久后派去取药的人返回验尸堂,手中拿着一个小木盒,打开木盒,露出里面保存完好的五指毛桃叶片。 乔三河接过叶片,与从尸体胃中取出的残渣进行了仔细比对。 两者无论是形状、颜色还是气味,都完全一致。 “果然如此!”他沉声说道,“这具尸体确实是因为服用了五指毛桃而中毒身亡的。” 洪正轩补充道:“五指毛桃的毒性极强,一旦服用过量,便会迅速腐蚀内脏,导致人死亡。而且,其毒性难以检测,因此常常被用作暗杀的手段。” 乔荷鸢愤怒地说道:“真是太可恶了!想不到咸宁县主居然会如此谋害亲夫。” 乔三河叹了口气,说道:“此事总算查出了眉目,之后就交由陛下定夺了。” 第二日一早,乔三河便带着验尸报告前往皇宫,将结果呈报给了皇帝李隆泽。 乾清殿内,李隆泽接过乔三河递上的验尸报告,眉头紧锁,目光深沉地扫过其中的每一个字。 太后陆凤清坐在一旁,脸上带着几分忧色,心中正自思量。 “陛下,咸宁县主李昀婷谋害亲夫,证据确凿。”乔三河沉声说道,“请陛下定夺。” 李隆泽放下报告,长叹一声:“乔爱卿,此事朕已知晓。但安王当年两次救驾,对先帝、对朕都有救命之恩,朕实在难以狠下心来赐其死罪。” 陆凤清闻言,开口说道:“赐死咸宁县主也不过是一命抵一命,死罪可恕活罪难逃,倒不如以此让宗室引以为戒才是上策。” 乔三河躬身道:“陛下、太后仁慈,臣自然不敢有异议。但法不容情,咸宁县主所犯之罪实在太重,若轻易饶恕,恐难以服众。” 李隆泽皱了皱眉,沉思片刻后说道:“乔爱卿所言有理。这样吧,朕决定将咸宁县主贬为庶人,关在畅春园的冷宫里,让她了此一生。这样既念及了安王当年的功劳,也维护了朝廷的法度。” 听到皇帝留李昀婷一命,陆凤清心里却不以为然,李昀婷自小养尊处优,一茶一饭都无不精细,住到冷宫里,恐怕是让她比死还难受。 “皇帝此举甚是妥当!畅春园的冷宫虽然清冷,但也不失为一个让人静心思过的地方。” 听到太后与陛下已决定对李昀婷从轻处理,这让乔三河虽心有不甘,却也束手无策。 毕竟,后续事宜已由宗人府接手,他无权干涉,也超出了他的权责范围。 就在李昀婷贬为庶人,押送至畅春园冷宫的那一天,另一件朝廷大事也在同日发生——新科三甲的授封仪式。 这不仅是李昀婷命运转折的一日,也是那些新晋进士们踏上仕途的起点。 在这同一天,有人失去,也有人得到,朝堂的荣辱兴衰,总是如此交织错杂。 “新科状元姜纶,接旨!” 传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在太和殿前回荡,众人肃立静听。 姜纶身着新科状元的红袍,神色庄重,上前一步跪下:“臣姜纶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科状元姜纶才华横溢,特授予翰林院从六品修撰,望尔恪尽职守,不负皇恩。钦此!” “谢主隆恩!”姜纶叩首谢恩,声音坚定。 紧接着,榜眼彭昭、探花薛季延以及二甲第一名也依次上前接旨,各自被授予相应的官职。 “彭昭,特授正七品编修,望你勤勉任事。” 彭昭恭敬接旨:“臣定不负圣望。” 当轮到探花薛季延时,众人微感诧异。 传旨太监高声宣布:“薛季延,处事沉稳,特命你入户部为正七品笔帖式,望你为国尽忠职守。” 薛季延面带微笑,从容接旨:“臣薛季延领旨谢恩,定当竭尽全力,以报皇恩。” 最后,二甲第一名也接过了圣旨,被授予翰林院从七品检讨,众人纷纷上前祝贺,太和殿前一片喜气洋洋。 …… 畅春园冷宫内,陈设破败,窗户破碎,透出一股颓废的气息。 李昀婷曾经尊贵的身影,如今却落魄地穿着麻布衣裙,一头乱发随风披散,双目无神地发呆。 桌上,一碗冷饭与一碟腌菜孤独地摆放着,一口都未动过。 大门缓缓被推开,但李昀婷连头也不抬,只是冷冷地说:“出去!你们送来的这些东西,连我养的狗都不会吃。你们就打算这样糊弄本宫吗?” 太后陆凤清悄然踏入这破败之地,环视四周,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微微摇头。 常保公公走上前,声音中透露出威严:“李庶人,太后娘娘亲自来看你了,还不速速起身请安。” “太后”两字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唤醒了李昀婷。 她挣扎着从床榻上站起,但因连续几日的食不果腹,身体已虚弱不堪,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然而,她不顾一切地爬到陆凤清面前,紧紧地拽住她的衣裙。 “太后,求您向陛下说说情,我愿意回到封地去,我真的受不了这里的生活。”李昀婷哀求道。 陆凤清微微侧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没有直接看她。 常保公公叹息道:“李庶人,你已不再是县主,又何来封地之说?当初给你机会回去,你却执意留下。若你那时选择离开,陛下或许还能找些理由为你开脱。可你偏偏固执己见,如今刑部证据确凿,陛下能留你性命,已是极大的恩典了。” “恩典?”李昀婷苦笑道,“你来这里待上一天试试……太后,我真的快熬不下去了。” 第119章 西戎和亲,朝堂为难 太后陆凤清缓缓转身,眼眸下垂,凝望着李昀婷那张疲惫而憔悴的脸庞,心头不禁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感。 常保手持拂尘,细心地擦拭着椅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下,然后轻轻挥动拂尘,扬去四周的尘埃,这样简陋的地方,让他自己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太后之所以能纡尊降贵驾临此地,原因无他,只因西戎的使团即将抵京,不出两日,他们便将浩浩荡荡地进入京城。 陛下李隆泽不仅接到了密报,得知西戎左贤王的儿子努尔哈都,伪装成使团随行人员,隐瞒身份秘密入京。 更有西域都督府快马传递的紧急奏报,此次使团来访,意在求和亲之事,希望迎娶一位皇家贵女,成为左贤王的王妃。 朝廷诸事,固然由陛下圣裁,然而联姻的细节,便交托于太后,挑选佳人。 对于和亲,陆凤清内心并无太多义愤填膺之情。 大周朝百年基业,为了稳固边疆,过往岁月中不乏册封宗室千金或挑选低位嫔妃所出的公主,远赴他乡和亲之例。 回想太祖当年,九州初定,兵力尚待复苏,太祖便收纳重臣之女为义女,册为公主,以和亲之策谋求国家安宁。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此等诗句,在陆凤清听来,不过是一句空话。 天下苍生,多少母亲、妻子、女儿,她们的孩子、丈夫、父亲,难道就应该在沙场上牺牲性命,去维护他人一生的荣华富贵? 回头还要被责备没有舍生忘死? 既然受天下供养,自当有为天下献身之觉悟。 和亲之事,亦是如此,无需过多悲悯与怨言。 然而,这样的大义并非每个人都能领悟,眼下皇族宗室中适龄的女子仅剩下淑太妃的宁安长公主与巨鹿王的次女平德县主。 若以亲疏关系论,陆凤清无疑会倾向于选择平德县主。 毕竟,巨鹿王是先帝的堂弟,庸碌无为,妻妾众多,子女也多。 但命运似乎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就在传唤巨鹿王妃入宫问话的当晚,王府意外失火,平德县主不幸被烧伤,面颊被大火烧伤,相貌破了。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淑太妃的宁安长公主。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而淑太妃仅有这一个女儿,为了保护宁安,她跪在慈安殿外,声泪俱下地恳求太后陆凤清让宁安长公主出家为尼,与青灯古佛为伴,为大周祈福。 考虑到左贤王已年近七旬,且有四位王妃相继离世,若让宁安长公主前去和亲,那简直是让她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 更何况按照当地的习俗,左贤王一旦过世,她还得嫁给下一任左贤王。 与其遭受这样的命运,即便是选择出家为尼,也无疑是一个更好的归宿。 宁安长公主作为当今陛下李隆泽唯一的胞妹,与李昀婷相比较,她才是名副其实的皇妹。 先帝在世时,淑太妃的地位并不高,仅仅是一名才人,她的处境与陆凤清颇为相似,更因她所生的是公主,而非皇子,使得她在后宫中更是无足轻重。 然而,她与陆凤清之间却一直关系交好,那时的宁安公主还只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孩,淑太妃常常把她抱到陆凤清的宫中,一同嬉戏玩耍,共享天伦之乐。 也正是凭借着这份昔日的和睦情谊,先帝驾崩之后,陆凤清便让儿子李隆泽将她晋位至四妃之一,尊为淑太妃。 这也让陆凤清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此次西戎使团进京,会直接将和亲皇女带走,因此即便匆忙寻找大臣之女认作义女,也难免会被识破。 当然这想法不是没有人提出,已有大臣谏言,内阁首辅徐谦的孙女,定远将军的侄女,礼部侍郎的幼妹,还有已故兴远侯的长女,都可以作为人选,让陛下认作义妹。 平日里朝中关系错综复杂,文臣武将都是面和心不和,为着各自利益,拉帮结派。 然而,这一次众人却出奇地团结,如同同仇敌忾一般,纷纷对那位大臣进行指责。 最终,陛下李隆泽在无奈之下,只得命令侍卫将那位大臣拖出去,重责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朝廷上关于和亲一事的争论如火如荼,众臣各执己见,难以达成一致。 与此同时,后宫之中也是愁云密布,对于如何选定合适的人选,太后也是感到束手无策。 在这紧要关头,常保公公向陆凤清提出了一个独到的建议。 在西戎的传统中,寡妇再嫁并不受歧视,更有甚者,西戎现任太后为了稳固其子的王位,竟毅然选择下嫁小叔子。 此举在西戎不仅未受非议,反而被视为权谋之举。 这一提议犹如醍醐灌顶,让陆凤清豁然开朗。 李昀婷不正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吗?她无法忍受冷宫里的生活,不如让她去和亲,为她寻找一个新的出路,也算是还了当年安王的恩情。 传闻中西戎王庭富丽堂皇,她若能过去,总比在冷宫里待一辈子要好得多。 不仅如此,陛下李隆泽还会加封她为公主,让她以更高的身份出嫁。 当然这一切都需要李昀婷心甘情愿地接受,如果她在路上自残或者到了西戎后惹出祸事,那将对朝廷造成不小的隐患。 “哀家有意让皇帝册封你为咸宁公主,与西戎左贤王和亲。”陆凤清的话语冷漠如冰,仿佛只是在颁布一道无关紧要的旨意。 “左贤王?”李昀婷双眸顿时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那已是个年近古稀、荒淫无度,让我下嫁于他,岂非天大笑话!”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抵触与反感。 陆凤清轻蔑地微微弯腰,手指紧紧捏住李昀婷的下巴,语气中满是讥讽:“你与那些男宠成日厮混,那时怎不见你知晓廉耻?” “你只要身在大周,王土之下,只能一辈子待在冷宫里,你可想好了?”陆凤清站了起来,衣袖一甩,“哀家给你三日时间,你好好考虑。” 常保一手扶着陆凤清,刚要踏出门槛,李昀婷如鬼魅般凄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太后,您向来疼爱薛家姐妹,倘若陛下要将她们送去和亲,您又是否能狠下心来答应?” 陆凤清闻言,脚步微顿,她缓缓转过身来,眸光深沉地瞥了李昀婷一眼。 那一刻,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挣扎,又似是坚定。 “若能救她们于水火之中,能够活下去,哀家自会毫不犹豫!”她沉声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李昀婷望着陆凤清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浓烈的恨意。 她目光空洞地凝视着桌上那碗早已凉透的冷饭,她颤巍巍地站起身,步伐踉跄地走向桌边坐下。 没有拿起桌上的筷子,而是直接粗鲁地抓起一把米饭,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冷硬的饭粒就如同她此刻的内心。 “对,活下去最重要……” 第120章 三书六礼,上门提亲 新科进士们的官职刚刚尘埃落定,喜讯便接踵而至,传遍京城。 内阁侍读学士家在贡院放榜那一天,就迅速为自家女儿定下了二甲传胪为佳婿。 而京都守备与太仆寺少卿两家,更是因争抢同一位进士为婿,带着媒婆不期而遇,两家随从当街起了争执,甚至还大打出手,最后还惊动了京兆尹出面协调,方得平息这场风波。 与其他高门大户目光都集中在进士出身的才俊上不同,都转盐运使则是眼光独到,不争不抢,早早便相中了一位即将外放扬州的同进士。 他果断为自家小女定下婚期,打算在吉日成亲后,便让女儿随夫婿一同前往任上。 而国子监祭酒姜家,此次出了新科状元,更是引得无数媒婆争相踏访。 不过二夫人乔氏对门房管事严加叮嘱,对所有提亲者一律婉拒,只称状元郎的婚事已经定下了。 这一消息令得京中众人好奇不已,纷纷猜测新科状元究竟会花落谁家。 而姜家上下对此事守口如瓶,直到提亲之日,三书六礼齐备,方才揭晓答案。 原来状元郎定的竟是兴远侯府家的大小姐,两家早已暗中商议妥当,只待吉日良辰,便为这对佳人缔结良缘。 姜家此次提亲,礼数之周全,可谓是无微不至。 聘书、礼书、迎书一应俱全,纳采、问名、纳吉等礼仪也均按部就班,两家为孩子们合了八字,是多子多福、百年好合的上上良配。 当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姜家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路前往兴远侯府。队伍最前方的家丁,各个精神抖擞,他们抬着装满聘礼的箱子,上面盖着鲜红的绸布,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箱子里的聘金、聘饼、海味、三牲以及四金果、四色糖等礼品,随着他们的步伐微微晃动,仿佛也在为这桩喜事而欢欣鼓舞。 沿途的百姓纷纷驻足观看,议论声此起彼伏,姜家的下人则沿街发放喜饼,那些接到喜饼的百姓,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仿佛自己也沾到了这份喜气。 随着队伍的不断前行,兴远侯府的大门渐渐映入眼帘。 侯府门前,早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兴远侯府的家丁们更是早早地列队两旁,恭候着姜家提亲队伍的到来,薛家二公子薛仲复、三公子薛季延,更是亲自站在大门前迎候,无疑显示出了侯府对于姜家的重视。 迎亲队伍一到侯府,就把整条东兴大街挤得水泄不通,两家的家丁便齐心协力,将一箱箱聘礼抬进侯府。 姜家大夫人孙氏与二夫人乔氏优雅地从装饰华贵的马车上步下,身姿端庄,气质非凡。薛仲复与薛季延见状,立刻迎上前去,态度恭敬地行礼问安。 “大夫人、二夫人,万福金安。”薛仲复微笑着开口,声音里透露出对两位夫人的尊敬,“母亲和大嫂已在内厅等候二位了。” 孙氏今日前来,心中所念不仅是为侄儿提亲的大事,更牵挂着身怀六甲的女儿姜书秀。 自从得知女儿有孕的消息,她每日都虔诚地向佛祖祈福,祈求佛祖保佑女儿母子平安。 尽管清楚侯府内衣食无忧,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但她依然坚持每日派人送来精心挑选的补品,期望这些补品能够滋补女儿的身体,同时也寄托着她对女儿深深的关爱与呵护。 “有劳两位公子费心了。”孙氏温婉地回应着,脸上洋溢着和煦的笑容。 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行人前往祥云厅,洪映蓉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见到姜家两位夫人到来,她热情地迎上前去,与她们相互问安、寒暄。 孙氏紧紧握住女儿姜书秀的手,眼中满是慈爱与关怀。 她仔细打量着女儿今日的装扮——桂子绿云锦襦裙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细腻,小腹微微隆起,已显出怀,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的模样让孙氏心中倍感欣慰和喜悦。 与此同时,薛慧春和薛善秋也闻声赶来给两位姜家伯母请安。 今日对于薛慧春而言是个特殊的日子,因此特意换上了牡丹色彩绣妆花裙,以彰显喜庆氛围,发髻上别致地别了根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更增添了几分华美与贵气。 此刻的她宛如一朵盛开在人间的富贵牡丹花一般,光彩照人、令人瞩目。 “哎呀,看看我们慧春今日真是光彩夺目啊。”孙氏夸赞着,眼神中透露出对薛慧春的喜爱。 薛慧春羞涩地低下头,声音微颤:“伯母过誉了。” “呵呵,好孩子。”孙氏笑着点头,又转向一旁的薛善秋,“善秋也是出落的越发标致了,老夫人,你们薛家的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出众。” 在众人欢声笑语、气氛逐渐升温之际,洪映蓉温婉地提醒道:“大夫人、二夫人,吉时已然到来,我们是否应该着手进行今日的重头戏,正式开始议亲了呢?” 孙氏闻言,微微颔首:“瞧我高兴的都把正事给忘了,我们这就开始吧。” 赵嬷嬷应声退下,不多时便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回来,手中捧着各种礼单和婚书,在双方家长的共同见证下,议亲仪式正式开始。 姜家提出的聘礼极为丰厚,不仅包括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有各类珍稀药材,足以彰显姜家对这门亲事的重视。 而兴远侯府也不甘示弱,洪映蓉表示,薛家将会为新娘准备一份同样丰厚的嫁妆,以确保她在婚后的生活中能够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 双方都希望能够在一个黄道吉日举办婚礼,以讨个好彩头,经过一番讨论,最终选定了一个既符合两家心意,又适合办喜事的吉日。 议亲仪式进行得十分顺利,两家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亲事已定,最为欣喜的莫过于姜纶的母亲乔氏。 今日出门之前,姜纶也曾表达过想要同行的愿望,只可惜他新近在翰林院担任要职,不便轻易休沐。 想象着儿子此刻或许在翰林院中焦急地坐立难安,乔氏便忍不住心中暗暗发笑。 看到坐在一旁的三公子薛季延,举止文雅,气质彬彬。 乔氏想到,那些尚未成婚的进士们都是众人争相追捧的对象,于是她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向洪映蓉询问道:“侯府这几日可曾有人上门提亲?听说榜眼彭昭都被媒人纠缠得不得不躲到书院去清静了。” 洪映蓉闻言,目光转向自己的小儿子,眼中的骄傲之情难以掩饰。 她轻声回答道:“季延小时候身体羸弱,有位癞头和尚为他占卜,说是需得过了二十四岁方可议亲。” “哦?”乔氏听闻此言,目光再次落在薛季延身上,见他如今已是丰神俊朗,真看不出幼年会多灾多病。 陪坐在旁的薛仲复回想起往昔的岁月,感慨地说道:“二夫人,您有所不知,季延四岁那年曾一病不起,高热不退。当时,有位癞头和尚提出一个建议,说是要让三弟身处阳刚杀气之地,以此来破除他身上的病气。于是父亲当时就决定将他带去军中,整整住了一年。回来后,他的身体状况确实大为改善,康健了许多。” 薛季延听闻这段关于自己的童年往事,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容,轻声说道:“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想不到薛家三公子,小时候还与佛家有如此一段因果缘法。 乔氏不禁打趣地说道:“人们常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我看呐,侯府的探花公子,难道还愁找不到佳人相伴吗?” 洪映蓉笑着点头称是,心中却已有了些许打算,小儿子性格内敛、心地善良,需要一个能与他互补、相互扶持的伴侣。 因此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定要好好为薛季延挑选一位合适的妻子。 第121章 西戎异类,大周故土 皇城翰林院内,一场迎接西戎上贡使团的准备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礼部尚书与翰林院掌院学士联袂,各部主事、翰林院侍读、修撰等一众官员各司其职,确保西戎上贡使团的迎接与见驾能万无一失。 从城外的迎接仪式,到使团的驻扎安排,再到人员的严密护卫,以及各项繁琐文书的整理,每一个环节都显得至关重要。 新上任不久的姜纶,虽初来乍到,但很快就熟悉了各项事务,如今在整理文书和编撰工作方面已是驾轻就熟、得心应手。 手中的毛笔虽未停歇,然而他的思绪却早已飘到了兴远侯府,不禁开始遐想,大伯母与母亲此时在薛府提亲,不知进展到了哪个环节。 “姜大人,劳烦您过目一下这份文书。”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姜纶耳畔响起。 说话的是翰林院检讨王世伦,他与姜纶同科,是二甲进士出身,鲁城人士,比姜纶稍长几岁。 此次高中后,他便将老家的妻儿一同接到了京城,一家团聚。 此刻,他手中递过来的是一份经过精心修改和拟定的赐婚圣旨,上面赫然写着李昀婷被封为咸宁公主,即将和亲远嫁西戎左贤王。 王世伦眉宇间流露出一丝诧异,他低声说道:“听闻那西戎左贤王已年近古稀,这咸宁公主若非行事荒唐,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当日前往琼林苑向陛下请愿的学子中,王世伦也是其中之一,他对于李昀婷的所作所为始终抱以鄙视的态度,认为她完全是咎由自取。 \"然而,对于已经逝去的人,我们无力回天,只能寄望于咸宁公主能为两国的邦交贡献一份微薄之力,避免再生纷争。\"姜纶环顾四周,谨慎地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看难。\"王世伦并不敢如此乐观地看待这个问题,抿着嘴说道。 对于此次西戎使团入京,朝中的臣子却是喜忧参半,心里都压抑着一股不安。 …… 距离大周京城十里外,西戎使团正缓缓沿着官道向京城进发,他们身上穿的都是番邦特有的马靴与高帽,魁梧的身躯与粗犷的面容,吸引了大周道路两旁百姓的纷纷注视。 队伍中,努尔哈都的身影尤为显眼,他高大的身躯,如雄鹰般锐利的眼眸,即便在人群中也如鹤立鸡群,显得与众不同。 这一路,他并未选择骑马,而是步行而来,随着使团一同踏在这漫长的大周官道上。 这条道路漫长而绵延,从边关塞外一路延伸至青山绿水之间,每一步,他都在深深感受着这片土地给他带来的触感,仿佛在与母亲的故土进行一场无言的对话。 他清晰地记得,母亲有一个美丽的汉名——清芬,郑清芬。 母亲在临终前,心中最后的愿望就是能回到大周,回到那个曾经充满了小桥流水记忆的家乡。 然而,这个愿望最终未能实现,成为了她一生的遗憾。 而现在,努尔哈都踏上了这片母亲魂牵梦萦的土地,也是他母亲、外祖的家乡。 沿途休息,使团的正使总是毕恭毕敬地为努尔哈都备妥干粮与清水。 那些都是晒得恰到好处的牛肉,以及烤至金黄酥脆的馕饼,西戎人世代都以此为主食。 “台吉,请移步到马车内休息,”正使轻声建议道,“我这就吩咐侍女前来服侍您。” 努尔哈都微微抬手制止,正史便鞠躬行礼,缓缓退下。 台吉是当地对贵族的尊称,但这样的礼遇却不是他自幼就享有的。 母亲刚生下他时,连一块干净的襁褓都没有,只能用晒干的野猪皮将他紧紧裹住。 他的父亲,左贤王扎和木,仅是匆匆一瞥,便随口为他定下了名字——努尔哈都,这个名字在西戎语中即为“野猪皮”的意思。 只此一句,所有人都明白父亲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说有些不悦。 后来教养他的安达告诉自己,尽管他的眉眼与鼻梁分明承袭了西戎王庭的血统,但他那相较于当地婴儿更为白皙的肤色,却无声地昭示着他身上流淌着大周汉民的血脉。 母亲与其他左贤王的妻妾们,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那些他父亲可以随传随到的女人们,共同挤居在一顶帐篷之中。 西戎人以草原为家,过着游牧的生活,男孩们刚学会走路,便会被带出帐篷,开始学习骑马与射箭,努尔哈都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他的肤色比那些脸颊泛着红晕、皮肤黝黑的兄弟们更加白皙,这常常成为他们嘲笑他的理由,轻蔑地称他为“南蛮子”。 这个称呼,甚至比努尔哈都的名字还要频繁地回响在耳边。 不过几年的时间里,努尔哈都发现那些曾经嘲笑他的兄弟们逐渐从他的视野中消失。 听教他们骑马射箭的安达说,这些兄弟是被黑熊吞进了肚子里。 “你想进黑熊的肚子吗?”安达曾这样问过他。 “不想,”努尔哈都坚定地回答,“我要把他们吃进肚子里。” 说这话的时候,他刚满十二岁,但他已经高过马背,能拉开十力的大弓,然后在一场围猎中,他打死了一头黑熊。 西戎的左贤王就是如此,他不需要无用的儿子,他喜欢能够活下来的勇士。 努尔哈都的出色表现让自己在所有孩子中脱颖而出,终于有资格踏入父亲的帐篷。 那里有铺着虎皮的豪华宝座,铜盘中盛放的羊肉更香,壶中喝的水也更清更甜。 父亲慷慨地告诉他,喜欢什么都可以拿走。 因为他是今天的巴图鲁,是他骄傲的小勇士。 但努尔哈都只想选母亲喜欢的,选母亲爱吃的。 他知道桌上的这些,母亲从来都不爱吃。 最终他选择了一壶清水,那水清澈得就像母亲曾描述过的山间泉水般的灵动。 “看来你真是个南蛮子,跟你那个娘一个样。” 左贤王扎和木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努尔哈都知道自己惹得父亲不开心了,但他毫不在意。 在西戎人的世界里,只有拥有强大的力量和过人的本领,才能赢得荣耀与他人的敬畏。 他不怕,他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会不断成长,变得更强。 有一天,他会让父亲害怕他…… 回去后他把这一壶清水倒入木盆中,母亲凝视着盆中的清水,看着水中倒映出的面容,然后温柔地摩挲着儿子擦伤的脸颊,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那一刻,努尔哈都以为他们母子的好日子即将来临。 晚上依偎在母亲身边,他想着自己能够猎杀更多的野狼,击败更多的黑熊,然后能得到一间单独的帐篷,让母亲每天都能用清澈的泉水洗脸。 那一晚,母亲睡得特别安静,安静到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到,当草原上的太阳冉冉升起时,她也没有醒来。 第122章 嘴硬心软,朝堂觐见 西戎使团再次踏入京城,这一景象距上一次已过了整整二十年。 那时上一代西戎王在兴远侯率领的兴远军铁蹄下,遭到惨败,为赎回被大周俘获的王庭国师、摄政王,不得不献上成群的马匹与牛羊。 那场盛大的入京仪式,至今仍被百姓们津津乐道,成为大周国威的辉煌见证。 但岁月流转,世间万物皆在变化,兴远侯薛勇淮的逝世,似乎为西戎提供了野心萌发的契机。 尽管他们近年来未敢直接挑衅大周的威严,却在暗中不断蚕食周边的部落小国,势力日渐膨胀。 此次西戎使团再度来访,名义上是进贡,但真实意图究竟是示威还是窥探大周的实力深浅,也变得难以捉摸。 春夏之交的时节,郦泉山本是泛舟游湖、领略自然风光的理想去处,由于西戎使团的营地恰巧驻扎于此,京城的百姓们纷纷避而远之,不敢轻易涉足这片曾经欢声笑语的风景之地。 那些热衷于游湖赏景的京城贵女们,也只能无奈地收起了泛舟的兴致,对郦泉山的美景望而却步。 与此同时,京兆尹和京都守备也在暗中加强了城防巡逻,使得整个京城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在这种氛围下,长安坊的花街柳巷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生意明显冷清了许多。 然而,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刻,长安坊的天香楼却依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即便已经过了子时,还是莺歌燕舞,照样大门洞开。 “别跳了,别跳了,”天香楼的花妈妈皱着眉,冲着舞台上的姑娘们不耐烦地嚷道,“这连个人影都没有,你们白费力气跳给谁看呢?” 她抬头望向高悬的灯笼,又补充道:“赶紧把最上面的灯笼也给我熄了,给老娘我省点儿灯油钱。”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丝竹之声戛然而止,整个天香楼陷入了更深的寂静之中,显得越发冷清。 这时,花妈妈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摇钱树”湘琴身上。 只见湘琴散着一头如瀑的乌黑长发,身着一袭轻薄的纱质襦裙,红色的里衣在纱裙下若隐若现,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妩媚风情。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啊!”花妈妈惊叫道,“你怎么还没梳头打扮呢?一会儿寿康伯家的公子可就要到了,你这样子怎么见人啊?” 湘琴打着哈欠,她昨夜外出陪客,一直喝到早上才回来。 一夜的宿醉让她到现在还感到有些头疼,对于花妈妈的催促,她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们不会来了。”湘琴轻描淡写地一甩手中的帕子,淡淡地说道。 “什么?不来了?死丫头,你别是又惹了什么事儿,把人给得罪了吧?”花妈妈闻言,立刻紧张地拧了湘琴的胳膊一下,语气中满是不悦与焦急。 湘琴吃痛地一躲,不满地回嘴道:“我可没得罪人。昨晚江仁、江仪两个带了几个朋友来喝酒,他们身上那股子味儿太重了,又吃了羊肉那些腥膻的东西,我实在是受不了,就说肚子不舒服,让马车送我回来了。” “你这丫头,毛病怎么这么多?还开始挑客人了?”花妈妈双手叉腰,眉头紧皱,显然对湘琴的行为颇为不满,上次还以为兴远侯世子会给她赎身,没想到也是打了水漂。 要知道寿康伯家的这两位公子可是出了名的纨绔放荡,出手阔绰,流连花丛的主儿。 眼下生意这么冷淡,自然要牢牢抓住这两个大财主,可不能被其他花楼给抢了去。 湘琴似乎看出了花妈妈的担忧,轻笑道:“放心吧,春虹留在那儿了,她可把人哄的心花怒放呢。” 听到这话,花妈妈眨了眨眼,疑惑地问道:“你平日里和春虹不是针尖对麦芒,一见面就要吵几句吗?怎么这次倒把生意让给她了?” 湘琴扭着细腰,打算回房再补上一觉,随口说道:“看她可怜,让她一回罢了。” “臭丫头,嘴硬心软。”花妈妈看着湘琴的背影,心里明镜儿似的。 其实在这花楼里的姑娘,有谁又是心甘情愿留下的呢? 湘琴如此,春虹也是。 楼里的姑娘们都知道,春虹的母亲患有心症,今年入春已经发了两次病,弟弟还是个聋儿。 自从春虹母亲急需用药的那一刻起,湘琴手腕上那枚常戴的赤金丁香花扭丝镯子,便悄然消失了,再未出现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别愣着了,继续奏乐,继续舞!” 花妈妈中气十足地喊道,她可不想让任何进门的客人被这冷清的景象给吓跑了。 丝竹之声再次响起,又是长安坊的一个不眠之夜。 …… 晨光初照,金碧辉煌的大周皇城宫门缓缓开启,沉重的门扉发出沉闷的回响,仿佛在宣告皇城盛世的来临。 西戎使团一行人,身着华丽的异域服饰,踏着朝霞,整齐有序地步入这庄严的太和殿。 使团的正使,步履不疾不徐地走在最前面,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紧随其后的,是手举托盘的努尔哈都,他以侍从的身份低调地伴随着正使,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不时地扫过周围的景象,透露出审视一般的警觉。 托盘之上,一块绸布轻柔地覆盖着,随着努尔哈都的动作微微颤动,仿佛下面藏着什么神秘的宝物。 朝堂上的气氛逐渐凝重起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进入朝堂的使团一行人上。 正使深深一礼,然后抬起头来,用坚定而诚恳的语气说道:“尊敬的大周皇帝陛下,臣代表西戎王庭,向您献上我们的珍宝——上古水晶王冠。愿这顶王冠,成为我们两国友谊的见证,也祝愿大周国运昌隆,万寿无疆。” 努尔哈都紧握托盘,稳步上前准备进献宝物,准备近距离看看这位大周的天子。 陈锦作为礼宾官,自然而然地迎了上去,想要从努尔哈都手中接过贡品。 然而,努尔哈都却果断地收回了托盘,神情肃穆地摇了摇头。 “这是圣物,”他郑重地说道,“我要亲自献给大周天子。” 朝堂上气氛顿时一紧,御林军立刻警觉地上前,铠甲相撞发出轻微的“咔咔”声,他们迅速在李隆泽周围形成保护圈,以防有任何不测。 然而,坐在御座上的李隆泽却平静地摆了摆手,示意御林军退下。 努尔哈都双目神采非凡,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他一步步踏上台阶,朝堂上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来自西戎草原的野性与力量。 来到龙椅前,他弯腰低头,以示对大周天子的尊敬。 李隆泽沉着冷静地看向对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掀开托盘上的绸布。 就在这一刹那,朝堂上响起了一片惊叹声。 托盘中的王冠熠熠生辉,整个王冠上镶嵌满了七色宝石,每一颗都闪耀着夺目的光芒,仿佛汇聚了天地间的精华。 朝堂上的气氛瞬间被点燃,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叹之声,连皇帝李隆泽也忍不住露出了惊讶与欣喜的神色。 上朝觐见的仪式顺利完成,西戎使团展现出了应有的尊敬与礼节,而大周朝廷也以其宏伟的气势和威严的仪仗,向西戎使团展示了泱泱大国的风采。 随着朝会的结束,使团的正、副使,还有一众随行的西戎贵族,都被安排在驿馆中歇息,他们将在京城逗留三日,参加朝廷举办的宴会活动,然后启程返回西戎。 京兆尹李正玄站在太和殿外,想到接下来三日,他还要率领部下全城戒备,确保使团的安全与京城的秩序,他就感到一阵头疼。 他抬头望向天空,只见碧空如洗,阳光明媚,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阴霾。 这三日,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京城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街道,都不敢有丝毫懈怠。 “唉,真是苦不堪言啊!”李正玄忍不住长叹一声,眼角的纹路似乎又加深了几分。 第123章 偷溜出府,切莫声张 初夏时节,兴远侯府的田庄迎来了一次例行巡视,管事薛忠早早便吩咐门房备好了马车,准备前往城西的田庄。 恰巧,薛善秋的丫鬟小禾也打算这两日回庄子探望母亲周金氏,于是便顺路一同前往。 临行前,赵嬷嬷特地叮嘱即将归家的小禾:“你如今是五姑娘的贴身丫鬟,回去这两日,务必用自己带去的梳子和脸巾,被子也切不可混用,明白了吗?” 小禾乖巧地点头应允:“我记住了,赵嬷嬷。” 门房处,马车已然整装待发,府内下人忙碌穿梭,竟无人留意到一个身着斗篷的身影悄然上了一辆装载杂物的马车。 随着车马缓缓驶出城门,一路向田庄进发,车里的薛善秋摘下斗篷的帷帽,心思也早已飞向了那片自由惬意的天地。 刚至城门口时,她忍不住掀起马车帘子向外张望,恰巧看见几名西戎人走过,面容凶悍,络腮胡子末端还打着细结,看上去既古怪又令人心生恐惧。 因为担心会被随行的家丁发现,薛善秋紧紧贴着车帘一角向外窥探,直到马车安全地驶出城门,她才松了一口气,放下车帘,蜷缩在马车角落的箱子旁,静静地等待到达田庄的那一刻。 这段时间,侯府内喜事接踵而至,府中的氛围异常喜庆。 四姐正忙着筹备婚事,前几日她决心亲手绣制嫁衣,现在是天天都沉浸在绣房之中。 大嫂嫂有孕在身,更是受到了听雨轩上下的精心照顾,任何琐事都不让她操心。 大哥在养伤,二哥和三哥则每日前往部里的议事堂处理公务,因此,薛善秋反而成了这段时间里受到关注最少的人。 这让她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得知小禾打算回庄子看望母亲,薛善秋心中便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决定利用这个机会,随小禾一同前往田庄,享受一天的自由时光。 这个计划在她心中悄然酝酿,期待着能够远离侯府的繁文缛节,感受田间的清新与宁静。 “来,赶紧把这些东西都卸到库房里去!” 管事薛忠的声音洪亮地响起,薛善秋立刻意识到一行人马已经抵达了田庄。 果然,紧接着她耳边传来了忙碌的卸货声和人们的喧嚣。 她轻轻掀起马车的帘子,四下张望,见无人注意,便迅速戴上斗篷的帷帽,轻盈地跳下了马车。 然后躲在马车后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很快就发现了丫鬟小禾正搀扶着一位面容和善的妇人,朝靠近河岸的一间屋舍缓缓走去。 薛善秋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当初小禾母女二人踏入府中求助的画面。 关于周金氏,她的记忆虽已有些模糊,但依稀还能勾勒出几分印象。 她心怀忐忑,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内心的小鹿乱撞不已,不禁遐想,若是小禾发现自己偷偷溜出府来,会露出何等惊讶的神情。 然而,走在前方的周金氏和小禾却浑然未觉她的存在。 母女二人许久未见,此时脸上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喜悦,彼此间的话语更是如绵绵春风,温暖而动人。 “阿娘给你做了芝麻酥饺,你最爱吃了,还给你晒了梅干,又酸又甜。”周金氏的声音里满是慈爱,她一边说着,一边用衣袖轻轻擦去小禾额头的细汗。 “路上过来,有些热了吧?” 小禾紧紧握着母亲的手,笑道:“不热,阿娘,我可想你了,这次回来一定要好好尝尝你做的饭菜。” 薛善秋跟在不远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她看着这对母女情深意切的模样,突然有些羡慕。 她自幼在侯府长大,虽然身边不乏丫鬟仆人的照料,但像母女这样相依的温情,她却甚少体验过。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周金氏的声音:“哎呀,瞧我这记性,锅里还炖着鱼汤呢,我得赶紧去瞧瞧。” 小禾笑着点头,随着母亲加快了步伐,两人绕过一片翠绿的菜地,很快便来到了那间已经焕然一新的屋舍前。 母女两人原本住的是老旧的砖房,先前在老夫人洪映蓉的吩咐下,薛忠管事让人把屋子修缮了一遍。 屋顶的瓦片整齐划一,显然是刚刚翻新过的。墙面又加砌了一层厚实的砖块,使得整个屋子看起来更加坚固宽敞。 薛善秋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打量着屋子前围起的小院,院里种满了各色花草。 小禾一进屋,便迫不及待地放下包袱,开始忙碌地帮助母亲料理家务。 在侯府的日子虽然安逸,吃穿不愁,但她心中始终牵挂着周金氏,每月的份例银子,她也都存了起来,带回家中,希望能为母亲分担些许生活的辛苦。 “这位姑娘……你是?” 屋外,周金氏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和惊讶。 她目光落在栅栏外静静站立的薛善秋身上,虽然她穿着简朴,但那与生俱来的贵气和清丽脱俗的容颜,却显然与这田庄上的寻常人家格格不入。 周金氏心中一阵恍惚,觉得眼前这姑娘面熟的很,可这又是乡野之地,心想是不是认错了人。 “阿娘,外面谁来了?” 小禾拿起桌上的梅干,咬了一口,好奇地走了出来,当她看清栅栏外的人时,顿时惊愕得连手中的梅干都掉落在地。 她慌忙跑出院子,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她赶紧将薛善秋迎进屋里,脸上满是惊喜与担忧交织的复杂情绪。 “我的好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这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可是要打死奴婢的!”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明早我就躲在马车里悄悄回去,苑里有小舟帮我盯着,她会说我受了风寒,需要静养休息。”薛善秋微笑着解释道,语气中透露出几分狡黠与自信。 周金氏虽然对这其中的利害轻重并不十分明了,她只想到女儿以往回来时,总是告诉自己,五姑娘待她如同亲姐妹一般,周金氏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感激之情。 她赶忙拿起掸子,细心地擦拭着桌椅,又将家中能拿得出手的杯碟全都清洗了一遍。 随后,又匆匆要去打干净的井水,为薛善秋煮水洗手。 “周妈妈,您不必如此劳烦。就把我看作是小禾一样对待便好。”薛善秋温和地说道,试图减轻周金氏的紧张与忙碌。 然而,周金氏却摇了摇头:“哎呦,那怎么可以呢?姑娘你是侯府的小姐,身份尊贵,这怎么能怠慢了你?” 说着,她已经拿起木桶,准备往外去打井水。 小禾见状,赶忙追了上去,一脸严肃地叮嘱道:“阿娘,可千万别把姑娘来家里的事说出去。” 她深知此事的重要性,生怕一不小心泄露了消息,会给薛善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周金氏虽然是乡野村妇出身,但并非是糊涂多嘴之人,见女儿神情如此凝重,她郑重地点了点头,保证道:“阿娘我懂,既然姑娘来了,咱们也别声张,你好好陪着她。” 说完,她转身往井边走去,而小禾也放心地回到了屋里,陪着薛善秋说话。 第124章 一路追寻,意外相遇 郦泉山西戎使团的营地,在夜色的笼罩下,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虽然在大周朝廷的眼中,他们是一个整体,但使团内部却实则分为摄政王格齐与左贤王扎和木两大派系,彼此明争暗斗,势如水火。 此时,在临时搭建的帐篷内,左贤王一派的正、副使与亲信们正紧密地围坐在一起,低声密谈。 “前几日,格齐的人已乔装成大周人,悄然进城了。”一人神色凝重地说道。 “摄政王私下贩卖马匹、铜矿已非一朝一夕,此次入京,恐怕也是为了此等勾当。”另一人愤慨地接道。 “他自以为在王庭能一手遮天,待我们回去,定要将他废黜。”正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摄政王格齐如今掌控着西戎王廷的太后和小皇子,把持朝政大权,早已引发不少西戎贵族的强烈不满。 “台吉人呢?他可不能有任何闪失。”副使突然想起什么,急切地问道。 “昨晚有可疑人物出没,台吉便乔装改扮,趁夜色追查去了。”努尔哈都的贴身侍卫回答道。 正使回想起昨晚湖边发生的骚动,不禁皱眉点头,心中涌起一丝担忧。 然而,他对努尔哈都的机敏与能力深信不疑,因此并未过分惊慌。 夜色越发深沉,努尔哈都骑着他的宝马“乌云”,沿着郦泉湖的下游疾驰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昨晚驻扎营地的山脚下,几个黑衣人影鬼鬼祟祟地徘徊。 虽然他们的存在并未直接威胁到营地安全,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息却引起了营地猎犬的狂吠。 努尔哈都自小在草原上长大,凭借着天生的直觉和丰富的经验,这让他产生了警觉。 因为在京城附近,任何轻率的举动都可能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于是牵出心爱的宝马“乌云”,一人一马,翻过后山,沿着郦泉湖的下游方向,顺流而下,一路追踪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 京城西侧的郦泉湖支流众多,这些支流滋养了城西广袤而肥沃的水稻田。 这里大多是当地富农与京中高门大户的私有田产,时值初夏,稻田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青色,新长出的稻穗茂密繁盛,为这片土地增添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努尔哈都细致地勘察了几处河流分叉的地势以及河水的流速,然后放慢马蹄的速度,朝着一处田庄行进,他沿着河流,小心翼翼地搜寻着自己想要的线索。 “姑娘,站在水里可要小心,光着脚,可别受凉了。” “河水不冷,小禾,你快来看,这些鱼儿都围着我转呢。” 这姑娘的声音如同清澈的泉水般悦耳动听,那种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语调,让努尔哈都不禁为之侧目。 在这样的初夏时节,她的笑声和话语就像是微风拂过稻田,让人感受到一种宁静而淳朴的美好。 努尔哈都回想起遥远的童年时光,那时帐篷外野狼的嚎叫常让他辗转难眠。 每当这时,母亲总会温柔地讲述她在江南水乡的往事,在碧波荡漾的水边嬉戏,与鱼儿追逐欢笑的场景。 此刻,努尔哈都仿佛看到了母亲口中的江南水乡,看到了那些与鱼儿嬉戏的姑娘们。 这样的场景,与他生活中充满争斗与权谋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得尤为珍贵和难得。 他轻轻下马,静静地凝视着对岸,生怕打破了这份宁静与美好。 小禾笑着转身,打算回屋里去拿个木盆,“我去舀些小鱼,明早给姑娘做鱼羹吃。” 薛善秋点点头,眼中满是期待,“好呀。” 看着小禾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的目光落在了脚边的一块小石子上,弯腰捡起那块石子,感受着它在手中的重量。 “试试扔个水漂吧。”薛善秋自言自语道,然后走到湖边,用力将石子扔了出去。 可惜,石子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在水面上跳跃,而是直接沉入了河里。 薛善秋不禁有些失望,她叹了口气,望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水面。 月色下,努尔哈都才真切地看清了眼前的姑娘,宛如月宫中的仙子,清丽脱俗,透出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纯净之美。 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她眉心的那颗胭脂痣,更是增添了几分柔美与妩媚。 此时,水流骤然变得湍急起来。 努尔哈都目光锐利,发现上游有一团不明物体正顺着水流迅速飘来,那应该就是自己找寻的目标。 转头望去,对岸的那位姑娘却对此毫无察觉,依旧还在河边嬉戏。 他小心翼翼地接近,脚步轻盈而稳健,没有发出声响,接着弯下腰,随手捡起脚边的一颗石子,打水漂的技巧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轻轻一掷,石子如流星般划过夜空,落在水面上,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石子最终落在了河对岸,水面上荡起了阵阵波纹。 薛善秋被这突如其来的石子吓了一跳,她惊讶地睁大眼睛,茫然地环顾四周,脸上闪过一丝警觉和害怕,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一时没注意到脚下,她踩到了一枚有棱角的石子,脚底传来一阵钝痛,让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向后摔去。 努尔哈都见状,迅速跨过水池的一处浅滩,大步流星上前,几个跨步间,就在薛善秋即将落水的刹那,果断地拦腰抱住了她。 薛善秋一时吓得花容失色,惊愕地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面前,并一把将她抱起。 她吓得差点尖叫出声,但随即又紧抿双唇,生怕被人发现,但脸色早已煞白,但那高大的身影并未纠缠,而是轻柔地将她放在一个石墩上坐下。 此时的薛善秋惊魂未定,她紧张地打量着对方,发现对方的打扮与今日在城门口所见的西戎人如出一辙,这让她内心的恐惧更甚。 “这里虽然不在城内,但也在京都守备的管辖范围里,你若是敢做出什么不轨之事,朝廷可绝不会轻饶。”薛善秋努力保持镇定,试图用言语震慑对方。 努尔哈都看她明明吓得眉心微皱,却还要努力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只是笑了笑,神色间流露出对此毫不在意的态度。 “你们大周的姑娘都这般大胆吗?夜晚独自在此,难道不怕被狼给叼了去?”努尔哈都带着几分玩味地说道。 “京城里哪来的狼,那是你们西戎才有的事。”薛善秋微微侧过头去,不经意间与对方拌起了嘴。 话说到一半,她才意识到此刻孤男寡女的场面,心中一紧,顿时萌生了早些离开的念头。 刚一站起身,她便感到脚底传来一阵刺痛,原来是先前踩到的石子划破了脚底,伤口的疼痛让她不得不重新坐回石墩上。 努尔哈都见状,迅速蹲下身来,轻轻握住薛善秋受伤的右脚,只见脚心处一道划痕,正缓缓渗出血来。 “别动!”他沉声说道,随即撕下自己里衬的下摆,小心翼翼地为她包裹住伤口。 “听说你们大周的姑娘,若是被人看了脚,就要嫁给对方,有这事吗?”努尔哈都一边处理着伤口,一边似笑非笑地问道。 薛善秋没有回答,她紧咬着下唇,眼眶里已不安地泛起了泪光。 此刻,她忍受着脚底的痛楚,挣扎着站起身,意图离眼前的男人远一些。 然而,努尔哈都的注意力却被水面上漂浮的某物吸引,正逐渐朝他们漂浮靠近。 他迅速跨步向前,一个转身,用自己的身躯遮挡住了薛善秋的视线。 “你这是做什么?”薛善秋疑惑地问,内心不禁暗忖,此人果然是个轻浮之徒,但是耳边却是对方低沉的声音。 “别看那儿。” 对方语气中的严肃让薛善秋小心翼翼地投去一瞥,只见一个仿佛人影的物体在水面上漂浮,穿着京中女子时新的撒花襦裙。 她立刻收回视线,心中已然明了。 “是你做的?”她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显然是被吓到了,自然而然地将眼前的努尔哈都视为了罪魁祸首。 “不是我!”努尔哈都的回答斩钉截铁,充满了坚定。 薛善秋在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了某种真诚,竟让她不由自主地选择了相信。 努尔哈都的视线转向了不远处的屋子,“快回屋去。” 随着夜色渐深,寒意袭来,他脱下身上的野狐狸毛披肩,轻柔地披在了薛善秋的身上,目送着她渐行渐远,直至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125章 花娘失踪,无迹可寻 在京城帽儿胡同的一间别院前,一辆马车静静地停靠着。 湘琴身着素色衣裙,朴素的装扮让人以为她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的年轻媳妇,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扒着门缝往里面张望,脸上写满了疑惑。 “真是奇怪了,怎么连个人影也没有?”湘琴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平时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有个小厮在院里候着吗?” 今日清晨,天香楼还未营业,湘琴便早早地起了床,匆匆叫了一辆马车,径直前往京城南面的大杂院胡同。 她的目的地是春虹的家,想去探望春虹的家人,顺便想问问春虹为何没有回到天香楼。 这两日,春虹没有回来,让花妈妈心生不满,打算派人去寻她。 湘琴心中猜想,春虹或许是凑够了钱去为她的母亲买药请大夫了。 于是,她主动提出去帮忙找春虹,出发前还带了一些糕饼,打算探望春虹生病的母亲。 然而,当湘琴抵达春虹家时,却只有她的母亲和聋哑的弟弟在。 春虹的母亲告诉湘琴,自己也许久未见到女儿了,前两日女儿曾托人送来一包碎银,她还以为春虹一直在天香楼呢。 湘琴听闻此言,心中并未立即生疑,她下意识地认为春虹可能一直待在寿康伯公子家的别院里。 她心中暗自腹诽道:“这小蹄子,为了挣点银子,连命都不要了。这几天下来,恐怕身子都要被折腾坏了。” 但是当站在寿康伯公子家别院的大门前,她却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大门紧闭着,四周一片寂静,连半个人影也看不到,她皱了皱眉头,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怎么会这样呢?”湘琴再次自言自语道,她抬手敲了敲门,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却无人应答。 湘琴又等了片刻,见仍无动静,便转身向马车走去。 马车缓缓行驶在回天香楼的路上,湘琴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京城以前也有花娘与相好卷款私奔的旧事,那些女子是否过得如设想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湘琴却清楚春虹绝非这种会被男女情爱,轻易冲昏头脑的人,她常说那些来寻欢作乐的客人哪有什么真心可言,所以私奔的事绝不可能。 更何况,春虹最看重的就是她的母亲和弟弟,她曾无数次提起,家人是她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牵挂,所以不可能抛下他们。 想到这,湘琴的眉头紧锁,她开始思考春虹不见踪影的另一可能——难道是因为缺银子? 可是今天上午去春虹家里时,她看到的那包碎银至少有三、四十两。 这对于京城普通人家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纵然春虹的母亲需要吃药治病,可这笔银子也足够他们过上大半年富裕日子了。 “这人究竟去了哪里?”湘琴忍不住自言自语。 马车缓缓驶入长安坊的路口,湘琴下了车,递给车夫一吊钱。 车夫略显诧异地接过,大概没料到这位容貌出众的小娘子竟然是这地方的花娘。 湘琴从天香楼的后门悄然进入,穿过后院,刚一进前厅,就听到阵阵喧闹的吵嚷声。 “你们是没见到京兆尹大堂的那个师爷,哼,真是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他看不起我?我还嫌他一个月的俸禄,都不够我们依兰院一桌花酒的钱呢!” “可不是嘛,说什么?难道是在相好的家里躲起来了?让我们自己去好好打听,别是在被窝里睡迷糊了!” “就是啊!护军参领家的小姐不见了,他们就偷偷地满城搜寻,我们姑娘不见了,他们不帮忙找就算了,还嘲笑我们。” 这两个响亮而叽叽喳喳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依兰院的兰妈妈和迎春阁的廖妈妈。 花妈妈一见到湘琴走进来,急切地问道:“春虹找到了吗?” 她脸上的焦虑和今早看到的不满情绪截然不同。 湘琴感到有些奇怪,不知道众人为何会聚集在这里。 “大杂院那里没有找到,寿康伯公子家的小院里也没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和京兆尹扯上关系了?”湘琴疑惑地问道。 花妈妈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阴沉,她挥了挥手,让其他人都安静下来。 “呦,这可别真是出了事!” 湘琴刚才就听到兰妈妈和廖妈妈提及京兆尹和参领家小姐失踪的事情,此刻她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兰妈妈详细地将情况叙述了一遍。 原来在这短短的三、四日里,长安坊竟然有五位花娘接连失踪,如果算上春虹,那就是六位。 “有没有仔细找过她们?”湘琴急切地问道。 “当然找过了,”兰妈妈回答道,“这些姑娘都不是那种想要逃走的人。” “其中有个在京城里还有相好的,我起先也以为别是私逃出了京,于是派人过去一瞧,没成想,那傻子也在眼巴巴地等着媚儿去看他呢!” 尽管这些姑娘来自不同的花楼,但湘琴发现,她们几乎都是各自花楼的头牌。 怎会有这样巧的事? “看来,春虹可能也出事了。”花妈妈也无法再袖手旁观,“明早一起去敲京兆尹门前的登闻鼓,我不信京兆尹会不理会我们的事。” 兰妈妈和廖妈妈奔波了一天,已经疲惫不堪。 她们相视点头,兰妈妈说:“好,那咱们今晚就再等等,我再去找些人手来帮忙。” “好,就这么定了。”廖妈妈附和道。 夜幕下的长安坊,灯火辉煌,寻欢作乐的客人们络绎不绝,却无人知晓这背后的暗流涌动。 整个晚上,湘琴都显得无精打采,她心系春虹的安危,甚至想,如果春虹能平安归来,以后再也不与她争风吃醋了。 然而,一夜过去,长安坊的妈妈和花娘们还未出发,京兆尹府的大门前却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哭得撕心裂肺。 这西戎使团尚未离开,京城就发生了一起命案。 护军参领董占清的女儿被人杀害沉湖,而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驻扎在郦泉山的西戎使团。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震惊了京城朝野上下。 第126章 暂无眉目,相去甚远 兴远侯府般若堂花厅,洪映蓉轻巧地将刚折下的一枝粉色海棠,细心地插入青花玉壶瓶中。 带着露水的海棠宛如初升的朝霞,与瓶身青白相间的花纹相映成趣,犹如山水画般流转,为这古朴的室内增添了一抹生动的颜色。 “老夫人,韩妈妈来了。”赵嬷嬷从外院进来,轻声通报。 “嗯。”洪映蓉淡淡应了声,放下手中的剪子,在盆边洗了洗手,然后步入正厅,端坐于主位上。 韩妈妈捧着个小包袱入内,把东西递给赵嬷嬷。 赵嬷嬷接过后,放在茶桌上,缓缓打开。包袱内是一沓药方,有些因为年深日久,纸张都已经泛黄。 “奴婢跑了京中几家大药铺,请坐堂大夫看过这些方子。只说家中媳妇多年无所出,一直依此药方调理身子,想问问有无不妥之处。大夫看过以后都说是上好的坐胎药。”韩妈妈详细地回禀道。 “会不会是物极必反?”洪映蓉眉头微蹙,疑惑地问。 “奴婢也这么问过,会不会大补过甚,反而使得药效不佳,可大夫们都说这担忧实属多余。”韩妈妈忙解释道。 然而,洪映蓉心中的疑虑并未因此消散。 她轻拿起几张药方,细细审视,却仍是徒劳无功,寻不出端倪。 这几年里,太医前来兴远侯府请平安脉的脉案与药方所留无多,反倒是儿媳姜书秀处留存了一些。 洪映蓉曾以他府夫人求药之名,让姜书秀将这些药方整理出来,悉数送到了般若堂。 “此事暂且如此吧,莫要走漏了风声。”洪映蓉沉声吩咐道,随即示意赵嬷嬷将药方妥善收起。 韩妈妈正欲告退之际,洪映蓉又嘱咐道:“乔家荷儿这丫头正在芳华苑用膳,你且去厨房吩咐一声,多备些时鲜菜式与上好的糕点送去。待她回府时,务必派府中的护卫随车护送,确保她的安全无虞。” “是,老夫人。奴婢定当妥善安排,绝不出一丝差错。”韩妈妈恭声应诺,随即退下。 昨日护军参领府的小姐遭逢不幸,此事已传遍京城,闹得人心惶惶。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洪映蓉更是要谨慎行事,确保府中上下平安无事。 侯府的芳华苑里,乔荷鸢与薛慧春、薛善秋以及众多丫鬟们欢聚一堂,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这白玉霜的品质,比起六馨斋的出品还要更胜一筹。” 乔荷鸢今日以客人的身份来到侯府,特地带来了几盒她日常使用的白玉霜作为礼物,“夏天脸颊发痒,涂抹这个,一晚就能恢复如初。” 薛善秋好奇地拿起一盒,打开盖子,一股淡雅的兰花香立刻弥漫了整个屋子,她惊叹道:“真的好香啊,这味道,比起六馨斋的还要令人心旷神怡。” 薛慧春也试着用手指轻轻沾取了一些霜粉,霜粉在她的指尖轻轻一抹就立刻化开。 她带着几分调侃地问乔荷鸢:“你平时不是最不喜欢这些香膏胭脂的吗?这次怎么得到了这么好的东西?” 乔荷鸢得意地坐下,手中的丝帕轻盈地一挥,解释道:“祖父在刑部结识了一位太医院的医士,两人一见如故,竟然成了忘年交。这白玉霜就是那位医士亲手调制的,听说宫里的娘娘们也都用这个呢。我就向他讨要了一些,今天带来给你们,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说话间,乔荷鸢顺手拿起一颗蜜金桔品尝,酸甜交织的滋味让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薛慧春听了乔荷鸢的讲述,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忍不住上扬。 而小妹薛善秋却还一脸茫然,好奇地问:“姐姐,你笑什么呀?” 薛慧春轻笑一声,掩饰道:“我是因为得到了这么好的香膏而感到高兴呢。” 薛善秋还真当如此,微微点头,从桌上的糕点中挑选了一块松仁奶皮酥,然后轻盈地坐到乔荷鸢的身旁,随手拿起桌上的九连环,两人便一起玩了起来。 “五妹妹,听说你前日里感染了风寒,但今日看你,气色倒是恢复得不错,胃口也挺好的。”乔荷鸢关心地打量着薛善秋说道。 薛善秋有些心虚地回应:“嗯,已经好多了......” 与此同时,小禾和小舟也心有灵犀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薛慧春转向乔荷鸢说:“我本来还担心京城里出了命案,乔家伯母不让你出门呢,要不然,厨房里特地为你准备的点心可就白费了。” “可不是,我阿娘吓得都不敢出门,还是祖父、阿爹明理,让家丁跟着马车随行一路护送而来。” 听到这话,薛善秋微微一愣,随即装作好奇地询问:“乔老大人在刑部,有提及那被害的是护军参领家的小姐吗?” 这一问可把乔荷鸢的兴致提起来了,她兴致勃勃地准备讲述,而整个屋子里的人也都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小丫鬟们纷纷围拢过来,聚精会神地聆听,不想漏了一个字。 “确实如此,董参领和夫人去刑部认领尸首时,一眼看见就认出是女儿,两人悲痛欲绝。尤其是董夫人,紧紧抱着女儿不愿撒手,都哭晕了好几回。” 乔荷鸢语气沉重地叙述,却省略了自己当时作为验尸堂助手在场的细节。 董夫人不愿让祖父验尸,只想让女儿早日入土为安。 但是尸身刚送至验尸堂时,祖父乔三河大致粗看过,这董小姐是背后有一处致命的刀伤,是从背后直插心窝,根据伤口的大小厚度,推断凶器应为一把薄刃匕首,而且是在断气之后才被推入水中的。 这无疑就说明是被人害死的。 薛慧春用手撑着脸颊,陷入回忆:“说起来,这董家小姐平时很少出门,听说是自小身子弱。不过,几年前在宫内的千秋宴上,我曾见过她一面,给人的感觉非常清丽雅致。” 薛善秋端起茶杯,默默地喝了一口茶,心中却翻涌着前晚在田庄河边所见的画面。 虽然她没能看清那具浮尸的面容,但浮在水面上的手却涂着鲜艳的红色丹蔻,指甲上还装饰着粉色的水仙花箔。 这与“清丽雅致”的形象,实在是相去甚远了。 第127章 歹毒药方,另谋他求 京城南市的宝林堂,这家药铺历经风雨,已成为京中一块金字招牌。 少东家洪正轩虽在太医院只担任着医士这等微末官职,负责日常琐碎如捣药、抄方之事,但在南市百姓眼中,能出入太医院的人,医术必然非同凡响。 宝林堂的名声,也并非仅仅依靠洪正轩的太医院背景。 药铺的每一味药材都经过严格挑选,确保真材实料,更是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每逢年节,宝林堂还会为街坊四邻提供免费问诊服务,体现了医者仁心,这份善意,也使得多年来口碑甚好,口口相传。 这日,洪正轩趁着休沐,回到药铺准备坐堂问诊。 刚踏入铺门,便看见两名学徒伙计凑在一起,似乎正专注地研究着什么。 “少东家来了!”两人见状,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洪正轩微笑着点头回应,一路赶来,口渴难耐,他端起泡好的金银花茶,一饮而尽,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近来,可有什么疑难杂症?”洪正轩关切地询问。 “大都是些春日交替时常见的咳症和花粉症,并无特别棘手的病例。”学徒回答道。 洪正轩闻言,心中稍安,“若有危重病患,你们可直接去我住处寻我,我会立刻赶来看诊。” 他白天在太医院忙碌,但住处离此不远,夜间也随时可以来药铺替病人看诊。 铺子里这时来了位抓药的客人,学徒赶紧将摆放在柜台上的几张纸收拾到一旁。 洪正轩之前便注意到,这两人似乎在专注地讨论着什么。 他们在药铺边学医边干活已有数年,能让他们如此投入的,自然是与医术有关。 “你们刚才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洪正轩好奇地问道。 另一个学徒抬起头解释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病方,就是昨天有位中年妇人拿来了一沓药方,说是她儿媳的坐胎药。她儿媳吃了多年却一直没见效果,想请我们帮忙看看有无不妥。” 洪正轩点头表示理解,“孕育子嗣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不过求子心切也是人之常情。”说着,他走向柜台,随手拿起那几张纸随意看了起来。 “我昨天觉得这坐胎药的方子开得不错,就是用的药材太贵了。”学徒边忙边说道,“我就记了几张,把它们抄录了下来。” “没错,里面还用了鹿茸、雪百合这种名贵的药材。”另一人接话道,“不过,那位妇人的穿着看起来很普通,用这么名贵的药确实有些奇怪。” 洪正轩一张张仔细翻阅着药方,确实,药方本身并无问题,而且用药也相当考究,他边翻阅边说道:“这些药方确实开得不错,药材也确实都是上乘之选。” “用鱼胶作为药引,这手笔可不小啊,再加上太子参、虫草花,恐怕连宫里都不敢这么用药。” 洪正轩脸上原本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然而,当他的视线在几张药方间来回穿梭后,笑容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严肃。 “这是您的药,用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服一剂,用药几日忌食鱼虾辛辣。” 学徒熟练地包好药材,递给等候的客人。 客人接过药材,点头应道:“好。” 洪正轩此刻的异常神色引起了学徒的注意,他收拾着台面上的药渣,忍不住开口问道:“少东家,这是怎么了?难道这药方有什么问题吗?” 洪正轩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心头,他连连摇头,语气凝重:“厉害,真是太厉害了!我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会用医术来如此害人,这心思未免太过歹毒!” 说着,他将那些抄录的药方紧紧揣入怀中,转头看向两个伙计,急切地询问:“来的那个妇人,有没有说过她是哪家府上?家住何处?” “没有,她虽然穿着普通,没什么华贵的,但举止言谈却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另一个学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接口道:“哦,对了!我送她到门口时,听到她对马车夫说了句‘去下一家’。” 洪正轩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出去一趟,若是这妇人再来,你们一定要问清楚她的来历,并告诉她这药方有大问题。” 话音未落,洪正轩已匆匆离开了药铺,留下两个伙计面面相觑,满心疑惑。 …… 京兆尹府衙内,湘琴已静静等候了半日,然而无人前来接待。 一名衙差懒洋洋地走近,带着几分轻蔑的口吻说道:“姑娘,咱们这儿可不是花楼,招揽不来生意,何苦在此白白浪费时间?” 湘琴猛地一甩手中的帕子,不屑地反驳:“去你姑奶奶的!就你们衙差这点微薄俸禄,连天香楼的一桌酒席都买不起,我瞎了眼来这里招揽生意。”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愤怒与不屑:“你们这些势利小人,昨日我们的人来击鼓求助,你们不仅不理不睬,竟然还对花妈妈打了十下杀威棍,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衙差脸色一沉,厉声呵斥:“这里岂能容你撒野?快滚!”说着,他便伸手想要将湘琴拖出大堂。 “放开我,否则我就去告御状!”湘琴挣扎着,试图挣脱衙差的束缚。 就在这时,京兆尹府衙的主簿从后堂走出,手中捧着一个看似珍贵的首饰盒。 湘琴趁机挣脱衙差,一个踉跄向后倒去,不慎撞翻了主簿手中的盒子。 一阵哗啦啦的声响过后,珠钗、耳环、手镯、发簪等饰物散落一地,其中一只手镯引起了湘琴的注意。 她呆呆地望着滚落在自己脚边的镯子,上面的赤金丁香花花纹即使化为灰烬,她也能一眼认出。 她下意识地捡起手镯,紧紧握在手中,瞪大了眼睛想要确认其真伪。 但是一声怒吼打破了她的沉思:“放肆!这是护军参领家小姐的遗物,岂是你能触碰的?” 手镯被粗鲁地夺回,湘琴只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重重丢出了府衙大门。 在这天子脚下,她们这些无依无靠的浮萍,又有谁能为她们伸张正义呢? 湘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 她抬头望向围观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倔强的笑容:“有什么好看的!回家看自己老娘去吧!” 提及老娘,湘琴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冷笑。 她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是否尚在人世都一无所知,而花妈妈倒是能算她半个娘亲,但昨日那顿杀威棍的惩罚,却让她至少半个月无法下床。 湘琴黯然神伤,心中叹息不已。她幻想着,若是自己有一个权势滔天的娘亲,又何需踏入这风尘之地,忍受这般屈辱与艰辛? 她一边叹息着命运的无奈,一边朝着长安坊的方向缓缓走去。 然而,刚迈出几步,她的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雍容华贵,气质高雅的身影…… 这恐怕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第128章 遗物丢失,烫手山芋 兴远侯府庄严肃穆的家祠内,洪映蓉端然为首,女儿薛慧春和薛善秋紧随其后,三人一同跪在蒲团上,向列位历代兴远侯的牌位深深叩首。 赵嬷嬷恭敬地点燃了线香,洪映蓉双手接过,对着牌位虔诚地行了三拜之礼,然后缓缓起身。 她的目光在祠堂内游移,最后落在了老侯爷薛勇淮生前所穿的铠甲上。 那铠甲历经岁月,仍显威严,上面斑驳的血迹,似乎在诉说着主人曾经的战功和付出,看到这,母女三人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洪映蓉轻轻抚摸着小女儿薛善秋的面颊,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哀思:“你父亲生前,最挂心的就是你们两个的婚事。如今春儿已经有了归宿,就剩下你了。”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对已故丈夫的深深怀念,以及对小女儿终身大事的忧虑。 一旁的大女儿薛慧春,抬头看着那铠甲:“父亲在军中的遗物已经所剩无几,只剩这件铠甲是唯一能睹物思人的物件了。” 她原本希望带一件父亲的遗物作为嫁妆,用作纪念,但如今看来,这个愿望只能成为心中的遗憾了。 洪映蓉再次看向祠堂上的牌位,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哀伤:“你父亲生前的那些印章,甚至那半枚至关重要的虎符,都下落不明……” 她的话语仿佛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那些关于老侯爷薛勇淮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母女几人眼中闪烁着泪光,在回忆着一家人共同度过的每一个时刻。 薛善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她的眼中也充满了对父亲的思念:“母亲,我们会找到父亲的那些遗物的,一定会。” 她的声音虽然带着些许颤抖,但却透露出坚定的决心。 洪映蓉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微笑着安慰道:“傻孩子,那些东西都丢在战场上了,哪里还能找得到呢?” 虽然内心充满了惋惜之情,然而这毕竟是不得不正视的现实。 祠堂内,母女三人沉浸在对老侯爷的深深思念中,彼此倾诉着心中的哀伤。 此时,韩妈妈轻手轻脚地走到祠堂门外,小心翼翼地对着站在一旁伺候的赵嬷嬷做了一个招手的动作。 赵嬷嬷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略微颔首,眼神示意大丫鬟含巧留在原地,而自己则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怎么了?现在还没到用膳的时辰呢。”赵嬷嬷出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 韩妈妈将她带离祠堂门口,站到稍远的僻静地方,压低声音,一通耳语。 “天哪,她竟然还敢来?上次老夫人已经大发慈悲,给了银子打发她离开侯府了,现在又找来,别想是讹钱吧?”赵嬷嬷皱着眉头,语气中透露出明显的不悦。 “去叫些家丁来,把她绑起来扔回她们那个脏地方去。”她厌烦地说道,显然不打算让这个不速之客再次踏入侯府。 然而,韩妈妈却有些犹豫,她理解对方的愤怒,但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您跟我一起去看看吧,我瞧她那样,不像是要来敲诈钱财的。” “你心软什么?好吧好吧,我去看看。”赵嬷嬷无奈地答应了,两人一同往北边角门走去。 这处角门平时是府里杂役、菜贩以及处理夜香的人才会走的小门,像赵嬷嬷这样身为老夫人贴身嬷嬷,在府中算得上半个主子,几乎甚少踏足此地。 “您小心点儿。”韩妈妈提醒着赵嬷嬷,生怕她不小心踩到一处积水的小水塘里,“人就在外面。” 此时角门微微虚掩着,赵嬷嬷透过门缝向外张望。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站在外面的那个女子——正是前阵子世子爷藏在揽月阁里的那位花娘。 “我听厨房洗菜的刘妈说,她天未亮就站在这里了。” 韩妈妈轻声说道,“一见到浆洗衣服的老妈子进出,她就说要找老夫人,不过一直无人搭理她。” 赵嬷嬷边听边好奇地打量着门外垂头丧气的湘琴,她身着朴素的夹裙,外罩一件褐色衫子,打扮得比自己都显老气。 这般模样,倒更像是哪家贫苦人家的小媳妇,而非花街柳巷的风尘女子。 “看着还真不像是来惹事生非的,但一直站在此处,人多眼杂,也终究不是个事儿。”韩妈妈若有所思地说道。 她看向赵嬷嬷,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出言试探:“要不,还是请您拿个主意?看看是否将此事禀告给老夫人?” 赵嬷嬷没好气地瞥了韩妈妈一眼,对方倒是机灵,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了自己。 她略一沉吟,抬头说道:“这样吧,你先将她带去北苑的客房去,尽量别让人注意到。我去禀告老夫人,看看如何处置。” “诶,那就有劳老姐姐您了。”韩妈妈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满脸堆笑地应道。 赵嬷嬷静静等着祠堂内的祭拜仪式落下帷幕,才将湘琴来府的事情禀告给老夫人。 此时正值午膳时间,洪映蓉没有急于前往,而是吩咐下人给湘琴送去饭食,让她在北苑安心等候。 薛善秋听闻此事,好奇心起,询问道:“府中可是有客人来访?怎会安排在北苑呢?” 赵嬷嬷灵机一动,编了个借口搪塞道:“那是厨房里刘妈的外甥女,前来投奔亲戚的。老夫人见她可怜,便留她吃顿饭。待会儿,韩妈妈会看看府中是否有合适的差事能给她安排。” “原来如此。”薛善秋信以为真,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午膳过后,两位千金返回芳华苑休息,洪映蓉则移步北苑,去问问湘琴此行的真正意图。 北苑的一间厢房内,湘琴狼吞虎咽地吃着桌上的饭菜,一旁的韩妈妈看得目瞪口呆。 “你们那儿难道是饿着姑娘的吗?怎么跟遭了多大罪似的?”韩妈妈忍不住出言询问。 话音刚落,便见老夫人一行沿着回廊缓缓走来,她急忙站到门外行礼,“老夫人万安。” 湘琴闻言,匆匆放下碗筷,用袖口胡乱擦了擦嘴,站起身来。 洪映蓉踏入屋内,她立刻双膝跪地,恭敬地磕了个头。 “起来吧,有何事直言无妨。”洪映蓉语气平和地说道。 湘琴重重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待心绪稍定,便将长安坊与春虹之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叙述出来。 第129章 当日入府,另有所图 洪映蓉静静地聆听了湘琴的叙述,每一个字都出乎她的意料。 屋内陷入了一片沉寂,就连赵嬷嬷和韩妈妈也忍不住互相对视,眼中流露出几分诧异。 虽然她们对烟花女子的身份抱有些许轻视,但听闻其中竟牵扯到了害人性命的勾当,也不由得凝重起来。 洪映蓉沉思片刻,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终于缓缓开口:“我记得你名叫……” 湘琴迫不及待地接话道:“湘琴,我是天香楼的花娘。”说完,她再次低垂了眼眸,仿佛难以承受这身世的沉重。 洪映蓉轻叹一声:“你们长安坊的这些事情,按理来说应该交由京兆尹来处理。我不过是深宅妇人,朝堂理法,我实在是不便插手。”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即便我有心相助,也不能贸然行事。我府中还有两位待字闺中的女儿,倘若我出手帮助烟花女子的事情传扬出去,她们还如何在京中立足?” 说到此处,她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所以,此事我实在是爱莫能助。” 说完,她向赵嬷嬷使了个眼色。 赵嬷嬷会意,立刻说道:“既然你求到了侯府,我们也不会让你空手而回。那位春虹姑娘的母亲重病在身,我们侯府愿意出些银子,让她母亲能够安心治病。” 然而,湘琴却急切地上前一步,“我不要银子!老夫人,我有一事相告,若是有人想要加害兴远侯府,您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此话一出,满屋的人都露出了惊愕的神色,韩妈妈反应迅速,立刻走到门口将屋门紧紧关上。 赵嬷嬷也厉声警告道:“你可不要胡说八道!若是编出什么谎话来欺骗我们,就算是将你乱棍打死,也无人敢问!” 洪映蓉举起手微微示意赵嬷嬷稍安勿躁,她目光锐利地盯着湘琴,“事情的轻重你要分清楚,若是敢说谎话,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 湘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下定了决心要将一切和盘托出。 “当日,寿康伯家的两位公子偷偷将我送入府中,陪伴世子爷,”湘琴小心翼翼地讲述着,“他们嘱咐我在世子爷的屋里和书房中,搜寻老侯爷曾经盖过私印的物品,若能找到印章则更好……” 湘琴边说边察言观色洪映蓉的神情:“我对此也感到十分好奇,曾询问他们寻找这些东西的缘由,毕竟兴远侯已经过世,要他的印章有何用处?难道武将也对字画书籍情有独钟吗?” 洪映蓉想到老侯爷遗物中下落不明的印章,还有朝廷给他的那半枚虎符,放下手中的茶杯略微抖了一下,但她很快稳住,眉头微蹙,“哦?那他们是如何说的?” “江仁、江仪两兄弟的解释听起来不是实话,”湘琴回答道,“他们说,兴远侯已经过世,他的私印和印章就成了绝笔之作,若能偷出一、两枚来,定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也分为一点甜头……” “然而,我在揽月阁找了许久,却始终未能找到他们所要的东西。后来我被老夫人您赶出了府。他们见我无功而返,只是叮嘱我严守秘密,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赵嬷嬷听得心惊胆战,先前对湘琴生出的那一丝怜悯之情,此刻也已荡然无存。 “我早就看出你当日潜入府中没安好心,果真是狼子野心,今日不知你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赵嬷嬷的话语中充满了警惕与不满,对湘琴的提防之心愈发强烈。 洪映蓉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湘琴,心中仔细回味着她的话语,每个字每个句都在她的脑海里审视了一遍。 “你们先退下。”她轻声吩咐。 赵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目光在湘琴身上徘徊,“老夫人,若是她突然……” 韩妈妈立刻接过话茬,保证道:“老奴已经仔细搜过,身上并无任何利器,这屋内也无剪刀针线等物。” “你们在门外候着就是了。”洪映蓉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疑。 老夫人已经发话,她们只得依言退出。 客房的门缓缓关上,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仿佛只能听见呼吸声,空气都如凝固了一般。 洪映蓉微微抬手,示意湘琴起身坐到茶桌旁,对方虽有些胆怯,却也不敢违抗,顺从地照做,静待老夫人的询问。 “我始终觉得有一事蹊跷,”洪映蓉缓缓开口,目光如炬,“你当初是偷偷潜入侯府,为何还要特意去厨房惹事,吸引他人的注意?” 湘琴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仿佛被人窥探到了内心深处的秘密,她迅速低下头,避开老夫人的目光。 “你是个聪慧过人的姑娘,只可惜命运多舛,沦落风尘。” 洪映蓉的声音温和而沉稳,透露出对湘琴的理解与同情,“那时你便已察觉到,让你寻找印章之事非同小可,可你不敢声张,于是借厨房之事为由,希望侯府能将你赶出府去。” 湘琴感受到洪映蓉话语中的宽容,心中的防备逐渐放下。 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我当时的确是害怕了……” 不久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浮现在湘琴的眼前…… 揽月阁里,她撒娇地依偎在世子爷薛元初的怀里,柔媚地喃喃低语:“世子爷,偌大的侯府不都是您的吗?随手取一、两件珍宝去典当,就足以为奴家赎身了,不是吗?” 纤纤玉手在薛元初的胸前轻轻撩拨,引得对方心神不宁,她接着以天真的口吻试探道:“老侯爷若藏有珍贵的玉刻印章,您取出一枚来,想必一定价值连城。” 然而,那时的薛元初已醉得神智模糊.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父亲生前的印章非同小可,能直接调动兴远军在边关的几处大营,每逢出征,他都是随身携带,怎会轻易留在府中……” 正是薛元初的这几句话,让湘琴恍然大悟,老侯爷生前的印章不在值不值钱上,而是有此重要的作用。 尽管她身为风尘女子,却也深知边关安危的重要性,这样的东西若是落入歹人之手,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后来薛元初酒醒以后,把这事忘的一干二净,但是湘琴却是心生恐惧,只想早点从中脱身。 “寿康伯家的那两位公子……”洪映蓉的眼神迷离,仿佛穿透了窗边的薄雾,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上一世,老侯爷因被指控通敌背叛大周,而遭受开棺戮尸的悲惨结局,然而问罪圣旨中却未曾提及任何证据。 这不禁让她心生疑惑,难道遗失的军印与虎符,便是上一世府中浩劫的关键所在? 洪映蓉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她目光如炬地凝视着湘琴,“你告诉我这件事,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让我提防江家那两兄弟吗?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湘琴闻言,神色一凛,随即起身跪倒在洪映蓉的面前,“老夫人,实不相瞒,我怀疑长安坊那些失踪的花娘,正是江仁、江仪两兄弟所为。” “若我的猜测属实,那么我与老夫人您,就有了共同的敌人!” 第130章 暂居侯府,传信陈锦 湘琴将她所知晓的一切悉数讲述,还提及了在京兆尹处发现的护军参领家小姐的遗物,里面就有她送给春虹的赤金丁香花扭丝镯子。 洪映蓉听后,示意湘琴起身,随后传唤赵嬷嬷与韩妈妈入内,不同于上次湘琴是偷偷潜入侯府,此次是洪映蓉邀请她留下暂住。 “韩妈妈,你挑个稳重可靠的老妈子,来照料湘琴姑娘的起居,再为她准备几套换洗的衣裙。”洪映蓉吩咐道。 韩妈妈恭敬地行礼应道。 洪映蓉又转向湘琴,语气温和:“你此次来侯府,虽认识小心行事,但难保外头京有人知晓,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这几日就在这北苑住下。” 湘琴心中明白老夫人是想保护自己,但是天香楼那边已是乱作一团,若是自己再突然失踪,花妈妈恐怕会急得跳脚。 她的担忧并未逃过洪映蓉的眼睛,随即安慰道:“你且宽心,我会派人去天香楼递个口信,不过两三日的工夫,不会有什么大碍。” 湘琴听闻此言,心中的顾虑顿时消散了大半。 然而,她仍不禁好奇,这位老夫人接下来会有何举动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 皇城司礼监的议事堂,陈锦与提刑官乔三河隔着案桌,坐在堆积如山的文书奏折旁,眉头紧锁,气氛凝重。 “昨日原定的使团离京,也被耽搁了,这夜长梦多,郦泉山那边西戎人驻扎的时间一拖再拖,恐怕会再生枝节。” 陈锦轻推茶杯盖,沿着杯沿缓缓滑动,银山君针茶香四溢,然而他却无心细品。 乔三河似笑非笑地迎上陈锦的目光,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块山楂糕,轻轻咬了一口,“听闻司礼监的糕点都是出自御膳房之手,今日一尝,果然名不虚传,连稻香斋都相形见绌。” 他心中暗忖,不知能否带出宫去,让孙女乔荷鸢也尝尝这美味。 陈锦看着乔三河那沉稳冷静、老谋深算的神态,不禁摇头苦笑。 这老狐狸,果真是敌不动他也不动,既然如此,陈锦决定单刀直入:“如今董占清坚称他女儿为西戎使团所害,不仅要求交出凶手偿命,朝堂上的御史言官们也纷纷上奏,请求陛下严查此事。” “董家小姐的遗体曾送至验尸堂,乔大人难道没有察觉出什么异常吗?”陈锦紧紧盯着乔三河的眼睛,试图捕捉他的任何一丝情绪波动。 乔三河抬起头,迎上陈锦锐利的目光。 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年轻的内侍监能在李芳的众多徒子徒孙中脱颖而出,得到他的栽培,确实有着过人的才能和心智。 只是,眼前人究竟是一个专权弄术的佞臣,还是真正能为陛下分忧的忠良贤臣? 乔三河轻叹一声,不想轻易卷入朝堂纷争的权力漩涡中。 “哎,陈公公有所不知,那董夫人爱女心切,坚决不允许本官进行验尸……” 话音未落,陈锦便急切地打断道:“乔大人,事态紧急,在下不得不告诉你,此次西戎使团中,王庭左贤王扎和木的儿子努尔哈都也随行在列。若使团在京城滞留过久,他有可能一呼百应,直接挥师攻打京城!” 其实,他这话是有所夸大的,即便努尔哈都真的胆敢采取行动,但西戎援军无法及时驰援进入大周境内,那么一切举动也终究是徒劳而已。 然而,这番言辞确实产生了影响,像乔三河这样的肱骨老臣,对此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果然乔三河眼中确实闪过一丝凝重,他正襟危坐,缓缓道出心中的疑虑。 “当日我粗略检视过,董家小姐背后的伤口,乃是薄刃直刺所致,而西戎人是惯用弯刀,所造成的伤口应是深长且带有砍伤痕迹,这一点始终让我心存疑虑……” 言及此处,他再次陷入沉思,显然他心中还有另一个疑点,但似乎难以启齿,毕竟那牵涉到董家的声誉。 陈锦见状,并不急于追问,而是选择了静静等待对方开口。 就在这时,司礼监的通传太监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双手捧着一个密封的信封。 陈浩微微皱眉,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中略带责备:“怎么这么没规矩,没看见我正在与乔大人谈话吗?” 小太监面露委屈,却未多言,只是双手将信封递上,注意到信封一角写着“兴远”二字,陈锦心中顿时明了,这应是兴远侯老夫人给他送来的消息。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乔三河一眼,只见对方不知何时又已拿起桌上的糕点品尝,还吩咐小太监再为他沏杯茶来。 陈锦暗自好奇,随即慎重地拆开了信封,随着信纸的展开,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凝重。 他抬起头,终于明白了乔三河之前的欲言又止,心中掠过一丝狡黠,他决定趁热打铁,给对方来一记猛药。 “乔大人,暂且不论凶手是否为西戎使团,”他语气淡然,却透着一股言简意赅的力量,“倘若送至验尸堂的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董家小姐,又该如何应对呢?” 陈锦这几句话虽说得轻描淡写,却在乔三河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他放下手中正吃得津津有味的糕点,嘴巴微张,眼神惊愕,他没想到对方能洞察到这一点。 没错,当日去验尸堂时,一见到那具尸身自己就怀疑过不是董家小姐。 这闺阁女儿与已婚妇人的身形迹象,他还是能够分辨一、二的,除非这董家小姐在闺中就已失贞,如若不是,那尸首自然身份存疑。 然而,当时董参领与其夫人言之凿凿,尤其是董夫人悲痛欲绝的模样,加之事涉闺阁名誉,乔三河便选择了缄默,未再多言。 陈锦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信纸递给乔三河,“乔大人,您自己看看吧,这是兴远侯老夫人刚刚送来的消息,说来你们两家也快是姻亲了,她老人家巧合之下在京兆尹处发现了董家小姐的遗物,其中就有她送给贴身丫鬟的赤金丁香花扭丝镯子。而那位丫鬟,正是在董家小姐出事当日失踪的。” 而另一张详细记述了长安坊花娘失踪事由的纸张,则被他慎重地押在手边。 兴远侯老夫人能给他带来如此重要的信息,这一点小忙,他自然是不在话下,定当效犬马之劳。 第131章 别再搭理,前来吊唁 洪映蓉给陈锦的书信中,她审慎地只字未提春虹的花娘身份,仅仅轻描淡写地说春虹是侯府中一名不起眼的丫鬟。 毕竟现在还无法确认那位董家小姐是否真是春虹,湘琴也只是凭那只赤金丁香花扭丝镯子做出了这样的猜测。 要解开这些疑云,自然是让湘琴亲自前往辨认,方能水落石出。 但是如何能到董府辨认尸身的身份,只能看陈锦公公的筹划安排了。 …… 揽月阁幽静雅致的庭院里,观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薛元初,两人步履缓慢地踱步于青石小径上。 薛元初虽已摆脱拐杖的束缚,但右腿的伤势依旧牵动着他的步伐,每一步都显得那么吃力。 偶尔尝试独自前行,右腿伤处便会传来一阵隐隐的钝痛,时刻提醒着他身体的脆弱。 自从那次洪映蓉严词相告,若他仍旧执迷不悟,将不得不重新考虑世子的人选时,薛元初的心境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对于那些曾经令他看重不已的功名利禄,他如今已能淡然处之,视若浮云。 每当想起母亲为他担忧焦虑的眼神,那份深深的愧疚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更何况,如今妻子姜书秀已经怀有身孕,他怎能让孩子在出生后,目睹自己这般落魄的模样? “爷,咱们到那边坐会儿吧。” 观棋敏锐地察觉到薛元初额上因疼痛而渗出的细密汗珠,关切地提议道。 “无妨,这点疼痛我还忍得住。”薛元初轻轻摆手,拒绝了观棋的好意。 揽月阁的小丫鬟们被他都打发到外院干活后,观棋便成了他唯一的贴身侍从,负责日常端茶倒水等琐事。 “听雨轩那边如何?” 薛元初在行走间突然踉跄了一下,还好稳住了身形,假装不经意地询问起姜书秀的近况来。 “我特意找蕊儿打听过了,少夫人一切安好。” 观棋细心地回答道,“只是最近胃口有些不佳,比起刚害喜时反而差了些,晚上多梦,睡得不太安稳。不过老夫人一直派人精心照料着,燕窝、补品都是上好的,应该没什么大碍。” 薛元初闻言,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脸上掠过一抹紧张与担忧。 他如今能做的,母亲洪映蓉只会做的更加无微不至,他纵然想去探望一下妻子,但又怕人到跟前,反而给姜书秀添堵烦心。 “爷,有件事情……”观棋话语略带踌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薛元初目光温和地投向观棋,带着一丝歉疚地凝视着他的额头,上次掷伤还是留下了淡淡疤痕。 “但说无妨,若论及对我的忠心,你在这府中当属头一个。” 观棋深吸一口气,内心感动:“今日上午,我出府给您取药,遇上了江仁大爷的贴身侍从,他一见就拦住我,询问最近见过湘琴姑娘没有,还暗示说,要不要再为世子爷您送一位姑娘过来……” 回想起这次偶遇,观棋内心一阵不安。 近来世子爷好不容易心性有所转变,他真担心寿康伯的两位公子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薛元初听后,眉头微蹙随即舒展,语气坚定的说道:“往后若再遇见他们,直接置之不理就行了。倘若他们登门拜访,就说我因伤在身,不宜会客。” 观棋闻言,脸上绽放出难以掩饰的喜悦。 他感到一阵欣慰,仿佛看到了长久以来阴霾尽散、云开月明的景象。 心中暗自祈愿,若世子夫人能与世子爷重归于好,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 陈锦在接到老夫人洪映蓉的亲笔信后,不到两个时辰,就迅速指挥御林军将董府紧紧包围,而他本人则径直前往了灵堂。 “开棺查验!”他沉声命令道。 护军参领董占清闻言,立刻握紧手中的红缨长枪,一夫当关般地挡在了棺材前。 “陈锦!你不过是个阿谀奉承的宦官,竟敢如此嚣张地闯我董府撒野!别以为你仗着陛下的宠信,我就会对你畏惧三分!”他怒目圆睁,声音中满是愤怒。 “你们休想碰我女儿的棺木!天啊,我苦命的女儿啊,她都已经不在了,竟然还要遭受这样的折磨!”董夫人悲痛欲绝,几乎整个人都扑在了棺材上,泣不成声,令人闻之动容。 陈锦不愿与他们过多纠缠,浪费时间,于是示意御林军队长,迅速对董府内的人员进行清查。 “陈公公,参领府中共有奴仆十二人,全都是签下了死契的。”御林军队长迅速回报。 “哦?”陈锦不禁微微挑眉,感到有些意外。 这董府家财颇丰,然而整个府中的下人竟然还不足二十人,要知道在京中,即便是七品小官的府邸,排场也远不止于此。 “人少也好,这样查问起来倒是能节省不少时间。”陈锦淡淡地说道,眼神中透露出决断,“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下官明白。”御林军队长恭敬地应道,随即开始按照陈锦的指示行事。 董府内的下人,都被董占清以亲眷为质,牢牢控制,他们的妻儿全都关在偏远的田庄上,一旦有人说出内情,恐怕会面临家破人亡的绝境。 “说!这棺材中躺着的,可是董家大小姐?”御林军中的一名将士,猛地揪住一位年迈老妇的衣襟,声色俱厉地质问道。 “我……我只是厨房里一个洗菜做饭的老婆子,从没去过内院,没见过大小姐。”老妇颤抖着声音,眼中满是恐惧与无奈。 “你在董府侍奉了四十多年,难道连大小姐的样貌都未见过?” 那将士怒目圆睁,话音未落,已“嗖”的一声拔出了腰间锋利的佩剑,剑光如寒芒一闪,老妇惊惧交加之下,竟直接瘫软在地,晕了过去。 后院与前厅灵堂的询问皆未取得任何进展之后,局势陷入了僵局。 在制服了董参领及其夫人后,陈锦命人开启棺木。 当他望向棺内,也不禁蹙眉转过了头,死者因溺水而亡,面部浮肿,景象着实骇人。 陈锦原本打算让在宫中宴会上见过董家小姐的人前来辨认,但眼前的情状显然让这一计划落空。 “先将遗体运回刑部验尸堂,”陈锦果断下令,“请提刑官乔大人亲自验尸,看看能不能找出蛛丝马迹。” 正当众人准备将棺材抬出灵堂时,一名侍卫匆匆来报:“陈公公,兴远侯府老夫人前来董府吊唁。” 第132章 李代桃僵,骑虎难下 兴远侯府的马车在董府门前缓缓停下,车帘掀起,就看到大门外一列气势凌人的御林军,各个面容刚毅,气势强悍,无形中透出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 洪映蓉在下车之前,转头看向身旁已换上朴素衣裙,扮做丫鬟的湘琴,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关怀。 “死的是否是春虹,还要靠你来辨认,但你要有心理准备,这认尸之事,非同小可,莫要害怕。”她声音柔和的宽慰道。 湘琴轻轻点了点头,她的脸庞未施脂粉,却自然流露出一种清丽脱俗的美,眼中闪烁着坚强的光芒,仿佛在告诉洪映蓉,她已做好准备。 “老夫人,您放心。我小时候在村里,每天都有人饿死。乡长就用牛车把他们运到山里埋了,那时候我就已经不怕了。” 洪映蓉听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她心中暗想,待此事一了,定要为湘琴赎身,再助她开个小铺,让她能有个安生立命之所。 这时,董府大门内匆匆走出一位御林军,他拱手向洪映蓉行礼,恭敬地说道:“老夫人,陈公公已在府内恭候多时,请您入内。” 洪映蓉与湘琴对视一眼,彼此给予了对方一个鼓励的眼神。 随后,湘琴扶着洪映蓉,步履从容地走进董府大门,举止间尽显大户人家侍女的端庄与得体。 穿过董府的前院,一刹那,宛如时光倒流,洪映蓉恍惚间觉得置身于上一世兴远侯府被御林军铁壁合围的场景中。 她的思绪在那一瞬飘渺不定,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挂满白幡和白布条的灵堂上,心中生出一丝疑惑,假如那具尸身真的是春虹,董府为何要将错就错,将她认作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带着满心的疑云,洪映蓉步入灵堂之内。 只见董占清被御林军牢牢地束缚着双手,无力地挣扎,而董夫人则如失去了支撑般,瘫软在梁柱旁,神情恍惚,无助又绝望。 整个灵堂被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氛所笼罩。 陈锦趋步上前,向洪映蓉深施一礼,此刻他身上已不见方才的威严气势,反而显得异常谦恭。 洪映蓉微微颔首,淡然说道:“陈公公多礼了。” 董夫人不知洪映蓉为何来此,但是仿佛看到了救星,她挣扎着从梁柱旁站起,紧握住洪映蓉的双手,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 “老夫人,求您为我们做主啊!”她声泪俱下地哀求道,“我们的女儿,死后竟还不得安宁,这让我们如何是好?” 洪映蓉轻轻拍了拍董夫人的手背,以示安慰,随后便松开了手,转向湘琴说道:“陈公公,这位是我府中的侍女湘琴,她与春虹素来交好。今日,我特意带她前来辨认尸身。” 此言一出,董夫人顿时慌了神,面色也变得狰狞可怖。 而董占清也在一旁愤怒地向众人咆哮:“什么春虹?这里哪有你们兴远侯府的事?你们少来掺和!” 然而,洪映蓉对他们的愤怒与咆哮置若罔闻。 她目光坚定地鼓励着湘琴,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毅然向那具已经打开的棺木走去。 陈锦见状,立刻挥手示意御林军堵住董家夫妇的嘴,以确保他们不再出言扰乱,然后凝神注视着湘琴的一举一动,等待着辨认结果。 湘琴站在棺木旁,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心情。 她凝视着棺木内那具面目浮肿的尸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虽然面容已经难以辨认,但那熟悉的身形,手上涂的丹蔻,还有那种莫名的亲切感,都让她确信无疑——这具尸首,正是春虹无疑。 然而,仅凭自己的感觉,并不能成为确凿的证据,湘琴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段尘封的往事,那段记忆仿佛被时间的涟漪轻轻唤醒,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和春虹是相继不到半年被卖入天香楼的,小时候两人住在一起,虽然常常拌嘴,但对于彼此却了如指掌。 十五岁的时候,她们因为学曲唱得不好,被花妈妈责罚关在柴房里。 两人饿了一天,早已头晕眼花,几乎撑不住了,春虹就想跳窗去厨房找吃的。 没成想窗下靠墙放着一把砍柴刀,春虹跳下去时没看见,不慎刮破了小腿。之后,春虹总是抱怨那处伤疤让她穿舞裙都不好看了。 想到这里,湘琴心中一动,她轻轻撩起罗裙和里衣,露出那具尸首的小腿。果然,在右腿的小腿肚上,她看到了一道长长的褐色伤疤,这正是春虹当年跳窗时留下的! 湘琴顿时泪如雨下,她紧紧握住春虹冰冷的手,泣不成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知道,春虹已经死了,再也无法回应她的呼唤,但她仍然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陈锦和洪映蓉等人看到湘琴的举动,都明白了过来。 “你们把春虹李代桃僵,认成自家女儿的遗体,真是狡猾至极!长安坊里其他失踪的姑娘呢?你们究竟把她们藏匿到何处了?” 洪映蓉一想到春虹的悲惨遭遇,心中不禁涌起对其余姑娘的安危感到深深忧虑。 董占清闻言,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而董夫人则显得更加茫然无措。 “什么长安坊?我们并不知情啊,更没有害过任何人……”董占清慌忙辩解道。 陈锦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沉声说道:“老夫人,请您稍安毋躁。关于其他失踪的姑娘,我已经吩咐御林军前往各条水路和官道进行搜寻了……” 洪映蓉微微颔首,将接下来的事务全权交给了陈锦处理。 陈锦沉着步伐,走向董占清,他语气严厉地质问道:“既然死者并非你女儿,那你又为何一口咬定她是被西戎使团所害?你究竟有何居心?若是不从实招来,董家九族都将难以幸免。” 董占清双唇干裂,面色晦涩难言,终于,在压力之下,他吐露了真相。 原来董家大小姐董欣慧自幼便患有心疾,无数名医都断言她难以活过二十岁。然而这几年董家寻得一个民间偏方,她的身体竟奇迹般地好转起来。 这本应是董家的喜事,却不料董欣慧竟与府中的西席老师私奔,下落不明。 此等丑事,董家自然是不敢声张的,生怕颜面扫地。 就在三日前,董占清接到一封密信,信中说郦泉山城西下游发现了一具女尸。信中还提议,只要他们认下这具女尸作为董欣慧,就可以借此掩盖女儿私奔的丑闻。 当时董占清未有多想,因为宫中即将举办宴会,已邀请他家夫人、女儿同去,为免引发猜疑,就匆匆认下了这具女尸。 可是事态的发展却超出了他的预料。 朝堂上竟然开始流传起董家女儿是被西戎使团所害的言论,董占清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利用了,但此时已是进退两难,骑虎难下。 第133章 引蛇出洞,深夜来访 “那送信之人,你可曾见过?”陈锦目光锐利如刀,逼视着董占清。 董占清苦涩地摇头,“信是匿名送来的,我并未见到送信人。” 洪映蓉在一旁,语气冷静地说道:“这显然是有人精心策划的阴谋,目的是要挑起大周与西戎的争端。董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如此轻率地被人利用,实在是令人失望。” 董占清羞愧地低下了头,无言以对。 陈锦果断地命令御林军将董家一干人等,全都押往诏狱,而非京兆尹大牢。 这样的决定让洪映蓉感到相当意外,倘若董占清夫妇所言不虚,他们仅仅是利用春虹的尸首作为替身,真正的凶手却并非他们。 一听要去诏狱,董夫人猛地跪倒在洪映蓉面前,痛哭流涕,“老夫人,求您救救我们董家吧!我们真的是被人陷害的……” 董占清倒是不惧诏狱中的严酷刑罚,然而他却担忧妻子无法承受那里所带来的痛苦与折磨。 “是啊,是我糊涂,想遮掩女儿私奔的丑事,老夫人,看在我也是兴远军出身的份上,好歹让我夫人留在府里吧。” 洪映蓉眉头微蹙,沉思片刻后说道:“要救董家,首先要找出幕后真凶。你们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董占清和妻子面面相觑,最后董占清叹息道:“我们董家在朝中并无什么敌人,但若要说得罪之人……” 他话未说完,但洪映蓉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朝堂斗争向来复杂残酷,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直接得罪人,只因为立场不同就可能成为敌人的眼中钉。 “陈公公,能否借一步说话?”洪映蓉的目光转向了陈锦,语气中透着一丝郑重。 陈锦微微颔首,表示应允:“老夫人有何见教,但说无妨。”于是向门口踱步而去。 “既然已确认棺中之人并非董家小姐,那么将遗体交由刑部乔大人彻查,想必能迅速查明死因,以及是否与西戎使团有关,也定能水落石出。”洪映蓉条理清晰地分析道。 陈锦赞同地点点头,“老夫人所言极是,在下也是这样认为。” 洪映蓉的目光又转向了仍守候在棺材旁的湘琴,她轻叹一声,继续说道:“朝廷与西戎的纷争若能顺利解决,自是天下幸事。然而,春虹虽为平民,但她的死也需有个公正的交代。” “老夫人请放心,此事在下定会督办到底。”陈锦郑重承诺。 洪映蓉略一沉吟,提出了她的建议:“当前之急,并非立即对董府上下问罪。依我看,陈公公不妨来个引蛇出洞,看看谁会按捺不住,露出马脚?” 陈锦闻言,顿时明白了洪映蓉的用意。 那送信之人显然是企图将董府拖下水,若见自己今日率领御林军大张旗鼓而来,却最终无功而返,恐怕会迫不及待地再次采取行动。 “多亏老夫人指点,在下感激不尽。”陈锦由衷地表达了他的敬意,“董府众人暂时不得离府,待陛下做出定夺后,再作进一步处置。” 留下几名御林军在董府外严密把守,陈锦便匆匆离去,回宫复命。 灵堂之内,此刻只剩下洪映蓉、湘琴以及董家夫妇四人。 洪映蓉缓缓走到湘琴身旁,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湘琴,你做得很好。春虹若是在天有灵,也会感激你的。” 湘琴眼中含着泪水,坚定地点了点头,“老夫人,我什么都不求,只想为春虹姐姐讨回一个公道。” 董占清和董夫人也满怀感激地看着洪映蓉,他们心中明白,这次能够暂时躲过一劫,多亏了老夫人向陈锦的巧妙斡旋。 洪映蓉回到府中,心头的重压稍微减轻了些。湘琴也依照她的吩咐,回北苑去歇息,这几日的奔波与惊吓,对她来说确实是不小的负担。 刚踏进正厅,儿媳姜书秀便迎了上来,温婉地行了一礼,“母亲,您回来了。” 洪映蓉打量着姜书秀,见她眉宇间似乎隐藏着淡淡的忧愁,脸色也不如前几日那般红润,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担忧,“书秀,你看起来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姜书秀微微一愣,随即勉强笑了笑,“母亲,我没事的,可能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 说着她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温柔,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新生命的珍视与呵护。 “你有着身孕,可不能马虎。”洪映蓉的语气中满是关切,“韩妈妈,你明日去请千金堂的大夫来府里,给书秀好好诊诊脉。” 韩妈妈在一旁应声道:“是,老夫人,我明日一早就去。” 姜书秀听了,心里感到一暖,她知道婆婆是真的关心自己,“多谢母亲,让您操心了。” “你是我的儿媳,我自然是要操心的。”洪映蓉微笑着拍了拍姜书秀的手,“这几日府里事情多,有什么让蕊儿交代下人去做就是,该休息的时候就要休息。” 姜书秀回到听雨轩,贴身丫鬟蕊儿为她递上一个柔软的靠枕,让她能舒适地坐下。 接着又递过这个月府中的开支账本,供姜书秀仔细审阅。 姜书秀一页页翻过,眼神专注,确认一切无误后,轻声吩咐:“明日你吩咐韩妈妈,将这个月的份例银子如数发放下去。” 蕊儿恭敬地接过账册,应声答道:“是,姑娘,我记下了。” 姜书秀轻倚在卧榻之上,透过精致的窗棂,凝望着夜空中那弯皎洁的新月,心中若有所思。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府里该准备些艾草来焚烧驱蚊了。还有各院的熏香也不能忘了。”她细声吩咐着。 蕊儿一边仔细记下,一边与姜书秀闲话家常,主仆二人间的氛围温馨而和谐。 夜风渐起,带着丝丝凉意。 小丫鬟来喜轻手轻脚地关上窗户,当她走到正院对面的那扇窗时,眼前的一幕让她一下愣住了。 回廊间一排排灯笼高高挂起,照亮了整个院落,外院的丫鬟婆子们纷纷朝着般若堂的方向匆匆赶去。 来喜正要回身向姜书秀禀报,却瞥见韩妈妈急匆匆地朝听雨轩赶来,神色间满是慌乱。 “少夫人,府里好像出大事了……”韩妈妈站在里屋门口,气喘吁吁地说道,甚至忘了行礼。 姜书秀闻言一惊,从软榻上站起,蕊儿见状赶紧上前扶住她。 “怎么会这样?京兆尹为何会带着官兵深夜来访?”姜书秀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不安。 韩妈妈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着该如何开口。 蕊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深知姜书秀的脾气,于是上前劝道:“韩妈妈,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少夫人吧,免得她更加着急。” 韩妈妈咬了咬嘴唇,终于说出了实情:“少夫人,您千万别着急,听说是冲着世子爷来的……” 第134章 蓄意攀咬,毫不知情 “冲着世子爷?”姜书秀的心猛地一沉,脸色闪过一丝担忧,“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妈妈迟疑片刻,然后吞吞吐吐地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原来近日京城中有长安坊的花娘相继失踪,经过一番缜密的搜寻,傍晚时分,在通往江南苏城的水路码头,发现这些女子竟被藏匿在一艘货船之中,情形令人触目惊心。 一获救,她们很快就说出是被寿康伯的两位公子江仁、江仪所绑来得,京兆尹先去伯爵府拿人,江家两位公子无从抵赖,只得如实招供。 但是他们却声称兴远侯世子薛元初也牵涉其中,因此,京兆尹李正玄只能前来侯府,准备带薛元初到府尹大堂,接受进一步的询问。 “这怎么可能?世子爷虽然跋扈专横,但是绑架掳人的事……还不至于吧?”姜书秀的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薛元初虽然跋扈自傲,但绝非那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的人。 蕊儿也急了,她深知世子爷的为人或许纨绔专横,但绝不可能做出这等卑劣的事情。 “韩妈妈,你是不是听错了?这寿康伯两兄弟怎么能信口雌黄,故意陷害世子爷呢?”她的眼中满是焦急,显然对这个消息满是强烈的怀疑。 韩妈妈苦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听了也不相信,可那京兆尹带人已经进了祥云厅,老夫人也赶过去了,这会子正在前厅对峙呢。” 姜书秀心中一紧,她深知婆婆洪映蓉的性子,若不是事态严重,绝不会轻易与人起冲突,“不行,我得去看看。” 说着,她便要往外走,蕊儿赶紧上前拦住,“姑娘,您怀着身孕,可千万别动气啊。” “是啊,少夫人,您还是在这里等消息吧,老夫人一定会处理好的。”韩妈妈也劝道。 姜书秀知道自己现在有着身孕,情绪不宜过于激动,可是让她在这里干等,她又如何能够安心? 正在她犹豫不决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丫鬟的通报声:“少夫人,世子爷往祥云厅去了。” 姜书秀缓缓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转身走出了听雨轩。 “若是他真有过错,理应受到应有的惩罚,我绝不袒护;但若是无端的指责与冤枉,我也绝不容许他平白受屈。” 刚跨出院门,她就看到从回廊另一头步履有些蹒跚走来的薛元初,身后的观棋想要扶他一把,却又不敢伸手的样子。 薛元初的脸色有些阴沉,眉宇间透露出一丝疲惫和无奈,显然已经知道了发生的事情。 当他的目光落在许久未见的姜书秀身上时,眼中却流露出温柔的光芒,仿佛在她面前,所有的伪装和坚强都瞬间崩塌。 然而,薛元初似乎又意识到自己如今的模样有些狼狈,不愿让妻子看到自己这副落魄的样子,羞愧地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姜书秀,只是低声说了一句:“我……我没事。” 姜书秀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深知丈夫的骄傲和自尊,此刻的他,虽然极力掩饰,但眼中的窘迫却是无法抹去的。 她轻轻地走了过去,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要你没做过,京兆尹一定会秉公办理的。” 薛元初微微一愣,看向妻子的眼神中,温柔更深了几分,“书秀,我……” “不用解释。”姜书秀的声音坚定而温柔,“若你真的做错了事,我会陪你一起承担;但若是有人冤枉你,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薛元初的眼中闪过深深的感激与愧疚,然而当他的思绪飘回过往,那些曾经犯下的错事如同沉重的石块,压在他的心头。 他的手原本下意识地想要牵住姜书秀,给予她温暖的慰藉,但最终还是迟疑地缩了回来。 这份自责与懊悔,让他在面对姜书秀的信任与支持时,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改过自新的重要性。 此时祥云厅内,气氛紧张而凝重,洪映蓉坐在主位上,面色沉静。 京兆尹李正玄坐在下首,则是周身透着一股严肃,整个人公事公办的模样。 而江仁和江仪两兄弟则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薛元初被定罪的一幕。 姜书秀和薛元初的到来,打破了厅内的沉默。洪映蓉看到他们并肩走来,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光芒。 “母亲。”薛元初和姜书秀同时向洪映蓉行礼。 “嗯,来了就好。”洪映蓉点了点头,“元初,李大人有事要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是,母亲。”薛元初恭敬地应道。 李正玄看着眼前的薛元初,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兴远侯世子曾经意气风发、风流倜傥,但此刻看去却是身形萧索,脸色有些阴沉凝重,但眉宇间却透露出一股坚定和沉稳的气质,与传言中的形象却是大相径庭。 “薛世子,江仁、江仪两人指证您参与绑架长安坊花娘已一事,您有何辩解吗?” 薛元初闻言,微微皱眉,“李大人,江家两兄弟虽与我素日有过来往,但也只是赴宴饮酒而已,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 “哦?那薛世子能否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吗?”李正玄追问道。 “自从我右腿受伤,便一直困于侯府之内,与外界隔绝,更未曾与他们二人有任何交集。” 薛元初内心泛起丝丝悔意,假如当初能听从母亲与妻子的忠告,何至于陷入今日这般困境。 江仁面带狡黠之色,凑近前来,开口道:“元初兄,当初我们三人可是达成共识的,计划将那些花娘转卖到苏城的伎馆,所得收益五五分账,你可别忘了。” 直到此刻,薛元初才真正看清了眼前这两个人的真面目,心中满是鄙夷,他们的行为简直无耻至极。 然而世间本无后悔药,以往铸成的大错,现在只能慢慢弥补。 他转向李大人,声音坚定:“李大人,我从未参与过他们所说的拐卖花娘。如果您不信,我愿意前往府尹大牢,哪怕受尽刑罚,我也绝不改口。” 李正玄看着薛元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光芒,他作为京兆尹,自然不会被江家两兄弟的一面之词所蒙蔽。 他需要的是真相。 “薛世子,既然您如此说,本官自然会秉公办理。”李正玄沉声说道,“不过,还请您提供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或者人证。” 薛元初闻言,微微皱眉,他自从受伤后,便一直深居简出,与外界的接触少之又少,要找到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人证,谈何容易? 洪映蓉看着儿子,眼中泛起一阵朦胧,她微微低头,自己最担心的就是他会一错再错,不知悔改。 然而此刻,从薛元初坚定的眼神中,她看到了一丝改过自新的决心,如同初升的朝阳,虽然微弱,却充满了希望。 第135章 心意已决,擦肩而过 “我可以为薛世子作证,他与此事毫无关系!” 清脆的嗓音突然响起,众人转头,只见湘琴不知何时已站在祥云厅的侧门旁。 她步履轻盈却迅速走向洪映蓉,先是对老夫人深深一礼,紧接着又转向京兆尹李正玄,优雅地行了一个礼。 薛元初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你为何会在此?”他忍不住问,同时又偷偷瞥向姜书秀,生怕妻子对此有所误会。 洪映蓉伸出手,沉稳地示意在场众人保持安静,“是我让湘琴留在府中的。” 听到母亲这般解释,薛元初点头,然后不再说话。 而湘琴的目光冷冽地射向江仁与江仪,声音中透露出坚定与冷静。 “上个月,江家两兄弟偷偷把我送进侯府,伺候薛世子。那时他们私下里曾交谈道,失去了薛世子与他们一同应酬,他们手中的银两都变得捉襟见肘。” “甚至还感叹,像薛世子这样出手慷慨大方的朋友,一时间再难找出第二个来。” “倘若他们所言非虚,那么拐卖花娘所得的钱财,又怎会与薛世子共同分享呢?这其中的说法,显然是自相矛盾。” 湘琴的话音落下,整个祥云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尤其是京兆尹李正玄,他的眉头紧锁,显然在认真思考湘琴的证词。 江仁、江仪兄弟俩的脸色则变得极为难看,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显然没有料到,湘琴会突然出现,并且如此直接地揭露了他们之前的言行。 李正玄打破沉默,他看向湘琴,“照你这么说,薛世子的确没有必要为了钱去铤而走险。” 湘琴颔首,声音坚定地对李正玄说道:“大人,我明白单凭我一人之言难以令人信服。但您可以向那些被解救的花娘求证,她们最后一次外出赴宴,都是与江家这两位兄弟常聚的世家子弟。因此他们得知花娘的行踪并不困难。” 说着,她伸手指向江仁与江仪,那二人被她言辞犀利地指出,吓得瑟瑟发抖,躲进了角落。 李正玄心中已然洞若观火,江家兄弟显然是企图通过攀咬薛元初,想借兴远侯府之威来减轻自己的罪责。 他沉声对洪映蓉说道:“老夫人,该询问的事,下官已悉数了解,近日还需世子留在府中,若有需要,我会派人前来传唤。” 洪映蓉闻言,起身致谢:“多谢李大人明察秋毫。” 李正玄点头回应,“今夜多有叨扰,还望海涵。” 随即,他转身向官差下令:“将这两人押入大牢,严加看管。” 官差们应声而出,立刻把江仁、江仪带上镣铐,铁镣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姜书秀身形一晃,薛元初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让她慢慢在软榻上坐下。 随着京兆尹官兵的离去,祥云厅重归宁静。 蕊儿迅速端来一杯水,姜书秀饮下后,心神渐定。 洪映蓉让赵嬷嬷带湘琴回北苑休息,然后摒退了下人。 三人围坐在暖黄的烛光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得的温馨与宁静。 这样的场景,仿佛已经许久未曾出现,让人不由得心生感慨。 洪映蓉看着眼前的儿子和儿媳,缓缓开口,将湘琴留在府中的缘由,以及之前江家兄弟企图利用湘琴偷盗老侯爷薛勇淮印章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出来。 随着洪映蓉的叙述,薛元初和姜书秀的脸色不断变化,时而惊讶,时而愤怒,时而后怕。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兴远侯府竟然差点遭到如此暗算,而这一切,竟然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悄然发生,让人浑然不觉。 薛元初听完母亲的讲述后,跪在洪映蓉跟前,深深一拜,声音哽咽道:“儿子今日方知自己罪不容恕,让母亲为侯府殚精竭虑,是儿子不孝。” 姜书秀也忍不住泪眼婆娑,她紧紧握住洪映蓉的手,感激地说道:“多谢母亲守护侯府,保我们平安。” 洪映蓉慈爱的看着两人,“侯府的安危我自然是责无旁贷,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薛元初双眼微微泛红,强忍泪水,他凝视着母亲和妻子,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一个长期萦绕在他脑海中的想法,在这一刻终于凝聚成了坚定的决心。 …… 清晨,晨光微微透过云层,洒落在侯府宁静的庭院中。 昨夜的风波似乎没有扰乱任何的安详,庭院中的兰花依旧沐浴着露水,含苞待放,一如往常。 揽月阁内,薛元初早早起身,开始细致地梳洗,他将脸上长出的青须刮得干干净净,顿时恢复了往日的精神与俊朗。 “爷,朝服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观棋恭敬地呈上薛元初的世子冠服与绶带。 “嗯,去让门房备好马车,别惊扰了其他人。”薛元初轻声吩咐道。 “是。”观棋应声道,上前想要帮忙更衣。 “不用了,我自己来。你快去,别误了时辰。”薛元初摆手示意,随即自己穿戴起朝服来。 观棋见状,本想唤院外的小丫头进来服侍,但见世子爷不欲张扬,便也作罢。 他行礼后匆匆赶往门房,确保一切准备妥当。 薛元初整齐地穿戴好朝服,站在穿衣镜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数月来的种种经历,犹如一场大梦初醒,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他拿起案桌上那份连夜撰写的奏折,细细端详,轻舒一口气,眼神中曾经的颓废与怅然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崭新的坚定与果决。 迈出揽月阁的步伐,虽然仍旧带有些许不稳,但已不再像之前那样踉跄难行。 薛元初努力调整自己的步态,希望入宫时的仪容不至于让陛下觉得自己御前失仪。 侯府的东边门,马车已经静静地等候在门口,观棋小心翼翼地扶着薛元初上了马车,随后自己也上车,一同前往皇城。 而在侯府气派的大门前,同样准备前往皇城上朝的薛仲复和薛季延,对大哥的出行却一无所知。 薛元初坐的马车向着皇城的方向驶去,途中与一辆简陋的蓝布马车擦肩而过。 这辆蓝布马车静悄悄地驶向护军参领董占清的府邸,抵达董府门前时,缓缓地停了下来。 守在大门口的御林军在听到马蹄声后,立刻警觉地隐匿于暗处,静静地观察着情况。 只见马车夫粗鲁地掀起车帘,对车内的一男一女大声呵斥:“都给我下来!” 那女子显然体力不支,身体虚弱,一下车便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而男子也是灰头土脸,显得落魄不堪。 马车夫随即扬起马鞭,迅速驶离现场。 倒地的女子神智有些恍惚,但当她抬头看到董府大门高挂的牌匾时,泪水立刻涌上眼眶,掩面哭泣起来。 旁边的男子却是面色显出狡黠与贪婪,他拉拽起女子,急切地说道:“快!去找你爹要银子去!” 第136章 痴心错付,道明原委 女子听闻这话,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她徐徐转头,望向身旁的男子,双眸中流露出难以名状的恐惧与深深的不安。 男子却对她的神情视若无睹,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只是粗鲁地拽着女子,疾步向董府大门内走去,仿佛拖拽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物品。 此刻,董府的内堂之中,气氛异常凝重。 护军参领董占清端坐于堂上,眉头紧蹙,面沉如水,而一旁的董夫人则低声啜泣,对于董府未来的命运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担忧与不安。 “老爷,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一个下人急匆匆地跑来,声音颤抖地禀报着,甚至不敢抬头直视董占清那威严而阴沉的面容。 “女儿?”董夫人率先站起身来,循声望去。 当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时,她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夺眶而出,立刻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这个让她朝思暮想的女儿——董欣慧。 “你还敢回来!”与此同时,董占清却是一脸怒容地喝道。 尤其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女儿身旁的书生身上时,更是怒火中烧。 他恼怒地抄起手边的红缨长枪,枪尖直指对方,仿佛随时都要将对方刺个对穿。 “阿爹,别……”董欣慧奋力挣脱了母亲的怀抱,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刘子学的面前。 在这紧要关头,她仍然放心不下这个男人,即使他可能已经背叛了她的信任与真心。 此时的董欣慧面容憔悴、衣衫褴褛,早已失去了往日大家闺秀那般娴静文雅的风采。 这让那些听到动静纷纷赶来的下人们面露诧异之色,心中不禁暗暗叹息。 “你这个不孝女!”董占清见女儿仍旧执迷不悟地维护着刘子学,心中一阵剧痛与失望交织在一起,“就因为你干出这等丑事,连累整个董府遭此劫难!” “来人!给我拿下这个混账东西!”董占清怒不可遏地指着刘子学喝道。 话音刚落,几名身强力壮的家丁便如狼似虎地冲了上来,将刘子学牢牢地按倒在地。 刘子学惊恐地挣扎着、呐喊着,但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 他的面容一下变得扭曲狰狞,从靴中猛然拔出一把锋利的薄刃匕首,胡乱挥舞着,几名未及防备的家丁不慎被其划破了手,不由得松开了对他的束缚。 董占清目睹此景,立刻拿起红缨长枪,迅猛地向刘子学直刺而去。 只是此时的刘子学已如同亡命之徒,再无昔日作为西席讲师时的温文尔雅,他猛然拽过身旁的董欣慧,将她作为人质挡在了自己身前。 千钧一发之际,董占清灵活转身,长枪上挑,惊险地避免了刺伤自己的女儿。 “给我两千两银子,”刘子学嘶吼着,“我就放了她,从此与你们董府再无瓜葛。”他手中的薄刃匕首紧紧抵住董欣慧的脖颈,刀口上还沾有已经凝固的血迹,若隐若现,令人胆战心惊。 “你......”董欣慧被吓得语无伦次,只是默默地流泪,内心充满了对自己痴心错付的悔恨。 然而未等董占清回应,守在董府的御林军已从刘子学身后悄然接近,迅猛地用刀鞘击打他的手臂。 随着一声沉闷的“咔嚓”声和刘子学的惨叫,匕首应声落地,手腕显然已被当场打的骨折。 御林军趁机一拥而上,将刘子学牢牢制服,按跪在地,此时的刘子学如同落水的狗,狼狈不堪,再无半点反抗之力。 董占清冷冷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与决绝。 “把他押入大牢,严加看管,等待发落。”御林军队长说道。 随着他的命令,刘子学被五花大绑押了出去,他的嘴里仍旧不停地咒骂着,但声音却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 董夫人紧紧抱住女儿,泪水依旧止不住地流淌,“我的儿,你受苦了。” 董欣慧默然无语,只是紧紧回抱着母亲,仿佛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与安宁,但心中的伤痛与悔恨却如同跗骨之蛆,难以消散。 看着女儿这般模样,董占清心中的怒气已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与心疼。 御林军队长走上前来,严肃地对他说道:“董大人,我们需要将棺木带回刑部重新验尸。同时董小姐也请府中严加看管,后续我们会有传唤问话。” 董占清听闻女儿可以免受牢狱之灾,心中稍感宽慰,他深深拱手,诚挚地表达谢意:“多谢队长,下官定会严加看管小女,绝不让她再惹出任何乱子。” 御林军队长点了点头,示意手下将棺木抬走,同时他也命人将刘子学刚才意图行凶的匕首一并拿回刑部,作为重要证据。 在棺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董欣慧无意间瞥见了棺内那熟悉的衣裙和首饰钗环,她顿时惊恐地尖叫起来,整个人仿佛陷入了疯癫状态。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鬼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害的你……”董欣慧被吓得魂不附体,蜷缩在墙角,浑身瑟瑟发抖,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 看到女儿如此模样,董夫人心如刀绞,她上前泪流满面地呼唤着:“女儿,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老爷,你快想想办法!” 董占清的脸色也变得煞白,他原本以为这具女尸只是别人找来的替代品,用以掩盖女儿的私奔丑事。然而现在看来,这名叫春虹的女子的死,似乎与女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难道真的是你们害死了她?”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董欣慧在母亲的怀抱中稍微平静了一些,她抽泣着说道:“爹,我没有想过要害她……都是刘郎,是他做的!我真的不知道他会这么做!”说到最后,她又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董小姐,请你将那一夜的事情据实相告!”御林军队长威严而坚定的声音,在董府内堂响起,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董欣慧缓缓抬起头,咽了咽口水,声音微颤,开始叙述起那个改变命运的夜晚,她的言辞逐渐清晰,带着无尽的痛苦与自责。 原来春虹的母亲深受心疾之苦,而董欣慧也自幼患有此病,董家一直去京城南市的宝林堂求医问诊,春虹也常在此为母亲抓药。 时间一久,春虹偶尔会遇见前来药铺诊脉的董小姐和董夫人,然而身份悬殊,并无过多交集。 今年初春过后,董家小姐来宝林堂求医的次数明显减少,据药铺的伙计透露,董家似乎找到了一个疗效显着的偏方,董小姐的心疾也因此大有改善。 这个消息让春虹内心充满了期待,她也渴望能为母亲求得这一药方,然而她的身份恐怕还未踏入董府大门,就会被家丁给轰赶出来,所以一直苦于没有门路…… 第137章 害人性命,宫内来访 “自从我与刘郎逃私奔出府,就一直躲在城外农户家中,吃穿用度全依赖我当初带出府的首饰典当。” 董欣慧缓缓叙述,“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典当所得的银两渐渐入不敷出。” “后来刘郎开始与那里的庄稼汉子饮酒赌钱,我带来的首饰很快就被典当一空,最终还被租住给我们屋子的农户驱赶出来。” “一时间无处可去,我记得在郦泉山有些平日里供人观景的凉亭帐篷,如今因西戎使团到来,无人过去游玩,我们两个就躲在那里,也算是有了容身之所。” 听到女儿的这番遭遇,董夫人心疼不已,连连摇头。 董占清急切地追问:“那这春虹又怎么会和你们扯上关系?” “有一晚,一辆马车驶来,车上下来几名西戎人和一位花娘,像是来此赏月饮酒。我和刘郎躲在帐篷里,大气都不敢出。”董欣慧回忆道,“但我认出了那名女子,曾在宝林堂见过几次,没想到竟是陪酒的花娘。” “不知为何,那些西戎人发现了我们。刘郎吓得连连求饶,他们嘀咕了几句我们听不懂的话后就离开了。” “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谁知那花娘却认出了我,还向我索要治疗心疾的偏方。”董欣慧苦笑,“可我哪里有什么偏方?当初为了能与刘子学私奔,才谎称寻到了偏方,身体大好,只是想借此减少在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能有机会逃出府去。” “所谓身体好转的假象,不过是刘子学偷偷给我服用了五石散,造成精神恢复的错觉。如今药一停,我的身体反而更加虚弱,连下马车都会瘫软在地。” 董夫人再心疼地女儿,听到这话,还是情绪失控地捶打了她两下,语气带着深深的责备。 “为了那个混蛋,你怎么做出这种傻事?……那你们为什么要伤人性命?” 董欣慧慌忙解释:“我当时把这事实话实说了,可没想到那女子看出我和刘郎像是私奔出来,一时气恼,就出言讥讽了我们几句……刘郎心里不服,看她转身准备离开,不知何时拔出匕首,从女子背后直刺上去,当场就要了她的命。” 灵堂中停放的棺木被小心翼翼地抬了出去,关于董欣慧的所言是否属实,亦或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尚需进一步查证。 刑部将对刘子学进行过堂审问后,才会有进一步的定论。 清早董府里的风波,引起了府外百姓的围观,而一具棺材从里面抬了出去,运往刑部,更是惹人议论纷纷。 …… 另一边兴远侯府,昨晚因京兆尹亲临传话薛元初,虽最终平安无事,却让姜书秀在听雨轩内整夜辗转难眠,一夜睡的又不安稳。 今早她起身的时间比往常晚了些许,蕊儿与来喜一如往常服侍她梳洗,桌上也摆好了早饭。 姜书秀的胃口依旧欠佳,仅仅浅尝了一小碗冰糖马蹄百合羹和半个山药小馒头,就再没胃口了。 心中念及昨日的薛元初,她不禁关心道:“天气渐渐热了,让厨房为世子爷准备的菜式少些荤腥油腻,免得容易上火。他爱吃桂花糯米藕和竹荪玉菇,让厨房午膳做了送去。” 蕊儿闻言点头应道,而来喜则在一旁忍不住掩嘴轻笑,屋内的气氛随之变得轻松而欢快。 就在这时,韩妈妈突然现身,她探头往屋内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又像是一无所获,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 来喜见状,立刻上前询问:“妈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韩妈妈这才回过神来,向姜书秀问候道:“少夫人早安,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方才我去揽月阁送早饭,没瞧见世子爷,连观棋那小子也不知去哪里了,所以我就到少夫人您这里来看看……” 姜书秀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韩妈妈的意思,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她轻轻摇头:“妈妈,想来是您误会了,昨夜世子爷并未在此留宿……” “……哦,是老奴糊涂了,估摸世子爷是去花园里了,我再去找找,不然揽月阁的早饭都要凉了。”韩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些许尴尬的笑容退出了听雨轩。 蕊儿目送着韩妈妈的背影,直到她完全消失在院门外,才收回视线,忍不住轻笑出声,“还真没看出来,这韩妈妈这么多事。” 姜书秀微微摇了摇头:“人年纪大了,总是喜欢关心些有的没的。韩妈妈在府里待了这么多年,对世子爷的关心也是出自真心,不许拿她取笑。” “遵命。”蕊儿强忍笑意,恭声应答。随后她陪着姜书秀前往般若堂,向老夫人洪映蓉问安。 慢慢走过侯府蜿蜒的回廊之间,花园池塘中的荷花含苞待放,不久之后,便会是满池莲香,盛景如画,令人陶醉。 刚踏入般若堂,便见洪映蓉与小妹薛善秋在用早饭。 薛善秋向母亲俏皮地撒娇道:“我才刚醒,四姐姐就去绣房,忙着绣嫁衣了。依我看,母亲不如早些让她与姜家哥哥喜结连理吧。” 洪映蓉听了,无奈地笑了笑,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小女儿的额头:“你这丫头,成日里把嫁人挂在嘴边,也不怕被人听了去笑话你。” 洪映蓉看见姜书秀进来,见她要行礼问安,忙让赵嬷嬷上前拦住,语气温和:“你有孕在身,这些虚礼全都免了吧。”说着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洪映蓉关切地询问蕊儿关于姜书秀早饭用的如何? 知道儿媳吃得不多,便提议道:“今早有红枣江米粥,煮得香甜软糯,你要不要尝尝看?” 姜书秀却之不恭,接受了婆母的这份好意,或许是刚才步行过来,身子倒是活泛了些,此刻品尝,竟觉得米粥分外香甜可口。 屋内弥漫着温馨融洽的氛围,然而,韩妈妈的突然到来却打破了这份宁静。 她此刻神色慌张,与之前在听雨轩看到的从容截然不同。 姜书秀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薛元初是否遭遇了什么不测,于是她急切询问道:“韩妈妈,是世子爷出事了吗?” 洪映蓉察觉到儿媳的异样,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不解地瞥了她一眼。 韩妈妈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既摇头又点头,“宫里的内侍监突然造访,此刻正在祥云厅等候,说有要事需亲自告知老夫人。” 听到“内侍监”三字,洪映蓉立刻意识到这是陈锦派来的人,于是她吩咐赵嬷嬷道:“你快去把湘琴找来,可能是与春虹的事有关。” “是,老夫人。”赵嬷嬷应声后,匆匆赶往北院,随后,洪映蓉便在韩妈妈的陪同下前往祥云厅。 “大嫂嫂,我们不如也过去瞧瞧吧,在偏厅待着应该不会有事。”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小妹薛善秋脸上流露出一丝好奇。 此刻姜书秀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她隐约感觉到这件事似乎与丈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于是,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也好,那我们就去偏厅坐坐……” 第138章 请辞封号,军中效力 两人相携来到祥云厅的偏厅坐下,早有丫鬟奉上了香茗与点心。 薛善秋年纪小,好奇心重,耐不住性子久坐,不时向正厅方向望去,想探知那里的情形。 姜书秀心中有事,对桌上的点心茶水都视而不见,只是捧着手中的茶杯,眼神迷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湘琴匆匆而来,也进入了祥云厅,见到姜书秀与薛善秋,只是略微点头示意,随后就步入了正厅之中。 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又有洪映蓉送内侍监出去的声音。 姜书秀回过神来,抬头望去,只见洪映蓉在湘琴与韩妈妈的陪同下,从祥云厅内走了出来,眉宇间隐有忧色。 “母亲。”姜书秀与薛善秋同时起身,迎了上去。 洪映蓉见到她们,尤其是看到姜书秀挺着肚子还站在这里,就知道定是小女儿撺掇了她在胡闹:“你身子不便,怎么也在这里?” 姜书秀抿了抿唇,轻声问道:“儿媳心中不安,不知宫里来人是不是与世子爷有关?他在外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洪映蓉神色凝重地吩咐赵嬷嬷:“快去准备马车,我要即刻入宫。” 赵嬷嬷应声而去,洪映蓉则转向儿媳,沉声说道:“书秀,元初一早就进宫面圣,他向陛下请旨革去他兴远侯世子的封号。此事非同小可,陈公公才会派人来通知我。” 姜书秀闻言惊愕,但她很快平复了情绪:“母亲,我也要去。元初做出这样的决定,必定有他的理由。” 洪映蓉轻轻拍了拍姜书秀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柔声道:“你有孕在身,不宜过于操劳。你就留在府中,安心养胎吧。” 小女儿薛善秋也急切地插话道:“母亲,我陪您一起去宫里吧。我也想知道大哥到底怎么了?” 洪映蓉看着薛善秋稚嫩而坚定的脸庞,眼下事情紧急,于是点了点头:“好吧,秋儿就随我一同入宫。” 此时,赵嬷嬷匆匆来报:“马车已经备好了。” 洪映蓉点头,随即匆匆离开了祥云厅,前往宫中。 韩妈妈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转头安慰姜书秀:“少夫人,别太担心了。世子爷他是个有分寸的人,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姜书秀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忧虑:“多谢韩妈妈安慰。我知道元初他有自己的打算,只是心中难免担忧。” …… 此时乾清殿御书房内,薛元初面对着皇帝李隆泽,神色坚定,眼神中透露出决绝。 而李隆泽坐在案桌后,看着他写的请旨奏折,眉头微微皱起,还不时眼神锐利的扫视一下薛元初。 今早下朝,太监就来通报,说兴远侯世子在御书房等候。 想到许久未见薛元初,再听闻他因腿伤而一度颓废不振,李隆泽不禁好奇心起,想快点看看这位曾让自己赞赏有加的侯府世子,阔别多日,如今究竟变成了何种模样? 这份探究与期待,使得李隆泽回御书房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看到李隆泽对自己的请旨久久未有决定,薛元初从赐座的椅子上站起,向前一步。 “陛下,臣薛元初特来请旨。”他声音洪亮,字字清晰,“臣愿辞去兴远侯世子之封号,前往西境边关军营为国效力。” 李隆泽闻言,眉头微挑,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抬头看向薛元初,沉声问道:“薛爱卿,你可知此举意味着什么吗?” “臣明白。”薛元初点头,“辞去世子封号,便是放弃了侯府的荣华富贵,从此踏入军营。但臣认为,身为男儿,理应为国尽忠,为民效力。西境边关乃我大周之屏障,臣愿前往守护,为陛下分忧。” 李隆泽聆听着薛元初的陈述,眼中流露出淡淡的赞赏。 然而他仍然以委婉的口吻拒绝道:“老侯爷离世尚不满一年,你此时请辞世子封号,恐怕会引发朝堂上的议论,认为朕对忠良之后有所亏待......” “陛下,您多虑了,是臣自己主动请缨,前往边关的。”他急切地解释,唯恐李隆泽会拒绝他的请求。 “你的心思,朕也明白。”李隆泽沉稳地开口,言辞中充满关切,“但是军营中的日子艰苦危险,你一旦前往难保……” “臣已做好准备!”薛元初大胆地打断了李隆泽的话,再次宣明自己的决心。 李隆泽凝视他那张写满决心的脸庞,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感慨。 经过短暂的沉思,他终于首肯:“好!既然你心意已决,朕便成全你的志向。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兴远侯世子,而是西境边关军营的司务。朕希望你能够延续侯府荣光,为国效忠。” 薛元初的内心激荡不已,他深深地行了一礼:“谢陛下隆恩!臣必将竭尽全力,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离开乾清殿之际,薛元初的神色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激动,一名小太监毕恭毕敬地跟跟在他身后,一路送他出宫。 就在薛元初踏出宫门的瞬间,恰巧迎上了刚下马车的母亲洪映蓉与小妹薛善秋。 洪映蓉也一眼就望见薛元初身着朝服的身影,这一刻,母子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充满了意外与感慨。 薛元初想要快步走下宫门前的石阶,但是右腿毕竟不似从前,最后一步有些踉跄,迎向母亲和小妹。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洪映蓉,眼中闪过一丝歉疚,但更多的是坚定与决心,“母亲,小妹,你们怎么来了?”他声音温和,试图平复自己的激动情绪。 洪映蓉深知儿子的性格,见他神色间难掩激动,显然是做出了重大的决定。 “元初,宫里来人通知我,说你请旨免去了兴远侯世子的封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洪映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担忧。 薛善秋也急切地插话道:“大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薛元初轻轻摇了摇头,回看了宫门一眼:“是我自己的决定,向陛下请旨,前往西境边关军营为国效力,陛下已经同意,命我为军营司务,即日启程。”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洪映蓉虽然感到惊讶,但也心里清楚这是薛元初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并非是心血来潮,但想到边关生活的辛苦,她还是不免担心起来,“军营中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容易过的,你……” “母亲,我已经想清楚了。”薛元初打断了洪映蓉的话,“我不能再像过去那样颓废不振,消沉度日。” 洪映蓉看着儿子那张写满决心的脸庞,心中的担忧渐渐被一种无奈与骄傲所取代,作为母亲她自然知晓薛元初的性格,一旦他做出了决定,就很难再改变。 “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那么在出发之前,就好好陪陪书秀,对于过去犯下的错误,你必须要真心实意地悔过,并祈求她能够原谅你。”洪映蓉语重心长地说道。 薛元初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肃然,他沉声回答道:“是,母亲。儿子已经明白了。” 思绪飘回过往,那些曾经做过的错事和疏忽在脑海中一一浮现,他的心中不由得又升起了深深的愧疚。 正当一行人准备登上马车之际,皇城另一侧,努尔哈都与西戎使团的正使骑着骏马疾驰而来。 今日清晨,他们接到了宫内的传旨,得知郦泉山的命案已有了重要线索。 皇帝召他们入宫,不仅是为了商讨此案,还要讨论西戎使团的送别仪式。 大周朝廷忙于应对这起西戎被栽赃的命案,而努尔哈都也在昨日,从使团中揪出了私自贩卖马匹和铜矿的内贼。 这场风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第139章 入宫觐见,得知身份 努尔哈都骑在马上,身姿虽挺拔如松,但脸上的神色却郁闷难解。 自从在骊泉山下的田庄,与那位年轻女子惊鸿一瞥的相遇后,他就魂牵梦绕,久久难以忘怀。 回去之后,他曾派遣亲信去打探那位女子的消息,只得知那里是京城某大户人家的田庄,而后,这女子的踪迹就无处可寻了。 随着宫门的逐渐临近,身旁的正使轻轻拉了下缰绳,马儿随即放缓了蹄步。 努尔哈都也下意识地抬头向宫门望去,只一眼,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瞬间愣住。 那张他日思夜想的熟悉面容,此刻正扶着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缓缓登上一辆马车。 与那日田庄中的朴素装扮截然不同,此时的她衣着名贵,打扮得清丽脱俗,犹如山谷中静静绽放的幽兰,让人一见倾心。 “吁——”努尔哈都情不自禁地勒紧缰绳,马儿发出一声长嘶。 身旁的亲卫见状,不禁心生疑惑,他们从未见过努尔哈都如此失态,平日的他总是沉稳冷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当努尔哈都快马加鞭赶到宫门前时,那辆马车已经缓缓启动,渐行渐远。 马车上那醒目的家族标志,他曾在田庄中见过,他仍远远地凝视着,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正使大人,请您解下佩刀,随我入内!”小太监依旧守候在宫门前,他方才送别了薛元初,此刻正静候着西戎使团的正使及其随从的到来。 众人纷纷下马,正使与努尔哈都依礼解下腰际的弯刀,递给了身后的亲卫,随后便跟随着小太监踏入了深宫之中。 途中,努尔哈都装作漫不经心地询问道:“方才公公送出的,莫非是哪位王爷吗?” 小太监闻言,不禁轻笑出声,心想这番邦之人连王爷与大臣都分辨不清,于是便卖弄起自己的见识来:“刚刚那位是兴远侯世子,与天生的皇家贵胄自是不可相提并论。” 努尔哈都听后,豪放地笑了起来,故作粗鄙无知之态:“原来如此,我方才见那年轻女子,还以为是宫中娘娘呢!” 小太监侧目瞥了他一眼,心中的鄙夷更甚,于是以教训的口吻说道:“大人切莫胡言乱语,那位乃是侯府小姐,身份尊贵,不可胡言。” 努尔哈都一停,几日来脸上的郁色顿时一扫而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在络腮胡须下若隐若现。 然而,这一细微的变化却未能逃过身旁正使的眼睛,他察觉努尔哈都此番故作轻佻粗鲁之态,实则是为了探询那年轻女子的消息。 但努尔哈都与他的父亲左贤王截然不同,左贤王妻妾成群,而他却不近女色,如今这般关心一个女子,实在是令人费解,正使思索间,两人已来到了乾清殿的门前。 乾清殿内,刚从司礼监过来的陈锦伫立在大殿内,目光深沉地审视着门外的努尔哈都,显然是左贤王眼下最为器重的儿子。 陈锦凝视着努尔哈都的面容,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敏锐的发现对方的血脉中,似乎流淌着大周的血,而并非纯粹的西戎人。 今早御林军在护军参领董府,成功截获了私奔的董家小姐及其情郎刘子学。 刘子学一被押入诏狱,眼前的刑房与悬挂的各式刑具便让他心生恐惧,随即犹如竹筒倒豆子般招供了罪行。 然而他的供词却与董家小姐的说辞有所出入。 他的口供说得是杀害春虹并不是因对方出言讥讽,而是董欣慧看春虹戴着的首饰名贵,当日自己私奔出府所带的银两首饰已经典当用尽,于是生出贪念,让刘子学谋财害命。 后来因为看到郦泉山上有火光与猎犬的吠叫声让他们惊慌失措,才将春虹的尸体匆匆推入湖中,想要毁尸灭迹。 然而,在这权力的旋涡中,无论是谁主使了这场谋杀,都已显得微不足道。 只要不引发西戎使团与朝廷之间的纷争,这两个渺小的生命,就如同尘埃中的蝼蚁,注定被无情地碾碎。 李隆泽向西戎使者郑重宣告:“后日清晨,朕将携文武百官,亲自到城门口恭送西戎使团踏上归途。” 礼部已经安排好了欢送仪式,不仅如此还赏赐了不少金银古玩,以此彰显大周皇朝的深厚恩泽与繁荣昌盛。 正使听后,脸上露出感激之情,深鞠一躬道:“感谢大周皇帝的慷慨与善意。此次来访,虽有波折,但皇帝陛下的睿智与公正,实在令人钦佩。回到西戎后,我必将向王庭详细禀报大周皇帝的圣明与贤德。” 李隆泽微笑回应:“朕也期待西戎与大周边境能互通有无,共同繁荣。” 正使再次表示感谢,随后与李隆泽道别,离开皇城。 而努尔哈在皇城门口并未跟随正使和亲卫返回营地,“我有事要去城东一趟,你们先回营地吧。” 亲卫点头应是,努尔哈便独自上马,策马疾驰,直奔城东的兴远侯府。 兴远侯府?原来她是兴远侯府的小姐…… 对于西戎人来说,“兴远侯”这三个字犹如雷霆一般震撼人心。 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自从大周太祖开创基业以来,西戎人屡次尝试进犯中原,却都因这三个字而铩羽而归。 然而,努尔哈都却是在母亲的叙述中,第一次听闻这个威名远扬的称号。他的母亲郑清芬,曾经以轻柔而怀念的语气,向他讲述过自己的往事。 此时此刻,随着努尔哈策马奔腾,那呼啸而过的风声,仿佛耳边又响起了母亲温柔的声音。 “那时,你外祖父被朝廷派往西境边关,担任税务官一职。你外祖母早逝,我便随他一同前往那个偏远的边陲小镇。 当时大周的兴远军就屯驻在小镇外,军中兵士时常会到镇子上,采购所需的伤药与干粮。 我原以为,那些沙场征战的将士必定都是凶神恶煞,不过其中却有一个小兵,举止文雅,待人接物总是谦和有礼,倒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士子。 我那时只以为他是军营里面的一个普通兵士而已。 有一日,西戎王庭的军队突然袭击了小镇。你外祖父那天正在城门口执行公务,不幸遇难。 后来我才得知,那是西戎人声东击西的计谋。 那天整个镇子犹如人间炼狱,到处都是老弱妇孺的哀嚎和哭声,还有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小兵竟然率领着几名士兵,勇敢地杀回了镇子里。 他们仅有十几人,面对的却是西戎上百名凶悍的骑兵。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毫无惧色,奋力抵抗。 可惜,终究是寡不敌众。在援军赶到之前,又有一批西戎人闯入了镇上。 凑巧的是,那个小兵在厮杀中寡不敌众,躲进了我家的院子。 当时,我已得知你外祖父的噩耗,哭的伤心欲绝,而那名小兵也身负重伤,胳膊上血流不止。 ‘姑娘,快逃!’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但我没想逃,我想救他! 于是,我用稻草将他藏了起来,随后跑出院子,成功引开了那些即将进入院中的西戎人……” 第140章 往事渊源,后会有期 努尔哈都心中清楚,母亲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当年的情况必定凶险万分。 他难以想象,一个柔弱的年轻女子,是如何在西戎人的铁蹄下,保全了自己和那名小兵的性命。 每当母亲叙述这段往事时,努尔哈都清晰地记得母亲的眼中并无半点怨恨,反而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仿佛是在偷偷回味一件不为人知的秘密。 然而每当谈及在西戎的生活,母亲脸上的神色总会不可避免地黯淡下来。 那种微妙的变化,仿佛是被一层无形的阴霾所笼罩,透露出深深的哀伤与沉重。 “曾经在绝望中,我也想过一死了之,但是舍不得你,或者说阿娘心里总有一缕微弱的希望,期盼着那个人能如神兵天降般来救我们母子…… 后来,他真的来了,只是春去秋来,已是多年以后。 那一年,西戎与大周战火纷飞,我被当作俘虏押上城墙。 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那位身穿铠甲、骑乘战马的英勇身影,并非是普通兵士,而是声名赫赫、威震四方的大周兴远侯。” 母亲讲述到这里,她的语气总是充满了释然与欣慰,她似乎更为那位兴远侯能拯救边关芸芸众生的壮举而感到高兴,而非仅仅是来救她一人而已。 努尔哈都未曾有幸亲眼目睹这位传奇般的兴远侯薛勇淮,但在西戎人的心中,薛勇淮的名字却如同挥之不去的阴影,是他们多年来无法逾越的峪山关的铁血守护者。 然而,英雄亦有暮年,就在大半年前,这位一生铁骨铮铮的战士终究抵挡不住命运的侵蚀,永远地陨落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此次努尔哈都乔装成使团随从,来到大周京城,父王扎和木向他透露了一个深远的计划:兴远侯死了,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向大周进贡。 扎和木满怀憧憬地预言,在不久的将来,反而是大周将世世代代向他们西戎王庭献上无数美女、财宝,甚至包括广袤的土地。 努尔哈都对此却抱有深深的怀疑。 他承认或许会有这样的一天,但绝不相信这会发生在自己父亲扎和木的手中。 因为在他心里,扎和木一直是个混蛋,而他坚信,混蛋是不可能成就如此伟业的。 而他也愿意相信,母亲一直敬佩怀念的人,也不会是个坏人。 马蹄声如雷鸣般疾驰而过,在尘烟落定之际,努尔哈都抬头望去,只见一座府门巍峨耸立,尽显庄严之气。 门楣之上,“兴远侯府”四个金色大字在阳光下闪耀,犹如星辰般熠熠生辉。 他身着西戎特色的服饰,骑在战马上,雄姿英发,这一身异族打扮立刻吸引了门房与大街上的百姓,他们纷纷驻足围观,指指点点。 与此同时,薛仲复也从工部匆匆告假归来。 他得知大哥已向陛下请旨,撤去了兴远侯世子的封号,心中自然波澜起伏。 一下轿,他就看到了努尔哈都跨马而立,在侯府大门前昂首凝视着那块牌匾,薛仲复不禁心生疑惑,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迈上侯府的台阶,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眼前的异族青年身上。 努尔哈都同样磊落坦荡地迎着对方的直视,他也看出薛仲复眉宇间透露出的坚毅与威严,令人不敢小觑。 努尔哈都微微一笑,假装用略显生涩的汉语率先开口:“在下西戎努尔哈都,此次有幸随使团来访大周,特来领略兴远侯府的风采。” 他的言辞谦逊而得体,既表达了对兴远侯府的敬意,也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薛仲复闻言,心中暗自赞许这位异族青年的修养。 他礼貌一笑,谦和地说道:“在下薛仲复,是兴远侯府次子,既然阁下特意到访,不妨入府一坐,品茗畅谈,以尽地主之谊。” 但他心中却是暗自防备,西戎与大周之间一直暗流涌动,此时努尔哈都的到来,未必没有深意,但自己也不能失了礼数,让大周丢了颜面。 努尔哈都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他没想到薛仲复会邀请他入府一叙。 “二公子客气了,今日就不叨扰了,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努尔哈都在马上拱手施礼,动作潇洒,随后他紧握缰绳,轻巧地调转马头,策马扬鞭,渐行渐远。 薛仲复伫立在侯府门前,目送着努尔哈都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这时,门房管事匆匆从府内走出,禀报道:“二公子,老夫人和大公子都已回府了。” 薛仲复微微点头,心中却涌起一丝莫名的感慨,往日里府中上下都尊称薛元初为“世子爷”,那称呼仿佛已经融入了每个人的骨髓。 如今不过仅仅半日的功夫,这称呼便已然悄悄改变,让他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适应。 薛仲复一踏进祥云厅的前院,就听到大哥薛元初那温和而从容的声音,正在安抚、宽慰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既然陛下已经首肯,我自然不能在京城久留,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我即刻就会启程。” 这时,薛慧春的声音带着哽咽:“大哥,我真的舍不得你走。父亲已经离我们而去,如今你也要远赴边关……”她的声音颤抖,充满了不舍。 薛元初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中满是遗憾与歉意:“慧春,大哥也很遗憾,不能亲自送你出嫁了……” “二弟!”当他看到薛仲复,声音中带着一丝欣喜。 薛仲复快步上前,却是一脸凝重。 “大哥,万事总有商量的余地,你何必向陛下请求免去你的世子头衔呢?你是家中的长子,我和季言都会唯你马首是瞻的。” 他从未有过觊觎世子之位的念头,话语中充满了对大哥的敬重,此时更是为大哥的决定感到难过。 薛元初拍了拍弟弟的肩头,深沉的目光中透露出坚定的信任:“二弟,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此事我意已决定,无需再议了。” 薛仲复闻听此言,深切体会到了大哥的决绝与担当,同时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肩上所承载的期许与重任。 尽管如此,他仍忍不住叮嘱:“大哥,此去边关,归期难料。眼下西戎与大周也是暗流涌动,你务必谨慎小心,保重自身才是。” 薛元初淡然一笑,眼中闪烁着无畏与从容:“你放心,我会小心应对。你留在京城,代我照顾好母亲与妹妹们……” 薛仲复重重点头,兄弟间的默契与理解尽在不言中。 第141章 兄友弟恭,心事难解 洪映蓉端坐在祥云厅的主位上,听着儿子们的对话,心中感慨万分。 元初的担当与仲复的稳重,让她感到无比的欣慰。 但是想到长子即将远赴边关,她的眼角还是不可避免地微微一颤,流露出深深的不舍。 不过这思绪仅仅一闪而过,她深知不能再重蹈覆辙,再如上一世那般贪图安逸,粉饰太平,最终酿成灭门之祸。 “元初,既然事情已经决定,你在动身之前,应该多陪陪书秀。特别是那些需要弥补的过错,千万不要再犹豫了……” 薛元初闻言,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姜书秀先前落座的位置,却发现那里已是空空如也。 他透过厅内敞开的窗户,望向远处的听雨轩,眼中流露出一丝怅然。 在片刻的失神之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仿佛是对自己的某种承诺。 另一边,薛善秋与母亲、大哥一同回到府中后,便径直回到了所住的芳华苑。 她整个人犹如惊魂未定,手中捧着的茶杯也微微晃动,显露出她内心的不安。 丫鬟小禾看到这一幕,自然以为她是因为大公子即将远赴边关而感到担忧,于是上前劝慰道:“姑娘,你别担心。老夫人已经说了,这司务的职位只是在军营内负责管理事务和调配粮草,并不需要上阵杀敌。想来……应该不会太过危险的……” 尽管小禾这样说着,但她的声音里也难掩一丝不确定。 即便她少不更事,也明白战场的凶险,更何况偷袭大营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到那时,谁又能分得清是士兵还是官员呢? 薛善秋听了小禾的话,轻轻点了点头,抿了一口茶以平复心情。 然而,她心中的不安并非完全来自于大哥的远行。 在和母亲、大哥从皇城回府,上马车前的一瞬,她匆匆一瞥,看到了一个骑马而来的身影。 虽然只是一眼,但她却立刻认出了那个人——正是那日在田庄河边遇见的西戎男子。 “姑娘可在屋里?”韩妈妈的声音如细丝般飘入,轻轻打断了薛善秋的沉思。 “妈妈您来啦,快请喝杯热茶吧。”丫鬟小舟迎上前去,脸上洋溢着热情的微笑,轻声招呼道。 韩妈妈轻轻摆手,婉拒了她的好意。 “不了不了,正忙着给大公子打点去边关的行李呢,那里过了八月就吹寒风要入冬了,所以要备些冬衣带去。年初时,庄子上曾送来几块貂皮,记得当时是送到五姑娘这儿了。” 她稍微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老夫人说让我先取两块给大公子带去,用来御寒。等明年庄子上再有好的貂皮,就送到姑娘这儿来。” 薛善秋微微颔首,示意小舟去里屋打开衣柜,“我这儿也用不了那么多,何况还有新做的白狐大氅,我都没来得及穿呢。” 小舟应声后,轻轻推开里屋小门,打开里头的雕花檀木衣柜。 只见里头整齐地叠放着一摞上好的貂皮,她细心地挑选了几块最为厚实的,准备拿给韩妈妈。 整理时,在衣柜深处,她看见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狐毛披肩,看上去颇为厚重,摸在手里也更为柔软。 她一时之间竟想不起何时见过这块披肩,于是顺手将它一起捧了出来,“妈妈,您尽管挑,看看哪块合适就给大公子带去吧。” 韩妈妈仔细地翻看着手中的貂皮和披肩,轻声说道:“其实颜色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要厚实、保暖。” 说着,她拿起了那块狐毛披肩,惊叹道:“哎呦,这块披肩真是厚实,大公子穿也合适。” 听到这话,薛善秋抬起头,才发现韩妈妈手中的披肩,正是那日西戎男子为她披上的那件,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不已。 韩妈妈继续说道:“少夫人那边也在为大公子准备冬衣,我也不多拿,就拿这块披肩吧?” 她看向薛善秋,等着五姑娘同意与否。 薛善秋心中虽波涛汹涌,但表面上却只能保持平静。她无法说明这件披肩的来历,更不能拒绝,否则会让人误以为她连一件披肩都舍不得给大哥。 最后只能微微点头,轻声应道:“嗯,妈妈看着办就行。” 韩妈妈得了应允,心中甚是欢喜,当即便将那块狐毛披肩小心收起,准备去听雨轩,连同其他行李一起打包。 小舟送走了韩妈妈,回到屋中看到薛善秋仍旧坐着发呆,轻声问道:“姑娘,你怎么了?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的。” 薛善秋回过神来,轻轻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她不禁又想起那日遇见的西戎男子,那块披肩,正是他亲手为她披上的,如今却要转手他人,这其中的缘由,又怎是几句话能说得清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手边的茶杯,却发现茶水早已凉了,用过晚膳,夜幕已悄然降临,窗外的天际被深邃的墨色所笼罩。 随着月色深沉,府中的喧嚣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静与祥和。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薛善秋从里屋出来,只见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姑娘,不好了!”丫鬟气喘吁吁地说道,“刚刚听雨轩那边来人,说少夫人突然昏倒了!” “什么?!”薛善秋闻言大惊失色,急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嫂嫂现在怎么样了?” 住在芳华苑另一侧的薛慧春,听到丫鬟来报,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丫鬟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听说少夫人在整理行李的时候,突然昏倒了,现在还未醒来。老夫人和大公子都在那里,两位姑娘也快去看看吧!” 薛善秋心中一紧,与姐姐薛慧春对视一眼,两人向外走去,穿过长廊,急匆匆地赶往听雨轩,心中不断祈祷着大嫂千万不要有事。 当她们赶到的时候,只见屋里已经围满了人,洪映蓉和薛元初都在床边,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尤其是薛元初,握着姜书秀的手,一直不肯松开。 第142章 外出寻医,事不宜迟 韩妈妈手捧狐毛披肩,赶往听雨轩的时候,正撞见姜书秀晕倒。 “蕊儿,你把少夫人扶到榻上,来喜,快去请老夫人和大公子,我这就去请大夫来!” 她把东西一放,火急火燎地奔向门房,让小厮套上一辆马车,立刻前往千金堂医馆。 “快!快点儿!”一路上她不停催促道。 车夫紧握缰绳,马车疾驰而去,然而他们抵达千金堂时,却发现大门紧闭。 韩妈妈心急如焚,不停地敲门。过了好一会儿,医馆里值夜的伙计才慢吞吞地卸下一块门板,打着哈欠探出头来。 “今日东家不在,要看病请明日再来。”他懒洋洋地说道。 韩妈妈一听,更加着急了,“我们是兴远侯府的,我家少夫人动了胎气,请你们想想办法啊……” 伙计听到是侯府来人,态度稍微端正了些,然而他也很无奈,“东家不在,我也没办法啊。要不你们去别家问问吧……”说着,他看向韩妈妈,突然嘴里“嘶”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之前是不是拿着一叠药方来问过我们?”他边说边又卸下一块门板,从店里走了出来。 韩妈妈一愣,没想到这么个小伙计居然还记得。 “你那个药方有问题啊,吃下去会出事的!”伙计严肃地说道。 “我之前来医馆的时候,你们怎么没说有问题?”韩妈妈一脸急切,心中满是焦虑。想到姜书秀突然晕倒、不省人事,她的担忧更甚,“是药方里有什么不妥?” 伙计面露难色,“具体我也不清楚,是南市宝林堂的洪大夫看出了问题。这阵子,他还各家医馆到处打听你呢!” 伙计唠叨个不停,然而韩妈妈却记不清那些碎碎念念,她只感到马车在疾驰飞奔向南市的宝林堂,一路的颠簸让她仿佛骨头都要散架了,但她却浑然未觉。 此刻宝林堂内,洪正轩从太医院回来,正和两个学徒一边忙碌地捣药,一边闲聊着最近京中的市井琐事。 “真是想不到,以往常来我们这儿的护军参领董家,竟然会摊上这样的事情,害人性命,简直是匪夷所思。” “我倒觉得这事跟董家小姐没什么关系。听说她现在犯了失心疯,每到夜里就嚷嚷着见鬼,可真是吓人。” 两个学徒相互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同情与惋惜。 “是啊,董家小姐原本也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谁曾想会遭此横祸。” “……听说那刘子学原本就是个心狠手辣之辈,董家小姐定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刺激。哎,这世间的事,真是难以预料。” 洪正轩抬起头,沉默片刻后说道:“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刑部已经判了那个刘子学斩监候,这正是天理昭昭。那董家小姐又怎会无端端地怕起鬼来?” 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倒是李大娘知道女儿春虹遇害后,哭得是一病不起……你们两个要记住,以后李家来抓药,药费一律减半。” “是,少东家。”两个学徒异口同声地回答道,脸上满是敬重的神色。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宝林堂内的宁静。 “快开门!快开门啊!”韩妈妈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让洪正轩和两个学徒都愣了一下。 洪正轩迅速放下手中的药杵,快步走向门口,两个学徒也紧随其后。 门一打开,韩妈妈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一把握住洪正轩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哪位是洪大夫?求您救救我家少夫人!”韩妈妈语无伦次地说道,脸上满是泪痕。 “少东家,这位大婶就是上次拿药方来的那位!”学徒认出了韩妈妈,忍不住惊呼出声。 洪正轩闻言,神色顿时凝重起来,“上次你拿来的药方,是你家少夫人在服用吗?府上是?”他连忙询问,同时向学徒示意,让他迅速去取药箱,做好出诊的准备。 “那药方正是我家少夫人所用,已经服用好几年了。我是兴远侯府的下人。”韩妈妈慌忙回答。 她出来已经有些时候了,不能再耽搁下去,情急之下,她伸手拽住洪正轩的衣袖,引着他往门外的马车上走去。 洪正轩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他迅速接过学徒递来的药箱,沉声吩咐道:“店里就交给你们了。” 两个学徒点了点头,目送着洪正轩和韩妈妈上了马车,匆匆离去。 马车上,洪正轩让韩妈妈冷静下来:“你家少夫人现在身孕几个月了?” 韩妈妈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数起指头:“四个月,刚刚满四个月……” 洪正轩略一沉吟,若是少夫人身孕不足三月,他有十足的把握确保母子平安;然而如今已有四月,他的把握便只剩下了六成,忧虑之情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韩妈妈敏锐地捕捉到了洪正轩眼底的担忧,急切地问道:“洪大夫,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洪正轩脸色缓和下来,宽慰道:“韩妈妈,你先别急。待我为少夫人诊过脉后,再作定论。” 他心中暗自思量,兴远侯府曾帮助张显知从咸宁郡主手中平安脱险,此等恩情他一直铭记在心。 此次若能借机报答,他自当竭尽全力。 兴远侯府内,灯火通明,犹如白昼。 薛仲复见韩妈妈迟迟未归,心中不禁生起一丝焦急。他安慰母亲与大哥稍安勿躁,随即让人备马,准备亲自出门寻找大夫。 就在他刚踏出大门的时候,看见韩妈妈匆匆从马车上下来,身旁还跟着一位背着药箱的身影。 薛仲复立刻迎上前去,待到灯笼映照下,他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原来是太医院的医士洪正轩。 他与洪正轩曾因搭救张显知而有过几面之缘,深知他医术精湛,为人沉稳热心。此刻见到来的大夫是洪正轩,薛仲复心中的担忧顿时减轻了大半。 “洪医士,想不到来的是你,真是太好了,快请!”薛仲热如见救星一般说道。 门房的小厮眼疾手快,立刻接过洪正轩手中沉重的药箱,为他减轻负担。 “薛大人,时间紧迫,不宜耽搁,快带我前去诊治吧。”洪正轩神色凝重,语气中透露出对病情的关切与重视。 “好!请随我来。” 薛仲复带路,引着洪正轩急步穿过花园的回廊,来到听雨轩。 第143章 竭尽全力,暗行不轨 听雨轩内,气氛如凝固的冰霜,令人紧张,姜书秀依旧昏迷不醒,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 洪正轩快步走到榻前,神色凝重地观察着姜书秀的症状,轻轻地按压着她的手腕,通过脉象感受胎动的征兆。 薛家众人站在一旁,他们的目光都紧紧锁定在洪正轩的身上,仿佛他是全家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过了片刻,洪正轩松开手,眉头紧锁,沉声说道:“少夫人的情况确实不妙,胎动不安,且有滑胎之象。需得立刻施针,以稳住胎气。” 薛元初听他如此说,慌乱之情溢于言表。 在这紧要关头,母亲洪映蓉却显得异常镇定,她轻轻拍了拍儿子有些颤抖的肩膀,透露出一种安抚的力量,让他稍安勿躁。 然后转向洪正轩,声音坚定地说:“洪医士,请尽管施针,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了。” 洪正轩点头,“老夫人放心,我会竭尽全力的。” 说完他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和消毒用的烈酒,他先用烈酒仔细擦拭了银针,然后娴熟地在姜书秀的手腕、脚踝几处穴位上施针。 随着银针的刺入,姜书秀的脸色渐渐有了一丝红润,洪正轩又仔细观察了片刻,确定胎气已经稳住后,才松了一口气。 洪映蓉环顾四周,看着一屋子的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仲复,季延,你们明日要随陛下出城恭送西戎使团,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先回去休息,不要误了明日公事,这里有我和洪医士在。” 随后又看向两个女儿,声音温柔的安慰道:“书秀吉人自有天相,你们在这,反而让丫鬟婆子为你们分心,也都先回去,等书秀醒了,我会让丫鬟通知你们。” 兄妹四人互相对视一眼,虽然心中担忧,但也知道此刻不能添乱,都乖巧地听从了母亲的话,纷纷行礼告退,默默为大嫂祈祷,一切平安无事。 洪正轩再一次仔细把脉,确保姜书秀的脉象平稳之后,谨慎地拔出了银针。 接着他取过竹罐,点燃艾草,轻轻地将竹罐贴在姜书秀的脚心,以进一步稳固她的胎气。 “老夫人,麻烦您照这张方子煮一碗热汤。”他写了一张食疗方子,“等少夫人醒来后,让她喝下。” 洪映蓉接过方子看了一眼,发现其中列出的当归、红参还有食材,侯府中都有,于是给到赵嬷嬷,让她赶紧吩咐厨房去做。 听雨轩内的气氛也逐渐恢复了平静,洪正轩用袖子拭去额头的细汗,刚才一阵忙乱,甚至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 洪映蓉注意到这一点,拿起桌上的一杯未动过的茶,亲自端到洪正轩面前。 “老夫人,这使不得,折煞晚辈了。”洪正轩急忙接过茶杯,诚惶诚恐地说道。 “洪医士是我侯府的恩人,自当是要礼敬有加。” 洪正轩感激地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看到侯府大公子在床边陪伴着妻子,他趁机问出了心底最关心的问题。 “老夫人,韩妈妈去各个医馆咨询的药方,都是出自何人之手?” 洪映蓉坦然相告,详细说明:“书秀嫁入侯府的第二年,太后便吩咐宫中的太医每月前来为她诊平安脉,因她多年来未能有孕,所以一直服用的都是坐胎药。” “今年侯府屡遭变故,事情一桩接一桩,机缘巧合之下,这药就停了。没成想反而怀上了身孕。刚开始一切看似顺利,然而有孕过了三个月,身子不适的情况就变多了。” “我也是出于担忧,才吩咐韩妈妈拿着那些药方,去城中的各大医馆请教,想探究其中是否有何不妥之处……” 薛元初听闻二人的对话,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他带着深深的关切,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轻轻地松开了握着的妻子的手,脚步放轻地走出了卧室。 “母亲,难道说书秀以前吃的药方有问题?那可是宫里太医开的方子啊!”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洪映蓉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着急,并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先坐下,听洪医士细细道来。” 洪正轩环顾四周,见屋内并无其他闲杂人等,于是便把自己发现的端倪娓娓道来:“这些药方,若单独来看,确实都是上佳的坐胎良药,本也无可厚非。”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然而我注意到,在不同的药方中总会多出一、两味特殊的药引。” “若是这些药方长年累月、随着四季更替而持续服用,其中的药效就会在母体内逐渐累积,相互作用之下,反而会导致不易有孕。” 薛元初听完洪正轩的话,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血色,双眼瞪得大大的,满是难以置信和愤怒。 “那些药方?”他猛地站起身,声音颤抖地说道,“那些药方,竟然……他们为何要害我妻儿?”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愤怒和悲痛,他无法想象,自己一直信赖的太医,竟然会干出这样的恶事来。 “洪医士,那停药以后,书秀有了身孕,是否就是说没事了?”他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望向洪正轩,仿佛期待他能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洪正轩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解释道:“虽然停药后,是能有怀孕的可能,然而那些药效残留在体内,并未完全消散。” “正因如此,孕期一过三个月,胎儿成型之后,便会受到这些残留药效的影响。这也就是为什么近一个月来,少夫人会频繁感到身体不适的原因。” 薛元初的身体仿佛被重锤击中,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双手无力地垂在身旁。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要是自己多关心些妻子,也许就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洪映蓉急切地追问:“洪医士,倘若你全力以赴,是否能保我儿媳与她腹中胎儿的平安?我侯府必将铭记你的大恩大德,结草衔环,重谢你的恩情!” 言罢,洪映蓉毅然起身,向洪正轩深深一拜,以示诚意。 薛元初见母亲如此,心中激荡,也顾不得身份尊卑,衣袍一挥,竟单膝跪在洪正轩面前,拱手相求。 “洪医士,我妻儿的安危,全系于你一身!恳请你救她们一命!”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洪正轩手忙脚乱。 他慌忙一手扶住洪映蓉,一手拉起薛元初,连声安慰道:“哎呀,老夫人、大公子,你们这是何必呢?事情并非没有转机,不必如此担忧。我定会竭尽所能,保少夫人与胎儿平安无虞。” 听到这洪映蓉与薛元初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时间已到午夜,洪映蓉吩咐下人,收拾出一间上好的客房,方便洪正轩在府中暂住。 她特别叮嘱,洪正轩在府中的饮食起居,都按照府中公子的标准来安排,绝不能有丝毫怠慢。 “如此,便叨扰府上了!”洪正轩拱手致谢,就听从了洪映蓉的安排,然后往客房休息。 他白日要去太医院当差,而姜书秀眼下身体的状况不能掉以轻心,在侯府暂住的确能节省一些来回出行的时间。 然而他心中却恨不能立刻返回太医院,纵然姜书秀眼下暂无大碍,但他也想查清,看看究竟是何人打着治病救人的幌子,却暗地里行此阴毒狠辣之事! 听雨轩里一夜忙碌,但是薛元初和洪映蓉却仍无丝毫睡意。 “母亲,能让太医暗地里做这样的事,那也只有……” 薛元初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洪映蓉明白,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太后陆凤清与皇帝李隆泽有这样只手遮天的能力了…… 第144章 交易落空,出府散心 午夜时分,兴远侯府在众人的忧虑中渐渐恢复了平静,而城外的桃花山临江王府,却是气氛肃杀,如同暴风雨即将来临。 正厅碧水云居内气氛凝重,李隆璟正翻看着手里的密报,一片人影黑压压地跪在院子里,其中不乏因办事不力而当场遭受鞭刑的暗探。 他们的身形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凄惨,空气中更是弥漫着痛苦与恐惧的气息。 “两万马匹就这么没了?”李隆璟紧握一封密报,语气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与怒气。 底下的人噤若寒蝉,生怕触怒了临江王,唯有颜伯熙坐在一旁,神色云淡风轻地开口道:“此事王爷也不用责怪他们办事不力。西戎王庭局势复杂、瞬息万变。 宁胡太后与摄政王本是逢场作戏,谁料到如今又投向左贤王的怀抱。 如此一来,摄政王在马匹买卖的交易上,自然失去了话语权。” “真是无耻至极!”尽管李隆璟野心勃勃,但毕竟生于礼仪之邦的他,对这种朝三暮四的行为仍是不屑一顾,嗤之以鼻。 颜伯熙微微一笑,展开手中的折扇,安抚道:“马匹之事暂且不必过于忧虑,王爷若要成就大业,需得从长计议,急功近利反而容易坏事。 那些战马养在关外,时间久了也总会生出变故,当务之急,倒是先将打造兵器的事尽快安排起来!” 李隆璟闻言沉思片刻,觉得颜伯熙所言甚是有理,西戎人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万一他们反悔夺回马匹,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今这笔生意落空,说不定反而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颜伯熙见自己的话语,引起了李隆璟的共鸣,在对方沉思之际,自己手中折扇轻轻一挥,指向底下跪着的暗探们,示意他们速速退下。 这些暗探,皆是临江王自幼精心培育的死士,他们的身家性命全然掌握在临江王手中,即便是当场赴死,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 起初这些暗探中,有人对这位突然出现的颜先生有所质疑,心中不满他被临江王奉为座上宾,受尽优待。 然而经过这些时日,他们才逐渐发现,每当他们遭遇困境或受罚之际,这位颜先生总会巧妙地为他们化解危机,使他们免受更大的责难。 因此心中对颜伯熙的敬意与感激,也日益深厚。 “还是先生想的周全,”李隆璟点头赞许,他的心思已经转移了方向,“只是甘州一带私矿所出产的铁矿品质欠佳,倘若用以打造兵器或马具,恐怕仍旧会有所不足。” 说到此处,李隆璟不禁皱起眉头。 他一度与咸宁郡主李昀婷交好,也是出于觊觎她封地献阳的矿山资源。 然而李昀婷表面放荡愚蠢无知,实则心机深沉、难以对付。 那些矿山被她牢牢掌控在手中,即使一度被剥夺封号,当地的官员仍暗中听命于她。 “明日李昀婷就要随西戎使团离开大周,与左贤王和亲,李隆泽更册封她为公主。这献阳,看来是彻底与我无缘了。” 李隆璟的语气中充满了懊悔。 这一步,显然是棋差一招,真是失策了。 颜伯熙的目光落在碧水云居前的莲花池上,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他忽然想起了兴远侯府中也有一池粉莲,不知那里的莲花是否也已盛开,而他所思念的那位佳人,是否也正在月光下静静地赏花…… “颜先生,你是否有妙计可以助我,让这献阳地界成为我的囊中之物?”李隆璟急切地问道。 “哦……”颜伯熙回过神来,悠悠然开口,“西戎与大周不同,他们并不那么讲究尊卑有序,纲常礼教,如今宁胡太后与左贤王有了勾结,公主和亲后,以她的性格,一山难容二虎,恐怕一旦挑起纷争,她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那里毕竟不是大周,没有太后和皇帝护着她,以她的脾气,当场被人一把弯刀抹了脖子都说不定!” 这话说得李隆璟不禁笑出了声,觉得颜伯熙这一分析似乎还真有点道理,若是李昀婷命丧西戎,那一块献阳封底还不是手到擒来? “今日的议事就到此为止吧,”李隆璟脸上的怒气已彻底消散,“明日一早本王还要陪李隆泽送西戎使团出城。” “先生来王府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却还未曾出过王府。现在桃花寺周围风景秀丽,先生不妨出门去赏景游玩,可以散散心。” 虽然李隆璟从未明确限制过颜伯熙出府,但他还是会派人暗中跟随,以防他在外与人有私下联络。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李隆璟在诸多事务上已经越来越依赖颜伯熙的智谋和筹划,对他已经是万分信赖,早已没有了戒心。 此刻,他提出让颜伯熙出府散心,完全是出于真心实意,希望他能享受一下府外的风光。 “我颜伯熙在王府高墙之外,就是一个死人而已,世间风景看与不看,于我而言又有何异……”他本想一口回绝,然而指尖轻触茶杯边缘的刹那,想法却陡然一转。 “说起来,在下倒是有意一睹西戎使团的风采,不知王爷能否为在下安排?” 在颜伯熙所译的西戎密报中,曾提及左贤王之子也在使团之中,不知怎的,竟然让他突然生出想要一探究竟的想法。 “好啊,难得先生能有所求,本王自然答应。”李隆璟爽快的应道。 “如此,便多谢王爷了。”颜伯熙言毕,行了一礼,随即转身步入自己所居的院落。 月光如水,他取出那支珍藏已久的白玉蝴蝶双生簪,静静凝视,眼中似有千般思绪流转,终了,他抬头望向浩渺星空,一声轻叹随风而逝。 …… 一夜过去,破晓时分,洪正轩比以往提早了半个时辰,从侯府出发准备去往太医院。 出门之前,侯府老夫人洪映蓉向他提出,无论在太医院查询的结果如何,都希望洪正轩能坦诚相告,即便是背后操纵者权势滔天,也不要有所顾忌。 洪正轩对老夫人的嘱托深以为然,郑重应允,他自己也绝不姑息太医院内有这样阴险狠毒的行径。 第145章 下手绝嗣,銮驾相送 洪正轩来到太医院时,院内的医官们正忙碌着整理药材、记录脉案,一切井然有序。 然而,这平静的表面下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让洪正轩深吸一口气,决心要揭开这层迷雾。 “吕医士,我想请教一下,近几年太医院出宫问诊的记录是否还有留档?我想借阅学习。”洪正轩礼貌地询问。 同僚吕医士思索片刻,回答说:“应该都存放在库房的旧书架上,不过说实话,那些记档可能对你帮助不大,多数都只是例行的平安脉检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无甚可学的。” “参详而已,多谢了。” 洪正轩听后,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做解释。 然后他专心致志地完成了手中调配宫中贵人服用的药材,然后趁着众人忙碌之际,悄无声息地走向了库房。 一进屋,扬起的灰尘迎面而来,洪正轩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这里堆满了因失去药性而被淘汰的药材,以及历年来的问诊记档。 来到靠墙的旧书架旁,他的目光在一份份书册上扫过,口中默念:“太常寺少卿、指挥佥事、河营协办守备、忠勇伯爵府、渤海王府……兴远侯府……” 终于,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本被灰尘覆盖的问诊记档。 然而,在他仔细找寻的过程中,一个令人费解的疑惑逐渐浮现在他的心头。 过去十几年间,太医院竟然如此频繁地出宫为王侯公卿、朝廷重臣进行问诊,这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让他心中充满了困惑。 平日在太医院里,那些院使、院判们在处理如风寒这类常见病症时,都会显得犹豫不决,余下的时间都是在院里悠闲地打发时间。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出宫问诊的频率却如此之高,实在让人难以捉摸,感到匪夷所思。 洪正轩慎重地一页页翻阅着书册,发现其中的记录最早始于九年前。 那时老侯爷薛勇淮的后背箭伤旧患,以及薛家三公子在冬季的咳疾,都曾有太医登门治疗过。 然而因年深日久,早几年的记录中并未留下太医们的名讳。 但从那变换的字迹中,不难判断出曾有多位太医参与其中。 当他翻到少夫人问诊的记档时,洪正轩放慢了速度,目光变得仔细起来,口中低喃。 “廖太医、院判许太医、齐太医、张太医……”这些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太医院的一段历史。 洪正轩虽然只在太医院任职两年,但对这些前辈的动向却颇为了解。 廖太医和许太医早已告老还乡,齐太医则在他刚入职时,因冬游不幸溺亡于湖中,而张太医,上个月以老家有事为由,辞去了医正之职,离开了京城。 “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他心中暗忖。根据时间推算,张太医上个月应是最后一次前往兴远侯府请平安脉,很可能就是在那时得知了少夫人有孕的消息。 当时张太医的辞官,让太医院众人惋惜不已,毕竟他正得太后眷顾,院使一职对他而言,不出几年就能手到擒来。 “难道是太后?” 这个念头让洪正轩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当今太后与兴远侯府的关系错综复杂,难道她会为了某种目的,对侯府长子下手,让其绝嗣? 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洪正轩当机立断,此事非同小可,必须谨慎行事,他将这本记档紧紧揣入怀中,决定带回侯府,交给老夫人定夺。 …… 与此同时,皇城太和门的宏伟门楼下,气氛庄重而肃穆,皇帝李隆泽的仪仗队,龙旗飘扬,金甲闪耀,彰显着皇权的至高无上。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神色恭敬,紧紧跟随在皇帝身后,仿佛众星捧月般一同随行。 西戎使团即将离开,大周皇帝亲自出城相送,司礼监的众太监也随行在侧,除了年事已高、正在养病的掌印太监李芳。 其余人各司其职,有的负责仪仗的细节安排,有的则密切关注着周围的变化,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状况。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龙辇的金顶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城门缓缓开启,露出外面宽阔的道路和远处的山峦,道路上,尘土飞扬,旌旗猎猎。 西戎使团的成员们,骑着高头大马,精神抖擞,彰显出草原部落的英勇与自豪。 为首的努尔哈都跨坐在马背上,身姿傲然挺拔,他已换上了西戎王庭特有的贵族华服,繁复的纹饰与璀璨的装饰,与他自身威严而深邃的气质完美融合,仿佛一位天生的统治者,降临凡尘,睥睨四方。 陛下李隆泽则沿着銮驾精心铺设的红毯,沉稳的步伐缓缓前行,他的目光深邃,神态从容,彰显出一国之君的尊贵与威严。 “陛下,”努尔哈都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在下之前隐瞒身份入宫觐见,实乃情非得已。如今我以左贤王之子的真实身份,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并恳请您的谅解。” 李隆泽微微一笑,神情大度而从容,他与陈锦早已知悉了努尔哈都的真实身份,此刻见对方坦然相告,他并无半点怪罪之意。 相反,他要以此举展现大周王朝的宏大气度与宽容胸怀。 “努尔哈都王子,”李隆泽语气平和地说道,“今日你能坦诚相告,足见你的诚意。大周素以礼仪之邦着称,朕岂会因这等小事而与你计较?倒是你的勇气和坦诚,让朕更为欣赏。” 内侍监小心翼翼地用托盘端上两只精致的金杯,杯中盛满了醇香的美酒,李隆泽和努尔哈都各自拿起一只金杯,向对方郑重地一敬,然后一同仰头喝下。 美酒入喉,带着丝丝甘甜与浓烈热意,仿佛也象征着西戎与大周之间的友好邦交。 随着一阵庄严的丝竹声,仪仗队缓缓后退,一辆雕刻着凤凰图案的马车缓缓驶来,正是新册封的咸宁公主李昀婷的凤驾。 马车内宽敞而豪华,两名经过严格训练的宫女一左一右,以恰到好处的力度挟制着李昀婷,确保她在这重要场合不会闹出动静,从而失了天家威严。 “努尔哈都王子,此次辛苦你护送咸宁公主归返西戎,与你父亲左贤王共结秦晋之好,缔造百年姻缘。”李隆泽目光深邃地望向华丽的马车,缓缓说道。 努尔哈都闻言,深深一揖,声音沉稳地回应:“遵命,皇帝陛下。在下必定竭尽全力,确保公主一路安然无恙,平安抵达西戎。” 然而,他脸上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众人心知肚明,他那已逾花甲之年的父亲,所谓的“百年好合”不过是场面上的漂亮话罢了。 他抬起头,迎上李隆泽的目光,同时眼神锐利地扫过随行的文武百官。 长年在广袤的草原上驰骋,他早已练就了一双能在瞬间捕捉猎物的眼睛。 此刻,他要寻找那日在兴远侯府门前遇到的蓝袍官员,对他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 当他的视线锁定在人群中的薛仲复时,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仿佛猎人终于捕获了瞄准的猎物一般。 “皇帝陛下,”他声音洪亮地说道,“在下曾听闻大周有句俗语叫‘好事成双’。既然咸宁公主即将下嫁我父王,不知陛下是否也愿意成全在下一桩婚事?让我也能蒙受大周皇恩的庇佑,与公主同享尊荣?” 李隆泽微微一愣,没想到努尔哈都会在此刻提出这样的请求,他目光深沉地打量着这位西戎王子,心中迅速权衡着利弊。 第146章 请旨赐婚,方寸大乱 “努尔哈都王子所言,倒是颇有道理。”李隆泽缓缓开口,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只是这桩婚事,不知王子心中已有合适人选?还是希望朕为你指婚呢?” 这番话语一出口,整个场面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文武百官们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彼此交换着意见,气氛一时间变得喧嚣而复杂。 不少文官都是主张和谈,期盼能不动干戈就确保边疆安宁,因此他们脸上流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情,似乎对此提议颇为赞同。 然而也有一些官员,他们的女儿或妹妹曾被太后列为和亲的候选人,此刻不禁吓得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 而那些坚持出兵征讨西戎的武官们,本就对以女子换取边关安宁的做法心怀不满。 其中当属威武将军丁大勇,更是难以抑制胸中的愤懑,双手紧握,恨不能立刻冲上前去与努尔哈都一较高下。 努尔哈都见李隆泽没有拒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恭敬地回答道:“皇帝陛下,实不相瞒,在下心中确实已有意中人。” “哦?”李隆泽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与惊讶。他心中暗忖,莫不是努尔哈都在街头偶遇了某位女子,一见倾心,因此才向他请求赐婚。 “王子所钟意的是哪家姑娘?只要待字闺中且符合我大周礼教,朕都愿意为您牵线搭桥,做一回月下老人。”李隆泽缓缓说道。 努尔哈都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直视着李隆泽,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说道:“在下心仪的是兴远侯府最小的千金,恳请陛下能够恩准这门亲事!” 他的话语犹如惊涛骇浪,百官队列中的薛仲复猛地抬起头,眉头紧锁感到震惊和不安。 同样反应激烈的还有临江王李隆璟,他一直对薛善秋心存觊觎,希望通过娶她为妻来顺势接收兴远侯在军中的残余势力。 此刻听到有人企图截胡破坏他的计划,李隆璟的眼神立刻变得阴沉而充满敌意,他冷冷地瞥向努尔哈都,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然而薛仲复的担忧却更为单纯和深切。 对于和亲联姻,哪家又会真心愿意将自己的女儿或妹妹送去千里之外,从此天各一方,一生再无相见之日。 这次也就像李昀婷这样触犯了朝廷大忌的人,才会被如此无情地安排。 想到小妹薛善秋,自幼便在母亲身边承欢膝下,深受宠爱,他怎能忍心让小妹去到那样一个风俗礼教与大周截然不同的异邦,去承受未知而陌生的生活? 一念及此,薛仲复官袍下的双手已经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如果母亲得知这件事,恐怕会伤心欲绝,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也是他誓死要阻止的。 百官列队中,薛季延和姜纶也感到十分诧异。他们相视一眼,默契地从队伍中走了出来,准备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然而,薛仲复却向他们示意停步,决定独自一人上前应对这场风波。 他迈步走向銮驾,目光落在身穿团龙纹服的临江王身上。 他察觉到临江王望向努尔哈都的眼神中似乎燃烧着怒火。 这一刹那,薛仲复回想起父亲离世后,宫中太后曾有意向母亲洪映蓉提及,欲将小妹许配给临江王为正妃的事情。 只是当时府中事务繁杂,又恰逢宫中刘才人难产而亡,这桩婚事便被暂时搁置。 此刻,薛仲复心中涌起一股放手一搏的冲动。 子女的婚事,理应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眼下的情形异常特殊,万一皇帝李隆泽当场赐婚,那便是无法挽回、确凿无疑的事实。 即便临江王并无此意,以太后的命令为借口,也难以当场回绝。 哪怕名分不正,即便小妹是以侧妃或侍妾的身份进入王府,也胜过远嫁千里之外的西戎。 薛仲复深吸一口气,心中虽对小妹充满歉意,但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佳办法了。 努尔哈都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陛下若是觉得在下配不上兴远侯千金,我愿挥师攻下北狄,献上北狄的白水山,作为迎娶兴远侯千金的聘礼。” 百官闻言,神情各异,而皇帝李隆泽的脸上也露出了变化,薛仲复远远凝视,从李隆泽微妙的表情中读出了动心。 能让九五至尊动心的,自然是轻而易举地开疆拓土,获得辽阔无垠的疆域。 薛仲复看的心惊肉跳,不能再犹豫了! 他沉稳地迈步上前,御林军刚要拔刀阻拦,他却已先行一步,双膝跪地,拱手恭敬地启禀道:“陛下看重兴远侯府,若小妹能与努尔哈都王子缔结秦晋之好,自然是侯府无上荣幸。然而小妹恐难一女二嫁,此事要让王子失望了。” 临江王李隆璟闻言,眼神在不经意间掠过薛仲复,心中顿时明了对方的意图。 这分明是想将他推为挡箭牌,以阻止薛善秋远嫁西戎,太后本就有意促成自己与侯府的亲事,既然如此,如今一切水到渠成,他何不顺势而为? 于是李隆璟上前,心照不宣地回应道:“陛下,薛大人所言句句属实,太后与淑太妃为媒,与侯府老夫人商定,让本王迎娶薛家小女为正妃。” “如今万事俱备,只缺陛下一道明旨了。” 努尔哈都倨傲的斜睨着身穿团龙纹样的临江王,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 他之前暗中调查使团内私贩马匹的案件,揭露出的幕后黑手正是这位临江王。 如今看着对方一副温文尔雅、道貌岸然的模样,他不禁感叹其伪装之深。 “我曾仔细打探过兴远侯府的两位小姐,其中一位已经许下婚约,而另一位则尚待闺中。怎么突然间,临江王就与侯府攀上了亲家?莫非是此刻想拿这话来搪塞我?” 努尔哈都的语气中透露出几分讥讽与质疑。 此事既然牵扯到了堂弟临江王,皇帝李隆泽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若直接应允,无疑是将皇室内定的王妃转手再许配给西戎,这样的举动无疑会让整个大周颜面扫地。 但是努尔哈都所提出的条件——以北狄的土地作为聘礼献给大周,又实在太过诱人,让他难以拒绝。 北狄的铁骑一直是大周的心腹大患,远比西戎更让李隆泽头疼,如果借西戎之手灭了北狄,简直是天助大周。 在皇帝身后随侍的陈锦,今日身着秉笔太监的华丽服饰,手持拂尘,神情淡然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之色,仿佛这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只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陈锦对临江王的狼子野心洞若观火,他深知若是让薛家小姐落入他的手里,未来的命运恐怕难保善终。 另一方面,虽然努尔哈都的手段与魄力让陈锦颇为赞赏,但毕竟是异邦外族,难称佳偶,至少侯府老夫人绝不会舍得让女儿远嫁异乡。 思索片刻,陈锦走上前去,向临江王和努尔哈都一一行礼后,再面向李隆泽,恭敬地说道:“陛下,奴婢有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147章 拖延之计,重获新生 “讲。”李隆泽简洁地命令道,目光落在陈锦身上,期待他能提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 陈锦嘴角微扬,透出一丝从容的笑意,他语速平缓地说道:“陛下,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努尔哈都王子心仪侯府千金,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他话锋一转,接续道:“但是奴婢曾听寿康太妃提起过,她因膝下空虚,有意认侯府五小姐为义女,承欢膝下以享天伦之乐。因此容德县君与王爷的婚事才一直未能尘埃落定,太后对此也是左右为难。” 陈锦略一沉吟,说出了真正的目的:“依奴婢之见,不妨让容德县君入宫待年,静候努尔哈都王子一举攻下北狄,凯旋归来。届时,再由寿康太妃定夺婚事,陛下觉得如何?” 这番话不仅巧妙地拖延了时间,更将薛善秋婚事的决定权委婉地交给了寿康太妃,从而避免了李隆泽当场乱点鸳鸯谱的尴尬局面。 此提议一出,场上一片哗然,薛仲复闻言,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望向陈锦的目光中,满是感激之情。 虽然他不希望小妹远嫁西戎,但也不愿她卷入皇室的纷争,然而眼前的局面已容不得他多做选择,至少陈锦为侯府争取了时间,可以再做打算。 李隆泽对于陈锦的提议,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神色,不愧是自己的心腹智囊,果然是机智过人,短短几句话便化解了眼前的僵局。 他沉思片刻,缓缓点头,这提议倒是颇为中肯,既顾全了努尔哈都王子的颜面,又给了寿康太妃足够的考虑时间。 “朕知道王子你求娶心切,但婚姻大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刚才的提议,你意下如何?” 李隆泽转向努尔哈都,语气诚恳。 “陛下考虑周全,在下自然没有异议。”努尔哈都语气坚定,眼神中透露出自信与决心,“待我成功拿下北狄,必定以白水山为聘,迎娶侯府千金。只盼大周朝廷届时能够信守诺言,不使佳偶成空。” 他的话语中既表达了对自身实力的自信,也暗含了对未来可能变数的隐忧。 李隆泽微笑颔首:“这是自然,朕可以向你保证,届时一定让王子心愿达成。” 至少目前看来,小妹的婚事暂时得到了缓解,薛仲复不免暗自庆幸。 而此刻他注意到努尔哈都正朝自己走来,这位西戎王子与他在侯府大门前曾有过短暂的一面之缘。 再次面对,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仿佛激起了无形的交锋。 “薛大人,别以为这次是逢凶化吉、侥幸逃脱,你所出的主意实则是下下之策。”努尔哈都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威严。 薛仲复正欲出言反驳,却见对方已毅然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那匹白马坐骑。 与此同时,整个西戎使团向皇帝李隆泽深表谢意后,整齐有序地离开了都城,李隆泽也亲自出城相送,望着远去的队伍,薛仲复的心中涌起了复杂的情绪。 …… 不出几日,西戎左贤王之子向陛下提亲,想要侯府千金薛善秋为妻的消息已传遍整个京城。 这一消息也让兴远侯府人心惶惶,府内气氛异常紧张,老夫人洪映蓉决定暂时闭门谢客,以避开外界纷扰。 听雨轩内,薛元初如影随形地陪伴在妻子姜书秀的身旁,细心呵护,寸步不离,无论是晨间微风还是夜幕细雨,只想在出发前往边关军营前,珍惜与妻子相处的每一个时刻。 关于宫中太医所开药方一事,他与母亲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暂且对姜书秀保密。 他们担忧若是让姜书秀知晓自己多年未孕并非天意,而是人为所致,恐怕她会心绪悲愤动了胎气,这样的后果无疑是得不偿失的。 阳光斜洒进屋内,姜书秀靠在软榻上,轻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薛元初坐在她身旁,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姜书秀声音柔和如水:“你无需担心我。洪医士医术高超,妙手回春,我这几日感觉身子舒爽了许多,连胃口都变好了。不像之前那般神思倦怠,手脚无力了。” 薛元初听到妻子这样说,心中稍感安慰,但眉宇间仍旧难掩担忧之色。 他点点头,目光中流露出不舍:“话虽如此,可我还是放心不下你。此去军营,归期未定,你临盆时我恐怕都不在府中,总是心里有愧于你……” 姜书秀看他这样,心中一暖,轻轻摇了摇两人十指相扣的手,脸上露出恬静的笑容:“我知道你担心我,你既然被陛下委以重任,作为司务前往军营,就不要有后顾之忧,免得让母亲担心。” 薛元初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忧虑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光芒,他紧握住姜书秀的手:“你说得对。我会牢记你的嘱托,不辜负陛下和母亲的期望。只是你,一定要保重身体,等我回来。” 回想起湘琴在京兆尹面前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为自己作证,薛元初心中便涌起了深深的感激。 然而自己过去曾将湘琴藏匿于府中,厮混度日的那段荒唐日子,薛元初又感到羞愧难当,难以启齿。 听雨轩里,薛元初决定坦白一切,将过去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希望能得到妻子的谅解,也为自己内心的愧疚寻找一丝解脱。 而在般若堂内,老夫人洪映蓉与湘琴对坐,递出从天香楼赎回的户籍和身契。 “这是你赎身的身契,并在惠民署为你担保,单独立了门户户籍。”洪映蓉和蔼的说道。 湘琴接过两份文书,细细打量,眼中的泪水不禁滑落。 这份自由对她而言,就是重生,是新的开始。 赵嬷嬷从旁侧的盒子中取出一张地契和一张银票,恭敬地呈给老夫人。 洪映蓉展开地契,看到上面端正的印章,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是南市的一间小院,”她指着地契对湘琴说,“沿街有铺子,连着后宅。你可以将铺子租出去,也可以开个小店,全凭你自己做主。还有这张银票,你也收好。” 湘琴望着眼前的地契和那张面值一千两的银票,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但她还是摇了摇头,双膝跪地。 “老夫人,当日我求助于您,并非为了这些财物,”她的声音坚定而诚恳,“我只是为了找出谋害春虹的凶手,为她讨回公道。这些厚礼,我实在不能收下。” 洪映蓉扶起湘琴,温和地说道:“这些并非仅仅是对你的酬谢,也是对你未来生活的保障。你既已离开了天香楼,就该有个安稳的栖身之所。” 湘琴闻言,眼眶中的泪水再次打转,她深知老夫人的用意与关怀,最终她点了点头,声音略带哽咽:“老夫人,您的恩情,湘琴铭记在心。” 洪映蓉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起身:“好孩子,以后的路还长,你要好好生活,别让我失望。” 湘琴站起身,紧紧握住手中的户籍、身契以及那张地契和银票,仿佛握住了新生的希望。 “老夫人,我会的。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第148章 意外访客,寻常问安 在这段闭门谢客的日子里,兴远侯府迎来了一个意外的访客——寿康太妃。 寿康太妃从入宫侍奉先帝,到如今已过了三十多年,与那些命运迥异的宫妃相比,她能在后宫安然养老,已是莫大的幸运。 但是与育有皇子,并且荣升太后尊位的陆凤清,又如宫中恬淡度日、身边有女儿相伴的淑太妃有所不同,寿康太妃一生未曾诞育过皇嗣, 不过她出身将门,先帝却是对她礼遇有加,还曾让她协助先皇后协理六宫,但这一切荣宠,随着先帝驾崩,也成为了过眼云烟。 李隆泽登基后,她在寿安宫日日念佛诵经,远离纷争,也保佑自己母家威武将军府一切平安。 在这大周皇城的深宫之内,她仿佛将自己活成了一个透明人,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深藏起来,塑造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满意、无需防备的形象。 直到前几天,司礼监权势显赫的陈锦公公,竟亲自莅临寿安宫,向她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 “兴远侯已为国捐躯,若是将他小女远嫁西戎,实在令人于心不忍。临江王虽贵为皇亲贵胄,但不瞒太妃,此人野心勃勃,实非佳偶良配。” “奴婢擅自做主,想恳请太妃认容德县君为义女,让她暂居寿安宫,由您亲自教养,以避过眼前这场风波。” 寿康太妃虽长年深居宫中,但对陈锦的威名亦有所闻。她未曾想到,这位天子近臣竟会对自己这位无权无势的老妇,如此恭敬谦和。 “太后向来对侯府两位千金宠爱有加,有太后庇佑,岂不是更为稳妥?”寿康太妃不禁好奇,对方为何会选择自己? 陈锦微微一笑,解释道:“奴婢听闻,太妃的父亲,上一代威武将军丁巍山,与兴远侯薛勇淮有着半师之谊。有此渊源,太妃必定会真心护佑容德县君,让她安然度过此劫。” 听了这番话,寿康太妃看向陈锦的眼神中,戒心已然减去大半。 她心中暗叹,此人果真是个七窍玲珑心,难怪年纪轻轻就能成为皇帝的心腹重臣。 寿康太妃颔首微笑,应允了陈锦的恳求。 她坦言,自己多年来一直有意认薛善秋为义女,如今这一愿望得以实现,心中满是喜悦。 很快寿安宫内,宫女太监们紧锣密鼓地打扫着屋子,将原本暮气沉沉的宫室装点得焕然一新,雅致舒适。 一切准备妥当后,寿康太妃就请旨出宫,乘坐着华丽的太妃銮驾,在盛世繁华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前往兴远侯府,迫不及待地想要提前见上自己那位义女一面。 兴远侯府得知寿康太妃即将到来的消息,府中众人皆是忙碌而有序地准备着迎接事宜。 祥云厅的宁和氛围中,寿康太妃与老夫人洪映蓉分坐主位两侧,彰显着各自的尊贵。 此刻除了外男因礼数避嫌未能前来问安,女眷姜书秀、薛慧春和薛善秋则是早已恭候。 姜书秀身怀六甲,孕态已显,寿康太妃让随侍的宫女赶紧将她扶起,免了大礼,又将手腕上那只花鸟白玉镂空镯轻轻取下,戴在了姜书秀纤细的手腕上。 这镯子晶莹剔透,花鸟纹样栩栩如生,镂空工艺精湛无比,显然是件传世珍品。 洪映蓉见状,心中微动,她依稀记得这镯子的来历,“这莫非是太妃您娘家的……” 寿康太妃含笑点头,“是我当年入宫时,祖母特意为我准备的嫁妆。这镯子原是一对,另一只如今正戴在我侄女手上。” 姜书秀听闻此言,心中惶恐,如此贵重的礼物她怎敢轻易收下?不禁抬头望向婆母洪映蓉,眼中满是询问与不安。 然而寿康太妃却似乎早已料到了她的反应,温和地开口道:“少夫人不必多虑。想当年,我父亲与老侯爷也是忘年之交,如今侯府即将喜获麟儿,这贺礼又算得了什么?” 洪映蓉看出寿康太妃此举是有意示好,若是一味拒绝,反倒显得侯府生分刻意了。 在婆母洪映蓉眼神的示意下,姜书秀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顾虑,内心诚挚地向寿康太妃道谢。 而薛慧春和薛善秋也各自得到了赏赐,皆是仪态大方的谢过寿康太妃。 寿康太妃特别将目光转向了薛善秋,眼中满是喜爱,眼前的女孩亭亭玉立、秀外慧中,让她忍不住连连点头,心中暗自赞叹不已。 “老夫人放心,”寿康太妃最后说道,语气中透露着几分坚定与承诺,“善秋已是我的义女,我必定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今后在我寿安宫中,任何人都不得轻慢。” 洪映蓉心怀感激,寿康太妃为人端庄贤淑,有她庇护,薛善秋在宫中也能平安无虞。 对于西戎使团出城那日所发生的情况,洪映蓉并未对次子薛仲复的擅作主张表示责怪。 若是换做上一世的自己,恐怕也会以与临江王的婚约为借口,来拒绝努尔哈都的求亲。 但这一世她却不想让小女儿嫁入皇家宗室,再惹风波。 陈锦公公能当场想出此等巧妙的折中之策来拖延时间,对她而言,无疑是一场及时雨,化解了小女儿的困境。 “老夫人,府上那位荣获探花的公子,今日是否在府中呢?”寿康太妃轻捧起精致的茶杯,用细腻的杯沿轻轻拂去浮在水面的茶叶,她的话语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洪映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微妙的情绪变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疑惑。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寿康太妃的弟弟,当今声名显赫的威武将军丁大勇,膝下仅有一女,去年刚满及笄之年。 当然寿康太妃并未言明,洪映蓉也就不过多揣测,只是如实地回应道:“恰巧他今日在户部不当值,就在府中。” 说罢,她转向身侧的赵嬷嬷,吩咐道:“赵嬷嬷,你去雅颂斋,让季延过来给太妃请安。” “是,老夫人。”赵嬷嬷恭敬地应承下来。 洪映蓉本以为寿康太妃只是寻常地让小儿子薛季延前来问安,然而太妃却以悠悠的语气开口,似乎话中有话。 “三公子,”寿康太妃轻声细语,语气中带着几分追忆与关切,“是否还如小时候那般,一旦吃了生姜,就会起疹子?” 洪映蓉闻言微微一愣,心中不禁泛起疑惑,小儿子薛季延的这个饮食忌口,只是府中细枝末节之事,寿康太妃久居深宫,又是如何得知这等琐碎之事? 第149章 细细打量,陈年往事 这突如其来的询问,让洪映蓉在惊讶之余,也隐隐察觉到了其中似乎别有深意。 她心中千回百转,却只是在一瞬间,脸上便恢复了那端庄而沉稳的笑容。 “太妃好记性,”洪映蓉轻声赞道,“季延确实从小吃了姜就会发疹子,不过这些年我们已经格外小心,留意他的饮食了。” 寿康太妃闻言,微微颔首,双眸中透出一丝了然,之后并未多言,仿佛刚才的询问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洪映蓉心中却是愈发疑惑,她不明白,为何太妃会突然提起这些府中私事,又为何会对小儿子的饮食忌口如此了解。 然而,不等她细想,门外便传来了赵嬷嬷的声音:“三公子到了。”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起,薛季延的身影出现在了祥云厅的门口,他身着一袭宝蓝色锦袍,腰间束着同色系的玉带,显得身材修长、气宇轩昂,眉宇间透着几分英气。 “给太妃请安。”薛季延走到寿康太妃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寿康太妃上下打量着薛季延,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仿佛想从这位年轻公子的身上看出些什么来。 洪映蓉缓和气氛道:“这孩子从小也不知道像谁,长得模样俊朗,不过脾气倒是像老侯爷,有时倔强的很。” 寿康太妃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和煦的笑容,她点了点头,寒暄道:“确是一表人才,老侯爷在天之灵,定会为他感到骄傲。” 说罢她似乎并不想再多言,目光从薛季延身上缓缓移开,转向了别处。 洪映蓉与寿康太妃闲聊着府中的琐事,而薛季延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祥云厅中的气氛逐渐变得轻松起来,他偶尔插上几句幽默的话语,引得两位长辈阵阵发笑。 寿康太妃遵循宫规,太监及时来报提醒她回宫的时刻已到,她缓缓起身:“待内务府选定吉日后,便会派车马来迎接善秋进宫。” “是,太妃,一切就交由宫中安排了。” 老夫人洪映蓉一路恭敬寿康太妃离府,目送着仪仗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之外。 回到府内,小儿子薛季延忍不住向洪映蓉询问:“母亲,儿子不记得有见过太妃……” 洪映蓉心中虽也有不解,却不愿在儿子面前显露,于是她岔开话题,微笑着说道:“宫中贵人繁多,许是听太后无意中说起,太妃她深居宫闱,今日能来咱们府上,已是极大的荣幸……时候也不早了,你且去歇息吧。” 薛季延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洪映蓉独自站在厅中,望着小儿子远去的背影,还有门外渐渐昏暗的天色,心中不禁涌起一阵莫名的惆怅,回想起老侯爷在世的时候。 她与兴远侯薛勇淮共育有三子二女,一直自认为在对待孩子们时,未曾有过太过明显的偏心。 然而扪心自问,对于两个女儿,她的确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更多的怜爱与关怀。 而小儿子薛季延从他呱呱坠地时起,就与两位哥哥元初、仲复不同,自幼就体弱多病。 即便是在小妹薛善秋出生后,这孩子的身体依旧令人堪忧,多病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 这一度让老侯爷与洪映蓉都深陷绝望,担心季延是否能够平安长大。 直到一日,府中来了一位化缘的癞头和尚,他环视四周,感慨府中繁华盛景,却指出这花团锦簇、脂粉环绕,正是导致三公子阳火不盛、多灾多病的症结所在。 他断言越是如此娇生惯养,薛季延便越是难以摆脱这病气的纠缠。 这癞头和尚提出一个看似匪夷所思的建议:让薛季延去军中待上一年。 在那阳刚之气、正气凝重的地方,或许能以毒攻毒,克化他胎里带来的弱气,为他赢得一线生机。 薛季延在侯府中都难以保全平安,更何况是要去那般艰苦的边关军营,衣食住行哪一样是他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能够承受得了的? 当时洪映蓉闻言,心中百般不愿,谁人来劝,她都不准老侯爷带走薛季延。 就在她夜以继日、衣不解带地悉心照料着小儿子时,宫中却骤然传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消息。 深受先帝盛宠的玫贵妃与她刚满五岁的小皇子,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熊熊烈火中双双殒命,尸骨无存。 那场无情的大火,不仅吞噬了这两条鲜活的生命,更将昔日富丽堂皇、繁华似锦的凤藻宫化为了一片灰烬。 此事对先帝的打击尤为沉重,因此一蹶不振,精神颓废,身体状况也日渐衰落,甚至对边关告急的政事,也是有心无力。 朝堂上,直言不讳冒死进谏的御史就杖毙了三位,这股残酷的风暴让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老侯爷薛勇淮,眼看边关局势再生波澜,心怀天下之忧,毅然请旨镇守边关,随后不顾妻子洪映蓉的阻拦,决然带着薛季延一同启程。 幸运的是,一年之后,老侯爷与薛季延平安归京,这让洪映蓉作为妻子、母亲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一年的时光,对于正在成长中的孩子来说,自然带来了不少变化。 病愈回来的薛季延长高了一些,皮肤也晒的黝黑了些,眉眼也长开不少,与离开时瘦弱的模样不同,是个模样可爱淘气的大男孩了。 洪映蓉一开始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陌生感,但这份疑虑很快被府中人的欢声笑语所淹没。 所有人都为小公子的平安归来感到由衷的高兴。 元初和仲复更是整日围着弟弟打转,仿佛想要将这一年来的思念与遗憾,都在这一刻弥补回来。 在这样的氛围下,洪映蓉也将心中的那一丝疑惑深深埋藏,只愿享受着家人团聚的温馨时光。 “老夫人,您是不是心里舍不得五姑娘进宫啊?” 赵嬷嬷细心观察着老夫人的神色,轻声安慰道:“太妃已经说了,以后每逢初一十五,再加上节庆日子,五姑娘都可以回府来与您团聚的。” 洪映蓉轻轻叹了口气,仿佛被赵嬷嬷的话触动了心底的某根弦。 “孩子平安就好……” 第150章 继续效力,抽丝剥茧 皇城慈宁殿内,宫灯熠熠生辉,太后陆凤清端坐于正殿,目光清冷地俯瞰着下方匍匐的身影。 “你经手的事情,就要彻底处理干净。”她的话语如同寒风吹过冰面,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身为太医院院使,你应该明白,任何疏忽都可能成为别人的把柄。” 太医院院使徐鹤,岁月的痕迹已悄然爬上他的双鬓与胡须,白如秋霜。 他深深地垂下头,声音中满是恭谨:“太后娘娘请放心,所有知情者都已被妥善处理。老臣年事已高,这些年腿上的风湿病痛折磨不已,也是时候该退位让贤了……” 他始终压低着身子,希望通过展现出自己的老态和退意,来博取太后的同情和理解。 常保公公一直侍立在凤座旁,此时细声细气地插话道:“太后,您看徐大人的腿脚,在这大殿上跪着都直哆嗦了。” 陆凤清眉头微挑,眼神假意流露出一丝关切:“你怎么不早说?赐座!” 宫人迅速搬来一把椅子,小太监更是轻轻地扶起院使徐鹤坐下。 “多谢太后娘娘体恤。”徐鹤感激地谢恩。 然而他心中的不安并未因此减少,他深知太后此次召见,绝不仅仅是为了这几句寒暄。 果然常保公公一挥手,大殿内的宫人们便训练有素地鱼贯而出。 陆凤清目光转向徐鹤,内心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讽刺。 世人皆赞先帝文韬武略,治国有方堪称圣君,然而在她眼中,先帝操控生死的手段,远比治理朝堂更为高明。 谁又能想到,排除异己、剪除党羽,并非总是明刀明枪,本是救死扶伤,医者仁心的太医院,竟能悄悄隐于人后,成为了先帝手中一把出人意料的利刃。 天下芸芸众生,何曾料及,谥号“仁宗”的先帝,行事之阴险狠毒,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先帝驾崩之后,徐大人本可功成名就、安享晚年。”陆凤清轻叹一声,“只是哀家当年床前侍奉先帝汤药,巧合下听到先帝临终前的呓语,才让哀家恍然大悟,太医院竟是他手中一把隐形的利剑。” “这十几年来,徐大人转而继续为哀家鞠躬尽瘁,实在是劳苦功高。”陆凤清微微一笑,但这笑意并未触及眼底,反而令人遍体生寒。 徐鹤在座椅上欠了欠身,表情愈发恭谨局促,“太后娘娘过誉了,老臣只是尽忠职守,为先帝和太后分忧而已。” “徐大人的忠心,哀家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如今时局变幻,还是需要您继续坐镇太医院,唯有如此,哀家才能放心……” 徐鹤心中一凛,他明白太后这是在试探他的忠心,明白再也无法推脱了,只能俯身叩首:“老臣遵旨,定当继续为太后效力。” 陆凤清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徐大人果然识时务,只要继续为哀家效忠,定有重赏。” 看着徐鹤退出大殿,身影逐渐消失在宫灯映照下的长廊尽头,常保公公小心翼翼地扶着陆凤清起身,往内室走去。 卸下璀璨夺目的金凤钗环,常保公公以娴熟而细腻的手法为太后轻轻捏着肩膀,每一下都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她的疲惫。 在这静谧的内室中,陆凤清的神色逐渐放松,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安逸与舒适,但她的心中却并未真正平静下来。 “先帝龙驭驾崩的时候,内阁首辅高奇一手遮天,权倾朝野,连哀家与陛下都需避其锋芒,忍气吞声。谁料到这老贼不过半年就恶疾缠身,一命归西,回想起来,那时哀家还是太过天真了,真当是老天爷庇佑我们母子,去除了这么个眼中钉!” 常保轻柔地为她按摩着太阳穴,抿嘴一笑,“先帝终究是深谋远虑……” 陆凤清闻言,轻哼一声:“先帝是恨透了那些老臣才对,疑心是他们暗中操控,借先皇后之手害死了玫贵妃。” “奴婢愚见,那是玫贵妃的福分到头了,哪像娘娘您,洪福齐天,福寿绵长。”常保话锋一转,感受到太后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自己这话显然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去了。 这时慈宁殿的掌事姑姑轻步移至内室门前,声音温婉地禀报道:“启禀太后,寿康太妃回宫了。” 常保闻言,目光转向门口,淡然应声:“知道了。” 随着掌事姑姑的恭敬退下,常保细心地点燃了龙涎香,语气有些不服的说道:“这陈锦也真是的,怎么会让寿康太妃去教养容德县君?若真论起与兴远侯府的亲疏远近,理应是太后您认县君为义女才对。他倒好,反而去讨好太妃!” 常保心中对陈锦的风光无限总是难以释怀,于是趁机挑拨几句。 陆凤清对着铜镜轻轻抚过眼角的细纹,不禁轻笑出声:“你梳头的手艺行,但论及朝堂之事,还是少言为妙。” 常保闻言,虽有些悻悻,却仍摇头晃脑地表达着自己的看法:“奴婢自知无甚大才,但奴婢的忠心却只为太后一人。绝不会像那陈锦一般,四处讨好,八面玲珑。” 陆凤清透过铜镜看着常保,即便这奴才有时显得有些愚钝,但他的忠心的确是无可挑剔。 “好了,你的心意哀家明白。”陆凤清安抚道,“朝堂之事,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陈锦那个人,精明着呢。他让寿康太妃去教养容德县君,自然有他的考量。” 常保低下头,仍旧有些不甘心地嘟囔道:“奴婢就是看不惯他那副讨好卖乖的样子。” “内务府送的几盒金叶子,赏你了,还堵不上你这皮猴的嘴。”陆凤清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宠溺。 常保闻言,顿时喜笑颜开,连声谢恩:“还是太后您疼奴婢。” …… 此时太医院内,洪正轩独自值夜。 自从他在库房中找到那些尘封的脉案记档,他就犹如抽丝剥茧般细心翻阅,每一份脉案都像是一块拼图,逐渐拼凑出一幅令人惊愕的画卷。 而其中最让他震撼的,莫过于当年内阁首辅高奇高大人的脉案。 泛黄的纸张上,清晰记载着高奇所患的消渴症与气血凝滞的病症,一开始,药方皆是清补清阻的药材,温和而稳妥。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药方中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了几味熟地黄与鸡血藤。这两味药材,本是补血凝气的良药,看似无害。 但洪正轩却发现,对于高奇那般的身体状况,长期服用这些药材,无异于饮鸩止渴。 它们会在体内悄然积聚,阻碍气血运行,最终导致血气不通,病情恶化。 当然令洪正轩更为惊愕的是,这份脉案的记录并非始于当今陛下李隆泽的年号,而是在先帝仁宗在位期间,高奇大人就已经开始服用这些药物了。 这个惊人的发现让洪正轩心中又惊又怕。 他无法想象,这太医院中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自己可能正站在一个巨大的谜团边缘,而这个谜团可能牵涉到皇室的深层秘密和权力的暗流涌动。 库房四周沉浸在一片寂静中,但这宁静却被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悄然打破。 尽管声音微弱,却未能逃过洪正轩的耳朵,他立刻警觉起来,动作迅捷地吹灭了手中的蜡烛,身影一闪,便隐匿在了书架之后。 他屏息凝神,静待片刻,然而预料中的开门声并未响起,却是空气中突然弥漫起一股煤油的气味,刺鼻而浓烈。 紧接着,一阵火光骤然从门口处蔓延开来,映红了整个库房的黑暗…… 第151章 离别相送,府上叨扰 洪正轩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遭遇这样的险境,火光迅速蔓延,他身处书架之后,看向大门处已是熊熊烈火,热浪扑面而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此时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尽快想办法逃出去,环顾四周,他发现火势尚未蔓延到库房的一角,那里有一扇小窗,或许是他逃生的唯一希望。 洪正轩毫不犹豫地冲向那扇小窗,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推开,窗户虽然狭小,但幸好他的身材瘦削,勉强能够挤出去。 一只脚已跨上窗框,他猛地回头,目光落在书架上那些尚未触及的脉案记档上。 洪正轩“哎呀”脱口而出,瞬间收回了迈出的一条腿,然后动作迅捷地脱下外袍,将其当作包袱,手忙脚乱地将那些记档统统囫囵给打包起来,然后用力抛出窗外。 紧接着深吸一口气,凝聚全身的力量,纵身一跃,终于逃离了那片火海,双脚落地后回头望去,只见库房已被熊熊大火彻底吞噬,火光冲天,映红了整片天空。 …… 这场宫中太医院的意外火灾,使得一间库房与两间偏室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事后,内务府火速杖毙了两名巡夜不力的太监,此事便悄然平息,再无任何波澜。 而在兴远侯府的前厅,气氛庄重而肃穆,迎来了重要的时刻,大公子薛元初即将启程前往边关军营。 薛元初身穿一袭戎装,一改以往颓废之气,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期待。 妻子姜书秀站在他身旁,眼中满是不舍,却又努力保持着微笑。 今日岳母姜府的大夫人孙氏,特意来送女婿,语重心长地说:“此去边关,一定要小心谨慎,保重身体。” 薛元初点头,眼神中透露出感激之情:“小婿明白,定会万事谨慎的。” 姜书秀紧紧握住丈夫的手,眼眶微微湿润:“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和孩子都会等你。” 薛元初看着妻子的眼神充满温柔,也紧紧回握住妻子的手,让她安心。 然后对母亲洪映蓉和二弟薛仲复道:“母亲,二弟,此次我去边关,家中的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薛仲复看着兄长,眼神中充满了敬佩与不舍,坚定地说:“大哥你放心,家中有我,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母亲担心。” 随着离别的时刻越来越近,前厅的气氛也越发凝重。 终于,薛元初翻身上马,挥手告别:“我走了,大家保重!” 马蹄声渐行渐远,他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洪映蓉、姜书秀和薛仲复依然站在原地,目送着他远去,心中充满了不舍与期盼。 后院的观景亭里,今日乔荷鸢也来到府中做客,正悠闲地品尝着桌上的精致糕点。 此刻,薛慧春和薛善秋正陪伴着老夫人去门口送别大公子,观景亭内便显得愈发宁静。 乔荷鸢的目光忽然穿过庭院,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洪正轩正抱着一堆书册,缓缓走在回廊之中。 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于是高声呼唤道:“洪医士!”并向他挥手致意。 洪正轩抬头一望,即刻认出了这是乔三河大人的孙女,见对方已经热情地打了招呼,他便不好回避,只得向观景亭走去。 “乔姑娘,妆安。”他礼貌地向她问好。 乔荷鸢身边有丫鬟陪着,且又是大庭广众,洪正轩也就不拘泥礼节,大方对应道。 乔荷鸢看向他,语带感激地说道:“洪医士,我听孙夫人说,是你在侯府为表姐保胎,真是谢谢你了。” 洪正轩淡淡一笑,回应道:“这只是医者应尽的职责,乔姑娘今日怎么没去刑部?” 乔荷鸢虽然身为女子,却女扮男装,以祖父助手的身份前往刑部学习仵作验尸的技巧。 这一点,洪正轩早已心知肚明,只是两人都未曾点破。 “最近京城里颇为太平,我也就不方便去那里,哦对了,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话说间,乔荷鸢目光落在洪正轩左手,见缠着纱布,惊讶地问道:“你的手受伤了?” 洪正轩低头看了看,然后把手背稍微往衣袖里缩了缩。 自从那晚从太医院库房逃脱后,他才发现左手背不知何时被烫伤,起了不少水泡。为了避免引人注意,他特意告假了几天。 洪正轩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只是不小心被热茶烫了,已经上过药,没什么大碍。” 听到这个解释,乔荷鸢才放下心来,轻轻点了点头。 “最近我有幸获得一些医书,正在潜心研读,恕在下无法奉陪了。”洪正轩轻轻点头致意,正欲转身离去,返回客房。 然而,他刚迈出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望向乔荷鸢,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似乎有话想说,却又有些难以启齿。 乔荷鸢察觉到他的迟疑,于是主动开口询问:“洪医士,看你踌躇不前,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洪正轩沉吟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说道:“乔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改日,我想亲自去府上拜访乔大人,与他一叙医学之道。不知是否方便?” 乔荷鸢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 她知道祖父乔三河一直对洪正轩颇为赏识,认为他是年轻一辈中难得的医学奇才。 如今洪正轩主动提出拜访,想必祖父知晓后也会十分高兴。 “洪医士愿意来访,真是太好了!祖父他老人家一直念叨着你,若是知道你来府上与他畅谈,定会高兴。” 洪正轩听到乔荷鸢如此说,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他原本还担心自己的请求会显得唐突,但现在看来,乔家对自己还是十分欢迎的。 “如此,在下便定个日子前来拜访,届时还请乔姑娘代为通传一声。”洪正轩微笑着说道。 在得到乔荷鸢的首肯之后,洪正轩便返回了自己的客房。 这两日,他一直在忙着收拾行李,少夫人姜书秀的胎象已经日趋稳定,无需再每日接受针灸治疗。 同时宝林堂的事务也不能长期搁置,他已向老夫人洪映蓉提出,今后每隔三日来府上为少夫人进行一次问诊,这一提议也得到了洪映蓉的同意。 洪正轩将从库房中抢救出的记档一一整理入箱,他拿起一本相对较新的记档,翻到了之前做过折角标记的一页。 这一页上记录的,是七年前太医院院判,如今已晋升为太医院院使的徐鹤,为刑部的乔三河大人,上门问诊时所开的药方。 上面写明是冬日咳疾复发,但洪正轩还是看出药方中暗藏玄机。 尽管与乔三河打过好几次交道,但洪正轩却察觉到,这位老者并不像外界所看到的那样年迈体弱。 而且在库房起火的那天,火光闪烁之间,洪正轩确信自己,清楚看到了院使徐鹤的身影。 这纵火之人毫无疑问,就是太医院德高望重的院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