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救个人,可她活在一千年前》 第1章 第十三位大师兄 当看到那抹如银月般凛冽的寒光时,江河便知道,自己又要寄了。 “姑娘,先把剑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在漆黑一片的虚无中,江河正胡乱摆着手,试图阻止眼前曼妙女子的出剑。 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毕竟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这熟悉的画面—— “你这心魔,当真阴魂不散。” 嗯,昨天也听过这句。 昨天还多有冷淡,今天已经有点急了。 眼前的姑娘银丝如雪,面如秋月,眸若寒潭,身上的法袍亦质地不凡。 只可惜,在江河的眼里,这一切都不如她足踝处那若隐若现的雪白蚕丝袜惹眼。 她朱唇轻咬,手中长剑握地笔直,清冷的面庞上显出几分突兀的烦躁: “登徒子。” 出事儿了,偷看被逮住了。 “我真不是什么心魔,就算你这次杀了我,明日我还是会被迫来找你的——” 江河连忙收回目光,还要争辩什么,但对方已不再给他解释的机会。 “那便明日再来。” 剑芒自他腰间瞬息而过。 那姑娘出剑的仪态很美,也很无情。 那刺骨铭心的疼痛再次袭来。 江河第六次死在了这无情的剑下。 …… 生灵洲东北,剑山,青玄观。 “痛痛痛——” 简陋而静谧的暗室之中,骤然响起“斯哈”的痛声,江河宛若被蒸熟的红虾蜷缩着,又胡乱锤起了坚硬的土炕。 这症状持续了好一会儿,直至屋舍外忽然响起延绵厚重的钟声,他才堪堪直起了身子。 拭去额头上细密的冷汗,顶着一双熊猫眼的江河,好半会儿才吐出口浊气: “第六次。” 这是他第六次死在了梦里。 自江河穿越到这剑山青玄观里,一个同名‘江河’的清秀道士身上起,已然过去了十日。 穿越前的江河,还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网文作者。 在他的人生中,他几乎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经济自由,父母安康,三两好友,时常相聚,工作成了爱好,哪怕没个对象。 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未穷困潦倒。 他很享受那样的生活。 可他写网文向来是讲逻辑的,现实却从来不会跟人讲逻辑。 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并没有狗血地带走他的一切,但是带走了他。 也不知祖坟是否冒了青烟,在意识到自己虽然穿越了,但是还好生活着的江河,起初总归是庆幸的。 曾几乎得到过一切的他,在临死前无比希望自己能好好活下去。 没有什么比活着还重要,他是这么想的。 后来意识清醒,便开始融合原主‘江河’的记忆。 他大致了解到,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可以修仙的世界里。 上辈子看过,甚至动笔写过网文的江河,接受的速度也还算快。 可就当他满怀欣喜,想要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人生时,这总让自己痛醒的噩梦,却时刻提醒着他别做大梦了。 想好好活着? 不存在的。 每当江河入睡,便都会进入这相同的梦境中,见到那貌若天仙,却冷若冰霜的雪发女子。 然后便二话不说被直接抬走。 “不过她对我已经越来越不耐烦了。前两天还对我爱答不理,今天已经愿意骂我了——” 这么说好像有点舔。 但话糙理不糙,事情总归是向着更好的方面发展着。 江河思忖间,习惯性地咬了咬上唇死皮。 这些天来他试过晚睡、甚至不睡,意图摆脱那女子,但总是失败的。 不单如此,随着每一次死亡,自己的精神状态也会愈发萎靡。 他不知道哪天自己会一不留神,就背过气去。 只盼着哪天对方能静下心来和自己好好谈一谈,别动不动持戈相向了。 但这显然不容易。 就像是一扇需要钥匙打开的门,他没那把钥匙,便也通不到下一关去。 “算了,还未必能在这破道观里活到那个时候呢……” “咚——咚——” 江河匆匆起身,耳旁恰好响起悠远的钟声,下地穿戴好一身深蓝纳衣,扮作了一副道士模样。 屋舍那并不严密的门窗已透来微微天光,江河缓缓推开门扉,不顾破败的门扉发出的“吱呀”声,走入了院落中。 稀薄的晨雾弥散在眼前,隔着粗布纳衣都让人感到湿润。 远方拂晓的天际下,正有半点红日自山前映出赤霞,耳边浑厚的钟声仍然清晰绵长。 现今正是五更天,他们一众道观弟子奔赴早课的时候。 那粗略估计,自己又只睡了两个时辰。 三更睡,五更起,阎王夸我好身体! 江河自嘲地笑了笑,腰间幻痛尚在作祟,手不自觉地搭上,随后便要向着庭院外的广场走去。 可耳边忽然响起的一道尖细嗓音,却让他双膝一软,差点扑在了地上。 “二师兄!” 匆匆扭过身,便见师弟孙二才正眯着那狭长双眼,向自己作揖。 只不过并不诚心,他简单行礼后又匆匆放下手,伸入了裤腰之中,好像在调整弹道。 江河当然认得他,二人关系不算密切,甚至还有点小矛盾: 原主与孙二才算是前后脚入观,相隔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孙二才是个相当在乎师父的看法之人,只可惜原主的天赋要恰巧高过孙二才,尤其是这几个月来,时常得到师父夸耀关注,因此引得后来的孙二才心生不满。 但一般都是他主动来找事,原主没那么在意他,甚至有点可怜他。 因为这小子是昧了官家银子后,从厂子里偷跑出来的。 东厂的厂。 如今这么殷勤般地呼唤自己,想来是想日常嘲讽两句。 孙二才上前一步,江河不自觉退了半步: “师兄,我方才还听到你屋子里传来‘斯哈斯哈’的声音……这大早上的,怎么不知道注意注意身体呢!” 江河清了清嗓子,先行一步,避免与孙二才并肩而行,简单回应道: “昨夜睡眠不太好,头有点痛而已。” “何必装模作样?我就住你隔壁,你每天做什么我还不清楚?”孙二才盯着江河扶在自己后腰上的手,戏谑道,“你这身体可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再不加以压抑,便该和大师兄一般肾虚了。” 江河这时恰好回头,注意到了孙二才的目光,便连忙收回搭在腰间的手。 真晦气,这也能被误会: “你觉得大师兄近日萎靡的模样,是因为纵欲过度?” 江河当然晓得道观里的大师兄。 那看起来是个宽厚老实人,国字脸挺方正的,看起来就莫名给人好感。 只是这几日,大师兄莫名的体虚,人比黄花还瘦,看起来没少奖励自己。 虽然江河不愿意承认,但多日来熬夜的身子骨,确实和大师兄那样子差不了多少。 算了算时间,自大师兄接位后,已过了一月之久。 那看起来,大师兄的位子该换人了…… 想到此,江河便觉头皮发麻。 “自然。这方面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孙二才还很得意。 “那你一定是久病成良医吧。” “你——好,好!论嘴利我的确比不上二师兄你!只是……哼,师兄还望多注意身体,免得因纵欲过度,耽误了修行进度,让师父给你赶下山去!” “别这么说自己,论嘴利你比不过我,可论嘴碎你怎么都比我强。而且——我被赶下山了,你难道还会很开心?” “当然。”孙二才本也偏激,看不惯一直被师父夸耀的江河,此时也毫不避讳,“你走后,大师兄之位于我而言,便如探囊取物!” “噗——”江河笑出了声,“不好意思,没忍住。” 江河的反应,在孙二才看来不过是在嘲笑自己没那个实力。 他本就残缺,听不得他人讽刺,而今显然更为恼火了:“你就笑吧,待我今日揭发你懈怠修行,让师父好生骂你,这大师兄之位便注定与你无缘!” “还有这等好事?” 江河惊喜地走回孙二才的面前,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二才啊,师兄往日都错怪你了,整个道观,只有你才把师兄放在心上啊!” “啥玩意儿?” “就凭你对大师兄之位如此热忱,待大师兄‘还俗’之后,此位非你莫属!” 孙二没明白江河什么意思。 他、他不想和我竞争大师兄之位? 他本以为这么说后,江河多少会有点危机感。 毕竟成了青玄观的大师兄,便能享受师父的偏爱、道观的诸多修行资源,修为自当一日千里,更不用再做些清扫卫生的杂活。 可这江河竟然想将其拱手让人!? 江河见孙二才怀疑起人生来,也懒得再搭理他,加快虚浮的脚步,径自向广场的青风殿走去。 按理来说,师父这时应当已在青风殿等候。 迟到的人是要挨罚的,江河如今寄人篱下,不想触这个霉头。 行进之余,想到孙二才那争强好胜的模样,江河又是不自觉又笑了出来。 这小子,真当这‘大师兄’是个宝呢? 在青玄观里,‘大师兄’是流动制的。 但并非是按修为流动,修为高者得。 它之所以流动,只是因为前头的大师兄,都已经‘还俗’了。 正因上一个大师兄‘还俗’,才换得下一位弟子顶替其名。 就在曾经的‘江河’被带来青玄观的这一年里,青玄观便已经‘还俗’了足足十一位大师兄。 师父青玄子对外声称,那些大师兄或是修行走火入魔出了岔子,或是想要娶妻生子,故而不再适合修行,‘还俗’回家了。 但只有江河知道,大师兄们其实是死地透透的。 原主曾在起夜时,亲眼看到那行尸走肉般的师兄,浑浑噩噩的走向禁地后山,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大致流程,就是先跳进坑里,随后那黄土便被一阵风席卷进坑中,自行合拢。 他不敢和师父提及此事。 因为那后山上的坑不止一个。 自入观以来,不少弟子也曾怀疑师父的话,想要出走。 毕竟一年间还俗十一位弟子,这甚至称得上有些诡谲。 于是他们也便向师父请辞,还俗回家了。 师父很痛心的表达了挽留之意。 当晚,后山的坑便又多了几个…… 如今还在观中修行的十数位弟子,大多是相信师父一面之词,还妄想得道成仙的倒霉蛋。 孙二才则是这群倒霉蛋里,最傻的那一个。 回忆间,江河已经走进了青风殿。 青风殿的装饰风格与整个道观基本趋于一致,高情商的描述是带有淳朴的自然气息,情商再低点便是战损版难民营。 在江河看来,整个道观和临时堆砌起来的棚屋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大殿中砖瓦破败,野草遍布,甚至连个供人跪拜供奉的蒲团都没有。 他名义上的师父青玄子,便站在道观供奉的天尊正前闭目养神。 连天尊像都是破的,这能是个正经道观? 青玄子身着一身深蓝道袍,手持一柄泛黄拂尘,苍老的面容上不含风霜,显得正气脱俗,比一众底下议论纷纷的小道士不知高人风范到哪里去。 但江河没看到那国字脸的大师兄。 他心里陡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见江河与孙二才走至一众弟子之前,青玄子才缓缓睁开双眸,那被鱼尾纹所点缀的双眸明亮清澈: “静。” 他只缓缓开口,便压下嘈杂的人声,所有人都站的笔直,向着青玄子谨慎作揖。 青玄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人都到齐了。” “师父,大师兄还没来。” 江河觉得不对劲,思索着小道士‘江河’与师父的关系,觉得这么打断应该没问题后,便连忙道。 青玄子静静瞥向江河,半晌,却是长叹了一声: “明镜来不了了。” 他顿了顿, “就在昨夜,明镜来我房中拜别了我,还俗回家了。” 江河的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耳边骤然再次响起议论的嘈杂声。 “静。” 室内的声响便如过山车般起落,青玄子一声令下,所有人便又一次静默不语。 “明镜之事,为师甚是惋惜。他是一个修行的好苗子,只可惜断不了红尘纷扰……” 借着江河的话头,青玄子已经开始在总结大师兄明镜在道观的经历、为人。 但具体说了些什么,江河却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 他只是又想起了,大师兄国字脸的笑颜。 那又虚又乐的模样,活像个被狐媚子勾去精血的童男。 可当时的他虽然体虚,但还活着。 也没有人觉得他会‘还俗’。 却没想到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便又是阴阳两隔了…… 江河很喜欢‘又’这个字眼。 小道士江河初入道观之时,还被一众师兄们戏谑地称作‘十三师弟’,大家和和睦睦。 那时他立于人后,宛若不起眼的喽啰。 紧接着,便平均一个月含泪送走一位师兄,他的位置也便随之迈前一步。 而今,他已然立于所有人之前,就连与他前后脚入观的孙二才都称他为师兄。 ‘十三师弟’终于成为了‘二师兄’。 可‘大师兄’却又走了。 而‘大师兄’之位,是流动制的…… 江河不敢再往下想了—— “明河。” 青玄子突如其来呼唤着江河的道号,让江河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弟子在。” 这青玄子一喊他,他都能猜出对方放的什么屁了。 在方才江河回想国字脸大师兄时,青玄子早已经铺垫好了要说的一切。 所以此时,青玄子只是举起手上的拂尘,轻轻拍了拍江河的肩膀,笑了起来。 他笑得是那般慈眉善目,便如三月杨柳下所连携的春风。 可俯腰恭听的江河,如今只想给这老比登一拳头,最好打碎他的牙口,以防他接下来吩咐自己虽已猜到,却也最不想听到的内容——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青玄观的大师兄了。” 沃日! 第2章 这青玄观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这青玄观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就地随一众弟子打坐的江河,如坐针毡。 不仅是因为知晓自己将死所带来的危机感。 还有一旁咬牙切齿,狠狠瞪着自己的孙二才。 感觉这小子气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妈的,你想要就跟师父说啊,你想送死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江河根本不想听师父的话,去当什么青玄观的大师兄,跟着前十二位倒霉蛋一起含笑九泉。 更不想给自己挖坑埋了。 但师傅的话容不得任何人辩驳。 如果自己在当时生出了忤逆之心,便一定会死。 这是看到师父那张恰如春风的笑脸时,江河心里唯一的念头。 以至于在结束早课后,江河连饭都不愿去吃,不顾孙二才在一旁叽叽喳喳,便又跑回了自己那简陋的屋舍里。 倒也不是立马提桶跑路,他没那个能力。 他只是在试图自救。 他在房间的大小角落里,翻找着记忆里,原主所留下的一些‘遗物’。 那是一些小道士‘生前’在道观中翻出的书籍。 目睹师兄在后山自埋的小道士,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求生欲望不比江河低的他,早就在心里琢磨如何逃生了。 在寻找道观里有没有不为人知的出口时,他也在道观中翻找出了许多意义不明的书籍。 怕被人发现,小道士便把这些书籍塞在屋舍的边角里。 只可惜,还未准备充分人却先死了,先前所翻找出的‘遗物’,反倒为江河做了嫁衣。 没关系,谁跑不是跑。 我用着你的身体逃跑,变相等于你跑了,没毛病。 占据小道士的身体并非江河所愿,但占都占了,小道士死也死了,想那么多婆婆妈妈的事情也无济于事。 自己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江河循着记忆尽数翻找出来后,便将其摆放在了桌子上。 它们大多残破,时间显然在一众书籍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这不像是师父的书,从破损的书页上来看,年代肯定要更久远一些……” 江河思索着。 青玄子从不曾给予弟子们修行功法,修炼一道向来都是口头相授。 毕竟一帮师兄弟就没人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给他们秘籍他们也学不会。 小道士一直看不懂字,以至于这书册上的内容,才没能完全汇入江河的记忆中。 而这几日,江河始终在消化着断断续续的记忆,又饱受噩梦困扰,并未及时将它们找出来。 现下生命都受到威胁,不论这些书能否帮到自己,他都一定要看上一看才是。 可正当他要随手翻开一本书册之时,耳边却忽地响起一阵平稳的敲门声,随后又是一声苍老的呼唤。 “明河。” 是师父。 被任命为大师兄后,现在只要听到青玄子的声音,就好似条件反射般,觉得对方不怀好意。 但没办法,师命难违,江河匆匆将找出来的书籍置于桌下简略藏起来,又拍了拍脸稳定心神后,便为青玄子打开了门扉,作揖道: “师父。” 青玄子点点头,自顾自地走了进来,环顾了四周。 江河心头不由一紧—— 他生怕青玄子注意到桌下角落的那堆书册。 小道士不识字看不懂,但青玄子一定是认得字的! 若是被师父发现自己有逃逸之举…… 江河连忙看向师父—— 青玄子年纪看起来不算小,六十有余的模样,但眼神却格外好使。 他显然注意到了那凌乱的书堆! 但他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河一眼,又含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河啊,我观你印堂发黑,精神萎靡,眉宇间尚有晦气游离,此绝非吉兆。这几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师父好像并不在意我翻找书籍这件事?这是好消息。 不过…… 我为什么印堂发黑你心里没数么? 看着师父和善的笑容,江河强行压下警惕,只笑道: “劳烦师父挂念,只是最近几日时常做噩梦,总是辗转反侧难以休憩,故而精神欠佳。” “噩梦?何种噩梦?” 青玄子皱了皱眉,江河不知对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确实不知,便如实答道: “近日来,弟子总在梦中遇到一位女子,那女子一言不合便出手相向,弟子因此总从梦中痛醒。” “梦便是梦,无形无意,何来疼痛之有?” “这……弟子不知。” 看青玄子的模样,像确实不知,江河却更为疑惑了:“我前两日见大师兄也与我一般颓丧,师父可知,大师兄是否也梦到相同之景?” “未有。明镜从未提及什么噩梦。” 青玄子摇了摇头,他思索半晌,道: “是以少气之厥,令人亡梦。兴许是这些日子以来,你泄阳过甚,以至于体内阴阳二气未成平衡,阳寡阴众,故而多梦。你这几日且压抑欲望,重汇阳气试试看。” 江河愣了愣,双腿不由自主地向内靠拢:“弟子最近,不曾有过泄阳之举。” 见江河矢口否认,青玄子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明河啊。” “弟子在。” “不必与为师解释。” “师父,真没——” “为师,一直在看着你。” 江河双目圆睁。 他说不出话来了。 他连忙抬头看向青玄子,却见青玄子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笑容如春日暖阳般和煦。 但江河的脊背,却霎时间被冷汗浸湿。 “是,多谢师父!” 江河连忙下腰作揖,掩饰住内心的慌乱。 他看出来了,青玄子看似关心般的唠家常,都只是表象! 师父其实是在警告他—— 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你做了些什么,你想做些什么,为师都一清二楚。 怪不得还特意过来提醒一下自己。 他发现自己察觉到道观的异常了? 还是……只是过来敲打自己? “哈哈,为师知晓你年纪尚轻,一下子接过这大师兄之位,有太多惊慌顾虑,便来与你说道说道。不急,而今观中事务不多,无需你再做杂活,现下你只需安心修行,尽快抵达‘人三境’即可。” 青玄子笑着摸了摸江河的头,就真的如一位慈眉善目的恩师般叮嘱。 江河连连点头,谨慎道:“谨遵师父教诲。” “还有你师弟,他虽平日里不修边幅,偷奸耍滑,但也算一个可塑之才。你们二人,莫要因为这大师兄的位子心生嫌隙啊,平日里也多走动走动。” “师父,其实大师兄之位——”江河想要抓一抓救命稻草。 “嗯?”青玄子的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 “弟子是觉得,二才对大师兄之位如此执着,想来定会在背后怨恨于我。我定会不负师父所望,好好劝劝二才,与之多亲近亲近,以维护我师门之和谐!” 没办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呗。 “嗯,很好,我很中意你啊。” 青玄子又重展笑颜,拍了拍江河肩膀,“你师弟那边,我也会帮你劝一劝的,修道之人,理应将心思都放在修行上才是。行了,一日之计在于晨,你且安心修行,莫要贪图享乐。” “哦,还有——注意身体。” 青玄子意味深长地交代完后,便径自离开了。 目送师父走远的江河,全身却仍然在紧绷着。 自江河穿越过来后,他的确没了奖励自己的习惯。 但是根据小道士的记忆里,曾经的江河的确血气方刚,有过此举。 这说明青玄子兴许在暗中,监视着自己的一切。 “原先就有人偷偷下山,当晚便被逮回来的案例,第二天就被宣告‘还俗’了……他是有什么侦察的手段么?” 是眼线,还是什么神通术法? 以至于这么私密的事情也了如指掌? 江河霎时间感到了棘手。 青玄子都做到这份上了,敌我差距明显,火力支持又不足,他还有什么逃跑的机会? “不过……师父好像的确不清楚噩梦的样子,这似乎在他掌握之外。” 江河沉思着,轻轻将门扉合上。 他方才故意提及梦境,便是想看看那是否与青玄子有关。 青玄子好像的确不知,但他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在唬他。 还是说,近日来纠缠自己的噩梦,和青玄子、大师兄们真的没什么关系? “算了,暂且先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 掌握的信息量太少,无法得出确切结论的江河,只能选择按部就班。 哪怕青玄子可能在暗中监视着他,但自己也不可能待在道观乖乖等死。 “师父叮嘱我尽快提升至‘人三境’,也许这个阶段对他而言很重要,或许……我应该再拖上一拖?” 江河自知,自己灵台内的灵力如今已至‘人二境’巅峰,尚处人境初期,距离青玄子所期许的‘人三境’只差一步之遥。 这是小道士一年来日夜不怠的修行结果,如今也一样便宜了他。 但在记忆中,先前去世的十三位大师兄,与自己拜入道观的时间相差不多,他们彼此间的境界几乎相同。 而青玄子又叮嘱他尽快突破,他很难不怀疑青玄子是否是要在他到达‘人三境’之后,对他做些什么。 这境界,升了感觉要出事啊。 “算了,修为一事还是暂且缓一缓吧。与其不知目的去提升修为,不如再从小道士找回来的那些书里找找看……” 鉴于多日噩梦,自己的精神状态也难以入定,汲取天地灵气,江河最终延缓了修行计划。 他又回到了那简陋的书桌前。 “他看到了这些书,却什么也没有说。也就是说在他看来,‘不识字’的我无法从中得知什么信息,又或是得知了也无济于事么。” 江河推测着青玄子的想法,目光也放在了凌乱的书堆中。 不少残损的书封上都有其书名,诸如什么‘剑宗’、‘宝典’,甚至有本书册上还描绘着一位曼妙女子的美人图。 那封皮女子含羞带媚,半露香肩,便好似活过来一般动人。 旁边赫然写着‘xx仙子录’几个字…… 嗯……嗯!? 仙子录!? 好家伙,怪不得青玄子说小道士先前有过泄阳之举呢—— 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年轻,虽然不怎么识字,但审美在线,欣赏美人肯定不在话下。 看到画中仙子后,没怎么见过姑娘的小道士一不小心没把持住,奖励了自己,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方才师父便是看到画中图案,这才提醒自己要注意身体? 还是说,其实这玩意儿他早就看过,所以才没有没收? 江河瞪直了眼睛往下翻。 他自认自己只抱着研究学术的心态翻阅,绝非对什么仙子生出何种非分之想。 可当他展开残本的第一页时,整个人却直接怔在了原地。 因为那画中之人,他见过! 第3章 剑宗覆灭了 “千秋绝色,举世佳人。 ‘江映皙月玉盘中,料峭秋风恍作冬。一剑西来破万法,心如明镜剑自通。’ 江秋皙,灵五境,三山六宗之剑宗,第七十二代宗主,剑心通明,今秋剑仙。” 末尾处的大多数字迹已看不真切。 但江河猜测,后面大致便是叙述这位剑仙多年来是何战绩了。 毕竟是修仙界的榜单,除了美貌之外,战力也是重要评估的一部分。 譬如斩同境修士数十余,或是什么一剑开天门之类的光辉事迹。 但这都不是江河关注的重点。 重点是,江河真的见过,这位刊印在仙子录中的女剑仙。 画中女子此时正对江河冷眼相待,长剑在手,杀意四伏,看起来尤为孤高。 可白发、娇颜、清冷、剑仙…… 这江秋皙,剑宗宗主,不正是昨夜那个一言不合拔剑相向的女子吗!? “所以我这几天一直梦见的,原来是剑宗的宗主?” 江河意识到了关键。 可自己一个刚穿越来的小道士,怎么会与这什么剑宗的宗主产生瓜葛? 尤其看对方的态度,不像是知道实情的样子啊,应该也不是主动召见自己的…… 思虑之下,江河又连忙往后翻阅起来。 可仙子录似乎只是个排列天下仙子的榜单,其中大多生平已看不真切,江河并未再获得什么实质性的信息。 不过仙子录里竟还有黑丝妖女,倒也足够吸人眼球。 无奈之下,江河也只得带着疑问,翻阅其它小道士未曾读懂的书籍。 时间随着江河的阅览一分一秒过去,江河的眉头却越发拧紧。 “竟然是这样……” 合上书册的最后一页,江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个青玄观,果然不对劲。” 除仙子录外,小道士找到的书籍大多都是字迹模糊,已成残本的剑典、秘籍,如今情形下根本派不上用场。 但也并非毫无所获。 江河从一些弟子留下的日记,和不知是什么人留下的,对历史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青玄观所在的位置,是位于生灵洲东北角的剑山。 亦是曾经的三山六宗之一,剑宗驻扎之所。 日记的前半段记录了有关剑宗的辉煌,江河能看出那是剑宗极为繁荣的时代。 但如今他所处的青玄观,却坐落于剑宗的遗址。 也就是说—— “剑宗,已经覆灭了。” 江河做出了定论。 看着手中弟子的些许日记,记载中的剑宗相当鼎盛,江河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又看了看破败屋舍中的砖瓦,和那并不牢靠的门窗所透出的日光: “怪不得青玄观看起来跟难民营一样,原来这道观只是借助剑宗的断壁残垣,而临时搭建起来的。” 无法想象,曾经辉煌一时的剑宗,而今怎会落到如此地步,乃至让青玄子借助起这剑宗的遗址,临时搭建起了破败的青玄观。 而青玄子,又为何要在此处遗址,搭建一所破败的道观? 这道观无人知晓,自是没有香客,青玄子又从不对外宣传,只教授一众弟子呼吸法,修行突破,再目送弟子一个接着一个的死亡。 江河想不明白这青玄子的目的。 “这日记前半段记载的日期是第三纪5588年,而现在的时间应该是……第三纪6688年。” 江河心算着, “这中间竟已经过去了一千一百年么……” 若非这方天地灵气浓郁,万物腐朽的速度都颇为缓慢,否则这日记还真保存不下来。 而日记的后半段,则不知被什么人撕毁一般残破不堪,岁月的沉淀下江河更是难以分辨其内容,无奈下也只得放弃。 “可剑宗既已覆灭,我又怎么会梦到剑宗的宗主?我梦到的是现在的她么,是她不甘剑宗的覆灭所以找到了我?那她为何又不认得我?” 虽然得知了一些信息,但收获仍旧太少,无法让江河描绘出整件事的轮廓。 但想来自己位于剑宗遗址,梦到的亦是剑宗宗主,冥冥之中,定然与其也脱不了干系。 “看来,只有等此次入眠之后,再向那位宗主好好打听了。” 江河脑海中又浮现起那雪白的倩影,心中却是不由松了一口气。 原先他不知那女子的身份,多日以来一直被当作‘心魔’斩除,现下了解到一些内幕,兴许能让对方耐下心来好好与自己交流。 也算是变相的找到一把破局的‘钥匙’。 江河感到压抑的心情总算舒坦起来,连带着自己生活的这间陋室,看着也越发顺眼。 耳边又有悠远钟声响起,江河便知道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时辰。 这青玄观的大钟好似什么法宝一般,也无需观中弟子敲响,每隔一个时辰便自动报时一次。 长时间的阅读过后,而今已至正午。 观中弟子皆听钟声行事,江河也不例外。 常理而言,他现在该去同一众弟子同去饭堂,吃些东西再回房静修。 但多日以来精神饱受摧残,而今又有了解决之法,江河也便暂且放下吃食的念头。 将诸多书籍重新藏起来后,便直接躺在了土炕上,闭上了双眼。 耳边延绵的钟声叠起声浪,好似低沉的催眠曲。 许是太累,闭上双眼的江河,很快便打起了细微的鼾声…… 他又一次站在了虚无之中。 眼前,仍是那雪白的倩影。 几乎是江河出现的顷刻间,那白发女子抬起清冷的眸,看向江河的目光中透出几分讶异,像是没想到他这次来的如此之早。 她正盘膝而坐,法袍未能遮住她盘起的如玉长腿,此时见到江河后,便有些不自觉的拉紧法袍。 同时,她手中的长剑已再度出鞘—— “停,别急!” 江河见状连忙摆手,用嘴皮子所能吐出的最快语速道: “我不是什么心魔,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的宗门发生了什么,也许我能帮上你什么忙!” 那女子手中长剑一顿,却也仅此而已了。 寒芒再现,并不愿意听江河狡辩什么。 “你不是让我今天再来么!?” “你再重复一遍我说的话。” “那便明日再来啊……” 等等? 江河忽然愣住了。 ‘明日’再来…… 明日的明日,还是明日! 沃日! 此时的江河,求生欲望膨胀到无以复加,见那女子仍不留情面,嘴里的话霎时间和机关枪似地突突突往外冒: “虽然你不见得认识我,但我认识你。我知道你叫江秋皙,是剑宗的宗主!我知道剑宗已经覆灭了,可上天让我一个小道士和你会面肯定是有原因的,与其杀了我,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你肯定也不希望每日都见到我对吧?” 那剑仍未止住。 江河看着江秋皙冷若寒潭的眸光,悬起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果然,自己得知的信息还是太少了么…… 一场交易,你手上需得握有让人动心的筹码,对方才愿意细细掂量。 但若像江河这般,手上握着的都是对方知道的信息,那这也便算不上什么交易了。 所以—— 又要寄了? 见江秋皙根本不听自己辩驳什么,执意出剑相对,江河任命般的闭上双眼,等待着第七次死亡的来临。 江秋皙贵为一宗之主,身怀最起码灵五境的修为,比自己这个人二境巅峰的渣渣不知道强到哪里去,自己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打不过,也骂不得,巨大的实力悬殊之下,他也做不了什么了。 开摆呗那就。 可江河闭眼之际,那寒光却迟迟未曾落下。 江河并未感受到腰间的剧痛。 我……没死? 对方手下留情了? 不明事实的江河,连忙睁开双眼,想瞧瞧真相—— 似冰的长剑已然抵住他的咽喉! 喉下忽地有温热流淌,江河霎时间连吞口水的动作都不敢做。 他对上了江秋皙的冷眸,只觉得眼前女子比起清冷的仙子,更像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耳边响起江秋皙的声音,饶是她声如百灵,冰冷又质问的语气却仍让人倍感发寒。 她道: “你说,剑宗覆灭了?” 第4章 蒙尘 长剑在喉,江河不敢轻举妄动。 但救命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势必要把握此生仅有的机会。 尽力镇定下来的江河,点了点头: “对,我知道剑宗已经覆灭了。” 危局之下,他并没有意识到江秋皙困惑的目光,只顾着输出自己的求生欲: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见到你,如果你也不知晓,那定然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我——” “闭嘴。” “哦。” 江河老实的闭紧嘴巴。 江秋皙持握长剑的样子很美,无愧于仙子录第一的美名,但在江河眼里却无异于毫无理智的杀胚。 毕竟自己已有六次死在她的手上。 故而江河小心谨慎,不敢轻易得罪对方,便连眼睛都不再向下乱瞟。 江秋皙道:“你说的剑宗已经覆灭,是什么意思?” 江河愣了愣:“你不知道?” “少废话。” 江河大脑飞速旋转,思考着当下是怎样一个境遇:“就是字面意思。” “我剑宗而今名列六宗之首,何其鼎盛,为何到你口中却成了覆灭。” “???” 江河愣了片刻。 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 难不成,这位宗主……是剑宗尚在时的宗主? 那岂不是说,他们两个人,并不在同一条时间线上? 宗门覆灭前的宗主,莫名遇到了宗门覆灭后的自己? 江河推断着可能。 穿越这种事他都能接受,在前世看过不少类似题材的电影的江河,接受两者不在同一时间上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毕竟江秋皙没有理由骗他。 只有蝼蚁才会去欺瞒、衡量。 两人实力悬殊太大,江秋皙根本没有骗自己的必要。 于是他道:“等等,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你个问题,这个问题很重要——在你看来,现在这个时刻,是第三纪多少年?” 江秋皙皱了皱眉,但碍于困惑,也还是如实回答: “第三纪,五六八八年。” 果然。 江秋皙的如实答复,让江河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那你可知道,我所在的时间,是第三纪六六八八年。” “也就是说,我所生活的时空,是你现在的……一千年后。” “登徒子,休要骗我。” 江秋皙眉宇虽皱,但手上的剑却迟迟未出,想来也不确定江河所言是否属实。 江河没去管对方如何称呼自己,毕竟直到现在,自己的眼睛也时时向下游离: “你我实力悬殊,我也想要活命,根本没有骗你的必要。” 这是大实话。 正因江秋皙也明白这一点,故而她才不确定江河所说的话。 但她显然不愿意、也没道理就此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道:“你如何证明?” “我没办法证明。” 见江秋皙没有立即动手的意思,江河也放下悬起的心,摊了摊手,“正如你所见,我实力太过低微,没能力、也不知道如何向你证明这个事实。” 他换了口气,继续道:“但我所知道的是,我现在所处的位置,青玄观,便位于剑宗遗址之上。” 江秋皙紧紧皱着眉头,却是沉默不语了。 江河乘胜追击道:“你既身为剑宗宗主,实力想必非同小可。虽然我不知道这里是怎样的地方,但如果你有能力通过这片空间来到我的时间线上,事实便会向你证明一切。” 江秋皙面如寒霜:“我没有这个能力。” “灵五境也不行么……” “灵六境。” “……” 江河没想到她这么在意这种细节。 还挺较真的。 但江河选择顺从她:“总之,我们不如好好坐下来聊一聊,看能不能解决一下我们两人之间的矛盾,不然你今天杀了我,明天我还是会回来,永无休止。” 江秋皙并未回答他,只悉心感受着次方空间中,规则的涌动。 这里十分诡异,江秋皙能感受到这是一方扭曲了规则的空间。 它好像扭曲了时间。 她已有灵六之境,可称地仙,触摸到丝缕规则制约的她,冥冥中感觉,自己触碰到了时间的长河。 它们便如指间流沙,悄然划走。 又似回波涟漪,周而反复。 二者相合,似让这里的时间变的扭曲复杂。 自己绝对斩不出此类空间。 那眼前这小道士,便更没有塑造空间的可能。 他真的太弱了。 而自己也从未见过他,他说话也还算有理有据,未曾给自己传递太多负面情绪—— 似乎也不像那所谓的心魔。 江秋皙犹豫片刻,心中有了几分相信。 但这具体还需要去证实,对时间的感知不会骗自己,不妨听听看,这人想要说些什么。 想起江河这几日阴魂不散的叨扰,便点了点头: “坐。” “很好,那你能不能把剑先放下?” “看我心情。” 江河嘴角一抽,仍然选择顺从。 二人就此席地而坐,局势安稳之下,江河没那个胆子再偷瞄江秋皙,目不斜视道: “我们首先来交换一下已知的信息。” “可。” “那我刚才告诉你了,我们两个人相隔千年,现在你是否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哪里?” “我问你呢。” “不知道。” 江河眼角一抽:“不知道?不知道你天天坐在这里干什么?” 长剑刺入江河喉间些许皮肤,江河一下子老实了:“我的意思是,您堂堂灵六境的修为,堪比真仙的修为,竟不知道这里是何地方?” 江秋皙冷哼一声,道:“这空间扭曲了规则。更何况,我在闭关,是你贸然闯了进来。” 江河恍然:“你其实一直处于坐忘的状态之中,所以遇到我以后,才会认为我是什么心魔,执意要斩除我。” 江秋皙这次没有说话,想来江河推断是无误的。 怪不得说我阴魂不散呢…… 江河又问:“你遇到我几次了?” “十三。”江秋皙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说,小道士其实也见过江秋皙么…… 自己并非算夺舍他的身体,只是他的意识已经在江秋皙的剑下消散,才给了自己穿越的可乘之机? 那倘若自己这次没想着事先翻一翻,小道士找出的书册,意识到眼前之人是剑宗覆灭前的宗主,兴许自己也命不久矣? 虽然对接连死在江秋皙剑下的小道士,有些同病相怜之感,但江河更多的是感到庆幸。 还好自己读过书、识过字,不然连放在自己眼前的机会都把握不住。 小道士,下辈子投个书香门第吧…… 知识就是力量啊。 江秋皙忽然问道:“剑宗覆灭,我是否还活着。” 江河挑了挑眉。 他道:“我一年前被师傅带入青玄观中,与外世隔绝,三山六宗之事都是我从遗址中翻出来的,我对修行界的了解都不算多,更别提你的生死了。” 江秋皙皱着眉,正欲再问什么的时候,江河又道: “但我猜测,你可能已经……” 他没那个胆子言明,但江秋皙也明白他的意思。 “你为何能如此确定?” “只是猜测而已。”江河笑了笑,“对于时空交汇这个概念,不知江宗主是否了解?” “不懂。” 江秋皙自幼一心修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与未来,亦或是过去的人交流聊天。 术业有专攻,这方面的短板,她很干脆的承认了。 但这方面,江河却是颇为了解: “我可以为你解释。” “你看起来也不过是人二境的散修,也敢妄言窥得时间真理?” 江秋皙并未摆出不屑一顾的表情,但她的话本身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自己一个灵六境的‘地仙’都未曾考虑过时间的穿梭,他一个被信手拿捏的小道士,又有什么底气。 江河并不在乎她的讽意,平淡道: “真理谈不上,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关系。你不如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的寿命,还剩几何?” 江秋皙眉宇微不可察地皱下:“两千有余。” “很好,那我们现在来假设一个场景,即:剑宗覆灭,但你还活着。 我们且不论剑宗是如何覆灭的,无论如何,尚还拥有两千年寿命的你,按常理来说,无论如何都会活到我现在所处的6688年,对么?” 江秋皙没回应,江河也没指望对方点头,继续解释道: “但这却牵扯到了一个事实:我们两个人势必会在梦中碰面,也就是说,从今天以后,你便知晓了剑宗覆灭这件事,你也认识了活在一千年后的我。 那么,假设这一千年里你还活着,且你知晓了剑宗覆灭这件事,那为何——你没来找我呢?” 江秋皙顿了顿:“你是指……” “就像你从现在开始,在心中确定一个念头——在一千年后,一定要来青玄观找我,并在这千年里为之努力。 那按照常理来说,我们也许并非是会在梦中碰面,而是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你,会在我们于梦中相遇之前找上门来。 可事实就是,你并没有来。” 江秋皙沉思了片刻,像是在消化江河吐露的信息,半晌才道: “千年后的因,却早已在千年前结出了果?知晓真相的我,无论在这千年里如何努力,最终都只是空谈。剑宗仍然会覆灭,成为断壁残垣。而我之所以认识你,却没在千年后来找你,只是因为……” “因为你已经死了。”江河推断道。 “倘若如此,那我们于此处相遇,又为何不能是相见的另一种方式?”江秋皙试图寻找着合适的措辞。 “你是说,我们现在的相遇,实际上是6688年的你所策划的?” 江河理解她的意思,却又道,“虽然我也不清楚,我们为何会跨越千年相遇,但这似乎并不是我们这个阶段能够知晓的真相。我只问——你觉得千年后的你,有这个开辟时空裂缝,让不同时间线的我们相遇的能力吗?” 江河虽实力低微,但前世好歹也看过诸多影视、小说,理清这个最基本的逻辑还是没问题的。 江秋皙虽看似活的久,但在她一心问剑,从未考虑过时间法则,思维延展性反而不如江河。 “我……” 江秋皙并非自傲之人。 自己什么天赋、实力,没有人比她还要清楚。 回到过去,这是连真仙都不曾听闻过的能力。 更别说遇见未来。 她能感知到规则,却无法左右规则。 饶是飞升成仙者,对此也无济于事。 犹豫了半晌,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算是接受了事实。 如若只是信口之言,她自然不会轻易相信这小道士的话。 可她身居地仙之境,亦能感受到此方空间的一抹压迫,和一丝跨越时间的因果。 这种感觉玄而又玄,她难以言明。 正因如此,她才愿意去听江河的解释,并予以适当信任。 “所以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听完江河推断的她,并未因此而感到神异。 甚至连双眸的神采,都变得晦暗起来。 她缓缓将头低下,江河感觉连她持剑的手也显得无力了。 她喃喃自语,像是迷失了方向: “所以,哪怕我知道剑宗覆灭,我会在千年间身死道消,也仍然无法改变这份因果么……” 她很强,饶是在千年后,灵六境的实力也可称天下之巅。 可再强的修为境界,在既定的未来面前也捉襟见肘。 她的剑或许能斩灭敌手,却斩不开她自己的命运。 江河所在的一千年后,已将她所有的路堵死。 哪怕她如今振作起来,试图带领剑宗走出灭亡的结局,也仍然会被现实的洪流无情摧毁。 因为一千年后的事实,已经决定了她的失败。 这是死局。 但这反而让她陷入更深的沉思: “世间一切既然早已注定,那我奋力修行,又是为了什么?” 江秋皙喃喃道。 她发尾的雪白忽地染上一抹青黑。 剑心通明的她,自幼起,道心便无比坚定。 用手中的剑,掌握自己的人生。 可面对未来残酷的真相,她忽然觉得,自己付出的一切忽然都变得那么渺小、且毫无意义。 她一时间有些不明白,自己踏入修行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为了在这千年间,化作一捧黄土么? 她有些想不通、不明白。 那通明的剑心也因此蒙尘,染上了乌黑。 无形的剑气开始自她胸膛前绽开。 那是道心磨损之下,灵台中所迸发的剑气。 它们四下挥斥,无处安放,有少许余波向着江河爆发而去! 扑面的杀意袭来,江河感觉自己的身体顿时已不受控制—— 不是吧,又来!? 江河当然能感觉到江秋皙的变化,但他也做不了什么。 事实的确是千年后江秋皙没来青玄观找他…… 但他显然没想到,既死的命运对一个求道者而言,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那意味着千年的苦修、乃至她的人生都毫无意义。 她的一生都被未来所否定。 灵六境剑仙实属恐怖,这泄露的剑气许还不足江秋皙实力的亿万分之一,但已然能轻易伤及江河性命。 剑气扫荡而来,江河汗流浃背,眼珠子不停转动。 剑气将近,死亡又要来临—— 江河却忽然吼道: “等等!我兴许有破局之法!” 第5章 薛定谔的猫 那纵横的剑气骤然停顿。 于江河的鼻前,只差一寸。 紧接着,剑气的余波偏离了轨道,斩向江河的身侧,冲入虚无后便再也瞧不见踪迹。 江秋皙发梢的乌黑不再浸染,甚至有隐隐衰退的迹象。 她抬起好看的眸,直视起江河:“你说什么?” “我说,我觉得你也大可不必绝望。”江河道,“虽然很难,但未必全然是死路。” 江秋皙凝视着眼前这个青年模样的人,那清秀的面庞上好似有无尽的坚毅,也不知是因为真的自信,还是单纯因爆棚的求生欲,而不得不装作自信。 她张了张嘴,半晌道:“你有何破局之法?” “我现在没有。” “你戏弄我?” “等等,你先把剑放下!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听我好好向你解释。” 江河见这位宗主大人又要出剑,连忙胡乱挥手阻止她。 待宗主大人冷静之后,江河也不多怠慢,开口道: “我的确没有破局之法,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便是定局。你想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正是因为知晓真相的你,选择了摆烂、放弃,所以你的结局才是注定随着剑宗一同覆灭。” 江秋皙品味话中深意:“正因我选择了放弃,才真的走向灭亡……” “没错。这很合理不是吗,我在未来告诉你,无论你怎么做剑宗都会覆灭,你都会死。然后你相信了未来,知道无论怎么做都没有用,所以才放弃反抗命运,但这反而让你走向了死亡。” 江秋皙好像有些明白江河的意思了,她反驳道: “但按照你的意思,也许我现在开始反抗命运,也有可能反而逃不出命运的桎梏。如果放任自流,反而有了从夹缝中逃生的可能。” 果然,活了这么些年,都混成了宗主级别的人物,不可能有那么好骗啊。 江河叹了口气道:“对,这便是我们现在所面临的问题。可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存在一种理论,叫做‘薛定谔的猫’。” “什么……猫?” “指的就是,把一只猫放进一个让其又活又死的密闭箱子里,可既然这箱子又能让它活,又能让它死,那我们又如何知晓箱子里的它是生是死呢?” “这世上怎会有又让人生,又让人死的事物。” “有,叫量子力学,说了你也不懂。” 江河也不十分懂。 但毕竟是个写网文的。 知识面虽然未必有多深,但至少宽广。 所以他总会浏览一些自己好奇的理论、知识,哪怕理解方面基本上局限于某度。 不过,这不妨碍他把这个逻辑表述明白: “总之,你现在回答我,这箱子里的猫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既不知生死,当然要打开看才知晓。” “就是如此。” 江河打了个响指,像是鼓励着剑心蒙尘的宗主大人, “我们如今所面临的,也是这种情况——也许听从命运,不去反抗,你可能会死;或许奋起反抗,同样也会死。 但究竟怎样才是出路,怎样才能活下去,我们谁都不知道。一切便也只有到打开箱子的那一刻,才会水落石出。这便是‘薛定谔的猫’。 我们现在就是等待开箱,明确真相的人,而开箱的时机,便是未来——在那之前,一切都是未知的。” 江河耐心为江秋皙解释着他的理念:“也许在你的眼里,这一切既是上天注定,那便失去了反抗的价值。 但我却不这么认为。 在我看来,只要前方是未知的路,那便拥有改变的可能。” “何以证明?” “不需要证明。在遇到我之前,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随剑宗一同覆灭,对么?那倘若你没遇到我,也不曾知晓这一切,在剑宗面临危机之时,你便不会奋起反抗了吗?” “我会拿起我的剑。” “就是如此。” 江河道,“未来或许已成定局,但它既是未知,又未必全无出路。如今你我已经知道了结局,这或许还能成为我们的优势。我们至少可以未雨绸缪,为结局到来之前再挣扎一下—— 也许反抗命运,你会就此死去。但坐以待毙,你便一定会死。” 江秋皙看着眼前道士模样的男子,美眸微微眯起。 这当然是江河为了提起宗主大人的信心,而拽出的诡辩。 他在尽自己所能的说服江秋皙,这几乎用上了他毕生所学的哲学,如果这还不能帮助江秋皙重燃信心,那自己也真的只能认命了。 江河也不是神,当然不清楚江秋皙的未来会走向何处。 但这对他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毕竟在千年后,江秋皙或许会因意外身故,但他可是活得好好的。 江秋皙漂亮归漂亮,但他真不至于对一个活在一千年前的人,发散什么无端的善心。 之所以想要说服江秋皙反抗命运,只是权衡利弊下做出的决定。 小道士的意识,便是在被江秋皙出剑七次后消亡,给穿越的江河提供了身体。 他已经死了六次,至于那第七次,他不敢赌、也不想赌。 他怕试试就逝世。 更何况,江秋皙毕竟是一宗之主,灵境第六级阶梯的剑仙大能,听闻再踏三级阶梯便可择日飞升。 说不定他还能与对方互惠互利一下,让对方帮助自己逃脱这诡异的青玄观呢。 有利可图,江河自然也便愿意多费些口舌。 江秋皙消化着江河的所说的话,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江河的心也不由紧紧提了起来。 他开始琢磨有没有其它能说服人的措辞。 要不干脆把多元宇宙的概念拎出来? 就跟她说,也许这世界上不止有一条时间线,我们所做出的任何一个选择,都有可能延伸出无限而不同的可能,塑造出截然不同的多元宇宙? 她能理解这个概念么…… 江河看着沉思的宗主大人,也陷入了沉思。 经过短暂的交流相处,他觉得江秋皙并非是个没脑子的,能迅速理解一套有别于常识的理论,至少称得上一句有脑子。 她只是有些……单纯? 是那种隐藏在冰冷、无情的外表之下的单纯。 绝非什么野性的纯真。 而宗主这个职位,或许赋予了她别样的形象色彩,但在江河眼里,看不出她有多么深谋远虑。 想来剑宗的宗主之位,也是修为高者居之了。 “你说得对。” 正在江河头脑风暴之际,江秋皙终于不再深思。 她点了点头,认可了江河所说的话。 但江河看到她发梢上的青黑并未褪去,想来是心中的困惑未能完全消除。 也正常,毕竟事实就是:江河并未遇到一千年后的江秋皙。 无可辩驳。 当下也只是稳住了她的心,让她对未来还有些盼头罢了。 于江河而言,却已然足够。 “反抗也许会死,不反抗却一定会死。” 江秋皙重复着江河的话,握紧了那柄藏在鞘中的长剑剑柄, “如果连试上一试的勇气都没有,我又如何对得起手中的剑。” 也许江秋皙只是在安慰自己,但江河还是不由松了一口气:“你能想通就好。” 江河能看出来,江秋皙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命运的‘死局’实在太过惊悚,饶是她这般活了千年的人物,陷入迷茫也很正常。 兴许时间久了,不用江河解释,她也能想通。 但江河可没有这个等她自己想通的时间。 “你来帮我。”江秋皙又道。 这次的语气仍然冰冷,甚至多出了一分不容拒绝的态度。 这一刻,她的样子才真正像位一宗之主,而非一个杀胚,一座单纯的冰山。 江河深知自己跳进了自己埋的大坑里。 但确实没办法,他在说出这番理论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这个结果了:“我毕竟来自一千年后,兴许可以在未来找到过去所发生的历史,帮你防患于未然是么……” 江秋皙并不避讳:“没错,你很聪明。” “不是不行。” 江河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他想要活着,想要逃出青玄观,就注定不能鱼死网破。 但他需要利益。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让我不惜代价的帮助你,没门。 当然,江河自认这种态度不能在明面上摆出来。 很多时候不都这样么。 明明大家都心知肚明,明面上却总要打打机锋: “这理论毕竟都是我提出来的,能帮上忙的我自然会帮。只是我现在可能有些分身乏术了,没办法帮你。” 可宗主大人不这么想:“收起你那一套,我不喜欢弯弯绕绕的。功法、剑经、财富……你想要什么。” 见对方都这么爽快了,自己再拐弯抹角也不地道,江河便道: “不论之后如何,当下,我需要先逃出去。我所在的道观,我的师父,都很不对劲……” 江河把自己在道观中的经历,尽数告知于江秋皙。 “我现在便如笼中鸟雀,被困在这一隅之地。想要帮你搜集过去的历史,一直待在这里等死可做不到。” “你师父是何境界?” “不知,可能地境,又或者天境?总之深不可测,是我所望尘莫及的。”江河虽不愿意承认,但逃脱青玄观的难度难如登天,也是不争的事实。 但想到眼前这位宗主大人,无论如何也是站在天下之巅的人物,江河不由期许道: “你既是灵六境修为,不知能否助我逃出去?未必要杀死我师父,只要给我创造可乘之机便可。” “我做不到。” 江秋皙并不避讳自己的无力,摇了摇头,“此方空间束缚着我的力量,无法向外泄露,更别提跨越千年的时间。” “那真是可惜了……” 江河叹道。 要是江秋皙能一剑斩杀那老比登,自己也就不用费尽心思去想脱困之法了。 果然一切未知的恐怖,皆来源于火力不足啊! “但这或许与你有关。”江河叹息之际,江秋皙却语出惊人道。 嗯? 第6章 道生一 “什么叫与我有关?”这次轮到江河有些不明白了。 江秋皙回答道:“也许我无法跨越时间,是因为……你太弱了。” 江河怔了怔:“你的意思是,这方空间的规则,是随着我的修为变动的?如果我的修为足够高,你也许就可以跨越千年影响到我的世界?” 江秋皙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江河的推论。 “那理论上来说,我们甚至有通过这个空间,去到彼此的时间线的能力?只要我变得更强。” 江秋皙的语气有些迟疑:“我并不能确定,这只是……我的直觉。” “也对,我们连这空间因何而产生都不清楚,猜想便也只是猜想,还要等我提升修为才可验证。” 江河当然没忘记,有关此方空间的疑问。 在他心里,其实并不愿意把这方空间,只看作是什么对穿越者的‘赠礼’。 也许世上的一切,早已在冥冥中标好了价格。 他宁愿相信自己的背后有谁指引着一切,也不愿认为自己只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他现在暂时无法理解这个空间是怎样形成的,但日后若有机会,他一定会探究个明白。 稀里糊涂地把这当作‘新手礼包’而沾沾自喜,只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 万一他人另有所图,指着卖了自己还替他们数钱呢? 不过,这也不是自己当下该考虑的事情。 能连接两个时间线的能力,这太过耸人听闻,飞升天庭的神仙应当都难以做到,否则这时间被无数仙人玩弄,这世界早就乱了套。 自己一个初入修行的小道士,还没有资格介入其中。 “当务之急,还是思考脱身青玄观之法。” 江河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又问道,“那你能否帮到我什么?身在青玄观中被时时盯紧,我也没办法帮你。” “或许有。” 江秋皙并没有卖关子,手上忽地闪现出一张卷轴,道,“只看你,愿不愿意牺牲些修为。” “牺牲多少?”江河盯紧那青葱玉手上的卷轴,谨慎道。 “全部。”江秋皙如实回答。 紧接着,她素手一挥,那卷轴兀地展开。 可那卷轴上却空无一物。 江河定睛瞧去,只觉得那卷轴极为玄妙。 虽是一片空白,但他又似乎看到了些许无形之气,自那卷轴上挥洒作祟,遨游于虚空之中,隐隐形成了一副图画。 那图画似在时时变动,山川、树木、花鸟……无穷无尽。 江河难以描述那卷轴上的无形之气,究竟画了些什么,但却清晰觉得,自己好似看到了万物。 “这是……” “此物并不属于我,是遗留在此方空间的功法。”江秋皙并没有将它揽为自己的功劳,只是有什么说什么,“虽不知它为何会出现于此,但对现今的你而言,大有裨益。” “功法?”江河疑惑道,“为什么我看着像是图画?” “此为观想之法,似有天地道韵蕴含其中,虽可参悟,却难以言明。” “就是只可意会的意思么?哪怕学会了也没法教给别人。” “没错。” “那你直接说不就好了。” “你想死?” “咳咳,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别动不动就提剑啊……你能修行这上面的功法么?”江河迟疑的问。 “可以。”江秋皙将剑又收回剑鞘之中,紧紧持握在手,“但没必要。” “什么意思?它不强么?” “恰恰相反。”江秋皙回答地很明确,“此功法之强悍,我生平仅见。” “有多强?”江河秉持着怀疑的态度。 江秋皙看出江河的迟疑。 她并不在乎江河如何怀疑这功法,这卷轴本与她也没什么关系,学不学全在江河自身。 可如果他不去修行,又该如何助我?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这清秀的道士,想了想,便道: “你可知,世间灵气共分几种?” 为了防止这一言不合拔剑相向的宗主,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江河决定老实点:“说实话,我师父没跟我讲过这些。” 他甚至连自己修行的功法叫什么都不清楚。 反正青玄子是师父,叫什么不都是青玄子说了算? 就算青玄子说,这功法叫《天地无极阴阳交泰大法》,他都得捏着鼻子认了。 “天地灵气万般变化,无处不在。云是气,雾是气;火是气,木是气;毒是气,障是气;喜是气,怒是气……天地万物,皆是灵气所显,便有着万种灵气。” 江秋皙也并非真的生气,只是不想在这件事上再浪费什么时间,故而拔剑。 见江河老实了,她也便摆上正色,解释起来: “任何人踏入修行一途,都不过是将世间的‘气’,汇聚于自身的灵台之中。 然世间有万种灵气,便有与之对应的万种功法,一个人既已修火,灵台中自然也容不下水;一个人既修血肉,灵台中便也失了其它灵气的位置。”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既已修剑,就不可能再修这卷轴中的功法了?” 江河问,“但这和功法强不强有什么关系?”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世间万种灵气,便是那所谓‘万物’。万物相生相克,故而我们修行之人,一般会根据功法专修一种或几种灵气,诸如我,修的便只有剑。 但这卷轴上的功法,蕴含天地之意,包罗万象。所以这功法上所修的,并非是话中的‘万物’。” 她停顿了片刻,道: “而是‘一’。” 江河怔住了:“道生一中的……那个一?” “正是。”江秋皙点了点头。 江河皱着眉头,回想着曾经因兴趣,而在某度上查找的资料: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这话中之‘二’即是阴阳,‘三’则是阴阳相冲所结合的均匀之气,万物以此而生。可这个道生一的‘一’,又作何解释?” 本事不大,懂的倒挺多。 江秋皙冷哼一声:“想不到你一个小小道士,见识还算广泛。” 她难得夸奖上一句,虽然语气仍然冰冷,江河都差点以为对方在嘲讽自己,但心意还是多少接收到了。 她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道生之一,是‘混沌’。” “混沌?” “天地自混沌初开,万物自混沌起始。‘混沌’之气,即是万般灵气汇总,所结合出的最根源之‘气’。” “那你的意思是……这卷轴所修行的灵气,是——混沌?那我岂不是可以修行任何术法,不必在乎它们彼此是否冲突?” 正如江秋皙所言,‘混沌’是万般灵气的结合,那修行‘混沌’,不就说明修行了世间万般灵气吗? 不存在相生相克的关系,乃至任何术法他都可以修行,因为万般灵气都包含在‘混沌’之中。 这观想之法,竟恐怖如斯? “它所带来的裨益,不止如此。” “还有?” “你可知,这世间修行最为迅速的方法是什么?” “额……难道不是按部就班么?”江河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才十天,怎会知晓这种事情,便随意回答道。 江秋皙如他预料地摇了摇头:“是杀人。” 江河语塞。 “人死后,灵台并不会立即消散,而是化成包裹灵气的灵丹,它会随着时间而被天地相融。 也能被修行者吸收。 所谓修行,不过是把相应的灵气,通过功法汲取到灵台之中,用以填充。既然如此,汲取天地的灵气是修行,那汲取同道的灵气,同样也是修行。” 江河瞬间便明白宗主大人想表达什么: “所以,如果一个修火之人,杀了一个同为修火的修行者,便可将对方灵台中的灵气填充自身?” 江秋皙没有否认,却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这种方法,难道不算……邪魔外道么?” “修仙一途,自始至终,便不过一个‘争’字。争资源,争灵气,争地盘,争成仙,它看似飘渺出尘,却未必有多么高尚。” 江秋皙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在叙述着事实。 江河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修仙一途本就是争,大家同为道友,大哥不说二哥,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抵达最终的目标。 方法不重要,结果很重要。 江河心里门清,倒也没对此纠结什么,只是道: “那我倘若观想了此法,岂不是可以将任何人灵台中的灵气,汲取至我的灵台之中?” ‘混沌’既包揽万物,也便不会相互冲突。 江秋皙看着江河这举一反三的样子,不免对他登徒子的印象有些改观了。 但也只有一点。 她点了点头。 江河却对此感到奇怪了:“哪怕这功法如此逆天,你都不愿修行它么?” “没有时间。” “没有时间,是什么意思……” “我之灵台自有剑气满盈,便也再修不得其它功法。倘若强行更替,便只有一种方式——散功。 我已于世间修行千年之久,灵台中的灵气保全我的躯体不被时间侵蚀,倘若我就此散功重修,先不提何时能再回到灵六境,身体会先因失去灵气而腐朽。” “这么严重么……”江河楞道,“每一位修行者,皆是如此?” 江秋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她握剑的力道,却忽地又重几分: “更何况,混沌又未必是最佳的。混沌是道,剑亦是道。若连手中的剑都不曾相信,只看谁更优越便趋之若鹜,那又如何修成自己的道。” 她看向江河,像是在警示江河,却更像在劝诫自己: “倘若道心不坚,轻则停滞不前,重则灵台崩碎、身死道消。你尚年轻,切忌因小失大。” 江河听着,点了点头,心里却幽幽叹了一口气。 看来在‘道生之一’的面前,哪怕是眼前这位清冷的宗主,也不能免俗啊。 江秋皙表面上并不在意这些,但看到如此逆天的功法近在咫尺,却也不可避免的心生悸动。 那又青一分的发梢,和那紧紧握剑的玉手,都证明着这一点。 但她毕竟是于剑道浸淫千年的人物。 江秋皙有短暂的动摇过,但也仅仅是动摇。 慕强许是人之本性,但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江秋皙也吐出一口浊气,将话题拉回正轨: “总之,这功法于我无用,却可助你逃脱那青玄观。因为我刚刚发现——你如今在修行的功法,有问题。” —— 设定灵感来源于“古代朴素唯物主义”,与“气一元论”,感兴趣的读者们可以自行了解一下。 因为将“灵气”这个概念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实质化,使其更像一种特殊的能量实质,所以进行了配套的“灵气守恒定律”与相应境界模式,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底层逻辑框架塑造。 有些前期不会讲到,但后续会对其做出一定解释。 这也导致大部分设定与传统修仙文的“练气筑基”有所不同,希望大家能抱着看乐子的心态去辩证看待,不要辱骂作者。 第7章 不重要 “看来我猜得不错。” 自江秋皙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江河更多的是感到庆幸。 庆幸自己不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这青玄子那么奇怪,若说他只想好好当一个师父桃李天下,那江河觉得可能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江秋皙没搭理江河自说自话,道: “方才你观想此功时,我看出你灵台中的灵气与气血相关,你那师父想必在你的功法上藏下了牵引之术。” 若非这无名功法无意间牵动了江河的灵台,她还真看不出青玄子想对江河做什么。 江河则更关心结果: “我会怎么样?” “你的血液会被剥离出去。” 江秋皙如实回答,“再修行一段时日,等迈入第三级阶梯时,你便正式迈入了修行的门槛,使血气凝实,供你驱使。但你师父在你的修行功法上所留下的手脚,可以毫无阻碍地将其抽走,乃至你浑身血液。” 那我会被抽成干尸吧…… 江河惊道:“我这算是我师父的鼎炉了?” 不知江河的话触动了江秋皙哪根弦,引来了宗主大人的嫌恶: “你这登徒子,居然连男人都不放过么。” 果真是登徒子,脑子里尽是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鼎炉一般而言是采补之法的固定称谓,没见过有男人拿自己比作男人鼎炉的。 又想起先前自己明明在拿剑指着他,他还乱瞟自己的身子,那原本被江河渊博知识所拉回的印象,又回去了几分。 色胚。 “???” “这只是个比喻,我指的又不是什么采补之法。” 江河解释道,紧接着,他又摊了摊手,“还有,能不能别老喊我什么‘登徒子’。” “你就是。” “行,我承认我眼神总是乱瞟,但那也不过是作为一个男人对于美的欣赏,我本身并未对宗主你有过什么非分之想。” 江秋皙并不觉得江河是什么正人君子,只道: “你最好是。” 见宗主大人的态度仍然强硬,江河叹了口气: “江宗主,我们毕竟是萍水相逢,兴许往后还要相互照拂,彼此间也该相互尊重些,何必对我有这么大的偏见? 我会尽量控制自己的眼睛的,但倘若你实在在意,那不如你下次换身衣服,比如往身上套个麻袋什么的,给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这样我哪怕想看也看不见了。” 也不是说什么受害者有罪论,江河本人也不太见得惯这些。 只是作为一个生理正常的男性,哪怕江河有意控制,也难免本能地把目光往不该看的地方乱瞟。 虽然只是一瞬,但眼前女子毕竟是灵境大佬,自己的任何细微动作,都逃不过她的捕捉,这便难免遭人误会。 即使他已经在尽力控制,瞥开目光,可倘若江秋皙实在受不了这些,连自己不经意的一瞥都难以接受,那还是多盖上些遮蔽为妙,对双方都是一种解脱。 “挖了你的眼睛更合适些。”江秋皙语气平淡。 “那我估计很难帮到你了。”江河一听,也便平淡地回应道。 这次他没再嬉皮笑脸,只是很平淡的叙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与和青玄子交谈时的蛰伏不同,面对这位活在一千年前的宗主大人,江河更多的是把对方看作一个交易伙伴。 虽然自己的实力远不如江秋皙,属于绝对的弱势方,但江河也并不想把谈话的主动权拱手相让。 自己实力低微,面对江秋皙对自己的称呼、包括态度,都可以适当放低标准。 但也该有自己的底线。 正如眼下这件事一般。 自己已经尽可能的去提出两个人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法,但她仍然不予理会,那自己也理应做出相应对策。 否则什么都任由江秋皙一意孤行,二人共事起来也并不顺畅,兴许随着时间流逝,还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对她的帮助都是理所应当。 所以态度方面,该强硬些就强硬些。 听到江河的话后,江秋皙指尖发颤,差点没止住拔剑的动作。 “你不怕死么?”她问。 “怕。但怕死,并不意味着我就要任你宰割,不是么?” 江河仍然平静地回答, “我是你的合作伙伴,不是你的奴隶。你至少该对我保持最起码的尊重。至少也别老称呼我什么‘登徒子’。我也有我自己的名字,我叫江河。” 听着江河回答的宗主大人,面上一如既往的清冷。 但她朱唇微微努动,能看得出并不太习惯江河的谈话方式。 她毕竟是一宗之主,与自己交流之人向来都在仰望自己,从未有过如江河一般对她如此‘强硬’。 她感到有些不适。 但他也许说得对,既是有求于他,便该摆正自己的态度。 虽然还是不喜他那偶然间‘欣赏’的眼神,但这也未必是多么难解决的事情。 先前说挖他双眼,只是因为她很少再为别人考虑过的信口之言,更何况那人于自己而言不过蝼蚁,做不得真。 如今细细想来,自己的确不像一个‘合作者’。 虽然不想在这色胚面前承认就是了。 江秋皙思忖片刻,终究还是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你想怎么做。” 见对方愿意让步,江河便知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也换回先前的笑脸道:“如果江宗主实在不愿被我这么看着,下次还劳烦多披些衣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被江宗主的美貌所吸引也非我所愿。” 听不得这些肉麻的话,江秋皙已悄然拔剑。 江河注意到了:“咳咳,我也只希望江宗主再尊重我些,我也会尽量挪开自己的目光的。” 江秋皙有些别扭道:“好,江道友。” “叫我江河就好。” “如你所愿。” 江秋皙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了,只道:“总之,你若执意那么理解,也无差别。你师父所用的法子,也不过是天下诸多老妖所用的法子罢了。将你之灵气汇于他身,仅此而已。只是人三境的修为太过稀少,你师父兴许是想以量取胜。” 江河的思绪也回归前言。 所以自己没有听那老比登的话去贸然修行,果然没错。 但青玄子都能在给自己的功法上设下陷阱,这无名功法也未必有多么安全。 江河抬眼看了看眼前的清冷美人。 我和她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也算利益共同体,至少在找到剑宗覆灭真相前,她不会害我。 综合来说,这无名功法要更强,安全系数也更高些。 而散功,也是自己摆脱青玄子束缚的必须之举。 “那么——怎么散功?” 江河做好了决定。 “将你灵台之中的灵气,尽数挥发出去即可。”她冷声解释道。 “就这么简单?”江河眨了眨眼。 “这与术法神通是一个道理。灵台只是储存灵气的容器,施展术法只是通过特定的流程,将灵台中的灵气释放出去而已。” “那术法用多了,岂不是有跌境的风险?” “自然。不过届时恢复境界的速度,也会因不必突破瓶颈,熟练纳灵而加快。但重新填补的过程是必要的。你师父没教过你这些么?” “别说术法了,他一心就想让我们几个突破人三境。” “毕竟你只是个‘鼎炉’。” 江秋皙冷哼一声,语气少有地抑扬顿挫,且有意着重了最后的字眼。 江河眼角一抽,虽然二人关系有所缓和,但许是先前态度强硬的缘故,终究是招来宗主大人的在意了。 眼下或许还是先溜为妙,免得触雷。 “那我去散功?” 宗主大人的课上的很值,不仅让自己有了摆脱青玄子的可能,还让自己更加了解这个世界的修行法则。 江河猜测,很大一部分程度是因为自己为她解释了‘时空交汇’这个概念,并帮她稳住了道心。 不然就凭她先前的无情模样,又贵为一宗之主,未必有这么多耐心为他讲解。 但就待江河要走时,宗主大人却忽然问道: “散功并非小事,灵气消散后,开拓的灵台虽仍旧不变,但境界却会一同跌落。这意味着你一年的努力将付之东流。你还有时间考虑。” 江河苦笑一声,抬眼看向冷艳的宗主大人,却又被如雪的白发,和那法袍下若隐若现的白丝抓住眼球: “江宗主是在试探我?” “你也配。” “咳咳,不重要。”江河老实回答。 “修仙不重要?” “不是,我是说,在‘活着’这件事上,其它什么都不重要。” “你对生的执念还挺重的。” “毕竟这世上,应该也没多少人想死吧。” “那你的眼睛在往看哪?”江秋皙所在意的重点,早已不是先前的问题了。 “又死不了。” 江河下意识道。 可几乎是顷刻间,他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虽然知道江秋皙不会轻易杀死自己。 但兴许免不了皮肉之苦…… 他听到宗主大人拔剑的声音。 江河连忙收回那瞟向修长玉腿的目光,讪笑两声:“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么?” “滚。” 一道剑气刮过,江河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江秋皙的视野中。 待风尘散尽,唯有江宗主看着江河离去的位置,若有所思了起来。 良久,江秋皙美眸开阖,只简单评价了一句: “是个修仙的性子。” “只可惜,是个色胚。” 不过,自己并未将那还算重要的一点告诉他。 估计等他为快速提升修为而不择手段的时候,才能察觉到自己的故意隐瞒。 就权当是对他目无遵纪的教训吧。 敢那么和自己说话的,他还是第一个。 江秋皙不再去想这个满脑子废料的青年,顺起腰间染上青黑的发丝,凛冽的细眉微不可察地收缩。 而今道心受阻,修为已陷入停滞,闭关也毫无意义了。 “跨越千年的岁月么……”她喃喃道,“还要出去求证才行。” “那便,出关吧。” —— ps.有关境界问题再仔细补充一下吧,后面有很多人不太能理解。把人的灵台比作水壶,把灵气比作水,消耗灵气就是把水倒出去的过程。 但是因为这个世界,人的身体机能与灵台灵气,也就是水壶里的水息息相关,所以消耗之后,“跌境”就成了外在的表现形式。 说水壶只是笼统意义上的。再细分一些便是水杯,就好比人三境就是大小不一的三杯水,人三境所能承载的灵气更多一些,所以那个水杯就更大一些,但是喝完了第三杯水以后,你还有两杯水,这在外在显示上,表明你现在是人二境。你如果还想要恢复三杯水,就需要你重新往第三杯中填充灵气,但是因为你的动作更熟练了,你的经验更丰富了,你不用再花钱买第三个水杯了,所以你填满第三杯水会比一开始要快。 至于境界越高,体内灵气便是几何上涨,所以到了后期除非打的天崩地裂,否则很少有打到跌境的程度。因为灵气就是寿命,都活了几千年的人物了,大家肯定不是小孩子心性动不动就打架,彼此拿命去氪的。(也算是彼此制约,维护世界和平的手段) 第8章 杀不杀 腰间疼痛袭来。 就像是腰子被噶的剧痛感。 土炕上,又响起了‘斯哈’的痛声。 被拦腰斩断的滋味并不好受,但宗主大人这次似乎减轻了力道,疼痛感并不深刻,也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实质创伤。 江河想的不错。 他们两人已成了利益共同体,江秋皙需要自己,便不会轻易杀死自己。 哪怕自己在作死边缘徘徊,她也都要衡量三分。 但江河心不在此。 他扶着自己的腰,诶呦诶呦地爬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喃喃道:“确实完美。” 那宽大法袍下隐隐乍现的白丝,勾走了江河的全部目光。 “也不知哪个天才想出来的。” 可想着想着,江河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完了,那观想功法忘了提前记忆!” 想起正事的江河大叫不好,就要再倒头睡去。 可闭眼之际,脑海中却兀地闪现一幅描述不清的画卷。 那画卷无形无色,在江河的脑海中又好像构成了万物。 说不清,也道不明。 但江河有一种感觉,只需观想此功,自己便真的有可能掌握这无名功法,而无任何门槛。 “呼……还好作死没忘了正事。” 江河总算是松了口气。 同时,他又盘坐在床,阖上双眼,感受起自己丹田处灵台的踪迹。 那稀薄的血气正徘徊于灵台之中,组成了两层阶梯。 人、地、天、灵、仙,此为灵台五境。 每境之中,又分有九级阶梯。 江河正位于人境第二阶梯,故称作‘人二境’。 据说每当提升一个大境界之后,个人会因境界的提升而获得莫大助力,灵台亦会因此产生一定的变化,其效用因人而异。 但这距离江河还太过遥远,他也只是道听途说。 而今第二层阶梯血气近乎满盈,寓意着距离‘人三境’不算太远。 只可惜,江河已经做出了决定,注定要与人三境暂时分别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又想脱离桎梏,又不愿散功跌境,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修行也好,散功也罢,都只是活命的工具罢了。 所谓有舍才有得,这方面江河看的很开。 “只是,散功后,还会有新的问题产生啊……” 江河的眉宇始终不曾舒展,因为他不得不面临一个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自己若将修为散尽,青玄子大概率能察觉到。 如果自己转修他法,待明日早课之时,自己当如何与师父解释灵气尽失之事? 宗主大人推荐自己散功,便说明自己转修这无名功法,青玄子不会轻易发觉。 毕竟她怎么也是将要飞升之人,这方面自己无需怀疑。 但转修功法看不出来,灵气尽失应该是很明显的。 他倒是想了好几个理由,但都不稳妥。 生怕自己于青玄子无用后,沦为青玄子的废棋。 那自己便没有了生还之机。 “最好的办法,还是一夜之间重归‘人二境’,可这实在天方夜谭。” 人二境是原主耗费一年时间才苦修得来,纵使自己无需‘塑造’阶梯,只需将灵气的数量堆积到灵台第二层即可。 但人力修行的速度,还是太过缓慢。 他需要更快的方法。 思索之际,江河忽然回想起方才江秋皙对他说过的话—— 好似抓住了某个关键契机,江河猛地抬起头,看向窗外另一处屋舍的神色,变得更加深邃…… “修行最快的方法,便是杀人。” 他喃喃道。 傍晚的夕阳照在隔壁简陋的屋檐上,甚至还有几分微尘透了进去。 孙二才的屋舍很安静,也不知是在修行,还是尚在外内勤打杂没回来。 “孙二才与我同时入观,修为只比我逊色一筹。人二境也并未有多么超凡脱俗,凡人与其相争,身体素质好点未必会落于下风。” 江河紧紧盯着窗外,却已经在思考双方实力上的差距, “而且他是个阉人,行动上多有不便,力量也远不如我,更未修行什么术法。哪怕我修为尽失,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也未必没有机会……” 江河修行的无名功法,可汲取世间万种灵气。 而这世间,杀人便是最快的修行方法。 万灵皆可入体,便也证明万物皆可杀。 若非知晓其中蕴含的是‘混沌’之气,江河甚至觉得,将此功看作邪功也未尝不可。 可江河若想活命,便急需灵气—— 那自己是否要冒着与孙二才相拼的风险,去试上一试? 又或者说…… 杀,还是不杀? 孙二才与自己关系算不上和睦,修为尚浅。 离得又近,不会惊扰到其他人。 身体不便,相比其他人应当最能轻松拿下。 自己又急需相应灵气的填充…… 可真要讲,孙二才与自己的关系虽说欠佳,但并非什么生死之敌。 他虽然嘴欠,总是争强好胜博取存在感,但真要说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倒也没有。 更何况是个阉人,作为男人,江河甚至还有点同情他的遭遇。 而且让上辈子最大的杀孽充其量只是拍死几只蚊子的江河,就这么毫无负罪感的杀死一个每日见面的同门,也太过痴人说梦。 江河的意识形态,终究还未彻底扭转过来。 但这都不能成为江河的决定项。 上辈子死的不说凄惨,但可以说是毫无逻辑的江河,曾亲身经历过将死之际的绝望。 这一世,他只想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不杀你我就会死的话,我也没必要为了你而放弃生命。 江河有过犹豫,但并不算久。 “二才啊。”他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说服自己,“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虽然孙二才的死可能会引起青玄子的怀疑,但自己只要对青玄子还有用的话,在已经死了一个‘鼎炉’的前提下,势必不可能对自己再下杀手。 自己便还会有喘息的时间。 江河捏紧自己的双拳,已下定了决心。 想要脱离青玄子的束缚,这被设下陷阱的功法便一定不能再练。 可想要重修后不被怀疑,便势必要夺取他人灵气。 一切,都是为了活命。 “那便,散功吧。” 散功需要时间,江河不可能先杀了人在花大量时间去散功,如今不过傍晚时分,难保杀人散功时会出现什么变故。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江河用力揉捏起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暂且放下一切忧心杂乱。 他盘坐在床,运转所学功法,牵动起自己的灵台。 血气自他灵台之中开始向外泄露,简陋的屋舍里霎时间弥漫起稀薄的血腥味。 江河尽可能地放慢速度,不愿让散功的动静惊扰到别人,直到远方的钟声又一次延绵,他才虚脱般地睁开眼睛。 他脱梦之时还是傍晚,灵气散尽,竟是到了深夜。 但江河也因此得知了个好消息: “青玄子没办法时时观察我的举动。” 原本他还有些担心,师父会发现自己在屋舍中偷偷散功,从而在这个过程中找上门来。 但现下看来,对方并不如事先所料想一般,在房间里安装了个摄像头,能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 这是莫大的好消息,至少能让江河不必时时谨慎防备。 想通后,江河感受起散功后,自己身体的变化。 皮肤变得更为粗糙,身体机能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削弱。 但总体不打紧,他还年轻,哪怕跌境,所感受到的差异也不算大。 不愿再耽搁时间,他转而又观想起那无形的画卷,想从中一窥天地奥妙。 那画卷轰然展开,丝缕流光划过眼前,又兴起万般变化,于他眼前繁衍生息。 江河如置身一片虚无之中,除了眼前之景,便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他起先看到一只遨游天际的大鸟,它挥舞着参天的翅膀,在无边的蓝海上掀起滔天的巨浪。 接着是一棵穹天巨树,它傲立在东升的旭日下,连璀璨的阳光都无法穿透它的庇荫。 还有一条枯骨般的游龙,空洞的瞳孔燃烧起苍白的怒焰,吞吐出的云雾都散发着腐臭。 万般灵物在他眼前一闪而过,江河便如看到了万物。 随后,他又看到了一座恢弘的宫殿,看着有人在那宫殿上搭起了第一片金玉砖瓦,鸟雀都在屋檐上歌唱。 接着宫殿渐渐有了人声,欢笑的嫔妃陪着臃肿的皇帝,正躺在酒池肉林里玩闹取乐。 但战火忽而四起,硝烟弥漫了整个宫城,一场大火将一切都付之一炬。 可一场阴雨袭过,雨后初晴的废墟上,焦土又长出了新芽,废墟又拔起新生的国度。 这是世间的兴衰。 万物兴衰,是永恒不变的道理。 游离在万物兴衰之间的江河,渐渐感到自己的灵台产生了些许异动。 原本那灵台尚有血色浮现,而今看来,已经变得透明不清。 若非仔细寻找,江河都要以为自己的灵台消失了。 但倘若回味曾经所修行的血气,那透明的灵台又因此而染上些许鲜红,像极了江河先前的灵台。 “这便是能包揽万般灵气的灵台么……” 换去功法后,江河发现,不单单是灵台发生了改变,就连自己的五感都有了莫大的提升。 尤其是双眼。 倘若江河把目光专注地放在一件事物上,他便能隐隐看出其中所蕴含地色彩,从而分辨出那是怎样的一种属性。 便如身下的土炕,其中蕴含的灵气虽然稀薄,但也有微弱土黄在眼前游离。 除此之外,他好像还能分辨出哪处的灵气最为浓郁。 就好比隔壁孙二才的屋舍,这小子如今还在苦修之中,屋舍的灵气要比自己这边浓郁许多,能看出阴红的血色在房中游弋。 “他修的什么功法,怎么看起来跟我修习的不一样……” 虽同样是血气,但孙二才那边显然更为阴柔一些,与江河所修的阳刚之血还有些许不同。 难不成是因材施教? 想着孙二才毕竟也是厂子里跑出来的,江河也便能理解了。 但他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开心。 而今彻底散功,便是把自己逼到了死胡同里。 江河短暂适应过身体的变化后,便开始在屋舍里翻箱倒柜,试图去找有没有能充当武器的物件。 他找到了一捆麻绳。 虽无法立即使人致命,但也聊胜于无。 事先打好一个结扣,以便自己能最快地套住对方的脖子施以绞刑,江河怀着沉重的心情推开了房门。 四周格外寂静,连鸟雀之声也难以捕捉。 山间稀薄的雾气吹拂着江河的面颊,饶是晚春时节,也冷地格外瘆人。 皎洁的月光挥洒在青石地板上,衬托着江河的影子愈发深邃。 江河轻轻迈起了步子,不让鞋靴踏在地上发出丁点声响。 影子随步伐而显得细长,却在将将抵达孙二才房门前时停止。 江河拉开绳索,靠在孙二才的房门旁。 接下来,只需敲响孙二才的房门,待他开门出来观望时,将麻绳套在他的脖颈上,用力一拉即可—— 江河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周围太过安静了。 静的他只能听到自己莽撞的心声。 没关系,第一次杀人,业务不熟练也情有可原。 待会儿哪怕出现变故,也一定要时刻冷静才是。 江河先在心中预演着接下来的行动,并顺带思索杀人之后,该如何抛尸这个问题。 当一切想了个遍后,江河终于举起有些颤抖的手,欲要敲响简陋的房门—— 第9章 尸变 就在他的指骨要扣上门扉时,他的动作却忽然顿住。 江河的双眼本是无意间向着侧方撇去,没想到,竟是发现了意外之喜—— 他看到了一处灵气极为浓郁的地带。 那是青玄观外的后山。 那里被一股漆黑的‘灵’气所萦绕着,灵气的浓郁程度远超整个青玄观所能窥见的总合。 江河尚不能分辨那里的灵气是什么,但他似乎找到了一个不必杀死孙二才的方法。 他记得,后山有着现成的死人! 那些自埋的大师兄们! 虽然按照江秋皙的说法,后山大师兄们灵台中的灵气,应当已被师父尽数抽离,但那萦绕的黑气却代表着还留有剩余,否则无法解释后山灵气的浓郁程度。 要不然,先去尝试一下? 汲取孙二才的灵气,只是万不得已之法。 哪怕江河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十分没底。 毕竟曾经算是二十一世纪优良青年,从未作奸犯科。 如果有得选,江河还是不愿随手杀人的。 那不如先去瞧一瞧,如果那里的灵气不尽人意,无法满足自己,再回来按计划行事。 打定主意的江河,决定还是趁着夜色,前去后山那灵气浓郁之处一探究竟。 卸下了心理上的负担,江河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但警惕之余,还是放慢着脚步,以免被什么人听到动静。 可就在江河走后不久,孙二才的房门却被从内轻轻推开。 “他刚才在门外站了那么久,是想做些什么……”孙二才从残破的门里探出了头,紧紧盯着江河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 他方才听见隔壁房门“吱呀”的动静,虽然细微,但还是被他所听见。 而今注意到江河离去,孙二才紧紧皱眉,思索着他出门的原因。 “难道——”孙二才一拍脑门,“他是想要偷偷溜下山去么?” 可紧接着,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双手环胸不明所以起来: “如果要还俗,直接跟师父说一声不就好了,又何必偷偷溜走?” 孙二才是个阉人,可下面少了东西,脑子却没少根筋。 这么多天以来,隔壁总能传出什么“斯斯哈哈”的声音,但唯有今天江河趁着夜色溜走。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而且江河方才始终站在自己屋外,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应当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让自己发现,所以才盯紧屋内的情况…… 江河是如今道观里的大师兄,如果找到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兴许自己就能借此上位。 想到此,孙二才不由悄悄挪出脚步: “我倒要看看,你大半夜里究竟想做些什么!” …… 顺着青石小路一路上山,在穿梭了还算茂盛的密林之后,江河终于来到了还算熟悉的后山。 原主曾来过这里多次。 每次来,都能目睹一位大师兄挖坟自埋。 现下后山中有着十几个坑,远比故去的十二个大师兄要多,显然是那些‘还俗’下山的同门。 那浓郁的黑气,也便出自此处。 黑气远比屋舍的土气可辨,饶是江河并未多加关注,也看的清那弥散在整个后山的不详气息。 它们脱颖于坟墓之中,细细闻去,还有一股难闻的腥臭味。 “死气,还是尸气……” 这像是是一众师兄们的尸体腐烂之后,所扭转的灵气,亦是多种分辨不出的灵气之合。 青玄子未曾将弟子的尸体处理,而是放任其尸气浸染大地,积少成多之下,便成了现在的模样。 这些寻常修行者避之不及的灵气,却是那些以尸气、死气为食的修行者,修炼的绝佳之处。 当然,对江河而言也没什么差别,就算是胃胀气,理应能尽数化为自己灵台中的混沌之气才是。 江河不确定如此浓郁的灵气,自己能吸收几何,到达什么境界。 但他给自己敲定了时间。 先前扭转灵台时,他听到耳边响起过钟声。 而今应当是三更天,兴许再晚上一些。 自己在此处先适度汲取一段时间,待下次青玄观的钟声响起再看看情况,如果修为进展神速便继续下去。 如果时间或者灵气不足,便用修行的灵气去强杀孙二才。 想罢,江河的动作不由迅速了起来。 他盘坐于一众荒坟的正中央,那里是死气最为浓郁的时候。 脑海中再次观想起那万物图册,相比于先前所看到的万物兴衰,这次江河所看到的事物更为阴森诡谲。 他看到了一些人。 一些死人。 “为什么——为什么——” “痛——我好痛!”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耳边尽是这些既死之人的悲鸣,有江河熟悉的声音,更多的却是陌生。 等等—— 难道,这后山上逝去的,不止有青玄观的弟子么? 江河仿佛看到那些人死状凄惨,狰狞的面目都诉说着生前的悔恨与不甘。 画面一转,眼前成了一片鲜血淋漓。 鲜血中忽地伸张开无数双手,或如藤蔓般扭曲,或同白骨似骇人。 这些既死之人的手,便要脱离眼前画卷的桎梏,正缓慢地爬向盘坐正中的江河! “我不想死、不想死!!” 他们用扭曲的手掌开始揉捏江河的臂膀,又用凄厉的哀嚎扰乱江河的心智。 江河并不能感到疼痛,但他却觉得浑身一阵瘙痒。 这是吸取灵气所带来的后遗症么? 江河并不能十分确认,因为江秋皙没和他提过这件事。 但他还算镇定。 他很清楚,眼前一切都不过虚假。 他还把持得住。 荒坟之上盘踞的死气,凝聚成漆黑的线,开始源源不断向着江河的灵台涌去。 可当它们触及到宛若虚无的灵台时,那黑气又自发扭转成了同样透明的‘混沌’,不断填充起江河的灵台。 江河浑身的瘙痒愈发深重。 起先还像荨麻疹一般,浑身涌现起密密麻麻的风团,肿胀到让人燥热难耐。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便感到数不尽的蚂蚁将其取而代之,甚至还撕咬起他脆弱的皮肤! 强撑之间,江河鼻息间还能闻到发烂发腐的臭味。 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是闻到了荒坟中的腐臭,还是闻到自己溃烂的伤口。 “呕——” 腐臭味刺激着他的味觉,胃液在翻滚之下,终于从他喉间吐出。 “咳咳!咳咳!” 江河边咳嗽着,边大吐苦水,他的全身都在排斥那不详之气,催的他眼角都泛起了泪光。 瘙痒仍在全身作祟,他紧紧攥拳捶着坟地,也只有指甲陷进肉里去,才能让疼痛抹平瘙痒的难耐。 但可喜的是,效果惊人。 江河感觉到,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自己灵台中的混沌之气,便已抵达一阶的五分之一! 这才过了多久? 兴许待到凌晨之时,自己真能重新踏上第二阶台阶也说不定。 吐? 那便吐吧,只要能应付过明日,好好活下去,此时的艰难又算得上什么。 江河强撑起自己的身体。 只是可笑,自己当下这为求活命,饥不择食的样子,多像一头畜牲。 吸食灵气的畜牲。 本还幻想这修仙的世界多么绚烂,也不知这天地间的仙人是否都与自己一般可怜。 江河自嘲般笑了笑,又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酸液,便要继续修行。 可擦拭之间,他的余光却瞥见了自己的右手。 江河整个愣在了原地。 不断张合着自己的手掌,又翻过自己的手背,他惊骇道: “我……我的手,怎么了?” 他看到自己的双手尽是一片毫无生机的灰色,甚至有青绿的尸斑延绵一片。 指间与掌腹早已溃烂不堪,手腕处也因为凿地而血肉模糊,手掌上甚至还有黄脓时时流淌…… 江河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所闻到的腐臭,原来是自己身上发出的味道。 突然—— 他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惊叫! 江河知道,他被人发现了! 第10章 拼命 “江河是去了后山?后山可是禁地,他去那里做什么?” 夜色尤浓,孙二才沿着江河方才走过的路蹑手蹑脚,心中仍在琢磨对方的目的。 青玄观本来是不存在‘后山’这个概念的,至少青玄子从未与道观弟子们提起过。 只是有同门无意间闯入过那里,在青玄观后面的山坡上找到一条下山的分岔路。 师父得知后很是气恼,一怒之下便让对方还俗,赶下了山去。 师父只说,待在观中自当一心向道,安心修行。 倘若静不下心来,一心想着山外的红尘纷扰,也便不适合再于山中清修,自行还俗去也。 故而想得道成仙的弟子们,都不约而同地将后山看作了禁地。 但真要说,禁地也并非只有后山一处。 青玄观之外,皆为禁地。 而今江河行色匆匆,一路向后山而去,果真是想下山么? 可孙二才还是不懂,为何要在夜里偷偷溜走呢,师父那么良善,也不是什么不讲理之辈啊。 在孙二才心里,还是很期盼江河能够还俗下山的。 毕竟待江河走后,自己便是名正言顺的大师兄,有望得到师父的垂青与诸多修行资源,在修仙一途上定然越走越顺。 虽然这梦寐以求的位子来得有点莫名的快,但他不介意。 “你最好是要下山,否则就算你不走,我也会将你今日的事情告知师父,让你趁早还俗,争坐那道观大师兄之位!” 行进间,孙二才还在憧憬着未来。 他的确是个阉人。 只不过并非人为所致,而是生来残缺。 出身于鲤国不远一处郊村的他,因天生残缺而体弱多病,难以务农,始终是家里的累赘。 后来宫里缺人,鲤国陛下设下皇榜招收太监,孙二才恰好有了入宫的机会,父母便将其卖到了宫中不管不顾。 鲤国虽小,但历代以来的君主都还算仁慈,在宫中生活的日子,甚至比在农村还要殷实。 只可惜有一日自己办事牢靠,上面发了赏钱,却因不通人情,忘了该给顶头公公‘谢礼’,便被暗中打成半死,谎作称病赶出了宫。 那是一个雨夜,孙二才记得清清楚楚。 他皮肉上都是绽开的伤,血水混着大雨掺杂在泥泞的湿地,天上还闷声响着春雷,自己便如蛆一样蜷缩在摇摆的林叶下。 饶是紧紧抓着泥巴的手,都无法扼制浑身的伤痛,只能不断喘着粗气,渴望在瓢泼下艰难的活下去。 那时,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活不下来。 是师父救了他。 师父给了他伤药,给了他温饱,将他带回这不能完全遮蔽风雨,但已足够温暖的道观,甚至还让自己有了长生的可能。 他很感激师父,也渴求师父能一直重视着他。 只可惜,道观里,还有他的十三位‘师兄’。 那十三位师兄里,只有最头名的那位‘大师兄’,可以得到师父的关注、偏爱。 其余人,只能作为闲暇之余的附赠品,只在偶尔时会被问及修行进度。 饶是孙二才如何努力,都无法得到师父真正的认可。 于是他开始憧憬那‘大师兄’之位。 在一众大师兄还俗离去的时候,他还在暗地里嘲笑这群俗人,不懂得珍惜这份莫大的机缘,还在怀念山下的纷纷扰扰。 但嘲笑之余,也在庆幸,只有自己是那个脱离俗趣的人,这才能离那‘大师兄’的位置越来越近。 而今,只要再把江河赶下山,自己便能得偿所愿。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这上好的机会。 孙二才穿行在还算茂密的丛林之间,耳边除了林叶沙沙作响,便只有蚊虫扑扇着翅膀环绕。 皎洁的月光少许透过枝叶,他拨开那丛林中唯一的空隙,让月光打在他还算规整的面庞上,孙二才终于第一次来到这青玄观的后山中。 但他却整个人惊住了。 “呕——” 耳边突兀地响起痛苦的呕吐声,连鼻息前都回绕着尸体腐化的臭味,让孙二才的胃液也不断翻涌起来。 他捏住鼻子,睁起那狭长的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一幕,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诸多土坑中央,正趴着一个人。 那一身深蓝纳衣,定然便是先前悄悄溜走的江河! 可眼前的江河实在太让人恐惧! 他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嘴里正大吐着苦水,发臭发烂的手正胡乱吹着土地。 那土地被大力砸出了坑,可江河的手上也鲜血淋漓。 他在做什么!? 孙二才眼睁睁看着江河一点点撑起身子,一副仍要坐定的模样,心里涌上莫名的惊悚。 他……他在修行? 都这副模样了,竟还想着修行!? 孙二才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 那周遭那诡异的气息相当浓郁,他看得出来,江河是想要用灵台将其包揽进去。 可是,用得着这么拼命吗? 这周遭的灵气明显与他们修行的功法迥异,他就这么大包大揽入灵台之中,难道不怕出什么问题吗? 他自认自己做不到江河这般拼命,也正因如此,他才更觉得吓人。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卷了,没想到江河这小子,当了大师兄不说,竟比他还要卷! 孙二才感到自己的心灵受到一万点重创。 不行,绝对不能放任他这么修行下去。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拼命的江河,远远的拉开自己一大截! 否则自己永远无法得到师父的垂青,永远无法得到师父的认可。 这他绝不能忍受! “好你个江河,竟然在背地里偷偷修行!你可知这后山可是禁地,就算你如此拼命,我也定会向师父揭发你——你——” 孙二才原本还洋洋得意地以为,自己抓住了江河的把柄。 但他说着说着,却渐渐没了底气。 他看到江河忽然看向了他—— 江河仰起那张灰白发青的脸,左半边脸稍显溃烂,已不复先前的清秀。 可那并不重要。 孙二才只觉得对方的眼神不对! 江河的双眼冷冷瞪着他,他便如被猛兽盯上的兔子般浑身一颤,连身体都本能地给予他危险的信号。 “你……你想做什么……”孙二才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江河并未说话。 在看清孙二才的刹那间,江河已从腰上迅速抽出那根无处安放的麻绳,站起身猛然向着孙二才冲去! 自己今夜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尤其是孙二才! 孙二才向来看不惯自己,若是被他发现自己半夜来到后山禁地,定然是要告知于青玄子的。 到时候他修为尽失的事情便瞒不住了。 他本已经散去了强杀孙二才的想法。 只可惜,地狱无门,孙二才偏偏要自投罗网。 江河深知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散发那无端的仁慈之心。 为了活着,他必须去和孙二才拼命! 第11章 惊局 江河的身形好似离弦的箭矢,身形极为矫捷迅猛。 虽不及人二境时的爆发力量,却也还算不错。 孙二才的身后毕竟是茂盛的密林,他若向后退去,势必要穿越层层遮蔽,这会延缓他的脚步。 若是不退—— 那正合他意! 孙二才虽刚开始有些悚然惊慌,但危机之下,他即刻便意识到江河想要做什么。 但他亦能感觉到,江河给予他的感觉,并不如清早一般势均力敌。 而今的江河,看起来就像是个没有灵台的凡人! 虽然速度仍然迅捷,手上还攥着个不成器的‘武器’,但自己没必要因此落荒而逃。 “好啊,你想杀了我稳住你大师兄的位子,那老子也不会怕你!” 事已至此,他当下心一狠,奔着江河便冲了过去。 江河见孙二才奔来,也不惊慌,甩起手上结了套圈的麻绳,便向前抛了出去。 孙二才时刻提防,一个侧身便将其避开。 但脚步却不可避免的稍顿。 江河抓住机会,下肢肌肉骤然爆发,如恶狼扑食般跃了过去! 在彼此相撞的力道之下,显然是江河的爆发力更胜一筹,将孙二才狠狠地扑倒在地。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麻绳能派上什么决定性用场。 这毕竟不是在门前偷袭,他也没有大表哥里亚瑟的那个套圈水平,甩出去的绳子从一开始就是佯攻。 当孙二才过多注重他手上的麻绳时,他便已然占得先机。 骑在孙二才身上的江河也不含糊,对着那张还算端正的脸便狠狠挥上拳头。 孙二才被压在地上躲闪不及,趁江河挥拳之际,用手狠狠掐上了江河的脖颈。 “呃!” 江河这一拳重重落在了孙二才下巴上,力道用尽,却好似打在钢板上一般毫发无损。 反倒痛了自己。 孙二才的力道也不轻,只片刻就把江河掐的满脸通红。 但江河还算清醒,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便向着孙二才的脑门狠狠砸去。 可修行者的身体素质远非凡人可比,那石头便如凿在了更硬的石块上,虽能碰出擦伤,但并不十分严重。 至少掐着自己脖颈的力道仍在加大。 二人都不曾在青玄子门下修习过什么术法,灵气于他们而言作用并不大,最多算加强了身体机能和反应速度。 相互钳制的两人,竟是一时间相持住了。 孙二才觉得意识模糊,脑门的凿击让他浑浑噩噩,耳边嗡嗡作响,他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了。 如今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在掐着江河的脖子. 江河当然有窒息之感,可现下局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也不顾什么形象,对着孙二才硬邦的脑门毫无规律地凿击着。 只是那力道却是一下比一下轻。 但他只能在对方掐死自己之前,先把对方凿死! “咚——咚——” 已不算寂静的夜晚,忽地响起一阵悠远绵长的钟声。 江河听着那厚重的声音,只盼那能是接孙二才走的丧钟。 因为自己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一次次挥下手中的碎石,但力道却一次比一次虚弱。 妈的……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毕竟对方是人二境的修为,自己不带有灵气的挥击,很难破防。 再加上先前的呕吐,和这几日熬夜来的体虚。 若非暗中偷袭,他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 虽然他仍然在努力凿击,但他已经要没力气了。 脸色已变得青紫,握在脖颈的双手虽也在减轻力道,但江河知道自己的时间没有对方多了。 运气不是很好。 他停下了动作。 身下的孙二才,头顶已血肉模糊,但他的大脑被灵台的灵气包裹的很好,偶有血气自他发丝游离,保护着他的肉身。 意识虽愈发混沌,眼前已完全模糊,但他知道,自己才是能活下来的那个。 “哈……哈……” 看着江河一点点松开手上的沙石,孙二才已经有些庆幸地笑出声来。 可就当他自以为胜券在握时,他却忽然感到自己身上压了千斤的重担! 那捏在江河脖颈的手霎时间松开,江河的肩头忽然被一缕长鬃重击,整个人跟着一同栽倒在地。 但脖颈的力道消失了,这得以让他大口呼吸起空气。 哪怕四周稍有腐臭味,江河也甘之如饴。 只是,还不等他睁开眼睛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被何物所救下之时,耳边却已经响起苍老而熟悉的呵斥: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是青玄子! 江河呼吸之间,分辨出来人,只可惜他现在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边咳嗽边呼吸着,不然还能恶人先告状。 孙二才的脑门虽然伤得不轻,但听到那熟悉的呵斥声,也不管眼前是否看得清,扯着尖细的嗓门,大喊道: “师父!大师兄要杀我!” 完蛋。 江河如坠深窟。 自己修为已失,而今又蓄意残害同门,饶是青玄子暂且稳定住了局面,估计也难逃一死了。 还是不够心狠啊…… 江河叹气一声。 倘若先前站在门前暴起偷袭,而今未尝不可能是另外一番局面。 但虽成败局,江河却也没感到有多后悔。 也许,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吧?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都还会想着保留些许人性,哪怕这反而会害了自己。 只是虽不后悔,还是会觉得有些惋惜啊…… 上辈子明明就要拥抱美好的未来,却因为意外不甘而死。 这辈子想好好活着,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终究成了这副局面。 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重开了…… 站在荒坟一旁的青玄子,脚边还有一长形包裹,看着有一人长。 他紧紧盯着因相互搏斗而两败俱伤的弟子,眉头紧皱着。 手上拂尘的麈尾泛黄,奇异的延伸增长,分自两端,卷起了瘫倒在地上的二人。 二人被紧紧箍住,双脚离地,虚弱地浮在青玄子的面前。 江河的气息还没平复,但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卷起,便缓缓睁开双眼瞧瞧情况。 却见青玄子看向自己的目光尤为深邃。 看nm看。 要不是自己现在总咳嗽,没法开口,说什么也要在临死前骂死你这个老比登。 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江河自然也没先前一般拘谨了。 “发生什么事了?” 青玄子问道。 他方才虽是在呵斥,但如今看他表情,似乎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也许这两个弟子的性命,于他而言根本没那么重要。 江河感觉他是在问自己,但自己根本没法回答。 而孙二才已在一旁大声控诉起来: “师父,就在半夜,我勤恳修行之时,察觉大师兄在房门前踌躇不已,便猜测他应是想趁夜间无人偷偷溜走,这才一路尾随他,果真发现他想沿后山小路悄悄下山!我本想劝师兄放下红尘,一心向道,也别辜负了师父您的厚望,但师兄非但不听劝告,反而暴起伤人,我差点就死在他的手下!” 孙二才当然是怎么对他有利怎么说。 反正江河现在连呼吸都困难,偷偷溜到后山亦是真,哪怕自己添油加醋一些,也根本无伤大雅。 他如今才算明白,江河为何夜里偷偷拼命修行了。 原来是跌境了! 怪不得如此努力呢,原来是害怕跌境后,被我要去了大师兄之位。 想到此,孙二才便不由得意起来。 趁着江河莫名跌境,自己再添把柴火,说不定能直接送江河出观还俗,那这大师兄之位,便可高枕无忧了。 在他看来,跌境兴许江河还能留在山上,但倘若瞒报他是‘下山’,那江河一定会自行还俗去。 此时的孙二才,一心想着赶江河下山,压根也没想过江河为何会跑到后山修行。 青玄子听着孙二才的控诉,并未立即表态。 他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目光又重新落回在了气息不稳的江河身上,意味不明。 江河被青玄子这般盯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看nm看,要动手就直接动手,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如今自己境界归零,绝不可能比孙二才有价值,他已经能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了。 可青玄子却道: “明河,明才所言,是否属实?” 嗯? 第12章 属实 什么意思? 这老比登对我这么有耐心的吗? 江河没想到,青玄子竟不止听信孙二才的一面之词,反而还问问自己事情经过。 这倒是奇了怪了,他还以为待会儿自己就得被迫‘还俗’去了,却没想到还有狡辩的机会。 “师父,弟子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 孙二才也没想到师父竟如此耐性,从前有弟子下山,他可是不问不顾,直接让其还俗去了。 而今这江河竟被师父这么明目张胆的偏爱? 这就是‘大师兄’之位带来的关照吗? 孙二才勉强睁开浑浊的双眼,瞪向错愕的江河。 青玄子没理会孙二才,平视着江河,继续问道: “明才所言,是否属实?” 江河意识到,自己活命的机会就在眼前。 如果自己回答地让师父满意了,或者逻辑合理清晰,兴许便是柳暗花明! 那自己该怎么回答? 倒打一耙,编造个借口把锅全都甩给孙二才? 可自己修为作不得假,自己的价值定然没有人二境的孙二才高,孙二才也不傻,倒打一耙未必有效果。 江河回想着先前经历的种种,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不必与为师解释。为师——一直看着你。’ “!!!” 江河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那一线之机。 也许,青玄子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知晓青玄观的诡异! 历任大师兄的自埋,与青玄子绝对脱离不了干系,有可能早在原主跟踪历任大师兄去往后山时,便已经被青玄子所发现! 但青玄子却什么都没说,任由原主在整个青玄观中调查,在夹缝中求生。 为什么? 就如先前他来敲打自己时,明明看见了桌上来不及收拾的书册,却什么也没说一样。 未必是因为他看到的,是仙子录封面的美人图,才提醒自己注意身体。 青玄子不可能有那么白痴,他特意来敲打自己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江河的思维,便如拨开了层层云雾,瞥见了那雾后圆月的一线明光般,要逐渐明朗。 耳边,又是青玄子的问话: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明才所言,是否属实?” 江河深知,青玄子的耐心已尽,这将是他活命的最后一个机会! 他对视起青玄子那意味不明的双眸,斟酌了措辞,而后不再犹豫,只坚定道: “回禀师父,二师弟所言——属实。” 属实! 原本一直担心江河狡辩,还在心里思索待会儿如何揭穿江河的孙二才,大跌眼镜。 属、属实!? 孙二才明白,自己的话虽半真半假,但有着太多添油加醋的成分在了。 倘若江河真的巧舌如簧,辩过了自己,自己也免不得落下个‘欺师’之罪——今早之时,自己已经在口舌上落了下风。 严重点,甚至有可能就此被赶下山去。 但这江河竟然在师父的眼前,将这半真半假的控诉,给尽数接下了!? 怎么会这样? 孙二才有些怀疑人生。 更是在怀疑一直以来,自己对江河的种种印象。 说起来,江河好像对大师兄之位向来不热切? 早课之前,自己还吐露过对大师兄之位的势在必得,可江河非但不在意,反而还一副欢欣雀跃的模样…… 他又回想起今日清早之时,江河的那句‘就凭你对大师兄之位如此热忱,此位非你莫属’。 原来当时的他并非在讽刺我,而是真心实意想让我坐上这青玄观的大师兄? 我原来,一直错怪师兄了? 孙二才觉得,自己窥得了真相。 他其实也同样觉得我孙二才值得大师兄之位,不愿与我同门相争吗? 只不过因为意外跌境,怕被师父赶下山还俗去,这才在夜里拼了命的也要修行。 可我竟然为了一己之私,说要把他跌境之事揭发给师父,赶他下山,他无可奈何之下才要与我殊死一搏…… 还原了整个事情经过的孙二才,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混蛋。 江河只是想在道观修行而已,他有什么错! 他跌境后,大师兄之位自己势在必得,可自己不但没有发散‘大师兄’关爱同门的精神,反而还要揭发他,致他于死地,怪不得他要奋起反抗。 而今,哪怕知晓自己的控诉添油加醋,为了维护自己在师父面前的形象,这江河反而还将罪责通通咽下。 他真的…… 孙二才感觉自己的眼角都湿润,眼眶都浑浊了。 他江河这般风度,分明比自己还要当得起一声“大师兄”啊! 我竟错怪他了。 青玄子看着冷静回答‘属实’的江河,微微眯起那有神的双眼。 “是么。” 他不置可否。 却让江河再一次提起了心神。 回答的是否合青玄子心意,江河一概不知。 他也只是凭借猜测回应。 时间在这一刻,流逝地有些慢了。 青玄子一直不曾作声,江河听命静候佳音,甚至连窥得真相的孙二才,都在心里为江河暗自祈祷起来。 终于,一缕晚风拂过江河的面颊,青玄子道: “为师明白了。暂且先送你们二人回房吧。” 江河与孙二才那悬着的心,在这一刻悄然放下。 看起来,自己是猜对了? 江河也不确定青玄子是否只是在更‘有用’的孙二才面前,装装良善师父的样子博得信任。 但自己当下还没死,便是值得庆幸的。 还好刚才没把心里的话骂出来,不然真就生死未卜了…… 青玄子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寡淡温和,他左手掐诀,右手上的拂尘麈尾分出第三缕,卷起了脚下那长形包裹。 江河这才发觉,那似乎是一个人。 被拐来的新弟子么? 他只能如此猜测。 但青玄子并未与二人解释,只以拂尘卷着三人,沿着那上到后山的幽径再下山回观。 青玄子虽是一副老道模样,但步履生风,踩在幽径亦发不出一丝声响,一路上并未耗费多长时间,便来到了孙二才的屋舍里。 将孙二才平放在土炕上,又给其服下一粒伤药,青玄子只叮嘱一句: “这活血丸能助你修复额前血肉,你伤势不算太重,待会儿好些了且打坐集气,用灵台来牵引药性。还有,不要忘了今日的早课。” 听着师父的嘱咐,孙二才眼角的湿润更浓,他虽刻苦修行,但一年来博得的关注甚至不如今夜和江河打上一架。 看着那仍被卷住的江河,他虽极为感激,却也没胆子向师父坦白真相,只在心中道: “师兄,倘若你今后仍在道观之中,我孙二才定不再蓄意冲撞你——一声师兄,一生师兄!” 这些话江河自然听不到,听到了估计会骂孙二才沙伯。 青玄子又随口嘱咐了两句,便又带着江河和另一个被裹起的人离开了。 出了孙二才的屋门,夜幕尚且月明星稀。 江河知道,一切都还没结束。 先前自己的回答只是暂缓了审判的时机,留有了喘息余地。 但那绝不可能是决定项。 事已至此,青玄子无论如何都会刨根问底的。 所以接下来,自己更应小心谨慎才是。 第13章 试探 果然,江河的屋舍就在隔壁,青玄子却没将他也丢在床上,而是带着另一个不知是谁的人,一同来到了青玄观的偏殿之中。 这偏殿位于整个青玄观的西北角,谈不上破旧,却也布满灰尘,没什么人光顾,杂役弟子平日里也不会来打扫。 青玄子推开尘封的大门,江河感到鼻息间都是尘埃。 灰尘钻入鼻孔里,难免打几个喷嚏。 青玄子回头看了一眼被‘捆’在半空的江河,只轻轻念了一声: “净尘”。 随后轻轻一挥,手上好似掐了个法决,道袍长袖里便扫出二缕清风,席卷起偏殿的各个角落。 待烟尘随着清风散在殿外,江河也不再打喷嚏,看清了偏殿的布局。 偏殿虽比寻常屋舍完整太多,但内部还是显得简陋,江河目力所及之处,便也只能看见倚靠两侧的书柜,和正中的床榻。 那书柜上本还放着许多书,江河想,那有可能是剑宗曾经所遗留下的书籍。 可青玄子并没有给江河看清书本的机会,大手一挥,书柜上的各式书籍便被收入到他的长袖之中。 他果然知道自己其实认字么…… 青玄子走在前头,指挥着拂尘将那人形包裹放在正中的床榻上,江河没见那人出什么动静,只是看呼吸起伏确认了对方并非一具尸体。 青玄子又带江河走出了偏殿,关上了大门。 可他并未再把江河放下。 江河便清楚,问话要来了。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明才所言,是否属实。” 青玄子的语气很平淡,江河却倍感压力。 如今性命被青玄子握在手里,可谓是举步维艰。 但此时他不可能再改变主意,仍是故作冷静地点了点头: “回师父,属实。” “哼。” 狂风骤然呼啸,把江河的长发吹的散乱。 “师父息怒,弟子知错了!” 江河知道对方仍在试探自己,连忙装作一副乖乖弟子般求饶。 “你错了?”青玄子觉得好笑,“你错在哪了?” “弟子错在……不该心存侥幸,偷偷下山!” 江河感觉自己的胳膊都要被箍断,死死咬牙回答着。 倘若青玄子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心知肚明,那如今最好的回答便是实话实说。 “明河,平日来,为师待你不薄,你若想要还俗,亲自与我说便是。你若无心修行,为师还能强行将你留在观中?” 我特么不跑,尸体都跟前面十几个倒霉蛋一起凉了。 江河心中腹诽道,但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弟子、弟子想活着。” “活着?”青玄子眸光一凛,“怎么,你还怕为师,杀了你不成?” 这还是试探。 江河料定,青玄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在向自己施压,等着自己全盘交代出一切。 最好再交代出什么,他所不知道的意外之喜。 “怕。” “为何?” “我看到大师兄们,都死在了后山!” 那箍住江河的麈尾更紧了。 青玄子笑了。 可师父展露出和煦的笑容,从不是什么好事。 “何时看见的?” “四个月前。” “既然发现了,为何当时不走。” “弟子知道走不了。” “那为何现在又决定走了?” “因为……再不走,就真的没出路了。” 青玄子那舒展的长眉一挑,笑容敛去了几分:“你当你是谁,以为现在离开,就能有出路了?” “弟子不敢妄自揣摩师父意图,也无法保证一定能走出道观。可弟子没有别的路可选,离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留下定然活不过明天。” “哦?”青玄子走近到江河的身边,右手轻轻一抬,那箍住江河的麈尾便向下压去一分。 直至江河半跪在地,青玄子能俯视着他。 他目光深邃道:“为何?” “因为弟子将修为,尽数散了。” “散功。”青玄子冷笑一声,“谁教你的?” “弟子自行领悟的。” “你把为师当作傻子么?为师从未教过你们术法,更别提什么散功了。” 青玄子一把掐住江河的喉咙,冷视着江河,狠声道, “说——是谁教给你的!” “是……弟子领悟的!”那窒息感又猛然袭上,但江河仍是坚持道,“弟子的灵台已经被莫名的气息所侵蚀,不将灵台中的灵气挥发出去,弟子的肉体便会溃烂!” 他艰难地举起自己的手臂,给青玄子展示着那被尸气所侵蚀过的痕迹。 “弟子所言,句句属实……并未欺瞒师父!” 青玄子看着那布满青紫尸斑,又溃烂流脓的双手,上面还有不知是孙二才还是江河的血迹。 “是么?” 他面上仍是不变的冷酷,但掐住脖颈的手已然少许收力。 他有些信了! 江河心里暗喜。 这是他一路上好好思索出的借口。 自己如今全身都被尸气侵蚀,如果没有一个恰当的借口,那散功重修无名功法之事定然会被察觉。 青玄子不傻,也一定能从中猜测出,自己已经知晓功法有问题,这才改修他法。 那自己的背后,便一定有什么人在支持着。 可若自己真的背后有人,那青玄子反而不会害怕顾忌—— 你若背后之人真是什么千古大能,难道还逃不出这小小的道观么? 那自己便注定无法得到青玄子一时的信任,也难以活命。 所以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将其与灵气散尽一事关联起来,借着方才孙二才情急之下的‘添油加醋’,江河反而整理出了一套还算自圆其说的谎言: “师父,弟子只是想活命。” 当下这个时刻,势必要用出潜藏的戏精天赋了: “弟子这几日始终被噩梦缠绕,精神都要崩溃。梦中总有一女子想要谋害弟子,可今早问过您缘由,您也不清楚,故而联想到曾经在书上看到的,驻扎在这座山上的门派……弟子猜想,或许是有死在这山上的冤魂在梦中作祟。” 青玄子厉声呵斥道:“撒谎!剑山之上,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哪有什么冤魂作祟!” “有!” 江河很清楚,这剑山不是青玄子的地盘,他也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 结合后山那股浓郁的死气来看,整个剑山究竟藏着什么鬼魅青玄子也未必尽知。 在这修仙的世界里,连夺舍都化为了可能,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合理、不存在的? “每当弟子在噩梦中被斩醒一次,灵台中的腐气便增多一分,连肉身都难以幸免,故而一直精神萎靡,脚步虚浮…… 就在今夜,那腐气近乎侵占了弟子整个灵台,弟子不得已将其强行散出去,否则您看到的,就不是当下这样子了……有可能,弟子全身都会溃烂! 弟子所言句句属实,而今性命在师父手里,万不敢再欺瞒师父!” 青玄子看着江河那惊慌失措的面庞,久久不语。 可心里却已经信了七分有余。 至于剩下的三分……他很确定,眼前这小子绝对有所隐瞒。 青玄子也是活了百年的人物了,他很清楚,欺骗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便是让谎言真假掺半。 想用谎言骗过别人,至少要让它看起来像是真话。 只是,青玄子并不能从江河的言语中分辨孰真孰假。 他其实也不十分在乎这个。 指望一个忌惮自己的人,对自己全盘托出,本就是天方夜谭。 他要看的,是对方的心性、能力。 青玄子的手渐渐从江河的脖颈上松开,但他不改冷淡口气,问道:“所以,你四个月前选择留在观里,是在静候逃跑的时机。今天想要偷偷下山,是因为不得不跑。” “是。” “关于这大师兄之事,你了解多少。” “不算了解。弟子只知道做了道观的大师兄,便离死期不远了。” 功法有问题是江秋皙透露给自己的,自己没必要告诉青玄子。 “所以今早,你才想让贤给明才么?” “是。” “你就这么想活着?” “这世间没多少人想死,弟子不觉得丢人。” “明才可是你师弟!”青玄子忽地怒喝。 “死道友不死贫道。师弟也好,其他人也罢,弟子管不了那么多,一切也不过为求自保而已!” 江河表面上慌乱,心里压根不虚的。 当青玄子这句话吼出来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性命无忧了。 装什么大尾巴狼呢,你收养的弟子们说杀就杀,现在我最多算是卖个队友,比你不知高尚多少倍。 而今,只需要向青玄子表明‘他想要看到’的态度,那就足够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哈哈!好,好一个死道友不死贫道!懂得审时度势,心思缜密,该心狠时绝不手软——你这小子果真聪明,当真符合为师心意啊!” “符合心意……师父——您,您不杀我?” 第14章 好像有了新需求 江河装作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看来,自己的回答让青玄子甚是满意。 正如自己先前所想一般。 哪怕被抓来单独问话,他也早已脱身死局之中了。 青玄子真若有心杀自己,就不会等到东窗事发,更不会听自己的狡辩。 在强者面前,弱者本就没有狡辩的权力! 可如今他却这么耐心地听自己辩解,那便证明,他在衡量自己是否有被他放过的价值。 而今,自己赌对了。 “杀你?” 青玄子如他预想般的摇了摇头, “倘若你四个月前便溜走,为师的确会让你陪着你的大师兄们共赴黄泉。毕竟捡到孙二才之后,阳血于我而言本就无用了。你本也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可为师本都等着你偷偷下山,好给为师一个让你‘还俗’的理由。却没想到你第二日还和没事人一样出勤修行,没有半点异常。 自那以后,我便时常注意着你的动向,却没想到越瞧,越令人另眼相待。” 那句‘为师一直看着你’,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江河回溯着原主的记忆,忽然意识到,青玄子开始时常夸耀自己,甚至过分关注自己的时间,似乎就开始在四个月前? 孙二才还经常为此来找他麻烦来着。 “明知深陷危局,还能临危不乱,妄图险中求生,是一个好苗子该有的心性。” 青玄子眉眼含笑,“这青玄观的‘大师兄’之位,不过是为师对你的最后一次考验。为师便是想看看,待你坐上这个位子后,又该如何夹缝求生。” “那弟子……是否通过了考验?” “还不错。虽然行事还有些莽撞冲动,但本就毫无手牌,能做到如此已算上佳。更何况,又有节外生枝,事情发展本也超出了我的预料。总体而言——比你那些只知道逃跑的师兄师弟们不知强到哪里去。” “师父也试探过,其它同门?” “没有,你是特殊的。”青玄子微微眯起了眼。 “斗胆问师父,弟子因何而特殊?” 到了这个地步,青玄子似乎没有了隐瞒的打算: “我让你修行的,乃是于灵台中凝聚血气的功法。但你既为男儿身,所修出的阳血于为师而言不过下下策之选,可孙二才不同,他所修出的阴血才是为师梦寐以求的。有了孙二才,你注定便是无用的。” 怪不得先前看孙二才,感觉他修行的同是血功,却与自己修行的判若两者。 原来是阴阳上的差距。 得亏先前没有一时冲动偷袭孙二才,否则青玄子得不到‘阴血’,自己一定也活不下来。 “可若只需求阴血,女儿身不也能修得么?”江河见青玄子心情不错,不免多问两句。 “女子每月例行月事,与男子相比供血不足,这炼血之法与她们而言本就难以修成。但孙二才不同——他是天阉,虽为男儿之身,但先天属阴,乃是修行阴血的不二人选。” “原来如此……原来弟子于师傅而言,早在一年前便无用了。”江河喃喃道。 正因自己恰巧是那个‘多余’的,又在发现真相后表现出过人的心性,这才让青玄子兴起了试探之意。 否则自己早已同大师兄们一起,成了还俗的荒坟。 “那弟子在观中找到的那些书册……” “也是试探你的罢了。就凭你这微弱的本事,如何在我眼皮底下翻出那么多东西,而不让我知情?那些剑经功法不过是残卷,你若不知死活,为求生存跟着去练,自会走火入魔,也省得我动手了。” 那青玄子一定想不到,原主其实真的没多在意那些。 因为他是真不识字啊…… 那些书册里,日记剑经都看不懂,也只有一本仙子录被拿来时常翻阅,用作半夜无聊之时的慰藉。 该说不说,原主虽然没那么聪明,但对局势的把握还算清晰。 估计也是抱着跑不得、反抗不得的想法,想趁有生之年多体验体验活着的乐趣吧…… 苦中作乐的本事还是挺有一手的。 “那师父如此试探我,究竟所为何意?” 明白一切的江河,终是提到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花这么多的心思来试探我这个‘多余’之人,究竟图什么? “无它,缺一徒尔。” 其实通过青玄子的态度,江河已经能管中窥豹,但他还是试探性地询问道:“师父门下弟子众多,怎会缺徒?” “你小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青玄子呵呵笑道,“我要收入门下的,是一个真正的徒弟,一个能真正继承我之衣钵的人。” 江河半信半疑道:“弟子何德何能,得师父如此青睐。” 青玄子道:“你之心性、手段,已超同龄人太多。只拿你与那孙二才相比,便恍若云泥之别。但普天之下,比你更为优秀的人仍然数不胜数。所以,我选择你的关键原因,其实只有一个。” “还望师父赐教。” “你想活着。” “……” 江河愣了愣,“弟子,不明白您的意思。” 这个世上想活着的人太多了,这算哪门子理由? 江河不得不怀疑青玄子的真实目的。 “呵呵。的确,这世上似乎没什么人想死。可真正如你一般渴求‘活着’的,这天下未必有多少人。” 青玄子眉眼含笑地盯着江河, “‘活着’于你而言,似乎从不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而是你之‘需求’。 正如穷寇需求钱财,富商需求地位;官宦需求权力,天子需求颂德;孤独者需求知音,垂死者需求长生。 这天底下,所有人都有自己的需求。 让人意外的是,在我看来,你的需求要更朴素,也更有趣—— 你只需求‘活着’。 为了活着,你可以放弃一时的尊严,可以放弃善良的本性,可以放弃苦修的修为,可以放弃除了活着之外的所有一切。 我虽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产生如此执念的,但没有什么,要比你这朴素的愿望更容易满足的了。” “弟子不明白您的意思。” “明河,你知道如何收服一个忠诚的人么?” “给予那个人得不到,却又极为需要的。”江河思索了片刻,如实回答道。 “不错。” 江河的回答,让青玄子更为满意了, “想要让一个人心甘情愿的为自己所用,而不心生反骨,那便是要尽己所能的去满足对方。 可想要满足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钱财使人贪婪,地位使人迷失,权力使人自大,颂德使人忘我。 这些看似稀松平常的需求,却是最为无休止尽的深渊——我们永远都无法填满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 但‘活着’不一样,它拥有上限,它的上限便只是活下去—— 而你的性命在我手上,生死不过在我一念之间,倘若你不想死去,便只能乖乖的听从我的话,而为我作事,我也便能够让你安心的活在这青玄观中。 你于我而言本就如同鸡肋,我又并非一定要杀你不可,我们本质上并不存在矛盾与冲突。 所以现在,我可以给你这个活下去的机会——只要你拜入我的门下,听从我的差遣,你便能彻底逃离死亡的压迫。 如此一来,岂不是很划算么?你将作为我的亲传弟子,与我共参天地大道,我会如你真正的师父一般培养你,不让你再有性命之忧。 明河,你觉得这个提议,如何呢?” 听完青玄子的话,江河终于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了。 对方看出了自己对‘生’的渴望,并打算以此作为要挟,让自己这个他本不再需要的‘鸡肋’,成为他可随意驱使的棋子。 正因自己的需求太过容易满足,所以比起别人,才更容易被青玄子所拿捏。 因为人的欲望无穷无尽,但‘活着’本身,也只需要让自己‘脱离死局’而已。 至于‘师徒’的名分,只是让这场交易看起来不那么冷血而已。 江河知道,哪怕成了青玄子的正式弟子,也不足以保证自己能安然无恙的活下去。 但至少目前看来,青玄子需要自己——他一定是需要自己为他做什么,才会想着要让自己服从他。 而他手上也还拿捏着自己的生命,随时都可以置自己于死地。 所以,自己好像根本就没有选择说‘不’的权力。 且无论如何,成为青玄子的正式弟子后,自己的境况一定会比如今的处境要好上太多。 至少不用担心修为尽失便被抛弃,也不用担心一个月后会被迫‘还俗’。 想通一切的江河,也不再扭捏,被牢牢捆住的他根本没有跪拜的空间,便直接朗声道: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他没拜,但青玄子并不拘泥于此。 “哈哈,好、好徒儿!明河,你果真是个聪明人!” 江河对自己而言虽不必要,但化无用的‘鸡肋’,为有用的‘徒弟’,这本身便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目前看来,江河的心性、手段、资质皆是上佳之选,自己偶然间的试探,如今算是得来了意外之喜。 毕竟,他的确需要江河为自己做些什么。 至于江河是否会还会怀有异心,这并不重要。 就像他不在乎江河先前是否欺瞒了他一样。 只要江河的命被自己掌握在手上,那就永远不用怀疑他是否对自己不利。 他大手一挥,收去了捆住江河的拂尘,让其重新落于手中。 江河的身子失去了依托,就要虚脱地瘫倒在地上。 青玄子没让自己的亲徒儿脸盘着地,上前一步搀扶住了他。 “多谢师父。”江河虽是百般个不愿,但面子功夫始终还是要维系好。 “如今你已成了我的亲传弟子,说话也不必像原先那般拘谨了。”青玄子轻轻拍了拍江河的肩膀,温和笑道。 可不待江河有所反应,他的手上又兀地闪现出一颗猩红药丸,他手掌托着药丸,将那药丸置于江河的嘴边。 青玄子笑如春风道:“好徒儿,这是为师为你准备的疗伤丹药,你大可服下他。” 江河虚弱的面庞不由一抽。 妈的,果然如此。 自己成了他的亲传弟子,就等于重新将命放在了他的手边,名义上是师徒,但实际上生死还是由这老比登说了算! 江河呵呵笑了一声,试探问道:“定期服?” 青玄子笑着点了点头:“七日一服。” 你这老比登属实没安好心,毒药就毒药,说的这么清新脱俗干什么? 心里虽然腹诽,但他还是老实拿过了那颗诡异药丸,闭着眼睛,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去。 吃是一定要吃的,跑也是一定要跑的。 不是说吃了这药丸,自己就要心甘情愿的留在这破道观里。 眼下虽暂且没了性命之忧,但只要自己还待在道观中一天,那自己便仍然没办法掌握自己的生命。 只有将生命拿捏在自己的手里,江河才算是真正的安心。 所以……等老子哪天发达了,说什么也得打掉你这老比登两颗门牙,让你永远也笑不出来! 江河忽然感觉,除了‘活着’之外,自己好像忽然有了一个崭新的‘需求’…… 见到江河如此果断,青玄子笑的更为满意了。 当机立断,不耍小聪明,果然是可塑之才。 这药丸气色诡异,江河也没怎么去闻味道与品尝,直接将其咽到了肚子里—— 可紧接着,他便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第15章 现在就是拼演技的时候了 “这、这丹药……” 怎么……没什么作用啊? 不怎么难受,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江河,连忙皱紧眉头,装出一副痛苦难耐的模样,却是在等待青玄子的解说。 青玄子见药效来的意外迅速,拇指来回抚起江河的脊背,笑道:“放心,这丹药要不了你的性命——你既于为师有用,为师自然不会掘你坟墓。” “可我的身体……”江河顿了顿,没继续往下说。 “是不是感到你的灵台染上了一抹黑气?” “确实如此。”江河眼前一亮。 “此丹名作‘积郁丸’,乃集结人之郁气,炼化七七四十九日所成。服下此丹后,药中之郁气会浸染你的灵台,再通过灵台游离于你的四肢百骸,最终通向你的心府、小肠,进而影响到你的心智。 而今那郁气已经在你的心肠驻扎,想必你已经感觉到胸前阴郁,四肢无力,仿佛开始对任何事情提不起兴趣了吧?” 听青玄子的描述,这丹药……好像是用来让人抑郁的? 让郁气附着灵台,再自灵台通向心肠…… 江河暗中感受起丹田处,那只能自己窥见的灵台。 他的确看到了一抹黑气自灵台旁驻留,但却愈发稀少,像是被自己的混沌灵台所自行转化了。 那郁气尽数被扭转为混沌之气,自然也便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得知意外之喜的江河,赶忙摆正脸色,回想起前世宅在家里摆烂的经历,面上忽地浮现一抹颓丧。 演技,现在就是拼演技的时候了。 “师父……为何要喂徒儿服用如此丹药。” “你我二人如今虽有了正式的师徒名分,但你想必仍然有所忌惮,也难免对为师心中有怨。如今境况,并不太适合喂你太过偏激的丹药,眼下这积郁丸,自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它不会太多的影响到你,却也有一定的钳制作用。” 青玄子解释道, “这积郁丸会时时产出郁气,侵扰你的心智。这份郁气你起先还能凭理智忽视,但随着时间越久,它便会越发深重。逐渐让你生出迷茫、孤独、痛苦……乃至产生自尽的念头。” 未必只有对一个人的身体造成影响的药,才能称之为毒药。 倘若一枚丹药能影响人的心智,推人自己走向灭亡,未尝不比剧毒之药更歹毒。 “当然,你也不必因此而怨恨为师。这积郁丸虽会慢慢将人推向死亡,但也有着延缓之法。除了这积郁丸之外,为师手上还留有‘庆喜丹’,喜气与郁气相冲,你只需定期来找为师拿这庆喜丹,那抹郁气便不会推你走向死亡。” 既是毒药,那自然也有与之相对的解药。 青玄子是要钳制江河,而非杀死江河,不可能不给他留活路。 “徒儿不敢埋怨师父。” 江河自知自己没受到影响,嘴上却还是要顺着青玄子的心意去走。 青玄子并不在意,双手掐紧江河的两臂,将他整个人拽了起来:“不过,你这身疮倒也来得诡异,有点像是被尸气所伤。” 不能让青玄子往后山墓地那边去想,江河眼珠子一转,便道:“徒儿还记得,先前刚做噩梦之时,身上最多只出现些许青斑,故而并未在意。如今想来,师父,怕是这山间的什么孤魂野鬼找上了徒儿,于夜里行凶,这才让徒儿生出了脓疮。” “孤魂野鬼么……”青玄子抚摸起手上的拂尘,又捻起一撮麈毛来回摩挲,“有这般可能。想必你也自那些书册上看到了,此山曾经伫立着一派恢弘一时的宗门,而今荒废成如此模样,未尝不会有当年的孤魂化为厉鬼游离。” “徒儿便是害怕这点。”江河见青玄子的思路被引向他处,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还好先前留下过伏笔,不然今日还真不知如何应付过去了。 “此事你不必太过担忧,那女鬼虽以尸气腐蚀你,许是看准了你所修之阳血,如今阳血散去,这几日未必会再来找你。最近几日为师皆在观中修行,倘若还有厉鬼前来,势必逃不过为师的法眼。” 所以,青玄子平常不是每天都在道观中的么? 换言之,他对于道观诸多事情的了解,其实未必有自己开始想象的那般明确。 他有监视的办法,只是没那么透明。 江河得出结论,嘴上谦恭道:“是,劳烦师父了。” 青玄子微微眯着眼,又上下打量了江河一番。 这小子,思想转变的够快的,当初将他带入道观的时候,怎么没看出他这么机灵? 前后之间的差距,倒是有点像曾经在书上所看到的‘夺舍’之法了。 但青玄子并未细想。 那强行夺舍之法,本就是精修神魂的大能修士们才可习得,且那可是存在于史书上的古法,早就随着岁月的沉积而消失无踪。 至于其它类似的‘夺舍’法子,他还没有这个条件。 这点青玄子很确认。 况且,如果眼前这小子真是什么古早时期的大能,对付自己何必如此小心翼翼? 只是……这般八面玲珑,反倒猜不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不过有那积郁丸在,这小子短时间内不可能生起什么异心就是了。 寻常剧毒之物,兴许有其它解法,但这丹丸影响人的心智,腐化人的观念,乃千古奇毒,青玄子对这积郁丸相当放心。 见江河的双手脓水已干,便又自袖间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到了江河的手上:“这是‘活血液’,正经的那种。回去了将它涂抹在你伤口溃烂处,能减轻你的伤势。暂且安心回去休息吧,明日早课切勿迟到,为师还有事务要安排与你。” 深知自己成了劳苦命的江河接过瓷瓶,作揖领命后,也不多久留,还算步履轻快地赶回了自己的屋舍里。 等真正坐定在土炕上之后,江河才算长舒一口气。 “总算是活下来了……” 不过二十四个小时,自己便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 得亏自己心理素质说得过去,虽然露出了许多破绽,但都有惊无险地蒙混了过去。 “而且那老比登的丹药于我无用,他以为我被他牢牢掌控在手里,其实我已经悄然脱险了。”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在与孙二才这小子一番纠缠过后,自己非但没有因为跌境而发生性命之忧,反而因为自己的为人处事,博得了青玄子的赏识。 这虽然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在,毕竟青玄子自打一开始就是在试探自己。 但在自己的沉着应对下,终是化险为夷。 感觉就凭今天的表现,自己都能出本《论影帝的诞生》了。 不论是那半真半假的谎言,还是方才服药后的演技,江河都自认比前世的小鲜肉们要真实的多。 至少没有在说话的时候硬拽气泡音不是? 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而今最大的收获,便是他终于不必再受制于青玄子! 逃生之计,大有可为。 第16章 这小子有非分之想 积郁丸一事,其实真不怪青玄子。 若非亲眼所见,估计也没人能想到,世间还有一种逆天的功法,可以修行万般灵气所结合出的‘混沌’之气。 凭借此功,江河已经不再需要担心,逃跑后会因毒药而有性命之忧。 如此一来,江河的目标已然能从‘活下去’转变为‘逃出去’了。 不过,江河期望最好能在逃出去的过程中,狠狠揍一顿那个老比登。 虽然目标仍然艰难,但初步取得青玄子的信任之后,至少也没那么紧迫了,可以慢慢计划蛰伏,等待时机。 只是想起夜里吸取后山灵气时的反应,他却又难免陷入了新的沉思之中: “用这无名功法修行,果真没有想象中容易……” 江河有些不清楚,先前汲取灵气时所产生的画面,是吸取尸气所带来的副作用,还是这无名功法的代价。 每当回想先前那股难耐的瘙痒,与那凄厉瘆人的哀嚎,江河就不由打起一个寒颤。 “她知道这功法带来的副作用么?” 江秋皙可是灵六境的剑仙,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妖怪,就算她不曾修行这功法,应当也能推测出些端倪才对。 可她却什么都没和自己说。 铁定是因为自己老盯着她看,她气不过,这才故意不提及以教训自己。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了,江河即刻决定,要进到梦里好生与江秋皙对峙。 明明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还搁这勾心斗角使绊子呢。 这次是因为自己胡扯瞎咧咧,勉强蒙混过关了。 但未必次次都有这么幸运。 不好好约法三章,哪天她不开心了指不定又来这么一手,自己就得含恨当场。 先前在后山修行,他可是得知了些令人惊奇的新消息,而今用来与那千年前的宗主大人对峙,再好不过。 说做便做。 江河连忙脱去外衣,用自己的双手相互涂抹起活血液,感受到指间的清凉减轻瘙痒后,便一脑袋着枕,大字敞开闭上双眼。 毕竟还是太累了,细微的鼾声均匀起伏,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咚——咚——” 当再次恢复意识时,天色又已微亮。 绵长的钟声本还稳重,在江河的耳朵里却与孙二才的叨叨无异。 烦不胜烦之下,江河只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困意仍在席卷,可意识已经逐渐清明的他,即刻便发觉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他的确睡着了,但却睡得很好! 因为他没有做梦—— 而今古钟敲响,又是新一日的五更天。 “这算个什么事儿?” 不想见她的时候,回回都要被一剑送走。这次想主动找她交流交流,反而不跟你白活了? 但想到先前江秋皙说,自己只是在闭关,也许她只是出关了也说不定。 本以为能让对方当个‘老爷爷’模板的金手指,如今看来还是自己太过想当然了。 人家也有自己的事儿,凭啥当你的百事通。 想到此,江河也不再纠结。 反正不论何时再与对方相见,自己这边也终归需要自己想办法解决。 有什么想问的,便等下次见面再说吧。 重新穿戴好外衣,江河又推门走进了院落。 眼前仍是稀薄的清雾,但这次出门,却发现孙二才已穿戴整齐的站在自己的房门前。 “师兄。” 仍是弯腰作揖,但这次却比昨日要恭敬太多了。 也不胡乱手塞裤腰了,反而神色谦恭地看着自己。 “你这是闹哪出?”江河不解道。 啥意思?这孙二才不会有什么特殊属性吧? 越打越粘人的那种? 联想到对方是从厂子里跑出来的,兴许性取向早已产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江河便又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孙二才看着江河后退一步,心下一揪,但还是正色道:“昨夜,多谢师兄为师弟承下罪责,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如果你想以身相许,那烦请您滚。” “嗯?师兄原来有此番喜好?虽说你也算我半个恩人,但……咱毕竟没根,帮不了师兄……” “昨晚没下手狠点是我的过失。” “……” 孙二才嘴角一抽,强笑道:“师兄说笑了,师弟昨夜辗转反侧,唯恐师兄被赶下山去,这才大清早便来问候师兄。” “你又不想我下山了?” “都说了嘛,你是我的恩人,我自然盼着你好。” 盼着我好就该盼着我早点下山! 江河叹了口气,大致猜测到了孙二才什么想法,便摆了摆手,率先迈步道: “行了,不用谢我。昨夜发生那般事情,我的罪责已经足够多了,没必要再拖着你一起下水。” 果然! 听到江河如此解释,孙二才心中更为感动了。 师兄果然是一良善之人,宁愿自己堕入无底深渊,也仍不愿多牵连自己。 听后的孙二才,又是恭敬鞠躬:“师兄!一声师兄,一生师兄!倘若你往后还能留在山上,我哪怕身居大师兄之位,也会始终将你看作我的师兄,好生尊重你!” “咳咳!咳咳!” 江河差点没把肺咳出来,他连忙回头,看着孙二才感动的模样,拍了拍孙他的肩膀,道:“别说这么晦气的话了,大师兄之位,你便好好坐着吧。” 你就好好等死吧,师命难违,师兄我也帮不了你了。 孙二才修的是阴血,势必是要死在青玄子手下的。 如此一来,江河反倒不希望孙二才这么敬重自己,两人无亲无故最好,死了也不觉得心疼。 况且,当时江河回答‘属实’,也并非是在为孙二才考虑。 只是综合考虑下来,直接回答‘属实’,能让一切借口都符合逻辑。 他要给青玄子制造一种,他就是想活命,所以才想下山的错觉,这样才能为后续的谎言做出铺垫。 让孙二才如此感动,反倒有些阴差阳错了。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当下还是先前往青风殿才是。 昨夜青玄子执意让自己不要迟到,也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 又走到熟悉的大殿之中,自己与孙二才仍然是最晚才到的弟子。 左脸上生疮,显得颇为丑陋的江河吸引了不少目光,有弟子前来关心询问发生了什么,被江河随意应付了过去。 可环顾了一周,他并没有见到新面孔。 那昨晚那个人是什么情况? 不是从山下哪个犄角旮旯里拐来的新‘鼎炉’么? “静。” 早早便站在天尊像前的青玄子,一如既往的先声夺人。 原本显得嘈杂的大殿,又顷刻安静了下来。 和没看到‘大师兄’就心生忐忑的昨天相比,今天的江河少了些不安与局促。 毕竟自己也算是整个道观里最安全的弟子了,肩上的担子都轻了不少。 不过这表情不太好展现出来。 昨天晚上刚吞了积郁丸,自己现在正该抑郁着呢。 调整好低沉的表情,江河站在了人群的最前列。 见江河、孙二才落位,青玄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平和道:“在今日早课之前,为师要宣布个事。经过昨日一天的观察,与一晚上的深思熟虑,为师最终决定,免去明河大师兄之位,将其让与明才。”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先前大师兄虽换的快,但最起码也维持了一个月左右的频率。 这江河做了什么天怨人怒的事情,竟不到一天就给他拽下去了? 孙师兄当真是好手段。 知道点真相的孙二才,心中不如其它弟子一般震撼。 唉,虽说耗时一年,真的走上了这个梦寐以求的位子,但为何真到了这个时候,却不如预料般的开心呢? 孙二才又向江河投去感激的目光。 短暂的惊声过后,青玄子又道:“至于明河,因其天赋出众,心性过人,为师决定,任明河为我青玄子之关门弟子,享有‘大师兄’的同等待遇。” 还好,虽说成了关门弟子,要每日起早贪黑的开关青玄观大门,事务还算繁忙,但可喜可贺的是并未被赶下山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嗯?不对? 关门弟子?同等待遇!? 孙二才瞪大眼睛看向江河,张了张嘴,却没办法发出一个音节。 关门弟子! 他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终于回味过来,何谓‘关门弟子’。 这不就是那朝堂上常说的‘明降暗升’吗?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哪怕江河替自己挡了罪责,犯了那么多错误,师父也仍然没有惩罚他,反而让他作了这特殊的‘关门弟子’? 孙二才心中那原本的惋惜,霎时间化作复杂。 其实江河能留在青玄观,他心里还是极为开心的。 活这一辈子,没遇到过几个善待自己的好人。 将自己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师父算一个,昨夜为自己打掩护的江河,不管他是有心无心,也终归算是一个。 但他想要的,从不是什么修行资源,他不过是想要一份来自青玄子的关怀。 但江河的存在,似乎注定让自己没办法享受这一点…… 心中多有嫉妒,但又被感动冲淡了太多。 他幽怨的看了江河一眼。 却给江河吓了一个激灵。 妈的,这小子……该不会真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第17章 他是认真的? 早课一过,江河便被青玄子拉到了别处,如此特殊的待遇更是让孙二才心中嫉妒不已。 但他终究没有说什么,仍是老老实实地向江河作揖后,自顾自地离去。 江河觉得这小子过分关注自己,不是什么好事。 往后要实施什么计划的时候,理应刻意避开他才是。 青玄子带着江河,向着昨夜那西北的偏殿一路前去。 路上,还关切地询问起江河:“昨夜休息的怎么样,那噩梦是否还缠着你?” 这倒没什么欺瞒的价值:“回师父,徒儿休息的很好,那女鬼未曾再来找徒儿。” 昨天晚上的确没见到江秋皙就是了,至于说她是女鬼也无伤大雅,她又听不见。 “果然是阳血吸引了山间遗留的鬼魅么。”青玄子寻思了片刻,江河也不知道这老比登脑补到什么地方去了,“正巧,你已成了为师的关门弟子,不必再修阳血,待会儿我再给你一本功法,你照着那功法去练即可。 放心,你若好好跟着我学,终有一日,能修得大道,择日飞升,在那天庭之上有一席之地的。” “天庭?” 江河愣了愣,原来这个世界还有天庭么? 是玉皇大帝太上老君那一卦的? 有猴哥没? 看出江河好奇,青玄子却没有为他解释:“而今你只需在观中安心修行即可,这山外的事情,还不需要你过多考虑。待你日后下山,自会知道外面是何种天地。” 这老小子还想着让自己下山呢?这么好心? 江河愣了愣:“师父愿放弟子出山?” 青玄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山中道观,也不过天地间那沧海一粟,既是要踏入修行一途,只在一隅之地中闭塞,定是行不通的。你终有一日会走出这荒废的大山,去往外面的世界——虽然还需要再等些日子,但想必也要不了太久。” “依师父之言,还需要多久?” “待你有足够的实力之后。兴许三五年,又或是几十年,为师又不是那天机术士,如何算得你何时才能让为师满意?” “师父是想让徒儿,为你做些什么事情么?” 否则应该也不需要实力到达一定程度,才甘愿放行吧? 青玄子点点头:“届时你便知晓了。” 他没再说话,领着江河,又推开了昨夜那安置了人的偏殿大门。 躺在正中床榻上的人披着一身甲胄,期间沾染血色,略显残破。整个人被麻绳紧紧捆在床上,昏迷不醒。 江河看不清对方具体面貌,只能猜测可能是某个俗世将军。 “我们青玄观弟子的背景,都已经这么广泛了么?” 见到江河有些疑惑,青玄子便道:“观里已不需要新弟子,那人并非是你的同门。” “那他是?” “不必管那么多。”青玄子道,“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再带过来么?” “弟子不知。” 他指了指床榻上被捆牢的人:“你是为师地关门弟子,为师当要悉心教导你修仙之道。炼丹,亦是修仙一途所必不可缺之物。恰好,此人伤势不轻,今后便交由你来照料。” ??? 他是认真的? 江河没想到,青玄子是真的要把自己当作徒弟一般对待。 饶是原主入观一年,也从未听说哪位倒霉蛋有这般待遇,能被青玄子拉到一旁亲自开小灶的. 这就是关门弟子的含金量么,他还真的以为,青玄子是拿他当工具人来使唤的。 但不论青玄子目的如何,能学到东西那便是好事,江河连忙应下:“多谢师父。” 青玄子摆了摆手:“自今日起,你便住在这偏殿里,好生看顾这个人,她的日常起居、伤势,皆由你来照料。这算是为师给你设下的一个测试,事情办好了,自是少不了你好处。但倘若事情没办好,她有了个三长两短,或是从观里溜了出去……想必也不需要我再多说什么。” 江河的心又一紧。 真是一事接着一事,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床上那人对青玄子就这么重要么? 江河也学着青玄子的样子,微眯起了眼。 这对他而言,反而是个利好的消息。 本来还以为青玄子无牵无挂呢,如今看来,那被绑着的人和青玄子有莫大的牵连。 可为啥又要绑着? 这老小子不会也有什么特殊喜好吧? “徒儿领命,定会将他好生照顾,不负师父所托。” 青玄子满意笑道:“好,那我且教你些可用以疗伤的药方,剩下的,便全权交给你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江河都被青玄子灌输着有关伤药的知识。 直至夜深了,青玄子才将想交代的交代完,留下一尊药炉,几张药方,若干药材和一份功法,兀自离去。 江河仔细观摩了那功法的内容,却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那竟是一本修习风灵气的入门功法,名为《微风诀》。 他虽然看不出这功法是否如先前的血功一样,被青玄子设下了什么陷阱,但却也能看出此功法刚正清流,不是什么阴险邪功。 “嘶……这么想来,昨日他使出的手段,也大多与‘风’有关。这青玄子虽让自己的弟子‘还俗’自埋,抽取血液,但修行的功法却都清清白白?那真是奇了怪了,他既不是主修血功,又要阴血阳血做什么?” 江河突然发觉,青玄子的目的,似乎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只不过有了无名功法在,这《微风诀》哪怕改名成什么《暴风诀》,自己都不会学下去了。 《阴阳合欢秘典》什么的,倒是可能犹豫一下。 随手把功法放在一旁,江河便开始用青玄子留下来的药材、器具磨药。 据青玄子所言,床榻上那人受得外伤不轻,应先制作些活血化瘀的‘活血液’外敷,辅以凝血丸内服才行。 “活血液,先把活血草、寒香叶、金莲花碾成细末状,按三比一比一的比例分配,再以大火烹煮一刻钟,待药材凝液后转小火慢熬,同时于炉口少量多次地渗透灵气,将药液提纯,维系两个时辰后,方可成液……” 嗯,虽然是个体力活,但好在药方初级,不算复杂,换七岁孩童来都能用脚操作。 江河觉得问题不大,便顺着药方的步骤开始研磨、转火。 前面维持的都还不错,也算轻轻松松。 可就待江河开始往药炉灌输灵气之时,那药炉正中骤然闪烁起明艳的红芒,忽明忽暗之间,药炉开始飞速抖动。 “该不会要炸炉了吧?” 江河来不及细想,连忙收回灵台往外释放的灵气。 但那药炉已然承受不住混沌之气的搏动,只见袅袅黑烟自炉中上飘,下一刻,“轰”的一声—— 炉炸了。 “咳咳!咳咳!” 万幸的是,这药炉挺小的,哪怕炉盖掀飞到了天花板上,也没酿成太大的灾祸。 周遭虽然都是木制书架,但江河已刻意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炼药,这才不至于火星四溅的火炉酿成凶猛火灾。 否则,自己这半吊子的实力可真未必能遭住。 微弱的火星江河拿脚底板都能踩灭,也便没出去打桶水回来,待彻底收拾完残局后,便思索起自己先前的一些步骤来。 前面都没问题,唯独当灵台中的混沌之气掺杂在药炉中时,药炉便承受不住其力量而崩溃。 这炼药果真不如看上去那般简单。 说是少量多次,但什么才算‘少量’,什么才算‘多次’,还需要自己去衡量把握。 就好比对青玄子而言,注入的灵气不过在千万分之一,江河如果按照同样的配比往药炉注入,自然达成不了想要的效果。 看样子,这次还是灵气注入多了,下次再适量减少些吧。 想罢,江河便检查了一番药炉,确认药炉只是内壁处沾染了药渣,除此之外并无大碍后,也便放下了心,准备拿去洗洗再作尝试。 可就在这时,耳边却传来一声娇嗔,让江河不由打了个激灵。 床榻上的那人,醒了。 第18章 顾青山 “你是谁。为什么把我捆在这里?”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就像是刻意压着嗓子在说话。 但劈头盖脸的灵魂拷问,却不得不让江河放下手中的炉子,走向偏殿之中的床榻旁。 先前一门心思都扑在炼药上,床榻上的人也都没醒,江河也便没去管他。 而今醒了,多少还是要打个招呼,联络一下感情的。 毕竟是青玄子很看重的人。 只是走近床榻,江河却觉得有些莫名奇怪。 床上被捆的这个将军,怎么长得有点……清秀过了头? 虽然面上皮肤满是风尘痕迹,显得有些粗糙,但饶是如此,却仍能看出其不俗的底子。 那明媚的丹凤眼目光灼灼,像是饱含喷薄欲出的怒焰,倒也平添了不少姿色。 许是甲胄于这小脸而言太过魁梧,眼前这人有点像是前世看过的《十万个冷笑话》里,那五大三粗的哪吒般的既视感。 虽不至于有什么健美体型的肌肉,但这张脸放在一个‘将军’的身份上,多少有些不太合适。 这一看就是个假小子啊。 “看什么看,这里是哪里?你是何人,为何要将我捆在此地?” 毕竟是被束缚地不能动弹,对江河这个‘罪魁祸首’自然也不可能摆什么好脸色。 江河盯着那张脸寻思了片刻,道:“这里是剑山青玄观,我是观里的道士江河,师承青玄子。是我师父把你捆在这里的,有什么事情等他来了你也可以问问他……如果他愿意回答你的话。” “放我走。”毕竟是个将军,腰腹力量估计还挺不错的,饶是被捆在床榻上,她也能弯腰起身。 只是起到一半,嘴里便发出江河前两日时常发出的痛声,又栽倒在质地坚硬的床榻上。 没个枕头,也没个床垫的,这一脑袋磕的属实不轻。 “没事儿别想着起来,你伤到腰子了。”江河看着对方腰腹染出的鲜红,许是原本愈合的伤势又有所崩裂。 “放我走。”假小子不听劝阻,仍然要起身。 江河挑了挑眉,便直接将束缚对方的麻绳尽数解开了。 像是没想到江河如此听话,就连假小子都是一愣,但也只简单说了声“多谢”,便又要强撑着身子向外走去。 这次有了手臂力量的支撑,起身倒是不十分困难了,可她的脚才刚一落地,整个人又立马栽到了地上。 江河不由嘲笑道:“你至少都昏迷了一天,身上的伤势又没完全愈合,我就算放任你自行离去,你又能走出这大门么?” 说着,便要扶起对方,重新让她躺在床上。 可她并不领情,甩开江河的手,执意道:“我自己来。” “依你。” 江河也没强求。 那假小子在地上喘息了几口气,便又强撑起身子坐到了床榻上,算是认命了。 但认命归认命,显然是觉得自己方才态度有些强硬,如今冷着一张脸,什么也都不愿说了。 江河叹了口气,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躺着呗,我去洗个药炉,待会儿给你涂个药。” 虽然炸炉了,但昨夜青玄子给的活血液还没有用完,虽没有用以内服的药,也能用来救急了。 对方也顺着台阶点了点头,又道:“我饿了。” “嗯,怪可怜的。” “???” 对方显然没料到江河会这么回复她,照常理来说不都该帮自己准备些吃食么? 她只好问道:“这里还有没有饭菜,我可以付钱。” “你有钱么?”看着对方这伤痕累累的模样,江河满眼都是不相信。 “我——”她左顾右盼,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半晌,她回道:“我乃大鲤金国公顾海独子,顾青山。而今自边关归国途中遭蛮人暗算,这才昏迷不醒。待我伤好归国后,定会遣家臣来这道观供奉香火,还请劳烦道长为我寻些吃食来先。” 大鲤? 江河在原主的记忆中寻找着这个名字。 鲤国地处剑山西南方向,是一不算多大的小国,这青玄观的诸多弟子也都属于鲤国之人。 “金国公顾海……鲤国的百胜将军么?” 虽然原主也不过一介农民出身,但在整个鲤国境内,大家或多或少都对这金国公有所印象。 鲤国身为一弹丸小国,却能在这超凡林立的世界中屹立百年不倒,也多亏了这国公一脉,祖辈上下一心的镇守。 “正是。”虽为国公之‘子’,但眼前之人并未有什么桀骜之色,只礼貌拱手作礼,“还请劳烦道长了。” “我待会儿帮你去饭堂找找,有没有今天晚上剩下的窝窝头吧。至于日后供奉香火什么的,大可不必了。” “这怎么行,你们救了我,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看着眼前这假小子颇为正经,分毫不愿亏欠别人的模样,江河只是摇了摇头。 估计她还没搞清楚自己是被什么人给救了呢。 青玄观本也不靠这个为生,青玄子根本也不在乎这个。 这道观根本不吃钱。 它吃人。 “你且安心躺着吧,我去去便回。”江河说罢,又扭身提起药炉,走至大门前。 虽然知晓青玄观的内幕,但江河也没有逮着个陌生人,就往外说的打算。 与其让这假小子担惊受怕,时时想着逃跑,不如欺瞒她让她安心休息,要来的更轻松一些。 这人在青玄子的眼里是至关重要的角色,没必要因为自己无端的善心,而扰乱了青玄子的计划。 只是,打开偏殿大门时,他又难免回头道: “哦,对了。其实你也没必要压着嗓子硬装什么假小子,怪难听的。你当你是花木兰么,女扮男装这种事情一般也只发生在话本上,真要摆在面前,一眼就能看出来。毕竟你脸上那些个胶原蛋白,早就把你的身份暴露干净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只留平躺在坚硬床榻上的顾青山,听的一愣一愣的:“他能看出来?可……花木兰是谁?胶原蛋白又是什么?” …… 今夜仍是皎洁的月光。 说起来,生灵洲的气候真的好到过分,而今是春末之时,穿越的这十天以来别说是见到什么细密春雨,就连阴天都不曾看见过一分。 江河提着发黑的药炉,蹲在青玄观门外那湍急的山涧旁,正不断拿抹布揉搓着。 而今这个时间,观里的诸多弟子们应当已经回房休憩了,故而也没看到什么人来跟自己打招呼。 江河一开始也还纳闷,都修仙了还睡哪门子觉呢。 后来尝试过引灵之后,他才明白,原来修行其实是个体力活。 它需要专注地将感受到的灵气,牵引至灵台之中用以填充,故而在境界不高时,修行者的修行时间大多在八小时左右。 超过这个时间之后,再强行修行,便会感觉到疲乏劳累,事倍功半。 但当境界高深,精力旺盛之后,也便有了睡眠修行法、入定闭关等诸多修行方法,那时才是正式超脱于凡人的躯壳,踏入修行界。 这也是江河还有心思研究炼药,而非一心回归人二境修为的原因。 不过,也不能只炼药而懈怠了修行。 虽然青玄子目前没有杀自己的想法,甚至还许诺将来会让他出观,但一千年前的宗主大人未必会静下心来,等自己花个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学有所成。 毕竟他们现在连剑宗覆灭的时间,都还未曾确定。 自己这边是没什么压力了,她那边可是面临着死局。 倘若让她知道自己兴许要过个几十年才会帮她寻找原因,就凭她那杀胚的本性,估计天天在梦里都能折磨死自己。 想到这,便又是感到一阵头疼。 反抗不是,躺平也不是。 “唉,还是改天再跟她好好谈谈这个事情吧……” 现下对方不知去了哪里,更不知下次见面会在何时,还是好好把自己这边的事情处理好算了。 可正待这么想着,洗药炉的江河,却忽然听到有人道: “谈什么?” 第19章 我只是想和你交朋友 大晚上突然从背后来这么一下,江河差点连药炉都没抓稳。 连忙扭头,却见孙二才穿戴整齐的站在自己身后。 江河喘了口气:“你特么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吓人干啥?” 孙二才已不像昨日般主动挑刺,反倒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不是大晚上的睡不着么,想等师兄回来聊聊天啥的。结果始终没等来,便出来找找看。” “找我?”江河听后更是浑身一紧,“你小子不会真有断袖之癖吧?我对男人真没什么兴趣。” “你可别误会我,师父常说,我辈修道之人自当清心静气,不可沉迷形色。我劝师兄也别老想儿女情长,当一心向道!今日找你,真的只是想再好生道个谢罢了。” “大可不必。” 江河并不想和孙二才多聊些什么,继续拿抹布清理着药炉里的污垢,“我实话和你说吧,你昨日的添油加醋,对我而言,其实根本都无关紧要。我顺着你的话接下,也不过是对我自己有利而已,你没必要隔三岔五地来感谢我,我也不需要你的感谢。”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只是无意间帮了孙二才一个小忙,也并非出自本心,怎么就让孙二才惦记了这么久? 孙二才听着江河的话,只觉得有些尴尬。 但不论有心还是无意,总归也帮过自己,于是他仍然蹲到了江河的旁边,仔细盯着江河洗药炉的动作,回道: “师兄,虽然你说是无意之举。但总归都没让我被师父责罚。其实我很清楚,那时倘若你揭穿我的谎言,就凭师父对你的偏爱,一定会转而相信你的。” 犯下这么多错误的江河,都能‘明降暗升’成为关门弟子,那当时江河若是颠倒是非,反而诬陷于自己,定然能让自己翻不了身。 江河摇头道:“我如果能反泼你一身脏水,我肯定就这么做了。之所以没有,是因为我知道不能。” 当时就是顺着孙二才的话,自己才能多少取信于青玄子。 如果反手泼孙二才一身脏水,不说自己能否立即想出个还算合理的理由,就凭‘阴血’在青玄子眼中的重要程度,估计对方也会失去试探之心,反手让自己‘还俗’了。 想到此,他不免又道:“孙师弟,你没必要觉得有愧于我,我所做的也不过是为了我自己。你脑门上的磕伤也是我亲自砸的,当时我也没留手,你就当是功过相抵了,往后咱们俩井水不犯河水就行了。” 江河真的不想与这孙二才有什么瓜葛,他没这个心情。 孙二才过分的关注自己,只会让自己施展不开拳脚。 “我晓得我往日里挑衅让你觉得不舒服,但我其实只是想成为大师兄而已……你看,现下你成了关门弟子,我也成了大师兄,咱们已经没啥冲突了嘛?不如就此和和睦睦地相处下去。” 孙二才挽起些许山涧,将其扑到自己的脸上,仿佛是在向江河展示自己已经‘洗心革面’了一般。 江河没怎么搭理他,只想快点把药炉刷干净,再去饭堂找找窝窝头给那在偏殿躺着的顾青山带回去。 “你多少回我两句呗?往日若是惹得你不快了,我给你再赔个不是可好?” “不需要。”江河狐疑地看了孙二才一眼,“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师父喊你过来的?” 难不成青玄子这老小子恶趣味爆发,执意要让孙二才和自己搞好关系? 他始终没明白孙二才这小子究竟什么脑回路。 “没,师父晚上确实来我屋里了,但只叮嘱我好好修行,没让我来找你。你也甭这么忌惮我,我就是觉得你是个好人,多找你聊一聊不好么?” “有病就去治病。” “我这一辈子都没遇到过几个好人呢。” 孙二才嘿嘿笑着,“小时候人家老骂我是阴阳人,在家里白吃白喝了好几年,把爹娘吃垮了,就被卖到了宫里。 宫里还不错,本来想着好不容易能安生过点小日子了,结果办了好事忘记孝敬公公,就被诬陷贪了官银,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出宫——” “打住。你是想让我可怜你么?”江河并不想听孙二才谈什么悲惨经历。 “我——”孙二才有些恼火了,“不是,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我好声好气地找你说话,你这么冲干什么?” “你没必要跟我讲你过去的经历。”江河却仍是摇头,“我听了,是很惨,但那又如何呢?你跟我说这些事情,是想让我同情你,然后理解你曾经的所作所为么?” “对,我理解了,然后呢?因为师父救了你,所以你想在师父面前更多的表现自己,表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所以这和我有关系吗?” “我——” “你要是大晚上闲着没事儿干,我房里还有本画册能让你饱饱眼福。以后没什么事儿就别找我了,我也挺忙的,行不?” 费了牛鼻子劲,总算是把药炉刷干净了,江河站起身提着药炉,加快脚步往观里走去。 他压根不想和孙二才有太多瓜葛,这孙二才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孙二才看着江河逐渐远去的背影,面色多有挣扎。 皎洁的月光明明打在了江河的身上,看起来却更为模糊。 他抿了抿嘴,拳头紧握,终是站起身来大喊道:“江河!我不过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你至于这么咄咄逼人吗!” 尖细的嗓音在山间回荡,孙二才不知道观里的其他人是否听见了自己的喊声,但狠心拉下脸的他已经不愿多想。 江河脚步一顿。 “朋友?” “江河,我这一辈子没遇上过什么好人。昨天晚上,你可能觉得你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自己,但对我而言,不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是个好人了。” 孙二才大梦初醒,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低声音道,“虽然你砸了我,但归根结底也是因为我和你说,要向师父揭发你,所以你迫不得已才反抗。 我一辈子就遇到过师父和你这么两个好人,我寻思我都成大师兄了,你成了关门弟子,咱俩应该也没什么冲突了吧?那我好生跟你道个歉,以后咱们说不定也能成为关系不错的师兄弟,相互照拂一下呗,你干啥要处处戳我伤口?” “哦,你是这么理解的。”江河愣了愣,这才明白孙二才这脑子里究竟想了些什么,“但你还是小声点,师父耳朵挺灵的,别给师父听见了。” “成。” 看着孙二才少有地摆出老实人的模样,江河思索了片刻,回道:“至于朋友么,还是那句话,没必要。” “可……” 可他是真想交个知心的朋友。 江河深深叹了口气。 他道:“孙二才,我能理解你。因为你自少时起就没接受过谁的善意,所以当善意来临时,你便甘之如饴。但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人也从不是非善即恶。 善人可能行恶,恶人也会施善。如果想要好好活着,我劝你就打消那种可笑的念头。” 看得出来,孙二才这小子估计从小挺缺爱的。 青玄子诚然是他的救命恩人,但只凭这一点,就无条件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饶是出现什么诡异的事情也都不假思索,压根不好好想想青玄子究竟为什么救自己。 这分明就是愚蠢。 鲤国宫里估计没多少勾心斗角之事,让孙二才活得挺安逸的,以至于像条死狗一样被赶出宫去,仍然没让他涨多少教训。 昨夜之事也是,只因江河没有落井下石,他便觉得江河这人能处,迫不及待地想来联络感情,想要弥补少时不曾体会过的‘友谊’。 这性格,完全属于被拐卖后,替人贩子数钱数地最欢快的那一种。 说实话,挺可怜的。 江河虽然为了活命,能放下绝大多数的事物,但本质上算不上多么无情的人。 孙二才虽是个阉人,有些小毛病,但本性也算不得多坏,最多是有点跳,有点太想寻求关注了而已。 身体缺陷也不是他能选择的,江河曾活在一个文明的社会里,当然也不会搞什么身体歧视。 如果换作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和孙二才多聊一聊,安慰安慰这个缺爱的傻蛋也未尝不可。 但在青玄观这个吃人的地方不行。 孙二才身怀‘阴血’,他的死是必然的。 和他没有交集,目睹他死去也便不会有多难受。 所以把话说的无情点,趁早断了对方那什么‘交朋友’的单纯念头,别老把脸贴过来,盯着自己在做什么,才是上上之选。 “言尽于此了。想当大师兄你就好好当,搞这些有的没的,除了会让你生出可笑的满足感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反正也当不了多久了。 就算江河有心提点对方,让他别那么相信青玄子,没有实力反抗的孙二才,该死也还是得死。 提点两句,反倒让自己心安了些。 想到此,江河也不愿再和孙二才聊什么,头也不回的离去。 而看着逐渐消失在眼前的江河,孙二才心里始终不是滋味。 一开始还觉得怨恨,想着这江河怎如此不识好歹。 但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有所释怀。 江河始终摆着一张冷脸,不愿与自己深交,那也实在没什么贴冷屁股的理由。 那便如他所言,井水不犯河水呗。 “师父说的没错,修道之人自当一心向道,世俗纷扰总会耽误修行的进度……我还是太过在意外物了,这才始终无法突破第三级阶梯。” 想起晚间时分,师父特意来他的屋舍中关心他的修行进度,孙二才这才没再去想江河方才的冷脸。 成为大师兄的待遇果真不一样,往日里师父从不会这么过分关注自己的修为。 自己定然不能辜负师父的期望,早日突破人三境,让师父再好生夸奖自己才是。 自己努力的意义,也全都为此了。 第20章 你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青玄观的饭堂里确实还剩下几个玉米面的窝窝头,虽然已经有些发硬,但毕竟是晚上才新鲜出炉的,不至于让人咽不下去。 江河随手拿上几个以后,顺带打了壶水。 又去了趟自己的屋舍,搬了套被褥枕头,还有少许生活用品,这才伴着还算清凉的晚风颠儿回了偏殿里。 毕竟要时时照看顾青山,免得她偷偷溜走,江河自然不可能再回自己屋里睡觉。 偏殿中,顾青山仍老老实实地躺在床榻上,不止因为伤势过重难以行动,也得益于对方并不了解青玄观的诡异。 但凡察觉出一点端倪,都得趁着没死卷铺盖走人。 把一大堆东西一股脑先扔在床榻的一侧,江河看着平躺在床榻上,始终睁着双眼的顾青山,问道: “自己起还是我帮你?” “不必道长劳烦,我自己能起。” 虽是女儿身,但顾青山也丝毫不矫情,浑身疼归疼,但也清楚江河要铺床,便自行下地,坐在了地上。 江河把几个硬窝窝头和水壶放在顾青山的面前:“吃吧,今天晚上剩下的,别嫌弃。” “多谢。” 顾青山礼貌地接过,但不知是因多日没有进食,还是源于军人出身,艰苦惯了,几个窝窝头倒是吃的狼吞虎咽,还时不时咳嗽两声,打几个嗝。 趁着她吃饭的这段时间,江河也铺好了床,指了指床铺,让填充好胃的假小子再自己爬上去。 待顾青山依言躺上了床,江河便又道:“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这话直接给顾青山听愣住了:“脱……脱什么?” “衣服呗。”江河指了指那身甲胄,“你穿着这个,我怎么给你抹药?” “不、不必了,不太方便。”顾青山连忙拒绝,“有没有内服的丹药?” “有。” “那我只需内服即可……” “我没炼成呢。” “啊?” 江河指了指放在地上,才刚刚清洗好的药炉:“刚才想试着炼一炼来着,炉炸了,你醒了。” “怪不得我好像听到了雷鸣声……” “总之,内服的药我师父没留给我,你也可以等他什么时候来了找他要。” 虽然那老比登未必会给你就是了。 特意没有留下伤药,估计也是青玄子考察自己的一环。 “这……” “你伤得挺重的。”江河上下打量了一眼顾青山的甲胄,上面尽是已经干涸的血污,“我倒是无所谓,就看你能不能撑住了。” “倘若用药,须得几日才能治好?” 顾青山似乎比较在意时间。 “我也不清楚,但这伤药效果还不错就是了。”江河也不可能打包票,“怎么,你很着急么?” 顾青山老实巴交地点点头:“实不相瞒,边关战事吃紧,我身上带着前线消息,理应连夜回京,万不可有所耽误。” “再急也没办法,你要是觉得自己能安然走下山,我也不拦着你。” “……” “外面打起仗来了么?” 看来外面的世道也不太平啊。 “正是。近几年来,蛮国与我大鲤时时发生冲突,我本随家父在边关镇守数月,奈何蛮国蛮子忽地集结起一支会施展巫术的部队,致使大鲤前线溃败。我在奔赴锦京的途中,亦遭遇蛮人的埋伏,坚持不住,这才昏迷在郊野。” 顾青山为江河解释着山外的形势,但也并未透露太多,只讲了讲自己此前的经历。 “若非道长相救,兴许我已经暴尸荒野。待我回京之后,定会遣府中下人来观中供奉香火,以报道长救命之恩。” “别谢我,说了,是我师父带你来的。” 江河可当不得这谢礼。 这妮子看起来也算是身经百战,若是知晓真相了,被生吞活剥的第一个就是他: “而且我们道观向来避于人世,是清修之所,无需什么香火供奉。” 这天底下,还有无需供奉的道观么? 顾青山颇显英气的叶眉微皱,却是恍然大悟道:“道长难不成是……修仙之人?” “姑且算是吧。”江河附和着。 如今这世道,拥有仙缘的人越来越多了,修行者已不再像多年前一般,只存在于凡俗世人的想象之中。 就拿小小鲤国来说,单拎原主所生活的那个村子里,至少有二十多个同龄人,有着塑造灵台的能力。 只不过原主是其中最有天赋的那个,是矮子里的高个,这才‘光荣’地被青玄子挑中,来到这青玄观里充当肥料。 兴许再过两年,凡人就成珍稀物种了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那我到时便送些银财来好了。这道观想必是历史悠久,久未兴修,看起来……颇有古早韵味。” “这道观确实挺破的,不必这么高情商。” “你说得对。” 江河不再和这小妮子多废话,继续道:“所以,你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额……还是不劳烦道长了,青山自己来便可。” 许是因为知晓医治地越早,恢复地越快,不愿耽误时间的顾青山,也不再摆出男女有别的姿态。 “只是,还请道长暂且背过身去……” 江河点点头,自觉的转身背对。 如今讲究的是一个效率,江河虽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至于猥琐到趁人之危的地步。 寂静的偏殿里,骤然只有卸甲的声音作祟。 身后的顾青山既是多年从军,想必也是肌肉紧实的类型? 不知和前世那些混迹健身房的女孩子相比,会有怎样的出入…… 饶是身后的声响时常让人想入非非,但江河也算定力不俗,尚还把持的住。 “好了。” 顾青山也不再压着喉咙讲话,倒也悦耳好听,江河听罢,也便自然的转过身去。 床榻上的顾青山只穿着一件被鲜血染红的里衣,从那脏污的衣衫上,多少也能看出对方受伤的位置。 “不需要我教你怎么处理伤口吧?腰腹和大腿上的两处你自己来,抹完后侧过身去,我帮你抹后背。”江河大致观察了一下,便拿起一条毛巾用水沾湿,同那一小瓷瓶的活血液一起递了过去,“少用点,背上都是血,估计伤口不小。” 说完,便坐在了床榻的另一头,也不多看一眼。 其实还是想看的,但江河也知道孰轻孰重,不想节外生枝。 而且…… 江河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台柱。 台柱上正有燃起的油灯,在还算平整的地面上铺洒着昏黄。 那灰暗的昏黄上,有一抹漆黑的倩影清晰完整,正反映着床榻上顾青山的一举一动。 而且有影子。 “多谢。” 顾青山见江河没有占自己便宜的意思,原本还有些警惕的心顿时落了下来。 修仙之人果真高风亮节,是我小人之心了。 顾青山也不多耽搁,见江河没有盯着自己,便也解下了单薄的里衣。 动作干净利落,但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说不羞涩倒也不太可能。 她虽多年从军,但家父乃大鲤国公,自然无需与一群男兵合宿,有自己单独的营帐。 在一个男人身边解衣,确实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江河看着地面上的顾青山,已将里衣全部褪去,傲人的曲线被影子的轮廓展现的更为明艳。 她拿起那沾水的白净毛巾,轻轻擦拭起自己的身子,似是要把沾染的血污一次性清理干净。 她触及到了自己的腰腹。 “嗯~” “小声些。”江河感到浑身一阵燥热。 “有些疼。” “我知道疼,但你小声些。” “抱歉。” 江河也不想提醒,但这偏殿着实有些空旷了。 哪怕知道那是触及伤口的痛声,娇嗔在空旷的偏殿中来回激荡,也着实难顶。 顾青山本也不愿出声,但那些蛮人的刀上似乎涂了什么毒药,每当触及溃烂的伤口,都好似让她重新经历了一遍伤口撕裂的痛苦。 她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要再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但越是强忍,那抹痛声便越变得轻柔勾人。 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江河从没有哪一刻,觉得时间竟过得如此缓慢。 如今的每分每秒,对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而言,都是无比的煎熬。 半晌,顾青山才轻咳两声,调整好呼吸幅度,唤道:“背后,还请劳烦道长了。” “好说。” 江河面上故作镇定,缓缓转身,便见侧倚在床榻边缘的顾青山,那傲人的胴体上已经简单覆上了轻薄被毯,只露出血迹干涸的后背以供江河观摩。 “你这缠胸,我帮你撕开了?” “好。” 顾青山面红耳赤地轻轻点头,声若蚊蝇。 江河小心翼翼地拽起缠胸一角,尽量不触及顾青山的肌肤,让她有不适之感。 手上带着混沌之气,稍一使力,便扯开了那缠绕于胸口的布带。 “嘶——” 布袋本就被钢刀斩开,缠胸掺杂着血肉,扯开时难免会把粘连的伤口扯出几分。 但顾青山本也有所预警,只双手紧紧攥住薄被以掩饰疼痛,任由江河盯紧那背上骇人的刀伤。 先前江河因暧昧之举而兴起的那抹燥热,在看到狰狞的刀伤起,便荡然无存了。 顾青山背上的伤口,自右肩一路划到脊背,触及不深,血肉并未从中内翻出来,但还是感觉触目惊心。 江河拿过顾青山手边的毛巾,重新用水打湿,简单把毛巾上的血水拧干,又重新帮顾青山擦拭起她所触及不到的后背。 “嗯~” “咳咳,疼就喊出来,刚才让你小声些是我不对。” 简单处理好刀伤旁的血迹,江河发现顾青山的背部并不如他所想一般光滑白净。 她的后背,反倒显得有些狰狞。 除了那骇人的刀伤之外,顾青山的背上还有大大小小并未褪去的疤痕,饶是她的曲线极为优美,却也难免被那狰狞的伤疤冲淡韵味。 这副身体,一看便知是久经沙场了。 “没事,我忍的住。” “我觉得你忍不住。接下来我要开始抹药了,你的伤口不小,应该会很疼。” “但抹无妨——啊!” “我就知道……” 第21章 你是正经女权 江河叹了口气,沾着紫黑药液的手指,却并未停顿,仍在她的背后缓慢游移。 顾青山的脊背,并不如少女般柔软顺滑,真要感受起来,反倒有点像是老爷们般的粗糙。 除了那骇人的一道刀伤之外,整个背上遍布了大大小小的旧疤,很难将其与一个少女的脊背联系起来。 “方才是我大意了,道长且继续……啊!” “没事,人之常情。” 江河继续手上的动作,但一直听着对方叫唤也不是个事,为了转移顾青山的注意力,便提起了别的话题, “说起来,你今年多大,从军几年了?” “二十有二,自入伍起,已六年有余。” “那么小就上战场么?” “为国捐躯,与年龄又有什么关系?鲤国男子,也大多十五入伍。” 十六岁,在我们那个社会都还没成年呢。 江河不置可否,继续道:“为何这么想上战场?” “先生曾教过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大鲤在六年前就立于生死攸关之境了么?” 原主一年前才上山,之前鲤国也算是天下太平啊。 “倒也没有。” “那你说个球。” “我不喜欢这句话。” “那你说个鸡儿。” “道长莫要胡言乱语,我不是说道长的这句话。我是说,我不喜欢‘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 “嗯?” “为何国家有难,有责任的却只有‘匹夫’二字?明明我辈女子也是大鲤一员,又为何不能扛起保家卫国的大旗?” “原来你还是个女权主义者。” “何谓……女权?嘶——” “大致是呼吁女性和男性并无本质不同,都拥有着掌握自己人生的权利,而不只是沦为男人的附庸品。” “道长所言极是,如此看来,我倒确实是个女权主义者。” 顾青山品味着‘女权’二字的含义,越琢磨便越喜欢,“我只是觉得,既然男子与女子,都享受着国家的福利与庇护,自当也都应有着报效国家的选择。 保家卫国,不应当只是男人能选择的义务,女子理应也有这个选择的权利才是,不可厚此薄彼。” “那你是正经女权。” “女权还有正经与不正经之分么?” “有。有些所谓的‘女权’,只是打着女权的名号,将女权看作只享受福利,而不履行义务的‘特权’而已。好事儿都让她们得了,坏事儿跑得比谁都快。” “这世上竟还有这种人?”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这世上还有只愿享受特权,而一味逃避责任的男人呢。男人和女人,都是独立而复杂的‘人’。不应当只以‘男权’和‘女权’去分辨,但许多人不明白这一点。” “道长见识渊博,青山受教了。” “客气了。无聊,便多嘴几句罢了。” 江河见顾青山紧绷的身体都放松下来,就连自己的抚摸都不如起先般排斥,想来是因为自己的话深得她心吧。 “所以你参军,是想证明‘有责’的不止有‘匹夫’么?” “是,也不是。”顾青山含糊其辞,没多说下去。 江河见状,便也转移话题: “你贵为国公之女,国公竟同意让你参军入伍?” “我爹当然不同意。” 许是江河先前的言辞让人平增好感,且动作还算正经,未曾对她的身躯动手动脚。 放下些许戒备的顾青山,连说话也变得随意起来,不如方才般一板一眼。 “然后呢?” “他不同意是他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说得对。” “道长是我大鲤人士么?”方才都在说自己,顾青山觉得也不能厚此薄彼,便又问向江河道。 “是,农村人,因为能塑造灵台,就被师父领上了山。”江河追溯着原主的记忆,道。 其实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印象里人们口中踏入仙途的方式,似乎就是这么被动。 “世人皆言,修仙之人有灵台五境,道长是何等境界?” “人境,不足挂齿。” “道长师尊呢?” “师尊神通广大,我又怎会知晓。你问这个干什么?” 顾青山咬咬略显发白的唇,叹了口气道: “实不相瞒,蛮国与我大鲤国力相当,自古便时时相争,彼此间一直僵持不下,这才让大鲤境内有平稳盛世。 但这份平衡,却在数月之前被突兀打破。而今边线战事之所以吃紧,正是因为蛮国那批突然集结起的巫术部队,才得以凭神通之技大破我军。 传闻,是因为蛮国境内来了一得道高人,在蛮国传道授业,散布仙缘,让整个蛮国上下都兴修神通之法,又从万千民众中挑选出佼佼者,这才集结出了这支部队。 我大鲤虽国泰民安,但于这偌大的生灵洲上不过一弹丸小国,哪能有什么契机认识仙人。故而青山这才想要问问您,看道长师尊是否愿意下山做我大鲤国师,教化子民,修行道法。 虽与蛮国相比,此举已是慢人一步,但总好过什么也不做,任由蛮国侵蚀我大鲤的土壤。” “原来你是抱着这个想法。”江河叹了口气。 兴许是因为青玄子在顾青山性命攸关之时救了她,方才与自己聊的也算愉快,便让顾青山以为这青玄观是什么隐世清修的正经道观了。 这才想着请青玄子下山,学着那蛮国国师教导民众。 毕竟她也是国公之女,推荐人选自然有着一定的信服力。 但姑娘,你真算是找错人了啊。 让青玄子这种抽取徒弟们血液的老比登做国师? 你是真不怕你们整个鲤国,都成了这老比登喝血的肥料啊…… 不对,等等? 顾青山是国公之女,青玄子也执意让自己看顾她…… 该不会青玄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 顾青山背对着江河,看不见江河的苦笑,但听江河的语气也便知晓,江河并不愿意如此,便连忙道: “道长不必烦扰,是青山僭越了。既已选择在山间修行,理应也是不想被红尘世俗打扰,道长便当青山从未说过这些话吧。” “等等,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道长请说。” “我师父昨天有没有问过你的身世?” 顾青山有些疑惑,但仍是如实回答:“我昏迷之后再度醒来,便是今夜,说来也惭愧,并未见过道长的师尊。” “那你身上有没有什么,能印证你身份的信物?” “本来是有一枚玉牌的,但许是连夜奔波赶路,行进间遗忘在了路上。至少我先前摸索间并未发现……” 果然! 江河顿时明白了! 第22章 小心我师父 青玄子为什么要自己照顾这个国公之女—— 只因而今两国相争,鲤国式微,正是青玄子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青玄子定然是发现顾青山迷失在荒野,前去探查时知晓了顾青山的身份,想要以救她之名,借她之手,混入到鲤国之中,坐上那唯一的国师之位。 他既渴望血气,自然也可让鲤国有灵台之人,在无形之中尽数修行血功,为他所用。 化一国子民为他之‘炉鼎’,当真是好计策啊。 江河还寻思着,这青玄子怎么忽然就说,青玄观不再需要新弟子了呢。 好嘛,这是把整个鲤国都当自己家了,把鲤国的半数子民尽数看作自己的弟子了呗? 这老比登果然没安好心! 江河本还想着,倘若青玄子不杀自己,暂且待在他身边修行一段时间也未尝不可,在江秋皙着急之前努力提升修为,等宗主大人急了再伺机溜走就完事了。 但倘若青玄子的计划实施了,那自己身为他的亲传弟子,定然脱不了干系。 窃一国子民之血气,这定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抛开这计划本身就是在走钢丝之外,单说这行事风格,简直是活脱脱的大反派剧本。 不被人发现还好,但在这人人皆可修行的世界里,难保不会出现什么行侠仗义的宗门子弟撞破青玄子的计谋,到时若是遇上修为高深的正义人士,自己就得跟着青玄子一起陪葬! 以青玄子之修为高深,江河很清楚自己没有说不的权利。 待此间事了,青玄子倘若执意要带江河下山,去做那鲤国的国师,那自己也只能听之任之。 那前途简直一片灰暗啊…… 江河自认自己没那么善良,但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有多邪恶。 他所求的,无非是好好的活在这个修仙世界里而已。 他可以漠视整个鲤国百姓成为青玄子的‘炉鼎’,但他不愿与青玄子一起背负这份罪孽,成为青玄子的共犯。 看来,自己不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青玄观中摆烂了,不能因为没有生死的危机,便让修为止步不前。 江河从不奢求他人的庇护,因为只有自己手上握着刀,才最能让他感到安心。 想到此,他也不由紧绷起心神。 “嘶——有些疼。”顾青山忽然惊呼一声,又强忍痛意咬牙道。 江河这才回过神来。 先前思索之间,竟已然忘记自己在为顾青山涂药,一不留神便多使了分力气。 “抱歉,我方才走神了。” “没事。”顾青山擦了擦额前冷汗,“让道长心烦了,道长便忘了我先前说过的话吧。” 自知江河的态度是反对的,顾青山也便不再坚持。 本也只是尝试,何必要惹得对方不快生厌。 江河为顾青山上好最后一点活血液,随后又接了盆水,为自己洗了洗手,顾青山趁此机会想拿薄被覆盖住自己整个身子。 江河见状,难免叹气:“顾姑娘,那是我的被子,而且盖住身子,药液估计也就全沾上去了,影响恢复。” “那我怎么办?我是一个女孩子,总不能在你面前,一直……” “你说得对,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青玄观说到底,和临时搭建起来的茅屋没什么两样,江河就没见过什么医疗设施。 弟子们向来也没出过什么大毛病,受伤了也就在患处少许涂抹活血液就好,从未像顾青山一般有如此触目惊心的伤口。 想了半天,江河最终道:“那你还是盖着吧,有时间帮我洗洗被子好了。” “小事一桩。” 顾青山侧身盖好被子,轻松地答应下来。 虽为国公之女,但从来没摆过什么大小姐架子,干净利落的同时又偶有妩媚姿态,着实让人心生好感啊。 鲤国风气是真不错啊,能培养出这番气度的姑娘,想必那金国公也是个良善英明之人。 一个国家是怎样的风气,从国民、乃至于这些个权力阶级的身上,便可见一斑。 哪怕是在原主的记忆里,也是轻松的童年占大多数。 像孙二才遭遇的特殊情况当然也有,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但相对而言,终究算是少数了。 只可惜,这样一个风气的小国,指不定哪天就要毁在青玄子的手上了。 想起后山上那些‘还俗’的大师兄们,江河难免觉得惋惜。 毕竟从他的观念上来讲,所追求的生活,无非就是时常和两三个好友一起出门兜风,吃吃烧烤喝喝酒,没什么经济压力罢了。 目前而言,鲤国确实是个理想的定居国度。 如果没有战乱,没有青玄子,他也没遇到江秋皙的话,或许真就能在鲤国当一个普通老百姓快乐一辈子呢?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那个……道长?” “嗯?怎么了?” “能否再借我条毛巾,我想擦擦脸。”顾青山指了指自己有些脏污的面庞,“有些难受。” “我重新接盆水去吧。”江河也摆了摆手,将盛满稀释血水的水盆拿走,又找了水井重新盛了一盆水回到偏殿。 顾青山不好下床,他便用手提着水盆两端,让对方只需轻轻弯腰,便能够到水盆中的清水。 顾青山很快洗好了脸,展露出那明媚动人的姿容。 与江秋皙的孤高清冷比起来,顾青山的面庞显然要更英姿飒爽。 她的叶眉偏锋利,给人一种肃杀之感,但这份英气又被她凤眼的妩媚所冲淡,整张娇颜显得平滑了不少。 江河分辨不出二者究竟谁更胜一筹,只能说是各有千秋。 “道长,我的脸没洗干净么?”顾青山见江河一直盯着自己看,便觉有些不自在。 江河看着她额前被清水沾湿的发丝,如今耷拉在平滑的双颊旁,便如出水芙蓉,故而难免滚了滚喉头。 待回过神来,他连忙摇头:“没有,挺干净的。” “那道长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江河觉得顾青山有些不识趣,发现就发现了呗,说出来多尴尬: “你长得太漂亮了,多看两眼。” 却见顾青山的耳根骤然晕染一抹绯色。 但她也很快回过神来,眉头微皱道: “青山本以为道长虽其貌不扬,但高风亮节,不近女色。想不到也是个道貌岸然之辈。” 哪有未曾熟识便夸女孩子好看的? 登徒子。 江河摸了摸自己左半边的面庞,指尖的触感证明着上面的脓包还没消散。 差点都忘了,自己还是个丑八怪呢。 但他还是道: “我觉得顾姑娘说的第一句话,其实有待商榷。再者说,我只是对一件美的事物发表自己的看法而已,正如赏花观月,见到动人美景,难免情不自禁地赞叹一声花好月圆。 难不成实话实说,也算是道貌岸然么?” “道长虽看似老实本分,没想到却有着如此一口伶牙俐齿。花是花,月是月,人是人。景色与人又怎能一概而论?” “我又没说姑娘不似一番美景。” 顾青山耳根都红透了,不免咬牙道:“道长可知,当众评判他人,是对他人的不尊重。” 这人怎么什么羞人的话都往外说! “我又不是在骂你。” “那也是一个道理。” “我明白了。在你看来,我是对你有所图谋才说出这番话的,故而你会觉得我是道貌岸然之辈。” “道长聪颖。” “但实际上,于我而言,我不过是将心里的话平常地表达出来而已。你说景,人是人,但景是物,人也是物。二者在我看来并未有何迥异之处。” “可——” “但这属于你我观念的不同,我们虽有分歧,但也理应求同存异,相互尊重。若是我的话让你觉得不适了,我向你道歉。” 江河很平淡地解释。 确实是观念还没转变过来。 在曾经的世界,随口夸一句女孩子漂亮,其实算不得什么很严重作风问题。 但这得益于那个时代比较开放,大家才不会在意这些。 把在现代社会的行事方式,放到如今这个社会,的确多少会让人觉得僭越。 但话是这么说,理解也归理解,但我就是不改。 受得了就受着,受不了就道歉,道歉了我还不改,大不了下次和你换种交流方式就行了。 江河始终觉得,保持一种现代的思维方式,并不是坏事。 否则,自己也没办法通过‘女权’这个切入点,让顾青山对自己放下戒心。 见江河正正经经的道歉了,顾青山反而有了种自己做错事的感觉。 这道长毕竟在山间清修许久,思维早与我等寻常凡人有所迥异,兴许他真的没抱有什么非分之想也说不定? 正如花好月圆是景色,伊人在水又未尝不是另一种风景? 顾青山觉得,有可能是自己反应过激了。 于是,她也便连忙摇头,道起歉来:“不不。正如道长所言,我们只不过是观念不同而已,这并非需以对错区分,我们相互间也当求同存异才是。” “多谢理解。” 江河瞧着眼前这将门大小姐如此善解人意,心中难免生起几分好感。 有别于男女之情,只是对一位优秀者的欣赏。 空气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只因江河又开始思忖。 良久,他下定决心道: “顾姑娘。” “道长请言。” 他环顾了四周,见四下静悄悄的,随后便悄悄蹲下身子,俯在顾青山的耳边。 顾青山见状,还以为这江河要图谋不轨,连忙要不顾伤口奋起反抗。 但还没行动,却听见耳边突然传入江河的轻声叮嘱: “小心我师父。” 她整个人顿时愣在了原地。 她那好看的风眼圆睁,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江河,却见江河的神色尤为严肃,不再如方才一般平和自然。 江河与其双目对视,只是对其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轻轻点了点头。 他这么做,并非是因为见色起意,为贪图美色便对自己的生命不管不顾。 自己虽然喜欢看美女,但并不会让这些身外之物阻挠自己对生的执念。 倘若没有意识到青玄子的计划,江河兴许仍会选择漠视眼前这一切。 但他不想成为青玄子的共犯,不想背负这万千子民的罪孽。 审时度势之下,逃离,是最好的选择。 而选择现在少许提醒一番顾青山,只是因为,他有了一个计划的轮廓。 一个能让自己离开青玄观的轮廓。 第23章 阻碍 许是因为江河最后说的那句‘小心我师父’,这让本还流淌着暧昧氛围的偏殿里,霎时间陷入了一阵寂静。 四下,只有江河身前的药炉,正向上蒸腾着热气,耳边除了星火跳动在木柴上的噼啪声之外,也便再没有其它声响。 早就睡了不知多久的顾青山,毫无困意,侧躺在床榻上盯着那面貌狰狞,正对着药炉思索的江河,心里亦是思绪万千。 小心师父…… 她终于意识到,这道观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友善’。 她方才还想要深入询问一番,但却被江河‘嘘’声制止,应当是害怕隔墙有耳。 但这却让她更放不下心来。 江河知道如今的顾青山如坐针毡,但他并未再多解释什么。 因为自己的计划,不能让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知晓。 现下肯定是不能在观中没心没肺的修行,对青玄子听之任之了。 那就要多加考虑,自己逃跑都需要做些什么,又面临着怎样的阻碍了。 炼药期间,江河难免分心去思索自己逃离的可能性。 虽不能将之付之笔头,条理清晰的理顺下来,但得益于曾经有过在脑海中构思大纲的经验,江河还是在思索中列出了几点零碎的思路: 阻碍一,不知实力为何的青玄子,这代表正面突破显然天方夜谭。 二,青玄子以某种特殊的手段监视着各个弟子,如果趁人不备溜走,也一定会在第二天被抓回来。 三,时间有限,谁也不清楚青玄子的计划到了哪一步,逃跑之计理应越快越好,这让自己没有多少充分准备的时间。 列出三点当下阻碍后,江河又转换思路,从当下的阻碍反推自己如今的优势: 一,自己拥有底牌,虽无法强攻,但兴许可以去找千年前的宗主大人修习些自保的方式。 二,青玄子虽在监视各个弟子,但从这两日的经历来看,他无法如摄像头一般确切知晓弟子在做什么,也没办法耳听八方,自己倘若找到那监视之物,便有破局之法。 三,自己没有性命之忧——青玄子喂自己吞服‘积郁丸’,但那郁气实则被自己转化为了混沌,只要有这层关系在,青玄子对自己就便还算放心。 这么看来,自己真正要去解决的,只有一点——寻找到那未知的‘监控’。 将思路理清后,虽不说有多么豁然开朗,但江河总算是缓了一口气。 至少不是无事可做,混吃等死不是? 虽前途仍然未知,但有个大致方向,也总让人安心。 江河想着,便又回头看了看侧卧在硬榻上的顾青山,却见她也在直勾勾看着自己。 二人视线相接,江河本以为对方会连忙回避视线,掩饰一下。 却没想到她仍是紧盯自己不放。 “怎么了?”江河只能问。 “药炉要炸了。”顾青山道。 “???” 江河连忙回过头去看那燃烧的药炉。 寂静的偏殿又一次发出轰隆雷鸣声。 这一次,顾青山捂起了耳朵。 …… 待偏殿的门缝中透出一抹微光,当耳边再次响起那浑厚缠绵的钟声,江河知道,今日的自己又当了一次夜猫子。 他与顾青山皆未睡去,而今正等着早课结束,青玄子前来探望顾青山。 昨日青玄子嘱咐过,早课已不是自己所必须的,自己只需好生看顾床榻上的女将军即可。 所以顾青山没睡,江河自然也不可能睡去,整整一夜都在炸炉之中度过。 但有了前几次炸炉的经历,江河终于把握好了灵气的输送力度,在天微亮之时,终于熬成了一小瓷瓶的活血液。 急于求成,也是为了向青玄子证明自己的能力,这也为自己的生命多添几分保障。 青玄子在天亮后的又一次钟声时,来到了偏殿之中。 顾青山不再如夜晚般赤着身子,而是待药液凝固后,穿上了江河用以换洗的旧衣裳,见到青玄子到来,不免直起身子正襟危坐。 “姑娘,昨夜休息的可还好啊?” 青玄子走近来笑了笑,那如春日阳光般的笑容,似清风和煦,实在让人生不起什么恶感。 但江河让自己小心他…… 顾青山难免紧张地攥了攥手中薄被: “回仙长,尚可。多谢仙长相救,待青山回到锦京,定当涌泉相报。” “不急、不急。”青玄子摆了摆手,“你伤势严重,一时半会儿还下不了地,且先多养些时日再说。” 顾青山点了点头:“烦请问仙长,我这伤势还需几日才可自由行动?实不相瞒,青山又要事在身,当早日回京才是。” “姑娘这番伤筋动骨的,饶是以伤药内服外用,短则也要一月之久。” “这……”顾青山不知青玄子是故意这么说,还是事实的确如此。 但一个月的时间,实在是有些太久了。 自己本在路上因蛮人耽误了几日,前线消息虽不至于十分紧急,但一个月的时间也早早失去了时效性,很有可能延误大事。 她道:“仙长可有其它仙药否?青山听闻世间练气士,愈骨续肉之法数不胜数,不知仙长可有类似的法子?” 青玄子如江河预料地摇了摇头:“我这青玄观,不过一山间野观,虽吞吐日月之息,但如此神奇之物又岂是轻而易举可以得到的。贫道深知姑娘心急,但确实无计可施,还望姑娘心平静期,才有助于伤势的愈合。” “这……多谢仙长。” 青玄子的态度很明确,顾青山虽还心存侥幸,但却并未再说什么。 江河瞧着顾青山那样子,便知昨夜的提醒,她并未全然相信。 不过也正常,自己和青玄子于她而言都是陌生人,自是要好好衡量一番,才能做出选择。 青玄子并未再多关注顾青山,而是看向江河:“明河啊,炼药之事,可还算顺利?” “回师父,还算顺利。虽浪费了些许药材,但总算是熬出些活血液来,请师父过目。” 江河装作一副心情欠佳的样子,取出那装有活血液的小瓷瓶,递给了青玄子。 青玄子将小瓷瓶接过,揭开塞子细细闻了闻那瓷瓶中的药香,惊奇地点了点头:“虽然尚有杂质,但确实是活血液。这是你昨夜凝练出来的?” 他显然是没想到,江河能在一夜之间炼出此药。 “回师父,虽耗费不少药材,但这活血液,正是弟子清早时炼出来的,青山姑娘可以作证。” 江河点了点头,又将前日青玄子给他的活血液拿出来,以作证明。 青玄子看过后,便也没有去在意顾青山的佐证,大笑出声:“好、好!明河,为师果真没有看错你,你确实是一个可塑之才。” “多谢师父。”江河并未多作表示。 自己吞服了‘积郁丸’,郁气始终在自己的心肠萦绕,那自己应当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心起来才是。 青玄子见到江河这副模样,嘴角的笑容溢地更浓了。 他拍了拍江河的肩膀,道:“这段时间,要好生照看这位青山姑娘,不可有所懈怠,清楚吗?” “徒儿晓得。” “不错,看你如此懂事,为师也便放心了。” “师父,徒儿的噩梦一事……” 江河深知,有关自己的‘噩梦’之事,青玄子可以不提,但自己不能不问。 毕竟在他的‘谎言’中,这是事关自己性命的大事,倘若不多提及两次,自己在青玄子面前的人设和谎言,势必会不攻自破。 “哦,关于此事,为师帮你在山中多留意了一番,并未找到什么冤魂,兴许是下山了也说不定。你暂且安心,若是再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再与为师说便是。”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青玄子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他估计也才来剑山一两年之久,对这剑山同样有着太多迷惘,饶是出现什么冤魂厉鬼,也不在他所着重的范围之内。 江河只能如此猜测着。 青玄子探望过顾青山的情况之后,也没有久留,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又嘱托了江河两句便离开了。 顾青山目睹偏殿的大门合掩后,又转而看向江河:“你师父不想我离开。” “显而易见的事情。”江河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解释什么,也要走出偏殿大门。 “你做什么去?” “饿了,找点吃的。熬了一夜了,待会儿吃完睡觉。” “修仙之人也需要睡觉么?” “修仙之人也是人,是人总归是要睡觉的。” “那你也给我带些,多谢了。” “客气。”江河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也不害怕顾青山会逃跑,先不提顾青山如今的伤势根本无法着地,就凭那不知何物的监控,便能让她断绝离开的念头。 可那所谓的‘监控’,究竟是什么呢…… 江河总觉得自己似乎曾接触过那‘监控’,但细想起来,却总是不着边际。 在思索之间,江河已经走至青玄观的饭堂之中。 可今时不同往日。 在踏入门槛的一瞬间,江河便觉得有些奇怪—— 饭堂里没有青玄子的看顾,却静谧无声,便仿佛每个弟子的头顶,都遍布着一层浓郁的阴云。 难不成,今天早课之时,发生了什么事么? 第24章 最后的仁慈 青玄观如今剩下的弟子并不算多,哪怕算上江河也不过仅剩七人,饭堂里只有三个弟子尚在埋头苦吃,解决着手中剩下的窝窝头。 江河环顾了一下四周,叹了口气,向着一抹熟悉的身影进发。 原主和道观里剩下的弟子,关系都说不得多亲近。 于江河而言,现下道观中关系最为熟络的,也只有当今的‘大师兄’孙二才了。 哪怕在昨夜,自己果断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如今这个时刻,也不得不拉下脸面来,尴尬地同孙二才打声招呼: “吃着呢?” 孙二才听到江河的声音,起先是愣了愣,随后也没抬头,吸溜着瓷碗里仅剩的一口热粥,含糊不清道: “嗯呗。” 见对方这态度,江河便知道,他心中还生着闷气呢。 想想也是,昨天晚上自己义正言辞地说了些什么话都? ‘搞这些有的没的,除了会让你生出可笑的满足感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妈的,早知道今天早上会出状况,他就换个委婉点的说辞了。 打脸归打脸,江河也不会让这份尴尬阻挠了自己的行动,去门口舀了碗热粥,拿了俩窝窝头,又坐在了孙二才面前。 “今天早上出啥事了?” “没啥事。” “问你正经的呢,他们怎么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 “那你问他们去呗,找我做什么?” “那我去问他们去了?” “我拦你了还是咋的?” “行。既然大师兄这么不待见我,那我就不扰您吃饭的雅兴了。” 江河也不多留,端着碗就要去另外两个对坐,但不是很熟的弟子那边走。 “等等——” 江河笑了。 孙二才嘴里还塞着食物,声音含糊不清的:“你刚才说什么?” 江河知道这小子想听什么,也不和他耍什么把戏:“大师兄。” “再叫一声。” “大师兄。” 孙二才把嘴里的东西都咽到肚子里,紧接着拿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残渣,轻咳两声: “你小子也不算太笨,行吧,就让本大、师、兄,来为明河师弟你,答疑解惑好了。” 江河又把碗放回孙二才对面:“多谢大师兄。” “啊~” 不知为何,从江河的口中听到‘大师兄’这三个字,孙二才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惬意。 连带着昨天晚上,热脸贴冷屁股的情绪,都被这情真意切的‘大师兄’给冲淡了不少。 江河没理会这小子的怪叫,继续道:“所以,今天早课时可是发生了什么?怎么大伙儿脸上都愁云密布的。” 这些问题未必一定要问孙二才,只不过孙二才于江河而言最好拿捏,问他是最快的捷径。 孙二才拍了拍刚刚用以擦嘴的袖子,随意道: “也没发生什么事儿,就是刘师弟还俗了。” 现在听到‘还俗’两个字,江河就本能生起应激反应:“细说?” “没什么太多细节,师父是说,昨天晚上刘师弟找到师父,说什么修道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想请辞回家,然后一大早起就离开了。” 昨天夜里? 深夜时,江河一直在尝试炼药,一门心思都扑在药炉身上,倒也并未听到偏殿之外有何动静。 更何况,偏殿之所以称之为‘偏’,便是离人群正常活动的地方太过偏远,否则就昨夜江河炸炉的动静,无论如何也都要被一众弟子扣上‘扰民’的帽子。 “还有别的没?” “没。” “那他们干嘛哭丧着脸?” 就待江河与孙二才小声议论时,那边的两位弟子也匆匆把空碗放回到门口的大桌上,向江河这边深深作揖后离开了。 孙二才的声音不免大了些: “还不是觉得,最近观里的怪事太多了。往日里,大多是一个月还俗一个人,而今不过三天功夫,一下子就有两个人还俗下山,大师兄也更替了两次,你这张脸又莫名其妙的毁容…… 今天听他们的意思,是觉得这山上有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大师兄和刘师弟估计是看到了什么,才想着还俗的。现在他们正慌不择路呢,都有了回家的打算了。” 江河觉得,这些师弟们应当是察觉出道观的不对劲,这才一脸颓然的模样。 便和发现大师兄上后山自埋时的反应一样。 只不过相比原主,他们发现的有些慢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不似原主一般,真正看到了‘大师兄’们还俗的真相,但也从这三日潜藏的暗流中察觉出了些许端倪。 又或者,他们本就察觉出了端倪,但一直没有向外迈出一步的勇气。 而今怪事频出,饶是这些鸵鸟,都有些坐不住了。 江河又看了看眼前不明真相的倒霉蛋。 孙二才老神在在,并没有把师弟们的风言风语当一回事,嘴里还叨叨着什么: “要我说,他们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师父既然什么都没说,便说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而且,哪怕真有什么孤魂野鬼的,咱们既是修道之人,也不该像凡夫俗子一般担惊受怕嘛?修道修道,修的便是除魔卫道,不然咱们费那个劲儿修行干啥?” 给人当肥料呗。 江河没把心里话说出来,但看着孙二才这无所畏惧的模样,还是不由得出声提醒道: “你还是小心为好。” “啥意思?” 江河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就不好奇我这张脸是怎么个情况?” “好奇啊。”孙二才愣了愣,一拍桌子,“对啊!你这张脸是怎么回事,前天见你还没这个样子呢?” “因为这山上,有脏东西。” 孙二才来劲儿了:“真有!?” 江河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还记得我这几日为何在房中痛呼么,你真当我是在行那什么泄阳之举?” “对啊。” “我是撞见鬼了。”江河强忍住一巴掌呼死这小子的心,“这些日子以来,我始终都会做噩梦。每当醒来,都会有煞气侵蚀我的灵台,致使我头痛难耐,只有释放我灵台中的灵气,才能延缓症状。” 他又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疮口:“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去后山?想修行的话,在房间里不也能修行,何必舍近求远?” “对啊!”孙二才这才反应过来,当时自己忽略掉的漏洞,“原来你是因为灵气被煞气侵蚀,才跌境的。可这和后山有什么关系?” “后山灵气比房间中的灵气浓郁,在那里修行速度更快些。”江河的话半真半假。 后山的确灵气浓郁,否则他也不会前往后山。 只不过那里的灵气是尸气与死气的混杂,并不适合常人修行。 但江河也不怕孙二才去求证。 孙二才最听师父的话,既已坐稳‘大师兄’之位,便也不会为了修行速度而贸然违背师父的意愿。 孙二才听着江河的解释,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好像前后逻辑都通顺了。 这也便能解释的通,江河脸上的疮口,与当夜为何会在后山修行了。 “那你当时想要杀我,果真是因为……” 江河声音放轻:“你当时也算是我的竞争对手,这种事情让你知道了,我不就玩完了?” “哼,我就知道。” 孙二才双手叉腰,算是相信了江河的话。 江河见状,也松了一口气。 与孙二才说这么多,其实只有两个目的。 一是为了提醒这个倒霉蛋,让他别那么相信青玄子,至少死也当个明白鬼。 二是为了打补丁。 自己当日对青玄子半真半假的谎言,短期来看的确没什么漏洞。 但这番谎言,是建立在孙二才的谎言之上的。 倘若哪天孙二才开窍了,突然想起来先前的漏洞,那自己免不了要花更大的精力,更多的谎言去圆这个谎。 趁着当下这个机会,把补丁打好,让孙二才注意道观的同时也相信这个谎言,可谓一举两得。 毕竟当所有人都相信了一个谎言,那谎言自然而然也变成了真话。 “那你现在……还被那鬼纠缠着?” “那倒没有。至少那晚上我同师父解释过后,也便没再遇到了。” “那便一定是师父帮你祓除的了。” “兴许吧。但道观如今并不太平,这并非空穴来风。你还是多注意些吧,最好是别相信任何人。” “那必须的,我孙二才冰雪聪明,怎会让人欺瞒了去!” “我说的是任何人。” 江河没和他打哈哈,提醒道,“也包括我。” 也包括师父。 但江河并没有说出最后这句话来,只在心里默默地补充。 就凭孙二才这笨比对青玄子的信任,你多说一点青玄子的不好,他都能跟你急起来。 为避免白费口舌,江河只能如此提醒。 既是有着对孙二才的恻隐之心,也有着搅和局势的想法。 不管有没有用,至少不能让青玄子就这么把计划顺利实行下去。 他越顺利,于自己而言便越不利。 如今道观上空阴云密布,反而是一个良好契机。 这趟浑水越浑,局势越乱,自己越容易发挥。 看着不明所以的孙二才,江河没再多说什么,只平淡地将已经晾凉的白粥,就着窝窝头一并吞下,便把碗放回到门口的大桌上——待会儿会有师弟将其清洗干净。 随后,又拿起两个新碗,一个盛粥一个放窝窝头,和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孙二才打了个招呼后,便自顾自的离开了。 二才啊,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了。 也是我最后的仁慈。 第25章 莫逾矩,逾矩必被抓 在江河把两个碗递给偏殿中的顾青山后,他却并没有立即入眠。 倒也不是因为什么男女有别,不能和顾青山同床共枕这种小事。 事实上,如果顾青山真那么在意男女有别,一定不允许江河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 那打地铺的那个,很可能是顾青山。 但江河并不着急入睡,而是先沿着那条熟悉的通幽小径,前去了青玄观的后山。 如今身为青玄子真正意义上的‘弟子’,江河自认自己有着些许放肆的权利。 在青玄子看来,自己的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对自己也还算满意,自然不会轻易置自己于死地。 至少在踏入后山的那一刻,江河并未被青玄子拦下,也不知他是没发现自己的踪迹,还是不在意自己身处何方。 环顾了一番四周,仍然弥漫着些许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但果不其然,后山上的坑又多了一个。 想到孙二才先前说的‘刘师弟’,江河为其默哀片刻。 想什么不好,非想着还俗。 你理解的还俗和青玄子理解的还俗,那是一个东西吗? 确认了刘师弟真的‘还俗’去了,江河便又重新感知起后山上那抹浓郁的黑气。 这次他没有强行汲取后山灵气,只单纯观察着灵气的变化。 仍然是尸气与死气的掺杂,江河注目于那新添的‘刘师弟’的土堆,却只能从中探查出微乎其微的灵气。 于整个后山弥漫的灵气而言,便如同沧海一粟。 “果然,这后山的灵气之所以浓郁,不是因为青玄观的弟子们死在了这里,而是这里本就死过太多的人。” 江河得出了结论。 单单靠十几个最多人三境修为,灵气还被取之一空的死尸,根本没办法形成如此浓郁的死气。 江河猜测,这后山的灵气一定与剑宗的覆灭脱不了干系。 自己本就是要帮助江秋皙寻找当年真相,以作为自己交易的筹码的。 而今有了些许头绪,也不得不尽职尽责一些。 运转着灵台之中的灵气,江河重新观想起那无名画卷。 这次怀揣的目的与前日不同,如今只是为了了解这后山上究竟发生过什么,重新回顾一下当日所看到的画面。 故而江河也并未如前日一般,大口的吞吐那空气里弥漫的腐臭死气,身体上的排斥也要比上次缓和了不少。 虽然仍然感到了瘙痒与反胃,但不至于如前次般那么过激,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那画卷之中,又有裸露白骨的手从中爬出。 那人欲要从画卷中挣脱出来,那狰狞的面容好似被融化般诡谲不清,整个人便如同肉泥掺杂着骨架,向着江河缓步而来。 他那扭曲的喉咙,正嘶哑着发出痛苦地哀嚎: “我后悔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你是怎么死的,你后悔什么了?”江河试图与其对话。 但那人什么都没有说,仍然在重复着哀嚎,两双粘连血肉的手紧紧抓住江河的臂膀,他跪在江河的身前,直至连骨架都化为了烂泥。 江河强忍住反胃,目光又重新放在那无名的画卷之中。 又有一只相同的手从中爬了出来。 “凭什么,你们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她沙哑的喉音发出不甘的怒吼,便像是在指责着谁,“我不想的……我根本不想的!” 还未等那人彻底爬出来,便又有一个新的尸体踩在了那溃烂的手上,将整条手臂都踩成两段。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那尸身像是看到了江河一般! 他发了疯般的向江河的方向狂奔! 两条溃烂的手臂就那么耷拉在一旁,随着他冲过来的身躯自身后胡乱摇摆。 他的步伐根本就不稳健,但饶是跌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如蟒蛇一般诡异的匍匐,也要向着江河的方向冲过去! 他似乎已感受不到疼痛,无论如烂泥一般的血肉遭到如何摩擦,也仍旧不管不顾—— 江河发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那诡异到不成人样的尸身,离自己越来越近! 糟糕,太过专注,入定了! 对剑宗真相的执念,让江河忽略了一开始观想画卷的初衷。 以至于他太过专注于画卷中所发生的一切,而迫使整个人陷入了入定的状态之下。 唯有当自己支撑不住,或是因外力被打断之时,才能挣脱如今的状态。 江河深知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那些死气对自己身体造成的影响,可是实打实的! 方才第一个人抓挠自己的双臂,已经让他的双臂感到瘙痒疼痛,若是让眼前的尸身扑过来,谁知道自己的身体还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而今谎言已成,青玄子没有过多关注谎言中‘女鬼’的下落,自己绝不能节外生枝,让身体再次出现脓包,以引发青玄子的怀疑。 那尸身近在咫尺—— 江河想通后,强行抽出自己的右手,张开大嘴,并起双指将其伸入自己的喉咙。 他要催吐! “呕——” 喉咙的刺激牵连了胃部的反馈,江河硬生生把才吃过不久的早饭呕吐了出来! 霎时间,眼前天地一阵变换,再不复方才的漆黑一片。 朝阳重新照射在江河的脸上,为江河冰冷的面庞附上日光的温度,他鼻息前的腐气也不再如观想画卷时的浓郁。 双臂仍显瘙痒,但其它部位尚且无恙。 “还好,出来了……咳咳!” 但喉间的涩辣,转而让江河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耳边一道浑厚的钟声响起,与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并无二致,那是青玄观的‘钟表’,时时为道观的弟子们播报着如今的时分。 自早课之后,已然又过去了一个时辰。 但江河早已熟悉这钟声,如今只是喘着粗气,回想着先前所听到的哀嚎。 “那些人,是剑宗的弟子么……剑宗曾经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那些死者的哀嚎中,江河能得到的消息少之又少,无法将其串联起来,也便只能暂且将其记在心里,以便日后将这条信息提供给千年前的宗主大人。 同时,江河又感受起灵台的变化。 毕竟观想图画便等同于修行,虽然方才修行的时间较短,但架不住此地灵气过于浓郁。 前日修行便已经填充了五分之一的灵台,而今一会儿的功夫,自己便离那人一境只差一步之遥。 这速度当真恐怖如斯。 如若按照这个速度持续修行下去,不超过一个月,自己便能重新修回原主一年所修行出的灵气。 “只可惜,副作用太大了……” 若非双臂瘙痒时时发作,甚至似乎有脓液开始于大臂流淌,江河真的想在此地长久的闭关下去。 说不定就跟曾经看过的网文一样,闭关个十几年,出关即无敌了呢? 但倘若真如此做,江河也不敢确信,化为肉泥与重回‘巅峰’,究竟哪个先来了。 而且还是不能让青玄子发觉出端倪来啊…… 江河摸了摸自己的右脸,确定方才的观想没有影响到自己显露在外的皮肤上,才缓缓吐出口浊气。 可就在那悬着的心尚未落地之时,耳边便又响起了他最不愿听到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果然…… 莫逾矩,逾矩必被抓。 本就做好心理准备,如今被青玄子当场抓获,江河也并未如何慌张。 面上重新摆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悠悠转过了身,向着青玄子的方向深深作揖道: “回师父,今早用餐时,徒儿听闻刘师弟还俗去也,便前来此处看望看望刘师弟。” “哦?往日不见你们师兄弟间如何来往,今日竟也有了几分闲心么?” “平日虽不来往,但终究有同门之情。刘师弟虽然平时话不算多,但徒儿始终是记得的。” “这观中弟子有着他们各自的归途,与你道不相同,你又何必为这不必要的情分感怀伤悲。” “也并非感怀,只是觉得庆幸。” “庆幸?” “庆幸徒儿运气还算不错,能承蒙师父的青睐,在这道观中不必畏惧未知与死亡。” “不必庆幸。没有第一时间杀了你,的确算是你的运气。但这份运气,也并非谁都能把握住的。” 青玄子有意展示自己对江河的看重,似是想让这亲传弟子,不必时时担惊受怕。 江河明了,这事儿算是蒙混过关了,便道: “师父谬赞了。” “且去好生看顾那位青山姑娘吧。别再让为师发现,你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下次,为师可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多谢师父。” 江河平淡以对,却符合青玄子的预期,他便没有再多言什么,凭微风缓缓升起,径自离开了后山。 “果然,我的位置都被师父看在眼里……上次也是,他很清楚我和孙二才都在后山之上,这才能在事发之时即刻赶来。” 可他究竟是凭什么观测到我的位置的呢? “等等?” “倘若他能随时发现我的位置……为何不在意识到我要前往后山之时,便提前拦截?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我在后山待过一段时间之后,才出现在我的面前?” 江河双眸微怔,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第26章 钟声 “上次也是,明明我已经踏入后山修行多时,但他偏偏是等到孙二才与我搏杀多时才出现在我们俩的眼前……他如果真能随时知道我们二人在哪里,理应就不该让我踏入后山才对!” 那个时候,江河甚至还不是青玄子的亲传弟子! “这两件事里,是不是存在着什么共同点……” 江河回忆着两次来后山的经历,又习惯性地在思索间咬紧上唇干裂的死皮—— “是钟声!” 江河瞳孔微张,头脑霎时间变得清明起来! “上次去后山时,恰好钟声才响起不久,理应是三更天。那个时候我花了些时间上山,又修行了片刻,这才与孙二才打了起来……” 就在自己快要被孙二才掐到窒息时,钟声响起了起来! 那时江河还盼着,这钟声能成为孙二才的丧钟。 “而刚才……也是钟声响起不久,青玄子便来到了我的身后!” 抓住两次经历共同点的江河,意识到了这其中最为关键的部分—— 青玄子能够时时掌握观中弟子的动向,靠的就是每天定时响起的钟声! 而青玄子应当是有着什么术法手段,连接着那硕大的青铜钟,可以时时通过钟声接收到弟子的位置。 这也能解释了,青玄子并不时常待在观中,却也能时时掌握诸多弟子的动向的原因。 也能说明他只是掌握了‘动向’,而不能掌握‘具体’的原因! “原来如此……” 江河霎时间感到有些兴奋。 自己想要离开青玄观,要做的无非只有两点——提升实力,找到‘监控’。 而后者是计划实行最为重要的一步,如果连青玄子通过怎样的手段监视他,他都不得而知,那逃跑的计划无论如何也无法实行下去。 没想到这至关重要的一步,却是通过这种无心插柳的方式给知晓了。 也多亏自己没有墨守成规,敢于凭借身份在规则边缘反复摩擦,否则想要猜到‘监控’与钟声有关,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去。 “计划已经有了雏形,那现在便该琢磨,尽可能去提升实力了。” 青玄子的修为深不可测,江河自认无论如何,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超过这个老比登。 更何况,自己在修行,青玄子也不是在吃白饭,肯定也会在相同时间修行,甚至比自己的效率还要高。 故而修行的目的,不应当以‘击败青玄子’为目的。 而是‘强身健体’。 灵气于灵台中萦绕,亦能反哺于身体之中,影响凡人的身体机能。 计划终归只是计划,想要实行一个计划,也理应有一副良好的体魄才对。 否则才跑半程就开始气喘吁吁,青玄子追上你可不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了解‘监控’的本质后,尽可能提升身体素质,便是当务之急。 想通后,江河也不再于后山耽搁,加急赶回到偏殿之中。 偏殿里,顾青山已经侧躺在床榻上,阖眼休息。 呼吸平稳,江河看不出她是否入眠。 但他浑不在意,脱下鞋靴便躺在那还算宽阔的床榻一侧,躺到枕头上闭眼睡去。 在精神欠佳之时,自然难以专注于枯燥的修行之中,所以才早些入眠,待精力恢复便早些投入到修行之中。 顾青山本并未睡去,只是在阖眼休憩。 伤痛让她难以入眠,每当她全身心放松之时,那浑身刺骨的痛楚便强行提起了她的心神。 江河突兀地躺在她的一旁,她其实并未有太大反应。 虽说男女有别,但自己如今承蒙人家的恩情,明面上不太好多提什么要求。 所以她只假装自己睡了过去,以躲避此时这尴尬的氛围。 她试图强行放松自己,让自己睡过去。 但越这么想,她反而越觉得自己不困了。 心烦意乱之时,身旁却已经传来了平稳的鼾声。 他怎么睡得这么快? 有些事情最怕的就是出现对比,江河的倒头就睡,反而让睡不着的顾青山更感烦躁了。 “呼……呼……” 兴许是太累了,江河的鼾声竟也出奇地明显起来。 这无疑是扰乱顾青山心弦的又一加强针。 “好烦啊……” 顾青山很想辗转反侧一下,但浑身的伤势又提醒她不能这么做。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实在睡不着的她,只能再次睁开眼睛。 她本就是向左侧着身子躺下的,而今一睁眼,便正好看见了阖眼入眠的江河。 她愣了愣。 “也没有……想象中的难看嘛……” 她喃喃道。 半边脸都浮现脓包的江河,无论无何都称不上英俊。 但此时的他平躺在床榻上,却恰好把那未曾溃烂的右半边脸展现给了顾青山。 饶是顾青山如何不以貌取人,在见到江河的第一眼也难免给予对方‘丑陋’的第一印象。 而今只看半边脸,她却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看法。 虽称不上惊为天人,但至少能称得上一句清秀。 至少比原本的样貌看上去好多了。 “这是他曾经的样子么……” 顾青山在心里思索着。 倒也不是因为见到清秀的面庞,而对江河起了什么心思。 她只是忽然有些好奇,江河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过去,才使得自己的脸庞成了当下这个样子。 进而又联想到,江河是一个怎样的人。 颇有智慧,口无遮拦,但也还算有趣。 这是她对江河当下的印象。 不得不说,江河口中的‘女权’,在她看来是十分认可的。 顾青山从来不想拥有什么作为女性的特权,她只是希望他人看待自己,能像是在看待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子,就粗略地圈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他虽然有些花花肠子,但也挺尊重自己。 顾青山本能地认为,这似乎有些矛盾,但她一时又说不清这究竟矛盾在什么地方。 “而且……小心他的师父……” 这是江河昨夜给予自己的提示。 回想着今日清晨时分,那慈眉善目的老道人前来看望自己,顾青山只觉得脊背有些发寒。 江河不提醒还好,兴许她压根也不会觉得那老道心怀不轨。 可已然有过提醒后,再看那老道人和煦的笑容,听着对方看似关心的话语,却只觉得愈发瘆人。 而且,那老道人,好像真的有将自己一直困在这里的意思…… “他为什么要我小心他师父……他与他师父,难道不是一路人吗?” 顾青山感到有些迷茫。 但她肩上尚还肩负着使命,绝对不能在这诡异的道观中一直待下去。 “还是该提前想想,要如何脱身才是……” 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没道理坐以待毙。 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命运,落在别人的手中。 第27章 他不睡觉的吗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江河的生活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由于他已不再如寻常弟子一般,需要固定早课,他几乎是日夜颠倒了起来—— 一觉醒来刚好便是傍晚时分,晚上用过餐后便匆匆回到偏殿中吞吐灵气,深夜便细心研究炼药等诸多事宜。 顾青山的伤势见好,能够入睡后,本不愿与江河相同时间作息。 奈何夜里江河炸炉的声音太过响亮,以至于半夜她被吵得根本睡不着,无奈之下只得与江河的作息调至一致。 这期间,青玄子只偶尔来看望过一两次,有的时候顾青山都要忘记这慈眉善目的老道人了。 而孙二才也时常在晚餐的时候,来找江河聊天打屁。 孙二才也算是帮助自己找到‘监控’真相的帮手之一,江河对他的态度虽不热切,但也不再冷面以对。 想来是态度的变化,让孙二才觉得有戏,说的话也就多了起来。 无非是吹嘘吹嘘曾经在宫里的见闻,又讲讲这两日修行的心得。 江河见对方眉飞色舞地大谈鲤国皇宫的荣华街景,大多是一笑回之。 他要是真想知道大鲤皇宫是个怎样的地方,身旁有个国公之女,找她问不比从小厂子里出来的孙二才更合适么? 但孙二才挺起劲的,想来是真把江河当个谈心的对象了。 可听着对方每天都汇报自己修为更进一步,江河只觉得他是在给自己死亡倒计时。 这种感觉挺诡异的…… 至于自己的修为…… 说实话,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归根结底,后山修行短期是没法去想了,毕竟知道青玄子时时关注着一众弟子的位置,江河根本不可能时常往后山跑。 在没有浓郁灵气加持的当下,想重归人三境,估计也只能按部就班修行个一年时间了。 而江秋皙,他也有好多天没见过了。 兴许是宗主大人日理万机吧,江河总想寻求一下大佬的帮助,奈何对方来去无踪的,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宗主大人,难道不睡觉吗?” 从先前的猜测来看,无论是在修行还是睡眠,只要是‘入定’这种失去意识地状态,两人应该都遇得到才对啊。 难不成先前的交汇只是一时的? 这跨越千年的联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现下已经这么突兀地断掉了? 无奈之下,江河只能继续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按计划生活。 …… 可江河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一千年前,某位深居浅出的宗主大人,有着近乎相同的疑惑。 江秋皙一如往常的,自凌晨时分清醒过来,嘴中吐露地,亦是一如往常般的低语: “这个登徒子,难道都不睡觉的吗?” 这几日以来,她不到凌晨入睡,亦在清晨兀自醒来,却没有一日与那梦里的小道士撞见,这让她深感疑惑。 究竟是那连接千年时光的空间消失了,还是这件事根本就不存在? 为何出关多日以来,竟是没有一次能与之会面? 前几日她出关之后,特意差遣门中弟子打听,剑山内外,是否藏匿着一座名为‘青玄观’的道观,但并未得到什么确切的结果。 这周遭并没有一个叫江河的小道士,更不存在什么道观。 剑山位于生灵洲东北,再向东北望去便是无边的碧海,在这样一个简单明了的地方里,想找到一处人烟并不困难,正如剑山的不远处立着数个弹丸小国一样—— 但找到的前提是,它得存在。 “你所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假……” 江秋皙不再去多想,只缓缓走出了洞府。 虽然没能再遇到那个看似懂得不少道理的小道士,却并不能影响江秋皙的心情。 说到底,如果那‘江河’并不存在,于自己而言还是好事。 毕竟也不用再担心,那未知的死亡会在哪一天降临。 洞府的石门随她的身形凑近,兀自打开,江秋皙又看到那数十年如一日的景色。 洞府之外,晨曦四射,映照着山下缭绕的云雾。似是雨后初晴,浓雾上浅浅架起了一道蜿蜒的虹桥。 那浓厚流转的云雾时时涌动,好似是有远古巨兽在这巍峨的山岳下吞吐呼吸。 鸟雀之声偶有掠过,却尤为嫌少,想来是寻常鸟雀难以登上这巍峨的高山。 江秋皙呼吸着鼻尖清晨的朝露,莲足轻轻点于虚空,一柄细长飞剑自袖间飞出,悬浮在了她地足下。 飞剑在晨曦下闪烁阵阵寒芒,剑身也被照地剔透。 她缓缓踏上这纤细飞剑,整个倩影随着飞剑一同化为流光,消失在了这高耸的山间。 流光游弋于群山之中,时时能瞧见剑宗圈养的仙鹤,于天际中翱翔。 尚有早起的弟子刻苦修行,在屋舍之外勤加练剑,以望在这偌大的剑宗里搏得出头之位。 他重复的挥剑,汗水似乎浸透了他整个衣衫,但他丝毫不敢懈怠,生硬地挥动着剑经上模板的剑招,仿佛这样便能悟透其中的道理一般。 “天赋一般。” 江秋皙并没有什么共情感,只随意一瞥,简单评价了一句,便收回了目光。 眼下那勤奋刻苦、挥洒汗水的身影,似乎不曾是自己的人生。 她出生时口含皙白剑玉,便时常被乡里人称是剑仙下凡,才懂事不久,就被师父带上了剑山修行。 她是师门最为年幼的弟子,排名第七。 当时剑宗破败,剑道凋敝,整个宗门上下也只有七名弟子。 在外人眼中那艰苦困难的修行,在她看来,却从不是什么难事。 他人眼中极为晦涩难懂的剑招,于江秋皙而言看一眼便能学会。 他人看来难懂生硬的道理,她也能在顷刻间领悟。 师父告诉她,这是天赋的差距。 她是剑心通明。 天赋,便是这世间最残酷、也最沉重的真相。 也许那些清晨起早,刻苦练剑的弟子,终其一生达到的高度,也不过是江秋皙现下境界的十分之一。 择日飞升,于大多数人而言,都不过是痴心妄想。 两百岁够本,五百岁不亏,一千岁血赚,才是大多数人眼中的修仙。 但这些又与自己有何干系呢? 江秋皙摇了摇头。 自打一个人出生起,他们的高度便已有上天决定,自己无需关心他人过得如何,只需考虑自己的未来便好。 思索间,她已然飞入群山峻岭中,那最为恢弘的大殿。 大殿极为冷清,平日里除了自己之外向来也只有几个人,江秋皙觉得多少有些浪费,但一个宗门总归要有个门面。 坐在大殿中那至高的宝位上,江秋皙有些不自在。 这宝座由昂贵的玄天寒玉筑成,此玉凄寒刺骨,坐在上面虽有了‘面子’,却不得不承认臀下稍冷。 但她又不得不坐。 毕竟她是一宗之主,每日总是要抽出时间来,处理宗门的大小事宜的—— 这也是另外六个师兄师姐们,愿意把这宗主之位拱手让人的原因。 说到底,大家修行图谋的不过是长生登仙,哪里有时间处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享受着宗门偌大的资源,而不履行任何责任才是正道理好么? 至于师妹—— 你毕竟是剑心通明,天资卓越,又成了剑宗之中的修为最高者,理应担当此番大任嘛! 这才是她成为剑宗新任宗主的真相。 而今师父濒临飞升,已荣升太上长老,前往剑山深处闭关等待天劫到来,诸位师兄师姐又无心任职,也就只有她来接手大任。 她当然也不愿意,但于情于理也推辞不掉,便只能将就履行宗主职责了。 “今天发生什么事了么?” 她问向站在大殿正中的两位执事弟子,平淡道。 原本已在大殿之中等候多时的执事弟子见到宗主大人已然落座,连忙汇报起今日的要紧之事。 其中一人率先道:“宗主,前两日偷窥您的贼子于昨夜被门中弟子发现,如今已押入葬剑崖中听候发落。” 江秋皙原本清冷的眉眼,骤然染上一抹肃杀。 第28章 有事 那偷窥的贼子,一开始还是江秋皙亲自发现的。 当时自己刚出关不久,便到洞府山顶的弯月泉沐浴更衣,享受一下难得的闲暇。 可就在泉水蒸腾着热气,她裹着浴巾还未入池时,便敏锐察觉到有人似乎在暗中窥探着什么。 果不其然,一剑劈过去,发现了那偷偷窥视之人。 她身居灵六境的修为,这随意的一剑轻而易举地要了对方的命,但那人的身影只如泼墨一般散在了空中,随即便再也没任何声息。 江秋皙当然能意识到,那人还没有死。 随即她料定那人不可能如此之快的离开,便封锁整个剑山,遣人于整个剑山之中寻找那贼子的下落。 这事操作起来并不难,剑山之上每一位弟子都登记在册,在高昂的悬赏之下,找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也不见得有多难。 剑宗的执法堂毕竟也不是吃干饭的。 “那人是什么身份,怎么混到我剑宗之中来的?”江秋皙冷声问道。 下面弟子知道宗主大人少有的动怒了,不敢多耽搁,连忙回道:“回宗主,那人正是前些年修行界突然冒出头的那位,号称‘百花入我笔,更胜群芳艳’的画师‘百万笔’。 近些年来修行界流传的‘《仙子录》’正是出自他手。听闻山下驻扎值守的弟子对他的作品极为推崇,这才偷偷带其上山来,完成他的愿望。” “愿望?”江秋皙眉头轻轻皱起,“什么愿望?” “这……”显然这愿望有些难以让人启齿。 “说。” “那百万笔之所以偷偷上山,便是想要一睹宗主您的芳容,好在他那什么《仙子录》上再多添一笔色彩——宗主,这贼子实在是太可恶了,饶是宰他千万遍也不过为过!” 执事像是在叠甲一样,先义正言辞的抨击起百万笔,但江秋皙也听出了些许不同的意思。 她并未说话,在等那个‘但是’。 “但是……”果不其然,执事的脸色转变的极快,“但是这百万笔,乃‘三山六宗’之一,万仙山的‘画舫’舫主唯一的亲传弟子,就这么杀了他,难免会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 在江秋皙手底下也待了些时日了,老道的执事也算了解了江秋皙的性格,故而建议道。 江秋皙点点头:“我明白了。” 随即并未再表态。 三山六宗,乃当今生灵洲最为鼎盛的九个宗门,虽表面上大家都说什么排名不分先后,实际上对于彼此的实力多少都有个底。 正如剑宗是新晋宗门,底蕴不深,不可避免地沦为排名末尾。 那万仙山修万道、广成仙,门下弟子无数,极为庞大,也自然而然的位居排名前列。 的确是个不好招惹的主。 江秋皙承认自己是起了杀心的,但此时又不得不放下这份心思,好好去想怎么处理这偷窥贼子。 她又看向另一位执事:“你这边又发生了什么?” “回宗主,在我们剑宗不远之外,有一小国名为‘赵’。而今赵国亡国,又立起了新的国度名为‘鲤’。鲤国国君欲要效仿先前赵王之法,送子求道,而今已带着其子踏过了‘万里台阶’,于镇山剑旁听候指示。” 凡人的世界时常发生战乱,不仅是各个国家之间的摩擦,也会有民不聊生的内忧。 一个国度的兴衰不过百年有余,这样的事情在活了千百年的江秋皙眼里,已是屡见不鲜。 剑宗已成了生灵洲名副其实的顶尖宗门,虽地处偏僻,但也会有小国为寻求少许的庇护而试图与超然的宗门建立联系。 想来这刚刚兴建的鲤国,也是其中之一了。 江秋皙点头道: “既是踏上了‘万里台阶’,便至少是踏入了我剑宗的门,若是凡人国君,见上一面也无妨。” 这是剑宗上一任宗主,也是她的师父留下的规矩。 虽是凡人,但毕竟是万人之上的国君,再弱小也理应给予些尊重。 毕竟一个宗门想要维持鼎盛,免不了需要大量弟子共同发光发热。 而修行者毕竟是少数,这便需要从基数更大的小国中寻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仙苗,招揽到宗门之中,维持宗门的繁荣。 小国们要保证自己的国家不会哪天被修仙者随手摧毁,鼎盛的宗门需要庞大的基数产出少量的仙苗,和平对大家都有好处,也因此建立了联系。 而鲤国的前身赵国,曾经的君主诞下一个身怀灵台的仙苗,赵王想让其投入剑宗门下,而非什么不知名的山外野宗,便亲自带皇子登山拜访。 江秋皙的师父早就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但剑宗不是什么弟子都收的,贵为三山六宗之一,当然得是超凡脱俗的优质仙苗,才好被纳入门下。 但这些国君毕竟也身怀龙气,多少要给予些尊重。 于是他便立下规矩:资质稍差的‘特殊之人’,需跨过那山下的‘万里台阶’,证明其有一颗坚韧不拔的内心,才有资格被选择成为剑宗的弟子。 这所谓的‘特殊’包罗万象,最终解释权归剑宗所有。 ‘皇子’自然算是‘特殊’了,毕竟家世好也算是天赋。 故而赵国皇子虽资质平庸,一开始未被剑宗挑选走,却也通过这般方式加入到剑宗之中。 而今,鲤国国君应当是怀着相同的念想。 “那弟子便将那鲤国国君带来,让宗主一观。” 江秋皙摆了摆手,算是应下了这件事。 执事领命后便迅速退下,不多时便带上来身着华贵衣衫的一长一幼,他们的神色都显得有些拘谨,风霜洗礼在他们脸上,让他们的面庞多有粗糙。 江秋皙看着二人站定,便向着那年长男子轻声道:“你便是鲤国国君?” 那男子身形还很魁梧,这般体态大多是新君上任,还未经受酒池肉林的摧残所成。 男子摆正面色,不敢抬头直视宝座上那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朗声道:“小王鱼盛民,乃鲤国开国国君,今携小儿鱼剑一同登山,特来为小儿求得登仙之道。” “在下鱼剑,家中名列第三,因瞻仰剑仙御剑乘风之姿,特来高阁求仙问道。” 二人不曾跪拜,但相比于鱼盛民的拘谨,年幼的鱼剑倒要显得不卑不亢一些。 鱼盛民拍了拍鱼剑的肩头,像是在指责他为何要出这个风头,收到父亲的眼神后,鱼剑便又老实闭嘴,深深作揖,不再多言。 江秋皙对二人怀揣怎样态度,并不怎么感兴趣。 因为不重要。 她的目光着眼于那作揖的少年身上,惫懒的眼眸中没有掺杂太多神色。 普通。 她已在心中下定了结论。 甚至还没有今早来时,偶然间瞥见的那勤奋刻苦的弟子要有天赋。 眼前鲤国不过是一初建小国,龙气还未曾酝酿,也无法加持在眼下这国君与皇子的周身。 没有龙气加持的鱼剑,也不过是这天下不知凡几的仙苗中,最为普通的那一个而已。 这样的资质显然不可能通过剑宗正规的选拔渠道登山,也难怪会绕远路,选择那辛苦的‘万里台阶’了。 “既是通过了‘万里台阶’,便也证明了自己的心性,如此便留在我剑宗好生修行吧。”江秋皙平淡地点点头,指了指台下少年,向着一名执事道,“为他安排住所。” 台下的一长一幼皆是一愣,像是没想到会如此轻松。 江秋皙不置可否。 在凡人眼中看似艰难的愿望,在她这个层次的眼里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并不能代表什么。 台下之人是小国之君,还需对方好生稳定国势,为将来剑宗的选拔提供基数,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但也仅限于此了: “还有什么事么,若是没事,便安心下山即可。我们剑宗会好生安置每一位弟子。” 每一位,并不单指鱼剑。 鱼盛民与鱼剑都能听出这话外之意。 鱼剑心里还有些不平衡,毕竟自己也是一国皇子,不该与那芸芸众生相提并论才对。 但鱼盛民却不敢再多提什么要求,站在他的位置上,视野已然相当开阔,知道这些修行者并非是他们这些凡人能够抗衡的存在。 于是在重复的道谢后,便也打算匆匆离去。 但江秋皙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道:“等等,你们暂且等候片刻。” 随后她又去吩咐另一位执事:“那关在葬剑崖的……” “百万笔。” 执事清楚,江宗主对不重要之人的姓名一般不甚在意,便连忙提醒。 “嗯,将他带过来。” 江秋皙摆了摆手,显然是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想好该如何处置那贼子,“本座有事要交给他。” 第29章 帮我画个人 修行之人都有着自己的代步工具,剑宗弟子一般喜欢驭使飞剑。 葬剑崖虽距离主殿较为偏远,但凭飞剑飞个来回也并不需要多长时间。 也不过十几分钟的样子,一名面容俊朗温和的男子,便被剑宗执事带到了大殿中来。 这男子白面如玉,温润的眉眼微微眯起,看起来很是面善。 他身着一身灰白素衣,头顶干净纶巾,若不去看他两手上负重的玉质枷锁,倒也的确像个温润儒雅的儒生。 江秋皙没想到那偷窥自己的贼子,竟是这番面貌。 与预期的出入,她对百万笔的印象更差了。 若说先前她脑海中塑造的只是一无耻小人的形象,眼下结合百万笔的样貌,难免得出‘衣冠禽兽’的结论。 这等偷窥沐浴的行径,甚至比那登徒子都要让人嫌恶。 她没给百万笔什么好脸色,只是冷声道:“你便是百万笔?” “回江宗主,万仙山‘画舫’第七代传人,百万笔,正是在下。” 百万笔看的很清,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性命之忧,回答的倒也不卑不亢。 “前几日夜里,本座所瞧见的贼人,便是你?” “是,但——” 百万笔回答完,还想要解释什么。 饶是行径恶劣被抓包,多少也该挣扎一下。 但一道剑光直接劈在了百万笔的身上。 那道剑光极快,快到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应过来,包括那当事者百万笔。 只待剑气的余波散在大殿之外,引得群山相接处爆发一阵轰隆巨响,连那萦绕在山间的浓郁白雾都被一扫而空,所有人才意识过来—— 江宗主,真的出剑了。 她毫无顾忌,根本不在乎这百万笔背靠着万仙山这座大山。 只要惹到宗主大人,她绝对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百万笔最先感受到的,是胸前似乎显现了一抹热流。 紧接着,他便看到了飞溅的鲜血,便如放慢了时间般从他胸膛不知何时出现的划口处喷薄。 随后才是痛楚,那刻骨铭心的痛楚,反而是最后才感受到的。 这多种感官并非是同时促成,而是随着时间的短暂推移,接连于百万里的全身映射。 “嘶——” 饶是他修为不低,也难免因为这切实的痛楚痛呼出声。 细密的冷汗自额头渗出,百万笔惊恐地抬头看着宝座上清冷的女子,却是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毫不留情的出手! 甚至对方不仅仅是“出手”这么简单,百万笔能清晰感受到体内灵机的流失! “此剑,斩你五十年修为,若有不服,大可告之你的师尊,且问他敢与我为敌否。” 百万笔抬眼,看到江秋皙只是冷冷地俯视着自己,如玉的指尖还搭在素雅的剑柄之上。 一抹杀气骤然自那剑中袭来! 百万笔连忙低头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直视那洁白银发的主人。 这就是‘地仙’的实力么…… 百万笔自认自己修道数百载,已踏入灵台五境之‘天’境,于修行界中已是佼佼者。 虽与那地仙‘灵’境还有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但他也能看出江秋皙绝非是刚刚踏入灵境不久的地仙小白。 方才那一剑,哪怕是同为灵境的师父,也应当斩不出来吧…… 自己的师父乃灵三境大能,而那高高在上的江宗主,应当至少有着灵五境的修为,离那飞升之境已然不算久远! 自己还是太过得意忘形了啊…… 百万笔嘴中不断向外咳着鲜血,为自己孤身前来剑山的选择而感到后怕。 这一剑要是冲着命根子来,那保不齐他这辈子就再也生不出描摹佳人的心思了…… 至于那五十年修为? 笑话,偷窥一宗之主本就罪大恶极,这五十年修为估计还是看在万仙山的面子上! 百万笔自知理亏,且也明白越是修为境界高深者,越是不会轻易相争的道理,自然也不敢有所怨言。 他只是迅速吞服下一枚丹药,运转起灵台中的灵气,修复那骇人的伤势,乃至受损的灵台。 接下来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别因为她长得多美而怀揣什么轻佻的心思吧…… 江秋皙的确没有杀百万笔的想法,但既惹得她不快,自当要略施惩戒。 五十年的修为,于天境修士而言,不多不少。 在百万笔修复剑伤的间隙,她冷声道: “你未经允许,私自上山,图谋不轨,本座就算将你就地格杀,也是情理之中。但现下,本座有些事情需要帮忙,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还请江宗主明言。” “帮我画个人。” “谁?”在自己的专业范畴之中,百万笔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下来,“江宗主这算是找对人了,只言画工,兴许山水灵物在下有所欠缺,但描摹侧写在下可说不输给任何人。” “如此便好,我要你画一个人,男人。” “男人?” 这次不单单是百万笔,就连剑宗执事,乃至鲤国国君都是心神一震。 剑宗之主,今秋剑仙,世间不知多少青年才俊的梦中女神江秋皙,如今竟让他人为自己画一个男人!? 这岂止是不多见,是压根都不曾见到过! 江宗主,是有心悦之人了吗? 百万笔心中胡乱猜测着。 这则消息要是传出去,得在修行界掀起多大血雨腥风? 百万笔都能想到,那些青年才俊,甚至是好色老妖,手持画像咬碎后槽牙,把肺都气炸的画面了。 但想归想,百万笔还是老实应声道:“不知江宗主,想让在下画的男子,是哪位前辈大能?” 能被江宗主看上的男子,应当是如吞天前辈一般存在的大能吧? 又或者说,正是吞天前辈? “我说,你记。”江秋皙平淡道。 待百万笔匆忙掏出纸笔后,她又回想着先前那清秀小道士的模样,缓缓将印象中江河的模样叙述出来。 百万笔听着江秋皙的叙述,一笔一笔地在宣纸上勾勒描摹,却是越画越觉得不对劲。 这是一个长相还不错的男子,模样清秀,眉宇间有几分狡黠,嘴唇似是因发干而破皮,整张脸若是放在寻常人之中倒也算是出众。 可——这是江宗主的‘疑似’心上人啊? 先不提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画中之人,只谈样貌,不说整个生灵洲,就是三山六宗之中都能找出大批远胜此人的才俊。 难不成是哪位隐世大能,和江宗主在巧合之间因缘际会,这才给江宗主留下弥足深刻的印象么? 百万笔将画像展示给江秋皙看,江秋皙也颇为满意。 虽不是一模一样,但也与那登徒子有个七分相像,她毕竟叙述地过于笼统了,百万笔能画成这般已经说明他有着不错的水平。 又让百万笔改动几分,让整幅人像有了八分相似后,江秋皙便素手一挥,将那画像卷起,落入了鲤国国君鱼盛民的手中。 “待你回去后,可张贴告示,帮我看看俗世之中有没有此人的身影。不必强求,这也只是一个尝试。” 百万笔这才意识到,原来那并非是江宗主心悦之人。 江秋皙贵为一宗之主,从没听说过她接受过哪位前辈的求爱,又怎么会将目光着眼于一个凡人。 可正是如此,才让人感到惊诧啊。 何曾听说过,这人人口中的清冷仙子,有朝一日也会在意一个凡人,甚至拉下脸面让一个凡俗小王来帮助自己? 江秋皙知道座下众人怀揣着各种心思,但却懒得多做解释。 这的确只是一个尝试而已。 所谓跨越千年的交汇只是某人的一面之词,这不代表自己不能在当下这个‘时空’试图寻找那小道士的足迹。 找得到最好,找不到也不亏。所以她只是试着去做,却也没指望得到什么回馈。 鱼盛民受宠若惊,但自恃身份不愿下跪,便弯腰作揖道:“小王定当竭力而为。” 江秋皙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去管百万笔心里的门门道道,只是摆了摆手,让执事将鱼盛民和百万笔领走,自己又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偌大的主殿之中。 而今是和平时期,平日里也大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没必要自己事事处理。 最重要的两件事处理妥善后,也便没什么久留的必要了。 她又回到了自己的洞府之中。 她的洞府整洁到有些空旷,除了一个蒲团、一张床榻、一副桌椅之外,便没有什么其它东西。 但修行者的生活本就大多由‘修行’组成,江秋皙并不需要什么享受,便也无需太多身外之物。 她又坐回了那张还算舒适的床榻上,缓缓阖上了眼眸。 但左思右想之后,她袖间忽然闪现一抹灵光,那灵光包裹住了她整个娇躯,在短暂的明灭之后,她那身宽大的法袍转而变成了一件素白的斗篷。 斗篷很厚实,也比法袍更为宽大,能将她整个娇躯包裹在里面,而不给有心之人一点眼神乱瞟的机会。 总觉得今天能遇见他,还是换身衣服为妙。 “果然,我还是太过在意他说的话了……” 江秋皙现在很复杂,也很矛盾。 她有些相信江河的话,所以想要见到对方寻找破局之法。 但她又有些不想见他,这样似乎就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未来还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种焦虑,在她千年的生命中从未体会过。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对‘未知’的恐慌。 她轻轻阖眼,再次遁入到那虚无之中。 她有种冥冥之中的感应,那份感应驱使着她过早的进入到‘入定’的状态下,仿佛这样便能够跨越千年的时间见到那小道士。 而现实告诉她,这份感应并没有出错。 在她进入‘坐忘’的顷刻间,耳边便响起了平淡的呼唤: “江宗主,好久不见。” 第30章 杀人的代价 在见到江秋皙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时,江河多少有些诧异。 转而看向对方,似乎是特意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江河又多少觉得有些复杂。 虽说这个建议是自己提出的,但看不到那熟悉的白丝真的很让人难过。 这当然只是想想,不可能说出来。 见宗主大人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江河便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江宗主,好久不见。” 江秋皙看到江河还是那熟悉的道士装扮,心中的矛盾更甚了。 她缓缓叹了口气,道:“好久不见。” 其实也不算久。 修行者的几天,与凡人的几个时辰差别并不算大。 但她也有些尴尬,不知道开口先说些什么,便顺着江河的话接了下去。 而今回过神来,抬眼看到江河左半边脸的溃烂,心里门清的她,又道:“看来你杀过人了。” “你果然知道点内情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江河眉头微皱,没再摆出嬉皮笑脸的神色。 “我不告诉你,你就不这么做了么?” “你别偷换概念,我做不做,和你说不说这是两回事。” “我故意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故意的,我在问你原因!” “你心里不是很清楚么?”见江河语气越来越不善,江秋皙也没给他好脸色,道,“何必向我来兴师问罪,只许你在我的底线上反复横跳,不许我回击你是么?你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 江河一时语塞。 他的确是怀着兴师问罪的态度来质问江秋皙的。 但江秋皙说的没错,没道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也是个人,她也有自己的脾气,自己还是有点太得意忘形了。 江河承认,自己多少还是怀揣了些作为‘穿越者’的优越感,有的时候压根没把江秋皙当一个正经大佬看待。 或者说,看待江秋皙的眼光有些‘自适应’了。 需要的时候看作大佬,不需要的时候只当是一个清冷美女。 这个思想必须转变一下…… 想通后,江河也不觉得先前被刻意隐瞒,有多么令人气愤了。 他思忖片刻,便诚恳地道歉道:“抱歉,是我得意忘形了。” 江秋皙好看的眉眼微挑,倒也没想到江河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话虽是这么说,但语气却也逐渐缓和了下来: “我不告诉你汲取他人灵气的真相,除了有意惩戒你之外,也是让你切身去体验那般痛苦,让你知晓这世间任何事物,都来之不易。” “还请江宗主赐教。” “在汲取灵气之时,你是否看到了些奇怪的画面?比如那人生前的经历,与濒死的绝望?” 江河回想着那从画卷中爬出的死尸,恶寒地点了点头。 “这便是杀人修行的代价。” 江秋皙淡声解释着,“倘若这世间杀人修行不存在代价,那也便没有按部就班引灵入台一说了。” 江河明白。 倘若杀人修行没有代价,那为了提升修为,人人都会选择寻找同类相残——毕竟这只是修行的手段,无关对错。 “你汲取灵气时所看到的画面,既是死者生前的记忆,亦是死者的灵魂的体现……你可以将其称之为,意识。当你付诸行动之始,死者残存的意识,便会随着灵气一同灌入你的灵台之中。” 江河品味着江秋皙话中的意思,却是很快反应过来那意味着什么:“如果死者的意识会随灵气一同灌入灵台……那岂不是说明,我很有可能会被死者的意识所影响?” “你很聪明。”江秋皙点头道,“这便是代价。” “这未免……有点恐怖了。”江河吞咽着口水,喃喃道,“如果连一个人的意识都被潜移默化的影响……” “你所想到的,便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被死者意识所影响的人,其行为习惯,乃至于身体都会随着记忆而产生不同的变化。换言之,汲取灵气者,会与那死者越发相像。 当你的记忆、习惯、思考方式、甚至是样貌,都变得不再像自己,那你还能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仍然是‘自己’么?” 江秋皙的语气很冷,也像是在告诫江河:“这天底下有种死后重生的方法,名为‘夺舍’。大抵是修道之人可凭自己完好的神魂,占据比自己神魂弱小之人的身躯,死而复生。 而这杀人修行之法,不似‘夺舍’,却更甚‘夺舍’。 它对一个人的改变是潜移默化的,有的时候,甚至连本人都无法意识到自己已在暗中悄然改变。 我不提醒你,让你切身体会到这其中的诡异,便是要让你亲身明白其中利害。你是个聪明人,与你说一千道一万,也远不如让你亲身经历要来得印象深刻。” “原来江宗主用心良苦,是为了让我莫要贪图一时修为,而彻底沦为混沌不清的缝合怪。”江河叹了口气,擦拭额前的冷汗,难免觉得后怕,“多谢江宗主提点。” “不必道谢。你为人虽颇为随意,但也算有些聪明才智,又懂得审时度势。与你合作,总比与一个不知心怀何种目的的……‘缝合怪’合作,要舒服的多。” 江秋皙觉得江河这个‘缝合怪’的用词颇为有趣,也便一同用了起来。 “江宗主谬赞了。”江河道,“只不过,江宗主有一点并未说对。” “细说。” “我的确汲取了他人灵气,只是,并非是杀人夺灵。” 江河把当日欲要强杀孙二才,转而前往后山汲取死气,又东窗事发的事情尽数告诉了江秋皙,随后又推测道: “也许……后山上的剑宗弟子,其死后的意识仍然弥留未散,这才让我在后山加速了汲取灵气的速度,也让我见到了一些死后的惨状。” 江秋皙思忖了片刻,回答道: “你说的不错,有些人死后,会因生前的执念保存一定的意识,那意识便被承载于灵台之中。你在后山汲取了剑宗弟子死后的灵气,自然便能看到他们一定程度的记忆。只不过或许是时间过得太久远了,你能看到的记忆与执念都极少。” 这也便能解释,为何寻常观想功法时,反而瞧不见类似的景象了。 江河点点头,又问: “那我是否会受到他们意识的影响?我现在……是否还是我自己?” “这点你不必太过忧心。”江秋皙见江河忧心忡忡的模样,嘴角难得抿起淡淡笑容。 没想到这登徒子会这么害怕。 她道:“只需保持定力,时常反省自己,这影响也便微乎其微。你平时注意休养,保持心理健康,便可忽略那微不足道的影响。你只需注意杀人的频次即可,相隔时间越久远,意识的影响便越微弱。 况且,这方法若是真的严重到汲取一次灵气便影响心智,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铤而走险的人了。” 不到万不得已,江河还是不打算主动杀人夺灵,听后也便放下心来。 “宗主不劝我放弃这观想之法么?” “我不喜欢做无用之功。”江秋皙瞥了江河一眼,“你不会放弃这门功法的。” 江河愣了愣:“江宗主竟如此了解我。” “你看似在乎生命,但实则像是一个赌徒。你总是在赌,便如你明知道我对你乱瞟的行为不喜,却仍然这么去做,只是为了观察我的底线。你明知偷袭你师弟是最合理最轻松的方法,却仍然选择前往后山汲取灵气。你的行为告诉我,你是一个喜欢作赌的人。” “事实证明,我当时不偷袭孙二才是正确的选择。如果杀了孙二才,我不可能在师父的手下活过来。”江河辩解道。 “那是你赌对了。”江秋皙冷笑,“我并不是在说‘赌’这个行为如何,我只是在叙述你是一个怎样的人,无关对错,仅此而已。” “……” “你既是赌徒,便会心存侥幸。”江秋皙指了指江河的丹田处,那里藏着他无色的灵台,“你似乎认为你是特殊的,这观想功法如此优越,你定然不会轻易放下它。如此一来,我也变懒得白费口舌。你实力越强,对我而言也算是好事。” “特殊不敢当。”江河挠头笑了笑,自另一个世界‘穿越’来这种事,他是不会向人提及的,“正如江宗主所言,我只是在赌。我和我师父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如果连赌的勇气都没有,又谈何从夹缝中求生?” 江河的话尤为坚定,但江秋皙对他的坚定却并不在乎,只评价道:“你说得对,本就是蜉蝣撼树,连赌的勇气都没有,也便没了生的机会。” “多谢宗主大人理解。” 江秋皙冷冷瞥了江河一眼,不再接他的话茬,而是道:“至于这后山灵气,你做的不错。我也认为,它与我剑宗有关。” 都到这个时候了,江宗主就算再自欺欺人,也该相信千年时空的交汇了。 “只是这些信息太过笼统,根本无法确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江河如实道。 “在剑山上固步自封,永远寻找不到答案。”江秋皙思忖了片刻,回道,“千年岁月,于修行界而言算不得多么漫长,也许去到外面的世界,更有助于帮我们了解到剑宗的真相。” “江宗主说的是。” “那么,你已有了离开青玄观的计划了?” “有了大致轮廓。”江河又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乃至如何发现‘监控’一事告之江秋皙,“现在只需等待时机便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只能做到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至于能不能逃出去……还得看天意。” 也并非是江河想悲观,只是与青玄子的实力差距过大,他根本无法做出超脱自己实力的选择。 “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没等江河多问,江秋皙便识趣地先提出来了。 江河高呼宗主大人上道,也不多客气: “您既是一宗之主,那可否教我个什么一招半式的?不用太高深,关键是要速成。主要是我没多少时间了,学会一招半式,逃跑的时候也有底气。” 第31章 变速 江河知道,自己的要求多少有些过分了。 这天底下最为人所不耻的,莫过于‘速成’二字。 就如曾经作为网文作者的江河,也十分反感网上那种‘十分钟速成大纲’,‘人设标签速成法’,‘学好这些只需十分钟,教你月入过万’的网络教程。 这些标题充斥着一股子,投机者们以为看看教程,不用努力就能躺着赚大钱的恶臭味。 真要有什么学十分钟就能月入过万的法子,他还在网上做视频授人以渔呢?什么菩萨带善人? 但如今自己也不得不高举‘速成’大旗,看看江宗主能否为自己提供什么帮助了。 他当然也想让江宗主提供本神级剑经,自己学着一招一式的去练啊。 可他真的没什么时间。 纵使此方空间时间的流逝,要比外界缓慢的多。 但练剑这种事,从来不是一日之功。 那是由日复一日重复的挥剑,和年复一年挥洒的汗水所共同浇铸而成。 除非在此方空间闭门不出,闭关个三五年,否则剑道方面自己不会有什么太多长进。 而现实就是,青玄子可不会给自己三五年的时间。 所以这么询问固然有些‘无耻’,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江河也没指望一心修剑的江秋皙会给‘投机’的自己什么好脸色,只等着江宗主的回答。 可预料之外的是,江宗主并未对他的行为感到不耻: “这世间技艺,饶是天赋出众,也皆是日复一日修习所成,从没有什么‘速成’之道。倘若真有什么修行一日,可抵千年的法子,还有什么人会好好夯实基础,从头开始?” “江宗主的意思我明白,可是……” “可是你没有时间了。”江秋皙表示理解,“不必感到羞愧,这是人之常情。” “您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这么善解人意……” 江宗主的剑又悄然搭在了江河的脖颈。 江河闭嘴了。 “但如果只是需要一些保命的手段,其实也不见得需要剑法如何出众。” 江宗主话锋一转,牵扯起江河的思绪。 “细说?” “我可教你一剑,不难,很容易学,只不过轻易用不出来。但只要学会此剑,同级战斗之下至少能保全你一次性命。” “不难学……我可以立马学会么?” “可以。”这次江宗主回答的竟然很肯定,“只不过,学会,不代表用的出来。” 江河一时间有些没明白,这好似车轱辘话一般的解释:“什么叫学得会,但是用不出来?” 江秋皙只平淡道:“此剑,名唤‘死剑’。” “死剑?什么意思……” “死剑,便是致人于死地的剑。它不拘泥于一招一式,只是剑‘意’的象征。只有当你怀着强烈的执念时,才能挥出这致人死地的一剑。” 江宗主解释着, “它无关修为,无关天赋,无关剑技。只关乎‘意’,掌握了它所代表的剑意,便也算掌握了这一剑。是不是很简单。” “江宗主……你是真觉得这一剑很简单,所以才想教给我的么?” “……” “你果然还是看我不顺眼,在故意耍我对吧?” “……” “眼神飘忽的是不是有点明显了!?” “我是认真的。” …… 当江河从梦境之中退出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身旁的顾青山正均匀地发出呼吸声,想来正做着不错的美梦。 缓缓从床上坐起身来,下地穿好靴子,江河却感觉浑身都有些别扭。 “好潮……” 他胡乱抓了抓自己的衣衫,确认空气的潮湿不是自己的错觉,便匆匆赶往偏殿门口,推开大门。 鼻息间霎时灌入了泥土与青草混合的芳香。 抬头望天,那阴沉的乌云在傍晚的夜色下也显现出了轮廓,耳边间或有轰隆雷声自天际传来,颇为压抑。 “前两天还夸天气好,转眼就要下雨了么……” 江河皱了皱眉。 虽说而今已是晚春,将要步入初夏雨季,降雨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在这个时间突然转阴,难免会让人感觉兆头不妙。 借着多日来一直使用的药炉生起火,放置在床榻上顾青山的一侧之旁,江河便打算去饭堂找点吃食。 顺便再看看有没有人,如果人多的话,他还能悄摸散布一下谣言,为日后逃跑做准备。 路上恰好撞上了孙二才。 两人并不是在去饭堂的路上相遇,孙二才更像是特意来找他,江河还未走两步路,便看到了对方急匆匆的身影。 “又怎么了?”江河态度不太热切,待孙二才走近才道。 “嘿嘿,你猜猜?” 孙二才喜上眉梢,心中得意的模样根本藏不住。 江河觉得这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肯定是遇到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才特意来找的自己。 他心下有些不安,试探道:“突破人三境了?” 能让孙二才感到开心的大事,估计只有这一件了。 毕竟青玄子对每个将要突破人三境的弟子,都寄予着厚望。孙二才渴望得到青玄子的认可,于他而言也便只有突破境界才会如此得瑟。 “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孙二才哼哼道,“还没彻底突破,不过距离人三境,只差一步之遥了。” 江河微微眯起了眼,他仿佛已经能看到孙二才头顶的倒计时了。 “你和师父提起了没有?”江河问。 “八竿子只差一撇的事情,不如等到正式突破了再说呗。” “晚点突破吧。”江河劝道,“突破早了不是什么好事。” 孙二才一脸狐疑地看向江河:“怎么就不是好事了?你是不是打算故意拖延我突破的时间,好后来者居上啊?” 江河不可能将真相告知于孙二才,就凭孙二才对青玄子的信任,谁说上两句不是都要节外生枝。 看着孙二才神采奕奕的模样,江河知道自己劝不动了,也便不再做无用功:“算了,你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我已经劝到这里了,多的也不再提了。” 他向孙二才建议晚些突破,也只是为了多给自己留些时间。 而今风雨欲来,他总觉得那等待的‘时机’要降临了。 可他压根都还没准备好。 江秋皙确实帮助他学会了那名为‘死剑’的一剑,但正如宗主大人所言,这一剑哪怕他学会了,也无法随心所欲地使出来。 他的修为也还未恢复到人二境巅峰,属实缺少些底气。 但自己根本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去阻碍孙二才突破境界,那唯一能做的,也便只有尽可能地做好时机到来的准备了。 见江河欲言又止,孙二才觉得奇怪,但他也猜不出江河想说什么,便也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理解。 江河的修为毕竟跌入谷底,兴许来报喜反而让他感到不适了吧…… 孙二才转了转眼珠,一把搂住江河的肩膀:“没事儿啊江河,啊不,江师弟!就算你修为和我差上一些,本大、师、兄,也是把你当作我的好师弟的,日后肯定多照拂你,放心吧!” “已经喊上江师弟了么。” “咋了?” 江河缓缓瞥了孙二才一眼,学着前些日子他那夸装的模样,道:“一声师兄,一生师兄!” “……” 直接给孙二才干沉默了。 江河没再多言,走在孙二才的前头,独自去往饭堂用餐。 跟在后面的孙二才愣了好半会儿,眼睛却是骤然一亮,竟是有些雀跃的模样: “也行啊,你要是想当师兄也可以啊,以后人前我是大师兄,人后我喊你师兄啊!” 完了,他还来劲儿了。 忘了孙二才这小子自小缺爱的江河嘴角一抽,后悔自己接这话茬,连忙加快了脚步。 而饭堂中密布的阴云,便如头顶穹空的乌黑一般压抑。 走进饭堂的江河,数了数在座的弟子人数。 得,又少了一位。 江河顷刻间便警惕起来。 这说明,青玄子,在变速了。 第32章 口是心非 在原主来到青玄观的一年里,有一条规律是亘古不变的—— 青玄观每个月都会还俗一位大师兄。 如果有什么意外状况,兴许还会多还俗一位弟子。 在江河穿越到生灵洲之前,包含寻常弟子在内,青玄观一共还俗了十四位弟子。 寻常弟子还俗,是小概率事件。 但如今,孙二才接手大师兄之位以后,青玄观已经在一周接连还俗两位普通弟子。 江河有理由怀疑,青玄子是在变速。 因为意外得到了‘顾青山’这位关键性人物,青玄子已经不愿再留在青玄观中,所以正尽快处理着青玄观中的弟子,为将来下山做铺垫。 江河一直在思索那个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契机’为何。 如今他算是明白了。 在顾青山来到青玄观之后,那个‘契机’,应当是孙二才。 如今青玄子的变速,其实也在变相的告诉江河,寻常弟子于他而言已经无用了。 但他仍然装作一副良师益友的模样,不愿大肆声张,便应当是与孙二才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只要孙二才突破到人三境,青玄观的弟子或将尽数还俗,只留下自己与青玄子一同前往鲤国出任国师。 想到孙二才距离人三境只差临门一脚,江河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但越是关键时刻,头脑便越要清醒。 先前的试探让江河知晓,青玄子没有偷听弟子们谈话的能力,于是江河也便开始行动,在吃饭的过程中开始宣传起,这青玄观里出现了诸多诡异之事。 大多是根据前世所了解的故事,进行了艺术再加工: “我昨个大半夜起夜的时候,遇到了一件怪事。” “明河师兄,这荒山野岭的能遇到什么怪事,你可别吓唬我们。” “就是荒山野岭的,才奇怪啊。” 江河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 “那会儿我正解手方便呢,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歌声,嗓音挺清脆的,跟个姑娘一样。我还纳闷呢,咱这观里向来都只有咱们师兄弟和师父,没什么女流之辈,怎么还能听见小姑娘在唱歌? 结果我顺着歌声的方向一扭头,就正正好好撞见了一位姑娘!” “明河师兄,你就唬我们吧,接下来你是不是想说那姑娘是什么冤魂,要来索你的命啊?这故事我娘从小就跟我讲,太老套了吧也?” “拉倒,我可没说。”江河连忙摆手,“那姑娘容貌姣好面色红润,哪像是什么冤魂啊?那分明就是一个人!” “师兄,我们也都在这观里修行数月之久,可从来没见过什么外人,你莫要说瞎话了。” “你们听我说完。”江河也不恼,压低嗓音继续说道,“我一开始也觉得玄乎,但想到我这张脸因为山中阴气毁容,难免心有忌惮。等到那姑娘和我搭话,我才放下戒心。 她和我说:‘道友,这道观的原身本是一鼎盛宗门,名为剑宗。因意外才沦落到如此废墟的下场。奈何弟子死伤惨重,致使阴气极盛,常有孤魂野鬼游离山中,扮作他人最为熟悉的模样引诱他人吸食精血,还望注意分辨。’ 我寻思着我这张脸,就是因为梦中遇到女鬼才毁容,心里已经相信了个七八分,便问她:‘你是何人,告诉我这些于你有何益处’。 她答:‘我乃剑宗第七十二代传人,侥幸从灾难中幸免于难,见不得同门落得孤魂野鬼的下场,便留守山中驱鬼辟邪,也算还师兄弟们一个安息’。” 听江河的故事,并非话本中那老套到掉牙的女鬼故事,众人心中虽未全信,但也听的津津有味。 联想到江河脸上忽然涌现的脓疮,便觉得竟出奇合理,不免继续往下问去: “然后呢然后呢,那姑娘就与师兄你说了这些吗?” 江河刻意压低嗓音,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我一听这山中孤魂,竟还会假扮作熟识之人的模样,当然害怕那孤魂扮作诸位师兄弟,害我死于不明不白了。我便连忙问那姑娘,是否有什么法子,可以用以分辨人鬼,避免着了道?” “那可有法子?”一众同门的心也悬了起来。 扮作熟识之人吸食精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但凡一个不留神,便可能落入孤魂野鬼的圈套之中! “那姑娘说;‘有’!” 江河故意停顿了片刻,将口中分泌的唾液咽了回去。 “师兄,都这个时候了,你可别卖什么关子啊,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江河见效果已成,也便不再吊人胃口: “她说:‘野鬼的手上都系了一根红绳,只要看那熟识之人手上是否有红绳,便能证明那人是否是山间野鬼所假冒的’。 我光听红绳,哪知道她说的是怎样的红绳?我就问她:‘那姑娘可知,那红绳长什么样子?告知于我,也好分辨’。 她答:‘当然可以’。 然后……” 江河故意停顿后,又伸出了自己的藏在衣袖中,浮现脓包的手臂,冷声道: “她当着我的面把她的袖子撩开,和我说——‘便是我手上这般的红绳’!” “嘶——” 一众弟子哪听说过这样邪门的事儿,顿时吓了一跳,冷汗都从脊背上渗透出来。 整个饭堂霎时间陷入一片寂静之中,静的只能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良久,一名弟子颤着嗓音,哈哈干笑道:“哈哈……师兄,果真是在拿我们寻开心啊。这,这故事当真有趣……” “哈哈,是也、是也……” 凝重的气氛又重新渲染起了一抹快活。 江河见效果达成了,也便哈哈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大家便当我是在说笑好了。” “……” 江河说的比较有水平。 他并未肯定,也没有否认,这故事的真假全部都交由一众弟子们自行脑补。 他煞有其事地讲述这个故事,目的本也不是为了让他们相信。 而是‘铺垫’。 一切情绪,皆由‘铺垫’而起。 正如网文之中最广泛的‘打脸’套路一样,看网文的过程中,时常能看到所谓的富二代无脑挑衅主角,这在故事的结构中,便充当着‘铺垫’的角色,是积累情绪的重要一环。 只有‘铺垫’的到位,‘打脸’的过程才会足够爽。 现下似是而非地在一众弟子心中埋下种子,日后江河另有他用。 这个故事讲的还算有水平,哪怕是饭后,他想要回到偏殿的时候,一直旁听的孙二才也不免找到江河,小声地询问这故事的真相: “江河!师弟……啊不,师兄!你方才说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啊?你肯定是在开玩笑,吓唬我们呢是吧?” 因为先前江河事先打过‘毁容’的补丁,这导致孙二才成了方才一众弟子中,最相信他谎言的那个人。 江河见孙二才心惊胆战的,琢磨起了回答孙二才后的利弊。 半晌,他回答道: “当然是真的。这山上的怪事,太多了。” “那为何师父都不曾与我们说啊,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啊?” 江河看着一脸不解的孙二才,语重心长地回答道: “二才啊,师父瞒着你的事情,可多了。” 妈的,说是最后一次提醒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江河说完便有些后悔了。 但那名为‘善意’的人性始终拉扯着江河的理智,总是让江河做出理性之外的举措。 江河感到有些无奈。 说是不与这小子产生太多瓜葛,但总也忍不住提醒他别那么傻。 哪怕这么做根本没什么好处,哪怕明知这么做有可能节外生枝,但他仍然试着提醒这傻小子。 仿佛这么做,便能让自己更安心一些。 唉。 江河悄悄叹了口气。 也许,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口是心非的人吧…… 第33章 为师需要你 “师父瞒着我的事可多了……” 回到自己住处的孙二才,还在品味着江河那意味深长的劝告, “怎么听他的意思,就这么不想让我突破到人三境?” 孙二才觉得,江河多次的提醒绝不是空穴来风,一定有着对方自己的道理。 但他拿捏不准,江河是为了早自己一步突破人三境,博得师父赏识。 还是真的认为突破人三境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如果是几天前,他一定会认为是前者。 当时他与江河还算是对立关系,自己也看江河不顺眼,若是得到江河的建议,第一反应肯定是觉得他不怀好意。 但现在他们二人已经没了正面冲突,这才让孙二才不得不多想一些。 “要不就听他的,晚些突破?” 盘坐在房中的孙二才左思右想,辗转反侧,寻求不到答案后,也便只能感受起自己的灵台。 他的灵台显现暗红的血色,于丹田之中呈现两节阶梯的模样,其中蕴含的血色显然已经将整个阶梯填充殆尽。 灵台中的灵气已然达到零界,自己只需再添把火,便可塑造出第三阶阶梯。 按师父的话说,届时他便是正式超脱了凡人的桎梏,踏上修行大道。 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他应该,不会害我吧?” 孙二才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干嘛那么信任那个冷脸的江河啊,甚至还因此而怀疑起了师父。 可…… 还俗的人真的越来越多了啊。 孙二才只是太过信任青玄子,但也不是真的痴傻。 再笨的人都能看出道观上空密布的阴云,再怎么相信师父,也终究会怀疑那些莫名‘还俗’的师兄弟的下落。 这才是他感到踌躇的根本原因。 想通这一点后,孙二才也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姑且信你小子一次吧,要是让我发现你骗我,我可再也不把你当师兄看了!” 既然不打算突破,那不如直接睡觉吧—— 可正待孙二才做好决定,寂静的屋舍中却突兀地响起两声迟缓的敲门声。 “咚咚”—— “哪位?” 孙二才狐疑道。 自己在道观里真正熟络的人,也唯有江河一人而已。 那些师弟们看似尊敬自己,实则都因为自己阉人的身份,对自己敬而远之。 可江河绝不会没事儿来找他…… “明才,是师父啊。” 青玄子那沙哑柔和的嗓音,自并不严实的门扉缝隙中悄然飘来。 孙二才莫名心神一紧,但感受更多的却是雀跃。 他几乎是蹦下了床,急匆匆窜到屋舍门前,拉开了大门。 映入眼帘的,正是师父那和善而又慈祥的笑脸。 “师父。”孙二才强压下心底激动,连忙作揖,“不知师父夜里找弟子所为何事?”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么?”青玄子笑着道。 “当然不是!”孙二才受宠若惊,连忙侧过身子,将青玄子迎了进去,“师父想什么时候看望弟子,弟子都随时恭候。” 妈呀,熬了一年,终于熬出头了! 往日师父可从来不会与自己说这番关切的话! 青玄子平淡笑笑,迈步踏入了陋室之中,随意地坐在一张摇摇欲坠地椅子上,身形却极为平稳。 他手轻轻抚弄着麈尾,待孙二才关上门后,温和笑问:“明才啊,为师发现,你最近和明河走地很近啊。” 孙二才不明白师父为何这么问,只是想到师父坐下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江河,感到有些遗憾。 不过也如实回答道:“回师父,其实大多时候都是我去找明河师兄聊天,他却总对我爱答不理的……” “他不愿与你深交?”青玄子微微眯起了眼,孙二才也看不出师父是在责怪还是满意。 “是,明河师兄就像是在刻意躲着弟子一般。可能是早些时候,弟子对师兄总是出言不逊,这才为师兄所不喜……不过,这两日我们二人的关系没那么僵了,平日里师兄不忙了,也能说上两句话。” “这样啊……”青玄子不置可否,“那就你而言,是否感觉明河近日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师父是指……” “好比心情、性格、言谈举止、对人态度……等等这一切。” 孙二才回想着江河近日来的表现,答道:“真要说的话,师兄确实与前些日子有了些变化。他似乎是越来越忙了,平时除了吃饭的时候根本见不到他人,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好像藏着很多心事。而且——” 他几乎就要把先前江河的‘建议’,脱口而出了。 但转而想到,这兴许会让江河在师父眼中的印象下降,愣是将其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支支吾吾半天发不出声。 “而且什么?”青玄子眸光一凛,语气不自觉变冷。 “而且、而且——弟子总觉得,师兄像是知道点什么东西,但是一直瞒着我们的样子……” 孙二才终是把那‘建议’咽回了肚子里,故而说的有些笼统。 他只觉得,倘若把江河的‘建议’告之于师父,兴许会为江河引来莫大的灾祸。 连他也没有想到,在江河与师父之间,他竟是选择了一次江河。 青玄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吞吞吐吐的孙二才,那原本拧紧的眉眼竟是在阴影中舒展了几分。 “有什么事瞒着你们么……”青玄子呵呵笑了起来,“无妨,兴许是因为面上生疮而有了什么疑惑,你若是想知道,待明日为师替你问问他。” “多谢师父,不过,其实弟子也并不是一定要搞个明白。” “如此甚好,毕竟他人纵使有再多的疑惑,也终究是身外之物,切忌让这些成为了你登临大道的阻碍。” “师父教诲的是。” “所以,你是快要突破人三境了么?” “回师父,而今第二级台阶已经填充完全,只待寻找契机,便可开始塑造第三级阶梯。” 青玄子满意道:“嗯,比为师想象中的要快上许多,你做得很不错。” 听到青玄子的夸赞,孙二才登时喜出望外:“弟子定不会辜负师父所托,早日登临人三之境!” “好、好。” 青玄子哈哈大笑,右手轻轻一摆,袖间便骤然飞出一个小瓷瓶。 那小瓷瓶借着一缕微风,缓缓飘落至孙二才的手边,待孙二才拿稳后,青玄子便解释道:“此乃‘蜕凡丹’,有蜕去凡躯之意。乃人二境突破人三境时的辅助丹药,可以在帮助你夯实前两级阶梯的同时,延伸你的灵台,为塑造第三级阶梯奠定基础。” 师父是要我尽快突破人三境? 孙二才想起江河的‘建议’,不免有些踌躇。 但他面上不敢表露出来,只紧绷着心弦,老老实实抓紧那小瓷瓶,道:“师父,这等助人突破的丹药,想必很珍贵吧……弟子愚钝,也许——” “不不不,明才啊,你不必妄自菲薄。”青玄子摇了摇手中浮尘,笑道,“在你诸多还俗的师兄中,唯有你与明河的天赋最高。可明河因意外而落得个跌境的下场,现下为师最为看重的,也只有你了。” ‘崩’—— 孙二才方才还一直紧绷的心弦,突兀地断了。 青玄子面不改色,继续道: “你说的不错,这‘蜕凡丹’的确极为珍贵,纵使是为师手上,也仅此一颗而已。这丹药为师一直留着,没有让你任何一位师兄服下,只是因为为师看出,他们皆不是为师最为需要的好苗子—— 但明才,你和他们不同,你于为师而言,是‘特殊’的。 你不念凡尘,一心向道,对为师的教诲也熟记于心,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而今恰逢抵达人二境巅峰,为师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此丹交予你再好不过。 你是有才能的,此丹也只有交予你,才不算埋没了它超凡脱俗的功效。 便让这‘蜕凡丹’,助你突破凡躯的桎梏,成为你明日大道上那最为重要的基石吧。 明才啊,为师——非常需要你啊。” 孙二才颤抖地举起手,将那小瓷瓶展现在自己的眼前。 霎时间,那有关江河的劝告、心中的种种猜疑、原本已下定决心的选择,都被孙二才抛之脑后了。 他只是有些激动的抬眼看向青玄子,就连喉头都有些颤巍发涩。 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师父,您……需要我?” 青玄子眯着眼睛,笑着点点头:“明才,为师,需要你。” 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还要需要你。 第34章 小心师父 “下雨了。” 昨日还只是在剑山上空卷起阴云,第二日那阴云已然伴随着闷雷降下了清冷的雨水。 青玄观的偏殿很是空旷,虽然相比那临时搭建起的屋舍要更为完整,却仍能听清殿外逐渐细密的雨声。 现下是第二日的下午,还没到饭点,江河与顾青山也才睁眼不久,那最为沉重的闷雷已经过去,剑山的下午也只剩下了淅沥小雨。 江河正在向药炉中灌输着稀少的混沌之气,药炉正中的药材已被烈火燃成了滴露,正盘旋在炉中借着灵气而相互交融。 炼药也算是一种修炼,可以帮助他更熟练的控制灵气。 这也是在为有朝一日,能挥出宗主大人传授的‘死剑’,而时刻准备着。 顾青山悦耳的嗓音已不能再让江河分心,江河边输送灵气边回答道: “确实。” “为什么你的回答总是这么奇怪。” “还好吧。” “假如一个人说今天下雨,平常人不都应该接着他的话,顺着往下说么?至少也说说原因,‘马上便是初夏,下雨再正常不过’。可你只说一句‘确实’,倒是把整个话题给切断了。” 许是顾青山的伤势恢复的不错,又或者多日来的同床共枕产生了革命友谊,她对江河也不如早先般严肃认真,也开起了玩笑, “我问你‘为什么你的回答总是那么奇怪’,你只回一句‘还好吧’,这还怎么让人往下接茬?” 江河知道,这算是两个人思维模式的差异。 如果是在前世,网上冲浪的时候,他向一个很熟识的人回一句‘确实’,对方可能会回答他‘你确实你m呢’,然后话题便会向奇奇怪怪的地方发展。 但显然顾青山并不具备这个思维,江河也认为不能强求对方,便道:“我下次多注意。” “我不是在责怪你啊。”顾青山连忙道,“我也不是在强求你,一定要按照我的想法来回答我,我只是觉得好奇,所以才不免提上一句而已。” 江河好笑道:“你这么说话,难道不累吗?” 顾青山直起身子,侧身靠在床头,疑惑道:“你指什么?” “说的每一句话,都害怕对方会误会,所以才不断的为先前说过的话打补丁、做解释。我当然知道你是不想惹得任何人不快,但这样说话应该很累吧。” 听着江河的笑言,顾青山不由一愣:“我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你已经习惯了,自然也便理所当然的忽略了。”江河道,“说实话,这倒让我挺意外的。我本还以为……你会更直率一点的。” “直率?” “大概是我对‘将军’类型之人的固有印象吧,在我的印象里,提到‘将军’两个字,都会给人一种五大三粗、豪气冲天的感觉,哪怕是个女子,也当是率性而为。倒是没想到,你是那种会为他人的感受而处处考虑的类型。” “我便当你是在夸我吧。” “你可以认为是。” “……”顾青山有些语塞,“你倒是个十足的话题破坏者。” 江河只是笑笑,并未接茬。 顾青山想了想,便道:“其实倒也不是处处为他人考虑,我只是不想别人误会我的意思。” “哦?” “语言是把双刃剑,它很容易让人产生歧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有些时候你哪怕没有那个意思,聆听的人也会自动理解为另一层意思。很多时候,这些‘补丁’,也只是为了避免一些人误会我的被迫之举罢了。” “曾经被误解过么?” “有过。” “说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顾青山叹了口气,“在很久以前,我还很天真。正如我不喜欢‘匹夫有责’这句话,当时的我自恃着身份,呼吁每一个女性都能在在国家生死存亡间站出来。” “你该不会是想让广大女性和你一起上战场吧?” “……” “你被误解纯属是活该。”如果这还能称之为‘误解’的话。 “我怎么可能那么说!” 江河听出来顾青山有些急了, “当时大鲤与蛮国的冲突正是巅峰,我只是想组建起一支代表女性力量的军队而已,正如我爹爹率领的‘顾家军’一样。我也只是建议,也从未强迫谁与我一道……” “但是因为你错误的表达,让百姓以为你是想送全国女性上战场么?” 顾青山弱弱地点了点头。 身份的原因,注定了她公开场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法代表自己‘个人’的态度。 “那你估计被骂的挺惨吧,哪怕你贵为国公之女。”江河直言不讳道。 “爹爹罚我跪在祖祠七天,上请皇帝陛下为我澄清,才算是平息了民愤。” 江河有些意外,这大鲤的统治阶级,竟还出奇的看重百姓。 “说你天真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所以才说,那时的我还很天真。” 顾青山倒也没有反驳江河, “自从上了战场之后,我才发现,那时的我只是对‘为国捐躯’抱有一种可笑的幻想。我以为那是荣誉,不论男女,都有获得那份‘荣誉’的权利。 但那其实只不过是对死者的慰藉罢了。 战争是残酷的,死在战场上反而是最不起眼的一种结局。 我虽然仍然想为国出力,想证明女子也有为国出力的可能。但是却也想通了,我根本没道理让别人随我我一同卖命赴死。我不是爹爹,不是圣上,我只能决定自己的想法。” 江河并未对此做出什么评价,但这短暂的交谈也让江河对这国公之女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他只道:“话是这么说,但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还是想实现这个目标吧?” “如果有机会的话,当然想了。”顾青山只当这是个玩笑话,毕竟这根本不可能实现,“不过再怎么说,也得先回到锦京才行吧。” 说到这,她原本还灵动的双眸难免染上晦暗。 她的伤势已然好转,虽说未曾痊愈,却并不影响行动了。 只是离下山归京,还是遥遥无期。 哪怕江河没有强迫她,但是她却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在江河或青玄子的眼皮子底下,从这巍峨的高山上溜走。 也不知前线怎样了……自己怀揣的战报,应当算是彻底失去时效性了吧。 延误了战机,不知大鲤境内现下究竟如何了。 她越想便越烦,甚至有了种不顾一切冲下山的冲动。 江河能感受到顾青山掩藏的冲动,但也没多说什么。 待药炉中重新凝聚出一小瓷瓶的活血液,江河将其收起后,便又同顾青山打了声招呼,冒着小雨去了饭堂。 今天来饭堂吃饭的少了个孙二才,算上江河便一共有四人吃饭。 想到孙二才昨天还来给自己报喜,说离人三境只差一步之遥,而今见不到他的身影,江河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负责伙食的师弟还未被迫还俗,不然每天估计连口热乎的吃不上了。 弟子越来越少,整的大家都人心惶惶的,再加上昨天江河胡乱编的故事,现在一众弟子连吃饭都默不作声起来。 简单垫吧了两口,江河也不与众人打招呼,匆匆赶回了偏殿。 顾青山显然没想到江河回来的这么快,见他行色匆匆的样子,也提起心神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江河紧拧着眉头,先把护在怀里的馒头清水递给顾青山,才道: “你想逃出去么?” 他特意用了‘逃’这个字眼。 顾青山原本吃的正香,听到这个字眼,连忙加快了吞咽的动作,看向江河,严肃地点了点头。 她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诡异的道观,哪怕她并未受到什么伤害,这道观和江河透露出的诡异,也时时压迫着她的神经。 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大鲤、父亲如今究竟怎样了。 “我有个计划,但是需要你的帮忙。”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江河上下打量了一番顾青山,确认她脸色红润,行动如常后,便放下了心来: “你会扮鬼么?手上系个红绳的那种。” …… 一下午的时间,江河都在向顾青山复述着自己那并不完备的计划。 时间紧迫,他根本做不到尽善尽美,只能在有限的条件里尽力而为。 顾青山被江河忽悠的一愣一愣的,饶是她根本不精通演戏,在江河的一通嘴遁下也仿佛觉得自己能行。 但听完江河整个计划的她,却难免问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江河思忖着:“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总之应该要不了多久。” 今天晚饭时没有遇到孙二才,江河完全有理由认为孙二才是在准备突破人三境,故而闭门不出。 他并不清楚突破人三境需要多长时间,但青玄子如此在意人三境,免不得会帮助孙二才。 所以他只能静候,等他什么时候彻底见不到孙二才了,亦或是青玄子亲口和他说孙二才‘还俗’去了,他才能方便行动。 想到那时常把手塞进裤腰,调整弹道的‘师弟’,如今头顶正悬浮着他仅剩的时间,江河清楚的感到自己情绪有些低落。 他毕竟曾生活在法制完善的社会,孙二才也并不十分惹人讨厌,反倒有些可笑又可怜。 而且,这倒霉蛋还出奇地关心自己…… “他么的。” 江河叹了口气,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突破吧、突破吧,早点突破早点还俗好了。 等你‘还俗’了,哥们直接实行计划逃之夭夭,反正往后阴阳两隔见不到面,我根本没什么心理压力的。 一点也没有。 顾青山感受到江河低沉的心绪,紧紧盯着江河若有所思,却始终不曾安慰他。 江河思绪烦乱,压根没心情修行,只能任由时间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 直至深夜时分,偏殿的大门被轰然敲响—— 发呆的江河与顾青山近乎同时吓了一跳,江河与她对视一眼,走上前去,有些迟疑地打开了偏殿的铁门。 却见一张惨败而骇人的脸,率先映入眼帘! 那张脸便像是贴在头骨一般,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血肉留存的痕迹。 他的眼珠暴起,瞳孔失神泛着眼白,浑身便如骨架上挂着一张皮般诡谲,那如枯骨般的手霎时间拽住江河的肩膀,死死不愿松开。 “师——师——” 他喉头失去了血肉的依托,根本发不出一串足够辨别的音节。 可纵使这人的身躯已成了这副凄惨模样,江河也仍然一眼认出了他! “孙二才……” 他没有回答江河,只撕扯着喉咙,不断重复起沙哑难听的哀嚎。 他很是着急。 也像在哭泣: “快……跑…… 小……心……师……父……” 第35章 一条狗的执念 孙二才在傍晚时分,才彻底吸收完‘蜕凡丹’的药力。 那蜕凡丹中的灵气在一整天的时间中不断撕扯着他的灵台,便似要将整个灵台撑破一般。 这个过程很痛,就像是数十个人紧紧拉扯着自己的肠胃,并不断地打结捏拧,要将整个肠胃都延展开来。 但孙二才可以忍受。 因为他曾经真正体会过,断骨裂肺的疼痛。 当时的他,宛如一条死狗一般被人从皇宫里抛了出来。 那时也是雨天,血水混杂着他浑浊的泪珠,连携着他满腔的不解一同葬在了土里。 他明明没有做错! 只是忘记了那宦场上心照不宣的‘规矩’而已…… 而灵台撑胀所带来的疼痛,远不及当日的十分之一。 他死死咬牙,已经感觉不到牙龈中渗出的血味,强行调动着身体每一寸皮肤下涌动的血液,将其向着灵台第三级阶梯冲刺。 坚持、再坚持一会儿…… 那隐隐松动的灵台,像在为自己不断地打气。 孙二才体内的血气,随时间而变得躁动、变得狂暴、变得平缓,直至有力的冲击起灵台迸发的裂缝—— “啊!!!” 一声阴雨下的高吼,预示着一切在此刻结束。 孙二才简陋的屋舍迸发浓烈的血气,那清晰可见的灵气在雨水的粘连下都成了血雨,它们拍打在孙二才并不牢固的屋檐上,有的甚至沿着缝隙滴入到屋舍的角落。 但孙二才并未在意这些。 如今,他的心绪皆被突破至人三境的喜悦所占据,根本不会去想自己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如何变化。 他用力挥了挥手,只是简略的摆动手臂,竟也带出了声声拳风。 他发觉自己的皮肤变得富有光泽,宛如未经雕刻的璞玉,还未打磨便已经显露光滑。 浑身因痛苦而渗透的汗水,混杂着阴寒的血气而凝结成霜,被随手一拍便散落在床榻上,成了冰渣。 孙二才这才首次感觉到,‘仙凡’之间的差别。 身居人二境时,他只认为那不过是更有力气的自己。 但现在,他已经超脱了‘凡人’的范畴,甚至可以勉强称得上,那动辄施展万般神通的‘修士’。 他轻轻摩挲指尖,便有猩红血液自指腹上的毛细血管透出,随着他的思想而转变为一朵血花。 这花的模样相当丑陋,只能勉强看出那是朵花的模样,这证明孙二才对灵气的操纵还不够熟练。 但这种体验,是他人二境之时所不曾体会过的。 “人三境,竟如此神奇。怪不得师父说迈入了人三境,才是正式踏入了修行大道。” 孙二才始终被亢奋掌控着大脑,他竟是有些迫切地想找他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这么短的时间就突破瓶颈,要是让江河知道了,估计会吓一大跳吧……” 说出这话后,他不由一愣。 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突破之后第一个惦念的人,竟是一直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师兄’。 一想到江河,他脑海中的兴奋霎时间被冲淡了不少。 因为他记起了江河先前对他说过的话: “先前他和我说,别那么早突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可是师父如此看重我,理应不会害我才对。是不是江河那小子杞人忧天了?” “啊啊啊,一下子好烦啊……” 现实并没有让孙二才犹豫太久。 那不牢靠的门扉,在顷刻间被敲响,硬生打断了他繁杂的思绪。 这次的敲门声仓促却又有力,还不等孙二才有所回应,门外便已经响起青玄子有些激动的声音: “明才啊,方才为师感觉到你这边灵气涌动,可是你的修为有所精进?” 孙二才还以为师父十分关心自己,在意识到自己突破的第一时间便匆匆赶来道喜慰问,当下有些感动。 他连忙打开门,要将师父迎进来。 “师——” 他那喜形于色的神情骤然一顿。 因为他从未见过师父露出过这种惊悚的表情—— 师父的眉眼一直都如春风般和煦,师父的笑容向来如暖阳般宜人,在孙二才的眼里,师父便恰似山中清修的隐世高人,只以微笑面对他人,喜怒不形于色。 但如今,那春风般的眉眼变得狰狞,那暖阳般的笑容变得诡异,那本和蔼可亲的皱纹都像是拧在一起般向着他张牙舞爪。 夜晚晦暗的光影,将青玄子近乎塑造成了恶鬼。 孙二才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说话了…… 青玄子似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转瞬间扭转了自己的表情,便如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他和善道: “明才啊,你可是突破到了人三境?” “回、回师父……弟子,的确已经突破。” “好!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明才,你真是为师的好弟子啊!” 青玄子连连夸赞,紧紧抓住了孙二才的双肩,大笑起来, “来,快来,为师早就为你准备好了一样法宝,能助你在大道争锋中更进一步。” 法宝? 师父还为我准备了法宝么? 青玄子没有留给孙二才反应的时间,伸手将孙二才紧紧搂在一侧,像一个父亲般拖着孙二才,就向外走。 “师父,我——” 回过神来的孙二才想要拒绝。 至少也要拖延些时间,师父这样子实在太诡异了,虽说自己感动于他的关心,但这关心却……有些过了头! 但还不等说什么,青玄子便将一张黄纸符箓贴在了孙二才的喉间。 刹那间,孙二才便觉得自己的声音卡在了嗓子里,无论如何都无法出声,甚至连哼鸣都做不到。 这下,饶是他再傻也该意识到不对劲了。 孙二才紧紧抓着青玄子的衣袖,于指尖凝聚成一条血线,便要将那喉间的黄纸戳破。 但一道微风扫过,那灵台血气中凝聚出的血线,就随风散在了空中。 青玄子加快了步伐,以瘦削的手臂将孙二才紧紧箍住,他的双手明明看起来都有些营养不良,枯瘦蜡黄,但无论孙二才如何反抗,都挣脱不得。 青玄子将孙二才带到了青玄观最为偏僻的角落,那里是他平日以来起居的住所,亦是最为完好的一处大殿。 “呜呜——” 随着时间的流逝,喉前符箓的效用有所削弱,孙二才得以发出些许声音作为挣扎。 但青玄子根本没放在眼里。 当他踏入主殿的那一刻,便仿佛真正蜕去了表面和善的躯壳,露出藏在皮囊中伺机而动的恶兽! 他将孙二才拖行到一处早已刻画好的阵法之上,用浮尘将孙二才牢牢捆住,随后便一脚踩在他的胸膛上,让他不要乱动。 孙二才睁着瞳孔,惊惧地冲青玄子摇着头。 青玄子难得高兴,稍稍蹲下了身子,以粗糙的大手轻轻拍抚着孙二才的额头,他道: “明才啊,往日里为师待你如何啊?” 孙二才说不了话,但是却以点头回应着师父。 “当初你被一帮阉人从宫里偷偷扔出来,是为师恰好路过救了你。为师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帮你把腿接上,把心脉续上。如此说来,也算是为师给了你第二条命吧?” 这话不假,孙二才也十分认可,便仍是点头。 “为师见你是个阉人,为俗世所不容,便将你带到山上来,教导你修仙,将你引上正路。如此算来,为师于你的恩情,应当属于那‘再造之恩’吧。” “是……”孙二才能够艰难的回应青玄子了,可心中除了惧怕之外,还是惧怕。 青玄子满意的笑了: “明才,为师本不愿拿恩情来绑架你,可于情于理,为师都待你不薄。所以倘若是哪天为师需要你了,你是不是也该帮帮师父我啊?” “……” “为师很需要你,十分需要你。可以说,只有你才能帮得上为师的忙。既然为师对你有如此厚重的恩情,你反过来帮帮为师,也不是很过分吧。” 他轻轻摸上孙二才的额头,孙二才只觉得青玄子看向自己的目光,就像是在看另一样东西。 他紧张到眼泪都快要溢出,哽咽道: “师父,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是弟子做的还不够好吗…… 我只用一年的时间,突破到了人三境。我一直听从您的教诲,一门心思扑在修行之上。为了得到您的赏识,我几乎不惜一切代价! 可为什么,您还是要这么对我……就算您不喜欢我,那让弟子跟大师兄们一般还俗去就好,为什么要杀我——我是不如大师兄们吗?师父,为什么、您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又怎么会不清楚青玄子究竟想做什么。 青玄子眼睁睁看着孙二才嚎啕大哭,却只是侧了侧身子,指向一旁的桌子。 上面赫然摆放着十二个小瓷瓶。 “明才,你做得很好,比你的所有师兄们都要好。就连为师也没想到,你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突破人三境。” “那为什么——” “可为师需要你突破人三境,也只需要你突破人三境。”青玄子冷笑起来,“你的阴血已成,这于为师而言,便已经足够了,再多也便没有了意义。” 他指了指小瓷瓶, “你想要还俗?为师现在正要送你去还俗呢。 看到你那十二位师兄了吗,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抵达了人三境,修成了我教给他们的功法,这才还俗去的。 你既如此体恤为师,那为师今天当然也要放你还俗去。” 话落,青玄子缓缓站起了身,手中法决变换,血色的流光自孙二才身下的阵法之中频闪显现。 “不、不!” 孙二才感受到自己灵台之中充盈的血气,正向着外部流散。 他挣扎着要起身,可随之而来的虚弱感让他根本无力反抗。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那喉间迸发的气声在雨夜中显得尤为刺耳。 青玄子不在乎,甚至还温和地宽慰着: “没关系,明才,就一会儿的功夫。你会先感到自己被抽空,头脑再逐渐变得混沌,你会觉得自己无比的虚弱——这都是正常现象,你只需去接受就好。它不疼,一点都不疼,你便当是睡了一觉,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你就会迎来崭新的人生。 在你的新生活里,你不再有阉人的身份,也不再会受人欺负。你兴许还能活在一个富贵人家里,安安稳稳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现在,闭上眼睛,好好的睡一觉,等再醒过来,一切都会变地不同……”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孙二才感到自己的身体愈发虚弱,眼泪控制不住地自眼角流淌而出。 他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死。 像狗一样被丢出来的他,早就在生死的边缘中挣扎过一次了。 他很清楚,人一旦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狗屁轮回,投胎后的人生,和如今的自己根本没半毛钱关系! 而他明明活了下来,甚至就要焕发出新生! 可给予他第二条性命的人,却又要将这生命无情的剥夺! 他感到自己是那般无力。 那自以为是的付出,日夜苦修的汗水,都似乎在此刻嘲笑起他的无知——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一条狗! 一条在‘抛弃’与‘领养’之间,往复循环的狗! 自小被同龄人冷眼相待,长大后又被亲生父母卖到了宫里。 好不容易在宫中安定下来,却又被公公无情抛出宫去自生自灭。 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到头了,又被恩师所收留领养。 但那所谓的恩师,从一开始就抱着将他抛弃的目的! 他是一个人,自始至终却如同一条狗一样被丢来捡去。 活在这个世界上,却没有一个人把他看作一个人! 没有—— 吗? 真的没有人在乎我吗…… 孙二才的意识越来越恍惚。 可迷离之际,他又觉得自己所经历的人生,好像不仅是如此—— “就凭你对大师兄之位如此热忱,待大师兄还俗之后,此位当非你莫属!” “善人可能行恶,恶人也会施善。如果想要好好活着,我劝你就打消那种可笑的念头。” “道观如今并不太平,这并非空穴来风。你还是多注意些吧,最好是别相信任何人。” “晚点突破吧,突破早了不是什么好事。” “二才啊,师父瞒着你的事儿,可多了。” 不!不是的! 不是所有人,都像看狗一样看着我! 这世上还有人真正的关心我,有人把我当作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孙二才抑制不住恐惧的泪水,却努力保持着最后的清明。 江河! 孙二才用门牙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不要就这么死在青玄子的布置下。 他觉得,自己还有未尽的事情要去做—— 师父有问题,他想杀了每一个弟子。 所以我不能让江河被蒙在鼓里! 他已经无法仔细思考江河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他只是觉得,江河是唯一一个把他当作一个‘人’去看待的人。 他是一个好人! 我该提醒他,要他小心师父,让他赶快逃走! 要让他小心师父! 孙二才在脑中疯狂的呼喊,甚至是怒吼! 他想要撑起身子,不顾一切地奔到江河的住处,亲口告诉他师父的真面目,让他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那脑海的怒吼,又仿佛只是孙二才的执念。 他连幻想的资格,都要没有了。 他的气息越来越弱,乃至他临死的哭声也逐渐轻缓。 直至整个大殿之中,连呼吸声都不再能听到。 青玄子的耳边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声,它们夹杂着雨中的闷雷,透过大殿的砖瓦轰隆交织。 孙二才的尸身上空正漂浮的阴寒血气,他只以指尖轻轻一勾,便将血气尽数装入到小瓷瓶里。 “现在,就都齐全了。” 青玄子的嘴角咧开一抹诡异的笑容, “这一天爹爹已经等的太久了……但好在,爹爹终于能把你带回来了……” 将那小瓷瓶摆放在十二个相同模样的瓷瓶一旁,青玄子自袖间掏出了一张黄纸符箓,借着微风将其贴在了孙二才尸身的额头上。 那尸身便如同受到操纵一般,以双腿撑地,僵硬地直起身子,扭扭歪歪地站在青玄子的面前。 “去吧。” 青玄子并未多看孙二才一眼。 毕竟重要的一直都是‘阴血’,从来不是孙二才。 他便如例行公事一般,挥了挥手,让那贴着黄纸的尸身自行离去。 如果不出意外,这黄纸会操控着孙二才的尸身前往后山,挖开一片空地将自己掩埋起来。 先前‘还俗’的弟子们,也都是这么做的。 但孙二才的尸身,却僵硬到有些奇怪。 它的确听命于青玄子的差遣,但青玄子却发现这具尸身残存的意识,正于尸身之中隐隐作祟,妨碍这符箓的效用。 青玄子很清楚那是什么: “执念?” 他挥了挥手,任由尸身按照残存的执念去行动,而不加以妨碍。 看着那步履蹒跚的尸身,青玄子只觉得有些好笑,同时生起了几分兴趣,便任由尸身随执念而自由行动: “一条狗,还能有什么执念?” 第36章 冷血而有情 “孙二才?” 看着眼前只剩下一张被抽空的皮囊,却仍然熟悉的死尸,江河试探着呼唤对方,连尾音都有些发颤。 孙二才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紧紧抓着江河的双臂,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江河,发出那沙哑的执念: “师兄……快跑……小心……师父……” “小心……” “快跑……” “你——” 江河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只见孙二才的尸身僵直地倒下去,扑在了江河的怀里。 “我还当他临死前有什么执念,能让他在死后还凭意识驱动着身体。倒是没想到,是因为你……” 青玄子的冷笑声随之而来,江河打了一个激灵,连忙抬头。 却见门外的雨夜下,青玄子的衣衫整洁如新,滴水不沾,头顶仿佛有一阵风在阻挡着细雨的垂落。 他便一袭青袍的站在门前,微微眯着眼睛,看向江河的目光意味不明。 江河迟缓道:“弟子明河,见过师父。” 虽然事发突然,但江河还算清醒。 在青玄子眼里,他现在还处于‘积郁丸’的药效之中,情绪不可有太大的起伏,必须时时保持低沉的样子作秀。 青玄子缓缓走上前来,透过偏殿的门缝向着室内看去,道:“她什么时候睡着的?” 江河顺着他的方向扭过头去,却没想到顾青山竟是躺在床榻上一声不吭,便真如睡过去了一般。 “回师父,大抵是在用过晚饭后。近些日子随着弟子炼药一道愈发精进,那位姑娘睡眠的时间也愈发规律正常。” “是么。”青玄子点了点头,也并未踏进偏殿去特意检查,“我的‘起尸符’被明才死前的执念所冲撞,已然不起作用。刚好,明才既是来找你的,你便顺道一起,把他扛上,随为师一同将他埋了吧。” “是。” 江河没有说‘不’的权利,听话地将孙二才单薄的尸身扛在肩上。 哪怕作为尸身,也实在轻的诡异了。 江河知道这是孙二才的气血被尽数抽干后,所带来的后遗症。 如果没有孙二才的话,如今落到这个结局的,也许是修行‘阳血’的自己。 江河一时间有些复杂。 他本就知道孙二才注定会死。 但他本也以为,自己不会像眼下这么……难过。 虽然不想承认,但江河的确感到自己的心在一抽一抽地阵痛。 和孙二才越熟络,亲眼看着他去死也便越揪心。 江河十分清楚这一切。 可当孙二才每天没心没肺的来找他,强行在他耳边聊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他好像也没那么抗拒。 在那个晴朗的晚上,他的确说了‘没必要’。 可阴差阳错下,又难免和孙二才产生了交集。 虽然这小子时常把手往裤腰里塞,但江河知道他的本性并不坏。 他只是一个寻求关照的可怜人而已。 无论说怜悯也好,可惜也罢,江河总是觉得自己心头不是滋味。 他扛着孙二才的尸身,跟在青玄子的身后,一步一个脚印地踩在了青玄观的后山土地上。 “他既然这么在乎你,连死前的执念都想帮你,那也便让你亲自送他‘还俗’吧。” 青玄子随手指了指后山荒坟上的一块空地,又从袖间甩出一把一人高的铁铲,扔到了江河的面前,缓声道。 “死前的,执念?” 江河不解,但也提起铲子,对着那片空地开始刨坑。 “人活一世,难免会有些遗憾。那遗憾在死后得不到解脱,也便成了一个人的执念。否则你以为,人死后的冤魂厉鬼,亦或是尸身,是怎么游离在人间的?” 青玄子见江河是真的不懂,也便多解释了两句。 “那孙二才的执念……” 是他。 江河的动作一顿,却又连忙投入到工作里。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孙二才竟是把自己,看作了他死后的执念。 他明白了,孙二才是想让自己逃走。 他死前的意识之所以拖着枯骨般的尸身来到江河面前,只是为了提醒自己,让自己小心青玄子,让自己离开青玄观。 他将死之际最后的念头,竟只是想让自己活下去么…… “为师很是好奇,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青玄子缓缓走到江河的身边,宽大的手掌搭在了江河的肩膀上,笑道, “你究竟做了什么,才让明才如此死心塌地,就连死后都考虑着你的安危。 明河,你能跟为师解释解释么?” 江河强忍着胸膛的闷痛,小口喘息着混杂腐烂尸气的空气,道:“弟子也不知。说来也不怕师父笑话,弟子其实一直都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越与一个将死之人相交莫逆,心也便越痛。”江河苦笑一声,“眼睁睁看着朋友死去并不好受,所以为了避免心痛的事情发生,最好的办法便是不交朋友。” “所以明才才说,他每次找你,你都对他爱答不理的。” “原来师父问过他这般事情么。”江河点了点头,“孙二才是一个缺乏关爱的人,所以当他确认自己有被关爱的可能时,便会拼尽一切的去追寻。但正因如此,弟子才更会远远躲开,免得产生些不必要的麻烦。” “呵呵……与为师想得不错,明河,你果真是一个冷血之人。”青玄子很满意江河的回答,“你真的很有意思,冷血却又有情。” 江河并没有回答青玄子的自语。 “事不关己,便会冷血的漠视一切。但自知会被情感所困,便避之不及,却反而源于你的有情。一个冷血而又有情的人,当真是为师想用心栽培的好人选。” “师父谬赞了。” “你这般品性,倒是让为师更为放心了啊……”青玄子笑地意味深长。 江河却猜不透那所谓的‘冷血有情’,与青玄子放不放心有什么关联,只当这是青玄子稳定自己的话术之一。 “这明才,终究是看不清自己啊。一腔衷肠,却是被你这冷血之人辜负,自以为能体会他人的偏爱,却不曾想在别人的眼里,不过是一条挥之即来的狗。” 青玄子轻轻笑着,像是在嘲讽孙二才的蠢笨,又像是对他死后执念的嘲讽。 江河手中紧紧握着那宽厚铁铲,没有反驳,一点点将那坑位挖的更平整。 “好生将他埋了吧,为师且回去准备些事情。待你回到偏殿后,切记严加看守那顾青山。而今‘阴血’已成,为师的计划,也终于到了最后一步……” 他又拍了拍江河的肩膀,“待这一切事了,你也便不用担心活在这担惊受怕的环境里,也许为师会带你们去另一个地方颐养天年,到时候,为师便将毕生所学皆传授于你。 只要事情办好的话。” 青玄子没再多解释,江河却听见他的鞋靴踏在泥泞的土地上,脚步声越发的模糊。 看来,他放心的离去了。 江河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任由夜晚的冷雨拍打在自己的面颊、四肢、脊背上,仿佛只有冰冷的细雨才能扑住他胸中的气焰。 他将土坑刨好,又背负起孙二才,将他平平整整地放在土坑之中,土坑挖的还算平整,只因江河不愿他死后还生活在不遮风雨的陋室中。 “至少,也让你小子睡得舒服一些吧。” “说了让你晚点突破、晚点突破,至少还能多活两天不是?” 江河深知,面对孙二才的死亡,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饶是孙二才晚两天突破,也只能为他惨败的人生多续上两天的性命,却不能改变如今这凄惨的结局。 因为就连江河,在青玄子的面前也是顺受着一切。 青玄子对孙二才的嘲讽,让他很不是滋味。 但这又能如何呢?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选择漠视,任由一切如青玄子的意愿发生。 这不是江河第一次感受到弱小的无力,却是江河感触最为深刻的一次。 青玄子说的不错。 他的确冷血。 他也的确有情。 他把孙二才当作朋友了么? 或许到现在也还没有。 可他仍然觉得难过,甚至是悲愤。 因为他不希望,一个在死前仍然惦念着他,一个被自己欺瞒却仍然撕扯着喉咙告诉他逃的人,最后落得个如此下场。 “二才啊,那老比登说的没错啊,你确实很笨。 可你不只是笨在自己的衷肠被我辜负…… 你也笨在,错把这个人面兽心的师父,当作你想为之付出一生的恩人。” 将那眼下的深坑一点点填平,江河却并未再过多停留。 因为他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青玄子明确告诉他,接下来兴许会彻底结束这有关青玄观的一切。 他的准备,想必不需要多久。 许是这两日,又或者便是天亮之后。 江河知道,青玄子如今对自己还算信任,那最好的逃离时机就在眼下—— 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他感春伤秋。 逃离青玄观的机会,就在今夜。 第37章 有诈 “咚——咚——” 饶是在雨夜,青玄观正中的铜钟也一刻不曾懈怠,发挥着自己唯一的职能,让钟声响彻整个简陋的道观。 穿着一身弟子道衣的王振,正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自入观开始算起,直至凌晨时分的现在,刚好是王振来到青玄观的第四个月。 自小出生在平凡人家,在郊县平平淡淡生活了十几年的王振,虽有幸拥有灵台,成为脱离凡俗的一员。 可他很清楚,在这些不平凡的人里,他反而又是最平凡的那一个。 晚他一个月入观的李师弟,都已经早他一步踏入人一境,而自己尚在凝聚第一级台阶的路上迷茫停滞。 而且他向来不是个安分的主,满怀着好奇心和憧憬,跟着师父来到这高山道观里,却数月如一日的修行枯坐。 那份新奇感早已在这段时间里被消磨殆尽。 若是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兴许自己已经在家里娶上一个好姑娘,再让那姑娘怀上自己的大胖小子了。 相比于这枯燥乏味的修行,王振觉得俗世的纷纷扰扰,才更为适合自己。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这里。 尤其是道观里的师兄们越来越少的当下。 单单他来的四个月里,大师兄都还俗了四位,他也说不准大师兄们到底是还俗了,还是做什么其他事情去了。 他只是越来越感到不安。 他隐隐能感觉到,那‘还俗’不是什么好事。 因而前些日子就已经打算还俗的他,这才一直拖到现在还没离开。 甚至昨天以前,他虽然有些心神紧绷,但睡得都还算不错。 直至昨天听到明河师兄,吃饭那会儿神神叨叨的鬼故事以后,他大半夜是一点也睡不着了。 睡不着还不算,他甚至不敢在睡前喝上一口水。 生怕大晚上起夜的时候,撞上什么系着红绳的女弟子。 实在忍不住,就屋里解决一下。 反正屋漏偏逢连夜雨的,风一吹,没多久味儿就散了。 “明河师兄一定是看当时气氛沉重,唬我们玩的。都来这道观里四个月了,我连母兔子都没见到一只,怎么可能有什么女鬼啊!” 可说着说着,便想起明河师兄那脸上莫名其妙的脓包,他又不那么确定了。 人们时常喜欢自己吓自己。 好比今天莫名流了鼻血,搞不清楚原因,就一定要找别人问一问。 可也许回答问题的人并不专业,答案在一不留神间,就往不治之症上偏离。 于是人就开始充分发挥自己的脑补,不断加深对恐惧的印象,直至真的认为自己得了绝症。 王振也是。 一开始觉得江河说的那故事一定是假的,可架不住怀疑的种子根种在他心里,让他一直去想。 他越想,脑补地便越严重。 想着想着,他也就真的信了。 毕竟在这个能够修仙的世界,出现什么魑魅魍魉从不是什么稀罕事。 越想,他便越怕。 越怕,他便越坐不住。 越坐不住,他便越想要逃。 可他不能确定自己逃走,是否会被师父发现。 这就很纠结…… 屋外是风雨交加的呼啸声,雨似乎是越下越大了。 这陋室本就不算牢靠,听着外面的动静,王振生怕一个不留神房子就塌了。 “吱呀——” 王振听到那并不严实的门扉发出突兀的声响。 一阵冷风从门外灌进来,饶是盖着薄被,王振也不由打了个寒颤。 “妈的,这屋子也太破了,风都能把门吹开。” 他翻了个身,就要下床把门给堵上,免得今天晚上更睡不好觉。 可他才把身子扭转过去,却见到一个漆黑不清的身影! 那身影手上似乎提着把兵器,长杆状,‘枪头’宽阔到有些奇怪。 但那赫然是个人! “嘶——” 王振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整个身子都因惊吓而差点抽筋。 他连忙站起来,靠到角落。 “你、你……你是谁?” 在漆黑的夜里,王振只能看到那个人粗略的轮廓,那是他一点也不熟悉的人—— 自打入观以来四个月,他连个母兔子都没见着,又怎么可能熟悉一个女人? 等等……女人!? 该不会!? “道长莫要惊慌。”那女人的声音悦耳又僵硬,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仿佛是在背稿一般,“我不是什么怪人,只是最近山中鬼魅横行,特来劝告两句。” 这说辞相当熟悉,王振没想到,昨夜听到的故事竟是真的! 可我也没出门起夜啊! 你这女鬼怎么不讲道理啊,我不出去触这霉头,连方便都在自己屋里解决,你反倒亲自找上门来了!? “我知道你,你是剑宗的弟子,对不对?你在山里降妖除魔,特来提醒我不要着了鬼魅的道!” “原来道长已经知晓。”那女人一愣,又僵硬的回道,“如此一来,也省去我白费口舌。这山中鬼魅极为诡谲,有时会装作道长熟悉的人,偷偷吸食道长的精血……” “我知道,只要系着红绳的便有问题,对不对?” 王振连忙打断对方的说辞, “好了这些我都知道了!你快快离去吧,我还有好几个师兄弟他们不知道这秘辛,我隔壁就住着李师弟来着……你且快去知会他们一声,免得他们中了套!” “……” 那女人听后一愣,竟是直接沉默了起来。 王振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琢磨着待会儿万一对方扑上来,自己是否有能力反击。 可在短暂的沉默后,那女人却点了点头: “道长知道便好,这山中鬼魅甚多,最近也愈发不安分起来。前些日子,你们道观便有个弟子中了招,幸亏反应的及时,只是在脸上留下了脓疮……真要说起来,还是趁着事态不严重时,尽早下山为妙。” 说完,那女人便关上了门,不知去向了何方。 “嗯?” 本还以为会有危险的王振,却是没想到事情解决的竟如此简单…… 可在稍微冷静过后,他又响起那女人说过的话:“等等,她说先前道观里有人着了道,该不会就是……明河师兄吧?” 似乎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如此一来,一切便好像都说得通了。 那明河师兄着了道,导致脸上生疮,而他所言,应当皆是真话,方才那女子的出现便是证明。 如果再细想些,兴许道观里大师兄们莫名的‘还俗’,与山中鬼魅脱不了干系也说不定! 而师父明明知道这些,却闭口不谈,应是怀揣着别样的目的! 甚至,这山中鬼魅本就与他有关! 这也能解释,那明河师兄没有在受灾后第一时间就将此事公之于众,而是过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才神神秘秘的以玩笑口吻告诉他们。 明河师兄兴许了解到了内幕,但被师父所挟持,只能用这样隐晦的方式告诉他们! 王振凭借支离破碎的信息疯狂脑补,他感觉自己触摸到了真相。 “没想到,明河师兄其貌不扬,平常也不与我们往来……暗中竟如此为我们着想么。” 王振喃喃道, “不对,现在根本就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如果山上真的十分危险,那我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逃么?” 王振本就有过偷偷下山的念头,而今这个念头也因意外来客的造访,而死灰复燃了。 先前没有离开,是因为没有机会,他也没有那个动力。 说到底,那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想,他没有一个源动力支撑着他做出决定。 而现在,认为自己触摸到真相的王振,深知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了。 虽然在雨夜下山十分危险,但当下好像也不会有什么,是比呆在这个鬼地方还要危险了。 更何况,如今下雨,不会有什么人在道观乱窜,风雨声也能遮住自己的脚步,以掩人耳目。 这不是完美的时机,但似乎是当下处境中,最值得一试的时机了! “说做便做!” 想通后,王振不愿多留,甚至连行囊都没有收拾,就匆匆打开了房门。 眼前一片漆黑,头顶本该有明月与星空,却被浓密的乌云给遮得严严实实。 但好在他是修行之人,哪怕未曾突破人一境,也受灵气的熏陶而改变了五感,倒还勉强看得清楚。 不顾雨水打在自己的肩头,他蹑手蹑脚地向着后山而去。 …… 待王振离开那简陋的屋舍后,顾青山自屋舍旁的密林里缓慢钻了出来。 “没想到这么轻松,演砸成这个样子,也能把他们吓跑……看来这道观里的其它弟子,也早就感觉到了这道观的诡异。” 她手上提着杆一人高的铁铲,那是江河临别时,赠予她的礼物,也能充当她逃离时的‘兵器’。 毕竟她在战场上用的那杆银枪,早就已经在受伤时跌落在深山老林之中,纵使被青玄子捡到,估计也是毁了或者扔了——他也不可能允许顾青山这个将军,在道观中找到一把趁手的兵器。 江河在下午时,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全部计划。 而顾青山只需要配合着演一出戏—— 凭着先前的铺垫,扮作那江河故事中的‘女人’,在钟声响起后以最快速度将剩下的弟子赶下山去。 随后,她便可自行离开,不会再有人拦着她。 至于青玄子那边,自会由江河应付。 顾青山照办了。 她其实是最后才来到王振的门前,道观仅剩下三位普通弟子,有了江河先前的铺垫,这并不需要花多长时间。 如今她也可以沿着那后山的路自行下山,再独留江河一人在道观中了。 可她回想着江河的行事风格,却总觉得事情并不如他说的一般简单—— 他只告诉自己可以逃了,却没明言自己能否逃走。 “他……不像是一个会因为怜悯他人,而牺牲自己利益的人。” 前不久她还看见孙二才倒在江河面前时的画面,那时她意识到青玄子的到来,为了避免麻烦便匆匆装睡。 回想着江河当时的反应,与多日来对江河的粗略印象,她忽然拧紧好看的眉头,迟疑了起来: “那他告诉我的计划,兴许有诈。” 第38章 真正的计划 “距离钟声响起已经过去了至少半个时辰,现在道观里,应该只有我和青玄子两个人了……” 偏殿里,只剩下了江河一人独坐在床榻上。 他的左半边脸流淌着乌黑的鲜血—— 那布满整张左脸的脓疮,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扎破,这才让他显得尤为凄惨。 但这副模样,亦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他要取信于青玄子。 在他设想的计划里,这道观中谁都能消失,唯独他不可以。 因为只有他,知晓青玄子‘监控’的真相。 “顾姑娘,虽然你人还不错,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江河叹了口气,不断安慰着自己,仿佛如此做,便能减轻内心沉重的负罪感。 他的计划当然有诈。 诈的,当然便是顾青山。 青玄子平日里不曾出面,却也能凭借钟声时刻掌握道观弟子的动向。 江河有理由确信,这青玄观里少任何一个人,都会被青玄子立刻知晓。 哪怕是顾青山也不例外。 在他还没穿越到这个世界时,便已经有了道观弟子在钟声未响起前偷偷下山,最终却被青玄子逮回来还俗的案例。 所以“逃出去”,从根本上就是行不通的。 只要铜钟还在,任谁逃出去,逃到山中的哪一个角落,都会在下一次钟声响起后,被青玄子发现,并确定他们的位置。 所以,王振、李师弟、张师弟,乃至于顾青山,这些通过他的‘铺垫’、‘计划’溜出青玄观的人,都会在下次钟声响起后,重新落入青玄子的手掌之中。 唯有自己,是那个安全的人。 哪怕自己因为失职让顾青山偷偷溜走,但只要顾青山还能被抓回来,姑且拥有青玄子信任的自己,定然拥有活下来的可能—— 至少不会立刻被青玄子斩杀。 因为顾青山,远比他江河重要! 自己只是青玄子计划外的‘意外之喜’,是暂时被他当作弟子看待的,微不足道的蝼蚁。 但顾青山却是青玄子计划的关键一环。 自己只是失职,并非罪魁祸首,只要让青玄子意识到这点,那在‘抓捕顾青山’和‘惩罚失职弟子’之间,他一定会优先选择前者! 这便给自己的逃离,预留了充分的时间。 青玄子依靠铜钟观测他人方位,那想要彻底断绝青玄子的‘视野’,便也只有一个办法—— 毁钟。 只有毁掉能观测他人方位的铜钟,江河才真正拥有逃出青玄观,而不被青玄子逮回来的可能。 在青玄子动身抓捕顾青山时,他便会前去广场正中的位置‘毁钟’,随后便躲入那山林之中,让青玄子彻底找不见他的踪迹。 这才是江河构思出的计划。 他从一开始便知晓顾青山注定会被抓回来,故意放顾青山逃走,只不过是给他留出‘毁钟’的时间。 至于先前铺垫山中有鬼,只是为了赶另外三位师弟下山,混淆青玄子的视听。 通过前两次后山的经历,他猜测青玄子只能通过钟声确定一个人的方位,却不能知晓那人究竟是谁。 如此一来,势必会拖延青玄子找人的时间,也为自己的逃离多争取了时间。 在江河的计划里,真正有可能逃离青玄观的,自始至终便只有他自己而已。 他知道这很自私,但无端的善心不能帮助自己达成目的。 自私却可以。 哪怕日后会背负起对顾青山的愧疚、罪恶感,他也在所不惜。 就算跟着青玄子下山,不会落得被正道剿灭的下场,他也绝不会与青玄子同流合污。 他能接受自己漠视那一切的发生,却不能接受自己成为青玄子的共犯。 “所以……抱歉了,顾姑娘。” 哪怕,我们这几日聊的都还不错。 顾青山是一个好姑娘。 样貌绝佳,身材有致,又性格直率。贵为国公之女,却没有丁点大小姐脾气。有着自己明确的目标,甚至为此以身作则,亲历战场,从不把自己的想法强硬地施加在别人的身上,时时在乎他人的感受。 若不是在青玄观与她相遇,兴许自己还会对她多产生几分兴趣吧…… 只可惜,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亲自推一个好姑娘跌入深渊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江河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 他的愿望从来都很朴素—— 他希望自己,和自己所在乎的人都能好好活着。 可自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他离开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知心好友。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能在乎的人,也便只有自己了。 所以他会感到愧疚,会感到惋惜,却不会让这些成为他活命的牵绊。 江河拍了拍脑袋,暂时不去让那些负罪感充斥自己的思想。 他还要冷静、再冷静。 因为接下来,他势必要面临青玄子的质问。 只有撑过他的质问,瞒天过海,自己的计划才算真正的成功,才配拥有逃离青玄观的可能! 于是,江河开始等。 他要等待下一次钟声悠然的响起。 等待青玄子恼羞成怒的质问。 等待自己那唯一逃脱的机会! 时间分秒间流逝,饶是江河始终在平复自己复杂的心绪,也难免让慌乱在胸膛占据一席之地。 但他猜想的似乎没错。 在钟声响起之前,一切都风平浪静。 江河终于能够确定,自己对那‘钟声’的猜测,皆为准确! 而自己,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咚——咚——” 来了! 钟声终于又一次响起,江河霎时间感到自己的心脏如殿外的闷雷般响彻! “轰——” 江河还没彻底压下躁动,那偏殿的大门轰然传来一声巨响! 他盯着那宛若炸开一般的铁门,眼睁睁看着飞出的门扉间,暴起一个狰狞且焦躁的身影—— 青玄子身形极快,他甚至是在江河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时,就已经一把掐住了他的咽喉,用那干枯瘦削的手掌攥紧江河瘦弱的脖颈。 窒息感霎那间传导于江河的意识中,江河几乎是本能的握住青玄子瘦削的手腕,胡乱挣扎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 青玄子不顾口中喷出的飞沫,冲着江河厉声咆哮道。 此时的他,终于在江河面前,收敛了那恍若人师般的和善皮囊。 他狠狠瞪着江河,那凶厉的眼珠甚至要从眼眶里突出,脸上、脖上尽是由愤怒所引起的青筋。 “明河!为师拿你当亲传弟子看待,你为什么要阻挠为师的计划!为什么要私自放那丫头离开!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第39章 毁钟 江河的脸因窒息而涨地通红,青玄子那瘦削的手掌爆发巨大的握力,江河甚至感觉自己的脖子就要被对方就此捏断! 他的眼珠亦是凸起,胡乱捶打着青玄子的手臂,却越发觉得使不上力气了—— “师……父……”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挣扎,饶是脖颈被狠狠掐住,也尽力地从喉间挤压出字音, “我……没……有!” 他尽力地辩解,哪怕那他愈发感到头晕:“她——袭击了——弟子,自己——逃出去了——” 江河只能轻微摆动脑袋,将左半边血肉模糊地脸展露给青玄子看。 “弟子——已经没了,性命之忧——何必,再做这等,不讨好之事!” “你骗我!” 青玄子暴喝, “她一介女流,如何在你一修行者眼皮底下溜走!若非你告知她内幕,她又怎么会生起逃窜之心!” “因为——孙二才!” 江河早已想好了说辞,“当时……她在装睡!她看到孙二才死在我面前!弟子回来后不久,她便打晕了弟子,待弟子醒过来时,她就已经不见了……” “……” 青玄子的手劲仍然用力,但这次却不再言语。 江河感觉意识越发模糊了。 倘若青玄子再问他什么问题,他估计也没办法保持清醒地去回答。 如今,他只能听天由命。 等待青玄子接受他的说辞—— 未必要他完全相信,只需拖延时间即可。 青玄子暴起的眼珠有所收敛,脸上的青筋也渐渐褪去,甚至连手上的力道也兀自减轻。 江河连忙趁着间隙,咳嗽了两声,又大口呼吸起周遭的空气。 “那丫头从道观里逃了出去,你为什么不逃?” “逃不掉的,弟子很清楚,无论逃到什么地方,总会被师父逮到。况且……离开了师父,我也没办法活下去。” 江河在提醒青玄子。 自己吞服了青玄子的‘积郁丸’,倘若失去解药太久,自己便会因心肠郁气而产生自尽的念头。 所以,我的命,是掌握在你的手中的。 青玄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灵台拥有扭转一切灵气的能力。 这是江河的底牌,也是他唯一能够取信于青玄子的地方。 唯有受制于人,才可取信于人。 青玄子冷静下来了。 他的面貌不再狰狞,语气也不再暴怒,只缓缓道: “那群下山的弟子,是你的手笔?” “下山的弟子?”江河摇了摇头,艰难道,“弟子不愿与他人交际,如何说服他们下山……最近道观里有太多人‘还俗’,也许,他们本身就发现了端倪……” 青玄子皱了皱眉头。 果真是因为自己太过迫切了,才在功成前遭人怀疑,出了这么多事端么。 他又上下打量了江河一眼,随即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的过失,便等我将那群崽子抓回来,再好好说道。” 江河暗自松了口气。 与他所料无误,追捕顾青山对青玄子而言,远比惩戒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子重要。 如今审问自己已经耽搁了时间,他势必不能再久留于此。 青玄子冷哼一声,身形一顿,便冲入到那漆黑的雨夜里。 江河只能听到一阵狂乱的风声呼啸而过,却再也寻不到青玄子的踪迹。 他连忙平复起自己的气息。 饶是顾青山等人离开道观已过了一个时辰之久,他们毕竟是凡人脚力,以青玄子的速度,想要追上他们兴许不会用上多长时间。 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充裕。 短暂的调息后,江河不敢久留,甚至不曾处理左半边脸上的疮口,便匆匆走入雨夜。 “嘶——” 才踏出偏殿,冰冷的雨水便落在他的左脸,洗涤起他污秽的伤口。 但这也带给他莫大的疼痛。 不过,这份疼痛也是他此时所必须的。 他需要剧烈的疼痛,来保证自己意识的清明,让他能够冷静的思考问题。 阴雨的夜晚不存在明月,江河找不到一处光源来让自己分辨眼前的事物。 他只得将灵气专注于双瞳之上,看清这道观中时时弥散的灵气,来分担他视线上的压力。 “周围是阴雨的水气、寒气,还有大殿土墙的土气……后山还是那诡异的黑气,视野范围内已经感受不到那老比登的灵气了……” 江河沿着灵气的轮廓,凭借他多日以来游走在青玄观上的记忆,边移动边寻找着那用以‘监控’的铜钟。 “那抹浓郁的白色……” 他已行至道观正中,却见一团浓郁的白色混杂些许青色,形成一座巨钟的轮廓,那白气并不如水气、土气一般容易分辨,江河并不能确定那白色的灵气代表着什么。 但那一定是他此行的目标。 江河走至那铜钟一旁,彻底散去了那能分辨灵气的视野,在漆黑的夜幕下,模糊地扫视着那巨钟的轮廓—— 它有两人高,大概需要四个江河,才能勉强用手臂把它圈住。 似是青铜打造,在雨水的冲刷下,江河能嗅到铜钟那细微的铜锈味。 “这样一座钟,我真的能毁掉么……” 这巨钟一定是一座灵物,江河并不能确信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毁掉它,也不能确定毁掉铜钟后不会被青玄子立即发现。 但青玄子在追捕顾青山,想必发现了也没工夫立即回来吧。 这些问题,是江河自一开始便有所考虑的。 但他的手牌太少了,无论如何计划,都无法做到十全十美。 冒险是他唯一的选择。 宗主大人说的不错。 他确实就像一个赌徒。 江河轻轻抚上那口巨钟,巨钟便像个人类般,忽地轻吟起来。 只不过声音极其细微,唯有身处一旁的江河能够听清。 江河感到有些奇怪。 他总觉得这声轻吟,像是悲鸣。 时间有限,江河并没有把注意力都放在这声轻吟上,而是回想着先前江宗主的教导—— “死剑,便是致人于死地的剑。它不拘泥于一招一式,只是剑‘意’的象征。只有当你怀着强烈的执念时,才能挥出这致人死地的一剑。” 这几日以来,江河花了大把的时间,反复琢磨着如何挥出那名为‘死剑’的剑意。 江宗主教给了他挥出这剑招的架势。 那是用以调动灵台灵气,挥出剑招的方法。 那并不难学,他很快便学会了这方法。 江河回忆起这死剑的架势,以双指并剑,轻轻点在这巨钟身上。 只是,即使我学会了出剑的方法,便真的能将此剑挥出来么? 第40章 死剑 江河摆出了死剑的架势,思索着那日向江宗主请教时,对于‘死剑’的探讨—— “江宗主,我手上没有剑,也能挥出‘死剑’么?” “剑从来不在手上,而是在心中。” “我似乎还没到那个境界。” “它从来不是一种境界,它只关乎你的认知。只要你相信你的心中有剑,那便是有的。” 剑从不是身外的不便之物。 只要心中有剑,那使出的每一招,便都是剑招。 曾经的江河,向来是不相信这种唯心之事的。 那时的他,其实更相信科学。 可他又是个写网文的。 在他幻想的世界里,又怎么可能没有过少年挥出惊天一剑的风采。 所以当来到这修仙的世界时,他反而能很快接受这唯心的一切。 所以他也相信,一个人的心中是能够有剑的。 那所谓的剑,并不是一柄举世无双的利器。 而是一颗心。 这颗心,许是一名剑客对强权的反抗,许是一名剑客对不公的倾诉,又许是什么其它的精神。 有了这颗心,也便有了心中的剑。 江河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崇高的精神,也做不到这么浪漫。 但他很务实。 他只想活着。 但这也是一颗心,一颗求生的心。 有了这颗心,江河就能忽略手中的剑,挥出心中的剑。 想到这里,江河那并起的两指乍现出一抹无形的气浪,蓬勃涌动,隐约间,还能听到如鸟啼雀吟般的剑鸣。 那是灵台中的灵气,正以‘死剑’的架势向他指尖流动。 江河都有些愣住了。 因为多日以来,他的确学会了这番架势,但却从来没办法让灵气汇聚指尖。 正如江秋皙所言,他能学会,却使不出。 因为他没有‘致人死地’的信念。 可如今,那无形的气流,却证明着江河对‘死剑’的领悟,抵达了‘使用’的边际—— 只需他认清自己的执念,便可挥出这名为‘死剑’的一剑! 江河自知抓住了那一线之机,连忙回顾起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追溯起他那最朴素而根本的愿望—— 他只想活着,可在这吃人的青玄观,这并不简单。 纵使青玄子信任他,自己的命也时时被他掌控在手里。 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让江河尤为不安。 所以他才想要逃,他想把这条命,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上。 可想逃出去,就需要毁钟,彻底脱离青玄子的桎梏。 他想通了—— 正因他想要活着,想要逃,才必须致这口巨钟于死地! 自己已经走到了末路,越想逃,就越要以强大的信念来彻底毁坏它—— 指尖迸发的无形气流愈发强烈了,剑鸣之声也由细微变得鸣脆,就连随风而落的连绵细雨,都在接触气浪时,被那剑气所一分为二。 巨钟因这无形的气流而瑟瑟发抖,以颤抖而回应着江河的执念。 “我必须杀了你,才能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 江河并未因巨钟的灵性而感到犹豫,他调动起灵台尽数的灵气,汇聚在两指的指腹。 他问过江秋皙—— “江宗主,这‘死剑’究竟有何威力,为什么能帮助我在同级之下挽回一条性命?” “所谓术法神通,其根本道理便是将灵台灵气,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挥发出去,从而形成迥然不同的效果。 可天地灵气虽庞杂繁多,人力可及的术法神通,也无外乎造成几种效果——或是造成杀伤,或是愈合伤口,或是改变地形,或是迷惑人心……万变不离其宗。” “所以修士们斗法,才都像是两拨人互发激光,各种五颜六色的光晕交相碰撞么?” “太过片面,但也有一定道理。” “这和‘死剑’有什么关系?” “既都是光晕相撞,那想要分辨个高下,无非便是看哪团光晕的威力更胜一筹。 而放出光晕,又需要消耗灵台灵气,修士的灵气都极为宝贵,稍有不慎,便会因过度释放灵气而落得跌境风险。 而高深功法的存在,便是让修士在同等灵气消耗下,施展出更庞大的威力。” “我懂了,这是利用率的问题——寻常功法的利用率也许只有一比一,即释放一份灵气便造成一份灵气的威力。而高深功法的利用率也许有一比二,一份灵气能造成两份灵气的威力,是不是?” “不错。” “那‘死剑’呢,一份灵气能造成几份灵气的威力?” “许是一比五,许是一比十,全凭出剑之人的执念深厚。” “这么猛?那这‘死剑’未免……有些逆天了。” “这世上的一切,都自有与之相应的代价。 ‘死剑’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并非什么高深功法、剑招,而是一个人凭借执念所挥出的,力所能及的至强一剑。 想要挥出它,不是像普通术法一般去根据需求分配灵气配比—— 而是要挥出你全部的灵气。 便似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挥出此剑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亦或者两人一同赴死。这便是‘死剑’的真正含义—— 它是玉石俱焚的一剑。 寻常修士想要挥出死剑,代价极为沉重。当一个修士的年龄超过他既定的寿元时,挥出此剑,便是身死道消。 但你不同,你还年轻,你的肉身还无需靠灵气的依托立足于世,纵使你的灵台耗之一空,你也仍然能完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故而‘死剑’于你这种小辈而言,是当下最合适不过的法门。” 将灵气尽数挥发的,玉石俱焚的一剑,便是‘死剑’。 即使江河的灵气并未补足充裕,但只要他挥出这一剑,那便是乘数倍之上的威力! 他无法确信,这数倍威力的一剑能否破开铜钟,但他已别无他法! 那铜钟似乎是感受到了江河的执念,原本颤抖着的钟身,竟是突兀的停顿下来,丁点声音都不再发出。 面临将被破坏的局面,它竟是放弃了求生的欲望? 江河来不及细想,只调动着灵气汇聚指尖,待灵台中的混沌之气尽数耗空,他暴喝一声,将那指尖的剑气,轰然灌入到铜钟的内里—— 铜钟霎时间在风雨中飘摇,但诡异的是,它只发出轻微的钟响,便似是在克制! 炸开的剑气沿着铜钟刻画的纹路而纵横,可那巨钟的表面闪烁起乳白的灵光,那灵光包裹了铜钟的全身,却是正在抵挡‘死剑’尽数的威力! 可明明是两股巨大的力量相撞,他却仍然听不到一声碰撞所发出的钟声。 “果然没那么简单么——” 江河尽力维持着架势,不让那‘死剑’的力量就此卸掉。 他灵台中的灵气已经亏空,一股无力的虚脱感随之而来,他已经无力再做任何事情。 “难道到头来……我的一切计划,都不过是痴心妄想吗……” 青玄子他敌不过就罢了,可就连青玄子手下的铜钟他都敌不过,未免也太让人感到挫败了。 江河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与青玄子之间莫大的实力差距。 这一次,他几乎是有些绝望了。 在这个世界上,弱小,竟是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正待江河这么想着,他却是清晰听见耳边传来“嗡”的一声轻响—— 他连忙抬眼看向眼前的铜钟。 却见那包裹铜钟全身的灵光,在向着一侧汇聚——它竟是宛如拥有灵智般调动着护身灵气! 而它所调动的方向,竟赫然是要避开江河挥出的那抹剑气! “怎么会……” 江河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铜钟是要调动灵光,把最薄弱的地方暴露给‘死剑’的剑气! 他惊道: “我要毁掉它,它反而在帮我?” 第41章 不会有结果的争辩 “杀了我——杀了我——” 惊疑之中,江河竟是听到耳边有人在与自己对话。 “什么!?” 那像是一个女子在自己的耳边痛声哭喊,在祈求自己帮她完成她的愿望。 “铜钟里……有人?” 江河霎时间意识到铜钟里似乎有‘人’,在帮助自己! 他暴喝一声,强行让‘死剑’的剑压随着他的指尖,涌入到铜钟的青铜之躯中。 失去了灵光庇护的铜钟,被江河的剑气轻易斩出了裂痕。 青铜的碎屑自钟身上迸发炸裂,耳边女子的哭喊成了痛苦的哀嚎。 可她仍然没有阻止江河—— 江河乘胜追击,凭‘死剑’最后的一抹灵气,彻底击溃了铜钟整个身躯。 那铜钟的身躯随死剑的余波轰然炸开,碎成大小不一的铜片,落在积水的地板上,它终是在这寂寥的雨夜里爆发出一声刺耳的钟鸣—— “谢……谢……” 江河大口喘着粗气,半跪在青石地板之上,可他环顾四周,那钟里的帮助自己的‘人’,却并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 “可有人,向我道谢?” 江河只在短暂的疑惑后,便拉拢回思绪,不去胡思乱想。 也许那人已经离开,也许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但这都不是现下的自己应当考虑的。 而今铜钟已毁,便意味着他已彻底脱离青玄子的掌控,可以在青玄子追查不到的当下,离开这座巍峨剑山! 此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我飞! 他不愿久留,兴许青玄子已经意识到青玄观出了变故——纵使他的目标是顾青山,但自己倘若不立刻离开,难免会生出意外事端。 好在左半边脸的疼痛让他保持着清醒,此时的江河哪怕感到身心俱疲,却仍然能强行打起精神,思索如何离开。 可还不等他转身,却见那铜钟被毁后的废墟里,赫然显现出一抹微弱而洁白的光晕。 “这是什么……” 难不成毁了一座铜钟,还能掉装备不成? 他连忙蹲下身子,拨开了那青铜废墟,只见一颗半拳大小的乳白色圆润小球,正静静躺在废墟之中,散发幽幽光晕,为这漆黑的夜晚照出几分光亮。 “人死后,灵台会化为凝聚灵气的灵丹……这是——灵丹!?” 江河迟疑道。 一座钟也有灵台? “不对不对……也许不是铜钟拥有灵台,而是……这铜钟本身就是因为这灵台才具有的灵性。” 想起毁钟时,仿若有个女子在自己耳边哭喊,江河觉得这乳白的灵台,或许便是那女子所留下的。 “青玄子,把一个人的灵台装入器物里,炼成了灵器?” 江河发现,自己真是有些低估了青玄子的底线。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颇为合理,青玄子本就是用拿人命来充作自己计划的肥料,如今用人身来炼器,倒也符合他的人设。 江河捞起那半个拳头大小的灵丹,思索片刻,道: “你既已身死道消,这灵丹留在这里也是浪费,不如用以填充我的灵台吧……” 如今灵台亏空,连带着江河整个人都有些心力憔悴,将这灵丹中的灵气引渡己身,既能迅速恢复体力,亦能给予自己极大的安全保障。 自己只需把握时间即可。 不多耽搁,江河将灵丹置于身前,连忙观想起那无名功法。 江河好似又遁入到了一片虚无之中。 眼前兀地展开一副画卷,便如先前在后山上所观想到的剑宗弟子一般。 只是这次画卷中的内容,必然不可能是枯骨尸骸般的剑宗弟子。 江河着眼目光,只待瞧瞧那铜钟里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可当看清那画卷上的景象时,他却大惊失色。 那画卷上赫然映出了一张脸—— 青玄子的脸! 只是画卷上的青玄子,却并不如江河印象中的一般苍老。 他有一双有神的凤眼,上挂浓密剑眉,搭在轮廓分明的瓜子脸上竟十分英俊,那一撮山羊胡须拉长了整张脸的比例,虽有些怪异,却无伤大雅。 竟是中年时期的青玄子! 画卷中的青玄子,正紧紧盯着面前的俏丽女子,眉眼之中透着不怒自威的严厉。 待江河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又是一惊。 这女子,竟与青玄子有着五分相似! 那她的身份…… 青玄子的一声高吼,既打断了江河的思绪,亦回答了江河的怀疑: “不许!爹爹不许你跟那小子结合!修仙长生,当摒弃世俗繁杂,你这般在意男女之情,又怎能参悟长生大道!” 爹爹?结合? 等等—— 青玄子竟是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塞进青铜钟里充当灵器? “爹!我已经长大了,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你说的什么长生、什么得道,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你为什么总要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的身上!” 江河听到那俏丽的女子不遑多让,激动地与青玄子争执着。 而这女子的音色,正是他方才所听到过的。 “爹爹这是为了你好!一介凡人的寿命,至死也不过百年时光!但你不同,你是修仙者,注定坐拥千百年的岁月——你才入道三十年,就要塑造地级阶梯,你知道这是大多修道之人一辈子都梦寐以求的奢望吗!?就连爹爹正式登入地境,也足足耗费了百年之久,你怎能为了一个凡人,而放弃无量的前途!” “那是您眼里的奢望,是您自己认为的前途!我从来都不在乎这些,我只要和他在一起,度过我们彼此的岁月,这对女儿而言就足够了!” “纵使爹爹不拦着你,待几十年后他成了蓬蒿老人,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老死在你眼前,化为黄土枯骨,到时候伤心难过的也还是你!你知道这会成为你多大的心魔么?你甚至有可能因为此事,让修为境界注定停滞不前!” “女儿不在乎!倘若眼看着他离开,会让女儿悲痛欲绝,那女儿自会散尽修为,与他共赴黄泉!” “荒唐!荒唐!” 青玄子气得脸色通红,脸上青筋骤然暴起,显然是动了肝火, “你怎能为了一介凡人,而放弃自己的无上大道,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女儿说了,那无上大道都不过是您的一厢情愿!您总跟女儿说那长生大道,可倘若那所谓的长生,便是要抛弃自己所珍视的一切,那就算活得再久,也不过是孤苦一生罢了,这般孤独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 “你还小,你根本不懂爹爹的良苦用心!爹爹修行百余载,在这百年里,无数次因为修为的滞后,而濒临死亡的压迫!爹爹亲身经历过那种绝望,爹爹只是不想让你也跟爹爹一般,死到临头了才想着求生悔过!” “女儿能理解您,但这是您的恐惧,不是女儿的恐惧。得道飞升不过是修仙者的奢望,这万千修道之人又有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与天地同寿?死亡不过是每个人既定的结局……女儿从不害怕面对死亡,女儿害怕的,只是没办法和所爱之人一同面对死亡。” “你娘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她寿元耗尽,离开这个世界!你可知道,当时爹爹究竟有多心痛?” “可娘走的时候从来没有过后悔。娘总和女儿说,她这一辈子已经活得够长了,她遇到了您,生下了我,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生活了几十年……她已经很知足了。爹,这世上没有多少人能永远和时间作对,是您太贪心了!” “好、好……且不说你娘!你个丫头片子才活了多少年,你又如何能确定——待那凡人小子临终之际,你不会后悔你今日所做出的决定?” “无论后悔与否,那都是女儿自己的选择。爹,女儿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您。您不要总将您所认为的强加在女儿的身上,您也应该尊重女儿自己的想法!” “荒唐、荒唐!爹就是怕你日后后悔,你怎么就不能理解理解爹爹?” “可您又何尝理解过我?” 画卷上的争执还在继续,可无外乎都是类似的话题。 江河知道,这是一场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争辩。 青玄子没办法说服他的女儿放下私情,他的女儿也没能说服爹爹祝福自己。 双方最后,无外乎要闹个不欢而散。 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沟通,似乎从来都是如此激烈且温情。 明明互相在意着彼此,却始终隔着一条天堑似的鸿沟,好像永远也无法跨过这条鸿沟,去轻轻拥抱对方。 只能等待一方的妥协,或双方的理解。 江河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完了一切,心中竟是多了些复杂。 青玄子这个人面兽心的老道士……竟还有着这样的过去? 他竟还有一个女儿,甚至对这女儿如此在意? 江河逐渐感到,那原本因灵气枯竭,而感到的虚弱乏力正在渐渐消失。 他想要赶紧脱离这片空间,先去到更安全的地方再说。 却紧接着发现,自己的身体被牢牢桎梏在了原地! 江河故技重施般想要催吐,却发现这个方法已然不起作用! 灵丹中的执念尚有余温,不似先前在后山时遇到的那般漂浮,只需强行随意便可退出观想。 这副画卷中的意识,似乎要强迫自己尽数观想完灵丹主人的所有执念。 而那画卷,也在此时,悄然转变成另一副场景—— 第42章 我真的要逃么 感受着灵丹的灵气尚在引渡,江河意识到这画卷之上还有内容,便又连忙往后看去。 可这次,画面却忽然一转,不再刻画起青玄子那张大动肝火的面庞。 那幅画卷,竟是霎时被一片血色所占据。 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倒在血泊之中,胸口被什么事物所洞穿,只留下了一个空洞。 他面如死灰,双眼惊恐圆睁,已然死不瞑目。 女子的声音再次传入江河的耳中。 这次,她已失去了先前克制的理智,只剩下歇斯底里的哭喊: “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您凭什么要杀了他!” 画卷转向站在一旁,冷漠以对的青玄子身上。 他手上的麈尾染着鲜血,还有殷红自末端流淌落地,想来便是行凶的凶器。 他竟亲手杀了,自己女儿的爱人。 青玄子没有正眼去瞧那倒在血泊中的青年,只平淡地对自己的女儿道: “凭什么?就凭爹爹有这个能力。 酥酥,你看到了么?这便是你满不在乎的力量。 他不过是一介弱小的凡人,在爹爹这个拥有力量的人面前,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不配拥有,爹爹随手便能将他在任何时候格杀。 杀不杀他,何时杀他,只看我自己的意愿。 这便是凡人,弱小的凡人! 哪怕我不杀,往后的日子里,也许也会有别的修士,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杀你们! 酥酥,爹爹便是要让你知道,弱小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连保护自己所爱的资格都没有!你只有强大起来,只有站在更高的山巅,拥有更强的力量,才有资格说保护你的所爱之人!” “您只是为了向女儿证明这些无聊的事情么!?” “这并不无聊,而是现实!爹爹知道你会恨我,但爹爹不在乎。你若真是恨透了爹爹,便该去努力修行,证道长生——等你什么时候拥有了能为他复仇的力量,便来向爹爹复仇,爹爹随时奉陪!” 旁观的江河彻底愣住了。 他没想到青玄子竟然能做的这么绝。 为了让女儿看清这个世界的残酷,为了让女儿继续修行,竟是撕开父亲的身份,不惜扮作一个恶人,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找自己‘复仇’。 青玄子不在乎女儿是否恨他。 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得道长生,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必再体会他早就经历过的痛苦。 可这极端的做法……真的能达成他的目的么? 江河摇了摇头: “这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 那画卷上的情景,亦在附和着江河的叹息。 “哈哈……哈哈……” 酥酥有些凄惨地笑了起来, “是么,这就是您的目的——您为了让我按照您的意愿生活,竟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她悲哀地摇了摇头,叹道: “可惜啊——可惜!” 青玄子并不理解女儿为什么这么说,只是心下感到了些许不安。 他连忙挥舞起手中拂尘,就要将酥酥整个捆起来,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可酥酥的身影却径自化为一团灰雾,避开了青玄子的束缚,又重新落在了那青年的尸身旁。 她轻轻揽起了青年的尸身,冲青玄子惨然笑道: “爹,你以为女儿会恨你?你错了。” “什么?”青玄子紧皱着眉头。 “你以为,女儿会因此恨你,会把为夫君复仇当作毕生的信念,直至登上长生大道是么? 到了那时,或许女儿早已在漫长岁月中忘记了夫君的模样,遂了您的愿望——又或许女儿仍然记得这份仇恨。 但无论如何,女儿终究是按照您的意愿活了下去,拥有了力量,拥有了漫长的寿元……” 酥酥看穿了青玄子的目的,却仍然轻轻摇了摇头: “爹,我不会恨你,更不会来找你复仇。因为恨你,便仍然是在按照你为我规划的一生而活。 你不懂我,也从来不理解我。 你觉得我不遵从你的意志过活,只是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凡人。 但不是的,这不是真相。 我不按照你的意愿活着,只是因为,我是一个人——一个有着自己的想法与意志的,独立的人!” “酥酥,你要做什么!?” 酥酥将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只轻轻摇了摇头: “爹……你太自我了。你凭什么认为,我必须要按照你的想法而活?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把你强加在我身上的意志,当作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 爹,女儿不孝。 但—— 永别了。” “不要——” 青玄子意识到酥酥想要做些什么,就要强行钳制住酥酥的双手。 但酥酥早已做好了准备。 她手中起了乳白色的灵光,那灵光随着她的手掌,强硬地灌入到她胸膛处—— “砰”的一声,她那五脏六腑都因为这团灵光受到了牵连。 七窍渐渐流淌出殷红的鲜血,她那看似娇弱的身躯再也稳定不住,径自倒在了血泊之中。 倒在了那青年的尸身旁。 她拍碎了自己的心脉。 未曾有一丝犹豫。 “不、不——不!!!” 青玄子悲愤地怒吼着,眼眶上的泪水无法抑制地涌出。 可那却绝非悔恨的泪水。 而是不解。 他扑了上来,但画卷却在这一刻彻底地关闭—— 那灵丹中乳白的灵气,还在被江河的灵台所转化,这寓意灵丹中还有灵气可以汲取。 但江河已经无法再看到其它的画面。 这或许代表着,死者生前的执念,已经尽数被江河所吸收。 江河连忙退出了画卷之中,大口呼吸着雨夜下的空气,平复自己的心神与气息—— 他生怕自己的意识,被死者的执念所扭转腐化。 所以他必须时刻保持冷静,更要经常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免在无形中被死者所影响。 这剑山上的雨越下越大,江河整个人已经如落汤鸡一般,湿了个透彻。 周遭仍是一片寂静,观想画卷的时间与现实流逝的时间不成正比,江河无法确认自距离自己毁钟开始,究竟过去了多久。 但回过神来的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再逗留此地了。 灵台中的灵气已经填充半数,身体机能也有一定程度的恢复,江河生怕再留在这里汲取灵气,会被青玄子所发现。 他站起身来,正待离去,行进间,却又感觉有些不对劲。 青玄子为何要把自己女儿的意识,塞入到铜钟里? 是因为女儿不听自己的话,为了折磨他从而泄愤么? 还是有着什么别的想法…… 江河觉得,以青玄子的脑回路,不可能这么癫狂。 青玄子显然深爱着自己的女儿,这份父爱显然近乎有些偏执,画卷中的一切,都是由于他作为父亲的控制欲作祟所致。 可他不会因此去伤害他的女儿。 那保全女儿的意识,应当是另有他用。 比如…… 复活? 江河感觉自己抓住了一些疑点。 “青玄子之所以看重孙二才,是因为孙二才乃天阉之身,虽是男儿身,却天生属阴,宛如女子一般。 也就是说,他的血气,其实是为女子所准备的…… 如果真这么推测,那孙二才修出的血气,岂不是青玄子复活他女儿所需要的一部分?” 江河的脑子还算灵光,前世看过的网文不计其数,这让他能很自然地想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子。 “那她的女儿只保留了意识,如果是想要她复活,是否需要一具肉身作为躯壳……等等——” 江河忽然意识到一个错误。 一个推论上的错误! 他曾一直不明白青玄子的目的是什么。 只根据顾青山的身份,和她丢失的身份牌,推断着青玄子或许是想要下山做国师,汲取万千百姓的血气于一身。 便如他对孙二才所贪图的一般。 可这份推论,却有个致命的错误—— 时间对不上! 青玄子建立青玄观起码有一年之久,那他的计划本该是一年前就已经敲定。 可当时他又该从何处知晓,一年后会有个名为顾青山的国公之女,倒在剑山外的荒郊野岭上? 那他又怎么可能如自己胡乱猜测的一般,要以顾青山作为媒介,计划着下山去做大鲤的国师!? 他当时只看顾青山于青玄子而言极为重要,又通过顾青山之口得知了两国交战的信息,便脑补了一出自以为是的‘真相’。 可事实应当是,青玄子对国师之位一点都不在乎。 他只想复活自己的女儿! 道观中死去的十二位师兄,包括孙二才,以及顾青山……这都是青玄子复活女儿所需要的媒介! 虽然江河还不知道,那些媒介都是些什么,但他已经隐隐猜测出了真相。 “而顾青山之所以对青玄子而言极为重要,是因为顾青山担任了‘躯壳’的作用? 所以这就不对了—— 既然青玄子只想复活他的女儿,那在他的眼里,女儿的重要性一定是大于顾青山这个躯壳的。而他的女儿……” 江河看了看还紧握在手中的乳白灵丹。 他的女儿……已经被自己彻底毁了。 沃日。 江河心下一凉。 如果他推论的无误,即——女儿的意识比顾青山更重要。 那自己毁坏了铜钟,彻底消灭了他女儿的意识,岂不是比区区一个躯壳更为惹人注意? 想救的人都彻底死干净了,那还要躯壳做什么用? 那岂不是代表着,青玄子一定会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来寻找他这个彻底消灭他女儿意识的罪魁祸首? 江河不由加快了脚步,就要逃也似地离开青玄观。 只要推论无误,青玄子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自己这个‘凶手’,这根本无需怀疑! 那自己还在毁钟后停留了这么久的时间——这特么不是自寻死路么? 江河暗道不妙,那原本安定下来的心再次猛烈撞击起来。 失误、失误!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青玄子竟是想要复活自己的女儿! 这青玄子从来没提起过,谁特么知道他还有个被自己逼死的女儿啊!? 谁又能猜到这人如此丧心病狂,把自己女儿的意识塞进铜钟里,时时监控道观中人的动向!? 可无论再怎么后悔,再怎么不解,江河也无力再改变什么。 当下,只能拼尽全力的逃走了。 如今那铜钟被毁,只要自己跑得快,躲进深山老林里,青玄子未必能在这巍峨险峻的山里找到自己! 只要苟住,兴许便有美好的明天在等待着自己—— 么? 江河忽然停住了脚步。 “不对、不对……” 他摇了摇头。 “我真的要逃么?” “难道我……真没有别的选择了么?” 第43章 有种你就掐死我 “呼……呼……” 剑山上的细雨越发急促,密布的阴云还悬聚着轮廓,天光尚不能透过那乌云半分。 唯有时时闪烁的雷光,为这个漆黑的夜晚带来几分悚人的光亮。 哪怕紧随其后的,是轰鸣交响的闷雷。 青玄子奔行在狭隘的山路上,饶是大雨打湿了他青色的衣衫,也仍然无法洗涤干净,他袖前沾染的鲜血。 他刚杀了一个弟子。 那弟子天赋一般,似乎姓李,因为不重要,所以记不清了。 这是他杀的第二个弟子,前一个好像姓王,不过这也不重要。 他没有犹豫就亲手宰掉了两位弟子,连求饶都懒得听。 毕竟本来也是要杀的。 这些弟子本就是作为储备材料来培养的,如今就要大功告成,本来也用不上了。 这便是他这两日,不断让弟子‘还俗’的理由。 如今这两位弟子偷跑下山,扰乱自己的视听,顺道一起杀了也算轻松。 他甚至连尸体都懒得收拾,任由对方倒在山间密林里,兴许会被山中哪头野兽叼走,成为它们一家子明日的三餐也说不定。 他紧接着便要继续赶路,去抓最后一个人。 那,应当便是那个偷跑下山的丫头了。 那丫头虽说受伤,但在明河小子的照顾下,想必恢复的不错,竟是逃跑的三人里,排在最前头的一个。 如今只需抓住她,将她带回去,再好好惩戒明河便可以了。 虽说起了些爱才之心,但这明河毕竟办坏了事,为了避免类似的情况二度发生,便要借此机会好生立下规矩,让他好好听自己的话。 正待这么想着,青玄子却忽地听到耳边一阵嗡鸣。 “嗯?” 他骤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神识通过术法与道观里的铜钟相连,这也是他能根据铜钟监控诸位弟子的原因。 也正因这份神识,饶是铜钟出现何种异动,都会被他即刻发觉。 毕竟里面有阮酥酥仅剩的意识,容不得半点马虎。 可这声嗡鸣是怎么回事? 倘若有何异动,也当是如往常一般敲响钟声才对,这样自己便能知晓发生了什么情况。 这嗡鸣,像是原本的钟声,被什么人给故意遏制了一般短促。 “难不成……是道观出了什么事!?” 他来不及细想,没有任何犹豫地便折返回去。 虽然那个逃跑的丫头还没抓住,但就算是给她几个时辰,她也无法离开这巍峨险峻的高山。 更何况,她又怎能有酥酥的意识重要。 青玄子关心则乱,加快了奔行的步伐,连忙沿着狭窄的山路向山上的青玄观飞奔而去。 可行进间,他陡然生出了一抹不安感。 这不安愈发明显,直至他终于确认,这绝对不是自己的错觉。 可他的神识却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属实让人感到奇怪。 事态如此诡异,他更不敢有所耽误,袖间窜出两道清风,席卷着挥洒下来的雨水,悬浮在他的双腿上。 他的速度陡然加快了一倍有余,远远看去,竟是化作青色的残影,踩踏在狭窄的山路上。 抓捕两位弟子花了不少时间,但这次加快了脚力,定然能在十几分钟内赶回青玄观。 忽地—— 他觉得自己的神识断了。 这意味着,他与道观的铜钟彻底失去了联系。 “怎么可能!” 青玄子作为施术者,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除非有神识更高强者,强行以神识切断他与铜钟的联系,否则便只能说明那铜钟被人为摧毁。 可无论出现这两点中的任何一个原因,青玄子都难以接受。 因为这都意味着,阮酥酥遇到了危险! …… 青玄子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青玄观,可当他踏上了道观的青石地板时,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悲愤。 那熟悉的铜钟再也不见。 只空留下一地残破的青铜废墟! “酥酥——酥酥!!” 他不断呼喊着,祈求能得到爱女的回应。 他扑倒在那一片废墟之上,不断在废墟里翻找着什么,但最终却一无所获。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青玄子根本无法理解。 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毁坏掉这铜钟。 这铜钟上有自己设下的护罩,坚硬程度堪比法器! 饶是被损毁,也应当会提前预警于自己才对! 为何,为何直到神识切断之前,自己都不曾得到过这铜钟求救的信号!? 甚至连自己爱女的灵台,都不翼而飞! 是谁切断了自己与酥酥的阻碍!? “是谁,究竟是谁!!” 青玄子跪在地上不住地咆哮,他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 那是他的女儿、他的骨肉!是他不惜一切代价也妄图拯救之人! 为了挽留这仅剩的意识,他不惜散尽半数的修为,变成这副糟老头子的模样,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功成之后,能够将她重新唤回到这个世界上! 可如今,一切都成了空中楼阁! 他找不到爱女的灵丹,找不回爱女的意识,又谈何拯救爱女的性命! “是谁——是谁!!” 青玄子痛苦地怒吼着,情绪上的激动使他的灵台近乎暴走,狂乱的灵气自灵台外泄。 他的身前骤然涌现一团狂暴的风团,将方圆十尺的雨水尽数混杂在了风团之中。 狂风骤起,青玄观的草木皆随风飘摇。 那本就不牢靠的屋舍,连屋顶都借着风势被掀了开来。 树木倾倒声、屋舍倒塌声,皆在此刻同时作响,整个青玄观霎时陷入到一片混乱之中。 “轰隆——” 可随着剧烈响动逐渐平息后,悲愤交加的青玄子,却忽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笑声: “吓我一跳。” “谁!?” 他撕扯着喉咙怒吼,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却见那穿着深蓝纳衣的江河,就站在青石板的空地之上。 不绝的风雨下,他就站在那不远处,唯有忽闪的雷鸣于天边闪烁映衬,才能看清他嘴角勾起的笑容。 江河在笑。 戏谑地笑着他。 “师父,弟子还从未见过您这般样子呢——着实有些,大快人心啊。”此时的江河,已敛去了曾经的蛰伏之意,言语间也放肆起来。 “孽障!” 青玄子本就怒极生悲,如今看到一个蝼蚁在自己面前跳脚,便下意识地要把这个大逆不道之徒捏死泄愤。 他平息了风势,让两团飓风悬浮在自己的双腿上,整个瘦削的身形便似炮弹一般轰向了那令人生厌的笑脸。 捏死他,捏死他! 但他的暴怒,却衬得江河云淡风轻。 见对方来势汹汹,似有杀人之心,他只道: “师父,你当真要就此杀了我么。你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做的这一切么?” 这句话的分量极重,竟是直接让青玄子的拳头,停在了他的鼻梁两寸之前。 求知心切,青玄子的语气竟在转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知道!? 好,好徒儿!你且速速与为师详细道来,待为师找到酥酥的灵丹,让她重新活过来,你便再也不用受制于为师的‘积郁丸’了! 为师会将毕生所学尽数传授于你,待为师寿终正寝,也会将酥酥好好托付给你。到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你飞!” 江河从没见过如此模样的青玄子,那多日以来因提心吊胆,处处小心的压抑,竟是在此时得到了些许释放: “师父,毕生所学就不必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其实也没那么在乎了。” “没关系!你不稀罕也就罢了,只要你告诉为师那人是谁、在哪,为师便给你解药,放你自由,你也不必再跟着为师了!” “呵——” 江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杀人如麻的老道士,竟也是个为了爱女而慌不择路之人,哪怕自己如何戏谑地作死,他也能忍住怒火,当真是莫大的讽刺: “不会的师父。哪怕我告诉了你那人是谁,你也绝对不会放我走的。” 青玄子见江河还在同他打马虎眼,脸上青筋骤然乍起。 他不再扮作那副求知心切的模样,上前一步,右手一如既往的捏住江河的脖颈,直接将他扑在了冰冷的青石板砖上! “少跟我废话!告诉我,那人是谁!只要告诉了我,我还能饶你一条性命,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咳咳——” 窒息感再次传来,但青玄子显然是有所顾忌留手——杀了江河,他便无法知晓真相。 江河竟是有些习惯被掐脖子的感触了,他并不慌张,仍然挂着那抹戏谑的笑容: “师父——您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青玄子怒目圆睁,看着眼下这孽徒的笑脸,自是想到了一种可能。 但他随后却猛地摇头道: “不!不可能!你不过一个跌境的渣滓,怎么可能攻破我设下的护罩!你休要骗我!” 他不断摇着头,模样有些癫狂:“你骗我,为什么骗我!你为什么来自寻死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哈哈——”纵使呼吸有些困难,但江河仍是畅快地笑了起来,“好处?看到师父您这绝望的样子,就已经是莫大的好处了……” 趁着青玄子还没完全使力,自己还有说话的机会,江河马不停歇道: “我的确破不了你设下的防御,但倘若——那防御根本不是我破开的呢?” “你说什么!?” “你就不觉得奇怪么?明明我一直在试图毁掉这口铜钟,它却未曾发出一丁点的声响——那正是因为,这铜钟里的人,你那亲爱的女儿,酥酥,在刻意地隐瞒你! 若是没有她的帮助,我又如何毁掉这座监控我方位的铜钟!” 明明是青玄子在掐着江河的脖颈,但青玄子的脸却涨得通红。 他明白了江河为何要‘毁钟’。 他竟是猜到了钟声的作用,欲要设计逃走! 那顾青山、道观弟子,竟都是他设下的诱饵——自己太过自以为是,只当这江河的性命在自己手中,便无条件的相信他。 明明活了上百年的岁月,竟是被一个小辈忽悠的团团转!? 转瞬间猜到真相的青玄子,有些恼羞成怒,但他仍然对‘毁钟’感到不解,继而怒喝道: “隐瞒我?她为什么要隐瞒我!我是她爹爹,我要把她重新带回到这个世界里!她为什么隐瞒我,为什么要帮你毁掉她的容身之所!” “你松手,我就告诉你。”江河感到呼吸越发的困难,便强硬道。 “你说!你告诉我,我就松手!” “有种你就掐死我!”江河根本无畏,“你掐死了我,就永远不可能知道,你那宝贝女儿,究竟为什么帮我,又和我说了什么!” “她竟同你有过对话?她说了什么!?快告诉我,不然我杀了你,杀了你!” “那便——来啊!” 江河大笑道—— 他知道,饶是在漆黑的深夜里,这份灿烂的嘲笑,青玄子也一定看得见。 此时的他,再也没有寄人篱下的提心吊胆,也不用再去考虑自己的作死是否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但正因他有着几分把握——深爱阮酥酥的青玄子,不会轻易杀掉自己这个唯一的知情人,哪怕自己的身份是‘凶手’。 因为他的手中,有青玄子最迫切想知晓的信息。 阮酥酥,究竟为什么帮自己? 她究竟在想什么? 这是作为一个‘父亲’的求知欲。 此时,越惹得青玄子气急败坏,他便越开心。 青玄子境界高深,压迫着自己,在这道观中根本难以喘息,自己为了求生,真的已经舍弃了太多。 而今,他要将多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江河艰难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摆在青玄子的面前,竖起了他修长的中指,又对着青玄子掐着自己脖颈的手,缓缓吐了口口水—— “想特么知道——你女儿死前,到底跟我说了什么,就给老子——松手!” 第44章 你以为的一切,就当真是你以为的么 青玄子气得牙都在咯吱打颤。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竟还会有凡俗蝼蚁,向自己吐起口水! 那世间凡人,在自己这个地境修士面前,不过是随手便可泯灭的存在—— 他恨不得现在就亲手掐死这个孽徒,用双手将他的脖子狠狠捏碎,让他这张戏谑的臭脸永远也没办法笑出来! 但更让人愤怒的是—— 他不能! 酥酥为什么要故意隐瞒自己,为什么要帮这个孽徒,她究竟和这个孽徒说了什么? 他不懂,也不明白。 倘若就此杀了这个孽徒,那便一辈子都不可能知晓真相,如此一来,哪怕是死也不会瞑目。 他强行遏制自己喷发的怒焰,两条瘦削的手臂都因极度的愤怒而颤抖—— 他缓缓松开了掐住脖颈的双手。 “咳咳——” 见到青玄子果不其然的让步,倒在地上的江河笑地更畅快了。 “她都和你说了什么?” 青玄子仍然骑在江河的腰身上,用那狰狞的瞳孔瞪着大笑的江河,语气却是因克制而变得和缓。 江河不在乎两人之间的距离,事实上,倘若青玄子远离自己,才更让人觉得难办。 他也盯着青玄子的面容,夜色本就不见五指,而今他又倒在地上,看着这披头散发的老道士,便更如在看着一头恶鬼。 但他无惧,只道: “她和我说——杀了她。” “什么?”青玄子怒道,“杀了她?不可能、不可能!她怎么会让你杀了她?” “然后,我就真的杀了她。” 江河指了指不远处的青铜废墟, “她亲自调动铜钟上的灵气,把铜钟最薄弱的地方暴露给了我,让我击碎了铜钟。” “孽徒!我——” “在铜钟被毁后,她还同我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 “她说,谢谢我。” 江河兀地大笑起来。 可他越是开怀大笑,青玄子便越是面目狰狞。 “青玄子,你现在应该很不能理解吧?为什么你的女儿求着我,让我杀了她?为什么她在死后又感激地向我道谢——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明白?” “你知道什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我知道的可太多了—— 我知道你想让你的女儿,遵从你的想法活着;我知道你为了让她遵从你的意志,杀了她最深爱的丈夫;我知道你从来都不理解你亲爱的女儿在想什么;我知道,她为什么不希望活在你的掌控下!” “你吸了她的灵丹!” 青玄子浸淫修仙百年有余,又怎么可能不知晓杀人修行,霎时间便反应过来, “孽障,你竟胆敢吞食她的意识!” “别急啊,青玄子。” 江河冷笑道, “倘若我不吞噬阮酥酥的意识,又如何帮你解答,那深种在你心底的疑惑呢?” “你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很困惑么?为什么阮酥酥永远在忤逆你,为什么阮酥酥永远都不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你所做的一切,明明都是为了她好,可她却为什么永远不听从你的安排?” “为什么?为什么?你都知道些什么,你从她的意识里都看到了什么?” 青玄子的心弦被江河完全扣中。 阮酥酥自尽的决定,是青玄子至今都无法理解的困惑。 而江河,一眼便看出了青玄子的困惑。 毕竟,倘若青玄子真的理解了阮酥酥,又何至于想要不顾一切复活她? 他笑道: “青玄子,你是不是觉得你很爱她啊? 你教她修行,为她铺路,因为你知道人生这条路充满了艰难险阻,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你认为你爱她,所以你不能让她承受你曾承受过的痛苦。” “她明白?她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青玄子还以为,这是江河从阮酥酥的临死的意识中得知的答案,心下竟有些激动。 “她当然明白了。她明白你是为了她好,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让她能更好的生活下去,明白你把所有的良苦用心,都扑在了她的身上。” “那她为什么要忤逆我,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因为,你不爱她。” 江河淡淡道。 “你放屁!她是我的亲骨肉,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血!我怎么可能不爱她!” 青玄子唯独听不得这句话,被江河质疑后,陡然间有些歇斯底里。 但江河仍道: “你难道不觉得,你说的话很可笑么? 你甚至从来都没有试图理解过阮酥酥,你又有什么资格说你爱她?” “你说什么!?” 江河笑了: “青玄子,你当爱是什么? 你当爱一个人,就是控制她的一生,按照你的想法过活么?你当爱一个人,就是让她摒弃自己独立的思考,只对你唯命是从么?你当爱一个人,就是让她放弃自己想要的人生,成为满足你控制欲的奴隶么? 青玄子——你根本不是在爱她。 你只是把你的自私披上爱的幌子,企图借着‘爱’的名义,来满足你偏执的控制欲!”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好!她根本不知道,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不容易!我是在帮她少走弯路,免得重蹈我的覆辙!” “那你又懂什么?她本来拥有着一个值得她共度一生的人,她本来该幸福美满的活在她想要的生活里,你这冠冕堂皇的‘为了她好’,却已经葬送了她的一生!” “那是她还小,她根本不懂! 等她活到我这个年纪就能明白,人世上有太多的意外,生老病死不过是最平常的痛苦! 这世界根本不和你讲道理!在这个世界里,你只有爬,不停的往上爬,爬到这个世界的最顶点,只有当这世界不再对你有威胁的时候,你才有资格去拥抱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只是你的自以为是。是你的自以为是,亲手毁掉了她的人生。” “她会后悔的!我是过来人,我很清楚这个世界是怎样的!” “看。” 江河又笑了, “你还是在说——‘你以为’。” “你说什么?” “你还不明白么?‘我是为了她好’、‘等她到我这个年纪就能明白’、‘她以后会后悔’……这些听起来似乎很‘正确’的思路,从来都只是‘你以为’的。 你以为她会后悔,你以为她到了你这个年纪就能明白一切,你以为你是在为了她好—— 可是,你以为的一切,就当真是你所以为的么?” 青玄子不懂。 到了最后,阮酥酥已根本不是为了爱而殉情。 她只是想要单纯的脱离青玄子的掌控。 “为什么不是!?我修行百年,何等事情不曾见过?” “哈哈,‘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青玄子,你既不懂这个道理,那我们不如把目光转到我的身上来看—— 就现在来看,你以为,我中了‘积郁丸’的郁毒了么?” 青玄子忽地一愣,却又转而狠声道: “积郁之毒,又名‘心毒’。便如杀人汲灵后,隐隐腐化的意识,乃是调动你之情绪,让你在不知不觉间跌入深渊。此毒不调配相应解药,化去灵台郁气,根本无处可解,纵使灵台崩碎亦是如此!” “那按照你的意思,我肯定是中毒了?” “自然!” “可我要是告诉你,我根本就没中毒呢?” 江河微微眯起了眼, “那这事实,还是你以为的么?” “没中毒?”青玄子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心毒之法是他们——” 他的话骤然止住,像是卡壳一般,却紧接着道:“不可能的、不可能!” “是不是不可能,你再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么?” 江河满不在乎道, “你大可用上致死剂量,且看这‘心毒’能否让我产生自尽的念头,不就足以证明了么?” “不可能、不可能!” 青玄子还是低声嘀咕着,他的袖里忽地闪现出几抹灵光,几个小瓷瓶就这么落在了他的手中。 这次他甚至不曾让江河吞服,大手一挥便拍碎了瓷瓶,乃至里面的药丸也化为了药粉,混杂着雨水一并随风流入到江河的喉咙中。 这种喂药的方式有些暴戾,但江河滚动着喉头吞咽着药水,直至它们流入腹中。 那药中的郁气连绵而庞杂,汇聚在江河丹田处的灵台旁。 可无一例外,饶是多么深重的郁念,都被那无形的灵台搅碎、整合,化为了江河灵台中蕴藏的混沌。 嗯……与料想的不错,灵台又因此填充了些。 又赚一笔。 江河感受着灵台的变化,又冲着青玄子大笑道: “怎样,你看我这般状态,还在自以为是地认为,这心毒对我有效么?” 第45章 徒儿送您,还俗去 “没用?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青玄子扒开江河的嘴,确认那药水的确落入了他的腹中,更是无法理解了。 但他也终于明白,这江河为何敢忤逆自己,甚至是偷偷算计自己。 因为他的命,根本没有受到‘积郁丸’的桎梏!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被郁气所影响,自己每日看他浑浑噩噩的模样,都不过是他为欺瞒自己,所演出的戏码! 他竟又被摆了一道!? “你何必去管为什么?” 江河当然不会闲的没事儿,跟青玄子解释这个, “你只需要认清现实便好——你看,你以为我中了心毒会苦不堪言,但你所以为的,却也未必是事实!” “这什么也无法代表!”青玄子显然有些恼羞成怒了。 “无法代表,还是你不想承认?” 江河深知已经撕开了青玄子最表面的那层防线,因为这世界上,唯独事实不可辩驳, “你以为你是在为了阮酥酥好,但也许她从不这么认为; 你以为等她到你这个年纪就能明白,可哪怕她经历了你所经历的一切,也未必会有如你一般的想法; 你以为她日后会后悔,但你又不是她,你凭什么认定她在未来便一定会后悔; 你以为你在爱着她,可你真的是在爱她么?” “孽畜,竟敢乱我道心!” 青玄子暴喝道, “我都是为了她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我怎么可能不爱她!” 见青玄子执迷不悟,江河的火气也上来了,竟是一时间被气笑了: “你当爱是什么?是满足你个人私欲的慰藉品么!? 你从来都只顾着给予,满嘴都在说着你觉得,但你有哪怕一次地考虑过,阮酥酥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爱从来都不是给予,不是占有,更不是打着关心幌子的自以为是!爱是尊重,是理解,是放手让自己所爱的人去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你口口声声说爱她,却处处用你那自以为是的观念,去桎梏一个独立的人,这就是你所说的‘爱’么? 她是一个人,一个独立的人!她不是你的附赠品,更不是你手中的傀儡!她有自己的灵魂、自己的思想,她有权利自己去选择自己人生的一切,而不是任由你去左右! 打着‘爱’的幌子去摆布她的人生,甚至抹杀她独立的灵魂,你这么做,又有什么资格说你爱她!” 青玄子深爱着阮酥酥么? 江河想都不用想,也知晓这是事实。 但青玄子的‘爱’,只是他自己认为的‘爱’,而不是阮酥酥所需要的爱。 其实江河也分不清楚,到底怎样的爱才算真正的爱。 或许青玄子对阮酥酥的爱也只是偏激了一些,并不代表那不是爱。 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他如今说的这些话,也未必全是他真实的想法。 语言不过是工具。 他说出这种些,只是为了诱导青玄子向着他不愿承认的方向思考: “不……不——你只是在乱我道心、乱我道心!” 青玄子扒着自己的脸颊,不住的摇头,他怒吼着。 江河很清楚,青玄子能够听懂自己在说什么。 否则他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而他此时偏执的否认,只是因为他不愿意接受,自己‘爱’的失败。 江河知道,自己需要补上最后一刀了: “青玄子,你不明白阮酥酥为什么要我泯灭她最后的意识,对么? 我来告诉你——因为她根本就不想复活! 生或死对她而言,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甚至她对你的仇恨、夫君的死亡的沉痛,都已经不那么在乎。 她唯一在乎的是,自己能否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脱离你对她毕生的掌控。 你以为她因何而死?不过是你那自私的偏执!你不顾一切地复活她又有什么用,她本就是因你而死,就算你救活了她,她还是会因你而死!” 这便是阮酥酥,帮助江河,毁掉自己的原因。 青玄子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错误的,哪怕阮酥酥因此自尽,他也认为那只是阮酥酥一时的冲动,和对自己的‘忤逆’。 他只看到了阮酥酥自尽,却从不曾想阮酥酥为何自尽。 他偏执的想要救活阮酥酥,为此不惜牺牲乃至孙二才在内,数十位弟子的性命。 但他却从不曾想过,阮酥酥究竟想不想遵从他的意志复活。 他爱阮酥酥么? 一定是爱的。 但他却是将阮酥酥当作一个‘傀儡’去爱护,而非一个独立自主的‘人’。 向青玄子复仇、或是遵从他的意愿复活,这在本质上都是让阮酥酥按照青玄子规划的路径走下去。 但这才是阮酥酥所痛恨的。 所以她两度选择自尽。 只因不愿再活在青玄子的控制之下。 饶是青玄子再不愿承认,也是他两度毁灭了自己的女儿。 “她是——因我而死?” “她怎么可能会因我而死——是我杀了她?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杀她,我是在保护她,我没有杀她!!” 青玄子颤抖着双唇,大口喘着粗气。 他捂着自己的脸拼命的摇头,不愿相信江河所说的一切。 可他能够听到,耳边那清晰的崩碎声。 那声音宛如圆润的玉佩,跌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青玄子痛苦地怒吼着。 他的周身忽地卷起一阵狂风,狂风席卷了整个寂寥的道观,连带着急雨都卷在了他的周身。 这狂风愈发壮大,便是要将道观中的一切,卷入浩大的风中! 江河将灵台中的灵气,注于双眼之中,他能清晰的看到青玄子周身的灵气,正向体外狂暴般扩散! “倘若道心不坚,轻则停滞不前,重则灵台崩碎、身死道消。” 江河回忆着初遇江秋皙时,宗主大人对他的劝告。 道心崩碎! 青玄子深爱着阮酥酥,他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理由,便是让阮酥酥不用经受他所遭遇的一切,如他所愿般好好的活着。 为此,他甚至不惜成为女儿仇恨的敌人。 可他对女儿的爱,是偏执而扭曲的。 他从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是错误,他从没有一刻试图理解阮酥酥。 所以当江河点明一切,当他意识到自己付出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推女儿向更黑暗的深渊,他自始至终都在伤害他的女儿后,那坚定的道心也势必会就此崩碎! 而这,便是江河选择留在道观的原因。 唯有他道心崩溃,自己方有可乘之机! 那龙卷汇聚于他与青玄子的周身,但纵使外界如何混乱狂暴,风眼之中的他也都还算安全。 江河缓缓伸出左手,抓紧青玄子青色的衣襟。 青玄子似是感受到了江河的抓力,他虽因道心崩碎而麻木不仁,却也欲强行控制自己灵气外泄的速度。 那狂风因他的控制,而骤然炸开,被席卷的树木风雨,皆随着狂风炸开而遍布在不堪的道观中。 失去了狂风的席卷,大雨又重新落在早已湿透的两人身上。 青玄子仍然感到痛苦,为此而不断喘着粗气。 虽不知江河究竟想做些什么,但深知没什么好事的他,仍然缓缓攥住了江河的左手。 江河感受到青玄子手中的力量极为轻柔,猜想对方已然有些虚脱。 左手伸出两指并作剑状,他强行挣脱了青玄子的手,将指尖抵在他的心口之上。 这次,似是因为灵气溢散,致使体力急剧,无力反抗,青玄子便如认命一般,并没有强行推开江河的左手。 他却忽然开口: “我杀了她……呵呵,竟是我亲手杀了她?” “……” “想不到,我青玄子修行了一辈子,度过无数生死,最终却栽在你这不起眼的小辈手上。” 江河只道: “你太过自以为是了。” “自以为是么……或许你说的没错吧。” 青玄子叹息一声, “因为我的自以为是,才让酥酥落得这个下场……” 自他道心崩塌,灵台崩碎的那一刻,便已经证明他肯定了江河的说辞。 他若真一意孤行,那道心反倒不会受到影响。 他先前怒吼,只是因为不愿接受自己作为‘父亲’的失败。 可事实已经注定了一切。 在痛苦与悲愤过后,也便只剩下了接受。 他的目光有些迷离,似是不再想提及这个失败的话题。 他转而道: “明河,你今日本有逃离此地的机会,为何还选择冒险留下?” 生灵洲何其庞大,铜钟被毁,饶是他想追江河至天涯海角,也注定是大海捞针。 青玄子想在死前做个明白鬼。 “为什么?” 江河见青玄子灵台崩碎,身躯飘摇,似已行将就木,便也回答道, “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么?” “你指什么?” 青玄子只能做到紧盯着江河,他那本就灰白的白发显得更为干枯,那脸上的皱纹也愈发深重,灵台的崩碎,连带着他的语气也不如先前般愤怒了。 “你说,我只渴望‘活着’,而‘活着’本身,却只需要活着,它是没有上限的——你错了。” “我又错了?” “当然。” 他平淡道, “活着,其实是有上限的。 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能只追求‘活着’。就比如我,我想活下去,但我也想好好的活下去,我想我所在乎的人,都能好好的活下去——我也想有尊严的活下去。 这便是活着的上限。” “在乎的人……有尊严么……”青玄子愣了愣。 “是啊。你曾说我冷血而有情,我觉得你其实说的挺对的。我的确无情——我漠视了孙二才去死,利用了顾青山达成我逃离的计划,为了活下去,我几乎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可这不代表我不会愧疚。” 漠视与利用,是他冷血的体现。 但愧疚,却又恰恰表明了他有情。 江河回想着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摇了摇头: “如果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我今天或许真的就逃走了。你也不过是鸠占鹊巢,对这剑山的风貌并不熟悉,我躲入深山老林之中,未必不会有一条生路。 但当我意识到,也许我眼前并非只有一条路时,我便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了。” “还有什么,其它的路么?”青玄子微微眯着眼睛。 “杀了你。” 江河毫不避讳, “这很冒险,你我之间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哪怕我猜出了你的道心,有着能让你道心崩碎的可能,也仍然无法否认这很冒险——也许动辄就会因意外,而丢失了性命。” “明知这么做,送死的可能性更大,你却仍然选择留在道观等我?” 青玄子虚弱地回应着,语气间却是有些欣赏, “你当真是心性过人。” “师父谬赞了。” 江河笑道, “其实这么做,更多的是为了心里的一口气—— 纵使我曾漠视过一切,但我内心仍旧是一个拥有‘人性’的人。 只要有可能,只要有机会,我便一定会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 曾经漠视孙二才离去,是因为江河看不到杀死青玄子的可能。 但在知晓了一切原委后,他看到了这个可能。 所以,他才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留下。 江秋皙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一个赌徒。 这次,他只是压上了他的性命,赌回了自己的尊严。 江河用双指对准青玄子的心口,以‘死剑’的架势,调动起灵台中,所汲取的全部灵气。 先前汲取阮酥酥灵丹中的灵气,已经让他恢复了半数有余,方才又通过转化郁气而补充了一些灵气,他那时常耗干的灵台里,如今藏匿的灵气其实相当可观。 青玄子曾经是地境修士,纵使他因保全阮酥酥意识而跌境,如今又道心崩碎,江河也仍然没有把握能靠这一剑杀了他。 但,自己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了最好。 剩下的,便全看天意。 ‘死剑’,便是要致人以死地的剑。 在面对铜钟时,江河尚需想一想,为何要致它于死地,如何才能挥出这一剑。 但唯独面对青玄子时,他连考虑都不必要。 只需想想被抽成干尸的孙二才,便足以让江河去斩杀青玄子千万次。 江河笑着,看向青玄子的瞳孔却迸发着无穷杀意: “如今想来,您似乎很喜欢送道观的弟子们‘还俗’去?” “今日,徒儿也便遂了您的愿。” “师父,这是徒儿最后喊您一声师父了。” 毕竟你也确实教了我很多东西。 “而今,徒儿也会送您,还俗去——” 灵台中尽数的灵力,沿着指尖爆发的剑气自青玄子的心口炸开。 青玄子的胸膛前,骤然开出一朵殷红的血花。 喉咙感到一股腥甜,青玄子感到自己的肺腑都如被刀割般疼痛、震动。 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忽而喷出,喷在江河湿透的纳衣上—— “咳咳!咳咳!” 青玄子的瞳孔兀地扩散,但他却转而笑了。 许是已经黎明时分,天幕中乌云仍在,却也有微微天光自云间透露而下,让江河能够看清青玄子的笑容。 他笑得很诡异,饶是冰冷的雨夜,也不如他那诡异的笑容让人胆寒。 他心口炸开,却仍然能艰难地开口: “好徒儿,你未免……有些太小看我们修士了啊。” “什么?” 江河没想到,心脏都被剑气扫碎的青玄子,竟还能维持住自己的一线生机! “道心已失,灵台崩碎,为师早就命不久矣。” 青玄子口含鲜血,诡异笑道, “可你百般算计为师,又亲手毁了为师为锻炼酥酥神魂,所准备的铜钟——为师,又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你!” 他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乌云中忽然有黄雷闪烁,江河借着雷光与天光,看清了青玄子手中的动作! 他竟早已暗自掐诀,调动灵台中仅存的灵气! “好徒儿,今日,你便陪为师,一同奔赴那黄泉之路吧!” 青玄子大笑起来。 糟糕! 怪不得这老道士死到临头,还有闲心与自己多作交谈,原来是早有准备! 难不成这是青玄子突破至地境之后,灵台所带来的其它保障!? 江河万万没想到,这青玄子还有保全生机的法子,一时间大呼大意。 可此时‘死剑’挥出,灵气耗尽,那股虚弱感又袭遍了江河全身,江河被青玄子压在身下,根本没有起身逃走的余力! “糟糕——” 他艰难地咬牙。 这修仙世界,果真不能太过想当然。 他只当人失去了心脏,便会立即死亡,却忘了这不讲理的世界,兴许头断了都能让人活下来,充当那山海经里的‘刑天’! “徒儿,你便与为师,一同上路吧——” 江河看着那法诀已成,终是有些心灰意冷的闭上双眼。 事已至此,他已无力再作反抗。 只希望死时的痛苦,能别那么强烈吧…… 老老实实投胎,兴许还能回到那现代社会。 “轰隆!” 一声剧烈雷鸣响彻整个天地,好似这巍峨高山都被那雷声震地颤颤巍巍—— 可那预想中的痛楚并未自周身传来。 江河仍能听到那细密的雨声,和呼啸风声。 “扑通——” 他感到骑在身上的老人,似乎栽倒在了一旁。 什么玩意儿? 意识到自己并未死去的江河,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不成,青玄子办的事情太过天怒人怨,被天雷给劈了? 他连忙睁开了双眼。 清凉的雨水流淌在他的整张脸上,平复着他劫后余生的不安,有那乌云外的微微天光存在,江河看清了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赫然正是青玄子无误。 可他身上并无焦黑,亦无‘死剑’之外的伤痕,又怎会忽然晕倒? 正疑惑不解之时,江河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呼唤: “嘿,看哪儿呢?” 两耳难免因此动了动,江河连忙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却直接呆愣在了原地。 却见黎明的微光下,有一明艳姑娘,正站在不远的一旁。 她身着深蓝纳衣,浑身被雨水浸湿,脑后有红绳梳起利落的高马尾,凌乱的发丝与露水一同沾在白皙的额头,很是吸引视线。 顾青山正单手拄着一根一人高的铁铲在地,那好看的凤眼凛冽动人,正上下打量着不知所措的江河。 见江河愣在原地,迟迟不语,她不由瘪了瘪嘴,轻轻撩起碍眼的发丝,哼道: “干嘛不说话?你难道不知道,被人救了以后,要和救命恩人道谢的吗?” 第46章 杀人不摸尸,是要掉追读的 江河紧紧盯着那站在晨曦天光下,衬得明媚动人的姑娘,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你……你怎么在这里?” 顾青山撩了撩发丝,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手持铁铲轻轻杵了杵地面,轻哼道: “道谢。” “你不是应该下山了吗?” “道谢!” “谢谢?”江河有点想唱首歌,但想了想觉得是个烂梗,就没唱出来折磨她。 “哼。” 江河看出来了,顾青山心里还积蓄着小脾气。 不过他也能理解,毕竟被自己摆了那么一道,任谁也不可能不当回事。 所以……她是发现了我没安好心了么? 果不其然,在感谢之后顾青山仍然没给什么好脸色,只是继续道: “再跟我道歉。” “抱歉。” 这次江河很老实,没再多说什么。 听到江河的歉意还算真诚,顾青山便也没再说什么,缓缓走到江河的身前,又将她的小手递了过来。 江河愣了愣,也明白对方是原谅了自己,便将手搭在了对方的手上,借力站起身来。 把江河拉起来后,顾青山便匆匆甩开了手,仍然没多说什么。 气氛有些尴尬,江河只得先声开口道: “所以,你其实一直没离开道观么?” 这也不是什么很难猜到的事情。 顾青山身为一介凡人,脚力不可能有青玄子快。 青玄子既没有将顾青山抓回来,那在相同的时间里,顾青山不可能有时间返回青玄观。 那顾青山如今及时救场,便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我觉得以你的为人,放我下山肯定没安好心。我就按照你的计划,把道观里的那三个人赶下山后,躲在第一个弟子的屋里蒙上了被子。” 顾青山解释途中,用那漂亮的眼眸轻轻瞥向江河,愣是先翻了个白眼再回话。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不过……你胆子也挺大的。”江河轻轻咳嗽了两声,回答道。 她将三位弟子赶下山去,而选择自己留在道观中,这的确能够混淆青玄子的视听。 但她无外乎也是在赌——赌青玄子在观察到所有人的位置之后,不会前往弟子的住处先探个究竟。 赌对了,届时便可等待时机,偷偷跟踪江河一同下山。 赌错了,也便赌错了,总之前后脚都不过一个‘死’字。 既然只是早死或晚死的问题,那便值得一赌。 而事实是,她对于青玄子而言真的很重要,致使关心则乱,让青玄子没有第一时间去弟子的屋舍里瞧一瞧。 “我也当你是在夸我了。”顾青山冷哼道。 江河理解对方火气大,只得讪笑一声,作揖行礼: “总之,多谢顾姑娘出手相救了……若不是你及时救场,我可能真要和这老比登同归于尽了。” 想起青玄子那临死前孤注一掷的阴笑,江河便感到一阵后怕。 他当时真有点想要认命了。 毕竟自己灵台亏空,体力见底,根本不剩下多少反抗之力。 “客气,被你们关在这道观里这么久,我本来也很不爽了。” 顾青山又杵了杵她手上的那杆铁铲。 被强行留在这道观里,虽然没受什么伤,甚至还把原来的刀伤都养好了七八分。 但被江河特意提醒后的胆战心惊、意识到道观诡异后的惴惴不安,以及对有家不能回而感到的怨念,让顾青山动起手来丝毫不留情半分。 江河瞧着她的样子便开始寻思—— 这铁铲应该就是导致青玄子饮恨当场的凶器了。 铁铲撞在青玄子后脑的声音,应当是与雷声同时响在了耳边,这才让他没能立即意识到自己获救。 “那顾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多日以来的朝夕相处,没有谁比江河还了解顾青山的身体状况,所以他也没有多作关心,只直入主题道。 “回家。” 顾青山直截了当地答道, “虽然知道前线战报已经失去了时效性,但我肯定是要回家的。” 她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更何况她本就是大鲤人士,有着自己的家,而不似江河这般漂泊无依。 想到此,她也不免疑惑地看向江河,问道: “那你呢?你师父已经被你亲手杀了,接下来你要到哪里去?也要回家么?我记得你也是我大鲤之人。” “回家么……” 江河苦笑着摇了摇头。 说起来,他已经没有家了啊。 如果是原主的话,在经历了这一切后,也许的确会先返回家里一趟。 毕竟原主的确是大鲤郊外的一位农户人家,被青玄子花五十两银子买来,带到了道观里。 但这副身体里的灵魂已不再是大鲤江河,而是地球江河,后者对那原主的父母、以及自己是大鲤子民这件事,并没有多么深厚的认同感。 虽然拥有着原主的记忆,但那些记忆从来只是作为江河认知这个世界的参考,原主对于这世界一切的感情与意识,都未曾影响到江河。 江河很清楚自己是谁。 他想了想,道: “青玄子拿五十两银子把我买下,我和父母早就没了关系,也没有什么回去的理由了。更何况,我既已踏上修行一途,注定和他们是陌路之人,也没必要去打扰他们。” 这只是江河的一个说辞,但在顾青山听来,却像是‘因被卖给青玄子,而对父母感到了失望’。 虽然她也不觉得修仙有什么好失望的,天底下多少人终其一生想寻仙问道,都始终没那个机会。 不过,江河的修仙之路,也十分坎坷就是了。 她的余光又瞥了瞥倒在地上,气息尽绝的青玄子。 如此一来,她也不便多说什么,只道: “你要是没什么去处,不如跟我走。” “嗯?跟你走?” 江河疑惑地看向顾青山, “真要说起来,我这也算是摆了你一道,你这么好心么?” 顾青山倒是没特别在意: “不管怎么说,你也都算救了我,还照顾了我这么多天,又在最后关头迷途知返,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便当作功过相抵了。 既如此,我们毕竟共事一场,你如今又没个去处,我家也不算拮据清贫,为你提供一个暂时的住处还是没问题的。” 她这也是真心话。 虽然江河骗了自己,但无外乎是为了求生,此乃人之常情。 她虽感到气愤,却也觉得二人非亲非故,对方没必要为自己一个陌生人而冒险。 说到底,人家凭什么要为她考虑?凭她长得好看么? 所以她能够理解江河。 但倘若仅限于此的话,她并不会邀请江河与自己同行,甚至都不会出手救他,而是任由他与青玄子同归于尽。 如今选择邀请江河,为他暂时提供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也无外乎为了江河的那句话—— “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可这不代表我不会愧疚。” 在青玄子意识到爱女已故,大喊“是谁”的时候。 道观的屋舍也被青玄子暴动的灵气吹的摇摇欲坠,顾青山不得不因此离开屋舍,躲在相对安全的远处遥遥观望。 随后她便见到了戏谑发笑的江河,又亲身旁观了这‘师慈徒孝’的一切。 二人的争执与辩驳,也被她尽数听在耳中。 江河在之后说了许多真心话,在她听来都很不错。 对许多事情的理解,亦与她不谋而合。 所以她想: 这个江河也许是个自私的混蛋,但能说出这些话来,也一定不是个坏人。 所以她才在见到青玄子妄图施术,与江河同归于尽时,悄悄摸了过去,出手给予了对方最后一击。 又在此时,适当给予江河一个暂居的住处。 但江河不懂,所以他挑了挑眉,难免怀疑道: “你莫不是要揽我去你们国家当什么国师?我先说好,我不过人二之境,于修行一道而言只算初学乍练,担不起这么大的重任。” “你对自己是不是太自信了些?就凭你这拿别人当诱饵,只为自己能逃出生天的品性,真让你当上了国师,我只怕你会为求自保,把我们大鲤尽数卖给蛮国去。” “别尬黑,我从不做卖国贼。” “谁知道呢?” “……” 不得不承认,短暂的相处下来,顾青山对自己的性格也算是多少了解,这显得自己的辩解苍白且无力。 江河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聊,想了想,便道: “跟你回家……倒也并无不可,只是还望暂且先等上片刻,让我处理些事情。” “不是跟我回家,是被我收留!”顾青山越听越怪,辩解道。 “你说得对。” 江河也不多杠, “总之,如果你不是很急的话,不妨多等等。” “你要做什么?” “摸尸。” 江河说着,便自顾自地走到了青玄子的身边,又独自蹲了下来。 只能说,青玄子走的时候并不安详。 由于是死在铁铲的重击之下,那发髻都被顾青山的力道拍在了一旁,他披散着灰白长发倒在地上,凸起的双眼仍骇人地睁着。想来是死到临头,也没想通自己是怎么离开人世的。 他的心口已然被‘死剑’的无形剑气贯穿,形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 但好在,身体的其他部位还完好无损,这给了江河好好查探的机会。 作为一个曾经的网文作者,江河深刻明白一个道理—— 杀人不摸尸,是要掉追读的。 读者辛辛苦苦看你打了个大boss,总要看看对方死后还发挥了怎样的余温不是? 这就和打完团本,一定得摸尸看boss爆了什么好装备是一个道理。 不然费那么大劲儿,打那么老难一团本是为了什么? 青玄子修行百年岁月,多日以来更是展露了术法、符箓、炼丹等层出不穷的手段。 想必,他生前应当攒下了相当厚实的家底吧? 第47章 可悲的一生 青玄子的尸身还算完好,江河也没多犹豫,率先拉起他的手臂,向他的衣袖里瞧去。 江河总见青玄子一模自己袖子,就能掏出伤药、功法、符箓等诸多事物,想必那什么储物袋就藏在他的袖子里。 但向着那袖口望去,江河却并未瞧到什么或精致或朴素的储物袋。 那当真只是个衣袖而已。 “怎么可能?”江河愣了愣。 且不说多日以来青玄子的动作,就那日青玄子将自己带到偏殿时,便是将偏殿诸多的书籍随风装入了衣袖之中。 那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呢? 也没见青玄子换什么衣服啊? 江河觉得有猫腻,寻思片刻,便牵引起灵台的些许混沌之气,将其注入自己的双瞳之中。 当眼前再次浮现各色灵气的色彩时,江河连忙把目光放到青玄子的衣袖里。 “果然。” 江河惊喜道。 却见青玄子的衣袖中,潜伏着相当浓郁的灰白灵光,它们大多聚于袖口偏里的一侧,只要在袖子里将手向里侧轻轻一弯,便能够到那处灵光。 双瞳的灵气散去,江河连忙把手伸向衣袖里,摸索起来。 有了先前的探查,找到衣袖里的端倪并不算难,不多时,江河便捏紧袖子内测的一片布匹,将其硬生拽了出来。 只见一个手掌大小的棕灰色布兜,被江河牢牢握在了手里。 “这是什么?” 顾青山一直候在一旁,瞧着江河宛如个变态般对青玄子摸来摸去,一直未曾吭声。 如今瞧见真有结果,也好奇多问了一句。 “这是修士用的储物袋。”江河也不清楚这玩意儿具体叫什么,粗略回答道,“别看这么小一个袋子,里面估计有不少好东西。” 江河说着,便扒开储物袋瞪着眼睛往里瞅。 布兜内里,便如有一个立方空间般,青玄子的家产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立方空间里,极为赏心悦目。 也让江河在短时间内,分辨出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物件。 只是一眼扫过去,却也难免觉得失望。 大抵是遗留下来的丹药、符箓,数量不多,粗略扫过去似乎只有二十几瓶。 它们分门别类的搁置在角落,但具体的作用还需要江河慢慢去探究琢磨。 原本偏殿里的大多书籍都不翼而飞,想来是青玄子嫌占地方,不知何时将其尽数毁掉了。 还有少数的功法典籍留在其中,江河粗略的查阅了一遍,大多都是与‘风灵气’有关的秘籍,或是些画符炼药的藏书,还有些看起来还不错的术法,但目前他没什么时间修习。 青玄子似乎并未藏有什么法宝灵器,唯一常用的一根拂尘,正静静躺在立方空间里,算是对江河唯一的安慰。 想起那能伸长或缩短的麈尾,江河觉得马马虎虎勉强能用,只等这几天好好琢磨琢磨这根拂尘的用法。 随后,便是一小袋的平安玉。 那平安玉正中掏空,作翠绿色状,看起来和平常翡翠并无不同。 只是掺杂着还算充沛的灵气而已。 这难不成是生灵洲修士的通用货币么? 类似于灵石那种东西? 江河深知‘货币’的概念,无非是用作交换的一般等价物,至于姓名叫什么,如何材质、样貌,反而都是些不重要的东西。 交由顾青山观摩,她一个久经沙场的凡人,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江河也便只能将其收回去,等待日后再作实验研究。 如此看来,其实青玄子的家底没多厚,真正称得上有极高价值的,似乎也只有那根可用作武器的拂尘了。 “唉……”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江河也只能接受。 也许是青玄子为了寻找拯救阮酥酥的方法,而散尽了家财吧,江河觉得但凡自己活上一百年,也绝对不可能只剩下这么点东西。 江河把青玄子的储物袋贴在了自己的衣袖里,那棕灰色的布兜便宛如融合到了衣袖里一般,消失地无影无踪。 “原来书中说的袖里乾坤,是这个意思。” 顾青山觉得颇为有趣,惊奇道。 江河笑了笑,没搭腔,又将目光放在了青玄子的丹田处。 已有蕴含微风的灵丹,自他的身体里脱颖而出,浮在了腹上三指远的位置上。 那灵丹的躯壳缺了半块,就连仅剩的部位都已龟裂,想来是青玄子道心崩塌后的后遗症。 江河能感受到,里面尚还蕴含着诸多灵气,并不逊色于阮酥酥留下的那颗。 他思索了片刻,便向顾青山道: “我接下来要恢复些灵气,不然身体虚弱无法赶路,你且帮我好好看着一旁。” “那你动作快些。” 顾青山虽然很想早点赶回家,但剑山距离锦京城的路程并不算短,也不能急于一时,便也应下了江河的合理需求。 见顾青山善解人意,江河便又道谢一声,转而开始观想起无名功法,开始汲取灵丹中的灵气。 他又坐到了那一片虚无之中。 其实他本可以不去冒险,汲取青玄子的灵丹的。 毕竟虽然尚有灵气剩余,但只要汲取了灵丹,便注定会被死者的执念与意识所冲击。 但江河对青玄子的手段,仍是有些未待解答的疑惑。 诸如那修习‘阴血’的法子从何而来、前十二位大师兄都是为何而死、这青玄子本有一身清流刚正的法力,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汲取他人气血的功法…… 既然已经身处疑惑之中,便不能再一知半解。 了解到这些有关青玄子的内幕,总归是有好处的。 想罢,他便着眼于眼前的画卷之中,想看看青玄子能否留下什么有用的意识。 许是距离青玄子死亡的时间尚短,江河所能看到的,不再是如观想阮酥酥意识时的片段。 他竟是从青玄子的少年时期开始看起—— 那时的青玄子因父亲好赌,而家道中落。 待父亲败光家产,上吊自尽后,母亲也因一场大病而一命呜呼。 走亲访友,却投宿无门的青玄子,绝望之下欲要投河离去,却恰巧被一道人看重,拜入到一小小宗门之中,作为那道人的亲传弟子,开始参悟长生大道。 江河心想,也许青玄子那偏激的性格,早在年幼时便已然有了地基。 青玄子颇有天赋,灵台与天地间的风灵气更为亲和,这为他的修行提供了极为出众的上限。 于宗门修行二十载后,修为小有所成,抵达人六之境。 随后他感到自己居于瓶颈,为寻求突破之法,便拜别师尊,离开宗门,前往整个生灵洲游历。 这段时间里,他先屠杀欺辱过自己的亲邻满门,斩去心魔。 后又踏过秘境、结识诸多道友,争名夺利,为长生修道而冒险拼命。 他曾生死一线,也曾与虎谋皮,在修行界的摸爬滚打,让他对力量与长生的认知更深一层—— 这看似美好的修行界,却比那凡俗人世还要吃人。 在世间游历修行三十年,他已有六十岁,已然塑起那至高的第九级阶梯。 灵台五境,每突破一境,便要经历一劫,雷劫降下而不身死道消者,便能蜕去曾经凡胎,迎来一次升华。 而在抵达人九境之后,青玄子在夯实地基的同时,又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准备渡劫之法。 但天不遂人愿。 算上寻求都渡劫之法的时日,这场雷劫,青玄子等了五十年。 那时,他已有一百一十岁。 青玄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人一境突破至人九境,只花了五十年有余的自己,竟是始终找不到人境与地境之间的契机。 故而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唯独没算准雷劫来临的时间。 凡人一生寿元不过七十左右,而人境修士的寿命,充其量不过百年有余。 等了几十年,却迟迟不见天雷落下的的青玄子,只能一点点感受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觉得不安、绝望—— 这时,师父寿命已尽、羽化‘登仙’的噩耗,又同时传入了他的耳中。 那地境的师父,坐拥五百年岁月的师父,救下了欲要投河的青玄子,却栽倒进时间的长河里。 青玄子终于认清了对死亡的恐惧。 他也因此变得易怒、变得焦躁、变得阴晴不定—— 但好在,他认识了一位同为修道之人的姑娘。 她是师父旧友的弟子,二人于师父的‘登仙礼’上相遇。 这位姑娘抚平了青玄子的痛苦,又愈发让青玄子坚定了活下去的意志。 终于,在她的帮助下,青玄子又撑过了十年,于一百二十余岁时,迎来了让他升华的雷劫。 他早已准备充分,雷劫的洗礼让他突破至另一番天地,拥抱起又一个百年时光。 同时,阮酥酥也在此时一同诞下。 阮酥酥似是受到上天眷顾,生来便有华光时现,这预示她自出生起便注定不凡。 在青玄子与其妻子的教导下,仅仅过了三十年,阮酥酥便突破人九之境,并在青玄子夫妻的护法、准备下历经了雷劫,抵达地一境。 如此逆天的修行速度,定是拥有登仙之能。 青玄子与妻子一同商量着,莫要因自己的见识浅薄,而耽误了阮酥酥的飞升之路,便将阮酥酥送上那更高层次的宗门。 但这等计划尚未实施,他的妻子便寿终正寝,离开了人世—— 她与青玄子、阮酥酥不同,人的天赋自出生起便有上天注定,她的上限便已经至此。 而阮酥酥,也在五年后,爱上了一介凡人。 再然后,便是无休止境的争执。 直至他心狠杀掉了那个凡人,直至连阮酥酥都倒在了血泊中。 青玄子自心底不愿承认自己的过失,他更无法理解阮酥酥为何自尽,只当她是为了忤逆自己,而一时冲动才生起了自尽的念头。 他散去了自己于地境的半数修为,甘愿跌落人境,以保全阮酥酥仅剩的意识。 之后,又想在他仅剩不足十年的时间里,寻找到救活阮酥酥的方法。 为此他散尽了全部的家财,走遍大江南北寻找着复活阮酥酥的可能。 再之后,那画卷却有些模糊了。 江河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无法看清青玄子那段时光的经历,只能得知他的确成功寻找到了方法。 青玄子似是得到了一种,能帮助残存意识‘夺舍’的法子—— 先泯灭一个完好灵魂的意识,将那意识填充到灵魂中予以补全,再积五脏六腑之气,汇女子之‘阴血’,装入到一副崭新的躯壳之中。 由于自己仅剩的时间有限,他无法寻找到一个合适的鼎炉一蹴而就,只能选择广撒网的方式,让不同的弟子修行其一,再由他汇聚到一起。 这般行事效果固然不好,但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前十二位大师兄里,为首的大师兄修行神魂,以待人三境后神魂成型,用以被青玄子泯灭意识。 剩下的十一位,便是修五脏六腑之气。 诸如前一位大师兄,那仿佛奖励自己百八十次的虚脱模样,皆是因为他所修行的肾气被不断抽离所致。 而原主江河,本是没有倘若找不到‘阴血’,便以‘阳血’替代的替代品。 倘若汇聚于阳血供养阴魂,哪怕成功复活,也定是会出些更为繁琐的麻烦。 恰逢遇到了孙二才,男身属阴,江河便成为了食之无味的鸡肋。 青玄子似是知晓哪怕救活阮酥酥,自己也时日无多,又见江河心性颇佳,天赋亦是不错,便把江河看作了衣钵传承之人。 如此一来,待自己寿元耗尽后,复活的阮酥酥也能有个照应,不至于孤苦伶仃。 甚至还自以为是的认为,如果两人相处的不错,那阮酥酥想要的爱情,也能一并还给她。 但最终却没能料到,阮酥酥从没想过复活,江河也从未想过做他的弟子。 他一切源于阮酥酥的规划,也便功亏一篑。 这便是青玄子的一生。 “可悲的一生。” 江河喃喃道。 青玄子所惧怕的‘寿终正寝’,并非全无道理。 他的前半生,见识过太多意气风发的修行之人,最终死在了时间的利刃下。 就连他身居地境,仿佛无所不能的师父亦是如此。 甚至连他,都曾亲身经历过,名为‘时间’的死神不断追赶着他的恐惧。 可那未必是阮酥酥所追求的。 正如青玄子的妻子所言:“没有谁能与时间作对。” 他的妻子坦然接受了死亡,可青玄子却不能。 他未必是接受不了自己的死亡—— 他是接受不了阮酥酥的死亡。 哪怕那时他肯定已经不在,但他仍然害怕爱女在被时间追赶之时,如他一般变得易怒、坠入恐惧。 所以当女儿诉说着她并不追求那长生大道时,他才觉得荒唐。 他以为自己是在为阮酥酥好。 但阮酥酥却并不这么认为。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世人千千万,每个人的思想都不一而同。没有任何人敢说,自己的思想就一定是所谓的正确。 可青玄子似乎不这么认为。 这关乎亲情的鸿沟自建立之始,便只能等待时间将他们消解。 他们皆是修行之人,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他们本都拥有着还算漫长的人生,本都还有着解开这份隔阂的机会。 但却因为青玄子一个人的偏执,毁尽了这一切。 青玄子自以为倾尽一切的,却正是阮酥酥所不需要的。 阮酥酥所真正需要的,却又被青玄子真正毁了个干净。 何其讽刺,又何其可悲。 —— 这段想要表达的,不只是单纯子女“追求自由”这种表面的事情,归根结底,是想要说“子女与父母之间要相互理解”。 阮酥酥已经五十岁了,放到古代都是要入土的年纪,到了后面,她已经不单单是想要和一个爱人共度余生。 她更多的是想要挣脱父亲的掌控。 我不觉得她想要挣脱父亲的控制是错,但同时我也不觉得青玄子想让阮酥酥按自己的想法过活是错。 因为子女与父母之间不是仇人,如果青玄子与阮酥酥都没有那么偏激,他们一定会朝着更好的幸福一同迈进,但可惜没有如果。 人生有的时候,就差了这一份“彼此退步”。 只看到女儿想追求自由的人没必要因此辱骂作者,因为每个人的生活环境迥异,经历不同,一个人永远无法为另一个做出选择与决定,这就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看不懂没关系,退出去就好,何必辱骂作者呢? 又或者某些人如此偏激的痛斥作者三观,本身就是那“偏激”的芸芸众生? 第48章 离观,回家 江河摇了摇头,退出了对青玄子一生的观想。 当他回过神来,重新将这破败道观的一切尽收眼底时,他却不免感觉到了几分复杂。 他连忙摇头,将有关青玄子的记忆暂且忘却,又回顾起自己曾经的生活,让自己不至于被青玄子的意识所影响。 毕竟按宗主大人的话来说,这么做风险虽然极小,并不代表不存在。 只不过,江河仍是有些疑惑。 不是说汲取灵丹只会看到执念么,怎么感觉自己看到的是一生的记忆…… “你怎么了?” 还没等江河仔细思索,顾青山的声音忽地落入耳边,让他暂且将这份惊奇忽视过去, “刚才喊那么大声做什么,吓了我一跳。” “嗯?我喊了?” 江河不明所以地一愣,转而发现自己全身都是冷汗。 紧接着,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发生了莫大的改变。 他发觉自己的皮肤变得更光滑白皙,随手挥拳便带出些许劲风,显然是更有力起来了。 惊疑之下,他连忙感受起丹田处的灵台,整个人却霎时一愣—— 那由无形混沌之气所凝成的灵台,赫然有了第三级台阶的轮廓! “这么一会儿……我就人三境了?” 江河大惊,连忙看向自己手中青玄子的灵丹,却见那灵丹已然变的晦暗不堪,失去了光泽。 他轻轻一捏,那灵丹便转瞬间化为了齑粉,只待微风一吹,便似灰尘般散在了空中。 他竟是将青玄子的灵丹都吸干了!? “你是把他的骨灰都扬了么……”顾青山愣愣道。 江河没接茬,只是问道: “刚才我喊出来了么?是不是喊过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顾青山也能看出江河皮肤的变化,虽然他左半边脸上的脓疮并未消散,但手臂上的诸多脓包却是已然不见,便轻轻点了点头。 “这观想之法,竟还有着这般功能?” 江河没想到,汲取灵丹修行,破境便如喝水般畅快。 这种感觉,就像是身体被托管了一样,由于意识在观想功法,所以自己甚至都未曾感受到冲击灵台、塑造灵台的疼痛。 就连江河也说不出来,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毕竟突破若是太容易的话,难免会造成心境不稳,急于求成,最终落得个急功近利的下场。 但这种既定之事,无论满意与否,都不是江河能够左右的,他既下定决心修行此法,便也只得乐见其成。 但日后,还需多加注意才是啊。 “你还要愣在那里多久啊?” 顾青山见江河一直沉思不语,终是催促了起来, “这都过了两个时辰了,雨都被等停了,太阳都被等出来了,你是走还是不走?” “两个时辰!?”江河大惊,“原来过去了这么久么?”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看了场标准时长的电影,又因青玄子经历丰富,而看得津津有味,却是没想到已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 顾青山话也没说,只冷哼一声,指了指天。 江河顺着她如玉的指尖看去,却见那天穹的乌云已敛去几分,有朝阳穿透灰白乌云,露出了云雾外的青天。 和煦的阳光挥洒下来,照拂在青葱翠绿的剑山中、青石板上、他的眼前。 鼻息间是雨后初晴的泥土芳香,耳边是飞来鸟雀的清脆啼鸣。 他这才意识到,雨原来已经停了。 “不好意思,顾姑娘,没想到突破境界竟然耽搁了这么久。” 江河不知道这一天自己究竟道了几次歉,但他仍然真诚的说道。 顾青山狐疑地看着江河,想到对这些‘仙人’而言,修为境界可是如命根子般重要的事情,也便只能选择理解。 但理解归理解,生气也是真的生气。 她又杵了杵铁铲,头轻轻一瞥撇: “道歉又有什么用,能不能来点实质的?” 江河挑了挑眉:“那顾姑娘的意思是……” “你白让我等了这么久,便是亏欠于我。那我今日若是原谅了你,日后也便不必帮你洗被子了,如何?” 江河愣了愣,这才想起来,初次为顾青山疗伤时,因为伤势颇重,血迹沾染在了被褥上,而随意提起的玩笑话。 “噗——” “你笑什么?”顾青山更气了。 没想到这人竟如此不识好歹,给台阶也不知道下,硬搁那傻乐! “不是——不好意思,没忍住。” 江河憋了半天笑,才终于止住了, “我是没想到,顾姑娘竟还有这般可爱的一面。” 这话说的顾青山小脸一红,她有些气急,手上铁铲宛如银枪,于她手中先挽起一朵枪花,随后便随着呼啸风声,扫向了不远处的江河—— 那动作本是极快,但在江河的眼中却宛如蜗牛迟钝,他只微微一个侧步,便躲过了这一记突如其来的横扫。 顾青山本也没指望能打中江河,自己这个凡人有几番斤两,她还是心知肚明的。 见江河躲过,也懒得多搭理他,只道: “那你便在这里傻乐吧,我真是有病才等你大半天!” 说着,便气呼呼地要向后山走去。 鞋靴踏在地面上的声音颇重,噔噔蹬的,想来是真的有些恼火。 可她走了好半会儿,仍没听见身后传来跟上的声音,不免疑惑的回过头。 却见江河站起身后,却并未有所动作。 “你真不和我走?”她疑惑道。 “不是。” 江河摇了摇头, “我们不从后山走,我知道有另一条下山的路,现在雨后初晴,那条后山小径太过泥泞,容易滑坡。我们换条好走的路。” 她听罢,也不多搭腔,而是又噔噔蹬地踏回来,与江河擦肩而过。 “顾姑娘,再等我片刻。” 江河的声音忽然从她脑后传来,这不由让她恼怒地扭过头来:“你又想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却只见到江河正向着那眼前的后山,轻轻挥着手臂。 他的动作有些轻柔,这让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江河停下了动作,转过了身,回答道: “没什么,简单道个别。” “道别?和谁道别?”顾青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孙——” 江河刚想回答,却转瞬间愣了半晌。 他又想起了那人微微眯着眼睛,贼眉鼠眼地把手伸向裤腰的模样。 他也想起了,那宁静的月光下,那人鼓足勇气呼喊的话语。 “江河!我不过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你至于这么咄咄逼人吗!” 江河愣了愣,又笑了笑,只轻轻答道: “一个朋友。” 二才啊。 虽然哥们没救下你,但哥们也不是真的就逃之夭夭,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我没能力救下你,但我至少有能力帮你报仇不是? 倘若你真有那所谓的在天之灵,也应当能够安息了吧? 下辈子,别再这么傻了。 顾青山见江河只是缅怀的笑着,却什么也没说,一时间也不知是否该提起上路一事。 江河见这姑娘犹犹豫豫的,便猜出她一定是又在考虑自己的感受了。 于是便用手腕,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走吧顾姑娘,我们可以上路了。” 顾青山扭了扭肩膀,总觉得肩头有点莫名的不舒服,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为何。 无奈之下,便只得冷冷瞥了江河一眼: “你能不能别碰我?” “那我再跟你道声歉?” “你今天跟我道歉那么多次,唯独这次是最没有诚意的。” “这都能听得出来?” “登徒子。” “我为了不让你误会,特意用手腕拍的你啊?” “登徒子。” “今天的太阳可真大啊。” “登徒子。” “很好,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我等你气消了再找你。” 灰白的乌云逐渐向着两头散去,展露出无边而明媚的青天。 阳光洒在身上的暖意,蒸腾着一夜风雨在深蓝纳衣上遗留的湿润。 这种感觉分外舒适,让人的心境都一下子平和了起来。 江河与顾青山停下了拌嘴,似是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眼。 “还挺暖和的。”江河主动道。 “确实。”顾青山连连点头。 “竟然被你给学会了。”江河惊奇道。 “耳濡目染罢了。” “那我们上路?” 顾青山率先迈出了步子,又斩钉截铁道: “是回家。” 江河明了,便也匆匆跟上了她的步伐: “好,那就依顾姑娘所言—— 我们离观,回家!” 【初卷完】 第49章 异乡人 寂静的密林里,枝繁叶茂,尚不能有半分月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洒落在青草林地上。 “哒哒——” 剑山的山脚下,有一条遍布藤蔓苔藓的石阶小径,因而实在是有些光滑。 两个蓬头垢面、衣冠不洁的山顶野人,便自那小径中一步一脚印地缓缓走下。 “总算是下山了。” 江河长舒了一口气,整个身子也随之放松下来。 顾青山默默跟在一旁,并不吱声。 因为她现在心情欠佳。 毕竟单从面上来看,两个人衣着样貌并不十分好看。 七日以来,他们少有休憩,始终在下山路上徘徊,却不曾找到一处可以沐浴洗漱之地。 这剑山上虽还留有少许剑宗留下的石阶小径,但下山过程中难免让衣衫沾染上泥土沙尘,七日的累积下,两个人便似蓬头垢面的流浪汉,模样颇为凄惨。 毕竟曾经也历经沙场,多日不曾洗漱沐浴也算是常事,故而顾青山只是心情欠佳,而非闹起脾气。 江河的心情倒还不错。 毕竟他们总归是下山了。 说起来,还要感谢一千年前的宗主大人,否则他们兴许还要在这山中游离更久的时间。 在江河修习死剑的那几日,他便事先与江秋皙沟通过,如何下山这个问题。 青玄观毕竟是建在剑宗的遗址上,哪怕这山里经过千年岁月的洗礼,也终归是与千年前大同小异,江河只需详细地描述大致的地理风貌与位置,江秋皙便能在千年前对照着分辨—— 当然,江河描述的有些抽象。 比如这有一座很大的广场,那有一座不矮的山峰什么的…… 不过,江宗主还是比他要靠谱太多了。 在江秋皙的帮助下,江河得知青玄观的位置,不过是剑山侧峰的半山腰,向来是杂役弟子出入的场所,并得知了除后山小径之外的另一条下山路。 那后山小径是通向药园的,若是下山难免要绕更久的圈子。 于是,江河便计划着毁钟后,从第二条小路偷偷溜走。 但在彻底杀死青玄子后,却发现顾青山留在了山中,也便带着顾青山一同顺着小路向下而去。 但时间终究在这小路上留下了一些痕迹,江秋皙在告知他这条小路,相约下山后再会后便又消失不见,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无奈之下,江河只得在兜兜转转七日之后,疲惫的下了山。 而今他环顾四周,带着顾青山找了一片不算大的空地,效仿着古人找了些许柴火,钻木取火了一番,便自顾自席地而坐了起来。 虽然这几天总有雷阵雨忽来忽走,致使树木、空气极为湿润。 但只需江河吸收那微不足道的水气,再动手钻出丁点火气,便可通过混沌之气的引导,让火星迸发出徐徐火苗。 在这什么都能算作灵气的世界里,这观想功法也着实是方便。 夜色被密林遮掩,耳边万籁俱寂,只有火花跳动在柴火上发出的“噼啪”声。 两人也分辨不出时间,便各靠在一棵树上自己休憩,互不打扰。 半晌,顾青山有些微弱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道观里带的干粮还剩下多少?” 江河把头钻进衣袖里,打开储物袋仔细看了看,随后又缩回头来,道: “见底了。省点吃,还能维持个两三天吧。” “那今晚我就先不吃了,省着点吃。以我们的脚力,走个两三天,怎么都能找到一户人家了吧……”顾青山思忖着。 其实她也不敢打包票,如今这么自言自语,也不过是给自己些心理安慰。 “说不准。” 江河不置可否,毕竟他对这一带真不算熟悉, “你不如想想,剑山离锦京还有多远?” “剑山并不在大鲤境内,但又恰好位于我来时的边关,和锦京之间的正中,如果我们只凭走的话……” 顾青山说到一半,竟忽然停顿了起来。 “嗯哼?”江河看向她。 只见那蓬头垢面的姑娘就坐在对面不远处,她也已然抬头盯着自己,转而幽怨道: “我们可能还要走至少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么,不算久了。我们肯定不必一路徒步走到锦京,只需抵达最近的一座小城,再坐马车回京便好了。” 江河甚至都有些意外,虽然如今不在境内,却也比预想之中的距离要近太多了。 他还以为凭生灵洲无边之大,动辄就是数月之久呢。 “可我身上还有前线战报……” “顾姑娘,不是我说。自我们相遇为始,你都已经耽误了半个月之久了,你身上那前线战报还有丁点时效性么?既然横竖都是耽误,你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忧心忡忡地反而乱了自己阵脚。” 江河见她仍在纠结自己身上的任务,便开始灌输起自己的摆烂哲学。 “你说的好像也是?” 顾青山也知道事情算彻底耽误了,她不过是需要一个人来宽慰。 如今听到江河这么说,她也心安理得的接受,感觉确实没那么必要悲观。 “只盼着爹爹能早日发现我失踪,换个传递消息的人上京吧……” 顾青山只能这么想着。 但听到顾青山如此唉声叹气,江河却是有些纳闷了: “等等,是你爹让你带着消息上京的?” 顾青山点了点头:“自然。” “他怎么跟你说的?直接让你回京么?” “爹爹只跟我说,蛮国巫人势不可挡,前线战事告急,让我速速回京,禀报圣上——” “你第一次做这些事么?” “是啊。” “那你不觉得这很奇怪么?” “啊?” “但凡禀报前线战事,皆是交由专门报信的斥候来做,你十六岁便随你爹爹上过战场,至今已六年有余,你爹又怎会不清楚你的职能?” “你什么意思?” “我是在想,你爹这次突然让你快马加鞭的赶回京城,是不是从没想过让你报信回京?” 顾青山听出江河的话外之意,更是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你是说……” “或许,那所谓的前线消息根本不重要,自有更专业的斥候快你一步赶往京城。至于你身上的任务,或许只是你爹为了把你赶回京城,故意唬你的罢了?” 江河推断道。 这只是他不着边际的猜测,但却正好印证了顾青山藏在心底的疑惑:“我就说……为什么赶往驿站换马的时候,他们的反应都不慌不忙,也从不给我匹好马——” “那答案呼之欲出了呗。” 江河笑道, “你爹只是想让你远离前线而已,你身上本来也没什么任务。既然如此,你也大可以放心了。” 没有任务,她自然也便不必忧心忡忡,想着是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耽误了战机。 可顾青山听后,非但没欢呼雀跃,反倒还有些气恼: “爹爹怎么可以这样!为何都不与我商量一下?” “他和你好生商量,你便会安心离开前线么?” “自然不会。” “那不就是了。金国公肯定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才故意欺瞒你的。” 顾青山听后更气愤了,将头埋在两臂里,闷闷不乐: “那他也该与我说一声的……一点都不尊重我的意愿。” “这天底下,不尊重孩子意愿的父母还少么?” 江河好笑道, “你看前几天那老比登,连自己女婿都杀。这么对比起来,你爹还算是不错的了。” “你怎能把我爹与那老道士混为一谈!” “类比一下罢了。”江河摊了摊手,“手段不同,但性质是一样的——无非都是想保护自己的孩子罢了。” “哼。” “亲子关系本就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难题,有时候作为子女,祈求父母能理解自己的同时,也该适当理解一下父母才对。” “你怎么站在我爹那边了?是我在收留你,不是我爹收留你。” “我就是开导你一下罢了。我的立场不是帮着你去骂你爹,而是让你释怀一下,别把这种事太放在心上,免得影响你们父女间的关系。” “你还不如帮我一起抨击爹爹呢……” 江河笑道:“我是把你看作朋友,才真心给你建议的。有的时候啊,还是要多去理解理解父母的。不然兴许到了哪一天,你想着该试图去理解他们了,却发现连理解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句话直接把顾青山说沉默了。 顾青山悄悄抬起头来,视线透过雀跃的火光注目在江河的脸庞上。 他的左半边脸尽是疤痕,看起来仍然可怖。 可他那右半边脸却相当平和,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明明在微笑,顾青山却觉得他很悲伤。 这么多天的相处以来,她见过了平和的江河、戏谑的江河、冷血的江河…… 却很少见到悲伤的江河。 上一次,还是在离开青玄观那日,他向着后山悠悠挥手道别。 顾青山想到江河方才遗憾的笑声,便想着,他一定是在怀念着他的父母吧。 “你既然想他们,为什么不去见他们?” 她忽然问道。 江河愣了愣,便也抬头,穿透那舞动的火光与顾青山对视。 他盯着她明媚而疑惑的眉眼打量了片刻,最终是又摇了摇头,只淡淡道: “见不到了。” 是真见不到了。 这已经不是分隔两地的距离了,他与自己曾经的一切,都已然有了不同世界的区别。 其实,哪怕他作为一个网文作者,有的时候也不太能理解,某些网文中,穿越者的想法。 为什么有的人,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而忘却自己穿越前的一切呢? 哪怕是现在,江河也在担心得知自己死讯后的二老,能否在清冷的夜里,睡上一个不必想念自己的好觉…… 又或许,那些穿越者们并没有忘却曾经的一切? 只不过他们知道自己无法回到那个世界,他们别无选择,便只能选择忘记它们。 其实在某个无人的深夜,他们也会想起那不知身处何方的家乡吧? 毕竟那个虚无缥缈的‘家’,本就是他们这些异乡人最渴望的归宿。 第50章 我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么(4500) 顾青山试图理解江河的意思。 在她看来,‘江河’的父母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甚至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某个村落里。 如果他真的很想自己的父母,那自己顺道陪他去探望一番,也并无不可。 到时候江河是选择留在家里,还是跟着自己前往锦京,甚至自此分别天各一方,全凭江河自己的意思。 但她又隐约觉得,江河口中的父母,也许并不是指生他养他的那两个人。 又或者说,是江河‘曾经’的父母? 把江河用五十两卖给青玄子后,江河便打心底不再承认他们是自己的父母,却仍然在怀念曾经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模样吗? 不清楚江河过往的她,只能这么猜想。 见气氛有些忧郁,江河便知道自己有些影响到顾青山的心绪了,便连忙摆手笑道: “大晚上的,有点抑了。总之,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就好。” 顾青山懵懵懂懂地点头: “其实,我也只是一时气话而已。我爹什么意思,我其实也是明白的。他只不过还把我当个小孩子,处处想着保护我。我若是在战场上出了事情,他比谁都着急。” 她这么说着,还看了看自己的肩膀。 “很正常,我妈也常说,在她的眼里我永远是一个孩子。” 江河笑道, “而且任何一个父亲,都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涉足险境吧。真要设身处地的去想,哪怕是我,也不情愿自己的女儿扛着枪上阵杀敌的。” “那如果你生的是一个男孩儿呢?” “我们的关系已经发展到,连这种私密的事情都可以拿来做谈资的地步了么?” “我没和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顾青山颇为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又认真的盯着江河的眼睛, “如果是男孩,你对他的标准是不是就不一样?” 江河看出顾青山是真的很在乎这个问题,寻思着也不能糊弄,思忖片刻后,便如实回答道: “这倒也不会。其实不论是男是女,也都是自己的孩子。他们自诞生起便是脱离我存在的独立个体。上战场也好,修仙也罢,我根本没必要把无端的期望强加在他们的身上,这便也不会造成什么不同的标准。” “果然,对吧?” 顾青山还是很满意江河的回答的, “其实这和性别也没什么关系的。” “你干嘛这么在意这个?” 江河奇怪道, “我怎么感觉,你在意的不是‘性别带给了你什么’,而是‘性别’本身?” 两人曾经也有过不少关乎性别的交流,那时江河并未看出什么,只当顾青山有着一种作为‘女性’,油然而生的一股责任感。 所以她才想要上战场,证明自己作为一个女子也能为国效力。 但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你能看出来?” 顾青山惊奇道, “你们修仙的,是不是都有一手看透人心的本事?” “倒也没那么玄乎,其实我也只是随便猜猜,歪打正着了而已。真要说的话,就勉强算作是直觉吧?” 情商和共情这种玩意儿与生俱来,随环境发展,江河也没法解释,也只能一笔带过, “所以,你果然更在意‘性别’本身么?趁今天晚上还有时间,不如展开说说?” 江河恍然间,有种回到大学宿舍时,深夜几个哥们聊天打屁,开深夜座谈会的那段时光了。 “也不是更在意什么,只是……” 顾青山也有倾诉的心情,便在心里组织了一番措辞, “这么说吧,你有没有觉得,我的名字很奇怪?” “奇怪么?” “你想想,是不是也没有哪家父母,会给自己的女儿取名‘顾青山’?这其实更像是个男人的名字吧?” “还真是。” 江河琢磨了片刻,肯定道, “其实那天听你自我介绍,我还以为这是你用来女扮男装的假名。比如可能本名叫‘顾青儿’、‘顾青青’什么的……” “你猜的倒也不错,我原本也的确叫‘顾青儿’。” “那金国公大人取名的本事确实有些拉跨。” “这不是重点!” 顾青山恼道, “重点是,我本来便应该叫‘顾青山’的。” “抱歉,我没怎么听懂。” 顾青山深吸了一口气,耐心解释道: “其实在我出生以前,我爹便上宫里请了太医来给我娘问诊,当时太医与我爹说的是,我娘怀了个男儿胎。 我爹很高兴,当时便为我取了名字,就是‘青山’。” “但是将你生下来后,他们发现是个姑娘,便觉得‘顾青山’这个名字不太合适,便给改去了?这似乎并无什么大碍吧……” “但我并不希望如此啊。” 顾青山嘟囔了一句,又叹道, “在我娘还怀着我的那段日子里,我爹逢人便炫耀他有了个大胖小子,将来是要传承他的衣钵,同他一起守卫这大鲤国土的。 可当他发现我是女儿身后,却为我改了名字,也不再寄托希望,期盼我能同他一起保家卫国——我觉得这很不公平。” 江河静静的听着,隐约间有些明白,顾青山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也许这对你而言很不能理解,甚至很拧巴吧……但其实,我是想得到我爹的认可的。” 顾青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抱怨, “我觉得,不论男儿身或是女儿身,我都是我爹的孩子。我爹对我的期望,不应当通过男女之别来分辨才对。 所以我不服气,心里想着,哪怕是女儿身,也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我爹的认可。 于是我执意把自己的名字从‘顾青儿’换回成‘顾青山’,又让我爹为我聘请老师,教导我修习兵法与武艺。 我开始和其它将军家的子弟一般修习、努力,甚至比他们还要努力。我便是要向我爹证明,无论是男是女,我都是他的孩子,都可以达成他上阵父子兵的心愿!” 她越说越激动,情至深处,竟是还用力握了握自己的小拳头。 但她慷慨激昂的气势却急转直下: “可是我爹一直都不认同我,哪怕我执意跟着他上阵杀敌,亲历战场,他也始终不认同我做的一切。甚至这次,还故意设计把我送回锦京…… 倘若我是男儿身的话,以他的性格,一定会让我与他一同戍守边关,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说到此,她又幽幽叹了口气。 想必是觉得多年的努力,在金国公这次的‘特殊关照’中,付诸东流了。 江河听着顾青山这些掏心窝子的话,终于是明白了: “所以,你其实是觉得,性别不能成为左右你爹期望的理由。无论你是男是女,只要他一开始有了这个期望,你都不希望他对这个期望有所更改。” “你果然能理解我的意思!” 顾青山说这么多,归根结底就是期望能得到江河的认同。 因为她从未见在哪个人的身上,找到过这份观念上的共鸣。 且不说江河这个人品性如何,单单对性别、对人际关系的理解与认知,就已经与太多她遇见过的人,有太多差异。 而那份差异,正是她一直无法寻求到的‘认同感’。 她打心底觉得,自己的想法与观念,或许称得上是‘离经叛道’,但也绝对不是错误。 倘若今天眼前的那个人不是江河,就算二人仍然拥有同生共死的经历,她也绝不可能像今天这般敞开心扉。 “其实我觉得,你没必要想那么多。” 江河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爹又不是青玄子,他能放任你跟着他上战场,便是没打算控制你的人生,这本就是一种开明了。 在我看来,你如今的忧虑,只是你的期望和所得到的回馈不成正比而导致的。 可亲子之间的观念,又岂是一时能够更改的? 你是他的宝贝女儿,他会下意识的去保护你这本就无可厚非。总把你当作个女孩子,从而忽略你的感受,下意识看轻了你,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既然你已经在这条路上了,便也只需努力的走下去。直到有一天,你的光芒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被忽视的时候,也便一定能得到他的认同。” 其实顾青山所求的无非便是这些。 哪怕她不说,江河也能猜到,饶是曾在战场上厮杀过,她也一定始终被金国公所庇护着。 兴许她还因为这份父亲的偏爱,而葬送了战友的性命。 所以她才会说出,如果自己是男儿身,那金国公兴许便不会这么做的这种话。 战争终归是冷酷而无情的,局势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若是被时时关照,这对他人而言亦是一种不公平。 顾青山认为,自己是金国公的女儿,亦是一名战士,那她便不该被金国公所优待。 其实这优待本就是人之常情,她贵为国公之女,总该有些特权。 只可惜,她所厌恶的,正是这份特权。 所以这次被父亲略施小计,骗离边关,才会让她闷闷不乐。 但听到江河的劝慰,她的心情也不再如最初般烦闷。 既是因为她将一直压抑在心中,无法得到释放的情绪倾诉出来,又是因为江河所说的话还算合理。 两两相加,她也便没那么苦闷了。 她挥了挥拳头,强打起精神: “你说得对。只要我更加努力,甚至比那些男子加倍努力,我爹总有一天会认可我的想法的。” 但江河却向她摇了摇手:“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哪里误会了?”顾青山不解。 “让你努力,不是让你拿自己去和男子比较的。你的目光不要总放在性别上。” “啊?” “你不要总想着,如果是男子会如何如何,女子又如何如何。当你执意提及男女之别时,用专业术语来说,便是‘着相’了。” “着相?” “是的。努力这件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比‘男人’、比‘他人’更努力,才算是努力呢。 正如办好一件事,不该去想‘我比男人办事办的利索,我便比男人优秀’。 难道不应当是‘我办好了这件事,这本身就证明了我的优秀’吗?” 江河尽量解释的通俗易懂一些, “太过在意表面的区分,往往会让人忘记这件事本身的真谛。 你就是你——顾青山。你所做的、你所努力的,与什么男女之别没半毛钱关系。只有这么去想,你才能真正在这个问题上得到解脱。” 听着江河的劝慰,顾青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但慢慢的,她困惑的眼眸里,又浮上了奕奕神采。 她惊喜道:“虽然我还是没办法彻底放下,但听你这么说,我似乎舒心多了。” 江河说的长篇大论,她好似有些懂了。 但又没那么懂。 主要是因为没有事实依据,一切概念都出自江河的伶牙俐齿,不够具有说服力。 江河能嘴遁青玄子,本就是因为有着多重的事实佐证,与顾青山这次大相径庭。 “放不下是正常的,这是你二十年来的坚持,怎可能因为我一两句空话而释怀。我说这么多,也不是让你觉得好有道理,从而一朝醒悟。我只是想着这或许能让你舒心些而已。” 见顾青山的心情果真有所改善,江河便也不再这个话题上深度谈下去了,只继续道: “要是心情好些了,就早些阖眼吧。早些睡觉,便能早些赶路,我们也能早日抵达锦京城。” 要是顾青山因为沉浸于金国公的欺瞒中,而辗转反侧气得睡不着,那可能会大大影响赶路的进度的。 而且,他还有些事情要办—— 他已经迟到了! “嗯。” 顾青山轻轻点头应和,又捏了捏自己的左肩, “谢谢你了,今日一叙,我还是很开心的。” 江河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疑惑道: “这几日来,你总是捏自己肩膀,是有些不舒服么?” 江河记得,顾青山背上那骇人的刀伤,便是自左侧肩胛骨一路划到右腰。 一开始见她这个动作,是七天前一并下山时发现的,当时他没怎么在意。 如今见她这几天总是揉捏自己左肩,江河害怕她的旧伤,因为多日的奔波而复发了。 顾青山听罢,略微点头道: “倒是不疼,只是有点麻,有点痒,有点……别扭。那种感觉说不上来。” “别不是生什么皮疹了。”江河推测着,“要不我帮你看看?” 顾青山也没扭捏,拉开自己的纳衣,便将左肩整个展露给江河去看。 借着火光,江河瞧着那左肩并无异常,仍是有少许的刀疤烙印,但那是顾青山很早之前便落下的疤。 顾青山匆匆给江河看了一眼,便又紧好了衣衫: “我看过了,只是有些痒,没什么大碍。这山间野林的也不干净,应当有什么蚊虫叮咬吧。” 她并没有当一回事,只是重复着动作后,又侧身躺下, “没什么事的。正如你所说,现在,应当早些睡、早些起,当务之急,是尽早回到锦京才是。” 江河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也只能留个心眼,别无他法。 “那就晚安?”江河只能道。 “晚安。” 在一声晚安后,那繁茂的林间,便又恢复了一阵平静,只剩下少许风声,吹动着枝叶沙沙作响,与噼啪火声交相映衬起来。 但闭上眼的江河,知道自己注定是无法眼睛一闭一睁,迎接新的一天了。 他还有些事情需要交代—— 向某位等候他多时的宗主大人交代。 第51章 你知道? 刚和一位姑娘互道晚安,扭头便要和另外一位姑娘深夜详谈,若非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江河都要觉得自己是个渣男了。 不过这两位姑娘说到底,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他也便还算心安理得。 待意识昏沉,逐渐遁入那虚无的空间之中,江河又看到了那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宗主大人。 “抱歉,江宗主,睡前有些事情耽搁了,让你久等了。” 江河走向那雪白的倩影前,尴尬一笑, “不过我可以解释。” 江秋皙冷冷瞥了他一眼,淡声道: “没兴趣。” 她根本懒得去听江河因何而迟到,她只在乎结果: “再有下次,以后遇到什么问题就别来找我了。” 听到江宗主的最后通牒,江河也只能陪笑两声。 本就是他迟到在先,宗主大人又是堂堂灵六境的当世剑仙,他的确没什么叫板的资本。 想当初还在道观之时,他一边修习死剑,一边拜托江宗主寻找另一条下山之路。 那时江宗主可是屈尊览遍整个剑山,才从江河抽象的描述里,在一众不起眼的小山中,找到了他所在的位置,并为他指明了方向。 按照江宗主的推测,他本该在两日前就下了剑山,来与她共同商讨后续事宜。 但他却为了强杀青玄子,而多留一夜。 又在路上兜兜转转迷失方向,从而生生耽搁了时间。 且由于路途险峻,很难找到歇脚的地方,需要充分且良好的睡眠,才能在第二日补足精神继续赶路。 于是他便只能让江宗主再多等两天,待他下山后再将一切经历告诉她,再作商讨。 宗主大人便只能生生等他两天。 纵使江河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释。 但已经做到仁至义尽的江秋皙,也没必要去听他的解释。 员工哪怕有一万个理由去耽误工作,万恶的资本家也不会因为事出有因,而对你和颜悦色。 江秋皙不发作,只不过是因为这名为‘救助剑宗责任有限公司’里,只有江河一个员工而已。 把他踢出局,就算是彻底玩完。 所以才会对江河有一定程度上的忍让。 若是换作自己手下的弟子办事不牢,早早便打发去葬剑崖里值守空门面壁思过了。 “总之,我目前刚刚下山。” 江河轻咳两声,开始汇报自己的进展, “我们本来不是计划着,先通过另一条小路下山,然后躲在剑山主山之上,跟青玄子打游击么?现在计划有变了。” 青玄观所在的位置,不过是剑山的一处侧峰。 当初江河与江秋皙讨论的是,借助着江宗主对剑山的了如指掌,潜入到剑山主峰之中—— 那里兴许有百年来废弃的密道、洞府,在躲避青玄子的过程中,江河还能从剑宗遗址中找到这些年来,剑宗弟子遗留下来的典籍,兴许能帮助他们找到过去的历史,再未雨绸缪。 而今听到计划出了变故,江秋皙清冷的眉眼不可避免地微皱起来: “出什么事了?” “首先是,我不用再躲着青玄子了——我把他给杀了。 然后就是,那位顾姑娘并未按照我的计划就此下山,而是藏在了道观里瞒天过海。所以我其实是跟着那位顾姑娘,一同下山的……她现在还在我的身边。” “你杀了你师父?” 宗主大人的语气少有的出现起伏,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答案, “你不过人二之境,又需靠‘死剑’毁钟,如何杀得了你的师父?” 在她看来,江河的灵气在‘毁钟’后就应当亏空殆尽,那时的他必定虚弱到,就连爬起来都需要时间缓一缓,又怎么可能有余力杀死一个,实力远超他的存在? 江河见宗主大人少有地来了兴致,便为她解释起了当初所发生的一切。 听完江河的交代,饶是活了上千年的江秋皙,也沉默了好一会儿。 半晌,她道: “你还真是……” 她迟迟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江河见江秋皙的样子,还以为她要责怪自己没按计划行事。 毕竟自己冒险强杀青玄子,很有可能致使他就此横尸当场—— 那帮助江秋皙寻找剑宗覆灭的真相,便也成了无稽之谈。 他连忙道: “我知道自己这次有些冲动了。下次若还有类似的情况,一定会事先同江宗主商量过后,再作决定。” 江秋皙还在琢磨形容词,却听江河忽然无端承担起莫须有的罪责,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她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不错,你知道错了便好。” 江河缓缓舒了一口气。 幸好江宗主没因此发火,否则下次再寻求宗主大人的帮助,可就难上加难了。 江秋皙也缓缓舒了一口气。 幸好没明面上表露出来自己的惊讶,否则自己这个地仙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若只说杀一个地境小辈,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情。 但江河充其量不过人二境。 自己人二境的时候,哪怕有诸多助力和幸运因素,也不见得能做到如此地步。 二人各怀心思,又相安无事。 江秋皙又道: “弑师一事,乃你之机缘。听你所言,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此三者缺一不可。莫要因为这次赌赢了而沾沾自喜,到最后罔顾了自己的性命。” 这世上从没有常胜将军。 既是赌,那便是永远是五十五十的机率。 只要一直去赌,便总有赌输的一次。 江河知道江秋皙是在提醒自己,便老实应声: “多谢江宗主提点,我会注意的。” “那你既杀死了你师父,便也不必时时担惊受怕,这反倒是件好事。又与我们事先的计划又有何关系?”江秋皙又问。 “嗯……因为,这位顾姑娘,是想带着我一同回鲤国的锦京城。 我是寻思着,立即藏进剑山主峰,本就是万不得已的方法,而今有了其它选择,不如待我跟着那顾姑娘去到锦京,好生准备一番后,再踏入那剑山之中仔细寻找? 如此一来,我也便不用担心进入剑山后的食宿等问题。在锦京准备充裕后,想必探索剑宗遗址也会更容易些。” 江河生怕江宗主认为,自己是见色起意,想要跟着顾青山一同回家去,对她和剑山之事不闻不顾,便连忙列举着理由。 他当然也有私心在身,比如在正常的屋舍里好好睡上一觉,享受几天安生日子,而不必再风餐露宿。 他又不是耕地的牛,哪能未达目的就日夜不休的。 但这种真心话,肯定是不能往外说的。 可他没想到,在自己说完,偷偷瞥眼看向江宗主时,却见她竟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江宗主,怎么了?”不明所以的江河,还当是对方不太满意,试探问道。 江秋皙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 “你说,你们打算去往何处?” “鲤国的锦京城。” 江河寻思着,这鲤国不过是一个小国,泱泱大国的存在时间也不过几百年,坐拥千年岁月的江宗主,肯定对这个小国没什么印象。 于是,他便要解释起来: “鲤国是剑山西南方向的一处小国,占地面积好像不大,只有几座城池的样子,离剑山挺近的,然后——” “闭嘴。” “哦。” 江秋皙见江河不再聒噪,便缓声道: “不必与我解释。这个鲤国,我知道。” “哦,那就好。原来江宗主知道啊……” 江秋皙就这个冷硬脾气,江河也不会因为她的冷硬而感到为难,便笑着打哈哈。 但他笑着笑着,整个人的表情就不对劲了。 他有些呆呆地看向江秋皙,盯着她那双清冷的眸子,诧异道: “你知道!?” 第52章 不见了 “你知道?你怎么能知道呢!?” 江河大为不解, “凡间国度立足百年已然称得上是兴盛,哪有一介小国,毫无根基,便能在这世上立足千年之久?” 鲤国可是一千年后的国度,生活在一千年前的江秋皙,怎么可能知道鲤国的存在? 在他曾经所生活的国家,古早王朝最多也只存活了将近八百年! 甚至由于那个时期太过古早,人们对于封建王朝还没有确切的认知与概念,在几百年后便沦为群雄并起的时代,根本算不得多么统一。 而寻常王朝,纵使其巅峰之时何其鼎盛,也大多三四百年有余。 这还是王朝,将其与鲤国这般平平无奇的小国相比,都像是在侮辱他们十几代人的伟业。 真要细究,鲤国充其量也就是那‘夜郎自大’中,夜郎国般的体量大小。 而后者,只在夹缝中存活了不到四十年。 生灵洲之广袤,远超于曾经的地球大陆,大小诸国何其繁多,世间仙人又何其繁盛。 一如此体量的小国,又怎可能在这世界上立足千年不倒? 而且——竟还挺繁荣的!? 单从江河的常识来判断,他根本无法想象鲤国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而江秋皙,亦是这个态度: “正因如此,我才更为疑惑。这鲤国乃其国君鱼——于不日前灭赵而起,算上时间,而今刚好立足一千年整。” 江宗主忘记那鲤国的开国皇帝的姓名了,但这不重要。 鲤国的屹立,也超出了江宗主的认知。 “最近才建起的?” 江河喃喃道, “嘶——也就是说,如果这个鲤国,真是千年前的鲤国的话……那它便真是以小国之躯,屹立千年而不倒了?” 想到此,江河忽然眼前一亮: “等等!” 他兀自抬眼看向江秋皙,却见宗主大人竟是先他一步先看了过来。 二人便在这顷刻间,忽地对视起来—— 江河冲宗主大人使了使眼色: “难不成……江宗主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江秋皙点了点头: “这鲤国于我看来,既无仙门庇佑,其中子民资质,大多也都平平无奇——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凡人国度罢了。但它却能于生灵洲屹立千年不倒,定是有着它自己的缘由的。 更重要的是——” “屹立千年的鲤国,很有可能知晓剑宗在这一千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江河代替江秋皙,把她接下来想说的话尽数接上。 江秋皙点了点头:“在不久前,那鲤国君主,便将他的儿子送来了剑宗。我剑宗与这小国也算是有些联系。就算这国家的子民并不知晓,也许,也能在这国家的历史中,寻找到只言片语。” 江河笑了笑:“那看来,我必须要两头抓了啊……” 既然鲤国在生灵洲如此长存,甚至在不知不觉间,经历了一个鼎盛宗门的兴衰,那势必有着前往鲤国一探究竟的必要。 不过这不代表剑山之行就此搁置,那剑山的主峰上兴许还有剑宗留下的遗骸,江河亦要从中寻找只言片语,组装有关剑宗历史的真相。 既然两边都不可错过,那便也只能排序先后顺序了。 江河试探着问道: “剑山与鲤国,江宗主想让我先探查哪处?” 这件事毕竟关乎江秋皙的生死,自己是没什么决定权的。 江秋皙不再与江河对视,将身子扭转过一旁,道: “你心中既已有了想法,又何须再多此一举。” 江秋皙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江河是想要先跟着顾青山前往锦京城,再深入剑山之中。 江河笑着辩解道: “我这么选也是有原因的。 首先,顾姑娘作为国公之女,是统治阶层的一员。她、亦或是她所处的阶层,兴许能知道些寻常百姓们所不清楚的内幕。 再者,那剑山中指不定还藏着什么东西,我于锦京好生修行,待实力能在这修行者之中立足了,有一战之力了,前去剑山中寻找答案,也会更有底气些。” 他是真不清楚剑山主峰上是否会有危险。 而今青玄子已死,不会对自己再死缠烂打,那藏入剑山似乎也不是十分必要。 两者对比下来,显然是繁华、舒适的京城生活,要更加吸引人。 江河能吃苦,但绝不是一个想要一心受苦的苦行僧。 而且,他已经答应了顾青山,会和她一同回家。 早先便算是欺骗过她一次,这次,江河不想食言。 江秋皙听罢,又淡淡扫了江河一眼,便点了点头: “如你所愿。” 对她而言,鲤国和剑山无外乎只是两个选择,先后关系根本不重要。 历史真相与她性命攸关,这注定了她是那位决策者。 但真正的执行者却是江河。 她心里也很明白,两个人若想良好的合作下去,便应当互相体谅彼此几分。 便如江河,哪怕他更愿意前往鲤国,也一定要事先与自己打招呼,问过自己的意见。 他都这么识趣了,自己也不能落了他的面子。 这便是良性的合作关系。 得到宗主大人的应允,江河便简单点头道了声谢。 如此一来,接下来的目标算是彻底明确了——前往那屹立千年的鲤国,寻找千年里剑宗覆灭的真相。 这次的谈话还算令江秋皙满意,那原先因为江河拖延的不满,也慢慢因此而消解了。 而且江河的所作所为,当真有些出人意料。 她思忖了片刻,道: “我平日里有不少琐事处理,而今修为无法精进,自是不能时常枯坐洞府闭关,故而你想要找我时,我不可能恰好在洞府坐忘。 如今我们尚未搞清楚此方空间的原理,你我之间,也没有个能彼此通知交流的手段,我们不如约定个固定时日,待到那个日子以后,我便会留在洞府坐忘。 倘若日后你需要什么帮助,又或是对修行、剑道上有什么疑惑,大可在那日来找我。” 她的语气很平静,又是叙述口吻,想来是完全没考虑江河的意见,便自行决定了这件事。 但江河自然乐见其成。 江宗主乃一宗之主,灵六境的在世剑仙,想必是日理万机。 能抽出时间来指点他、帮帮他,本就不易。 就如此次逃离青玄观的计划,若没有她传授的‘死剑’、有关修行与道心的知识,和亲身找到的另一条小径,江河的计划根本就无从提起。 这已经让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值回票价了。 如今又要选个特定的日子,时常提供帮助,真要算下来,肯定是他占着莫大的便宜。 虽说她受制于时间限制,无法提供给自己什么物质上的帮助。 就算真让她在剑山上埋什么天材地宝,极品法器,那些玩意儿也指不定在这千年中的变故里出什么状况,不现实。 一千年对仙人而言或许是须臾,但对整个世界,却已然是莫大的改变。 不都说三年一小步,五年一大步么? 何况,有这么一位剑仙指点,本就已经是莫大的机缘。 江河暂时没打算得寸进尺。 他不假思索,便道:“不如就从今日算起?敢问江宗主,在一千年前,如今是星期几?” “星期几?”江秋皙没搞明白。 “哦,就是……是何曜日?” 古时虽有星期的概念,但向来是以七曜为称。 譬如星期天,即为日曜日。 后世由于人们常说‘星期日’,而某个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国家,又将周日写作‘日曜日’,便时常会引发许多不明真相之人的误会。 还好自己前世为了写网文,上网查过资料,多少了解一些内容。 否则到了这个世界,却对很多常识都是一知半解,那若交流起来,想必极为麻烦。 “日曜。”江秋皙想了想,便答道。 “那岂不是刚好?我这边亦是日曜日。” 江河笑道, “江宗主若是有空,不如便七日坐忘一次,到时我若是有些问题,便在日耀日来寻求解惑?” 七天一坐忘,只为专门来给江河解惑,这于一宗之主而言,其实多少是有些苛求了。 但江秋皙却懒得与江河讨价还价,为争那不重要的三两天,而费尽口舌。 便爽快道:“自无不可。” 如此一来,每七天一见的规矩,便算是定下了。 没了其他事情,江秋皙也便脱离了坐忘,自行离去。 而江河拜别江宗主后,也喜滋滋地脱离了那虚无的空间,清醒过来,准备倒头再睡。 可他迷糊之间,下意识地稍稍睁开眼,瞧瞧对面顾青山睡得如何时,整个人却直接被兀地惊醒—— 因为他发现,顾青山,不见了! 第53章 蛮国贼子 “顾青山!” 江河没有犹豫,先朗声于林间呼喊了几声。 他要先确认,顾青山是不是去附近方便了,或者做些稀松平常的事情了,以免闹了笑话。 但很快,他便明了,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他的声音很响亮,顾青山若是起夜,定然不会去很远的地方,那自己的呼喊她一定能听见。 但是——并没有人回应他! 而顾青山又没有私下偷偷离开的理由,就算她真想抛下江河独自离去,干粮也都还在江河的身上,她也势必要等到身上有粮食后再离开—— 那便说明,她确实出事了!? 江河连忙走到睡前顾青山躺下的位置上,匆匆扫视了一圈,喃喃道: “这几天气候湿润,但湿土上并没有拖行的痕迹,她放在一边的铁铲也没有被动过——这说明周遭没有发生打斗,她是自行离开的?” 江河粗糙的猜测着。 由于进入空间与江秋皙交谈时,他近乎算是屏蔽了五感,因而哪怕是周遭出现了什么大动静,他也无法听见,这让江河难以确切的去做定论。 “嗯?这是——” 第二次仔细的搜查,让江河发现了些许端倪—— 这七日天气阴晴不定,时有雷阵雨忽来忽走,借着身后那微弱的火光,江河发现了几处隐约的脚印。 那脚印深入森林之中便不见踪迹,但却至少指明了一定的方向。 来不及犹豫,江河提上那杆铁铲,几乎是奔行着向那脚印的方向而去。 自己与江秋皙并未聊特别久的时间。 因而江河确信,顾青山应当是还未走远才对。 正这么想着的同时,他又牵引出丹田的灵气,向着双眼注入—— 倘若顾青山真的出了事情,那能在不发生冲突的情况下,将她无声无息带走的人,便很有可能是其它修行者! 那使用这双能看出周围灵气本源的眼睛,便能起到确定方向与位置的作用—— 只待行进间,看到灵气浓郁之处,便当有修行者所在。 他卯足力气,一路飞奔,穿行林叶之间,还时不时向着天空望去,生怕将顾青山带走之人,有着于天空翱翔的能力。 但好在,最为担心的情况并未发生。 他很快便在奔行间,发现了那灵气尤为浓郁的地方! 见状,江河连忙放慢脚步,放缓呼吸,将眼中的混沌之气散去,生怕由于各色灵气的干扰,而让他忽略了身为凡人的顾青山在何处。 在抵达人三境后,江河的耳朵也变得极为灵敏。 随着他距离那灵气浓郁之地愈发地近,他竟也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小声地交谈。 那赫然是两个男人—— “四哥,我真特娘快笑死了,这娘们刚才喊那么大声,那睡着的姘头愣是没听见丁点儿声响!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他娘睡得比猪还死!” “行了,别特么笑了,小点声!难免那道士发现不对劲,通过什么咱们不知道的法子找上门来!” “得了吧!就不说他睡多死了,就算是有办法找上门来,又能怎么样?就凭咱俩的本事,还弄不过他一毛头小子?” “你特么忘了国师大人是怎么叮嘱咱哥几个的么?这鲤国虽小,但并不代表这鲤国就没人了!据说这鲤国足足存在了一千年之久,那它如此长久,必然就有其长久的道理,深入境内后要处处小心!你忘了先前那个老道士了吗?” “那四哥,咱为啥不直接趁着他们睡觉,杀了这小子啊?也省得他发现了,再追上来?” “谁知道那道士有没有在旁边设陷阱?你当我为什么要让你用控心蛊,直接在远处让这娘们自己走过来?” “为……为啥?” “什么猪脑子?就算那娘们真把那姘头喊起来了,不在他的地盘打,咱们也是二打一。他又得顾及这小娘们,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咱。可万一他有陷阱,咱们率先踩上去了怎么办?” “四哥,你说的有点道理啊?你咋变得跟大哥他们一样聪明了?” “闭嘴!凡事都得多思考思考,再多废话一句,今天就让你小子的本命蛊饿肚子!” “诶,别别别。嘿嘿,四哥,俺错了,俺错了还不行嘛……” 江河听那两个男人对话,那唤作四哥的嗓子高亢带痰,听起来极为别扭,而那小弟声音则有些奸猾,倒是极容易分辨。 只听他们简短的谈话,江河便知道,那两人便是罪魁祸首。 那顾青山,应当就在他们二人的身旁了? 江河缓步向着那个方向跟去,心中却是在思索现下是怎样的境况—— 听他们所言,似乎并非是鲤国人。 江河知晓鲤蛮两国交战,顷刻间便断定了对方的身份。 紧接着,他又回想起先前在道观时,顾青山与自己说过的话。 若是他没记错,顾青山应当是在返回锦京的途中,遭到潜入鲤国的贼子暗算,随后在逃脱时晕在了荒郊野岭,最终被青玄子恰巧捡回了道观。 那如此说来,那四哥与小弟,极有可能是曾经袭击过顾青山的蛮国人! 听起来,他们与蛮国国师有着紧密联系,兴许便有着追查到顾青山的法子。 而“老道士”,应当便是在说青玄子。 青玄子从他们的手中救下顾青山,飘然离去。 而他们又势必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因此循着特殊的法子,找到了这座剑山。 如今他们自道观下山,在路上耗费了七日,竟是刚好被这群蛮国人所追查到了么!? 江河又近一步,双眸中再度浮现无形混沌。 只从灵台中蕴藏的灵气来看,两个都是人三境的修士—— 这就有点难办了。 江河思忖起来。 毕竟他也不过人三之境,虽有‘死剑’傍身,但那也不是能随意用出来的剑招。 他腕间衣袖一动,一柄恍若崭新的拂尘,静静落在了他的手中。 这是他从青玄子那唯一继承来的一件好宝贝,江河仔细观察过,上有浓浓灵气依托,定是件品质不凡的法器。 在七日的下山过程中,他时常会练一练这柄法器。 它可长可短,可聚可散,皆随使用者的用以操纵的灵气而变化,既能如长鞭般甩出阵阵烈风,又能作刀剑进退攻守,很是好用。 虽然他还没学过什么剑招,亦没有什么战斗经验。 但人三境的灵气,本就赋予了他不错的体力、力道。 更何况,打架嘛,也未必真需要那刻板的一招一式。 王八拳还能捶死老师傅呢的不是? 江河只能在心里不断安慰着自己,又压抑起自己略有些紧张的心神,想到对方也许有什么侦察术法,便时刻环顾四周,向前迈上几步,试图靠近那两个蛮国人。 只可惜,他自认自己没发出任何声响,却仍然被那两人立时察觉到了—— “吱吱——” 一声刺耳的蝉鸣骤然在那二人的身边响起! “不好!五弟,有人靠近咱们!” —— 河南话单纯是因为作者有很多河南朋友,写的时候深受他们熏陶,而非地域歧视 第54章 我有一个办法 果然! 江河紧咬上唇死皮,暗道不妙。 那两人都是修行中人,又是被他们那所谓的国师,派进来潜入鲤国执行隐秘任务的,身上怎可能没有警报的装置! 江河有点羡慕他们,竟能有这么多的手段。 而自己就连个野外露宿时,理应设下的防护法阵都不曾有…… 但他还是强行保持着冷静。 因为听那四哥的惊呼,他能猜到对方只能侦测到有人,而不能知晓确切的位置。 如此一来,先机仍然把握在自己手中。 他向着前方不断靠近,借着树林的庇荫不断挪移着身子,而那两人身旁的蝉鸣声,也随着江河的靠近而愈发响亮。 “四哥,他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别他娘乱叫,你当老子听不见么?” 四哥大骂五弟一声,却又转而道, “应当是这妮子的姘头追上来了,你,快给你爷爷喊两声,把他给我喊出来。” 江河听出,那四哥显然是在和顾青山对话。 但他并未听见顾青山任何回答。 “老子让你张嘴,把他喊出来!” 仍是一阵沉默。 “他奶奶的,不喊是吧,行!” 那四哥的声音骤然变得嘹亮起来,配合着喉咙里的那口痰,让人听着着实感到刺耳, “臭小子!你姘头现在在我们的手上!识相点,就自个站出来,别让爷爷好等!不然,爷爷我可不敢保证,就地对这娘们干点什么!” 妈的。 人质在手上,确实不好办啊。 江河暗骂,但也并未直接现身。 “哟呵?这么沉得住气!?来,五弟,给老子定住这小娘们,老子现在就让那小子亲眼瞧瞧,自己姘头被折辱的滋味儿!” 那四哥竟率先一愣,随后便是气急败坏的大吼。 “滚!” 江河听见了顾青山的厉喝声。 但江河清楚,顾青山应当是被什么法子定了身,身为凡人的她,根本没有脱困的法子,肯定只能引颈受戮。 那蝉鸣的声响愈发响亮,“吱吱”声不绝于耳,顿时响彻整片密林。 那四哥是个圆脸壮汉,听着那愈发响亮的蝉鸣,嘴角不由浮现起一抹笑容。 他就知道,面对这般折辱,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得住! 他向身旁的五弟使着眼色,让他时刻注意着四周,待那藏起来的小子暴起靠近,便一击制敌。 随后,他又冲着眼前,那身着深蓝纳衣,虽蓬头垢面,却仍然姿色出众的顾青山,淫笑道: “来吧小娘们儿,就让哥哥好好疼爱疼爱你!” 话虽这么说,但他却并没有做任何动作,粗糙右手,竟是摸向了他腰间的钢刀—— 顾青山见状,立时反应了过来,大喊道: “江河!他是故意的!” “砰——” 可兵刃相撞的声音,已然自耳边传来。 只见漆黑如洞的两树之间,轰然袭来一柄绑着麈尾的长柄铁铲! 可四哥早早便等着这一刻。 他虽以为来的会是手持兵器的人,没想到会从大老远飞来这么一个玩意儿,但他假意调戏,实则抽刀,本就是防范藏匿之人在此间隙瞬时出招。 招式看破,纵使铁铲如何突如其来,也只能凭尖端与四哥的钢刀霎时相撞,迸发出星星火光。 “哼,原来在那里!” 四哥冷笑一声,上举钢刀,刀上附着一圆形黑虫,力量霎时大涨,将那铁铲忽地甩向高空,又同时大喝, “五弟,劈死他!” “好嘞四哥!” 那五弟的样貌便如声音一般,虽袒露一身强壮肌肉,但尖嘴猴腮,脑袋顶上有一捆起的小脏辫,周遭头发尽数被剃了个干净,想来是他们那边的习俗。 他将什么事物向着那麈尾袭来的方向一抛,紧接着又大喝一声。 远处的江河,只见有一雪白色的小虫向着自己猛然袭来,那小白虫不断靠近,飞到距离他只有五米远的距离时,身上便闪现出浅蓝色的电光! “滋滋——” 江河感到危险,脚下使力,连忙向着右侧横移。 只听他身旁骤然炸响,一道浅蓝色的雷光自那小虫身上炸开,那电流噼啪作响,向天窜去,若只看这一瞬,便如雷公自那处落下了一线天雷。 卧槽,这蛮国人手上还有这种东西! 江河愈发觉得自己手段匮乏了。 还是用来修习术法的时间太少,否则青玄子的储物袋中,搁置着那么多的术法神通,自己怎么着都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 “你小子准头怎么这么差!?老子撒泡尿出去都比你扔的准!” 那浅蓝的惊雷一现,照亮了一瞬漆黑,两人都很清楚地瞧见那雷光落在了江河的一侧。 “四哥,真不是我扔的差,是那小子躲过了!” 五弟这么说着,手中动作却是不停。 只见他挥舞起双手,向着自己的左侧狠狠甩去,又用力拍掌。 “啪!” 江河随之便见到,那原本落地的小白虫忽地跃起,又要向着自己的方向飞来—— 他连忙向前一扑,惊雷再现,却是落在了他的身后。 “卧槽,四哥,不对劲啊!这小子怎么能反应这么快!?” 五弟大为震惊。 他那雪白小虫不过手指一根关节大小,虽全身雪白,这林间枝繁叶茂,透不过光,那小子怎可能在漆黑的夜色里,精准捕捉自己小虫的踪迹!? 他们又怎知,江河的双眸有混沌之气浮现,能清楚看到那指节大小的小虫,蕴藏着极为浓郁的浅蓝雷气。 他也是人三之境,又有提前预警,自然也便避得开。 那远处的四哥,刚想要再骂什么,但却突然间察觉到了几分不对。 他先前以钢刀抵挡住那藏匿之人的进攻,将那铁铲弹到天上去,只是想等着铁铲麈尾一同自空中落下时,让钢刀划过麈尾,将其一刀两断。 但为何迟迟不见铁铲落下? 他连忙看向高空—— 竟是见到那麈尾绑着铁铲,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江河将体内的混沌之气,传导至麈尾的全身,以加强其下坠的力道,随即,又使其轰然落地! “不好,是法器!快闪!” 四哥大喝一声,急忙扭身抱着不及反应的五弟,向着一旁扑倒而去—— 那悬浮在半空中的麈尾随铁铲一并落下,只听林间响彻起一声撼地的“轰隆”声,那原先两个蛮国人所占据的位置,骤然被蓬松的麈尾砸出一个长形坑洞。 不排除这林中土地本就湿润的缘故,但饶是如此,蕴含混沌之气的法器,其本身的威力也仍不可小觑。 两个蛮国人倒地后又迅速翻身而起,还要再作行动。 但那麈尾已然在这时,卷住了顾青山整个身躯,带着她悬浮空中,向着江河快速飘去。 “妈的,竟是个有些手段的!” 四哥当然瞧出那白色麈尾质地不凡,但他对自己的刀相当自信,他料定那麈尾纵使再是何等钢筋铁线炼制而成,也定然挡不住自己尽全力的一刀。 当时情况紧急,他都没来得及细想,这麈尾怎能如此之长。 哪怕想到这点,他也决计不会认为,那麈尾竟是一柄法器! 一柄可随心念控制,而不断变化力道、方向的法器! 毕竟法器这玩意儿,可着实不多见。 至少在他们蛮国,也唯有那极少一部分人拥有这等神异之物,就算是他们这种亲自为国师办事的存在,也只能自行锻炼体魄,再养养手中的虫子。 而今随便撞上一个人三境的小子,手中都有如此神异之物…… “哼,这鲤国,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他狠狠瞪着远处漆黑森林中的动静。 耳边蝉鸣不减,便说明对方没有要逃跑的意思,他也自然不会轻易地踏入其中,唯恐落入对方的陷阱之中。 但同时,他却又向五弟使着眼色—— 他不进去,但已经有虫子进去了。 五弟会意,双手向左,又是拍掌。 “啪!” 江河控制着麈尾,还未将顾青山彻底带回来,便又要躲闪小虫。 掌声接连响起,那一线惊雷,在林间接连排成了一条线,那预示着江河正不断向左奔去。 “四哥,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 五弟见那惊雷压根没法劈中江河,甚至连被捆在天上的顾青山都劈不到,当即停下了动作。 两手一招,便将让那小虫自动蹦跶了回来。 他拍上这一掌,就要耗费不少的灵气,既然没有效果,便自然不能再浪费了。 四哥咬牙,却也只能点点头: “没事儿,咱手上有大哥的给的控心蛊,他们不可能跑,跑了也能被咱们抓着。” 随后,又开始在心中思量起对策来。 气氛霎时间变得安静了,唯有蝉鸣的聒噪声久久不绝。 江河见那边停了动静,便彻底将顾青山拉到了一旁,见她虽蓬头垢面,但不至于衣衫褴褛,便先问道: “还好吧?” 顾青山本想痛骂江河睡得跟头猪一样死,但也很清楚现下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她点了点头,表示无碍,又冷静道: “他们有办法控制我的行动。” “我看出来了,他们还能追查到你的踪迹。” 江河点头道, “所以我们跑不了,也不能跑。但这就有点难办了,你有什么建议么?” 对方手中有着探测并控制顾青山的手段,如果想要让顾青山彻底摆脱这份桎梏,那攻克对方两人,便是必须的。 江河没打算放弃顾青山,那他们也便只能留下,与对方二人斗上一斗。 只是这并不简单。 虽然自己这边也是两个人,但顾青山毕竟是个凡人,对方有两个人三境的修士,说到底也还是需要自己以一敌二。 可他手段极为稀缺,方才那般虽做的还不错,但保不齐对方亦有什么没拿出手的底牌。 他们这边,总归还是劣势的。 而顾青山只是思忖了片刻,便道: “刚才我一直被他们控制在身侧,所以能看清他们的手段。 你如果觉得不太好办的话,我想……我有一个办法。” 第55章 近在咫尺 “那边怎么没什么动静了?” 林子的另一边,两个蛮国人听着声响不变的蝉鸣,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啊,四哥,要不让我再用那控心蛊,把那娘们先引出来?” “你特娘眼瞎啊?没见着刚才那道士给那娘们捆住了?就算你再用控心蛊,他一样能按住那娘们,这不是白白浪费灵气?” 四哥一巴掌拍上五弟的脑门,低声骂道。 “那咱总不能在这里干耗着吧?俺还等着回去找大哥要蛊气,喂俺的本命蛊呢……” “你急个屁,现在该急的是对面那俩!那娘们见过咱有五个人,肯定怕咱俩把大哥他们喊过来围剿,跑又跑不成,只能来跟咱们打。 咱们手上有我的大力蛊、你的降雷蛊、三哥的蝉鸣蛊、还有大哥给的控心蛊,那娘们又是个累赘,你还怕咱们打不过一个拖着累赘的道士?” “擦,四哥,你是不是开窍了?” “老子不一直这么聪明?” “那国师大人为啥让你养大力蛊?” 五弟可清楚的很。 那大力蛊顾名思义,就是让其附着在躯体亦或是武器上,赋予其超乎常人的力量,是本命蛊里最平常不过的族群,压根没什么含金量。 国师大人就是见四哥平常脑子一根筋,没什么天赋,却又是使刀的一把好手,战斗嗅觉极为灵敏,但这几乎靠的是本能,并没另外三个哥哥聪明,这才给的他这大力蛊。 自己虽然脑子也不太好使,但架不住天赋高啊,灵台跟雷气极为亲和,蕴养出了这威力不俗的降雷蛊。 想到这,五弟还不由有些得意。 四哥见对面还没什么动静,当下也没什么危险,便又拍了五弟脑门一巴掌: “那是老子有这个天赋!你小子特么找削呢是不是?” “行行行,您说的对。” 如今属于以不变应万变,等对面先出招,自己再顺势破解。 四哥认定凡人之躯的顾青山是个累赘,毕竟她身上的诸多伤口,连带着背后的那道骇人的刀伤,可是自己亲手斩下。 若非那老道士突然拦截,自己哥五个早就听从国师命令,把这个小娘们活捉回蛮国了,说不准在路上,还能让她怀上他们哥五个的大胖小子。 虽暗道可惜,但如今瞧见她自投罗网,也为时不晚。 只待解决了那拖着累赘的道士就好。 就算他身怀法器,同境界下以一敌二,也势必会逐渐败下阵来。 结局虽未发生,但却已然注定! 想到这,四哥不由舔了舔嘴角,狞笑了两声。 “四哥,你这嘴脸简直比俺都要猥琐——小心!” 五弟正待调侃两句,却见洁白麈尾,系着一柄铁铲倏地自那远处穿刺而来,连忙大喝一声。 四哥虽沉浸幻想,却也并非不曾注意着对面的动向,这次见到那麈尾袭来,他自知那是法器,大意不得,纵身一跃,跃上十尺高空—— 却见他右边小腿上,有一只一指长短的圆形黑虫。 那便是他大力蛊的真身。 他高空滞空须臾,眯眼估量着那麈尾袭来的距离,大喝一声: “五弟,东南二十丈!” “四哥,俺分不清东南西北!” “去你娘的,又忘了,右前!” “中!” 五弟高声应和,大手一挥,那原本藏在手中的雪白小虫被他嗖地扔了出去。 “轰隆”一声,惊雷一闪,漆黑的林间又被照亮一瞬。 江河拉着顾青山的胳膊,带着她一同避过蓝雷,又兀地收回那伸长的麈尾,揽起她有致的腰肢,向着两个蛮国人的方向全力奔去—— 四哥堪堪落地,嘴角的笑容却收敛不住。 果然! 他为了顾及那娘们的安全,不得不抽出精力来保护她! 那正合他意! 钢刀紧握,四哥也不含糊,随意与五弟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色,双腿便再度发力,整个人的身躯宛如炮弹般弹向冲来的江河—— “来得好!” 江河冷笑一声,右手使劲上抛,把顾青山的身子抛至高空。 四哥的小腿附着大力蛊,这使得他冲过来时,爆发的力道,至少是江河的三倍有余。 如今因为庞大的惯性,他只能向着江河冲去。 但这也无妨,这小道士花费时间把那娘们抛到了高空,那自己便没有时间一同跃上天。 这一刀,挥向那娘们还是这道士,于他而言都无关紧要! 那大力蛊在四哥突袭来的时间里,自他小腿迅速爬向了他的钢刀,一刀下去,亦是寻常三倍的力道。 他不信眼前这道士能接得住,因为—— “五弟!” 他高喝一声,但不等五弟应声,那一直紧跟着江河的雪白小虫,早已在五弟的驱使下高高跃起,而那小虫的目标,正是被江河抛在空中的顾青山! 顾青山是个凡人,哪怕能在空中扭转身子,也不可能于空中移形换位。 那这降雷蛊,若是把惊雷引到了顾青山的身上,她必然是落得死灰的局面。 所以江河一定会保护她。 可若是保护她,就势必要用那柄法器,延长麈尾去庇佑她。 如此一来,自己只待找到那处缺口,一刀劈上去。 眼前这小子,失去麈尾庇护,定然没有承受自己这一刀的可能! 他们五兄弟,乃是有着血亲联系的五人,又在常年的合作之中建立了极为合拍的默契。 只需一个眼神,他和五弟便知道对方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这亦是他们的优势! 果然,江河如他所预料的,用麈尾去庇护了顾青山—— 虽然四哥不太明白,江河为什么是将那麈尾扔了出去,但这更让他感到了心安。 就连这神乎其神的法器你都抛去了,你个同境界的肉身,又当如何抵挡我这三倍力量的一刀—— “去死吧!” 四哥暴喝一声,手中的钢刀,反射着那同时落在顾青山头顶的雷光,它让这速度极快的一刀,恍惚间闪烁起湛蓝的虚影。 流光扫过,宛如疾雷般迅猛的长刀,划出一道平滑利落的弧线—— 而江河避无可避! 得手了! 四哥嘴角咧出了一抹狞笑。 可紧接着,他整个人却傻傻的愣住了。 只听“咣当”一声,他那三倍力道的钢刀,竟在一瞬顿在了半空! “什么!?” 他双目圆睁,却见那钢刀正是落在了江河的手臂上,硬是没砍进去半分。 甚至都无法触及到江河的皮肤! 还不等他有所反应,江河的力道便在须臾之间反震,四哥的整个身躯,竟是硬生生被二者相撞的力道给震退两步。 “四哥!”五弟惊道,却也不忘再拍一掌,让惊雷落下。 只可惜,有麈尾的保护,那惊雷根本无法落在顾青山的身上。 “怎么可能!?” 这边的四哥庞然大惊,但江河又怎可能与他解释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反震两步后,小腿又骤然发力,越过四哥,疾奔向那留在原地的五弟。 两个蛮国人,皆是惊讶的发现,江河的速度,暴涨了一大截。 他的身形极快,远比四哥方才的冲刺要快。 一路上,甚至还有闲暇的机会,去触碰一下那悬浮在空中,麈尾扩散,庇荫着顾青山的拂尘! 可——究竟发生了什么!? 四哥虽疑惑,但他也很清楚,在战场上犹犹豫豫,因左猜右盼而耽误了战机,可是大忌,便连忙提醒道: “五弟!小心!” 那小道士明显是冲着五弟去的! 毕竟有降雷蛊在,他们就注定是优势。 而且五弟掌握着最为重要的一样事物—— 大哥的控心蛊! 这是能控制那娘们行动的关键! 他说完,便又要提刀跟上江河的步伐,阻挠江河的奔行。 但他才刚刚转身,一柄诡异至极的‘长枪’,却忽然扫过他的眼前。 四哥见状,不明所以,连忙举刀格挡。 可宽阔雪白的枪头,却精准的擦过了他钢刀的刀身,并未强行落在四哥的钢刀上—— 那枪头扫来的意思已然明显。 它只是阻挠四哥的脚步,而并非扫中四哥的脑袋。 四哥见长枪扫过,并未沾身,愣是没搞明白对方在做什么。 他把刀身微微下压,这才看清那使枪之人的模样,恍然大悟。 那持枪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袭深蓝纳衣的顾青山! 她手中的长枪也并非是什么真正的‘枪’,不过是让那麈尾深长,又将那丝缕尾线尽数包裹住原先的那把铁铲罢了。 四哥见自己的脚步因这莫名其妙的一枪突然停顿,又多看了一眼来者何人,随即反应过来大事不妙。 眼前这娘皮,只是在阻挠自己的脚步。 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五弟! 而此时,江河离五弟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第56章 要挟(3800) “五弟!” 四哥大吼一声,但在江河快到诡异的奔行下,纵使五弟有心要逃,也被硬生生按倒在了地上。 他心中大急,就要冲过去。 但顾青山根本不含糊,举‘枪’便兀自砸来。 “滚开!” 四哥钢刀同时挥起,也不留情,带着大力蛊的力道,硬生劈上了那砸来的一枪。 那麈尾已被混沌之气浸染,毛发坚硬无比,并非是那寻常钢刀能够媲美的。 若是相同力道相撞,兴许那钢刀会直接因此粉碎。 但奈何顾青山只是一个凡人,饶是她想要强行握紧‘长枪’,却仍是被这力道砸的脱手。 凡人与修士之间的差距,在这一刻尽显无疑。 可这力道太大,也未必是件好事。 顾青山对于这长枪的长度把握,近乎完美。 哪怕她以‘砸击’的形式出招,也仍然是凭枪头下砸,这让四哥的刀,落在了离枪头不远的枪身处。 而包裹着铁铲的拂尘是为法器,质地坚硬,她根本无需担心,长枪会因此变为两截。 这便导致钢刀与长枪相撞时,那长枪即使脱手,也不过是在稍高的半空快速旋转了半圈,并未如四哥预料般飞得老远—— 顾青山抓住这个时机,在枪身旋转时,又强行握住了枪身前端. 虽然双手仍然感到酥麻,但她必须握住这柄长枪。 枪身调转,枪头在她手中成了枪尾,麈尾的柄,又成了枪头。 “喝!” 她借此奋力一刺,毫不留情! 四哥没想到眼前这女子竟还有些手段,虽极为恼怒,但也不得不想办法对敌—— 这法器以灵气驱使,自也有灵气涵盖全身,哪怕顾青山是个凡人,但这法器上携带的灵气,也足以贯穿他没有防护的胸口,故而哪怕是麈尾柄,也马虎不得。 不得已之下,他只得向后纵身一跃。 而江河便在这个时候,彻底控制住了五弟! 四哥还要向江河那边奔去,只是顾青山仍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的刀法没什么章法,向来凭借着对战斗灵敏的嗅觉而动,而顾青山的一身武艺也远非纸上谈兵,她的一身本领,都是在刻苦磨练后,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夺命枪法—— 故而哪怕她没有灵气,借着江河的法器,亦能暂且拦住四哥的去路,缠斗一阵。 这便给江河留有了足够的时间! 他死死扑住了五弟,骑在他的身上,用手肘死死压住对方的大臂。 “嘶——” 五弟倒吸一口冷气,两筋的压迫让他倍感不适,他不由大吼道: “你要干嘛!?唔——” 却见江河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药粉,强硬地灌入到了五弟的口中,连带着混沌之气向内散发的推动,一同落到了五弟的喉咙里—— “咳咳!咳咳!” 五弟想要把那药粉强行咳出来,但他本就卧倒在地,那药粉也随着混沌之气落入深处,竟是无可奈何。 “你给老子喂了什么玩意儿!?”不消片刻,他便惊惧道。 不知为何,他突然感到心脏一股揪痛! 那并非是真正的痛苦。 更像是一种抽象的伤痛。 心痛。 江河见药粉入腹,只淡淡道:“好东西。” 没等五弟再度发问,他就紧接着说: “感受你的灵台,是不是感到你的灵台染上了一抹黑气?” 五弟不明所以,但此时受人桎梏,同为人三之境,他体内的灵气不足以立时把江河撂倒,又因对先前药粉的疑惑与恐惧,连忙感受起自己的灵台。 “这——这是什么!?”他大惊。 “郁气。” 江河不多解释,见药粉生效,也便懒得再坐着五弟的身躯。 这种姿势总感觉怪怪的。 出奇的是,饶是江河不再压制五弟,五弟也只是有些茫然的坐起身。 他想到自己还在战斗当中,就忽然站了起来。 但突然又感到对战斗怀揣莫名的排斥,又因此席地而坐。 他并未再对江河出言不逊,亦没有再操控那降雷蛊,妨碍不远处顾青山与四哥的缠斗。 四哥虽对那边的情况不明所以,深感心急,但他却没料到手持法器的顾青山,对付起来竟如此棘手。 先前顾青山的银枪不过凡铁所铸,被他一刀两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失了趁手兵器,自然就沦为鱼肉。 而如今有了法器傍身,虽不可能致他于死地,却也足够烦人。 他大吼:“五弟,你还坐在那干什么!?赶紧他娘的招雷啊!” 若是有降雷蛊的分忧,他根本不必在此耗费多少时力,只消片刻就能将眼前这女人斩杀。 只可惜,五弟哪怕听到了四哥大吼,也仍然坐在地上,双目愈发的浑浊晦暗。 他低声喃喃道: “俺……俺这是,怎么了?” 他不比江河,灵台并不能将那附着的郁气转化,故而郁气扩散心肠,已然对他的情绪造成了影响。 这一切都在江河的意料之中。 当初青玄子喂他积郁丸时,便跟他说过,这郁气难以消解,需七日服用一次庆喜丹,用喜气将郁气给化解掉,否则便会抑郁难耐,直至将自己推向灭亡。 而那日与青玄子辩驳时,他让青玄子加大药量让自己服下,青玄子依言照做,便说明加大积郁丸的药量是有用的。 于是这次,江河为求保险,也便加大了剂量。 这玩意儿青玄子留了不少,大概留了六七瓶的样子,而一个小瓷瓶里便有五粒之多。 他喂了两瓶。 十颗积郁丸的药效,配合自己混沌之气的推送,想不早点抑郁都难。 江河并未参与到顾青山与四哥的缠斗之中。 他们二人都是真刀真枪的硬拼,各有各的想法,二人缠斗起来自己根本近不了身。 若真算起来,他才来到这个世界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对武功这方面完全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倘若强行过去帮顾青山,反倒会让顾青山因顾及自己,而乱了她的阵脚。 如此一来,自己只需静静观望五弟的情况,再时刻关注着顾青山即可。 倘若顾青山真遇到什么危险,自己再试图出手相助。 至少他们最初的目的已经达成,顾青山的计划,已经算是成功了。 江河见那五弟已经开始喃喃自语,怀疑起人生了,不由又想起不久前,顾青山与自己说的计划—— “他们本有五个人,我在被带到道观之前,曾短暂与他们五个人相交手过。他们似乎是想活捉我,所以并没有对我下死手。 这两个人里,年纪最小的,能通过拍掌降下天雷。而那个持刀的则力大无穷。 他们两个人还有三个哥哥,手段各不相同。除了那个能预警、追踪的蝉之外,还有一个能形成一片护罩。至于最年长的那个人,另外我一直不曾见过他有什么手段,而今看来……我左肩的瘙痒,兴许与他有关。”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捏了捏左肩。 五位兄弟各司其职,有牵制、有对敌,有追踪、有防护,还有一个人能强行控制他人的行为。 这便是那国师大人,派他们五兄弟深入鲤国的理由。 江河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他们五个人中只来了两个,人手并不充足,我见那降雷之人,若是想要降雷,便无法控制我的动作。所以我的想法是,我们分头行动——我来牵制那个用刀的莽夫,你看是否能将那个降雷的解决掉。” “你来牵制?” 江河有些意外, “他们两人皆与我相同境界,人三境与人二境判若两别,已然在修行一途初窥门径,他既力大无穷,你又该如何牵制?” 顾青山见江河有些怀疑,精致的凤眼不免微微一皱。 她只轻哼道: “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 倒也不是看不看得起的问题,但江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无计可施,便只能选择相信顾青山。 于是江河便将两瓶积郁丸尽数捏成药粉,攥在手里,就如青玄子当日所做一般。 随后,又在惊雷降下的那一刻,带着顾青山缩短与蛮国二人的距离。 那四哥的速度很快,比他要快上太多。 但他根本不惧。 因为同境界修士之间的斗法、交锋,远比跨境界要容易的多。 同境界修士,代表着其灵台中的灵气,皆为第三层台阶灵气,两者抗衡,无非便是数量上的较量。 只是修士斗法,通常无法在一瞬之间解决战斗。 故而为保证自己的灵气,能够在斗法中不消耗地太快,每个人都会有意地控制向外释放灵气的数量,以保证自己出完一招之后,仍有余力、连绵不绝。 毕竟灵气这玩意儿,消耗了便要重新花大量时间修回来。 不然就容易跌境。 可江河不必在意这个。 他手上还握有阮酥酥的灵丹,里面的灵气足够他用上很久,而阮酥酥的意识已经消散,也不必担心意识会被污染。 故而此刻的斗法,他必然是优势。 他不必去管那四哥多么力大无穷,因为那蛮子所释放出的灵气总量,一定不会有自己多。 纵使他的手段,能让他一份力当两、三份力去使用,自己也只需以十成力回击过去,便足以抵挡! 所以他事先,便将自己第三阶灵台的全部灵气,分成了两份。 一份用于环绕自己的手臂,抵挡四哥的那一刀。 一份用于稳住脚步后,施加在自己的双腿上,冲向五弟。 他没有修习过术法,但混沌之气千变万化,通过曾经短暂对炼药的接触,他对灵气的控制也算驾轻就熟,便也可让混沌之气随心而动。 他成功了。 哪怕他灵气的利用率并不高,但总量实在庞大,故而挡住了四哥的第一刀。 也因此爆发出极为迅猛的速度,让五弟都躲闪不及。 甚至还在行进间触碰了拂尘,将它彻底包裹铁铲,扭转为了长枪的模样,供顾青山使用。 至于顾青山—— 江河承认,自己的确有些小看她了。 不止是自己,乃至于那两个蛮国人,都因她这个‘凡人’的身份,而小瞧了她。 她毕竟是个将军啊。 真真正正,从战场上磨砺出来的将军。 那一身的伤疤不是摆设,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证明。 她的一招一式,精准地痛击在凭本能搏斗的四哥身上,那皆是她自小一点一滴,凭毅力磨出来的功力。 她固然是个凡人,但也绝不该被小看。 曾经被四哥斩落马下,不过是因为她一介凡躯,没有破开修士防御的方法。 而今有了那柄拂尘的帮助,她虽不能将敌人就此斩首,却仍可以凭借战场上磨砺出的技巧,而将其缠地烦不胜烦。 这便为自己将积郁丸灌入五弟的喉咙里,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将思绪拉拢回来,江河仍然观望着不远处的缠斗—— 顾青山已渐渐落入下风了。 这很正常,四哥毕竟是个修士,当他恼羞成怒,提高释放的灵气总量,他的每一刀便会挥地更重。 如今在他看来,五弟只是有些奇怪,而并非就此死亡,故而他还没敢爆发出太多的灵气。 但难保五弟死后,他会做些什么更偏激的事情。 江河看着那越发低迷的蛮子,思忖起了对策。 还不等另一边缠斗多久,他便直接掐起了五弟的脖颈,将其稳稳拿捏住。 五弟仍然颓唐,但这与江河毫无干系。 他捏着五弟的脖颈,匆匆转过了身,向着那用余光瞥向自己这边的四哥,朗声道: “你兄弟现在被我控制在手里,识相点的话,就给我停手!” 第57章 我恰好修的就是蛊气 “什么!?” 四哥猛然转过头,却见自己的兄弟,正被江河提溜在手上,任人宰割,一时间勃然大怒。 但让他难以想通的是,五弟怎能连反抗都不曾有过,就任由他人提着自己的脖颈? 眼瞅着五弟默不作声,提着他的那个道士又这般说道,四哥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状况,心中急切起来。 可正因他太过关注这边的情况,致使被顾青山抓准了机会。 顾青山眸光一凛,手腕一抖,手中长枪兀地下压,躲过四哥的钢刀,自刀身下穿刺而去。 一寸长,一寸强。 那钢刀劈不到她的身上,她却能抓准破绽一击制敌。 “妈的!” 意识到自己走神,四哥连忙扭转身形,堪堪躲过这突如其来的一刺,但那枪身上的灵气,仍然刮蹭了些许他古铜的皮肤。 流了点血,不算疼,但四哥却知道自己不能再大意了。 “五弟!这时候了你还管个屁的修为,先脱身再说啊!” 他还以为,五弟是顾及跌境,故而选择任由江河拿捏,气不打一处来。 那道士是同境修士,而非先前那个老道般的大能,大不了拼死一搏就是了,还怕挣脱不了一只手么? 但他根本猜不到,五弟此时,根本就没什么反抗之心。 四哥不语,就要发力,先行擒了眼前的顾青山—— 只要自己动作快,那最坏的结局,也是人质换人质! 他双手持刀,不愿再多做纠缠,浑身肌肉骤然压实,宛若长虫的青筋都自肌肉隆起——那大力蛊已然落至他的臂膀。 顾青山见状,心知对方要变招,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修士作战,并不能很好的判断对方要做什么。 江河观望着那蛮国人仍然不留手,便大喝一声: “你再动一步,我现在就杀了他!” 他不确认四哥是否真的会看重自己的兄弟,但手段匮乏,这是当下唯一可行的办法。 但好在,四哥听后动作确实有一瞬的恍惚。 这给了顾青山向后撤走的机会。 拉远了距离,四哥无论使什么招数,都无法立刻擒下她来,也算是拉开了安全的身位。 四哥明了,自己的犹豫,彻底失去了对峙的最好良机。 他缓缓放刀,扭身向江河那边。 见五弟被掐着脖颈,但目光却向自己这边看来,他便冲着五弟使起了眼色,厉声道: “小子,有些手段。” 他的本意,是想让五弟悄悄唤来降雷蛊,为自己打掩护。 待降雷蛊向着江河劈来之时,自己便冲过去,将他整个人救下。 但无论他如何使眼色,五弟都只是眸光晦暗地看着他,脸色因窒息而通红,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其它反应。 “你别搁那挤眉弄眼了。” 江河冷笑道, “他现在没有那个精力去思考你在说什么。” 见四哥停手,江河也不再掐着五弟,以免他就此窒息。 五弟就此瘫坐在地上。 他想要大口呼吸,但却又连呼吸都懒得去做,只凭本能做着呼吸的动作。 何为抑郁? 抑郁并非是失去了理智,也并非是迷失了心智。 只是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对衣食不抱有需求,对生活不抱有热情,乃至对‘活着’这件事,都不再抱有希望。 那十粒积郁丸的郁气太过浓重。 五弟觉得,自己应当去回应四哥的眼神。 但他忽然懒得回应。 自己应当去配合他,剿灭身旁这道士,将那女人带回蛮国。 但他忽然懒得动手。 莫名对这个世界不再抱有兴趣的他,甚至连活着,都懒得活着。 就更别提多动动手脚,多思考些事情了。 江河见五弟摆烂的模样,便知道自己用的剂量过大了。 但见效确实挺快的。 “没有精力?”四哥喝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喂了点毒药而已。” 江河不假思索道,同时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顾青山, “想救他么?想救他,你就解除对那位姑娘的控制、追踪,我向来也不是什么大凶大恶之徒,你解除控制,我给他喂解药,随后你我相安无事,各自离去,是不是很公平?” 四哥微微拧起眉头,状若思索,片刻后,他边要走上前,边道: “好。这次算我们认栽了,我现在来解除控制,你喂他解药。” 由于他靠近了江河一步,一直在四周嘈杂的蝉鸣,也因此更响亮一分。 “慢着,站在那。” 江河并不吃他这一套, “你先告诉我怎么解开。” 四哥暗自咬牙,竟是没想到这道士如此难缠,便答: “我们之所以能控制她,是因为用了我们大哥的控心蛊。上次我们差点就将她抓了回去,却被一老道士横插一脚。无奈之下,我大哥便暗自给她种下了控心蛊,这才能控制她的四肢,听从我们的意思。 想要解除控制,自然是要解开控心蛊。” 果然。 顾青山总是觉得左肩别扭,却迟迟说不出来原因,又怎么可能是山林里的蚊虫叮咬。 如今看来,一切早已在他们二人见面之前,便已然有了这隐患。 江河道:“我问的就是如何解开这控心蛊。” “这次来抓捕她的,只有我和五弟两个人,大哥也便将这控心蛊交给了我们二人,你将那控心蛊交给我,我以特定的方法将控心蛊解开,反正我五弟在你手上,你也不必担心什么。我先解开控心蛊,你再为我五弟解毒,这样如何?” 四哥说着,便又向前一步,蝉鸣更响。 而顾青山见状,也缓缓走至江河的身边。 江河没什么武艺,她是清楚的。 倘若真被那四哥近了身,第三级台阶的灵气已然耗光的江河,未必能再有什么反制措施。 自己在他身边,多少还能为他拦住眼前这蛮子。 江河仍然道:“再往前一步,他就得死。” “他死了,你到死也别想解开控心蛊。” 四哥冷笑道, “这巫蛊既是我大哥种下,倘若不解开,就会一直受制于我大哥。想必,你也不希望她一辈子都受制于人吧?” “既是你大哥种下,你又如何解得开?”江河笑道。 “我——” 四哥只恍惚一瞬,却立刻找好了借口, “解开这控心蛊的方法又不难,我们能既然能用,自然也就能解。” 所以说,这蛊虫果真是谁都能用的么? 江河在心里思忖着四哥话中的意思。 也对,这蛊虫毕竟是活物,虽依托灵气而活,却并不因灵气而诞生。 它们本身没什么智力,自然谁喂它们饭吃,谁就是它们的主人。 想到此,江河笑了: “好啊,那你告诉我怎么解,我亲自来解。” “哼,你既是修行中人,自然应该明白,这天下灵气并不相通。虽不知你修的是什么灵气,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我们修行的蛊气相似,这法子就算是教给你,你也使不出来!” 四哥很清楚,常人与他们这些修习蛊气的蛮国修士并不相同,他们所修行的灵气,是天底下极为特殊的一种存在。 所以他才能如此断言。 故而为了解除控心蛊的控制,眼前这道士也一定会将控心蛊交由自己。 到时自己便可讨价还价,先帮助五弟恢复原状,再作打算。 四哥心里算盘打的响亮,纵使江河还与他隔了老远,也仍然听见了那源于对方内心的“啪啪”声。 但他很快就笑了:“你说,解除控心蛊需要蛊气?” “那当然。”四哥爽利道。 “这不是巧了么?” 江河笑吟吟地看着四哥,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我恰好修的就是蛊气。” 第58章 伤到了?(4900) “怎么可能!?” 听着江河不着边际的话,四哥愣是没想明白, “这蛊气乃我蛮国修士所修,你一待在山上的道士,如何修的了蛊气?你甚至连蛊虫都没有!?” “你管我怎么修的,我就是能修。” 江河懒得搭理他,又一边盯着对方看,一边蹲下身子在五弟身上摸索着什么。 四哥看着五弟不作反抗,心里着急的很,但他又什么都做不了,便只能憋屈地在一旁狠狠盯着。 不多时,便见江河从五弟的袖口里,翻找出了一只长形小虫。 那小虫通身为黑,指节长短,长足多脚,宛若蜈蚣,又恰似人的脊柱,看起来极为诡异。 江河把它捏在手里,看向四哥:“这便是控心蛊了?” “你要做什么?”四哥眯着眼睛问。 “没什么,我就想问问你,如何操控这控心蛊。只要我能操控这蛊虫,你不也该相信,我修的确实是蛊气了么?” 四哥自是不信江河身怀蛊气,道: “你若真有蛊气,把蛊气喂给这蛊虫吞食,自然便能控制。” 江河不认为对方会骗自己,毕竟喂点灵气而已,没用也无所谓。 他也不多废话,于指尖牵引出丝缕混沌之气,就塞进了那蛊虫的嘴里。 可他第三级阶梯的灵气,已然耗了个干净,待这些许的灵气喂食出去,他的境界就此重归人二之境。 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而四哥见到江河的气势陡然削弱,好似矮了一头,立刻便明白,方才自己那附着大力蛊的一刀,为何没能断掉对方的胳膊了: “你小子倒是有胆,为了让自己挡下一刀,抓住五弟,竟是不惜以耗干第三级台阶的灵气作为代价。” “修士填充灵气,不就是用来用的么?” 江河无所谓地笑道。 他还年轻,根本不必担心跌境后,对自己的寿命会有所影响。 在现在的他看来,灵气也好,境界也罢,都不过是自己手上的工具。 反正都能再修回来,只要能达成目的,这工具舍了也就舍了。 听着江河的话,四哥反而有些暗自懊恼起来。 倘若方才搏斗之时,自己有对方这般想法与魄力,何至于落得现在这个窘迫的下场。 可他也与不少修士打过架,也从来没见过哪个人,用起修为来,跟闹着玩似地,泼水一样往外泼的啊。 当真是吃了经验的亏! 江河不去理会对方,悉心感受着那控心蛊,与自己的灵台产生的些许联系。 反正有那个没关掉的蝉鸣在,四哥多向前一步,他都能听得出来。 待那控心蛊吞食了自己的灵气后,江河感到自己与这黑色小虫,产生了一种似有若无的联系。 这联系很微妙,就像是木偶师的指尖,系上了提线木偶一般。 江河感受着灵台,能发现有无形的混沌之气,正与那小虫相连。 而那小虫身上,赫然还有着另外两条线—— 一条与顾青山相连,那或许代表着,自己可以通过这小虫,控制顾青山的一举一动。 一条则穿过了他们两人,延伸至树林的更远一处。 那条线太过遥远,而今又是深夜,江河无法判断出它通向了多远的角落。 但那或许,便是这控心蛊的主人所在的方位吧。 江河暂且没去理会另一条丝线,只凭意念控制着连接顾青山的那缕丝线—— 顾青山忽地高举起手,又倏尔落下。 “嗯!?” 四哥霎时一愣。 不等他再说什么,顾青山又忽地蹲起跳了一次。 “江河!” 就连顾青山也反应过来,江河是在通过那蛊虫控制自己的身体,不由气急娇喝。 “咳咳。” 江河停止了实验,又看向了四哥: “如你所见,我的确修的是蛊气。现在,告诉我解开控心蛊的方法。” 这次四哥沉默了。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眼前这道士,修的竟真是蛊气! 哪怕他再不愿意相信,这道士曾经住在一个养蛊的道观里,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认栽。 他忽地笑了: “你特娘都能使用这控心蛊了,难道还不知道怎么解开么?” “也对。” 既然都看出,顾青山与这控心蛊之间连着一条丝线,那自己直接将其斩断不就可以了么? 江河点了点头,继续道: “既然你这么实诚,那我这个和你做交易的,自然也要实诚。” 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走到五弟身侧十米远的地方,就这么随意地放在了地上。 五弟想要起身,过去吞服解药,但却实在是没有那个心力,便只能眼睁睁盯着那解药,不住颓唐着。 看到五弟这番模样,四哥心里更是有些急切。 好端端一大老爷们,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 那道士究竟喂了他什么毒? 江河道: “你五弟现在动不了,解药我便放在这了。接下来,解开你对顾姑娘的追踪,然后我会告诉他这解药的使用方法,待会儿你再让他告诉你就行,毕竟需要你来为他服下。” 四哥冷哼一声,从裤兜里掏出一只胡乱鸣叫的青色小蝉。 他似是再往里面灌输灵气,那小蝉的鸣叫声渐渐收敛,待其完全平静后,便道: “解开了。” 当然不可能真的解开,他只是关闭了预警声罢了。 顾青山对这些蛊虫有所忌惮,但这些又不在她的专业范畴里,她不由得扭身,悄悄对江河道: “小心,他有可能是骗你。” 江河只是点了点头,又对四哥朗声道: “爽利。你再往后退个十几二十步的吧,免得我们待会儿要跑,你又追上来。” 随后,他又对顾青山道: “向后走,把拂尘给我。别走太远,待会儿我还要还给你呢。” 顾青山还算了解江河,知道他肚子里正憋着什么坏水,此时便老老实实听江河的话,将那裹着铁铲的拂尘递给江河。 江河把拂尘化软,又把铁铲扔给了顾青山,冲她使了个眼色,让她离开。 随后,他便俯下身,在五弟的耳边说道: “是不是觉得,自己正在莫名其妙的难过?又或者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还始终提不起精神?” 五弟只是点了点头,甚至不愿意开口回答江河。 江河又笑道:“那在你看来,这个世界,应该挺无聊的吧?” 五弟仍然点了点头。 哪怕不想承认,但他真的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无聊。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着睡一觉、好好地睡一觉。 最好永远地躺在被窝里,缩在一处不见天日的角落,这样就再也不用面对第二天的太阳。 又或者就此一睡不起好了。 他明白自己这样想并不对,但他又控制不住地,把思维带向这个方向。 江河见他稍稍点头,就知道时机已经成熟,继续道: “挺好的。所以——既然你都觉得这个世界没什么意思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你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江河平静地回答道, “活着可能没那么容易,可若说去死,不应当是很简单的事情么?那只能降下惊雷的小虫,应该挺听你使唤的吧?” “降雷蛊……”五弟喃喃道。 “原来它叫降雷蛊么,是个好名字。你看,其实你若是想死的话,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你只需要冲它招招手,让它来到你的身边,然后用你全部的灵气,轻轻拍上那么一掌。 ‘啪’的一声,你就可以和这个无聊的世界说再见了。 是不是很轻松?比你做任何事情都要轻松,对吧?” “只要……拍上一掌。” 五弟的目光,一眼便落在了远处那停滞了许久的降雷蛊上。 江河拍了拍五弟的肩膀,不再说什么。 他紧紧盯着四哥,猛地向后退去。 四哥见江河就要远离,心情极为迫切的他,双手持刀,腿部顿时发力—— 不过是几十米远的距离,亦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他怎可能就此放江河与顾青山离去。 那小道士已跌境至人二之境,又带着个凡人,就算先走百步又如何? 单凭脚力,人三境的自己,定然能很快追上他们! 待杀了小道士,抓回那姓顾的女人,自己再来喂五弟服下解药也不迟! 可他疾奔过来之际,却忽然看到了江河是正对着自己向后退去,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奇怪的笑容—— 他在笑!? 四哥不懂他为何要笑。 难不成是劫后余生,尚未意识到自己接下来悲惨的结局? 不、不对——这小道士,真是那么蠢的人么? 他会不知道自己人二境的修为,没办法逃过自己追杀么? 四哥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关心则乱之时,被蒙骗了。 正如他方才蒙骗江河一样! “四哥——别过来——” 他忽然听到了五弟的呼喊。 这让他察觉到了危险,立时定住了脚步。 “怎么了?” 他有些疑惑,还要问什么。 却见到一只乳白色的小虫,忽地跳过他的身边,落在了五弟的头顶。 “啪”的一声。 一道耀眼的雷柱,凭空自五弟的头顶立起,向着天与地穿梭奔腾而去。 耳边已不再是那细碎的噼啪声,轰隆震颤声,就好似乌云下的天雷忽然作响。 电光肆意摧残起林间的草木,所过之处尽成了一片焦褐。 那湛蓝的雷柱中本有一道黑影。 却在那雷柱消散后,霎时化为了飞灰—— “五弟!!!” 四哥难以置信地嘶吼起来。 他怎也想不到,五弟竟莫名其妙选择了自尽这条道路!? 可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却见一条皆白的麈尾突然袭来。 那麈尾并没有冲向四哥,而是卷去了那飞灰中的一只乳白小虫。 待小虫落入手里,江河也正好跑到了顾青山的身边,将那麈尾重新包裹起顾青山手中的铁铲: “接下来,我会帮助你牵制他的行动,我们一起解决他!” 顾青山点了点头,提起那杆被强化的铁铲,就向着仍在惊疑胞弟死亡的四哥方向奔去。 “别跟他硬碰硬,你扛不住他一击!”江河有些不放心,又提醒道。 “我知道!”顾青山头也不回。 江河见状,不再多耽搁,目光着眼于手中的乳白小虫。 它失去了灵气依托,虽还能动,却尤为虚弱。 他连忙用混沌之气喂食,与这乳白小虫建立了联系—— 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只有杀死这两个蛮国人这一条路。 可顾青山落入下风,自己根本没有手段去帮助她,故而只能先选择牵制五弟,来假意‘谈判’,套取有关蛊虫的信息。 所以他才会去询问,如何控制、解开控心蛊。 既能知晓控心蛊的解除方法,又能了解到如何使用这奇异蛊虫,堪称一举两得。 而只要能控制到控心蛊,那降雷蛊自然大同小异。 至于让四哥‘解开蝉鸣’,完全是用以假意谈判的幌子。 鬼才信这蛮子真的会解开蝉鸣! 就算自己带着顾青山溜走,不日他也会带着自己另外三个弟兄找上门来! 而让他退后二十米,也不过是为了拉开距离,为喂养降雷蛊多提供些时间。 江河本还抱着巧合的期望,想着四哥先去喂五弟解药,然后五弟拍掌两人一同归西,但这机率实在太小,五弟又在自尽前挂念着他的兄弟,提醒四哥避开他,这巧合终归是无法实现。 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江河看着手中活跃起来的降雷蛊,确认二者已然建立起联系来,便向着四哥的方向,用力一甩—— 四哥与顾青山重新缠斗在了一起,他的攻势极为迅猛,应当是学着江河,增多了灵气的输出。 顾青山听从江河的吩咐,不愿与之硬碰硬,便只能兀自躲闪,险之又险。 那四哥手中的钢刀,刮起阵阵风声,呼啸而过,顾青山终究是个凡人之躯,虽拼命躲闪着对方的攻势,但终究在快刀下踏进了死局—— 那钢刀闪烁起凛冽的寒光,就要向着她的脑袋劈来! 可一只乳白小虫,忽地跳上了四哥的臂膀! 四哥认得那是什么,当下一惊,被迫变招收手。 “轰隆”一声,刀身反射悚人的雷光,炸响在四哥的身侧。 他堪堪躲过! “他娘的!” 他怒骂着,这才想到那道士也有‘蛊气’,方才捞回降雷蛊,就是为了将其收为己用,好用来杀掉自己! 可他还不能愣神,顾青山抓住这份破绽,手中长枪猛地袭来! 他又要用刀反击,可那降雷蛊又落在了眼前。 他只能再度变招,挥空此刀。 可他惧怕惊雷,顾青山手中的长枪不怕—— 只见顾青山正是单手持着长枪末端,向四哥胸膛刺去。 那惊雷落在了她长枪的枪头,却毫发无伤,甚至不曾烧焦麈尾的毫毛,亦不曾传导至顾青山的身躯。 “糟了!” 四哥还想变招,可他本就在挥刀时用着巨大的力道,此时的惯性让他根本无法在一瞬之间,从而强行改变自己的动作! “扑哧——” 那包裹着拂尘的宽阔‘枪头’,霎时间染上殷红的鲜血—— 长枪结结实实,钻入了四哥的胸口。 “咳咳!” 四哥怒目圆睁,他左手紧紧抓住长枪前端,盯着眼前明媚动人的女人,对上她凛然的眸光。 而今五弟已死,他又被这女人重伤,不远处又有那道士驱使降雷蛊妨碍自己—— 他忽地意识到,死,已然是他唯一的结局。 可这不是他松开刀的理由! “就算是死,老子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怒吼一声,身形猛地向前! 长枪因此彻底贯穿了他整个身躯,可他不管不顾,高举附着着大力蛊的钢刀,劈起阵阵呼啸的罡风—— “去死!” “退开!” 两道声音同时落入顾青山的耳畔,她反应及时,修长双腿用力一蹬,整个人向着身后栽倒而去。 “轰隆!” 雷光迸发,破开了头顶青翠的庇荫,开出了一线月光。 那惊雷直冲云霄,又轰然颤地,雷光所过,皆为焦土。 待雷光散去,而原本被笼罩在雷中的身影,只七窍生烟,向着头顶月光悠悠散去。 “扑通”一声,四哥壮硕的身躯,兀自倒地,随后便再也听不见他的声息。 江河见状,匆匆跑过去,先打算将心有余悸的顾青山拉起来,他向顾青山伸出手来: “没事吧?” “结……结束了?”顾青山楞道,也把手递了过去。 “应该是结束了。” 江河将她拉起来,又看了一眼焦黑的四哥,确认对方彻底没了气息。 但紧接着,他便回过头来,微微皱眉道, “伤到了?” —— ps:男主的话并非在抨击、指责抑郁症,而是用于制敌的一种手段,作者本人曾亲身接触过抑郁症患者,所以很希望每一位抑郁病患者,都能拥抱更美好的明天。 如果换个角度看,这个世界其实比想象中的要更美好(づ ̄ 3 ̄)づ 有关境界问题再仔细补充一下吧,把人的灵台比作水壶,把灵气比作水,消耗灵气就是把水倒出去的过程。 但是因为这个世界,人的身体机能与灵台灵气,也就是水壶里的水息息相关,所以消耗之后,“跌境”就成了外在的表现形式。 而“水壶”的概念,只是笼统意义上的。 再细分一下,大家便能把灵台台阶,比作“水杯”。 就好比人三境,其实就是按大小顺序依次排列的三杯水,人三境所能承载的灵气更多一些,所以那个水杯就更大一些,但是喝完了第三杯水以后,你还有两杯水,这在外在显示上,表明你现在是人二境。你如果还想要恢复三杯水,就需要你重新往第三杯中填充灵气,但是因为你的动作更熟练了,你的经验更丰富了,你不用再花钱买第三个水杯了,所以你填满第三杯水会比一开始要快。 第59章 宰了它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哪怕有自己搀扶,顾青山起身的动作也显得有些踉跄。 方才那道惊雷就落在不足她五尺之处,致使她现在都感到耳边嗡嗡作响,四溅的余威也有少许波及到了她,虽没有受到多大创伤,但还是感到两腿有些疼痛酥麻。 “还好。” 顾青山也不清楚自己这算不算受伤,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只这么答道。 江河也没管其他,拽过顾青山的两只手来,又兀自翻过手掌来看。 却见她静置的双手不住地发颤,掌心被血污布满,看起来甚是骇人。 “我给你涂点药。” 江河叹道,便从袖中取出些活血液来,涂抹在顾青山的掌心。 顾青山的手掌,也不如少女般柔软顺滑。 那粗糙的掌心上,还有常年持握兵器所留下的老茧,老茧被磨破后流淌出的血液,还显得粘稠。 江河当然知道,这是怎么造成的。 饶是法器无坚不摧,她双手受到的冲击也是实打实的。 先前四哥举刀上挑,她翻转枪身强硬持握,已是有些拿不稳。 而今又频频与其缠斗,饶是双手有着老茧,也已然因兵器相撞时产生的劲道,而擦破了皮肤。 “别担心,有活血液在,应当用不了多久就能愈合。” 江河宽慰道。 “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顾青山有些不满意地哼哼起来, “跟着我爹从军那么久了,什么伤我没受过?这点擦伤根本不算什么。” “倒也是。” 江河点了点头,眼前这位貌若天人的姑娘,绝非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弱女子啊。 都说女孩子生气了,能把男人的天灵盖打开。 以前江河觉得是开玩笑。 但今日见到顾青山的英姿,他已经有些相信了。 倘若自己是个凡人,亦或者顾青山是个修士,十个自己估计都不够打的。 “你是不是握太久了?” 在江河还愣神的时候,顾青山忽然开口道。 “哦哦,不好意思。”江河悻悻松开了手,“我刚才在想些事情。” “是么?” 顾青山有些怀疑的盯着江河,也没猜透对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手,还能联想到什么鬼地方去。 江河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正事。” 迎着顾青山狐疑的目光,他连忙转过身子,去翻找四哥遗骸中是否留下了什么好东西。 不多时,他从那焦黑的人身上,摸出了两只小虫。 一只青色小蝉,一只圆黑小虫。 说小蝉是青色着实是抬举它了,它的半边身子都化为了焦黑,此时正不住的悲鸣着什么,想来是命不久矣。 江河试图喂食它些许灵气,但对方并没有这个胃口。 他感到有些可惜,本还想将这预警的小蝉养来玩玩,将来也好当作追踪他人的术法使。 只可惜它被四哥揣在了兜里,那道蓝雷直接连带着它一同劈死,再也无法为自己工作了。 他只得把目光放到圆黑小虫上。 这只大力蛊,倒是还活蹦乱跳的,四足朝天,浑身不断抽搐着。 虽然失去了主人与供给来源,但得益于方才四哥的刀已然落在半空,这只大力蛊只受到了些许导电带来的痛苦。 江河喂养它灵气,它倒也来者不拒。 原本的主人离去,本就没有太高智慧的蛊虫,便认江河为自己的饲主。 而今江河也能驱使大力蛊为自己所用了。 除此之外,四哥身上剩下的,也便只有一颗灵丹,和一柄看起来还不错的钢刀了。 至于五弟,他耗空全部修为劈下了一道自尽的惊雷,早就化为了飞灰,什么都不剩了。 “总归是有些收获的。” 江河看着手中的圆黑小虫,和不知何时已经爬回来的乳白小虫,宽慰着自己。 此番经历虽然凶险,但好在也为自己添了些不错的攻击手段。 那降雷蛊威力不俗,虽拍上一次掌耗费的灵气颇多,但却弥补了江河远程进攻的短板。 至于大力蛊,虽看似平平无奇,但以三倍力道,来增进躯体的任何一处,也能称得上一句实用。 自己虽然消耗了两瓶珍贵的积郁丸,但这两样手段,都是当下只会一招‘死剑’的他所必须的。 至于跌境,也并不能代表什么。 第三级的阶梯已然被他彻底打开,重归人三境不再需要突破瓶颈,只需吸收灵丹便可即日恢复。 故而总体而言,这场战斗赢下来,绝对不亏。 “你在鼓捣什么?”顾青山看江河把玩着一黑一白两只虫子,好奇道。 “虫子,你怕么?”江河把两只虫子丢在了顾青山的身上。 但顾青山只是感到恶寒地,将两只小虫拍在地上,道:“我就算不害怕,你也别往我身上扔啊。” “试试,万一你会害怕呢。” “你还是在小看我?” “没有,只是恐惧这东西,有时候自己不也说不清么?” “什么意思?” “我以前也觉得我不怕虫子的,直到有一天我去了南方,遇见了半个拳头大小的蟑螂……” “南方?你还去过大鲤之外的地方?” “略有涉猎。” 江河没多谈,又把两只小虫召回自己手上,掏出了那只宛若脊柱般的控心蛊。 “没想到,这么小小一只虫子,就能控制得我不能动弹。” 顾青山又一次感受到了修行界的奇异, “倘若今天你一睡不醒,我可能真就着了他们的道了。” “咳咳,不好意思。” 江河老老实实地道歉, “这几天下山实在太累了,都没个歇息的时候,一不留神就睡死了。” “这怪不得你的。” 顾青山叹了口气,又捏了捏有些不舒服的左肩, “谁又能想到,这些蛮子在老早之前就给我下了蛊呢。” 他们两个人都没想到,也绝不可能想到,剑山之下竟还一直有五个蛮国人寻找着顾青山的踪迹、甚至还有这些手段。 “他们蛮国巫人,把这类蛊虫用在了战场上么?”江河问。 “嗯。这些虫子太过神异,除了今日见到的这几类外,还有的虫子,能够喷火吐水、释放毒气。最为凶残的,还属那如蝗虫般的,撕咬人类血肉的族群。 它们群体行动,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凭我们这等凡人的血肉,又怎可能禁受得住它们的啃食。” “这些养出的蛊虫这么凶残,你们能镇守住边关还真是不容易。”江河惊道。 “因为有龙气。”顾青山道。 “龙气?” “你不知道么?我大鲤长存千年之久,自有龙气蕴养千年,陛下将蕴藏龙气的玉玺交予我爹,这才能阻挡蛮国贼子侵略的步伐。” “说起来,这鲤国不过几城之隅,能长存千年当真有些惊人了。”江河看玩笑似地说道,“这估计比这大陆上,任何一个王朝都要活得久了。” 顾青山不置可否:“也许,是因为我们幸运吧?” “或许。” 江河见顾青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向她招了招手,转移了话题, “铁铲给我。” “嗯?” “我刚才看过了,这控心蛊上连着两条线,一条连着你,一条应当连着它的主人。方才与你聊天时,我也在琢磨如何解除你们二者之间的联系,但始终没找到法子。如此看来,想要切断你们之间的联系,只能靠来硬的了。” “你是说?” “直接宰了它。”江河不假思索道。 (今天录音有些忙,待会儿还有一章~) 第60章 仙山弟子 江河虽能使用这些蛊虫,但归根结底无法理解它们出现的原理。 这便如拆开一个快递,或许需要一柄小刀沿着胶带的纹路缓缓切开。 但倘若没有那柄小刀,暴力拆盒未尝不是一种办法。 既然已经知道了罪魁祸首是这控心蛊,那便直接将它宰了,让它控不了心就是了。 虽然江河也想将这小虫据为己有的。 而且它还控制着顾青山,总要想办法解开的。 想罢,他便将那宛若脊柱的长虫扔在了地上,接过顾青山递来的铁铲,向着那长虫的摇身兀自砸去。 “砰”的一声,在法器的作用下,江河没使多少力,那长虫顿时化为了地上的一滩血沫。 “比想象中的容易。”江河如实道,又看向顾青山,“怎么样,左肩还麻么?” “没变化。”顾青山动了动肩膀,皱眉道,“还是怪别扭的。” “嗯?”这倒是江河没想到的回答,“一点感觉都没有么,疼痛、不舒服什么的都算。” “没有。”顾青山摇头。 “这就奇怪了……难不成你肩膀不舒服,和控心蛊没什么关系?” “应当不是。其实,你方才拿我做实验的时候,我左肩那奇怪的别扭感更深刻了,我可以肯定,它们之间势必是有些关联的。” “也就是说,这只蛊虫只能控制你,却不是决定你是否被控制的绝对因素?”江河推测道,“这就难办了。” 顾青山明白江河的意思: “也许,解除蛊虫的方法,只有去问那下蛊之人了。” 江河点头: “听你先前所说,他们五兄弟,最善战斗的是这个拿刀的四哥,是吧?” “我不能保证,但当时主要与我交手的便是这个四哥,不到三个回合我就败下阵来了。” 言外之意,就是顾青山也不清楚剩下三人实力究竟如何。 毕竟自己连五人之一都敌不过。 江河明了: “那就没办法了,本来想着解决掉这两个蛮子后,咱们绕路而走,想必他们也找不到你。但如果我们想要解蛊的话,只能跟剩下的三个人硬碰硬了。” 这虽然是他最不想遇见的局面,但却无可奈何。 毕竟总归是要帮顾青山解开蛊虫的。 更何况,对上另外三个兄弟,未必就是必死之局。 解决掉五弟四哥,夺了他们二人所用的蛊虫,如今江河的手段也丰富了些许。 那三哥的蝉鸣蛊,已经在惊雷下绝于人世。 大哥的控心蛊,也刚刚死在了江河的铁铲下。 如今真正值得忌惮的,也就只有那能用以防护的蛊虫了。 如此看来,虽然对方坐拥三人之力,但自己倘若略施小计,也未必不能以少敌多。 想罢,他便对顾青山道: “既然这样,你就暂时先等等我。我记得刚才那控心蛊丝线的方向,等我补充了灵气之后,我们便向着那里,找那蛮子问上一问。” 顾青山愣了愣,像是没想到江河会这么说,半晌,她真诚开口: “谢谢。” “谢什么?” “其实这么做,挺危险的吧?” 顾青山道, “我其实只是感觉左肩有些不舒服而已。现下控心蛊已经被你拍死,应当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了……按理来说,现在绕路走,尽量避开那三个蛮子,才算比较合理吧。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选择主动去找他们的麻烦。” 在她心里,江河应当是个会优先考虑自己的人。 就像在青玄观时,他拿道观里剩下的弟子,和自己一起用作拖延青玄子的诱饵,再自行毁钟脱身一般。 他会在不同的选择中,挑选出一个最为合理、于他而言利益最大的选择出来。 而控心蛊已经毁去,她左肩的不舒服也并非十分必要,江河却仍然选择正面与那剩下的三兄弟接触,这倒让她感到有些吃惊。 “喂喂,别用那种怀疑的目光看我啊。” 江河能猜到顾青山心里怎么想的,毕竟自己的确还挺自私的, “我只是觉得,咱们两个都已经是朋友了,那多为朋友付出一些,也是应该的吧?这蛊虫留在你身上,终究是个隐患,我可不希望我的朋友哪天因为这个隐患,出了什么不必要的祸端。” “朋友么?” “你该不会没把我当朋友吧?”江河愣了。 虽然两人只接触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但彼此也是同生共死了一把,又相互交心甚多,难不成这妮子还没把自己当个人看么? 什么海王? “不、不是。” 顾青山连忙摇头, “你突然这么说,都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还害羞了?” “不是害羞……只是,有些开心?可以这么说么,总之很想要谢谢你。” 顾青山想了半天,没想出一个符合当下心情的词汇,便真诚感谢道。 的确,如江河所言,这蛊虫在自己身上始终是个祸患。 但她不主动提及这些,便是觉得,自己没资格要求江河再为自己付出什么。 这蛮国贼子们,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们没有袭击江河,江河若是再自私些,大可对此事视而不见,旁观避之。 可他还是不顾危险,一人面对两个蛮国贼子,凭借过人的头脑救下自己。 而今才刚刚虎口脱险,她深知,对方能救下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自己再要求对方重新直面危险,那便是得寸进尺了。 身中蛊毒是自己的事情,她宁可想办法自己解决,也不愿拖一个无关之人下水。 但她没预料到,江河并不是这么想的。 他没自己考虑的这般拧巴、这般复杂。 他只是想要帮助自己,帮助他的朋友,仅此而已。 这让她又想起了,那日雨夜下,江河对青玄子所说过的话—— “活着是有上限的。” 他想活着,他想好好活着,他想让自己在乎的人好好活着。 这么说来,他如此帮助自己,也是因为,自己算是他所在乎的人了? 顾青山紧紧盯着江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既然都是朋友了,那自己定然不能只承蒙他的恩情,总该想些办法回报他才是。 可自己能回报些什么呢…… 江河见顾青山突然对着自己上下猛瞅,一时间不能理解,完全不知道这妮子的心思飘到了哪处角落。 实在受不了对方不明所以的目光,他便开口道: “没什么好感谢的,你之后不还要给我提供住处么?到时候给我安排个好点的房间就行。 总之,方才战斗的时候,我消耗了太多灵气跌境了,现在我得赶紧补回来。我们且换个地方让我汲取灵气再说。” 顾青山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自然也听江河的意见。 于是江河便捞起了四哥的灵丹,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两个人还没走上几步,却皆是感到听到一阵彻骨的凉意袭来。 那是风。 不久前才下过雨,空气都有些湿润,这阵初夏晚风竟是让人不禁打个寒颤。 周遭的林叶都因冷风沙沙作响,晚风卷起了林叶,向着天空腾挪翱翔着。 江河觉得这风来地不对劲,便停下了脚步,随着晚风一同看向了天空。 先前的雷柱穿透了茂密的枝叶,透出晚间时分的明澈月光,有几片叶子自那洞口飘过,江河暂时看不到月光与飞叶之外的事物。 “怎么了?” 顾青山的五感没有江河灵敏,她只能感觉这晚风很冷,除此之外再也感受不到其它。 但江河却能听到自己的耳畔,传来那遥远而清亮的破风声。 “有人来了。” 那风声越来越近,像是冲着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 这下就连顾青山也听地真切。 “我们要走么?”顾青山看了看躺在地上焦黑的死尸,问道。 “走不了。”江河听着耳畔的声响,摇了摇头,“这速度,我们跑不过。” 别说带着顾青山一个凡人了,就算是自己卯足力气冲刺,估计也没有这风声来得快。 他又以拂尘卷起了顾青山手上的那柄铁铲,随后捡起地上四哥遗留的那把钢刀,静静等候风声的赶来。 只消片刻,他们便听到了一位男子的呼唤: “小道士,你在这里做什么?这地上躺着的死尸是谁?” 江河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见那原本透着月光的洞口上,已占据了一个人。 对方一袭白衣,明月挥洒在他身上,衬得他整个人更白净英俊了。 他脚下踏着一柄飞剑,身后似还有一位同着白衣的曼妙女子,看不真切面容,一同站在那飞剑之上。 江河便宛若那井底的青蛙,凭着林叶间的那抹空洞,紧紧盯着那俯视着自己的男人。 他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道: “你们是谁?” 那英俊的男子只是轻笑道: “我们师兄妹二人来自万仙山,此次是随同门师兄一同下山,来俗世搜寻邪教孽党。不久前瞥见此处似有雷鸣作响,便想着过来瞧瞧真相、碰碰运气。 小道士,你是出自何门,要去何处?这地上死去之人,与你又是何干系?” 第61章 不讲理 “万仙山?” 江河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 那英俊男子有些不耐烦了,他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修行者不知道万仙山的存在的。 遥想数百年前,天庭未立之时,万仙山虽位列三山六宗其一,却隐于世外飘渺出尘,寻常修士不了解也属正常。 但如今修仙近乎要成了平常之事,天庭管辖着这偌大的生灵洲,无论强盛或是式微,只要称得上是个宗门,都当汇报天庭,记录在册。 万仙山自然也便浮出水面。 但凡人不知道也就罢了,眼下这小道士已然入道,竟还是这般孤陋寡闻么? 他单手一挥,便随那枝叶中的空洞飞身而下,落在了江河与顾青山的身边,道: “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江河两次避而不谈,让他失去了耐心,语气都变得不善起来。 但他身后的曼妙女子,察觉出他的不耐烦,便拽了拽他的衣袖道: “师兄,何必这么大气性。我们彼此都是陌生人,他有些警惕也是应当的。” 女子说话软软糯糯地,声音也很轻,江河顺着声音瞥去瞧了一眼,果真是个看起来柔弱的姑娘。 “看什么看?”但这个小动作被当场逮住了。 江河没回话,于眼前牵引些许混沌之气,观察着二人的修为体量—— 只待打量片刻,他便叹了口气。 难顶! 眼前这两位仙山弟子,其修为境界,远超人三境。 倘若起了冲突,自己显然不可能是对手。 思量片刻,他也便回答: “道友莫怪,我方才只是在想些事情。我师出寒门,便住在那不远处高山上的道观里。 我身边这位顾姑娘,是不远处那鲤国的国公之女,于边关携带战报归京途中,被这些蛮国人暗算。我师父恰巧路过,便将她救下带回观里,待其伤养好后,便遣我送这位顾姑娘回家。 不巧,这蛮国人手里,有能追踪他人气息的蛊虫,在我们二人下山后便追杀上来,要将这位姑娘带回去,故而起了冲突。 他们手中有着能降下惊雷的蛊虫,或许便是那雷声,吸引了二位。” 这其实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江河只需介绍清楚自己的来历即可。 看这两位仙山弟子,像是正道出身,待自己答疑解惑后,知道这里没什么他们所需要的,应当也就离开了吧? “蛊术么……原来如此。可看这死尸状貌,似是雷击所致,又是为何?” 江河早已想好了回答,道:“用降雷蛊的那人被我纠缠不休,用蛊时不巧失误,连带着他与另一个人一同劈死了。一个化成了飞灰,一个成了这副样子。” “好残忍……”那女孩喃喃道。 英俊男子转向身后的女孩,温和宽慰: “苏师妹,修士斗法,与同门切磋不同,就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你初次下山,感到不适也是正常的。” “我晓得了……” 男子叹了口气:“不过,既是修士斗法,便与那邪教无关。看来抓那邪教孽党,没我们想象的容易。” “没关系的。” 苏师妹仍然声音糯糯地, “本就是我想来瞧瞧的,劳烦师兄载我,浪费了师兄时间,实在抱歉。” “哪有哪有。我本也觉得这雷声来的奇怪,不似寻常雷法所致,这这才有了探查之心。只不过是师妹你先提及罢了,不是师妹你的错,你没有耽误我的时间。” 这二位是一对么? 江河微微眯起眼,看着那英俊男子着急忙慌解释,苏师妹低声不断自责的样子,隐约间有了个猜想。 但看着男子哄劝起了师妹,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多留的必要,便道: “倘若二位道友若是没什么其它要问的了,我便先带这位顾姑娘离开了。” “嗯,没你们什么事了。” 面对江河,那男子倒也没摆出什么高人一等的姿态,他也有所回应,只是比较冷漠。 江河也不在意,就要拉着顾青山先溜。 但他还没走两步,便听到那苏师妹又开口了: “师兄,这个人好可怜,就连死都没个容身之处。我们将他埋起来吧,也好让他的灵魂有个归宿。” “???” 江河听的出来,那苏师妹说的是四哥。 这本已让他感到惊讶,却没想到,紧接着便听见男子的回答: “师妹说的有道理,就这么落在荒野里,死也没个安生,保不齐还会孕出尸气,化为活僵。” 更让他惊讶的是,那男子竟把主意打在了自己身上: “喂,小道士,等等。这人是你杀的吧,快过来将他埋了,免得生出什么死气,再造成什么祸患。” 江河扭过头,却见那男子并没有看向自己,反而含情脉脉地与那苏师妹对视,顿时愣住了。 什么意思? 你要承蒙师妹青睐,这苏师妹想要满足她的道德安慰,到头来你让我来干活么? 顾青山听那男子让江河办事,有些不乐意了: “那蛮子追杀我们,便是要杀害我们的凶手。这世上哪有给凶手收尸的道理?” 虽说顾青山蓬头垢面的,姿色也要比那苏师妹出众不少,但那男子仍是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淡淡道: “这是我们修行界的事情,你一个凡人又懂什么。” “我——” 顾青山还要说什么,江河却拽住了她的手腕,又冲她摇了摇头。 眼前这两个弟子虽行事奇葩,但境界确实不是江河能够比拟的。 他们是真正根正苗红的宗门子弟,目前看来,不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把你当回事,那便没必要跟他们起什么冲突。 江河点头道:“道友说的是,倒是我粗心大意了。” 随后,便从顾青山手中拿过铁铲,走向四哥身边,开始刨坑。 先前有过一次经历,而今挖起坟来也算驾轻就熟。 顾青山有些不忿,但也明白江河不愿与这二人起什么冲突,终究没再说什么。 两位仙山弟子,瞧见江河手中外附拂尘的铁铲,也并未感到多么惊奇,似乎法器于他们而言已是司空见惯。 只是那苏师妹粗略扫视了一眼焦黑的四哥,疑惑道: “小道士,这人身上的灵丹怎么不见了?是不是在你手中?” 江河边挖坟边应声:“对。” “你说这人使的是蛊虫,那他灵台中应当皆是蛊气才是。你说你出身道观,那修的应当是正经灵气,他的灵丹自然于你无用。 他又境界平平,那灵丹你就算是拿出去卖,也卖不到几个价钱,不如将灵丹一并埋了。灵丹与肉身一同化古,兴许能让他在来世,仍然有修道长生的可能。你便让他死个全尸,好生安息吧。” “???” 江河很想怼一句‘你管的真宽’,但那话硬是卡在了喉咙里,迟迟不发。 好半晌,他才问:“请问,他是否安息与道友有甚关系么?” “这人与我自是没什么关系。” 苏师妹说话的声音越来愈小, “但人活一世,终归是不容易的,更别提他本还有着长生的资格。无论他生前做了什么,死后便也与那无关了,就好生让他安息吧。” “我杀了他,这灵丹自然归我所有。不论我是否需要它,它如今都是我的物品。道友此番要求,岂不是慷我之慨,安之你心?” 江河完全不能理解这姑娘哪来这么大的善心。 你要是真觉得这四哥死的可怜,要么就亲手埋了他,要么就用什么术法火化、超度了他,你搁这跟我扯什么犊子呢? 自己不办事,还要求别人按你的心意来,你哪来这么大脸面呢? 这话江河没说出来。 因为打不过他们。 但那英俊男子有些听不下去了: “小道士,什么叫慷你之慨?若依你所言,那我现在抢了你这灵丹,这灵丹也便归属于我。既归属于我,我便要求你把这灵丹同这死尸一起埋了,你能有什么意见?” 这话多少有些威胁的意思了。 “师兄,莫要因我与人起了冲突。” 苏师妹见状,连忙拉住男子衣袖,又匆匆看向江河, “小道士,你快些将灵丹放下吧,师兄道行高深,你是敌不过的。” 那男子狠狠瞪了江河一眼。 江河深呼吸一口气: “行,你们有理,我顺从你们。” 从袖中把四哥的灵丹掏了出来,随后踹了一脚身旁的四哥,给他踹下埋好的坑中,又随着尸身一同落地,将灵丹一块扔了进去。 那男子见江河还算老实,就没再咄咄逼人,转而对苏师妹道: “师妹,这人已经入土为安,我们也就不必在此多作逗留了,且先早些回去与师兄会和吧。” 苏师妹点头应声,但思忖一番以后,又多冲江河多嘱咐了一句: “小道士,虽然这人兴许先前是要杀你不错,但他既惨死在与你的争斗之中,你们的恩怨也当一笔勾销了。 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望你日后为人处世时,多生些善心、为他人考虑些。否则这般自私,日后兴许有误入歧途的风险。” 您管得真宽啊。 江河笑道:“多谢道友,受教了。” 见江河还算老实,那苏师妹便觉得,是自己说教起了作用,心中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 她有些雀跃地踏上师兄的飞剑,还和师兄小声道:“师兄,我这算不算又帮助了一个人?” “自然。” 苏师妹开心,那男子自然也便开心,顺着对方的意思接着话茬。 他们也没等江河彻底把四哥的尸身埋干净,就又踩着飞剑穿梭庇荫的空洞,破风而去。 江河听着他们走远了,也不含糊,把那四哥又从土坑里挖出来丢在一边,把灵丹揣进袖中,才又走向顾青山。 “这两个人怎地如此不讲理?” 饶是顾青山,此时心里也尤为愤懑, “那蛮子要杀我们,我们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仁善,竟还要让我们给他个安息?” 那苏师妹的话被她尽数听在耳朵里,但她怎么琢磨也没想明白,这件事到底与那苏师妹有什么关系。 “没事,顶多多费点事、花些时间而已。” 江河宽慰道, “这个世界上,这种慷他人之慨的大善人还少么?” “可我还是有些生气。” “正常,我也挺不开心的。” 江河看着头顶那变得静谧的空洞,仍有皎洁月光从中穿过,分外宜人,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太弱了啊,倘若我修为再高深些,他们兴许也不会对我们是这个态度。” 江河自己还算看得开,对方也并未因这些小事大打出手,除了浪费了点时间之外,他们也没损失什么。 不过……那邪教又是什么?和网文里的‘魔教’是一个概念么? 第62章 借尸一用 两位仙山弟子的到来,终究只能算是一个插曲。 江河其实能猜到,那苏师妹心里想着什么。 江河不想否认她的善良,但在他看来,这份善良却是不假思索、只为满足自己的善念而考虑的。 为了这份狭义的‘善’,她会不问缘由,‘公平’的各打五十大板,以显出她并没有偏爱哪一方。 看似合理,实则是在损害自己,乃至顾青山这两个当事人的利益。 让江河把灵丹扔回去,留四哥一个‘全尸’,又能如何? 她自以为江河不需要那灵丹,便‘合理的要求’,其实只是在自我满足地去表达善意而已。 她不在乎四哥是谁、因何而死。 她也不关心江河顾青山是谁,与四哥彼此为何爆发冲突。 她只是路过了,发现四哥连灵台都被剥走了,甚至暴尸荒野,死了也没个归宿,觉得他真的好可怜,便善良地去要求江河‘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都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呢? 毕竟四哥要杀的不是她,杀了四哥的也不是她,她作为一个过路人,事不关己,自然体会不到当事者的心情。 甚至,当她的善良得到满足后,她甚至不会再回过头来看看,她的善良是否落到了实处—— 就像江河表面听从,又在他们走后把四哥又翻出来一样。 她不考虑、也不在乎后来会发生什么。 只要当时的善良得到了满足就好。 这很常见。 江河前世也算生活了小半辈子了,这种人虽不多,但他也见过一两个。 况且这两人,或者说那位苏师妹,虽然是在慷他人之慨,却也没有多么无理,动不动就嘲讽、欺辱别人。 这世上,那些所谓的奇葩还少么? 有见你出身寒门、实力低微,便动不动无脑嘲讽你的。 有见到你明明在不断进步,却一直派小弟来送,一个人躲在幕后等着你成长,然后把他打败的。 有明明瞧见你身怀大气运,拳打天骄脚踢英才,却仍然怀疑你,把你当作曾经那个废物颐指气使的。 对比于以上三种人,这舔狗配上圣母的组合,竟显得出奇的正常。 无非是一个舔了点、一个圣母了点而已,算不上什么。 江河很快便将他们的事抛之脑后。 带着顾青山匆匆离开这是非之地,找了个静谧的地方,江河便让顾青山帮忙看顾周围,自己则开始汲取四哥的灵丹。 由于四哥死的时间不算长,他观想到的画面也就比较繁多。 但许是他的执念没有青玄子的深重,对人生的感悟也并不多,故而于江河而言,观看他的人生就像是在看一部二十多分钟的微电影。 大多经历一晃而过—— 在蛮国,国风彪悍,尤为崇武,故而男人在整个社会中占有绝对的主导地位。 女子在蛮国大多是附属品,甚至是交易品。 这导致这五兄弟的出身比较奇葩—— 他们虽出自一个生母,但都有着自己各自的父亲。 甚至,他们的父亲,彼此间亦是同母的亲兄弟。 但这种伦理关系,在蛮国已然成了常态,每个人都将此事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情,故而这五兄弟的感情自少时起便一向很好。 他们一同玩耍、成长,直至最后参军。本想着为国效力,拿命搏出个身份地位来,恰逢遇到蛮国请来国师,要挑选第一批修士。 他们天赋不一,但却皆有灵台,又因五兄弟间的心有灵犀,这才被国师选中,赋予了符合他们各自灵台的蛊虫。 如此三年,他们修习到了人三之境,又增添了不少手段,为蛮鲤两国的交战,贡献了不少力量。 照常理而言,有了国师后,他们蛮国想要吞并等同大小的鲤国,不过是须臾之间。 可鲤国有着千年龙气加持,他们的蛊虫无法冲破那千年龙气,这才一直相持不下。 手持玉玺的顾海,便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高墙。 唯有寻找到致命的破绽,才能让这高墙坍塌。 国师将目光瞄向了顾青山。 顾海在边关唯一的软肋。 国师有着教化子民,培养巫人的任务,不便亲自出手。 只能派遣蛊虫,随着五兄弟一同前往边关山脉处,寻找龙气的薄弱点,开出了一条狭小的密道,派这五兄弟迂回潜入,并下令将顾青山悄悄带回来。 随后便可以顾青山作要挟,击垮那拦在边关大境的高墙。 顾海自知顾青山是自己的软肋,绝不能因顾青山而拖累了战事,便假意瞒骗,让她归京,又在暗中派遣护卫时时跟护。 只可惜,那暗中的护卫皆被他们五兄弟尽数解决,待顾青山形影单只后,便要出手将其擒下。 却又在千钧一发之时,遇见了青玄子。 青玄子带走顾青山,他们便只能留下记号,暂且休养生息,于剑山外不远处的村落扮作旅客,暂时歇脚。 再然后,便是遇到了江河,然后随着五弟,一同死在了降雷蛊下。 待彻底观想完整个过去,四哥的灵丹也化为了齑粉,如流沙般散在了江河手中。 江河感到头有些痛,为了保证自己的意识不被影响,不断在心中默念着有关过去的一切。 诸如他叫江河,是个网文作者,喜好黑丝白丝,爱好御姐,是个腿控等等…… 这些记忆与名词,是与这个修仙世界所大相径庭的。 这能更好的帮江河认清楚,自己究竟是谁。 只要能保证这一点,那意识便不会被他人所扭转。 随着他不断回忆,那抹头痛感也越发平缓,直至彻底趋于平静。 再次感受灵台,他已重归人三境。 每个人的灵台,都随人的天赋、体质有着细微的差别。 故而两个不同修士,虽可能同处人三境巅峰,但他们灵台中的灵气含量却未必相同。 江河就觉得,自己的灵台,要比这四哥的灵台宽敞多了。 自己在跌境后,又拍了两掌威力不俗的降雷蛊,第二级台阶也耗之一空,险些跌至人一境。 可四哥三个台阶有余的灵气,最多让他重归曾经的修为,而不能更进一步。 顾青山没听清江河嘴里念叨着什么,但见江河抚着额头喘着粗气,便关切道: “结束了?” 江河点点头: “不止恢复了灵气,还知道了另外三个人的藏身处,以及他们的一些计划——这个等一切结束,回京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那我们现在就动身么?” 江河点了点头:“去之前,我们要重新去一趟刚才挖的坟那里。” “还回去一趟做什么?”顾青山不解。 “另外三兄弟虽然不再如那四哥一般,有大力蛊、降雷蛊作为进攻手段。但也是立下过赫赫战功的,有修为加深,实力不可小觑。我们的目的,归根结底是找到解蛊的方法,而不是赶尽杀绝,这相对而言反倒增添了些难度——” 江河说着,掏了掏自己的袖口。 顾青山只见江河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黄纸符箓,她对这符箓好像有几分印象。 江河淡淡道: “所以,我姑且想到了一个方法。” “你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我要借那四哥的尸体一用。” 第63章 三兄弟 “忽二哥,你们明天记得来我家吃牛肉饼!” 在距离林间不远的村落里,尚有一座茅屋的门后,透出昏黄的烛火。 昏黄映照在小姑娘的面颊上,雀斑为她平常的容貌平添了些许可爱。 她正冲着屋子里头的三个大汉挥手告别。 “行,既然刘姨都这么说了,那俺们就不客气嘞!” 门口的大汉忽二郎,是几个兄弟里块头最大的,搭上整张圆脸和平头,倒显得颇为老实。 “那我就先回去啦。” “中!回去好好睡一觉,路上小心!” 待小姑娘笑着往家跑后,忽二郎也便笑着关上了门。 这村子不在鲤国境内,人烟稀少。 听村子里的人说,是因为在村落的东北有着一排重峦高山,而鲤国不知为何,一直不将那座高山划为自己的国土,于是边关便设立地很远,恰巧避开了他们这处村落。 而他们村子里的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个地方,那崇山峻岭将侵略者遮挡的严严实实,他们没有性命之忧,自然也就懒得搬迁到鲤国的国土之中。 如此一处平和的角落,颇有些世外桃源的味道,忽二郎也不担心小姑娘会在走夜路时出什么状况。 回看茅屋,宽大的桌边,正坐着两个与他样貌有两分相似,身材却迥然不同的男人。 看着那最为瘦弱的男人,忽二郎挠了挠头,笑起来: “大哥,这鲤国人忒好客嘞,村子也安逸得很,整的俺都不乐意走了。”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侃侃而谈了起来: “而且,今儿个俺上河边洗袜子的时候,还看见张寡妇一个劲儿往俺身上瞅。要俺估计啊,她肯定是看上俺了!” “二哥,你可别打扰到大哥。大哥本命蛊就要升华了,哪儿有空跟你瞎掰扯?而且你脸盘子咋那么大呢,你咋不说小兰也看上你了?” 忽三郎扎着个丸子头,五官硬朗英俊,鼻梁高挺,整个人瘫在椅子上仰着脑袋,看起来还挺痞气。 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很小,想来是怕打破这份寂静的夜。 “啊,升华啊?大哥咋修地恁快呢……不过,你果然也看出来了吧!小兰这两天也老对俺笑,说不定啊,也对俺有点意思!” 忽二郎挠了挠小平头,笑道, “但是真要让俺从这俩里挑,那还得是张寡妇。她屁股大,俺就喜欢大屁股的。” “从小到大,老二别的不敢说,这自信的本事我还是认的。” 忽大郎虽是几个兄弟里年纪最大的,但身材却最单薄,要不是脸上挂着浓密的络腮胡,看起来反倒比忽三郎还年轻一些。 他的声音也颇为年轻,说起话来有些温吞。 “那确实,咱哥几个从小玩到大的,二哥这句‘哪家姑娘看上他了’,得不下两百次吧?” “恁别胡说,俺从小到大也没在咱国家见过两百个女人!咱们国家那男的鬼精鬼精的,都不让女人出门来让俺看看。要俺说,还是这鲤国好,恁看这景、这人,哪个不比咱那土疙瘩强!” “行了二哥,等把那妮子带回去,咱蛮国彻底占了这鲤国的土地,这些不都是咱们的了?” “也是。” 忽二郎点了点头, “三弟、大哥,等咱破了那顾海老王八,大兵压进来那会儿,咱可得好好看着这村子啊。这村子里的人对咱都挺好,可不能让那群鳖孙糟蹋了!” “嘿,大哥。我看啊,二哥就是看上那张寡妇了,想独占。” “什么话!什么话这是!” “行了。” 忽大郎笑笑,又摆了摆手, “这村子虽属大鲤,但又不在大鲤境内,咱们蛮国人未必能殃及到这里。倘若真过来了,凭我们现在的地位,也只是提前打个招呼的事,老二,你别太担心了。” “二哥要实在放心不下,不如等老四老五回来了,把这张寡妇连带着那妮子一起带回去呗?也让哥几个享享齐人之——” 忽三郎话都还没说完,突然感到胃部一阵不适。 他整个人猛地栽倒在地,嘴里不住向外喷起了鲜血。 “咳咳——咳咳!!” “老三,恁咋了!?” 忽二郎连忙走过去,把忽二郎扶起来,拿袖子给他擦去了嘴边鲜血。 “疼——” 忽三郎抽搐一阵,死死咬牙说道, “老子的蝉鸣蛊,没了!” “什么!?” 另外两兄弟皆是一愣,忽大郎反应的还算快,连忙道: “你这是——反噬?” 忽三郎艰难点了点头,借着忽二郎的搀扶,坐在了地上,打坐调息起来。 “咋回事,咋能没了?” 忽二郎没搞明白状况, “恁那蝉鸣蛊,不是在老四的手上吗?” 忽三郎喘着粗气,点头道:“老四,可能出问题了!” “被那老道士抓住了!?” 忽二郎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俺就说了,要去就咱五个兄弟一起去,就算碰上那老道士,要死也是咱五个一块儿死!” 忽三郎摇了摇头: “二哥,大哥这么干没错。咱们是为了完成任务,不是去跟那老道士拼命的! 你空有防御,被那老道士一击就碎;我只能报响,屁用没有;那老道士修为高深,大哥没法控住。咱们三个的蛊,在那老道士面前还不如老四的大力蛊好使—— 他俩是咱几个里面,最好去查探情况的,这不是大哥的问题。” 五兄弟找了好多天,本也没指望能在短时间内找到顾青山。 于是这么多天以来,五兄弟大多是两两轮班,拿着忽三郎的蝉鸣蛊出去碰运气。 今日蝉鸣蛊忽然有了动静,但害怕有那老道士在,而前一日二郎与三郎已经外出一次,需要休憩,故而忽大郎让善于攻坚战斗的忽四郎、忽五郎潜伏过去瞧瞧情况。 如果只有顾青山一人,那便直接将其带回来。 如果身边还有老道士,就先跑回来再作打算。 而今蝉鸣蛊已死,忽三郎遭到反噬,便极有可能是遇到了后者。 “那恁说,现在该咋办?咱总得知道老四老五是死是活吧?” 忽三郎沉默了。 其实真要让他来考虑,最完美的解决法子,就是跑。 先求生存,不论是任务、还是老四老五,都得先活下来以后才能做打算。 但他们是兄弟,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咳咳!!” 犹豫间,忽大郎也突然喷出一口鲜血。 还不及忽二郎呼喊,他便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子蛊没了,老五……也有危险。” “这、这——” 空气骤然陷入了一股沉默。 事实已然显而易见,他们不得不做出选择。 忽二郎见大哥三弟咳血的咳血,沉默的沉默,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拍桌子道: “俺不走,咱们兄弟五个,要死也是一起死!就算这趟回不了蛮国,没法向国师交差,俺也要先找到老四老五再说!” “哈,这真是二哥的风范。” 忽三郎的气息愈发平稳,那蝉鸣蛊只是国师赋予的平常蛊虫,而非自灵台孕育的本命蛊,死去于修士而言影响不是太过严重。 “那二哥都这么说了,我也无话可说。二哥说的对,咱们至少也要先找到老四老五再说……万一,万一他们只是被抓了呢?” 那老道士先前救走那顾海女儿时,便走地匆忙,懒得杀他们。 说不定这次,只是蛊虫没了,但人还在呢? 忽大郎拿袖子抹了抹嘴角,却见自己两个弟弟都在盯着自己,似要看自己的意愿,不由笑了出来: “妈的,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老四老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们觉得我有脸带你俩回去么?” 忽大郎是他们五兄弟的一切行动的决策者,而今见大哥点头,两外两人皆是喜出望外,忽二郎笑道: “那咱事不宜迟,这就去找老四老五。就算是死,咱们哥几个也一起死!” “砰——” 忽二郎的话才刚刚说完,门外便发出,似有什么物件摔落在地的声音。 他们面面相觑,面上都浮现了一抹惊惧。 忽大郎快步推开房门,走出茅屋,却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本要爬起来,但却同时听见了门扉敞开的“吱呀”声,腿不自觉一软,又跌在了地上。 那正是方才,与他们道别回家的小兰。 第64章 屠了吧 “忽、忽大哥,我……我娘让我来问,四哥和五哥明天回不回来,她看看,要准备多少肉馅……” 纵使小兰掐紧自己双腿,不让自己显露地太过害怕,可她这般行为本身就表明了一切。 忽大郎知道,眼前这小丫头,将他们方才所说的话,听了个真切。 包括,他们是蛮国人的这个事实。 “我、我该回家了……” 见忽大郎阴沉着脸,小丫头心里害怕的紧,强装镇定地站起来,就要扭头向后跑。 可忽大郎却立时叫住了她: “小兰。” 她不得不定住脚步,扭过身子,听候忽大郎的发落。 她虽年少,但那有关蛮国人的传说,却是从小听到大的。 听长辈们说,这些蛮国人杀人无度,手段残忍。 他们养着许多诡异的虫子,以啃食鲤国士兵的血肉为生,有时甚至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被他们所抓去当俘虏的女人,无一不成了为蛮国诞下巫人战士的工具,被关在锈迹斑斑的铁笼里,永远也见不得天日。 两国之间多年的矛盾,早已在鲤国百姓的心里扎下了根。 纵使小兰觉得,眼前这三个蛮国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坏,平日里相处下来还是很随和的,否则她娘也不会总请他们吃牛肉馅饼。 但听到方才的一切后,终究会因为回忆起那些传闻而感到恐惧。 忽大郎叹了口气,心中很明白小兰在想些什么。 他缓缓蹲下了身子,用那双有些粗糙的手掌,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没事,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嗯……” 因为忽大郎的安抚,小兰只心悸地点点头。 “小兰,哥哥知道你听见刚才我们说的话了。但是你答应哥哥,不要把它们告诉别人,可以么?” “我、我什么都没听见!”小兰点了点头,又匆匆摇了摇头。 “好,乖孩子。” 忽大郎又笑着摸了摸小兰的头, “快回去吧,一会儿哥哥们就要走了,就别让刘姨给我们准备肉饼了,早些休息吧。睡个安生觉。” 虽然忽大郎没有想象中的凶神恶煞,可小兰仍然感觉到有些紧张: “那、那我就回去啦?我、我什么都没听到!” 忽大郎摆了摆手,小兰如蒙大赦,不愿再多做久留,头也不回地便往家里跑。 见小姑娘跑远了,忽大郎环顾了四周,发现没什么人后,才又关上了门扉。 “二哥,都怪你嗓门太大了!” 忽三郎方才一直不曾吭声,而今见又只剩下他们三人,不免抱怨起来。 若非忽二郎方才情急之下大吼大叫,他们又怎会被人发现? “俺……俺这不是太心切,没注意么?谁知道小兰那丫头会在门外偷听来着……” 忽二郎倍感自责,但也明白当下情况变得紧急,他只得向大哥道歉, “大哥,俺——俺错了,俺再也不大声说话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自责也没用了。” 忽大郎摇了摇头,并没有责怪忽二郎。 “大哥,那咱们这就快走吧……虽然那丫头答应你不往外传,但咱总得去找老四老五去了,这村子肯定是呆不住了——” 忽二郎还待继续说些什么,却听忽大郎道: “老二,大哥问你个问题。” “大哥,恁说就是了。” “现在老四、老五都生死不明,你想不想救他们?” “这还用说,当然是救了!咱哥五个啥时候互相放弃过,要死也是一起死!” 对忽二郎而言,这是个想都不用想的问题。 “大哥也是这么想的。可老二啊,如果咱们真遇上了那个老道士,你觉得咱们打得过么?” “这……” 忽二郎也是见识过那老道士的手段的。 那老道士就站在空中,什么也没做,袖子里突然扫出了两道微风,就将他灵光蛊吐露出的防护罩给吹碎了。 他是否有国师般强大,忽二郎不敢保证。 但那绝对是他生平仅见的手段。 只微风一扫,便能让人感到绝望的手段。 “咱、咱肯定打不过……但是打不过,咱也得去救啊!” “那有准备的救,和没准备的救,你选哪一个?” “那肯定是有——” 忽二郎本想直截了当的回答,可他的话才说到一半,脑海中却陡然间浮现出了一个猜想, “大哥,恁这意思,该不会是要——炼、炼蛊!?” 想到这个可能,他拼命摇头: “大哥,他们可都是普通老百姓,他们啥都没做过,他们还收留咱们、请咱们吃饭……他们——” “可是老四老五生死未卜。” 忽大郎叹了口气, “老二,你是懂大哥的。现在我的本命蛊已经濒临升华的极限,这个获得力量的机会,就摆在我的眼前——如果你是我,你能怎么选?” “可——” 忽大郎的‘控心蛊’是本命蛊,虽然尚处于幼虫期,却会随着他不断的喂养,逐渐拥有升华的可能。 而‘升华’,便是蛊虫步入的下一个阶段,所必须的过程。 在升华后,本命蛊将会赋予修士一些崭新的能力,为修士攀登长生大道提供莫大助力。 ‘控心蛊’本就是品种极为优越的蛊虫,虽不知升华至‘青年期’后,会给忽大郎带来多大的提升。 但既然对手深不可测,那多一份助力,也便多一份保障。 可升华需要炼蛊—— 而炼蛊需要血! 需要庞大而新鲜的血! 蛊虫本就是在同类厮杀中所诞生的产物,它们在厮杀中吸取同类的鲜血、蛊气,用以让自己从厮杀中脱颖成最终的胜者。 鲜血与蛊气,本就是它们成长过程中的必需品。 但这鲜血又该从何处取来—— 唯有这个村子里的一切活物! 忽大郎之所以未对小兰发作,放她回家,无非是暂且稳住这个村子的手段,以免刘姨因为小兰迟迟不归家,而耽误了他们的行动。 也许在见到小兰之前,他还有所犹豫。 但当最后一根稻草压下的那一刻,他思维的天秤就已然不自觉倒向了另一边。 “二哥!” 忽三郎停止了调息,缓缓站起身来。 他脸上的表情也不好看,但仍然咬着牙,任由字音从牙缝中蹦出来: “他们就算是老百姓,也是鲤国的老百姓。跟咱们——没关系!” 饶是曾在战场上杀过太多鲤国的士兵。 但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仍然无法下狠手。 因为他们是人,不是畜生。 所以他们五兄弟,才会选择扮作旅客驻扎在这村子里,而非直接将这村子糟蹋个干净。 可,天秤的另一头,是自己的兄弟! 他们是老百姓不错,但不是他们蛮国的老百姓。 孰轻孰重,都应该分个清楚! 如果是为了兄弟,那就算是做个畜生,也在所不惜! 忽大郎走到忽二郎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老二,我知道你难受。从小到大,哥几个里面就你最心善。 我也知道,他们是好人。小兰很善良、很活泼,她娘做的牛肉饼很好吃,这些哥哥都清楚—— 但是老四老五,是咱们的兄弟啊。” “可大哥,咱们就算拿他们的血,炼了蛊,又如何保证必然能救下老四老五,或者为他们报仇?” “老二,那老道士的实力,咱们都见识过。 炼蛊,我们还尚有一分契机。 什么都不做,就彻底没了可能。 我是你们所有人的哥哥,在这件事上,哥哥没得选。” 忽大郎叹了口气,道, “咱们是兄弟,手足连心的亲兄弟。 为了老四老五,这村子就……屠了吧。” 第65章 俺分不清 “好浓的血腥味。” 随着枝叶愈发稀疏,黎明的天光开始于眼前穿梭,江河知道自己即将走出这片幽深的密林。 但鼻息间的那股异味,让他不由顿住了脚步。 根据那蛮子灵丹中的记忆,这片森林之外,仅有一户村落伫立,恰如世外桃源,江河顷刻间便明了,应当是那不远处的村落遭了殃。 顾青山的鼻子不如江河灵敏,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江河停顿下来,她也没有行进的理由。 只见江河将肩上一直扛着的男尸,忽地扔在了地上,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张黄纸符箓。 “起尸符,应该是这张没错。” 这张黄纸符箓,自然是青玄子留下的遗产。 江河虽不懂其它符箓究竟刻画着何种符文,但是对于这‘起尸符’,他可是再熟悉不过。 孙二才来到偏殿,让他快逃的那一天,那额头前的黄纸符箓,他看得清清楚楚。 江河牵引混沌之气,灌注进那张黄纸符箓中,紧接着,又贴在了男尸的后背处。 灵气随意念而动,那男尸僵硬地爬起来,吭哧吭哧稍显费劲。 顾青山看着那死尸站得晃晃悠悠,哪怕已然知晓了江河的计划,有了事先准备,却仍然感到脊背发寒。 “这副样子,有些像是那些话本中的活僵。” 她如实道。 “除了不能感染人,没有本能之外,仅从表面上看起来的确差不多。” 江河对活僵的了解也不算多,大多是从各类文艺作品中了解的,解释起来也很随意, “这‘起尸符’的效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快些往前赶吧。” 凭借着四哥的记忆,江河大致估算过出了密林后,倘若步行抵达不远处的郊村,需要花上多长时间。 一炷香,绰绰有余。 这方面,顾青山并没有什么发言权,自然是听江河指示。 行进间,江河顺带观察着起尸符的效用,却见那死尸走路虽然不太稳当,但速度却不算缓慢,步伐也有模有样,倒不如僵尸般一蹦一跳,或是丧尸般左摇右晃。 但这正合他心意。 这死尸看起来越像个活人,对他而言便越有利。 只徒步不久,鼻息间的血腥味便更加浓郁了。 顾青山皱着眉头,手上紧紧持握着裹着拂尘的铁铲,道: “江河,你说这森林之外……原本是有个村子的?” 到眼下这个地步,任谁也能猜出来事实结果。 虽然知道顾青山很看重鲤国的百姓,自己本不该告诉她,扰乱她的心神。 但她已经这么问了,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便道: “那四哥的记忆里,的确有。他们五个兄弟,就借宿在这个村子里。” “人渣!” 顾青山心里腾地生起怒焰,再怎么有修养,也难免少有地去怒骂一声。 “别让这些因素干扰了你的判断。” 江河及时提醒道, “我们最首要的目的,是找到解决蛊虫的方法。” “那是一个村子的百姓,是我鲤国的百姓。” 顾青山紧紧咬着牙。 那百口之村,不是数字,而是一个个鲜活的人。 他们或许还期待着清晨时刻,吃上怎样的早餐。 却在转瞬间沦为了枯骨与尸骸。 顾青山不会奢求江河这个‘仙人’,能与自己感同身受,也便不会因此指责他什么。 可江河可以漠视,她切实作为鲤国的子民,又怎能耐下心来。 “我知道,我也很生气,可我们必须冷静下来。” 江河承认,如今他心里更多的,是对于人命的惋惜,而并非作为鲤国子民的愤怒。 但他也可以理解顾青山。 思忖片刻,他叹了口气: “我答应你,如果他们还在村子里,如果有机会,如果我们有这个实力的话,我们一定会为这些百姓报仇……” “你一定要加上那么多的如果么?” “因为我不喜欢轻易的给别人承诺。” “为什么?”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我不想承诺一件,我有可能做不到的事情。让人怀揣希望,又亲手把它葬送,很不负责任。” “哪怕是安慰一下我呢?” 江河回头瞥了一眼顾青山。 顾青山虽然没强求什么,但从那竖起的眉头、和颇为幽怨的眸光来看,想来是对他的回答并不像先前一般满意。 江河可以理解,便道: “那我们一定会帮他们报仇。” 如果有能力的话…… “谢谢。” 虽然顾青山能够想到,江河一定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些前提,但她还是很感谢江河的善解人意。 这让她本有些浮躁的心,也渐渐冷静下来。 江河见状,便就此回过头去。 眼下几乎可以断定,那国境之外的村落已经沦陷,那百口村民,应当也死在了蛮国人的屠刀下。 江河虽然没有作为鲤国子民的认同感,但他也并非是个没有同理心的人。 可他仍然没有将话说的十分圆满。 因为观想过四哥经历的江河,非常清楚五个兄弟各自的性格。 他们虽是蛮国出身,或许会因两国交战,而杀戮鲤国将士。 却不会轻易地屠戮百姓。 前者是因为立场决定了,他们势必要为国效力,让蛮国的铁蹄践踏在鲤国的土壤上。 后者,是因为他们始终不愿抛弃的人性。 可那远处的血腥味,已然表明了他们彻底抛弃了人性。 事出反常必有妖,肯定是有什么意外,导致了留在村中的三个人,屠杀了满村百姓。 这种意外情况,江河不得不防。 于是他把碾成药粉的积郁丸,与降雷蛊,一左一右地塞在死尸的手中,让他牢牢握紧,便又驱着他不断向前前进。 不多时,那村落的轮廓渐渐显露在江河的眼前。 它很寂静,甚至可以说是死寂。 那已不再是个有人烟的地方。 村落周围并没有什么围墙,自己只需走出这片森林,便是抵达了村落的地界。 江河暂且让自己与顾青山藏在林间,让死尸向着记忆中暂住的住所走去。 五兄弟暂住的茅屋就在距离森林最近的角落。 那原本是个仓库,得知他们五兄弟要暂住一段时日后,村长便把这茅屋给腾了出来,还给他们搬来了桌椅地铺。 只可惜,他们辜负了这些村民的好意。 江河没有犹豫,待死尸行进至屋舍门外,便让其僵硬地敲了敲房门。 …… 一夜未眠的忽二郎,还在房中痴痴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他那粗糙却又洁净的手掌,在他眼中却布满着粘稠的鲜血。 哀嚎、痛哭…… 昨夜的呼喊仍在自己的耳边嘈杂。 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他已经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个,对自己好的人。 包括刘姨、小兰、张寡妇在内,统共十七。 他亲手把那些人送去了黄泉,哪怕他尽量保证让对方在睡眠中死去,但他仍然是杀了这些人。 杀人对他而言本该是家常便饭。 唯有昨夜的杀人,让他苦不堪言。 “等回了蛮国,俺……俺就不干了。” 他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同一旁的忽三郎讲话, “俺果然,还是不适合干这些。等回去了,不管被国师责罚也好,其它也罢……总之,俺不想干了。” 他能接受自己亲手掐死千百个敌军。 也不愿亲手掐死一个无辜百姓。 哪怕是敌国百姓。 可他仍然这么做了。 为了大哥,为了兄弟。 忽三郎的心情同样低落,这次他没有再反驳忽二郎说的话,只静静点了点头: “等知道了老四、老五的消息,咱就回家。” “大哥呢?” “还在炼蛊,不知道多久才好。” “老三,你说大哥……真的是为了老四老五么?” “什么?” “他真的是为了有机会帮老四、老五报仇,才让咱们屠杀的村子么?” 忽三郎缓缓抬头,睁大眼睛盯着二哥,道: “二哥,你……你怀疑大哥?” “老三……这么干真的值得么?咱的实力本来就低微,哪怕大哥升华了控心蛊,在那老道士面前也仍然看不见胜算……可他就为了这么丁点的,甚至称不上是‘胜算’的胜算,就要让咱们屠杀整个村子……” 忽二郎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道, “大哥这么干,到底是为了自己的修为、实力,为了让他在这条路上走地更远,还是为了老四老五…… 俺、俺分不清啊。” 第66章 俺不知道 “二哥,以前老四被人堵在粪坑里打骂的时候,是大哥带头把那个领头的杀了的。以前老五调戏那个赌场老黑狗媳妇的时候,也是大哥出面把他硬生生拖出来的…… 咱们五个在一块儿快三十年了,大哥为咱们四个弟弟挨过多少刀,你比我更清楚。你现在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跑过来跟我说,大哥他根本不在乎咱们?” 忽三郎只觉得二哥疯了。 忽二郎摇了摇头: “俺不知道,俺真的不知道……力量这玩意儿,太吓唬人了。俺不知道人会不会变,俺不知道大哥会不会变,要是以前,大哥绝对不会带着咱们干这种畜生事儿——” “大哥是为了咱们兄弟!” 忽三郎一巴掌拍碎了桌子,直接冲到了忽二郎的身前,拽起他的衣领, “不是你他妈说要死也一块儿死的吗!?老子手上空有一身修为,你他妈那个灵光蛊屁用没有……要不是为了去找老四老五,你当大哥愿意把这一百多口人全他妈宰了吗!?” 他一巴掌抽上了忽二郎的脸颊,想要把迷茫的二哥整个抽醒: “说他妈一块儿死的是你,屁用没有的也是你,现在指责大哥的又是你!我他妈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妇人之仁!?真他妈被那个寡妇迷地五迷三道了是吧!?” “俺……可是,俺心里不舒服。” “我也不舒服,咱们谁都不舒服!可杀都杀了,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忽三郎的巴掌又落在了忽二郎的左脸,怒喝道, “反正咱们是去送死的,有什么愧疚等你入土了以后在想,有什么罪,就留着等你下辈子再赎!” 其实哪怕忽大郎不说,他们也都明白,此行前去寻找老四老五的踪迹,应当是去送死的。 老四老五活着的概率很低。 他们面对那老道士,活下来的概率也同样不大。 但既是出生入的兄弟,便死也要死在一起。 就那么落荒而逃,躲到家里窝囊半辈子,九泉之下,也对不起那‘兄弟’二字! 忽二郎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两巴掌扇懵了一般,他的双眼有些浑浊,有些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忽三郎恨铁不成钢,一把将二哥推回了位置上。 “老三……俺,俺错了。” 半晌,忽二郎才喃喃清醒过来, “不管咋样,人都已经杀了。就像恁说嘞,这罪等咱死了慢慢赎,咱现在,还是得跟大哥一起把老四老五找回来。” “你他妈才醒。” 忽三郎没好气地向二哥那呸了一口,但却也没多说什么, “行了,别想这些没用的了。咱就安心等大哥炼完蛊,然后去找老四老五就行了。不管最后结局如何,为老四老五再拼上一把,也不枉咱们做了三十年的兄弟!” “中。” 忽二郎强打精神,拍了拍自己宽厚的脸颊,敞亮着嗓门道。 可就在二人打起精神,解决了些许矛盾后不久,他们便听到门外传来细簌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没什么节奏的敲门声。 “咚——咚——咚——” 留在房中的二人面面相觑。 忽二郎本想先去开门,瞧瞧状况,却见忽三郎冲他先摇了摇头,从房间的角落里抄起一柄长剑,随后才走到忽二郎身旁,示意他把大门打开。 忽二郎也觉得事有蹊跷,毕竟倘若是大哥,在敲完门后早就自曝身份了,何至于如此安静? 他思索片刻,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只银白色的甲壳虫,那小虫表面光滑,甲壳与阳光相碰,亦能闪烁耀眼光辉。 待一切准备充足,他才缓缓打开了门扉。 忽三郎站在二哥身后,本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无论对方是谁,只要不是大哥,那便先声夺人。 他身上虽没有什么大力蛊,但自小摸爬滚打出来的武艺也不能说太差,有着人三境修为加持的他,倘若占得先机,同境界下也有一战之力。 更何况,有二哥的灵光蛊庇护,总归是有保障的。 可待那大门就此敞开,他与忽二郎却直直愣在了原地。 “老四!?” 他们异口同声。 虽然眼前这老四双目无神,全身焦黑,上衣不知为何已被撕个粉碎,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 但这是他们的亲兄弟,他们自然能一眼认出来。 忽二郎见是老四回来了,大喜过望,可他紧接着就意识到老四伤得不轻,连忙上前把老四拉进屋,想让他赶紧歇息: “老四,你竟然还活着……老五、老五呢? 他咋样了,你还活着,他肯定也还……” 待老四进屋后,他还向着老四的身后探过头去,想看看那尖嘴猴腮的老五是不是跟在忽四郎的屁股后面。 可忽四郎的身后,空无一人。 他又要问: “老五呢——唔!!” “二哥小心!” 疑惑与呼喊,几乎是同时出声。 忽三郎见忽四郎身体不妙,本还关心急切着。 但看到忽四郎一言不发,甚至身体上还浮有青紫色的斑痕,他立即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可正当他开口提醒时,却见忽四郎的身体诡异般地扭转半圈,不似正常角度,那紧握着的左手忽地就扑向忽二郎的口鼻—— 他的手边似有烟尘飘过,忽三郎猜想那绝不可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忽二郎反应不及,着了道,忽三郎的位置不允许他拽过二哥,便只能用力一蹬,全身如炮弹般撞向那摇摇欲坠的忽四郎。 他原本就站在忽二郎的身后,忽二郎为了让忽四郎进屋,便向一边腾出了一个身位。 这让他刚好连带着忽四郎,一同撞飞出了屋舍外的院落里。 “咳咳!!呸——呸!” 忽二郎只觉得自己的喉咙中,宛如卡粉一般不适。 他想要用力将其咳出来,却已经有不少药粉,顺着他的喉咙,在不经意间的吞咽中滑入了他的食道。 忽二郎认不出那是什么药,连忙将目光着眼于院落的忽三郎身上。 忽三郎将忽四郎扑倒后,发现忽四郎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多有不解。 他本以为,忽四郎兴许如大哥的控心蛊一般,是被什么人所操控了。 但看他如今的样子,却并不是一回事。 眼前自己扑倒的这具肉身,与其说是被操控了,不如说是—— 已经死了? 回想起方才所看到的青紫斑痕,与他这六神无主的模样,忽三郎顷刻间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可他就要从忽四郎的身体上爬起来时,却见到一只乳白色的小虫,自死尸已然脱臼的右手中,忽地飞跃出来—— 与这小虫并肩作战了三年之久,他又如何认不出来那是什么。 却见雷光,自那白虫的周身迸发闪烁! “二哥,护我!” 他连忙向着身旁扑去! “滋滋——” 那如鸟雀啼鸣的电流声,只在耳畔转瞬即逝。 湛蓝色的雷光,在青天白日下,也衬地格外耀眼。 一道冲天的惊雷自忽四郎的身旁窜起,直直贯破整个青紫般的死尸—— “轰隆!” 那惊雷激地沙土都震荡飞散,烟尘飘忽在死尸之旁,待其彻底散去,却瞧见忽三郎的左臂,连带着半边胸口已然焦黑一片、血肉模糊。 忽二郎的反应已经很及时了,在忽三郎呼喊的一瞬间,便将灵光蛊投掷出去,护在了忽三郎的周身,可那抹似有若无的灵光,却唯独没有笼罩到左臂。 还是慢了一步。 忽三郎的面部因左臂的痛苦而狰狞,可他自知左臂已废,当下绝不是沉浸苦痛的时候,便强行拄着剑,让自己从地上颤巍爬起。 “为什么降雷蛊会在老四手中!?” 忽二郎急忙跑到忽三郎的身边,让灵光蛊的灵光,笼罩他们半尺范围。 “老四已经死了!” 忽三郎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有人……用老五的蛊,设计咱们!” “咱们修的是蛊气,这鲤国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忽二郎还想说什么,那乳白小虫却又纵身一跃,浑身噼啪迸发起雷光,又唤出一道雷光冲撞着那半尺灵光。 那惊雷就在眼前,刺眼的光芒迫使两个蛮国人不得不眯起双眼。 待雷光散去,半尺屏障上便突兀地显现出一抹裂痕,忽二郎见状,立即催发体内灵气,开始对那抹裂痕修补。 可短暂的闪烁,效用不仅于此—— 一道倩丽的身影,早已提着手中宽阔的‘长枪’,跃至二人的身前。 两个蛮国人清楚的看到,那身影的长腿上,忽有黑虫游弋,爬向了宽大的枪头。 “大力蛊!” 二人霎时一惊,却也躲闪不及,忽二郎只能释放更多的灵气,来促使灵光的延续—— “锵”的一声,那枪头拍在灵光处,骤然掀起一阵震荡与风浪。 顾青山手持长枪,力道相撞之后自是不可能稳定身形,被反震出十尺之外,于空中腾挪翻身,才堪堪落地。 “是你!” 看清顾青山的面貌,两人心里是又惊又怒。 顾青山并未吭声,她精致的凤眼下,是炙热的烈火,那蓬勃怒意充斥在她整个脑海,她只紧握长枪,举枪再进。 忽二郎并不惊慌,饶是有大力蛊在,那奇怪的长枪理应不可能短时间内破开这堵防御。 他只需源源不断地向灵光蛊灌输灵气,修补顾青山开出的裂缝即可。 哪怕有降雷蛊辅之轰向灵光,他也能够支撑一段时间。 那灵光蛊有两个效用,其一是附着在人的躯体上,以定量灵气汇聚灵光,形成单人防御。 其二便是画下方圆结界,为结界之中的所有人,提供足量庇护。 虽然后者会将自己困在方圆之内,实属画地为牢之意。 但忽三郎小半个身子遭到重创,这也是无可奈何之计。 更何况,虽然自己需要维持这方圆结界,却也并非真的无计可施。 因为只有灵光蛊庇护的他,本也不属于他们五兄弟之中的攻坚手—— 忽三郎强忍疼痛,忽而一动! 第67章 你的挺好用,现在是我的了 饶是有大力蛊的帮助,顾青山的攻势也并非疾风骤雨般狂乱。 她终究是个凡人,不可能毫无间隙地挥枪,去撞击那闪烁的灵光护罩,否则有大力蛊的加持,不消片刻就能击碎这灵光结界。 这便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虽然左臂已经失去了知觉,唯有疼痛渐渐转为麻木,忽三郎也仍然咬牙暴起。 他右手持剑,于那灵光间与长枪碰撞的间隙,向着她无力扭转的破绽处,奋而刺出一剑—— 这一剑就要扎向顾青山的心口,忽三郎以为自己就要得逞。 但转瞬间迸发的雷光,却硬生生将他手中长剑劈落。 “老三,还有人!” 忽二郎急忙提醒道,额头却已有细密的冷汗渗透而出。 他根本没想到,眼前这凡人女子的挥枪,竟如此难以招架。 原本凭借自己人三境的修为,这道灵光可在与同境界修士的对拼中,硬生撑上两个时辰。 但如今只不过与那长枪碰撞两次,就消耗了太多灵气。 如此持续,他甚至坚持不了半炷香! 这怪异的长枪,莫不是个什么法器!? “妈的……要是大哥在这,何至于窝囊到这个地步!” 忽三郎低声骂道,但那长剑已被惊雷劈落至灵光之外,他几度试图捡起结界之外的长剑,却都被降雷蛊的威势生生逼退。 “咱们,着了这妮子的道!” 而今仔细想想,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应该打开那扇门。 正是因为听到敲门声,打开了门,见到了老四,他们才在情急之下失了分寸。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考虑到,死尸也能莫名动弹,蛊虫也能被鲤国人拿去使用。 他们只被见到亲兄弟后的喜悦所蒙蔽了双眼,而今只能画地为牢,蜗居在这方圆二尺的灵光中。 而这灵光,又势必会在长枪与降雷蛊的夹击中破碎…… 失了灵光,毫无任何进攻手段的二哥,与废了一臂的自己,最终只得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局面。 自他们打开门,见到忽四郎的那一刻起—— 死局,竟已然注定! “不是还剩下三兄弟么,还差一个人哪去了?” 江河见局势已经被控制下来,自己的计策实施的还算成功,也便自那森林里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顾青山并未因江河的出现而收手,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手中长枪每一次都凿在同一个位置上,这让那抹灵光修补的速度愈发缓慢。 江河感到自己灵台中的混沌之气,随着顾青山每一次凿击而被抽离,不由得劝阻顾青山一声: “顾姑娘,麻烦你下手节制一些,你每次使用大力蛊,消耗的都是我的灵气。” “什么?” 顾青山见那两人缩在王八壳子里不得动弹,又听江河如此说道,才终于不再挥下手中的长枪。 “好机会!” 忽三郎见这两人还有闲心闲聊,猛地抓起地上长剑,反身上撩。 顾青山不慌不忙,手中长枪轻松一挑,将长剑挑飞,顺势旋转枪身,一枪把忽三郎拍回了原地—— 对比那个手持钢刀的忽四郎,这老三的实力未免也太差了些。 顾青山手持法器,江河并不担心她的安危,只是叹了口气: “我是说,你就算是凿,也凿慢一些。有这降雷蛊和大力蛊在,那柄拂尘又是法器,这护罩迟早能砸开,但你凿那么快,我感觉我的灵台都要被你抽干了……” 这是实话。 那大力蛊与降雷蛊,所依托的都是江河的灵气。 原本只选其一使用,江河还算得心应手。 而今又要将灵气灌输于大力蛊之上,又要拍掌引起降雷蛊中的惊雷,这不过才交手片刻,那灵气向外迸发的虚脱感便已然自全身袭来。 就如曾经施展‘死剑’一般。 细水长流地将灵气释放出去,肉身也会随着灵气的变化而快速适应。 可倘若是泼水般地挥霍,那灵台骤然的变化,自是会引起肉身的不耐,产生虚脱感。 如今又拍掌又送灵气的,顾青山的凿击还极富有节奏,江河早就从人三境又跌回去了。 但他也只是随意提上两句,便让顾青山又向着灵光砸了几次,同时操控降雷蛊爬上顾青山一直凿击的地方,耗干自己人二境最后的一丝灵气,唤出一道雷光。 “滋滋——” 或许那已经称不上是雷光了,充其量只是一抹电流。 但就是这样微弱的电流,成了压垮屏障的最后一根稻草。 灵光宛若玻璃般四分五裂,只听清脆的碎裂声过后,便化为星粉散在了逐渐东升的日光下。 忽二郎霎时喷出一口鲜血,手中本该熠熠生辉的银白小虫,却是渐渐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他跌境简直比江河还快,江河操纵着两只蛊虫,而今不过才跌至人二境,待灵光碎裂后,让忽二郎的境界已经落入人一。 如今又因蛊虫受损后的反噬受了内伤,他算是彻底失去了一战之力。 忽三郎还想要再作反抗,暴起冲向江河。 但顾青山反应迅速,长枪振臂横扫,又将忽三郎整个掀翻在了地上。 不待忽三郎倒地后继续挣扎,她便一枪拍在了忽三郎的胸膛处,忽三郎只觉气血翻涌,喉间一股腥甜涌出,躺在地上不住的咳嗽。 真要算下来,他其实是在场四人之中,修为最‘高深’的那一位。 但在左臂被废、失了兵器,顾青山手上还握有法器的当下,他的修为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这场仗已经算是惨败了。 江河见三兄弟中只有两人在场,心下大概有了猜测。 为稳妥起见,他也不愿多耽搁时间,直接掐住忽二郎的喉咙,将早已准备好的两粒积郁丸喂到了他的嘴里。 事先让忽四郎的死尸攥了一把药粉,用作偷袭。 既然扑倒死尸的是忽三郎,那服药的应当便是这忽二郎了。 想罢,他也没给忽二郎反抗的机会,制住他的下颚,让他仰起头来,手上再用力一捏,轻而易举的将其嘴巴张开,再放入两粒药丸,让其顺着喉管一路向下即可。 秉承着人道主义精神,江河不愿让这两粒药卡在他的喉咙处,甚至还贴心地给忽二郎灌了半壶水,以帮助他能顺利地将积郁丸吞咽进去。 “你喂了我二哥什么!?” 忽三郎还要挣扎起身。 顾青山冷眼扫过,手上长枪再起,丝毫没有留情,就将其拍地吐血。 她虽然没有压制忽三郎的力量,但有法器在手,她能保证在忽三郎每次想起身时,稳稳地将他拍回去。 对于眼下这两个屠村的蛮子,顾青山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若非江河事先提醒她,让她冷静,别被愤怒左右了头脑。 她早就一枪拍死这两个屠杀满村的蛮国贼子,送他们与那老四老五九泉相见了。 江河见忽三郎被掀翻在地,只轻轻笑道: “动动你的小脑袋好好想一想,我们既是敌人,那我喂的又能是什么呢?” “毒药!?”两兄弟皆是一惊。 “心毒。” 江河不多解释,又问道, “在忽四郎的记忆里,你是二哥、你是三哥……所以,你们大哥在哪呢?” 两兄弟并未再回话。 如今事端平息,他们没了反抗之力,这才有时间去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并非是那深不可测的老道,而是眼前这与自己同等境界的小道士。 可这小道士究竟是谁? 怎还能使用他们蛮国的蛊术? “顾姑娘。” 江河见两个蛮子不配合,便收敛了笑容,只轻轻唤了一声顾青山。 顾青山会意,手中长枪再次落下,那铁铲硬生生凿在了两人的脑袋上,“砰砰”两声,直接将两人砸的头晕目眩。 江河见二人不再跳脱,又走到忽二郎的身边,趁着他晕眩时,强行掰开了他的手,拿过他手中奄奄一息的小虫。 “你这蛊虫挺好用的,现在是我的了。” 江河说着,便当着忽二郎的面,给那奄奄一息的灵光蛊灌输着延绵不断的灵气。 可兴许是忽二郎还没有死,这蛊虫与他的灵台还建立着联系,致使小虫虽然吸食了江河的灵气,却并未听从江河的调遣。 “还挺忠诚。” 江河也不在意,反正将这蛊虫据为己有是迟早之事,不急于一时。 忽二郎见江河强取自己的蛊虫,而那小虫也心甘情愿的吸食他的灵气,心里莫名气愤。 他本还等着江河有什么下文,心里也寻思着对策,可他忽然发现,江河只是同顾青山站在原地盯着他们,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他没明白江河想干什么,骂道: “恁他娘想干啥?有胆就杀了俺,俺他娘的不怕死,更不怕恁!” 第68章 等待 “等你大哥。” 江河简略地回答道。 忽二郎听见江河的回答,心里更是紧张。 自己和三郎被握在这小道士的手里,就算大哥炼蛊回归,见到他们二人受到钳制,也必定会因为在意他们二人,而处处受限。 到时,别说是给他们兄弟报仇了,就算是大哥也有可能栽在这道士的手里。 忽二郎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只思忖片刻,便忽然朗声笑道: “等俺大哥?哼,俺劝你们现在最好赶紧跑!不然就凭恁小子现在这跌境的状态,待会儿俺大哥来了,定然要了恁的小命!” 他便是要故意激怒江河与顾青山: “恁最好别让俺找着机会,等俺大哥待会儿来了,俺要当着你这臭小子的面,好好的教育教育这小妮子,俺要让你亲眼看着她被——” 一抹银光闪烁,一柄熟悉的钢刀,霎时亮在了江河的手里。 那是老四的刀! 忽二郎又怒又悲,但见江河欲要动手的模样,只觉自己计谋得逞,就要以脖颈撞向那柄钢刀,让其划破自己的喉咙—— 只要自己死了,这小道士就不会拿自己来要挟大哥! 但江河似乎是早有预料,见忽二郎有所动作,便又将钢刀忽地收回。 忽二郎一计不成,对着顾青山气急道: “俺知道恁,恁是顾海那老王八的好闺女,是不是?” 顾青山并没有回答忽二郎。 她怕自己忍不住一枪拍碎眼前这蛮国贼子的头。 “真好啊,听说那老王八是国公,那恁岂不是就是国公之女了?” “闭嘴。” 江河冷声道。 可忽二郎却笑地更开心了: “不想让俺说啊,来啊,那就杀了俺!俺可不是贪生怕死的龟孙!” “……” “怎么?不动手啊?恁鲤国人就这么窝囊?老子可是亲手屠了你们鲤国一个村子的人,恁要是还不杀俺,恐怕这村里的人尸体没凉,心先给凉透嘞!” “你——” 顾青山再也忍不住,已然高举长枪。 江河见状,连忙握住了她如雪的皓腕,卸去了她浑身的力道。 “江河!” 顾青山瞪向江河,眼眸中的怒火,已然无需她再用言语来诉说。 “他是在求死,不能着了他的道。” 江河心里也憋着团火,但他却不会任由这团火焰发酵,因为他明白此次前来这个村落的目的是什么—— 那最大的一只老鼠,甚至都还没有现身。 “哈哈!看恁这道士人模狗样的,没想到也是个窝囊废啊!俺杀了这么多人,恁这个当道士的,愣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忽二郎见顾青山的动作被江河止住,心里大急。 江河一脚踹在了忽二郎的胸口,道: “你很想让我杀了你,是么?” “哈……俺知道恁不可能杀了俺,因为恁没那个胆!恁怕杀了我,等俺大哥来了恁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江河看着忽二郎装出的一副嚣张模样,忽然笑了起来: “很好的激将法,可惜对我没用。” “什么?” 忽二郎一愣。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江河俯视着忽二郎,却迈步走向了忽三郎的身边。 “你……你说什么?” 忽二郎见三弟还因气血翻涌而不得动弹,心中不由一紧。 “我猜,你们大哥应该正在某处,提升自己的实力吧?” “!!!” 忽二郎心里一惊。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用好奇我怎么知道的。” 江河冷笑道, “忽二郎,虽然我们之间算是萍水相逢,第一次见面。但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也许,我比你想象中的,要更了解你们?” 江河虽然并不清楚忽大郎在做什么,但他清楚这三兄弟绝对不会平白屠戮一村百姓。 但如果把屠戮百姓,与提升实力划上等号,却是一个极为合理的猜测。 他本就是出声试探,如今见忽二郎这副样子,江河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而忽二郎,并不明白江河的意思: “你说……什么?” 江河轻抚着手中的钢刀,笑道: “在你的眼里,我可能只是一个与你初次见面的小道士。可在我的眼里,也许我已经历经了你的一生。” 江河并未再拿钢刀指着忽二郎,而是蹲在了忽三郎的身边,把钢刀架在了忽三郎已经算是废掉的左手。 忽三郎想要反抗,但顾青山的一铲又将他拍的头痛眼花。 “就比如——我知道你们五兄弟情谊深厚;知道你们五兄弟年纪轻轻,就获得了国师的赏识;知道了你们五兄弟的任务,是把这位顾姑娘带回去,用以威胁鲤国的金国公顾海。” “恁——恁是蛮国人!?” 忽二郎惊骇道。 他们五兄弟此番为秘密行动,是借国师之力凿山偷渡,唯有少数位居高层的蛮国人知晓。 联想起江河修行的是蛊气,能把玩老四老五的蛊虫,哪怕再怎么不愿意相信,忽二郎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其实如果顾青山不在,江河还是很愿意哄骗这两个蛮国人玩。 糊弄他们说,自己也是蛮国的一员,甚至是蛮国高层,看能不能让这两个蛮国人,乃至那位忽大郎为自己所驱使。 说辞都已经想好了,但如今立场不同,他既站在顾青山的一方,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便已不可能有这个心情: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笑话!俺、俺有什么好担心的!” “有啊,就比如,相比于你自己,你其实更担心你兄弟的安危。” 江河冷笑,却并不含糊,手起刀落,钢刀在半空划出一道银白的弧光—— 那弧光只在顷刻间由银白转为殷红。 忽三郎那废掉的左臂,直接被江河一刀斩了下来。 “啊啊啊!!” 忽三郎那逐渐麻木的左臂,骤然袭来一股莫大的疼痛,使得他痛呼出声。 他的右手开始胡乱向着左臂抓去—— 那是他感到幻肢在痛。 鲜血染红了江河手中的刀,亦浸染了青翠的草地。 “俺杀了你!” 忽二郎欲要暴起,但也逃不过被顾青山一枪拍回到了地上的结局。 他死死瞪着江河,口中不断谩骂着,却也只是无能狂怒。 江河抓起地上焦黑的左臂,直接甩在了忽二郎的身边。 他冷笑道: “看,急了吧?你刚才发了疯的嚷嚷,不就是想激将我和顾姑娘,好让我们就此杀了你么? 我还算是比较了解你们哥五个吧——你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讲究的就是‘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这是你们的兄弟义气。 你们把兄弟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为了兄弟,你们什么也可以抛弃。 所以显而易见啊—— 比起你自己的性命,其实你更害怕我会折磨你的兄弟。 更害怕待会儿你大哥回来时,被我当作人质,让你拖了你大哥的后腿,不是么。” 其实遵从内心来讲,江河并不愿意杀鸡儆猴般的折磨忽二郎。 他更想一刀抹掉这两兄弟的脖子。 但他们又是自己所必须的筹码,想要让他们安生下来,也只能做到比他们想象中的狠厉。 “恁、恁放屁!” 忽二郎竟是没想到,眼前这看似平和的小道士,看透了他怀揣的心思不说,出手竟也如此果决狠辣。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小道士,着实抓住了他的痛点! 看着倒在地上宛如熟虾,唯有喘着粗气才能缓解疼痛的忽三郎,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了。 江河见这忽二郎终于安生了,便道: “现在,安安心心等着你大哥来救你们。再多废话一句,我断你好兄弟一根手指头,指头砍完就砍四肢,听清楚了?” 随后他又扭头,对趴在地上的忽三郎道: “你也一样。” 听江河这么说,两兄弟总归算是安静了下来。 顾青山也是第一次见到江河这般狠辣的模样,有些担心江河的心理状态。 但见江河仍然波澜不惊,她便知道江河是冷静的。 折磨忽三郎,只是为了钳制忽二郎而已。 也许,江河还厌恶这种手段。 但厌恶,却并不妨碍他的使用。 想到江河本就是一个,只要能够达成目的,便可以使用任何手段的人,她也便觉得合理了。 虽然打从心底觉得这么做有些不人道,还不如一刀直接斩首让人舒心痛快。 但面对屠戮一村百姓的人渣而言,用什么手段,似乎都不为过。 而这样的人渣,如今已经拿下了两个。 只剩下最后一人,还藏头露尾,不见阳光。 顾青山见江河已经席地而坐,便知道,如今该做的事情都已尽数完成。 剩下的,唯有等待。 等待那藏匿的最后一只老鼠现身。 第69章 你会让他们吃多少苦头 见身旁的两兄弟,都顾及彼此的性命,故而不再吱声。 江河也开始在心中复盘着,方才斗法的经过—— 相比于曾经赌博式的斗法,手段逐渐充裕的江河,也渐渐能更多地把握战斗的局势了。 这次对两兄弟的袭击,可以说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因为双方掌握的信息根本就不对等。 忽家兄弟根本不清楚江河抱着怎样的目的,只以为江河袭击他们,是想要杀了他们。 所以忽二郎选择画地为牢,还希冀着,自己可以支撑到大哥升华蛊虫后抵达战场。 可江河在意识到忽大郎不在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先擒下这两个兄弟,用他们之间的‘兄弟义气’来威胁彼此。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根本目的不是‘杀了他们三兄弟’,而是‘找到忽大郎,解开控心蛊’。 且青玄子的家底殷实,江河又通过忽四郎的灵丹,吸收到了有关五兄弟的记忆,了解了太多的内幕,故而准备的十分充分。 忽二郎因昨夜的屠杀,心神尚还不稳,又心系四郎、五郎的安危,本就在心态上落于下风。 如此因素相加相乘,这才致使两兄弟被江河死死拿捏在了手里。 “虽然实力不济,但起码我还有脑子……” 复盘结束,江河在心中暗自庆幸着。 不过他也并不因为小计谋的得逞而得意忘形,他很明白,一切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过是一纸空谈。 实力弱小的人百般算计,也敌不过实力强大者的一枚核弹。 待之后安生下来了,还是要好好修行才是。 初夏的暖阳渐渐向着头顶游弋,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原本沾染在青草地上的血液都凝固起来。 江河便坐在二人身旁,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在汲取着阮酥酥灵丹里的灵气。 他并没有使用观想法,只是单纯牵引着灵气向灵台的方向游弋。 毕竟如今算是深处敌营,他们要等待忽大郎的现身,使用观想法很容易进入坐忘状态,到时要是忽大郎赶来,那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如今这么粗暴的汲取灵气,虽然会导致灵丹中的灵气大幅度外泄,汲取率极为低下,但也是最适合当下的法子了。 江河边恢复灵气,边思忖着待会儿如何对付忽大郎。 正面突破显然有风险,自己要再想想其它办法…… 忽家两兄弟见江河正在恢复灵气,心中急躁的很。 两人试图趁这个间隙拿下顾青山,用作要挟,但在忽三郎断掉了一根右手小拇指后,便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江河真不想这么残忍。 但他如果不表现的狠辣,就无法镇住这两个屠杀百姓的蛮子。 他们狠,自己就要比他们还狠! 这个时候再怀揣妇人之仁,无疑是把刀柄递向敌人。 只是,时间过的久了,饶是江河心里都有些急躁了。 烈日当空,他打算姑且积累一下忽二郎的郁气,便道: “你们大哥到底有没有把你们当成兄弟?不管是雷鸣,还是这小子的喊声,只要是人在附近,就不可能听不到吧?” 由于积郁丸的药效不断发作,忽二郎本都没什么心力回答江河的问题了,但江河的一句话,却直接将他给点燃起来: “那个忽大郎……该不会是丢下你们,自己跑了吧?” “恁他娘——胡说!” “别急啊,你越急,不越证明我说到你了的痛点么?” 江河笑了笑,心里也盘算着积郁丸的药量。 那忽五郎吞了十粒药丸,几乎是片刻就抑郁起来,这忽二郎如今还有心情与自己争辩,想来还是药效不够。 想到这里,他便又掏出两粒,喂进了忽二郎的嘴里: “如果你真有那么相信你大哥,你肯定会对我的话嗤之以鼻。但看你现在这副急躁的模样……果然,你也觉得你大哥有可能抛弃你,是么?” 忽二郎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任由药丸顺着清水灌入胃中,只觉心胸越发郁闷抽痛起来。 他忽然想到昨夜,大哥那毅然决然的模样。 大哥让我们屠杀村民,当真是为了兄弟情谊么? 原本埋藏在心中的疑惑,又因为积郁丸的牵引,而升腾在他的脑海里。 也许大哥根本就没俺们当作一回事…… 他那所谓的炼蛊,也根本不是为了俺们兄弟。 他只是为了他自己的私欲,为了那所谓的力量! 对啊,他就在这个村子里,又怎么可能听不到刚才轰隆的雷声,和老三的哭喊…… 可都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没有来。 他是不是以为,俺们遇到了那个老道士,所以才临阵脱逃了? 也许大哥根本就不想救俺们,也不想为老四老五报仇。 他只是为了力量,才让俺们亲手宰了这一村的无辜百姓! 忽二郎的心绪,随着积郁丸的牵引,而不断向着悲观的角度蔓延。 哪怕他发自内心地抵触,却因积郁丸地存在,不可避免地去认同江河的说法。 江河见忽二郎怀疑起了人生,便觉对之后的计划又多了一分把握,不再施压,选择继续等待忽大郎的出现。 忽大郎必须出现,倘若是他临阵脱逃了,自己可就算是亏大了。 最终目的没达成不说,还白白赔了半数修为和一瓶积郁丸—— 如今才下山几天啊,那积郁丸就已经用去了三瓶,只剩下三瓶半的量,不过十七粒。 这玩意儿可是天大的好东西,在当下这个境界,几乎没有人有反制措施。 只要服下,那基本就奠定了半数胜局。 可以说,没有积郁丸这东西,他根本就做不到现在这个地步—— 兴许在之前解救顾青山那会儿,便命丧当场了。 一瓶积郁丸,只换了两个人渣的性命,而没得到解除控心蛊的方法,实在是亏大发了。 但好在,忽大郎并没有让江河等太久。 他们所有人都期盼的身影,虽然来得晚,但总归是来了。 忽大郎迎着东升的阳光,自村间的小路缓缓走来。 他的面色虽然凝重,但脚步却很是沉稳。 江河只远远瞧着对方的面容,便明白对方应当是早已洞察到了,这村子里所发生的一切。 所以他没有及时出现,是料定了我不会先杀他两个兄弟,而提前做了些什么准备么? 江河不清楚,但当忽大郎徒步走近时,他也便拍拍屁股站起了身: “既然你是用走的,就说明你对如今的情况了如指掌了?” 忽大郎先观察了一番忽二郎与忽三郎的情况,见忽三郎虽断下一臂,但有人三境的修为强撑着,也并未危及性命,这才缓缓开口: “你擒我二弟、三弟,而没有直接杀他们,便是想拿他们作为要挟我的筹码是么?开价吧。” 见对方也是个利索人,江河先警惕了一番四周环境,不似有什么埋伏,便道: “爽快。我来这里不为别的,只为了找你问被种下控心蛊的人,该如何解蛊。” “我告诉你,你就放了他们?” “我现在只需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江河没有正面回答他,手中的钢刀已然摆在忽三郎的身前: “你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权力。” “大哥,别听他的,你就让他杀了我俩!他刚才跟我们斗法,早就已经跌境了,没了我们俩,他根本斗不过——啊啊啊!” 忽三郎同样不希望自己成为忽大郎的负担,连忙劝说对方。 但那弯月般的钢刀,却在他呼喊时,挥掉了他右手的食指。 江河表面平和,心里却是不断安慰着自己。 要狠,必须狠! 这忽大郎不知藏了什么手段,不镇住他,死的就是自己! 忽大郎死死咬牙,喝道: “你若再动他一根手指头,就休想知道解蛊的方法!” 江河摇了摇头: “就因为我想知道如何解蛊,才只砍断他一根手指。忽大郎,我要让你知道,这不是交易,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权力。” “你——” “现在,告诉我解蛊的方法。” 江河不愿与忽大郎过多浪费时间,免得夜长梦多, “我手上有你两个兄弟,我倒要看看,你会让他们吃多少苦头。” 第70章 你怎么敢 忽大郎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庞,霎时憋出了肝火。 他完全没想明白,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道士’! 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先断掉人质一条胳膊,简直比那随手将人带走的老道士还要残忍。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眼下这小道士,要比那老道更要难缠! 面对那老道,大不了就是被信手斩杀,眼睛一睁一闭,就活到下辈子去了。 但面对这小道士,却远没有那么轻松。 纵使他跌境,他没有力量来抹杀自己,甚至有被自己抹杀的风险—— 但他能折磨自己的兄弟! 没有一个人,能够亲眼看着自己的家人被人折磨。 这小道士就是稳稳拿捏住了这一点,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忽大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行让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他冷声道: “哼,你就当真以为,我们这不是一场交易么?” 江河微微皱眉,正要回答,却见忽大郎霎时举起了右手,隔空一抓,只听兵器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待江河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却见顾青山已然立在原地颤抖,动弹不得。 “怎么会……” 顾青山忽地发现,自己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喉头颤抖,艰难发声道, “那蛊虫,不是被拍死了么!?” 忽大郎当然不可能为顾青山答疑解惑,他只是看向江河,笑道: “你当你们消灭了那子蛊,就能彻底摆脱我的控制么?小道士,现在你手上握着人质,我手上同样握着人质——这样一来,我们是不是就算作交易了呢?” 他说着,似是用心念操控起了顾青山,让顾青山向着他的方向开始移动。 控心蛊之所以能让中蛊者,如牵线木偶一般被随意操控,正是因为其本身‘子母蛊’的特性。 母蛊孕生子蛊,再让子蛊自伤口爬入人的体内,通过母子之间的联系,辅以灵台蛊气牵线,操控中蛊之人—— 这才是控心蛊的本质。 而除了子母蛊之外,子蛊与子蛊之间,亦有着同样的联系。 如此一来,只要让子母蛊诞下两个子蛊,那便可以将子蛊借与他人,凭子蛊来操纵中蛊之人。 这次他们五兄弟背负的任务至关重要,作为其中的领头羊,忽大郎在临行前得到了国师的特殊关照,使得母蛊诞下一个新的子蛊出来,这才在昨夜派忽四郎探查情况时,一并让其带着子蛊出门。 而今忽四郎手中的子蛊被毁,顾青山被种下的子蛊仍在,这才落得了这副局面。 “这样么?” 江河心中也在疑惑,为何那‘控心蛊’被毁,顾青山却仍然会被控制。 但他没指望着眼前这忽大郎,能和那些经典反派一般给他解说控心蛊的妙用。 他只知道,这个时候再不做些什么,在这场‘博弈’里,就要失去主动权了。 “现在,我们是否可以好好地谈谈条件?” 忽大郎看着面无表情的江河,只当他还在故作镇定。 他不敢说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但绝没有方才一般捉襟见肘。 眼前这小道士既是来寻找解蛊的方法的,这国公之女定然对他十分重要,而今她被自己控制在手,这小子无论如何都要掂量两分才是…… 忽大郎正待这么想着,江河却笑了: “你说的很对,但很可惜,我这个人不爱谈条件。” 江河手中的刀挥去,仍然是向着忽三郎的方向。 “住手!” 忽大郎没想到这小道士竟如此果敢,明明自己手上也有一个人质,却还要玩这套杀鸡儆猴的戏…… 码…… 忽大郎突然愣住了。 因为江河的刀,真的落在了忽三郎的身上。 只不过这次并非是手指。 甚至不是四肢—— 这次,是头颅! 江河不是在杀鸡儆猴,用一根手指,甚至肢体来折磨忽三郎,来威胁他! 他是真的要杀了他! 江河直接将钢刀扫在了忽三郎的脖颈上! 鲜血顺着钢刀的方向,延展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江河这一刀没有丝毫留情,甚至不惜跌至人一境界,只为这一刀能一击毙命! 那忽三郎惊骇地看着那柄钢刀上残留的血液—— 那是他此生最后见到的画面! “三弟!!!” 忽大郎眼睁睁看着亲兄弟死在了自己的眼前,怒火几乎要从圆睁的瞳孔里喷涌出来。 他喉间爆出嘶哑的吼声,仿佛要将眼前无情的道士生吞活剥了一般: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他猛然伸出自己的右手,又用力握拳。 那原本向着忽大郎前进的顾青山,只看到自己的双手不受控制的举起,又忽然掐住了自己的喉咙,似是要将自己给活生生掐死—— “你杀了我兄弟,我也要杀了你的女人!!” 忽大郎双眼变得通红,不再有什么制衡、交易的欲望,只一心要将顾青山活生生掐死在手里! 但江河却不慌不忙,朗声道: “你不会想这么做的。你还有一个兄弟不是么?” “!!!” 忽大郎霎时间反应过来。 他忽地松手,让顾青山得以喘息,又将目光落在了一直闷不吭声的忽二郎身上: “老二!” 忽二郎没有回答他,似是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江河道: “忽大郎,我杀你兄弟,就是要告诉你,你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 “你说什么!?” “你该不会自信的以为,控制了顾姑娘,就有资格和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谈判了吧?” 江河料定忽大郎在乎兄弟之情,这才故意拉扯起忽大郎的情绪。 毕竟若是忽大郎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又何须与他在这里掰扯如此之久,早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出手杀他了。 他不杀第一时间杀自己,便是忌惮自己—— 尤其是,自己手中的人质! 江河深知,想要在这场博弈中占据主动权,就要时时刻刻牵着对方的鼻子走。 他不能表现出,自己很在乎顾青山的样子! 因为让对方站在平等交易的位置上,便是亲手将自己推向下风。 甚至都不需要对方占据主动,只要忽大郎意识到,他手中的人质真的能起到制衡自己的作用,那自己就注定会在博弈中失败。 因为他还不够强! 既然忽大郎挟持顾青山,那自己便更不能留情。 只要透露出半分的关切,那自己该输了。 他要时时刻刻压迫着对方。 就像现在一样。 江河深知这一切。 所以他强压下杀人后带来的负担,心中不断想着,他们也不过是屠了一村百姓的人渣,没什么好可怜的。 于是又摇了摇头,又走向了忽二郎。 忽大郎吼道: “你莫要再动老二一根指头!不然我真杀了你的姘头!” 江河摊了摊手,看向忽大郎: “如果你想让你这二弟死在你手中,大可这么去做。但我希望你能明白,其实顾姑娘对我而言,还算比较重要,但也没有那么重要。” “你真以为我是傻子!?” 忽大郎完全不信江河的说辞, “不重要,你能为了给她解蛊做到这种地步?” 江河笑了笑,只道: “你不清楚我有什么目的,甚至还不清楚我是谁,所以会误会也理所当然。” “误会?” “对啊。我这么帮助顾姑娘,无非是想让她欠我一个人情而已。但这个人情也无关紧要不是么?我没必要为了一个人情,埋葬掉自己的性命。” 江河见这次连顾青山都回过头来看向自己,只想着,这次硬着头皮也要笑下去。 他继续道: “这位顾姑娘,毕竟是国公之女。无论如何,在鲤国都是有着一定分量的,我之所以冒着这么大的生命危险来帮她,自然是有求于她。不然我图什么,图她伤疤累累的身子么?” “江河!” 顾青山见江河口无遮拦,第一时间本还有些恼怒。 但从先前与江河相处的判断来看,江河也并非是那种,将自己的所有心事脱口而出的笨蛋。 只消片刻,她便意识到,江河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定然是有了自己的想法。 故而她只气急喊了一声,便连忙住嘴。 但顾青山的反应,反而正中江河下怀。 他倒是希望顾青山能配合自己,多演演戏,让忽大郎真的以为,她对自己没那么重要。 “你不图身子,那你又图些什么?” 忽大郎只当江河是在放屁。 但此时忽三郎刚刚被杀,自己最后一个兄弟忽二郎被控制在江河的手里,二人正处博弈时期,纵使心里想的是如何把眼前这道士给生吞活剥,如今也只能暂且听一听他的理由。 他承认,自己的确忌惮江河。 忌惮他最后一个兄弟! 江河平淡道: “还能图什么?而今蛮鲤两国交战,蛮国有国师坐镇,鲤国唯有靠着龙气负隅顽抗,危在旦夕—— 我所图的,自然也便是这鲤国的国师之位了。” “国师?就你?” 忽大郎嗤之以鼻, “这鲤国当真是无人可用了,就连你这小小道士,都能生出当国师的念头?” “小道士怎么了—— 再小的道士,不也能杀了你三个兄弟么?” 第71章 攻心 “你——” 真相永远是钻心的快刀。 因为睁眼说瞎话不会让人心急。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不是么?” 江河知道,必须咄咄逼人下去, “难道你就不好奇么,为什么我会跟顾姑娘一起下山?在你们的视角里,不应当是一个老道士,将她给掳走了么?” “……” “那老道士是我师父。” “你竟是那老道的弟子!” 忽大郎恍然大悟, “那你不是想让自己做国师,是想让你师父做国师!?” “错了。” 江河摇了摇头, “我师父被我杀了。” “!!!” 忽大郎看着眼前这道士,竟能心平气静地说出如此恐怖的事实,心里是百般个不愿相信。 那老道士是何许人也,他们可是清清楚楚。 皆说世上有灵台五境,单以那老道士面对他们,所散发的威压而言,说那老道士有地境之能,也丝毫不为过。 眼前这小道士,如果手上没有忽二郎作为人质,忽大郎不信对方能掰过如今的自己一根手指。 他怎可能杀得死那地境老道? 江河也看出忽大郎不信,他笑了笑,开始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家伙。 他先从里面掏出了两瓶丹药: “这是积郁丸,刚才我给你好兄弟服了几粒,具体药效我懒得说了,总之会引诱人走向极端,直至自尽。 这个是庆喜丹,算是积郁丸的解药,但是我也不保证多服用了之后,会不会让人兴奋到癫痫,没试验过。” 他又把丹药放了回去,掏出了几张黄纸符箓,和几本秘籍: “这些是起尸符,刚才用来操控你们家老四的尸体,引诱老二老三落入我的圈套的,挺好用的。 还有这些秘籍,都是我师父的独门绝学,虽然我还没时间修习,但之后空出时间来了,肯定会好好琢磨的。” “还有这一袋子平安玉,应该是钱吧,不太懂,后续我会研究研究……” “这是药典和符箓大全……” “这是,哦,我师父的随行衣物……” 江河不再翻找,而是走向一边,捡起了地上的长枪。 他将麈尾化软,铁铲自拂尘脱落,又变为了干干净净的法器: “还有这个,我师父他还挺喜欢用这法器的,不过你们好像没见过,但这没关系……” “你给我看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 忽大郎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完全没想明白,眼前这道士脑袋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 怎会有人前一秒还在断手杀人,后一秒就要与对手谈笑风生的? 他将左手藏在衣袖里,手指不断的在袖中摆动—— 他在等,等自己事先的准备。 只需再拖延一会儿时间,就能彻底扭转当下的劣势。 “我是在告诉你,这些东西,都是我师父的。而我,真的有杀我师父的能力。” 江河笑道, “我连地境的老道都能杀,难不成还做不了一个弹丸之国的国师么?” 江河将这些,称之为军火展示。 他知道忽大郎不信,那自己就用事实佐证,让对方相信—— “你就是想证明,这国公之女,对你而言没那么重要么?” “你说对了。” 江河又当着忽大郎的面,走到了忽二郎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纵使没有顾姑娘的帮衬,我这般能力,只要展现出来,也同样拥有成为国师的资格,顾姑娘不过是添头罢了——但,忽二郎是你的添头么?” 忽大郎咬牙嘴硬道: “你又怎么知道不是?我们虽是亲兄弟,也不过异父同母,你未免把他们看得也太重要了……” “嘘。” 江河冲忽大郎比了个手势, “有些话,不论是真是假,最好都憋在心里,不要说出来。” “什么?” “还记得我先前和你说过的积郁丸么?那是心毒,会让人不可避免地朝着悲观的角度思考问题,直至把自己推向灭亡……” 江河冷笑一声,把手中的钢刀,放在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忽二郎手上, “在你先前耗时准备的时候,我又喂了你这二弟几粒。现在他默不作声,想来是药效已经渐起了。 他把你当作亲大哥,把你们*四个人当成亲兄弟,你现在反而当着他的面,说你不在乎这兄弟之情? 你这不是,要亲手推他走向死亡么?” 忽大郎眼睁睁看着忽二郎接过江河手中的刀,用那浑浊的眸光紧紧盯着自己。 “不是的!老二,不是!我是在骗这个小子,我若是真不在乎咱们兄弟之情,又为何要忍受这道士的侮辱,直接将他杀了不是更好!” 忽大郎连忙辩解起来。 江河趁忽大郎辩解之时,挥舞起手中的拂尘,洁白麈尾霎时间延长伸展,将顾青山这个身子包裹卷起,又将其忽地拉回来: “他能控制你的行动,我只好将你这么捆着了。” 顾青山自觉成了江河的累赘,有些过意不去,只轻轻点了点头: “没事……谢谢。” “客气了,应该的。” 顾青山见江河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下却满是愧疚。 自己和那忽二郎好像没什么区别—— 都只是累赘罢了。 她有些不甘心。 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要努力得到父亲的认可,不能给任何人添麻烦。 可她似乎总在给人添麻烦。 父亲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他的软肋,才将自己哄骗回京。 江河为了帮助自己,身陷险境的同时,又要在周旋中时刻注意她的安危。 如果她能强一些、再强一些…… 这些事情,是否就都不会发生? 听见忽大郎的辩解,忽二郎只紧持持握着刀柄,又摇了摇头: “大哥,俺都明白……恁就是因为太在乎俺们兄弟的性命,才没法给俺们报仇——俺活着,对恁来说,就是个累赘。” 他其实早就已经有了自尽的想法。 当看到忽大郎身影的那一刻,他就明白,曾经对大哥所有的怀疑,都不过是他自以为是。 忽大郎若真不在乎兄弟之情,又怎会因人质而处处受制? 可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感到更多的,是自责。 这道士无非就是拿他们之间的情谊,作为束缚忽大郎的筹码。 当他这最后一个‘兄弟’也死在刀下,忽大郎就彻底没了亲情的桎梏,也便更能下定强杀这道士的决心,为他们报仇。 忽二郎紧紧抓着手中的钢刀,不愿再成为大哥的累赘,就要把钢刀插入自己的脖颈中,彻底结束他的生命—— “二郎!!” 江河兀自抓住忽二郎的手腕,止住了他的动作: “忽大郎,你到现在,还是不愿意告诉我解蛊的方法么?” “二郎若是就这么死了,我必要把你千刀万剐!!” “我也不想杀他啊,可你没看到么,他是想自尽啊。” 江河牢牢钳制着忽二郎的手,但只要他稍一泄力,钢刀就会瞬间掠过忽二郎的脖颈。 现在是忽大郎希冀他不要松手。 “怎么,就为了解蛊这种小事,你就要亲眼看着兄弟自尽不成?” 看着亲人死在凶手的屠刀下,还是看着亲人为了自己而自尽。 这两件事哪个更让人痛苦,江河不清楚。 但他明白,对忽大郎而言,后者更痛苦。 这是他们五兄弟共同的痛点。 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让自己送死。 却无法看着兄弟去死。 从见到忽大郎的第一眼起,江河便看出忽大郎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和忽二郎、忽三郎,也许性格迥异,但却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至少,他们都不果断。 壮士断腕的道理谁都懂,可并非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处处担心,也便处处受制。 忽大郎如果一开始就抱着,‘老二老三你们就此安息,待你们死后,大哥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想法,并因此强杀江河。 那江河刚一露头就要面临危局,根本没有骑脸揭瓦的机会。 但只要忽大郎有点心疼兄弟之心,就代表他不是这样的狠人。 忽大郎带人屠杀一村百姓,的确够狠,但他的狠是基于‘兄弟情谊’之上的。 他是为了兄弟而发狠,而非他本身够狠。 他做不到壮士断腕,就会被亲情束缚。 而只要被亲情束缚,无论他实力如何高强,就都会被江河稳稳拿捏。 所以江河不怕杀他兄弟。 因为他还有一个兄弟。 仅存的兄弟。 这个兄弟是万万不能碰的,如果再把这个兄弟送进坟墓,只会让忽大郎彻底陷入疯狂。 所以他才把刀,交到事先吞下积郁丸的忽二郎手里。 忽二郎知道自己是大哥的累赘,配合积郁丸的药效,只会让他有自毁的倾向。 可忽大郎又怎可能眼看自己最后一个兄弟,为了不拖累自己而自杀? 那只会让他更为愧疚罢了! 他为什么只能为兄弟‘报仇’,而不能救下兄弟;他为什么屠了一村的百姓,却还要眼睁睁看着兄弟自杀? 他们五人,既是因兄弟之情相连,也必会被兄弟之情束缚。 只要忽大郎还在乎忽二郎,他就势必会落得这般下场。 攻心! 这便是江河自一开始就想好的对策。 解决忽四郎、忽五郎,本就显得捉襟见肘。 他根本没有把握以一己之力对付另外三个兄弟—— 都是修仙的,谁也不知道对方还有没有后手。 所以他从未抱着正面杀死剩下三人的想法,去思考问题。 他无时无刻,都想着如何让他们兄弟走向绝路。 这般伎俩,如果在面对实力远超于江河的人面前,丁点用处没有。 但对忽大郎而言,却是钻心之刺! 因为他比江河强,却还不够强! 忽大郎愤恨! 他愤恨自己没有国师的实力,能在无声无息之间,仅凭意念就揉捏死眼前这讨人厌的道士! 如果能信手捏死他,他又怎可能让老二老三,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他又怎会因害怕老二自杀,感到举步维艰! 如果他有超脱常人的实力,他甚至不会让老二老三深陷险境! 弱、他还是太弱了! 他都要把牙咬碎,可形势所迫,他不得不发出那艰难的喉音,吼道: “我告诉你! ‘控心蛊’下蛊的方式,是把母蛊诞生的子蛊种进中蛊者的体内,如果想要彻底解开控心蛊,就需要把体内的子蛊逼出来!” 忽大郎这么说着,可那藏在衣袖中的左手,仍然在无声地摆动着! 他知道,虽然濒临绝境,但他还没有输—— 因为他先前做的准备,都还没有派上用场! 第72章 我要卸了你 “我就是在问你,怎么把控心蛊逼出来。” 江河见忽大郎忽然特意解释了一句,总觉得他在避重就轻,心里觉得有些不妙。 忽大郎明明对这村落的情况了如指掌,却还是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来与自己会面…… 果真是留有后手么? 在忽四郎的记忆里,忽大郎自小便是他们五兄弟里最聪明的,江河也不会自大的认为,事态发展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自大的思考,只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 想罢,他操控着拂尘紧紧裹住顾青山的身子,让她靠自己更近一些,以防有什么突发事情,自己无法照顾到她。 又当着忽大郎的面,把降雷蛊与大力蛊唤回到自己的手里,以便在情况紧急之时,可以实施最后那不算靠谱的计划…… 如此一来,他也便安心了许多。 “能使用降雷蛊和大力蛊,想必你这道士修行的也是蛊气吧。” 忽大郎见江河有所警惕,心里大骂这小道士也太过谨慎了些,藏在衣袖的手指上下翻飞,冷声道, “那藏在中蛊者体内的子蛊,是货真价实的蛊虫,它钻入人的体内,便掩藏在中蛊者的血肉,与血相融。 倘若没有母蛊控制,便需要与其体内的子蛊建立联系。一旦建立联系,便可让蛊虫从中蛊者的血肉里现身,再将蛊虫的位置剖开,便可把那子蛊揪出来,彻底解蛊。” 江河冷笑道: “施蛊者不死,又如何与蛊虫建立联系?不如你将你那母蛊送过来,我便放了你兄弟如何?” “控心蛊是我的本命蛊,其身连接我之灵台,送了你,与废了我的修为有何异处?” “你兄弟的命,还不值你这一身修为么?” “倘若我修为尽失,我们兄弟两个的命,还不是悉听尊便!” “你既有母蛊,难道不能直接让子蛊现身么?” “可以,但这需要让中蛊之人靠近我——子蛊与母蛊之间,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如果距离太远,便无法牵动子蛊。就像妈妈呼喊儿子,儿子也有听不见的可能,不是么?” 这是假话,江河也能听出来这是假话。 但他拆穿了又能如何? 他不可能蠢到真让顾青山再靠近对方。 “那照你这么说,如今成了个死局了么?” 江河拧眉道。 这解蛊的方法果然没那么容易。 正如先前灵光蛊一般,忽二郎没死,蛊虫便是有主之物,哪怕吸食自己的灵气,也不会为自己所驱使。 如此一来,想要亲手解蛊,也便只有杀掉施蛊者这一个办法。 可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 忽大郎不可能轻易给顾青山解蛊,江河也没有能杀死忽大郎的把握。 “死局?我为这国公之女解蛊,你喂我二弟解药,放了我二弟。自此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是一场交易,怎么在你眼里,就成了死局?” “你这话不如问问你自己信么?” 这次轮到江河嗤之以鼻了。 自己杀了他三个兄弟,还有一个是当着他的面亲手宰掉的。 忽大郎如此重视兄弟之情的一个人,怎可能会在‘交易’后放过自己。 他们两个人,从始至终就没有‘交易’的余地。 “是么……虽然很不想向你承认,但是真的——被你说中了。” 忽大郎在衣袖中胡乱摆动的左手忽然停下了。 他也因此而狞笑了起来: “我的确,没有放过你们的打算——你杀我兄弟,我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你!” 他单手忽而虚空一抓,只见他的背部,忽然暴起几根胡乱摇摆的虫腿—— 那虫腿宛若蜈蚣之足,但亲眼见过控心蛊样貌的江河,一眼便认出,那是控心蛊的足节! 不待江河有所反应,却听耳边突有泥土松动的声音。 须臾之间,一双破烂不堪,外露脏污指骨的残破大手,忽然抓向了江河身旁的忽二郎—— 那双手用力向下一扽,泥土霎时就要龟裂。 江河见忽二郎要被那双手制住带走,一把夺过忽二郎手上的钢刀,想要先行斩开那残破的大手再说。 可那地面似是早已被挖掘一空,那钢刀还未来得及挥下,脚下的土地便开始向下塌陷! 江河深知情况紧急,自己不能失去着力点,便以拂尘卷着顾青山,双腿用力一蹬,一个翻身离开了脚下的土地。 却听“轰隆”一声紧随其后,江河堪堪落地,但见那坑洞之中,竟有诸多面如死灰的‘人’,僵直地倒在废墟里! 他看见这群浑身泥土,身体瘦削的‘人’,包含了男女老少,又皆身着粗布麻衣,惊愕道: “这些是……村里的百姓?” 同时瞥见他们的双手都被沙石磨损地不成样子,江河转瞬间明白过来: “他还能操纵村民的尸体,从地底下挖出一道沟壑来!?” 难不成对方先前迟迟不曾现身,是在准备这般手段!? 江河大惊,堪堪落地之时,那本还站在远处的忽大郎,已然向着惊魂未定的江河奔袭而来! 江河手中尚攥着降雷蛊,见对方疾如奔雷,便向着忽大郎的方向用力一掷—— 忽大郎只在行进间微微侧身,一道电光便从他的身旁擦身而过。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饶是降雷蛊已然在他行进前引动蓝雷,那电光却仍然只能在忽大郎的身后明灭闪烁,于半空激起了一道冲天雷光。 那雷光简直出奇的猛烈。 它所波及的范围似有两尺方圆,却仍在四周掀起一道不小的风浪。 它直冲云霄,便似要贯破天穹般。 即使在那青天白日之下,也能看清那自惊雷中迸现的电流—— 哪怕只有一瞬,配合着那惊鸟吓雀的轰隆雷声,也足够引人注目! 而忽大郎的身形已至! 他手上并无兵器,但挥出的拳头却明显带有呼啸罡风—— 那并非是什么术法武技。 那只是足够刚猛的一拳,所能带起的风浪! 江河自知速度比不过对方,便强行延长手中的拂尘,让那呼啸拳风的一拳挥在自己与顾青山之间的麈尾上,来阻挡对方的攻势—— 可这一拳仍然落得不轻! 哪怕江河为大力蛊灌输着灵气,让其附着在法器上,可这一拳仍然不是现今的江河所能抵挡的。 只在拳与法器相撞之间,他整个人便连同拂尘卷着的顾青山,一同飞出二十尺之外—— 仅仅只是一拳而已,江河便感到全身震颤。 他在空中连忙向着顾青山那边看去。 顾青山不过凡人之躯,纵使有麈尾保护泄力,能暂且忍受忽大郎一拳的余波,可他们身后就是屋舍,倘若因为这冲击力而撞到了土墙,纵使不死也会是个半残 于是江河强行咬牙,缩短麈尾的长度,把被麈尾保护着,但同样受到拳风震颤的顾青山缆在了怀里。 “轰隆”一声,江河只感到自己的脊背,结结实实地撞到了身后屋舍的土墙,直接因此而咳出一口鲜血! 可他知道这还没完,自己绝不能松懈。 忽大郎绝不可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他用意念操控麈尾,将顾青山整个人先甩飞到一边,定睛瞧去,果真见到忽大郎正向自己趁势追击! 仍是那刚猛的一拳,忽大郎仍然不曾收力! 那积郁丸的解药就在这道士的衣袖里,他根本无需担心忽二郎的心毒无药可治。 喷薄的怒意积攒在他刚猛的拳头上,忽大郎此时,只想将眼前这道士打个半身不遂,再好好的折磨他! 杀了他三个亲兄弟,又如此折磨自己与老二,不把这道士拆个粉碎,难解他心头之恨! “我要卸了你!!” 只听忽大郎喉中爆发嘶哑地吼声,要将胸膛积攒的怒火尽数倾泻在江河的胸膛—— 第73章 非酋也终会抽到保底 但江河手中的拂尘突然化软,便似波浪般的水流,抵挡在忽大郎的身前。 刚猛的拳风碰在重叠的麈尾前,忽大郎只感到右拳上陡然传来一股近似力量的反推力,硬生生将他给弹了回去! 那是江河把灵气灌输在法器之中,改变手中麈尾的性质,使其富有韧性,充作‘弹簧’所带来的反作用力。 可即使这力量大半都推了回去,江河还是被那拳风的余波,打的浑身发颤,吐血咳嗽。 江河强行爬起来,见那被弹飞的忽大郎竟出奇的没再出招,便连忙喊道: “顾姑娘,躲起来!” 顾青山感到浑身疼痛酥麻,却也看出如今的斗法,根本不再是自己一个凡人,拿着一柄法器就能够染指的了。 故而她只关切地看了江河一眼,便匆匆躲进了塌陷的屋中,再时刻关注屋外的情况。 她甚至还要翻找什么能将自己束缚的事物。 毕竟她体内还有控心蛊,忽大郎能轻易控制自己的身躯,她不想成为江河的累赘—— 虽然她自知已经是了。 江河并没有让顾青山直接逃走,而是吩咐她躲起来,只因为他很清楚,如今这个境况,他们已然没了逃走的可能—— 那原本倒在废墟之中的瘦削尸身,已经渐渐从坑洞中爬了起来,他们的数量难以估计,只歪歪斜斜地向着二人的方向移动,似要把整个屋舍都围起来。 江河猜测,这操控尸身的能力,应当是忽大郎屠了一村百姓得到的。 毕竟在忽四郎的记忆里,可从未见过类似一幕。 想到自己还要靠‘起尸符’,维持一具死尸的行动,那忽大郎如今却能随意驱使一村死尸,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还有那莫名奇妙的力道—— 明明忽大郎也不过是人三境,挥出的一拳却是连法器都难以抗衡,这实在有些耸人听闻。 一村百姓的性命,到底赋予了忽大郎怎样的力量? 江河不知,便只得小心应对。 “法器,你们鲤国人当真是大手笔。一个小道士,就能用上这等名贵的宝物。” 忽大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江河这才发现,那忽大郎跌进了一众死尸挖出的沟壑里。 无论多么想把江河大卸八块,在他心里,兄弟始终是首位。 当他被弹回坑洞之中,瞧见忽二郎的自尽倾向非但没有中止,反倒愈发严重的时候,他真正意识到‘心毒’的歹毒。 忽二郎原本只认为,自己不能成为大哥的累赘,所以想要自尽。 而今在积郁丸的作用下,他开始回忆起自己昨夜犯下的罪孽,反倒更不愿意苟活于世了…… 横竖都想一死,可唯独这件事,忽大郎不能由着兄弟性子,便操控死尸先将忽二郎牢牢控制住再说。 但这也给了江河喘息的时间: “怎么,想要了?” “想我炼了百人鲜血,才能挥出这样的一拳。而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用这样一柄法器抵挡的拳势,当真是不公平啊。” “这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还多着呢。” 江河冷笑道, “想这村里的百姓安安稳稳活了几十年的时间,却在一朝一夕间成了你的手下亡魂,他们又何尝得到了公平?” “哼。” 忽大郎却是被戳中了痛处, “看你年纪轻轻,也的确是一把攻心的好手。” “看你年纪也不小了,结果连兄弟都保不住几个。我要是你,我可没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江河感到肺部不适,又咳出了一口鲜血。 忽大郎眼角一抽。 江河所言,句句扎心,想不来火都不行。 “逞口舌之快就到此为止吧。待我撕烂你的嘴后,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嘴碎!” 忽大郎紧握双拳,两腿猛地一蹬,整个身形化为残影。 他的拳头仍然迅猛,那刺耳的呼啸声,又要贴在江河的耳边嚎叫。 但江河却突然从衣袖里,甩出了一个小瓷瓶: “这是庆喜丹。” 江河笑道。 只见话音刚落,忽大郎的拳头霎时间就卸了力,成了抓取。 那拳头原本要落在护着江河胸膛的麈尾上,连带着法器一同把江河揍飞出去。 可两人之间,忽然闪现的小瓷瓶,却不得不让忽大郎停手。 庆喜丹,是积郁丸的解药! 这一拳若是落在解药上,那就与解药失之交臂了—— 可,万一这道士在唬自己怎么办? 只此一刻,忽大郎又陷入了短暂的犹豫。 他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只得伸手抓向那飞来的瓷瓶——就算不是解药,再多耗些时间将这道士击杀就好。 这荒郊野岭的,四周被自己的‘蛊尸’所包围,就凭对方现在的实力,除非抛下那个凡人女子,否则根本不会有逃走的机会! 可他的选择,致使他的动作难免一顿。 这便给江河抓住了机会,以拂尘卷起忽大郎的身躯,将他整个人给牢牢捆住! “拿解药引诱我落套,确实好计策!但你不会以为,你能就此吃定我吧。” “困住你的四肢,你还能反抗不成?” 将混沌之气缠绕在拂尘上,使得那麈尾越勒越紧,江河不信这忽大郎能没有一点痛觉。 这柄拂尘的耐受力,远超忽大郎所能释放的力道,江河根本不担心忽大郎会将麈尾抻断。 忽大郎也十分明白法器的威力。 可他仍然在冷笑: “是谁告诉的你……我只有四肢?” 只听“啪”的一声,耳畔霎时传来几声骨节扭动时所发出的清脆声! 忽大郎的背后,忽地爆出一朵黑红血花,那几根胡乱摇摆的虫腿忽地延长伸展,连带着他脊背的皮肉也被撑爆。 自绽开的皮肉里,有血红色的蛊虫,正覆盖在忽大郎的脊椎! 或者说,那蛊虫,就是忽大郎的脊椎! 蛊虫的四个足节骤然翘起,又在暴起时骤然伸长。 尖细修长的血足,又宛如锋利的利刃。 那四条骨刀划破了四周的风,它们便如忽大郎的身形一般快,它们争相切割着虚无,便向着江河的方向突刺而来—— 江河还身处室内,那四条骨刀来势汹汹,自四个不同的方向延长袭来,根本无处躲避。 他连忙向前踏步,又猛然蹬腿,身形在已然破败的屋舍里腾空挪转一周,手中的麈尾也因此而不断拉长,一个侧身空中跟斗的功夫,把四条宛如骨刀般的足节包裹在一起—— 当那四条骨刀破风而来时,江河却闪向一旁,骨刀只能直愣愣向着既定的方向突进,堪堪划过江河的脸颊。 可那骨刀落空,忽大郎却并不气馁。 他并未因此收起骨刀,而是直接让骨刀扎向地面。 接着,整个人借着骨刀的力量腾空跃起,凭借骨刀钩住土地的力量,猛然收回绽放的骨刀,整个人便顺着骨刀的尖端向江河的脸庞踹去。 江河也因此看清了,他那皮开肉绽的脊背。 他不由心下一紧。 他还记得那控心蛊的模样—— 它虽幼小,却亦如人血般鲜红,只观其形,便恰似人类的脊椎! 看那忽大郎的样子,竟是把那控心蛊真的炼作脊椎了么!? 怪不得只有人三境,却能爆发如此刚猛的力道,就连法器都险些不敌—— 原来忽大郎是把自己的脊椎掏空,让力量庞大的控心蛊占据了他的身体,借助控心蛊的寄宿,才获得了那般不讲理的力量! 忽大郎被江河束缚着四肢,身形不再如方才迅猛,江河见状,连忙侧过身子即使躲避,又回转身躯,借着忽大郎落地的力道,仅凭拂尘的甩动,将其整个掀飞出去。 忽大郎在空中一阵颠簸,但脊椎却为他把握平衡,虽在空中旋飞几周,却也平稳落地。 他见江河总是这般四两拨千斤似地打法,让自己控心蛊的力量不能完全发挥,心中又气又急。 但好在,解药也算握在了手里…… 忽大郎指挥着被控心蛊增幅力量的蛊尸,暂且先去围困江河,自己则连忙拧开小瓷瓶的塞子,去查探里面的解药—— “靠!”忽大郎大骂一声。 空的! 虽然早就预料到有可能是空的,但真正打开这小瓷瓶的一刹那,还是有一股无名怒火喷薄欲出! 关心则乱,他就是太过在乎忽二郎的安危,才频频被这道士耍的团团转! 他怎就如此笨拙! 而另一头的江河,还在杂乱无章地挥舞拂尘,护着躲在屋舍之中,警惕不动的顾青山,不让那蛊尸靠近倒塌了一堵墙的房屋。 这些蛊尸虽被蛊虫加强了力量,但终究是毫无意识的死尸,只能随忽大郎的操纵行动。 忽大郎又无法分神控制上百只蛊尸,致使江河虽感麻烦,却也还能应付过来。 见忽大郎已然发现了自己小瓷瓶是空的,江河嘴上功夫也不停: “忽大郎,我手里还有几十个瓶子,你不妨再来试上一试?一个人就算再怎么非酋,也总有抽到保底的机会!” “你小子别得意!” 忽大郎冷笑一声,却是没再打算上前做无用功。 他算是明白了,无论如何刚猛的一拳,只要那道士能反应过来,那便总有办法化去自己的力道,反敬回来: “看你境界已经跌落,想必是之前为挡我三拳,将灵气尽数灌输在了法器里。 我便在这里等你,等到你灵气耗尽,什么手段花样都使不出来,看你到时还如何笑得出来!” 第74章 人体是导体(3900) 江河的确已经跌境了。 但跌境这种事情,对他而言都不过是常态,他也没怎么在乎。 但他也明白,倘若打持久战,自己会随时间的推移,而变为一个凡人。 待灵气耗空,自己便彻底失了反抗能力。 而他,又不得不拖延时间。 眼前的蛊尸被他的拂尘扫去,却仍不知疲倦的向着屋舍的方向进发,哪怕江河使力将其拦腰斩断,他们那分开的上下半身,也以及能爬也似地爬过来…… 颇有些丧尸围城的密集感。 江河感觉自己的身体越发迟钝,深知自己该下些血本,便向着身后缩在角落里的顾青山咬牙道: “顾姑娘,这次为了帮你,该把我老本都掏干净了!等回了锦京,你得好生想想该怎么报答我!” “什么?” 顾青山一愣,却见江河突然从袖口里,掏出一枚乳白色的灵丹。 那是阮酥酥的灵丹。 阮酥酥死时可是已然跻身地境,又被青玄子不惜跌境的代价强行护住,而使灵丹中还保留有大量的意识和灵气。 江河本还打算入了京城,好生观想这灵丹中的灵气,来弥补自己修为境界的不足。 但如今这般形势,他不得不去浪费这宝贵的灵气了。 江河右手挥舞着拂尘,阻拦那些被蛊虫强化的蛊尸,左手则捏紧那枚灵丹,不顾灵气的外泄,生生将其中的灵气尽数灌输到自己的体内。 浪费啊,真是浪费! 那灵丹外泄的灵气,远比被汲取入体内的灵气要庞大的多。 如果是观想法汲取到的灵气,是二比一。 那单纯打坐汲取到的灵气,便是百比一。 而这般边分心边汲取的灵气,几乎是千比一。 这都已经不能算是‘汲取’了。 只能算是‘挥霍’! 江河只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但好在地境灵丹的灵气总量要远超人境,即使逸散了绝大多数的灵气,江河也仍然能感受到体内源源不断的生机—— 可这么一想,反倒更觉心疼了。 若是汲取了整枚灵丹,难说自己的修为会到何种地步。 那本还在一旁观摩的忽大郎,清晰感受到江河四周外泄的灵气,心里陡然大惊: “这该不会是……那个老道士的灵丹!?” 江河是那老道的徒弟,又能使用降雷蛊和大力蛊,肯定是与那老道一同修行的蛊气。 同为修蛊气的修士,看到江河如此浪费那堪比地境修为的灵丹,心也同样在滴血。 既是修蛊气的灵丹,那自己也能吞噬。 倘若将其中灵气尽数汲取,那自己又当是何等实力!? 正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才总被那小道士玩弄鼓掌。 只要夺了那灵丹,吞了里面的灵气,斩杀这小道士,不就在须臾之间么? 更何况这那道士凭借灵丹,已然有了跟他打持久战的资格,兴许要不了多久,自己的蛊尸就会被对方尽数剿灭—— 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都要把那灵丹夺过来! 忽大郎想罢,便再也坐不住,指挥着所有蛊尸一拥而上,身形也紧随其后,便要在乱局中夺过江河手里的灵丹—— 他不断逼近,就要踏入这屋舍之中! 但江河同样在等这个机会! “顾姑娘,捂住耳朵!” 他高喝一声,将拂尘上的麈尾兀自扩散,形成伞状的包围之势,扑至顾青山的身前,将两个人牢牢的盖住—— “啪!” 顾青山见江河突兀地挡在身前,起先还有些心慌,却也连忙捂住耳朵。 所以江河那清脆的拍掌声,在她的耳边已经模糊。 但顷刻间,又有捂耳也遮不住的巨响,贯彻整个破败的屋舍。 那是轰隆的雷鸣! 顾青山只能从那麈尾的缝隙里,短短瞥见一抹湛蓝的雷光。 可也只是一瞥,便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感到眼眶生理性地湿润起来。 模糊着的视线里,她又看到眼前那清秀的小道士,兀自扑住了自己的身子。 随后便是天旋地转。 她想,那或许是惊雷的震荡,掀翻了这破败屋舍的一切。 可她只感到了颠簸,并未感到疼痛。 因为她被人紧紧的拥住。 自己便随着那人一同飞出了好远,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可她只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 耳边又响起猛烈的咳嗽声。 “咳咳!” 江河躺在地上,紧紧拥着顾青山的娇躯,整个人充作了为她缓冲的肉垫,虽还有拂尘在江河身后一同缓冲,在激起的风浪下,也难免受到剧烈的震荡,又从肺里猛咳出鲜血, “顾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你没事吧?” 顾青山只感到耳边仍有嗡鸣作响,意识到自己还压在江河的身上,连忙爬了起来,望向江河。 但江河却并没有回答顾青山的话。 顾青山这才发觉,江河的两只耳朵里,也有殷红的鲜血流淌而出。 “你的耳朵——” 顾青山又是一愣。 她这才意识到,江河自拍掌降雷后,为了护住自己的身子,根本无法腾出手来再护住自己的耳朵! 饶是非凡之躯,在那咫尺间的滚滚雷鸣下,也定然将他耳膜震得不轻! “江河,你耳朵——你,你还能听得见吗?” 她连忙扶起江河,连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放大。 “没事。” 江河借着顾青山的搀扶起身,又猛地咳了两声,才道, “我耳朵有灵气护着……就是刚才有点耳鸣,现在好多了。” 在还未拍掌之时,他便已然调动灵气护在了耳膜上,如此一来,哪怕没有彻底堵住耳朵,也可保证自己的耳膜不会受到震颤而碎裂。 毕竟不是防御术法,疼还是有些疼的。 “对不起……我——” “没事,你在这呆着,事情还没结束。” 江河摇了摇头,阻止顾青山再自责下去,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聊以安慰, “哭什么?” “我没哭,刚才太刺眼了……” “是么,那有点可惜。我还以为你大受感动呢。” 江河笑了笑,便又持着手中拂尘,缓缓走向不远处那彻底破败的屋舍。 想到自己和顾青山,本是在破败屋舍的角落缩着,而今在屋舍被掀翻后,竟是也因风浪被推出十几米远,江河也不由惊异这耗空灵气的降雷蛊的威力。 怪不得忽五郎能被耗空灵气的惊雷,劈作飞灰。 甚至还引来了仙山弟子的围观。 他不敢耽搁,行进间浪费着阮酥酥的灵丹,让自己的灵台重新得以填充。 虽过程有些惊险,但结局还在意料之中。 初次交锋时,抛出降雷蛊,试探忽大郎的动作时,江河便知只凭肉搏不可能是忽大郎的对手。 除了‘死剑’之外,唯有这降雷蛊,是自己行之有效的攻击手段。 可他根本无法用出‘死剑’。 因为他还没有致人以死地的信念。 倘若死剑真是那么轻易便能用出来的一剑,那‘致人死地’的剑意,未免也太好掌握了。 江河当然想杀忽大郎,但那杀意还不够浓烈。 远没有他求生之时浓烈。 他大概明白,自己动用不了死剑,只是因为自己还有退路。 只凭阮酥酥那颗灵丹,以及大力蛊与降雷蛊这两只蛊虫,江河便能带着顾青山离开此地,逃之夭夭。 可他们的目的,是要解蛊。 但他与顾青山的交情,远不及让自己为之付出一切。 如此一来,他也便有着在危急之时,带顾青山出局的退路。 既然有退路,那便不是玉石俱焚。 那自然也便用不出‘死剑’。 所以想要彻底击溃忽大郎,只能凭借降雷蛊的力量。 但忽大郎的身体被蛊虫操控,能爆发惊人的肉身力量,自己抛出的蛊虫根本无法伤到对方。 那也便只有在战局中设下陷阱。 这便需要拖延时间。 先前将蛊虫抛出,他想要把蛊虫再收回来,便需要一定的时间。 同时也不能引起对方的注意。 故而江河凭借法器与其缠斗,时时分析忽大郎的能力,再戏弄忽大郎,吸引对方的视线。 再凭借阮酥酥的灵丹,彻底让忽大郎忽视,那没起过作用的降雷蛊。 无论忽大郎出于怎样的目的,只要对那灵丹有了想法,便势必会动手抢夺。 而这时,那销声匿迹的降雷蛊,已然藏在了江河的脚下! 只待将忽大郎吸引,便可借着时间差给予致命一击! 江河不可能有所留手。 便将尽数灵气灌于降雷蛊中,引动了其诞生以来,最庞大的一道惊雷。 他不能保证一切尽在掌握,但也有着随机应变的头脑。 这计划虽是边打边想的,但忽大郎已被愤怒冲昏了头,也便有惊无险。 他已然走至那烟尘尚未消散的废墟外,轻轻挥手,便让那乳白小虫又落回了自己的手中。 但降雷蛊像是泄尽了全部力量,已然变得虚脱。 江河将其藏在衣兜里,又着眼于那废墟的境况。 那一拥而上地蛊尸,于断壁残垣上堆积如山,四周大多是被惊雷劈地四分五裂的躯干。 江河见到这诡异的场景,霎时间想明白了,故而愣了愣: “见躲闪不及,就想让这些尸体,帮你抵消降雷的威力么?” 他手上拂尘一扫,便将那如山般的诸多残躯扫荡至数米之外,露出了倒在其中,浑身被劈地焦黑地忽大郎。 他接着喃喃道: “可你难道不知道,人体就是导体么?一个人被雷劈,和一群人被雷劈,都是被雷劈啊……” 他本来还担心忽大郎用什么他所不清楚的术法,抵挡这次雷击。 没想到这忽大郎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我要……杀了你……” 饶是这道惊雷灌注了江河所有的灵气,也并未直接要了忽大郎的性命。 眼看忽大郎还在垂死挣扎,江河也不介意送他最后一程: “别太难过,你兄弟还没死呢。等杀了你,我再去杀了你兄弟,让你们兄弟五个能一起排队过奈何桥。” “我……杀——” 江河操控着麈尾,卷上了忽大郎的脖颈: “别谢我,这是你们应得的。” 那麈尾紧紧收力,直接将忽大郎活生生掐死。 “大哥!!” 随着忽大郎已死,那原本束缚着忽二郎的蛊尸,也失去了行动能力。 挣脱开的忽二郎从那被掘出的坑洞里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奔向忽大郎。 他趴在忽大郎还未瞑目的尸体上,那宽厚的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大哥……大哥!” 如果不是自己太过弱小,如果不是自己被这道士抓来当了人质,他们五兄弟怎可能会落得这个结局! “俺不该怀疑你地,俺不该让你救俺……俺该死、俺该死啊!!” 他婆娑的眸光变得愈发凶狠。 胸腔里的气焰,竟是一时间压制了堆积的郁气。 他向着江河嘶吼道: “俺要杀了你——俺要为俺大哥报仇!!” 他便要向江河抓去。 “你不跑出来,都差点忘了你了。” 江河盯着悲愤交加的忽二郎,只是将拂尘跟着卷上了忽二郎的脖颈, “别急,你们五兄弟一个都少不了。” 心中有几分动容,但也仅仅是为他们五兄弟的情分动容。 这种为兄弟而不顾一切的情谊,的确难能可贵。 江河也未尝不希望,有人能为自己付出到如此程度。 但他不会心生怜悯。 和兄弟一同去死,便是这忽二郎最好的归宿。 他没有丝毫犹豫,只冷漠地将那麈尾收地更紧,直至忽二郎的脸色涨得紫青。 总算要结束了…… 江河想松一口气。 但耳边忽有刺耳剑鸣刮过。 是熟悉的破风声。 嗯? 为什么会感觉这么熟悉…… 江河眉头一皱,只觉得有什么不该来的人,正向着他的方向赶来。 随后,便是一声呵斥: “放开他!” 这声音……好耳熟。 该不会是…… 舔狗圣母二人组吧?? 第75章 洛师叔(3900) 这两人可真是会把握时间! 想到那仙山上一男一女的性格,江河没有丝毫的犹豫,加紧了箍住忽二郎喉咙的拂尘。 他便要直接将他的脖颈扭断。 可一道清脆的剑鸣忽从耳边啼响。 江河霎时间起了应激反应。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那是长剑出鞘的声音。 他猜中接下来会有一道剑风袭来,只得用那拂尘延长,挡住了那银白剑光,但整个人却仍然向后而震飞三十尺远—— “江河!” 江河整个人倒飞出去,又栽在地上,顾青山连忙跑过去,把江河扶起来。 二人一同看向那剑光掠来的方向,却是熟悉的仙山弟子,已自飞剑落地,站在了废墟与坑洞的不远处。 似是嫌弃蛊尸的肢体横飞杂乱,不愿多靠近一步。 “又是你们!” 顾青山按捺不住,娇喝道, “你们为何无故出手伤人!” “无故出手?” 那男子将长剑收入鞘中,冷哼一声, “就凭这道士无故伤人!” 没等顾青山反驳,他便先声夺人,代替苏师妹质问江河: “小道士,我且问你!方才那道蓝雷,是不是你放出来的?” 江河心里早把那男子骂了个遍。 但此时他灵气耗尽,只能继续浪费阮酥酥的灵丹,用以喘息,道: “是又如何?” “昨夜我们问你之时,你说那蓝雷是由炼蛊的修士释放的,为何今日那招雷的蛊虫却在你的手上?你分明是要夺人灵丹、灵宝,故而对他人痛下毒手!” 他们正是被那降雷蛊的雷声吸引过来的。 江河也猜到了。 毕竟昨天也是那最后一道惊雷惊扰了山林,吸引了这两人的目光。 他们两人是在附近搜寻那什么‘邪教’踪迹,能被吸引来一次,也便会有第二次。 “既是我杀的人,那蛊虫便归自我手,为何不能出现在我的手上?” 他虽憋着团火没向外发,但语气却已然显得不善。 这万仙山的弟子,管的可真特么多啊。 “你一道士,也能使用蛊虫?”男子皱眉问。 “我们道观修的就是蛊气,不行么?” “这世上怎会有炼蛊的道观?” “你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少拿你短浅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 “你——” 男子气急,不愿与江河多费口舌,就打算动手。 一直静默在男子一旁的苏师妹,却忽然道: “就算有又如何——昨夜我就看出有些不对,为何你杀了人,却执意要拿走对你而言无用的灵丹。原来你不过是想要杀人,夺了他人灵丹修行!” 一般而言,夺人灵丹也就只有这个作用了。 哪怕是自己不需要的灵丹,也可用于在某些特殊的地方,与他人交换,碰碰运气。 江河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怎么,灵丹既是出现,便有夺与不夺得权利。难不成,这还触犯了哪项天条么?” 苏师妹看着江河在说话间,还在疯狂吸收着手中灵丹的灵气,便更加断定了自己的判断: “汲取灵丹确实不在法度之中,但你为夺他人灵丹,而无故行凶,屠戮无度,便是大凶大恶!” “我又大凶大恶了呗?” 江河冷笑一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满地的焦尸,便是最好的铁证!” 苏师妹指向屋舍中散落一地的残躯。 江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知道这苏师妹误会了。 那一地蛊尸都被自己的惊雷而劈个焦黑,乍一看倒的确像是自己用雷给劈死的一样。 可蛊尸又不是只有这废墟里有。 江河断定这两人是先入为主,可他如今才大战一番,修为尚未恢复,对方又是全盛之势,压根没什么还手之力。 如此一来,便也只能试图解释。 可还未开口,那天边又忽而响起一声清脆鹤啼。 又有人来!? 江河连忙着眼看去,却见有一只硕大丹顶鹤,自那正午的烈日下背阳而来。 它挥斥舒展地羽翼,恍惚间,还能瞧见其尾羽后的一轮七彩光晕。 行进间,似是拖着一条流光溢彩的彩虹,又像踏着虹光飘然而来。 仔细瞧去,那仙鹤之上,竟还坐着一个人。 那两个仙山弟子见状,对视一眼,连忙摆正神色,迎接着向此处飞来的羽鹤。 那仙鹤直直向两个弟子的方向飞来,待其真正落地,江河才感受到这仙鹤的庞大。 仅从它那宽阔的脊背而言,至少坐上五个人都不是问题。 仙鹤上,有一清冷女子平静而坐。 她精致的容颜上并没有半分烟火气,其洁白的衣摆自仙鹤的脊背滑落,飘渺出尘。 若非那样貌与宗主大人毫无相似之处,只凭气质而言,江河都以为这是江秋皙一千年后的模样。 不过,她与宗主大人的清冷,又好似两个方向。 江秋皙的清冷,冰寒刺骨,有一种藏锋出鞘的锐利。 但眼前这女子,却只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冷漠。 又或者说,是平淡。 好似她对任何事情,都了无兴趣。 “洛师叔。” 两位弟子恭敬作揖,表明了来者的身份。 江河暗道不好,竟是小的还没赶走,就已经来了老的。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二人为何匆匆赶来此处。” 洛师叔的声线一如她本人的气质,如一汪寂静清泉,平静流响,牵动心扉。 “回师叔,方才这里忽然响起了雷鸣声。我们二人想起昨夜搜查之时遇到的小道士,心觉疑惑,便赶来瞧瞧情况,却见他正欲行凶,便出手阻拦。” 男子不敢有所隐瞒,如实禀报道。 洛师叔不置可否,只抬起冷淡的眉眼环顾了一番四周,似是掌握了一切。 她只回道: “你们可还记得,此次下山是为了什么?” “记得!” 二人连声应道, “是为了寻找在这附近曾出现过的‘浊仙’。” “和这里有关系么。” “没、没有……” 洛师叔点了点头: “我会如实记下的。” 江河思忖着,这洛师叔,好像没有要做这两人靠山的意思。 像是个明事理的人? 而她……是在对这两个仙山弟子进行考勤么? “师叔……我们、我们只是以为,这里可能会有那浊仙的踪迹,才……” 那男子想要辩解一下。 “静。” 但洛师叔朱唇轻启,不愿听任何不必要的解释。 话音刚落,那男子竟是生生闭紧了嘴巴,就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好似失去了声音。 江河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 言出法随?一字真言? 他不太清楚这是什么手段,但却能看出,这洛师叔的境界深不可测—— 至少配合混沌之气,注目看去,其周身的灵气,甚至比青玄子都要浓郁的多。 这至少是个地境之上的修士! 想到此,江河难免咋舌。 洛师叔没去理会其他人,只转而看向苏师妹,淡淡道: “这是你们种下的因,且先自行将果了结,再随我离去。” 苏师妹见到师叔,本还心有喜悦。 但见洛师叔好像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只得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她又看向江河,这次倒没有先前那般气势汹汹,只道: “铁证如山,你且不要再狡辩了。” 江河见对方长辈在此,自己又实力低微,也便收回了手中的灵丹。 反正无论如何都打不过,也便不浪费灵丹里仅剩的灵气了。 但他也不好正面起冲突,只得先解释道: “你仔细看清楚,这些人不是我杀的——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死了。” “什么?” “这一村百姓,在昨夜就已经死绝了。看到那个废墟中的死人了么?他的脊椎上应该还有一只蛊虫,他便是用那蛊虫,操控着全村百姓的身体。 方才我欲要杀死之人,便是这人的兄弟,他们联合起来屠戮了整个村子,说他们是人渣也不为过。我们身为鲤国子民,别说是杀他们,就算是将他们大卸八块,也是天经地义。” 苏师妹不愿踏入那血肉模糊的废墟中,只向着身旁的男子看了看。 那男子的嘴虽然被堵上,但心思还很活络。 觉得此时正是自己展现雄风的时候,便身先士卒的走入那废墟里。 “不许动俺大哥——” 忽二郎悲愤之下还要阻止,男子本想一脚将他踹开,但想到师叔和师妹都看着,也不好发作,便任由忽二郎捶打自己。 反正也不痛,就当苍蝇叮咬了。 他匆匆翻过了忽大郎的身子。 却见忽大郎已然开裂的皮肤下,正有一条鲜红的长虫充当脊椎,它已不再有主人的桎梏,便开始汲取忽大郎死后所遗留下的灵丹,倒显得生龙活虎。 见状,不由感到一阵恶寒。 他扭头看向苏师妹,点了点头,随后也不愿久留,任由忽二郎扑在忽大郎的尸身上嚎啕大哭,拍了拍裤脚沾染的脏污,又走了回去。 “这也不能证明什么……” 苏师妹还是更想相信自己的判断。 因为她早已被先入为主的印象,所充斥头脑。 只因江河方才还胡乱的汲取灵丹,便由这第一印象先入为主,觉得江河是为了夺取灵丹而不择手段之人。 好听些是固执,难听些是没脑子。 江河气笑了: “那你小嘴都这么硬了,我也无话可说。” 两人完全没想到,这江河竟还敢讽刺侮辱他们。 这句话直接给那男子惹急了。 可他说不了话,只能拔剑。 “你——” 苏师妹也要指责江河无理,可正在一旁观望的洛师叔,却忽然道: “尸体中有施蛊者的血,他说的没错。” 苏师妹霎时间沉默起来。 本要拔剑的男子,也匆匆收回了手中长剑。 洛师叔所言,不可能为虚假。 霎时间,两人的面颊臊红一片。 江河眉头一挑,没想到那洛师叔真是个明事理的。 这倒为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既然如此,还望二位就不要妨碍我替天行道了。我们互不打扰,相安无事最好。” 他说着,又要伸长手中麈尾,扭断忽二郎的脖颈。 “你要做什么?”苏师妹娇喝道。 “杀了他。”江河平淡道。 这是他本就要做的。 要不是这两个人来的太及时,忽二郎早就死在麈尾上了。 但那苏师妹并不希望江河这么做,忽然甩出一张符箓,贴在了那伸展至忽二郎身旁的麈尾正中。 那符箓只轻轻触及麈尾,便炸起一阵火光,爆炸的冲击致使麈尾不得已被轰然弹开。 江河此时境界眯起眼睛,先看向洛师叔,却见她已不再观望这边。 他只得一边猜测着对方的意图,一边冷声问: “你是不是有病?屠了全村的屠夫你也救?” “他已失了势,不可能再对你有什么威胁。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要将他赶尽杀绝?” “你不觉得你这话很好笑么?你不如问问他,亲手杀掉收留自己百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话说出来,苏师妹只感语塞。 甚至连反驳回去的理由都没有。 因为她的观点,本身就站不住脚。 但看着忽二郎扑在忽大郎身上嚎啕大哭的样子,她只觉得这兄弟情深感人肺腑,自己是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 “他都已经失去了一切,而且吞噬百姓血液的人是他大哥,他未必有多么情愿……” 苏师妹的话,就连顾青山也听不下去了。 在场所有人里,唯有她对这五兄弟的恨之入骨。 因为她切实把自己当作鲤国子民。 她对鲤国有着莫大的认同感,她觉得自己既是鲤国的将军,自然有义务保护这些淳朴的百姓。 可她没有做到! 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百姓,死在蛮人的屠刀下! 她气急道: “你不去同情那些惨遭屠杀的百姓,反倒同情一个抛弃人性的刽子手?你难道就不觉得自己的思想很可笑么?” 第76章 畅快(4600) 顾青山的话戳中了苏师妹的痛点。 那男子见苏师妹一时难以反驳,又作拔剑之姿。 江河看出来,这是打算如果说不过,就不再讲道理了。 他看了看洛师叔,却见对方并没将目光落在此处。 可她方才又出言警示二人,为自己解释…… 看她的态度,兴许未必是个多么护犊子的师叔? 见状,他便轻轻拍了拍顾青山的肩膀,示意她暂且先不要再说,交由自己来解决。 其实就连江河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遇到这么圣母的人。 圣母也就罢了,还有一个舔狗为她死心塌地。 真特么是活久见了。 苏师妹被说的俏脸臊红,但她不愿与一个凡人针锋相对,只对江河道: “我只是觉得,凡事应皆留一线。小道士,不让你杀他也是为了你好。你凭杀人提升修为,已是走入邪道。再造杀孽,定会戾气缠身,成为一个屠戮无度的恶徒。 你看那些出自名门正派的修行者,哪有一个如你这般戾气的?” “所以名门正派,都是如你一般蛮不讲理、蠢笨如猪么?” “你——\\\" “慎言。” 苏师妹就待发作,洛师叔却一句话将她的火气压下。 江河一愣。 这洛师叔的话似乎一语双关。 既是让自己慎言,不要随意诋毁她所在的宗门。 又似乎是想让苏师妹慎言,别再败坏宗门印象? “你这人不要不识好歹……我、我也是为了你的修行大道而考虑!” 苏师妹只能道。 江河这才明了。 这苏师妹,未必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同情心太过泛滥。 可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她已经不在乎双方矛盾的起因是什么了。 她只是在嘴硬。 她就算知道自己同情心泛滥,也不希望有人将它指出来。 因为她曾经生活的环境就是如此。 或许身边的人都奉承着她、维护着她,哪怕她做错了什么,也未曾出言指正过。 哪怕她有些地方做的并不对,也有舔狗告诉她没关系。 也许过段时间再回过头来思考,她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可笑。 但到时候一切都已经过去,也不会有人再翻出旧账来指责什么。 可当下顾青山的指责,则让她彻底失了理智。 她已不再纠结矛盾的起因。 只是单纯的不愿服输。 所以江河明白了,在这个时候,与她讲再多的道理、再多的事实都已经没用了。 她总会找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来维护自己言论的‘正确性’。 就好比如今,‘为了江河着想’这个可笑的理由一般。 见状,江河也便想通了: “我就不谈你这‘为我好’的言论,究竟有多么可笑了。你仗势欺人、蛮不讲理,我实力不如你们,自认倒霉。 但就算不杀这蛮子,还请你这次不要再打扰,我收取那忽大郎的灵丹。” “谁仗势欺人了,我——” 苏师妹见江河还敢顶嘴,气不打一出来,手中立时闪出两道符箓,便要动手。 可还没等江河反应,那洛师叔却忽然出声: “止。” 苏师妹顿时僵在了原地,慌道: “洛、洛师叔……” “我万仙山弟子,何曾蛮不讲理。我让你们了结因果,不是让你们平添因果。” 洛师叔只简单作出回应。 苏师妹见洛师叔发话,任其心中百般不愿,也终究只能妥协,便咬牙道: “这……随你。” “解。” 见自己又恢复行动,苏师妹深呼吸一口气,不愿理会江河,只向着那哭喊的忽二郎道: “那边的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次看你孤身一人,甚是可怜,我便放你离去,还望你日后不要再行凶作恶,要与人为善。” 忽二郎愣愣从忽大郎的尸身上爬起来。 但他并未去感激那保全自己性命的苏师妹,只匆匆瞥了江河一眼。 江河感受到对方喷薄的杀意。 但他并不怎么在乎。 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忽二郎都死定了。 忽二郎只匆匆一瞥后,他便暗自咬牙,嚎啕大哭着,向忽大郎的尸身重重磕了三个头,整个额头霎时间血肉模糊起来。 恨意与怒气占据他整个心房。 忽二郎知道,自己不能死。 因为想报仇,就不能死! 他还要替兄弟们报仇! 他一定要报仇! 苏师妹见忽二郎连声道谢都不说,心中也是烦闷的很,但话从口出,自是不能悔改。 尤其是当着洛师叔的面。 便道: “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快离去。” 忽二郎狠狠扫视了江河一眼,才从忽大郎的尸身旁站起来,留连地看了一眼大哥、看了一眼忽三郎凉透地尸身、看了一眼这昨夜还平和宁静的村落…… 他一句话也不说,就要拔走忽大郎脊背上的控心蛊。 “住手!” 苏师妹气急道, “你这人怎地如此死心不改!还不快走!” 她又径自丢去一张符箓,在忽大郎的身上炸开,忽二郎不得已只能躲闪,扑倒一边。 “嘶——” 耳边忽地传来顾青山的痛声。 江河疑惑道:“怎么了?” 顾青山捏着自己的左肩,道:“这蛊虫好像起了应激反应……但只一下就又缩回去了。” 沃日! 江河没想到,这苏师妹竟是将控心蛊的母蛊毁去了! “你特么是不是有病!?” “这蛊虫集合浓郁血气,甚是凶险,自是不能让你们这般心有歹念之人得到!” “我要拿它解蛊!” 江河怒道。 那苏师妹先是一愣,转而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不愿言语。 江河见状强压下烦躁,回想着这洛师叔的所作所为,在心中盘算起了回击的对策…… 没事、没事。 母蛊死了就死了,大不了再与顾青山体内的子蛊建立联系就行。 虽然麻烦,但忽大郎已死,倒也不算无计可施。 忽二郎扑在一旁,又扭头看向了苏师妹,只狠狠瞪了她一眼,便默不作声的爬起来,迈入山林之中。 苏师妹见到这忽二郎竟敢这般怒视‘恩人’,好心喂了狗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里觉得莫名委屈。 这倒让江河觉得有些舒坦: “看到了么?这就是你那蠢笨、狭隘的‘善良’,所带来的结果。” 他再行出言讽刺,也是在试探洛师叔的态度。 见洛师叔任由他妄为,江河便清楚,对方是默许了自己反驳辩解。 这是利好消息! “你闭嘴!” “很生气是么?生气就对了,你越生气,我越开心。” 江河也不敢说地太扎心,以免把握不好尺度,让洛师叔对自己用起什么一字真言。 不过这洛师叔还真挺讲理,始终没说什么,反倒像是站在他的立场上一般。 所以,她也想要敲打敲打这苏师妹? 为了让弟子少走弯路,而不放纵弟子,任由他人指出弟子的错误…… 这洛师叔,当真是师者仁心啊! 比那些动不动无脑护犊子的混蛋玩意儿,也强上太多了! 洛师叔的默许,直接扭转了江河对万仙山大半的印象。 本来还觉得,这万仙山培养出这种无脑弟子,应当与其是一丘之貉。 如今看来,这世界上还是正常人占绝大多数。 “你——” 苏师妹狠狠瞪了江河一眼,肺都要气炸了,却仍然不敢说什么。 因为她也看出了洛师叔的态度! 她又怎能想到,同为万仙山一员的洛师叔,如今反倒成了江河的庇护伞。 可洛师叔就是这么个性子,她所做的一切,都无关亲疏远近。 只关‘公理’与否。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尤其是在了结那段人尽皆知的情缘之后。 “江河……” 顾青山这时凑到了江河耳畔,低声道, “我要跟上去。” 她不可能放任一个屠杀鲤国百姓的蛮人,就这么完好无损的离开。 “不用。” 江河摇了摇头, “有那个苏姑娘在,你走不了的。” “可——” “没关系,相信我。” 江河宽慰道,心中已然有了对策。 顾青山见江河神情平淡,也便信任地沉默下来。 江河见苏师妹因忽二郎的‘忘恩负义’而暗暗咬牙,笑道: “如今人也放走了,蛊虫也被你毁了,你可算满意了?” “自然。” 她怎么可能满意。 今日的一切,都未曾按照她的预料发展! 可心里气得不行,嘴却仍旧够硬,毕竟不嘴硬就没面子了: “杀人修行,是为邪道,还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是非不分的丫头片子说教。” “你!” 苏师妹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可她只能平复心情,向着洛师叔道: “洛师叔,此间事了,弟子耽误师叔时间了。” 洛师叔仍然未对江河出手,只平淡道: “‘浊仙’还在附近,莫忘了正事。” 这洛师叔,果然是在督察、敲打这两位弟子么? 那仙鹤上的洛师叔,见事情解决,也不再多谈,只轻轻拍了拍仙鹤修长脖颈,也没有托载两个仙山弟子,就径自飞走。 江河这才觉得那抹重压突兀消失。 待她远去,那男子也便能够张合嘴唇,滚动喉咙,他心有余悸道: “呼……洛师叔当真有些吓人了。怎觉得,她今日心情并不太妙?” 苏师妹原本还在气头上,但不知是为了不冷落男子还是怎地,声音又软软糯糯了起来: “这就是洛师叔的性子。而且……听说那位薛师叔,也来到这偏远小国附近了。” “薛师叔……既已了断情缘,洛师叔又何须在意他?” “这便是女人。” 苏师妹小心翼翼道, “你不懂。” “???” 苏师妹深呼吸几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好了,师兄,既已事了,我们便离开这是非之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小道士了。” 苏师妹心情也不太妙,只瞥了江河一眼,又冷哼一声,心情定然是极为不爽。 江河摸清楚状况,自然不可能惯着她: “慢走不送。希望未来你的小嘴能一直这么硬下去,这样哪天护着你的师兄失了趁手的兵器,你也能把小嘴卸下来给他当把剑用。” “你——” 男子怎能听得江河如此折辱他心仪之人,又要发作。 “你们洛师叔应该还没走远呢?不跟上她,不怕她扣你们绩效么?” “好、好!” 男子气得肺都要炸了, “师妹,我们暂且先走。无论如何,不能让洛师叔等急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待下次见到他,我定要让他好看!” 可苏师妹这辈子哪见过有人跟江河一般,骂起人来出口成章的。 自己无力反驳也就罢了,而今竟是憋屈地连教训他都不能。 当下有些气急地哭出声来: “师兄……你若真是为我考虑,纵使被洛师叔记上一笔又如何?说到底——你还是不够在乎我!” 她说着,一抹眼泪,也不去踏那男子的飞剑了,更不多理会男子,只在手上捏了一张符箓,便有清风承载着她,向远处飞去。 “师妹,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师妹!” 那男子猛地瞪向江河,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怒道: “小子,你找死!” 江河根本不慌,只平淡道: “你确定要跟我在这掰扯,不追上去么?你要是追的慢了,说不定她就该扭头去喊别人师兄了。” “你——我——” 虽然心中百般怨恨,骂娘的话都要自喉头脱出。 但江河说的话,却字字凿在他的心头! 时间不等人,他生怕惹了师妹不高兴,后续被江河给说中了去。 便愤恨地看了江河一眼: “死道士,我记住你了!” 不顾风度地猛啐一口,又急于去解释,便连忙踏上飞剑,追随那苏师妹而去。 “记住我也没用啊,你那师妹又不是找我来当他师兄!” 那远去的飞剑忽然空中一顿,有跌落的预兆,但又很快稳住身躯,不再言语。 江河见此,大呼畅快。 自己虽然打不过他们。 但接受过信息时代洗礼的抹蜜小嘴,又岂是两个不谙世事的宗门弟子能够抗衡的? 同时,想到接下来便要前往锦京,这辈子也见不到他们第三面了,便也庆幸似地叹了口气。 见人都走了,顾青山才道: “我如果是他们,能被你给气死。” 江河的话字字扎心,饶是旁听的顾青山心中多有不忿,也被这份畅快给冲淡了不少。 若是让她来辩,肯定是差之千里的。 “过奖。也得亏那个洛师叔还算明理,若是遇上个护犊子的,咱们打碎了牙也要把亏往肚子里咽。” 顾青山点了点头,又道: “我去杀了他。” 她是指忽二郎。 虽然被那仙山弟子截了胡,自己一介凡人没资格与其叫板,但那忽二郎不见得能走多远,倘若仔细找找,应当能找出来才是。 但江河摇了摇头: “他躲进深山老林里,以我们的手段,短时间内不见得就能找到。而且,就算找到了,或许人也凉透了。” “凉透了?” 顾青山一愣,惊诧道, “你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江河摇了摇头,道: “算不上什么手脚。只是算上后来喂的两粒积郁丸,他至少服用了一瓶的药量,本就丧亲丧友,如今他的精神状态已经濒临崩溃。 方才或许是对我的恨意太过浓重,暂时压制了他体内的郁气。但这并不代表郁气就此消失,不论他要到哪里去,体内的郁气都会逐渐让他变得悲观、偏激…… 他总有撑不住的一天,哪怕没有我在悬崖边上推他一把,也终会走上忽五郎的结局。” —— (ps:写这两个角色,肯定不是为了让他们露两次面就完事的,看了这么多年网文,大家想看什么我也很清楚,这些剧情都是必要的铺垫,这点程度的回击肯定是不够的,后面还有大的,还希望大家不要太着急。 另外比较紧迫的剧情,暂时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的剧情会更轻松一些,也会一点点展开还未展露的世界观,为后续剧情做铺垫,加深角色间的互动、人设,包括一些日常,和宗主大人的交流,感情线等等…… 第二卷的篇幅比较长,但也十分完整。只有一点点慢慢写,才能呈现更好的故事给大家,感谢大家的理解,今天为求阅读流畅,不拆章了,8500字奉上,爱你们(づ ̄ 3 ̄)づ) 第77章 其中之一 “那我们真的就不去管了?” “如果你实在不放心的话,我可以陪你。” “……” 顾青山抬眼看了江河一眼,却只从对方平静的眸中看出了疲惫。 江河的确累了,但他也不是在开玩笑。 顾青山明白,如果自己想要亲眼见证忽二郎的死亡,江河一定会陪着自己一起。 可他愿意理解自己,自己也应当理解他。 自昨夜自己被人带走之后,江河便马不停蹄地前来相救。 后来又为了找出解蛊的方法,而硬生生与另外三个蛮子打了一场恶战。 虽然自己也在与他并肩作战,但归根结底也是依靠着江河的力量。 一天一夜的不眠,他真的需要休息了。 “算了。” 顾青山叹了口气,闻了闻周遭渐渐散去的血腥味,觉得这里不是个什么优质的休憩场所。 便一边拽着江河的袖口,一边带着他远离。 他们暂且找了个没什么异味的屋舍安顿下来,顾青山继续道: “就算他还活着,也是生不如死的。也许这辈子也见不到第二面,没必要为了他而耽误了我们的行程。” 江河找了两把椅子,与顾青山在木桌前相对而坐,一边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回道: “真心的?” “不是。” 理所应当。 江河笑了笑: “谢谢。” 顾青山有些不敢直视江河真诚的目光,只得撇过头去,道: “道、道谢做什么……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应当是我向你道谢才对。” “谢谢你没把我之前的话当真。” 顾青山这才意识到,江河的道谢不止一层意思。 既是感谢顾青山的体贴,又是感谢顾青山并未因先前自己的言语,而怪罪他什么。 顾青山沉默了片刻,道: “我也不傻,我当然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说……语言对你而言只是工具,你说出来的话,有时候你自己也没有当真。” “嗯……” 江河想了想,回答道, “至少这次是的。但你也别误会,我对待朋友,其实一般不太愿意说谎的。” “就像你的承诺一样么?” “对……那是因为,有些话既然说出口了,也便该有担当一些。” 江河不愿意轻易给人承诺。 但当承诺说出口后,他也会为了这个承诺尽力而为。 如果有机会,他会杀掉剩下的三兄弟。 他看到了这个机会,也便会为自己的承诺负责。 “所以说……应当是我感谢你才对。” 顾青山也有些疲惫地捏了捏左肩,情绪有些低落。 这一天一夜的经历,让她清楚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累赘。 对任何人而言,都是。 “不用,你没骂我就不错了。” 江河轻咳两声, “我不是有意要揭你伤疤的。” 虽然说那句话是口是心非,但未必不会对他人造成什么伤害,江河觉得还是解释两句比较好。 “你是说我身上的疤痕么……” 顾青山摇了摇头,笑道, “你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这些伤疤也算是我的功勋,没什么好丢人的。” 几乎没有什么人,不会在意自己的外表。 顾青山也会在意,但在她的心里,外表只是她所在意的事物里,最不在意的那一个。 所以她也还算看得开。 虽然当时的确有些气急就是了。 “没事,我们也是同病相怜,甚至我还比你惨一些。” 江河指了指自己的左半边脸,那半边脓疮已然结疤,虽不似从前难看,但仍显狰狞。 那日汲取剑山死气所留下的创伤,直至现在也还没有恢复。 顾青山好奇道:“你这脸,是先天便如此么?” “没。就是遇见你那晚搞的。” 趁着现在需要休息,江河便好生与顾青山解释了当日发生的事情, “修复什么的,我是不指望了,反正也没打算靠这张脸找对象。” 他的样貌算不上丑,但也绝非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优质。 只看右半边脸的话,只觉得五官协调,长得很干净罢了。 所以江河早就断了靠脸吃饭的念头。 他要靠才华! 最好是能软饭硬吃的那种才华! “找对象是……” 顾青山还不太能习惯这个专有名词,一时间没太反应过来。 “在我们修行界,叫道侣。在凡俗,叫老婆。” 顾青山的反应不大,没有古时女子谈及此事的羞涩,甚至还对此事多有好奇: “原来你们修仙之人,也会有这般凡俗的欲望么?” “修仙之人也是人,既然是人,就总会有七情六欲。” 江河思忖片刻,回答道, “更何况,道侣道侣,便是修道一途的伴侣。这条路何其漫长,寻常人的一生甚至不足百年,于修仙之人而言也不过转瞬须臾。在这大道独行的时光里,兴许孤独总是难免的。” “也是。凡人仅有几十年的时光,便已然感到孤独,更别说那些坐拥千载岁月的人了。” 顾青山懵懵懂懂地点着头。 见对方一股子学术研究的心态,江河忽然好奇问道: “话说回来,你也二十二岁了,难道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事情么?” “找对象?” “你学的真快。” 顾青山并没因为这个问题而如何害羞,只将它当作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平淡答道: “没有。在我还未上战场之前,因为我的身份和样貌,还是有不少名门望族的子弟来登门提亲。但我爹比较看重我的意思,我又没这些心思,也便就此搁置了……等到跟着我爹从军后,那些家族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时代,豆蔻少女谈婚论嫁已是常事。 像她这般国公之女的身份,若说没人上门提亲,那才是天大的玩笑。 但她又难得有一位开明的父亲,愿意带着她上阵杀敌。 而一个满手鲜血、伤疤累累的姑娘,便也不再是那些家族子弟最心仪的人选了。 “而且……我本也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我志不在此。” 若真要让顾青山去做那吃喝玩乐的名门小姐,亦或是掌管内务的家庭主妇,反倒让她浑身不自在。 江河见顾青山对男女之情并无半点憧憬,便了然地点点头: “你是把自己奉献给国家的那种类型。” “或许是吧。” “那你会感到孤独么?” “我?” 顾青山指了指自己,有思忖良久,点了点头, “曾经有过吧。” “什么时候?” “很小的时候。因为我的性格、我的目标,和寻常人家的孩子实在相差太多,致使我时常觉得自己总是孤独的一个人。但随着年龄长大,我的目标也越来越坚定的时候,孤独与否,好像对我而言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孤独如何,不孤独又如何?这都不是我停下脚步的理由。 而且,孤独这种事,也并非需要一个名义上的伴侣来消解。” 江河明了: “还有朋友、家人。” “是的。虽然我的家人并不能十分理解我,但是他们也会迁就我。而我的朋友,也会在我踌躇迷茫的时候鼓励我,帮助我……” 顾青山忽地抬眼,看向江河,那明媚的眼眸,忽地俏皮似地眨了眨。 江河忽而被这目光撞开了心扉,听到漂亮妹妹的赞赏,心头莫名有些膨胀了。 但他还是假装谦虚道: “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不是说你。” 江河脸一黑。 得,原来是自作多情了: “行。下次记得一起说。” “噗——” 顾青山瞧见江河的模样,只觉伎俩得逞,便再也矜持不住,笑出了声, “摆出一副臭脸干嘛。虽然说的不是你,但你当然也是其中之一了。” 第78章 应当是个好梦 “你还学会捉弄人了?” “不是学会,只是我们两个更熟络了。” “这样么……你这么说会让我误会的。” “那你真的误会了?” “没有。” 也不知是否是在报先前,被他胡乱点评的一箭之仇。 但顾青山看起来还是挺开心的。 毕竟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也难免会有芥蒂,便也想从其它地方找回场子来。 彼此不经意的小玩笑,也证明着他们两人距离的渐近。 江河还记得,初次与顾青山见面时,她还装作一个假小子,说话的时候还拿腔拿调、一板一眼的。 他开玩笑道: “是么?我还想着,就凭顾姑娘这般身份、经历,我又这么善解人意,兴许我还能成为顾姑娘心里的唯一呢。” “唯一吗?那你未免有些想多了。” 江河自认是在故意往暧昧的方向去牵引的,想瞧瞧顾青山脸红的样子。 但顾青山完全没有这么理解: “幺幺虽然年纪小,也没你那么能说会道,但她可比你重要多了。她是另一个,能看出我为什么‘孤独’的人。” 顾青山甚至不用倾诉,自己的孤独是什么,她也相信江河能够看得出来。 这源于几日相处下来,她对江河的了解,与自信。 这个人,有着能一眼看透人心的本事。 所以他才能抓住青玄子、忽郎五兄弟的痛点,凭着这份痛点予以重击。 而江河也的确能大致猜到。 他想,顾青山孤独,是因为没有人理解她。 她便如同大众观念里的独行者一般,总与寻常人的想法背道而驰,没有一个理解她的人,所以才会感到孤独。 但她又那么坚定,致使她又不需要理解。 因为她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放弃自己的追逐。 可不需要理解,并不意味着不渴望理解。 当有个人能在芸芸大众之中理解她时,她也会感到欢欣雀跃,打开自己的话匣,分享自己微不足道的心事。 而自己,恰好能够扮演这个角色。 江河笑了笑,不置可否道: “别对我抱有太多期望,我怕会让你失望。” “那你就别在我面前,摆出一副什么事情都尽在掌握的样子啊。” 顾青山伸了个懒腰,转而双手托腮看向一旁,轻哼一声, “我对你的印象,不都是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你自己表现出来的么?” “展开说说,什么印象?” “就,自私,但是算不上穷凶极恶。和你说话比较舒服,然后……懂得挺多的。” 江河觉得,顾青山也快把自己摸透了: “也就是看起来挺懂而已……很多东西都是瞎讲的,我毕竟不是权威。” “还好吧。至少我觉得你说的没什么错,就像刚才说的道侣啊、孤独什么的……” “那个么?那个纯粹是因为我看得多。” 看文艺作品看得多。 但顾青山不知道,还以为江河是亲眼见过那红尘得纷纷扰扰。 她惊道:: “难不成……你其实是那种,看似少年模样,实则已经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 “开什么玩笑,我很年轻。” 自己前世的年龄,和这具身体也不过就差个十几岁,绝对算不上什么老妖怪。 “那你多少岁?” “芳龄十八。” “真的假的?你竟然比我还小?” 顾青山大惊。 虽然灵魂不是同一个,但这具身体确实也是十八岁,江河便也脸不红心不跳: “必须的必。不信么?” “你十八岁啊……你怎么能只有十八岁?” 江河的思考方式与行为模式,实在不像一个十八岁心智的人。 说断手就断手,说杀人就杀人。 下手狠辣,毫不留情,顾青山甚至觉得,江河比自己这个常年混迹战场的军人还要果敢。 而且她也无法做到,在先前那么危机的情况下,还能冷静思考制敌攻心的对策。 “这些也是形势所迫,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其实不太想杀人。可既已是生死之敌,为了保全性命,就不要留有后患。如果不是因为实在太累了,我也就跟你一起进林子里找忽二郎了。” 这一点顾青山很同意: “你说的不错,既已树敌,便不要留情。” 因为她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她已经过了去纠结善恶的年纪,如今只会在自己的立场下,去考虑自己的做法是否有违本心。 既已上阵杀敌,便也谈不上什么善恶、正邪了。 那些都是她很小的时候,才会去纠结挣扎的事情。 江河见状,不由叹了口气,道: “你真是比那圣母婊好太多了。” “圣母婊?” “就那个女的。” 江河哼哼道, “要不是打不过他们,我高低给那女的脸上来两巴掌。” 顾青山也十分不待见那个苏师妹,毕竟她也算半个利益受损方: “她只是在发散无端的善意罢了。若是被屠杀的是她的亲朋好友,她也便不会有这种可笑的想法了。” “在理。” 江河觉得顾青山的性格真是相当对胃口。 她很清楚自己身处怎样的立场,亦知道自己在这立场下应该做些什么。 而且长得还漂亮。 这样的女孩子真是不多见啊。 “不过,还是太弱了啊……” 江河无奈地耸了耸肩, “菜是原罪,就算心里多么想给她两耳刮子,也总归是要看情况行事的。” 别说是那护着苏师妹的师兄了,就凭江河现在的能力,打个苏师妹估计都能让他死上八个来回。 更别提二人身后,还有那一直旁观的洛师叔。 她虽是旁观,但江河动一下她师侄试试? 硬的不行,也便只能听之任之。 得亏那师叔压制着两个弟子,没让他们肆意妄为,致使自己还能在口头上占些便宜,泄泄愤。 不过也终归是被记恨上了。 但江河对自己还算有信心,阮酥酥的灵丹虽已消耗大半,但也仍能供自己提升修为。 倘若日后再见到那两位仙山弟子,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嗯……还是太弱了。就像,我如果也能更强一些,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顾青山对此也深有同感。 但她所在意的,不仅仅是苏师妹的所作所为。 更有拖了江河的后腿的愧疚。 江河笑道: “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如果没有你,我们连那耍刀的忽四郎都打不过。” “可如果没有我,你也根本不需要和他争斗。” “没有你我还下不了山呢。” “……” 见顾青山霎时语塞,江河不由笑道: “这又不是分锅大会,事情发展到现在,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努力。 我们没必要去纠结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们只需要从过去提取教训就好。就像这次我们知道自己很弱,那我们就努力变得更强。” 顾青山也明白,过去无法改变,听到江河的安慰,也不由提了提心神,将这些自责暂且抛之脑后,充当日后努力的动力。 想到自己总是被江河安慰,顾青山都不由好笑道: “我都不想和你说谢谢了,遇见你之前,我和人道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可遇见你之后,我却总是觉得有愧于你……” “没事,口头上的谢谢也没那么重要。而且道谢多了,也怪生疏的。” 这才哪到哪。 江河想起前世有俩孙子,借自己钱的时候就从不道谢。 没拿到钱的时候,先喊上一句“爸爸救命”,等拿到钱后,又势必要得瑟一句“不愧是我儿子”。 可在自己身处异乡,无法陪在躺在病床上的老妈身边时,也是这俩孙子起早贪黑的,去给二老帮忙,又时时代替自己探望他们。 其实很多交情,也不是从你一言我一语里表达出来的。 唉……又有些想家了呢。 “那不行,该道谢还是要……” 顾青山摇了摇头,只觉得不说出来就不足够真诚,便又要继续说些什么。 可她刚一抬头看向江河,却见江河正用右手撑着脸颊,手肘搭在桌上作为支撑,已然悄悄睡了过去。 果然还是太累了。 顾青山见状,也便识趣地不再打扰江河。 她只看向一边屋舍的土炕,心想要不要把江河扛到床上去,让他好生躺着睡会儿。 思索之间,她又把目光落在了江河的脸上。 “要是没这些脓疮就好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些,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转而一想,这种睡姿肯定不太舒服,便静静走到江河身边,想把江河整个抱起,再放到床上。 她对自己的力气还是很有自信的。 可她正欲动手,弯腰时,却忽然瞥见江河那平静的睡颜。 她就在江河的右侧,看到那张干净清秀的面庞,只觉得越看越和谐。 霎时间,她与江河近在咫尺。 虽然心房比起方才来说有些剧烈,但她也并未因此而羞红了脸。 她只是细细打量着江河的嘴角—— 那里正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平淡,而又真诚。 “应当是个好梦吧。” 顾青山心想, “我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第79章 解蛊之法 当江河悠悠从桌子上爬起来的时候,已是深更半夜。 梦里并没有遇到宗主大人,也便睡得更安详一些。 毕竟真要算下来,昨天晚上才刚与宗主大人道别,约定七日后再会面。 就算江河想要汇报什么,也得等到七日之期到了再说。 抹了抹嘴角不经意流出来的哈喇子,以防被顾青山瞧见了笑话,随后才环顾了一番四周。 还好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明月从窗外透来一束皎洁,恰好落在了顾青山疲惫的娇颜上。 她半边脸埋在了趴着的两肘间,长长的睫毛微动,朱唇在月光的映衬里轻抿,睡得很是香甜。 虽然多日以来积攒的污垢落在她的脸上、发丝间,鼻息间还隐约有些腐臭味,但江河仍然觉得这番画面,是今夜最美的美景。 因为顾青山本就长得很美。 江河犹豫着,要不要把顾青山抱到床上去。 她这么睡一定很不舒服,也容易得脊椎病。 毕竟自己还在上学那会儿,天天坐在最后一排这么睡,还算深有同感。 但他想了想,还是没去惊扰到她。 目光又落在了木桌的一旁。 那里正有一颗灰黑色的半拳大小的灵丹,是忽大郎的。 江河笑了笑,也能想到是在自己突然睡着后,顾青山为自己所收拢起来的。 他轻声道: “辛苦你了。” 随后便也缓缓起身,用衣袖抹了抹有些油腻的脸,提起同样被归置在房间角落的铁铲,就要出门去。 缓缓推开门扉,清早时还浓郁的血腥味已经消散了个干净。 但也有逐渐腐烂的尸臭味,徘徊在口鼻之前。 江河一手持着拂尘,一手拄着铁铲,驱使着麈尾,收拢起散落在村落各个地方的残破身躯。 他打算把那些残躯,都送到先前掘出的大坑里。 可待他真正将其都拖行到那坑洞之中时,却发现里面已经躺了不少村民的残躯。 他们并非是堆叠在坑洞里,而是平铺在其中,虽说不上有多么整齐,但也能看出是人为摆动过的。 “竟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些显然是顾青山做的了。 常言道,入土为安。 这些死去的百姓,所受的不过是无妄之灾,没道理在死后还得不到安宁。 尘归尘,土归土。 江河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想将散落在村落里的残躯好好埋葬。 却不曾想顾青山领先自己一步,完成了一半。 自己有拂尘作为助手,搬运起来相对轻松容易。 可顾青山没有这等本事,估计是亲手将他们搬过来的。 想起方才睡醒时,还隐约闻到一股腐臭味,江河也便了然: “怪不得睡那么香……不过也对,她本就在乎这些鲤国百姓。” 江河也不多耽搁,借着拂尘的帮助,很快将他们收拢进了刨出的大坑里,又凭铁铲一点点将他们的肉身掩埋。 他的身体素质远超顾青山,又有拂尘帮助,办起事来尤为利索。 当破晓的微光更替了皎洁的明月,江河也将这些百姓彻底安葬。 也不必念什么往生咒、做什么法,江河自认,他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只盼这些逝者,来生能有个美满的生活。 随后,他就近找了口水井,打了两桶水,一桶用来洗脸,一桶给顾青山搬了过去。 可才刚一进屋,却见顾青山已经清醒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个馅饼。 见江河回来,嘴也没停: “我刚才出门看了一眼……” 江河摆了摆手: “应该做的,与其跟我道谢,不如告诉我你手上这馅饼哪来的?” “我刚才去灶台那边看了一眼,就放在灶台边上,虽然凉了,但是也挺香的。” 江河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便放下水桶,匆匆走到厨房灶台,果真见到有不少馅饼搁置在一旁。 “这一家人能吃这么多么?” 江河喃喃自语,也拿起一张馅饼尝了尝, “还是牛肉的。” “很香的。” “确实,带走带走……” 江河一股脑把馅饼装进了袖子里, “本来还担心这两天是不是要抓野味了,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他的厨艺真的不精湛,野外烤肉更是别提。 江河又看向顾青山: “你吃完了再洗把脸,等拾掇完了就上炕上坐着去。” 顾青山一楞,随即警惕地看向江河: “为什么?” “别跟防贼一样看着我,你那蛊虫还没解开,我先试试能不能跟那个子蛊建立联系。” 顾青山又上下打量了江河一眼,见他好像的确不是要图谋不轨,也便安下心来点点头。 反正蛊虫怎么都是要解的,这个步骤必不可少。 想罢,她也便将手里的馅饼一口吞入腹中,花三十秒洗了脸,花三十分钟洗了头发,才一屁股坐上屋舍的土炕。 她揭下左半边的衣袖,将伤痕累累的肩膀露出了一角。 “那来吧。” 怎么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江河也正好吃完馅饼,匆匆洗过手后,便坐到了顾青山的身后。 他将混沌之气牵引到双眼上,打量着顾青山的香肩,忽而皱眉道: “你露这么一点给谁看呢?” “你说什么?” 顾青山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就露这么一点出来,我怎么找那蛊虫?”江河好笑道。 “它就在这啊。” 顾青山回忆着那蛊虫曾经的位置,捏了捏自己左肩靠近肩胛骨的位置。 江河向着那个地方看去,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微眯起的眼睛都快要贴上去了: “要是有,我就不这么和你说了。” 至少展露出来的那一小部分,江河是看不出任何异样的。 “你靠地那么近做什么……” 江河盯得太紧,顾青山能清晰感受到他鼻息间呼出的余温,当下只觉得耳根一红,浑身不自在。 “不好意思,但我真没看出来。” 江河不想让顾青山觉得,自己在占她便宜,连忙拉开了距离,道, “你不如把背整个露出来。” “都、都露出来!?” 顾青山吓了一跳。 “对。那母蛊死去之后,这子蛊说不定有了其它变化,以防万一,还是该检查一遍。” “可——可——” 顾青山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支支吾吾的,始终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江河有些奇怪,便道: “之前又不是没见过,山上给你疗伤那会儿,不也没怎么样么……你还信不过我么?” 江河虽承认,自己不算什么正人君子。 但也绝不会趁人之危。 帮人看病,就是帮人看病,他也不会借着看病的名义动手动脚。 他又不是人渣,这是一个道德观念的问题。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闭上眼。” 其实顾青山也不理解,为何自己忽然这么抗拒。 或许是先前,江河说的那句‘疤痕累累的身子’,真的有些伤到她了。 她可以接受这些伤疤的存在。 但已经有些不太想让人看到自己的伤疤。 可她深知该以大局为重,不愿多作扭捏。 江河也便老实闭上眼。 耳边萦绕着细簌地解衣声,让他恍然间还以为自己仍然身处道观。 可那时有影子,这次却是丁点不能看了。 “好了。” 江河睁开了眼,那贯穿整个脊背的骇人刀伤,又整个展露在了面前。 虽然有着活血液的帮助,那伤口结的痂都已然脱落,但纵横的刀疤却是永远也无法抹去了。 “你找到了吗?” 顾青山将解下的纳衣护在自己的身前,不多乍泄一分春光,想到身后的江河正不断打量自己的后背,她便觉得一阵别扭。 奇怪的感觉……上次也都还好啊,这次怎么就这么奇怪。 因为太熟络了,反而放不开了么? “找到了。” 江河的回答,让顾青山十分安心。 “在哪里?” “左肩,靠近你腋窝的位置。” “什么!?” —— (定时发错了,晚上六点还有一章。。。) 第80章 到家了 顾青山连忙拿衣服遮住了自己的左肩,一时间有些惊慌失措: “怎、怎——怎么会在这里!?” 江河也很纳闷: “不知道啊,诶,你遮住它干什么,它还动着呢……” “我、我……” 顾青山“我”了好半天,才慌张地拉下衣服,不多言语。 江河紧紧盯着顾青山靠近腋下的肩胛骨,却见其中却有一抹血色若隐若现。 血色正以缓慢的速度,向着顾青山的腋下行进。 “嘶……” 江河觉得有点难办,他只得让顾青山做好预警: “那蛊虫在你腋下,我接下来可能要碰到那个位置,你做好准备。” “还要碰?” “不然怎么给那蛊虫灌输灵气?只能先这么试试了……” 江河怕顾青山起什么应激反应,便谨慎的报数道, “我要碰了……三、二、一!” “嗯——” 顾青山只觉温热的指尖,触及到了自己腋下,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这可远比脊背要来的更唐突一些。 虽然只是侧面,但倘若再向前一些,就是、就是—— 江河没管顾青山怎么反应,只牵动起灵气,使其悬浮在顾青山紧致肌肤的四周。 那体内的蛊虫,似乎是感应到了自己的‘食粮’,原本向前不断进发的步伐,就此生生止住。 江河渐渐感到,自己与那子蛊之间,连起了一条似有若无的细线。 这感觉十分熟悉,与当日毁掉的那子蛊并无两样。 这说明,忽大郎说的解蛊之法没错。 不过这种事情,试也能试出来。 有了江河的引导,那蛊虫也便显现了形状,顾青山腋下的皮肤,也因此明显突出了一块。 顾青山也感到了异样,纵使脸颊已如耳根一般通红,娇躯也跟着微微颤动,也还是故作镇定地问道: “可以了?” “有一半了。问你个问题,你介意我拿菜刀给你把腋窝剖开么?” “你说呢!” “额……虽然你不愿意,但如果想要解蛊,肯定是要剖开的。我虽然能让它显形,但是看起来,它需要一个出口。” “你不能让它自己钻出来么?” “刚才试了试,估计是因为能吸血的原因,它不乐意钻出来。” “你是它的主人,都不能控制它的行动?” “可以是可以,但是它很懒你知道吧?就是它会听我的话,试着向外钻一钻,但因为它懒,或者说它不想离开你的血肉,所以它使出的力道就很轻,没办法破开你的皮肤……” 江河大致描述着那种抽象的感觉, “这蛊虫毕竟是有生命的,它虽然没有灵智,但也有一些固有的本能。” 也许这蛊虫是觉得,呆在顾青山的身体里,时时喝着她的血液,实在太过安逸。 故而对于江河的呼唤,也便只出工不出力。 所以只能拿刀割开一个口子,让这蛊虫从那伤口中再爬出来了。 “那、那你看看,能不能让它移动到背上?至少也别在这里动刀。” “也行……就是,它比较懒,可能这需要花些时间。” 腋下是顾青山身上少有的,毫无伤疤的净土,江河也觉得就此将其剖开太过可惜。 他的指尖缓缓滑向顾青山的肩胛骨处,却见那凸起的小虫,正以极为缓慢的速度,随他指尖一侧爬去。 “嘶!!” 顾青山只觉腋下忽然开始抽痛,便如尖刀扎在肉中翻搅一般。 那痛感延绵不断,使得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疼……” “这虫子与你血肉相连,它在里面移动,便是在折腾你的血肉,疼是肯定的。” 江河见顾青山疼得不轻,便建议道: “我还是拿把菜刀给你割个口子吧,长痛不如短痛。” “不行。” 顾青山少有的固执道, “就在背后。” 江河还以为,顾青山是在担心自己占便宜,便道: “我不会碰你的,我用拂尘操刀,保证不碰你一下。” 但顾青山在意的不是这个。 她摇了摇头,仍然强硬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江河很奇怪她为何这么固执,但这虫子毕竟是在她的身体里,自然也便是依照她的意思来: “那今天就先到这吧,就凭这蛊虫比蜗牛还慢的速度,一时半会儿估计是爬不到背后去了。不如趁着天色还早,抓紧时间往回赶,等进了锦京,彻底安全了,再从长计议。” 而今不过才下山一天一夜,就发生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江河觉得,至少也要到锦京城内,才更让人安心一些。 这次顾青山倒没有再固执己见,反而认可地点了点头。 江河见状,也便识趣地走出屋舍,等待顾青山穿戴整齐。 顾青山见江河带上了门,强装镇定地她再也按捺不住,俏脸蹭地一下变得绯红,恍惚间似蒸腾起了热气。 她本盘坐在土炕上,而今却是整个身子向前栽倒。 俏红的面颊紧贴床铺,须臾之间,她似乎回忆了许多。 “奇怪了,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她以前可从不会纠结,是在腋下开个口子,还是在背后开个口子。 这太过细枝末节。 既是注定要割,自然是长痛不如短痛。 可如今,她就是十分抗拒。 “都怪他,谁让他胡说些什么‘疤痕累累的身子’!” 顾青山气得瘪嘴,仿佛找到了罪魁祸首, “都怪他!” …… 一直候在门外的江河,见顾青山迟迟不从屋子里走出来,还以为她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可就待准备朗声询问时,顾青山却自己把门推开走了出来。 江河想要问什么,只见顾青山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生生让他憋回去了本要出口的询问。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虽然也只不过半个月的相处,但他还是第一次见顾青山吹鼻子瞪眼的模样。 江河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应当没太招惹她—— 毕竟做错的地方,他都已经道过歉了。 顾青山也说了自己不在乎。 而观顾青山的模样,有点像是耍小性子,而非真的气愤—— 难不成,是每个女孩子都会脾气差的那几天!? 江河自觉抓住了真相,便道: “待会若是走累了,就和我说,咱们到时就地多歇一会儿。或者到时候我背会儿你也行,看你意愿。” 江河深知,在这种特殊的日子里,绝对不能主动触对方眉头。 要悉心地给予安慰,加倍地施以照料,最好能让对方完全找不到什么闹脾气的理由,这几天就算是应付过去了。 为了减少些路途中的麻烦,江河决定受累些,多体谅一下顾青山的不易…… 但顾青山并不领情: “又小看我?” 江河沉默了片刻: “行。那待会儿我累了就和你说,到时候咱们多歇一会儿,或者你背我也行,看我意愿。” 不领情?那哥们根本不惯着你! “???” 顾青山正要发问,江河却已然先行一步。 纵使顾青山心里百般疑问,也只得紧随跟上。 出了剑山之外的山林后,周遭虽仍是树林,却也有了可供来往行走的官道。 二人也便不必再穿梭密林,只一路沿着官道,向鲤国境内进发。 途中没再遇到什么危险,也没有舔狗和圣母的组合出来扰人心烦。 只徒步走了两日有余,便在路上遇到了赶往鲤国的商队,二人借此搭了顺风车,很快便临近了鲤国的边关。 证明顾青山是国公之女的身份牌,已在逃亡的过程中丢失,故而商队本是不愿搭载二人的。 哪怕鲤蛮交战,向来是在北方小打小闹。 但此番战事,因蛮国蛊虫的存在,顾海不得不借助玉玺,退居北面的边关城中。 致使东边虽没有蛮国贼子分兵突袭,也要时时加以防范,严阵以待。 生怕那北方的蛮国,真有病地绕个大老远,从那连绵的剑山花时间绕过来,侧面突袭。 虽暂时没什么危险,但商队害怕江河与顾青山,是什么来路不明的蛮国贼子。 这要是带进了城,可是天大的罪过。 但在手持拂尘的江河,友好亲切的交流下,他们也同意把二人放在城外不远的位置。 两人本还寻思着,若是边关实在觉得他们二人‘来路不明’,便也只能向锦京传封书信,在边关多待几天,等验证了顾青山的身份再乘车返回锦京。 但守城的卫兵,只仔细打量了顾青山几眼,便即刻认出了她。 江河起先还寻思,这国公之女的名头有那么大么? 竟是能一眼被这边关小城一卫兵看破了身份。 可没过多久,他就明白了。 那卫兵之所以认得顾青山,并非是因为顾青山多么有名。 而是‘国公之女’归京途中失踪这件事,相当有名。 据说是因为金国公顾海曾传信回家,让家里人好生照看回京的顾青山,以免生出什么事端。 一想到顾家明珠就要回家,金国公府上下忙作了一锅粥,都等待着顾青山的归来。 可归京途中,用于换马的驿站,却迟迟等不来顾青山的身影。 驿丞等了两天,深感不对劲,便向边关与锦京各自送去了一封加急的消息。 两边这才意识到,顾青山竟在归京途中莫名失踪了。 他们找人画出了顾青山的画像,在全国上下张贴告示,又接连派遣搜查部队,在边境内外寻找顾青山的踪迹,却始终无果。 如今对照顾青山的画像,这卫兵轻而易举便识别了她的身份,也便马不停蹄的上报。 江河与顾青山两人还未如何歇脚、拾掇仪容,便又被卫兵护送上了宝马,一路颠簸着赶往锦京城。 两个人,一匹马。 江河在前,顾青山在后。 因为江河不会骑马。 又是加急行进的一天,直至在山崖之上,俯视起那临湖而立的锦京轮廓,二人才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那伫立的京城方方正正,靠北便是映衬日霞的清湖。 周遭偶有几处不大的村落,显得分外平和宜人。 不善骑马的江河,就这么坐在马背上,心疼着自己饱受颠簸的屁股。 身后紧贴着他的,是展露明媚娇颜的顾青山。 她拍了拍身前的江河,指着那处,对江河而言陌生而又熟悉的锦京城,已经有些按捺不住归家的兴奋。 她雀跃道: “江河,快看,我们到家了!” 第81章 宗主大人有点烦 清晨时分,江秋皙又坐在了那微凉的高座,那清冷如冰的容颜上,少有地浮现一抹忧虑。 今天的宗主大人,有些烦恼。 座下执事,仍然是例行公事般的汇报这两日宗门的近况。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并未有什么突发状况。 只是宗门里的财政略显吃紧。 整个剑宗内、外门弟子相和,便是上千人, 又有数百位执事、几十位长老的存在,江宗主与几位师兄更是抵达灵境修为,只凭剑宗平日以来的微薄收入,养起来实在是有些困难。 在这三山六宗里,最富裕的是万仙山,最穷的便是剑宗。 万仙山的道统庞杂,广收各类闲散修士,功法门类极为繁多。 这使得他们不仅可以用各类炼出的灵宝、丹药、符箓、甚至是书画,来换取维系山门的费用。 甚至还能培育灵植、种植灵稻、圈养灵畜…… 整个宗门,完全称得上是自成体系,纵使避世不出,也完全不用担心财政钱粮。 哪怕人再多,万仙山也养得起。 可剑宗不行。 剑宗只修剑。 虽然宗门里,也有对炼器一道造诣颇深的人才,但这毕竟只是少数。 大多数弟子,还是如她一般,十年如一日的磨练剑道,心无旁骛。 这导致剑宗的收支极为紧绷,完全是以‘少数人养多数人’的畸形模式生存。 这世间如剑宗一般,只修一道的宗门并不少见。 他们的财政问题,虽也捉襟见肘,但毕竟就是主攻杀伐的宗门,自己生产不出来,抢就是了—— 这也是修行界时常发生冲突的主要原因。 可剑宗不行。 也并非是剑宗多么清高,不屑于搞这些冲突矛盾。 完全是因为,剑宗的地理位置太过偏僻。 这里是整个生灵州东北的一角,濒临无尽之海,是生灵洲最为边际的位置。 这附近的大小宗门本就不多。 剑宗又实力雄厚,底蕴十足,在正式立宗以后的这些年里,早已将附近的弱小宗门一抢而空。 哪怕本着可持续发展的原则,只让附近宗门定时上缴‘保护费’,它们也因为剑宗这座大山存在,找不到上好的仙苗。 于是道统得不到良好的传承,便走的走,灭的灭。 而新的宗门,也不会选择在三山六宗的附近开辟洞府,广收门徒。 致使附近,真的就只剩下剑宗一门了。 剑宗的收入,也便大多来源于所庇护的各个小国的上贡。 以及弟子外出历练,归来时所上缴的灵物、材料。 剑宗能够凭借这些材料,炼制法剑等事物,再定期拿出去交易,换取钱财。 虽然吃紧,但凭着立宗以来,抢出来的老本,也能勉强维持整个宗门的运作。 但江秋皙烦便烦在这里—— 因为老本要吃完了。 “宗主,此番春秋试剑,轻伤五百三十三人,重伤二百四十一人,死一人。那杀人的弟子与另一人,在上擂前签下过生死状,但毕竟是同门相残,破坏了我宗规矩,便判罚面壁十年。 宗门里剩下的伤药已经尽数发放,下次试剑本应在半月之后,可前去山海楼兑换物资的曲长老,至今仍未回归……如此一来,下次试剑兴许该延后了” 春秋试剑,是剑宗每年一度,用以检查一年以来,诸位宗门弟子实力是否进步的比试。 内门为‘春’,外门为‘秋’,分别在‘春山’、‘秋山’两座高山举行。 之所以叫春秋,又没有夏冬,只是因为她那位不着调的师父,觉得‘春秋’二字很好听,才立下的规矩罢了。 试剑为自愿参加,以单挑擂台赛的形式呈现,名次越高者,所得奖励越多。 为了调动门中弟子参与的积极性,弟子在比试中所造成的一切损失,皆由剑宗承担。 包括受伤后所需的伤药,比试中损坏的法器,斗法后消耗的灵气等等…… 所以只要是不曾闭关的弟子,多少都会在春秋试剑里掺和一脚。 也算是剑宗每年一度的盛会了。 也正因有着此番大比,时时督促着剑山弟子逆水行舟,才致使如今剑宗单纯凭借着战力,就跻身到了三山六宗之中。 可年年大比所带来的消耗,实在是有些大了。 毕竟这是真刀真枪的比拼,一场比试下来,穿肠破肚成了常态,断手断脚时有发生,误伤致死也不可避免。 宗门内的医疗团队,和所产出的丹药,虽然能做到让没有死去地弟子恢复如初,但所需的资源实在太过庞大。 如今伤药见底,这春秋试剑自然也便延期了。 江秋皙身为宗主,很明白仓库里还剩下多少‘余粮’。 便早早派自己的二师兄,于多日前去往生灵洲正中的山海楼进行贸易交换,以换回明年所需的物资。 往常这个时候,二师兄应该都赶回来了。 可今年竟还没得到消息…… 江秋皙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可有消息传回?” “自一个月前传信,说要返程之后,暂时还没有其他消息。” “师兄何时启程的。” “回宗主,春初时分,距今已有三个月。” “路途一个月,就算路上耽搁了些事情,也理应回来了。” 诚然,位于生灵洲偏远一隅的剑宗,的确距离那生灵洲正中的山海楼极为遥远。 但二师兄是灵境地仙,若能一个月抵达山海楼,自然也能一个月返回剑宗。 就算有事情耽搁了,也该传个信,汇报一声才是。 “曲长老也许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执事也不敢确认。 “也许。” 江秋皙不置可否,却在暗自思忖。 二师兄位居灵三境巅峰,只差半步便可踏入中三境。 如果这世上,还有让他都无暇顾及传信回宗的‘麻烦’,那一定是个天大的‘麻烦’。 想到在这千年里,剑宗也许会面临的‘死局’,江秋皙不得不紧起心神,认真以待。 她沉默片刻,心中有了想法,便转而问道: “说起来,前几日那个新来的弟子如何?那个皇子,叫……” “鱼剑。” 执事也算了解宗主大人的性子,连忙回道。 这几天新来的弟子,也唯有那鱼国皇子一人罢了。 “他如何了?” 执事有些不明白,宗主为何要关注一个天赋平平的皇室子弟,这类门徒在剑宗可谓数不胜数,可也从未见过宗主有何特殊的提及。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便老老实实地回答: “如今已安置妥当,领了制式佩剑衣物,跟随近十年招收的几十外门弟子,一同拜在外门孙杨的名下。” 江秋皙哪认得孙杨是谁,但既要展现出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明面上也只得点点头: “孙杨如何评价他?” “心性坚韧,资质下下,泯然众人,难堪大用。是否要提醒孙杨,多加关照一番?” “不必,我只是随便问问……” 江秋皙顿了顿, “不过,若有闲暇,便帮我注意一下那个人。” 执事心中十分疑惑。 自江秋皙坐上宗主之位后,她便是江秋皙手下最得力的助手,所以她能清楚的感知到,江秋皙这几日以来发生的变化。 先是让人画了画像送到那新立小国,如今又十分在意不起眼的皇室子弟…… 这都是她曾经所不会关注的。 但虽感疑惑,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职责,也便回答道: “是。” “至于春秋试剑一事,暂且搁置,待师兄回来再作定夺。” 执事领命后,便退下离去。 江秋皙见没了其他事,也便不再久留,化作一道流光,冲出了剑宗的大殿。 二师兄久久不回,甚至连报平安的时间都没有,此事定然非同小可。 想到那有可能发生的‘死局’,江秋皙知晓自己不能掉以轻心。 而今一切看起来的‘偶然’,都可能是通向那死局的锚点。 无论二师兄发生了什么事,她都要做出对策才是。 第82章 你是真该死 江秋皙所化的流光,穿梭于重峦叠嶂之中。 眼前的一切在她眼中,都好似变作了向后倒退的虚影。 她无心左顾右盼,再于高空中瞧瞧那些刻苦的宗门弟子,只径自飞过延绵的剑山,向着蔚蓝的大海而去。 那是剑山以东的无边之海,它包裹着整个偌大的生灵洲,没有人知晓海的另一头是什么。 曾有人试图穿行这无边之海,看看能否抵达生灵洲的另一头,来证明这个世界兴许是个球体。 但最终却在无边之海里迷失了方向。 或从迷障中折返回来,或再也不曾回来。 江秋皙亦没有抵达过那片海域的边际,但也曾在无边之海中遇到过栖息定居的水族。 那时她的修为不算高,不过也并没有爆发什么冲突,只是恍然大悟,原来这世间不止有人类一个种族。 万物有灵,人类也只是其中之一。 不过,她并非是来和栖息在无边之海里的其它种族叙旧的。 她穿行在蔚蓝的海洋之上,寻找着无边大海里的一叶扁舟。 她找到了。 那真的是一叶扁舟。 一张由灵木搭建起来的木筏。 其实看起来只像个拼凑出的宽阔木板,毕竟上面连个风帆都没有。 唯有一名戴着斗笠、身披蓑衣的男子,正坐在木筏的躺椅上,旁边放着个硕大的乌木匣子,手上拿着竹竿,翘着个二郎腿,想来是在钓鱼。 江秋皙没有多想,便径自落在了木筏之上。 “哟呵,师妹?” 那男子早就注意到江秋皙的到来,但却在她平稳落地后,才吊儿郎当地打招呼, “怎么有闲心来师兄这唠嗑了?” 他把钓竿往木筏上一放,然后抬起屁股,双手抓着座下躺椅,扎马步似地调转身子,待正对江秋皙后,便也自顾自地坐下。 轻抬斗笠,露出一张胡子拉碴,却丰神俊逸的沧桑面孔,一副沧桑大叔的忧郁模样。 嘴上叼着根狗尾巴草,他时常觉得这么做很帅。 他笑呵呵地看着江秋皙。 江秋皙对大师兄的不着调早就习以为常,如今只是平淡地开口: “帮我个忙。” “帮忙?我去,小师妹竟然主动开口要我帮忙?不行不行,我得先给你师兄师姐们报个信,这牛我至少能吹一年!” 他说着,又惊又喜地掏出五张符箓,手中金光一现,他向着手中符箓得瑟道: “小师妹今天主动让我帮她忙!你们这群不懂尊老爱幼的,懂不懂我这个当大师兄的含金量啊?” 江秋皙是他们几个里,最受宠爱的小师妹。 可她自幼好强、自信,好似完全不需要他们的关爱似地。 所以能帮上‘小师妹’的忙,已然成了他们六个师兄师姐口中的‘最高荣誉’。 待他得瑟完了,右手轻轻一抖,手中符箓便向着剑山四散飞去。 想来是知道二师兄不在剑山,便也没给他发出符箓。 江秋皙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习以为常道: “可以了?” 他连连点头: “当然。你有事要找我帮忙,我这个做大师兄的简直求之不得。” “我要出趟门,在我回来之前,你帮我管一下宗门大小事务。” “什么?” 他愣了愣,拍了拍耳朵,好似没听见一般。 “你听见了。” “海风太大,没听清。” “我说——” 江秋皙知道大师兄在装傻充愣,但有求于人,她决定再复述一遍。 可还不等她开口,那远处的剑山之上,便飞来一道金光符箓,落在了大师兄的手上。 “等等啊,接个信儿。” 大师兄尴尬地笑了笑,手指轻点,符箓便爆出一道凄厉的呼喊: “鹿鸣,你他娘的是真该死啊!小师妹找你帮忙?这他娘比杀了老子还难受啊!她为什么不来找我啊!?” 鹿鸣霎时间如抓住了救星一般,他连忙看向江秋皙,道: “师妹,你看看侯星海这小子,为了帮你的忙,都不惜骂我这个当大师兄的。 唉,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最注重同门情谊了。可不是我不想帮你管理宗门啊,主要是这小子这么积极,我这个当师兄的,也不好打压师弟的积极性不是? 等着啊,我这就给你传信过去,让这小子帮你……” 鹿鸣说着,就又要传信回去。 可他耳朵一动,显然是听到了什么不和谐的声音—— 有人拔剑了。 “咳咳!” 鹿鸣双目圆睁,霎时间像是起了应激反应。 小师妹虽说是‘小师妹’,但跨入灵六境的她,可是他们七个人里修为最高深的。 他是真的大师兄,也是真的打不过啊! 想到此,他不由低沉起嗓音,正色道: “师妹,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怎的当真了?” 剑似乎又收回去了。 鹿鸣知道小师妹已经盯上自己了,躲是肯定躲不过的,思忖片刻,不由道: “先不提管不管宗门这件事。你这宗主当的好端端的,怎地忽然要出远门?” 他得先问问师妹要去干什么。 若是对宗门前途心灰意冷,撂挑子不干,自己说什么也要将她留下来。 若只是觉得当宗主太过无聊,食不知味,出去散散心后还会回来,自己咬咬牙当段时间宗主,也不是特别难接受…… 大不了就把锅甩给另外四个人,有活他们五个一起干! “二师兄已离开三月有余,至今未归,我要去找他。” “曲睦?” 鹿鸣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他不是去山海楼采购物资了么?” “师兄已经晚归了一个月。” “一个月?这也算不了多久,说不定他这闷葫芦在哪玩着呢?师妹啊,你是不知道,那些外表看起来越沉闷的人,内里说不定比谁都玩的开,这叫闷骚!” “师兄。” 江秋皙见鹿鸣仍然打着哈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没有开玩笑。” “……” 鹿鸣眉头忽而一皱,那张玩世不恭的神情顷刻转换。 他们师兄妹相处千年时光,小师妹是个怎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她向来是个冷淡性子,有什么说什么。 平日里他们这些不着调的师兄、师姐总爱开开她的玩笑,她虽不会附和什么,却也会迁就着他们,同门兄妹其乐融融。 而她,从不会开玩笑。 所以当江秋皙平静地说自己没有开玩笑时,鹿鸣便知道,江秋皙对于曲睦晚归一事,已然有了一定的推断。 “曲睦已经灵三境巅峰,你确定他有危险?” “是。” 江秋皙点了点头, “我虽然不能确定那是怎样的危险,但我心中总有些不安。我总觉得,这是一种预兆。” “什么预兆?” “事关剑宗危亡的预兆。” “……” 鹿鸣紧紧盯着江秋皙,半晌,叹了口气。 他不再摆出吊儿郎当的姿态,缓缓站起了身: “你确定?” “我——” 江秋皙就要说出自己的猜测。 包括那千年后的小道士,与自己所言的‘危机’。 这种事情总归要告诉师兄师姐的,唯有一同未雨绸缪,才有破局的可能。 可她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她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的喉咙,霎时间便被什么所制约! 制约…… 这是她几百年都不曾体会过的词汇! 江秋皙那清冷的面庞,忽地显现一抹骇然。 她顿了顿,只得道: “直觉。” “我明白了。” 鹿鸣没有多问。 因为他相信小师妹不会骗他。 “但如果只是去找曲睦的话,也未必非要你亲自动身。” 鹿鸣拍了拍屁股,拿起地上的乌木匣子,背在了自己身上。 匣子通体漆黑,只有乌木的古朴年轮作为隐约的点缀。 那是他的剑匣。 鹿鸣道: “师父闭关百年有余,这些年来,剑宗的大小事务都是你再处理。我虽能赶鸭子上架,但定然也没有你处理地妥当。 既只是寻找曲睦,也不必一定非要亲历亲为。你留在宗里,我去沿途找他便好。” 江秋皙其实还是想自己亲自去一探究竟。 毕竟只有她,知晓着千年后剑宗的结局。 可鹿鸣所言不无道理。 虽然她也算不上什么深谋远虑,能带领剑宗走向三山六宗之首的宗主。 但相比于几个师兄师姐,已经身居宗主之位百年的她,的确不太能被替代。 她想了想,也便点了点头: “也好,师兄路上小心。” “放心。” 鹿鸣笑了笑,拍了拍自己背后的剑匣, “你师兄我的剑可还没锈呢。” 接着,他又要把躺椅收入袖子里,喃喃自语道: “侯星海那小子那么想师妹帮忙,这次就带上他一起,少让这小子天天懒在宗门里发烂发臭……嗯!?我鱼竿呢!?” “掉海里了。” 江秋皙看到了,只是没说。 鹿鸣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师妹,你害惨我了!这可是青竹书院的那位仙子姐姐,送给师兄我的饯别礼啊!” 江秋皙只淡淡道: “你又不是只收了她一个人的鱼竿。” “嘘!这是能说出来的吗!” 鹿鸣挥了挥手,轻拍背后剑匣,一柄漆黑长剑,便自剑匣中“嗖”地弹出。 掉进海里的鱼竿自是找不到了,如今漂流在无边之海上,他也不可能去刻舟求剑。 无奈之下,只得一脚踏上漆黑长剑,双手背负,装作高手风范,向着江秋皙道: “罢了罢了,这鱼竿便似我风中残烛的爱情,失去了,便再也找不回来了。师妹放心,师兄我定当不辱使命——我去也!” 他正在慷慨陈词。 但江秋皙已然化作了一道流光,先他一步离开了无边之海。 见小师妹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鹿鸣挑了挑眉,摸了摸下巴上分外扎人的胡茬,轻轻叹道: “唉,还真是不可爱。” 随即,无奈又转为了肃穆。 “事关剑宗的生死存亡……山雨欲来,这生灵洲,是要变天了么?” 他无法估计,便也同样化作一抹残影,消失在了无边的大海上。 第83章 把人家当成什么了 金国公府坐落在锦京城的内城之中,里面居住的大多是些王公贵胄。 顾海虽被称作‘金国公’,但鲤国本就是个小国,哪能真分出什么一亩三分地来。 这名号也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天色还早,许是早早便接到了来自边关的消息,当顾青山马不停蹄地领江河进家门的时候,金国公府外已然站了不少迎接顾青山的家仆、亲人。 为首的雍容妇人,正是顾青山的娘亲,白想容。 年少时便与顾海指腹为婚,既是顾海正室,也是顾海唯一的妻子。 白夫人正悄悄抹着眼泪,痴痴望着外城城墙的方向。 唯有听到急促的马蹄踏响,才稍稍缓过了神来。 “夫人,是小姐!小姐回来了!” 家仆里有眼尖的丫鬟,瞧见了那宝马上颠簸的两人,略过江河,看清了那蓬头垢面的顾青山,不由惊喜呼喊。 虽早早便知晓顾青山无碍的消息,但唯有亲眼见到她安然归来,才可让人放下心来。 白夫人也不顾什么形象,便也向着自家的宝贝闺女奔赴而去。 “吁——” 顾青山手拉缰绳,彻底让奔行一日的宝马止步,匆匆下马,就扑上了自己娘亲: “娘,让你们担心了。” 白夫人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抽泣声却始终无法止住: “没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顾青山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半晌,突然想起来马背上还有个人,便匆匆看向江河。 江河已然翻身下马,见母女情深,便只伫立在一旁静默不语。 白夫人早早便注意到,女儿的马上还有个蓬头垢面的男子,只是方才沉浸在重聚的喜悦里,没什么时间顾及这个来路不明的人。 而今见到顾青山匆匆回头,她也便好奇问道: “青儿,这位是?” 顾青山拽过江河,道: “娘,这位是江河,是个……仙师。这次我能平安回来,全靠他的保护。” “仙、仙师!?” 虽说如今的仙苗愈发繁多,修士早已进入到凡人的视野之中,见怪不怪。 但像鲤国这种偏远一隅,还是很难见到真正的修行者。 仅现在而言,鲤国百姓除了知晓国境以北的蛮国,有仙师坐镇之外,大多数人一辈子也不曾见过一人。 白夫人亦是如此。 她地位不俗,却也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见到眼前这其貌不扬的男子,非但救了自己女儿不说,身份还极为脱俗,虽有些局促,但也保持着礼仪风范,道谢道: “多谢江仙师一路帮扶,妾身代小女谢过仙师。” 江河看着眼前风韵犹存的妇人,当下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阿姨?姐姐?夫人? 想了想,干脆还是不乱称呼了: “不必不必,顾姑娘在路上隔三岔五就要道谢,已然足够了。” “青儿是青儿,妾身是妾身,仙师当得的。” 白夫人说着,又施了个万福。 随后她打量了两人一眼,又对江河道: “仙师,一路护送、舟车劳顿的,如若不嫌弃,还请暂且来寒舍歇息片刻。” 江河看着不远处门庭若市的宅院门口,和那华贵绵长的雕纹石墙,心中对‘寒舍’的理解更深了一分。 顾青山见江河有些的局促,大概明白了江河因为‘不懂礼法’,如今不知该如何回应自家娘亲,便凑在白夫人耳边,小声叮嘱道: “娘,不必这么客气。他是从山上下来的仙师,不谙世事。您越对他客气,他反而越拘谨、越不自在。您怎么对我的,便怎么对她就好。” 白夫人恍然地点点头,却又狐疑地看了顾青山一眼,轻声回道: “你这死丫头,怎么对你、便怎么对这位仙师? 你是我亲闺女,我若是像对你一般对待人家,那是把人家成咱家的什么了? 跟着你爹出去那么久,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了。” “哎呀,好啦,娘,咱们先别在这里站着了。你看我们全身上下脏成这样,再让我们站在这里,才是不懂礼数呢。待会儿我还要去面见圣上,我们先快些回家吧。” 一面对自己的亲人,顾青山便如卸下了防备一般,撒娇扭捏倒是手到擒来。 “好好好。” 白夫人也深知这般不妥,更何况这内城虽人烟稀少,但他们国公府的明珠失踪,如今闹得可算是举国皆知。 而今出来围观的人不在少数,白夫人深知一会儿还要应付这些看客的道喜,便应下了顾青山的要求。 毕竟是顾青山的家人,无需自己如何应对,江河便识趣地站在一旁,听之任之。 而今听到顾青山要求进府,他也便在白夫人的邀请下,一同进了金国公府中。 这处大宅并不如江河所想的一般,到处充斥着雍容华贵的摆设。 真要说起来,更像是落座在苏州园林里的清雅小舍,比较符合江河的个人审美。 他并未与顾青山一道而行,毕竟现下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沐浴。 匆匆与顾青山分别,他便被一个丫鬟领去了大宅的别院。 这别院离主厅较远,顺着长廊,穿过拱门,走了些许路程,才可将别院常青竹林映入眼帘。 竹林的一旁,是承载睡莲的清池假山,为这遍眼一绿的院落增添了几分异彩。 淙淙流水蜿蜒成一条清澈小溪,踩过青石拱桥时,还能听到清流泉响,叮叮咚咚。 丫鬟走在前头,简单为江河介绍着别院的设施。 一间书房、两间卧室、一间浴堂、一处小亭,这间别院似乎本就是用以清雅修行之地,那白夫人想来是觉得,江河贵为‘仙师’,便给他安排了这处符合他‘身份’的院落。 丫鬟差遣院落里的家仆拾柴烧水后,便同江河说,待会儿会送来换洗的衣物,随后就匆匆告辞 江河也不含糊,将近半个月不曾好生清洗,他整个人早就发臭,跳进偌大的浴盆里,便开始洗涤浑身粘连的污垢。 他骨头偏硬,洗澡时不太能够到后背,便用拂尘搓背。 大概搓了半个时辰,江河才觉得自己又容光焕发。 拾起叠好放置在幕帘之外的衣衫,那像是从成衣店新买来的成衣,外袍雪白宽大,垮裤浅棕,整体倒也符合江河的体格。 可江河只掏出衣物里的一条四角裤衩,愣是打量了半天: “不过,这个世界竟然有内裤这种东西么?” 果然不能用过去的眼光,看待现今这个架空的生灵洲。 正如千年前的江宗主,修长的双腿还裹着雪白蚕丝。 丝袜都是千年前的产物了,千年后的凡人社会里产出一条内裤,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秉承着方便舒适的原则,他将那垮裤直接断成了五分裤衩,也没穿上身里衣,套上那皆白的宽大外袍,给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就匆匆走出了浴堂。 门外已有一位娇俏丫鬟等候多时,正是先前带路的那位姑娘。 “怎么称呼?”江河问。 “奴婢青竹,夫人让奴婢知会您一声,小姐已经赶往宫里面圣。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差使奴婢便好。” 作为顾青山的救命恩人,兼世外‘仙人’,白夫人自是对江河关照有加。 江河自认是外人,如今他与金国公府唯一的连接顾青山不在,自是不好随意走动。 思索着那日与江宗主分别后,先是杀忽家五兄弟用了一天,随后在官道步行两天,乘坐马车一天,又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急行四百里。 那如此想来,距离七日,应当还有一天半的时间。 看来没办法无缝衔接宗主大人了。 他想了想,心下有了决策,最终道: “那烦请青竹姑娘带我前去卧房,我许是要在这里多住上几日。” “仙师请随我来。” 第84章 山中有剑气 别院里除了少数的几个家仆以外,并没有别人。 他们似是从未见过‘仙人’,总是在这算不上多大的别院里,用异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江河。 江河浑不在意,跟着青竹没走两步路,便走进了别院正中的主卧之中。 主卧分作两个区域,一个是用以待客的‘客厅’,矮桌旁放着两个蒲团,上摆有精致的茶具。 另一个块区域靠内,放置着用以休憩的床榻。 两个区域总合三十平方的样子,中间由幕帘屏风所隔挡。 “夫人吩咐了,这整座别院的所有权现下开始,归仙师所有。仙师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奴婢,或者院子里的其他人就好。” “好,我知道了,麻烦你了。” 青竹一愣,没想到这世外仙人竟如此客气。 江河思忖片刻,又道: “对了,这金国公府里,可曾有什么史书?” “史书?” 青竹抬头转了转清丽的眼眸,便回道, “不知仙师是要何种史书?” “正史、野史、别史、杂史都可,最好是和仙人、剑宗沾点边的。” “这……” 青竹有些为难,也不知道‘剑宗’是个什么东西。 但她也是名门丫鬟,江河说的,诸如正史、野史、仙人什么的,倒也能够听懂, “若只是正史,别院的书房就有。至于其它史书,只能待奴婢去书肆找来了。” 江河没多客气:“那便劳烦你了,你可需要什么报酬?” “无需什么报酬,这是奴婢职责所在。” 江河也就是一问。 如今一没钱、二没势的,就算青竹真需要什么帮助,自己也未必能帮上什么忙。 那便暂且白嫖一下吧: “那就麻烦你了。如若你找到什么史书,便放在对面的书房吧,我到时自会去书房翻阅。还有就是,等你们家小姐回来之后,记得来知会我一声。” “是,奴婢知道了。” 江河听着对方一口一个‘奴婢’,总觉得有些奇怪。 但他既身处这个环境之中,也便只能顺着这个环境的规则来。 招呼走了青竹之后,江河便坐在那十分宣软的床榻上,一时间竟是有些茫然无措。 “自打穿越过来以后,一直时刻紧绷着……现下安逸起来了,竟然觉得有点不适应,我是不是贱得慌啊。” 他摇了摇头,深知自己还有事情要做,便暂且理了理纷乱的思路。 而今来到锦京城,有一个最为主要的目的,江河称之为主线任务—— 查探一下鲤国屹立千年不倒的真相,期盼能在鲤国千年历史中,寻找到有关剑宗的只言片语。 找真相是一定要找的,这是江河答应过宗主大人的。 毕竟能活到现在,都承蒙宗主大人的帮扶,哪怕再怎么想做个安逸的咸鱼,也不能辜负宗主大人的信任才是。 宗主大人也从不吝啬报酬。 同时,在调查真相的过程中,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支线任务等待他完成—— 提升修为境界,简称练级。 经历了忽家五兄弟,和那舔狗圣母二人组的事情之后,江河深知自己还太过弱小。 自己能靠着攻心挽回劣势,却不代表他能靠着这微不足道的‘小聪明’,战胜一切万难。 真要说起来,如果他真的强大到一定程度,再遇到忽大郎、仙山弟子这类存在,又何须小心算计、步步为营,忍气吞声? 直接一巴掌了结不是更干脆? 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仙途,那便已然无法再脱离出去。 青玄子有句话说的不错。 在这不公平的世界里,只有爬、不停的往上爬,当一个人真的站在高山之巅,俯瞰脚下大地时,才拥有说掌握自己生命的权力。 阮酥酥只想与爱人共度余生,所以她可以不在乎青玄子的告诫,因为这不是她想要的。 但自己不行。 他想要活着,好好的活着。 而实力,便是这份愿望的地基。 “既是明确了思路,接下来在鲤国的一切行为,都理应优先考虑,这主线与支线两个任务才是……” 想通后的江河,便觉得豁然开朗。 史书的事情,已经拜托青竹去张罗,暂且还要等些时间。 那如今就趁着天色未晚,好生汲取一下灵丹灵气吧。 这几日忙于奔波,顾青山为自己收拢的那颗灵丹,江河一直没什么时间吸收。 鉴于自己总是在薅阮酥酥的羊毛,江河决定暂且将她的灵丹搁置片刻,转而打坐在床,观想起了忽大郎的一生,期望能多了解些蛮国的内幕—— 与忽四郎的经历相比,二者出奇的一致。 毕竟他们五个兄弟始终朝夕相处,一生的经过相差不差。 那灵丹中唯一值得注意的,便只有那位传说中的‘国师’。 在忽四郎的印象中,国师每每在城中传道授业,都是坐在一个密不透风的轿子里。 唯有少数人,曾见过那蛮国国师的真面目。 而忽大郎作为五兄弟之中的‘头脑’,同时也是最得国师器重的人才,五人之中,也唯有忽大郎真正面见过那位蛮国国师—— 一个始终披着灰色衣袍的男人。 那衣袍出奇地宽大,彻底将整个人笼罩在了其中。 严实的兜帽,将他的面孔掩盖的漆黑。 江河只从那画卷里盯着这位国师,便感觉有股说不出的诡异。 “这罐子里装着十只钻风蛊,与二十只灵光蛊,如今便交付予你。它们足以开辟出一条通向鲤国境内的通道,我会派人在山的另一头接应你,待事成之后,你便沿着那条通道将那女人再度带回来即可。” “国师大人,那鲤国的龙气虽笼罩整座城池,但倘若这穿山蛊真能突破龙气,自那山峦里钻出一条道路,我们为何不以这穿山蛊开辟出一条更宽阔的隧道呢? 最好抽调一只精英部队一同入境,岂不是便可里应外合,将那鲤国边关搅个天翻地覆?” 忽大郎提出的问题,也是江河心中一直纠结的困惑。 你都能在那紧邻的剑山上,挖出那么一条隧道,让忽家五兄弟潜入边境。 为什么不能多使用些钻风蛊,挖出一条足以通过一支军队的隧道,秘密潜行进去呢? “因为不能。” 蛮国国师的嗓音尤为沙哑,就像声带撕裂后,仍要撕扯着喉咙讲话般难听。 “什么叫……不能?” “我们没有足够的,可以庇佑一支军队的灵光蛊。” 国师冷淡道, “只开辟一条狭窄的隧道,就要耗去十只钻风蛊、十只灵光蛊的代价,若要让一支千人军队一次踏入,哪怕是我,也担不起这般消耗。” 国师的意思是,如果想要开辟更宽阔的隧道,便要用更多的钻风蛊与灵光蛊。 忽大郎意识到了什么: “您的意思是……这蛊虫入了那山里,便再也回不来了?” “不错。便如那龙气无法覆盖到,那座接壤的山峦一般。只能用灵光蛊庇护着钻风蛊,才能减轻钻风蛊的损耗。那十只灵光蛊,用于庇护钻风蛊,剩下的十只,便是作为你们往返的凭证。” 忽大郎惊道: “难不成深入山中,还会伤到我们不成?” “没有我之蛊虫的庇佑,就凭你们这微薄的实力,入山,便是即死。” “这……那山上,究竟隐藏着什么存在?竟是连您都无可奈何?” 国师只轻轻点了点头,肯定了忽大郎的论断。 他只回答道: “那座山中,有剑气。” “剑气!?” “那是哪怕历经不知多少岁月后,仍然能荡空一切的剑气—— 且,只是剑气的余威。” 第85章 总得图点什么吧 “山中有剑气?” 江河无视了画卷之后,那忽大郎并不太重要的人生,喃喃自语。 剑山是一座连绵的山脉,甚至比鲤国这一隅小国还要辽阔,有些像是前世的横断山脉。 鲤国边关与剑山相连的部位,不过是是整座剑山最边缘的地带。 然而仅仅是最边缘的‘余威’,便可轻易隔绝斩断鲤国的千年龙气,使其不能向剑山蔓延半分,足以证明那山中剑气的恐怖。 “可为什么侧峰没有?是因为距离太远了么……” 江河可从未在青玄观,感受到什么杀人的剑气。 那侧峰毕竟不与主峰相连,据边关亦有数百公里远,离主峰也有相当一些距离,细细想来,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可能。 想到此,江河还有些庆幸。 若是下山那天,直接与顾青山分别,前去了剑山主峰,剑宗真正的遗址处。 凭自己这微薄的实力,很可能当场就沦为剑气下的亡魂。 江河暂且记下此事,待彻底观想完忽大郎整个人生后,便离开了坐忘的状态。 回过头来,天色已晚。 观灵台中的灵气,发现已然抵达第三级阶梯的半数。 晃了晃有些头痛的脑袋,江河感慨道: “想要塑造第四级阶梯,所需要的灵气是前三级阶梯总合的两倍之多……一个人修行到人三境,便至少需要一年、甚至几年的时光,我突破人三境才过了几天,就已经修了一半了。” 怪不得说杀人修行,是最快的修行方法。 虽然无法将死者生前的灵气尽数纳为己用,修炼的过程中总会有大量灵气向外泄露,却也足够让人艳羡了。 想到阮酥酥的灵丹,曾在先前被自己浪费了三分之二,江河就感觉到一种揪心的疼。 不再思索得失,他且先推开了房门,却见青竹只平静地站在门外,不知等了多久。 “你们家小姐回来了?”江河问。 “小姐从宫里传来书信,说是被三公主殿下留下了,要在宫中待上一夜,奴婢是来通知仙师的。” “三公主?” 江河愣了愣,但想到顾青山毕竟是国公之女,与鲤国公主关系密切,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好的,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情么?” “有。仙师要找的史书,奴婢上书肆搜罗了一阵,已经放到了书房里。还有晚宴已经准备就绪,我家夫人邀国师上主厅一絮。” 顾青山的娘亲要找自己? 江河点头应声: “真是辛苦青竹姑娘了,待哪天我赚到些闲钱了,一定把买书的钱还给你……” “仙师这是哪里的话,这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 江河没与青竹过多掰扯,便让青竹暂且带路,跟着前去了主厅。 主厅里,白夫人便坐在餐桌的主位恭候多时。 毕竟是第一次真正见到‘仙人’,饶是她本就出身不凡,也不可避免地感到些许紧张。 她十分重视这个突如其来的‘仙人’。 此时见江河跟着青竹进来,便连忙起身,向江河施了个万福,举止间没什么贵族气派: “江仙师,青儿那丫头被三公主留在了宫里,我家老爷又身在边关难以做主,也只好妾身摆宴,斗胆来招待您,为您接风洗尘了。” 江河弯身作揖,笑道: “您不必客气,我虽然算个修仙之人,但说起来,却比顾姑娘还小上几岁,也称不上什么仙师。 我与顾姑娘一见如故,也算是过命的朋友。如此算来,我便是您的小辈,您若是不嫌弃,唤我一声小江、江河,都可以。” 白夫人见江河说自己比顾青山还小,心下一阵错愕。 却又见江河不卑不亢,一派自然的模样,心想不愧是个世外仙人,不拘泥礼遇,行事随意,与她们这些凡夫俗子确实不大相同。 想到直呼名讳并不尊重,她便笑道: “那若是不嫌弃,妾身便称仙师为小江。妾身姓白,若是不知如何称呼妾身,便称上一句白夫人可好?” “如此甚好。” “小江仙师请坐。” “额,白夫人客气了。” 一阵寒暄,总算是落座吃饭。 江河瞧着饭桌上的饭菜琳琅满目,定然是精致雕琢出的,不似寻常家宴,便知白夫人这是让人花了心思。 只是菜品都有些凉了,江河猜出些许缘由,歉意道: “先前一直在修行,许是不曾听见青竹姑娘的招呼,这才耽误了时辰,实在是不好意思。” 坐忘的时候,就连顾青山的呼喊他都听不见。 那青竹估计早早便站在门外等候他了。 若是自己不及时从修炼中退出来,兴许她们还要等上更久的时间。 白夫人见江河不拘泥于礼节,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情,也渐渐放松,她歉意道: “小江仙师这是哪里的话,是妾身没考虑周到。” 她转而看向一旁丫鬟, “把这些菜撤了,让厨子再重新做一份出来。” 江河连忙道: “不必了麻烦了,正所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浪费粮食实属是大罪过啊。” 不愿浪费粮食是一方面。 更多的,是江河真的饿了,着急吃饭。 在青玄观啃了大半个月的馒头就粥不说,下了山以后,差点沦落到打猎吃野味的地步。 而今看到这些琳琅满目的佳肴,若非想在白夫人面前顾及一番面子,不然早就动筷做一个不问世事的干饭人了。 白夫人没想到,江河乃仙人出身,行事随意不说,竟还懂得体恤劳苦人民的不易,当真是所见之人中的一股清流,笑道: “小江仙师所言极是,那我们且先动筷,边吃边聊。” 江河听做东的主人都发话了,也便不惺惺作态,先夹了个虾仁细细品味。 虽然有些凉了,但不妨碍这虾仁品质极好,虾肉饱满富有弹性,舌尖的鲜甜刺激着他空腹的食欲。 起先还有些顾及面子,到后来,就是疯狂开炫。 白夫人并不在意江河吃相是否文雅。 毕竟有着‘仙人’这个身份摆在眼前。 文雅的吃,是仙风道骨。 疯狂的炫,是不拘小节。 怎么看都有理。 不过,瞧着江河这副模样,她心中原本还提起的那份担忧,也不免消散了不少。 她请江河吃顿饭,当然不只是要尽一尽东道主之谊,再感谢一下江河。 自家女儿失踪半月之久,在家中得知消息的她,差点就此昏过去一睡不醒。 这几天来,她始终提心吊胆,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地等待女儿消息。 如今女儿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可却莫名带回来一个身份成疑的男人,总让她觉得十分奇怪。 女儿说他是仙人,救了自己,白夫人自然是相信的。 可这世上的仙人,也未必都是好人。 万一这‘仙师’,是什么蛮国派来的探子,先抓了自家姑娘,又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借着自家女儿在鲤国的身份,混入鲤国之中,从内部进行骚扰破坏,那岂不是酿了莫大灾祸? 一个人行任何事,总归会带有目的。 在不明真相的白夫人看来,眼前这江河又是救下女儿,又是花时间把女儿护送回国,总归是要图点什么的吧? 她自认是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战场上的神鬼莫测。 但她深受顾海与顾青山的熏陶,对这两国战事总归是有些理解。 故而她不可能没心没肺地,完全相信女儿与江河的一面之词。 她也总要用自己的方法,确认一下江河的目的才是。 想罢,她看着那狼吞虎咽的江河,不免问道: “小江仙师啊,听青儿说,是你将她救了下来,又护送她一路回家。能不能跟妾身说一说,青儿在这路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第86章 山上有传说 “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我在奔赴锦京的路上,恰巧遇见了顾姑娘在一荒郊村外,被人追杀,我看那几个蛮子身着怪异,不似我们鲤国之人。又联想到近些年来两国交战,人心惶惶,大致想到些内幕。 我见那鲤国蛮子出手古怪,便远远观望,瞧见他们亦是修仙之人,追杀顾姑娘不说,更是屠了一村百姓。 我也是鲤国子民,虽已踏上仙途,但也见不惯这不平之事。思前想后,就将顾姑娘一并救下,再顺道护送到这锦京城来。” 这是在路上,便与顾青山串好的口供。 顾青山的失踪,惹得鲤国上下人心惶惶,猜疑纷纷,顾青山势必要将一切事情禀报上去。 但二人既是朋友,定然要隐去一些事实真相。 诸如江河弑师、瞒骗顾青山等等…… 说出来影响不好,也无关痛痒,只会让他人给予江河一些不好的印象,平添麻烦。 故而江河的身份,就成了一个隐于世间的鲤国散修。 至于师从何处? 别问,问就是师父还俗了。 “小江仙师高义。青儿是妾身唯一的孩子,听到她失踪的时候,妾身可谓心惊胆战。幸得小江仙师一路护送,才让青儿避过危机,妾身在此感谢小江仙师的庇佑……” 白夫人听到女儿被追杀时,便心神一紧,而今更是庆幸万分,便又要行礼。 江河连忙摆手: “白夫人不必如此,我与顾姑娘如今也算好友,帮助她本就是我身为朋友应当做的。” 白夫人只好坐下: “那小江仙师,是本就打算赶赴锦京城吗?” “正是。” “可是为了国师一事?” “???” 江河一愣。 我还没有说呢,甚至还没有确定要做国师,无非是提了一嘴,你咋就确认了? 他尴尬一笑:“是顾姑娘与夫人提的么?” 白夫人摇了摇头: “青儿在家里洗漱过后,便匆匆进宫了,并未与妾身提起这些。 妾身知道之所以能猜出来,只是因为这些年来,因为蛮国巫人的存在,致使边关战事吃紧。 圣上意识到,想要与蛮国分庭抗礼,势必要立下一位国师,教导鲤国那些拥有仙缘的百姓修行,化作战力,为我鲤国平添对敌的可能。 于是,圣上便向外界散播出招纳国师的消息,期盼能有得道之人久居鲤国,教化子民。 故而这两年来,除了小江仙师之外,亦有些许云游仙人奔赴鲤国。” 江河怔了怔,这些顾青山倒是略微与他提及过一些。 但当时他还以为,那只代表顾青山的个人意愿,鲤国国君,未必对这件事有什么规划。 如今看来,在意识到蛮国蛊虫的强大之后,鲤国国君也早早便做出了对策。 只是—— “那这几年里,鲤国竟都没有挑选出一位合适的国师么?” 白夫人摇了摇头: “那些前来应聘的仙师,起先似乎都信心满满,但在去往边关,见识过蛮国巫人的手段后,便也都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江河明了。 说白了,就是怕了。 能来一凡俗小国当‘国师’的修仙之人,大多都没什么本事。 他们大老远跑来鲤国,便是想混吃等死,安度晚年,偶尔教化一下子民,博个身后青名。 结果一看蛮国坐镇的国师,拥有地境之能,与他们完全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不想晚年时还遭受大灾大难,也便溜之大吉。 “原来如此。” “所以妾身就想,小江仙师既本就是我鲤国之人,而今又恰好奔赴锦京来,许是对那国师之位,有着一定兴趣?” 白夫人试探道。 在她看来,能救下自家女儿,并将其护送回来,至少有着一定能力。 观其谈吐,也算不得什么大凶大恶之徒。 又是鲤国出身,算是‘自家人’,也对鲤蛮两国的战事颇为了解。 许是对自己有着一定自信,所以来应聘这鲤国国师之位,似乎合情合理。 可江河思忖片刻,却摇了摇头: “说起来不怕夫人笑话,我虽能在蛮人手中救下顾姑娘,但也是因为那五个蛮人实力低微。我的修为并不高深,担不起什么国师之位。” “那小江仙师可是来归家探亲?” “也不是。” 江河边吃边道, “我是来鲤国找些东西的。” “小江仙师想找什么?” “一些历史。”江河回道,“一些关于剑山的历史。” “剑山?可是鲤国东北的那排山峦?” “正是。不知白夫人是否了解?” 白夫人笑着摇了摇头: “关于那座山,妾身还真不清楚。只是听说,那座山很久以前,就没办法进入了。” 江河喜道:“能否详细说说?” 白夫人见江河对此事极为感兴趣,也便悉心解释: “自无不可。这其实,也算是鲤国一个小小的传说—— 传闻那剑山上似乎有一剑仙,那剑仙在山巅修行,不问世事,故而站在剑山山脚时,总会远远听到山上传来许多剑鸣之声,剑山也便因此得名。 那剑仙似是鲤国出身,在山上修行千年时光,似乎也对鲤国格外关照。每当鲤国遭遇灭顶之灾时,那山上的剑仙总会出手相助,挽救鲤国于危难之际。 但那剑仙似乎又不喜外人叨扰,总会误杀一些在山脚聆听的好奇之人。久而久之,大家也便对那剑山敬而远之,没人再敢踏入那剑山地带半分,鲤国也不愿将剑山划入国境之中,以示对山中剑仙的尊重。” 想不到这剑山,还有这样一份传说…… 江河不清楚,蛮国国师所说的‘山中剑气’,与鲤国传说中的‘山上剑仙’是否有什么关联。 更不能确定,那‘山中仙人’与鲤国、与剑宗又有何关联。 毕竟传说之所以是传说,便是代表,它不见得是事实真相。 正所谓三人成虎,一个事实,经过十年、百年、千年的传承记载,经过无数人的口口相传,其内中真意早就与曾经的真相有所背离。 正如‘剑山’之名,早在千年前,鲤国尚未立国之时,就已经因剑宗的落座而确立。 只不过鲤国百姓并不了解这些,只是想到‘剑山’与‘剑仙’之间,恐有关联,便在漫长的岁月里形成了这般风俗与传说。 但这传说,总归能表明一点—— 鲤国与剑山,当真有着莫大关联的。 就算传说不是真相,自己兴许,也能从遗留下来的只言片语中,抓到那被掩藏的事实。 江河终于感觉到,自己距离那虚无缥缈的真相,似乎更近了一分。 至少有了可供调查的方向。 他连忙对白夫人道谢: “多谢夫人相告,我本还未曾听过顾姑娘提起剑山秘闻,想来寻常人可能对此不甚了解。没想到今日随意提及,竟是让夫人为我解答一番,当真是无心插柳了。” “这些传说,也都是妾身少时听父母讲故事时记下的。妾身没什么本事,自小也便只喜欢读些女儿家爱看的话本。而青儿这丫头自小对这些不感兴趣,只一心想着随父从军,自是记不住这些传说故事的。” 白夫人笑着道, “能帮上小江仙师,真是再好不过。” 江河正要客气两句,但还未开口,却听白夫人话锋一转: “对了,小江仙师。依你所言,你与青儿已是好友至交。 不知这几日相处下来……小江仙师觉得,我家青儿怎么样?” 第87章 鲤国上下一千年 “???” 江河愣是没想明白,白夫人是怎么把话题引导到这个方面的。 这这这—— 我跟顾青山还没怎么着呢,我也都还没乱起什么心思呢,您这当娘的怎么就一副推销女儿的样子? 该说不会是亲妈么? 他面色变幻,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白夫人见江河的表情,便知是自己用词不当,引出了些歧义,便连忙解释道: “小江仙师莫要误会。妾身的意思是,小江仙师觉得,我家青儿这几日,是否有惹你不快?说起来,也是妾身与老爷太过惯纵她了,什么都依着她的性子来。 青儿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太过在意男女、得失,妾身怕她平日里说了什么话,让小江仙师误会,增生些不必要的麻烦。” 江河这才恍然。 顾青山常年从军在外,不曾归家。 也许在白夫人的眼里,随父从军的顾青山,还是那个嚷嚷着要比男人还强、还努力的小丫头吧? 他轻咳两声,回答道: “怎么会。顾姑娘既懂事、又明事理,从不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人,时刻体谅着他人的感受。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是夫人教导有方才对。” 白夫人一时间,都不知道江河说的是不是自家孩子了。 她随即想通,便莞尔一笑,却又像是叹息: “想来,应当是不在家的这些年里,又成长了许多吧。唉……这时间过得可真快,还没怎么样呢,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江河瞧着白夫人嘴角勾起的笑容里,似乎还藏着些许苦涩,在心中组织起了措辞。 他能理解白夫人心中的复杂。 这世上最不饶人的,便是时间。 她既对顾青山的成长而感到心喜,却又对那指尖溜走的时光,而感到惋惜。 时间并不等人。 她还没有在顾青山的童年里陪伴多久,顾青山便已经长大成人。 如今她的时光已经西下,她又能陪伴长大的顾青山多久? “夫人不必忧心。” “什么?” “顾姑娘此番回京,短时间内是不会离开了。” “呀——看看妾身,怎地将心事都给摆在脸上了。” 被江河看穿心思的白夫人,霎时脸色一阵俏红,只觉得怪丢人的。 江河只笑道: “顾姑娘此番遇险,便是因为蛮国国师,想要挟持顾姑娘,作为要挟金国公的人质,逼迫金国公不断让步。如此一来,国公自是不可能再让顾姑娘赶赴边关。相比战乱的边关,自是锦京城要显得安全太多。 就算是顾姑娘要求自己赶回边关,圣上与金国公,也必然不会同意。 更何况,顾姑娘自知轻重,定然会老老实实待在锦京修养。夫人大可趁此机会,多陪在顾姑娘的身边,省的她感觉太过无聊。” 白夫人恍然大悟。 但想到这次,竟是让一个陌生小辈给出谋划策,也不由觉得害臊,便道: “小江仙师不愧为出世之仙。年纪轻轻,便如此通理人心。妾身自认年纪长你一辈,没想到对待此事,反而不如小江仙师看得清楚。” “白夫人谬赞了。其实待明天顾姑娘回来,这消息不用我说您也会知道。我也只是提前和您知会一声而已。” 白夫人笑着点点头,接着,二人便又是一阵寒暄。 这一顿晚饭便算在和谐轻松的氛围中度过了。 江河吃完饭,便匆匆拜别白夫人。 白夫人没多留他,毕竟她是有夫之妇,总不好和一个陌生男人共处一室相处太久。 只是望着江河离去的背影,想到江河在这顿晚宴中展露的谈吐、品行,心中对于江河的怀疑,也渐渐敛去几分。 至少此人表面上看,看不出有什么祸心。 “本还害怕青儿被什么不轨之人蒙骗,如今想来,或许是我多心了。” 又想到今日初见时,江河与顾青山共骑一马,江河在前,顾青山在后的模样,与两人之间随意而和谐的相处。 白夫人不免发散起了思维: “从来没见过这丫头跟哪个男人这般相处过,往常给她看的那些别家儿郎,哪有一个能入得了她的法眼。 这丫头也二十有二了,寻常女孩儿在她这个年纪,早就让家里人抱上孙子了…… 这小江仙师虽然样貌可怖了些,但底子不算差,请请宫里御医,未尝没有医治的法子。 不行,待青儿明日回来,我还得问问她的看法去……” …… 还不知已经被白夫人着重关照的江河,此时已经奔赴进了别院的书房中。 方才听了白夫人讲述的传说,江河断定,这鲤国能屹立千年不倒定然与其脱不了干系。 虽未必如传说中的那么玄乎,但翻阅这千年史书,应当是有一定的思路才对。 那几本青竹买来的书册,已然放在了书桌正中。 粗略扫去,除了几本记载历史的史书外,还有三两部关乎‘仙人’的话本。 江河点亮一旁的烛火,便率先翻开了鲤国正史,一本自鲤国太祖开始叙述的纪传体史书。 也许正史也不能代表权威,毕竟历史怎么写,说白了也要看皇帝的眼色。 但反正野史也看,也就不必讲究什么先后顺序—— “鱼盛民,赵人也。少时学剑,崭露头角。十五从军,时赵楚相侵伐,立功凯旋。后归乡,观赋税苛重,慨民生之苦。 五六八五,赵民用凋敝,奸宄不禁,积重难返。鱼赴京述职,遇贼官,辱民女,愤然拔剑,以杀之。然奔亡半道,见天有霞光,腾挪成鲤,遂感知天命,立志登基。 五六八七,起兵亡赵,思上苍之意,以鲤为号,是为太祖……” 当江河翻阅完所有的书籍,时间已来到第二天中午时分。 他也没去吃早午饭,对着手里的史书就是死磕。 境界提升后,饶是一目十行,也能从中整理出颇为重要的信息。 他大致总结了一番,鲤国这千年的历史—— 这是一个幸运的国家。 至少鲤国的子民,都是这么认为的。 书中的内容,大概就是讲,行将就木的赵国,出了个鱼盛民,回家路上遇见了不平之事,拔剑相向,杀完人了想要逃跑,半路发现天上的彩虹塑成了鲤鱼的形状,便觉得这是老天的旨意,起义灭赵,取国号为‘鲤’。 但因为鲤国是占据赵国而起,旁边还有个战败的楚国虎视眈眈,见赵国被灭,新立的鲤国根基未稳,趁机攻打鲤国。 鱼盛民御驾亲征,死在了鲤楚之争中。 但因为他有个叫鱼剑的儿子,不愿参与世俗国事,一门心思想要修行,早早被他送上了仙门,膝下又无其它子嗣,皇位便传给了他的弟弟。 他弟弟学文不学武,只能靠着兵法与脑子,凭借大哥剩下的老臣们在边关挣扎,僵持多年。 打仗需要耗费钱财,鲤国本就是亡赵而立,国库积重更甚,濒临灭国。 可不知怎得,许是太过幸运,承蒙天恩,这场僵持的仗,突然以楚国退兵而告终。 鲤国幸运的有了喘息的机会,便开始修生养息,种田发展。 鱼盛民的弟弟还算做的不错,故而在多年后迎来了盛世。 但人类从历史中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没有从中吸取任何教训。 观天下史书,一个存续过久的国家,都会经历由盛转衰的变革。 历史规律,总是无法违背的。 鲤国也是如此。 在百年盛世、百年转衰后,大概在立国三百年时,鲤国后人也效仿起了赵国,佞臣当道,民不聊生。 幸运的是,当时皇帝的亲儿子,年纪尚幼的十三皇子,持剑冲入太子的登基大典中,当众砍下了兄长的头颅,以武立威,篡权登基。 众佞臣哪见过这等蛮不讲理的狠人,打也打不过,便纷纷拥护其上位,称之‘武帝’。 武帝励精图治,维持大局,硬生生以铁血手腕维持鲤国走向新的盛世。 又是两百年过去,鲤国历五百余年时,这弹丸小国便又迎来了新的危机。 只是这次,并非是鲤国内部出了问题。 而是黑云压城,似有邪祟要在城中作孽。 当时的鲤国君主,似乎早早便知晓了这次危机的到来,让百姓们提早缩在家里不要出门。 城中百姓只觉耳边剑鸣作响,随后黑云便自天空散去,鲤国子民又在胆战心惊中,迎来了新生。 之后又过了三百年,那鲤国以东的无边之海里,似有蛟龙出动。 蛟龙临城,口吐人言,它重伤累累,欲要将鲤国作为它的牧场,让鲤国定期献祭血肉,供其而食。 却见到有一人持剑斩龙,将龙肉分而食之,挽救鲤国于危亡之中,此后那人不见踪影,百姓皆说,那是在剑山上修行的剑仙。 那一天也成了鲤国的‘斩龙节’,是鲤国现下每年一度的盛大节日,堪比新年。 再然后,就又是周而复始的犯错、弥补、再犯错…… 其中大小毛病不断,但总归是让鲤国延续到了现在。 而今的皇帝鱼玄机,能力还算不错,正带领鲤国子民,维持着当下稳定的太平局面。 这便是江河一晚上得来的收获。 江河合上了最后一本史书,伸了个懒腰,叹道: “就不谈这史书上,有多少吹嘘的成分了…… 虽然有关剑山的消息不算很多,跟剑宗有关的更是聊胜于无,但总归是知道了一些内幕和规律……” 第88章 宗主大人没有钱 鱼盛民仰观天穹,惊现七霞成鲤,无非是给予‘起义’一个正当的理由而已。 事实未必有这么玄乎。 但江河也不在意这些,他拿起笔,便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包括鲤楚之争在内,鲤国前前后后,一共遇到了四次可以称之为灭国的危机。 而除了第一次的两国相争外,十三皇子持剑弑兄,黑云压城听到剑鸣,蛟龙出水被人一剑斩首……这几次灭国危机,都恰好‘幸运’的被化解,且都与‘剑’有关。 黑云压城之前,皇帝好像受到了什么仙人感召,提前多日下令,让城中百姓闭门不出…… 总总相加,如果再说鲤国存续千年,和剑宗没什么关系,那真就是自欺欺人了。” 虽说在一本国家的正史上,看到这么多志怪传说,有些不太靠谱。 但这毕竟是生灵洲,和曾经的世界大相径庭。 江河思忖着,转而摸起摆放在手边的诸多话本,譬如《斩龙志》、《仙剑屠龙传》一类的。 这其中尽是讲述着数百年前,一人剑斩蛟龙这项大事。 不同的话本里,主角的身份、地位各不相同。 有的主角是世外仙人,有的主角是偶然得到仙剑的平凡少年,总之都经过了各类艺术加工,在这个世界上,也算是无敌流与老爷爷流的网文雏形了。 斩龙之事一定确实发生过。 但经过数百年的艺术加工,江河已经无法分辨,那斩龙的,到底是剑山上的仙人,还是随便路过的剑仙,亦或是偶然得到仙剑的少年…… 这很重要。 因为这是江河判定,剑宗覆灭时间的关键信息。 如果斩龙的是剑山上的剑宗弟子,那兴许能说明,剑宗在两百年前依旧存在。 如果只是一个路过之人,那兴许剑宗覆灭的时间,便在鲤国立国的五百年至八百年之间…… 因为黑云压城是在鲤国历五百多年,而当时的皇帝收到了提前预警,几乎可以确定,那是庇佑鲤国的剑宗所为,那也便可断定,解决鲤国危机的‘剑鸣’,亦是剑宗所致。 当然,也不排除剑宗覆灭,剑山上却仍然留有剑宗弟子的可能。 兴许是剑宗在某段时间覆灭了,宗门弟子作鸟兽散,但是仍有剑宗中人未曾离开剑山,选择留在鲤国周遭,庇佑着鲤国百姓。 故而在两百年前,蛟龙出水时,凭一人一剑斩蛟龙,分而食之…… 可若是如此,那剑山上的‘仙人’又是谁? 那仙人如今还呆在山上么? 那仙人,会是江秋皙么? 江河摇了摇头。 这不是宗主大人的风格啊: “她跟鲤国又没什么关系,应该没有理由这么做。而且,如果是她的话……离这么近,她没道理会待在剑山上,不来找我才对。 至于飞升……应该也没有这个可能,只要她在过去认识了我,便应该会在我们都知晓的地方,给我留下标记,让我通知过去的她,自己还没有死去。” 江河又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抓了抓头发,放弃继续思考下去。 “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了,干扰项太多,没办法归纳出一个逻辑自洽的真相。” 通过史书来了解过去,也仅限于此了。 但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也能大致推断出,剑宗覆灭的时间。 这对他们而言,绝对是一个利好消息。 这预示着,宗主大人,至少还有五百年的准备时间。 至于更具体的信息,也便只有等待一番机遇了。 诸如待自己提升实力,有资格踏入剑山之后,兴许能找到留在剑山上的‘仙人’,知晓有关剑宗的内幕…… 希望这‘幸运’的锦鲤之国,能够给自己也带来几分好运吧。 “还是先去找她汇报喜讯好了。” 江河收整了一番手中书籍,自语道。 真要算起来,今日已经是第七天。 想到上次让宗主大人等了半天,这次不如提前去空间里等着她,江河便直接回到卧室,倒在床榻上,蒙上了被子。 看了一夜书,修行不到家的他,眼皮子早就开始打架。 这别院的环境甚是清幽,他几乎是顷刻间便睡了过去。 眼睛再度开阖,他已然站在了一片虚无中。 可江河本以为,自己要在这片空间里等到晚上,才可与宗主大人会面。 但他的眼前,仍然是一抹熟悉的雪白。 江秋皙竟是早早便进入了空间等候。 江河连忙小跑过去,原本正闭目养神的江宗主似是察觉到动静,便也向他的方向扫来清冷眸光。 江河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只是觉得宗主大人今日的脸色十分疲惫。 “江宗主,你怎来的这么早?” 他率先招呼道, “我以为会面的时间,还和往常一般,是第七日的晚上。” “无妨。 既言第七日,那自第六日的子时一过,便就算第七日。如果没什么意外,我便会在这一天里待上十二个时辰。你大可忙你自己的事情,倘若有什么疑问,便可随时来找我。” 江秋皙解释道。 说是一日,便就是一整日。 她向来说到做到。 江河心中大呼宗主大人高义,又一屁股坐在地上,笑道: “那便多谢宗主大人了。” “客套话就不必了。七日已过,你是否抵达了鲤国边境?” 江秋皙估算着江河的脚力,问道。 “我已身在锦京城中。路上遇到了些事情,但好在都已经解决。” 江河又将击败忽家五兄弟、奔赴锦京城的事情,尽数告知于江秋皙。 这次,江秋皙只是平淡点了点头。 毕竟也没什么稀奇的。 同境界以一敌五而已,很难么? “如此,你便该在锦京,寻找有关剑宗的线索了。” 为避免江河过上惬意的生活,就开始懈怠他的任务,江秋皙不可避免地提醒道。 江河得意道: “实不相瞒,在进到锦京之后,我便住在了那位顾姑娘的家中,托府中的人,帮我找了找鲤国的史书。 而且,我几乎可以从中判定,剑宗与鲤国之间,的确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江秋皙稍显疲惫的眼眸,终于提起了几分兴趣: “继续说。” 江河尽量用简短的话语,复述了一遍鲤国千年的历史,与自己的猜测: “史书上记载的是,黑云压城前不久,皇帝便感召到了‘仙人旨意’,这才带领一众百姓居家避祸。敢问江宗主,如今你们剑宗和鲤国,是怎样的关系?” “无甚关系。” 江秋皙平淡道。 若非现下知晓这国度立足千年,她兴许都不会向那小国投去一眼。 “可事实就是,在五百年后,你们剑宗有人知会了鲤国皇帝,并帮助鲤国度过了这次危机。” 江河不能肯定这就是剑宗之人所为,但所得到的信息就是如此,他也只能根据这些信息去猜测, “所以这五百年里,肯定有什么事情,成了剑宗与一介小国交好的桥梁。” “五百年么……” 江秋皙柳眉轻皱,思来想去,也便只能联想到一个人, “有个人,叫鱼剑,是鲤国皇子。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其它。” “没关系。” 江河也从史书上见过这个皇子,但除了提及他外出修行后,便再也没有什么其它笔墨。 想来,对鲤国的人而言,这几乎算个陌生人。 他摆了摆手: “如今只是刚刚开始,宗主大可多关注一下那个人,兴许他会在日后做些什么事情? 至于我,我如今便住在金国公府,或许可以试着,借助那位顾姑娘的人脉、地位,适当接触一下鲤国的皇室宗亲。对于那些不曾有过记载的事情,想来也只有鲤国高层可以接触到了。 待拥有足够的实力后,我也会去剑山那边瞧一瞧,毕竟那剑仙的确挺令人在意的,很大可能与剑宗有关……” 江秋皙见江河说的有理有据,表面上只轻轻的点头示意。 但心中却是在反复打量着眼前的小道士。 如果是自己,能否在设身处地的情况下,做到这般思路清晰? 江秋皙想了想,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术业有专攻,相比于动脑子,她自认她更适合拔剑、出剑。 “你做的很不错。” 她没有吝啬自己的欣赏, “可需要什么帮助?” 江河办事牢靠,不用自己催促,便把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 手下的员工如此让人省心,她自是要有些激励员工的措施才行。 江河心知宗主大人十分满意,但也并未急着提要求。 他趁此机会,仔细打量起她有些疲惫的容颜—— 江秋皙给人的感觉,向来都是波澜不惊,似寒潭刺骨般清冷。 这致使当疲乏显现在她的脸上时,显得格外扎眼。 宗主大人有心事? 如今时间还早,与其得了好处便匆匆离开,不如问问宗主大人因何愁闷,加深一下和宗主大人的交情? 江河认为,适当和老板处好关系是十分必要的。 若是自己能进入江宗主的法眼,说不定以后摸鱼划水的时候,还不会被宗主大人严肃批评。 既然算半个命运共同体,那多与宗主大人聊聊天,总归是有好处的。 他思索片刻,趁着江秋皙还未因他打量的眼神恼怒时,忽而问道: “奖励什么的不着急。只是自打我过来时,便见到江宗主始终愁眉不展,心下有了些疑惑。不知江宗主,是否遇上了什么麻烦?不如跟我说一说,说不定我能帮上你?” 江秋皙听后,奇怪地看了江河一眼。 虽然不确定江河是否能帮上自己的忙,但这人脑子灵光,倘若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与他说上一说倒也无妨。 反正自己本就是要在这空间里,坐一天的。 如此一想,她也便轻轻点了点头,直截了当道: “剑宗,没什么钱了。” 第89章 试剑也能大逃杀 “竟然是财政赤字么……” 听着江宗主说了些有关剑宗的难题,江河不免咋舌道, “我还以为,像你们剑宗这种大门大派,肯定不会遇上这么世俗的问题的……” 他是真没想到,剑宗竟还有如此‘恐怖’的内部危机。 难不成…… 剑宗其实压根没遇上什么危机? 只是因为太穷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便自然覆灭。 所以说,剑宗也有可能是穷死的。 “修仙也讲究财、地、法、侣,并无世俗与否之分。” 江秋皙平淡道, “你可有什么想法?” “嘶……赚钱么,我要是有这种脑子,早就财富自由了。” 江河暗自嘟囔着,这倒触及了他的知识盲区。 他要是有那赚钱的脑子,还用得着每天累死累活的,更新那几千字网文? 早就财富自由,甩票子泡妹子去了。 “不必感到为难。” 江秋皙当下便明白,脑子灵光的江河,也想不出解决财政赤字的法子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是剑宗多年来累积下的难题,若是真有那么好解决,也轮不到我来为此操心。” 她已暂且放下了难题,可江河却咬了咬上唇死皮,忽然说道: “话说……剑宗的主要开支,便是用于这春秋试剑了么?” 江秋皙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只道: “大抵如此。剑宗的主要开支,大多来源于昂贵的伤药。又因伤药皆是宗门提供,他们出手时也便心无旁骛,致使重伤者愈渐增多,所需伤药也便逐年递增。” 正所谓,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反正一切损失由剑宗承担,无需担心法器损坏了、断胳膊断腿了、灵气耗多了无人弥补,故而比试双方,很少有相互留手的地步。 而那些尚未辟谷的弟子,满打满算也不过几百人,往死了吃,也花不了几个钱。 而用于突破的丹药,亦或是功法剑经等,都需要凭宗门贡献换取,自然也是收支平衡。 故而春秋试剑这场由宗门负责的活动,便成了剑宗亏损的根因。 “不办不就行了?”江河道。 “剑宗能位居三山六宗之首,便是因为宗门弟子擅长杀伐攻坚。倘若取消了春秋试剑,致使宗门弟子太过担心修为的损失、自身伤势,久而久之,也便会疏于磨练,失去对斗法的直觉与机敏。” 这便是宗门路线单一的弊端了。 单说正面战斗力,剑宗完全可以位列三山六宗前列。 可它既是靠着攻伐起家,门中弟子又大多专攻剑道,自是不能丢了吃饭的家伙。 停办试剑造成的结果,便是门中弟子对战斗会越发迟钝。 久而久之,擅长攻坚的剑宗,也自会脱离出三山六宗之列。 “更何况,如今知晓了未来的死局,春秋试剑定然不能就此停办。” 江秋皙叹道。 谁也不知道剑宗的‘死局’究竟是什么,定然要在那危机到来之前,做足准备与充分才是。 真是英雄也为五斗米折腰啊。 江河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清冷剑仙叹气。 说到底,她就不适合做这剑宗的宗主。 让她为剑宗递出开天一剑,她都做得到。 可要是让她想着赚钱养家,多少还是难为她了。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主攻杀伐的剑宗,本就是一群痴迷剑道的剑疯子。 大家都不精通延续宗门之道,相比之下,也就选了个看起来最靠谱的江秋皙。 但江河也不得不承认,宗主大人说的都是实话。 而今已然知晓了,剑宗会在几百年后遇到致命的威胁,现下直接停办这至关重要的试剑,谁知会在未来留下什么祸患? “那看来,只能从试剑本身想办法了。” 江河道。 “问题症结便摆在眼前,可知道症结,也不意味着能就此解决。” 江秋皙心里也很明白,如今见到江河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轻轻捏了捏眉心,道, “无妨,暂且先推迟试剑再说。对了,江河,我要与你说一件事……” “等等!” 还没等江秋皙说什么,江河却突然摆了摆手,打断了宗主大人的话。 江秋皙柳眉轻皱,等待着江河的下文。 “既然要从试剑本身入手,为何不试着将整个试剑变革一番呢?”江河问道。 “变革?” “对,如今的春秋试剑,不正是传统的一对一擂台赛么?” “不错。” “可剑宗弟子何其之多,这擂台赛既耗时又耗力,我们为何不能换一种形式呢?剑宗目前的状况,肯定无法增加收入,那我们从根本入手,减少开支,不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么?” 看江河的样子,便知是有了些许思路。 江秋皙便道:“你有何想法?” “我的意思是,既然举行春秋试剑的目的,便是提高宗门弟子的即战力,那只要有一种形式,既能满足减少开支,又能达到锻炼弟子的目的不就好了么?” “说重点。” “宗主觉得……‘大逃杀’何如?” 江秋皙细细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何谓,大逃杀?” 这就转到自己熟悉的领域了: “大逃杀,亦算是一种擂台形式吧。大致规则,就是在规定的区域内,投放一定数量的弟子,让他们凭借等同的法器装备,在规定的时间内相互厮杀。 但这厮杀也并非是真正的以死相搏,而是让门中弟子保护代表自己‘性命’的‘指示物’。而门中弟子的任务,就是破坏掉其它弟子的‘指示物’。 而我们只需要在‘指示物’中,设立一道传送法阵,内部逻辑大致是——当‘指示物’被破坏,便会激活法阵,将弟子传送至安全区域。 如此一来,弟子们的任务,就从‘击败眼前的对手’,转变为了‘激活他人的指示物’。目的不同,自然也就不会造成多大的伤亡。 同时,破坏指定的事物,难度要远高于击败眼前的对手,在整个大逃杀的过程中,势必会有拉帮结派、勾心斗角、背刺反骨的事情发生,也便能给宗门弟子提供,与正面对决截然不同的战斗环境,提高战斗意识。 当然,这样的模式,肯定会造成一些弟子不思进取,只想着投机取巧,为夺得最后的胜利,迟迟苟在地形中不现身争斗,而忽视了‘试剑’真意。 所以我们也可以随着时间的推进,随机、不断地缩小‘大逃杀’的圈定范围,让那些‘苟道流’弟子浮出水面。” 听着江河突然冒出的一大堆思路,江秋皙一整个愣住了。 江河说的还算浅显易懂,江秋皙消化起来也便容易许多。 待彻底理解江河的意思,她那忧郁的眉眼,竟是忽地舒展起几分。 她道: “这个‘大逃杀’,与寻常擂台赛比起来,确实更为省时省力一些……若是提前筹备好‘指示物’,几乎便可算是一劳永逸。 可依你之言,这‘大逃杀’最后的胜者应当只有一位,这宗门的奖励又当如何分配?” 江河笑了笑: “最终的胜者虽然只有一位。但在‘大逃杀’的过程中,也可让宗门中的长老们组成评审团,通过特定的各项指标,如‘淘汰弟子的数量’等,来衡量每一位弟子是否达标,给予不同积分,最终按照积分,综合排列剩余弟子序列。” “那倘若宗门弟子,皆想在‘大逃杀’中浑水摸鱼,一定要到最后关头才展开搏斗,又当何解?” “设置‘空投’。大抵是往试剑场所中,投放可以助宗门弟子制胜的法宝—— 譬如‘可为指示物抵挡一次攻击’的护心镜,亦或是‘可扰乱战局,逃离追杀’的烟雾弹,还有‘让方圆百里以内的试剑弟子显形’的指南针等等…… 这‘大逃杀’既是没有生死之忧,自然也不用担心作赌后,会丢掉自己的性命。在整个试剑过程中,也一定不乏铤而走险之辈,会为了得到丰厚奖励而不顾一切。” “不同弟子之间,境界修为不同,那每次试剑,定然是修为更高者胜出,纵使有意外情况,也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强者恒强而已。” “这世上境界不过灵台五境,剑宗弟子,想来大多是以人境、地境居多吧?” “不错,升至‘天境’者,已然可在剑宗确立长老之位。” “那这不就很简单了么?剑宗弟子不过才千余人,将他们按照实力、修为、境界,划分出不同级别的场次,依次试剑即可。” 江河笑道, “每个弟子之间,总会有着修为上的差距,但这毕竟不是一对一的擂台赛,无论是结盟围杀、亦或使用些空投中的法宝道具,未尝不能以弱胜强。如此一来,竞技性、随机性也便会更强一些。” 江河大致将有关‘大逃杀’这个玩法的一切复述出来。 江秋皙仅是聆听,便知晓这‘大逃杀’的模式,远比单纯的擂台之争,要优势太多。 的确如江河所言,如此一来,既能减轻了为弟子疗伤的负担,又可起到锻炼弟子的效果。 当然,这都只是理想情况下。 可‘变革’不就是如此么? 这世间的变革,哪有一次就能成功的道理。 不都是随着岁月的变迁,后人一点一滴总结出来,最后才形成了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么? 江河提出的‘大逃杀’亦是如此。 而今剑宗财政捉襟见肘,春秋试剑急需求变,既然眼下提出了一个听起来还可以的想法,未必不能照此去尝试一番。 成功了,便是一劳永逸。 失败了,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差的结果了。 江秋皙思考利弊,觉得这未尝不是个办法,当下便有了决断: “可以一试。只是需要筹备。” “江宗主是觉得哪里比较难办么?” 江秋皙摇了摇头: “难办算不上,我剑宗倒是有一片小天地,可以用作试剑的地点。无非是指示物上的传送法阵,比较麻烦一些。” “确实啊……” 江河也不自觉摸起了下巴, “剑宗都是修剑之人,你们对于阵法的了解,估计也就局限于剑阵了?” 江秋皙点了点头,不过如今有了一个方向,她也不再如先前般忧愁: “没关系。就算我们不精通传送法阵,这世上也总有人精通传送法阵。” “额……谁?” 江秋皙又怎会认得这不重要之人。 兴许曾经与精通阵法的修士有过一面之缘,但如今让她仔细回想,当真是有些难为她了。 她只道:“万仙山自诩集百家之长,从中挑一个精通阵法之人并不难。” “这样啊,那就好……” 这整个‘大逃杀’筹划中,最难的一部分,无非就是试炼场地与传送法阵的问题了。 这毕竟不是什么电脑游戏,不可能让游戏角色顺着代码便瞬移到另一处天地。 但好在这里是修仙的世界,有些想法虽然难办,但并非不能办。 江河本因为自己靠着前世的知识,帮宗主大人指明了改革方向,而感到些许成就感。 可他转而想到先前一个极为耳熟的名词,当即愣在了原地: “等等……江宗主,你说什么,万仙山!?” 第90章 奖励一个愿望 江秋皙见江河忽然这么大反应,一时有些不能理解。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道: “的确是万仙山。” “万仙山……会不会跟我遇到的那两个人一般,是同一个万仙山?” 江河喃喃道。 这次,就连江秋皙也是微微一愣: “你见到了万仙山之人?” 江河点了点头,便将先前遇到舔狗圣母二人组,乃至于后来遇到洛师叔的事情,尽数告知于江秋皙。 “我本来是觉得,这种路上的小事不足与你说道,便没有提及。但如果这两个万仙山,真的是同一座万仙山的话……” “那我剑宗覆灭的消息,他们也定然知情。” 江秋皙断定道。 “何止。 万仙山可是三山六宗之一,里面活着的都是几百上千岁的老妖怪,剑宗覆灭也不过是这千年间的事情,那万仙山既然还存在着,知晓的内幕无论如何,也理应比鲤国了解的更多!” 江河补充道。 曾经的江河,只通过剑宗外门弟子的那本小日志,得知曾经的世界,有三山六宗的存在。 但他压根不知道,这三山是哪三山,六宗又是哪六宗。 江秋皙也从未跟他提及过这些,因为压根就没时间,也没必要。 更根本的原因是,江河不问,她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但若是见到万仙山的弟子,那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沃日。” 江河暗恼不已, “我应该早点问你,有关三山六宗之事的,如此一来,那日见到那两个万仙山的弟子时,也便能多问问剑宗的情况了。” 不过倘若真是如此,到时他面对那舔狗圣母二人组,定当是要换一种姿态了。 至少不会咄咄逼人就是了。 江秋皙虽感遗憾,但她也知道,这算不上江河的错: “无妨。机会总是在不经意间转瞬即逝,时也命也,你不必因此自责。我本也没想到,以你现在所处的境界、位置,竟会与万仙山的人相遇。 我本就是打算待你境界更高深后,再托你去寻找一番与剑宗同时期的宗门,他们口中寻求真相。既然这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也便不急于一时,你只需做好当下能做的便好。” 江河叹道: “我也没想到啊……不过,我听他们说,他们是在搜寻一类名为‘浊仙’的存在,那似乎是什么邪教残党?敢问江宗主,这‘浊仙’是什么?” “浊仙?” 江秋皙仔细回忆着自己千年来的过往,却从未在脑海中寻找到有关这个名词的记忆, “不曾听闻。” “不是和你同一时代的么?” 江河一愣, “在千年前,没有什么邪教、魔道么?” “有。” “譬如?” “我剑宗。” “???” 见江河一脸吃惊,江秋皙倒是没什么所谓: “正邪与否,不过是看彼此立场。 我剑宗之所以能重现辉煌,跻身三山六宗,也不过是靠着宗门弟子四处举剑扬威,杀出来了一条血路,在那些正经道统的眼里,杀伐之道,算不上多么正当。 可剑宗不如万仙山般的宗门富有,产出的法剑,更不足以维持整个宗门的运转、维持道统的延续,便只能掠夺侵占其它宗门财物。 如此一来,在那些被剑宗侵占的大小宗门眼中,我们这些以剑入道的剑修,也不过是肆意攻伐抢掠的魔道。” 她说的很平静,并不认为这么做有何不对。 又或者立场不同,理念不同,也本就分不出什么对错、正邪。 “我以为你很清楚这个道理。” 江秋皙打量着尚显错愕的江河,道, “毕竟你看起来,不像是会纠结正邪的人。” 江河摇了摇头: “我觉得惊讶,只是没想到江宗主会承认的这么坦率。” “这并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是真这么认为的。 江河也道: “的确,相比某些只想背后捅刀子,坐收渔翁之利的伪君子而言,光明正大的抢,反倒更讨人喜欢了。 更何况,如江宗主所言,立场不同,自不能以正邪辨之。 剑宗在那大小宗门眼中,是杀伐无度的邪魔外道。 但在那黑云压城之时,听着耳畔传来着安心剑鸣的无辜百姓眼里,剑宗修士,又未尝不是拯救天下的圣人。” 江秋皙微微眯起了眼,嘴角勾起一抹未被察觉的弧度。 她淡淡道: “不错。” “不过江宗主若是不知道什么邪教的话,那这邪教、‘浊仙’应当都是在这一千年里才出现的了。兴许江宗主日后会碰上也说不定。” 江河想了想,顷刻间又想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他转而问, “对了,那‘天庭’呢?江宗主可知,天庭是何物?是仙人飞升之后,所建立的道庭么?” 如今的江河,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实在少之又少。 如今有了和江宗主聊天的时间,不如趁此机会彻底扫盲一番。 “天庭?” 但江秋皙仍是不曾听闻, “至少在如今,我还不曾听过有什么‘天庭’存在。但我知晓,修士跨越灵境桎梏,渡劫飞升后,便会脱离生灵洲,去往更高的天穹。 兴许千年后的‘天庭’,亦是那穹空之上的仙人所设立。” “这样么……” 江河没想到,那青玄子提及的‘天庭’,竟是最近才新立的道庭。 不过这倒也无关痛痒,最多是晚知道一些内幕而已。 既已踏入仙途,迟早要与那天庭扯上联系,同样不急于一时。 见江河没什么要问的了,江秋皙也便将话题,引回她先前被匆匆打断的时刻: “江河,我且问你一件事。” 见宗主大人语气生冷,江河也不免正襟危坐。 “你可与外人提起过,你我跨越时间相遇之事?” 江河如实回答: “从未。主要这种事情,有些耸人听闻,说出去于我而言也并无什么益处,我没必要自找麻烦。” 江秋皙点了点头:“我提起过。” “嗯?江宗主是遇到了什么状况么?” “剑宗覆灭一事非同小可,我既为剑宗宗主,在存亡之秋时,定然没有隐瞒藏私的理由。可就待我想要将此事告之他人时,我却感到有什么事物掐住了我的咽喉,让我没办法说出半个字——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江河知道宗主大人不可能与自己开玩笑,思忖片刻,便答道: “两种可能,一是有什么更高的存在,策划着这一切,把我们二人当作实现他目的的桥梁,所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故而无法发声。 第二种,则可能是……因果律。” “正是。” 江秋皙毕竟活了千年岁月,虽然不曾触及到时间的道理,但对于因果也有着自己的认知。 因果律的存在,便奠定了‘过去不可改变’的事实。 正因过去不可改变,所以当你试图以某种方式改变过去时,也便会被因果的规律所修正。 其表现形式便是—— 让你说不出想说的话,让你做不了想做的事。 可若是确定了‘因果律’确实存在,那便奠定了‘过去无法改变’的这个事实。 那他们二人所谓的‘挽救剑宗’、‘挽救自己’的计划,无论如何都会受到‘因果’的阻碍—— 所以他们便注定了会失败。 因为‘过去’已经注定,致使‘现在’无可辩驳。 江河抬眼看了宗主大人一眼,却见对方的面上并未显露什么神情,只一如既往的平淡。 他道: “江宗主,如果这世上真有‘因果律’制约着你,你会放弃反抗既定的命运么?” 江秋皙摇了摇头: “这个答案,早在你我初见之时,便已经确信。” 既已确信,便不会更改。 无论阻碍为何,无论是否注定。 她都会拿起她的剑。 江河笑道: “既如此,我们便不必担心因果的制约。毕竟我们只知道有因果,却不知道是何种因果。 还记得我说的么,在箱子没有打开之前,没有人知道里面的猫是死是活。” 江秋皙看着眼前的小道士,还能在这时展露自信的笑容。 便好似无所畏惧。 也不知他是真的无畏,还是在为自己加油打气。 但这份心意,她确确实实收到了。 她也笑道: “正是。” 她的笑容不再如先前般不易察觉。 江河切切实实,瞧见了她那转瞬即逝的笑容。 恰如凌寒处兀自盛开的雪莲。 寒山孤岁月,芳妒红颜绝。 她清冷孤高,几乎从未有人见她笑过。 可真待她解颜一笑的时候,哪怕就是群芳,也要妒忌她盛开的容颜吧。 “江河。” 不知是否是错觉,宗主大人那原本寒潭般的语气,而今听起来都有些柔和了, “你辛苦从鲤国历史中寻找真相,又为我提供了改革试剑的思路,出乎我的意料。 因此,除了你本该应得的之外。我还可满足你一个,我力所能及的愿望,以表达对你的感谢。你大可好好考虑一番。” 力所能及的愿望? 江河愣了愣,竟是没想到宗主大人竟会如此奖励自己。 “什么要求、愿望都可以么?”江河喃喃问道。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且不太过分。” 江河明了。 一切解释权归宗主大人所有的意思。 可他现在又想要些什么愿望呢? 功法?剑经? 这些好像都不是那么紧迫,慢慢都会有的…… 如此一来,江河反而有些踌躇犹豫了。 江秋皙也并不着急,反正解释权在她的手里,她也不怕江河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 江河左思右想了半天,似是想明白了,最终道: “我想……” 第91章 一剑符 从床榻上悠悠转醒,时间已然来到夜晚。 卧房外尚有国公府的家仆走动的声音,想来夜色还不算浓郁。 江河从床上坐起来,瞧见门外的院落亮着昏黄的烛火,便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 虽然进入到那个空间里,自己的身体亦是在沉睡之中,但思维总归是活跃的,故而尚还有些精神上的疲劳。 不过这一趟也算收获颇丰了。 宗主大人最后的承诺,亦是此番交流最大的收获的—— “我想把这个愿望先保存起来,等到日后有什么需求了再向江宗主要求,可以么?” “随你。” 真要说起来,江河有很多愿望。 比如看看黑丝白丝、让宗主大人恶趣味地喊声哥哥等等…… 甚至还有更过分的。 但这些都是没法提的,心里随便想想就得了。 只要他一开口,保准宗主大人能一剑把他剁成八段。 且是每次进入梦境的立刻—— 直至宗主大人消气。 可江河现下,也不太需要什么剑经、功法。 平日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直接询问江宗主便是了。 故而一下子让他提出什么愿望,他还真有些手足无措。 更何况,宗主大人如今身在一千年前,能帮到自己的着实有限。 单纯地给自己埋点好东西,送个新手大礼包啥的,就算中途没出现什么意外,让自己在千年后得到了助力,似乎也没那么划算。 不如等日后切实有什么需要了,亦或是在未来帮助宗主大人破局了,再许下这个愿望要更划算一些。 除此之外,他也得到了个不错的攻击手段—— “江宗主,自上次我与那五个蛮子斗法过后,我便发现自己的手段还是太过单一。若非所修习的功法极为特殊,能够蕴养那几个蛮子的蛊虫,兴许此战胜负犹未可知。 ‘死剑’毕竟是玉石俱焚的一剑,无法在寻常斗法中派上用场,不知宗主还有没有什么,其它能够提升我之战力的术法、神通?” “有什么要求么。” “最好是修习起来不麻烦,且攻守兼备的手段。只凭蛮子的蛊虫,消耗太大不说,也不见得次次适用,所以想抓紧提升一番战力…… 当然,我不是说不想练剑什么的,只是暂时需要多个手段,如果江宗主愿意,也望宗主能帮我挑选本适合的剑经,让我好照着习剑。” 当时宗主大人想也没想,便道: “你不适合练剑。” “啊?” “你心思庞杂、天赋欠佳,如今也过了打基础的最好年龄,身子骨硬,不是一块习剑的料子。” 虽然江河百般不愿,但也必须承认,宗主大人说的没错。 寻常的剑修仙苗,哪个不是自幼送上山中,先打了许多年底子,日复一日的磨练技艺,才有了一人一剑闯荡天下的资格。 小道士江河的骨龄,已然到达十八岁,过了夯实基础的年纪。 而他本身又不是一心练剑的性子—— 当环境安逸下来后,连码个六千字都花半天时间的他,不可避免的会磨洋工,这点他心里很清楚。 比起一心向剑的求道者,身怀混沌灵台的江河,实则更像个投机者。 这般心性,哪怕从现在开始专心习剑,百年、千年,也练不出的所以然来。 正因如此,江河才不免感到失望…… 毕竟自己面前的,可是剑宗的宗主大人。 是在千年前,对‘剑修’造诣最为顶尖的一批人之一。 自己这番与她交汇,也算拜在了她的师门,成了半个徒弟。 就算是个寻常的胚子,有这么一个剑仙师父教导、雕琢,想不成材都不行。 但他的心性、理念、肉身皆已成型,练不出剑,便算是浪费了‘剑仙师父’这个资源了。 “不过,你也不必灰心。” “嗯?” “这世间灵气万种、无穷变化,通一道者易,通万道者难。剑气虽不是最适合你的,或许这天下也未必能有最适合你的,但你的灵台,那无名功法,本身就赋予了你太多可能。” “江宗主的意思是,我虽然无法做一个剑修、火修,却可以将这些杂糅到自己的手中,形成独一无二的混沌之道?” “是。” 江秋皙点点头, “莫要执迷眼前的障壁,你本该明白的。” 江河恍然。 正因江秋皙这座高山太过巍峨,致使他只想着承蒙她的庇荫,在她的教导下成就自己。 却忽略了自己抛去‘剑’外,明明还拥有着更多的可能。 “多谢江宗主提点。” “无妨。” 江秋皙摇了摇头,心中却已然有了思量, “你虽不是习剑的胚子,却不代表使不出剑气。你既是想要一道攻守兼备的术法,我这里也恰好有一门适合你的技艺。” 江河来了兴致:“什么技艺?” 江秋皙手中长剑一抖,凛冽的寒光自她的手中划破虚无。 江河只见那寒光于眼前闪烁,竟是在顷刻间,描摹成了一张悬浮空中的符箓图纹。 瞧着那图纹上似隐藏涌动剑气,江河眼前一亮: “这是?” “‘一剑符’,你且用心记下。使用此符,可唤出一口小剑,小剑随心念而动,可攻可守。只需要在符箓上刻画这般符文,储存定量剑气,便可作出这道一剑符。” “随心念而动?好东西啊!”江河惊叹道。 剑法短时间练不出名堂,又急需攻守兼备的手段,这一剑符听起来,正是他所需要的! “这一剑符的威力如何?是一次性的么?” “威力如何,只看你在符中存储多少剑气,注入剑气越多,持续的时间便越久,威力便越强。” 江秋皙见江河心头火热,难免浇上一盆冷水, “这毕竟是符箓,而非术法,剑气在灌入其中的过程中,自会外泄不少,从而导致威力的削减。 我传授你这‘一剑符’的制作方法,不是因为这‘一剑符’有多么优越,只是相比其它事物,这‘一剑符’更适合你。” 江秋皙的意思是,相比于同等级的剑法,这一剑符的威力自然要弱上许多。 但因为不用花时间去学,只需根据符文刻画符箓即可,方便快捷,符合江河的预期要求。 江河大致也猜出了这‘一剑符’在宗门的地位: “这符箓是不是在剑宗挺不受待见的?” “鸡肋。” 剑宗弟子,毕竟都是顶尖的使剑好手,他们根骨绝佳,剑法出神入化,手中有太多可以替代‘一剑符’职能的法子了。 于剑宗弟子而言,自然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江河却觉得已然足够了: “没关系,他之砒霜,我之蜜糖。这一剑符虽然对寻常弟子无用,但它胜在是符箓。虽然是消耗品,但倘若我多捏几张出来,未必不能以量取胜。 若是符箓充裕的情况下,饶是我这区区人境修为,万剑齐发似乎也不在话下。” 江秋皙一愣。 听江河这么说,恍然间,她竟是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这毕竟是符箓,用一张是一种用法,用一百张、一千张,亦是一种用法。 江河都已经能想象到,未来自己修为高深之后,从袖子里甩出一把符箓,高喊‘剑来’,万剑齐至的画面了。 “说起来,我倒是没想到,除了锻造法剑之外,剑气还能用作符箓一道。” “剑气亦是天下万般灵气之一,其它灵气能做的,剑气自然也能做,只不过方法、形式、结果,皆有不同。” 江秋皙思忖片刻,又道, “除了‘一剑符’之外,剑宗里还有一篇药方,名作‘剑丸’。是将灵气储存至药丸当中,用以在灵气枯竭、或斗法时应急,助剑修恢复修为的丹药。这药方我并不记得,待下次会面时我再带给你。” 储存灵气,用于应急的丹药,江河自是需要的。 如果他早先便有了剑丸,再遇到像与忽大郎斗法时的情景,也便不需要在浪费宝贵的灵丹,只吞服剑丸便好。 他怎可能拒绝,便客气道: “那就多谢江宗主了。不过,江宗主能如此清晰地绘制出符箓的图纹,这‘一剑符’……难不成是江宗主自行研究出的?” 宗主大人什么都好,就是脑容量不大,对不重要的事情浑不在意。 想到她不记得剑丸这如此重要的丹药药方,却能随手画出一剑符的纹路,似乎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但出乎江河意料的是,江秋皙听闻,却缓缓摇了摇头。 她道: “这符箓非我所创。 我之所以记得清楚,只因创造这符箓的人是我的师尊,仅此而已。” 回忆完在梦境中经历的一切的江河,从那宣软的床榻上缓缓站起身来。 他伸了个懒腰,喃喃道: “师父么……” 江秋皙的师父,剑宗的上一任宗主,也算他半个师祖。 是个没听说过的人。 不过能教导出宗主大人这般清冷的性子,想必也是个两袖清风的世外高人吧。 也不知道创出这‘一剑符’的高人是何等人物,又为何会创造出这食之无味的‘鸡肋’,恰好满足了自己的需求。 正待这么想着,他灵敏的耳朵兀自一动。 他忽地听见窗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第92章 意义 虚无的空间中,唯有江秋皙还盘坐在的原地。 厚实的外袍裹着她整个有致的娇躯,波澜不惊的容颜上,却霎时闪烁起一抹笑意。 “万剑齐发么……” 想到那小道士先前的戏言,江秋皙竟是觉得有些怀念。 自从师父临近飞升,入谷闭关后,她已经有很久没见到师父了。 还记得师尊第一次与她说起‘一剑符’时,她也对这一剑符,产生了莫大疑问—— “师父,这一剑符似乎没什么用。” 听着她的断言,那躺在悬崖青石上的老剑仙,只用粗糙沧桑的大手,摸了摸她的头,又缓缓提起了手中的酒葫芦。 他兀自灌了一大口,只哈哈笑道: “皙儿啊,这世上的一切,都不是简单的二元对立,便能匆匆概括的。‘有用’与‘无用’,从不是我们评价一件事物意义的标准。” “师父的一剑符再多,在同境界下,也走不过徒儿的一剑。” 老剑仙摇了摇头: “皙儿,你不懂。我创这符箓,从来不是为了让它发挥什么作用,这不是它存在的意义。” “那师父白费这功夫又是为何。” “因为帅啊!” 老剑仙猛地坐起身来,冲着小丫头不断比划着, “你想想啊,有了这些提前准备的剑符,为师与人交起手来,只轻轻挥袖,便能引来成千上万的法剑——这得是多潇洒!要是让外人看见了,不都得夸上为师一句‘这小老儿风流不减当年’么?” “只是场面功夫,又有何意义。” 老剑仙一愣,转过身来看了看那虽童稚,却极为不近人情的小丫头。 小江秋皙不是在故意呛自己的师尊。 只是无法理解,师父为何要追求这‘毫无意义’的事情。 老剑仙笑了笑: “可场面功夫,就是为师创造这一剑符的意义。” “……” 小江秋皙无法理解,‘场面功夫’对她而言,似乎是最不必要的事情。 老剑仙又摸了摸小丫头的小脑袋,叹气道: “皙儿啊,你要知道,每个人的想法与观念不同,他们所追求的‘意义’也是不一样的。对师父而言有意义的事情,对你而言并不重要,这很正常。” “徒儿是觉得,师父应当将时间花在提升修为境界上,莫要因这些身外之物,而耽误了长生。” “哟呵,你这小丫头,倒是教训起为师来了?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啊?” 老剑仙好笑道,又胡乱揉了揉小江秋皙的头发, “为师只是想在这漫长而无趣的生活里,寻找些许乐子而已。让那群老王八看着为师意气风发,可是为师最大的乐趣了。” “长生本就是漫长枯燥的,师父寻找乐趣没什么意义,只是耽误了修行。” 老剑仙看着小江秋皙一脸平淡地,说出这般老气横生的话,一下子便被逗乐了: “真是要长大了,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让你这个小丫头说教起为师了。 唉……也算是为师的过失,只一心想让你提升修为,为我剑宗光大门楣,却忽略了教你这最重要的一课。” “……” “皙儿啊,你说我们修士究其一生,要追求的是什么呢?” “长生。” “对,当年我领你进门的时候,便是问你愿不愿意长生。” 老剑仙点点头, “可你有没有想过,长生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人们求得了长生,与天地同寿,可之后呢?” “……” “是不是忽然迷失了方向?” “……” “皙儿,这世上的一切归根结底,没什么是有‘意义’的。一件事之所以能有‘意义’,只不过是我们为它赋予了一定的‘意义’。 而这个‘意义’,便是‘我想’。 正如为师执意教导你们几个修行,正是为了将我剑宗的道统,传遍这天下的每一个角落…… 可这么做,又有什么本质意义呢? 不过是为师想要这么做罢了。” “徒儿不明白。” “没关系,皙儿。为师跟你说这些,并不是在告诉你,你一心追求长生是错误的。而是要让你自己想清楚,你为何想要长生。” “……” “皙儿,为师已经在这个世上活了快五千年,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啦。 而你是剑心通明,总有一天,你的成就、修为、时间,你的一切都会超过老头子我,包括你的经历。 你现在年纪还小,还对长生之外的一切,都浑不在意、不感兴趣,这很正常。 可你总有一天会与天地同寿,倘若你对除了长生之外的一切,都感到毫无意义,那到时也势必会对漫长的时间而感到厌倦—— 因为你没有坚持下去的理由了。 师父告诉你这些,只是不希望,你哪天对时间感到厌倦的时候,回过头来发现,自己的一生都在寻求长生,却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长生。 我们想要长生,但在此之前,我们更要想清楚为什么要长生。不然当长生真的来临时,你说不得会发疯的。” “徒儿为何想要长生……” “师父晓得,你自小没经历过什么磨难,便被师父带上了山来。自修行起,始终都是被师父推着走。 你这一辈子都太过顺风顺水了,剑心通明,致使修行对你而言不过是水到渠成。 你感受不到任何压力,亦没有经历过‘求生’的本能,所以甚至连‘惧怕死亡’,都成为不了你想要长生的意义。 或许唯有当你真的止步不前,感受到死亡的来临时,你才能够去仔细思索,你究竟为何想要长生。” “师父不想徒儿顺利的修行下去么。” “瞧你这臭丫头,说的什么话。 师父是害怕啊! 怕你根本感受不到‘死亡’的来临,怕你轻而易举的得道飞升,享受与天地一般悠久的岁月…… 可那时,你明明已经抵达了‘长生’,却仍然想不通自己为何长生,从而陷入无穷无尽的迷茫、与自我怀疑。” 老剑仙苦口婆心地道。 他以慈祥的目光,凝视着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弟子。 天才有时也是双刃剑。 她的剑心,赋予了她畅通无阻的仙途。 却又因为人生的畅通无阻,而暂时失去了思考‘为何要长生’的时间。 他害怕她太过天才,以致于在抵达终点时反而变得漫无目的,最终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什么无欲无求,都不过是还未成仙前的屁话而已。 “就像为师之所以想要长生,不过是想让这潇洒痛快的日子,持续的更久一些。 让那些同辈的老王八羡慕为师,让那些风韵犹存的老姑娘憧憬为师……这便是为师如今长生的意义。 你想不通为师为何耽搁修行,去寻找世间的‘乐趣’。 可寻找乐趣,就是为师长生的意义。若是活得不逍遥不自在了,这长生于为师而言,也便毫无意义了。” “……” 当时的小江秋皙沉默不语,对老剑仙的话,感到懵懵懂懂。 ‘意义’,本就是只有自己才能寻找到的命题。 这对当时的她而言,实在是太过晦涩。 老剑仙便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着道: “没关系,现在还想不通不要紧。 兴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会因为某些事情,而止步不前。 也许只有到了那一天,你才会被迫放慢自己的脚步,开始寻找你长生的理由。 为师相信,你总会遇到那一天,也总会有想通的一天。” 与其说相信,不如说是期待。 他期待着小江秋皙,能够寻求到自己长生的意义。 如此,她那漫长而无趣的生活,才会更精彩、更快乐。 思绪渐渐回笼,盘坐在虚无的江秋皙,缓缓睁开了眼眸。 她挽起自己的发丝,却见那雪白的发丝上,唯有发梢处还沾染着青黑,久久不退。 “师父……这便是您说的那一天么?” 她缓缓叹了口气,又轻轻阖上了眼眸, “只盼能让您在飞升之前,看到徒儿所追求的意义吧。” 第93章 随便争取一下 “幺幺,他说不定在修行,我们还是别去打扰他了。” “他要是修行岂不是更好?我也不做什么啊,就是想见见这个为你奋不顾身的男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你别说的这么奇怪好不好。” “青青姐,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嘿嘿,小疯,你在门口好好呆着。里面有个人在修行,很重要,你可别乱叫打扰到人家啊。” “呜呜!” “幺幺……” “哎呀,青青姐,放心吧,我们动静小点就好了,我就是想见见这个江河到底长什么样子嘛。” 随着修为的提升,江河的耳力见长,饶是门外两个人的声音很小,甚至连狗的呜咽声都得到克制,也仍被他听了搞清楚。 对于‘幺幺’这个人,他还算有点耳熟。 先前顾青山提到过她。 而今判断下来,兴许这幺幺就是那鲤国的三公主了。 顾青山拦不住那位幺幺姑娘,江河也不想让顾青山难做,便直接推开了房门,瞧见了正要鬼鬼祟祟开门的小姑娘—— “呀!” 小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身上金玉色的衣裙流苏飘摇,看起来便价值不菲。 她小脸还有些稚嫩圆润,明亮的眼眸恰似星光。 因为受到惊吓的缘故,整个人猛地向后坐去。 门扉兀自打开,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旁边本还卧倒的小黑狗见到主子被吓了一跳,连忙爬起来凑到她的身边,对着江河吹鼻子瞪眼的。 “汪!” 毕竟是护主心切,故而它如何叫唤,江河也没多在意。 顾青山见开门的是江河,也同样吓了一跳: “你原来没在修行。听青竹说你一天都没去用膳,晚上放在你门前的晚餐也不见你动,我还以为你在修行呢。” “也算是在修行吧,刚清醒就听见你们在外面嘀咕了。” 江河笑着解释道,又指了指坐在地上的小姑娘,问顾青山, “三公主?” 得到了顾青山肯定的回应。 江河也不知什么鲤国礼节,便对着小姑娘作揖道: “在下江河,见过三公主殿下。” 三公主也没恼,拍了拍屁股就站起来,转在江河的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 “就是你救了青青姐?看上去,怎么比那几个修仙的弱上一些呢……” 顾青山连忙拽回小姑娘,向江河介绍道: “她就是我先前和你说过的那位朋友,鱼幺幺。” 江河点点头,却是好奇道: “三公主是在拿我和谁比较?” 听起来,如今身在鲤国的修仙之人,似乎不止自己一个。 顾青山解释道: “我正要与你说这件事呢。还记得先前在道观的时候,我邀请你来我大鲤做国师的事情么。” “记得啊。” “我也是此番入宫,听幺幺说才知道的。这些年面对那些北方蛮子,圣上不是没有想过对策,向外传出消息,邀请能人异士来我鲤国任职国师。” 江河点了点头,接话道: “但是这些人见到北方蛮子的手段后,一个个都吓得魂飞魄散,一哄而逃了,这些我知道。” 顾青山愣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娘,额,白夫人跟我提起过。” “你们两个聊过了?” “昨天晚上她设宴请我吃饭,我寄人篱下,总不好推辞吧。” “她和你说什么奇怪的话了没有?” “奇怪?比如呢?” “比如……” 顾青山正要开口,但想到今日和鱼幺幺回家时,母亲把自己拽到闺房问东问西,又说了些不着调的胡话,耳根不由发热。 她支支吾吾了半晌,又道: “算了,没什么。” 江河觉得顾青山的反应有些奇怪,但也不好继续问什么,便道: “然后呢?” 顾青山也连忙轻咳两声,摆正了心态,继续道: “然后此番入宫时,我事先不知道这么个情况。想到你那天说,你来锦京的目的就是——” 她说着说着,又想到那日江河的说辞,便又狠狠剜了江河一眼。 这次江河理解为什么了,尴尬地双手合十,以示歉意。 顾青山轻哼一声: “总之,我见你对那国师之位似乎还挺感兴趣的,便在向圣上禀报一切经过后,将你推荐了上去。然后便知道,现今鲤国之中,已经暂居了数位修仙之人,正要竞争鲤国的国师之位。 那些人幺幺也见过,想来她说的,应该就是那些人吧。” 鱼幺幺一直站在一旁,此时听到二人终于又提起她了,便又上下打量了江河一眼,最终确认道: “我本来还以为,救了青青姐的人该是什么仙气飘飘的出尘谪仙,但你给我的感觉,还不如那几个老道士看起来靠谱。” 顾青山拍了拍鱼幺幺的肩膀: “幺幺,江河是我的朋友,不许你这么说他。” “他是你朋友,又不是你相公,你这么护着他做什么呀。” 鱼幺幺不满地撇嘴道。 “幺幺!” “无妨,三公主说地倒是实话。” 江河摆了摆手。 他倒没觉得鱼幺幺的话如何伤人。 因为自己如今不过才人三境,于修行一途而言,也不过是初窥门径。 就拿青玄观而言,他前头的十二位大师兄,乃至于孙二才,哪一个不是人三境的修士? 修行一年就能抵达的境界,江河觉得,这世上的人三境或许便与鱼幺幺身边的小黑狗一般繁多。 江河接着笑道: “顾姑娘,当时那番说辞咱们两个都很清楚,无非是哄骗那忽大郎的而已。我这短浅的修为,当真难以担当国师重任。” 那蛮国的国师最起码也得是个地境修为,属于青玄子那般恐怖的存在。 自己虽能斩杀青玄子,但那也是在青玄子跌境、大意、气急、道心崩碎等一系列负面状态叠加,一同导致的结果。 真让他上赶着和地境修士硬碰硬,一万个自己也做不到。 “你这人怎这般胆小啊。” 鱼幺幺不满道, “还没怎么样呢你就退缩了,你这不是辜负了青青姐的一番好意么? 你可知道,我父皇本是不愿再增加国师人选的,可是青青姐执意提及,百般夸你的能耐,父皇才同意呜呜——” 顾青山俏脸通红地捂住了小姑娘的嘴巴,又连忙扭头看向江河: “没、没没有!我是想着既然是个机会,那有试上一试的可能,就随便争取一下好了——” 她的神情有些慌张,好看的眼眸也在左顾右瞟, “随便争取一下!” 鱼幺幺的嘴被她生生捂住,张牙舞爪地看着顾青山,不明白青青姐为何好心办事,却不愿让人知道。 她当然是‘随便’争取一下。 当时的鱼幺幺,就带着小黑狗,蹲在在御书房后的幕帘里,缩着头侧耳偷听顾青山对江河不住的夸耀—— “陛下。臣以为,那江河聪慧机敏,临生死之危仍能冷静以对,对人心拿捏极为妥当。 又屡次三番救臣于危难之际,亦出身鲤国,掘七尺之墓,葬一村百姓入土为安,可称有情有义。 臣虽不知他修为几何,但臣觉得,如此心性之人,倘若愿为我鲤国着想,总是要好过一些不知根底的外人的,陛下未尝不能给予他一个为国效力的机会。 故而国师候选人一事,臣恳请陛下三思。” 第94章 高端的猎人 鱼幺幺觉得,青青姐都快把那叫江河的吹上天去了。 她可从来没这般夸赞过任何一个人,也从来没因为任何一件事,敢‘僭越’地向父皇执意引荐什么人。 正因如此,鱼幺幺才会好奇,那青青姐口中如此‘有情有义’的江河,究竟长什么样子,又有何种手段。 当然,她还有些别的目的。 只是见这江河竟如此胆小,辜负了青青姐的一番好意。 她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她仍然想挣脱顾青山的桎梏,奈何她小小身板,又如何挣脱的开久经沙场的顾青山。 便只能继续胡乱挥舞手臂,“呜哇呜哇”地怪叫。 此时,瞧着顾青山耳根通红,又不想承认的傲娇模样,江河不由笑出了声。 她这副样子当真少见。 他郑重道: “没想到顾姑娘如此为我着想,当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了。” 顾青山懒得接受江河的道歉。 毕竟两个人总是在彼此的道谢与道歉间交流。 彼此都听腻了。 “你怎么还和我这么客气呢。是我误会了你的意思,你没必要道歉的。只是……” 她斟酌了一番,仍是道, “圣上毕竟已经答应了此事,你到时如果不去露个面的话,反而有些难办。” “露面当然没问题。” 江河琢磨着,自己这点微薄的修为,到时去与其它修士竞争什么国师之位,抢人家的饭碗吃,免不得要丢人现眼,被他人嘲笑。 他都能想到那副“就你一个小小的人三境,也配来与我们竞争国师”的反派嘴脸了。 但他确实也不好驳了顾青山的面子。 更不好驳鲤国圣上的面子。 去一趟,露露面,然后等着被淘汰也好。 说不定还能与皇室套套近乎,哪天旁敲侧击一下,过去那不为人知的历史。 他继续道: “不过你也别对我抱有太大期望,我这修为,换个地方说不定满大街都是,真是个半吊子水平。” 顾青山摇了摇头,执意道: “我不这么觉得。比起修为,你可能的确比那些竞争者要浅薄些,但你肯定不会局限在如今的修为里,你迟早有一天会超过那些人的。” 多日以来,江河有着怎样的能力,她都看在眼里。 她不认为江河所做的一切,是随便换个人来就能同样实现的。 至少她肯定不行。 修为是一时的,潜力却是一世的。 在她看来,江河便如那在渊潜龙,迟早有一天会腾渊出水,亮出他凶厉而耀眼的鳞爪。 如果让她义无反顾地,去选择一个能带领鲤国走向辉煌的‘国师’。 那她的选择,一定是江河。 “你这么吹我,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瞧着顾青山愈发灼灼的目光,江河有点尴尬的挠了挠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耳边爆发一声突兀的喉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呜呜——” 鱼幺幺正疯狂拍打着顾青山的手腕,还在不住的挣扎。 她觉得这俩人你来我往的,都快要把自己给忘记了! 真是气死了! “咳咳,你要不还是把她放开吧。” 毕竟是一国公主,兴许鱼幺幺不会对顾青山做什么,但保不准她不会对自己做什么。 顾青山恍然,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堵着鱼幺幺的嘴,连忙松开了手—— 光顾着和江河谈话,她真的忽略了。 鱼幺幺气个半死,但她也不想为难顾青山,只娇滴滴地看了顾青山一眼,然后扑在她的怀中哇哇大哭了起来: “呜哇——青青姐你不是人!你见色忘友、无情无义、胸大无脑、男女通吃……” “幺幺你胡说些什么呢!” 江河好笑地看了鱼幺幺一眼。 该说不愧是孩子心性么,竟然一下子就哭…… 嗯!? 只见将目光着眼于鱼幺幺时,却发现她将头埋在那有致的峰峦前,小脑袋不住的左右摇晃。 说是在哭,其实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 仔细一看便能瞧见,她藏在阴影中的嘴角还向上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沃日,高手啊! 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江河万万没想到,这顾青山的闺中密友竟也是个懂行之辈。 就连自己,也被她可人的表象给糊弄过了。 两度见识过顾青山解衣的江河,对顾青山的身材不说是了如指掌,也可称大差不差。 她是真正有料的那种。 尤其是解开缠胸之后。 想不到眼前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竟懂得这般门门道道,知道遨游温柔乡的包容。 后生可畏,当真是后生可畏。 江河好笑的看向顾青山,又冲她刻意指了指鱼幺幺。 顾青山与鱼幺幺多年闺蜜,对她的性子当然了如指掌。 她本没怎么在意,毕竟鱼幺幺自小就是这个样子。 想着先前忽略了她,心中多有歉意,她也不好直接推开鱼幺幺。 但是被江河当面撞见了,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好了幺幺,别闹了。” 顾青山羞红着脸,强行把鱼幺幺推开,一板一眼地道。 鱼幺幺见状,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连忙扭头看向打扰自己好事的江河,却见江河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 毕竟是个女儿家,姐妹之间私下玩闹没什么所谓,但没必要在外人之间体现‘姐妹情深’。 有些遗憾地离开了温柔乡,鱼幺幺也没说什么。 她只是轻哼一声,又叉腰道: “还算你识趣,没有辜负我家青青姐的好意。” 她像是争夺主权似地,特意着重了‘我家’二字。 她对江河其实也没什么恶意。 只是昨天把顾青山拉到闺房,听她讲述这一路上惊心动魄的事情时,总是听到她对江河的赞不绝口。 这让她既对江河好奇、感激。 又有些害怕,江河会把她的青青姐抢走。 故而虽有些顽皮,但始终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 江河笑而不语,并未反驳。 兴许是刚刚安定下来的原因,眼下虽说觉得顾青山为人不错,是个绝佳的姑娘,但他暂时还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他转而看向顾青山: “说起来,你方才和我说,‘到时候’去露个脸。意思是不能明天直接去见一见圣上么?” 江河还想说,能不能早些与鲤国圣上搭上一些关系。 他如今暂且要留在鲤国一阵子,既是提升修为,又要试着找找鲤国秘辛,进程能快一些,自然更好一些。 顾青山摇了摇头: “我这不也才刚回京,对陛下选择国师一事并不十分了解。但昨日听陛下说,他好像并不急于立刻选出一位国师来教导子民。” “嗯?这是为何?”江河疑惑道。 而今这世上,拥有灵台的人越来越多,单单青玄子,就能从小小鲤国中轻而易举地找到合适的仙苗。 想必整个鲤国中,亦有不少百姓拥有踏入仙途的资格。 如此一来,竞选国师一事当然是越快越好。 越早的开始教化子民,便能越早培养出第一批战力来,应对北方蛮国的侵扰。 鱼幺幺见顾青山与江河都一脸疑惑,深知展现自己的时刻到了。 她双手叉腰,轻哼一声,道: “虽然不是很想打击你的自信心,但是说实话,这场国师的竞选之争,其实早在前几天你们还没回京的时候,就已经算是落下帷幕了。” “哦?” 江河与顾青山,齐齐将目光放在鱼幺幺的身上。 鱼幺幺继续道: “以往父皇竞选国师时,只需比较一下那些来竞选之人的能力,便敲定国师的人选。但你们可知,为何这次来了不少想要竞选国师的人,父皇却迟迟不发号施令么?” “为何?” “因为在父皇心里,早就已经想好这次的国师之位,该当交予谁手了。” 这句话,引起了二人的关注。 两人异口同声道: “谁?” 这倒是难住鱼幺幺了。 她当时偷听父皇在御花园里向大臣吩咐着什么,偷听了一半,就因为黑狗小疯汪汪乱叫被父皇逮住了。 她怎么知道那人是谁! 想了半天,她只能煞有其事地道: “是谁不知道。但我听父皇说,那人是来自一个远方的修仙宗门,而且是特别特别厉害的宗门,是个光说名字,就能把寻常修仙者吓一大跳的大宗门! 我听父皇说,那个人好像是来自、来自—— 万仙山?” —— ps.不写百合,只用以突显人设,仅此而已 第95章 残缺的灵台 “万仙山?” 听见这三个字,江河都感觉自己的应激障碍症要犯了。 顾青山看了江河一眼,道:“会是他们么?” 一想到那烦人的师兄师妹兴许会来,她便感到一阵头疼。 “应该不是吧。” 江河嘴角一抽, “之前那两个人,不是说他们是来附近抓‘浊仙’的么……而且那村子离这里相隔那么近,他们要来早都到了。” “也是。” 话是这么说,但顾青山并未因此而感到放松, “只盼来的‘国师’,是一个正常人吧……” 若是来个仙山师妹那般的人物,来鲤国做那国师,想想都觉得头疼。 江河倒是觉得还好。 万仙山贵为三山六宗之一,定然相当爱惜羽毛,从先前那位洛师叔的举措便能够看出来。 如果这次来的是个正常人,未必不能与其处好关系,如此一来,也便能够向他打听打听剑宗的事情。 鱼幺幺看着两人又在互换眼色,便看看顾青山,又瞧瞧江河,愣是没从两人的对话里听明白什么: “你们两个人说话,能不能带上我一个?” 她忽然感觉,青青姐一下子离自己好远。 江河没搭理这小姑娘,只道: “既然圣上已有了国师的人选,想来这次答应你的请求,只不过是想要见见我而已。” “应当是如此了。” 顾青山也是知晓真相了,才反应过来那日御书房里,圣上究竟为何觉得难办。 他心中已然有了人选,却最终答应了让江河也去竞争一番国师,估计也是念在江河一人败退五个蛮子,颇有能力的份上,招揽一下他这个人才。 大致做好了决策,江河也便点头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暂且就等一等这未来的国师吧。” “你这人怎地这般没有志气!” 鱼幺幺却有点不乐意了, “面临强敌,不是应当迎难而上的吗,老是想着退避人后算怎么回事?” 江河乐了: “不是你说圣上已经决定好人选了么?那我就是再努力,也肯定争不过那万仙山的弟子啊。更何况我也根本不是教导百姓修行的料……” 他自己的修行都一塌糊涂呢。 观想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先前修行的阳血法子,被青玄子施加了各种手脚。 后来给的修风灵气的功法,他也一眼没看。 他拿什么和人家出身万仙山的‘仙人’争国师啊? “那你、你也多少努力一下嘛。” 鱼幺幺嘟囔着, “万一呢?万一有机会呢……只要没走到终点,就总会有可能。” 江河疑惑地打量了一番鱼幺幺,还想再说什么,却感到衣袖被顾青山拽了拽。 他看向顾青山,却见对方轻轻摇了摇头。 江河读懂了她眼眸中的意思。 似是要让自己别把话说地太死。 顾青山这么做想来是有她的原因,江河也不好驳了顾青山的面子。 虽然不清楚她们两姐妹是怎么想的,但他也只得叹了口气: “万一那从万仙山下来的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那我岂不是就有可乘之机了?” 他看向鱼幺幺, “反正他也只是你父皇预期的人选,说不定见了面,反而不满意,于是选中了我也说不定呢?” 鱼幺幺本还暗沉的眼眸,焕发出了些许神采。 她轻哼一声道: “就是嘛,一切都还没有尘埃落定呢,我们怎么能随意放弃,至少也要多努努力才是!” 江河眼珠转了转,随即哄道: “殿下说得对。那为了提高在下竞选国师的成功率,不知在下能否提一个不情之请?” “你先说。太过分的我可做不到。” “在下方才修行了一下午,又空腹了一日,实在是饿极了。能否劳烦殿下为我随便取点吃的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么指使本公主?” “殿下,顾姑娘此前受了重伤,而今就要服药,不然我就拜托顾姑娘帮忙了。” “受伤?” 鱼幺幺惊道, “青青姐,你怎么都不和我说的?” 顾青山意识到,江河是想要把这丫头先支走。 但突如其来的询问,让她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借口: “这——这——” “殿下,这伤算不上太重,只是仙法所致,是为顽疾。顾姑娘久经沙场,什么伤没有受过,自然无足挂齿。” 江河随口撒了个谎,又催促道, “殿下快去吧,在下实在饿极。只有吃饱了,有了力气,才有心思琢磨如何竞选国师之位——你懂的,吃饱饭,能提高成功率!” 鱼幺幺狐疑地看了江河一眼:“你所言当真?” 江河煞有其事道: “在下心中已有了些对策,只是需要吃饱了再仔细想想。劳烦殿下跟厨子说一声,我想吃东坡肉、腰果虾仁、京酱肉丝、酱香肘子、糖醋排骨……” 鱼幺幺顿时头大: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怎还提这么多要求?” “因为能提高竞选成功率。” 江河又看了看顾青山:“你晚上吃饭了没?” “刚和幺幺回来,还没。” “那你想吃啥?” “你点的都是些大菜,够了。” “行。” 江河回过头来,又对鱼幺幺道, “那就先这些吧,再要三碗米饭。你想吃啥再跟厨子点,昨天我尝过了,国公府的厨子当真是有水平的。” “只是这些事的话,你让府中下人去忙不就好了。” 鱼幺幺一脸狐疑地看着江河与顾青山, “你们是不是想背着我偷偷做什么?” 江河义正言辞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之所以让您去,是因为您贵为一国公主,说什么话人家都会小心谨慎的去办,做出来的饭菜也就更可口美味。您快去吧,也就一会儿的事儿,等您回来了,顾姑娘的顽疾也就治好了。 到时候无事一身轻,我们三人一起,共商竞选国师之大事。” “那说好了啊,你们两个不能避开我。” “必须的必。” “小疯,我们走。” 鱼幺幺又打量了两人一眼,生怕江河把顾青山给抢走了似地,就连忙带着身后的小黑狗一同跑出了偏院。 见人走远了,江河才向顾青山道: “她是怎么个回事?就这么想让我当国师么?” 顾青山久久望着鱼幺幺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道: “因为幺幺也想修仙。” “修仙归修仙。她是一国公主,就凭这身份,不论谁当了国师,她不都有优先修仙的机会么?” 顾青山却摇了摇头: “她不能。” “什么意思?”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知道了以后暂且先别和她说。她肯定不想让你过早知道这个情况的……” “你说呗,我舌头又不长。” 这倒也不算将闺蜜的秘密泄露给别人,听顾青山的意思,这似乎是自己迟早会知道的事情。 “听她说,我不在锦京的这几年里,她就已经萌生了想要修仙的念头。圣上十分宠爱她,也问过那些面对蛮子而心生胆怯的仙师们,就算不愿做国师,是否愿意来做幺幺一个人的师父。” “然后呢?” “那些人都拒绝了。” “是没有灵台么?” 江河思索道。 毕竟灵台是修行最为基础、根本的一环,这世上拥有灵台的人越来越多,却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脱离了凡人的范畴。 “不是。那些仙师都说,她有,但没有修行的必要。” 顾青山又缓缓叹了口气, “他们说,她的灵台,是残缺的。” 第96章 还没死 “残缺的……” 江河喃喃道, “可以补全么?” 每个人的灵台虽样貌不一,但归根结底是大同小异的。 灵台,字如其名,便是灵气的台阶。 将灵气填充到台阶之中,再塑造新的台阶,便是修行的根本道理。 可倘若灵台是残缺的,便意味着灵气被汲取入灵台之中,自会从那缺口处外泄。 无法填充,自是无法精进。 所以才没有修行的必要。 “可以的,只是那些人并没有掌握补全灵台的方法。而且就算有,也需要一定的代价,对他们而言,没有吃力不讨好的必要。” 顾青山继续道, “如果只是没有灵台,那她自然也会断绝这份奢望。可她恰恰还仅存着一线生机,让她永远也没办法放弃。” 这才是最残酷的。 明明拥有了修行的资格,这份资格却又并不完全。 它不会让人绝望。 但眼看那一线希望近在咫尺,却永远也无法触及的感觉,似乎又要比注定无法修行,显得更绝望。 “所以她才会觉得,当一切都没有注定的时候,也许总有机会。” 江河这才明白鱼幺幺的心思: “所以她这次跟你来国公府,也是想看看,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看看能不能教导她修行、帮助她补全灵台?” “有这个想法。” “你没和她说,我也才修炼没多久么?那些老道士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又怎么可能做到。” “我怎么可能没说。” 顾青山无奈道, “可我说了,她就不会尝试了么?” 江河懂了。 鱼幺幺不过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来的。 明明已经一次次经历过绝望,但当希望又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又永远禁受不住那份诱惑,便再一次经历绝望。 “可如果只是想让我教她修仙,又何必硬要让我去竞争什么国师呢?” 顾青山忽而轻笑:“你也有看不透的人了?” “看透的前提是,我得了解吧。她对我而言还是个陌生人,而且我也不是次次都能看透。” 顾青山解释道: “她其实是拉不下面子。她也觉得你们两个人还不曾相识,她不想借着我的面子,来强硬的要求你做什么。 她是想试着帮助你,等你们两个熟络起来了以后,再来让你试着帮她,这样她也就心安理得了。” 江河愣了愣,笑道: “原来是藏着这个意思么。” 啊! 这让人舒适惬意的分寸感! 鲤国的民风当真就这么优秀么—— 久居深宫的公主殿下,竟不是放狗咬人的刁蛮大小姐人设。 江河难免对懂事的鱼幺幺感到惋惜。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如此一来我就懂了,但我确实没什么办法。” “没事,也许她心里也早就清楚了。而且,我估计幺幺想帮你,也是因为你帮了我。” “也有可能是她感到了危机感。” “什么意思?” “咱们两个聊天,在她看来就跟加密通话一样。她看我的那个眼神,生怕我把你从她身边抢走一样。” “抢走!?” 江河点头道: “毕竟你们两个认识的时间更长,但方才你又有很多时候向着我说话,她恐怕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吧。” “我哪有向着你?”顾青山反驳。 “没有么?” “没有!” “那你说没有就没有呗。” “就是没有!” “其实这很好理解的,毕竟我们总是对亲近的人卸下防备。 正因为你和我的关系还没那么熟络,三公主又是你的闺蜜,所以在我们两个人之中,你总会出于礼貌,下意识的顾及我这个‘陌生人’的感受,反而忽略了与你更亲近的那个人。 而她又不希望通过耍小脾气,来改变你的意愿,便十分想要参与到我们两个人之中来。与我交好关系,将两人的小圈子扩充到三人,自然便是最优解。” “我有这样吗……” 被江河一提醒,就连顾青山都有些不敢确信了。 “所以要好好反思,别因为我再忽略她的想法了。” “我哪有因为你!” 江河嘿嘿笑道: “哎呀,没关系,骗骗我可以,别把你自己也骗到了。我被你骗到了真无所谓的,打个哈哈就过了。我信一下真的没什么的,至少能让你心里有个安慰。” “江——河——” 顾青山气急了。 她挥起拳头,就想要不轻不重地落在江河身上。 但江河匆匆一躲,就跑进了屋子点上了烛火。 她也只是气急之下开个玩笑,亦如江河方才所言一般。 但心中却是暗暗思索,心想以后一定不能再无意地忽略鱼幺幺的感受了。 二人也没有即刻解蛊,毕竟鱼幺幺过会儿就回来了。 这种事情颇为私密,不太好展现在鱼幺幺的面前。 且也算不上紧急,毕竟控心母蛊都被毁于一旦。 于是,两人便坐在幕帘前的茶桌旁,静静等待饭菜的到来。 等待的过程中,江河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这几天事情太多,都差点给忘了问了。” 顾青山好奇道:“什么?” “那天杀了忽大郎以后,我们不是进屋子睡觉了么。” “什么叫进屋子睡觉!” “咳咳,我是说,我们不是暂且找了个地方休息么。然后聊着聊着天,因为太累,我就直接睡过去了,起来就发现你帮我把忽大郎的灵丹给收起来了。” “是啊,怎么了?” “除了灵丹之外,你有没有找过其它东西?” “还有什么东西?” “比如这种乾坤袋。” 江河举了举自己的衣袖。 昨天洗完澡,换好衣服后,他便顺带着将那原本纳衣袖口的乾坤袋,安放到了新衣服的袖口。 顾青山见过袖里乾坤,当然知道摸尸要仔仔细细: “能找的地方我基本上都找了一遍,但是我只找到了灵丹。” “是么……” “我遗漏了什么吗?” “没有,那忽大郎身上,应该还有五只灵光蛊才对。我在想如果你没有找到的话,那些灵光蛊又该在哪里。是放在什么被我们忽视的地方了,还是……” “有人拿走了?” 顾青山猜测道, “当时活下来的,明明只有——” “忽二郎。” 江河点点头, “还记得当时忽二郎要去拔走忽大郎身上的控心蛊么?也许……他便是趁着那个时候拿走的。” “那五只灵光蛊很重要吗?” “不算太重要,还记得我让你向上禀报的那个位置么,他们不是在边关山峦的地方挖出了一条隧道么,那五只灵光蛊就是供他们返回的凭证。没有灵光蛊的庇护,他们会直接死在山中藏匿的剑气下的。” 灵光蛊确实没那么重要,但一只灵光蛊和五只灵光蛊,所带来的庇护效果必然有所差距。 “算了,拿走就拿走吧,有一只灵光蛊也够了。” 江河说着,又从衣兜里掏出了三只小虫。 蛊虫是活物,没有特定的储藏装置,似乎没办法放入到乾坤袋中,便一直被江河装在衣兜里。 而今三只小虫,大力蛊与降雷蛊都还生龙活虎,唯有一直未曾喂养的灵光蛊,如今已经四肢乏力,有了奄奄一息之态。 “这几天又是赶路又是忙活的,都差点忘了这只小虫子了。” 江河笑着,便要向那灵光蛊释放些混沌之气,以供喂养,让其与自己的灵台建立联系。 但他的动作转而一滞,原本还算平和的神色,顿时笼罩上了一抹阴霾。 顾青山意识到了有些不对,有些紧张地问道: “怎么了?” 江河拧眉道:“灵光蛊没有吃我的灵气……”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忽二郎,还没死。” —— ps.这本书更偏向传统网文,慢热、伏笔铺垫、注重人物塑造。花篇幅塑造每一个角色肯定是有意义的,第二卷是一个还算长的故事,其中的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思想与目的,他们不是围着主角转的,彼此与主角各个交织,才共同塑造了这段故事。 我写角色不是为了水文,我也不可能保证每个角色深受大家所爱,但这都是为了让这个故事更加好看。 我无法向大家证明什么,只能说等第二卷结束,大家自会明白。 第97章 抵京 “你当时不是说,他吞服了你的积郁丸,活不了多久么?” 顾青山诧异道, “如今已经过了七天,他竟然还活着?” 江河叹了口气,紧接着捏了捏眉心,难办道: “虽然不想承认吧,但我既然收服不了这只灵光蛊,便说明那忽二郎还没死……只是不知他现在是奄奄一息,还是彻底缓过劲来。” 江河没有手段探查到忽二郎的情况。 但他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忽二郎,兴许真的活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他的心胸被仇恨与愤怒占据,从而冲淡了郁气的作用,或许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 按常理讲,自那日已经过去了七天时间,他无论如何都该抑郁而终才对。 毕竟青玄子曾说过,服用一颗积郁丸后,需在至少七日里服用庆喜丹作为解药,否则郁气缠身,自会走向灭亡。 而那忽二郎……可是吞了整整一瓶! 但猜不透原因,江河也无计可施,只得道: “那日该听你的话,趁早去那森林里,把那忽二郎逮出来宰掉的。” 他太过相信积郁丸的药效了. 毕竟他靠着这药丸,几乎可以说是无往不利。 “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顾青山叹了口气, “也没关系的,待明日我将他的消息上报,让整个鲤国提防这个蛮子,封锁边关,想来他只要往外逃,就总有抓住他的一天。” 江河仔细思索了一番,道: “倘若忽二郎真的在离开前,带走了忽大郎身上的五只灵光蛊,想来他从那个进入鲤国境内的缺口出去不成问题。我们可以派人过去盯守,守株待兔。” “好,待明日送幺幺回宫的时候,我会一并上报。” 江河点点头,也不愿再纠结此事。 虽然忽二郎还活着,但影响也算不得太大。 祸兮福之所倚,这件事倒是给自己提了个醒。 不能盲目的去依赖积郁丸,自己毕竟对它不算了如指掌,盲目使用,反而有可能使自己落入尴尬的境地中。 看来自己这些日子不能只专注于修行,也当好好研究那些青玄子所留下来的遗产才是。 暂时不去想这些后,江河也便和顾青山聊起有的没的。 但聊天的时候,他总觉得今天的顾青山有些奇怪。 回锦京之前,两人交流的时候,顾青山跟自己聊天还不会胡思乱想。 如今聊下来,他只感觉顾青山总是在无意间跑偏了思路,有时候说起话来还磕磕巴巴的,有点不像他认识的那个顾青山。 不过他也没多想,毕竟两人归根结底也是在等饭的过程中尬聊,磕磕绊绊也总归是正常的。 没过多久,点完餐的鱼幺幺,便噔噔带着黑狗小疯跑了回来。 见屋里的两人似乎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更没做什么奇怪的事,便一同坐在了桌前。 江河趁此机会,问了鱼幺幺一些关于鲤国皇室的问题。 诸如他们老鱼家内部有没有什么传说、秘闻,亦或是什么有关剑山、仙人的秘辛。 鱼幺幺虽然对修仙很是好奇,但是很少听父皇提及这些,只能回答不太清楚。 不过,她对帮助江河倒是极为热衷,主动提出会帮江河旁敲侧击地打听打听,顺带收集一下其它竞争者的信息—— 这对她这个备受宠爱的三公主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江河虽知晓她为何如此上心,但这些内幕也都是顾青山告诉自己的。 倘若自己明言,自己没办法帮到鱼幺幺,打击到她没什么所谓,主要会让顾青山难做。 她们毕竟是闺蜜,随随便便就把心事告诉外人,终究是不好的。 哪怕顾青山的初衷是好意,希望江河能伸出援手。 故而江河也没有拒绝,在不出卖顾青山的前提下,也便任由鱼幺幺随心而为。 一顿晚餐过后,顾青山也便拉着鱼幺幺离开,早些休息去了。 鱼幺幺此番算是偷跑出宫,明日一大早,她还要将公主殿下送回去,耽搁不得。 江河与二人告别后,也便掏出先前不曾仔细查看过的青玄子家底,瞧瞧除了积郁丸、起尸符之外,他还留下了什么能用得上的东西。 青玄子留下的诸多符箓,大多都是尚未刻画符文的黄纸,偶有几张起尸符之外的符箓,对照着那本《五行符箓大典》,也大致分清了其作用。 青玄子生前所修的灵气为风,风对巽,属木,故而能在木属符箓之列中,将那些不知名的符箓尽数认清。 “轻身符、轻身符、轻身符……沃日,怎么全是轻身符。” 江河对照着分辨,终于明白青玄子为何总能缓缓悬浮在半空了。 将这轻身符贴在身上,周身便会围绕一抹不易察觉的微风,这微风把人的躯体托起,也便形成了御风飞行的表象。 但也仅仅只是将人托起到半空罢了,真要自由飞行,还需要自身释放的风灵气在身后推波助澜才行。 不过这也花不了多少灵气,否则青玄子也不会将这轻身符,当作自己主要的代步手段了。 只是对于斗法而言,这缓慢的飞行速度,未必多么有用。 “用处没那么广泛啊……不能自由飞行的话,也只有从高空跌落的时候才有点用处了。” 江河思索着,便将那些许符箓又收了回去。 “起尸符没从符箓大典里找到,是因为它的作用不属五行之中么?这老比登从哪搞来的这种东西……” 江河又把目光放在了《百草灵药大全》上,对照着其中记载的丹香、色泽等外在,分辨着青玄子留下的诸多丹药。 “补肾、活血、止咳……都是些寻常丹药啊,最多也就是比普通草本中药更有用一些。这里面最珍贵的,也就只有这活血液和凝血丸了,外用内服可迅速治疗伤势。 积郁丸和庆喜丹,这灵药大全里也没有记载么……” 青玄子这老比登,果然没给自己留下什么好东西! 尤其是这至关重要的两类丹药,他没有留下一点记载。 也就是说,积郁丸和庆喜丹,用完了就真的没有了。 “积郁丸还有三瓶,庆喜丹还有五瓶,还是省着用吧。” 江河彻底打消了继承什么巨额遗产的心思。 青玄子真就这点存货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青玄子还留着二十多张尚未刻画的黄纸,能让江河试着在黄纸上刻画‘一剑符’的符文。 先前在梦境里,江河已将那符文牢牢记在了脑海中,如今只需凭借青玄子的纸笔,尽量规范地将那符文描摹出来即可。 混沌之气随着江河手中的狼毫,一点点附着在黄纸符箓上,显现出了漆黑的墨迹,江河这才意识到这毛笔与黄纸亦是灵物的一种。 第一次描摹符文,他又不善绘画,磕磕绊绊地将符箓画成形,符文歪七扭八不成样子,但江河还是试着牵引其中灵气,将那符箓化作了小剑,仔细端详。 小剑通体闪烁金光,忽明忽暗,剑身坑坑洼洼,残破不堪,江河堪堪驱使着小剑划过眼前,却见那小剑连风的摩擦都难以支持,只在空中忽而碎成了星粉。 这张符箓便算是作废了。 感受灵台中灵气的变化,由于他时刻控制着灵气的释放,而今感觉灵气损失的不多。 倘若将二十多张符箓,尽数描摹成一剑符,应当也只损失现下一成左右的灵气。 只是这般灵气所带来的威力,估计未必能有多强。 江河寻思片刻,便还是找来寻常的纸笔,先在白纸上好好描摹符文,待熟练了之后,再实践到真正的符纸上。 一旦投入地去做一件事,便能感觉时间过得飞快。 接下来的几天,江河便一直在房中鼓捣着一剑符的符文。 除了每日必要的一日三餐外、八小时睡眠之外,江河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重复的工作中。 顾青山将鱼幺幺送回宫里后,本还想着带江河逛一逛这锦京城,游历一下锦京城一些有趣好玩的地方。 顺便再带他尝尝自己偏爱的酒楼滋味,去剧院听听唱戏小曲什么的。 而今她是没办法奔赴前线了,也只能利用当下悠闲的时间,找找乐子,安抚她无法前线作战的遗憾。 但见到江河闭门不出,何等专注,也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有过多打扰他。 只是有时候,也会莫名其妙的感觉不习惯。 她猜想,一定是因为自己身上的蛊虫还没解开,所以才导致情绪上莫名的不适。 于是她也便懒得独自出门闲逛,只在院子里与国公府的护卫切磋,磨练起自己的武艺。 待两人再次碰面时,时间已然又过去了五日。 若非有了特殊的缘由,想来这个日子,还会再推迟一段时间。 但江河此时,却不得不从苦心钻研中抽出身来。 因为鱼幺幺从宫中传来了消息。 那位万仙山的国师候选人,已然抵达了锦京城。 竞选国师的日子,悄然来临。 第98章 薛正阳 “这个老道士叫茅野望,自称是什么茅野庐初代掌门,庐中弟子三十余人,各个人中翘楚。 修的好像是家族祖传心法,叫什么《茅氏吐纳法》。‘冒失吐纳法’,这名字一听就不靠谱,那三十多个弟子,估计水分也挺大的,我觉得你不用在意他……” “这个女人叫崔兰香,说自己是一介散修,胸挺大的,凑到她身边能闻到一股子花香味,她说自己修行的功法是汲取花香达成不同效用的。虽然胸大,但这种功法肯定不适合传授给大鲤子民,她反而对你是最没有威胁的。” “这个叫路任家,也是散修,号称什么‘龙涛居士’,听起来挺吓唬人的,功法没问出来,隐藏的挺深的,估计是除了父皇内定的那个之外,对你最有威胁的人了……” “还有还有——” “停。” 与鱼幺幺、顾青山一同坐在一张桌子前的江河,终于打断了三公主殿下的喋喋不休。 桌子上摆了两荤一素一汤,江河边夹着盘子里的口水鸡,边叹了口气: “殿下,这些人对我们而言压根不重要,咱们说重点的。” “不重要吗?” 鱼幺幺挑了挑眉,喝了口碗里飘着青翠菜叶的海鲜疙瘩汤,一口咬断弹滑的虾仁,才道, “不是说要调查一下竞选之人的背景吗,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实不相瞒,方才你说了那么多,我其实就记住了一点。” “记住什么了?” “那个叫崔兰香的女人,波涛如怒。” 鱼幺幺眼前一亮: “特别大!我对比过了,比青青姐的还要——哎呀!” “我去!” 鱼幺幺只觉得自己脑袋顶挨了一记板栗。 江河便眼睁睁看着一双筷子敲下自己夹菜的手,看向那筷子的主人,只见对方用明媚的眼眸狠狠剜了自己一眼。 顾青山道: “你怎么也开始胡闹起来了,你不好好引导她也就算了,还变本加厉地带坏她?别吃了。” 她还需要我带坏? 江河轻咳一声,没有反驳,假装正经道: “这不是想快点略过这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么?” “你最好是。” 江河连忙看向鱼幺幺: “殿下,我的意思是,我们知道他们的出身、功法,没什么特别大的用处。我们是来竞选国师的,不是来跟他们打架的,充其量知道一下,他们如今身处何等境界就好了。” 江河主要是想知道,这些来鲤国竞争国师的家伙们,到底是几斤几两,从而对比一下自己如今所处的阶段。 “境界吗?” 鱼幺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随后仔细思索了片刻,缓缓道, “我没问。” “那你真的挺会抓重点的。”江河叹了口气。 鱼幺幺是鲤国公主,那些人既是来做国师的,只要不是非常过分的问题,自然会对鱼幺幺有问必答。 奈何自己提前不曾知会一声,这丫头竟是把最重要的给忘记了。 不过问题也不算大。 反正江河本也没觉得,自己能竞争上什么国师。 他只是抱着走过场的心态走一遭而已,顺带配合一下鱼幺幺,让她有点参与感,能更好地融入进小圈子来,不让彼此难做而已。 毕竟国师的人选,早都已经内定了: “那那位万仙山来的仙人呢,你打听了没有?” “那人今天才到,我没亲眼见到他,但是我上午的时候去问过父皇了,大概知道了一些来历。” “别卖关子,快说。” “来的好像是个男人,叫薛正阳,父皇就和我说,他背后的宗门可了不得了。” 鱼幺幺的语气都不由雀跃起来, “父皇还说,他这种大宗门出来的人物,说不定可以帮我修复——” 说到一半,她便忽然卡了壳一般。 她先是看向江河,又看了看顾青山,似乎是抗拒继续说下去。 “兴许可以帮你修复灵台?” 江河将她的话接了下去。 “你知道了?”鱼幺幺惊道。 “咱们一见面那天,顾姑娘就告诉我了。” 鱼幺幺一愣,转而看向顾青山: “好呀青青姐,你居然背叛我!” 江河知道顾青山不好应付鱼幺幺,为了不让两人心生嫌隙,便道: “是我看你那日举措奇怪,执意要问的。我威胁顾姑娘,她若是不告诉我,我便不帮她治伤。你也不希望顾姑娘一直身负重伤无法医治吧?” 顾青山奇怪地瞧了江河一眼,心想江河讲话还真是没个准。 谎话怎地张口就来。 还都挺合理的。 不过,也确实为她挡去了鱼幺幺的穷追不舍: “不行不行,我开玩笑的。你必须好好治青青姐!” 见江河早就知道了内情,鱼幺幺心里也算是缓了一口气。 她之所以执意要让江河竞选国师,无非是抱着两个目的。 第一,便是如江河所言,通过‘帮忙’这个举措,不让两人把自己排除在外。 第二,也算是为自己争一口气。 如果——如果江河都能在父皇已经既定了国师的当下,排除万难,竞选成为鲤国国师。 那自己的灵台,是不是也有排除万难,成功修复的机会? 她想要给予自己一线希望,不想错过每一个‘万一’。 她真是这么打算的。 可今日上午便得知,自己的灵台,有可能通过那万仙山的薛正阳修复的她,第一时间先是看到希望似地雀跃。 紧随其后的,便是犹豫。 毕竟那日,本就是她执意让江河努力试一试的,如今反倒希望‘对手’薛正阳成为国师。 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也算是一种‘背叛’。 她还犹豫着,是否要劝阻江河,告诉他事实,让他别那么努力竞争什么国师了。 但这话又不好开口。 她其实,并不是很想见到别人怜悯自己,冲自己无奈摇头的可惜模样。 对她这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她都有些厌烦。 多到她也开始怀疑自己。 但江河早早便知道了,兴许他早就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惋惜过了,面上便也不会表露出来,她也就感到安心。 “这些都不重要,你没必要放在心上。你也知道我一开始的意思,我其实本来也没打算竞争国师的。答应你,也不过是敷衍你而已。” 江河随意摆了摆手,又夹了一块口水鸡放入嘴里, “相比于国师之位,我更对这个薛正阳好奇一点。” 听鱼幺幺的意思,前来鲤国的只有一个男人。 那便不是先前见过的舔狗圣母二人组,与那位洛师叔。 江河想看看能不能跟这个薛正阳交流交流,问问一些三山六宗的内幕。 鱼幺幺听到江河本就在敷衍自己,顿时有一股莫名的挫败感—— 原来这可恶的江河,压根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可她也没什么资格指责别人,如今又有着顾青山作为连接,与江河也算半个朋友,便轻哼道: “听父皇说,这个薛正阳便好似出尘之仙,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普通人,比以前跑来竞选的那些歪瓜裂枣,不知道靠谱多少倍。若是能留住他,那北方蛮子兴许根本不值一提。” “这么个下凡谪仙,怎么会跑来这弹丸小国当国师?” 江河疑惑喃喃。 “是大鲤!” 顾青山和鱼幺幺异口同声。 江河深知惹了众怒,便讪笑一声: “总之,殿下的意思是,这薛正阳无论如何,都该是内定的鲤国国师了是吧?那先前那些人怎么办,那什么茅野望、波涛如怒那些人……” “父皇也是几天前才知道,那个薛正阳要来我大鲤做国师。 而其它来竞选国师的人,早早便收到了父皇向外散播的消息,在鲤国等候了。 如今虽然已经有了内定人选,可为了维持鲤国信誉,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搞黑幕,便只能由父皇出题,让竞选者光明正大的相互竞争才是。” 江河了然地点点头: “这薛正阳虽说已被内定,但既是万仙山出身,想来也是真正有实力的。竞争这个过程,无非是一道程序,竞争与否,都不会改变他成为国师的这个结果。” “是这个意思!” “那测验的时间呢?虽然说我只是去走个过场,但总不能迟到吧,不然不是驳了陛下的面子。” “竞选国师之事,当然是宜早不宜迟。” 鱼幺幺端着碗,喝完了手里的疙瘩汤,又不顾形象地打了个饱嗝, “听父皇的意思是——明日清晨。” 第99章 金国公真是个妙人 清晨,天光渐起,江河已经坐上了前往鲤国皇宫的马车。 他的对面正坐着一袭红衣的顾青山,劲装包裹着她整个有致的娇躯,长长的马尾梳在脑后,并没有再扮作假小子的模样,整个人被劲装衬得利落英气,更多的却是女子的柔美。 她身旁还坐着一袭锦裙的鱼幺幺,饶是同样好看,江河也对小孩子没什么兴趣,懒得多看一眼,也懒得多作点评。 他仍是那身宽大衣袍,整个人还眯着惺忪睡眼,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撩开马车窗帘,却见内城街道上不见行人,也不知是天色尚早,还是因为内城本就不及外城热闹。 “还要多久才能到?”江河放下幕帘,转而问道。 “快到了。”顾青山答道。 方才意识到江河一直盯着她看,顾青山还显得有些局促。 如今见江河移开了目光,她也多少恢复了平静。 “国公府距离皇宫还挺远,本来就是如此么?” “不是,小时候我想住的离外城近一些,我爹就将国公府搬迁地远了些。” “……” 江河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只得转移话题道: “话说回来,都没见你有个弟弟妹妹的,你原来是独生女?” “是啊。” “你爹不是一直盼着有个儿子么,后来没想着再添个人丁?” “我爹觉得,我娘生我的时候实在太苦,就没想着再要一个了。” 江河突然觉得,跟这金国公一家相比,反而是自己的思想有些迂腐落后了。 当然,这也源于当下所处环境,故而有些想当然了。 虽然他个人认为,延续香火、传宗接代并不十分必要,但这种思想对于封建时期的古王朝而言,确实少见。 好半晌,他才道: “金国公真是个妙人。” 顾青山笑道: “包括祖母、圣上在内,许多人都觉得爹爹这般做法不妥,我其实也无所谓有没有弟弟妹妹,甚至连我娘都不在乎的。 但爹爹就是个这样的人,只要认定了就不会改变想法,可以说有些固执。他和其它长辈确实有些不太一样,但对我而言,他这个样子,其实也很不错的。”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国公大人了。” “这些年鲤蛮交战,爹爹抽不开身。倘若哪天战争结束,总会有机会的。” 鱼幺幺见两人又要进入私聊频道的样子,趁着这个话题刚结束,连忙问江河: “马上就要进宫了,你怎么一点紧迫感都没有。” 江河好笑道: “殿下,我这就是去走个过场的,能有什么紧迫感。” “那你多少也要试着,在我父皇面前多表现一番才是啊,如此一来,就算做不了国师,我父皇也不会亏待你的。” “那您昨夜光告诉我,今天是竞选国师的日子。也不告诉我圣上如何竞选国师,我又当如何表现?” “你这也不能怪我呀,父皇也就跟我说了这些事嘛……” “而且,我怎么着也算是顾姑娘的救命恩人。哪怕是个无才无德的小人,有这件事作为前提,不说圣上,单单国公府和顾姑娘就不会亏待我的。如此一来,得到你父皇赏识,对我而言好像也没多么重要。” “你这个人怎地如此没有心气。” 鱼幺幺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也多努努力呀。” “我要想往高处走,干嘛还留在这小小——” 见顾青山与鱼幺幺忽地朝自己这边注视,江河连忙改口, “小小大鲤。” “你这人说话还真挺伤人的。” 鱼幺幺撇了撇嘴,却也很明白江河说的是实话。 修仙之人,但凡有点追求的,都不会选择在一个小国偏居一隅。 一国国师与长生大道,普世角度来讲,自然后者才是那‘高处’。 “真相才是快刀嘛。” “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啦,不许你再说了!” 戳心口也就算了。 怎么还一直戳呢! 江河笑了笑,只觉得逗小姑娘吃瘪,也算是一种乐趣: “所以说,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让陛下见见我这张脸,混个脸熟。然后就站在一旁吃瓜看戏,直至国师选拔结束,回国公府吃饭睡觉就完事了。” “胸无大志!” 江河随意瞥了鱼幺幺一眼: “论心胸,确实比不上殿下。” 又看了看顾青山。 鱼幺幺哪能不懂他的意思,遮住胸口一阵气急,就要倒向顾青山,又打算哭诉: “青青姐,他老是欺负我!” 这江河说话简直太气人了! 更可恨的是,她还没办法反驳! “你们两个消停点。” 顾青山看出鱼幺幺藏着什么心思,没再任由她倒向自己。 见俩人聊的越来越离谱,也终于是出言制止。 正要再敲打敲打江河,却感到马车在顷刻颠簸后,骤然一顿,她便道: “我们到了。” 江河见状,匆匆下了马车,却见眼前正是红墙金顶琉璃瓦。 他竟是感到有些莫名熟悉。 看来饶是不同的世界,人们的审美也没发生太多变化。 一到宫门脚下,见到的行人自然多了起来。 身着官服的朝臣,自宫门处鱼贯而出,彼此三两相伴,相互窃窃私语。 他们大多面色平淡,也有少数者喜气洋洋,想来是收到了什么不错的消息。 “恰好赶上了退朝的时候。毕竟圣上不是说今日清早么,应当便是想要等退朝后,再来考校你们。” 顾青山与鱼幺幺也依次下车,见到江河对着宫门发呆,便悉心解释道。 “啊,我知道。” 江河回过神来,不再神游天外,只平和应对。 “呀,没想到正好赶上了时候。我还以为我们就要迟到了呢……”鱼幺幺还有些惊讶。 顾青山捏了捏她的小脸:“还不是因为你起得晚。” “青青姐,你再捏下去,我的脸就成大饼了……” “你就当是婴儿肥。” “哪有后天的婴儿肥啊,而且我都十六岁了!” 鱼幺幺颇为不满。 这一男一女的,怎么都这么爱捉弄自己! 青青姐以前都不这样的! 肯定是被某些人带坏了! 哼! “三公主殿下,顾将军!” 顾青山与鱼幺幺毕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只待她们下车,便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她们二人身份地位皆是特殊,那些本要奔赴各处的朝中大臣,也便先来与二人打起招呼,才自行离去。 期间,也有人询问过江河,顾青山只简单解释了一下‘仙师’的身份,他们也便识趣地不再多问,只仔细打量了江河一眼。 修仙者的身份,于凡俗而言,当真是块不错的招牌。 江河只以平淡的浅笑示人,别人与他打招呼,他也不作应对,却反而让他人觉得他胸有成竹,是为脱俗仙人。 故而心生敬畏,不敢过多打扰,纷纷便以‘不打扰仙师’为由,匆匆告辞。 但顾青山身为将门之女,而今有官职在身,不能与他一般不管不顾,也因此为了应付一些人的寒暄,而耽误了些时间。 但好在他们三人也匆匆入了宫门,见人群散去,唯有一驼背的太监弯腰站在不远处,像是等候多时的样子。 “奴才见过三公主殿下,见过顾将军,见过仙师大人。” 待三人走近,他便先声夺人, “陛下知晓仙师要来,便吩咐奴才来门前接应。” 江河微微作揖,那奴才见状,腰却是弯地更低了。 似是不愿耽搁时间,他只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转身要走。 顾青山便站在江河的身边,低声道: “此番是要竞选国师,我和幺幺不便随你一同前去。你便跟着赵公公走,我与幺幺之后再与你碰头。” “你这么进了皇宫,不先去见圣上一面,合适么?” “按寻常礼法是不合适的。” 顾青山无奈道, “但你觉得按寻常礼法而言,我一个小小将领,有资格带着三公主偷跑出宫么?” “你说得对,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总之按幺幺的性子,待会儿肯定会在哪个地方偷看的,到时候我们再见。” 鱼幺幺显然是早就知道了面试地点,也早就有了打算。 还没等江河说什么,便先拉着顾青山向另一边跑去。 江河无奈,也只得随着那位赵公公一路前进。 第100章 势在必得(3900) 这鲤国的皇宫,与曾经所见识过的故宫相比,并没有多大的出入。 不过感觉小了些。 赵公公并未把江河带去主殿,而是先带着他走向偏门,再一路顺着大道直通御花园。 园林面积不小,近千平方的样子。 碧亭下是小桥流水,绿茵旁是拿云攫石。 江河见到,绿瓦亭下已然有了三个衣着迥异的人,正相谈对坐,谈笑风生。 灵气着眼于双眸,便能看出来,这些人都是早早抵达此处的修仙者们。 他们灵台的灵气,远比自己要浓郁厚重,饶是与其中最弱的一位相比,江河也觉得自己的灵台,不过是旭日下的萤火之光。 他们的修为大同小异,并没有极为出众的。 真要说起来,反而是碧亭外的两人,修为更浅一些。 也不知这些人里,有没有那个薛正阳。 赵公公把江河引来后,又随意叮咛两句,无非是皇帝陛下刚下早朝,待会儿便会赶过来的场面话,便又紧接着离开。 江河虽不觉得能在今日之后,再与眼下这亭中的几位修仙者打什么交道,但一时的寒暄总该是要有的,也便自顾自地走入亭中。 那几个人早早便见到江河的到来,但他们彼此亦有探查修为的方法。 江河修为太过低微,只一眼就被他们看了个透彻。 彼此对视了一个眼神,心中也都大致明了。 他们面上并未展露什么情绪,但江河猜测,这些人心中大多是有些不屑的。 他笑道: “诸位前辈,在下江河,大鲤人士。平日里独自修行,没见过什么修行者。此番是听闻我鲤国圣上招揽天下修行者,要确立国师,抱着侥幸的心理,想来见见世面的。” 江河把态度放低,隐晦地表达着,自己无意与他们争夺国师之位的想法。 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是来见见世面的,你们没必要对我抱有什么抵触、讽刺的心理。 态度明确,那三人相互对视一眼,脸上也便露出了浅浅笑容。 “哈哈,无妨、无妨。” 一个山羊胡的小道士离江河最近,身着棕色衣袍,背上挂着柄小木剑,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他打量了江河一番,笑道: “独自修行?怪不得,贫道观你修为不高,根基又不稳,气息尤为庞杂。还纳闷是哪个误人子弟之辈,对自己的徒弟不管不顾。若是独自修行,也便能想通了。” 江河付之一笑,听之任之。 “小家伙,你这灵气的味道好生奇怪,修的是什么功法?” 那中年道士的对面,正坐着一曼妙女子。 她的模样只称得上出众,有着些许妇人仪态的成熟。 穿着还算保守,全身上下,也唯有天鹅脖颈与雪白柔荑暴露在外。 可她只是向着江河的方向轻轻扭身,饱满的衣衫便似风吹般颠簸摇曳。 霎是吸引目光。 江河眼瞅着那山羊胡的道士,差点把那慵懒的眼珠子瞪出来。 就连一旁闭目养神的缄默男子,也霎时挑起了眉。 还有两人远远站在亭外,并没有注意亭子里的状况。 美妇有些得意他人的目光,不由挺了挺胸膛,向着江河莞尔一笑: “怎么,小家伙,看呆了?” 江河平静的注视着对方本该避讳的地方,饶是他阅片无数,也不得不承认这美妇着实称得上一句壮观。 他作揖笑道: “晚辈怎敢对前辈不敬。” 见江河还一副正经做派,美妇微微眯起妩媚的眼眸,似是在思索眼前这小家伙是否在装模作样。 奈何江河确实见多识广,她当真没办法从他的眼里,看出什么僭越、占有之心。 心里起先是挫败。 这小家伙其貌不扬的,倒是有一副好定力。 转而是好奇。 对江河灵气的好奇。 她当下起了调戏的心思,臀下轻挪,向着江河的方向更靠近了些。 “嘶——” 体态颠鸾摇曳,那中年道士不由倒吸了口冷气。 但美妇却避开了那道士,故意似地靠近江河,凑在江河的胸膛前动了动高挺的秀鼻,她继续笑道: “小家伙,你还没回答姐姐呢。你这灵气的味道好生奇怪,为何姐姐从来都没闻到过。” 江河笑着应答: “回前辈,晚辈所学,乃是家中祖传功法。奈何家道中落,父母早逝,还未来得及与晚辈交待什么。故而晚辈也不十分清楚,这功法究竟修的是什么灵气。” 眼前这女子显然有着分辨灵气的手段,江河不敢托大,便直接糊弄道。 “呀,还真是可怜。” 美妇扮作忧心,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只道, “不过,你的味道清爽淡雅、又绵长悠久,余香里还掺着几分烈性,当真是个好胚子。” “那想来晚辈家传的功法,定然是有些水准的。” 美妇摇了摇头,她轻轻抬手,点了点江河的丹田: “灵由心生,姐姐说的,是你的人。” “咳咳!” 只听旁边那中年道士猛然咳嗽了两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那中年道士没想到这美妇大庭广众下,竟能说出如此遐思非非的话来,当时便没能绷住。 “抱歉,诸位,嗓子卡痰了。” 被道士惊扰了氛围,那美妇有些不快,却转而打量起江河的面貌。 半张脸毁容,丑是丑了点,但不妨碍自己觊觎他那奇特的灵气。 她美眸一动,手指并未移开江河的小腹,只浅笑道: “你修为尚浅,不如跟着姐姐走如何?待姐姐成了这鲤国的国师,你也就是国师的弟子啦。” 说着,还挺了挺傲人的胸脯。 江河听罢,便要婉拒推脱。 正所谓,无风不起浪。 眼前这美妇,定然是对自己有什么图谋,故而才频频调戏自己,否则没道理对着自己一个人三境小辈这般行事。 至于色诱这一套,于他而言并无作用。 上辈子上过的课太多了,普天之下遍布名师,江河都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 可他正欲开口,身旁的道士却有些不乐意了: “崔道友,如今国师之位尚未确定,你如何能断定这国师之位必属于你?想我茅野望虽岌岌无名,门下却也有三十余入道高徒,这国师之位,未必会落于你手吧?” “哎呀,茅道长,奴家不过是和这小家伙开开玩笑嘛,你怎地就当真了呢?” 那美妇听了也不见恼怒,看茅野望一本正经地模样,也便低声笑道, “奴家若是惹得茅道长生气了,便给茅道长赔个不是可好?” 她说着,甚至还故意鞠了一躬,上下之间,只见摇曳迷离,惹人眼球。 那茅野望想来真是个正经道士,面对美妇恰如其分的软话,一时间回答起来,竟是有些磕磕巴巴: “咳咳,这、这自然也不必了。贫道不过是想要表明个态度,还望崔道友不要放在心上。” 这二人,便是那茅野望与崔兰香了么。 江河倒还记得昨日鱼幺幺为自己介绍的几个人,心中则是对崔兰香更为谨慎一些。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江河深知自己身上的无名功法,倘若被人发现,便会招来许多人的觊觎。 这崔兰香一眼便能看出来迥异之处,江河不得不提防。 想罢,他便道: “多谢前辈抬爱,但晚辈暂且还没有拜师的意思,还望前辈见谅。” 切,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少。 “没关系,等哪天有想法了,再上门来找姐姐便是。” 崔兰香见这小家伙拒绝了自己的意思,也不怒不恼,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至于茅野望,则又上下打量了江河一番。 心中思忖着,这崔兰香的修为不亚于自己,没道理对这其貌不扬的小子情有独钟。 联想到她先前的举止,便觉得江河身上或许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便也开口道: “小子,你独自修行,根基不稳,依贫道的眼光来看,不出三年,必生后患。我茅野庐心法刚正,不如转投我门下,贫道可以保证,只需三年时间,便能让你重归当下境界,且根基稳固,不留后患。” “三年?”江河一愣。 茅野望眉头一皱,还显疑惑: “怎么,只需三年时间,便可修至人三境,难不成还晚了?倘若你悟性高些,有贫道这个人七境的修士指点,兴许只需两年时光。” “小家伙,姐姐亦是人七境呢。姐姐跟这道士可不一样呢,姐姐呀,最会因材施教了。也无需你散功,姐姐便能好好帮你‘稳固’灵元,好在将来勇攀高峰呢?” 江河又瞧了崔兰香一眼,心中更是确定,崔兰香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这勇攀高峰,它正经么…… 崔兰香忽地挺直了腰板。 江河心里有了答案。 他摇了摇头,按捺住心中的躁动—— 青玄观中,众师兄包括自己,皆是一年时间成就人三境。 原来在这芸芸众生里,他们也能称得上是天才么? 他只道: “多谢两位前辈,只是晚辈如今确实没这个意思。不如待今日过去,晚辈再好好想想,改日再给两位前辈答复,如何?” “呵,随你。” 茅野望自知被拒绝,便也没怎么给江河好脸色,喜怒皆是摆在了脸上。 他毕竟不如崔兰香一样,察觉出了江河的不同。 只在心里默念着,眼前这小子不知错过了多少好机缘。 因为这国师之位,他势在必得。 皆由于这《茅氏吐纳法》中正平和,是适合大多数人修行的路子。 吐纳法所吐纳的灵气,乃是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生气’。 生气是万物起源之本,与‘死气’相对。 只要是个活物,便都会产生出生机勃勃的‘生气’。 它不如五行灵气一般,随意的御风吐火。 但由于‘生气’乃是世间多数修士所修行之气,在先辈数千年对生气的开发中,早已产生了形色各异的流派,有了实战之力。 当然,它既无处不在,中正平和,也便意味着它并没有什么长处与短板。 但均衡,正是一个国家所需要的。 因为这世上大多数人,皆是‘普通之人’。 何况他的门下亦有三十二位人境弟子,最出众的一位,已然抵达人四境,步入人境中品,亦能立即为这尽数凡人的鲤国,平添一分战力。 在方才闲聊之时,他大致分析了一下自己的竞争对手。 崔兰香所习功法奇特,没有什么普适性。 那默不作声的人气息内敛,却没什么存在感。 另外不在亭中的两人,修为也不过人五人六之境,甚至还不如亭中三人。 眼前这小子…… 人三境,不提也罢。 自己掌握诸多优势,要是再拿不下这鲤国国师之位,可真就贻笑大方了。 倒是崔兰香,心里并没有茅野望这么多的心思。 国师之位,她当然有所图谋。 但眼前这小家伙,亦是勾起了她莫大的兴趣—— 这小家伙灵台中的灵气,理应世间少有。 那抹奇特的味道,是几十年修行以来,生平仅见。 于是,也便幽幽婉转了一句: “好哦小家伙,那就——改日哦。” 江河付之一笑,却没再接茬。 对于自己的修行,他有着自己的计划。 既已修混沌之道,这世间便没人能帮得上自己。 无心国师之位,今天便只来混个脸熟,再见见那薛正阳,再回金国公府好生修行才是。 几人不再言语,只各怀心思,静静等候那鲤国圣上的到来。 在鲤国,他们毕竟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饶是皇帝陛下,应当也不会怠慢他们才对。 可自江河之后踏入御花园的,并不是一袭龙袍的皇帝。 不消片刻,众人便发现,那赵公公似是又引来了一位‘竞争者’。 只是,这次他们彼此的反应,不如瞧见江河时一般戏谑、平静。 只听耳边是那茅野望的倒吸冷气声。 江河转头看去,却所有人的脸上,皆是显现一抹诧异之色—— 第101章 鱼玄机 来者是一位的青年男子。 他一袭素雅白衣,三千青丝盘挽成髻,面色如玉,温和杏眼下,是波澜不惊的君子面容。 看不出悲喜,瞧不出烟火。 混沌之气浮上眼眸,江河也霎时一愣。 这男子虽外表平和,那灵台却宛若夏日高挂之骄阳,耀眼如聚,争相凝实。 只瞧上一眼,便有莫大的压迫感骤然袭来—— 那是境界上的差距! 眼前之人,远比青玄子带给他的压迫,还要沉重! 原本还坐在亭下的茅野望、崔兰香,以及那毫无存在感的敛息之人,甚至于远在一旁观望的另外两名修士,此时皆是纷纷站定,向着那人的方向微微作揖。 “前辈。” 他们异口同声道,不敢有一丝怠慢。 江河顷刻间便料定来者何人。 薛正阳仍保持那份波澜不惊的面容,亦不曾摆什么架子,只微微行礼回道: “万仙山,薛正阳。” 此话一落,更是激起千层叠浪。 “万、万——万仙山!?” 茅野望第一个坐不住了, “前、前辈,来自万仙山?” 他们不比江河,有鱼幺幺这个小斥候在,故而对竞争对手的身份不甚了解。 故而如今听到薛正阳的反应,才会如此之大。 薛正阳没有多作回答,只是微微点头。 “晚辈茅野望,茅野庐初代庐主,见过薛前辈。” “晚辈崔兰香,一介散修,见过薛前辈。” “晚辈路任家,散修……” “晚辈汪胜天……” 一众人境修士,连忙自我介绍道。 虽然他们先前,也不曾对江河如何讥讽,但多半是抱着上下谦卑的态度,或打量、或捉弄江河。 故而,面对这来自万仙山的地境修士,态度也确实可以称得上一句天差地别。 江河自知眼前男子有资格被他们如此对待,毕竟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地境修士,甚至出自顶尖名门。 江河也道: “晚辈江河,散修,见过薛前辈。” 薛正阳仍是平淡地点头,并未对谁发表什么看法,兀自走到亭中,便随意的坐下。 虽不见有什么架子,但他这么一坐,霎时让崔、茅二人,不敢随意落座。 江河看出,薛正阳其实并不在意他们是何等态度,又如何行事。 因为不论他们做什么,都与薛正阳没关系。 他并不在乎上下尊卑。 故而也便随意坐下,只是离得对方更远了一些而已。 他本有心接近,但薛正阳表现出的这番性子,无论如何也不是自己一个人三境的小辈能搭上话的。 还不太了解对方,故而也不便出言。 心中也暗自庆幸,至少这人表面上看,不是那舔狗圣母二人组的性格,日后兴许有着交流的可能。 而其他人见薛正阳并未吱声,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思,也暂且安定下来,回归了各自的位置。 空气霎时变得静默。 但暗地里,却不如表面般平静—— 茅野望要急死了。 他刚刚还想着,自己相比于其他竞争者,占据着多重优势,对这国师之位势在必得。 可这转眼便来了一个地境修士! 还是万仙山的地境修士! 那可是万仙山啊! 是早在数千年前,便立足于修仙界的鼎盛宗门! 他茅野望虽说也算得上是一庐之长,但这茅野庐不过是他为求抱负,而决心建立的新晋宗门,存续时间不过五年。 真要算起来,他其实跟散修没什么太大区别。 别说是地境修士了,在这生灵洲的偏远角落,一辈子能遇上个万仙山的弟子都算是撞了大运! 他拿什么来和这地境的薛正阳拼抢!? 茅野望忽然想通了。 怪不得先前问起崔兰香等人,皆说自己早在半月之前,便抵达这锦京城,但只被陛下召见过一面后便没再得到什么音讯—— 原来这鲤国的皇帝,竟是在等待这等大牛! 崔兰香心中亦是无奈。 倘若只是茅野望,她倒是还有信心竞争一番。 就算做不了国师,凭着自己一身本事,说不定亦能在鲤国搏得一席之地。 奈何有这薛正阳在,那点信心也荡然无存了。 她甚至不敢多亲近薛正阳一番,生怕自己说了什么话,引得这位前辈的不满。 她又悄悄看向江河,却见江河仍然波澜不惊。 不知是无知者无畏,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但足以引起她的好奇。 那一直默不作声的路任家,连忙施展敛息之术,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只要无法轻易察觉到他,就不会惹得这位前辈生厌! 我宁愿什么也不做,也不愿犯错! 诡异的气氛持续了一阵,就在将将濒临冰点之时,众人才听到耳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一个身材有些臃肿的锦袍中年人,大喘着粗气跑了过来。 似乎是常年不怎么运动,致使他站定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诸、诸位仙师,实在是久等了。朕、朕为了面见仙师时,不那么冒昧,故而换下了黄袍重新梳洗,才匆匆赶来,实在抱歉!” “???” 江河紧紧盯着这面目慈善,身材发福的中年人,这才意识到,他便是鲤国的皇帝,鱼玄机! 这鲤国,就连皇上也如此亲民和蔼么? 与他预想中的威严皇帝,着实有了一些出入。 一众人虽为修仙之人,可见人皇而不跪,但既是来鲤国竞选国师,面子工程总要保持。 故而也都识趣地站起来,走至鲤国圣上的眼前,自我介绍着。 “草民江河,参见陛下。” 江河自知鲤国子民的身份,故而用词与一众修士不太相同。 鱼玄机又短暂歇息片刻,才终于缓过劲儿来。 江河是最后一个介绍自己的,故而鱼玄机听地也最深刻。 他对江河有些印象。 顾海那闺女,都快要把这江河夸上天去了。 若非两人都知道,是在寻找鲤国国师的人选。 鱼玄机都以为那丫头要逼着自己,为他们两人赐婚了。 毕竟这丫头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他可从来没听这丫头夸赞过任何一个男人。 心中早已有了国师的人选,鱼玄机也便只对薛正阳与江河两人更为好奇。 至于其他人,倘若想在鲤国谋个一官半职什么的,若是真有实力,那自然再好不过。 但若是不愿留下,那他也不会久留。 想罢,他也便将目光环视在一众修士的身上,并一个个打起招呼: “薛仙师、茅仙师、崔仙师……” 诶? 怎么好像少了个人? 鱼玄机明明记得有一位路仙师来着,他们二人也见过一面,如今却是没见到那路仙师的踪迹。 算了,暂且看看那江河长什么样子吧。 暂且忽略了路任家,鱼玄机的视线,便落在一众修士之后的江河身上。 “江仙师。” 长得不怎么样啊,怎么半边脸还毁容了。 不过也罢了,既是那丫头的救命恩人,就算实力不如其它仙师,自己也应当给予一些优待…… 毕竟那丫头若是被抓去了蛮国,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鱼玄机随意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就要把目光从江河的身上拉回。 可他的笑容,却在顷刻间顿住了。 只因他看清了,那完好无损的另外半边脸…… “等等,你——你是!?” 第102章 没有人会比我更合适 茅野望和崔兰香瞧见鱼玄机错愕的神情,心下便皆是幽幽一叹。 这鲤国陛下,果然已经知晓了这万仙山前辈的到来,如今见到他以后,果真如此惊喜。 那国师之位,注定与他们无缘了。 茅野望来时本还志气满满,期待能教化一国子民,彻底发扬壮大他们茅野庐的势力。 但面对这尊万仙山的大佛,注定是无功而返。 真不知道这万仙山的地境修士,怎还有心情来这小小鲤国做什么国师。 人境修士倘若无法在百年内突破人境桎梏,一生便注定只有百余年的时光。 但地境修士不同。 传说只要踏入地境台阶,顷刻间便能拥有百年寿元。 再登一阶,亦会有莫大提升。 如此人物,应当继续追逐大道才对。 为何会屈尊来一偏远小国呢……当真是无法理解。 茅野望幽幽叹气,心中已没了什么斗志。 只想着,早点看完鱼玄机亲切对待这万仙山前辈,再试探一下对自己的态度,便再作打算。 他已经能预想到这位人皇,在那薛正阳面前的谄媚模样了。 他抬眼看去,却见鱼玄机已然迈起了仓促的脚步。 “陛下。” 薛正阳并未弯腰,却也对鱼玄机抱拳行礼,给足了面子。 “啊、薛仙师好,薛仙师好。” 但鱼玄机却并未在他的面前留步,只在路过时欠身一躬,便匆匆越过了薛正阳、越过了茅野望—— 直至走向退避人后的江河。 “???” 这鲤国人皇,竟忽略了薛正阳!? 一众修士错愕的看着,同样不知所措的江河。 江河本还抱着看戏的想法,却见鱼玄机跨过众人就向着自己走来,一时间感到有些怀疑。 都说这鲤国当朝皇帝虽无甚雄才伟略,却也是个守成之君。 一代君主,理应聪明点,或者说懂得礼数才对。 自己虽说救了顾青山,变相的挽救了一番鲤国的危机,此时也绝对不该是鱼玄机所关注的对象。 想要解决鲤国当下之危,定然是需要一个有能力的国师,来带领子民修道长生。 那个人,显然是这万仙山的薛正阳。 那这薛正阳的优先级定然该先于自己才对。 鱼玄机虽说也是一国人皇,但这凡俗小国在地境修士面前,当真是不够看的。 若是惹得薛正阳不快,感觉自己不被重视,而错过了反败为胜的大好时机,鱼玄机便极有可能成为亡国之君。 明明也是个守成之君,怎么就如此主次不分呢? 江河知道,鱼玄机这么做,自己必定要被架在火上烤了—— 他已经感受到了其它修士审视、怀疑的目光。 这让他十分难办。 他真的不想太过引人注目。 但鱼玄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只忽然站到江河的眼前,左右打量起江河的整张脸。 他忽然抓住了江河的双手,眉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是你……是你!” “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江河不解。 “江河、江河!对了,你的名字是江河!朕起初听到这名字,还以为那不过是重名而已,但世界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鱼玄机并没有回答江河的问题,只不住的笑着,看起来极为喜悦。 “陛下,您认识我?”江河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朕认识你!朕当然认识你!” 鱼玄机连连点头, “不单是朕认识你,朕的父皇也认识你,朕的鲤国,也认识你!” 什么玩意儿? 江河彻底愣住了。 这怎么越说越玄乎呢? 但感受到他人的视线越发尖锐,江河还是率先提醒道: “陛下,救助国公之女一事之后再提也可,今日来的都是些有名有姓的仙师,还望陛下莫要因为这繁琐小事,而叨扰了诸位前辈的心。” 鱼玄机本还沉浸在喜悦之中,却霎时被江河所点醒。 太过得意忘形,以至于忽视了其它修士的感受,当真是莫大过错! 没想到,这江河出身非凡不说,竟还舍得‘屈尊’,为自己一介凡人找台阶下,登时投过去感激的眼神,便道: “是了、是了,是朕失态了。” 他哈哈一笑,转而向诸位修士深深鞠躬, “江仙师救下国之重臣,朕早有耳闻,如今竟是有些失态了,怠慢了诸位仙师,还望诸位不要见怪。” 寻常来讲,一国人皇,怎可能向他人鞠躬。 鱼玄机这么做,便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把自己的架子放的很低。 在大多数人心里,皇帝亦是那至高无上的存在。 茅野望一众,见到鱼玄机竟亲自弯身,当时便觉心中虚荣被兀自填满,也便没有如何发作,只笑着摆手说着“无妨”。 唯有薛正阳与崔兰香,仍在注视着稍稍放松的江河。 江河感到身上的视线消去大半,不免松了一口气。 若是修为高深也就罢了。 自己这人三境的修为,哪有什么资格与那薛正阳,甚至是茅野望之流争辉。 太过显眼,反而遭人嫉恨,招来平白无故的麻烦。 鱼玄机轻咳两声,暂且放下对江河的重视,只又缓缓走至一众人的身前,道: “诸位仙师,想必今日前来一会,皆是为了我鲤国国师之位。” 一众人缄默不言,但他们的心思早便昭然若揭。 “国师之位,自是有能者居之,这无可厚非。但何为‘有能’,亦有着诸多不同的标准。” 鱼玄机叹了口气,场面话首先要做足, “今日来我鲤国的仙师,想必各个身怀绝技,亦是在各道之中浸淫多年的能人异士。朕虽对修仙一道一知半解,却也曾听闻修仙之人,可搬山镇岳,亦可开天平海。 我鲤国乃一弹丸之国,能引来各位仙师来鲤国一观,已是莫大的庆幸,本不该多提什么要求。 奈何我鲤国北方,有一小国名‘蛮’,那里的蛮人修习虫蛊,吞食血肉,虫蛊所到之处白骨纵横,让我边关大军苦不堪言。 故而我鲤国此番招选国师,便是为了教化子民,培养出能与鲤国虫蛮有一战之力的修仙者,维护我鲤国太平。 先前亦有不少仙师,欲要在我鲤国定居,却因看到了边关蛊虫酿成的惨剧后争相离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朕势必要在选出国师之前,为诸位仙师说明情况。 朕虽明白,诸位仙师都有过人之能,但为解燃眉之急,选择国师的标准,定然不能只看个人的本事,还当要看能否做到教化子民,挽我鲤国于危亡之际。 故而没能被选上的仙师,莫要气馁。这并不代表仙师能力弱于他人,只是相比之下,成为国师的那位仙师,会更合适一些。” 鱼玄机这话,说的还算有水平。 对于凡俗小国而言,任何一个修仙者,都是他不便去惹恼的对象。 把话说明白了,也给那些没被选上的人一些台阶下,至少表面上大家也都相安无事。 江河站在一众修士身后,看不清他们的神色变化,但想来他们也乐于接受这番说辞。 而那茅野望却是激动了。 对啊! 此番是招收国师,而并非擂台之争! 国师要做的,不就是教化子民,指导修仙么? 这可是他的长项啊! 他是实实在在,培养出一个人四境弟子的! 那万仙山的前辈,虽说修为境界远超自己,但未必有自己懂得因材施教。 他未必没有当选国师的机会! 鱼玄机见众人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便按照事先所准备好的言辞,继续说下去: “既是要教化子民,总归是要了解一下,诸位仙师所钻研的方向。能否请诸位仙师自荐一番,好让朕心中有个参照?” 茅野望深知,这是把握国师之位的绝佳时机。 为了吸引鱼玄机的注意,求成心切的他,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谦让前辈,率先开口: “陛下,贫道乃茅野庐——” 可他还未说上两句,一声平和的嗓音,霎时止住了他还未展开的话头。 “不必了。” 一直静默的薛正阳,兀自开口。 他的语气十分柔和,便似春风扶岸,又颠簸起了几圈浅浅的涟漪: “我事先了解过鲤国的境况,于万仙山的藏经里,挑选了一部最适合鲤国子民的功法,并加以研习。在赶赴锦京的路上,已将其琢磨通透。 陛下不必再浪费时间,从我们之中挑选什么最合适的人选。 因为没有人,会比我更合适。” 第103章 国师也要面试 任谁都看得出来,薛正阳很自信。 他不认为谁会比自己还要合适。 因为他有十足的底气。 “嘶——” 就连江河听到薛正阳的话后,也不免咋舌。 他向那中年道士的方向投去目光,却见茅野望只浑身气的发抖,但不敢吱声半分。 江河都有点心疼,这势在必得的茅道长了。 一个地境修士,事先研究过鲤国境况,甚至还从万仙山的藏经里,挑选了一本最合适的功法—— 这是什么大手笔啊? 对于茅野望这种草根修士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他辛辛苦苦修行大半辈子,精心钻研《茅氏吐纳法》,广纳弟子传授道法又如何? 人家只从自己的宗门里随便挑选一本功法,便十倍、百倍的优于你这野路子吐纳法。 那毕竟是当今三山五宗之一的顶尖宗门。 其底蕴,又怎是茅野望这般草根修士可以比拟。 这判若云泥的对比,当即打击的茅野望无话可说。 “这、这……如此甚好、甚好。” 薛正阳此话一出,其他人当即成了绿叶。 鱼玄机也瞧见茅野望咬牙的神情,但他更知晓薛正阳的重要性,心中盘算着可能,便道, “只是,薛仙师,诸位仙师毕竟是不远万里而来,朕想着,总该给予几分机会,所以……” “陛下何必做这等毫无意义之事。” 薛正阳面色平静,却是扭头看向了一直看戏的江河,直率道, “还是说,陛下对这国师之位,有着其它打算?” 果然,方才鱼玄机那般操作,谁都看出来自己有些问题。 江河见自己又要成为众矢之的,便道: “晚辈今日前来,只是想要见见世面,对国师之位并无想法。” 薛正阳不置可否,便又看向了鱼玄机。 鱼玄机尴尬一笑,却是被薛正阳戳中了心事: “不瞒仙师,朕的膝下,有三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先前来访的仙师说,他们三人皆有着可修行的灵台,只是他们无心留在国中,便未对朕的子嗣加以辅导。 而今诸位仙师齐至,他们也算是有了入道的机会,朕便想着,看能否让诸位仙师引领他们入道。于是今日便他们叫来宫中,作为招收国师的一项考核,也用以成为选中国师的标准。 朕的本意,是想看哪位仙师,能够帮助他们更快入道,便将国师之位交付于他,所以才……” “那便将人叫过来吧。” 薛正阳并未因鱼玄机的算盘,而感到被冒犯。 他虽然为人直率,似乎也很尊重规则。 鱼玄机当下便松了一口气,向着身旁的赵公公使了个眼色,赵公公会意后,便跺着小步匆匆离开。 待赵公公回来时,他的身后,已然跟着三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 赫然是鱼幺幺,与她的兄长们。 江河四处环视了一番,却见身后的盘虬古树下,已然藏了一袭红衣倩影。 顾青山悄悄躲在树后,瞧出江河的视线,便向他挥了挥手,又兀自躲在树后观察一切。 江河觉得好笑,却也回过头去,看向鱼玄机。 “诸位仙师,这位是朕的长子,鱼文,而今刚过十八周岁。这位是朕的次子,鱼武,十六过半。这位则是朕的小女,鱼幺幺,十六周岁。” 这鱼玄机果然是想让鱼幺幺来碰碰运气。 其实年龄这种事情,说与不说关系倒是不大。 在生灵洲,若非是剑宗这类需要自小习武的宗门,大家入道的时间基本上差不了多远,大多是十六岁左右。 因为年龄尚小,灵智未开,便也无法参透功法奥妙,除非天赋绝佳。 便如江河,也是在十七岁时被青玄子带到观中,口授修行。 而鱼玄机特意说出三个人的年龄,便是想隐晦地提高鱼幺幺的优先级。 毕竟十六岁是修行的黄金年龄,相比于更早或更晚而言,十六岁入道,概率上来讲要更快。 同时,他推出这三个仅有的子嗣,便是在告诉一众修士,国师的候选者只有三个人。 那这三人中,薛正阳已是板上钉钉。 选择仙苗的话,他也理应排在第一位—— 因为没有人敢和地境修士争抢资源。 故而他也应当会第一个寻上鱼幺幺,也便为鱼幺幺修复灵台,提供了些许可能。 即使薛正阳发现了鱼幺幺灵台受损,而选择了他人,其他几个候选人,亦有选择鱼幺幺的可能—— 万一他们之中,谁有着能修复灵台的可能呢? 虽然江河觉得机会渺茫,但他也能体会到鱼玄机的用心良苦。 其他人亦能听出鱼玄机的话外之意,那原本显得颓废的茅野望,顿时又觉得自己当选国师有了可能—— 既是传授皇子入道,而非鱼玄机直接选定,凭他多年收徒的经验,未必不能早于薛正阳。 入道,并非修行到一定境界。 只要帮助皇子塑造出灵台的第一级台阶便可,如此一来,便无关修行功法是否优越。 只看天赋、悟性、与机缘。 他还有机会! “陛下,贫道乃茅野庐第一任庐主,门内弟子三十有二,其中更是出了一位人四境高徒。在场诸多道友里,除薛前辈外,没有人比贫道更懂传道授业之事,故而,贫道觉得自己有机会,成为某位皇子的师父。” 他毛遂自荐道。 饶是鱼玄机不懂修仙的门门道道,也深知眼前这茅野望履历非凡,当即便笑道: “茅道长当然有这番资格。那,这国师的候选人还差最后一位,不知哪位仙师还要自荐一番?” 鱼玄机说着,又看向江河。 似乎是期待江河站出来。 接触到对方目光的江河有种预感,只要自己一开金口,哪怕站在身前的是薛正阳,鱼玄机拼了老命都会把这国师之位赠与自己。 可为什么呢? 这完全没什么道理啊…… 还得等待会儿诸事结束后,再去问个清楚才行。 转瞬间,国师的候选人之位只剩下一人。 剩下的人没有薛正阳这惊人的背景与能力,亦没有茅野望这般丰富的履历,彼此之间相差不大,故而陷入了一番争论中: “陛下,奴家亦是人七之境,可不比茅道长差上多少。” “崔道友,你就算了吧。你这功法普适性不高,传授起来,还不如我这敛息之术。” “哟呵,路道友原来在呀,您方才敛息退避,奴家还当您见识到薛前辈的风采,自惭形秽,逃之夭夭了呢。” “逞口舌之快毫无作用。陛下,我这敛息术的普适性,总要好过崔道友。既是要与蛮国蛊虫为敌,这敛息之术未必不能给陛下塑造一支斥候队伍,用以游击。” 他们便如面试中那普普通通的求职者一般。 干不过天降还有能力的关系户,打不过履历丰富的老资格,彼此之间差距不大,只能为最后一个名额焦头烂额。 另外两个修为不如崔、路二人的,心知眼下只有这一次机会,哪怕无法成为国师,倘若得到了鱼玄机的赏识,亦能有荣华富贵的一生,故而也出言自荐。 唯有江河默不作声,鱼玄机也明白了江河的意思。 “陛下,草民汪胜天,是土生土长的鲤国人士。先皇在世时,草民便在军中任职百夫长。后来家父病亡,草民便告老还乡,恰逢遇到家父曾经的友人前来吊唁,故而随那叔父踏上了修行一途。 而今虽然已过三十年,但草民恐觉仙途无望,无心游历,只想回家偏安一隅。归家途中,却听陛下欲要选举国师,而今草民虽只有人六之境,但所修行气血之法,正好可助我鲤国将士们奋战杀敌。 故而,草民心想,或许自己也能有这为国效力的能力,还望陛下恩准,让草民一试,证明自己,亦证明我鲤人之能!” 汪胜天是个魁梧汉子,倒符合他那‘气血之法’的说辞。 如今,他已感仙途无望,只想找个舒适的地方偏安一隅,好好度过剩下的几十年。 左思右想,也不顾什么修行者的面子,竟是单膝下跪,意表臣服之态。 虽说面子上有些难堪,但只要博得了鱼玄机的赏识,便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只要态度放低,对比其它放不下面子的修行者,那自己的优势可是相当大。 鱼玄机见到汪胜天如此做派,也是喜上眉梢。 第104章 那你就走吧(3700) 江河乐了。 要不说,曾混迹过凡俗尘世的人就是不一样。 知忍辱,懂度势。 鱼玄机再怎么放低姿态,内心也归根结底地认为,自己是一国之君,有被这些修仙者尊重的资格。 但这些修士本就超脱凡人,兴许会顾及鱼玄机的面子,但未必会对他有什么尊重。 但这汪胜天不同。 他抓住了鱼玄机隐藏的,却又极为重视的一点,放低自己的姿态,去选择‘臣服’人皇,换取自己的名利与地位。 当即就得到了鱼玄机的好感。 江河断定,这第三个国师候选人的名额,非汪胜天莫属。 果不其然,鱼玄机心中雀跃,面上却强装镇定道: “汪仙师这是何必?哎呀,快快请起,朕可当不得仙师如此大礼。” “草民,多谢陛下恩典。” 鱼玄机心里更开心了,面上却一本正经地道: “没想到汪仙师的故乡竟在我鲤国,当真是一番绝妙奇缘。诸位仙师,汪仙师既修行气血之法,于我鲤国将士们而言大有裨益。朕思来想去,还是汪仙师更为合适一些。” 崔兰香本还与路任家争辩着,而今见到鱼玄机心中有了决断,也便无奈一笑,听之任之。 汪胜天不要脸面,他们可还要。 让他们来向一个小国人皇下跪臣服,属实是要了他们的老命。 故而这第三个候选人,也便交予到汪胜天的手中。 候选人确定,其他人本是没什么久留的必要了。 那人五境的修士见事已至此,心知无甚机会,便也匆匆告辞。 崔兰香与路任家心里还有着什么盘算,并未立即离去,而是选择留下来,继续观摩国师候选人挑选弟子。 这是鱼玄机心里最为紧张的一环。 薛正阳只扫视一眼,便淡淡地走到大皇子鱼文的身边,缓缓道:“我便选择这位了。” 薛正阳的举措出乎所有人意料,鱼玄机当即心下一紧,连忙问道:“这……薛仙师不再多看看么?” 薛正阳摇了摇头:“看过了。” 鱼玄机大失所望。 事实发展的并不顺利。 这位万仙山的仙人,甚至不曾多看爱女一眼,就选择了年纪最长的大皇子…… 茅野望见薛正阳选择了鱼文,当下只觉得自己捡到漏了。 他轻咳两声,走到鱼幺幺的身边,轻声道: “殿下,还请您将手伸出来,让贫道为您瞧瞧根骨。” 鱼幺幺有些紧张。 这种事情她已经经历太多遍了。 多到她都有一些绝望。 但她只得将手缓缓伸出,放在茅野望的手上。 茅野望的神情本还平和,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却越发凝重起来: “这——” 他愣了愣,却只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想必是看出了鱼幺幺的资质,但又不好当众揭发,便也匆匆走向鱼武,故技重施。 片刻后,他便站在了鱼武的身边:“贫道,便选择二皇子殿下吧。” 鱼幺幺的眼眸中闪烁一抹落寞。 但这本就在她的预想之中。 她虽不喜欢别人对她叹气的感觉,这总让她误以为自己无可救药。 但事实无可辩驳。 再难受,也只得忍受。 因为出来‘受辱’,本就是她执意的选择。 “那草民,便选三公主殿下了。” 感怀间,忽听一句爽朗笑声,鱼幺幺只觉一惊。 她猛然抬头,看向那向着自己走来的汪胜天。 汪胜天虽毛发旺盛,为人粗犷,但长相却给人安心。 棱角分明的脸庞似有暖阳般的微笑,他便站到她的身边,却莫名给了她几分安慰。 鱼玄机诧异道: “这、这……汪仙师,你确定?” “当然。” 汪胜天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朗声道, “虽说相较之下有些麻烦,但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 近乎全场的目光,聚焦在了汪胜天的身上。 “此话当真?” 鱼玄机只感到自己的呼吸急促。 那缠绕爱女许久的绝望,难不成在今天便能彻底消解? “陛下放心,草民定当不负陛下所托,好生引领公主殿下入道。” “好!” 鱼玄机喜不自胜, “汪仙师,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只要在朕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朕绝不含糊!” “啊?” 汪胜天一愣,没想明白鱼玄机为何如此高兴。 他只当是自己的臣服,得到了皇帝的赏识,故而也惊喜道: “草民定不负陛下所托!” 如果说茅野望是修行者中的野路子,那汪胜天便是野路子中的野路子。 茅野望至少还懂得摸骨测灵,汪胜天却是半点都看不出来。 他只当自己捡了个大漏,不假思索地站在鱼幺幺的面前。 他心里猜到,另外两个人不选鱼幺幺,定然是有着原因。 但他也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竞选国师,他想的是通过三公主这条线,彻底搭上整个鲤国皇室。 如此一来,鲤国少说也能供奉自己下半辈子。 鱼幺幺不懂其中门道,只觉得汪胜天如此信誓旦旦,那自己的灵台,定然是有了修复的可能。 心里欢呼雀跃着,轻轻扭了扭身子,向着人群后的江河,乃至于更靠后的顾青山挥着小手。 江河见到小姑娘这副样子,有些哭笑不得。 但他心中却倍感疑惑。 薛正阳所说的‘看过了’,应当是直接看出鱼幺幺的灵台残缺。 茅野望也通过摸骨的办法,知晓了其中内幕。 可这个汪胜天,道行、背景都不及他们二人,而今却是接下来这天大的麻烦,是否有着什么隐情? 鱼幺幺有了修复灵台的机会,自然可喜可贺。 可万一这汪胜天没有金刚钻,只胡乱引导鱼幺幺修行,是否会让鱼幺幺摔得更惨? 他回过头去,却见顾青山也在向鱼幺幺招手,回应着对方的喜悦之情。 江河暗中咂舌。 要不要多管闲事呢…… 那薛正阳看起来是个不爱管闲事的性子,看破也不说破。 茅野望应当也看不出,这汪胜天的深浅。 鱼幺幺与鱼玄机又沉浸在喜悦之中。 自己的这份怀疑,也只能称得上是怀疑。 算了,姑且一试,卖个人情吧。 倘若事实如自己所料,这个人情许能让自己得知鲤国的一些秘辛。 免得他家闺女被人蒙蔽了,还反应不过来。 “汪前辈。” 江河忽地呼唤道, “晚辈好奇,你究竟有怎样的方法,来修补三公主的灵台?” “修补灵台?” 原本已成旁观之态的一众人,纷纷看向江河。 就连汪胜天也是一愣。 “对。” 江河此时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三公主的灵台,就连薛前辈也无法修复,我很好奇,你又打算拿什么法子来修补灵台。” 此时不是顾及鱼幺幺面子的时候。 不揭她的短,事后处理起来,恐怕更加麻烦。 “江河,你——” 鱼幺幺只觉得,江河似乎在往自己的心头浇起冷水。 汪胜天都信誓旦旦的答应下来,那自然是有着修补灵台的方法。 她有些害怕江河这般出言不逊,反而会惹恼汪胜天。 “殿下,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汪仙师的瞒骗。” “什么瞒骗!?我怎可能瞒骗圣上公主,这可是欺君之罪——” 汪胜天压根没想到,三公主的灵台竟然是残缺的! 他修了三十年的仙,才修到人六境。 就这个水平,他哪能知道什么修补灵台的法子? 怪不得前面一个毫不理会,一个唉声叹气! 可如今已经搏得了鱼玄机的信任,自己不站出来,是否会错过这份享受荣华的机会? 国师之位一旦落入薛正阳的手中,凭借他的本事,培养出一支修行者军队似乎并不是难事,那自己于鱼玄机而言,便没有了用武之地。 得不到重用,无法与皇室建立关系,他也便享受不到无上的待遇。 富贵险中求,只做短暂思考,他便硬着头皮道: “我自然有着修复灵台的办法! 江河只看对方有所犹豫,心中便已了然。 他笑道: “那么,还望汪仙师告诉我是何种方法?倘若汪仙师能讲出一二,晚辈当即向您赔礼道歉。” 汪胜天只觉得这小子怎这般喋喋不休,硬着头皮道: “这修补灵台之法,极为稀有,怎能说与你这个外人听。” “仙师可以不说与我,直接说与薛前辈听不就好了?薛前辈乃万仙山大能,难不成还会觊觎你这补灵之法?” 好一招祸水东引,汪胜天眉头一皱,道: “薛前辈固然出自万仙山,但我所修习的气血之法,与薛前辈并非一道。想来就算是薛前辈,也无法确信这补灵之法正确与否。” “你且先向薛前辈说说看。” 江河不依不挠。 江秋皙曾与他介绍过,万仙山是个怎样的宗门。 它包揽百家之长,乃是无数道统混合一起的奇葩宗门。 兴许万仙山的弟子,终其一生只修行一种灵气。 但他们也多少对其它的道统,有着一定的了解与研究。 江河料定这汪胜天胡编的补灵之法,无法使得薛正阳信服。 毕竟这汪胜天真要有什么胡吹海咧,瞒天过海的本事,不至于修行三十年,最后反而混到黯然归乡,偏安一隅的惨烈局面。 汪胜天牙槽一咬,深知不能被江河带到窘迫的境遇中。 他连忙看向鱼玄机,有些急切道: “陛下!这位小辈怎敢如此怀疑草民?草民既说有着为公主修补灵台的方法,那便自然是有的!否则,草民岂不是成了欺君瞒上之辈! 这小子如此看不起我,是否有些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陛下若是再不将此人赶出去,草民纵使身为鲤国子民,也怕是要不堪受辱,愤然离去了!” 江河再说下去,他就该露馅了。 他必须向鱼玄机施压。 必须摆出一副有他没我的样子,来让鱼玄机把这搅局的小子赶出去。 这小子虽然救了什么‘国之重臣’,但那毕竟是过去式了,又怎可能有当下的亲生闺女重要。 更何况自己身居人六境,这小子只有人三境不说,还根基不稳。 于情于理,也是自己更重要一些。 之后便是使上一个‘拖’字诀。 哪怕无法修复鱼幺幺的灵台,也只需表现出一副‘竭尽全力’的模样便好。 毕竟到那时起,自己已与皇室搭上关系,想来鱼玄机也不会说什么才对。 充其量,不过是一切都没变而已! “好,那你就走吧。” 鱼玄机沉思了片刻,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哼,小子,听见了没?” 汪胜天冷笑道, “你目无遵纪,以下犯上,陛下让你出去!莫要在此耽误了后事,否则,我虽身为前辈,也不得不以大欺小,替圣上分担一些烦扰了。” 先让皇帝施压,自己再以武力胁迫么…… 江河轻笑一声。 倘若自己无权无势,那结果也确实会如汪胜天所言一般,黯然离场。 只可惜—— “错了,汪仙师,错了。” 鱼玄机那雀跃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下来。 他的确需要‘仙人’的尊重,但这并不是必需。 “陛下,什么错了?”汪胜天不解。 “朕的意思是,如果汪仙师不能向薛仙师说出修补灵台的方法,还执意要冒犯江仙师—— 那你就自行离开吧。” 只可惜……皇帝陛下,站在我这一边。 第105章 不如不说 “您说什么!?” 汪胜天完全没想到,鱼玄机竟是让自己出去—— 饶是他说自己有法子,完全是在诈胡。 鱼玄机也没道理为一个人三境的小子做到如此地步才是。 “这——这,陛下,您怎能为了一个信口小儿——” “出去。” 听汪胜天还要辩驳,鱼玄机便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转身向赵公公,道, “且将汪仙师送出去吧。” “陛下!” “送客!” 赵公公连忙应声:“还请汪仙师随老奴出宫。” “……” 汪胜天喘着粗气,心中甚是愤懑。 但他还不至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纵使这里是凡人小国,也不是他能够撒野的地方。 就凭眼下另外两个国师候选人,便不是自己能对抗的存在。 想罢,他狠狠的瞪了江河一眼,握紧的双拳乍起青筋。 他冷哼一声,兀自告辞。 江河表面平静,却是清楚,自己坏了对方的好事,已经被他记恨上了。 后续也许会有些麻烦。 在皇宫里他不会发作,但出了皇宫,保不齐会对自己这个人三境的‘小辈’做什么。 但他总不能让鱼幺幺被人蒙骗。 毕竟如果是江河来弄虚作假,他有一万种让鱼玄机不怀疑自己,同时又能享尽荣华的好借口。 且看这份人情是否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线索吧。 而且,待会儿也一定要问一问这鲤国皇帝,重视自己的原因才是。 同一时间,旁观的其它修士,见到鱼玄机如此在意江河,心中已然有了各自的思量。 崔兰香上前走近一步,凑到了鱼幺幺的身前,俏鼻轻动,道: “小家伙,想不到你还有着这份眼力,能看出公主殿下的灵台有所受损。” 江河如实回道: “崔前辈说笑了,只因晚辈与殿下算是朋友,知晓些许内幕罢了。” “朋友么……” 崔兰香暗自品味着话中真意,心中却是掀起惊涛骇浪。 这小家伙果真没那么简单。 她就琢磨,一个人三境、不入流的小修士,怎还有底气来这群英荟萃的地方‘见见世面’。 方才这鲤国皇帝又因他情绪激动,原来是身世本就不凡。 “想不到你这小家伙,竟也打着扮猪吃老虎的算盘。” 崔兰香咯咯笑着, “姐姐都差点被你这小家伙吃了呢。” “前辈说笑了,晚辈自知资历低微,没什么资格与诸位前辈争夺国师之位。只是看不惯那汪胜天意欲欺瞒,故而出言。” 江河没那个出风头的打算,继续态度作低,看向鱼玄机, “打扰了竞选国师的进度,还请陛下见谅。” “江仙师说笑了,若非江仙师仗义执言,朕还真要被那汪胜天欺瞒了过去。” 鱼玄机也是爱女心切,只当那汪胜天是个聪明人,如薛正阳、茅野望一般看出了鱼幺幺灵台病症,故而差点被瞒了去。 但他并非修行中人,不太明白三十年修行到人六境,是个怎样的水准。 还是吃了见识的亏。 如今短暂的闹剧结束,鱼幺幺的灵台问题也公之于众,鱼玄机也不再藏着掖着,询问还未离去的崔、路二人: “不知二位仙师,可对小女的灵台有何看法?” 崔兰香虽也明白,帮鱼幺幺入道后,自己定然有着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但这确实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外: “此道不精,奴家爱莫能助。” “我是修习潜身敛息之法,亦对灵台一道无计可施。” 二人发话,鱼玄机只得又是一叹。 他只得将目光又放在了缄默不语的薛正阳身上,用几近哀求的语气询问道: “薛仙师,也毫无办法吗?” 薛正阳却平淡道: “修补灵台,并非难事。” “薛仙师有何高见?”鱼玄机连忙发问。 鱼幺幺本已绝望,而今听到薛正阳话,也匆匆看去,便如抓到了救命稻草。 “只是代价极大,不划算。” “还请薛仙师明言,只要是朕力所能及的,朕皆会办到——” “不必。根据我万仙山流传下的法子,修补灵台,需要配合特定的补灵之法,辅以各色灵宝相辅相成。” 薛正阳顿了顿,道, “补灵之法我有,但这些灵宝的花费,兴许要耗尽这小国半个国库。三公主的灵台并未有什么可取、特殊之处,为此大费周章,并不值得。” 他毫不避讳,已然对鱼幺幺宣判了死刑。 但在江河看来,他还不如不说。 薛正阳的法子,便如鱼幺幺的灵台一样——给予希望,却更让人绝望。 有补灵台的方法,只是并不值得。 可以补全灵台,只是没有必要。 就连鱼幺幺自己,也不愿斥下半个国库的财产,来换取自己一个不切实际的希望。 她也便只能腾上半空,又黯然般坠入谷底。 果然,向鱼幺幺的方向瞥去,她虽然维系着表面的微笑,仿若浑不在意。 但抓紧锦裙的双手,已然出卖了她最真实的想法。 她当然难过。 给她希望,又兀自收走。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告诉她,没有这个可能。 至少她就不会去希望,不会去期盼。 她强忍着模糊的眼眶,不愿让自己在一众外人面前出丑。 哪怕很难过、很难过。 鱼玄机听罢,也只得叹了口气。 他虽然称得上溺爱女儿,却也并非一个昏庸之君。 修复灵台的代价实在太大,他也不得不选择放弃。 只得向薛、茅二人道: “如此,便烦请二位仙师,引朕这两位不成才的孩子入道了。” 又转向崔、路二人: “二位仙师,实在抱歉。朕的小女灵台受损,无法再给予二位仙师第三个竞选的位子,倘若二位实在想要竞争一番,或许只能烦请你们自行寻找仙苗,参与进来了。” 毕竟是仙师,面子总要给一给的。 他们就算自己找仙苗,时间上也定然落后于人。 不过,有薛正阳这座大山在,两个人早已没了竞选国师的念头,只道出留在此处的来意: “陛下,奴家自知能耐比不上薛前辈、茅道长,但也早就有了留在鲤国的打算。不如陛下为奴家封上个一官半职,也给奴家个留在鲤国效力的理由不是?” “俺也一样。” 说到底,他们也是在生灵洲混不下去了,才想要来做国师偏安一隅。 只要能保证他们的地位、安逸,留在这鲤国效力本也无妨。 鱼玄机听闻大喜。 曾经那些仙师听闻鲤蛮交战,见识过蛮国蛊虫的能耐后便纷纷离去。 想不到此番遇到了名门正派的薛仙师不止,还见到了江河、招揽了崔兰香、路任家两位人七境修士。 当真是鸿运当头! 不知是否是上天又一次庇佑了大鲤,鱼玄机连连点头: “如此甚好、甚好!那不若容朕今日回去好好思索,为二位仙师安排个怎样的身份,待明日二位仙师再入宫来,我们好生说道? 还有薛仙师、茅仙师,文儿武儿,就劳烦二位多加照顾,哪位若能率先引他们入道,哪位便是我鲤国今后的国师。” 鱼玄机这话,听起来总是怪怪的。 就好像…… 他在下着逐客令一般。 四人的目光,又纷纷落在了江河身上—— 只要不是眼瞎,都能看出来鱼玄机更在意谁。 这小子……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四人心中各怀心思,却也知道如今已不便留在宫里,便也纷纷告辞。 御花园里,顷刻间只剩下了鱼玄机父女,江河与顾青山。 见御花园只留下了亲近之人,鱼幺幺终是禁不住心痛的摧残,几滴清澈的泪珠落在青石地板,又在旭日的蒸腾下荡然无存。 鱼玄机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也只轻轻叹了口浊气。 顾青山终于从那虬劲古树下跑了过来,缓缓抱住了小姑娘,又拍了拍她的脊背。 鱼幺幺终于无法抑制,趴在顾青山的肩头大声哭了出来。 江河觉得,小姑娘还是挺幸福的。 虽然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虽然屡屡在期盼中受到挫折。 但她很幸运的拥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姐姐。 与一个疼爱她的父亲。 她总会从悲伤中缓解过来的。 江河没打算打扰鱼幺幺情绪上的宣泄,只待她稍微控制住了情绪后,才终于向鱼玄机,问出了一直困惑着自己的疑问: “陛下,您认识我?” 第106章 跨越千年的巧合 “认识,当然认识。” 鱼玄机回道, “江仙师,看你的样子,心中定然有着许多不解。不如暂且跟上朕,朕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江河又看了看顾青山与小姑娘一眼,却见顾青山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向他摆了摆手,似乎在表明自己能处理好这件事。 江河觉得他们两个人还挺有默契的,便点头道: “再好不过。” 鱼玄机也十分放心顾青山,便又拍了拍爱女的肩膀,劝了两句,领着江河离开了御花园。 江河一路追随鱼玄机而去,路上问了少许问题,鱼玄机也一概不答。 只说到了地方,江河自会知晓一切。 鱼玄机将他带去了养心殿。 那是历代皇帝休憩、私密之所。 把江河领进大门,又屏退了诸多宫女、太监,鱼玄机只道: “江仙师,随意坐。我去为仙师拿来一样东西。” 见鲤国皇帝对自己都客客气气的,江河一时间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听之任之。 不多时,待鱼玄机自幕帘后再度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个古朴陈旧的锦盒。 他将锦盒递交给了江河:“江仙师,请。” “这是?” “仙师打开便知。” 江河点了点头,兀自接过打开,却见锦盒之中,平平整整躺着一幅泛黄卷轴。 哪怕不将混沌之气附着双眸,他也能看出来,这份卷轴之上所蕴含的生生灵机。 他不假思索,径自展开了卷轴。 却霎时一愣—— “这是——我的画像!?” 那泛黄画卷上所描摹的人像,赫然是左脸尚还完好的江河! 虽然他与那画卷之人,只有八分相似,亦无什么神韵。 但却足以分辨! “陛下的手上,怎会有我的画像?” 鱼玄机信誓旦旦道: “江仙师,是命运指引你出现在我们鲤国,来到锦京!” “什么意思?” 江河真没搞明白, “这画像,是陛下何时找人画出来的?” 鱼玄机摇了摇头: “此幅画像,并非出自朕之手。江仙师,你手中的这份画像,便如同我大鲤的传国玉玺一般,是从我鱼家祖祖辈辈手中传承下来的,最为珍重之物!” “陛下的意思是……这画像,在千年前就已经落在你们手中了!?” 江河这才反应过来缘由。 “正是。” 鱼玄机郑重道, “据我鱼家祖典记载,这画像乃大鲤开国之初,便已然出现在太祖手中。 据我鱼家秘史记载,这是太祖送鱼剑祖先登上仙山后,上听天意,带回的画像。 太祖临终前,曾郑重嘱咐,只要寻找到画像之人,便可通达天意,为鲤国庇万世太平,佑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可后世鲤国纵使平息战乱,使出了各种方法,也未能找到这画像上的面孔,饶是有人长得五分相似,假意冒充,也终被识破。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鱼家先辈始终不曾完成太祖之愿,久而久之,也便不再大费周章的让百姓帮忙搜罗寻找。 只想着,既是天人之相,能否寻到,自是需要些运气与缘分。 可这画卷如此重要,已然成了我鲤国的一块心病。 朕自幼时成为太子起,便日日夜夜瞧见这幅画卷,早已对江仙师的样貌了如指掌。故而在见到江仙师的第一面,便认定江仙师就是这画卷中人。 如今鲤蛮交战,我大鲤日显式微。江仙师在此时现身鲤国,定然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朕心想,江仙师定然是受命于天,挽救鲤国于危亡之际的存在,故而先前激动了些,忽略了江仙师欲藏锋敛锷的想法,还望江仙师莫要放在心上。” 江河这才理解了来龙去脉: “这画卷是千年前,你们鲤太祖自仙山上拿来的……” “正是。” 思绪收拢的飞快,鱼玄机都给他解释到这种地步了,江河哪能猜不出真相—— 这是宗主大人的手笔! 那鲤太祖鱼盛民也就去过剑宗,把那鱼剑送上山去,面见了江秋皙。 他下山后不久便于战场力竭,归营途中生了大病含泪而死,自是不可能再有时间去另一座仙山。 虽不知宗主大人为何要画自己的画像,但这很明显与她有莫大关联。 自己这哪是什么受命于天啊? 这分明就是一场跨越千年岁月的巧合! 只是剑宗、江秋皙于鱼盛民而言,实在太过庞大。 故而江秋皙的一举一动,才被鱼盛民误认为是‘必要’。 所以他才将画卷辗转在后辈手中,经过千百年的发酵,演变成了种种合乎逻辑,却又脱离真相的脑补,引发了整个鲤国皇室的执念—— 直至千年后自己出现,彻底结束了这画卷所引发的因果。 江河决定利用这份巧合。 虽说自己并非是挽救鲤国危亡的天人,但凭借着千年前的画卷,这般于任何人而言,都玄之又玄的事情,可供操作的余地实在是太大了: “可我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天意,陛下兴许是搞错了。不过这画卷竟出自鲤国开国之时,确实有些耸人听闻了……” 以退为进,方显反应真实。 直接糊弄对方确有其事,反倒显得自己装模作样。 这个时候,只需要引导着鱼玄机自己去思考便好。 毕竟脑子这玩意儿,不就是用来脑补的么? 鱼玄机心中也有着自己思量,道: “江仙师不知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天方夜谭。但这画卷既是随着我鲤国延续千年,定然有着它存在的道理。 从前无人见到江仙师,朕可以只当这画卷是一个传说、一份慰藉。 但如今江仙师正在眼前,无论江仙师是否是注定之人,朕都不愿错过这次机会。” “那陛下的意思是……” “朕恳请江仙师,多在我鲤国久留一段时日。至少——也烦请等到蛮国之危解决后,再行离去。” 鱼玄机生怕江河不同意似地,连忙提出自己的条件, “为表诚意,江仙师在我鲤国境内的吃穿用度,乃至一切消费,皆由我鲤国承包。倘若有什么切身需要,只要在朕的力所能及范围内,朕定当不会推辞——” “不够。” 江河直截了当道, “并非是我要与陛下抬杠,只是单说吃穿用度这方面,我既是救了顾姑娘,金国公府就不会亏待我。而且我也不太需要这个。” “那江仙师,可是有什么其它要求?”鱼玄机听出了话外之意。 “实不相瞒,我虽不知这画卷的消息,但我与那鲤太祖去过的仙山,确实有着一定的关联。” 果然! 鱼玄机连连点头,等待后话。 江河继续道: “我此次跟着顾姑娘赶赴锦京,也是怀着打探消息的目的而来。 所以我不需要什么钱财用度,我只希望陛下能告诉我一些,有关你们鲤国皇室的秘辛—— 尤其是,与那座‘仙山’有关的秘辛。比如五百年前那场黑云的灾难,两百年前斩龙的故事。” “原来江仙师是为这些事而来。只是若想知道这些事,只看我鲤国史书,应当也能得知。” “陛下倒是实在人。不过我更想知道些具体的,比如陛下是否知道,五百年前的那场黑云究竟是什么?斩龙者,是仙人还是凡人。” 鱼玄机摇了摇头: “那五百年前的灾难,饶是我鱼家秘史里,也不曾过多记载。朕只知道,在乌云降临之前,是有剑仙远道而来,引领百姓退避屋舍之中。至于那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估计也只有避之不及,死在那时的死人才有所了解。 至于那斩龙之人,朕倒是十分确定——那是个凡人。 因为,他正是我鱼家当年在位的先祖。 他所持有的仙剑,亦是我鲤国的镇国之宝——鱼肠剑。 这鱼肠剑,亦是自太祖起,便传承千年的神物。 家中传言,是那得道成仙的太祖之子,鱼剑先祖所赐。 起先此剑无名无姓,是武祖凭此剑砍下昏君头颅,剖开昏君心腹,验证其心肠之黑,故而得名‘鱼肠’。 二百年前,先祖以鱼肠剑剖蛟龙之腹,让鲤国百姓分而食之,这才让我鲤国子民,有了强健的体魄。 我鲤国也正是有此仙剑相助,才能频频于危局中力挽狂澜,屹立千年不倒。” “鱼剑……得道成仙?” 听江宗主说,这鱼剑不是天赋平平么? 没想到后来竟是也成了一代剑仙,暗中助鲤国脱离危机么? 那倘若剑山上还藏着一位修行千年的剑仙,此人是否便是千年前入宗的鱼剑? 他既是鱼家先祖,又拜入剑宗,如此一来,庇护鲤国反倒合乎逻辑。 虽然凡人的‘仙’与真仙有所差异,但能存活千年之久,应当也是个修为高深的大能才对。 是个潜力股,得让江宗主好生盯紧。 江河已隐隐确认,那山中仙人的传说,便与鱼剑有关。 想到日后兴许要与对方打一些交道,对于鲤国的诸多事情,也便更上心了些。 同时,他又觉得鲤国与剑宗的交际,兴许不止如此,便继续道: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其它未曾记载的内幕?” 鱼玄机还当江河并不满意这些消息,便又苦思冥想了起来。 半晌,他忽然道: “若江仙师还想知道些其它事情,恐怕便需要去往我鲤国尘封的秘藏找找看了。传说,那秘藏自鲤国建国起,便伴随鲤国气运而生。其中尘封着鲤国一千年来,出现的诸多神异之物。 便如那柄鱼肠剑,如今便陈列在我大鲤秘藏之中。 这千年里,我鲤国与‘仙山’来往虽不密切,却也偶然得到过几次感召、馈赠。秘藏之中,亦掩埋着许多不便传于世俗百姓的真相,乃至仙人曾留下的踪迹。 或许秘藏中,还有着江仙师所要了解的诸多内幕?” 江河眼前登时一亮: “秘藏?那陛下可否带我前去观摩一番?” 第107章 如果我能呢 “这……” 鱼玄机顿时难办, “江仙师,并非是朕想要藏私。只是因为,朕也无法自行出入秘藏。” “陛下乃一国之君,竟还有进不了的地方?” “那秘藏极为神异,似是与我大鲤的兴衰、图腾息息相关。故而想要开启秘藏,便需要两样珍重的事物……” “何等事物?” “第一件,乃我鲤国之传国玉玺。 那玉玺积攒鲤国千年龙气,是开启秘藏的钥匙。可它如今已被我大鲤的顾将军,带去了前线,用以镇守我大鲤疆土。” “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便是开启秘藏之人,需身负我大鲤国运。” “身负国运?也就是说,必须要陛下亲自持着玉玺,才能开启鲤国秘藏么?” 鱼玄机摇了摇头: “非也。朕……至少现在的朕,做不到。” 江河愣住了。 鱼玄机幽幽叹了口气: “朕的资历不够。 如今虽说是太平盛世,可这朕很清楚,这短暂的和平,不过是先祖殚精竭虑下的成果。 如今大鲤外患深重,唯恐哪日便败落蛮贼之手,就连百姓,也愈发不信任朕。 朕甚至连守成之君都算不上…… 故而哪怕朕身居皇位,那国玺却并不认可于朕。 否则,朕早早便打开秘藏,取出尘封的鱼肠剑,御驾亲征,扬我大鲤国威了。” 鲤蛮之争,鲤国深陷危局,鲤国百姓虽表面不说,暗自却也忧心忡忡。 鱼玄机空可守成,六年间却始终无法退败蛮国,甚至隐隐有陷落之相,自是不得民心。 民心不齐,功绩不显,国运自也不会青睐于他。 江河思忖片刻,忽然道: “可若是选出一位带领鲤国反败为胜的国师,也未必能证明是陛下做出的贡献——鲤国国运,未必会因此落于陛下之身。很可能……” “一国之运,很可能便落在国师的身上。” 鱼玄机点了点头,亦是认同了江河的猜测, “但既为人君,自当已百姓社稷为重。朕若是为了贪图一时名利,甘做鸵鸟,国运不仅不会眷顾于朕,反倒会彻底引领鲤国走向灭亡。 所以哪怕国运不加吾身,只要我大鲤的国师是一位良善有能之辈,能带领大鲤重振我大鲤雄风,朕也便认了。” 这鱼玄机倒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无能不可怕。 怕就怕在无能而不自知,为了可笑的权力与放纵,而不顾江山社稷,葬送了一国的前途。 “看来想要打开鲤国秘藏,首先便要等到鲤蛮战事结束之后了。” 江河叹气道。 那传国玉玺如今就在顾海手中,可若是将玉玺拿回来,边境也固然会被蛮国蛊虫冲刷失守。 鱼玄机自然不可能做拆东墙补西墙之事。 更何况,仅仅拿回玉玺还没什么用。 势必要等国运汇聚于一人全身后,由那人手持玉玺开启秘藏,才会得到秘藏响应—— 当真是有些麻烦了。 鱼玄机道: “如果江仙师执意想观摩一番秘藏,便只能再等一等了。” “……” 江河陷入了沉思。 因为事态逐渐与他所构思的轨道偏离了。 他起初是想着,在鲤国暂居一段时日。 与鱼家搞好关系,探究一下鲤国与剑宗的联系。 再试图向万仙山的薛正阳打听打听,过去一千年里,剑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根本用不了多久,凭自己对人情的梳理,还有同顾青山、鱼幺幺的这份友谊在,或许几个月的时间便足够了。 接下来便是刻苦修行,提高境界,待有足够实力,可以阻挡剑山纵横的剑气了,便去找找剑山上是否真有什么剑仙存在。 后续的,便等帮宗主大人完成了主线任务,再做打算。 有江秋皙这份关系在,自己的实力定然是与日俱增的,境界高了,也便能快意享受自己长寿的人生。 但眼下鲤蛮交战,却是宛如万里高墙,堵在了他的眼前。 蛮国培养出忽家五兄弟这番人三境修为,便花了三年的时间。 哪怕鲤国现在让薛正阳开始教化子民,也至少需要三年才能集结出一支有着作战能力的部队。 可修为是日积月累的成果,你修了三年,对方也总比你多修三年。 双方国师同为地境,蛮子又早几年踏上修行,除非鲤国子民异常勇猛,否则维持僵持的局面,已然算是合格。 更别提什么击退蛮国。 原本计划着几个月就能动身走人,不带走一片云彩。 现在看来,却是动辄三年以上的久留。 这件事还需要和宗主大人那边,多商量商量…… “不知仙师意下如何?” 鱼玄机见江河沉思不语,心下有些担忧,毕竟在他看来,江河虽不知情,却是千年前便注定的‘天命之人’。 薛正阳确实极为优秀,但那鲤国外的‘仙山’,却是庇佑了大鲤千年之久。 故而鱼玄机更愿意相信,与千年前的‘仙山’有所牵连的江河,才是那个挽救鲤国于水深火热的人选。 江河不置可否: “且容我再好好考虑一番吧,待明日之后,再给陛下您答复。” 今天是第六天,只需等到凌晨,便可再与江宗主梦中一会。 她毕竟是自己‘老板’,员工办事,也得问问她的意见。 鱼玄机不便强求,只得说好。 “对了,陛下。” 江河想到了什么,忽然道, “如果没有教化子民的能力,是否也能做这鲤国国师呢?” “江仙师,对国师之位感兴趣?” 其实并没有多少兴趣。 因为听起来就很麻烦,而且教化子民,会浪费自己修行的时间。 可今日瞧见薛正阳的性子,江河觉得,他未必是个能赢得民心之人。 只谈传道授业,他或许没有任何问题。 但身负国运,理应没这么简单。 如果有可能,江河更想把打开秘藏的可能,把握在自己手里。 不必有求于人,受制于人,会让他更为安心。 “我只是问问。” “如果江仙师有想法的话,朕兴许可以直接——” “不必了。” 江河摆了摆手, “我自己还半瓶水晃荡,当真没有为人师表的能力。” 鱼玄机沉思半晌,又道: “那如果——朕分出左右国师,一个来教导子民,一个来维系我大鲤的人心呢?” “陛下也看出来些端倪了么。” 鱼玄机叹道: “那万仙山来的薛仙师,朕看得出来,是一个十分有能力的人。可作为一个国师,仅仅有着教化子民的能力,还是不够的…… 一国之师,既要懂学究,又要服人心。 可人心是一门天大的学问,薛仙师许是在万仙山待得久了,亦或是他太过强大,致使他根本不必顾及他人怀揣的心思。 故而薛仙师的言辞,说好听些,是直言不讳。难听些,便是有些不知变通。 如此真性情,固然可称刚正良善,但只是如此,未必能完美扮演好国师的角色。” 江河点点头。 二人几乎是断定,成为国师的一定会是薛正阳,而非茅野望。 茅野望有机会成为国师,但也仅仅是有机会而已。 薛正阳只要做的不太离谱,那就是降维打击。 “可江仙师你不同。你既有自知之明,又极为懂得审时度势,为人处世方面更是不俗。 先前朕有些大意,使你遭受其它仙师的审视与误解,你也很快干净利索地撇清了关系。 与人交谈之时,既不卑不亢又小心谨慎,时时注意自己的措辞,给人以合适的观感。 又在朕与小女欲要被蒙骗时出言相助,卖了朕一个人情,却始终不曾提及。 虽然江仙师年纪不大,但在人情交际一道上,已然高过薛仙师太多。 如果薛仙师和江仙师,能一同匡扶大鲤,那我鲤国当真是要无忧无患了。” 江河并未因鱼玄机的赞赏而飘飘然,平静道: “陛下谬赞了。可倘若我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成为国师,想必也不能服众。那茅道长亦是有能之辈,开宗立派,招揽弟子三十余人入道,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若是就这么被内定为国师,想来会有很多人不情愿的。” 如此黑幕上位,也更别谈什么国运加身了。 倘若被人发现,不被唾沫星子喷个半死就算不错了。 没有国运,他对国师之位也就更无兴趣。 “唉……这倒也是。可惜了。” 鱼玄机也有招揽茅野望之心。 纵使不能做一国国师,哪怕作为助教,分担一番薛正阳的压力,也是极好的。 二人短暂的沉默片刻,江河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等等,倘若我有了名正言顺,成为国师的理由呢?” “江仙师是何意思?” “陛下本就设置了三个候选人的名额,只不过因为三公主殿下灵台受损,故而候选人只剩下了两人……” 江河在心中不断思忖着得失,最终却是下定了决心。 他坚定道: “但如果,我能呢?” 第108章 尾巴 “江仙师也有修复小女灵台的方法?” 鱼玄机大惊。 先前见江河一直退避人后,沉默不语,他还以为江河也无甚办法,故而没有出面掺和。 “或许有。” 江河没有保证,说地模棱两可。 确实只是‘或许’而已。 因为应该拥有修补灵台方法的,不是自己——是江宗主。 剑宗与万仙山同为三山六宗之一,虽主攻杀伐,却未必没有丹、符、宝等杂学。 一宗的底蕴,可不仅仅体现在战力上。 灵台受损,并非绝症。 就连薛正阳都说,想修复灵台轻而易举,只是需要一些昂贵灵宝而已。 没道理剑宗就没有类似的法子。 虽说江宗主活在一千年前,但毕竟是一宗之主,她所能接触到的法子,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比不过薛正阳这个地境修士。 大不了…… 就拜托江宗主,去万仙山寻找阵道修士的时候,一同抢—— 一同把修复灵台的法子拿过来,自己对症下药便是。 “如果江仙师真为小女修补灵台,又助尽快小女入道,于情于理,自是可以成为鲤国国师。” 人素来不患寡而患不均。 不内定国师,只是害怕有人会在暗中说起闲话,于国师、于鲤国皆会造成不利影响。 但只要通过合法合规的途径竞选成功,饶是江河修为不高,也有加身国运的可能。 “那我回去便想想法子吧。” 江河终是决定,参与到国师之争里。 他先前默不作声,一是因为修为、能力皆是不足。 二便是觉得,没有什么成为国师的必要。 单比修为、能力,薛正阳一定是不二人选。 可薛正阳性子直率,若是不能服众,不得民心,便无法受到鲤国国运的眷顾。 甚至哪怕薛正阳真的加身国运,他也未必会遵从自己的意思,为自己打开尘封的秘藏—— 但自己又必须要凭玉玺和国运两件事物,去寻找五百年前,剑宗遗留下来的线索。 如今,一不需要自己传道授业,二也有了一定的目标。 再退避人后,就没什么道理可言了。 “如此甚好,甚好。”鱼玄机喜不自胜。 鱼幺幺的灵台,几乎是他的一块心病。 他眼睁睁看着爱女,在希望与绝望中反复挣扎。 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剧痛。 江河看这略显臃肿的皇帝,什么表情都展露在面上的模样,心知他十分疼爱自己的子女。 想到鲤国毕竟是君主专制的国家,虽说是一介小国,亦会有权力对人心的影响,难免好奇道: “不过,陛下膝下一共只有三个子嗣,如今让他们皆去修仙,是不打算将皇位传给他们任何一人么?” 鱼玄机一愣,没想到江河会这么问: “江仙师难不成对储君之位,还有些其它想法?” 这便不得不让他警惕起来。 于封建国度而言,储君之位事关重大。 凡俗皇朝中,诸多动荡皆是由储君之位引发,见江河竟然把目光放在了这方面上,鱼玄机不得不怀疑江河的用意。 江河摇了摇头: “皇储之位,自古以来,便是引发内乱的诱因。我看过鲤国的史书,自鲤武帝持剑弑兄后,便下令后辈人皇奉行少育政策,致使历代人皇往往仅有一两个子嗣为皇位相争,这才保证了大势的稳定,不至于太过分裂。 可看陛下的意思,是要让仅有的孩子皆踏上修仙一途,这虽然能遏制手足相残,却也让储君之位空闲甚久。 好奇之下,想听听陛下的想法而已。” 鱼玄机听罢,只是缓缓叹了口气: “先皇们之所以争夺皇位,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其它选择。朕本也欲让文儿、武儿,为储君之位相互竞争一番。 但他们皆有灵台,早已无心争夺这凡俗皇位。相比于呆在这弹丸小国偏安一生,他们更愿意长命百岁,实现自己的其它抱负…… 朕不愿将朕的意愿强加给他们,也便只能做一个支持他们的父亲,帮助让他们追逐自己的人生了。” “看来,有时候仙苗多了,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时也命也。江仙师别看朕的身体多有肥胖,实际上啊,朕的身子骨还硬朗着呢。文儿武儿不愿做皇帝也就罢了,大不了再生一个。 朕还就不信了,难不成我老鱼家当真这么走运,生下来的每一个,都有得道长生的可能?” “陛下还是挺幽默的。” 江河不置可否,只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 “如今解了心头疑惑,我也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感谢陛下为我答疑解惑,且待我今日回去了,再好好思考一番如何行事吧。” “好,既然江仙师有这般想法,朕也便十分安心了。” 鱼玄机把江河带过来的目的,便是想让江河在当下危机解决之前,留在鲤国。 此时见江河要走,也便不再多加挽留。 “赵公公……” “等等,陛下。” 江河突然招了招手, “陛下先前所言,我在鲤国的诸多吃穿用度,亦交由鲤国包办,是么?” “啊?哦,这是自然。” “那还劳烦陛下,先给我点活动经费吧。” 江河向鱼玄机搓了搓手, “手头有点紧。” “???” 虽不知江河人在国公府暂居,何尝需要用到钱财。 但既然都这么要求了,自己也不好拒绝。 于是,他便将候在养心殿门外的赵公公传唤过来,让赵公公去取了一些自己的私房钱。 江河没要太多。 两锭银子,分量不轻。 随后便让江河跟着赵公公一同出宫。 养心殿距离皇宫正门还是有一些距离。 江河跟在赵公公的身后,看着赵公公身上的衣袍,眼神不住的流转。 趁着还没出宫,他便问道: “赵公公,你可是一直贴身跟在陛下身后之人?” 赵公公混迹宦场多年,又是鱼玄机的贴心之人,自是看出江河对鱼玄机的重要性。 故而他也便恭恭敬敬的回答: “回仙师,老奴自陛下还是太子时,便跟在陛下的身边。” “那不知这宫中的宦官,赵公公是否都认得?” “江仙师可是有认识的人,在宫里当差?” 赵公公心思活络,猜到了些许可能, “老奴在宫里,少说也呆了快四十年,这宫中大大小小的人儿啊,老奴也都还算脸熟。不知江仙师可是想找哪位啊?” 江河只缓声道:“宫里是否有位小太监,名叫孙二才?” “这……可能要老奴查查名册才知道。” 毕竟身居高位,就算脸熟,也未必能对的上姓名。 江河没什么所谓,继续道: “赵公公,兴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便是这鲤国的国师了。” “老奴晓得。” “总之,我想拜托赵公公帮我找个人。这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吧,应当也不会让赵公公难做?” 江河忽然把方才鱼玄机赠与自己的一锭银子,放在了赵公公的手上。 “江国师这是哪里的话。” 赵公公改口也还算快,匆匆将银子收回衣兜,笑道, “孙二才是么?待老奴找见他后,明日便能通知江仙师。” 在这宫里,只论找一位当值太监的话,没有谁会比总管太监还要轻松了。 “不是不是。” 江河摇了摇头, “我是想找那个孙二才的顶头上司。还望赵公公找到他后告知于我,拜托了。” …… 待江河走出皇宫,却见门口仍是清晨时分的冷清。 毕竟也没什么人,没事会在宫城门外乱转悠。 江河看到国公府的马车,还停在宫外的角落,便知鱼幺幺和顾青山尚未从皇宫出来。 鱼幺幺也算是被自己当众处刑了一番,此时说不得还在顾青山旁边哭诉。 “正好,趁她们还没出来,先把尾巴解决一下吧。” 感受到自出门过后,一直暗中窥伺自己的些许灵机,江河忽然冷笑道。 第109章 剑宗的鸡肋,那能是鸡肋吗 江河寻思了片刻,便迈步离开了城门口。 他踏上大街,又兀自转入一个街巷的角落,双眼牵引灵气,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柄拂尘。 这里距离宫城门口,已然有了一段距离。 见此处没什么人经过,他忽而朗声道: “汪仙师,等了那么久的时间,再不出手,我可就不给你机会了。” 断人财路,无异于谋财害命。 江河看出汪胜天记恨自己,便知晓今日之事,已然无法善了。 当时碍于薛正阳、鱼玄机的面子,汪胜天自然不好对自己做什么。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秋后算账。 自己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个人三境小道,如今作梗坏了他的好事,也难免会招来他的暗算。 江河本就琢磨,对方会在自己归府途中袭击。 但他坐着国公府的马车,倘若遇袭,难免会波及到顾青山,于是便自己走到了一处阴暗的角落,料理这遗留下来的祸端。 人六境固然强大。 但江河信心满满。 果然,话音刚落,却听耳边忽地传来一声冷哼。 霎时间,利器破开疾风的穿梭声,便自他脑后传来。 江河早有准备,手中拂尘骤而一扫,掠过脑后。 匆匆转身,只听利器相碰的摩擦声过后,星火散去,拂尘之外,已有一道魁梧身形展露眼前。 汪胜天手中正提着一柄乌黑长弓,三支羽箭赫然上弦。 他不假思索,扎实的肌肉兀地隆起,长弓如满月,三支素白羽箭再次破风而来。 江河以不变应万变,再作抵挡,却并未如先前般结实阻拦。 麈尾受到三支羽箭莫大地冲击,带着惯性,把江河生生自原地震飞,跌撞在了不远处,一户人家的石墙上。 “法器?我就说你这人三境的小子,怎地有底气与我叫板,原来是有些手段。” 汪胜天冷哼一声,三支羽箭便又从他的袖中取出,搭上了半月似的长弓, “只可惜,想凭法器就抹平境界上的差距——真是痴人说梦!” 第一箭,是被人发现后,情急之下胡乱而出。 后三箭,是观其修为浅薄,满月拉弓蓄力而出。 这三箭,他使上了更多的灵气,誓要破开这法器的护身,穿透江河的肺腑。 羽箭自指尖迸射而出,唯有弓弦震颤的嗡鸣作伴。 二人相隔不过百尺距离,汪胜天的羽矢亦是非人力道,恰如奔雷的箭矢划出阵阵风声,呼啸而来。 “汪仙师,也喜欢在斗法时喋喋不休么?” 江河冷笑一声,堪堪落地。 他已知拂尘不起作用,却也早有准备。 只在立身后单手一抖,宽阔的袖间便有灿金的烟尘飘散,却见袖中忽而闪现三道金芒,于眼前拖曳起耀眼的流光。 “锵”的一声,金芒便如金丝横飞,笔直如线,横在了顷刻便至的羽矢眼前。 却见羽矢竟是在与金芒相撞之时,便将其空中拦断。 “什么!?” 汪胜天大惊, “怎么可能?我全力的三箭,你一个人三境又怎可能抵挡——” 他终于看清了那截断箭矢的金芒,竟是三柄熠熠生辉的金色小剑! 那小剑约莫只有手指长短,盘飞在江河身前一尺距离,却拖起了绵长的灿金尾翼,流转在江河的身旁,煞是好看。 江河忽而叹道: “亏了。” 人六境果然没那么好对付。 自己承受不住对方的力道,势必要速战速决。 这场仗,要亏着打了。 “什么?” “没什么,我这三柄小剑,可是我下山时,师父传下来的好宝贝。迅如疾影,猛如奔雷,我以此三剑为宝,哪怕身居人三境,对付你,也绰绰有余了。” “小子,你未免有些太看不起人了!” 汪胜天听对方竟如此瞧不起自己,便要再作行动,却见一缕长长麈尾,骤然自眼前轰了过来。 想到那三柄小剑何其迅捷,汪胜天自知大意不得。 他紧握长弓,弓步上前,将灵气灌入到长弓之上,避免其被硕长的麈尾震颤轰断。 又把长弓似双刃刀般使用,以弓臂作刃,调动灵台尽数灵气,全力斩开袭来的麈尾—— 那麈尾顷刻便被弹飞。 人三境就是人三境,不自量力! 汪胜天冷笑一声,却也知晓那三柄奇怪小剑才是真正需要忌惮的。 却见麈尾弹飞,眼前果真闪烁出三道金芒! “佯攻,老子三十年前就不玩的东西了!” 早已看穿的汪胜天大喝一声,猛然向前,双手持握长弓,轮转上身,带动长臂,便以弓臂迎上了那笔直飞来的金剑。 “咔擦——” 火星再现,金剑撞碎他引以为傲的长弓。 “什么?” 汪胜天难以置信,又连忙自袖里掏出一面宽阔的盾牌,足有一人大小,玄铁盾身笼罩了他整个魁梧的身躯。 他推举阔盾,赫然迎上了三柄流光溢彩的小剑。 小剑撞上玄铁盾牌,只听到“叮叮叮”的三声剑鸣。 原本就被他长弓撞的泄力的小剑,此时更是难以突破汪胜天的阔盾,剑鸣散去,那三柄小剑便化作四散的星芒,点点飘忽。 “现在人三境都这么难缠了么!” 汪胜天暗自咬牙,面上却故作轻松, “这三柄小剑着实厉害,但那又如何?现在小剑已毁,就凭你那拂尘,又如何挡的住我的力量!” 他厉喝一声,双腿发力,便撑着硕大的阔盾向着江河冲撞而去。 阔盾的阻力极为厚重,但他的奔行却丝毫不缓。 只听那玄铁盾牌的两侧,不断爆出挤压似的风声,好似虎啸扑食的闷响。 汪胜天本就修行气血之气,灵台中的气血翻涌,蒸腾地他整个人都浑身通红发亮。 他变得尤为兴奋,百尺距离,于他而言,不过须臾。 凭自己人六境的修为,这般力道撞下去,立时便能把这人三境的小子,整个都凿进土墙里。 可是—— “谁告诉你,我只有三柄的?” “什么!?” 耳边忽听一道清脆剑鸣! 一柄连携着金光的小剑,剑柄还外泄着丝缕烟尘—— 那小剑突袭而至,剑鸣之声恰似云雀高啼,亦有震风嗡声呼啸而过,夺目金光霎时没入了他的脊背! “啊——” 那金光小剑直直扎向汪胜天的脊椎,引得汪胜天不由痛呼出来。 他冲向江河的身躯霎时一顿,步履踉跄,歪歪斜斜。 “你竟然还有第四柄!” 那金光小剑甚是歹毒,虽然汪胜天不解,自己的肉身亦被气血包裹,怎会被小剑轻易间破了防,但此时不是细想的时刻。 他整顿身形,又要向江河冲去。 可那脊椎丹田又忽而一痛! 又是一剑! 耳边,亦是那令人痛恨的轻笑! “谁告诉你,我只有四柄了?” “怎么可能!?” 这等能越境破防的宝贝,这小子怎有如此之多?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汪胜天暴喝一声,气血之力霎时蒸腾,浑身借由气血扫荡,那脊背上的小剑被立时震成金光齑粉—— 可他还未有所动作,那拂尘已然卷起了他整个身子,他又要挣脱,头顶之上,同时闪烁起一道炫目的金光! 金芒小剑瞬息而落,狠狠扎进了汪胜天脖颈,切断了他的喉咙。 汪胜天只感到热流在喉间的疼痛中,喷涌而出。 他再不能说出话来。 耳边,又是那人三境小子的戏谑声: “怪不得你在外游历三十年,最后还是落得惨淡归乡的下场——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说不定哪天你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末了,江河不忘补上一句: “真好奇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呃呃!!” 汪胜天无法言语,却觉得肺都要被气炸了。 这小子的嘴怎能如此歹毒! 更难理解的是,自己人六境的修为,怎会完全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不断调动灵台气血,欲要修补脖颈动脉处的伤势。 可那小剑破开他护身灵气时,却并未就此消散。 江河没有留情。 金芒再闪,这次,洞穿了他的太阳穴。 直至他的头颅开出两个血洞,那小剑才随着微风化作了烟尘,渐渐消散在江河的眼前。 看着死不瞑目的汪胜天,江河只轻咳两声,揉了揉方才受到冲击的胸膛,暗道: “她说得对,这‘一剑符’,绝对是最适合我的了。” 江宗主起先告诉江河,这‘一剑符’不过是剑宗的‘鸡肋’时,江河还平平淡淡。 但直至这几日来,他成功画出一剑符的符箓,体会到其中威力时,他才恍然明白了。 这‘一剑符’再怎么鸡肋,那也是江宗主的师父,一位正值飞升之际的老剑仙亲自钻研出的产物。 剑宗身居三山六宗之一,主攻杀伐,其中弟子本就是同境界中顶尖的战力—— 那剑宗弟子所说的鸡肋,能是真的鸡肋么? 第110章 你们这群修仙的真会玩儿心眼 事物的好坏之分,皆是对比出来的。 一剑符对于本身战力就极强的剑宗弟子而言,自然食之无味。 但对刚刚踏入修行一途,只接触过几个同道散修的江河而言,这无疑是巨大的杀器。 汪胜天人六境是不假。 但他修行三十载,便感仙途无望,足以证明他的水准如何低下。 纵使气血之道,本就是增强自身体魄,提高身体利用率的道途。 但他毕竟面对的,是千年前剑宗宗主的首创的符箓。 一剑符对灵气的利用率之高,远远超乎常人的想象。 他又想着是在与人三境小辈斗法,不可能毫无节制的浪费自己的灵气,这便让金芒小剑轻而易举地破开了他的防御。 等他真正回过神来时,结局已然成了定局。 看着颓然倒地,双眼失去光泽的汪胜天,江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平复了一番杀人过后的心情,便开始自顾自的摸尸—— 不知是不是因为杀人越发熟练,还是逐渐融入到了这个世界之中。 江河已经越发对‘杀人’这件事无感了。 杀青玄子,是为了活命而不得不杀。 杀忽三郎,是为了博弈而不得不杀。 杀汪胜天,是为了不留后患而不得不杀…… 虽然都有着杀他们的理由,但江河已经能感觉到,自己越发脱离了曾经,那个身处文明社会的自己。 他不清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亦或者两者都有。 随着将灵丹、乾坤袋等事物一并装进自己的口袋,江河也吐尽了心头戾气。 他之所以没着急检查战利品,只是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还不算完。 他扭过头来,便发现身后已然站定了两个人。 他向二人微微作揖,道:“薛前辈、崔前辈。” 随即,又看了看四周,对着空气呼唤了一句:“若是路前辈也在的话,不妨直接出来吧?” 果不其然,敛息之术散去,路任家亦站在阴影的角落。 江河不慌不忙,继续道: “多谢几位关心晚辈的安危,但鉴于你们只在一旁看戏,我也就不多做什么实质性的感谢了。” 崔兰香有些惊讶:“小家伙,你竟是能看出来我们一直都在旁边?” “本来看不出来的。但我刚解决完汪胜天,你们三位就出现在了我的身后,这显然都不需要我去猜了。” “眼力不错。” 路任家整个人被遮掩在漆黑的兜帽中,却也能看清他那尖锐的双眼,扫向了成为死尸的汪胜天, “实力更不错。” “路前辈过奖了。” “小家伙,虽然姐姐早就看出来你不一般,却没想到你竟然能斩杀高过你三境之多的修士,当真是惹人好奇呢。” 崔兰香悠悠迈起步子,靠近了江河一分。 虽然某个地方娇柔轻颤,着实有些晃眼,但江河也没怎么避讳目光。 只道: “这汪胜天太过愚笨,我说什么便信什么。如此一来,杀他也便不是什么难事。” 江河说的是实话。 自己说是三柄小剑,他还真就相信是三柄小剑了。 他的人生几十年,估计都没吃过这种亏。 但只此一次,便要了他下半辈子的命。 不过,他就算没吃下这亏,也不妨碍江河就地格杀他。 无非是再亏些一剑符罢了。 刨去炼制失败的符箓不算,如今消耗六张一剑符,也只花去了半数存款。 有另外六张符箓傍身,杀他个人六境,轻而易举。 “你这小家伙还真是不客气。不过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姐姐。” 江河虽然这么说,但崔兰香显然不能这么信。 她不是汪胜天,没那么傻。 汪胜天固然有大意、愚钝的成分存在。 但境界之上的鸿沟,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跨越的? 他与江河之间相差的,不止是一个小境界这么简单。 只差一个境界,倘若她事先预谋,在资源足够的情况下,也未尝不能一试。 可人三境不过初登大雅之堂,人六境却是浸淫多年才有资格修成抵达。 江河以人三修为斩杀人六,这都不能说是逆天了—— 简直是非人! 而这一切,都源自于那能破开人六境灵气的小剑。 传承了这般术法的江河,身份显然不会这么简单。 这一点,倒是印证了她此前的猜测。 “所以,三位前辈,是知道这汪胜天会对我不利,提早在外等候,好在我危机之时救助于我么?” “当然呀。你这小家伙身份这么神秘,若是在你危难时出手相助,自然也便能结个善缘了。” 崔兰香倒是说地真实,不过这份真实在此时表现出来,更容易博得他人好感。 她说着,还妩媚地瞧了江河一眼: “不过,姐姐倒是还有些别的原因,不方便说呢。” 江河干脆的划清界限: “不好意思,我对太大的不感兴趣。” 所谓过犹不及。 太大,反而显得有些臃肿累赘了。 崔兰香听罢,眼角一抽,又娇哼一声: “怎么,显露出真面目了,就换了一副态度?看你这小家伙年纪轻轻的,没想到还是个坏男人。” 江河没接茬,真要唠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见路任家只对自己点头示意,薛正阳更是一句话都不愿开口,江河也便清楚,二人与崔兰香的目的大致相同。 果然,那种看到小辈实力远低于自己,便出言不逊各种挑衅的反派,只存在于故事话本里。 都是修仙的,动辄在这红尘摸爬滚打几十上百年,活下来的,要么是一些有背景的,要么是一些有眼力见的。 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 汪胜天既没有自己重要,与自己结个善缘,总归是有好处的。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觊觎着自己什么。 但江河表面上还是道: “如今闹剧已散,倘若前辈们没什么别的事了,晚辈就先回去了。方才受了些内伤,需要些时间调理。” 此话不假,那先前的箭矢迅猛如洪,震得江河现在还有些腿软。 但薛正阳,却忽然开口了:“我有事要问你。” 江河疑惑,却也行礼道:“前辈请讲。” 薛正阳瞥了另外二人一眼。 “哎呀,奴家想起种在园子里的花儿还没浇水,就不多叨扰前辈了。” 会意的崔兰香连忙扭着身子,先走到了江河的身边,拍了拍江河的肩膀。 一缕独属玫瑰的芬芳扑鼻而来,害怕江河误会,崔兰香解释道: “小家伙,你身上有股血腥味,姐姐帮你散散味道。” 说着,才匆匆离开了街巷。 “我也有些事还没做,也就先行离开了……” 路任家倒是很快敛息而走,不见风声。 街巷中,唯有薛正阳与江河,还有一具凉透的尸体。 “前辈何事?”江河问。 薛正阳先伸手作刀,指尖似是划出一道流火,噼啪火光兀自在空中灼烧着,划过自己与江河的身前。 江河觉得,鼻息间的玫瑰香似乎寡淡了许多。 薛正阳又伸手举向边缘的阴影处。 路任家的身形再次显现出来: “前辈!别,别!真走了、这次真走了!” 待路任家真的离去,薛正阳又向着江河招了招手,却见江河的衣襟里,忽然蹦出了一只指节大小,焕发光彩的飞鸟虚影。 那飞鸟通身泛黄,似有三足,江河猜想那该是只金乌。 “这是用以窃听的灵物,你不必担忧。”薛正阳解释道。 但江河却是眼角一抽。 想到方才的花香,与藏匿在阴影中的路任家,江河终于知道,这些人都有着自己独有的小手段。 或是追踪,或是窃听,亦或是整个人就蹲在阴影里竖起耳朵…… 妈的,你们这群修仙的,是真会玩儿心眼啊! 江河轻轻叹了口气,只得道: “所以……先前晚辈与陛下的谈话,薛前辈,是都尽数听见了?” 第111章 我比你更合适 “听见了。” 薛正阳倒也诚实,没避讳自己施法窃听江河的事实, “你也想做国师?” “薛前辈莫要误会,晚辈无意与您竞争,但晚辈也有不得不当选的理由。” 江河斟酌一番,继而道, “当然,如果薛前辈能解答一些晚辈的疑惑,那晚辈自然也乐得轻松。” “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曾同为三山六宗之一的剑宗,如今究竟落得了怎样的境地。” 薛正阳既是万仙山的弟子,又是修行颇久的修士,想必应当听过一些有关剑宗的传闻才对。 如果能确定剑宗如今的境况,留在鲤国做国师,似乎也便没那么必要。 但薛正阳却眉头一皱: “剑宗?” “对。” “没听说过。” “……” 江河怔住了。 旋即,他惊道:“没听说过?剑宗可是在许多年前,与万仙山一并位列三山六宗的宗门……” “没听说过。” 薛正阳直截了当道, “自我踏入修行之始,世间便唯有三山五宗之名,其中虽有剑修道统,却不曾听闻过剑宗之名。” 江河惊了。 脑海在顷刻间,衍生出了无数的可能。 但最终却找不到一丁点符合逻辑的结果。 没听说过剑宗? 这是江河从未想过的答案。 他只凭借逻辑上的猜测,想着剑宗既是三山六宗之一,繁荣时期又极为鼎盛,那同为三山六宗的修士,自会知晓其存在。 哪怕不甚了解,一宗覆灭的惨案,也当是一众修士津津乐道的话题,总会间接透露出点风声。 但薛正阳何止是不知道剑宗覆灭的原因—— 他甚至不知道,这世上曾有一个,名为‘剑宗’的宗门! 剑宗绝对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毋庸置疑。 无论是江宗主传下的画像,亦或是自己经历的种种,都告诉江河这一切绝对真实。 可薛正阳的这番说辞,已然让事情朝着更复杂的一面开始行进。 这不仅仅是意味着,撷取真相的难度几何上升。 更意味着,剑宗覆灭的背后,兴许缠绕着一个更深层次的谜团—— 是什么让一个如此鼎盛,甚至有着一位将要得道飞升的强者驻守之宗门,在千年后悄无声息的消失? “你是那个剑宗的传人?” 薛正阳见江河沉默不语,忽而问道。 虽然江河表面上显露出的情绪不甚明显,但他也不傻,能看出江河这番沉默,肯定另有隐情。 江河琢磨了片刻,心知薛正阳听到了一些内幕,这个时候便不能过多隐瞒,道: “有些渊源,薛前辈应该听到了。” “我本以为你是哪位其它宗门的弟子,来与我万仙山竞争这片土地,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薛正阳叹了口气, “我对这鲤国的秘藏并无兴趣,如若你放弃国师的位子,我可以待国运加身后,帮你开启鲤国的秘藏,助你寻找真相。” 江河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掩藏的信息: “除万仙山之外的其它宗门,也对这鲤国有兴趣?” 薛正阳答道:“我本以为是如此,但你若并非其它宗门子弟,想来便是没有。” “所以有兴趣的只有万仙山。” “……” 薛正阳意识到,江河是在套自己的话,一时默不作声了起来。 “为什么?”江河疑道。 “因为我个人的原因,你不必知晓。”薛正阳避而不谈。 江河眼睛一转,并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薛前辈这是要与我做交易么?” “随你怎么去想。” “那您应该也听到了,陛下的意思并非是要让你我二人竞争,而是希望我们两人相互扶持。” “那国运于我有用,我不可能让别人与我瓜分。” “所以您所谓的个人原因,是鲤国国运?” “……” 薛正阳又是一阵沉默。 气氛静默了半晌,他才又叹了口气: “是。” 江河这才得知,为何鲤国这一介小国,也会吸引薛正阳这般地境修士前来坐镇。 竟是看上了这鲤国的千年国运。 江河继续道: “可我并不觉得,您能完全赢得鲤国子民的人心。如果到时这些国运不支持你开启秘藏,那就难办了。” “为何?” “我与陛下说地还算通透。” 江河平静道, “我不希望中途生出什么变故,只希望能把结果把握在自己手里。” 薛正阳似是有些不快: “你凭什么觉得,你比我更合适?” 江河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我觉得,而是薛前辈您觉得。” 薛正阳微微眯起了眼,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如果您认为我没有资格与您瓜分国运,又何必会站在我的面前,劝导我退出与您的竞争呢?” 江河兀自指了指自己, “我不过是个人三境的小辈,与您地境的修为相差千里。如果我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站在您的角度上来说,是绝对不会考虑一个蝼蚁要做什么的。 您劝我退出,便说明您还不够自信。也便说明——您自己都认为,我可能比您更合适加身国运。” “……” 薛正阳不动如山,仅凭平淡的面色,也看不出他最真实的想法。 但江河很明白,自己说中了对方的担忧。 “口舌之利,我比不过你。” 薛正阳叹道, “也罢,既然你不愿相信我,那我们便手底下见真章。” 江河还以为薛正阳说不过,就要兵刃相向,连忙道: “薛前辈贵为仙山弟子,应当不会随意为难一个小辈吧?” 话是这么说,但江河真的说不准。 毕竟有之前舔狗圣母二人组拉低了印象,他并不认为万仙山中,每个人都是如那洛师叔般通晓事理的人。 尤其是,薛正阳这个人,看起来还挺耿直的。 但薛正阳并没有直接动手,只是摇头道: “我还不至于沦落到欺负一个小辈。 可你既然要选择正当竞争,定然会想方设法的补全那位公主的灵台。我很好奇,你会用怎样的方法去补全它。” 江河听出了话外之意:“薛前辈觉得这很困难。” “不,这只对你而言很困难。” 薛正阳道, “百年份的玉叶花、天甘百草露,辅以五百年份的月莹灵泉,再配合牵引之术,凭灵物药性附着灵台缺漏之处,方可使得灵台愈合。” 江河愣了愣。 这薛正阳是在告诉自己,补全鱼幺幺灵台的方法? 他想告诉自己,就算自己有修补灵台的方法,也绝对找不来如此昂贵的灵药。 他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哪怕这牵引之术,我都能白送给你。这些昂贵的灵物,你又该从怎样的渠道得到呢?” 薛正阳说着说着,便恍然似地摇了摇头, “说来倒也是,补全灵台,于你如今所能掌握到的资源而言,本就是天方夜谭。 既是本就没了入局的可能,我又何必来劝你出局。 这次来与你谈话,本就是抱着让你知难而退的想法,让你这来路不明的人,少些无用功。但你若是不领情,也便没什么好谈了。” “前辈的定论,未免下得有些早了。” “是么。” 薛正阳平淡地笑着,话锋却骤然一转, “你是想凭借,你那位不知跟脚的前辈?” 第112章 你身上的花香哪来的 江河眉头紧皱,道: “晚辈不明白前辈的意思。” “嘴上不懂不重要,你心里清楚就可以了。” 薛正阳那平静无波的容颜,此时却是多了几分肃穆, “仙路漫漫,何其广袤。这世上的修士数不胜数,太多人遇上些自以为是的机缘,将那来路不明的馈赠视作珍宝。 可那究竟是福缘、亦或是劫数,唯有亲身经历方可明悟。 你年纪尚轻,天赋不错。是某些不轨之人眼中的上佳之选,修仙世界尤为残酷,莫要因为贪图一时机遇,而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听着这般像是在劝诫的话,江河一时竟是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他大概明白薛正阳的意思。 毕竟这世上对‘弟子’出手的修士,早已屡见不鲜。 远的不谈,青玄子就没对自己的一众弟子怀揣什么善意。 对方大概是猜到自己身怀机遇,背后有什么‘高人’在暗中协助自己,故而提醒自己莫要被歹人蒙蔽。 薛正阳一定是个耿直的性子。 江河心想。 那他如今这般劝诫自己,应当也是出自善意的,去为自己着想。 如此一来,自己也便不可能再咄咄逼人: “多谢前辈劝告,晚辈自是晓得。” “言尽于此,你且好自为之。” 薛正阳似是没什么想要说的了,简单交代完一句,便转身离去,直至消失在了街巷里。 他抽出时间来与江河谈话,本就是为了打消江河竞选国师的念头。 可江河执意要与他竞争国运,他既没有出手伤人的想法,也便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江河看着薛正阳远去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看起来倒像个单纯的好人,没什么交集,还提醒我提防他人……” “只可惜,事实和你的想象,还有一定的出入。” 江河猜测,薛正阳许是认为,自己的身边有一个什么远古大能,以神魂形态寄宿在自己的什么物件上,直至哪天把自己培养到位了,便予以夺舍之法什么的。 这倒也的确是最经典的套路了。 “可我的这位‘老爷爷’,是确确实实来自一千年前的啊。” 江河心里道。 江秋皙的身份没必要去阴谋论的怀疑,故而她来自一千年前,便也无法对如今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 毕竟整个剑宗都覆灭了,寻找真相这种事情,还算是自己主动提出的交易。 如此一来,安全系数便也大大增加。 虽不能完全放心,却也不至于时时忧虑。 鼻息间还弥漫着尚未散去的血腥味,江河想罢,也不愿再久留于此。 这汪胜天的尸体,想来过不了太久,就会被偶然往来的路人发现。 那他也便没有处理的必要。 江河拿着拂尘,拍了拍自己脊背沾上的尘土,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一粒青玄子所炼制的凝血丸,用于内服以活血化瘀。 虽说汪胜天太过大意地节省灵气,故而有法器傍身,并未给自己造成多大伤害。 但人三境的身体,还是不太能禁受得住,被巨力凿在墙上的创伤。 凝血丸虽名‘凝血’,却也能起到治疗内伤的作用,这东西江河自己也能炼,吃起来也便不心疼。 回到宫城门口,却见那停靠在一旁的马车,已经有了一道嫣红倩影。 顾青山便静静站在国公府的马车旁,注视着红砖下宽阔的大门口,似是在等待着谁自深宫里出来。 江河想也不用想,便知晓是自己。 他也没为此特意加紧步伐,不慌不忙地走到顾青山的身旁。 许是太过关注着宫城门口,以至于她都没注意到江河是自身后走来。 江河便轻声打起了招呼: “顾姑娘。” 顾青山果然被身后传来的温和嗓音,吓了一跳。 她匆匆转过身来,便见江河穿着宽松的衣袍,大剌剌地站在眼前,整个人看起来随意平和,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她打量了一番,却是道: “你受伤了?” “这也能看出来?” “久病成良医,不会治病还不会看病吗?” 她自己也是个容易受伤的主,江河现下什么状态,自是一瞧便知。 “方才遇上了些小麻烦,不过不打紧,已经解决了。” 江河惊奇于顾青山的眼尖,不过也不愿让别人过多为自己担心,便随意的解释道。 顾青山沉默了半晌,好看的眉眼微微皱起: “是那个汪仙师?” “顾姑娘料事如神。” “他的修为不是高过你很多吗?你没什么事吧……” “没关系,幸得其它几位同道相助,那几位同道看出汪胜天想对我不利,我还没跟汪胜天过上两招,他们便赶来相助了。” 顾青山都无需多想,便猜出了其中的来龙去脉,便气急道: “这汪胜天真不是个好东西。本来就打着欺世盗名的如意算盘,被人揭发之后,不知悔改也就罢了。还想暗中出手伤人,挽回他那不大不小的面子,当真可恶!” 江河见顾青山比自己都生气,仿佛她才是其中的当事人一般,不免笑出了声。 于是便被顾青山就地逮捕: “你笑什么?” 江河连忙摆手:“我只是第一次听见顾姑娘骂人,平时没见过,觉得很……” 刚想说‘可爱’,但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江河便换了个词: “觉得很开心。很感谢顾姑娘能这么为我着想。” 顾青山的耳根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我不是为了你才这么说的。我只是觉得他这么做很可恶,一点仁义道德都不讲,和你没关系。” 末了,觉得态度不够强硬,她甚至又补充了一句: “真的和你没关系。” “我知道了,顾姑娘不用强调。” 江河连连点头。 “……” 看着江河意味不明的眼神,顾青山只觉得自己的掩饰,在对方的面前毕露无遗。 “啊啊啊,你这个人不要总是这么讲话啊。” 顾青山有些气急败坏了, “你明明知道怎么回答我,会让我更舒心的。为什么总要时不时堵我两句?” 她说着,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气恼,轻哼一声,便噔噔蹬地踏上了一旁华贵的马车。 江河知道,顾青山并非是生气,只是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才这般作为。 但他这么好回答顾青山,本就是想看看她这副娇羞的模样。 因此也便随着顾青山,一同踏进了马车之中。 马夫一直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自是一乐。 毕竟大小姐虽酷爱习武,上阵杀敌,但对待外人一向是彬彬有礼的模样,只从外表看去,倒也的确是个大家闺秀。 从没见过大小姐还有这般小女人似地姿态。 奈何是个下人,并没有什么发言权,也便只能偷偷一乐,打算回去了跟几位同僚分享一下今日见闻。 “回家了。” 马车中传来顾青山不轻不重地吩咐,马夫也收敛了吃瓜的心思,专心致志地驾驭马车,沿着正中的大道,向着国公府驶去。 江河坐在马车里,自窗帘的缝隙里,细细打量着街道的景色。 宽阔大道上,如今倒是有了几分人气儿,只不过来往间的不是富贵人家中的家仆,便是相当华贵的马车。 偶有几个下地行走的,也多是提着笼子逗雀儿的公子哥。 终究是没几个贵胄的妇道人家,会没事在着大街上乱跑乱窜的。 这内城没什么意思,江河也就懒得多看了。 他缓缓回过头,想再瞧一瞧如今能见到的最靓丽的风景。 却见那人脸上的羞红已经随着时间淡去,直视自己的目光,少了几分娇羞,多了些许审视。 “顾姑娘,怎么了吗?”江河疑惑道。 顾青山眸中的审视愈发凝重,她玲珑的俏鼻似乎轻轻颤动,在寻觅着什么味道。 半晌,她眯起眼睛问道: “你这一身的花香,是哪来的?” “?” 第113章 棋子 江河连忙抬起自己的袖子闻了闻—— 虽然崔兰香的术法已经被薛正阳截断,但那抹玫瑰花香却还隐隐萦绕在自己的衣衫。 “你鼻子这么灵?” “是那个崔仙师的?” 两个人都在答非所问,但的确是在一个频道之中。 江河有点尴尬,但仍然点了点头: “那位崔前辈修的功法似乎与气味有关,这是她在我身上留下的术法残留。” 怎么有种自己偷腥,结果被老婆抓包的既视感…… “什么术法?” “用以跟踪或者窃听的吧,薛前辈帮我将其斩断了。” “是吗……”顾青山轻哼道,“看来这位崔仙师还挺注意你的。” 几位仙师会面时,她也便藏在那御花园的古树后悄悄观看。 当时她也瞧见了那‘波涛汹涌’的美妇,总是对着江河多有调笑。 联想到这淡淡的玫瑰花香,她总感觉心里有些别扭。 “看我身份不凡,想要和我结个善缘罢了。那路仙师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身份不凡?你还有什么身份?” 江河什么身份,顾青山认为自己最清楚。 毕竟是她亲眼见到江河弑师,与自己一同下山归京的。 抛开过人的胆识不说,江河的身份,应当没有那薛仙师来得重要才是,为何会如此引人注目? “一个在国公府里吃软饭的?” 江河开玩笑道。 顾青山默默撅着嘴,眼睛微眯,对江河的说辞产生了莫大的质疑。 江河思索片刻,想到自己还有些事情没有验证,趁此机会便一并试验一下看看好了。 于是,他转而道: “你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啊,如果你特别想知道的话,告诉你也无妨,但我需要你帮我保守秘密。” 顾青山犹豫了片刻,却是收回了审视的目光,道: “那你还是别告诉我了。” “嗯?” “如果是什么很重要的秘密,还是不要轻易告诉别人的好。” 顾青山郑重道, “你们修仙者的世界里,不都有好多奇奇怪怪的术法么?像是搜魂夺舍什么的……你要是告诉了我你的秘密,万一哪天有人要搜魂我,不就把你的秘密暴露出去了?” 江河好笑道:“谁没事会儿会搜你的记忆?” “万一你以后有什么仇家找上门来呢?” “你我迟早有一天会天各一方,哪有什么仇家能通过莫名其妙的手段找上你啊。” 顾青山忽而一愣。 她看着江河十分平静地说出事实,当下却有些不知所措。 “天各一方……” “是啊。” 江河笑着点了点头, “也许三四年,也许十多年?估计等什么时候鲤蛮之战结束了,我可能就会离开了。” 他真是这么想的。 而恍惚间,顾青山并未注意去听江河后面说了什么。 只是忽然觉得,耳畔的声响有些嘈杂了。 实木的车轮,碾在平整的石砖上,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 它们又与窗外和鸣的鸟雀相叠,在耳畔交织出繁多的噪声,让她在顷刻间,忽略了江河的后话。 ‘天各一方’么。 兴许是二人先前相处的太过融洽,以至于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明明嘴上说的是,邀请对方来家中暂住一段时日。 可当真正意识到,这份相处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时,她也才恍然想起来—— 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仙凡有别,可不是一句空话而已。 江河是仙人,注定坐拥几百上千年的寿命。 而鲤国至今,多少代子民的繁衍,才度过了这千年的时光。 对时间概念的不一,注定了江河不可能久留在这偏远的小国。 这个世界何其广袤,他这般能力的人,又怎么可能安居在一隅之地。 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但大抵能汇总为一句‘遗憾’。 是一种好不容易遇见另一位可以交心的朋友,却注定会就此离别的无奈。 “顾姑娘。” 就在顾青山愣神期间,江河忽然呼唤了一声, “我——” 旋即,这声呼唤便戛然而止。 便好似生生被人遏制了喉咙般,字节只在喉间回转个来回,便被生生掐进肚子里。 顾青山堪堪回过神来,再看江河,却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明明两个人认识也不算久,但她总能在彼此的交流中感到默契。 想到注定会与这位朋友分别,再看对方一眼,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分别的倒计时。 平心而论,她是有一丁点不愿意的。 但也并未让这点遗憾过多影响自己: “抱歉,刚才在想些别的事情,走神了。” “没事。” 江河虽留意到顾青山的分心,但他并不是那种会刨根问底的人,更何况他自认与顾青山的关系也没有多么亲密,不好多追究对方个人的想法。 而且方才突兀的变故,已带着他的心思一同魂飞天外。 他随意找了个借口: “我是想说,趁着一会儿有时间,我们将你体内的蛊虫挖出来吧。” 先前因为鱼幺幺时常跑来,自己这边又忙着描摹一剑符,故而降低了蛊虫的优先级。 如今解蛊,刚好是个合适的理由。 顾青山兴致欠佳,也并未因待会儿要解蛊而显得开心,只轻轻应和一声,便不再言语。 原本还和谐的马车里,霎时只能听见车轮滚地的‘咯吱’声。 江河没再把注意力放在顾青山的身上,转而回想起,方才那宛如喉咙被遏制般的触感。 他刚才想趁着顾青山不备,直接告诉她,自己拥有和过去之人对话的能力。 然而在这个想法真切化作行动之时,他整个人却如被禁锢一般,开不了口,甚至动弹不得。 便如江宗主先前与他所说的感受一模一样。 是因果,还是人为? 他不断在脑海中思索着猜测。 首先可以明确的是,江秋皙与自己所在的时间线,是同一条,而非什么平行宇宙论。 否则千年前的画像,没道理今日还保存完好。 在这个前提下,自己与江秋皙,都不能透露有关彼此交汇的任何事。 这种表现形式,像是源自于因果—— 因为过去无法改变,所以不能通过任何方式,在过去影响未来。 即便自己的行为因为未来而变得不同,也会受历史的大势所趋,而变得无关痛痒。 可‘过去’不可改变,却不代表‘现在’不能改变‘未来’。 现在的江河,理应是没有受到时间因果的制约的—— 正因未来尚还未知,所以如今所说的一切,包括‘时间交汇’这件事,都应当不受限制才对。 可他仍然感到了桎梏。 那结果的导向,便开始逐渐向着第二个可能偏移—— 他们的背后,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二人跨越时间的交汇并非偶然,而是人为所致! 是某个人设下了规则,再让两人必须按照他的想法,去遵守规则。 这才让‘现在’的自己,无法提及时空交汇的存在。 “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啊……” 想到自己的背后,兴许有人在暗中窥视。 江河便感到自己只如棋盘上的棋子一般,只有被棋士选择落点的结局,而没有自己选择道路的可能。 甚至自己穿越到生灵洲,这件如此离奇之事,说不定便与这幕后之人有所关联? 这种命运被他人掌握在手里的感觉,让人尤为不适。 江河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变得更强才行。 这或许是他脱离桎梏的唯一办法。 饶是‘变强’这个选择,亦可能是背后棋手计划中的一部分。 可弱小之人永远没有反抗的余地。 唯有变得更强,才可能跳脱出这盘棋局,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今晚便把这个可能告诉江宗主吧。 顺带再问问,这几天里,她那边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第114章 七剑仙 剑山,细雨绵绵。 江秋皙才打开洞府的大门,便见天外乌云笼罩整座山峦,浓烟自天边滚动,显得厚重而压抑。 细雨绵绵,雨丝滴答在洞府外的青石、绿茵,无法给人以慰藉,只能给予人更多的烦闷。 此时应是夏日,但剑山巍峨,她的洞府又几乎位于群山之巅,故而并不见多少暖意。 此时天气转阴,反倒给人几分阴寒之气。 不过对于温度,江秋皙倒没什么所谓。 虽说她并未修习什么御寒之术,但灵六境的肉身,已然不会被天气之变而轻易冻伤。 最多是感到‘冷’意。 但她娇躯所着的法衣外袍,长腿包裹的雪融蚕丝袜,本就有防寒抗火等诸多功效,故而那点刺骨的冷,也便随之消散了。 看着乌黑密布,恰如穹空有渊似地天幕,江秋皙直觉的认为,今天并不是什么好日子。 她兀自踏出洞府,却见一缕剑气不知何时已然附着在她的上空,致使细密雨丝不能沾染她半分。 洞府之外的石壁上,挂着一把洁白剑鞘,那剑鞘中隐隐透出金光,尚有嗡鸣作响。 金光虽不能划破雨幕乌云,却也足以惹人注意。 江秋皙素手轻启,那剑鞘中兀自飞出两道金符,落在了她的手上。 这是用于定向传音的符箓,由万仙山的一位名家所创,如今已成了各路修士居家必备之法。 不过本质上,是在灵气灌输于符箓中时,顺带描摹上‘落点’,让符箓能够向着特定方向飞行。 那柄洁白的剑鞘,便是‘落点’。 简单来说,就是邮箱。 江秋皙随意打开了一张符箓,那金符上骤然响起一道声浪,旋即便是一位年迈老妪的嗓音传入耳畔: “江宗主所言的传送之法,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这几日苦心研究后,老朽已经琢磨明白,并刻画了相应的阵法。江宗主若想来取,还望亲自来我万仙山一趟,老朽手中有一剑阵尚未琢磨明白,烦请江宗主多加指点一番。” 这是多日前,江秋皙向万仙山送去消息后的回音。 那日与江河聊完后,她心中已经对‘大逃杀’之事有了五成把握,愿意一试。 故而早早便传音于那位万仙山的阵道大家,沟通了一番传送法阵之事。 她的本意是拿一些剑宗铸造的法器换取,如今看对方的意思,是想让自己亲自过去,助其完善剑阵。 看来要找个时间,尽快走个来回才是。 江秋皙紧接着,打开了第二张金符。 “师妹,我们带老二回来了。” 金符中传来的,是磁性却又熟悉的嗓音。 但鹿鸣的语气却并不如从前般轻佻,只有着诸多疲惫与肃穆: “他的情况不太好,你且速来一叙。” 金光散去,证明鹿鸣并没有其它想要告诉自己的信息。 江秋皙柳眉微皱,那抹不好的预感果真应验了。 她不假思索地踏上飞剑,化为流光,向着另一处山崖飞去。 饶是鹿鸣没有提及他的位置,江秋皙却也明白对方如今身在何处—— 他们七人师出同门,若说有什么承载着他们共同回忆的地方,也唯有这剑宗尚还凋敝时,老剑仙的那座野庐了。 如今老剑仙前去闭关,等待飞升,那座野庐也成了他们七个弟子,时常邀约相聚的地方。 江秋皙很快便赶到了那座野庐上空。 那野庐落座在群山的半山腰中,周遭是一片平整的腹地,如今初夏时节,放眼望去是一片绿茵青草,唯有陪伴他们七人成长的古树屹立在院落之外,自成庇荫。 匆匆落下,踏入屋里,却见除二师兄之外的其它五人,已尽数坐在屋子里,愁眉不展。 “二师兄呢?”江秋皙问。 “重伤,还在医治。” 鹿鸣缓缓叹了口气,江秋皙这才瞧见,鹿鸣的气息竟比多日离开前,要低微上许多。 “你跌境了?” “回到灵一了,不过无妨。” 鹿鸣叹了口气, “侯星海这小子更完蛋,本来也才修到灵二境没多久,这次差点给掉回天境。” “别提了,谁特娘知道,跟你外出跑一趟还会遇到苟老鬼这夯货?” 侯星海长相不如一众师兄师妹出众,整个人皮肤稍显黝黑,他的双眼紧闭,头上绑着个洁白的系带,只是正中部分已然殷红一片。 三师兄本就是个瞎子,江秋皙看出来,这次他动用了自己的‘心眼’。 四师姐苗烟烟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她身高颇矮,左右各扎着丸子头,看起来便如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那是因为她少女时期便吃了驻颜丹,自此之后便一直维持了这个容貌,千年来不曾有过变化。 她眨着大大的眸子,难以置信地看向侯星海: “你们遇到苟老鬼了!?” “你们才刚到么?” 江秋皙见四师姐并不知情,疑惑道。 五师姐唐糖的身材单薄,好似瘦弱到风一吹便能带跑她整个身躯,仅从外表来看完全不似一个剑修,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极为轻柔,宛若风中残烛: “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大师兄非要让我们等你过来,才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啊!” 孟拳作为六师弟,是他们七人中唯一一个修‘身剑’之人,以身为剑,故而他的身材也最为魁梧。 两米有余的身高,在这狭小的屋舍里便宛若一个巨人,他的嗓门也是最为洪亮的: “现在师妹也来了,大师兄,你总该告诉我们,这次二师兄究竟发生什么了吧?” 鹿鸣见人都到齐了,也便没有再做隐瞒的打算: “别急,我不是想一次性说清楚么?我还不懂你们么?每次喊你们过来,就没一个准时的,难不成来一个我就要说一次,那我不得活生生累死?” “说重点。”江秋皙打断了大师兄的喋喋不休。 鹿鸣早就习惯了七师妹的性子,他也从没觉得自己这个大师兄有过什么面子,便道: “曲睦是归程途中,被苟老鬼袭击了。” “只有他一个人么?”江秋皙问。 “只有他一个。” “怎么可能!?” 苗烟烟大为不解, “苟老鬼也不过灵四境,怎么可能把二师兄打成那副样子?” 听到此话,江秋皙反倒更为疑惑了:“二师兄受了怎样的伤?” 鹿鸣叹了口气: “曲睦跌到了天境。 他的两条腿……没了。” 第115章 关起来 “……” 江秋皙愣了半晌,道: “救不回来了?” “还好,只是跌到了天九境,还有百来年好活。也没有伤及灵台,在这百年期间未必不能重修回灵一境。 但他的两条腿,因为创口处沾上了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剧毒,已经彻底腐蚀掉。仅凭我们剑宗的医护,治不好。” “二师兄亦有灵三境,怎可能会被苟老鬼伤到这种程度?”唐糖不解道。 几个人对这‘苟老鬼’都十分熟悉,灵三境与灵四境之间虽有差距,但没道理会让曲睦毫无还手之力才对。 “而且他不修剑气,为何要平白无故找二师兄的麻烦?” 苟老鬼,乃如今修行界的十大恶鬼之一。 为人狠辣,行事无常,修‘生’气,故而总喜欢化名在生灵洲各处教导门徒。 他酷爱放长线钓大鱼,总能等上个几十上百年,才开始收割韭菜。 因此有不少天赋绝佳的弟子不知师父的身份,往往在小有所成时,惨死在自己师父的手下。 虽说‘十大恶鬼’中的人,各个生杀无度,但平日里跟他们剑宗也没什么利益冲突,算不上什么仇敌,他们剑宗也不以名门正派标榜,没什么除尽天下恶人的理念。 两者一般是不相往来。 而且他素来奉行‘苟道’之策,在整个生灵洲销声匿迹,如无绝对把握,是决计不会出手,以免误了自己的性命。 这苟老鬼,没道理会无故袭击一个剑宗地仙才是。 “你问我,我上哪说理去?” 鹿鸣叹道,事态自然也出乎了他预料, “我和侯星海沿着去山海楼的路线,一路寻找,临近了才发现曲睦传来的飞剑。等我们赶到时,他已经成了那副惨样,昏迷不醒。 我俩情急之下就要救他,结果落进了那个苟老鬼设下的陷阱——他估计一早发现曲睦向外求救,就等着我们俩进圈套。” 说到此,他也不由懊悔起来: “谁特娘能想到,那苟老鬼就跟磕了药似地。按理说他一个灵四境的,跟曲睦打完,损耗应该已经很大了。哪怕我们俩人进了他设下的毒圈,一个灵三境一个灵二境,合力之下也没道理打不过他才是……” “那结果呢?”江秋皙问出了一众人所关心的事实。 鹿鸣摊开手,无奈道: “就和你们看到的一样,打到最后,我俩都要跌回天境去了,才堪堪把重伤的曲睦救下来。” “那苟老鬼呢?” 苗烟烟连忙问。 灵四境虽跨入了灵境的中三境,于灵三境而言,实力兴许有质的提升。 可既同为灵境,面对主攻杀伐的剑宗弟子,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 更何况还是有鹿鸣、侯星海的同时夹击。 侯星海的‘心眼’,甚至能够‘读’出到对方斗法时的下一步动作为何—— 既是耗损了如此之大的代价,应当能有个好结果才是。 但鹿鸣却摇了摇头: “没打过,若不是在心眼的帮助下,我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可能。” “跑了!?两个灵三,一个灵二,被一个不以攻势见长的灵四打跑?你们也太废物了吧!?” 苗烟烟向来口无遮拦,听到竟是如此结果,当下也不遮遮掩掩了。 唐糖亦是一惊: “大师兄……那苟老鬼和‘吞天’王昊结过梁子,最近一段时间总被王昊追杀,定然不可能是全盛状态。你们怎可能……” 鹿鸣也听习惯了,便也只解释道: “所以我说,这件事很不对劲。” 他一边回想着先前与苟老鬼斗法的一幕,一边道: “我和那个苟老鬼曾经打过交道,知道他是个怎样的实力,所以出手的时候根本没有留情。 但那个苟老鬼跟我们斗法时疯疯癫癫的,出手大开大合,远比曾经和我交手时,要强的多,也完全不如先前一样谨慎。 他甚至毫不介意自己受到了何等伤势,断了他的四肢,他能立马长出来。刺瞎他的双眼,也完全不受阻碍。打起来完全不管自己的死活,只想着将我们就地格杀在那。 而且他说话疯疯癫癫的,乌七八糟,整个人就像是得了癔症一样……总之十分奇怪。” 鹿鸣忽然看向江秋皙,问道: “师妹,你是否知晓原因?” “小七天天待在宗门里统筹事务,她能知道什么啊。” 苗烟烟双手叉腰,冷哼道, “我看,大师兄你就是觉得丢人,所以才拿这么多理由往回找补。他就是得了癔症,不管不顾又怎么样? 无非是你们最近懈怠了修行,没有以前那么能打了,才被对方找准了机会。” “师妹,事情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侯星海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辩解道, “虽然有点不愿意承认,但我敢说,大师兄的实力只会比以前更强。打不过那苟老鬼,绝不可能是我们的问题。 你们也都明白,我这‘心眼’并非是真的预知未来,而是通过对方的‘习惯’,来看透他接下来要做的动作。 但在与苟老鬼斗法的时候,我完全看不出对方有什么习惯。 他的行事作风极为诡异,疯疯癫癫的,斗法之时也总是诡异的扭转躯体,我不知道这么说是不是十分合适,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 一个不是人的东西,占据了人的身体? 小师妹,大师兄说,是你觉得二师兄会出问题,才让他带着我一同过去找人的,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一个不是人的东西?说地这么玄乎……” 苗烟烟有点不相信侯星海的说辞,毕竟侯星海的说法,实在是有些过于笼统、奇怪了。 但想到此次大师兄出山,也是江秋皙所吩咐的,也不免把目光转投江秋皙。 见师兄师姐的目光都看向自己,江秋皙便只能道: “我不知道。” 她只知晓未来剑宗会有危机,却不知晓究竟是怎样的危机。 她甚至都没办法确认,这次苟老鬼的事情,便与剑宗的覆灭有关。 也无法将有关‘时间交汇’的事实阐述出来。 这让她深感无力。 “那你是怎么确定,二师兄一定会出现危险的?” 侯星海又问, “听大师兄说,这甚至事关我剑宗的危亡。” “什么!?” “我……” 江秋皙试图避讳有关‘时空’的话题,将其笼统的说出来, “我通过一些手段,卜测到了一些事,但我受天道所桎,没办法告诉你们。” 似乎不涉及‘时间’的事情,便不会受到制约限制。 她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天机不可泄露。” 几个师兄师姐也不傻,江秋皙不可能骗他们,如今她的预感又有了应验,他们便不会肆无忌惮地刨根问底, “那文字也不行么?” 江秋皙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与之相关的事情,你无论如何也表述不出来?” 江秋皙点了点头。 “这……” 众人只感难办。 鹿鸣叹了口气,道: “天机不可泄露,不可强求。 但至少卜测到了一些结果,便是件好事。如果不是小师妹提醒,我和侯星海,这次也不可能把曲睦救下来……要是我们只能通过魂灯发现曲睦陨落,只会更加踌躇无措。” 几个师兄师姐们对视一眼,交换着眸中眼色。 不知状况的苗烟烟等人,只以为这次苟老鬼袭杀曲睦,只是一次显而易见的预谋。 苟老鬼一定是图曲睦些什么,才出手袭击。 但倘若如鹿鸣、侯星海所说一般,苟老鬼就是变得疯疯癫癫了,那也便无关原因了。 毕竟没有人知晓一个疯子想做什么。 除非,你变得和他一样疯狂。 如今见江秋皙似乎有所预警,也许说明,这苟老鬼的‘疯狂’,另有缘由。 江秋皙点点头道: “此事非同小可,我会向山海楼发布对苟老鬼的悬赏,待我们找到苟老鬼后,应当能从他的身上知道些内幕。” 现在所有人都只知晓‘果’,却瞧不见‘因’,便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了。 “也只能如此了。” “二师兄现在醒了么?” 鹿鸣捏了捏眉心: “一直昏迷着,不知是不是苟老鬼下了什么手段,按理说这种伤势早就该清醒了。” “昏迷着……” 江秋皙思忖良久,道, “待师兄伤势见好,且先将他关起来。” “什么!?” 第116章 担子 一众人惊道: “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 江秋皙没有明说原因,只道: “还记得我们曾经在秘境里,遇到的老毒物么?” 原本还有些不解的几人,经由江秋皙的提醒,立时回过味来。 那是他们七人尚还年轻时,在生灵洲闯荡所遇到的见闻。 那时的他们不过地境修为,传闻生灵洲以南,出现了一处上古秘境,其中恐有上古大能的财富、机缘。 秉承着见见世面,顺带打响剑宗名气的心思,他们几人受老剑仙的吩咐,前往生灵洲之南。 在秘境中,他们遇到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毒素。 那毒素侵蚀人的躯壳,又通过肉身侵蚀灵台,一经沾染,不出数月功夫,便会让修为浅薄者的灵台自行融化。 它们又能通过彼此间的接触相互传染,致使在秘境中,各路弟子因相互猜忌,掀起了一股血雨腥风。 有人妄图在秘境中找到解药,却始终没有解法。 乃至一众修士寻见了出口,欲要走出秘境,也对这毒素毫无办法。 将将离开之时,他们才得知,这秘境是十大恶鬼之一的‘老毒物’设下的陷阱。 他历经数百年的寻觅、研究,潜心钻研出的腐蚀之毒,又通过灵宝塑造出一份小天地,来假作秘境,便是为了引诱各大宗门弟子前去试毒。 他的本意,是待这些弟子试毒过后,再将他们放出去,让他们体内的毒素传遍整个生灵洲,以满足自己的需要。 幸得当时那同为地境的‘吞天’王昊,亦在宗门弟子之列。 那王昊率先发现了老毒物的阴谋,却被老毒物用毒药把王昊钳制住,让其在秘境之中充当自己的话事人。 当时还被一众不明真相的宗门弟子所辱骂抨击。 后来他们才得知,那王昊是跟在老毒物的身边,追溯毒药根本。 他潜伏在侧,追溯本源,又研究出了解毒之法,不计前嫌地,提前将所有人体内的毒素清除干净。 才不至于让这般毒素,蔓延扩散至整个生灵洲,变相地挽救了生灵洲的危机。 自那以后,王昊的名声大涨,这才在踏入灵境后被众多同道认可,有了‘吞天’之名。 当时的剑宗,尚还凋敝破败,他们几人不曾出身名门,行事风格又属于敢爱敢恨、敢作敢当的一批,与那王昊的关系还不错。 也便成了承蒙王昊所救的第一批人。 事后他们还一起请王昊吃过饭。 这‘吞天’王昊还挺能吃的。 也是自那之后,生灵洲才传出了“宁求王昊千刀剐,不请王昊一顿饭”的戏言。 那次危机险些让他们七人尽数死在毒素之下,饶是已过去数百年之久,他们也记忆犹新。 鹿鸣理解了江秋皙的意思: “你是害怕,那癔症有传染倾向?” “不可不防。” 曲睦早该清醒,可如今却不见昏迷的诱因,江秋皙只能往最坏的方向猜测。 她知道剑宗的结局,故而不愿放过一丝的怀疑。 生怕自己的半分疏忽,成为了奠定剑宗覆灭的基础。 “好,那便按你的想法去办。” 鹿鸣并不觉得此事小题大做,他只为自己没能想到这一点,而感到懊悔自责。 那场瘟疫他也亲眼见证过,他当时甚至立志,不会再让自己的师弟师妹们,遭遇同样的危险。 可在这至关重要的时候,自己却没能有所警惕…… 江秋皙吩咐完,便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延续下去: “曲师兄的乾坤袋还在么?” “在,这次他从山海楼购置的物资都在。那苟老鬼肯定不是为了这批物资来的。” “把它们发放下去,用以助试剑时受伤的弟子恢复。半月之后,召开下一次试剑。” “半个月,会不会有些晚了?” “我要去一趟万仙山,兴许明日启程,大约半个月才能回来。” “又要出门?” 鹿鸣霎时像起了应激反应般。 江秋皙第一次打算出门,他们便找回了奄奄一息的曲睦。 这第二次出门,又要发生什么天大的怪事了么? 江秋皙看出鹿鸣的忧虑,摇头道: “是为了试剑之事。如今宗门入不敷出,来回前往山海楼,可救急一时,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如若要提升宗门弟子的综合素质,便不能墨守成规,应当在内部有所改革。” “你有何想法?” 江秋皙大致粗略叙述了一番,江河所构思的想法。 几个师兄师姐,霎时一愣。 周遭顷刻间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小师妹能够想出的法子。 “这……这,好啊!” 孟拳一拍桌子,有些兴奋道, “这试剑之法如此有意思,我都想好生体验一番了。小师妹,这是你想出来的?” “……” 江秋皙虽不是好大喜功之人,但她不知该如何透露出江河的存在,也便只能心怀歉意的点头, “是。” 一说谎就觉得有些害臊,她不愿在这个方向上多提什么,只对唐糖继续道:“师姐,你对炼器、画阵一道精通尤甚,这次你和我一同前去。” “没问题。”唐糖点头道。 老剑仙的七个弟子,虽同为修剑,却各有所长。 唐糖有着极高的炼器天赋,他们几个同门手中的法剑,大多是唐糖所铸。 宗门的护山剑阵,亦是她与老剑仙一同钻研出来。 这次前去万仙山,那阵道大家是想让江秋皙完善剑阵,她对此只能说是一知半解,不如带着五师姐更容易交流一些。 江秋皙点点头,转而看向其他人: “师兄师姐们,对于试剑之事还有什么看法么?” 苗烟烟摆了摆手:“不懂不懂。” “俺也一样。” “按小师妹的意思来就好……” 果不其然,没有一个人能提出合理性的意见。 这也算在江秋皙的意料之中。 “那我先去主殿处理宗门事务,明日便启程前往万仙山。” 江秋皙见没什么其他事了,便要离去, “我离开的这段日子,宗门就拜托大师兄了。其他人记得多照看一下二师兄的状况,出什么事了第一时间传信于我。” 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下吩咐后,便又化作流光不见踪影。 一众师兄师姐,仍在面面相觑。 好半晌,鹿鸣苦笑一声: “这丫头,还真是长大了。什么事情都想的面面俱到……若是换作我,肯定会顾及曲睦的想法,不愿将他禁闭起来的。” 江秋皙作为一宗之主,便有着极大的话语权。 处于感情因素,谁都不愿意将重伤未愈的二师兄幽禁。 但却又不得不防。 他们几人之中,也唯有江秋皙会这般果断。 唐糖摇了摇头:“是我们交给她的担子太重了。” “没办法啊,我们是真的没有这个管理宗门的头脑……” 苗烟烟叹了口气, “全宗上下最靠谱的,也就只有她了。” “不过,选小师妹当宗主,当真是一步好棋。” 孟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要是让咱们来琢磨,肯定没有人能和她一样,想到这么个试剑的法子。” 侯星海喃喃道:“可小师妹也是咱从小看到大的啊,以前怎么不见她有这种奇思妙想。” “可能是扛上宗主这般担子以后,给逼出来的吧……” 鹿鸣伸了个懒腰,叹道, “自从坐上了宗主之位后,小师妹背负的东西就越发多起来了。咱们这些当师兄师姐的,可不能再什么事儿都让她扛着了。 你们几个,赶紧把懈怠的功夫都找补回来。曲睦这次遇袭,也算是给我们提了个醒。 往后的生灵洲,要变天了。” 第117章 晚风入心 今夜的国公府并不安宁。 尤其是别院的丫鬟,饶是在半夜时分,趁着国公府还未熄灯的间隙,也三两围拢在别院之外,窃窃私语。 “要不要去把夫人喊过来?可别让小姐出了什么岔子……” “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还不会出问题呢,你听小姐都疼成什么样子了?” 其中一位丫鬟的话音刚落,便听别院的卧房中,又传来一声隐忍的痛呼。 纵使贵为国公府,宅邸大多也是木质结构,故而并没有多少隔音的效果。 听着房里传来的凄厉呼喊,一众丫鬟都不由提起了紧张的心神。 “那位江仙师,该不会在虐待咱们小姐吧?小姐长这么大以来,什么疼没受过,还从没见过她这般模样……” “可万一我们没猜准,把夫人喊过来,却反而坏了他们两位的好事,可怎么办?” “什么好事?” “哎呀……就是那种——” “咳咳。” 眼见丫鬟们的思绪越发离谱,一直候在旁边的青竹,终于是忍不住站出来制止她们: “是不是夫人近些年来太娇惯你们了,让你们忘了自己的身份?” 青竹虽相貌颇显幼态,但碍于她的身份,如今板起来一张脸,反倒显得不怒自威。 “是,奴婢知错了。” 一众丫鬟们自然知晓上下尊卑,只是国公府对待下人一向不错,她们虽极为爱戴自家主人,有时却也难免忽略了自己的身份,显得没大没小。 “今日没你们什么事了,都早些回去休息吧。莫要胡乱言语仙师与小姐的绯闻,说错了话,小心夫人给你们赶出去。” 青竹仍然板着一张脸,但的确在善意的提醒她们。 一众丫鬟面面相觑,皆不想离开这舒服自在的国公府,便连连点头,不再多嘴,向青竹道谢一声后,便四散离去。 看好事者散去后,守在别院拱门外的青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虽说能听出来屋舍中的大小姐,已经在极力的克制了,但还远远不够。 “这得是有多疼啊……” 青竹都不由提心吊胆。 她倒是没往奇怪的地方去思考,因为在江仙师与大小姐回到国公府之后,两人便与她说过,要解开蛮国巫人种下的蛊虫。 这期间难免会因为疼痛,而产生什么噪音,故而提前让她屏退了别院里的家仆…… 在顾青山从军前,她也是作为贴身的丫鬟与其一同长大,如今听着从刀山火海中历炼出来的大小姐,仍然禁受不住解蛊的痛楚,她就感到一阵揪心。 但好在痛声渐止,江河终于从卧房里走了出来。 青竹见江河的手上沾满鲜血,自家小姐又忽然没了动静,连忙走上前去,问道:“江仙师,我家小姐她……” “没事了,蛊虫已经取出来了。” 江河轻轻抬起血手,只见他的指尖还捏着一只宛若蜈蚣般多足的小虫, “她有些累,背后被我剜了一道伤口,我刚给她抹上药,暂且就让她趴在我床上休息会儿吧。” “是。” 青竹稍稍侧头,目光瞥到尚燃灯火的卧房,却因幕帘相隔,只能看到轻纱幕帘上,正映衬着玲珑娇躯的倩影。 江河继而提醒道: “大概过上一个时辰吧,她的伤口就会开始止血、结痂。 现下虽说是初夏,但深夜若是不注意,也难免可能着凉。你到时记得为她多披上件衣服、毯子什么的,不然我怕她太累了,一觉睡过去就忘干净了。” 见江河嘱咐的面面俱到,完全不需要自己这个丫鬟操心,青竹愣愣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江河又从袖里掏出了剩下的一锭银子:“先前让你帮忙找书的报酬,收着吧。” “仙师,这、这也太多了些。” 看着那明晃晃的一锭银子,青竹哪敢收起来啊, “而且夫人都已经报销过了,仙师且收起来吧。” 只目测而言,这一锭银子的分量就不轻。 虽说当时去书肆买书,的确花费了自己不少钱财,但白夫人早就已经为自己报销,这银子真的没理由收下。 江河直接塞到了她的手上: “拿着吧,说不定以后我还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就当是预付款了。” 钱财于吃国公府软饭的江河而言,压根没什么用。 他找鱼玄机要银子无非两个目的,一是拜托赵公公,二是感谢青竹。 “我说了会感谢你,就一定会的。你不收下,那就算是不给我面子了。” 江河打趣着,饶是青竹还想把银子塞回去,终是无果。 “那下次仙师有事差遣,务必吩咐青竹一声。” “嗯。” 江河答应的比较随意, “我今夜睡在书房,睡得可能会比较死,没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就不用喊我了。若是有……你就进门把我摇醒吧。” 江河说完,便匆匆走向卧房的对门。 青竹见江河离去了,连忙进到卧房里,查探一番自家小姐如今的情况,见幕帘上的倩影还有所起伏,她便没有过多打扰顾青山的休憩。 站在房门等了一个多时辰,想到江河的吩咐,她便连忙自其它房间拿来一卷薄毯。 “小姐?” 她走进房间,试着呼唤一声,便听到顾青山有气无力地应声: “青竹吗?可是有什么事……” 顾青山虽然显得虚弱,但背后的伤口因开始结痂,而由痛转为了瘙痒,这让她十分难耐,也便没了困意。 “江仙师吩咐奴婢,让奴婢等一个时辰来给您盖上毯子,以免您夜里着凉。奴婢想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就赶紧拿着毯子过来了。” “还算他有心。” 顾青山趴在床榻上,轻轻嘟囔了一句,又转而对青竹道, “辛苦你了。” “小姐哪里的话,这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 青竹说着,便走近幕帘。 可当她越过幕帘,看清顾青山半身娇躯后,却是惊在了原地。 却见顾青山伤痕累累的脊背上,靠近左肩胛骨的位置,赫然有一道暗红的口子,看起来极为骇人。 她连忙走过去,拿毯子裹住了顾青山整个娇躯,害怕触及伤口,故而只显露了左肩的少许部位。 看着那狰狞的伤口,青竹不由心疼道: “小姐,这几年来,您一定过的很苦吧……” 哪有女孩子家受这种痛苦的,她只单单看着,就觉得受不了。 “没关系的,别人能受的伤,没道理我受不得。” 顾青山倒是不在意疼不疼的问题。 只是想到一身的伤口,她又不免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那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女孩子的手。 虽然白皙、稍显纤细,却又布满老茧,显得极为粗糙。 哪有寻常姑娘家的细腻。 单单是青竹的双手,就比自己不知好看多少倍、软和多少倍。 她幽幽叹了口气,忽而问道: “青竹……你说我这般身子,是不是不如寻常人家的姑娘?” 眼下只有她们两人,青竹又是自小陪伴在侧的丫鬟,顾青山也不用过多去避讳什么。 可青竹却是一愣:“啊?怎么会呢……” 顾青山又是一叹。 饶是青竹这么说,她的心里也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询问,也不过是一种可笑的自欺欺人。 青竹看出顾青山的烦闷,试着道: “小姐,其实您没必要在意那么多的,这又不是您的错。” “我知道。”顾青山把俏脸趴在枕头上,闷声道。 知道归知道,但她就是很在意啊。 而且是忽然在意。 她以前从来不会想这个问题的。 青竹眼眸一转,霎时明白了什么。 她斟酌着又道:“而且,江仙师也肯定不会在意这些的……” “!!!” 顾青山霎时将俏脸抬起来,看向青竹: “和他有什么关系?” 看着自家小姐傲娇的模样,青竹不由在心中轻笑。 自家小姐今年已经二十有二,从小到大,何曾见她对自己的身子产生过怎样的焦虑? 天底下,又有谁亲眼见过自家小姐的肩背? 这都是能一眼就看出来的事情呀。 但她表面上肯定不会这么说。 她选择转移话题: “奴婢只是看江仙师从容的很,才这么说的。奴婢看江仙师就完全不在意这些呢,小姐也莫要太过纠结了。” “不在意么……” 顾青山听着,只觉得心口有些矛盾。 她大致能想到这矛盾的来源。 有些烦。 青竹见自家小姐不吱声,便继续转移话题: “不过说起来,江仙师也倒是个奇人,不知道天下仙人,是不是都如江仙师这般模样。” 也不知青竹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提及到江河这个人,顾青山确实来了几分兴趣: “怎么个‘奇’法?” 青竹笑道: “就是感觉,江仙师这个人,对待每一个陌生人都很平等。他不会因为身份与地位的隔阂,而奉承或奚落谁。对待谁都是一副平静如水的模样,真有些书上说地那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顾青山比较认可这些。 在她看来,江河好像从未刻意的疏远过谁,也从未刻意的接近过谁。 饶是二人也算生死之交,江河也始终以‘顾姑娘’称呼自己,虽无伤大雅,却多少显得有些生分。 他待人待事,始终保持着一定的分寸。 饶是自己与其交谈甚欢,他也大多扮演者一个‘倾听’、‘劝导’的角色,似乎从未倾诉过什么。 江河就像是刻意维持着这份‘隔阂’,又不断地去淡化‘隔阂’的影响。 故而总给她一种舒适、而疏离的观感。 她思忖着点了点头: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而且江仙师好像从不在意身外之物。先前拜托奴婢为他搜罗史书,方才直接便给了奴婢一锭银子。这一锭银子的分量,明明可以购置更多书籍,但他仍然无所谓地给了奴婢…… 奴婢总感觉,江仙师看似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有种脱离世俗的既视感。 他好像……就没什么在乎的东西?是不是每个修仙的仙人,都和江仙师一般,什么都不在意呢?” 而今就她们两人,见自家小姐乐意听自己评价江河,青竹就算是冒着胆子,也愿意多说一些,转移一番顾青山的注意力。 顾青山似乎来了兴致,连背上的疼痛也渐渐不在意了。 “哪有。修仙之人也是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哪有人会真的什么都不在意呢?” 这句话其实是江河说的。 “那江仙师,就是特例咯?”青竹茫然道。 “他也不算什么特例,他只是在意的东西,和一般人不一样而已。”顾青山笑道。 “那江仙师在意什么呀?”青竹不解问道。 “他吗?” 顾青山卖了个关子。 其实这根本就不是需要思考的问题。 回忆着江河一路以来的行事作风,他的诸多选择,已经给予了自己太多深刻的印象。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显得尤为自信: “他只在意自己能不能好好的活下去。” 青竹看着自家小姐很是自信的笑容,也不免轻轻笑了起来: “小姐很了解江仙师呢。” 顾青山睁了睁明媚的眼眸: “也就……还好。平时接触下来的观感而已,算不上什么了解。” “可青竹与小姐相伴十余年,都不见小姐这般猜透青竹所想……” 如今说地这般自信,是否本身就十分在意对方呢? “!!!” 顾青山佯装气恼道: “好啊,这才几年没见,就晓得调笑我啦?” “是青竹没大没小了,小姐若是恼了,便责罚青竹吧。” 两人的交谈,已没了什么上下尊卑。 夜来晚风轻拂,分外惬意。 青竹听着自家小姐浮于表面的‘奚落’,心里已经有些明了—— 有一缕清风,已经悄然拂进了小姐的心。 第118章 历史的修正性 虚无的空间里,江河终于没再看到那抹熟悉的倩影。 “可算是早到了一次。” 也算是偶尔的好胜心作祟,这时没见到江秋皙的身影,他心里不免还有些小庆幸。 由于此方空间没有灵气供江河汲取,故而江河先是在书房中汲取天地灵气,看时间差不多了,才进入的空间。 他没选择汲取汪胜天的灵丹,只是一吸收灵丹,便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了,难免会误事。 哪怕他是卡着点进空间的,但早到一分钟也算早不是? 江秋皙也没让江河等多久,江河还没感觉时间流逝多久,便听见身后传来江宗主清冷的声线: “江河。” 江河本想看看,江宗主是如何进入到这番空间之中的,但好像是规则受限,晚到之人总会出现在先至之人的身后。 怪不得每次看到江秋皙,都只能看到背影。 江河扭过身去,便见今日的宗主大人,穿着分外眼熟的法袍与白丝,许是来得匆忙,并未来得及换衣服? 也算一饱眼福,但江河没敢仗着关系走近就多看两眼。 毕竟虽说与宗主大人的关系缓和,但若是惹了对方不高兴,吃亏的还是自己。 匆匆收回目光,便作揖道: “江宗主好。” 江秋皙当然注意到了江河的眼神。 但她终究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江河的性子她也算是了解了,今日宗门事务繁忙,险些迟到,故而未来得及套件外袍,所以进入空间之前,便想到了这种可能。 “坐吧。” 江秋皙待江河走近后,便席地而坐,用外袍裹住了整个娇躯,不给江河一点可乘之机。 江河讪讪笑着,也不便说什么,只道: “先前所说的试剑之法,江宗主可有所实施?” “已在计划之中。明日我会前去万仙山一趟,将那传送法器带回来,回来之后,兴许会在今年试剑末尾进行一番试验。若是卓有成效,明年后便正式推行。” 江河长舒一口气: “能帮到江宗主便好。” “你那边境况如何?” “还不错。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江宗主想先听哪一个?” “都说。” 江河叹了口气,暗道江宗主不懂情趣,不过也不多卖关子: “江宗主是否在千年前,画了一张我的画像?” 江秋皙一愣:“你怎么知道?” 她并未与江河说过此事。 毕竟江河又不是自己的谁,她没必要做了什么,都事无巨细地告诉江河。 那张百万笔所作的画像,不过是当初她用以验证,她所处的时间线是否存在着一个江河,来验证江河说辞的手段而已。 如今才过去没多久,自是没有回音,她渐渐也忘却了这件事。 “我在鲤国皇帝的手上,见到了那张画像。”江河笑道,“画的不错,江宗主亲手画的?” “托人代画。” “谁?” “你不认识。” 江河耸了耸肩: “总之,我在千年后找到了这张画像,这意味着我们二人,的确是在同一条时间线上的。你在千年前的所作所为,的确会对千年后的我产生影响。” 江秋皙琢磨了一番其中的意思,答道: “这是否意味着,无论我在千年前做什么,都无法改变千年后的结局。” “未必。” 江河摇了摇头, “起先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后来我发现,剑宗之事非同小可,我逐渐觉得,剑宗的覆灭并没有那么简单。” “继续说。” “我问过那位万仙山的来者了,他说,自他踏入修行以来,世间便只有三山五宗,从未听说过什么剑宗。” “什么?” “意思就是……剑宗在生灵洲存在的痕迹,兴许被什么人刻意湮没了。” “这和剑宗是否覆灭,有什么关联?” 江河并没有直接回答江秋皙的问题,而是道: “今天我本想告诉他人,我能与千年前的人对话。但是却失败了——我感受到了你所陈述的那种桎梏。 这没什么道理。 倘若‘现在’已成定论,故而‘过去’不可改变。 可‘未来’还未发生,‘现在’却仍然无法做出什么行动,这与我们先前所推测的‘因果律’是相互违背的。 联想到剑宗被人为抹去存在的当下,我有理由怀疑,我们跨越时间的会面,是有什么更高层次的人在人为操控。 他想让我们根据他的‘规则’,按照他所指定的路线行事,所以才不想让我们做出有悖于他想法的举措——比如告诉身边之人,跨越千年的事实。” 江秋皙虽觉得有些复杂,但也还在她所能理解的范围之内。 江河的意思,无非是有人在幕后操纵了这一切。 只不过方式未知、目的未知罢了。 江河继续推断着: “如此一来,便有可能代表‘过去’并非不可改变——亦或是说,在大势不变的情况下,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发生细微的变化。” “继续说。” “有一个关于时空穿梭的概念推测,名为‘祖父悖论’—— 大致意思是,我穿越到过去,在我父亲出生之前杀了我的祖父。 可倘若我的父亲不曾出生,那‘我’也自然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我便没办法杀死我的祖父。 如此一来,过去与现实便互相违背了。” “……” 江河见宗主大人沉默,不知对方是否是猪脑过载了,但想到自己的叙述还算浅显易懂,也便继续说了下去: “可倘若,历史具有一定的修正性,那又会如何? 比如——我杀了我的祖父,但在历史的修正下,我可能杀的不是我的祖父,而是我祖母的姘头。亦或是,我反而成了我的祖父,生下了我父亲…… 甚至是,‘历史’知晓了我的想法,永远也不会创造出一个,让我能够杀死祖父的机会。 也就是说,无论我穿梭到未来做了什么,我的父亲都会出生,并且诞下我,从而让我回到过去。” “那关系兴许有些复杂。”江秋皙一本正经道。 “江宗主,关注点搞错了。” 江河嘴角一抽, “其实历史这座庞然大物,根本不在意,我的祖父是不是我的祖父。它只需要让‘过去’合理的成为‘过去’,再合理地推演成‘现在’、‘未来’便好—— 就像是铸造一柄……法器? 我只需要把法器铸造出来便好,至于铸造过程中的匠人是谁、材料为何,都不过是法器形成的一个步骤,坏掉了,换一个就好,无关痛痒,只要结果没错,法器能够使用,便是圆满。” “可若只追求结果,剑宗覆灭便应当是结果。”江秋皙喃喃道。 “您别忘了,‘历史’追求的只是‘结果’。但这个‘结果’,只是我们表面所看到的结果。” “嗯?” “您再好好想想,在一千年后,剑宗的结果到底是什么?究竟是‘覆灭’了,还是‘消失’了?” 江秋皙皱起的眉头,忽而变得舒缓。 她终于理清楚了江河的意思: “也许,我们可以在过去便进行准备。隐姓埋名也好,更名异姓也罢,只需让‘剑宗消失’的‘结果’顺理成章,便无所谓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解!” 江河打了个响指,心中感慨着单纯的宗主大人,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剑宗‘覆灭’,只是因为我先前看到剑宗遗址后,所主观臆断的结论。 甚至哪怕‘剑宗覆灭’了也无所谓,我们只需要营造出‘剑宗覆灭’的假象,再随着什么幕后黑手的推动、亦或是历史的修正性,让这个假象成为现实便足以。” 江河的观点越发的清晰,江秋皙尚显混沌的头脑,也渐渐变得清明。 她清冷的美眸,少有的闪烁一抹神采。 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小道士,只觉得他嘴角的笑容,似有绝对的自信。 只见江河笑道: “那我们也许便可以通过‘历史的修正性’,通过未来的线索,改变过去的选择—— 让剑宗在历史的洪流下,得以喘息!” 第119章 修仙界的能量守恒 “多谢,你让我安心了许多。不过……” 江秋皙的眸光并不如江河一般炙热。 虽然江河越说越为激动,但终究没怎么带动宗主大人的情绪。 不过,她看起来也显得更为放松了。 自从逐渐确定剑宗的未来之后,她一直在思索所谓的‘破局之法’。 但无论是自己的思考,还是江河自千年后带来的消息,都向她不断诉说着,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伟业。 尤其是,在他们察觉到‘因果’的桎梏后。 江秋皙已跻身灵六之境,距离飞升成仙愈发接近,她十分懂得一个道理—— 你知道的越多,便知道的越少。 唯有渺小者,不知天高地厚。 距离飞升大道愈近,她便愈发意识到自己的无力。 得道,也不过是在天地的规则下得道。 时间,亦是规则的其一。 她承认自己有些恐惧。 恐惧于自己的一切,都在早已注定中沦落一捧黄土。 故而慌张、迷茫、紧迫…… 她的心境,早不如她所展露的一般平静。 “不过,你这是在与天作对。” “也许是。” 江河并不否认, “但我们可以一试。” 江秋皙看的出来,他很自信。 她看不透江河的自信,是源自于对当下局势的把握,还是那不知者的无畏。 但她亦是承认,眼前这小道士的自信,抚平了自己心头的几分烦躁,为自己多日来的惶恐,带来了少有的安心。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会被什么人带来安慰。 甚至是一个实力远低微于自己的人。 她这千年来的人生,似乎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小道士活得明白。 这很矛盾,总给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江河继续道: “虽然我们现在还没办法做到这一点,但我们如今的交汇,所做的一切,不正是为了达到这一点而努力么?” “你说的不错。” 江秋皙点了点头,不再过多的将注意力,放在‘思考江河’这件事上, “我在过去能提供的帮助不多,只能拜托你多费心思了。” 江河愣了愣,没想到宗主大人今天的态度如此诚恳。 感觉那印象中的清冷,在今日似乎软化了些许。 不过他也道: “我这也是为了自己。 不过,江宗主,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既然我们已经确定了,我们是处在同一条时间线下的,两个不同的时间点。那有没有这样一种操作—— 你在千年前,在特定的某处埋藏下什么法宝,我在千年后的那个地方将法宝再取出来。这样一来,我即使实力低微,也有了足够的保障。” 江秋皙能听懂江河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没有。” “为何?” 江秋皙提起了手中的长剑,此方空间带不来什么实质,江河猜测那应当是宗主大人制造的‘幻象’: “你可知,法宝为何能称之为法宝?” “还望江宗主明言。” “这世间法宝、法器的作用不一而同,但其根本道理都是一致的——将‘法’注入器物之中,以辅佐修士。 不同的器物中,被注入了不同的‘法’,故而也就塑造了不同的法器、法宝。 就譬如我手上的这柄剑,它所蕴含的唯一‘法’,也不过是‘锋利’。” 就像是给装备附魔么? 江河在心里不断消化着。 因为附魔的‘属性’、‘词条’不一,便也造就了不同的法宝。 “但注入器物中的‘法’,不过是天地间‘灵气’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与修士的术法、神通并无二致。 将其注入到器物之中,便需时时需要修士的灵气调动,以防法宝中的‘法’,随时间的消磨而消解。” 江河一惊:“法宝中的‘法’,具有时效性?” “这便如修士死后所蕴生的灵丹一般。” 江秋皙点了点头, “倘若灵丹长时间不被消化,其中蕴藏的灵气,便会自动消解,回归到天地之中。 而由于法宝器皿的作用,可使得其中的灵气,不断与修士的灵气调动循环,致使器物中的‘法’可万古不化。 但倘若将其掩埋在某处无人问津,‘法’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重新化为灵气,消散在天地各处。” “灵气会回归于天地?” 江河忽然一愣, “等等,如果法器之中的‘法’,会随着时间流逝消解为灵气的话。那我们释放出去的神通,岂不是也是同样的意思?” 江河这句话,反倒让江秋皙一愣: “这理所应当。” 江河喃喃道: “也就是说,修士释放出去的灵气,实际上不是就此消失,而是以另一种形式转化为了天地的灵气?” “确实如此。” 江河挑了挑眉。 这不变相的就是修仙世界的能量守恒定律么? 原来修仙世界也是讲究科学的吗? 虽然江河知道,修仙世界的‘能量守恒定律’,与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肯定会有所差异。 但这也帮助了江河,更好的理解了这个修仙世界的法则。 江河忽然问:“那这个世界的灵气总量是否一定?” 这个问题至关重要。 倘若修仙界的‘能量守恒定律’,与过去世界的定律并无二致,那么在灵气总量不变的情况下,随着生灵洲上的修仙者不断增多,那天地间的灵气,亦会日趋减少—— 因为修士的灵台,是用于贮存灵气的容器。 贮存至灵台的容器,轻易间不会被人为的向外释放。 且它会随着境界的提升,不断的扩充。 倘若这么一直持续下去,总有一天,天地灵气会枯竭到一滴不剩。 江秋皙没想到江河这么问: “曾经有人疑惑于这个问题,但仅凭人力,无法接触到灵气的根本。定量又如何,不定量又如何—— 天地之浩瀚,修士的微薄之力,不足以窥见其中真知。” 宗主大人的意思很明白——曾经有人和你想的一样多,直到所有人都发现,发现人们根本没资格谈论什么灵气的总量。 对于浩瀚天地而言,人类、乃至生灵洲的生物,实在太过渺小。 就算成为了真仙,或许都没有接触到其中奥妙的可能。 至于通过人力使得天地灵气逐渐枯竭,实在有些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江河挠了挠头,也自知这种想法,有些还没学会走路,就先想着奔跑的既视感: “主要是,我想到一千年后的生灵洲,能够修仙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了,所以在想,有朝一日天底下的灵气会不会被尽数汲取一空。” 江秋皙平静道: “拥有仙缘之人愈来愈多,本就是天地间的自然规律之一。就如仙途之始,天地间并无修士,唯有第一个人拥有了灵台,再不断地自我摸索,才终究开辟了一条飞升的道路。 再之后,才有越来越多拥有灵台之人出现,效仿前人之路,相互钻研,最终演化成如今修行的盛世。” “原来如此,那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江河明悟过来,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亦有太多的修士倒在仙途之上,他们的灵气无人吸纳,也自会化为灵气循环的一部分。如此一来,那什么灵气枯竭也便无从谈起了。” “正是如此。” 江河叹了口气: “唉,本来还想着能不能坐享其成一番,却没想到天地的规则根本不允许我找漏洞钻啊。” 倘若有了什么极品法宝傍身,江河做什么都更有底气一些。 江秋皙有意劝诫: “脚踏实地,方为正道。” “多谢宗主提点。” 江河本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问,钻不到空子,也不觉得多么难过, “那江宗主,除了有关‘因果’的事情之外,我还有件事想问一问您—— 您知道残缺的灵台,应该怎么修补么?” 第120章 修补灵台之法 探讨完天地的规则,江河也没忘记正事。 刚才所言,皆是为了告诉江秋皙,一切都还有着改变的可能。 如今发问,则是具体落实,如何才能做出改变。 他随后又将今日前去皇宫的诸多事情,大致描述了一番,让宗主大人了解了他一天的行程—— “总之,我想着至少在鲤国待到战争结束,打开鲤国的秘藏,看看能否找到些有关剑宗的一些秘闻什么的。 毕竟目前看来,在‘剑宗’的痕迹消失的当下,只有鲤国还留有一些有关剑宗的线索——虽然他们也未必清楚那就是剑宗。” 江秋皙没有什么拒绝的道理。 三五年的时间,对一般人而言的确说得上长久。 但对于她而言,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如江河先前猜测的一般,剑宗的危机至少要到五百年后,才能有所应验。 那她自是不会担心,江河留在鲤国三五年的时间属于‘浪费’。 她轻轻点了点头: “有理。至于修补灵台之法,这并非什么大事。” 果然! 江河心中一喜。 虽说底蕴不比万仙山,但剑宗好歹也是三山六宗啊,修补灵台对于剑宗宗主而言,没道理是件难事。 但江河还是有些担心: “可否需要什么昂贵的灵物?那些东西,我现在应该没什么寻找的手段……” “无需。” 宗主大人的话就是这么让人安心。 江河正待继续询问,江秋皙却又给他赫然泼了一盆冷水: “但也并没有那么容易。” “愿闻其详。” “灵台之所以残缺,无非是诞生之始,出现了一个缺口。修补灵台,也不过是填上那个缺口而已。若说常规的法子,的确需要辅以灵物的灵气,与灵台交融塑成。 但解决缺口,也未必只需要‘填补’。亦可选择,通过外力将其‘磨平’。” “不是说有个缺口么,磨平了的缺口就不是缺口了?”江河楞道。 “这世间的灵台形态各异,有的灵台并不规则,有的便如高楼阶梯。但无论如何样貌,它都是有着既定的轮廓。” 江秋皙知道江河还不太能理解,便继续道: “你可以想象一个球体的灵台,那灵台如今生了残缺,便是球体的某处开出一个‘洞口’。 而‘磨平’灵台,便是通过特定的方法——譬如将整个球体的容积缩小,用‘消磨’出的部分,来填充缺失的部分。 而我剑宗所用之法,便是通过特殊之法,牵引自身‘剑气’,对残缺的灵台进行打磨补平。” “听起来……好像不是特别困难?” 江河觉得这个方法,乍一听还挺靠谱的。 江秋皙摇了摇头: “但灵台乃修行之基,亦自人之诞生起,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修士入道,正是通过这得天独厚的感应,牵动起此生的第一缕灵气。 而通过磨平的办法,强行塑造灵台的形状,只会使得修士对灵台的感知愈发迟钝。 换言之,哪怕你为那个女孩修补了灵台,她也未必能得偿所愿地入道。至少,不会很快。” “比之从前,速度当如何?”江河问。 江秋皙摇了摇头: “看命。 寻常人入道,只需摸索出那诞生以来,那得天独厚的契机,便可吸纳第一缕灵气——正如你一般。 可当一个人对灵台感到陌生,那便只能等待一份契机,或许三五天,或许三五年——等到她感应到那份契机后,自然便可入道。” 江河明悟:“但这契机是什么,如何找到,没人说得准?” “没错。” 江河降下了心头的火热。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万仙山传承下来的方法,与宗主大人所言的另一种法子,基本上算是两条路。 前者耗资颇重,但修补出的灵台天人契合,入道便不会受到影响。 后者看似简单,但打磨后的灵台已然陌生,入道之路便更感艰难。 但自己好像没得选择…… 先不说有没有钱购置灵宝的问题,就连去哪里购置灵宝,对于如今的江河而言,都是一个莫大的问题! “总之,还请江宗主把修补灵台之法先传授于我。为了竞选国师,总归是要一试的。” “你且细细听来——” 许是灵气滋养了自己的神魂体魄,致使江河的记忆力远比曾经背不出几篇课文的他,要卓越的多。 虽然花了不少的时间,但江河终是在江宗主的传授下,学会了修补灵台的法子。 可问题转而便至: “那么问题来了……这用以磨平灵台的剑气,我该怎么修出来?” 江河问。 掌握了方法是一方面,但是他所修习的是混沌之气啊。 虽然可以冒充剑气牵引‘一剑符’,但那归根结底不是剑气,又如何起到磨平灵台的作用? 方法之中所需要的‘剑气’,是真真正正的‘剑气’,是如江宗主随手为之,便可开山裂地一般的剑气! 他的混沌之气可没有这般功效! “无妨。你虽不曾修出剑气,但亦可凭混沌之气为引,牵动剑气。” “嗯?牵动谁的?” “自己想。” “……” 江河琢磨着,宗主大人可能是觉得自己的问题有点无脑,所以懒得回答自己。 也就是说,他的周围,肯定有着自己可以轻而易举便接触到的剑气…… “剑山?” 江秋皙看向江河的目光多有变化。 似是从欣赏转为了‘怜悯’。 又带着些许好笑。 她也没想通江河的脑子是怎么长得,该聪明的时候聪明,笨的时候也不曾转过弯来。 不过,这时而呆愣的模样,与先前那仿若运筹帷幄的自信对比,竟是莫名有了几分反差。 嘴角的笑容转瞬即逝,便如料峭寒山下,轻拂而过的微风。 并未被江河所察觉。 但江河感受到这份异样的目光,当即有些尴尬。 也怪江秋皙总给自己一种修行百事通的感觉,这让他有点依赖对方的解答,而忽视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不过,剑山那漫山现成的剑气,的确是一柄良好的工具。 江秋皙仍然盯着江河,继而道: “方法你可记清楚了?” “大差不差了。” 江河点点头。 宗主所言之法,于他来说并不算困难。 只是想到补全了灵台,兴许也难以入道,他也不由苦笑道: “只盼待灵台修补之后,那位公主能尽早寻到那抹契机了。若是太晚,也便只能去尽量帮助薛正阳加身国运,才能打开秘藏了。” 与薛正阳竞选国师,加身国运,不过是尽可能的提高打开秘藏的把握。 毕竟只有攥在手里的,才真正是自己的。 但如果鱼幺幺始终无法入道,国师之位也便无从谈起。 为了秘藏,江河自然也会尽可能帮助薛正阳,成为一个深受子民爱戴的国师——比如教教他怎么提高情商什么的。 江秋皙却道:“补全后的灵台,虽更难入道,但也并非全无希望。你不必如此介怀。” 江河眼前一亮:“您是说,有办法能帮她找到那个所谓的‘契机’?” 江秋皙点了点头: “我不做无谓之举。” 她的意思很明确,若是看出鱼幺幺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入道的可能,她绝对不会浪费口舌,告诉江河修补灵台的方法。 她道: “寻找‘契机’,并非是大海捞针。寻常方法虽被堵塞,但也可另辟蹊径。” “还请江宗主明言。” “道心。” 第121章 道心 江秋皙简单道: “依你所言,那女孩应当对修行有着极为深刻的执念。这便是一颗道心的起点。 一个人若是有了道心,自是由心感应至灵台,哪怕此前仅是肉体凡胎,有了道心,入道自然不在话下。” 江河愣愣道:“什么意思?没有修行过的人,也能拥有道心?” “道心无关入道与否。大抵是一个人修行的理由,这种主观的事物,无需客观的条件来印证。” 江秋皙平静道, “道心千变万化,因人而异。天下修士,未必每一个都拥有道心,但若拥有了道心,修行之途便一定坦荡平阔。” “修行的理由……” 江河喃喃道, “可既然入了道,不应当每个人都拥有修行的理由么?” 江秋皙淡淡瞥了江河一眼: “那你认为,你拥有道心么?” “……” 江河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似乎从来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倘若说,自己有什么修行的理由,那是一定的—— 在这修仙的世界中,想要好好活着,便一定需要足够的力量。 但这能称得上是‘道心’么? 想‘活着’,生在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哪个不想着‘好好活着’? 追求长生的万千修士,有哪个是想着去死的? 又想到临死前,道心崩碎的青玄子,江河霎时觉得,自己修行的理由,未必能构成一颗坚定的道心—— 至少,他不会因为‘哪怕拥有了足够的力量,也活不下去’的可能,而感到崩溃。 因为当真正切身体会到这一点时,横竖都是一死了,也无关道心与否。 当时的青玄子,是真正意识到,自己所给予的一切,都并非阮酥酥所需要的,而愈发崩溃。 而阮酥酥,也不是青玄子踏上仙途的理由—— 他甚至是在寿命将尽时,才诞下的阮酥酥。 如此想来,‘道心’似乎真的不是每一个修士,都所具备的。 江河摇了摇头: “我觉得……我可能没有。” “你的感觉是对的。” 江秋皙的回答一点也不温柔,仍然那么直截了当, “不单是你,我也没有。” “???” 江宗主的直言,让江河瞪直了双眼: “您都修行到灵六境了,竟然也没有道心么?” “这二者无甚关联。” 江秋皙平静道, “道心玄而又玄,是沟通心与灵的神桥。拥有道心者,修行虽说水到渠成,但它只决定一个人的下限。” 江河愣了愣,旋即明白了过来。 两个相同天赋的人,一个人对修行有着强烈的执念,形成了道心,而另一个人没有,的确会产生不小差别。 故而在‘相同天赋’下,拥有一颗道心,修行一途,自是会事半功倍。 但如果……天赋不尽相同呢? 江河直视着江秋皙寒潭似的眼眸,霎时间意识到,眼前这孤高清冷的江宗主,是真正受得老天垂青的存在。 没有道心又如何? 眼前的宗主大人,甚至都不需要有什么修行的理由。 单靠天赋,便能轻松的踏上仙途,甚至抵达绝大多数修士,都只可望其项背的彼岸。 想通这一点的江河,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他一边暗道江秋皙太过逆天,一边点了点头: “那我明白了。所谓‘道心’,只是修行中的一环,却未必是最重要的一环。” 最能决定一个人未来高度的,不是这个人不顾一切的执念,与为执念而奋力挥洒的汗水—— 而是天赋。 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过在人境度过百年,有的人随意修行,便能抵达地境、乃至更为辽阔的世界。 哪怕身处截然不同的世界,自然的法则,也仍然冷血到有些残酷啊…… “没错。那个女孩有着塑造道心的潜质,你若是帮她找到了道心,入道对她而言,自是触手可及。” 江秋皙淡淡点头道, “至于如何塑造道心……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她也没有什么道心,哪怕知晓些许理论知识,也没办法帮江河出谋划策。 这只是一个方向,在千年的岁月里,她曾见到有人切实因道心入道。 但一切,都还需江河自行摸索。 江河自知难办,苦笑一声道: “江宗主是觉得我有这个能力,才不惜浪费口舌,告诉我这些办法的么?” 江秋皙没有吝啬自己的赞赏: “你有这方面的天赋。” 在她看来,江河有着与生俱来的共情能力,所以才能理解阮酥酥的想法,找出青玄子唯一的破绽,从而翻盘。 这种琢磨人心的能力,既能帮助他摧毁道心,亦能协助他为别人塑造道心。 细细想来,这种天赋当真是有些可怕了。 尤其是体现在江河的身上—— 有时,江河甚至会比对手更了解对手自己。 自青玄观以来的表现,让江秋皙愈发觉得,当时对江河那句‘心魔’的戏言,或许正在一点点的变为现实。 江河讪笑着,但他自己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把握,只道: “江宗主谬赞了。” “我再传你一份我剑宗的入门心法,此心法是剑宗弟子夯实基础所用,可修至地境。 既是要助他人入道,便需汲取第一缕灵气。 你手上的法门不是被人动过手脚的,就是传授不出去的,恰好剑山上还留有剑气,到时便让那人汲取山中剑气,化为第一缕灵气即可。” 宗主大人果真想的面面俱到,自己还没提,便拿捏了自己所想。 只是…… “就这么把剑宗的道统传授于我,真的没问题么?” 江河问道, “这功法哪怕在千年前,也应该是很顶尖的吧?我其实并不能算剑宗的弟子,所以——” 自己是帮助鱼幺幺修行,他们两人都算不上剑宗的弟子,随意修行剑宗功法,于理不合。 “你算我半个弟子,如今情况特殊,我允许你代师收徒。” 江秋皙直接承认了他们两人的关系, “千年后的剑宗了无人迹,你大可找些见的惯的弟子收入门下,也算维系我剑宗千年后的道统。” 有了这句话,江河也就放心了。 至少也算师出有名了: “那……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江河也没真拜,说着玩而已。 江秋皙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她也不拘泥于什么繁缛礼节,也只认为二人之间,不过是个名分而已。 他们现在所为,归根结底是一场交易。 故而彼此都还认得清,并未在其中投入多少感情。 她只继续道: “这入门心法,你且好生记下——” 又花了一些时间好生记忆心法之后,江河也算了解了一些有关‘剑气’的内幕。 他察觉到,剑宗的心法有着些许怪异: “这心法中怎有一句‘剑气无萍,皆以为养’?” 这意思不就是说,‘剑气’无根无萍,实质上并不存在么? 江秋皙解释道: “我们人眼所见到的世间万物,不过是灵气存在于世上的表现形式。 诸如火灵成焰,水灵成川一般,灵气终究会表现为我们所能见到的事物—— 可剑气不如五行,并非天地间自古有之。想要修出这不存在的‘剑气’,便要数十年如一日的练剑、养剑,直至手中的剑生出一丝可控操控的灵韵。这也便是剑气的由来。 剑若生灵,周遭灵气便会通过手中之剑蓬勃而发,其实质锋利无比,可开山平海,便是剑气。” 解答了一个疑惑,便会有新的疑惑随之诞生: “那倘若无法让手中之剑生灵,产生‘剑气’,岂不是意味着鱼幺幺若想继续修行,只能呆在剑山中待一辈子么?” 第122章 重铸剑宗荣光,吾辈义不容辞 手上的剑没办法生出剑气,要想将剑气引入灵台,也便只有去寻找现成的剑气了。 这也是‘生气’乃大多修士修行之本的原因。 因为‘生气’近乎无处不在,无需考虑修行的地理位置、与客观条件。 “修行本就不容易。” 江秋皙打量了江河一眼, “你这般机遇,是捡了大便宜了。” 江河知道江秋皙是在说无名功法的事情,讪讪一笑: “那我明白了,多谢江宗主的指点。” 剑修这条路,注定因其特殊性,而充满了艰难险阻。 更别提鱼幺幺,还是一个灵台残缺的仙苗。 她没有什么习剑的基础,想要自行蕴生出剑中之灵,不知道要耗费多久的时间—— 剑山的剑气千年不散,对剑修而言本就是不可多得的机遇。 没道理还挑三拣四的。 不过,江河觉得,如果鱼幺幺真的对修行有着莫大的追求,自己还是别多耽误对方。 待引领她入道后,便让她散功,转投薛正阳的门下修习,这估计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可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江秋皙想要江河一次性把话说完。 江河琢磨了一番,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是否还产生了什么困惑。 半晌,他道: “我观薛正阳和茅野望,都有看出他人修行资质的方法,不知江宗主可否传授我一种类似的法子?” 江秋皙没想到江河会提出这种要求: “你真想为千年后的剑宗开枝散叶?” 江河一拍胸脯: “重铸剑宗荣光,吾辈义不容辞!” “说实话。” 探测资质的方法江秋皙当然有,但她想不出江河会对这种微不足道的方法,有所需求的理由。 因为根本没必要。 他与自己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 哪怕算是自己的半个弟子,也根本没有什么对剑宗的归属感。 于情于理,他都没必要为剑宗收徒纳贤,太过吃力不讨好了。 这不是江河的作风。 江河笑了笑,心中有自己的考虑: “技多不压身嘛。说不定哪天就有用得到的地方……” 他并没有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生怕宗主大人知道后,就懒得教给他了。 毕竟他要学的理由,和宗主大人也没关系。 江秋皙打量了江河几眼,最终也没多说什么,只当是赠予江河的一个小奖励,道: “那你便听好——” 江河连忙将宗主大人告知的内容尽数记下。 这种方法并不难,甚至说不上是一种‘术法’,只是单纯调动灵气,通过接触的方式去感知对方是否有灵台产生共鸣,如果有,便说明是个仙苗,反之便不是。 由于剑宗只关注仙苗是否在剑修中有所天赋,故而这种方法,也只适用于探查他人对‘剑气’的共鸣程度。 共鸣的反应越剧烈,便说明剑修天赋越高。 除此之外,便感受不出其它。 很简单,记忆起来也不如先前背下的补灵之法、入门心法麻烦。 待江河若有所思的点头后,江秋皙又道: “还有么?” 江河没有得寸进尺,摇头道: “没有别的问题了。” “那我有事要与你说。” 江秋皙大致叙述了一番,先前所提到过的,有关曲睦外出未归一事的结果。 江河的神情越发凝重起来: “江宗主是怀疑,那苟老鬼或许与‘浊仙’有关?” 一个不是人的东西,占据了人身…… 听起来还怪诡异的。 “苟老鬼身上出现的异状,是我不曾见过的。所谓‘浊仙’亦是如此。这两者未必有何关联,但总该有所提防。” “我明白了。” 江河点头道。 他觉得江秋皙的怀疑不无道理。 剑宗因某种原因,于千年后消失不见,这已经是不可改变的定论。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偌大的剑宗忽而消失,绝非是一蹴而就的结果。 如今剑宗所面临的每一次选择,每一个事件,无论大小,都有可能是诱发剑宗走向结局的诱因。 所以每走一步,都势必要小心谨慎。 他们既是要瞒骗历史,与天作对,便不能有大意、失误的机会。 于是他继续说道: “等有机会了,我会去问一问那些修士,所谓‘浊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看看这‘浊仙’,是否和剑宗能扯上什么联系。 江宗主还有别的需要么?” 江秋皙摇了摇头: “就这些。另外,明日我会动身前往万仙山,来回许有半月有余,不会再抽出什么时间来。你若后续还有什么其它需要,便待今日之后的第三个日耀再行提出吧。” 意思是这般会面,至少要迟来两次了么? 想到现下的探索已然是力所能及,再想知道些什么别的,有关于剑宗、鲤国的历史,乃至如今剑山的‘仙人’,还需要时间的沉淀方可得出答案。 同时,自己眼下也没什么需要江宗主帮忙的地方。 至少相隔两周的会面,反倒也没那么重要。 江河自无不可:“一切按江宗主的意思来。” 江秋皙点了点头。 她与江河的关系不如顾青山,正事聊完后,江河又没有什么其它疑惑,也便阖上双眸默不作声,并没有闲聊谈心的意思。 江河也便不多耽搁,匆匆告别江秋皙后,便离开了虚无之中。 两人的谈话持续了许久,这期间又囊括了他背下心法的时间,故而当他睁开双眼时,门窗之间,已然有明亮的天光被遮蔽笼罩,透来浊光。 又是新的一天。 在那方空间里,虽然江河的意识保持着清醒,肉身实际上已经陷入了休眠。 所以江河只感到精神上有些疲惫,却也还撑得住。 只是想到接下来要面临的任务,还是感到有些难办—— “只修补了灵台不算,还需要一个‘契机’么……” 这份契机需要抓住鱼幺幺的‘执念’,便还要仔细琢磨琢磨再作计划。 随意伸了个懒腰,便又推开了书房的大门,径自走向对门的卧房。 “顾姑娘。” 江河自知礼数,为避免误会,没有直接入门,只站在门外走廊呼唤了一句。 趴在床榻上的顾青山也才刚醒不久,她脊背的伤口已经彻底彻底结痂,想来用不了多久便可痊愈,不过落疤也是难免的。 行动恢复如初,也便无需青竹陪伴左右,半夜时分,顾青山便屏退青竹自个歇息。 如今睡眼惺忪间,听到江河的声音,她只揉了揉眼睛,回道: “我在,进来吧。” 随后,暂且先侧着身子,整个人蜷缩在毯子中,以免乍泄了春光。 江河推门而入,站在幕帘外,寒暄道: “顾姑娘恢复的可还不错?”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 “为了报答你解蛊之恩,我今天请你去酒楼吃饭如何?” “今天么?应该没什么空,等过段时间闲下来再说吧。” “你有事要忙?” “有。” 江河想着,倘若顾青山得知自己要帮鱼幺幺修补灵台,应当会很开心,也便没什么道理隐瞒: “昨日陛下请我去殿中一叙,聊完之后,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我决定帮三公主修补灵台。 所以今天要去宫里知会陛下一声,顺便做一些筹备工作。 等什么时候我当上了国师,顾姑娘再摆宴为我庆祝吧。” 听着江河平静的叙述,顾青山双眸猛地焕发神采,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能帮幺幺补全灵台!?” 惊喜之余,完全忘记了自己全身上下,唯有一张薄毯遮蔽着全部。 霎时间薄毯滑落,仅有轻纱映衬起曼妙的身段,四下漫开了朦胧。 江河的惊讶更甚一筹。 他捏了捏有些发热的鼻子,面不改色道: “可以。” “呀!” 顾青山的慌忙只是一瞬,意识到春光乍泄后,她顷刻间又卷起了薄毯,环绕整个有致的身躯。 江河仍然面不改色,明知故问道: “顾姑娘,发生什么事了么?” 他语流缓慢而平静,压根不像是受到了怎样的影响。 顾青山先是一愣,转而想到,江河可能没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刚好便没瞧见自己的过失之举,当下虽然面红耳赤,却也颤着声音故作镇定: “没、没什么……碰到伤口了。” 呼……还好还好。 她心里暗暗庆幸。 瞧见阻隔在两人之间的轻纱,虽然轻薄,能使天光透过挥洒劲来,却让彼此看的更显模糊。 如此,她便更加放心了。 江河平静道: “活血液的效果固然不错,但这才过了一夜,禁不住大开大合的举止,顾姑娘还要对自己多上点心。” 说完,他又捏了捏有些发热的鼻子。 若是片缕不沾,江河未必会有什么反应,毕竟那么多课堂研究,也算是看惯了。 江河自认是个视觉动物,正如比起不遮不掩他更钟情黑丝一般—— 最禁不住的,还得是那若有似无的朦胧感。 可他万万不能表现出来,便必须装作没看到一般,以免让顾青山太过尴尬。 顾青山果真松了一口气: “多、多谢。” “客气了。” 江河连忙将话题牵引到正事上, “不过,修补灵台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帮助三公主入道。可这比较困难。 顾姑娘,你与她情如姐妹,所以我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想要问你。” 顾青山快速整理好情绪,暂且将心中的羞涩搁置一边,正色道: “你说。” “我想知道,三公主为何会,如此钟情于修行一道。以至于她甘愿在希望与绝望之中,饱受煎熬?” 第123章 大不了让你看回来 “为什么想要修行……” 顾青山思忖良久,才道, “我想,应该是不想让陛下痛苦才是。” 江河静静地聆听顾青山的叙述。 “幺幺的娘亲,是我大鲤之后,亦是陛下最深爱之人。她是位温柔、贤淑的皇后,是我娘的闺中密友,对我也关照颇多…… 只是,她不在了。 这六年我随父从军,虽离锦京说不上很远,却也不怎么回京探望。当年只听说,皇后娘娘因旧疾难治,最终倒在了病疾的摧残下。 这次回京的那天晚上,听幺幺说,陛下当日哭的晕了过去,不久便同样生了一场大病,若非天佑大鲤,使得久病过后逐渐好转过来,如今鲤国是怎样的境况,还尚未可知。 幺幺说,皇后娘娘走后,她便是陛下最为珍视之人——她和皇后娘娘长得很像,陛下总能在她的身上,找到皇后娘娘的影子。 她希望自己可以活得好好的,不希望哪天同样因为生老病死,在陛下的眼前再度离去,让陛下承受第二次的离别之苦。 她听说修仙可以长命百岁,亦不会有疾病加身之苦,便想要入道修仙,不再让陛下为她而担心,让陛下每次见到她,都开心快乐起来……” 江河笑了笑: “很单纯,也很温柔。” “是呢。” 顾青山点了点头, “但我其实想告诉她,修仙未必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可我所见识过的,也未必是真正的修仙,所以也没有资格多说什么。” 江河不置可否道: “如果不为争名夺利,兴许修仙真的只有这么简单。” 可这世上如此多的修仙之人,又有几个是真正怀揣着这般平淡、朴素的念头,踏上仙途? 又有多少能在红尘历练下保持初心,证得大道? 少之又少。 而且—— 江河叹道:“只可惜,还不够。” 顾青山有些疑惑:“什么不够?” “只是这种执念的话,还不足以让她走捷径。” 如果她的想法只像现在这般单纯,那自己便没有帮她塑造道心的把握。 鱼幺幺的确有些执念,但这种程度上的执念,甚至不如自己‘活下去’的执念深重。 那就更别提在短时间内,通过塑造‘道心’的方法,引领她入道。 “入道……很难吗?” 顾青山听后,沉默了片刻,随后犹豫地问道。 江河摇了摇头: “其实并不难,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回想着原主从凡人到汲取第一缕灵气,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鱼文鱼武两位皇子哪怕天赋不比自己,应当也不会慢上太多。 真要等到鱼幺幺在三五年后自己领悟,黄花菜都该凉透了。 “你很着急吗?” “之前不怎么急,但现在国师之位对我比较重要。” “你真的要做国师?” 顾青山惊道, “你想要留下来了?” 昨天还在为朋友注定的离别而失落,但江河若是做了国师,兴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但江河的话,还是彻底断了她无端的遐想: “哪怕做了国师,应当也就三五年的时间吧,反正,至少会待到鲤蛮间的冲突结束以后再说。” “原来是这样……” 顾青山喃喃道, “你是忽然有了什么目的,所以才想要做国师的吗?” “有点东西要找。” 时空交汇的事情说不出来,顾青山又很明白自己的底细,所以哪怕说的比较笼统,江河也没有过多隐瞒。 顾青山不会刨根问底的去问,知道江河有着自己的目的,也便点了点头。 她只需要知道,江河不会对整个鲤国不利便好。 她又将话题拉回到了鱼幺幺身上: “你如果真有这个想法的话,我们不如快些进宫,去找找幺幺。昨天她哭的蛮伤心的。” “我也有这个意思,你要一起去么?” “当然!” “那你快些穿好衣服,我在门外等着你。” “好——嗯!?” “……” 江河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顾青山怎能听不出这话的言外之意! “你你你——你果然看见了!” 明明都过了一夜,若非亲眼所见,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不曾穿戴整齐! 江河暗道不妙,已经来不及过多解释,只轻咳两声: “我盲猜的!” “哪有猜别人有没有穿衣服的!你分明就是看见了!” 江河见状,深知‘东窗事发’,也便不装了: “顾姑娘,你不是最提倡男女平等了么?倘若你气不过的话,大不了我也给你看一眼,让你看回来……” “江河!你流氓!” 顾青山拿起床榻上的枕头,直直冲着江河的方向甩了出去。 她的力道不轻,硬枕呼啸而来,刮过了相隔的幕帘,直直拍在了江河的身上。 江河匆匆拦下,将枕头握在手里,便再打算溜之大吉。 但抬眼的顷刻间,却见顾青山拿薄毯遮掩着前半身子,气急娇羞的模样,有些分外诱人。 虽然一身的伤疤有些煞风景,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江河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虽然没有猥琐地盯着姑娘家直勾勾去看,双眼也难免本能的在四下游离少许。 饶是很快反应过来,匆匆闭上眼睛。 这不假思索地目光,也让顾青山又气又羞: “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出去!” 江河见顾青山没有过多怪罪,当下松了一口气,抱着枕头就匆匆跑了出去。 如果可以的话,或许能在离开之前把枕头扔回去,说不定能看到顾青山双手接过枕头后的撩人春色。 但这种事情想想就可以了。 真要做出来,当真就成了禽兽不如的色胚。 江河不愿让顾青山过多尴尬,故而跑地很远,抓着枕头就出了别院,直至好一会儿,才见到一袭红衣的顾青山自别院外款款走出。 顾青山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江河总觉得她盯着自己的眼神多有怨念。 虽说是意外,但也实属理亏,江河便要主动开口道歉。 但还没怎么开口,顾青山便突兀打断了他的话头。 “不许说!” 她故作恼怒地瞪了江河一眼,便径直走在了前头。 江河见她不愿再提及此事,也乐得轻松,讪讪一笑,便跟在顾青山的后头,听她向府中的家仆吩咐备车。 待交代好一切后,便站在国公府的门口,双手叉腰,一句话也不愿与江河多说。 江河站在顾青山的一旁,宛若不起眼的喽啰。 如今已然旭日高挂,内城中也有不少马车交相来往,它们的速度都很缓慢,也为这本就冷清的街道渲染几分嘈杂的烟火气。 只是这份烟火气,并不算多。 江河目视着来往雍容华贵的马车,时不时拉开窗帘,向站在门外的顾青山打招呼的官老爷们,心里不由轻轻叹气。 能代表世间烟火的,从不是这些在内城里吃穿不愁的官老爷。 而是那些外城中,还在为一日三餐奔波生计的普罗大众。 等一切事毕,趁着有时间有精力的时候,跟着顾青山在外城听曲儿打趣,吃遍酒楼也未尝不可。 修仙修累了,也总要沾点人情味嘛。 正待这么想着,江河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惊奇的招呼声: “江仙师!” 第124章 浑水 原本来往在国公府门前的,皆是些达官显贵,他们都是在与顾青山这位国公之女打招呼,江河跟他们也不熟。 故而这声洪亮的“江仙师”,反倒显得突兀起来。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是一个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青天白日下也要穿地一身漆黑之人,正向自己走来。 听声音,江河认出是路任家。 “路前辈大白天也穿夜行衣?” 江河作揖问道,目光扫去,却见路任家并非是一人前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成年男子。 对方与路任家一般衣着,若非脸上戴着个面具,江河都分不清他与路任家有何不同。 “你知道我修习敛息之术,虽然是白天,这身衣服也能助我遁入阴影,省的换衣服了。” 路任家对江河的态度越发友好,也不再以前辈自居,想来是觉得江河身份不凡。 牵扯到他人术法相关的事情,江河便不会多追究,只转移话题笑道: “前辈身后这位是?” “这位是我师弟,路仁义。” 路任家拍了拍路仁义的肩膀,向江河介绍, “仁义,这位是江仙师。可别因为他修为低就小看他,这小子昨天还跨了三境,信手斩杀了一位人六境修士呢。” 路仁义听完只颤动两下,默不作声。 见师弟这般姿态,路任家只好挠了挠头,向江河笑道: “不好意思啊江仙师,我师弟从小就是这不爱说话的性子。” 江河付之一笑,心中惊奇着,这‘路人乙’居然是师弟而不是弟弟。 不过若说是修习敛息之术,走暗杀路子的话,这沉默寡言的‘路人乙’似乎比‘路人甲’更要像样一些。 他道: “路前辈哪里的话,这又何须道歉?话说回来,路前辈也莫要喊我什么‘仙师’了,我自知有几斤几两。若是路前辈看得起我,喊我一声江河便好。” 路任家惊奇于江河的不卑不亢,心想不愧是名门子弟,行事如此有度,那张放在人群里就能丢失视野的平凡面孔,不由显现一抹笑容: “好说好说。” “路前辈要进宫么?” “是也是也。昨天我不是和陛下说,想要留在京城,谋求个一官半职么?今早便带着我师弟一同过来了。” “路前辈是想实现什么抱负么?” “哪有什么抱负一说。” 路任家摆了摆手,笑道, “我们师门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师父走了,师门散了,就只剩下我和师弟两人,隐姓埋名跑了出来。 现在不过是想凭丧家之犬的身份,找个地方好生休息。当然,要是陛下愿意让我统领一支队伍什么的,那可再好不过了。 毕竟要是在这鲤蛮两国的冲突里,贡献什么作用,有万仙山在背后当依靠,下半辈子也就能尽享荣华富贵了。” 他似乎是认定了,薛正阳会成为国师。 不过,他大致也能猜到江河身边的顾青山是何等身份,害怕对方会误会什么,路任家又连忙补充道: “不过你们大可放心,虽说我们师门仇家多,也大多在生灵洲中州。他们以为我们师门已经死绝,不会闲着没事儿往这么偏远的地方跑的。 等后面薛前辈成了国师,鲤国背靠万仙山,就更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饶是来到这个世界,已然有一个月之久,江河也仍然对这方世界不甚了解。 只推测着道: “生灵洲中州……那想来路前辈的师门,应当算有名有姓的了?” “算不上。” 路任家摇了摇头,随后又凑在江河的耳边,轻声道, “这些你最好还是别往下问了,知道太多,反而容易惹上祸事。” 听着路任家的回答,江河却是在琢磨,看来生灵洲正中的修士,应当比偏远地区的修士,整体境界高上一些才对。 “路前辈哪里的话。” 江河对路任家过去的恩恩怨怨没什么兴趣, “只希望路前辈到时莫要对圣上隐瞒才是。” “哈哈,我既是肯主动说出来,肯定就没有对任何人隐瞒的意思。” 路任家笑道, “我这也算提前给你们预个警,免得你们看我没事儿总是施展敛息术,老对我产生什么不必要的怀疑。有时候啊,完全是躲怕了,下意识消除一下存在感而已。” 紧接着,路任家又摆了摆手: “行了,不说这些了。看你的样子,你也是想着今天进宫么?” “没错。” 江河没有隐瞒他的目的,因为有些事哪怕他不说,路任家也迟早会知道, “晚辈不才,想试着争取一下,这鲤国的国师之位。” 路任家听后,有些吃惊地眨了眨眼: “你想和那个万仙山地薛前辈竞争?真的假的?” “并非虚言。” 鱼玄机想要并立左右国师的想法,江河倒是没说出来。 “啧啧,我原以为你来头不小,现在看来果真不假。竟然想与万仙山的抢地盘?真不知道你小子背靠哪尊大佛啊…… 不过也没差,靠谁不是靠,万仙山和其它大宗,对我而言也没啥区别。” “抢地盘?” 江河楞道, “前辈何出此言?” “你不知道?” 路任家也是一愣, “你不知道你干嘛掺和这趟浑水?” “路前辈知道些什么?” 路任家思忖片刻,看出江河是真的不清不楚,便叹气道: “唉,和你说道说道也无妨,也能让你知难而退。不然没个靠山,我这心里还真有点慌。” “愿闻其详。” “原本呢,万仙山贵为三山五宗,是生灵洲最为鼎盛的八个宗门之一。 听说在天庭建立之前,它一直隐于世间,避世不出,一般来说也只招揽些有几分实力的散修,不会统一招收弟子,大多是哪个长老看上哪个凡俗仙苗了,直接带回山中修行。 但三百年前天庭不是建立起来了嘛?生灵洲的一切仙门,也便都受到了天庭的管辖,万仙山作为长久鼎盛的偌大宗门,自然不能免俗啊,也就算是彻底暴露在所有修士眼前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万仙山的行动方针就发生变化了。原本隐世的路子行不通了,就开始贯彻‘入世’的想法,开始扩大它所能覆盖的版图。 尤其是在仙苗越来越多的当下,仙苗可是很珍贵的资源啊,各个宗门都开始把手伸向各处,招揽弟子,壮大势力,也压榨起各个小宗门的生存空间。 万仙山若还想维持自己的地位,自然不能再走老路子。也便开始在生灵洲各处设立分山,广收门徒,它本就是道统庞杂的一脉,这反而让它更具普适性,大有压过其它宗门一头的势头。” 路任家说着,还奇怪的看了江河一眼: “我以为你也是哪个三山五宗出来的弟子,想和万仙山竞争一下,趟一趟这鲤国的浑水……原来你不是啊?” 江河这才明悟,为何薛正阳这个身出名门的仙山子弟,会来到这偏远小国教化子民了。 除了薛正阳本身对这积蓄了一千年的国运有意之外,背后竟也有万仙山的授意? 也是,这鲤国能存续千年之久,想必也勾起了万仙山的几分兴趣才对吧? 而天庭自三百年前建立,随后各大宗门便开始压缩起小宗门的生存空间……这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那蛮国崛起的背后,是否也有什么鼎盛宗门在推波助澜? 鲤蛮之争,是否会演变成两个宗门在凡俗竞争的体现? 江河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认为,这些事情暂且还不是自己现在能够接触到的。 至少也要先做了国师,彻底介入到其中,才能有一定了解。 故而便也不再多想: “没有,只是觉得身为鲤国人士,如今国家有难,自当为鲤国尽一份心力。” 路任家上下打量了江河一番。 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他。 但他最终没有说什么,毕竟他已然退出了竞争的行列之中,其他人如何去做,妨碍不到他。 他摇了摇头道: “要我说,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跟我一样,在万仙山的庇荫下平平安安的不好么? 介入这些鼎盛宗门的交锋,背后又没个支持,就算你有本事成了国师,又能如何呢? 很有可能——到最后被吃的,连骨头都剩不下一根!” 第125章 人在做,‘天\’在看 “多谢路前辈提醒。” 江河倒是由衷的感谢,若非路任家告诉他这些内幕,他还真就稀里糊涂地去竞选国师,没个防备了。 路任家知道江河竞选国师,一定有着自己的理由,他没有多问,只继续道: “不必,我本是想让你知难而退的,但看你现在这样子,应当是听不进去了。” “不试试又怎么能知道结果?” “你还有修补灵台的方法?” “有。” “是么……你果真是有些资本的。” 路任家摊开了手, “算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只希望你们之间的竞争,别影响到我混日子就好了。” 江河笑而不语,但他忽然想到先前与江秋皙临别时,答应过宗主大人,要帮她问一问有关浊仙的事情,便开口道: “话说,路前辈知晓什么是‘浊仙’么?” “浊仙?” 路任家脸色一滞, “你这小子好生奇怪,不知道各大宗门相争的内幕,却晓得这世上还有‘浊仙’?” “路前辈可知道些消息?” 路任家摇了摇头,声音却忽然放缓: “听说过,不了解。你不如去找薛前辈,他那种层次的人,才容易了解到更多的内幕。而且……” “而且?” “这种事情,你最好不要多问。” 路任家的神情愈发肃穆,他忽然伸出了一根手指,指了指无云的青天: “人在做,‘天’在看。” “天庭?” “嘘——” 路任家轻声道, “天庭上,都是已经得道飞升的仙人。他们手眼通天,你所说过的哪句话,说不定就会被他们所听见。” 江河不由止住了话头。 路任家见状,轻笑道: “所以,如果你想知道更多的,可以问,但别问我。我可不想没事儿招惹什么麻烦。” 许是觉得寒暄的有些久了,路任家看了看乖乖站在不远处的顾青山—— 她似是觉得自己不该知道太多内幕,早在江河与路任家交谈的期间,就自觉站远了位置。 又紧接着看了看江河,眸光意味不明: “总之,言尽于此了。我本还觉得你是哪位名门子弟,如今想来,倒更像是哪位睡了很久,才堪堪苏醒的前辈。” 江河自知明目张胆地问询太过唐突,反倒招来了不必要地猜测。 但他也没想到,路任家竟会这么想。 先前薛正阳就猜测,自己的身边有什么老爷爷作为助力。 眼下这路任家又觉得,自己是沉寂多年才复苏清醒的大能…… 修仙文明发展至今,自己曾经写过、见识过的诸多套路,于生灵洲的修仙者而言早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就算没亲眼见过,也多少听说过类似的秘闻。 自己的思想仍未转变,所知所见与身份极为不符,稍有什么不慎,便会被人代入到各个身份之中。 江河只得苦笑。 自己这届穿越者当真不好混啊! 但也不怪他,谁能想到,那舔狗圣母二人组随口说的名词,会成为天下人噤若寒蝉的存在呢? ‘天’在看…… 这个‘天’,是‘天庭’的意思么? 江河越发对这个世界至高的存在感兴趣了。 “路前辈说笑了,我若真有那般能力,何至于在这偏远小国落脚?只是先前偶然听见这个词,好奇之下才想着问一问。” “是么。” 路任家不置可否, “嗨呀,在这里寒暄的太久了,我得赶紧带着师弟进宫面圣了。” 江河作揖道: “既然如此,那晚辈就不多耽搁路前辈的时间了。” 马车毕竟是国公府的财产,江河虽然还想再套套话,但也没什么理由让路任家上车。 想到路任家未必是打听消息的最好人选,江河也便不再多留。 路任家也匆匆行礼,随后便带着路仁义离去,不消片刻,江河便感知不到两人的身形,只将灵气注目到双眼之中,才看出大街上有一团若有似无的灵气波动,与周遭各色灵气分出差别。 “果然,敛息之术也靠灵气维持么。” 只要与灵气有关,自己的这双眼睛便能看的真切。 故而哪怕路任家二人遁去了身形,江河也能凭借着奇特的双眼去分辨。 “不过为什么是一团?是什么包含了一定范围的隐身术法么?” 江河也不懂这方面的门门道道,便也不再多想,走到了顾青山的身边。 马车早已准备妥当,两人也没再多耽搁。 坐上了马车,江河才想起自己手上一直拿着顾青山丢来的枕头,想到路任家来回揣测自己与顾青山的眼神,当即便明白过来了缘由。 不过倒也无伤大雅,把枕头随意放到马车上,便坐车向着皇宫进发。 一路上没再遇到什么熟人,江河只和顾青山聊了些有的没的,心中则开始思索如何帮鱼幺幺塑造起道心这件事。 鱼幺幺的执念,无非是目睹生母病逝,从而引起了想要健康顺遂,不让鱼玄机担忧的念头。 她想要修仙长生,为的不是自己,而是她所珍重的父皇。 所以,她是一个会为珍重之人而殚精竭虑的人。 但这还远远不够…… 如果想要朝着这个方向塑造道心,显然还需要一些其它的刺激。 江河心中逐渐有了想法,故而目光又看向了相对而坐的顾青: “顾姑娘。” 顾青山还在说着哪家酒楼的菜肴好吃,等国师一事结束后,一定要带江河去尝一尝。 但见江河又有转移话题的意思,她也看出这一路上江河都有些心不在焉,当下感觉有些气恼,也没给什么好脸色。 她轻哼道: “干嘛?” “之前在青玄观的时候,我不是让你配合演了一出戏么?” 江河把顾青山的思绪带到不久之前,但想到江河变相的‘出卖’自己,顾青山更是没来由的生气: “然后呢?” “那场戏怎么说,演的还习惯么?”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见顾青山语气莫名的冲,江河不免有些尴尬,但心中的计划需要顾青山的帮助,他便仍是道: “修复灵台,需要帮三公主塑造道心。眼下我有个计划,但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出戏。” “没问题。” 事关鱼幺幺的修行之路,顾青山说什么也不能拒绝。 但是她不愿就这么轻松让江河得逞。 毕竟自己方才与他说的话,他都没放在心上! 于是她道: “但我有一个条件。” 江河一愣,笑道:“你讲。” “复述一遍,我刚才给你推荐的是哪家酒楼,有什么招牌菜。” “啊?” 江河心道完蛋。 他立时便想通顾青山为何气恼了。 可他方才都在思索鱼幺幺道心的事情,心思早都游离天外,又哪能记得是什么酒楼、什么菜肴? 顾青山也没给江河什么狡辩的时间,当机立断道: “道歉。” “对不起。” “不够诚恳。” “对不起!” “那我答应了。” 虽然有小脾气,但万万不可因为这些许的别扭,而打扰到鱼幺幺的入道之事。 见江河还算诚恳,顾青山心里的郁闷也便消去不少: “所以,你想让我怎么配合你?” 江河组织了一番措辞,随后低声道: “只能说……这场戏,可能有些残忍。” “?” 第126章 扯平 “这会不会有些……不太好?她还是个孩子……” 听完江河大概叙述的顾青山,终是陷入了一阵迟疑。 “也许吧。但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了。她想的有些简单了,这么单纯不是坏事,只是和她想要的结果相差甚远。” 江河叹道。 “如果她发现这都是在演戏呢?” “所以就不能让她发现。” “可是……我怕我演不好。” “没事,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放平心态就好。而且,我总不能去请陛下过来演戏吧?他日理万机,哪有陪我们去剑山的时间。 这几天你先给她铺垫铺垫,自然点,别被发现了端倪。这虫子你先拿着,到时记得让她看清楚了,这是重中之重。” “好吧……我,尽力而为。” 如此,计划便算是彻底敲定。 马车一路行驶,过程中,江河又给顾青山讲了讲注意事项,待抵达了宫中,二人便分头告别。 顾青山去找鱼幺幺,告诉对方江河能帮她修复灵台的好消息,顺带做一些前期的铺垫工作。 江河则去面圣,正式宣告了介入竞选国师的行列中。 鱼玄机甚是高兴,愈发认为江河便是那命中注定的‘天选’。 他连忙询问江河需不需要他做什么,江河左思右想,便又找他要了点私房钱。 等钱的过程中,又遇到了前来述职的路任家与崔兰香,江河暂且退避了一番。 待二人领命离开,他才从鱼玄机口中得知,他有意让路任家打造一支擅于敛息之术的部队,也不曾任命什么职位,只给予了他寻找仙苗的权力,而路仁义则在一旁从中协助便好。 至于崔兰香,由于功法并不具有普适性,基本上就算作鲤国的客卿,鱼玄机分给了她一处不错的庭院,并许诺会向鲤国之外散播收购灵种的消息,再每月给予她一定的报酬,便算是安排妥当。 江河寻思,这大概就是仙途无望,打算混吃等死之人的最好写照了。 有点念想的,可能会传授一番自己修习的道统,想着能否桃李天下。 没什么想法的,在修仙界争抢厮杀几十年,到老了也只想摆烂般的享受人生了。 毕竟哪怕寿命有限,身体的机能却会被灵气所蕴养,若是服下了诸如定颜丹一类的灵药,外表看来更与常人无异,也便更能享受剩下一段时日的快乐。 修仙,也并非只是打打杀杀而已。 每个人的追求不尽相同。 终其一生的为那遥不可及的目标奋斗,还是抓紧已经漫长的岁月享受人生,孰对孰错,唯有亲历者才能说得清。 江河没见到薛正阳与茅野望。 问了才知道,昨天下午的时候,茅野望便带着他那三十二名弟子面圣,要了一处庭院作为‘茅野庐’的新据点,带着二皇子鱼武静心入道了。 薛正阳则是留在了皇宫里,教导大皇子鱼文修行。 自己已然慢了一步,但江河并不算太急迫。 毕竟先塑造道心,再而入道,属于弯道超车的旁门左道。 这种方法本就随缘,紧赶慢赶也不起作用。 等赵公公取来了钱,江河也便不再与鱼玄机寒暄,匆匆告别。 但江河并未跟着赵公公出宫。 赵公公给江河使了个眼色,示意江河紧跟在他的后头,随后便默不作声地,带着江河来到了皇宫的一处角落,那似乎是在宫中当差,掌管要事的太监们,所居住的直房。 江河踏入的直房颇为简陋,走进去尚能闻到些许馊味,却见那角落里,有一个头上套了麻袋,身子被牢牢捆绑,又不断扭动的人。 那人身上只穿着素白里衣,但江河已然能大致猜到他的身份。 赵公公笑道: “江国师,您让咱家去找那名叫‘孙二才’的顶头上司。咱就特意找了找那‘孙二才’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不找不知道,一查可真是吓了咱家一跳。 那孙二才本是隶属内务房,在一年前任职了采买,平常工作呢,就是外出采买御膳房所需要的一些食材。 听说那孙二才是在任职不久后,便忽然生了一场大病,不幸去世。 就以往而言,这宫中下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算个事,毕竟这宫里有层层机构,发生了什么小事,也传不到皇上的耳朵里。 但咱家想到,若事情真是这么简单,您又何必向咱家打听,这‘孙二才’的顶头上司是谁?” 赵公公笑了笑,便指向那个不断扭动,甚至发出“呜呜”呜咽声的人,继续道: “所以咱就留了个心眼,随便吓唬了一番,和那孙二才有些关系的奴才们。 您猜怎么着?果真是问出了一些东西—— 那孙二才又怎么可能真是病死的呢?毕竟他‘生病’前没几天,还在外出采买以后,因为上缴了不少的银子而受到上头嘉奖。 这些多出来的银子嘛,您是个聪明人,定然明白它们的来源。 这群奴才平日里没个收支,所以欺上瞒下,谎报开销,再一个个昧上点,也都是常事,否则没道理发下去那么多银子,每次都‘恰好’吃个干干净净。 但这孙二才第一次外出采买,不懂规矩,该是多少便花了多少,导致剩下来的半数银子无处着落,他还以为是自己讲了好价,沾沾自喜地又把剩下的银子还给了内务府。 这本来没什么,银子花的少了,上头反而高兴,还好生嘉奖了他一番。 只可惜,这孙二才,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啊……” “孤雁出群,未必是一件好事。”江河道。 “是也。” 赵公公点了点头,认可了江河的话, “这孩子是好心,只可惜太傻了。他只想着自己省下了不少的银子,却没想到为什么能省下这些银子。 孝敬公公的、打点关系的、自己藏私的,这在这群奴才的圈子里,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潜规则。 混迹在这趟淤泥里,不管愿不愿意,可都不能太清高。太清高了,就不合群了。不合群了,也就该遭人惦记了。 江国师,您眼前这位,就是指使奴才,把那孙二才打出宫的刘公公。 咱家已经打点好了,今儿个刘公公生了重病,养在屋里头好生休息。至于这刘公公是病死了,还是病伤了,全凭江国师您做主。 咱家就先退下了。” “多谢赵公公。” 江河说着,又要塞些鱼玄机的私房钱给赵公公。 但这次,赵公公却一把推了回去: “江国师,可使不得。这钱呀,您就算给了咱,咱待会儿也得给圣上还回去。” 江河笑了笑: “赵公公倒也是个聪明人。看来这件事,圣上已经知晓了?” “您也别怪咱昨天回去了就禀告了陛下。什么钱能拿,什么钱不能拿,咱在陛下身边待了这么些年,还是晓得的。江国师放心,陛下也十分痛恨这些腌臜小人,还夸您重情谊呢。眼前这人啊,随您处置便是。” “那就多谢赵公公了。” “江仙师说笑了,应该的。” 赵公公说完,便兀自退下,顺带关上了直房的大门。 江河的视野霎时变得昏暗起来。 走到那处角落,直接扯下了那刘公公头上的麻袋,却见刘公公肥头大耳的脸颊上,早已泪流满面。 他嘴里塞着厚厚的布匹,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似是要说什么。 江河将那团布匹扯下,便听到刘公公扯着尖细的嗓音不断哀嚎求饶: “大人,大人!您饶了小的吧,小的也是被逼无奈,要是不这么办事,往后下面的都以为小的好欺负,小的就压不住下面的人了……小的也是情非所愿,也是迫不得已,小的——” 江河又把他的嘴堵上了。 “你声音太难听了,有点刺耳。” 江河浅浅笑着,只是这抹笑容愈发冷漠,逐渐显得不近人情, “我不在乎你这么做的原因。毕竟你是谁,你怎么样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唯一知道的是,你曾经欺负过我的朋友。 我这朋友虽然是个傻蛋,但他傻的可爱。你差点让他没命,这是你们之间的仇怨。 可他死了,没办法找你报仇了,也只能让我这个做朋友的来为他做些什么,以慰藉他九泉安宁。 所以你不用向我求饶,没什么用,我这么做也不单是为了我自己,我这个人也一向对外人没什么怜悯心。 你怎么对待他,我就怎么对待你——所以,有什么苦什么难,你老实受着便是。” 刘公公只见眼前那陌生男子的双手,正一点点向着自己靠近。 他那藏在阴影下的半边脓疮,如今便好似索命的恶鬼在向他伸出獠牙。 他越发感到恐惧,喉间的声音也越发刺耳。 坐下一股暖流难以自制。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 昏暗的直房里,他肥硕的耳畔,唯有骨骼碎裂的声音,与他的悲鸣哀嚎作伴—— 江河没有杀他。 只把他扔在直房里,任由他自生自灭。 刘公公唯一能够期盼的,便是有一位看重他‘阉人’身份的老道,能治好他的伤,把他带去山中某个不知名的道观。 但这显然是天方夜谭。 走出直房的江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为死去的孙二才做下这些,与其说是想要为他报仇,不如说是想让自己不再那么愧疚。 他是个自私的人,但他的自私并不仅仅针对自己。 还针对他所珍重的人。 对待认定的朋友,便一向不会吝啬自己的付出。 “二才啊,你我之间,便算是扯平了。往后,哥们可就不欠你什么了。” 第127章 偷听也要这么光明正大 彻底解决了有关孙二才的尾巴,了断了因缘,江河也便没在宫里过多久留。 在宫门口等待着顾青山把鱼幺幺带出来后,三人一狗,便又乘着马车回到了国公府。 听说这次要出京城,甚至去到国境之外的地方,她可不放心让自己的小疯被他人照看。 打道回府的路上,鱼幺幺欢欣雀跃着对江河问东问西,江河只用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彻底屏蔽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鱼幺幺总觉得,江河对自己似乎冷漠了不少。 不过青青姐倒是比先前更加贴心了。 可能是自己方才,为青青姐赶跑了讨人厌的虫子的缘故吧。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那虫子虽然长得怪吓人的,但充其量也就是大一点的蛆而已,白白的,小疯三两下就能赶跑它。 青青姐也不太清楚那虫子从哪来的,只说像是那蛮国的什么蛊虫,她曾经与蛮人争斗时见过那虫子。 但应该不是,因为蛮国的蛊虫需要蛊气驱使,寻常修士可不修这东西。 她霎时便对境外的蛮子产生莫大的兴趣,连忙问青青姐,她和江河究竟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她自幼待在宫中,虽说也偷偷出过宫门,但未曾踏足过锦京城以外的地方,更不要见到什么蛊虫这等奇怪神物。 她毕竟只有十六岁,鲤国又国泰民安,内部一派平和。 这个年纪,尚是对世外憧憬的年龄。 兴许想要修仙,也多少抱着些,有朝一日可以如话本般行侠仗义的女侠一样,行走江湖,见识大好山河的想法。 顾青山告诉她,是自己被几个蛮子追杀之际,江河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才救自己于危难之际。 鱼幺幺听地连连点头,这倒是符合她一开始的幻想。 江河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像是刻意避讳二人一般,不论鱼幺幺为什么,他回答的都极为敷衍。 心不在焉的样子,让鱼幺幺颇有不满。 她觉得江河藏着什么私事没告诉她,也没告诉青青姐,但既然是私事也便不好问出口,故而也只能将不满憋在心里,继续听着青青姐诉说当日发生的事情。 看着小姑娘听地津津有味的样子,侃侃而谈的顾青山,心里只有无尽的苦涩。 傻丫头,哪天被人骗了都还替人数钱呢。 殊不知,江河对你的历练,早在我见到你时便已经开始…… 回到了府中,江河也没怎么和两人多说几句,便钻进书房,又叫来青竹,让她尽早带人去采买些需要的东西。 青竹觉得江河需要的东西有些奇怪,除了日常所需的必需品外,还有些诸如洗干净的肋骨、药炉什么的……但既是仙师的吩咐,自然是一一照办。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第二天清晨。 入道之事不能耽搁,事前工作准备好后,江河便带着两个姑娘匆匆上路。 考虑到一匹马坐不下三个人和一条狗,他们只能选择坐国公府的马车出京。 加紧路程的话,走官道,大概一周便能抵达剑山山脚。 虽然慢,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期盼那位茅野望能晚点引领鱼武入道了。 毕竟自己若要做那第二位国师,势必要赶在茅野望之前,否则名不正言不顺的,茅野望把这事吐露出去,恐要遭人非议。 马车穿过内外城相接的大门,江河能明显感受到耳畔的嘈杂声,更为繁多了。 内城中的行人,大多是有些修养的名门官宦,来往之间,定然不会有外城一般热闹。 将马车的窗帘少许撩开,便能瞧见街边的商贩形形色色,不知是否是因为身体脱凡的原因,他甚至能在嘈杂的吆喝声中将其一一对应。 这是他许久以来,第一次切实感受到的‘人烟’。 先前不是在巍峨高耸的山上,就是在遇祸而衰的空村,饶是奔赴锦京的路上,穿行过一次外城,也因当时顾青山太过着急回家,而忽略了这满城的人气儿。 此时此刻,他竟是有些享受这份嘈杂的烟火。 前世是个网文作者,由于是全职,向来属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一批货色,再加上某些遗憾的特殊缘由,买菜都得等人来送。 江河都不记得上次外出买菜,跟人为了三毛钱、抹零头的砍价是什么时候了。 街巷的每个人,似乎都洋溢着充实的笑脸,街边并不见什么流离失所的乞丐,这表明着鲤国百姓们生活的都还算富足。 倘若能一直这般活着,想来也会是幸福美满的一生吧? 正待这么想着,江河却意外发现了一道身影。 那是照常理而言,本不该在此时,出现在江河眼前的身影。 “那不是薛仙师嘛?” 鱼幺幺也认出了窗外的那道人影,不由惊呼一声, “他怎么会在外城?” 薛正阳唇红齿白,宛若翩翩君子的模样,一袭无瑕白衣,恰如不染凡俗的出尘仙人,在一众平民百姓之中实在有些显眼,想不注意都不行。 他便静静地坐在一处摊子的长椅上,正对着眼前的事物兀自发呆,饶是周遭行人时时向他的方向投去打量的目光,他也浑不在意。 江河瞥了一眼摊位的招牌,发现那是个卖豆腐脑的摊子。 地境修士也喜欢吃豆腐脑么? 这么接地气? 江河在心中琢磨着,薛正阳到底是属于甜党还是咸党。 “你们饿么?”江河看向鱼幺幺与顾青山。 两个姑娘皆是摇了摇头。 她们深知这次出门要花上好久的时间,怎可能饿着肚子上路。 江河也吃过了,但见如今是个接近薛正阳的好机会,不介意再多添点胃口: “那我下去吃点,很快回来。” 说罢,便自顾自下了马车。 鱼幺幺也想跟上去,但顾青山猜到江河似乎是想和薛正阳单独聊聊,便把小姑娘拽住,给她讲起了曾经在北方与蛮子交战时的见闻。 摊位距离马车不远,江河没走两步就到了薛正阳的面前,也没征得薛正阳的首肯,一屁股坐在对面的位置上,朝忙碌的老板娘喊了一句: “来碗豆腐脑!” 老板娘是个稍显臃肿的妇人,吆喝着回应了江河一句,拿起手旁的碗,舀起乳白滑嫩的豆花,又往上淋上浓郁的热汤,滴了少许麻油,点上几粒葱花,便让自家小闺女给端了过来。 汤底色泽诱人,江河认定薛正阳是咸党。 尝了一口,咸淡适中,豆花滑入舌尖十分软嫩,自有香甜在唇齿间兀自绽开。 流入腹中,那本就有些饱腹的肚子更撑了一分。 香! 他抬眼瞧着薛正阳眼前的瓷碗已然见底,但却迟迟没什么动作,不免问道: “薛前辈该不会在对着瓷碗格物悟道吧?” 薛正阳对江河的到来并不惊讶,只平静道: “没有。” “那您这是?” “等你。” “等我?” 江河愣了愣, “您知道我要来?” 薛正阳没说话,只轻轻抬手一勾,江河便见自己的衣襟处,忽然焕发隐约的红光。 不太显眼,故而并不引人注意,江河意识到这是薛正阳的窃听小金乌。 “您还没把这玩意儿收回去呢?您能否收了这神通啊?不然晚辈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人听着,怪不自在的。” “本来是想着今天早上见到你,便收回来的,但我改主意了——等你此次回来,我便收回去。” 江河叹了口气,完全不理解薛正阳的做法: “您这是图什么呢?” “我想看看,你究竟如何去塑造一个人的道心。” 江河一愣,笑道: “这都被您听个清清楚楚?薛前辈,您该不会十二个时辰都在监督晚辈吧?” “差不多。” 你还真就这么承认了呗! 你可真是个直率性子,偷听也要这么光明正大的是吧? 江河敢怒不敢言,但想到薛正阳这么做的原因,不由揣测道: “前辈这般看重我,难不成,是对道心有什么想法?” 第128章 前辈喜犯猪瘾? 经由宗主大人一番解释,江河也算了解这玄而又玄的道心,是个怎样的东西。 既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那薛正阳也未必会有。 但这道心能助人修行事半功倍,想来有点追求的修士都希望自己能塑造一颗道心。 如今薛正阳偷听到,自己有着为鱼幺幺塑造道心,继而入道的可能,便想要好好见识一番,寻出些方法,望自己有朝一日也助他塑造道心么?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这薛正阳就这么自信? “是。” 薛正阳从不跟人弯弯绕绕,诚实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不认为你有做到的可能,但这并不妨碍我看一看。兴许你背后的那位前辈,当真有什么奇异的法子,既能完善灵台,又能塑造道心。” 估计薛正阳也是见自己的背后,兴许有什么上古老爷爷,这才对自己格外关注。 江河想罢,也只得听之任之: “那前辈,咱们可说好了,等我此行回来,你就把这小东西收回去,而且以后不得再随意监视晚辈了。” 薛正阳本就抱着这个想法,点了点头,嘴上却道: “还有一个条件。” “前辈不要得寸进尺。” 虽然是个地境修士,足以让人尊敬,但江河并不怕他。 薛正阳依旧道: “我从不强人所难。” “那您先说。” “帮我把这顿饭钱付了。” “???” 江河瞪直了眼珠子, “您没带钱来这吃什么饭?不对,您堂堂一介仙师,身上连点盘缠都没有?” “凡俗用的钱,和我们用的钱不一样。” “那您觉得我就有呗?” “你没有,马车上的那位姑娘也有。” “……” 好嘛,现在薛正阳也看出自己是个吃软饭的了。 薛正阳没继续说话,只是自顾自地从袖子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了一枚乳白无瑕的平安玉,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木桌上: “我不欠你的,你帮我付了这次饭钱,这枚白琼玉便是你的。” 江河拿起那枚乳白的‘白琼玉’,放在清晨并不灼热的日光下好生打量了一番。 玉佩在白日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通透,双眼附着灵气,便能瞧见一抹浓郁的金色覆盖其中。 想到青玄子留下来的遗产,是一袋子翠玉,江河不由问道: “这‘白琼玉’,和翠色的有什么区别么?” 薛正阳有些奇怪江河不懂这些门道,但如今有求于人,也便解释道: “一枚白琼玉,抵百枚翠琼玉,千枚五色玉。” “就这三个货币单位么?” “足以。在山海楼中,大多时候是以物易物,琼玉向来只是用以辅佐易物。但若真要算下来,寻常人境法器,也不过一枚翠琼玉的价钱。” 江河眼前一亮。 好家伙,那老比登——啊不,亲切和蔼的青玄子师父,原来真给自己留下了一笔不菲的遗产? 那一小袋子的翠玉,少说也有百枚之多! 江河按捺心中惊喜,不由问道: “这琼玉是否形制统一?我手中偶然间得到过一枚,不知那是否是翠琼玉。” 说着,江河从青玄子的钱袋中,掏出一枚来递给薛正阳,薛正阳只拿过来一看,便又放回到江河的手上: “是不是琼玉,只看玉中有无‘财气’即可。‘琼玉’是天庭联合山海楼所铸造发行,并令行统一,自是不会有什么差别。” “财气?这么抽象的东西,也属于灵气的一种?”江河愣了愣。 “传说山海楼楼主宝多金,尚未踏入修行一途时,尚是个凡俗的富家少爷。后来发觉灵台,意外凭家中雄厚财力入道,故而有了‘财气’一说。 再之后,他博览众长,自创道途,创立山海楼,作为天下修士贸易之都。 故而山海楼弟子,大多修行财气之道。” 江河都快要听楞了。 什么富二代修仙记!?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挺合理——有时候,家境殷实也算是一种‘天赋’。 还挺现实的…… 江河把翠琼玉又重新收回来,却又把白琼玉推了回去,道: “你为何不把这白琼玉拿来付钱?这不都是一样的么?” “花不出去的钱,便算不得钱。纵使这一枚白琼玉能换一城之财,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也是用不出去的废品。” “也不见得,这毕竟是仙人的货币,有些富商指不定就爱收藏这些。” “收藏这些毫无意义。若只落在凡人手中,抓不住,拿不掉,不消十年,其中财气便会散于天地。” “您还挺会为凡人着想。那这顿算晚辈请您的好了,一座城的财富,可不止能买一碗豆腐脑。” “不必,往后还需要用的到你的地方。” “什么意思?” 薛正阳一本正经道: “我今日来时,细数了一番这一条街上的吃食,除了豆腐脑外,还有酸辣粉、粉蒸肉、灌汤包、铁板豆腐……” 只听薛正阳跟说贯口似地,只怕是把今早所见到的招牌挨个念了一遍。 念完以后,他才看向江河道: “往后还会来,到时你一并帮我付了。” “前辈喜犯猪瘾?” “你为何骂人。” “在我的家乡,这是称赞人吃得多的意思。” 薛正阳一脸怀疑,毕竟这听起来不太像什么好词: “山上终日吃些灵米,早就厌透了。” “前辈未修辟谷之法?” “连美食都要避讳,就算活得再长又能怎样?” “一语惊醒梦中人。” 江河连连点头,也没遮掩自己是个吃货的事实, “那晚辈也有个条件。” “你说。” “晚辈空有琼玉,但身在鲤国,却不知该如何消费出去……” 薛正阳没怎么犹豫: “等你此番回来,我可带你前去山海楼集会。” 得到承诺,江河也便笑着将白琼玉收到自己的袖子里,又兀自掏出一粒碎银,放在了桌上: “那晚辈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没办法,鱼玄机给的私房钱只有整银与碎银,豆腐脑只需几枚铜板,其余的也便只能当作小费赠予摊主了。 放完碎银,江河一股脑把豆腐脑吞进肚里,便准备离开,但薛正阳却又忽然叫住了他: “江河。” “前辈,还有何指教?” “昨日我向万仙山传去了一则消息,打听了一番你背靠的那所谓‘剑宗’。” 江河楞道:“可有何结果?” “没有。” 薛正阳摇了摇头, “我师尊坐拥天五修为,已于世上长存七百余年,在他有生之年,从未听说过什么‘剑宗’。这世上从始至终,便只有三山五宗。 兴许你背后的那位,正在我们身旁暗中偷听,但我还是想说—— 莫要被什么不知名的歹人所蒙蔽了,有些事情,你还是要自己斟酌分辨才对。” 活了七百年,都没听说过剑宗的消息么…… 江河无比相信自己所亲历的一切。 所以他更愿意相信,是什么人刻意消除了世人有关剑宗的认知。 心中虽然这么推测,但见薛正阳如此关心自己这个陌生人,江河也不免感到心中一暖。 不论薛正阳本就品性如此,还是他怀疑自己身后有什么‘老爷爷’在时时紧盯忌惮,故而重视自己。 他的所作所为,当真是冲淡了自己对万仙山的一些刻板印象。 这个表面温和,实则直率的前辈,真是个不多见的好人啊: “多谢薛前辈提醒,晚辈自会分辨。” 说着,江河便行礼作揖,告别了薛正阳。 待上了马车,见鱼幺幺还在津津有味地听着顾青山讲述见闻,江河便没有突兀的参与其中。 呼唤了一声,让车夫上路后,便开始阖眼打坐,观想起昨日汪胜天所遗留下的灵丹—— 并没有什么精彩的地方,这汪胜天一辈子都活得平平淡淡,没什么波澜。 甚至不如江河一个月来的经历摄人心魄。 江河在观看时,几乎没有把注意力,着重在他不起眼的一生上。 他只在想着,待修补完鱼幺幺的灵台后,又该如何引领她走上捷径—— 他暗自叹了口气。 只怕那通向捷径的道路,一定不够温柔。 第129章 残忍亦是恩赐 “青青姐,那些蛮子的蛊虫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吗?” “有的。那些蛊虫千奇百怪,厉害些的甚至能降下天雷,根本不是我们凡人可以抗衡的。前线战事吃紧,也大多与这些蛊虫有关。” “可我们马上也会有修行者了呀,我们应该能赢下他们吧……” “一定——” “机会渺茫。” 马车上,顾青山与鱼幺幺原本聊的正起劲,江河的一句话,霎时让气氛陷入了冰点。 鱼幺幺眉头轻皱,有些不太开心: “你为什么这么说啊?” “边关虽有鲤国千年龙气抗衡,但蛮国蛊虫庞多,谁又能知道,这千年龙气能抵抗多久的蚕食?更何况,在鲤国加紧筹备的这段时间里,蛮国又并非会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鲤国的军力的确会有所增强,但蛮国只会比鲤国更强。” 鱼幺幺不懂这其中的门门道道,江河又说的煞有其事,她心中也不由因此平添了几分怀疑。 但她终究是摇了摇头,坚定对鲤国的信心: “我们大鲤一定会赢的。” “你说是就是。” 鱼幺幺气急道: “青青姐你看他——哪有像他一般,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呀!” 顾青山苦笑地看着江河,道:“你也少说两句。” “实话实说而已。” 江河说罢,便又阖上了双眼,不问世事。 “你——” 鱼幺幺狠狠瞪了江河一眼,心中却很是奇怪。 她越发觉得自己的怀疑没有错——江河似乎没有初遇之时亲切了。 大概便是从七日前,三人决定出京前往剑山开始。 这一路以来,这江河成天在与修行打交道,基本上没和自己与青青姐说上几句话。 不说话也就算了,一开口就是像方才一般呛人,让人好生厌烦。 那些原本因为救了青青姐,要帮自己修复灵台,而生出的感激之情,都快要在这七天的相处之下消磨殆尽了。 看着那半边落下疤痕的脸,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鱼幺幺还想对着那张臭脸说什么,顾青山却已经适时打断了她的话头: “好啦,别吵了。这一路上你们一开口就是在吵架。” “是他太气人了!” 鱼幺幺见顾青山还向着那丑八怪,真是越想越委屈。 青青姐你醒醒呀,你原来都不是这样的! 到底被那个江河灌了什么迷魂汤! 顾青山见鱼幺幺一脸委屈地,都撅起了小嘴,心中也满是苦涩。 这几日江河什么态度,她当然看在眼里。 但为了鱼幺幺的灵台,现在受到的一切小委屈,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因为后面还有更大的。 若是这点委屈都接受不了,等到了计划真正实行的时候,鱼幺幺脆弱的小心脏应该更没办法承受住。 顾青山暗自叹了口气,她也只能摸摸小姑娘可爱的小脑袋,予以暂时的慰藉了: “我还是继续给你讲讲蛮国的事情吧。”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点头:“好……” “你不是好奇那些蛮国的蛊虫都是怎么来的吗,我倒是听说过那些蛮子的手段,挺吓人的。不知道你要不要听?” 小姑娘的兴致逐渐被提了起来: “什么手段?有多吓人?” “那些蛊虫都不是从灵台里凭空出现的,而是将具有灵性,能够成为‘蛊’的小虫,通过祭祀的方法将它们塑造出来,这才给予了小虫各类不同的能力。” 顾青山回想着江河撰写的‘脚本’,煞有其事地忽悠道。 “祭祀?” “对啊,听说他们蛮子祭祀的时候,都是抽干自己人的鲜血,拿来活祭。 他们会定期挑选合适的仙苗当作‘虫卵’,提前种下蛊虫的胚胎,等到那些祭品入道之后,虫卵就会吸取第一缕蛊气,破茧成虫,再交到合适的人手中,后者,就是与我们大鲤为敌的蛮国巫人。” “这么做,真的好残忍……” 小姑娘自小看的书里,哪听过类似的内容,当下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我们觉得十分残忍的事情,也许在他们看来,反倒是种恩赐。” “既然是活祭,肯定是要杀了他们才对,怎么可能是恩赐呢?”小姑娘不理解。 “他们蛮国人不如我们大鲤讲究伦理纲常,向来是以强者为尊。后来又有国师天降,以一己之力,彻底扭转了他们的观念。 他告诉蛮国子民,在遥远的天外天,有一尊至高无上的‘蛊神’。又让蛮国的子民信奉它与它的教义,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让他们把‘活祭’看作是‘亲神近神’的表现,让他们觉得,只要死在祭祀之中,便能去到天外天中,享得永生。” “这……这也太无知了些。” 鱼幺幺抿了抿唇。 “这是真的。”原本闭目养神的江河,却忽然道。 鱼幺幺有些奇怪:“如果信仰什么蛊神就能获得永生,这世上哪还有什么仙人,大家都去信奉蛊神不就好了?” “这是真的!”江河忽然睁开双眼,凛冽的眸光扫过鱼幺幺娇俏的脸蛋。 鱼幺幺被江河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不轻。 “真的就真的……你、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嘛……” 她根本不能理解江河为什么凶她。 还老凶她。 原本就觉得有点委屈,如此一来,便彻底没了听故事的兴趣。 整个人抱住顾青山的娇躯,缩起来不再言语。 顾青山不免瞧了江河一眼,却见江河只向她摇了摇头,便无奈的叹气道: “你干嘛这么吓她。” 江河不言,只冷哼一声。 气氛霎时间变得格外压抑,鱼幺幺不再与顾青山闲聊,唯恐讨人厌的江河又突然凶她一下,周遭唯有车轮碾压而过的“咯吱”声连绵不绝,逐渐变得真切起来。 其实这有关蛮国巫蛊的内容,倒也并非江河胡诌出来的。 江河只是结合忽四郎与忽大郎的记忆,归纳总结,并稍加‘调整’了一番,才有了顾青山这番说辞。 事实上,蛮国是划分出了‘祭民’、‘巫人’、‘凡人’三个阶层。 ‘祭民’是拥抱天外天的信徒,‘巫人’是蛊神在天下布道的使者、‘凡人’是还未修行到家、不曾被蛊神青睐的预备役。 蛮国的国师,把‘活祭’加以美化,使得‘活祭’反倒成了上天对子民的恩赐,让孵化蛊虫的‘虫卵’取之不竭。 而成为祭民者,除了本身精神方面得到满足之外,其亲属在未来十年将会受到蛮国一系列政策上的优待。 亦会极大提高成为‘祭民’的可能。 同时,在‘祭日’之前,他们将成为一定程度上的特权者,无论做出任何人神共愤的行为,都会得到统治者的宽恕。 这使得蛮国的子民,对成为‘祭民’趋之若鹜,蛮国甚至需要控制‘祭民’的人数,来维系孵化‘虫卵’的可持续发展。 也正是因为统一的信仰,致使蛮国人对自己的国家、国师抱有极大的认同感,成为了他们在战场上厮杀拼命的依据。 在这一点上,鲤国远远不如。 蛮国毕竟是强者为尊,开化并不十分完全,这才让蛊神的教义得以大行其道。 鲤国天然便不具备这种蛮夷的土壤,这估计也是那蛮国国师,并未选择临近的鲤国,作为‘蛊神’信徒的根本原因。 江河只不过把蛮国的事实加以简化,突出了蛮国活祭的残忍。 再加上自己方才突兀的举措,想必已经在鱼幺幺的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如此一来,前期的铺垫工作便算是大功告成,只待将鱼幺幺的灵台先行修复,再作决策。 一路上没再有什么动静,天色渐渐的昏沉下来。 马车的前头有一团灯火,在傍晚的夜色下,随着车身不断的晃动。 那火光忽地稳定下来。 随即,待在车中静默的三人,便听到打头的车夫高亢的呼喊声: “大小姐,前头就是剑山,但马儿已经不乐意往前赶了,咱们只能在此地露营了。” 第130章 三个人演一台戏 剑山之中,自有剑气满盈。 虽说这剑气已在山中逗留、消磨不知多少岁月,却仍在今时今日屹立不倒。 动物向来比人类要更为敏锐一些。 哪怕伫立此地,并不能感受到剑气的压迫,马儿却已机敏的察觉到了危险。 它们不愿再向前一步,便也只能在此停留。 车上的小疯也是下意识的呜咽两声,缩在鱼幺幺的怀里不住发抖。 车夫将马车驱使到一片密林的边际停下,把马儿老实拴好,车上的三人一狗,便匆匆下了马车。 江河指挥着车夫暂且先搭好帐篷,自己孤身一人,开始向着剑山的山脚移步。 他势必要先找到一个适合修行,又不会被剑气所伤的位置,才能施展手脚。 扎营的位置,距离剑山山脚并不算太远,只徒步穿行林间,大概走上十分钟左右,便能在林间的一片空地,看清巍峨的山峦,究竟是怎样的风采。 这剑山的主脉,的确与青玄观所在的偏峰大相径庭—— 实在有些荒芜。 江河只能听到耳边不断响起清脆的剑鸣,犹如万千利剑交相碰撞、摩擦,斩出了层层重复的涟漪。 无形的剑气在山中不断蔓延,带动的风浪争相摧残着山上的每一寸土地,山中植被大多已成了枯草,唯有少数高耸的云松仍然于山腰之上盎然着生机,维持着这山峦仅存的体面。 江河不知自己位于剑宗遗迹的哪个方位,只知眼前并没有什么上山的路。 他也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 没有什么防御手段的庇护,他只觉自己的哪个地方,刚一接触到这狂乱的剑气,就要被瓜分吞噬个殆尽。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一剑符,小剑拖拽起金粉似地烟尘,便如流光似的冲入万千剑鸣之中。 随后便是“乒乓”声响。 金光小剑转瞬即逝。 “惹不起惹不起……” 江河自觉地后退一步。 紧接着,他开始运转起江秋皙所传授的磨砺之法,以外放出的混沌之气为引,勾连山中剑气。 这次那混沌之气并未被剑气冲散,便如有一小小钩子一般,牵出了几分无形的剑气,为江河所驱使。 江秋皙所传授的,无外乎是调动灵气的小伎俩,而非什么正统剑经,故而也不需要江河过多的研究,只需习惯牵引后带来的些许异物感,便足以完成预期的任务。 尝试过以后,江河便散去了手中混沌之气,确定方法可行。 这等调动灵台灵气,牵引剑气的做法,需要不断维持混沌之气的稳固,以防被那少许剑气冲散。 纵使这七日以来,江河彻底吸收了汪胜天的灵丹,修为已迈过人四境的阶梯,来到四境中段的位置,他也不愿意太过浪费。 简单的试验结束后,江河也便迈起轻快的步子,回到了不远处临时搭建起的营地—— 两间帐篷,中间围着已经点燃的篝火,篝火上架着一口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江河不知要在这剑山下待多久,提前吩咐了国公府的家仆,多准备些粮食,故而伙食方面不太需要担心。 车夫、两个姑娘便是搬了马扎,坐在篝火的旁边,锅里烧着开水,今晚似乎是要煮粥的样子。 见到江河回来了,心情欠佳的鱼幺幺不愿搭理他,也便只有车夫与顾青山向他招了招手。 江河深知,在鱼幺幺尚未入道之前,戏不能停,便板着一张脸,道: “我去看过了,没什么危险。待会儿吃过晚饭,便去剑山脚下修复灵台。” 一路舟车劳顿,鱼幺幺已是显得有些疲惫。 车夫与顾青山看在眼里,前者没什么发言权,也便只能由顾青山担心道: “会不会太急了些?幺幺基本上没怎么出过远门,让她至少多休息一晚上吧。” “这一路都坐在车上,也没让她下地,没什么累的。” “可——” “没关系,吃完饭就去!” 鱼幺幺倒是没什么公主脾气,虽然心里已经对江河不太友好,但本就是为了自己的灵台才来到此地,怎可能因一时的疲惫而耽误所有人的时间。 “三公主,还是像我路上一直提起的一样,我这般修复灵台的方法,并不怎么温柔。我希望你能想清楚,自己是否做好了受苦受难的准备—— 我不希望等到要修复起灵台了,你反而开始退缩,开始求饶,那就是在浪费我们所有人的时间了。” 鱼幺幺坚定地点着小脑袋:“我当然想好了。” “但愿如此。” 江河不置可否, “我要去帐中忙些其它事情,晚饭就不吃了,等你们吃好了随便找个人喊我就是。” 说罢,他便面无表情的钻入帐中,只留帐外的三人一狗面面相觑。 鱼幺幺搬着小马扎,凑到顾青山的身边,悄悄道: “青青姐……你有没有感觉,那个江河,这几天给人的感觉很奇怪?” 顾青山心里门清,但面上却显露一抹诧异,摇头道: “奇怪?” “就是总给人感觉怪怪的,一提到北方蛮子,说话就很冲很激动……而且,我总感觉,他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们。 这几天扎营的时候,他似乎总是在背着我们做什么,昨天我想悄悄看他在做什么,还没怎么样呢,他就不由分说地凶了我一通。” 顾青山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安慰道: “听说他找那修复灵台的方法很不简单,这几天估计在忙着筹备这件事吧,有些心力憔悴,心情不好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就是觉得他对我们的态度怪怪的,不像他在锦京时候一样了……” “我倒是觉得还好啊。” “哪有!” 鱼幺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青青姐。 真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那江河态度都差成那样了,你还乐呵呵地觉得没事呢! 她觉得顾青山是彻底沦陷了。 便觉得说什么也没用,只得自己在一旁生闷气,时不时摸着傻乎乎的黑狗小疯,嘟囔着: “只有你是站在我这边的了……” 她虽然觉得江河有些奇怪,但也并没有多想。 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她主观上的猜测,真让她拿什么证据佐证,她也拿不出来。 而且江河的的确确,是想要为自己修复灵台,是为了自己好。 所以对方的态度差归差,她也并不会因为这种无关痛痒的事情,胡乱闹别扭。 既是在野外,自然不能对吃喝有什么太高的讲究,简单的白粥相互分一分,配上剩下的干粮嚼一嚼,晚饭就算是解决了。 鱼幺幺自告奋勇去喊江河出发。 这几天来,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为的就是想瞧瞧江河缩在那小帐篷里,每天都在偷偷摸摸做些什么事情。 顾青山一早就知道江河在做什么,车夫虽然不那么明白,但也是被自家大小姐提过醒的,两人自是由着她的想法去做,也不曾多加阻拦。 于是鱼幺幺就悄悄摸到了江河的帐篷外—— 她屏住呼吸,轻轻放缓脚步,撩开了帐篷的幕帘。 江河并未有所反应,背对着鱼幺幺,似乎在对什么事物写写画画。 鱼幺幺凑得更近了。 她觉得自己离‘真相’近在咫尺—— 直至江河忽然半转过了身子,凭借左半边脸彻底威慑住了鱼幺幺,让她惊吓之余,脚步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呀!” “你做什么!?” 江河怒道,喉间沙哑摩擦,似是扯着嗓子在对瘫坐在地的小姑娘咆哮。 鱼幺幺没想到江河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都有些磕磕巴巴: “我……我们吃完了,我是想要喊你来着……” “为什么不打一声招呼就进来!?你怕我是耳聋,听不到你喊我么!?” “对、对不起!” 鱼幺幺吓得都快要哭出来。 她的余光扫过江河的双手,却见江河双手背了过去,便像是极力在掩饰着什么。 “怎么了?” “汪汪!!” 闻声赶来的顾青山与车夫掀开幕帘,关切询问,唯有黑狗小疯发了疯似地扑了过来,冲着江河就是一顿狗叫。 见小姑娘就要哭出来,江河那狰狞的面孔渐渐散去,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没事,没什么。” “汪汪!” 小疯还在狗叫,江河无奈叹气,转而瞪了小疯一眼。 “嗷呜——” 狗叫停了,只剩一双狗眼弱弱瞪着江河,时不时还龇牙咧嘴一番。 顾青山赶忙扶起腿软的鱼幺幺,悄悄蹙眉瞪了江河一眼,仍是安抚着鱼幺幺: “幺幺,他怎么你了?姐姐帮你教训他。” “他……我……” 鱼幺幺支支吾吾了半天,抬眼看向江河,却看见他藏在背后的双手不经意的动了动,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但一切怀疑都只来源于猜测,她没有证据指责什么。 单从过程来讲,的确是自己太过唐突。 故而她最终摇了摇头: “没什么,我就是有些被吓到了。” 她又向小疯挥了挥手,反倒安抚起小疯来。 江河收到了顾青山的眼神,看出顾青山对自己还是多少有些埋怨的,想了想,便开始放缓语气道: “抱歉,三公主。我最近有些累了,往后会多加注意的。” 如果不是顾青山剜了自己一眼,江河其实更愿意一直唱黑脸演下去。 不然一会儿黑脸一会儿红脸的,总有种装作渣男拉扯鱼幺幺的感觉。 唯有车夫一直候在一旁,把两人的眉来眼去尽收眼底。 看着已然躲在大小姐身后的三公主殿下,他终是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没有参演,但他亦是共犯。 而可怜的三公主,就这样被他们三个演员耍的团团转。 第131章 犹豫 由顾青山简单安慰了鱼幺幺一番后,三人让车夫留下来看狗留营,由顾青山和鱼幺幺各提一柄从国公府带出来的宝剑,便匆匆提着夜灯上路。 原本是要带着小疯的。 奈何它往前走一步都感觉腿软,虽然还想强撑着,哆哆嗦嗦跟上鱼幺幺,但最终还是被鱼幺幺劝下,留守营地。 十分钟的路程里,江河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但相伴而行的两位姑娘,却越发觉得肩上平增起了压力。 耳边的万剑争鸣愈发清晰,嘈杂声透过她们的耳膜,似要搅乱她们的大脑。 江河对此有心无力,只得继续带着两人不断向前—— 直至走到山脚下。 两个姑娘瞧着巍峨而荒芜的高山,只看到阵阵风浪在山中呼啸席卷,其威力之大,仿佛要把整座山都掀起来。 没怎么见过这般阵仗的她们,都不由打了个激灵。 鱼幺幺见顾青山始终按压着太阳穴,也有样学样的缓解头疼,同时关切道: “青青姐,实在不行,你先回去等着吧……你不用陪我的。” 虽然对和江河单独相处而感到发怵,但她更不希望顾青山因为自己,而平白遭受痛苦。 但江河却道:“顾姑娘,你可以先退后歇息一会儿,但别走太远。” 顾青山本也没想着走,却也没想到江河会让她留,不由问道: “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 江河点了点头:“一会儿就告诉你。” “什么事情啊,搞得这么神秘……” 鱼幺幺嘟囔道。 江河没搭理小姑娘,顾青山看了看江河,又看了看鱼幺幺,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先在后面等你。” “好。” 江河摆了摆手,待顾青山提着一盏夜灯,暂且离开后,便又看向鱼幺幺: “三公主,修复灵台之事并不难,但还是那句话——需要承受你之前不曾承受过的痛苦,你可还要继续?” 虽然直视着江河,让自己有些发怵,但鱼幺幺还是坚定点了点头: “当然要继续!” 她本就是为此而来。 在这么些年里,她受够了希望与绝望之间的来回折磨。 她不想再抓着渺茫的‘希望’自欺欺人。 她只想把握住这仅有的机会,实现自己多年来一直希冀的愿望。 哪怕她不知道代价是什么。 江河没有多劝,毕竟他只是提前提个醒—— 用剑山上的剑气来‘磨平’灵台。 想想都很疼。 “那好,你便像我先前在马车上一般,盘腿而坐吧。” 听见江河的话,鱼幺幺有样学样。 见鱼幺幺乖乖坐在地上,江河便相对坐在她的身前,继续道: “修复灵台与你无甚关系,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忍住接下来的疼痛。” 鱼幺幺紧张的吞咽一番,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江河没有犹豫,双手并指,混沌之气于指尖流溢,牵动起身后剑山上一抹无名剑气。 剑气无形,锋芒毕露,随江河指尖牵引而动,直贯鱼幺幺的丹田—— “啊!!!” 鱼幺幺不过是个二八芳年的小姑娘,从小锦衣玉食,压根没受过什么剧痛,如刀割般贯穿腹部的疼痛突兀袭来,她根本难以遏制喉间的痛声。 江河并不因她的痛呼而停顿,双眼附着混沌之气,使得他对鱼幺幺灵台的把握更为明显。 却见那丹田之处,有一台阶似轮廓的灵台,其台阶左上缺了一角,破坏了这台阶的整体性。 台阶状的灵台,或许是现下最为常见的灵台之一。 江河的灵台亦是台阶形态,只不过由于混沌之气的遮掩,无法被轻易捕捉到。 江河不假思索,手指轻触鱼幺幺的小腹,牵引之术所构成的‘剑刃’,开始刮向整个灵台的表面。 那突如其来的刺痛,转为了连绵不绝的阵痛。 鱼幺幺只觉得江河在拿弯刀剖开自己的小腹,剐蹭自己脆弱的心肠。 额前霎时冒出细密的冷汗,她不由一把推开江河的手,原本因疼痛而感到窒息的胸口,顷刻畅通,让鱼幺幺得以大口喘着新鲜的空气。 这在江河的预料之中,他只任由剑气消散,静静观望鱼幺幺的一举一动,再默不作声。 “呕——呕——” 鱼幺幺只觉得腹部的绞痛仍未消散,致使她的胃里不断上涌起酸水,整个娇躯猛然倒向了一边,嘴巴不由自主的大开,夜里咽下的干粮与白粥,尽数被她吐了个干净。 可饶是如此,她仍然感觉到腹部的抽痛。 甚至剑山剑鸣所带来的头痛也不曾消散,精致的眼角早已不自觉地泛出泪花,此时又嗅到鼻息间难闻的气味,她瘦小的肩膀根本承受不住这莫大的压力,多日以来积攒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开来—— 她先是哽咽,但疼痛折磨着她,使得哽咽立时成了痛哭。 她哭的梨花带雨,但江河仍旧是默默听着,等待她自己缓过精神来。 鱼幺幺也不想哭,可多重折磨下,她根本难以自禁。 顾青山不在,江河不语,她深刻明白,这个时候能安慰自己的,只有自己。 好一会儿,待月光都挪移了一个身位,她才堪堪从地上痛苦地爬起来,紧握粉嫩的小拳,也不顾身上的锦衣沾满了污垢与尘土,强行撑起自己的身子,抹去满面的泪水。 见小姑娘的情绪有所缓和,江河才道: “疼么?” “疼。” “还想修复灵台么?” “……” 这次,鱼幺幺不如先前一般回答的肯定了。 她一定是想的。 但她也不想承受那莫大的折磨。 那腹部的疼痛才刚刚消去,鼻息间还有自己呕吐出的酸臭,她完全想不到,下一次自己又会吐出什么东西来。 所以她犹豫了,迟疑了。 这个锦衣玉食的小公主,从来没有自己想象般的坚韧。 江河冷笑一声,毫不客气道: “现在你知道,这一路上以来,自己究竟怀揣着多么天真的想法了么?” “……” “你以为我们此行是来做什么的?是和你家青青姐一起出来春游踏青的? 三公主,无论我在路上如何告诉你,带领你入道的过程一定会很痛苦、艰难,都没有任何用处。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没把我这些话放在心上。” “我……我不是——” “你当然是。” 江河打断鱼幺幺的反驳, “无论你嘴上如何不服,你都在用你的切身行动告诉我——你其实根本没有那么渴望修仙。 你只以为修行是一件好玩的事情,把它当作你唾手可得的儿戏,根本没有想过,踏上这条路会有多么艰难,在这条路上你会为此付出什么。 否则,你又怎么会在我的剑气,刚刚牵扯到你的灵台时,就像现在一般犹豫、退缩—— 而我,甚至都还没有开始修复你的灵台。” 第132章 心跳 “……” 鱼幺幺无法反驳。 因为在她承受痛苦之时,她已经陷入到了犹豫之中。 她觉得这和自己所期望的修行并不一样。 她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值得—— 明明在宫中当一个安乐无忧的公主,备受子民的爱戴与父皇的恩宠就已经足够,她为何还要承受着无端的痛苦? “说实话,三公主,我并不意外你方才的一切表现,那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江河继续施压道, “我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你没有认清修行,更没有认清自己。 你以为自己修复了灵台,就可以踏入修行一途么?你错了,你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修复灵台的勇气。 只想要得到结果,从不考虑付出,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你本就是一个残缺之人,想要获得与别人相同的回报,便更要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可你甚至不愿付出与那些完好之人等同的努力。” 江河的话越说越重,鱼幺幺原本缓和的心绪,又在这一刻悄然崩溃。 她想让自己争点气,别老是动不动就哭鼻子、流眼泪。 但江河的话又宛如尖刀刺痛她的心扉。 她真的好想反驳。 可她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三公主,这么多年来,你以为你因残缺的灵台,屡次跌倒站起,已经证明你有了坚定的意志了是么?” 鱼幺幺只听到江河的喉间,发出刺耳的笑声。 他在嘲讽自己。 她听得出来: “殊不知,你只是活在自己幻想的象牙塔里,自始至终等待着别人来拯救你。 而这自我构筑的美梦,只需一触即溃。 只受到丁点的煎熬,就开始怀疑自己的多年以来的希望,否定自己多年来的折磨—— 三公主,秉承着这种可笑的心性度日的你,根本就修不了仙。 趁早收起你可笑的想法,抹干净你不值钱的眼泪,准备回京吧。” 鱼幺幺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沉痛,掩面痛哭起来。 但江河只是缓缓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的灰尘,只留夜灯为鱼幺幺照亮周遭的夜色,径自平静地离去。 他不会去安慰她。 因为有些事情,注定只能她自己想通。 …… 顾青山站在远处的丛林中,天色漆黑,再有树木的遮蔽,致使她根本看不清远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她隐约间,似乎能听见鱼幺幺的哭泣。 她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过去看看情况,有些踌躇。 但想到江河不会害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江河,持着提灯驻足在原地。 但眼前却渐渐显出一个人的身影。 她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关切道: “幺幺哭了?” “嗷嗷哭,哭的可伤心了。” “你还好意思开玩笑?”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她不哭,我怎么让她认清自己?” 江河无奈的摊开了手, “遇到一点小挫折就退缩犹豫,不好好看清自己,她还修什么仙?” “她从小都没受过什么委屈,你总是凶她,会不会有些矫枉过正……” 顾青山有些不敢肯定。 “修仙界可不管你是不是孩子、受没受过委屈。真要讲究这些,我大青玄观几十号的弟子找谁说理去?” 江河摆了摆手, “你放心吧,我也没说的太重。” 顾青山一脸狐疑地看着江河:“真的?” “没有……那么重。你懂我意思。” 顾青山明白。 那就是很重了。 江河挠了挠头: “那些话都是必须说的。而且,多少相信一下这位小殿下,她也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说的好像你很了解她似地。” “一半一半吧。她只是从小没受过苦,等她思想转变过来了,这点苦对她而言也就不算什么了。精神上都受过那么多次打击了,还害怕这点皮肉之苦?” “好像有点道理。” 顾青山觉得自己被江河忽悠了,可是她没有证据, “你确定这么做,不会给幺幺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吗?” “这才哪到哪啊,她之所以哭的厉害,是因为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等她接受了,也就看开了。” 江河对这方面的把握极为自信, “三公主,一定是有塑造道心的潜质的,否则她不会数年如一日的执着下去。 只不过能修复道心的消息来的太突然,我们的关系与她也还不错,她下意识的把这件事当作儿戏,所以才要扭转她的观念。” 当然,更重要的依据是—— 江秋皙作为灵六境的剑仙,虽然看人、识人未必有江河准确。 但架不住她经历的人事太多,经验丰富。 她说鱼幺幺有这个潜质,那一定是有的。 江河对此深信不疑。 但鱼幺幺一路的表现,实在很难让人放心。 修复灵台只是最初的一个门槛,如果连这个门槛都跨不过去,那就彻底别谈什么道心了。 江河可是留了一大堆后手给这位三公主准备着,要是连第一道门槛都跨不过去,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顾青山见江河胸有成竹,也便放下心来。 在顾青山的心里,江河办事,牢靠程度仅次于她的父亲。 她对江河有着十分的信任,故而舒缓了一口压抑的浊气,道: “那就好……” “所以现在该说说你了。” 江河指了指顾青山。 “我?” “对,把手给我。”江河不由分说地牵起顾青山的手。 “啊?”顾青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江河没理会对方的不解,只引导灵台中的混沌之气,化作无形气流,通过两人紧握的双手传递于顾青山的肉身之中。 那混沌之气自顾青山的指尖发源,流过素手、皓腕,直通心胸、丹田。 随气流而过之处,都难免有磕磕碰碰导致的刺痛,但并不严重,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间。 最后,她只觉得丹田处有少许的抽痛袭来,紧接着,耳边似有一道清澈的剑鸣骤然作响。 那剑鸣与山中剑气交织之声截然不同,显得更为清亮悦耳,如黄鹂吟唱,久久不绝。 那清亮的剑鸣,就连懵懵懂懂的鱼幺幺,都听地一清二楚。 江河松开了手。 顾青山见江河的嘴角有了些许笑意,有些奇怪。 就像是太医把了把自己的脉搏,告诉自己‘有喜’了一般奇怪。 她柳眉轻皱,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 “顾姑娘,恭喜。”江河笑道。 顾青山一愣。 还真是‘有喜’了。 “之前一直没什么机会确认,但今天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你也有修仙的可能。” 顾青山双目微睁,心头霎时涌上了一抹复杂。 她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开口要说些什么。 江河继续道: “据说是剑鸣愈重,天赋越高。想来——顾姑娘的剑道天赋,应该相当不错。” 江河本也没想着,顾青山能有什么傲人的天赋,但凭借剑宗的洞察手段,却巧合地看出顾青山剑道天赋不俗,也算是喜上加喜了。 顾青山沉默了好半晌,才喃喃道: “你在帮我探查有没有灵台?” “是啊。”江河直截了当道。 “可——我没记得和你说过这种事啊,你怎么……” 顾青山愣愣道,比起得知拥有灵台的惊喜,她似乎更在意江河的动机。 江河却是轻笑起来: “你没说我就不知道了?” “……” 顾青山的娇躯微不可察地一颤。 她下意识放低了手上的提灯,以免昏黄的灯火,在静谧的夜色中,照映出她霎时绯红的脸颊。 初夏的晚风轻拂而过。 微凉。 可顾青山,只觉得有些莫名燥热。 那似乎,是心在跳动。 她抿了抿唇,想要说什么,却又被心绪的繁杂堵住了喉咙。 她很复杂。 因为在那不知所措的身后,正紧紧跟随着一份安心—— 被认真在乎的安心。 真的。 这种我从来都不曾提及,但你却早已放在心上的感觉…… 实在是太让人安心了。 第133章 你说了不算 江河见顾青山久久不语,觉得她兴许是太惊讶了,便解释道: “之前你不是一直可惜,自己的实力还不够强么。既帮不上你爹的忙,也帮不上我的忙……虽然我不是很在意,但想到你很在意,我就搜集了一下古籍,找了找有没有判断灵台的方法。” 若非江河无法告知顾青山时空交汇的秘密,其实就算告诉她实情,也无伤大雅。 如今也不过是换了个皮告诉她,算不上什么欺瞒。 但这话到了顾青山的耳边,却变得不太一样了。 江河的语气看似云淡风轻,但从古籍上寻找一门秘法,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江河还要牢牢记下这门秘法,这又花去了他多少修行的时间? 她抿了抿嘴,一时之间她想要道谢,可又觉得,无论怎样的道谢都无法表达她内心的感动。 千言万语,终究只能汇总为一句诚挚的: “谢谢。” 江河摇了摇头: “其实你没必要道谢的,毕竟就算我不帮你探查灵台,等后面薛正阳做了国师,你身为国公之女,又在京中休憩,肯定是有得知这个消息的机会的。 我这么做,无非就是帮你提早知道既定的事实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事。” 顾青山也摇了摇头。 心中有一抹无言的冲动,但她一时间不太能分辨它的来由。 江河仍在滔滔不绝: “不过,你也别怪我告诉你的时间太晚啊,这几天忙于演戏,没什么机会帮你探查灵台。也就这会儿扎扎小姑娘的心,才有时间过来帮你看一看…… 对了,你也别告诉那小姑娘你资质不错的事情,这种事我会和她讲。方才我试着修复三公主灵台时,也试着看了一下,发现她的资质不如你。 虽然你们是好姐妹,相互间不会介意什么,但如果是你先开口,难免会被人以为是炫耀。难免会成为一个讨人厌的结。毕竟大家嘴上都是说不在乎,可如果真的不在意——” 江河本还在交代诸多注意事项,但他却忽然卡壳似地停住了话语。 因为他感到胸膛霎时袭来一股柔软。 接着便是整个人被紧紧环住的紧绷。 他恍然意识到,顾青山抱住了自己。 “顾、顾姑娘?” 江河虽说算不上什么情场老手,但也并非一被接触就茫然无措的纯情少男,见顾青山就这么突兀地抱住自己,他第一时间想的是,到底是什么撞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想通后,他开始思索—— 为什么? 这也不是什么大忙吧,向江宗主顺嘴一提,再留心一记的事情…… 难不成,是因为得知能够修行后太过开心? 顾青山只比江河矮上半个头,江河可以嗅到绕在自己脖颈一侧的秀发,隐约间散来的清香。 他没有多么慌张,只想着自己是否需要做些什么。 “谢谢。” 顾青山由衷道。 她的额头便靠在江河的左肩上,刹那之间不敢轻易的抬起她明媚的容颜—— 耳根已然有了炙热的温度,她怕就这么被瞧见了,会显得十分丢人。 她真的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拥抱上来。 或许是感激之情难以言喻,或许是头脑的忽然一热。 但终归是将这莫名的冲动,付诸行动。 当她回过神来时,结果已经摆在了她的眼前。 江河没慌,她却慌了—— 真的好尴尬啊啊啊啊! 她都要羞地窒息了! 好在江河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客气什么,我们是朋友。” 这份如水的平和,稍稍冲淡了她心头的尴尬,让她得以喘息过来。 她点了点头,很快松开江河的臂膀,唯有青丝游弋在江河的颈间,让江河觉得一阵酥麻。 她微微侧过头去,佯装轻松道: “回京了请你吃好吃的。” “那我得吃你先前说的那家酒楼,和他们家的招牌菜。” 顾青山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你还记得那件事呢?” “我都为此诚挚的道歉了,可不记得清清楚楚?” “那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勉为其难带你去吃上一趟好了。” “说的多不情愿似地,我可没逼你啊。” “我自愿的,好了吧?” 方才旖旎时的尴尬,终于随着初夏的晚风渐渐消去。 趁着夜色尚浓,灯火昏黄,顾青山悄悄瞥了江河一眼,看着对方平淡如水的笑容,只觉得分外安心。 她当然知道江河看出了她的尴尬。 自己的举止鲁莽过激,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根据。 可江河仍能做到不占便宜,刻意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感,并借着上次话题的由头,巧妙化解了自己的尴尬。 顾青山自认,绝对做不到对方这个程度。 她很钦佩江河待人待事的态度,也很感谢,对方总能让自己感到惬意的舒心。 哪怕,这或许带着避讳的疏离。 江河见旖旎归于平淡,并未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心里一边感慨触感不错,一边转移话题地笑道: “总之,既然拥有灵台,那你肯定会想要修行的。正好,我这里有两条路可以供你选择—— 第一,大概就是我带着你修习有关‘剑道’的功法,功法威力不俗,只不过想要源源不断的修行出灵气,需要你的长剑生灵,蓬勃出生生剑气,才能可持续发展。 不然你想要修行,就只能待在剑山旁边,汲取剑山上这些还没消散的剑气了。 第二呢,就是……” “我选一。”顾青山想都没想。 “……” 江河愣了愣,好笑道: “虽然我很感谢顾姑娘的信任,但我琢磨着第二个选择,可能更适合你。 毕竟跟着薛前辈这个万仙山正统弟子修行,肯定要比我这个野路子要好上千百倍,我也就知道这门心法怎么修,对其中的门门道道可谓一窍不通,还需要多琢磨研究。 但薛前辈那边,修行过程中遇到了什么问题,便可以直接去问,修行一途肯定会更容易一些。 更何况,宝剑生灵这个操作需要数十年如一日的累积,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第二个选择要更靠谱一些。” “嗯。” 顾青山点了点头, “我选一。” “……” “我相信你。” 顾青山直视着江河的双眼,显然是做出了不会后悔的决定, “我和薛仙师不熟,而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害我。” “话别说的这么满,不久之前我可是出卖过你一次。” “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是朋友。” 顾青山摇了摇头, “但现在,我们是了。” 这次轮到江河沉默了。 其实发自内心的考虑,江河仍然觉得剑宗的道统,不如薛正阳的传授靠谱。 并非是剑宗不靠谱。 而是他觉得自己不靠谱。 他对剑道一窍不通,实战经验完全被顾青山吊着打,又如何能帮助顾青山走上仙途大道? 而且,他本身也不太希望,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羁绊所牵绊。 江河思忖了半晌,权衡了这么做的利弊,最终似是想通了。 他道: “那这样吧,我教你入道、心法,你帮助我磨练实战技艺,我们互惠互利一番,如何?” 这是江河经过权衡过后,所得到的完美答卷。 自己眼下虽然手段已然算是充足,有两种蛊虫在手,亦有尚未修习的青玄子所遗留的功法,乃至于江秋皙所赠与的一剑符。 但他近身实战的技艺,的确称得上是一句‘拉跨’。 决定木桶蓄水多少的,从不是最长的那块木板,而是最短的那块。 不能因为拉跨,就放任这项技艺成为自己一辈子的短板。 在斗法过程中,稍一疏忽,便可能是丧命的事情。 磨练实战技艺,对自己而言,一定是有着莫大好处的。 虽然说,顾青山跟随薛正阳修习,自己一样有着与其磨练的机会,但那更多的是江河‘拜托’顾青山,给自己喂招。 比起人情,江河更喜欢互惠互利的交易。 既然顾青山有这个需求,自己也有需求,那交易一番也无伤大雅。 至于会不会误人子弟这件事…… 大不了把顾青山遇到的问题记下来,等到七日会面时,直接呈交给江宗主。 有灵六境的剑仙作为客座指导,也不必担心误人子弟的问题。 顾青山见江河松了口,也没有过多需求什么,只浅浅笑道: “好啊。” 如此一来,二人的约定,便算是就此立下。 “那待会儿你就跟我一同回去吧,都过了这么久,三公主估计也已经考虑好了。如今做不到什么宝剑生灵,就先看看这几天能不能尝试入道好了。” 虽然江河觉得希望比较渺茫,毕竟寻常人入道,包括自己,都大概有一月之久,但试上一试总归是合理的。 顾青山当然没什么意见,只轻轻点了点头: “听你的。” 江河觉得这话有些莫名暧昧,正想调侃两句,耳边却忽然传来细簌的动静。 “说曹操曹操到。” 江河话音刚落,二人便匆匆转过身去,看向缓缓现身的身影。 却见鱼幺幺通红着眼眶,一身锦衣脏污不堪,却还用袖子不断抹着往外淌的眼泪。 她看着顾青山与江河,总觉得这两个人有些怪怪的,心中更是有些委屈。 但她强行忍住了。 她不愿再哭。 她早在不久前,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于是她卯足了勇气,向着江河的方向,擤着鼻涕哭喊道: “江河!你说我没办法修仙——你说了不算!我要修,我就要修!我不怕疼了,我不退缩了,我要你帮我修复我的灵台!” 鱼幺幺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哪像个锦衣玉食的公主殿下。 顾青山狐疑地看着江河,不知道江河到底说了什么,让小姑娘哭到了这种地步。 江河与她对视一眼,耸了耸肩,便又板起了一张脸,冷哼道: “不怕疼了?” “不怕了!” “你说了不算。” “我、我真的不怕了,不信你就——” “试过了才算。” 江河说着,便率先迈开了步子, “跟上吧。” 鱼幺幺拿锦袖擦了擦眼泪,又看了看顾青山,便见顾青山缓缓走了过来,牵起了她的小手。 鱼幺幺紧紧握上顾青山显得粗糙的手掌,那久经沙场的老茧,只让她觉得一阵心安。 她仿佛从青青姐那里借到了无尽的力量。 霎时间,信心填充了整个心胸。 她发誓,自己以后,一定不会再像今天一样哭鼻子了! 于是,她便随着顾青山,一同跟上了江河的步伐,提着昏黄的明灯,向着那巍峨鸣响的剑山,毅然走去。 第134章 入道原来这么简单 “啊啊啊!!!” 剑山山脚下,唯有鱼幺幺的哭喊声,与山间剑鸣作伴,成为了这嘈杂乐章的唯一人声。 鱼幺幺泪流满面,哭的不能自已,喉间的痛声尤为刺耳,但这一次,她说什么也没有再出言放弃。 疼归疼,但有了先前的插曲,她坚信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江河默不作声的为鱼幺幺磨去灵台外层的灵质,又以剑气作引,将那灵质附着在阶梯的缺口处。 顾青山则坐在两人的身边,心疼的看着小姑娘子吱哇乱叫,却一动不动的模样。 她本是想要听江河所言,试着牵引山中剑气为自己所用,但鱼幺幺的哭声叨扰着她的心神,使她根本无法入定,便一直陪着两人到了现在。 时间在分秒间流逝,没人知道这个过程持续了几个时辰。 但好在,随着鱼幺幺彻底痛晕过去,江河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成功了。” 再去观望鱼幺幺丹田中的灵台,却见那阶梯似乎完完整整,只是相比从前,缩小了一圈,也脆弱了一些…… 毕竟‘磨平’之法,是削去轮廓,填补空缺。 若是没有丁点副作用,谁又会费尽心思的去寻找诸多天材地宝呢。 江河看着瘫倒在地上的小姑娘,七扭八歪的,便没有再将她唤醒,打算让鱼幺幺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宁静。 他转头看向顾青山:“有没有什么收获?” 顾青山如实道:“根本静不下心。” “情理之中……” 江河咳嗽两声, “现在她睡着了,你可以再尝试尝试,要是还没什么感觉,我们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鱼幺幺现在这情况,肯定是不可能再强逼她试着入道了。 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灵台打磨成功后,也没有必要再强行推着她往后走。 顾青山点了点头,轻轻阖上双眼,感受起山中剑气的汹涌。 江河见顾青山欲要入定,便坐在旁边,细细打量着她明媚的容颜,心中却是忍不住的称赞。 浑然天成的样貌,果真是比那些科技狠活加美颜的工厂复制品,要养眼太多了。 顾青山这张脸,应当是盯着看一辈子都不会腻的类型。 所谓相看两厌,不过是在朝夕相处的陪伴中,让时间放大了彼此的缺点。 可若是没有缺点,一切也就成了无稽之谈。 “你能不能别盯着我看?” 顾青山忽然道。 江河有些惊奇:“你不是闭上眼睛了么?” “我感觉到了。” “……” 什么神奇的第六感。 江河无奈,只得扭转过身子,也入定打坐起来:“不看就不看。” 随着江河视线的偏移,顾青山只觉得那悸动不安的心,这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不再去想些乱七八糟的杂念。 只专心感受起丹田处,那股若有似无的灵机。 她自幼习武,自小便听说过“气沉丹田,腰马合一”一说,这让她对丹田的感知极为深刻。 她深深的呼吸,吞吐四周存在而无形的空气。 它们顺着她的鼻尖入肺,不断下沉、下沉,随着小腹的起伏,轮转一周,又顺着相同的位置自喉咙吐出。 周而复始,使得腰腹的灵台,愈发的明显了。 她阖上双眸的眼前,似乎显现一抹银色的轮廓。 不知是错觉还是现实,她似乎听到那银色的轮廓清鸣一声,在耳畔众多剑鸣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再次呼吸。 那剑鸣之声更甚。 她只觉得,哪怕自己不用去看,似乎也有漫山的剑气向着自己的方向游弋而来。 再呼—— “嗡嗡——” 原本安心打坐的江河,只觉自己的身旁掀起阵阵的风浪,原本嘈杂的剑鸣声霎时规整,爆出剑刃出鞘般整齐划一之声。 只一声过后,风浪便兀自散去。 他急忙看向身旁的顾青山,甚至无需混沌之气浮上双眼,便能感知出她周遭若隐若现的灵机。 顾青山入道了。 江河无需怀疑,只在心中琢磨,她为何会入道的如此之快。 虽然修行一事本就与天赋有关,而剑宗的检测之法,也证明了顾青山的天赋的确还不错。 但分秒间入道,会不会有些不太合理了些? 顾青山亦是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再次睁开眼眸,朱唇轻启,只道: “入道……原来这么简单?” 江河眉头一挑: “有什么感觉?” “我只是通过适当的呼吸,感受到了灵台,然后试着将耳边的剑鸣牵引到灵台里……就成了。” 江河眉头又是一挑。 顾青山的感觉,倒是与正常的入道无异。 只是‘适当’呼吸,‘感受’灵台,‘牵引’灵气。 但这三点无论哪一个都是入道的门槛,哪一个都需要从零开始感受,哪一个都极为抽象。 江河认为,这并不能算是‘天赋’的体现。 更像是——‘努力’的积累。 可顾青山明明是今天才发现灵台,准备入道,又有什么积累可言? 江河思索半天,便问道: “你是一下子就把握地那么准确了么?” “是吧。” 顾青山回忆方才的感觉,道, “因为我自小练武,大致知晓丹田的位置,找起来并不困难。我其实只是让日常的呼吸更为专注了一些,便感知到那满山的剑气了。” 江河愣了愣:“自小练武么……” “我做的不对吗?” “不是,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你能入道这么快而已。” “所以……我果真是入道了?”顾青山惊喜道。 江河通过混沌之气,向顾青山的小腹瞥去一眼,便察觉有锋利剑气于那灵台勃发,便道: “千真万确。” 他想了想,又道: “所以按照你的意思,你是早就习惯了此类呼吸,所以感受起来才十分轻松?” 顾青山惊喜之余,也不忘回答江河:“对,我就觉得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江河了然: “那估计你能入道,与你自幼开始习武,有很大的关系。可能是因为习武让你对丹田的掌握十分明确,你的灵台对剑气的感知也十分敏锐,这才促使你入道如此之快。 毕竟感知灵台,感知灵气,牵引灵气,这三个入道的步骤都需要入道者自己去实践、体悟。 而你本身就有了类似的基础,便省去了寻找三个锚点的过程。 不过……不论如何,恭喜你,顾姑娘。你现在也算是这世上万千修士的一员了。” 顾青山回给了江河一个浅浅的微笑: “谢谢。” 其实入道之后,她并未觉得这份体验有多么深刻。 毕竟这只是牵引至灵台的第一缕灵气,虽说也算是跨入了人一境,但带给她的变化并不算太多。 就像江河觉得人三境到人四境的变化,不如人二境到人三境一般明显一样。 或许只有抵达到人三境,她才能感受的更深刻一些。 “既然顾姑娘已经入道了,我们也没必要再在这里耽搁时间了。先把三公主带回去,让她好好休息,等她睡醒了,我就要慢慢开始布局了。” 江河见鱼幺幺睡得死沉死沉,便站起来一整个把她扛起,也没讲究什么怜香惜玉。 顾青山也随着江河起身,道: “这么着急,应该不会把她直接压垮吧……” 江河摇了摇头: “不会,又不是明天直接行动。这些天我会先带着她找找感觉,毕竟你自小练武,对丹田有敏锐的感知,她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灵台又变得陌生,肯定难上加难。 不过,你这么快入道,对这次计划而言反倒是意外之喜。正好我还有一式剑招要教你们,我估计有了这一剑,她入道的可能性会更高一些。 总之,我们先边走边说。” 江河一边说,一边提着夜灯,扛着小姑娘就往回走。 顾青山见江河还有想法,不由眨了眨眼睛,疑惑问道: “什么剑招?” 江河只缓缓回头,淡淡笑道: “死剑。” 第135章 最好的羊毛 自从经历了那天晚上,自己哭喊着无论如何也想要修仙,并成功忍痛塑造完灵台后,鱼幺幺便觉得,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困难,能阻碍自己的修仙之路了。 所以自清醒之后,从顾青山口中得知,自己的灵台已经彻底修复,她只休息了大概半天的时间,便兴致勃勃的找上江河,让他带自己去剑山入道。 然后她便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也愣是没感受到‘丹田’是哪个位置。 说是“脐下三寸阴阳户”,可她就算是把手指放在那个位置上,也愣是没感觉出有一丁点的特殊来。 还说什么丹田处便有台阶形灵台,她闭着眼睛硬生生感受了一个时辰,眼前都是一片没有颜色的虚无。 至于灵气…… 她除了偶尔能感受到初夏袭来的微风,听到嘈杂的剑鸣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有些颓败了。 尤其是在得知,顾青山顷刻入道之后。 她试着去问顾青山,是否掌握了什么要领。 顾青山的回答,与江河的讲解如出一辙—— 感受呼吸,感应灵台,牵引灵气,只要把握住这三点,“出溜”一下便水到渠成了。 可到底怎么把握啊! 鱼幺幺心想,是不是自己太笨了,哪怕拥有灵台,也没什么修仙的天赋。 又想到顾青山几乎是一夜之间便轻松入道,心里就越发的着急起来。 她也不想和顾青山攀比,顾青山和江河也从未拿两人的入道速度进行比较。 但她就是很在意,从而变得越发浮躁。 越是浮躁,便越难以静心感受丹田、灵台的存在,也便越难以入道—— 然后浮躁就此恶化。 如此,便成了恶性循环。 好在这份循环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江河气冲冲地教训了一顿。 又花了一天的时间反省思考后,她也算是彻底认清了现实。 江河也没说多重的话。 只是告诉她“与其天天纠结别人比你如何,不如仔细想想比起昨天的你,今日的你进步了如何”这浅显易懂的道理。 再加上语气颇重,极富有说教意味,便彻底骂醒了这位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鱼幺幺就是这点比较好。 虽然她总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想法,但好在人不笨,家教不错,年纪小却不怎么叛逆,极为听话。 更重要的是意志坚定—— 她真的很想修仙。 这才让江河的说教起了作用。 若是换作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又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公主,江河的说教非但不会起作用,反而会引起反效果,彻底让人摆烂。 而之后,鱼幺幺虽然难免会去期盼,自己也能有青青姐一般神速的进度,但也不会再让这份小小的‘嫉妒’,影响到自己的心情。 可对于入道而言,一样于事无补。 这种全凭感觉的事情,根本没有一个特定的套路去效仿,只能自己一点点的去摸索。 懂了就是懂了,不懂就是不懂,哪怕别人掰开揉碎了塞你肚子里,你自己感觉不到,就还是不懂。 再加上灵台变得陌生,便更是难上加难。 江河彻底让鱼幺幺放下了修行,转而让她和顾青山一起,学习自己所传授的剑招。 只不过,这在鱼幺幺看来,反而是江河彻底对自己失望的表现。 因为那剑招也是他特意传给青青姐的。 他对青青姐百般照料,对自己便是“想学就试着学一学,不学也无所谓”的态度。 毕竟,想要使出那一剑,便需要剑气的加持,而她没有。 她不想服输。 江河越对自己失望,她就越是想要证明给他看,所以在江河传授顾青山剑招之时,她也认真的去记忆要领。 哪怕自己现在使不出来,也不代表自己永远使不出来。 于是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天一亮他们三人便一同出发,前往剑山山脚,各自做着各自的活计。 顾青山练剑招汲取剑气,鱼幺幺感悟灵台,江河则拿着药炉,不知道往里面炼着什么东西。 其实起初江河也是在打坐修行的,但他很快便发现,饶是剑气遍布山间,十分浓郁,他的观想法也始终没怎么动弹,修行的效果很是一般。 肯定要比平时打坐汲取的多,但和那日后山修行时的速度,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这或许是因为,这山中的剑气没有太多的执念供江河观想。 江河这才明悟。 原来先前吸取死气那么迅速,完全是因为那后山上还有诸多死者的执念交织,辅以他们死后灵丹的消解,形成了极为浓郁的死气。 这才牵动起了自己的‘观想法’,致使修行一日千里。 而这山中剑气,似乎没有灵丹加持,便不会有相同效果。 想通后,他便对这漫山的剑气有了别的想法。 手中没有多余的灵纸,无法制作‘一剑符’,他便开始炼制‘剑丸’。 那是先前江宗主教给江河的方子,是剑修在斗法时,用于补充自身剑气的灵丹。 想要炼制剑丸,必不可少的材料便是‘剑气’。 而由于剑气是自修士手中的宝剑,转化周遭灵气所生。 且转化出的剑气总量,与修士的境界、宝剑的品质、剑修与剑的羁绊等因素息息相关。 一般来说,修士一天最多只有四个时辰的修行时间。 因为境界不到家时,无法长时间入定闭关,而手中又没有用以辅佐闭关,帮助入定的丹药。 而大部分剑修,不如江秋皙一般有天分,自修剑之初,便可在四个时辰内尽数将剑气吸收殆尽。 这不可避免的会导致,长剑所转化出的剑气,每天都有相当一部分会被浪费掉。 所以剑宗的修士,就开始琢磨如何提高当日所剩剑气的利用率。 这才有了炼器、炼丹、炼阵等,有关剑修的修仙百艺。 也间接导致了‘剑丸’的诞生。 在一日四个时辰的修行过后,剑修可以选择以炼药的方式,把剑中灵气‘储藏’在药丸之中,作为自己斗法时的储备剑气使用。 剑修毕竟主攻杀伐,打着打着难免控制不住灵气的释放,跌境了来两粒,便又是一条好汉。 一般而言,虽然剑丸也可以作为修士主要的修行手段—— 比如剑修不练剑,沉迷于炼制剑丸,当剑丸凑足一定数量后,便通过吞服剑丸提升境界,俗称嗑药升仙。 但先不提剑丸储存剑气时,会有相当一部分的剑气在炼药的过程中流失,所修成的境界也十分不稳固,会致使灵台一触即溃这类显而易见的后果。 当一名剑修不再练剑、只拿剑气用以炼丹提升自己,那这个人手中的剑也未必会再认可他,长剑所转化的剑气,也会随之慢慢减少。 ‘剑丸’毕竟只是一种,提高当日所转化剑气‘使用率’的手段,若是不思进取的嗑药,打着炼丹的幌子逃避苦修,那总体而言是得不偿失的。 而一名剑修在正常修行四个时辰之后,所剩余的剑气,常理而言能让修士炼制三十分之一枚剑丸。 故而一般情况下,炼制一枚适用于自己当前境界的剑丸,大致需要三十日作为一个周期。 这个周期,会随着修士境界的提升,而不断增加。 同时,所需剑丸的品质,也势必要因此提高—— 这会使得需要的药材越发稀有。 因为品质越高的剑丸,所储存的剑气便越多。 正如灵六境的江秋皙,吃上一枚低品质剑丸所带来的补充,甚至不如她随意的呼吸一口空气。 不过到了她那个境界,再高品质的剑丸,也基本上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充其量能当个糖豆嚼一嚼。 而炼制低等级的剑丸,所需要的材料并不难凑。 如果不介意炼成的剑丸并不完美,会浪费更多的剑气的话,实际上还有太多的平替可以选择。 江秋皙给予的药方十分完整,江河亦能凭借着药材药性,在青玄子的遗产里找到平替。 生灵洲的丹药、法器,基本上与境界相同,都分人、地、天、灵、仙五个层次。 其中,每个层次又有三个‘上、中、下’三个品级,作为分辨灵丹品质的依据。 那活血液、凝血丸,便是修行界最常见的,人下品丹药。 江河所要炼制的,也不过是人下品的剑丸,他如今是人四境,一枚人下品剑丸能恢复他大概十分之一的剑气。 这已然十分够用。 而这漫山的剑气无主,已然称得上是丰饶的剑气储备站。 江河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炼制剑丸会导致剑气的使用率不足这种问题,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来挥霍山中剑气。 粗略估计,耗尽青玄子遗产中的药材,他大概能炼制出二十枚剑丸来。 他不嫌少,因为等此番事了回京,江河还会跟着薛正阳一同前去那山海楼集会。 到时他便可拿手上的一枚白琼玉,和七十多枚翠琼玉好好消费一番,购置更多的药材与灵纸。 然后再找个机会,回到这剑山山脚,‘闭关’上一段时间,炼制出更多的剑丸和一剑符来…… 江河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自己完全不用遗憾,宗主大人没办法埋下什么新手大礼包,供自己横行无忌。 这漫山的剑气,可不就是最好的羊毛么! 使劲薅就完事了! 而原本在感悟灵台的鱼幺幺,看着不远处偷偷摸摸鼓捣什么的江河,只觉越看越可疑…… 第136章 真的有问题 入夜,四人一狗又围坐在马车外的萤火旁,静静等待着锅里焖煮的热粥。 有少许大米的香气散在了他们的鼻息间,对于苦苦修行了一整天的鱼幺幺而言,这无疑是莫大的诱惑。 但鱼幺幺完全无心理会饥肠辘辘的肚皮,不断用审视的目光注视江河,想要从他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奇怪,太奇怪了。 这是江河多日以来,第一次打算与他们同时间用餐。 以往他从不吃晚饭,都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帐篷中,不知鼓捣着些什么东西,今日怎有了空闲的机会? 想到今日江河在剑山脚下,对着药炉诡异的坏笑,鱼幺幺总感觉有些别扭。 虽然江河为她补平了灵台,她心里十分感激。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江河的动机没那么单纯。 可能是江河这几日给她的感觉太过诡异—— 与在锦京中截然不同的态度、对蛮国莫名其妙的肯定、对她能否入道也并不上心…… 她不想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便试探起来: “我入道的进度这么慢,你会不会很着急?” “我为什么要着急?” 江河今天的心情好像不错,对自己倒也彬彬有礼起来。 鱼幺幺却反而觉得奇怪了: “我入道的快慢,不是你能否成为国师的关键吗?听说再迟钝的人,一个多月的时间便足以入道…… 我们在路上已经耗费了一周的时间,那天修补完灵台之后,又过去了七天。可都过去半个月了,我对这什么灵台都没有半点感应,你就不怕因为我的迟钝,而耽误了你的好事么?” “不会。” 江河摇了摇头, “我说过,修补完的灵台,对你而言会变得全新而陌生,不如其他人十几年与灵台的朝夕相处,感应更深。所以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你明知道,我可能无法短时间内入道,为什么还要尝试?” “试试呗,万一你天资极高,我帮你修复完灵台,你就直接顿悟入道呢?虽然这个万一的可能性很小,但不试试怎么知道。” 江河的回答天衣无缝,鱼幺幺并不能从中找出漏洞来。 她总感觉,江河对自己能否入道并不在意,因为那日修复完自己的灵台后,他对自己几乎就等同于放养。 不是在炼丹,就是指导青青姐修行、练那一式剑招—— 说是剑修入门必修课之一,必要时可与人玉石俱焚的一剑。 在青青姐成功入道之后,便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他反倒像是把青青姐放到了首要的位置。 但这就与他们出京的初衷相互背离了—— 如果出京不是为了入道,不是为了做国师,那又会是为了什么? 鱼幺幺悄悄瞥向顾青山。 为了青青姐? 他此行大费周章地帮助自己修复灵台,帮助青青姐入道,难不成只是想哄青青姐开心? 她不确定。 这么多天以来,她算是看清楚了。 江河的嘴,骗人的鬼。 他就好像是那种说话不过脑子的对立面—— 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三思之后的结果。 不论是真心话,还是谎言,只要能达成他想要的效果,他都不介意说出口。 这让鱼幺幺现在去看他那张熟悉的面孔,只觉得这不过是他伪装出的虚假面皮。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没人说得清楚。 还需要再看一看。 想着想着,眼前正煮着热粥的黑锅沸腾了。 蒸腾的热气在营火下格外显眼,愈发浓郁的香气刺激着鱼幺幺的胃口。 江河也瞧见热粥煮熟,便主动站起身来,自然地拿过身旁车夫的碗,道: “粥开了,我给你们盛粥吧。” 车夫受宠若惊,道:“仙师,这怎么使得……” 见车夫要拿回碗筷,江河只冲他摆了摆手: “有什么使不得的,这几日多亏王老哥照顾我们的一日三餐,我只是想表达一些感谢而已。” “这……” 车夫迟疑了片刻,又堪堪坐下, “那就多谢仙师了。” 鱼幺幺看着两人来回的拉扯,越看越觉得奇怪。 因为江河虽然嘴上说着感谢,给她的感觉,更像是一定要自己盛粥,如果不这么做,就会发生什么事情一般。 如果是平时,她不会对江河的举措感到怀疑。 但当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无论后续做出怎样的行动,都会被贴上‘可疑’的标签。 于是,鱼幺幺便眼睁睁看着江河,状若随意的盛起一勺热粥倒在碗里,又平静地交给车夫—— 没什么特殊的。 然后又见江河随意的走到顾青山身边,用“辛苦了一天”的理由,为她盛上了一碗粥。 她心中怀疑更甚。 最后才走到自己这边,想要拿过自己手中的碗。 鱼幺幺下意识的拒绝,去把瓷碗收在怀里: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累了一天了,多坐着歇会儿吧。”江河虽然言笑晏晏,但在鱼幺幺看来,却有些笑里藏刀的意味。 “真不用了。” “拿过来吧。” “……” 果然有问题! 江河怎么可能是那种明知对方拒绝,还要为了一件小事死不退让的性子! 鱼幺幺下意识便想到,江河不想让他们盛粥。 这是因为……粥里藏着什么,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 想到这个可能,她霎时脊背发寒,更不可能让江河把碗夺过去了。 不想被江河察觉出什么端倪,她便忽地站起身来,反手拿过江河手上的汤勺: “真的不用麻烦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自己来就可以!” “诶——” 不等江河反应过来去阻止她,她便连忙站到黑锅一旁,俯视着黑锅中滚热的白粥,想从其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她发现江河并没有阻止他,想来是事已至此,阻止了反倒说明心里有鬼,所以才任由她这般去做。 手中汤勺在锅中鼓捣了一会儿,她并不能分辨出,这和平时喝的白粥有什么区别。 不好占着汤勺一动不动,便也只得先盛出一勺粥来。 可就在汤勺浮出水面之时,鱼幺幺却忽然瞧见,正有什么漆黑的事物在勺中遨游—— 她看清了,那是一只黑色的小虫! 小虫似是见自己被人发现,受到惊吓,径直从白粥中跳了出来,就要蹦到鱼幺幺的脸上。 “有虫子!” 她惊吓道,脚步不稳,手中碗勺疏忽脱手,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接着她整个人被吓得跌坐在地。 那小黑虫霎时爬上了她的面颊,鱼幺幺急慌慌把小虫捏在手里,这才看清了那黑虫的样貌—— 一只指节大小,圆滚黑漆的小黑虫,正向自己狰狞着口器,时不时还发出“嘶嘶”的戾叫。 她无需多想,便知道这黑虫定然是江河放进去的,否则江河何至于有先前的表现。 她当即喊道: “青青姐,别喝——这粥有问题!” 她就要把这虫子展示给大家看,但当她转过身后,却见顾青山与车夫都已经栽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青青姐!” 她当即意识到危险,就要爬起身来。 可背后却猛然袭来一股庞大的冲击力,让她只觉脊背一阵疼痛,霎时间呼吸都显得困难。 江河毫不留情地将她踹在了地上。 她趴在地上,疼痛使她眼中布满浑浊,恍惚间睁开眼睛。 模糊的视线里,唯有江河一脚踩在她的肩上,他稍稍用力,自己便能感到肩上的骨痛。 她听到江河冷笑道: “你若是能学会装傻,兴许我还会对你温柔点。” 鱼幺幺只感大脑一片空白。 多日以来,对江河种种行为的怀疑,在此刻骤然拧成了一股绳。 她来不及细想,只觉得自己的猜疑成为了现实—— 江河,真的有问题! 第137章 我的确是蛮国人 “唔……” 鱼幺幺从混沌的意识中,逐渐清醒过来。 朦胧的眼前似是燃起了一片火光,鼻息间是刺鼻的烧炭味,它混杂着血腥冲击着她嗅觉,使得本就空落落的胃里泛起酸水。 “醒来了?” 她迷茫的眼眸中,映衬出江河的身影,他一身黑袍,此刻正站在聚拢的火光正中。 他左右两旁燃起了两束火柱,为这初夏的夜晚带来庞多炽热。 头好疼。 鱼幺幺闭口不言,意识逐渐回笼过来后,她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先前她发现了江河的小动作,转而便被打晕。 等再度清醒过来,便是眼下的一切—— 想明白后,她开始环顾四周环境,想要搞清楚当下的状况。 她发现,这是她们多日以来,修行时所占据的空地,那么他们应当正位于剑山山脚。 她的身旁是一滩浓稠的鲜血,有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看衣着打扮,是一路照料他们的车夫。 她心神一颤。 而眼前除了江河之外,对角之处有一具十字骨架,那是白骨与黑木共同塑造的骨架。 顾青山便被捆在那被暴力撑开的骨肋下,整个人正挂在骨架之上,昏迷不醒。 “青青姐!” 鱼幺幺霎时一惊,可正要动弹之时,才发现自己被牢牢捆在地上,动弹不得。 “放心,她还没死。” 江河笑道, “虽然也快了。” 鱼幺幺怒视起江河,想到先前发生的一切,便不解喊道: “江河,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这些日子以来,青青姐供你吃穿用度,从没有对不起你过,你——” “三公主,您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江河微眯着眼睛,表情意味不明, “您心里,不是早就有了猜测么?” 鱼幺幺瞳孔微缩,脑海中霎时浮现出江河多日以来,表现出的种种迹象…… 江河怕鱼幺幺想偏,不等她说什么,便道: “如你所料,我的确是蛮国人。更准确的说,是蛮国巫人。” “怎么会……” 江河的行径极为怪异,尤其是先前一提及‘蛊神’等字眼的时候便格外激动,这这让鱼幺幺心中有些猜测。 但当听到江河亲口承认时,她还是难以置信。 “你若是蛮国人,为何当日还要救青青姐!?” “不救下她,又如何取信于你们呢。” 江河冷笑道, “我本来只想着混进鲤国,找机会从鲤国内部打破边关的那个壳子,不然你以为,我稀罕做你们这什么弹丸小国的国师么? 本来只抱着取信于你们的想法,看能否坐上国师之位,没想到,却发现了一些意外之喜——” 鱼幺幺见江河忽地走向顾青山,便来不及细想江河言辞中,是否存在什么漏洞。 她关心则乱,道: “你要做什么!” 却见江河走到被牢牢束缚在骨架上的顾青山身边,粗暴地扯起她有些凌乱的青丝,把她那张容颜尽可能的展现在鱼幺幺的眼前。 江河道: “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不争气。你若是天赋异禀,能安然入道,助我坐上那国师之位,我未必会对你们动歪心思——可惜,你是个残缺的废物。 修复了灵台,却无法轻松感应灵台,这注定让我没办法赶超那个薛正阳和茅野望。既如此,我也就没必要留在鲤国浪费时间了。 我本来还打算,若是见你无法入道,干脆就地格杀了你们,拿你们的血来喂养我的蛊虫,也算不枉费我多日的苦心积虑。 没想到,遇见了个上好的胚子——” 鱼幺幺眼看着江河,用那只恶心的大手,揉捏起青青姐的脸蛋。 “松开你的脏手!” 江河继续冷笑着: “你虽然没能入道,但这顾姑娘却感应到了灵台,先你一步入道。甚至天赋还极为不俗,这不就给了我,培养蛊虫的大好机会么?” 他的手放在顾青山的下颚上,微微用力,便掐开了顾青山的脸颊。 鱼幺幺正愤怒于江河无礼的动作,但紧接着,却发现顾青山的嘴中,似乎有一乳白小虫的身影作祟! “那是!?” 她见过那白色小虫! 那日顾青山找自己出宫,自己还替她将这小虫拍飞过。 “哦?” 江河皱了皱眉, “你见过它?看来是这蛊虫太馋她的鲜血,爬在她身上的时候被你发现了。 不过,这倒也无所谓了。反正它已经把顾姑娘的灵台蚕食掉,这降雷蛊的塑成,只差最后一步了……” 想起顾青山曾告诉过她‘蛊虫’的内幕,她惊骇道: “你想要献祭青青姐!” 江河没有否认,只是神情逐渐变得狰狞: “成为我大蛮无上蛊神的祭民,为蛊神献上自己的一切,得以让灵魂飞升到崇高的天外天……身为我蛮国的敌人,却能以这般荣光的牺牲自己,当真是让我都有些羡慕!” 他并没有给鱼幺幺有所反应的时间,便当着鱼幺幺的面,取出顾青山舌上的蛊虫,混沌之气灌入其中,使降雷蛊发出“滋滋”细碎的雷光。 紧接着,鱼幺幺便看到,江河从袖子中取出了一柄无瑕长剑,银白的剑身反射着炙烈的火光,吸引着她全部的目光。 “听说他们蛮子祭祀的时候,都是抽干自己人的鲜血,拿来活祭!” 当时在马车上的记忆立时如新般,闪过鱼幺幺的脑海: “你住手!” 这次,江河并没有回答她。 她看清江河持握着长剑,用那锋利的剑刃,缓缓割开了顾青山吊起的手掌。 他是来真的! “住手、住手!” 眼前的真相,使得她根本无法去思考眼前的一切,是否具有合理性。 更不会去拓展思路,猜测这一切是否有着‘作秀’的可能。 江河多日以来的铺垫,与鱼幺幺亲眼见到的事实,在江河亲手割开顾青山手掌的一刹那骤然糅作了一团,不断压迫着鱼幺幺本就紧张骇然的心弦。 从未经历过什么苦难的她,在这一刻,相信了江河是个蛮族恶棍的事实。 她扭转着身子,想要挣脱身上的束缚,去反抗些什么,奈何娇柔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支撑她的想法。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河背过了身,彻底遮掩住自己的视线。 再看着江河手起刀落,一抹血线随着他的动作划在了半空,附血的剑刃霎时间布满鲜红。 “不、不!!” 大脑被悲愤与惊惧占据,让她无暇思索其它。 眼泪一时间遍布了视野,她颤抖着口鼻,却再也无法发出一个音节。 她发现她失声了。 她眼睁睁看着鲜血如瀑,看着殷红布满江河的整个衣衫,看着江河转身后,任由那血红从狰狞的左脸滴落流淌。 看着江河手中那乳白的蛊虫‘尝到’了鲜血,看到湛蓝的雷光开始自蛊虫周身迸发。 江河将那降雷蛊抛掷高空,双手拍掌合十,一道冲天的雷光划破漆黑的夜色,夺目的雷光骤然一闪,便让阵阵雷鸣盖过了耳畔剑气的啼叫。 雷柱炸在地上,把黄土都炸成了焦黑。 却听江河大笑了起来,似乎在宣告着他大功告成般。 悲愤交加的鱼幺幺痛哭流涕,她很想张开嘴痛骂这个被青青姐坚信的男人。 她不为自己的遭遇而感到寒心。 她只觉得,青青姐错把真心交给一个不知面目的蛮夷。 可她无法开口。 江河也不愿等她开口。 因为他不能给鱼幺幺留下思考的时间。 第138章 最好的演员 江河从不认为自己的策划有多么天衣无缝,若是仔细思考,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值得他人留意—— 这毕竟只是几个时辰所构思的结果,又因为顾青山忽而入道,而发生了诸多变化,他不可能把控的事无巨细。 但他不必去在意这其中的漏洞。 他只需要让鱼幺幺知道,自己处在一个极端危险、且压迫的环境之中便好。 先前在粥中放入大力蛊,假意让鱼幺幺发现,清醒后又让她置身烈火、骨架、鲜血之中,乃至之后当着鱼幺幺的面,亲自割开顾青山的手掌…… 这一切都不断刺激着鱼幺幺那不谙世事的神经,让她下意识就认定这一切皆为真实。 不让她有时间思考其中的漏洞,便足以蒙骗她一时。 而鱼幺幺现在已然相信了谎言。 接下来,便是引导她,认清自己最执念的那份存在。 想到此,江河不多犹豫,只一手掐上顾青山的脖颈,一剑斩开了吊起她的麻绳。 江河道: “疼么?该醒了。” 顾青山缓缓睁开了眼眸。 她当然没有真的昏迷。 其实就连鱼幺幺无暇顾及的车夫,哪怕浑身沾满鲜血倒在血泊里,呼吸也显得缓慢而平稳。 但鱼幺幺根本没有机会去发现,这一切都只是迷惑她试听的假象。 眼下的一切,皆是在按部就班的推进着。 顾青山知道,鱼幺幺能否就此明确自己的道心,全凭自己接下来的演技,当真马虎不得。 故而她表现出一副被痛醒的模样,又因喉咙被紧紧掐住,而迸出隐忍的字音: “江河……为什么?” 鱼幺幺清楚听见了顾青山的声音,心头悲喜交加,扯着嗓子大喊道: “青青姐!他是蛮国人,他再拿你的灵台和血喂养他的蛊虫,他自始至终,一直都在骗我们!” 江河见顾青山演的像模像样,心中的担忧也便放下。 他提着顾青山的脖子,轻松将她带到鱼幺幺的面前。 另一只手提着长剑,一剑斩开了束缚鱼幺幺的绳索。 鱼幺幺想就此反抗,但才堪堪生起这个念头,便被江河一脚毫不留情的踹在地上。 头脑一阵晕眩,却又紧接着感到腹部压下一股沉重力道,江河用脚将她压制在地上,使她无法行动。 情急之下胡乱捶起小腿的粉拳,也只像蚊子的叮咬。 “别这么着急,你们鲤国积蓄千年龙气,又因分食了蛟龙,而拥有了异于常人的体魄。你身为鲤国皇室,身上的血液亦是我炼蛊的最大助力——今日,你也休想逃过我的手掌。” 听着江河的冷语,鱼幺幺终于明白他想对自己做什么。 可是她的反抗根本是杯水车薪。 除了让她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渺小无力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正面的回馈。 她只能看着敬爱的青青姐,她唯一的朋友,在江河的手上不断挣扎,饶是浑身已沾满了鲜血,俏脸也因窒息而通红,也换不来江河的丁点怜悯。 “混蛋——” 江河微眯起了眼睛: “你说得对。” 他还想在说什么,但顾青山却忽然死死捏紧江河的手腕。 她整个人在江河手中荡了起来,两条长腿骤然缠住了江河的手臂,双足架在了江河的脖颈上。 旋即,整个身躯用力一转,扭转力带动着江河整个身子,连携着手臂向后扭转靠拢。 卧槽! 从预设的脚本来讲,这段剧情的确是顾青山暴起反抗自己,而自己理应配合顾青山演戏。 但他觉得,充其量是顾青山踹上自己一脚,自己往后一栽就得了。 完全没想到顾青山的柔韧性这么好。 这甚至不需要自己多做什么配合。 倘若江河不动用灵气,根本没办法抗衡顾青山突如其来的扭转力—— 他整个人直接被掀翻在了地上。 顾青山死死缠住他的右臂,长腿架在他的后脑勺上,两人已然变换了攻守之态。 江河只觉得,若非自己修为远超顾青山,兴许手臂骨头就要被扭断。 “快跑!” 不再被江河踩在脚下的鱼幺幺,只听见顾青山朝着自己大吼。 她抓准机会,匆匆爬起来夺过江河手上的长剑。 顾青山见小姑娘的脑子不笨,心里也算是有了几分安心,但面上仍是喊道: “快跑!你留在这里没什么用处!” 小姑娘倔强的摇了摇头。 她眼见江河被顾青山桎梏住,自己又夺过了江河的长剑,当下也来不及细想,冲着江河的脑门就刺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不能犹豫。 眼前的江河,是蛮国的贼子。 是蒙骗了她们的信任,要把她们献祭给那蛊神的真凶。 她不想杀人。 可她不能原谅一个伤害自己珍重之人的凶手。 江河见这小姑娘动手一点都不含糊,心里也是一跳。 但这侧面也印证了,她不曾怀疑过眼前的一切。 鱼幺幺见江河‘无力’躲闪,便以为要大功告成。 可那染血的长剑,只刺在江河的眉心之上,便猝然一顿。 鱼幺幺只觉双手被反震的发麻,却不见长剑刺入江河的头颅半分—— “一个没入道的丫头片子,就妄想能破开我的防御?” 鱼幺幺一介凡人之躯,又如何能凭借一把凡铁,斩开人四境修士的肉身。 江河只需运转起灵台的混沌之气,汇聚头顶,便能轻松扛住了鱼幺幺弱不禁风的一剑。 旋即,江河稍一用力,便挣脱开顾青山长腿的束缚,不待顾青山有所反应,便一个甩手将她整个人抛飞出去。 “轰隆——” 顾青山被重重砸在苍劲的巨树上。 肺腑翻涌起一阵气血,让她不住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霎时间浮上一抹苍白。 这番疼痛并非是弄虚作假。 既是要欺骗一个人的眼睛,自然是在七分虚假中掺杂三分真相。 顾青山浑身的污血,是江河事先准备好的猪血。 但她手掌的割伤,此时肺腑的震颤,都是江河刻意为之。 在这些细枝末节,江河力求瞒过鱼幺幺,所以没怎么留情。 若非事先让顾青山服用了一颗凝血丹,兴许她已经因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 “青青姐!” 鱼幺幺懊悔自己的弱小,错失了最好的良机,她想要跑去顾青山那边查探她的情况。 却得来顾青山恨铁不成钢的呼喊: “傻丫头,快走啊!” 鱼幺幺还未跑上两步,便又被江河一脚踹在了地上。 莫大的疼痛使得眼泪都不自觉地淌出,浸湿了脸颊紧贴的泥土。 她还想爬起来,却被江河整个掐起,长剑跌落,双脚离地,悬浮在了半空。 她涨红着脸,不住捶打江河的手臂,可这根本无济于事。 浑浊的瞳孔倒映出的狰狞冷笑,她觉得自己无法忘怀这骇人的笑容,兴许将成为她一辈子的梦魇。 江河的笑声,又回荡在了她的耳畔: “可悲么?因为弱小,你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一把抓起了鱼幺幺的手臂,指甲深深刺入到了鱼幺幺的掌心中,任由她痛哭流涕,也仍要用指甲在掌心划出一道豁口。 鱼幺幺只感手掌剧痛。 痛哭之余,又见乳白小虫附上了自己的掌心,像是要吸食自己血液的模样。 再加上窒息感愈发深重,让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喘不上气。 大脑逐渐变得迟钝。 她已经没办法去思考太多复杂的事情。 唯有当下的痛苦,与江河迫害顾青山的一幕幕,不断萦绕在脑海之中。 我是不是就要这么死去了? 浑身的血液,也会就此被抽干么? 她想。 “汪汪!!” 回应她心声的,是一声高亢的叫声。 一条漆黑的土狗,从她身后的林间窜了出来,它的身影不能算快,但已经办到它所能做到的极限。 熊熊火光映照在它乌黑的毛发上,衬托着它极为显眼。 它找到了欺负主人的罪魁祸首,饶是浑身都因本能的恐惧发抖,却仍然用力蹬地,张着大口咬向江河的手臂。 “小疯……” 鱼幺幺很是难过。 小疯是条胆小的土狗。 自己将它捡回宫时,它被街巷里的其它流浪狗欺负的遍体鳞伤,只敢缩在角落里胆小呜咽。 自己时常被江河凶到流泪,它也只敢“汪汪”两声以示心中的不满,却也总被江河瞪地不敢吱声。 面对漫山的剑气,它也屈服于自己的本能,只敢遥望那巍峨的高山而瑟瑟发抖,难以靠近山脚半分。 可它却在这一刻克服了自己的恐惧,冲到了自己的面前,想要救下要被掐死的自己。 可她宁愿它不来。 因为此时此刻,她只能看着想要保护她的人,因自己而遭受苦难。 “我倒还忘记,你养了一条好狗。” 江河是真的忘记了这条土狗的存在。 想来,它应当是时刻遥望着剑山,在今夜瞧见了自己刻意制造的火光,察觉到了主人的危险,才克服恐惧扑来救主吧。 明明胆小,却仍旧卯足勇气扑了上来,倒也值得敬佩。 可一条狗又怎么可能知晓。 它的举措,反而让它成为了当下最合时宜的演员。 江河一把捏住扑来的狗嘴,小疯霎时便被江河提溜在了半空,它胡乱挥舞着爪子,也根本触及不到江河半分。 “只可惜,我不需要一条土狗的血。” 江河看向鱼幺幺,冲她微笑道, “只能让你亲眼看着它送死了。” “不要……” 鱼幺幺被江河一把甩在了地上,她想要爬起来扑到江河的身上,阻止他的动作,但江河已经掰开了小疯的牙口,将左手伸进了它的喉咙,又整个甩向了一旁。 只见小疯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子,便摔在了地上,抽搐几番,又倒地不起。 直至最后,彻底没了什么动静。 “小疯!!” 不知小疯生死的鱼幺幺泪流满面,浑身像是泄了力般,瘫坐在地。 连番的打击,对她而言还是太过沉重,使得她一下子无所适从。 她只能不住的哭喊,不知是因伙伴的‘离去’,还是因自己的无能。 江河将她的痛苦尽收眼底。 可这些刺激还是不够。 他觉得,自己还是太过想当然了。 他只让鱼幺幺感受到了‘失去’的痛苦,却没有让她生起反抗的念头。 他需要让她拿起剑。 更要让她知道,能够拿起剑的理由。 他的目光匆匆看向,被自己扔至远处的顾青山—— 第139章 落幕 顾青山本还在调理气血,见江河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便知自己还需要更卖力一些。 剧本演到如今这个程度,还不算脱离他们的构思。 顾青山也不知道演成这个样子,能否帮助鱼幺幺找到道心—— 看小姑娘现在涕泗横流的模样,她对此深表怀疑。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继续配合着江河演下去了。 当下便不顾气血的翻涌,奔向了一脸淡漠的江河。 “螳臂挡车。” 江河品评了一句,目的是为了让小姑娘发现,她所珍视的青青姐又重新回到戏台子上了,别老顾着缅怀压根没出什么大事的土狗。 鱼幺幺被拿捏的明明白白。 听到江河的‘讽刺’,她果然发现了奔来的顾青山。 她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便拾起地上的剑,要与顾青山来个里应外合。 而顾青山已然近身,长腿一扫,一记鞭腿直向江河的头颅而去。 她的速度已然远超当时与忽家五兄弟斗法时的自己。 只是在如今的江河看来,还远远不够。 他一脚将鱼幺幺踹至一边,让她跌在地上重又捡剑。 又抬手一挡,轻而易举地将鞭腿格挡下来,手腕扭转,反手一握,便捏住了顾青山修长的小腿,将她生生拽了过来。 “幺幺,快跑!” 顾青山身形不稳,强行扭转身躯,另一条腿紧接着呼啸而来,却仍然被江河轻松躲过。 随后,他左手兀自一抓,径直卡在了顾青山的后颈,另一只手松开她的小腿,反而抓住了她的两只皓腕,捏在她的身后,牢牢把顾青山钳制住。 顾青山不曾反抗,反而算是暗中配合江河,使得一套动作显得行云流水。 鱼幺幺甚至堪堪抓起跌落的长剑,便见到顾青山已被江河牢牢掣肘。 她喘着粗气,擤着鼻涕,说出来的话绵软无力: “你——你快松开青青姐!” 见鱼幺幺没有逃走,顾青山与江河心中都放心了不少,但表面功夫还是不能落下。 “你难道不觉得你这么做,很可笑么?” 江河戏谑地看着鱼幺幺,讽刺道, “顾姑娘为了让你从我的手中逃脱,不惜出手强行为你争取时间。你非但不跑,辜负了她一番好意,反而还妄想出手威胁我。 怎么,方才已经失败了一次,现在还不服输么? 就算我站在你的眼前任由你捅,你这丁点的力气,又如何能刺破我的衣衫?” 鱼幺幺紧咬银牙,浑身气得发抖。 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反驳江河的嘲讽。 “我不走!” 她知道自己逃跑也毫无作用,江河只消片刻便能追上自己。 她也害怕自己就此逃跑后,哪怕逃出生天,也一辈子都活在今夜的阴影之中,无法自拔。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别的选择。 眼前的局面已经是死局。 故而,她抹了一把眼泪,执拗道。 江河又笑了: “天真。你难不成以为,我会因为你这可笑的姐妹情深,就放过你们两人么?” 他掐住顾青山后颈的手,愈发用力了。 顾青山配合着发出一声痛呼。 “傻丫头……你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鱼幺幺苦笑着,头脑却越发清明: “青青姐,你觉得他可能放我离开么?既然逃不走,那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 “说的不错,你总算是聪明了些。” 江河没有否认鱼幺幺的话,冷笑着, “所以,你是想要亲眼看着我放干她的血,是么?” 鱼幺幺没有回答江河。 看向江河的眸光,却变得更为狠厉。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愤恨一个人的存在。 她恨他伤害了自己最珍重的人,更恨自己连保护他人的资格都子虚乌有。 原来这所谓的修仙,根本不如自己预想的美好。 自己只幻想着,有朝一日踏入仙途后,会拥有健康而漫长的寿命。 父皇不会再害怕自己重蹈母后的覆辙,他会欣喜于自己健康的长大。 青青姐不用再担心边关的战事,因为她也会拥有败退蛮夷的力量。 自己兴许还会离开这偏远的小国,有朝一日去往广袤的天地,看看另一个世界的繁荣昌盛。 可江河的出现,彻底打消了她这可笑的念头。 原来,很多事情,不是只凭幻想便可以实现的。 她当然可以实现她所希望的一切。 只是需要力量。 没有力量的凭依,她所幻想的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 便如眼下所经历的一切—— 只需要一个‘人四境’的江河,便能彻底毁掉她所珍重的一切。 小疯已经因江河而死,青青姐即将因江河而死,自己也迟早会因江河而死。 也许不久之后,父皇会因自己离世而感到悲痛,甚至会如当年病倒在母后尸身前般久病不起。 鲤国会因此陷入内忧外患,迟早有一天,惨败在蛮国的铁蹄下,沦为蛮夷昌盛的养分。 可江河也才只是修行界的一个小辈而已。 他的头顶,还有薛仙师那般比他更为强大的存在,薛仙师也只是一个地境修士,他之上还有比他更强大的仙人。 这反倒让江河的弱小,显得自己更为渺小了。 她会想着,如果—— 如果她的灵台不是残缺。 如果她早早便拥有入道的资格。 如果她拥有远超江河的力量。 眼下所经历的一切,是否都会有所不同? 她明明只需要一丁点的力量,便能改变这一切,把自己所珍重的一切牢牢把握在手中。 可她没有。 她真的好想保护青青姐,甚至只要别成为累赘就足够了。 可她做不到。 “那你就好好看着,她就这么死在你的眼前吧。” 江河抓住顾青山后颈的手忽而用力。 连带着顾青山整个人向地面压去。 他一脚踩在顾青山的脊背上,又凭左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柄银白的长剑,平滑的剑身闪烁出凛冽的寒光。 接下来,他将斩向顾青山的脖颈。 戏剧也会在那一刻就此落幕。 他已经交给鱼幺幺足够思考的时间,但他不能确信鱼幺幺真的能把握那仅有的机会。 他也不是料事如神。 他能引导鱼幺幺做出决定,但不能帮助她做出决定。 若她连试图反抗的机会都不愿把握,也只能宣告一切策划的功败垂成。 这是最后的机会。 他动手了。 心中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而鱼幺幺,已经看到顾青山缓缓闭上了眼眸。 看到江河高举锋利的宝剑。 看到剑光映射出的熊熊烈焰。 她似乎已经能看到既定的结局——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河割开青青姐的血肉,看着青青姐死在敌手的屠戮下,看着自己只配拿起一柄毫无用处的长剑,强撑着微薄的信念,让自己忍受惧怕的发抖。 她即使拿着这柄剑,又能够做些什么? 江河看着鱼幺幺仍然颤抖的模样,渐渐吞吐一口浊气。 他所谓的计划,对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而言,还是太过理想化了。 鱼幺幺不是他,也许对这个小姑娘而言,能够留下来、拿起剑,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她无法在这么高压的环境下,寻找到那一份契机。 如此,便注定戏剧要以失败而落幕了。 罢了,做不了国师便做不了吧。 薛正阳看起来刚正清流的,若自己无法加身国运,帮助他受人爱戴也未尝不是一条路子。 江河手中的长剑,便在距离顾青山咫尺之间时,牢牢的顿住了。 感受到脊背的压力骤然一松,顾青山睁开了眼眸,也缓缓叹了一口气。 她都配合着江河演到了这个份上,若真失败了,也只能认命。 她只得开始在心中组织事后安慰鱼幺幺的措辞,想想如何让这个才忍受过高压的小姑娘,释放多日所积累的压力—— 可她忽然感到后颈有些湿润。 随即误入口鼻的,是一股不能再熟悉的血腥味。 她猝然扭转过身子,抬眼看向一旁的江河。 却见江河的右胸,已然被一柄锋利的长剑刺透。 那长剑滴落着鲜血,反射着明艳的火光—— 剑柄的那头,赫然便是痛哭流涕的鱼幺幺。 四周仍然噼啪燃烧着星火。 那何尝不是她的怒焰。 她将恨意化为了实质。 以剑为引,将恨意穿透了江河的胸膛。 可此时此刻,不论是眸光坚毅的鱼幺幺,还是转而微笑的江河都十分明白。 这一剑,并不为了心中的愤恨而出。 它为守护而出。 第140章 不跟你们玩了 “咳咳——” 被一剑扎穿胸膛的滋味并不好受。 江河一把推开了持握剑柄的鱼幺幺,免得这小姑娘入戏极深,在自己放松警惕的时候,将自己千刀万剐了。 “很好,杀青了。” 江河说着,先赶忙服下一颗凝血丹,又转而拔出插在右胸上长剑。 浑身倍感虚弱,不由直接坐在了地上。 “让你这小丫头入道,还真是费了牛鼻子劲。” 鱼幺幺的那一剑,完全是冲着自己的心口扎去的。 为了让这一剑切实落在自己的身上,江河几乎不曾设防,但他却加急扭转了自己的身子,让长剑避开了要害。 这点伤不算太严重,预计外敷内服个七天,就能够痊愈。 江河没什么气力说话了,只尽力高喊了一声: “杀青了杀青了,不用再演下去了。” 鱼幺幺本还沉浸在恨意之中,还要再对江河下一番狠手,但她却感到浑身乏力,动弹不得。 同时,见顾青山与一直躺在地上装死的车夫,接连站了起来,霎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大脑一片空白,心头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难不成…… 顾青山看着一脸懵逼的小姑娘,心中又心疼又喜悦。 她也没顾及手上的伤,先将鱼幺幺扶了起来,又轻轻揽住了鱼幺幺的肩膀。 “青青姐……你……” 顾青山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瞧着她略带歉意的眼神,冷静下来的鱼幺幺,逐渐回想起这出戏剧诸多不合理的地方—— 比如江河为什么那么有耐心和自己对话。 比如眼看青青姐受了重伤,为何还能与江河缠斗在一起。 等等…… 回笼思绪,她的心中已然有了推断。 哪怕她根本不想承认: “你们是在演戏?” 顾青山用点头作为自己的回答。 “……” 她忽然看向远处一声不吭,宛若死尸的黑狗,生怕它成为了这场戏码唯一的牺牲品: “那……小疯……” 江河虚弱解释道: “它没事,给它喂了两颗药,让它安生一会儿。” 江河喂的是积郁丸。 小疯是鱼幺幺珍视的伙伴,便如顾青山在鱼幺幺心中的地位一样。 江河分得清,这只是一场戏。 虽然他十分迫切的想让鱼幺幺入道,但不会为了这种原因,打着为她好的名号,就肆意去剥夺鱼幺幺珍视的事物。 哪怕‘入道’是鱼幺幺心之所向。 顾青山看着小姑娘听到小疯没事后的神情,变得喜悦、迷茫、愤怒、委屈。 最后她实在受不了这般程度的羞辱,扑在顾青山的怀里,又嗷嗷大哭了起来。 “呜呜呜……你们,你们不是人!我以后都不和你们玩了!” 鱼幺幺真的觉得又气、又委屈。 她感觉这辈子都没有像今天一般丢脸的时候。 她完全被人耍的团团转! 自己所担忧的一切,都是某个混蛋预先设计好的剧情。 自己所受到的羞辱,都是某个混蛋故意激怒她的台词。 自己所坚定的决心,都是某个混蛋想达成的最终目的。 更何况演戏也就罢了,为什么一定要演的那么真…… 她经受的疼痛都是实打实的。 江河拿指甲硬生生剜破她手掌的时候,她真觉得自己要被抽干血液,成为蛊虫的养分,化作一具干尸。 最后拿起剑的那一刻,她真觉得自己的生命就要到尽头了。 不然她又怎能找到勇气,向着‘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刺出那玉石俱焚的一剑—— 死剑。 这便是江河想要得到的结果。 这一剑,又怎么可能是单独传授给顾青山的。 他让鱼幺幺在一旁旁听、练习,便是希望鱼幺幺能够在这出戏码中,挥出这一剑来,致自己于‘死地’。 因为要致人死地,便需要庞大的执念。 这般执念,可以是江河的‘求生’,亦可以是鱼幺幺的‘守护’。 她想要致江河于死地,是因为她想守护她所珍视的。 她想要挥出这一剑,也因此而牵动了心与灵的桥梁,从而感知到了灵台的存在。 又在这漫山的剑气中捕捉到了一丝剑气,刺出了这一剑,塑造出剑心的雏形。 这便是江河传授她们死剑的根本原因。 江河见鱼幺幺哭的不能自已,顾青山则不住安慰。 江河叹了口气,只得先将插在身上的剑兀自拔出来。 若他只是凡人之躯,这种伤势说不得还能要了他的命。 但灵台灵气维持着他的生机,又有凝血丸愈合着他的内伤,故而他虽感疼痛,却也算是行动自如。 他道: “别哭了,你自己先看看你的灵台。” 鱼幺幺不想搭理江河,但想到方才自己刺出的一剑,亦有种十分神异的感觉。 她渐渐停止了哭泣,待心境愈发稳定后,闭上双眼,竟感到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生机,在丹田处蕴生勃发。 她像是看到了一级金色的台阶。 只不过那台阶十分空洞虚弱,似要一触即碎。 但无论如何,那原本不着边际的灵台,如今都变得无比清晰,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入道了?” “死剑虽说没什么技术含量,但也需要剑气的依托。你都能挥出死剑,破我的防了,自然也就入道了。” 江河咳嗽两声,声音有些虚弱, “为了让你这蠢丫头找到灵台,真是要费我好一番功夫。” 江河感觉有些疲惫,身体后仰,躺在了地上。 “江河!” 顾青山有些着急,害怕江河中了这一剑后就此重伤不起,连忙抱起鱼幺幺向着江河那边走去。 江河却冲她摆了摆手: “吃药了,先别管我。她方才用入道后的第一缕剑气,挥出了死剑,现在比我都虚弱,你带着她好好修炼一些剑气再说。” 挥出死剑后,那灵气耗干所带来的虚弱感,没人能比江河还要了解。 跟相位猛冲了三天三夜一个样,腿脚发软,浑身无力。 自己的伤势缓一缓便不太碍事,还是趁此机会,多让灵台不稳的鱼幺幺多汲取一些剑气划算。 顾青山还是有些担心江河,但江河都发话了,她也不好再多作关心,开始引导刚刚入道的鱼幺幺汲取不远处剑山上弥漫的剑气。 至于江河,则躺平在地上,无欲无求的闭上眼睛,思考此番戏码的经过—— 他不知道鱼幺幺有没有塑造出道心来。 他只能尽量引领鱼幺幺,不断深化思想,往她最希冀的那个方向去靠近。 鱼幺幺想要入道长生,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别人。 她优先考虑的是,自己入道后可以让父皇安心快乐,可以帮助鲤国尽绵薄之力,拥有保护自己珍视之物的能力—— ‘珍视’,这是她想要入道的关键。 鱼幺幺只觉得,只要待自己入道之后,便足以拥有这些。 既然迟早会拥有,便无所谓入道的快慢,更不会有太深刻的执念。 而江河需要势必要让她即刻入道,便必须使她感到‘迫切’。 所以他设计了这场戏码—— 只有经历过‘失去’,才会对‘拥有’感到珍惜。 才会迫切的渴望力量,渴望‘守护’她珍视的一切。 有了执念,又有漫山的剑气与她共鸣,挥出死剑也便水到渠成。 江河无法猜中结尾。 但结尾却向他表明,这般做法是行之有效的。 就是这么设计,有些累人。 好在顾青山真的十分信任他,无论是让她在舌下藏只蛊虫,还是割破她的手掌,都任由他做决定。 这才促使整出戏码完美落幕。 稍作休息了一番,江河便让车夫把庆喜丹和凝血丹喂给小疯,小疯只是一条凡狗,一枚庆喜丹足以冲散它心肠的郁气。 凝血丹则只喂了一半,免得药效太好,反倒使得这条忠诚土狗气血上涌,出什么病症。 待鱼幺幺也缓过劲来,彻底稳固了灵台中的第一缕灵气,江河便决定打道回府了。 往后鱼幺幺想要修剑气,还是散功拜师薛正阳,都是抵京之后的事情。 如今已然离京半月之久,就算明日一早即刻启程,也需七天的时间才能赶回京城。 只盼望薛正阳与茅野望,届时都还未能引领两位皇子入道吧。 如此一来,自己当选为国师,也便算名正言顺了。 不过,在此之前,自己应当能多歇息会儿了吧? 江河感到肩头愈发放松,缓缓阖上眼眸,又沉沉睡了过去。 还有一周时间。 不知道江宗主那边是怎样的情况了。 …… 千年前的同一时刻。 三道惊鸿流光正于浩瀚的星空下,向着生灵洲东方的一角急速驶去。 跟在最后的唐糖,忽地身形一顿,呼唤了一声走在最前方的江秋皙: “小师妹,等等——” 皎白的流光霎时止步,江秋皙匆匆回头,清冷的眸中闪烁一抹不解。 正中的苗烟烟本在座下巨剑上平躺打着瞌睡,此时听见五师妹的呼唤,也不由悠悠坐起,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 只见唐糖紧皱着眉头,有些迟疑道: “等等。我感觉到前方……好像有些不对劲。” 第141章 王日天 唐糖言语之间,双手掐诀,食指只见浮现明黄剑鞘。 “现。” 她口吐幽兰,周身漫开阵阵金黄涟漪,在静谧的夜空中,洒下点点金辉。那空壳剑鞘之中,有一团金色雾气凭空而现,扩散开来,形成方圆百里的山河地貌—— 江秋皙与苗烟烟皆在此刻凑了过来,同时瞧见前方百里处,好似被什么事物砸出了一个天坑。 “有人正在前方斗法,灵气未消,想来还没结束。” 唐糖根据剑鞘所示,感受到前方状貌,提醒道。 苗烟烟眨了眨大眼睛,问道: “那我们去凑凑热闹?” 虽说她是三人里辈分最高的师姐,奈何向来只懂得凭小小身躯,扛起巨剑和人打打杀杀,决策方面她说了从来不算。 唐糖深知师姐性格,看向江秋皙,道: “小师妹怎么说?” 江秋皙稍作思量,便道:“过了这个地方,便是万仙山的地界,许是有人与万仙山起了冲突,且去看看。” 唐糖点头。 江秋皙的决策向来是比较合理的,唐糖心中也是这个意思。 不见得要掺和一脚,但至少可以旁观一番,瞧瞧具体情况。 毕竟灵境修士之间,很少遇到一言不合便斗法的状况。 境界太过高深,两两相争动辄便是移山填海之势,若不妥善善后,必定会对整片大陆造成不可逆的影响。 同时,到了这个境界,濒临飞升之际,彼此都挺惜命的。 万一打到跌境,寿命将尽,反倒得不偿失了。 整个生灵洲,灵境的修士就那么百余来人,大家基本都相互熟识,前方又是万仙山的地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自然是该一探究竟的。 “那还不是要过去看看嘛。” 苗烟烟嘟囔着,觉得两个师妹完全没把她当师姐看待。 不过她也早就习惯了,便又躺在宽阔的漆黑巨剑上,闭目养神。 巨剑有灵,待江秋皙和唐糖开始动身,也便自行跟上二人的步伐,呼啸着穿透脚下层层的云雾,于云下继续向东方而行。 百里之距,于灵境修士而言不过插科打诨的功夫。 行进间,她们皆感觉到前方的灵压,愈发厚重起来。 眼前之景,逐渐由青山绿水,转为了黄土残骸。 一路上,尽是被修士斗法时,所摧残过的断壁残垣,已无法再瞧见有什么人烟。 渐渐的,残垣成为了大坑,宛若陨石落地般,四周还弥漫着硝烟与烧土,温度也变得灼热。 周遭还迸发着灵压冲撞之声,想来斗法尚未结束。 “那里有人?” 苗烟烟指着深坑的正中央,一道湛蓝的屏障清晰扩散十里,在她们如今的位置显得愈发显眼。 三人再凑近片刻,却见屏障之中有一遒劲古树,绿叶宽阔,红果饱满,再仔细去看,便见树上每个红果之中,都包裹着一个凡人的人身。 有源源生机,自生灵洲的大地,向古树蔓延,又借由古树灌输到凡人的身躯中,为其提供着充盈的养分。 唐糖道:“好像是万仙山的人。” 三人飞向屏障,果真见屏障之中,有一温婉女子,貌若夏日清荷,淡雅柔美,她身着绿色素裙,手上掐诀,维持着古树生机的运转。 见到远方忽然飞来三人,女子并未感到多少惊讶,想来是神识时刻警惕,早早便注意到三位灵境强者远道而来。 只是她不明对方身份,故而眉头紧蹙,显得有些许担忧。 但见三人似乎没有太多恶意,彼此又有阵法相隔,她在心中为自己不断壮胆,率先开口: “晚辈万仙山夏清荷,见过三位前辈。” 江秋皙见对方不过天境修为,便知斗法者另有其人,便道: “剑宗,江秋皙。” “江前辈!?” 夏清荷心中一惊,却又稍稍放松了一些。 身为三山六宗之一的剑宗宗主,举世闻名的赫赫剑仙,江秋皙的名讳可谓无人不晓。 她早在入道之时,便听说过这剑宗江秋皙的美名。 不过大多美名,皆是在谈论这位剑仙的惊世容貌。 人人都说,那小小剑宗出了一位姿色不亚于‘红尘天’天主的绝色。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这是对那位天主最卓越的溢美之词。 夏清荷曾在机缘巧合之间,与那位前辈有过交际,当真是女子看了也心动的美人。 她不认为这世上还有比天主,更能表达‘美’这个字眼的存在。 而今见到江秋皙真身,却是只觉与当时一般,相同似的晃了神。 她承认,自己当时的断论有些草率了。 若说那位天主是,一株极尽妖冶的曼殊沙华,一颦一笑皆牵动着人们的心神。 那这位江剑仙,便是孤高清冷的天山雪莲,她眉宇间透露的唯有极致的冷意,只直视一眼,便似坠入九天寒窟。 江秋皙见眼前的绿裙姑娘有些走神,便问道: “是何人在此斗法?” 夏清荷堪堪回过神来,连忙道: “回前辈,晚辈下山之时,听师尊说,斗法之人似乎是吞天前辈。” 吞天王昊? 三人对视一眼,唐糖却颇为不解: “王昊向来与万仙山交际不错,如今怎会忽然打上门来?” 苗烟烟就比较大大咧咧: “王日天这小子现在怎么这么能耐了?都敢来万仙山挑事了?” 夏清荷连忙摇头解释道: “不是不是,三位前辈误会了。与吞天前辈斗法的,并非是我万仙山的师长们。 但晚辈下山时,师尊只交代过晚辈,说不必参与斗法之事,只需帮助吞天前辈照顾好这些凡间生灵,莫要让他们平白受斗法波及便好。 所以晚辈也不清楚,与吞天前辈斗法之人究竟是谁。” 苗烟烟愣了愣: “不是万仙山的,难不成他跟哪个灵境的结过仇?” 王昊这个人向来左右逢源,对待谁都是一副不拘小节的模样,很少听到他有什么仇家。 难不成…… 剑宗的三位地仙,忽而想起不久之前,二师兄所遭遇的惨剧—— “苟老鬼!?” 她们三人皆是对视一眼,确定了另一人的身份。 当即也不假思索,化为三道流光,直冲那天边的爆破声方向飞去。 夏清荷见三位前辈欲要参与到斗法之中,当即松了一口气。 她维持身后的这株古树已经有一周有余,但天外的斗法仍在漫长持续着,她不过天境修为,一直维持几千凡人的生机,避免他们不受斗法影响,多少也有些力不从心。 而今三位前辈踏入战场,以四对一,应当能很快结束这漫长的争斗吧…… “不过,为什么觉得这三位前辈,与那吞天前辈极为要好?” 夏清荷蹙着眉头,有些疑惑, “难不成,吞天前辈喜好寻芳问柳,与多位仙子有染的传闻也是事实?” 第142章 一剑 江秋皙穿透过云层之上,便见皎白圆月下,有一尊身披金甲的巨人,正不住喘息着,吞吐身下的云气。 胸口本是平常的起伏,但在几十米高的巨人身上,便显得尤为明显。 其间正前的‘心脏’正向黑夜闪烁金芒,耀眼璀璨,唯有一点漆黑显得尤为突兀。 定睛一看,却是浑身是血的老者,便如吊挂在其中一般,他双眼空洞,任由鲜血直流,样貌极为凄惨。 金甲巨人正对面的,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男子。 单看脸庞没什么特色,放到人群里也不会多在意他一眼。 但这男子身着白袍,头顶却油光锃亮,月光挥洒在他的头顶折射出去,显得极为显眼。 相比那一身是血的老人,这宛若和尚的男子,倒显得更为从容一些。 二人皆是无言,那金甲巨人似是随着老者的心念,只凭那挂着金铠的拳头,全力砸向月下的秃驴。 那男子不慌不忙,双手大张,任由拳头凿在自己的身上。 可就当那一拳结结实实落在他的脸上时,却霎时一顿,再没有任何动弹的可能。 那金甲巨人似是察觉到有些奇怪,便想要把拳头尽力抽回,奈何无论如何使力,那拳头依然紧紧贴在男人的脸上,不作动弹。 一旁观望的苗烟烟惊道: “这小子的胃口还是这么好。” 这是字面意思。 若近距离去瞧,便能发现—— 与其说那男子被这庞大的一拳砸中,倒不如说他是接住了这一拳。 而今他还死死抱着那金甲巨人的中指,正一点点啃食着对方的皮肤。 这巨人乃生气塑成,而非血肉之躯,男子牙齿所过之处,皆化为点点星光,就这么吞入到他的胃里。 巨人明显注意到了这诡异的一幕,霎时自断一指,才挣脱开男子莫名的怪力。 只不过,那断肢之处,又在须臾间凝聚复原,不似受到太多的影响。 那男子将一根手指都吞入腹中,嘿嘿一笑: “生气还是味儿淡啊。” 却见他本显素雅的白袍下,忽然隆起遒劲的肌肉,将那整个白袍撑地紧绷。 他倏尔暴起,踏空而行,脚下的风浪霎时吹散了一朵聚拢的白云。 仅是须臾之间,他的拳头,便落在那金甲巨人的心口。 “轰隆——” 这一拳便要将天地震颤一般,爆出地动山摇似的声响,余波炸开,霎时将聚拢的云雾消散一空,让皎月得以透过白云片刻间隙。 随后,那云雾便似受到谁的牵引一般,又聚拢在了他们脚下。 “他又懂得结界一道了?上次跟他打架,还得依托小唐你的结界呢。” 苗烟烟看出这脚下的云雾为何—— 似是不希望斗法的余波太过凶残,彻底崩毁了生灵洲的地界,故而王昊在这云海之上设下了一定程度的结界。 唐糖倒不觉得意外: “师姐,我们上次见他,都是百余年前的事情了。” 苗烟烟瘪了瘪嘴: “百年时间也不算多久,怎么学的那么快……” “他不是一向如此?” “也是。” 想到曾经与王昊斗法时,并不太舒适的回忆,苗烟烟也算是释然, “但他不是向来跟人五五开么,这么你一拳我一拳的回合战,要打到猴年马月去?我过去帮帮他算了。” 苗烟烟这么说着,便要扛起脚下的黑石巨剑,踏空而去。 但江秋皙却快人一步。 她只道: “我去。” 并没有给苗烟烟什么反驳的余地,她已然踏入了战场之中。 “喂!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大没小,打架也要讲先来后到啊,明明是我先说的!” 苗烟烟翻了个白眼,指了指江秋皙远去的方向,气呼呼地看向唐糖, “这丫头是越来越不懂尊师重道了,我是她师姐诶!她是不是该听我的话!” 唐糖笑道:“可她是宗主诶。如果真要讲究辈分,她不是比你辈分更大吗?” “!!” 苗烟烟叉腰气道, “宗主怎么了,宗主就能剥夺门下长老打架的权利吗?” “那你也过去嘛。” “我才不去呢,没意思。” 苗烟烟轻哼一声,目光扫过江秋皙远去的方向,幽幽道, “早先和曲睦缠斗多日,又和鹿鸣、侯星海这俩小子两败俱伤,现在又和这吃货强行五五开…… 这种程度的苟老鬼,她一剑就够了。” 远处,王昊的一拳收效甚微。 诚如苗烟烟所言,他就是一个强行与人五五开的修士。 只要是自己能够扛住的力量,便能够一口口吞下,同时又以等同的手段回敬给对方,这便是他惯用的手段。 这种手段看似强硬逆天,几乎立于不败之地,却很容易造成一个尴尬的局面—— 敌强我强,敌弱我弱。 同属一股力量来源,彼此压根破不了防。 从他踏入仙途开始的每一次斗法,几乎全是靠着耐性,硬生生把对方给磨地认输才算赢下。 这次也不例外。 打了七天七夜,眼前这苟老鬼深谙苟道,保命的手段层出不穷。 虽然损耗不大,但也并未对这已然虚弱的苟老鬼,造成太多的影响,还要时时警惕苟老鬼会设法跑路。 但也没办法,硬磨呗,他就是为此而来。 眼见一拳落在巨人心口无关痛痒,王昊缓缓叹了口气,一口便咬上包裹苟老鬼的结晶,看能否直接从核心破局。 “咔——” 王昊捂着嘴放弃了。 妈的,牙差点磕崩了。 巨人的拳头又要挥舞过来,他的拳风震耳欲聋,便如高山压顶一般让人倍感沉重。 这一拳压迫感太强,王昊没把握无伤接住,只深吸一口气,席卷起周遭的狂风,硬生贯入他仿若无底的胃里。 “哈!” 紧接着,他大喝一声,那膨胀鼓起的肚皮霎时一瘪,口中暴起层层声浪,硬生生震开了全力一拳。 这声浪炸的巨人不住摇晃,口中吐露悲鸣之声。 “弱声?” 看到巨人的耳边流淌出金黄的鲜血,王昊大喜过望。 这金甲巨人虽然防高攻高的,却也不可能毫无弱点,譬如幻术之流,兴许就能从内部将巨人打的崩溃。 但他不精此道,故而和这巨人缠斗许久,如今机缘巧合之下竟是发现声波亦有功效。 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王昊后退两步,忽而叉腰,大开口鼻,将周遭气息深深吸入腹中,又聚于一线,奔涌爆出: “哈!哈!哈!哈!” 那巨人一时没什么对策,被声浪炸的屡屡后退。 “吼!!” 巨人有灵,暴喝一声,便要强行轰杀叉腰大笑的王昊。 “哈!” 又是一震。 “吼!” “哈!” “吼!” 王昊心中暗骂。 明明瞧着那两耳里流淌的金血,都快铺洒成河了,怎么还不见这金甲巨人消散? 当目光扫向金色核心,看到源源不断的生气不断自核心灌注到巨人身躯之时,王昊顿时明白了: “奶奶的,跟老子玩不要命的打法是吧?行,就看是你灵气散的快,还是我的灵气散的快——” 他打好了做持久战的准备。 便又要深吸一口气,爆发出声。 但一声清冷的拒绝,落在了他的耳畔: “闭嘴。” 这声音有点莫名耳熟。 王昊连忙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见一袭白衣的江秋皙,已然持握着手中长剑,冷眼瞥向巨人的心脏。 “江姑娘?” 王昊惊喜道, “这苟老鬼十分难缠。他驱使的巨人弱声,我以声浪佯攻,你看能否在间隙一击制敌。” 都是同辈‘天才’,王昊对江秋皙可谓十分了解。 但江秋皙只道: “不需要你。” 王昊一愣: “啊?” 江秋皙不假思索,已然出剑。 饶是以王昊的眼光,也看不出这一剑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那似乎只是一位绝美女子,稀松平常的一剑而已。 没有什么花哨的剑招,没有什么庞大的灵压。 这一剑,真的只是一剑。 可呼吸之间,他又觉得这一剑没有那么简单。 剑身在皎洁的银月下更感清寒。 这抹寒意铺天盖地,将初夏霎时漫作刺骨的寒冬。 剑芒紧随其后。 铿锵。 便似一闪而过。 “……” 王昊只觉时间好似静止似的无声。 那原本尚在高吼的巨人,也在此刻变得寂静。 一切皆在此刻定格。 可下一秒—— 那坚不可摧的心核,忽地裂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细纹。 “咔——” 细碎的碎裂声,逃不过任何人的法眼。 殷红的鲜血喷洒入柱,如瀑布般自那璀璨的核心中涌出。 “啊啊啊!!!” 有后知后觉的痛声,自苟老鬼的喉间嘶哑爆开。 再然后,万千剑鸣才堪堪响起。 便似黄鹂齐吟高啼的鸣歌。 剑气的余波以巨人为基,骤然向着四下蔓延,纵横千里—— 王昊瞪大了眼睛,却看见脚下的云层,忽而向着两边兀自散开,无论如何都无法聚拢。 他的结界被破开了。 王昊傻傻滚动了一下喉头,干笑两声: “江……江姑娘的剑法,好像更加精进了呢。” 他瞥了瞥脚下的云雾—— 云海的断层极为平整,是为巧夺天工的天堑。 有无瑕月光,自剑痕透过,挥洒大地。 此剑,云散月明。 第143章 我觉得有戏 “咳咳——” 一剑过后,那金甲巨人已被从正中之处,均匀分成两段,自左右两处开始消散。 正中心核之处的苟老鬼也不好过,胸膛一道利落的剑痕中,不断有黑血向外喷涌,延绵不绝。 他模样凄惨,喉间嘶哑着莫名其妙的声响,不似人能发出的动静。 江秋皙柳眉微皱。 方才一剑,已然是她留手过后的结果。 倘若真要一击制敌,眼前的苟老鬼早已神形俱灭。 如今留他一条性命,便是要探究苟老鬼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昊似也有这般打算,见苟老鬼奄奄一息,连忙道: “江姑娘,先让我把这老贼擒下再说。” 他说着,便从袖口取出一捆绳索,那绳索尽由白光构成,一看便是不凡之物。 用力将绳索甩出,便要将那苟老鬼自愈发黯淡的金色心核中拽出来。 可就待绳索将至之时,那苟老鬼的身体,却诡异一动—— 他整个人便仿若抽搐一般,不断扭动起头颅。 散乱的长发已然发白,沾染血渍,发间的双眼兀自狰狞瞪出,勾连着眼眶都成了漆黑洞口。 那脖颈忽而用力,仅在绳索套在他头颅的一瞬,霎时拧转三圈,将脖上的皮肉都拧的发皱。 只听骨骼爆发崩碎之声。 再然后,苟老鬼整个人便不见声息。 小腹前,有一枚乳白色的灵丹脱出。 江秋皙心中一紧。 这苟老鬼—— 自尽了!? 只听耳边王昊大骂一声国粹,先凭绳索捞回他的灵丹与尸身,紧紧抓着他染血的衣领,随后怒道: “这老小子做事这么绝!” 江秋皙转而看向王昊:“他没有别的手段了?” 她只觉得这有可能是苟老鬼营造的假象。 毕竟一向以苟道着称的老贼,又怎可能没有保命的手段。 王昊气冲冲地收回绳索,挠了挠头,气道: “肯定的啊,他的身外化身已经在跟我斗法之时用干净了,这次灵丹都爆出来了,肯定是死透了。” “你一直在追他。” “对。” “为何。” “说起来太复杂了,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 “长话短说。” 王昊叹了口气,没有正面回答: “江姑娘出现在此,可是要去万仙山?” “不错。” “你来万仙山做什么?我可听说,自从你坐上宗主之位后,便再也没有主动离开过剑山。” 江秋皙淡淡瞥了王昊一眼,道: “为剑宗试剑而来。试剑正临改革之秋,先前拜托万仙山的文山先生刻画一种法阵,如今法阵已成,亲自来看看。” “试剑改革?没钱了?” “……” 被王昊轻而易举揭了老短,江秋皙不愿多作交流。 “我就说,都什么年代了还玩传统擂台赛啊。一千年的时间啊,山海楼都知道在生灵洲中州地区送快递了,你们剑宗也不能墨守成规啊。” 王昊叉腰皱了皱鼻子,顺带摸索起苟老鬼的乾坤袋,鼻孔都要抬到天上去, “说实话,你们不如听我的。我仔细研究了一下,现在飞行速度最快的法器,当属你们剑宗的法剑,这属于你们的优势啊。 不如啊,你们费点劲,把剑宗地址搬到生灵洲中州去,跟山海楼的快递业务形成合作,按分成签合同,比如一份快递九一开,什么的。 如果谈的好了,形成良好的合作关系,说不定山海楼往后卖东西的时候,还能按友情价给你们剑宗优惠。 我听宝多金说,你们收购基础物资的时候,他们是按市场价九成价格卖给你们?要是你们搬迁到中州,开展合作业务,说不定这个份额就能到降到八成。 他现在就愁这快递业务送的太慢,周边大小宗门老给他留差评,我看你们彼此都有需求,不如考虑考虑这件事。 讲真,我觉得真有戏!” 江秋皙冷眼扫向王昊,把王昊的推销完全当作耳旁风。 山海楼出了个‘快递’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 据说是给周边大小宗门,分发了一幅记载山海楼诸多藏品的卷轴,卷轴上的内容实时变化,通过卷轴便可以沟通到山海楼订购,山海楼会派人将货物运送到指定的站点,完成交易。 只不过剑宗距离山海楼实在太过遥远,快递的业务并没有开到剑宗头上。 毕竟山海楼能用的人就那么些,生灵洲中州又极为辽阔,不亚于东海、西荒、南川、北野四块沃土,业务自然不可能覆盖到整个生灵洲上。 故而剑宗才只得派遣曲睦亲自往返两地。 也正因如此,才致使曲睦在回宗路上出了事端。 江秋皙并没有考虑与山海楼开展合作的想法。 宗门迁徙不是小事,既需寻找灵气充沛之地,以供宗门弟子于剑气上的转化,又要考虑是否要以‘外人’的身份,抢占其它豪强占据之所。 更何况,老剑仙还留在剑山闭关,道统自古以来便立根于此,无论如何也没有放弃这优渥之地的道理。 所以她只摇了摇头: “不必。” 王昊耸耸肩,不甚在意。 反正他也只是随口一提,他又不是剑宗宗主,考虑的东西定然不如江秋皙所在的位置周全。 不过,他倒是对‘试剑’的改革有所好奇。 在很久以前,他因一场意外而跌境,被仇人追杀的走投无路。 当时便是老剑仙门下,几个与他交好的弟子收留了他,让他曾在剑宗蛰伏过一段时日。 那段日子还算惬意,也受到邀请,参与过春秋试剑,与人杀的难解难分。 最后靠着强行五五开,和多年来斗法的经验,一不小心就成为了剑宗唯一一个非本宗弟子的魁首,被当时的一众弟子记恨,痛骂他扮猪吃虎。 如今听江秋皙提及试剑改革,他难免好奇: “你们的试剑打算怎么改革?说来听听?” 但江秋皙摇了摇头,没想着浪费时间,去大费周章的同王昊解释‘大逃杀’是为何物。 毕竟她理解起来都有些复杂。 她只将话题重又拉了回去,道: “半个月前,二师兄遇到了苟老鬼,如今尚在昏迷不醒。” 王昊眉头一挑,短暂的意外之后,却是了然: “怪不得,我说这苟老鬼怎么一身是伤。” “大师兄与三师兄,亦不是他的对手。” “正常。” “你知道些什么。” “这件事我本就打算告诉你们的。本来想着先来万仙山,再去你们剑宗,如今刚好,我们顺路一同前往万仙山,到时候我再好好与你们说道。” 王昊冲江秋皙笑了笑, “不然我这一番话还要解释两遍。” 远处观战的苗烟烟与唐糖,见苟老鬼忽而自尽,本还多有疑惑,等着江秋皙回来解释一番。 但见王昊向江秋皙絮叨的起劲,最终还是主动飞了过来。 苗烟烟一巴掌拍上王昊的后脑勺: “你小子现在为了掩盖谢顶,连最后的那点头发都不要啦?” 王昊眼角一抽: “你特么找揍是吧?” 苗烟烟有恃无恐: “现在你都这么狂啦?都有以一敌三的把握了?” 她说着,还指了指身旁的唐糖与江秋皙,狡黠一笑。 王昊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 “今天月亮真圆啊。” 妈的…… 别说是以一敌三了。 见识过方才江秋皙的一剑,他连赢过江秋皙的底气都没有。 虽说他向来都因五五开的特性,和人打的难分难解…… 但前提是他得和正常人打啊! 这江秋皙,是能用‘正常人’一词来形容的? 第144章 为此而来 遥想数百年前,他与这剑宗师兄妹们初遇。 那时候,他们都还只是地境修士,江秋皙就已经能做到同境秒杀。 现在几百年过去了,彼此都到了灵境,她还能做到同境秒杀—— 哪怕苟老鬼先前已然遭受重创。 方才那一剑,真要琢磨,他能接。 但这种堪比大招的普通攻击,是能次次接中的? 惹不起惹不起…… 故而王昊连忙转移话题,把苟老鬼扭曲的尸身、灵丹一把甩给苗烟烟: “这苟老鬼虽是江姑娘你斩杀的,但我怎么说也跟他耗了这么多天,就按老规矩分吧。灵丹、乾坤袋,你们先挑,剩下的给我就是。” 苗烟烟有些嫌弃,只接过了灵丹,便让尸身趴在黑石巨剑上,尽量离自己远一些。 “挑完了你们就先等等,我忙件事,待会儿咱们一块儿去万仙山。” 王昊说着,随手一挥,那被斩开的云雾忽地向他手中飞来,渐渐聚拢成一朵弥散云雾,看起来像是一件法宝—— 只是云雾正中有一清晰可见的断层,那是江秋皙所留下的剑痕。 心里暗道痛心,也不敢明面上说出来,或是索要赔偿。 王昊讪笑两声,将法宝收回到袖口里,又兀自向地下天坑的湛蓝屏障处飞去。 夏清荷本还在尽心维持凡人的生机,听着天上震颤人心的巨响,心中不断惊叹,不愧是灵境大能之间的斗法,只是余波便让人倍感难言。 见天上云雾被一剑斩出天堑之后,她心想许是那三位剑宗前辈出手了,待四下转瞬间归于平静,也猜出最后的结果。 如今见到王昊飞来,心中大定,也便解开了维持多日的屏障与古树。 那古树上的千百红果霎时自茎叶脱落,本扎根于天坑的古树,似是缩回了土壤般,直至最后,只剩下一棵树苗。 几千余枚硕大的果实争相滚落,一时间还有些喜感。 王昊没摆什么前辈架子,一边在袖子里摸索着什么,一边笑道: “多谢夏姑娘费力相助。” 夏清荷受宠若惊: “前辈哪里的话,这本就是我万仙山应尽之义。” “拉倒。” 王昊摆了摆手, “万仙山什么德行我也清楚,要不是我传音给古池这老小子,估计他也不会派你过来护住这些凡人的生机。 充其量就是等我这边斗法结束以后,让你们这些座下弟子下山,把这方被毁灭的土地修缮一下,让灵气重又复苏。 至于凡人的死活,根本就无关紧要。” “……” 夏清荷倒是没想到,这位吞天前辈说道起来还挺明目张胆,毫不避讳。 但他说的,的确是实话。 万仙山地界之下,凡人本就稀少。 他们仙山向来也不怎么在本地招收弟子,凡人于他们而言,几乎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仙人斗法,凡人遭殃,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祸患。 尤其是境界高深的修士,两两相争,大多毁天灭地。 如果其中有万仙山的修士,倒也会对凡人提供些庇佑。 但此次斗法与万仙山无关,他们自然没什么义务,帮别人承担这般因果、杀孽。 见夏清荷不知如何回答,想来是忌惮自己灵境地仙的身份,王昊便笑道: “别紧张,我这不是在责怪你们。很多年前,我可能还会因为这些事情,跟古池这几个老小子辩一辩,如今已经没这个想法了。” 多年的经历,逐渐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们永远不能拿自己认为的‘理念’,去强求他人。 王昊做不到让所有人,都为受到无妄之灾的凡人考虑。 仙凡有别。 踏上这条仙途的很多人,已经很少会去站在凡人的角度,去看待相同的事情。 他说服不了别人。 他只能说服自己。 夏清荷只见他从手中掏出了一枚翠绿的灵丹,其中蓬勃着偌大生机。 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木灵气,夏清荷登时眼前一亮。 “多谢夏姑娘为这些凡人提供庇佑,这枚灵丹是我很早之前就得到的,是一位修木灵气的天境修士毕生精华。 这灵丹于我而言没什么用处,还望夏姑娘待修复完这片土地的地貌后,再为这数千凡人立一安身之处。 想必此番过程一定大耗心血,此灵丹,便用作补偿你这几日所损失的灵气好了。” 夏清荷一时之间有些踌躇。 一枚天境修士的灵丹,于她而言当然有着莫大的诱惑。 她也不过天三境而已。 这枚天境灵丹若是处理妥当,至少能让她接连提升三个台阶。 虽说将修为稳固亦需要几十年的时光,但远比自己一朝一夕修炼所得要轻松太多。 只是她觉得受之有愧。 别看这天坑遍及方圆十里,所过之处已然寸草不生。 但有师尊借与的仙山法宝在手,真要修缮起来,其实也消耗不了多少灵气。 至于为凡人提供容身之处,也不过举手之劳。 领命下山时,师尊提醒自己,若是好生听从吞天前辈的话,说不得算得上是一番机遇—— 难不成,这‘机遇’的来源,便是因为这位吞天前辈出手大方? “拿着吧,这灵丹于我无用,早在我手上放了百来年了。真要觉得拿了不合适,便帮着多照顾照顾这些凡人好了。” 王昊只是笑了笑,便将灵丹抛了过去。 “没想到一百多年没见,你真是一点没变化。” 苗烟烟在后头嘀咕道。 似是在惊讶于,这小子能千年如一日的为凡人考虑。 江秋皙三人皆修剑气,故而对苟老鬼灵境的灵丹,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只随意将苟老鬼的乾坤袋与灵丹拿过,便提着他的尸身,匆匆跟上王昊。 此时见王昊交代完了,江秋皙也便随手将灵丹扔给了王昊。 王昊一愣,笑道: “一枚灵境修士的灵丹,估计比那乾坤袋里的玩意儿珍贵多了。” “用不上的东西,谈不上珍贵。”江秋皙简单回道。 “也是。” 王昊不曾回绝,将灵丹收入囊中,拱手道, “江姑娘、苗姑娘、唐姑娘,真是好久不见了。” “的确有个一百来年了,听说这一百年里,你好像去了不少地方。” 唐糖算是三人之中,性子比较折中平和的,回答起来不如江秋皙一般冷漠,也不如苗烟烟一般火气。 “差不多。” 王昊点了点头, “先在西荒把欠万妖王的人情还清了,又跑了趟无尽之海,跟那边的龙族打了番交道。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莫名闯入了几个小天地,总之遇到的事儿挺多的……” “无尽之海的龙族?你破开迷障见过他们了?他们长什么样子,强不强?有没有飞升的强者?” 苗烟烟惊喜道。 无尽之海有苍龙出水,这于她们而言几乎不是什么秘密。 在升至灵境后,实在是有些无所事事。 她当年也和孟拳撺掇着唐糖引路,想去见识见识无尽之海的诸多水族,看能不能凭灵境的实力打爆一切。 但饶是唐糖手段高明,也始终无法破开无尽之海的迷障,这件事最终也便不了了之。 如今见王昊游历大江南北,甚至破开了天然的障壁,当即便来了兴趣。 “还行吧,长得和我们有些相似,身上有挺多鳞片的…… 我倒是没听他们说,有过什么飞升的祖先。 至于怎么进去的……还记得以前跟在我身边的那条小蛇么?其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条小蛇有着远古龙族的血脉,她靠汲取我的血液过活,后来觉醒了记忆以后,我便将她送回了无尽之海,那时便遇到了龙族。 当时还因为她,与龙族的人起了一些冲突,不过现在倒是都解开了。” 苗烟烟听的一愣一愣的: “你的履历还是这么丰富。” 王昊得意笑了两声: “机缘巧合罢了。 总之,我们先赶往万仙山。待把古池那几个老儿喊过来,我便将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三人对视一眼,回想曲睦遭到的劫难,心里霎时有了想法。 苗烟烟耐不住性子,便道: “外面都在传,你最近和这苟老鬼结了仇怨,是不是和他变成这般诡异的情况有关?” 王昊神色变得凝重。 他没有否认: “我正是为此而来。” 第145章 旧事 留下夏清荷于天坑中,凭法宝修缮地仙之间斗法所造成的创伤,江秋皙等人便与王昊同行,继续向东而去。 这一路上并未再遇到什么波澜。 毕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胆敢拦下四位灵境修士的路。 青山绿水皆自眼前掠过,遥遥相望,便见星夜下的青山之上,还有一座巍峨高山—— 那高山如梦似幻,落座于一山之上,山巅隐隐显出宫殿的虚影,半山腰起被云海笼罩,乍一看,就好似身下那座山的‘灵体’。 万仙山,是座没有‘实质’的灵山。 这山中的一切,乃至山体本身,都不过是道法所塑成的外相。 便如剑宗之中,将要用作试剑之地的小天地一般。 万仙山本身,便是一处无垠的福源天地。 后来,这福源天地被山主降伏,炼成法宝,化作万仙山的驻地,非有缘者不可入。 一般而言,寻常人是看不到这座虚幻灵山的存在的。 奈何江秋皙四人修为高深,这小天地的入口,根本逃不过几人的法眼。 四道流光破风而入,自青山之上的飘渺仙路一瞬穿梭。 护山大阵于他们而言宛如无形,还未来得及发出如何警示,他们便已然来到山巅宫殿之外。 眼前宫殿恰如白玉琉璃,砖瓦亦是乳白基调,整体谈不上多么朴素,却也并不奢华。 宫殿两旁立着诸多桃树,粉嫩花瓣飘落白石玉桥,铺洒一地,落英缤纷。 脚下所踏之处,便是玉桥。 玉桥之下,是一汪无际清池,宛如明镜,映衬出天幕下的漫天繁星,它们汇聚交织,在桥下蜿蜒出一条银白星河,浩瀚深邃。 玉桥外亦有别路,偶有身着素白衣袍的弟子从中往来,感受到四人身上所散发的无穷灵压,当即俯首顿步,不敢直视。 王昊站在星河之上,对仙山之景早已见怪不怪,只朗声道: “吞天王昊,前来拜山!” 他的声音在无形之中扩散,似是想让整座仙山上的人皆听到他的宣言。 “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小子是来老夫这里踢馆来的!” 那星宫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有力而苍老的怒吼。 吼声之中,又似乎饱含无奈。 忽而,天上银河之中,忽然惊起一道白芒。 那白芒从天而落,笼罩了四位灵境修士,只须臾之间,他们便不见踪影。 一个呼吸的时间,江秋皙等人,便来到了一处园林庭院。 青石流水一旁,乃庭院正中,有一长须长眉的白发老者,便坐在其中的长椅上,身前有一茶桌,散发淡淡清香。 王昊没多客气,走过去一屁股坐在老者的对面。 正要说什么,忽感背后一道凛冽眸光扫来,赫然打了一个激灵,扭过头去,便见江秋皙紧紧盯着他座下的座位。 他轻咳两声,匆匆坐到老者的身旁。 江秋皙三人这才坐在他腾出的空位上。 白须老者,便是万仙山如今的山主,古池真人。 他大手一挥,几人面前便凭空出现青玉杯盏,桌上茶壶兀自飘起,开始为四位客人沏茶: “我万仙山真是何德何能,能在一日之内,面见四位灵境地仙。今日便由老夫,来接待四位贵客吧。” 王昊端起面前茶水,也没什么品的心思,一饮而尽。 茶杯见底,但茶壶很快便自行为其续上: “少来,我这次是有事才来找你的。不然你以为我没事儿会往你们这么偏远的地方跑?” 还没说上两句话,王昊突然眉头一皱,感觉胃部有些不舒服, “不对……这茶怎么一股怪味?” 古池淡淡笑道: “哦,老夫单独给你小子的茶里加了点料。” “你加什么了!?” “泻药。” “???” “让你小子长点记性。老夫又不是没看见你,你何必喊那么大声,反而吓坏了老夫这山里的弟子们?反正你胃口那么好,这点泻药对你而言不算什么。” “你——” “说正事。” 眼看王昊就要和古池急眼,江秋皙不想浪费时间,了当道。 古池看向江秋皙: “江宗主,上次见面,好像还是在五十年前的九宗大比。一别多年,近来可还安好?” “尚可。” 江秋皙没什么寒暄的心思,但这万仙山的古池真人是濒临飞升的灵九境大能,与自己的师父是同一辈强者,多少还是要尊重一番。 故而也耐心作出简略回答,又看向王昊道: “说正事。” 王昊运转灵台,将腹中‘泻药’急忙消化,又连忙道: “对、对。说正事……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追查苟老鬼的消息,这件事你们都知道吧?” 众人点了点头,王昊在修行界向来左右逢源,一般不会与谁结仇,故而这件事比较特殊,传来传去之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见几人都还算了解情况,王昊便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其实我之所以找他,不是因为我跟他有着什么仇、什么怨。 事实上,我曾在前往无尽之海时,和苟老鬼有过些许交集。那会儿我们还有着相同的目的,都想要突破无尽之海上迷雾,所以短暂的合作过一段时间。 那个时候的苟老鬼还很正常。在跟他一同破开迷障后,我跟他纠缠了一阵,便被他自个溜走。我当时着急带着敖莹——就是曾经一直跟在我身边的那条小蛇回家,就没有深追。 但在我把敖莹送回家,解决完龙族那边的诸多事情之后,就要离开时,我又发现了苟老鬼的踪迹—— 可那个时候起,苟老鬼便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说的再严重点,他就好像是……变得不再像是一个人。” 古池不曾发言,江秋皙与苗烟烟、唐糖,则是思索着先前苟老鬼强行自尽的样子,等待王昊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便又与他交战了一番时日,虽然能感觉到他的实力有所精进,但尚在我能抗衡的范围之内。 我与他消磨多日,彻底击溃了他,才发现与我纠缠的,不过是他其中一具法外化身,他的真身早已在不经意间离开了无尽之海。 我想着,这苟老鬼兴许是在无尽之海中遇到了什么事情,才发生了这般匪夷所思的变化。所以回到生灵洲后,便开始四处打听有关苟老鬼的消息与踪迹,想探究一番真相。 但他好似得了癔症,无论如何也不说人话,在这过程中,除了毁去苟老鬼三具身外化身之外,我还偶然间闯入到了一方秘境之中。” “秘境?” 苗烟烟惊奇道,“什么秘境?” 王昊回忆着: “我不清楚那秘境究竟归于谁手,但猜测,那大抵可能是上古时期,某位得道飞升的仙人,所留下的一方天地——” 第146章 石碑 “仙人秘境!?这种好事都能给你碰到?” 苗烟烟大呼上天不公。 皆闻这世间,有人得道飞升,去往那名为天外天的仙界之中,证道长生。 但不知是因为仙凡两界之间,有什么无法逾越的障壁还是如何,待在生灵洲的修士,少有听闻过飞升后的仙人,往生灵洲投递什么消息。 只有偶尔几个幸运儿,曾得到祖师爷的青睐,得到过一些仙人的传承—— 但那终归是少数。 没想到这般狗屎运,竟是又让王昊这小子给撞上了? 之所以说‘又’…… 主要也是因为,这小子似乎自认识以来,运气一直都还挺不错的。 好比不知从哪里练就了一番消耗庞多,却极为好用的‘天地熔炉’,能反弹所能承受的一切伤害,强行与人做到五五开。 又譬如那跟在身边,看似平平无奇,又有些嘴贱的青色小蛇,谁又能知晓她是无尽之海上,那稀少的龙族后裔。 如今又在机缘巧合之下,踏进了仙人秘境—— 真是什么好事儿都让他给碰上了。 但王昊却摇了摇头: “虽说是仙人秘境,但我并未从中得到什么传承——那片天地,根本不是先辈们留下的宝藏,而是先辈留给有缘人的警示。 我在那方天地之中见到了一位前辈的化身,我并不能分辨清楚他的身份,但他告诫我—— 生灵洲中,遗落了一块足以影响世人心智的石碑。无论修为几何,凡是意志不坚者,若与石碑接触,定会受到石碑污染,变得似人非人。 那块石碑被掩埋在生灵洲的一角,不见天日。但它时时向外传递着信息,总有一天会被人意外挖掘,为整个生灵洲带来天灾。 我当即便想到了苟老鬼。” 王昊说着,便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 “苟老鬼当时的症状,便与那位前辈所言十分相符,也是我唯一遇见过类似变化的修士。 想到他莫名其妙要前往无尽之海,与我一同破开迷障,我便猜测他一定是知晓那石碑的方位,故而才又重新追查起他的消息。 可他心智虽然受到影响,手段却是层出不穷。他见与我斗法占不到便宜,总会设法悄悄溜走。巧合之下,又于不久前袭击了赶回剑宗的曲睦,身负重伤之后,被我察觉到了踪迹,这才让我一路追到万仙山来…… 只是没想到,他为了不让我得到那石碑的线索,最后竟还选择了自尽这条路。 苗姑娘,你且将那苟老鬼的尸身放出来,给古老头看一看,免得他以为我在编什么故事唬人。” 先前分赃过后,苟老鬼的尸身便被苗烟烟收了起来,毕竟一直挂在巨剑上淌血,难免会被万仙山不明真相的弟子误会。 苗烟烟素手轻启,袖间流光一现,空气里霎时弥漫起一股血腥味,苟老鬼那扭曲狰狞的尸身,便展露在众人面前。 古池眉头一皱,手上掐诀,将那血腥味彻底散去: “想不到,让我三山六宗倍感头疼的苟老鬼,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王昊道: “我来万仙山的本意,是盘算着,既然找不到苟老鬼这个实例,便先将污浊石碑的事情告知三山六宗之人,让你们时刻提防石碑的影响。 但如今苟老鬼身死道消,让我改变了主意——” 古池微微眯起了眼睛,像是猜到了什么: “你莫不是想要前往无尽之海,寻找那什么石碑的下落。” “正是如此。” 王昊没有否认, “但只凭我一个人去大海捞针,或许到死都不可能找到那块石碑的踪迹。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兴许要冒着心智被影响的风险,去无尽之海,毁掉污浊石碑。” 气氛在顷刻间变得诡谲静谧。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不曾有人出声回应王昊的期许。 古池的神情仍是和蔼的平淡,看不出什么波澜。 半晌,他缓缓道: “王小友,实在是抱歉。恕老夫,无能为力。” “古老头,这并非是我在危言耸听,更不是为了谋求什么利益,才出此计策。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倘若石碑不毁,又有诸多如苟老鬼一般心智受到影响的修士,在生灵洲肆意妄为,大开杀戒,你这万仙山又怎可能偏安一隅?” “王小友是怎样的品性,老夫自然是知晓的。老夫自也愿意相信王小友的担忧…… 只是,正如王小友所言,这污浊石碑足以影响一位灵境修士的心智,王小友又当如何保证,我们在寻找那污浊石碑时,心智不会受到石碑的影响。 苟老鬼是何许人也,我们皆心知肚明。此人虽作恶多端,却也不失为一道心坚定,心向长生之辈。像他这般意志坚定之人,都会被石碑污染到这般地步,我对你这般不着边际的计划,也便更难以放心了。” 古池语气平平淡淡,却字字珠玑,让王昊无法反驳。 的确。 如果他的计划,是召集诸多灵境修士,去往污浊石碑的地点,强行破坏掉石碑,那古池定然不会拒绝。 可王昊的计划,终归只是一个想法的雏形。 苟老鬼自尽之后,有关石碑的线索完全断掉,他们甚至不知道那污浊石碑究竟身处何方。 无尽之海,远比生灵洲要广袤的多。 哪怕皆为灵境修士,漫无目的的寻找一样从未见过的事物,也等同大海捞针。 甚至因为石碑的特性,他们还要时时保持警惕,否则难保着了道,沦为与苟老鬼一般似人非人的境况。 有这么多不安定的因素存在,又教人如何能放心下心来,没心没肺的前往无尽之海? “这污浊石碑若真实存在,那便是事关我人族、乃至生灵洲万千生灵的性命,我万仙山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王小友何时找到了那石碑的下落,需要老夫助你一臂之力,摧毁石碑,佑这天下平安,老夫自然也不会推脱。 但现在,还望王小友不要介怀,老夫的冷眼旁观了。” 古池并非是不愿解决这祸患。 毕竟石碑一事,目前有苟老鬼的尸身作证,王昊与其斗法的景象,也被他看的真真切切,至少八成为真。 自己既是生灵洲的一员,尚未飞升天外天,有生之年若真撞上了石碑的影响,也逃不过祸患的倾覆。 可他已经活了三千余年。 他已经老了。 无论说是胆怯也好,审时度势也罢。 于他而言,拖着风烛残年的蓬蒿之躯,跟着一帮小年轻大海捞针,当真算不得什么良策。 万仙山上的其他老友亦是如此。 他们修为的确高深,甚至各个都有着在有生之年,飞往天外天的可能—— 故而越年迈,也便越惜命。 他们年轻时,也有过与王昊一般的不计后果,一腔热血。 但哪怕心里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体也在警醒自己—— 时间就快要追上他们了。 他们不可能再选择,陪着王昊去无尽之海冒险。 王昊见古池心意已决,只得缓缓叹气,不再强求。 他又看向一直不曾吱声的江秋皙三人。 看向她们的目光,略有希冀。 他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他这般散修,虽说人缘不错,但这种程度压根不至于让人为他不切实际的计划送死卖命。 故而也只是希冀。 毕竟,即使她们同样选择了拒绝,也仍然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倘若没人与他同行,也无非是一人独行罢了。 苗烟烟与唐糖的目光,也一同落在了江秋皙的身上。 这种重要的决策,归根结底,还是要交由一宗之主决定的。 江秋皙沉默半晌,似是在心里思忖着得失。 她想了很多。 譬如苟老鬼扭曲狰狞的样貌。 譬如师兄们遍体鳞伤的惨状。 譬如剑宗未来将要面对的危局。 譬如千年后的小道士,苦口婆心的忠告。 最终,她收拢了思绪,平淡道: “明日给你答复。” 江秋皙不知道这么犹豫,究竟是对是错。 但事实是—— 她好像确实有些‘依赖’,千年后的那个小道士了。 第147章 寿命几何 “所以说,污浊石碑,和浊仙应该有一定关系吧……” 已然与江秋皙在空间中交谈的江河,盘腿而坐,嘬着上唇,喃喃道, “而万仙山追查的浊仙,其实就是被污浊石碑污染过的修士?这么说来,哪怕是在千年后,浊仙的问题也没有得到根本解决么……” “你怎么看。” 江河倒是没想到江秋皙会这么尊重自己的意见,一时间不由好笑道:“江宗主拿不定主意?” “我在问你。” “我倒是觉得,如果时间不是太长,不是特别耽误事情的话,其实去一去也无妨。” “理由?” “其实这位吞天前辈,想的有些简单了。如果是常理而言,在对那石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谁跟着他急匆匆的跑过去,谁就是第一个倒霉蛋。 但结合千年后的事情,我反倒觉得,此行其实不会有多么危险。” 江秋皙静默,等待江河继续说下去。 江河组织了一番措辞,解释道: “其实很简单——我们已经从千年后得知,剑宗至少还有几百年的存续时间。 如果你去一趟无尽之海,就出了什么事,譬如和苟老鬼一般得了癔症,那我估计剑宗、鲤国两者,都不可能长存那么久。 说白了,剑宗与鲤国之间的关系,目前是靠着你我二人,在这千年间作为纽带维系的。如果你早早便出了事,又怎么可能为鲤国提供几百乃至千年的庇护。 而且目前来看,虽然千年后仍然有‘浊仙’的存在,但整个生灵洲,至少表面上来讲是一派平和的。 大家虽然都对‘浊仙’三噤其口,但并未因‘浊仙’而过多的忧愁,也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浊仙’,更像是给仙山弟子拿来历练练级的存在…… 这说明,‘浊仙’造成的影响,在这千年里要么是受到了抑制,要么就压根还没降下天灾。 因此,相比于你会出事这个结果,我更倾向于,这次去往无尽之海,你们一无所获。” 江河简单表述了一番心中所想,却恰恰踩中了江秋皙内心的顾虑—— 既然大势未变,那此行前去无尽之海,是否还有什么意义? 她将心中的顾虑表述出来: “如果如你所言,一无所获呢。” “那便一无所获呗。” “……” 见宗主大人陷入沉默,江河干笑两声,解释道: “其实很多事情未必是要追求一个结果的。还是那个意思,你不去亲眼看看,便永远只能猜测结果—— 而猜测的,未必就是真实的。 只有亲自去见过了,验证了,才能把猜测变为可以依据的现实。 所以我说‘不强求’。如果江宗主之后不忙、有时间,跟着去一去也无妨。 至于那污浊石碑,我会在一千年后,问问薛正阳的。他是仙山弟子,我看看后面混好关系了,能不能从他嘴里套些话出来。” 江秋皙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却是有了决断。 江河说的不错,不去亲眼见证,猜测就永远是猜测。 在这条既定发展的路上,你可以猜测一次、两次,但不能在每个选择的节点,都凭猜测去决定问题。 什么都靠猜,跟瞎猫撞耗子有什么区别? 这才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 江秋皙在心中不断地反省自己。 她其实是有选择的。 只是因为那‘既定’的未来,她反而会瞻前顾后。 故而事事都想着尽量多考虑考虑,失去了以往的果断。 甚至…… 还有些依赖江河的建议。 似乎是因为江河在她的面前,总表现出一副逻辑缜密的模样。 所以只有当江河的观点与她一致时,她行动起来才不会左思右想。 但总归,江河的话还是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她便道: “你说的不错,多谢。” “应尽之责。” 江河趁着还有时间,便交代起自己这边的事情, “不过,我现下已经引领三公主入道,大概明日一早就能抵达锦京了。不出意外,国师之位应该会有我的一份。 教化子民的事情不需要我操心,平日里我应该是挺闲的,所以在未来的三年里,我应该会有充分的时间来夯实薄弱的基础,我也想提升一下近战的实力,感觉我目前武艺方面实在与人相差太远。 先前与顾姑娘切磋了一番,倘若不是我的境界远高于她,根本就是被她压着打。 江宗主,虽然我知道现在学剑有些晚了,也没什么天赋。但我寻思着,哪怕学的晚,也总好过不学。所以不知江宗主可否传授什么剑招,供我修习一番?” 这一点,也是江河考虑许久的问题了。 先前在青玄观为性命奔波,后来又护送顾青山一路归京,来到锦京后又一直调查鲤国历史与剑宗线索,现下又马不停蹄的为国师之位忙碌…… 穿越后的这两个月来,他几乎不曾好好休息过,也压根没有固定的时间,来磨练自己的技艺。 但眼下无论如何,都要在锦京待上至少三年的时间。 抛开每日固定修行的时间,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供利用,江河不愿在这个时候多作懈怠。 尤其是这次演戏过程中,见到顾青山能轻而易举凭技巧压制自己,更让他坚定了习武的决心。 也许这番武艺,他一辈子也用不上几次。 但总要在需要的时候,有能力把它拿出来才是。 江秋皙知晓江河的心性,当下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你曾经可曾习武?” “不曾。” “那便从基础练起。刺、劈、撩、挂、云、点、崩七式,先每日练上一千次。至于扎步,你身旁那位女子是将门之后,向她请教便是。 先练上一年,打下基础,再谈剑招。” 江河点点头。 看来短时间内,哪怕江宗主给了自己剑经,凭自己那点破基础,压根也学不会。 就按自己事先所想,有什么武艺上的问题,请教顾青山,等一切掌握熟练之后,再向江宗主讨要一本适合的剑经好了。 想起‘讨教’,江河不免记起答应顾青山的事情: “对了江宗主,在引三公主入道之前,那位顾姑娘也偶然入道了,不知是因为天赋甚佳,还是有所基础,她入道的速度倒是挺快的。 我答应引领她修行,只不过我所修灵气并非剑气,倘若日后遇到什么问题,还要麻烦江宗主解惑了。” 江河大致为江秋皙讲述了一下顾青山的入道过程。 他对此有些猜测,但一直没有个定论。 江秋皙则解释道: “于剑修而言,入道向来不是难事。凡间武学虽不讲究灵气,但其呼吸的方式与本质,与修行灵气大同小异。 而剑修既是以剑入道,自是要有一定的武学基础,丹田与灵台位置相仿,能找到丹田,自然便能牵引灵台。 所以她能入道,并非是因为天赋甚佳,只是因为有多年习武打底,剑山上又有剑气纵横,故而入道轻松一些。 至于她之灵台……一剑成鸣,属中游之姿。静心修行,未来成就不会太低,但飞升无望,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 江河连连点头, “成就不会太低,意思是上限还不错么?” “心无旁骛,许有天境之姿。心若不稳,便泯然众人。天境之后,再进一步,难如登天。” “天境?如果只是天一境的话,寿命几何?” 江秋皙冷眼扫去,上下打量了江河一眼: “因人而异,大多八百年左右。少有修生气者,有延年益寿之法,许能达到千年。” 江河这才对修士的年龄问题,有了一定的概念。 不由喃喃道:“听起来好像有些短……” 江秋皙又瞥了江河一眼,眸光意味不明。 她忽而道: “你先前向我讨教验灵之法,便是想为她检验资质?” 第148章 为何疏远(4500) “额……” 江秋皙忽然这么问,江河觉得有些莫名奇怪。 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坦坦荡荡道: “是。” 江秋皙点了点头,并未有什么其它的表态。 江河并不能从那张清冷孤傲的娇颜上看出什么,但他觉得,宗主大人心里一定敲着自己的算盘。 否则她不会平白无故的这么问。 不过见宗主大人也没什么表态,江河也不好多问什么。 想起先前改革试剑的方法,江河又问: “江宗主既已经抵达万仙山,试剑一事可有进展?” “传送阵法已成,又向万仙山讨要了多种法宝,不日便会用于到试剑中尝试。” 毕竟是江河想出来的点子,江秋皙也觉得应该告诉江河一些近况。 江河点点头: “万仙山还挺大方?江宗主是拿什么用作交换了么?” “剑阵。” 江秋皙回答的浅显易懂。 她现下正暂住在万仙山之中,由于唐糖对阵道杂学造诣颇深,如今正在和制作传送阵法的阵道大家‘七星先生’,共同钻研一处剑阵,用作报酬。 “原来如此。” 这种小细节,江河也不会过度深究,只是想到某些可能,不由继续问道, “话说,万仙山既然博采众长,他们会不会有什么成像的术法?比如记录影像、留声什么的?” “此物颇为常见。” “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把试剑扮作表演、比赛性质的娱乐活动,毕竟试剑的随机性比较高,在小天地中设下留影术法,以供即时传播给特定的人群观看。 在这个过程中,可以安排长老在一旁解说试剑过程。如果后续反响不错,或许可以试着拉拉赞助什么的?” “何为……赞助?” “就是等试剑的影响力逐渐扩大以后,让那些需要一个宣传渠道的宗门,来剑宗的试剑打广告,打响自家宗门产品的名气。” “广告……如山海楼一般么。” 江秋皙喃喃自语,心中盘算着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攒钱,无非讲究一个开源节流。 试剑的改革属于‘节流’。 如果赞助的事情办好了,说不定‘开源’的问题也便得以解决。 她又上下打量起江河来: “你自己想到的?” “算不上,只能算是借鉴搬用。”江河并不打算把前世的经验据为己有。 “可以一试,但不免出现诸多问题。假使试剑开诚布公,难免被其它人抓住我剑宗法门的跟脚,兴许会成为祸患。” 江河觉得这是个问题: “这倒是能预见的……总之,待江宗主回去了,先试试这试剑之法能不能成好了。否则现在想什么,都只是空中楼阁。” 江秋皙点了点头,算是作为回应。 江河见宗主大人沉默不语了,也便不多浪费时间: “那要是没什么其他事了,我先出去休息了?” “可。” 江河向宗主大人轻轻挥手,以示告别。 江秋皙以点头应声。 半晌,看着江河忽而消失的地方,她轻声喃喃道: “这古灵精怪的想法,倒是和王昊挺像的。” 随后,也便消失在虚无的空间之中。 …… 江河退出空间后,正准备安然入睡,养足精神,好明日赴京。 可还没闭眼,却看到正对面的顾青山,正向外瞧着马车外的月色。 他当下缓缓坐起身来,问道: “睡不着?” 为了早些赴京,便决定今夜让车夫加班加点行车赶路,尽量在清晨时赶至锦京。 故而他与两位姑娘,如今皆是在颠簸的马车上休憩。 鱼幺幺许是因为饱受精神上的摧残,这几日以来睡眠欠佳,也没和江河说上几句话,如今枕在顾青山的双膝上,盖着薄毯睡得香甜。 小疯则像个四海为家的性子,许是往年不太美好的经历,让它能适应任何一处环境,如今窝在马车的一角,跟自家主人一般不省人事。 听见江河的话,顾青山稍稍转过了头,向江河展示着映衬窗外月色的侧脸,显得温婉柔和: “还好。” 江河静静欣赏着美景,笑道: “‘还好’的意思就是不好。” “……” 顾青山叹了口气: “习惯了,你不必在意我。常年在边关戒备,让我一向睡得很浅。生怕有什么风吹草动察觉不到,便延误了大事。” “一定很辛苦吧。” “还好——” 顾青山本又在习惯性地用词,却忽然瞧见江河意味深长的笑容,想起他方才的话,硬生将后面的话憋在喉咙里。 半晌,她又叹了一口气: “是很辛苦啦。” “嗯哼。” “你这是什么态度?” “没啊,我在等你后面的话。” “什么话?” “比如‘虽然很辛苦,但为了大鲤的疆土,多辛苦一些也是值得的’什么的?” “……” 顾青山气鼓鼓道, “既然你都能猜中我想说什么了,以后干脆咱们两个别说话了。反正我说什么,你都能接住下一句。” “那怎么行。” 江河笑道, “我也不是句句都能猜中的。” “没感受到过。” 顾青山是丁点不信的, “我只觉得,有时候和你聊天很奇怪。就感觉和你聊的越多,就暴露的越多似地。” “可能是因为,你很真诚?” 江河想了想,道, “你对我很真诚,所以和我闲聊的时候,也就没有戒备。” 顾青山又重新看向窗外。 可是在月色的映衬下,她白皙脸颊上的红润,却越发明显了。 她嘟囔道:“你说话别这么奇怪好不好。” 江河一愣:“这不是实话实说么?” 她的耳根更红了。 就是因为说的是实话,才让人更害羞啊…… 江河见顾青山忽而看向窗外,有些疑惑,正要再说些什么,便听顾青山忽然道: “那你呢?” “什么?” “你看出我对你没什么戒备,那你呢?你对我有戒备吗?” 她的声音嗡嗡地,既轻声,又有些含糊不清。 江河简单道:“没有。” “你骗人。” “我说了,我对待朋友一向都很真诚。” “我没感觉到。” “你总会感觉到的。” 顾青山微微眯起美眸,转而又看向江河: “可每次都是你引诱我说些心里话,我也从来没听见你透露些什么。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江河轻咳两声: “感觉顾姑娘也很了解我啊,之前你评价我的那些话,我觉得都挺合适的。而且比起‘引诱’,我觉得‘诱导’这个词,可能更合适一些?” “你看,你又在避重就轻了。我说的是你的过去、经历什么的……” 顾青山轻哼一声,又去着眼月光, “没意思。” 江河细细盯着顾青山泛红的脸颊,心中不住的思量着。 半晌,他忽而道: “顾姑娘想多了解我一些?” 顾青山嗡声道: “好奇而已。” “好奇我什么?” 江河见顾青山没说话,只得认输道, “不如这样吧,为了表明我的诚意,趁着今晚难得的闲暇,我也为顾姑娘多了结些心愿。顾姑娘想了解我什么,我肯定知无不言好吧?” 顾青山这才转过了头。 见江河一副‘摆烂’的模样,她心下有一股把诸多疑惑尽数付之的冲动。 但一没立场,二没理由,她也不好意思多问。 她思忖片刻,还是道: “其实我就是好奇,你明明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朋友,可为何总给我一种疏远的感觉?” “嗯?” 江河还以为顾青山是想要追求‘公平’,就像自己已经很了解她的过去一样,而她对自己不甚了解,便也想知晓自己的‘过去’。 其实来到生灵洲之前的事情,也未必不能说。 穿越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开口。 但过去自己的种种经历,换一种更能理解的说法,也未必不能倾诉出来。 自穿越以来,江河便尽量压抑自己的需求,他也的确需要一个可供倾诉的窗口。 但他没想到顾青山会这么问。 “就这些?”江河问道。 “对。” 顾青山肯定道。 因为这件事最重要。 江河笑了笑: “所以顾姑娘是觉得我太过疏离,反而显得不‘真诚’了?” 顾青山没有回答。 江河叹气: “其实顾姑娘误会了,这并非是因为我没把你当朋友看待……至于疏离感,也不仅仅是针对你。 其实,哪怕直到现在,我都对所经历的一切感到无所适从。” 顾青山看着夜晚阴影中的江河,静静聆听着。 “怎么说呢,就是时刻都有一种……不够真实的感觉? 因为如今的生活,和我的过去相差太多,哪怕我身在其中,内心也总会有些抵触如今的一切,偶尔会感觉这是一场不轻松的梦,我总会期盼着哪天会从梦中醒来。” 江河抓了抓自己的心口。 这么多天的经历,让他过得并不轻松。 他也想趁着今日,趁着夜色,适当宣泄一番心中的压力。 “你不喜欢现在的一切?”顾青山轻声问道。 “与其说是不喜欢,倒不如说是不适应……毕竟现实摆在这里,你只能去接受它,我既然清楚这一点,也便无关喜欢与否了。” 江河道, “就比如顾姑娘你,如今的你时时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但有朝一日天下太平,边关不再有蛮国的侵扰与诸多战事,你忽然便置身于和平之中,是否也会感到无所适从?” 顾青山认可地点了点头: “但我或许,会享受那样的日子。” “可事实上,我自己的情况,和方才描述的恰恰相反。” 江河叹了口气, “对我而言,曾经的我,也拥有过自己的生活。 可我是从安逸的生活中被动抽离出来,强行被推着去面对那水深火热……所以可能是内心还在抵触,总想下意识的脱离这些。 这么看来,我其实不是单独在对你疏离—— 我更像是,想要对这个世界疏离。” “……” 江河轻咳两声: “话说地有些笼统了,但大概是这个意思,不知道顾姑娘你能不能听明白……” 不知是马车在行进间移动了位置,还是月光正向着另一处偏移。 皎洁的月色似乎也在随着时间,向眼前的阴影笼去。 它划破了漆黑,轻轻打在江河的身上,让他的面容更显清晰。 顾青山直视着江河的眸光,眨了眨眼睛,感受到了他发自肺腑的真诚。 她微抿朱唇,忽而道: “所以……你其实也在向往安逸的生活吗?” “当然。” 江河点头道, “能躺平一辈子,谁又想辛辛苦苦劳累一生?只不过大部分时候,我们总是身不由己而已。” “你不想要长生吗?” “想啊。但混吃等死的长生,总比命悬一线的长生更诱人一些吧?” “也就是说,如果有可能的话,你也会想要在一个地方偏安一隅,安安心心享受生活吗?” “当然了。” 江河不假思索,但抬眼看到顾青山有些放松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不知是不是错觉。 但他总感觉,顾青山有些莫名的……开心? 至少不如方才一般紧绷。 “挺好的。” 顾青山笑道, “其实,我本来还认为,你会为了‘活着’这件事,不顾一切的去追寻力量、寿命呢……” 江河琢磨了片刻,答道: “毕竟是‘好好的活着’嘛,肯定不是不顾一切啊。要是为了力量、财富什么的,反而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岂不是舍本逐末了?” “是呢。” “顾姑娘心情好些了?” “本来就不差。” 只是现在更好了一些而已。 “那就好。”江河捏了捏鼻子。 “你不再睡会儿吗?”顾青山关切道。 “顾姑娘都睡不着,我就这么一睡不起,岂不是有点不识抬举了?” “你睡你的就好。” “那我不困了。” “……嗯,好。” 她当然能读懂江河的意思。 月色迷人,但一个人呆呆地遥望,终究是会看厌的。 两个人就不会。 因为两个人一起,看的就不再只是风景。 她还要再说点什么。 可耳边却忽地响起一声呢喃。 “唔。” 不知是因为二人的交谈,还是因为马车的颠簸,枕在顾青山大腿上的鱼幺幺,在沉睡之间忽而有了动静。 江河与顾青山被她惊动,默契般的静默起来。 转眼便看到小姑娘稍稍揉了揉眼睛。 鱼幺幺意识混沌,尚处在半梦半醒之中。 但恍惚间,似是察觉到了顾青山与江河都还清醒。 她觉得有些奇怪。 这两个人大半夜的不睡觉,难道都不困的吗? 而且,怎么感觉气氛有些怪怪的…… 她刚想开口问问两人。 但又因为太过疲惫,连开口的力气都不愿去使。 最终只是努了努小嘴,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看着似醒非醒的小姑娘重又昏迷,真正清醒的两人又相视一笑。 可这次,他们不再交谈。 彼此默契的,不愿去惊醒浑身疲惫的小姑娘。 月色渐消,天光渐浓。 江河静默无言,只和顾青山一起,眺望着窗外远去的同一片风景。 这种感觉分外惬意。 其实,像这般没有压力的生活,还真的挺不错的…… 困了就睡,醒了就吃。偶尔下个馆子,时常三五聚会。能够听听凡俗的戏曲,也能看看大好的河山。没有经济的负担,没有孤独的困扰…… 也许还能找个妻子,再抱个可爱的娃。 抱几个都行。 对江河而言,这平静的一切真的已经足够,也值得他去享受。 只是,他会有停下脚步的那一天吗? 江河不清楚,也不肯定。 他只能期盼。 —— ps.奶奶滴,都说我不爆发是吧,今天定点上下班的码字公务员,就给兄弟们爆发一次!顺带恳求家人们点点催更,来点免费的小礼物(看看广告就行,别破费),拜托拜托呜呜呜呜\/(tot)\/~~ 第149章 尘埃落定 清晨,马车缓缓驶过锦京城宽阔的大街。 来往行人络绎不绝,饶是天气愈发炎热起来,也挡不住商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呐喊。 “江河,你衣服烧起来了……” 坐在马车中的江河正眯眼小憩,可胸襟处的一股温热,让他顿时困意全无。 他连忙睁开眼睛,拉开自己的衣襟,任由里面藏匿的一只小小金乌飞出来。 江河向顾青山解释道:“不是烧了,这是薛前辈留下的术法。” 这金乌多日以来不曾被江河所察觉到,若非薛正阳亲口承认,江河都要怀疑他是否在糊弄自己。 而今这道术法似乎是被人牵动,江河猜想,应该是薛正阳察觉到自己回京,这才发动术法提醒他—— 他连忙撩开窗帘,却见今日的薛正阳仍是一袭不染纤尘的白袍,坐在一家摊位前显得突兀。 江河忽然转过头来,询问顾青山和鱼幺幺: “你们饿么?” 两位姑娘点了点头。 昨日之后,他们一路上都不怎么歇息,进城后闻到大街小巷传来地阵阵香气,早就饥肠辘辘。 虽说出门大户,但鲤国向来安逸,又是天子脚下,两人在一起时也不是没从家里偷跑出来吃东西,也便无所谓干净与否。 “走,今早喝个胡辣汤去。” 江河大手一挥,便让车夫先行停车,领着两位姑娘坐在了薛正阳地对面。 虽说一路舟车劳顿,但他们还算比较在意仪容,故而不像是江河刚一进城的时候满身污垢,顾青山与鱼幺幺姿色出众,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江河隐约间,能听到他们暗中的议论之声—— “他们是不是就是圣上说的仙人?” “不像啊……不都说世外仙人超凡脱俗么,我看,那正在吃早点的白衣贵公子,反倒更像是未来的国师。” “我记得一个月前圣上颁布的金国公独女的画像,画上的女子,就是她的样子。她已经被救回来了?是不是也是仙人所为?” 江河挑了挑眉,倍感疑惑。 难不成迫于时间压力,鱼玄机已经将国师之位定下来了不成? 他走的时候,还没听见百姓们议论‘国师’之事,怎地回来以后,反而人尽皆知了? “薛前辈又在等我?” 江河不解,但坐下后还是率先和薛正阳打了招呼。 又招呼着老板要了三碗胡辣汤,顺带要了三个铜板的小油条,准备待会儿泡起来喝。 油条蘸上胡辣汤热乎乎的汤汁,咬一口可是能爆汁的,嘎嘎香。 薛正阳点了点头,手指一勾,彻底勾去了江河衣襟上隐隐发热的小金乌。 “前辈,往后可不能再用这种小伎俩了,时时刻刻被人偷听着,感觉怪不舒服的。” 薛正阳点了点头:“可以。” 江河试探道: “看您还有闲心出来吃早点,是已经助大皇子入道了么?” “五日以前。” “看来晚辈还是晚了。” “不晚。” “二皇子尚未入道?” “三日前已入道。” 江河感觉心下一凉:“坏了……路上耽搁太多时间了——” “无妨。” 薛正阳简单道, “在七日之前,我已经将三公主入道之事禀告陛下。” “???” 江河愣愣道,“为什么?” “我不如你。” 说出这句话的薛正阳很坦荡,听不出有什么讽刺之意。 他的目光扫向侧耳旁听的鱼幺幺,淡淡道: “若只是修复灵台,引人入道,并不会让我多么稀罕。但助人塑心,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他的眼眸上似是浮现一抹火光,又顷刻消散。 他又看向江河: “虽然三公主的道心未成,但你的戏码,已经让她的道心初具雏形。” 他忽而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而我需要你。” 果然,自己并没有为鱼幺幺塑起道心么…… 说来也是,如果道心真的是演一出戏,让人认识到‘世间险恶’便足以塑成的,那对修行者而言也实在太过廉价。 “前辈是希望,我有朝一日也能助你塑造道心,所以才卖我这个人情的么。” 江河迟疑道, “说实在的,我们彼此并不了解,最好还是不要对我抱有多大的期望……” 薛正阳沉默片刻,只道: “不是塑起。” “嗯?” “是修复。” 薛正阳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的汤汁,缓缓站起了身, “这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紧接着,他顿了顿:“记得付钱。” 似乎也没什么事情值得交代,薛正阳便要转身离去。 “前辈,等等!” 薛正阳缓缓转过了头。 江河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率先问上一句: “前辈可听说过——污浊石碑?” “没有。” 但薛正阳回答的直接,没有丝毫的犹豫。 江河听不出真假。 他说罢,也不给江河反应的时间,便兀自离去,混入人群之中。 饶是他白衣脱俗的模样实在很难与凡人融作一景,但薛正阳脚步轻缓,速度却不慢,只在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在江河的视野里。 江河堪堪回过神来。 薛正阳是不清楚污浊石碑,还是不愿告诉自己? 千年后的人,对千年前便已然现世的石碑,也无甚印象么? 江河得不出确切的结果,只得暂时搁置一旁,待过段时间再瞧瞧看看。 不过,如今他倒是明白过来,薛正阳为何帮助自己了。 “原来成为国师不是他的根本目的,只是他达成目的的手段?怪不得一个地境修士,反而会在这一隅之地落脚……” 如此看来,他们并非是‘你死我亡’的立场,只待两人互帮互助,合作共赢便是。 想到此,江河也不由感到肩头一松,心情也不再那么紧绷。 陪着两位姑娘、车夫,还有不挑食的小疯吃完早点,江河便让顾青山帮忙结了个账,又匆匆赶向皇宫。 由于薛正阳事先打过招呼,鱼玄机早早便知晓了消息,见到爱女平安归来大喜过望,待见了面后,抱起小姑娘就痛哭流涕了一番。 鱼幺幺多年来的心结被江河解开,对他这个含辛茹苦的老父亲来说,也算是莫大的喜讯了。 虽然有些好奇,闺女的小手上怎么还缠着伤药,但见回来的三人支支吾吾,最终也没有多问。 江河询问了一番茅野望的消息。 虽然这位中年道长从一开始就已经被认定出局,鱼玄机预想的左右国师压根就没他的位置,但好歹也是参与竞选的第三人。 得知茅野望也一早得到了大皇子、三公主皆已入道的消息,早早便心灰意冷,秉承着责任心教导二皇子入道之后,三日前便已经准备动身离开,回到他的茅野庐去了。 因为江河属于正当竞争,不存在黑幕一说,茅野望也并未觉得不公平而搞出什么幺蛾子。 但鱼玄机似乎极力挽留了一番,让他目前还未下定离开的决心。 而国师的竞选,也就此落下了帷幕。 如二人事先所预想的一般,他与薛正阳,出任左右国师。 江河负责对外宣传,稳定愈发动荡的民心,同时辅佐薛正阳处理日后可能会出现的矛盾、麻烦。 薛正阳则准备备课,只管在日后挑选仙苗引领子民入道。 二人都有着极为丰厚的薪酬,但两人的目的皆不在此。 最后江河仍然选择住在国公府,薛正阳则仍然暂住皇宫,待日后挑选完仙苗之后,他会就地在锦京城外,凭借早就准备好的术法,拔起一座修道庭院。 江河只能感慨万仙山的大手笔。 而鱼玄机并没有一下子就空降两位国师,让鲤国百姓们见识的想法。 这么做,没办法让子民迅速认同他们的身份。 故而早在五日以前,他便大肆宣传: 不日之后,便有两位国师走马上任。 江河这才明白,清晨之时为何有那么多人议论‘国师’之事。 上任的时间定在九月初八,那是鲤国最为热闹的节日‘斩龙节’,距今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在此之前,由薛正阳自行去挑选合适的仙苗,没江河什么事情,鱼玄机便让江河趁此机会好好休息。 拜别了鱼玄机,江河暂且让顾青山先行回家,自己则出了内城,去到锦京城南的一家客栈里。 这是茅野望与他三十二位弟子,暂时歇脚的地方。 自己已经半只脚踏上国师的位子上,不久后就将成为鲤国的命运共同体,也便该为鲤国多考虑一些了。 茅野望是个人才。 先不论他修为几何,他培养出的三十多位人境修士,已然算是不小的战力。 拉拢茅道长,对鲤蛮之争而言,总归不是坏事。 故而,出于对国运的觊觎,江河打算留下茅道长。 他问清楚茅野望的客房,上了客栈二楼,敲响了他的房门—— 第150章 恩威并施(3800) 房间里的茅野望已经在收拾自己的家底,打算离开这令人失望的锦京城。 不久前他才下定决心,吩咐弟子整备家当,回到那鲤国郊外的山间野庐。 有不少弟子怨声载道。 毕竟这些天来,鲤国好吃好穿地供着他们,打从心底是不愿陪着师傅再回到深山老林,靠那些野味食不果腹。 但师命难违,已经跟了师父修行多年的他们,早已对社会感到无所适从。 除了口头上的埋怨之外,也不可能有什么其它念头。 茅野望深知弟子不满,但他仍是叹了口气,决定离开这伤心之地。 归根结底,还是丢了面子。 他满怀雄心,带着自己诸多弟子,想来这鲤国一展抱负。 奈何抵达之后,便被鱼玄机以各种理由搪塞拖延。 直至一个月后,见到那万仙山下凡的薛正阳,才明白过来—— 鱼玄机其实早就钦定了人选。 拖着他,让他‘公平’的参与竞选,只是不想让他鲤国落下个言而无信的卑名。 他认了,毕竟程序上公平公正,没有作假的余地。 他自认有丰富的带徒经验,未必不如那薛正阳。 但他错了。 哪怕门下没有弟子,但地境修士对于‘入道’的见解,还是与他这个人七境的修士有所差异。 他失败了。 这倒没什么,毕竟薛正阳是地境修士,比不过他也算情理之中。 但在三日前,他向圣上禀报已带二皇子入道的消息时,却意外得知,那个人三境的小子也横插一脚—— 甚至时间上,比薛正阳还早一步。 他只与江河会面过一次,当日也并未瞧见江河斩杀汪胜天的那一幕,对江河的印象,无非是背后有些背景的‘小辈’。 这让他大受打击。 尤其是当他得知,这小子会与薛正阳一同出任国师之后,心里更是又气又恼—— 其实说是‘竞争’,但国师的位置早早便昭然若揭。 这位置不仅仅内定了。 还内定了两个人! 其实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包括那两日遇到的崔、路两位道友。 唯有自己还沾沾自喜,殊不知早就在所有人的心里,被踢出了局。 他本是怀着光大门楣,发扬《茅氏呼吸法》的想法,想来鲤国施展雄心抱负。 如今却发现,自己自始至终便宛如个笑话一般不被重视。 面子受挫,让他心灰意冷。 故而哪怕鱼玄机竭力挽留他,他终究是在考虑了三天之后,下定了决心。 他收拾好了行囊,收拾好了心情,便准备带着一众弟子离开。 可就在这时,客栈的房门忽然被敲响。 “进。” 茅野望不假思索,只认为是自己的哪位弟子来找自己。 但看到推开门的是江河后,他却是赫然一惊: “是你?” “茅道长,别来无恙。” 江河关上了门,向茅野望深深作揖。 看见这‘内定’的小子,茅野望气就不打一出来: “你来做什么?” 江河打量了一番四周,看到床铺上的行囊已打包地整整齐齐,便笑道: “看茅道长这副样子,是打算就这么离开了?” “跟你有何关系?” “茅道长说话别那么冲嘛,我是想着来挽留挽留你的。” 茅野望眉头紧皱: “怎么,做了国师不算,还想让贫道为你做免费的苦力?未免想的也太美了些。” 江河摇头: “算不得什么免费,若是茅道长想留在鲤国,想必陛下不会吝啬您的薪酬。您也能安安生生让诸多弟子们待在锦京,享受片刻的安宁。” “贫道志不在此,江国师请回吧。” 茅野望把‘江国师’三个字咬得很紧,想来是颇有怨念。 江河笑了笑:“是真的,志不在此么?” 可手中却有金光迸现。 一张黄纸符箓,在他的手中化作金水,凝成一柄金光小剑。 那小剑不由分说地便拖曳灿金流光,斩向面前的茅野望。 “雕虫小技!” 茅野望见江河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他虽然忌惮江河背后,有可能极为庞大的势力。 但不代表他会任由一个小辈宰割自己。 双手拍掌,手指交缠如扣,背后桃木长剑霎时破风而其,便要与那金光小剑相对—— 这桃木剑看似脆弱无力,却是他亲手炼制的一柄人境中品法器,取自昂贵灵植玄苦桃树的枝杈。 只一根枝杈,便要耗费他一枚碧琼玉的价钱,更莫要说其它材料的辅佐。 他向来对这法器怀有自信,他不信江河的一柄小剑能对自己造成如何影响。 可两剑只是交相碰撞,牵连的风浪便扫荡整间本还整洁的客房,掀起并不稳固的桌椅,打碎用以装饰的花瓶。 “崩——” 只听细微的崩碎声。 金光小剑与桃木剑同时裂开。 小剑化为了金粉,木剑则裂成了两截。 “什么!?” 茅野望瞪大双眼。 他一时间都不敢把心思放在心疼断裂的法器上,只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江河—— 江河无奈地笑了笑,从青玄子的钱袋里掏出了五枚碧琼玉,扔给了茅野望。 望了望袋子里,还有不少剩余,也便放下心来: “听说寻常一柄人境法器,大概在一枚碧琼玉左右,茅道长,我赔你五倍,算是为我先行出手陪个不是。” 茅野望愣愣接过五枚翠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河继续道: “我突然出手,不是为了为难茅道长,也不是想用武力把茅道长留在这里。我只是想向茅道长证明一件事——虽然我修为低微,根基不稳,但我很强。” “……” 茅野望滚了滚喉头,点了点头, “然、然后呢?” “然后就是——我这么强的人,干嘛要和茅道长抢什么国师之位呢?假以时日,天地任我遨游,我又为何要与茅道长一般长生无望的人抢饭碗?” 茅野望感觉心头被狠狠扎了一刀。 是啊。 要不是长生无望,又恐后继无人,他又为何会选择教授弟子,而不是与大道争锋,继续行那大道独行之路? 江河没给茅野望留什么情面。 这个时候,只需要把真相铺开给茅野望就好。 故而他继续道: “我登上鲤国国师之位,也不过是一时所需。实际上,不单是我,就连薛正阳也是如此。毕竟若无特殊意外,待在这凡人小国偏安一隅,被凡俗之事裹挟,实在是下下之策。 所以茅道长没必要对我们有太大的敌意,因为你、我二人,归根结底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们彼此的目的并不相同,所以也不会有多少冲突。” 茅野望并不傻,听出了江河的言外之意: “你和薛前辈,都只想做一时的国师?” “薛前辈不清楚,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茅道长,我深知你的想法—— 你不过是想要在这弹丸之地施展抱负,教化子民,好让自己在这一国之地,得以名垂青史,也不枉一生苦苦修道。 而我呢,想法其实更简单——在鲤国待到鲤蛮之间的战争结束,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以后,再去决定去留。 国师之位,于你而言是想要得到的结果,对我而言,只是得到结果所必须的过程。如此看来,你与我之间根本没什么矛盾。” 茅道长心中骇然: “你、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茅道长不是一个难猜的人。” 江河眯起了双眼。 茅野望瞧着他那意味不明的目光,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被看破。 江河笑道: “那日我们初见之时,你对国师之位渴望到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后来面对薛前辈这座高山,你也仍然奋力一试,证明你对国师一定是有着些许执念的。 你明明只有人七境,却要浪费时间,耗尽心力,带出来三十多位人境弟子,这说明你自感后继无力,才想着换一种方式,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彼此相总,大抵也能看出茅道长的追求了。” 茅野望眼角一抽。 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眼前这江河已经完全拿捏了自己所想。 他就好似自己肚子里的蛔虫,无论什么念头,都好像被他消化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这小子…… 难道他不知道一介散修,能凭借自己的努力修炼到人七境已经很不容易了吗? 他也不过才人三—— 嗯!? 怎么一个月不见,都已经修到人四境中游了!? 他心头跌宕起伏,面上却是干笑道: “你说的……不错。” “那既然我们二人并不存在什么冲突,茅道长又未必没有实现自己抱负、价值的机会。” 江河劝说着, “于我而言,鲤蛮之争的结果十分重要,我势必要让鲤国赢下这场战争。故而提升一国战力,事关重大。 饶是薛前辈以一己之力教化子民,也势必会捉襟见肘,我对授徒之道没什么见解,无法帮上太多的忙。 但茅道长不同,茅道长门下弟子三十有余,是对此道真正钻研过的有能之士,鲤国倘若有茅道长相助,在修行一道定然是事半功倍的。 如此一来,战胜蛮国的几率也便有所提升,我也更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待我得到想要的东西过后,自是对这国师之位无欲无求,恰巧茅道长届时居功甚伟,那让贤国师,岂不是情理之中?” 先手凭借一剑符斩碎法器,展示武力。 如今又特意抬高茅野望的位置,暗示他未来拥有施展抱负的机会。 一套恩威并施的组合拳打下来,饶是茅野望活了大半辈子,一时间也有些被忽悠迷糊了。 先前他意欲离开,完全是因为不被鱼玄机重视,面子上挂不住,不愿待在鲤国这伤心之地。 而今江河抓住了他的痛点,既展示出自己高强的实力,抬高自己在茅野望心中的分量,又给足了他面子,这让他先前积攒的郁闷霎时一扫而空。 不同的身份,赞叹相同的欣赏,达成的效果亦是不同。 茅野望想不心动也不行。 尤其是门中弟子怨声载道,不太想回到山中野庐的当下…… 几乎是短暂的犹豫,便让茅野望卸下了心中的防备: “江国师说的不无道理。” 如今这声‘江国师’,却已然心悦诚服。 单凭这手拿捏人心,把握痛点的本事,茅野望便能断定,眼前之人未来的成就绝不会低。 如果是支潜力股的话,说不得能就此抱上一根大腿也说不定? 想罢,他不再犹豫: “倒是贫道太过在意得失,被一时蒙蔽了双眼,不如江国师看的更明白。” 见茅野望如此表态,江河心中大定,笑道: “茅道长能看清局势,实乃双赢之举。我会把茅道长的想法转达给陛下的。” “那就拜托江国师了。” “客气了。既然茅道长想通了,我也便不多久留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江河临走前,又笑道, “不过上任国师的日子,在九月初八的‘斩龙节’,那是鲤国一年一度的盛大日子,届时满城百姓都会聚于一地。 若是茅道长有空,不如到时一道前来。 那天毕竟是陛下昭告天下的日子,只让百姓认识‘国师’可不成。” 茅野望欲要教化子民,无非就是想赢个身后青名。 仙途无望,在乎功名利禄也是人之常情。 见江河如此说道,茅野望心里最后的那抹忧虑,也扫荡一空。 他喜上眉梢,道: “那贫道,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ps.感谢家人们昨天的支持,今天再送上两章大章7000字(づ ̄ 3 ̄)づ 第151章 一月 在‘斩龙节’之前的一个月里,江河并没有就此闲着。 他先是凭借未来国师的身份,探望了一番留在锦京的崔兰香与路任家。 崔兰香似是想要安度晚年一般,整天侍候花花草草,无所事事。 见江河初至,仍然像往常一般挑逗他,但见江河始终坐怀不乱,最终也便敛去了心思。 江河所展现的手段,使得她对待江河,不得不多出几分敬畏。 路任家没什么动静,江河探望时,瞧见他已经找好了几个仙苗,开始传授他师门中的敛息之术。 对待江河,路任家的态度一向和善,早已收到消息的他,十分诚恳的恭喜着江河,完全不似一个‘前辈’作派。 江河猜测,对方是真把自己当什么轮回转世的老爷爷了。 不过拜访路任家时,江河并未瞧见路仁义。 路任家说自己的师弟对光耀门楣比较看重,觉得锦京城合适的仙苗不够,打算在鲤国境内瞧瞧看看,过段时间再带些人回来。 拜访过程中,江河顺带告诉崔、路二人,到‘斩龙节’时一同露面,要有福同享。 基本上留在鲤国的这几个人,就是鲤国举国踏上仙途的第一批班子了。 人不多,都活了那么久了,经历过社会险恶,也都懂些人情世故。 他们又不断脑补着自己‘背后有人’,所以打好关系基础,反而相对容易。 江河不指望他们真能帮上什么大忙,但至少不要因为个人私欲,拖整个班子的后腿,影响到鲤国的发展就行。 由入道至人三境的前期时间至关重要,只要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又有薛正阳这个地境修士坐镇,将来面对那些蛮子的蛊虫,在正面战场上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联络一番感情后,江河便想让薛正阳遵守约定—— 带自己去见识见识那所谓的‘山海楼集会’,顺道看看能否买些需要的灵纸、药材。 但薛正阳告诉他,想要前去山海楼,首先便要等他们二人上任国师,为鲤国‘定性’,否则没有去往山海楼的可能。 这让江河多有疑惑,始终没想通去山海楼,和他们上任国师这两件事究竟有什么关系。 但薛正阳并未多解释,便开始忙碌寻找仙苗,无奈之下,江河只得找些其它事情做。 而在日常的修行中,他彻底吸收完了阮酥酥的灵丹。 先前与忽大郎一战,已经耗费了其中太多的灵气,故而那灵丹仅剩的灵气,只为江河提供到人六境后便消耗殆尽。 江河只觉得自己更强了,但具体有多强,没有对照,不太能分辨。 吸收完灵丹后,他便重新回归了每日四个时辰的正常修行,而没有选择服用先前在剑山下炼好的剑丸。 因为他修行的目的,不在于提升修为,而在于稳固境界。 随着修为的水涨船高,就连江河自己都能感觉出来,这种嗑药磕出来的修为,相当脆弱。 呈现在斗法上,便像是用着不属于自己的躯体一样,既别扭又不适,利用率极为低下。 明明有人六境的修为,但真说用起来,感觉比人三境的时候都要不习惯,凭着这副状态跟人斗起法来,说不得要被人一触即碎。 所以他大部分修行的时间,都在消化这本不属于自己的灵气。 除此之外,江河也把练剑搬上了日程。 在上午四个时辰的修行过后,只吃一口午饭,江河便邀约顾青山在偏院竹林的空地练剑。 顾青山自幼习武,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教授一个初学剑客自是不在话下。 一旦到了习武这方面上,顾青山便宛若一位严厉的教师,不允许江河的动作有丁点瑕疵。 除了纠正江河练习基础七式的动作之外,更是帮助江河扎步,以防出剑时下盘不稳,成了花架子。 好在江河身体素质已非凡人,不论是身体协调性还是力量,都远超一个凡俗武者的标准,有这般基础在,江河并不觉得练武有多么辛苦。 倒是跟着江河一同学剑的鱼幺幺,天天苦不堪言。 江河的本意,是引领鱼幺幺入道后,让她散功,等一个月去拜入薛正阳的门下修习生气。 但鱼幺幺只觉得,江河是在嫌弃她天赋不如顾青山优秀,不想教自己,执拗着性子说什么也要修剑。 而且,她也不希望江河顾青山两人终日厮混,把她排除在外。 顾青山倒是没什么,毕竟本就情同姐妹,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没什么差别。 干活的人都不喊累,江河也便没什么意见了。 至于两位姑娘修行时所需要的剑气,江河琢磨着待出任国师以后,再找个特定的日子前往剑山修行闭关。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她们既选择了剑修这条路,在还未与佩剑形成羁绊、默契之前,无法让它们转化灵气时,便注定如此。 不过江河在此期间,倒也询问了一番启程回宗的江秋皙,有何解决的方法。 宗主大人的回答是,‘剑气’未必需要‘剑’来生灵,所谓‘剑气’,和刀修的‘刀气’、枪修的‘枪气’并无差别。 它们皆是器物转化而来,带有锋利特性的灵气。 只不过剑宗人以剑入道,故而称作‘剑气’。 于是顾青山便派遣国公府的护卫,前往剑山周遭,她曾经受过重伤的地方,寻找她曾遗失的那柄银枪。 那是与她并肩沙场六年有余的伙伴,若是找回了它,器物生灵应当是不在话下的。 一个月里,江河并未感觉到,自己的技艺有多大的精进。 但总觉得顾青山的母亲,国公府如今的主人白夫人,瞧着自己的目光,似乎在一点点变化。 尤其是在晌午后,与顾青山、鱼幺幺一同练剑的时候。 总是对自己嘘寒问暖的,不太像对待国师的态度。 但总归是件好事,江河也感觉到自己正一点点融入到鲤国之中。 他终于有时间去逐渐适应这个新的世界,对鲤国也多了一份认同感。 不过终日修行,使得回京之前,他与顾青山的约定并未如约履行。 他们并未抽出时间来找酒馆吃酒吃菜,只在日复一日的积累中,让时间缓缓从指尖流逝。 转眼间,‘斩龙节’已至。 清晨,江河不再为求方便舒适,随意地披上一件黑袍,真空上阵。 而是老老实实地穿上一件素白无瑕的里衣,外搭一身黑底金纹的外袍,金纹精雕细琢,背后刻画了一条腾挪游曳的锦鲤,那是大鲤引以为豪的图腾。 身下一条棕黑长裤,一双同样漆黑厚重的云纹长靴,点缀亦是金丝交织而成。 本来鱼玄机还命人缝制了一顶华贵的头冠,但江河觉得太过出挑,只让丫鬟青竹,为自己在头顶盘了个混元髻。 饶是左半边面孔的伤势,无论如何也消不下去,江河的这一身打扮也已相当出彩。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平日里看你邋里邋遢的,今日打扮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鱼幺幺站在卧房的一旁,冲着盘好发髻的江河,没好气的撇了撇嘴。 曾经逢场作戏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得知江河用心良苦的她,也不再和江河闹脾气了。 江河只从袖口掏出浮尘,麈尾摇曳,轻轻呼在了小姑娘的头顶: “没大没小,怎么跟你师父讲话呢?我就是懒得整理头发,懒得套那么多件衣服,也算邋里邋遢了?” “青青姐,他仗势欺人!” 小姑娘拽了拽顾青山的袖子,告状道。 顾青山好笑道: “你要是觉得好看,就直说嘛。干嘛总是嘴上不愿饶人呀。” “!!!” 鱼幺幺被戳穿心事,大为委屈,死活不认, “青青姐,你怎么还站在他那一边!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实事求是啊。” 顾青山拍了拍小姑娘的后脑勺,又笑着看向江河: “这身挺好看的,不愧是今天的主角。” 江河叹了口气: “别提了,听说圣上给薛正阳那边送了一身白袍,我都已经能想到他那骚包样子了。” 没办法,先天条件确实差人家一些,江河也无可奈何。 顾青山摇了摇头,鼓励道: “没关系,你不输他。” 直白的夸赞,反倒让江河老脸一红: “咳咳,总之趁着典礼还没开始,咱们先上大街上转悠转悠吧。今儿不是斩龙节么,肯定有不少好吃的吧……” “江河,原来你还会脸红!”鱼幺幺惊道。 江河又伸长麈尾,轻轻呼扇了小姑娘一下: “没大没小,喊师父。” 鱼幺幺轻哼一声,吐了吐舌头,誓死不从。 可她匆匆抬眼,看向高挑的顾青山的时候。 却见一袭红衣的青青姐,仍是眉眼温柔地,瞧着已然撇过头去,耳根有些发红的江河,嘴角牵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她霎时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 虽然青青姐向来直率,有什么说什么。 但她还是第一次见青青姐,这么当面夸赞一位异性。 坏了。 鱼幺幺心里霎时一惊。 难不成……这俩人真要有些苗头!? 第152章 议论 作为在鲤国延续了两百余年,也算历史悠久的重大节日,‘斩龙节’对于鲤国子民的重要程度,不亚于每年春节。 由于这个节日,源自鲤国过去‘斩龙食肉’的典故,故而在这一天,鲤国的子民大多会重温这段令人热血沸腾的历史。 重温典故的方式有很多种。 江河陪着两位姑娘,行走在外城的大街上,在嘈杂的街市里能亲眼瞧见这凡俗的烟火—— 戏班子上演屠龙证道的戏曲,说书人大谈蛟龙出海的绝望,孩童们踢着街边纸糊的‘龙头’,摊子上卖起‘斩龙’的木剑……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想来大家今日的心情都还不错。 当然,既是‘重温’,自然也少不了吃喝。 虽然无法重温到不知何味的‘龙肉龙血’,但并不妨碍百姓们把‘鱼’作为了龙肉的平替。 鲤国的历任皇帝,乃至如今的鱼玄机,从来没有因百姓‘吃鱼肉’,而感到备受冒犯。 毕竟鲤国境内便由一片内海,越过山峦,连通了东方的无尽之海,鲤国的皇帝,总不能禁止那些临近内海的渔民们捕捞果腹。 当然,鲤国曾经也有一位皇帝,刚刚上任不久,便烧起了三把火。 他不仅下令子民禁止吃鱼,还大兴文字狱,致使一众子民怨声载道。 然后…… 他就死在了自己手足的剑下。 被一剑剖开心胸小腹,掏出心肠来,让子民们好好看看,他的心肠是否是黑如乌墨。 史书上记载,的确是黑色的。 但江河猜测,那估计是后世为了赞颂武帝,而歪曲的事实。 但不论如何,自那之后,鲤国的历任皇帝也没有人觉得‘食鱼’冒犯了自己,普天太平。 所以大街小巷上,江河总能看到摆摊卖鱼的商贩。 烤鱼、蒸鱼、鱼丸、鱼龙糕点、蛟龙糖人……这些都已经见怪不怪。 甚至还有‘鱼汤豆腐’一类,没有鱼什么事情,但是挂了个带‘鱼’字的招牌,非要硬蹭的其它小吃。 只要是能沾上边的,这个时候都得拉出来秀一秀。 江河打量四周,却没见到某位前辈熟悉的身影。 “怪了,我还寻思他这么吃货,肯定不会错过这些呢。” 江河也不清楚薛正阳究竟去了哪里,但也仅是稍稍疑惑,便被诸多吃食吸引了视线。 他拍了拍顾青山的肩膀: “那鱼汤豆腐看起来挺好吃的。” 出门揣着钱的顾青山不假思索: “买。” “那个小鱼模样的桂花糕挺有新意的。” “买。” “这屠龙的小生唱的真好。” “赏。” “那个摊子熬着糖醋鱼啊,我好像又有点饿了。” 鱼幺幺在一旁听不下去了: “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老让青青姐一个女孩子替你付钱?” 江河完全没什么负罪感: “我不管账啊,而且我又不是不还钱。” “你哪有钱还青青姐啊?” “小丫头你少管,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哼。” “你可别使小性子,到时也有你的一份。” 鱼幺幺眨了眨眼睛,顿时叛变了:“什么我的一份?” 江河卖了个关子:“好好听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见江河故意跟她憋气,小姑娘有些不满的嘟囔两句: “切,小气鬼。” 不过话虽这么说,霎时间也安生了些。 顾青山见小姑娘被稳稳拿捏,不由好笑问江河: “你还吃么?” 江河点点头:“吃吧,咱们已经到现场了。” 江河指了指大街正中的位置,那是个偌大的广场,正有鱼玄机为造势而建起的高台。 这高台其实已经伫立多年了,毕竟这几年来鲤国做国师的人也不少,只不过每每造势过后,瞧见边关虎视眈眈的巫人、蛊虫,就卷铺盖逃走了。 高台的装饰不算华贵,但正中高挂鲤鱼图腾,整体也显得古朴大气。 高台周遭已经围聚满了百姓,熙熙攘攘。 若非有宫中禁军把守着维持秩序,指不定会出现什么祸患。 一路上吃喝玩乐,耽误了一些时候。 如今挤是挤不进人群了,只待在人群之外随便吃点,待会儿再找机会溜上台得了。 江河倒没什么紧迫感,虽说鱼玄机知会过他,让他背一背朝廷文官集思广益出来的通稿,免得在万千百姓面前露怯。 但这对江河而言算不上什么事。 带着两位姑娘,自顾自地坐在摊位上,让商贩给已经熬制好的酥鱼浇上秘制的糖醋汁,江河便往嘴里胡吃海塞起来。 没有鱼刺的鱼确实太香了。 踏上仙途以后,身体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消化的十分迅速。 虽然不会给人太饿的感觉,但只要是想吃,这些没什么灵气的食物,是一定能够吃下的。 最重要的是——不用怕胖。 两位姑娘一路上也是吃吃喝喝过来的,如今倒是没什么胃口,糖醋鱼就这么炫进了江河的嘴里。 吃鱼的途中,人声嘈杂。 江河偶尔还能听见旁人对不远处高台的议论: “今儿怎么全聚这台子这儿来了?难不成金雀楼、桐芳苑这两家又要举办啥花魁大赛了?” “老弟,一看你就太久没出门了吧。是咱鲤国来了两位国师的事儿,这一个月可是传遍大街小巷了!” “啥?国师?这圣上又找国师做什么玩意儿?” “当然是来教咱们老百姓修仙长生的!” “修仙长生!?老哥你睡糊涂了吧,修仙长生跟咱们普通老百姓有啥关系?” “怎么没关系?没听说隔壁那帮蛮子就修出了一堆虫子,大破我边关将士们吗? 咱们圣上为了想方设法压过那群蛮子,所以上国外给咱们找来了两位得道高人,就是为了让咱们也修上仙,有朝一日能报效家国,把那群蛮子赶跑!” “噗——” “不是,你笑什么?” “老哥,这话你扪心自问一下,看看你自己信不?” “为啥不信?” “我看老哥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老想着做梦呢? 咱圣上这几年找的国师还少吗?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啊,每次往外传的时候,都说这仙师出自哪个世外宗门,结果呢? 没两天就被那边关的蛮子吓得魂飞魄散了!” “这……可圣上早在一个月前,便已然为这两位国师造势,我看这次圣上是认真的……” “你看,你自己都没底气了吧?真不是我长他人志气,主要是咱圣上找国师找了这么些年,要真能找到什么得道高人,早就找到了,何必等到今日? 我估计啊,圣上是怕消息传的太快,怕老百姓因这场败仗提心吊胆,所以赶紧滥竽充数找上俩人来救场,稳定人心的。 至于什么修仙长生…… 咱们鲤国虽小,但也得有个几十万人了吧,他们俩人又怎可能管的过来?修仙这种玩意儿啊,轮不到咱们这种老百姓的。 而且你说,全天下比咱们鲤国广袤的国家多的是,那些得道高人吃饱了撑的么,干嘛来咱这跟那群已经修仙的蛮子们怄气?” 第153章 百姓强则昌 人声嘈杂,两个汉子并未避讳旁人,争论的声音不算小。 许是因为他们的对话太过刺耳,反倒被有心人听了个真真切切。 两位姑娘便是那有心人。 一个是将门之女,一个是一国公主,若说在场之人里谁最关心、了解鲤国国师之事,也唯有她们两人与江河无疑。 江河倒不觉得这有什么。 因为话糙理不糙。 虽然那汉子有些看轻鲤国的成分在,但倘若自己深知鲤国近况的话,也会得出此番结论。 归根结底,还是鱼玄机前两年招来的国师,太过不靠谱,故而埋下了伏笔。 正如狼来了的故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前面溜之大吉的无能之辈,已经给今日的鲤国挖好了坑,江河若是想要成为国师,加身国运,势必要心甘情愿的接受这一切。 但两位姑娘不会这么想。 她们相信鲤国,相信自己的父亲,相信江河。 她们想要开口反驳。 江河看出两人的想法,伸手将她们拦住: “没必要。” “今天本就是个值得开心的日子,哪有他这般贬低自己国家的人。” 顾青山不满道。 “我看他是想当卖国贼,煽动大鲤百姓投降!” 鱼幺幺则扣起了帽子。 江河哭笑不得: “那你们两个想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反驳他呢?” 两位姑娘对视一眼,皆是沉默无言。 她们虽是鲤国子民,却算不得真正的百姓。 作为特权阶级,饶是怎么去为百姓着想,跟普罗大众终究是会差出区别的。 有些老百姓们接触不到的事情,她们能接触到。 双方掌握的信息本就不在一个频道,自然会得出迥异的结果。 这般争论,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你们两个人太显眼了,尤其是顾姑娘。你的画像都已经传遍锦京的大街小巷,稍微有个用心之人,便能认清你们的身份。 到时候就算你们辩过了对方又能如何,他们无权无势的,你们又怎可能知晓,他们真的会相信你们的说辞? 若只是表面上附和你们,白费口舌不说,还更让心里憋屈。” 鱼幺幺气道: “那就让他这般不明真相的人,胡乱说咱们的坏话?” “你们要清楚,百姓们不在你们的位置上,知道的不比你们多。想要破除他们的主观臆断,不在于你和他们说些什么。 而在于,你真正做给了他们看。” 江河苦口婆心道, “嘴上说的好听,最后却成了画饼的大有人在。 也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他们才会对薛前辈、对鲤国失去信心,这不怪他们。” 听到江河的话,两位姑娘也渐渐平复下来了心情。 的确,事物皆有正反两面,一个国家几十万人口,她们不可能做到让鲤国子民只表达一种观点。 信息不对等,说再多也没用,反倒有可能因为自身的急躁,而口不择言,最后沾染一身腥。 事实,是破除怀疑的最好依据。 两人将这番道理牢牢记在了心上。 不过…… 江河又把目光落在了那侃侃而谈的汉子身上。 那汉子还算魁梧,一身粗布麻衣,皮肤比较黝黑,令人比较在意的是他的左腿藏在宽厚的裤脚下,已然悬空。 这个汉子似是真的在锦京之外游历过,见多识广一些,方才不假思索的对白,已经吸引了不少人旁听。 但江河不能任由他这么说下去了。 也许他的话不无道理,但眼下这个时间,不是让百姓看衰鲤国的时候。 江河朗声道: “兄台说的不错,只是我们曾经的国师,与现在的国师实属两码事,不能总以过往的角度来评判现在的人不是?” 原本围在一旁的人,多少也有些认同那男子方才所言。 听见有人反驳,不免把目光转了过来。 那男子听见江河的话,也不恼,只道: “话虽这么说,但这些年,来做国师的所谓仙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屡屡这般造势,最后又归于平静,还是让人很难信服啊。” “兄台这些日子以来不在京城,兴许可能不知道,我们那位国师为了组建一支抵抗蛮子巫人的部队,已经开始在城中挑选合适的仙苗,争分夺秒地培育了。 也许曾经圣上找来的诸多国师不甚靠谱,只看到边关蛮子后便逃之夭夭,但此次未来国师的行径,已然证明他不是那般胆小之徒。 既然他已经摆出与先前国师不同的态度,我们身为鲤国子民,为何不能多相信一分新任国师呢?” 江河说地有理有据,倒也扳回不少百姓怀疑的心思。 亦有几位了解些内幕的人附和起来: “是啊,我就听说隔壁老王说,他家那小子好像被什么世外仙人给看重了,好像是带到宫里去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唬我呢。听公子你的意思,这都是真的了?” “小王要成仙人了?小王都行,那是不是说明咱老百姓们,都有机会修道成仙啊?” 那看衰男子轻轻一叹,道: “若成仙真有那么容易,这世上不早就遍地仙人了?这位公子,我也不是看不起咱自己人,只是我亲眼在边关见识过那帮蛮子的恐怖——” 他捋了捋左脚空荡荡的裤腿,无奈道, “我就是从边关上退下来的。这条腿,就是被那群蛮子的蛊虫啃没的,要不是有人搭救,我可就死在外面了,所以那群蛮子怎么样我最清楚。 我真不觉得这次上任的国师,能有多么厉害。 毕竟要真是什么在世仙人,何不直接出面,将那一群蛮子蛊虫给灭了,还用得着在咱鲤国传道授业吗?” 这老兵说地倒也没什么错,仍旧是信息差带来的问题而已。 江河便解释道: “寡独强则国亡,百姓强则国昌。 强国之本不在独立个人,而在万众一心。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也无法永远的庇护一个国家。 唯有你们、我们、我们的子辈们奋发图强,才能真正让国家有能力抵抗蛮人侵略。 故而圣上与国师,才会选择传授子民长生之道,先强民、再强国,以抵抗蛮夷侵略。” 江河说的诚恳而不晦涩,饶是普罗大众书读的比较少,却也能理解江河话中之意。 有人惊喜道: “所以,哪怕是我们这些老百姓,也果真都能修仙吗!?” 还不等江河回答什么,那老兵却又是叹息一声: “可修仙也是有门槛的,不单单是我们想修,就有资格去修的……” 江河意外于这老兵懂得还挺多,但仍是道: “我个人并不能保证我大鲤的百姓们,人人都能得道成仙。我唯一可以保证的是,这修仙的法门人人可学。” 老兵一愣: “看你衣着打扮不凡,又对国师一事了解颇多,想来是住在内城的官宦子弟。你距离国师近,当然有接触修仙的机会。 可你又能拿什么来做担保,去证明那修仙法门人人可学?那位国师若真想让举国百姓修行,又何须悄悄暗访寻找仙苗?” 此话一出,再一次扭转了舆论。 江河也跟着眉头一挑。 他越发觉得,这个老兵有些不对劲。 第154章 我就是国师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鲤国子民,也在为鲤国着想。 但每每自己带动起周遭百姓的情绪,让百姓相信鱼玄机、薛正阳,这老兵总会故意地打压气焰。 但他的话的确句句有理,若非心思活络之人,很难在顷刻之间做出反应,驳斥他的话。 江河微微眯起了眼: “唯独这件事,我可以担保。因为——” “隆隆!!” 他正待表明自己的身份,耳边却霎时间响起一阵喧天锣鼓。 那震天声自不远处的高台上争相蓬发,震耳欲聋,饶是江河的声音并不算小,却仍旧把江河想要说的话尽数掩盖了过去。 周遭的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吸引了视线。 他们原本还沉浸于老兵与江河的争论之上,如今反倒齐齐将目光扭转回高台之上。 任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锦京城预热了一月之久的两位国师,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饶是他们心中对鱼玄机再怎么怀疑,也无法抑制对新任国师的好奇,想看看那两位国师,究竟是不是会带领鲤国反抗侵略的在世仙人…… 就连老兵也掩去了反驳的心思,着眼台上。 江河叹了口气,便也不再与其争辩。 顾青山见这边的争论最终没了结果,便拍了拍江河的肩膀,要与他说些什么。 只可惜震鼓如雷,饶是江河的耳朵再怎么灵敏,也实在听不清顾青山说了些什么。 只从口型上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无奈之下,也只得俯身侧耳,让顾青山靠近些。 顾青山明白了江河的意思,朱唇凑在江河的耳畔,声音也因周遭鼓声的烦扰,而不自觉地提高: “赴职大典就要开始了,你再不过去,就要来不及了!” 许是凑地太近,亦或是一种错觉,江河只觉得,自己尚能隐隐嗅到顾青山发间淡淡的兰花幽香。 待顾青山把话说完,他也凑到了顾青山的耳边,道: “吃东西耽误太长时间了,待会儿我直接飞过去好了!” 顾青山又将朱唇凑了过来: “你还会飞?” 江河笑了笑,没有回答她。 顾青山一脸疑惑。 虽说修仙之人能飞天遁地,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认识江河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彼此同行也从来都是驾车步行,她怎么都没见过江河飞起来过? 江河没再回答她,只是指了指那高台,让她拭目以待。 而高台之上,那仿佛都要将人心震出来的擂鼓渐消。 两排朴素的帘幕之后,有宫廷舞女鱼贯而出,琵琶琴乐悠然响起,礼乐舒雅,原本还争相议论,欢呼雀跃的百姓,渐渐沉浸在雅乐之中,很少再左右交耳。 虽说也并非是整个锦京城的百姓,都聚集在了周围。 但偌大的广场之上,至少也围聚了万余子民。 这等人数,哪怕只是一人咳嗽一声,都要彻底破坏出礼乐塑造出的典雅氛围。 但他们皆是屏息以待,想要看看今日‘斩龙节’中,那真正的正主。 有不少人,都观摩过前几次的排场。 两相对比,也能意识到此次典礼与先前的迥异。 他们下意识便猜测出一个事实—— 圣上相当重视此次国师即位。 故而也更好奇,今次的‘国师’,较之以往会不会发生如何变化。 终于,礼乐将歇,当万人现场中,唯有细细的风声扫过之时,却见幕帘之后,走出一黄袍加身的中年男人。 看清来人面貌,百姓皆是就地臣服,不作耽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河也看清了鱼玄机。 他也没想到,身份的差距会给一个人的仪容带来如此之大的变化。 虽说他素来也知晓,鱼玄机这一国之君的身份。 但许是因为他穿越者的身份,又或是踏入仙途后对凡俗的皇帝没了敬畏之心。 总之,再面见鱼玄机之时,他并不会觉得这个发福到有些肥胖的男人,有多么威严,也从不会跪地拜倒。 在江河眼里,鱼玄机更像是一个普通的,会为未来而担忧,为女儿而哭泣的中年男人。 但如今他黄袍加身,身下是万人匍匐,饶是他不曾开口说些什么,已经让人感到不怒自威。 而台上的鱼玄机,只是环顾一周,那心头原本的忐忑,却是渐渐安定下来。 万人匍匐的场面,实在是太过统一。 这反而显得江河的不跪不拜极为突兀。 他几乎是一眼就瞧见了那万人之中,站的笔直的年轻人。 但心中并未因对方的举止,而感到被‘冒犯’。 鱼玄机认得清彼此的身份。 他之所以安心,无非是今日压根没见到江河的影子,害怕江河起得晚了,或是不甚在意,压根忘了这件事,而让原本造势的计划生出变故。 如今见到江河安安生生地站在人后,他也便放下心来,万不敢过多耽搁,连忙向着万千匍匐百姓,深深鞠了一躬,朗声道: “平身。” 一众百姓这才接连起身,静默以待。 鱼玄机轻咳一声,作为预热,继而从袖中,取出事先便有所准备的圣诏,兀自展开: “五运更迭,鲤挪祥兆。锦绣千载,洪惟永图。 自先祖立国始,大鲤居安一方,唯享桃源之乐,已有千年太平。然北方蛮夷猖獗,眈我大鲤之疆土,亦有天人为虎作伥,使我边关积重,危我大鲤太平。 朕意求驱除鞑虏,外寻天人。多年无果,反致无能之徒蒙蔽双眼,令苍生提心吊胆,属朕之过错。 然天意所为,锦鲤庇佑。有仙山来客,闻蛮夷之虫残杀无度,流血漂橹。慨众生之苦,愤同道之恶。愿匡扶正道,教化民众,以万仙道途,抵蛮夷之戮。 镇国卫道,万岁太平,乃朕之所向,民之所愿。此等良机,若任其恰似黄沙,指尖流逝,定当为万世之罪。 故朕请愿仙客,担我大鲤之师,开设仙学,普及长生。望使我大鲤之民,强身健体,驱亡蛮夷。 此愿与天意相合,仙欣然应允,愿担国师之职,佑大鲤平安。 国师之典,欲使仙人亮相,图我鲤国上下一心,共扛卫国之道。 时颂大鲤斩龙功绩之日,是为天时。踏先祖以剑斩龙之处,是为地利。今我大鲤百姓万众一心,与天相合,是为人和。 然天时、地利、人和皆至。 而今,朕代大鲤万千之民,请国师赴职——” 毕竟是个当皇帝的,如何调动百姓的情绪,鱼玄机简直门清。 他的开篇并不晦涩,加之声音中气十足,语气抑扬顿挫,又有薛正阳的术法相辅,使得他的演讲宛如心声般穿透每个人的耳膜。 当下便牵动起全场的心神。 被鱼玄机的开篇所感染的群众,饶是心中有如何顾虑,此时此刻,也不免紧随鱼玄机的末尾,高亢情愿—— “请国师赴职!” 江河见状,先是拍了拍身旁老兵的肩膀: “兄台,你不是问我,我能拿什么来做担保,证明仙法人人可学么?” 此时全场寂静,江河声音随轻,却尽数也落入了周围人的耳朵之中。 那老兵皱了皱眉,没太明白江河的意思: “怎么了?总不能是待会上台的国师,亲口和你说的不成……” 老兵的话音尚还未落,便见眼前之人的身躯,似是转瞬之间便凭空悬浮。 他骇然一惊,大脑一片空白。 一时间,他想到了万千的可能。 但那万千的可能,最终却只汇总为了一个结局—— “当然不可是亲口说的了。” 他的耳边,重又响起年轻人的轻笑。 他有些呆滞的看着在人群中逐渐腾空的江河,又连忙着眼于那高台之上,兀自走出的白衣男子。 这一黑一白之间,便是鲤国的万千子民。 江河与那远处的薛正阳四目相对,也没想到薛正阳出场的方式如此平平淡淡。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腾空而起太显张扬。 因为眼下,正是需要张扬的时刻。 他不再看向骇然的老兵,而是看向那被自己的动静,吸引来视线的诸多百姓。 他只道: “因为,我就是国师。” —— ps.说实话,这段词没什么含金量,水平真的不高,但写起来真的挺难的……主要是要保证读起来既不晦涩,音律又要平和,还要保证用词不那么重复。虽然知道大家可能会觉得,这一段词没什么必要,然后觉得我有些水。 但我其实真的是想要更注重前后因果,和阅读的流畅感。不想让这段剧情就这么没头没脑的过去…… 这段虽然水平不高,但写起来真的很花时间,看在我真的痕用心的份上,大家千万别骂我啊qaq! 第155章 黑暗中的烛火 万千百姓,只见自己身前身后,各走出一白一黑两位年轻男子。 台上白衣男子温润如玉,恰如不染尘埃的谪仙。 雪白的发带随清风向肩头飘摇,宽大的白袍绣着灿金锦鲤,与那向高台飞去的黑衣男子后背如出一辙。 江河自百姓上空飞过,更能让他们看清自己的面容。 待他切实站在高台之上,薛正阳的身旁,万千百姓却觉得一阵突兀。 两人站在一起,一白一黑,好似天上地下的差别。 天上的谪仙,地下的恶鬼。 如此两人共事一堂,真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江河站定后,他手上握着的‘轻身符’也便就此自手中消散。 随后,便是茅、崔、路三位人七境修士接连登场,甚至就连茅野望那三十二位弟子,也悉数亮相,凑了个热闹。 虽然今日的主角并非他们几人,但眼下承受着万千百姓迥然不同的目光,他们其实也与有荣焉。 崔兰香与路任家倒还好,并不对百姓憧憬的目光,有太多反应。 茅道长却已然喜不自胜,若非鱼玄机轻咳两声以示提醒,估摸着也不是没有就此失态的可能。 鱼玄机开始依次向万千子民介绍,台上几位修士的来历。 其中吹嘘的成分太多,江河并未细听。 但同时,他却听到薛正阳细细的低语: “这是你为争取民心、国运,而想到的点子?” 轻轻转头,却见薛正阳一脸平静的瞧着诸多民众,不似在与自己对话。 “不必看我,这是心声,你只需在心里与我对话便是。” 江河便将目光拉回,重新对视起万千百姓的目光。 兴许是心态与身份,早早便发生了变化,饶是一双双眼睛注视着自己,江河也没觉得有多紧张。 趁着鱼玄机还在说话,江河便心声道: “能教给我么?” “不外传。” 薛正阳惊奇于江河的厚脸皮,却仍是面不改色道, “你已然知晓我的目的,只要你能够帮我修复道心,我便没有与你争取国运的道理。你本不必这么煞费苦心研究排场。” 江河笑道: “前辈别把我想的太心机,今日和顾姑娘逛了会儿街,等赶到这里时已经挤不进人群了,故而才出此下策。” “原来如此。” “这一路上好吃好喝的东西不少,前辈不曾品尝?” 江河闲来无事,也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薛正阳在心里唠起了家常。 “没时间。” “道心受损,前辈竟还能修行么。” “不是修行,我在背稿子。” “可供百年修行的功法前辈都背得下来,还怕忘掉凡人准备的演说稿么?” “不怕,但既已答应,便不可敷衍了事。” “晚辈受教了。” 薛正阳不再言语。 江河的目光则掠过人山人海,一眼便瞧见了挤在人群最后的顾青山、鱼幺幺。 不知是否是在冥冥中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顾青山与鱼幺幺也适时向着他的方向挥手。 饶是鱼幺幺嘴上怎么不饶人,心里还是把江河当作‘自家人’,而今看到江河堂堂正正地站在高台之上,受封一国之师的名号,心中也荣辱与共。 但江河并未再看到想看的那个老兵。 他本想看看,认清自己身份的老兵,如今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但老兵忽然的离开,让江河一无所获。 不过,想到方才与老兵在争论之时所提到的问题,江河也不免在心里发问: “薛前辈,这一个月来,你一直在观望鲤国的仙苗?” “不错。” “什么感觉?” “比想象中更多。” “有多少?” “八二,仙者八,凡者二。” 江河一愣。 他有想过,这世道拥有仙缘的人不会少,却也没想到竟到达了这般恐怖的比例。 在这般庞大的基数下,江河忽然觉得,出现顾青山一个‘天人境’潜力的天赋,似乎一点也不算过分。 是因为鲤国的百姓,皆食过蛟龙血肉,从而让后辈在繁衍中渐渐有了成仙的可能么? “那薛前辈,有没有想过让这八成的百姓,尽数踏上仙途?” 江河这般问,其实也算为自己解答。 在大多数人都有了修仙可能的当下,江河觉得,只让少部分人参与到修仙之中来,反而是一种资源的浪费。 但他不擅传道,教化子民这种事情,还是需要遵从薛正阳的意见。 如果薛正阳不愿意多费功夫,那哪怕是自己有这个想法,也没办法付之于行动。 薛正阳听出了他的意思: “你想建立仙朝?” “何为,仙朝?” “一个子民尽是修行者的国度。便如三山五宗之一的仙王朝一般。” “这么做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只是天庭对于世间凡人有着保障与优待,若是将整个国度塑成皆是修士的仙朝,这份优待也便随之而去。” “什么优待?” “天庭不会在意一个宗门的生死,但会阻止凡人的国度被修行者摧残。仙朝究其根本,不过是人数庞大的宗门,若是实力不济,又被有心者盯上,哪怕毁于一旦,天庭也不会放在心上。” 江河皱了皱眉: “那蛮国将国民划归三等,养育蛊虫,是否可以被称作仙朝?他们凭借蛊虫冲杀凡人国度的将士,天庭为何不曾出手?” “你对蛮国很了解?” “还请前辈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蛮国是近两年突然崛起,并且不曾记录在册,不算仙朝。但他这般凭借蛊虫侵扰邻国的举止,的确为天庭所禁。” “那为什么……” “但鲤国拥有着千年龙气的底蕴,屡次在危亡之时化险为夷,与蛮国并无二致——在天庭眼里,鲤国与蛮国的背后,皆有不知名的野路子在从中作梗。” 江河霎时间明白了。 倘若鲤国真的只是一普通小国,历经几十年的由盛转衰,在历史的洪流中起起落落,天庭自然不会让蕴养蛊虫的蛮国侵略,对鲤国造成和等影响。 说不定在开始征伐的第一天,便被天庭的执法者灭的干干净净。 但由于这千年间,鲤国与剑宗之间若有似无的联系,又因后来剑宗的消失,致使天庭认为,鲤国并不算真正的‘凡人国度’,也便不会为凡俗国家提供保护。 所以,蛮国也算不得什么被天庭认可的仙朝…… 它的背后,其实并未有哪个庞大宗门鼎力相助。 只不过有一个突然冒出的野路子,忽而天降,不顾天庭之威,毅然决然地带领蛮国攻打鲤国么? 江河暂且不去细想这些,而是道: “既然如此,那鲤国成为仙朝与否又有何惧?反正是不是仙朝,都不会受到天庭的庇护。” 薛正阳只道: “鲤国很小,小到哪怕它拥有一些特殊之处,但在偌大的生灵洲中,也毫不起眼。可若是成为仙朝,便要记录在册。等同于将鲤国的位置,彻底暴露给这世间林立的宗门。 届时,有关鲤国的一切,都会被摊开在所有人的眼前。 千年龙气,绝非寻常的凡俗王朝所能积累,不论是其中的秘密,亦或是龙气本身,都足以让不轨之人心生贪念。 届时,待鲤国的一切都公之于众,难保会将某些人吸引过来,势必会造成祸患。 哪怕有着如此的代价,你也希望,让鲤国从一凡俗小国脱颖而出,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从不起眼的黑暗中,一跃脱身成那最显眼的烛火么?” 第156章 慌了 江河并未立即回答薛正阳,只是静默起来,任由时间的流逝。 此时,鱼玄机已经开始夸大其词地介绍起薛正阳的履历。 “不,我没这个打算。确切的是,我其实没想那么多……” 江河思绪飞转,又随即苦笑道, “所以前辈本来的打算是?” “另立门户。” 薛正阳答, “挑选少数仙苗,另立一个新的宗门,名义上归附万仙山。如此一来,记录在册的便是万仙山下的附属宗门,而非整个鲤国。” 原来薛正阳早早就规划好了一切,甚至远比自己想的要更周全。 但这也源自于自己对‘仙朝’、‘天庭’的诸多概念、规则,并未有太过清晰的认知。 江河倒是不会为此自责,反倒是庆幸自己向薛正阳提及了此事。 他笑道: “薛前辈的意思,也是万仙山的意思?” 这其实是变相地询问,万仙山是否对鲤国的龙气,亦或是整个鲤国乃至周边地界有意—— “我的确是听从师父的劝告,才来到鲤国。万仙山也的确对鲤国有意。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优解,与我是否来自万仙山无关。” 薛正阳向来是有一说一的性子。 只要你问,他要么闭口不言,要么就不会对自己的别有目的遮遮掩掩。 江河笑道: “没想到薛前辈对鲤国之事如此上心,倒是晚辈小人之心了。” 薛正阳贵为万仙山的地境修士,‘屈尊’来到这一隅小国,担起蛮族蛊虫、教化民众等诸多麻烦,甚至还要与自己这个不知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辈,共讨国师之策。 如此这般后,还能尽心尽责的去为这一国百姓考虑,当真验明了他这个人的品性。 “所以,你还是没有打消让鲤国成为仙朝的打算。” 薛正阳却听出江河回避话题的意思。 江河觉得自己有些小看薛正阳了。 直性子,并不代表他笨,感觉不到回避话题所代表的含义。 他道: “鲤国的长存瞒不了一辈子,只要鲤国不灭,这里迟早会被人发现,也迟早会被人盯上,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倘若想保全黑夜中的烛火,便永远不可能将它的踪迹掩藏干净。 烛火终究是烛火,终究会有人在一片黑暗里,看清那微弱的光明,掐灭那仅剩的微光。 唯有让这团火烧的更旺,让他烧作熊熊烈焰,烧作哪怕置身黑夜,也让人不敢窥视的天光,甚至烧作能够荡清黑暗,照亮一切的太阳,才能牢牢保全它最根本的一切。” 没有人比江河更了解,鲤国长存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秘密—— 那就是没有秘密。 无非是一个幸运的小国,屡屡出现守成的明君,又受到过剑宗的庇护,才得以积蓄千年的龙气罢了。 这丁点的消息,甚至不如千年龙气本身更具诱惑力。 可在剑宗已然销声匿迹的时代,没有人能够佐证江河的说辞。 更没有人会相信,一介凡俗小国只因这点原因便能比诸多仙门活得长久。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当未来的某天,有人将目光着眼于鲤国时,当他们不相信这世上曾还有过一个‘剑宗’的存在时,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追寻那所谓的‘秘密’。 龙气是‘璧’,他们所人为脑补的秘密也是‘璧’。 只要鲤国这个国度,进入到天下人的视野中,总会有人为此找上门来,为此引出祸端。 到那时起,能帮助鲤国的,唯有他们自己。 他们必须成为耀眼的太阳,才无惧一切黑暗的侵扰。 “但是,成为太阳,需要时间。” 江河道, “所以薛前辈,你的想法并没有错。只是需要一些变通,譬如……” 薛正阳猜出了江河的意思: “假意另立宗门,归附万仙山,暗中向国民讲解心法,积蓄实力。” “正是。” “欺上瞒下之事,我不做。” “薛前辈,今天上任国师,明天就要办正事了,晚上肯定还会有个饭局,到时候晚辈想听听你的道心之事。” “你在拿道心要挟我?” “晚辈只是关心前辈而已。” “不做。” “并非是让前辈欺上瞒下,只是让前辈做到‘不说’。倘若有人问起前辈来,前辈大可如实相告,晚辈绝不阻拦。” “……” 江河给了薛正阳一个台阶下: “听顾姑娘说,有一家酒楼的醉仙鸭滋味甚美,传闻是香倒过来往的仙人,因此得名。” “……” “还有芙蓉豆花,甜口的,点缀上好的红豆、葡萄干,淋上少许特制的桂花蜜,清甜爽口,唇齿留香。” “只有这两样并不够。” “得嘞。” 江河轻笑道, “我琢磨着,未来兴许会让您定时在大庭广众下开课授业,到时还要多麻烦您嘞。放心,教完了就下馆子,我请客。” 薛正阳不再言语,江河知道,这算是默认了。 悄悄将目光着眼于对方,却见对方仍是平平淡淡的神色,江河觉得这位薛前辈还是蛮有意思的。 直率单纯,刚正清流,但并非是一个死板、一根筋的性子。 见薛前辈不再与自己掰扯,江河也把目光放在了悉心听着鱼玄机介绍的诸多百姓。 他微微皱了皱眉。 许是因为鱼玄机介绍的太过繁琐,致使台下广场中的百姓,已不再如先前一般静默。 虽顾及圣上颜面,并未过分喧嚣,但也已然有了些,交头接耳之下细微的人声。 再仔细去听鱼玄机的介绍之词,而今已介绍到了薛正阳,无非还是那些‘仙山下凡’、‘地境大能’一类的称赞之词。 江河顷刻间便明白问题所在。 如若此次国师大典,是鲤国有史以来的首次,台下的民众又是第一次见到这台上这些凡人眼中的‘仙人’。 那鱼玄机这般夸夸其谈,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可惜,今日并非是鲤国首次的国师大典,台下的民众也早早便对这些溢美之词产生抗性。 饶是朝廷百官所撰写的文稿,用了多少华而不实的形容词,将诸多仙人夸的天花乱坠,也终究在消磨着他们早就为数不多的耐心。 鱼玄机的介绍终于讲完,轮到薛正阳发表自己的赴职感言。 江河再去细听,仍旧是百官所撰写的文稿。 那原本期待着,这翩翩谪仙般的国师,能为他们带来多少惊喜的百姓,霎时间苦不堪言。 “都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怎么还在说这些空话?早知道今年还和往年一般,只讲一些不切实际的废话,我还不如带着孩子多吃两样饭呢!” “是啊,本来以为这位新国师能说点什么不一样的,现在看起来,和以前好像也没多大区别,也就长得更像那么回事了而已……” “就这样敷衍,我觉得他们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估计啊,这次找来的这几个仙人,又该悬了!” 饶是百姓的声音再如何压低,万千人近乎同时的低语,也让周遭变得逐渐喧嚣。 薛正阳仍然面不改色的,说着百官所准备的内容,哪怕他一定听见了台下的诸多议论,也并未将心情表露在脸上。 可鱼玄机倒是有些慌了—— 第157章 国运 薛正阳性情直率,不善表达,又自幼呆在万仙山中,不如朝廷百官般通晓学识。 故而他只能根据百官所撰写的文稿,结合他自己的意思,去凑成今日的演说。 这般中庸的选择,不会出错,但也绝不出彩。 奈何单单的‘不出错’,已经无法满足屡屡失望的百姓。 唯有做出实绩,才能真正让百姓信服。 故而当下鱼玄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亦不可能临时想出什么点子,去压抑百姓的口舌,或是装点薛正阳的演说…… 可再这么下去,民心都要说散了。 毕竟不会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相信一个‘食言者’。 哪怕那个人是皇帝。 鱼玄机不愿成为子民眼中的无能者,可一时之间,又无力挽回当下的局面。 他只得将希冀的目光投到江河的身上。 江河霎时打了一个激灵。 大致猜出对方在想些什么的他,没有直接回应鱼玄机的目光,只在心中对薛正阳道: “薛前辈,有前几个半路溜走的国师做铺垫,你口头上说的这些,根本带动不起百姓的情绪。说地天花乱坠,也不如拿事实佐证一切。 他们是百姓,不是文人,也不是阿谀奉承你的工具。 他们不会在乎圣上、你,到底用了些什么华丽的辞藻,去形容装饰了自己。 他们只在乎,你能够为他们带来什么。” 这无非就是一个说不如做的道理。 薛正阳一心二用,回答的还算流利: “我不过才刚要上任国师,怎么拿事实证明。” 江河正要说什么,但听着薛正阳的演说,似乎已经开始总结陈词,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于薛正阳而言,他已经没了亲自让百姓信服的机会。 他只得道: “先前看前辈似乎用的是火法,不知前辈可否以火灵气塑形。” “你要做什么。” “做你本有机会去做,但是已经错过的事。” “……” “看到天上高悬的太阳了么?薛前辈,我要你向那个方向塑出一条龙,别太硬,不然我打不破。” 薛正阳终于在换气时,略微转变了神色,抬眼望向晴天上高挂的烈日,那烈日的阳光铺洒整个大地,蒸腾起土地上一切的水分。 他好像知道江河要做什么了。 但此时,他那篇无功无过的演讲稿,已然尽数诉出。 百姓争相鼓掌,并不整齐,却维持着鲤国的国君,与这未来国师仅存的体面。 不得不说,今次的国师大典,真的有些令人失望。 毫无新意,无聊到让人有些恶心。 无论是圣上,亦或台上众位仙师、弟子,乃至那谪仙般的国师,都只说着些司空见惯的场面话。 百姓们并不了解,薛正阳在私下做出了怎样的打算与努力。 他们只知道,眼前的国师,除了相貌端正之外,一切都让他们感到无趣与失望。 他们并不觉得,薛正阳与那些落荒而逃的历任国师,有何不同。 甚至,也不再对江河抱有期待—— “亏我还以为这次能来个真心办事的国师,没想到还是只会说些大话。” “我看那另一位国师飞着过来,还以为有什么新奇的,结果也就仅此而已了么……” “老办什么典礼干啥,既劳民又伤财。真要有什么能力,就赶紧办实事给我们老百姓看啊,干嘛老是做场面功夫!” 饶是这黑衣国师,自人后飞来,还算新奇。 但见过了先前几次‘失败’的案例,他们也并未对江河抱有太多的期待。 只盼早些结束这国师大典,也好早日过节。 ‘斩龙节’,是个举国欢庆的日子。 虽然国师不尽人意,日子总归还要一天天过下去不是? 万千百姓,都觉得有些疲惫了。 而台上,身着锦绣黑袍的江河见状,也终于朗声开口: “大家听到现在,想必也都有些累了吧。” 嗯? 这是什么开场白? 台下百姓皆是一愣。 这国师说话,怎么浅显易懂到……有些滑稽? 原本还算严肃的氛围,霎时间便被打破。 一众百姓霎时间面面相觑,有些迟疑地看着台上,那面色平静的黑衣国师。 还从未有人,在如此正经的场合,说这般稀松平常的家常话…… 但这很有效。 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措辞,已经让台下兴致乏味的百姓,怀揣好奇的心思,重新挪回了目光。 江河继续道: “我也是大鲤人,就出生在郊外不远的水河村。 无论身上流淌着的大鲤热血,还是作为大鲤子民最朴素美好的祈愿,其实都与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息息相连。 你们所见所想,我都感同身受。 所以,我不太想浪费大家的时间,更不会长篇大论的告诉你们,我上任国师之后会做些什么。 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大家吃饼都吃烦了,我们画饼也画累了。 我唯一想告诉你们的,只有一句话——” 江河忽而高举手臂,指向万里无云的穹空。 一众百姓都还纳闷,这黑衣国师究竟在搞什么幺蛾子。 好端端的,干嘛抬手指天。 他们皆以疑惑的目光,顺着江河的手指,看向无垠的蓝天。 可四周霎时涌来一股炽热。 百姓们紧接着,便感到有些不对劲。 忽而,人群之中,响起一声骇然的惊叫: “快看!天上,有、有龙!!” “什么!?” 百姓大惊失色,只见那灼灼燃烧的烈日下,毫无征兆的钻出一条火红的长龙—— 那炎龙恰如烈阳的化身,向天边喷涌着无边的流火。 远远望去,它便如高山般巍峨,如长河般绵延,只在一瞬之间,彻底彻底遮蔽了天空的太阳。 “吼——” 炎龙盘虬扭转,四处腾飞,五爪挥斥方遒,又嘶吼出声,吞吐起猩红的烈焰,欲将天空都燃成余烬。 “龙!是龙!” 饶是曾经有过斩龙的历史,真正见过这般传说奇物的凡人,还是少数。 霎时间,人群骚动,已有人心生惧意,想就此逃离,摆脱这焦灼的炎热。 可还不等众人骚乱,却听耳畔忽地激起一道铿锵剑鸣。 那剑鸣之声划破长空,斩出清脆又刺耳的破风声。 有人止步,顺着那无法忽视的剑鸣抬头仰望,却不由惊呼喊道: “等等——有人冲上去了!” 骚乱暂歇,万千百姓举目遥望。 那的确是个一个人! “是国师!” 那人,正是身着锦绣黑袍的江河。 他的手上正提着一柄灿金的长剑,直冲那穹空中张牙舞爪的炎龙乘风而去! 百姓只见那璀璨的长剑,萦绕起势不可挡的剑气,而江河的身形便随手中长剑般,化作一道耀眼的金芒。 他不曾停顿,唯在须臾之间,便破开炎龙吞吐出的烈焰。 剑刃之上纵横的剑气,扫荡了炙热的涌火,洞穿了腾龙的咽喉。 那炎龙只以哀嚎响彻天地,气焰却因此消减。 冲天的剑芒贯破天际,在青天之下,竟是比那耀眼的烈日还要夺目。 霎时间,鸣声大作,流动的红火便好似失去了薪柴,渐消渐无。 天空之上,唯有江河的身影,成了青天白日中最突兀的一点。 他手中的金剑散作星粉,整个人倒显得一派轻松。 他重新落在了地面。 这次,是落在了百姓兀自散开后,所留出的空地。 江河看到,这万千子民看向自己的目光,已然有了太多的变化。 他们未必多么信任自己。 但却一定在敬畏自己。 周遭安静的,似乎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地真切。 江河不再刻意地抬高声音,但他的话,却清晰地落入了每一位百姓的耳中: “让侵略我大鲤疆土的蛮夷,成为两百年前我大鲤百姓痛饮下的龙血——这,就是我赴任国师的意义!” 鱼玄机见四下百姓惊魂未定,深知这是眼下凝聚人心的最好时机。 他忽而在高台之上,大臂一挥,朗声笑道: “好!好!古有鲤国先祖剑斩蛟龙,卫我鲤国太平。 今有江河国师剑破炎龙,安我鲤国民心—— 屠胡戮夷,驱除鞑虏,我千载大鲤,自当安然无忧!” 一众百姓这才回过神来,回想着适才那冲天剑光大破炎龙的一幕幕,心头不由掀起阵阵激荡。 两百年前,曾有蛟龙出水,欲饲养百姓,作龙口食粮。 但有一人,不屑牲畜之辱,持剑斩蛟龙,分龙肉下炙。 今时今日,蛮夷虎视眈眈,图大鲤疆土,犯天下安危。 仍有一人,在这大庭广众,斩炎龙立志,护国泰民安。 而今鲤国,那真正见证过两百年前剑斩蛟龙的子民们,早已化为黄土,成了历史的尘埃。 曾经的传说,只被人传颂在一代一代的口中,化作了当代人永远的遗憾。 可历史不会重演,却总会相似。 蛮夷侵略,与蛟龙出水,其实并无两样。 江河是在借着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告诉这些鲤国子民—— 两百年前,有人拿起过长剑,卫鲤国太平。 今朝,亦有人如是。 人群中,霎时掀起声声震耳欲聋的声浪—— “屠胡戮夷,驱除鞑虏!千载大鲤,万世无忧!” “屠胡戮夷,驱除鞑虏!千载大鲤,万世无忧!” 那碧蓝穹空之上,烈日晴天之间,隐隐约约浮现一道交织扭转的七彩霞光。 霞光腾挪成鲤,虚实不辨,却如梦似幻。 锦鲤鱼跃而起,漂浮而落,好似在不知不觉中,笼罩在了人群正中,那锦绣黑袍的国师身上。 唯有少数人,能感觉到这般奇异的变化。 江河听着耳边连绵不绝的响应,轻轻张了张手掌—— 他感受到了那抹霞光。 虽极为微弱,却足以让当事者所察觉。 他意识到了那究竟是什么。 “这就是……鲤国的一缕国运么?” 他喃喃道。 第158章 有一个人 “其实老百姓们未必一定要看你们做了怎样的实事,你们只需要表现出,和过往的国师不太一样就好了。 他们是凡人,不是修士。很多我们见惯了的手段,对于他们来说,反倒极为富有新意。 就比如这次剑斩炎龙,其实也不过是看起来场面大了一些,但因为和曾经有太多不同,这才牵动起了百姓们的情绪。 你们就是太把灵气当回事了,要是自己讲话的时候,使用些看起来比较厉害的术法,他们也不会是那个反应。 不过这并不怪你们,毕竟谁也没想到,前面几次国师大典都是这么办下来的……” “江国师,别骂了别骂了,朕自罚三杯,以示失职!” 宽阔的饭桌上,江河尚在为在场的众人复盘今日的国师大典。 坐在饭桌前的,除了江河与薛正阳之外,还有显而易见的两位姑娘,以及茅、崔、路三位道友,和微服出宫的鱼玄机。 鱼玄机仰头浮下三大白,痛痛快快,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毕竟今日的国师大典,相较于往年而言,举办的简直不要太成功。 本来照鱼玄机的意思,是待国师大典结束之后,盛请他们于宫中赴宴。 但薛正阳很想尝尝,江河所说的‘醉仙鸭’究竟是何等美味佳肴。 地境大佬发话,其他人自是不会反驳,最终反倒将宴席定在了外城中远近闻名的‘醉仙楼’。 醉仙鸭的味道的确不错,哪怕是江河,都尝不出来那鸭子的香气为何会如此浓郁,余韵残香在舌尖流转,这时再配上一杯不算烈的清酒,可谓酒不醉人人自醉。 但这点醉意,并不足以对几位修行中人产生任何影响。 鱼玄机是在场唯一一位不曾踏入仙途的人,将清酒换成烈酒之后,醉的最快,一阵酒酣高歌后,也便借着月色先行回了宫。 他本想把鱼幺幺也带回去,奈何鱼幺幺对喝的烂醉的父皇并未有太多敬畏,说今日要住在国公府,便匆匆将鱼玄机打发了去。 倒也颇像一对普通父女。 鱼玄机走后,三位没什么醉意的同僚想了想,觉得现下也没什么久留的必要,又举酒交杯,推心置腹了一阵后,也接连离去。 醉仙楼的包间中,一时间便也只剩下两位姑娘,与江河、薛正阳。 顾青山的酒量相当不错,而且喝起来也相当豪爽,想来在军中也没少与人比拼酒量。 毕竟能与刀山火海日夜为伴的,也便只有孤独深夜里,那一两口足以抚慰人心的烈酒。 但酒量好,也架不住喝的太猛,似乎是很久没有喝地这般畅快,豪饮之下,顾青山也不胜酒力,一下子趴倒在了饭桌之上。 鱼玄机与江河本没打算让鱼幺幺喝酒,江河一度拿‘未成年人不许饮酒’来劝诫她。 但堵不如疏,越是想让这小丫头听话,她便越是要和你对着干。 可她也是第一次品尝烈酒的味道,还没偷偷喝上几口,小脑袋便开始发懵,也一下趴到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尚还清醒着的,也便只有江河与薛正阳两人。 “本来还想着如何找个空当,单独与前辈聊一聊的,没想到最后倒成了这番景象。” 江河倒也没有太多醉意,只是一边琢磨着该如何把两位姑娘带回去,一边向薛正阳笑道。 “今日之事,你早先便有了猜测?”薛正阳却道。 “前辈指的是什么?” “国运。” “前辈也察觉到了?” “七霞成鲤,在场之中,未必只有我发现了此事。” 江河轻轻捏了捏拳头,仍旧没有感受到那份民心,对自己产生的变化道: “前辈莫不是认为,我早先便知道百姓可能会对一成不变的国师大典感到厌倦,所以才瞒而不报,没有事先让你们有所对策?” 薛正阳摇头道: “我只是好奇,你是否一早便发现了这一点。” 他并不在乎江河是否为了争取国运是否刻意隐瞒,因为两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属于竞争关系,江河为了谋求国运,这么做合情合理。 江河苦笑一声: “前辈莫要把我当什么运筹帷幄的上仙了,我这一个月不是在稳固修为,就是在和顾姑娘学剑,对于这什么国师大典,根本就没太过在意。 也是之后在街上吃东西的时候,偶然间听到一些老百姓的想法,才临时起意的。” “原来如此。” “不过,要是知道这么做能被国运青睐,我倒也的确会这么设计就是了。” 江河反倒没隐瞒自己的态度,毕竟他本来的目的就是撷取国运。 “人之常情。”薛正阳简单评价。 江河见薛正阳扭扭捏捏的,还不提及道心之事,反倒旁敲侧击的问东问西,心里好笑。 不过他也没有和薛正阳逗闷子的乐趣,只道: “薛前辈,趁着现在只有你我二人清醒,不如说说你的道心之事? 我们虽然都是国师,但毕竟日后都要劳烦你去出工出力,实在让晚辈良心难安。 如此一来,你帮我谋求国运,我试着帮你修复道心,也算是一场公平交易了。” 虽然江河猜不透‘修复道心’与‘做国师’之间有什么关联,但薛正阳屈尊来此的目的,一定是为了这个。 而这与自己所谋求的‘国运’并不冲突。 薛正阳沉默半晌,才道: “有些难以启齿。” 这反倒让江河更好奇了: “你若不说,这件事便永远也无法解决。” “你须答应我不会外传。”薛正阳瞥了瞥趴在桌子上的两位姑娘,道。 “应尽之责。” “……” “所以你倒是说啊。” “不知从何说起。” “???” 江河觉得不能让对话陷入到死循环里去,便叹气一声,道: “既是要修复道心,那肯定要知道道心崩碎的原因,不然修复之事也便无从谈起。薛前辈不如直接说说,你的道心是什么,又因何崩碎的?” 薛正阳虽然神情自若,可仍是沉默起来。 看起来,让他难以启齿的,正是他的道心。 江河不多催促,只让薛正阳先过掉自己心里那关。 半晌,薛正阳才叹了口气: “我自小生活在万仙山第四十九峰天机山上,而我的师尊是天机山唯一的山主,亦是万仙山上,唯一一位天机术士。 我曾一度认为,师尊供我吃穿用度,抚养我长大,是希望我继承他的衣钵。 因为天演卜算之术,既需对算术有着得天独厚的灵敏,又要保证灵台能够承载‘天衍之气’的运转,故而整个生灵洲,都很少有天机术士的苗子。 所以天演卜算的道统,一向很难传授出去。 可当我长大成人,开始向师尊请教卜算之术的时候,才恍然明白,师尊从来没有过这个意思。 他很残酷的告诉我,我既没有算术的天赋,灵台属火,亦无法承载天衍之气,他之所以带我来到山上,又亲力亲为地养育我,只是因为,我是他故友唯一的子嗣。 虽无法学得卜算之术,让我有些失望,但既有灵台,便证明我有得道成仙的资格。 而万仙山的道统向来百无禁忌,我不必脱身天机山,也能修得火法。故而,我也便安然待在天机山上,修行起了火灵之法。 只可惜,唯有当真正踏入修行之后,我才意识到,我的天资其实并不卓越。 入道三月,人三五年,之后,便是更为漫长而绝望的道途。 这几乎是每一个我这般资质的修士,所必经的道路。 我的师尊曾向我明言,以我之天赋,一生到头,也无法抵达地境之岸,若无更多契机,兴许终生大道无望—— 到最后,兴许便会如茅野望一般,或许人七境,亦或人九境,生活百岁,便是尽头。” 江河愣了愣: “可你已经地境了……是因为塑造了‘道心’,成为了你更进一步的契机?” 薛正阳点了点头: “我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你道心的关键?” “对。” 薛正阳挣扎半晌,终究是开口道: “那人是我的师妹,我师尊真正的衣钵传人。” “而我…… 爱上了她。” —— 今天有事,有点疲惫,脑子发懵,请假一天,明天早点更。。 第159章 道心缘由 “爱上了她?” 江河一怔, “你的道心,便是她么?” 道心,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人奋力修行的执念。 正因有了这份执念,才会不顾一切地,向着更高的彼岸迈进。 只是江河没想到,于薛正阳这般儒雅直率的人而言——爱情,才是他不顾一切追求的彼岸。 薛正阳眸色微黯,终究是点了点头: “大概是在我入道三十余年后,师尊将她带上了山来。天机山向来未有人烟,自那之后,便是我们三人一同生活的日子。 她的天赋极为卓越,远非我之天赋可以比拟,最重要的是,她有天衍道台,可以传承师尊的衣钵,成为万仙山的第二位天机术士。 这也是我师尊将她带上山来的本因。 我其实并不对此感到嫉妒。因为师尊一直安慰我,每个人皆有自己的缘法,他能推演出我的未来,总是警醒我不要被眼前的事物所迷障了双眼。 我甚至感到庆幸。因为我害怕师尊一辈子也找不到衣钵传人,又要因为我的无能,而让他苦心经营数百年的术法埋入黄土,不得后路。 所以师妹被带上山来,我由衷感到开心。 她很开朗,是一个会在每个清晨,主动敲响我的房门,与我打招呼的好姑娘。 但其实天机术士的性情,向来是很寡淡的。 因为他们能通过卜算,看破因果,贯彻古今。 便如向来不假辞色的师尊一般。 可不知我那师妹,是还未苦心钻研天演卜算之道,不能看透人生百态,还是天性如此。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她一直开朗如初。 而我,虽然并没有天演的资质,但跟在师尊身边多年以来,也对算术一道有些涉猎研究。所以很多时候,有些她不太敢向师尊请教的问题,便会来请教我这位名义上的师兄。 在日积月累的相伴下,我对这位师妹,产生了些不易被察觉的情愫。 师尊或许早早便看透了天机,却从不会对因果加以干涉,他默许了我与师妹朝夕相伴,也眼看着我一步步陷入沉沦—— 在与师妹相处的那段时间,我愈发感到了莫名的压力。 那是师妹上山后的第十年,我已接近六十。修行火法近四十载,濒临人七之境—— 而她二十有六,修为……亦如是。” “……” 江河一时语塞。 天资。 似是这天地之间,太多人无法逾越的鸿沟。 人的资质上天注定,人的一生,似乎也早在诞生之初,便被天命所既定了轮廓。 自己四十年的岁月,只被他人十年赶超。 自己百年的一生,只是他人漫长的一瞬。 这很残忍,也很现实。 而当意识到,自己与所在乎之人的身前,注定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天堑时。 心中的痛苦,更是溢于言表。 江河饮酒掩饰心中的无奈,又道: “那又是什么原因,促使你踏上了地境之岸。” 这个横跨几十年的故事,也才堪堪过去一半而已。 “便是她。” 回想起往事,薛正阳只感到心头有一抹郁气迟迟不消,紧紧抓挠一番心口,又痛饮下一口烈酒。 虽无济于事,也能聊以心安: “当时的我,常常陷入到无力之中,心头始终萦绕着对她的念想,但更让我痛苦的是,我知道我不能再更进一步了。 我时常会幻想,如果我是这万仙山上绝无仅有的天才,是万千修士中那个最有望踏道飞升的人,我一定会告诉她我真正的心意。 我会向她保证,自己能够呵护她的一生,与她共度漫长的岁月,携手相伴,直至时间的尽头。 可我不能。 甚至在她的人生刚要起步之时,我便已经走到自己的末路。 这样的我,又能拿什么来保证,有什么资格去保证呢…… 正待我这么陷入挣扎的时候,是她将我从深渊泥沼中拉了出来。 她亲口告诉我,她会等我。” 江河听着,轻轻叹了口气。 听起来像是个双向奔赴的故事。 但自己眼前的薛正阳,定定的坐在这里,便已经告诉了他,这个故事的结局。 他静心听了下去: “师妹告诉我,她为自己算了一卦,她这一生,终究会有一个和她纠缠一生的人—— 而那个人,一定是我。 所以她告诉我不要气馁。合抱之木,生于毫末。我如今所经历的一切,只不过是薄发前的积累,我总有一天能与她一同,抵达远方的彼岸。 自那之后,师妹便不再刻苦修行,而是陪在我的身边,等待我厚积薄发的那一天。 师尊询问她修行的进度,她便隐瞒师尊,谎称在修行的过程中出了很多岔子,每次都要绞尽脑汁,才能想出一个还算像样的理由,蒙混过关…… 可她其实不知道,师尊早已卜算过我们两人的一生,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从来不说。 我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再这般沉沦下去。 我所深爱的她,甘愿放弃漫长的大道,选择等待我这个庸人,但我却不能因为这份情感而捆绑她,让她心甘情愿为我这么做,让她永远只为我付出。 于是,我奋力修行,想要与她度过漫长岁月的执念愈发深重,它时时刻刻影响着我的灵台,直至勾连起心与灵的神桥。 我的道心,便这么塑成了。” 可说到这里,薛正阳的语气并未多么放松。 四周霎时间变得安静。 江河只觉得气氛更沉重了。 因为一切过程的美好,都不过是在衬托结局的悲哀。 薛正阳艰难道: “后来,我的修行速度一日千里。 虽然仍然与师妹有着相当程度的差距,但对平庸的我而言,已然甘之如饴。 于是我的修为开始精进,不断突破七境、八境、九境,乃至人与地之间的,那第一道天劫。 一朝踏入地境,待我回过头来时,便见师妹已然在我的身后向我微笑。 她与我一同步入了地境之中。 那时,已然是三十年之后。 我已九十有余,而师妹,则生生等待了我三十年。 在这三十年间,乃至踏入地境的后十年里,我们仍是朝夕相伴,时而一同下山磨砺技艺,时而在山上清心苦修。 对我来说,这兴许是一辈子里,最值得珍重的回忆了。” 薛正阳幽幽一叹,话锋也霎时一转: “而变故,则发生在十年之后。 又或者说是,一年之前。 师妹最终离开了我,离开了师尊,也离开了天机山。” 江河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妄加猜测一番: “她离开了,是指因意外过世么?” 薛正阳摇了摇头: “不是。 她的离开……只是因为她变了。 其实在踏入地境之后的十年里,我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师妹的变化。 她的话越来越少,一个人独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多,哪怕山上的一切从未有过变化,她也仍然不再那么开朗。 无论我是否愿意承认,都没办法否认事实——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会数十年如一日,在清晨时刻敲响我房门的师妹了。” 第160章 朝菌 薛正阳不曾停顿,只继续往下说着: “我其实很清楚,她因何而变化—— 踏入地境之后,她所能卜测到的天相会愈来愈多。 她能够看遍历史的兴衰,看透人生的百态……而她却无力改变天命,这让她变得愈发平静。 师尊与我说,这是每一个天机术士,所必经的道路—— 看的越多,便越发感到自己的渺小。 无力挽回所看到的一切,也只能选择漠视。 我不知师妹究竟通过天相看到了什么,哪怕我询问对此唯一了解的师尊,也只能得到‘天机不可泄露’的回答。 我唯一知道的是,后来师妹最终放弃了天演之术,散尽了修为,转修了万仙山至高的法门—— 太上忘情道。 而若要踏入此道,所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了断牵绊自己的一切因缘。 对师妹而言,她的牵绊,便是天机山。 我与师尊,也成为了她为踏上忘情道,所斩去的第一份因果。” 说到此,薛正阳也苦笑了一声。 他的言辞之间,并未有什么悲愤之情。 他并不为师妹的离开,而感到愤怒。 他只是有些无奈: “作为万仙山中的第一法门,太上忘情道实则任谁都能修习。 只不过人既有七情六欲,便很难做到摒弃一切凡尘杂念,修行此法。 但天机术士通晓古今,看透百态,斟破红尘,是修行忘情一道最合适的人选。 不知师妹是否是受到了山主的邀约,亦或是其它什么缘由。 总之,她后来拜入到山主的门下,成为了山主现今唯一的亲传弟子。 我并不怪师妹就此抛弃了师门,追求更高的道途。 于长生一道而言,山主更是坐拥灵九境的地仙修为,太上忘情道更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法门,这不过是师妹卜测天相后,所得出的一个最为适宜的结果而已。 更何况,她已经为我放弃过太多,陪伴等待了我四十年的路程,我没有资格再要求她什么。 而师尊兴许早早便看透了这一切,只是平静地任她离去。 所以,我能够看开这一切,但并不会让师妹的离去,成为我一生的心魔。 只是…… 这份释然,却不能阻止我道心崩溃的事实—— 我的道心本就是因她而立,但她所斩断的尘缘,切身告诉着我,无论我的修为抵达何种地步,无论我如何努力向前,都不再可能与她产生期许的交汇…… 我的道心失去了最根本的依托,也便彻底消散。 而道心崩溃所带来的结果,便是我的修为就此止步。无论做出何等的努力,也仍然停滞不前。” 薛正阳缓缓叹了口气,算是彻底讲完了这个故事, “可我踏入修行的目的,却并非如此。师妹虽然离去,我却不能因此止步不前。 我还需在长生大道上更进一步,这便需要让我的修为重新流动起来,也便需要彻底解开道心带来的桎梏—— 这,才是我来到鲤国的缘由。” 终于了解完来龙去脉的江河,也只微微点了点头。 他没有去评判这故事中的任何一个人。 去评判一件事物,便几乎等同将其划分了对错。 可这世上大多数的事情,并无什么对错之分。 只不过是每个人当下的选择,促成了整个故事的遗憾。 从两情相悦,到各奔东西。 无论何种角度来讲,都足够让人惋惜。 江河思忖良久,转而叹道: “薛前辈的情况,我已经有所了解。只是,如果是感情的问题,我估计很难有所成效的帮助你……” 这是实话。 薛正阳的道心,简单说下来,无非是想要与师妹共度长生而已。 如今师妹为更合适的道途离开了他,道心自然也就崩溃了。 但这个问题根本就是无解的。 因为想要修复道心,方法甚至是不用思考的简单——只要让师妹重新回来便足以让道心修复。 但这可能么? 不可能。 “你的师妹本就是为了修无情道,而了断了与你的尘缘。如今又怎可能为了尘缘而放弃无情道。所以……” 薛正阳比江河还清楚,这件事的可能性,故而摇了摇头,道: “我并非是对此事抱有期望,才来到的鲤国。” 江河一愣: “那是?” “我于天机山沉寂一年有余,问师尊寻求一条明路。师尊为我卜算一卦,师尊言—— 密云不雨,反复其道。不利东北,乃终有庆。 恰逢万仙山有意寻找国师,归化这东北的偏远小国,我既知东北‘密云不雨’,会有诸多艰难险阻。但‘终有庆’,便知这里兴许能解开我道心的桎梏。 故而才应邀来此,坐这国师之位。” 江河恍然大悟道: “所以你通过卦象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这才来到鲤国。” “正是。虽不知这里具体会发生什么,但倘若助这鲤国度过大小波澜,我终究会证得其路才是。” 明白过来的江河,稍稍点了点头,转而开始思忖别的对策。 让薛正阳的师妹回头,这是最轻松,却也最不合实际的思路,可以直接抛掷脑后,不作细究。 而薛正阳的道心,并不如青玄子一般根深蒂固。 青玄子把他的后半生,皆寄托于复活阮酥酥身上,故而当这一切成了奢望,他也便少有活下去的意义。 但在薛正阳心里,这份感情虽然珍重,却不足以让他绝望的无可自拔,便证明这份执念还有着挽回的余地。 想通后,江河便直接道: “那接下来,薛前辈也不过只有两条路可走了——要么换个执念,要么换个执念的对象。” 薛正阳点了点头:“我很明白。” “后者或许比之前者,要更容易一些?” 江河推测道, “毕竟薛前辈的师妹踏入忘情道,注定不会与前辈有所结果。而薛前辈又是一个……情痴? 嗯,总而言之,兴许有可能会在鲤国遇到另一位心仪的人,如此一来,道心便也能就此修复,只不过对象换了个人而已。” 虽然移情别恋有些离谱,但江河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然后自己要做的,便是在未来的日子里,帮助单纯直率的薛正阳谈谈恋爱,出出主意什么的? 听起来有些儿戏,还挺滑稽。 但总归是一个办法。 薛正阳摇了摇头: “做不到。” 他甚至不需要扪心自问,便直截了当的回答了江河。 江河叹道: “我知道前辈的师妹对前辈而言十分重要,但兴许时间会冲淡一切,眼下珍重的情感,也会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淡忘。总之,前辈会有放下的机会的。” 薛正阳仍然不假思索地回答: “做不到。” “……” 江河沉默了。 他也没经历过横跨四十年的爱情,他自己的实际年龄也不过二十多岁,还没他俩谈恋爱一半的时间长。 在感情上的诸多事情,江河只有少许的理论知识。 他根本没办法从实际角度,去说服薛正阳什么。 “江河。” 薛正阳忽然道, “你尚还年轻,没有活过百年的岁月,对时间不曾有太多看法,故而对你而言,或许人生百年已然算足够漫长。 但对我而言,这百年时光,恰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晚辈的确不曾体会过。” 江河如实道, “对于前辈的经历,也确实没有太多实感。” 薛正阳不以为意,只道: “你可知,这天地之间,有一生灵,名作朝菌。” 江河并不确定,自己记忆中的朝菌,与这生灵洲的朝菌是否是一般事物。 半晌,答道: “不曾听闻。” “这朝菌是为昆虫,翅似莹绒,身如皓露。成虫之时,会在夜空笼下万千星辰,好似繁星点地,置若浩瀚银河。是天底下最为瑰丽的景色。” 江河点了点头,他甚至无需去细想那番美景,只听描述,便已然有些许沉沦: “那一定很美。” “可这般美景,几乎在每个夜晚,都会上演一次。” 薛正阳缓声道, “因为朝菌的一生极为短暂,唯朝生暮死而已。那点地星辰,便是那些朝菌一生中最为绚烂的时刻。 而这天底下,有太多的修士被其美名吸引,前往朝菌之地,欣赏那终日上演的美景。 他们或许会在那里待上一日、两日,只为窥见刹那的芳华。 可无论如何,当他们再次看到同一番景致时,那万千的星辰,早已更迭变换,不再是他们初遇的那一个。 对于我们而言,那朝菌只在我们眼前经过了一瞬,明日,明年,只要想看,我们总能看到。 可对那一日的朝菌而言,我们却已经走过了它们的一生。” 江河叹道: “很唯美,也很令人……惋惜。” 薛正阳点了点头: “对于我与师妹而言,时间亦是如此——它在我们彼此的眼中,从来便不是同一个概念。 朝朝暮暮四十载,于我而言,已是一生所愿,刻骨铭心。 对她而言,却恰如须臾,转瞬即逝。 我与她之间,就好比眼中朝菌。 我走过了她的一瞬,她走过了我的一生。” 江河见这温润如玉的男子,面上终于显露了一抹忧伤,知道这段过往已经扎在了他的心头,成为难以剜走的肉刺。 但他摩梭了几番手中酒杯,仍是道: “但或许这只是前辈如今的想法,人们的想法总会因各种各样的因素而被左右,再过几年,几十年,前辈或许就不会再为这段过往所牵绊也说不定……” 终究是不曾经历过,所以才无法感同身受。 薛正阳听罢,只是摇了摇头,又轻轻笑了笑: “江河,你不明白,但或许终有一天会明白。 你的未来注定会比我璀璨,你的人生注定会比我漫长——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人都要天才,假以时日,你一定会坐拥千古的岁月。 你不会是我,更不会是朝菌。但——” 他的目光,忽然微不可察地,瞥向了一旁。 目光所及,有一红衣的姑娘,埋在双肘之间,均匀地起伏着呼吸。 “总会有人让你明白的……” 那一袭红衣的姑娘,似是仍在昏睡不醒。 而薛正阳的声音,仍然回响在耳畔之中: “总会有人,成为你生命之中,须臾过隙的朝菌。 总会的。” 在无人察觉的此时,姑娘那安然阖上的美眸上,唯有细长的羽睫忽而一颤。 第161章 被扭转认知的人 “是么……” 江河并没有否认薛正阳的话。 毕竟他也只活了二十多年的人生,他也无法确定未来的自己,会作何感想。 他过去少有的感情,最后都无疾而终。 江河并非不理解爱情是怎样的面貌。 他只是难以确定,这世上是否真有万古不衰的爱。 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在他的认知中,都不过是哄人的情话。 所以他只能不置可否的笑笑,再暂且放下让薛正阳移情别恋的想法。 继而道: “那看来,只有第一种法子比较适合前辈了—— 只不过,既是执念,自是不会那么容易便被找到,只能等待时间给我们答案了。” 换一个执念,难度远比换一个倾慕的对象,要来的困难。 后者至少还能有个努力的方向。 前者便是真正的漫无目的。 只凭臆想、猜测,是无法得出的结论的,唯有随着时间的流逝,看看薛正阳是否找到了另一个让他为之努力的目标。 密云不雨,乃终有庆。 或许鲤国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并不会那么平静。 但只要不曾懈怠,谨言慎行,终究会有拨得云开的一天。 薛正阳轻轻点头,以示肯定: “的确如此。” 如此一来,有关道心的探讨便暂且结束,虽然二人都未得出一个确切的结果,但他们两人都不算着急。 想通后,江河便转移了话题,继而问道: “话说回来,前辈,你当真不知道‘污浊石碑’的存在么。” 薛正阳不假思索地摇头: “从未听说。” 江河眯了眯眼,最终还是放弃了深究。 看薛正阳的模样,似乎是真的一无所知。 他这般直率的性子,撒起谎来总归会有些其它反应,如此直截了当的回答自己,甚至不曾怀疑自己从哪里得知的这个消息,几乎便能说明,薛正阳本人也不太了解内幕。 他想了想,又换了个问法: “那前辈可否告诉我,‘浊仙’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这次,薛正阳终于是有了些反应。 “你……为何会想要了解‘浊仙’。” “先前来到锦京之前,偶然听人提及过浊仙的存在,故而感到好奇。” 薛正阳的眉头,少有一皱: “这天底下,怎还会有妄议浊仙之人。” “有,而且说不定,您还在偶然间见过他们。” “谁?” “不知姓名,但的确是你们万仙山的弟子。当日我与顾姑娘返京之时,偶然间与几个蛮国人纠缠一番,埋尸时,便遇到了那两位万仙山的弟子。” 薛正阳叹了口气:“究竟是何人门下,怎会如此不小心。” 江河见薛正阳果真了解些内幕,江河寻思片刻,便追问道: “前辈可否向晚辈透露一二?毕竟听那两位仙山弟子所言,那浊仙就在鲤国的周遭,我既已知晓他的存在,总难免提心吊胆。若是前辈为晚辈解释两句,应能消除晚辈心头恐慌。” 薛正阳将目光扫向了江河,道: “倘若不与你说道一二,你应当会找准每一个机会叨扰我吧。” 江河毫不避讳: “这也算是为大鲤考虑,我们二人既已是大鲤的国师,总要防患未然才是。晚辈不希望一知半解,否则真若是遇到什么特殊状况,难免力有不逮。” 薛正阳听着,沉默了片刻。 终是觉得江河所言有理,他还是在内心说服了自己: “所谓‘浊仙’,实则是天庭严令,不得向外界透露的存在。正如我此时说出‘浊仙’二字之后,兴许我们之间的对话,已然被遥远天庭上,某位观测的前辈听入耳中。” 江河迟疑道:“这是否会招来什么祸患?” “祸患倒是不会,因为仙人一般无法下凡,而这世上还需要有人去铲除‘浊仙’,故而浊仙亦能被一些特定之人,少许透露半分。” “特定之人?” 薛正阳点了点头: “三山五宗。 生灵洲划分东海,西荒,北野,南川,中州五域,其中林立大小宗门数不胜数,但真正有资格提及‘浊仙’的,也便唯有三山五宗的门人。 也唯有三山五宗这般鼎盛的宗门,才有资格与那神鬼莫辨的浊仙抗衡。 弱小者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无边深渊。” 江河心中大概有了猜想,但仍要确定一番:“为何?” “因为‘浊仙’,会放大你的欲望,迷失你的心智,直至将你转化成他们的走狗、奴仆,为他们荒诞的认知抛头颅洒热血。” 听起来,像是邪教。 还是那种,教义无根无据的邪教。 想到宗主大人所提及的,千年前的苟老鬼,江河又问: “这些浊仙,是否还拥有理智。” 薛正阳道: “自是拥有。归根结底,他们不过是被扭转了认知的‘人’,而非牲畜。他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不过所作所为,都荒诞而极端。” “比如呢?” 薛正阳摇了摇头: “没有比如。不单只是浊仙的思维与常人有别,每个浊仙之间,亦有着其各自的思想,他们隐匿世间,行动无常,我们只知道,他们唯一的目的,便是让整个世界,都化为他们肚中的食粮。” 似是不愿意让江河再继续追问下去,薛正阳紧接着便道: “我知道你想要问我浊仙出现的原因,实际上,就连我也深感好奇。但这些内幕,唯有世间少数人知晓……而我能告诉你的,也仅此而已了。” 江河一顿,终是打消了继续追问的念头。 看薛正阳的样子,自己就算再想问什么,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 不过…… 江河深感疑惑。 听薛正阳的意思,千年后的‘浊仙’,有着其自我主观的意识。 这便和千年前的苟老鬼迥然不同。 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有关浊仙之事,就到此为止吧。你倒也不必担心,那浊仙是否会对鲤国造成如何影响。 听你之言,能随意将浊仙二字说出口的弟子,想必是初次下山追查浊仙消息。有关浊仙之事,万仙山从不会掉以轻心。 既是做出此等安排,便说明那浊仙极为弱小,不足为虑。” 想到舔狗圣母二人组,江河就感觉一阵头大。 虽然现在的自己已有人六境的实力,还有诸多手段傍身,未必需要再去忌惮他们。 但就当时而言,这两人的确给自己带来了不小压力。 若非当时那洛师叔有意打压二人气焰,自己说不得要更郁闷一些: “那两位弟子身后,还跟着一位地境修士。” 他本意是想要问问,同为地境修士,薛正阳是否认识那洛师叔。 但片刻思索后,觉得好像也没这个必要。 薛正阳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很正常,这是万仙山一贯的作派。派遣人境弟子,下山铲除浊仙,由稍有经验的弟子为其评判打分,充作历练。也能避免人境弟子,因见识稀少,而错失铲除浊仙的良机。 三山五宗承天庭福利,注定是铲除浊仙的中坚力量,自然要让宗门内的所有人,多少了解浊仙的存在。” 江河楞道: “所以……这天庭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怎么听起来,像是统领各个宗门的总事务处?” 第162章 想叫叫你 其实江河想说,它有点像联合国,但估计薛正阳也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便换了个说法。 薛正阳组织了一番措辞: “如果真要说,那便是天庭在统领人间。 天庭,顾名思义,便是三百年前,由飞升过后,天外天的仙人们所建立的道庭。 据说在三百年前,世人只听闻天外有仙,却很少有人见过真仙的面目。 我也是听师尊口述—— 据说在数百年前,修行界因新老交替之由,致使人心不齐,而生出了不小动荡。各大宗门相互间争名夺利,让生灵洲混乱,甚至波及到了世俗凡间。 似是看不惯天下修士的纷争,致使凡俗百姓流离失所,天庭终是降于人世,统一了愈发混乱的修行界。 后来,他们虽然不过多插手各个宗门内部事务,但总会下查人间,避免修行者之间的纷争,霍乱整个生灵洲,致使生灵涂炭。” 江河挑了挑眉,有些惊奇道: “所以……天庭实则是一个立志于保护世界的仙人组织?虽然平常不显山露水,但实际上却把控着天下宗门的命脉,若是哪家宗门祸乱群起,便会出手整治?” “大抵如此。” 江河不免咋舌。 虽然有一个如此公正的组织,在天上监督着凡间修行者,禁止他们祸乱世间,塑造一个相对稳定的世界,这很令人安心。 但这些飞升后的仙人们,是坐拥千古的岁月,吃饱了没事干了么? 江河想不通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只得将其归结于,那得道飞升者最崇高的追求。 想想也是,活的久了,闲着没事儿干了,总要找些事情做。 虽然有着动辄灭世的实力,但假若没什么必要目的,他们也懒得去找凡俗的麻烦。 既然如此,说不定在这群长生者的眼中,实现自我价值,才是心中所愿也说不定。 毕竟那可都是能活几千上万年的老妖怪们,他这个只活了二十几年的小屁民,哪有妄加揣测的资格。 不过…… 有天庭管控的修行界,给人的感觉也终归不错。 毕竟对江河而言,法治社会总归要好过吃人的蛮荒。 想罢,江河现下也便没有了其它疑问,便连忙向着薛正阳作揖道: “多谢薛前辈为晚辈解惑,若非有薛前辈领路,晚辈对这世间的诸多常识定还懵懂。” 薛正阳并不在意江河的感谢: “我与你说的一些常识,倘若你随意加入一个宗门,或多或少总会知道一些。 可观你出身来路不明,又是一介散修,你背后的那位前辈又作古已久,故而才与你解释一番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前辈真是一个善人。” 江河思来想去,还是发给了薛正阳一张好人卡。 毕竟他真的值得。 青玄子虽有心收他为徒,但这个机会最终被自己毁去,自那以后,江河也便彻底失去了窥探修行界一角的机会。 不知是否是承蒙了鲤国自古以来,‘幸运’的青睐,让自己遇上了薛正阳这般好心人。 否则,在这鲤国蜗居一方,指不定自己又要旁敲侧击多久,才能了解千年后的修行界内幕。 薛正阳不再回答,瞧了瞧桌上已然狼藉一片的佳肴,目光又瞥向酒楼窗外的月色,道: “时候不早了,今日便到此吧。” “那我送送前辈?”江河说着,便要起身。 “不必了。” 薛正阳摇了摇头, “你也早些回去吧,明日一早,记得去一趟西郊。” “西郊?做什么?” “你可还记得,一个月前,你问我如何去往山海集会的事情么?” “当然记得。可这和西郊又有什么关系……” “我已在西郊拔起了一座学堂,收来了百位资质不错的仙苗,他们将是我手下最早一批踏入仙途之人。 无论你是否想让鲤国成为仙朝,明面上,总归需要一个掩盖真相的学堂,代替鲤国登记在册,蒙混过关。 故而那所学堂,便要充当鲤国与天庭之间的媒介。一切与修士相关的事宜,也都会在学堂展露。 山海楼是对生灵洲影响深远的贸易之地,早在千百年前,便已经囊括了世间绝大多数的灵物,直至今日,仍旧是各界修士最为推崇的商会。 但哪怕是山海楼落座东海的别楼,以你我的速度前往那里,短则也需要一年的时间。 而今国师大典落幕,天庭便会派来使者,届时便有了去往山海集会的通道,你自然也便能购得你所需之物。” 江河霎时一愣,半晌,才茫然地点了点头: “哦、哦。” 薛正阳见江河愣神,感到有些奇怪,但也不多久留,只道: “我今夜回去,会向登记名册的使者传去讯息,不出意外的话,他明日辰时便会抵达。你莫要耽搁时辰,误了使者时间。” “前辈放心,晚辈一向靠谱。” 江河作揖回道。 薛正阳对此倒是很放心,只稍作点头,便兀自离去,唯留江河与两位好似睡着的姑娘,静默在一处房间里。 江河叹了口气,心想: “原来现在买东西这么方便么……” 不知是前世诸多网文在脑中作怪,亦或是对修行界固有的偏见,江河还以为要在路上一路颠簸些时间,才能在这偏远之地购置灵物。 毕竟千年前的曲睦,曲师伯,便在来往山海楼的路上遭遇了苟老鬼的袭击,至今仍在昏迷。 “要是修行界的诸多事宜,在千年前便如此方便,估计曲师伯也就不会遭此变故了……” 一想到曲睦,江河便忽然想起来—— 自上次分别时,江秋皙告诉他,自己要返程回到剑宗以后,竟是有一个月没见到她的身影。 倒也不是想念江宗主。 实际上,除了每七日约定的会面,都不曾见到江宗主之外,多少让江河惊奇之外,他几乎都快要在繁琐的日常中忽略江宗主的存在了。 现在仔细想想,她竟是有一个月的时间不曾出现。 刨去两周的路程,她便是迟到了两次。 会不会是她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是试剑不太顺利么? 江河不得而知。 “距离下一个日耀还剩五日,到时再看吧。” 这么想着,江河便缓缓走到两位姑娘的中间。 只稍作片刻思索,便要拍上顾青山的肩头。 但指尖还没触碰上去,顾青山却已经自觉地坐起身来。 江河恍然:“原来顾姑娘没睡着啊。” 顾青山撩起额前有些杂乱的发丝,向江河展露出明媚的微笑: “我见你有些话想和薛国师单独聊聊,但我也想听,就装睡了。” 江河不免觉得好笑。 想想也是,怎么说也在军中混迹六年时光,估计早就练就了一番饮酒如饮水的本事了。 而今又已入道,身体机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增幅。 无论如何,也不会醉的那么快才是。 “也还好你装睡了,薛前辈才会与我吐露真言。他若是知道有旁人偷听,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老脸,讲他那过往痴情的情史。” 顾青山连连点头: “我也没想到,薛国师看似不染凡尘的外表下,还有这样一颗长情的心思,甚至还为此塑成了道心呢。”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江河感慨道, “喜不喜欢,能不能在一起,能不能永远在一起,这看似圆满的流程,其实是三件事啊。” 顾青山抿了抿唇,亦轻轻点了点头: “好像是这样的。” 江河紧接着,又瞧了瞧酣睡的小姑娘。 不同于顾青山,这丫头是真正睡死过去了。 江河只得动作小心地,轻轻把小姑娘揽起,尽量稳住身形,不多触动到熟睡的小姑娘。 他看玩笑似地叹口气: “挺怪的,有时候感觉我自己就像一个老父亲,为这小丫头操碎了心。” “你这么直白,陛下说不得会生气的。” “没事儿,他听不见。而且我这么诚心诚意地呵护他的宝贝闺女,他感谢我都来不及,没道理生气。” “呵护吗?呵护就是指演一出戏,让她在回家路上哭了七天七夜,气到一句话都不想和你说?”顾青山叉腰笑道。 江河撇了撇嘴: “她又不是不明白,我这是为了她好。” “你这句‘为她好’,好像你师父说的话。” 顾青山特意着重了某个字眼,狡黠地冲江河眨了眨明媚的眼眸。 “别尬黑,是她自己要塑造道心,自己要入道的,我可没有强迫她按我的意愿做什么。” 江河并不着顾青山的道。 说罢,他忽然与顾青山对视一眼。 “不过这句‘为她好’,确实还挺像的?有一种老父亲的既视感。” 江河微笑道。 “确实。” 顾青山连连点头。 随即,两人竟是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于江河而言,青玄观的一切,或许都将掩埋在那剑山的偏峰下。 其实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数月之久,以江河如今的身份,哪怕将‘弑师’作为谈资,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只不过没有必要。 江河并不是一个喜欢吹捧自己的人,更不会轻易与他人提及自己的过往。 故而,抛开某个活千年前的宗主不谈。 这段过往,或许也不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这是属于江河与顾青山共同的回忆,亦成了他们二人独有的默契。 也许,时隔百年、千年。 当有朝一日,他们之中地哪个人,再度提及这些字眼,两人仍然会默契地笑出声来。 这种感觉还算不错。 江河笑着道: “走吧,该回家了,明日辰时还要去见见天庭使者。” 说罢,他便悠然转身。 可顾青山,却忽而呼唤一声: “江河。” 江河疑惑回头,笑问: “怎么了?” 看着对方明澈的眼眸,顾青山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她停顿了片刻,却最终摇了摇头,冲他展露起明媚的笑容: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瞧着眼前动人的美景,江河只觉得自己耳根略有发烫。 他匆匆扭过头去,只道: “咳咳……回家了回家了。” 第163章 症结 夏日的清晨已不再微冷,天色还早,尚且未至辰时,江河便带着两位姑娘,乘坐国公府的马车,抵达西郊。 匆匆下车,饶是江河自认见多识广,也不由对薛正阳立起的学堂多有赞叹。 眼前的学堂不知占地几亩,但已然称得上一句壮观。 白墙青瓦笼起整个学院,站在墙外,偶能瞧见几幢相似高阁。 正中的青瓦叠起的五层高楼,似是整座学堂的主体,东南西北四方对称,相得益彰。 正门前的两座石狮高大巍峨,透过拱门向内看去,就能前瞧见一座绵延深远的长桥,架在古木流水之上。 “汪汪!” 小疯叫唤了几声,对眼前的庞然大物,抱有极为浓厚的兴趣。 它蹦蹦跳跳地跑到石狮子座下,撒了泡尿,宣誓起自己的主权,定然是对这学堂十分满意。 原本睡意朦胧的鱼幺幺,见到小疯这般模样,也被惊得精神抖擞,跑上去就要教训它,为这静谧的清晨带来几分喧嚣。 站在门口的薛正阳,静静看着那条看似土狗一只,实则是皇家御犬的小疯,则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管教一番。 但江河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便走到身前,问道: “那天庭使者来了没?” 薛正阳简单作答: “说是辰时,自是辰时会到。” “这么准时?” “他们一向如此。”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会儿?” 薛正阳却是邀请道:“不进去参观参观?” 许是有过昨夜的交心,江河能感觉到,自己与薛正阳的关系更为亲密了一些。 以往薛正阳对待自己的态度,便如长辈对待晚辈,大多都是一副劝诫、提醒的口吻。 昨夜之后,他们便更像是朋友了。 江河摇了摇头:“待会儿还有机会进去么?” “既是要去山海集会,那便要进的。” “那就待会儿再进。” “可。” 江河又打量了一番这不知花多久时间立起的学堂,转而问道: “话说回来,这学堂有名字么?” “东鲤仙院。” “这么敷衍?” 在江河眼里,这名字就和东方大鲤修仙学院没什么区别,既视感太强了。 “圣上御赐,牌匾已经在找人修缮了。” “原来如此,其实细品之下,也别有一番风味。简单明了。” “没关系,陛下不在这里。” “天庭使者来的日子,他竟然不在?” “无妨。” 薛正阳回答道, “昨日既是斩龙节,又是国师大典,最后又于醉仙楼赴宴一阵时间,据说是已经积压了不少案牍,酒一醒便投入奏折之中。 不久前差人送来消息,说是没想到天庭使者效率如此之高,实在分身乏术。 但其实圣上不来,并不影响什么。” 江河点了点头,了然道: “毕竟明面上,鲤国已经被划归到万仙山的区域范围之内了,只要有你在便足以了。” 薛正阳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半晌,他忽然道: “你确定要让鲤国走向仙朝的道路么。” 江河思忖了片刻: “与其哪天被逼着往前走,不如提前做好打算。当鲤国有别于寻常凡俗王朝,不可思议的存续千年之久时,它注定便没有回头的路了。” “鲤国的确有着成为仙朝的前提条件。但你知道这会出现怎样的问题么……将凡俗国度,打造为仙朝,这远比直接建立仙朝要繁琐的多。” “我知道。” 江河的目光瞥向在一旁尚在和小疯玩闹的鱼幺幺,她似乎不曾注意到两人的谈话。 至于身旁旁听的顾青山…… 她迟早会知道的,也无所谓早晚。 江河道: “哪怕鲤国子民多数都有修行的资质,但亦有少数人难以得道,譬如圣上—— 当鲤国中绝大多数子民踏入修行之后,哪怕圣上如何不辞辛苦,如何为国为民……一介凡人,终究无法再成为仙朝的国君了。” 原本还没能了解两位国师在说些什么的顾青山,霎时间一怔。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听着二人的交谈,再努力消化。 薛正阳点头道: “这便是最根本的症结所在。如今名列三山五宗之一的仙王朝,之所以能成为仙朝之首,便是因为在开派立国之初,他们的人皇便已然是一位灵境修士。 所以他才能力排众议,以铁血手段压服修行界之万难,在中州建立宏图伟业。 但这一点,圣上做不到——他无法修行。” 饶是鱼玄机诞下三个子嗣,皆有着修行的资质。 但他本身,却并不如三个子嗣幸运。 故而当鲤国八成百姓踏入仙途,共参长生之时,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位为鲤国殚精竭虑的统治者,总有一天会被排挤出去。 这对一国之君而言,定然是难以接受的。 “而且……” 薛正阳又道, “不论是宗门,亦或是仙朝,皆需要有一个至高强者坐镇,以抗衡随时可能出现的侵袭。这一点,我注定无法做到。” 薛正阳很有自知之明。 别说道心崩溃,就算是道心未崩之时,他这平庸的天赋也注定无望踏上灵境高位。 更无法扛起庇护一个仙朝的责任。 江河也很明白这一点。 便如千年前的剑宗,有七位灵境剑仙坐镇,一位将将飞升的老剑仙压阵一般。 若要保证一个道统、一个国家能在大道争锋中存续下来,首先便要有一个金字塔顶端的人物兜底。 可鲤国并不具备这个条件。 虽然江河、薛正阳都不认为鲤国未来的成就,能堪比三山五宗,未必需要灵境的大能坐镇。 但总要有所警醒,妄不可盲目做出决定。 兴许在鲤国发展的前期,还能借由东鲤仙院的幌子,缩在万仙山的羽翼下。 但若想长存于世,不可能总靠他人庇护,唯有自身强大起来,才能延续的长久。 江河也深感难办。 但这不会让他犹豫太久: “无论鲤国是否自愿,在蛮国侵略的当下,鲤国已经不可能再作为凡俗小国隐于人世了。 这些都会是鲤国注定要面对的事情,但不是现在。 薛前辈,没有人敢说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宗门,能亘古不变的长存在世界上。 兴衰更替,才是万物亘古不变的道理。 所以我们能做的,只是让鲤国尽可能存续的更长一些,而不该为了虚无缥缈的‘永存’提心吊胆。 相比于那些早已在时间长河中沦为尘埃的太多人,我们与鲤国都还有时间,这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在这段有限的时间中做到最好,仅此而已。” 第164章 登册 江河无法完美的回答薛正阳的担忧。 但有在这千年中,不知所踪的剑宗作为依据,江河多少也能思考出一些自己的见解—— 剑宗尚有七位灵境剑仙坐镇,一位老剑仙濒临飞升,可依然在千年后销声匿迹。 这已然证明了,哪怕是再鼎盛的宗门,有再多的大能庇护,也依然会因为各种原因濒临毁灭。 如此,想要让一个集体‘永存’,是不切实际的。 因为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江河在提醒薛正阳,他们如今要做的,能做的,也只是尽量让鲤国活得更久一点便好。 再长远的事情,平白考虑,也只是徒增烦恼。 薛正阳怔怔地看着江河,好半晌,才松了一口气: “你说得对。原来,目光太过长远,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江河只道: “正所谓过犹不及,考虑的太长远,反而会脱离实际。” 薛正阳认可道:“没错。” 顾青山一头雾水地看着结束谈话的两人,堪堪意识到,两人已经莫名其妙达成了某些共识。 她对诸多事情的见解与看法,都与江河、薛正阳相差太多。 薛正阳是因为活得时间久,见识广。 江河则有剑宗作为依据,有一定了解。 顾青山懂得不多,见的也不多。 但二人的对话,顾青山都觉得十分有道理,虽然说不上来一二,却也能默默记在心里。 就全当旁听学习了。 两位国师都是有见地之人,学不了吃亏,学不了上当。 一旁不问世事的小姑娘,终于把小黑狗教训的呜呜抽噎,这才心满意足的带着它往站在门口的几人身边跑。 还不等她问什么,几人身后的学院里,便传来一阵悠长绵延的钟声。 江河听了,浑身打了个激灵: “报时的?” 薛正阳点了点头。 江河叹了口气,有些越发怀念上学时期的上下课铃,那远比这厚重的钟声要来的亲切。 “辰时已至。” 薛正阳道, “人来了。” “在哪?” 江河四周望了望,不见人迹。 薛正阳指了指门前的大道。 晓光如辉,眼前的天际尚有林荫遮蔽,但仍有晨辉如薄雾般在阔叶缝隙中向眼前漫来。 旭日东升,光晕之中,忽而有一金霞兀自闪烁,泛起阵阵涟漪。 金霞渐近,江河这才看清,原来是有一身着厚实锦袍遮住身躯,戴白纱头罩掩住面貌,分不清男女之人,正脚踏浓郁金云,向着东鲤仙院的方向飞速驶来。 饶是把混沌之气附着双眼之上,江河也看不出那人修为几何,甚至连对方的灵台都看不透。 使者飞的虽快,但来时却未有风声,转瞬即至,没给江河留下多少反应的时间。 他没有多废话,见到东鲤仙院的门口,站着男女四人外加一条土狗,只直接问道: “谁是薛正阳?” 声音颇为浑厚,听起来像是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薛正阳上前一步,作揖道: “晚辈便是。” 那使者“嗯”了一声,左手忽地幻化出一竹简书册,右手则凭空拽出一根流光四溢的狼毫,道: “昨夜收到的纸鹤,是你发来的?” “正是。” “你是万仙山中人?” “是。” “可有证明?” 薛正阳取出一枚白玉玉简,上写‘仙’字,似是万仙山的证明标识。 那人接过检验一番后,便微微点头,将玉简递交回去,继而道: “申请材料准备了么?” “皆已准备妥当。” 薛正阳说着,又从袖子里掏出几卷羊皮纸质感的卷轴,交给使者。 使者逐一翻看,又点了点头,将其尽数收走。 随后,便在竹简空位处,率先写下‘万仙山’三个字: “名称?” “东鲤仙院。” “目的?” “传授道统。” “院长?” “薛正阳。” “境界?” “地一境。” “门中人数?” “共一百三十九人。” “道统?” “主生气,修万仙山《一气正法》。主修养生之术,辅以御气、敛息、幻术,还有……” 薛正阳忽然看向了江河。 江河一愣,堪堪反应过来: “剑术。” 薛正阳又向使者道:“还有剑术。” 江河这才明白过来,那东鲤仙院的一百三十九人中,除了薛正阳挑选的一百位仙苗之外,也囊括茅野望的三十二位弟子,和包含两位姑娘在内的他们几人。 而御气似与生气有关。 敛息则是代表路任家那一脉。 幻术……应当是说崔兰香了。 “这么杂。” 那使者边记录着,边喃喃道, “还真是你们万仙山的性子。” 似只是吐槽两句,他便将手中之笔捏作星粉,又对着竹简一拍,一金一白两页纸张,便自那竹简上的文字拍了下来。 一缕清风扫过,将两页纸张带给到薛正阳的手上。 “你们递交的《万仙山附属宗门意愿证明》我已验明,确认为万仙山附属无误。 《东鲤仙院建筑指示图》也看过了,符合天庭十四年前颁布的《关于附属宗门占地规划条例‘第十三版’》。 《‘一气正法’修行指南简介》也查阅了,同样符合现今实行的《天庭传道法第四十九版》的相关规定。 那张白纸是留给你们的回执,金纸则证明你们东鲤仙院已经被天庭记录在册,属于天庭承认的万仙山正统附属宗门,记得把它张贴在显眼的位置上,方便复查、更替。” 薛正阳似是对这一切早已见怪不管,接过两页纸张,仍是作揖回道: “好。” 那人点了点头,又将竹简收了回去,从袖子里掏出一尊手掌大小的香炉,递给薛正阳: “这是天庭给登记在册的正规宗门所下发的福利,你既出自万仙山,想必很清楚这是什么吧?” 薛正阳点了点头: “山海香。” “很好,那就没什么其它事了。我还有事,便不多久留。唯祝愿薛道友桃李满园。” 那人只秉承着公事公办的态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薛正阳的“前辈慢走”还未说完,那人便已然飘然远去,不见踪影。 薛正阳不以为意,只将两页纸张和香炉暂且收回袖中,看向江河: “如今东鲤仙院已被登记在册,可以启程,去……” 他忽而顿住了。 他的本意,是想等使者走后,带着江河直接去往山海别楼,履行一个月前自己对江河的承诺。 却只见江河就站在他的身边,一副骇然的模样,整个人既呆滞又恍惚,久久不能回神。 他不解道: “你怎么了?” 江河张了张嘴,很想要说些什么。 可话只到了喉咙处,却迟迟无法发出一个音节。 他的心胸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头脑的恍惚,只是因为在一瞬的风暴过后,陷入了宕机之中。 良久,在场的三人一狗,只听江河轻声地,将心头的千言万语,汇总为了一个词语—— “卧槽?” 第165章 垄断无处不在 江河惊了。 当看到薛正阳在一月之间,便拔起了一座宛如园林的几亩学堂时,江河略有赞叹。 当看到那脚踏祥云,背有灿金霞光飞来的天庭使者时,他不见波澜。 唯独当薛正阳与天庭使者二人,相互以公事公办的态度正常交流,一切都极为和谐的时候。 他真的有些坐不住了。 并非是他小题大做,完全是……这套公事公办的流程,那些极为‘正式’的文件,诸如此类的既视感,实在是太过浓厚了。 浓厚到,不像是这个世界应该有的产物。 倒像是——另一个世界。 江河穿越前的那个世界。 是随着时间流逝、历史变迁后,所产生出的必然巧合? 还是这个世界上,那遥远的天庭上,有一个和他来自同样故乡,拥有相同认知的仙人? 又或者…… 是由于自己和江秋皙,跨越千年时间的交汇,所映射在千年后的结果? 霎时间,江河感到大脑一阵混沌。 那是头脑风暴所带来的后遗症。 在短暂的思考过后,江河只觉得,这应当与自己无关。 因为没有必要。 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为何要在‘未来’,把这套规章制度告诉江秋皙,从而对后世产生影响—— 至少,他现在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而前者…… 诚然,他不能否认‘历史的必然巧合’,的确有可能会发生。 但若想产生相似的制度,首先便要有相似的历史背景、人文条件,这是生灵洲所不具备的。 就好比在鲤国这等尚在用古典雅乐作为消遣的国度中,不可能凭空冒出一首《七里香》。 而自从几个月前,于青玄观苏醒之时,江河就打从心里不认为自己的穿越是一个‘巧合’。 无论是穿越到生灵洲,还是通过‘梦境’,与千年前的江秋皙交汇,江河都更倾向于是人为的必然。 故而,如果生灵洲,能出现江河这一个穿越者。 那出现第二个、第三个……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只不过—— 江河不能确认的是,这穿越者究竟是活在当下的天庭仙人,还是过去某个已然入土,‘创意’被拿来沿用至今的死人。 如果是前者,对方又在那天庭之中,担任着怎样的身份? 这般毫不遮掩的展示身份,是真的觉得这般做法十分合理,还是在打着制度的幌子,寻找自己的老乡? 那他又有何种目的?将来是敌是友? 自己的穿越,是否与他有关? 一个疑问,若是过多的考虑,往往会衍生出更多的疑问。 江河不愿去阴谋论,但又总是不可避免的多想。 心里极为复杂,既是忐忑,又是希冀。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那是扎根于异乡人这个身份的,最为强烈的共鸣。 “江河。” 却见顾青山挥着小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堪堪把愣神的江河唤了回来。 见江河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她不免担忧道: “没事吧?” 江河愣愣道: “啊,还好……” 他晃了晃脑袋,暂且先把对这世上是否还有一个穿越者的猜测,抛掷脑后。 他还太过弱小,穿越的事情对他而言,是一个至关重要,却又无力查明的谜团。 也只有等他的实力、地位有了弥足提升之后,或许才能切实接触到那谜团的一角。 在此之前,他还不必太过操心。 顾青山皱了皱眉,又关切了几句,见江河整个人的反应都变得正常起来,也终究放下了心。 江河转而向薛正阳道: “刚刚在想事情,有些走神了。薛前辈,我们不是还要去山海集会吗,怎么去,带路吧?” 江河少有这么失态过,薛正阳心里也是多有好奇。 但江河不说,也不方便问。 他率先迈步,为江河等人指引着方向,又边走边道: “我们要去的山海集会,是由山海楼与天庭共同塑造的一方小天地。相比山海楼中的宝藏,集会中的灵物,品质更普通,价格更亲民。偶尔也能找到天境之下的珍品。 山海集会刚好符合生灵洲大多数修士,与新兴宗门的诉求。原先的贸易商行,也大多受到山海楼的赞助,逐渐取代了各地的大小集会, 而这山海香,则用以打开通往山海集会的入口。它只需要花费少许的灵气,便可作为通道入口的门票,进入到集会之中,还算方便。” 江河听懂了: “所以,山海楼与山海集会,大致就是高端市场与低端市场的分别?” “大抵如此。” 江河叹道:“垄断真是无处不在啊。” 虽然知道山海楼至少也伫立了数千年之久,但至少在千年以前,山海楼还不曾接触到生灵洲的边缘地带。 没想到野蛮生长至今,如今的山海楼,已经能做到将整个生灵洲的贸易手段收入囊中。 想想也是。 拿出一方小天地,用以作为低端市场的贸易场所。 这等出手便是大手笔的庞然大物,也难怪其它商会竞争不过了。 不愧是财气的集大成者,这宝多金,算是把商品贸易这条路玩通了。 甚至连铸币的手段都牢牢把握在手—— 也还好是有天庭管控,致使山海楼虽然几乎垄断了生灵洲的大小贸易,却并未因此压榨修士的生存空间,反倒促成了良性循环,使得山海楼蒸蒸日上。 不过,估计也唯有修行界,能做到让贸易市场如此的理想化了。 因为资本不再是人们最依赖、最需求的事物。 灵气才是。 再有钱,也还有比你强的人压你一头。 譬如天庭这帮求得长生,又无所事事的仙人们…… 江河不再纠结山海楼究竟多么富有,跟着薛正阳一路越过古木清池,越过白墙青瓦,走到了正中的高阁之中。 高阁五层楼各司其职,但具体都是用来做什么的,江河懒得去问,毕竟东鲤仙院的传道授业,基本上与他无关。 来到楼顶,却见青木地板上不染纤尘,屋内空荡荡的,除了正中有根半人高的台柱之外,什么也没有。 “这里,日后便作为去往山海集会的通道。” 薛正阳边解释着,边把香炉搁置在台柱上, “虽说山海集会,也有大小年之分,届时会更为热闹一些。但平日也有人在集会中贸易往来,足以满足日常所需。想要进入,只需向香炉里面灌输一定灵气便可。” 江河只见薛正阳将手掌轻轻放在香炉之上,整个人便砰然化作青烟似地,被吸入了香炉之中,不见踪影。 “他消失了!?” 鱼幺幺没怎么见过这等神异事件,不由惊呼起来。 “需要定量灵气?” 江河皱了皱眉,不太确定进入山海集会,究竟需要多少灵气,有些怀疑地看了顾青山与鱼幺幺一眼,道, “我们也去试试吧。” 他说着,也走上前去,照葫芦画瓢似地,将灵气输入其中,化作了一缕青烟。 顾青山对灵气的把握并不熟练,但有习武的底子,操作起来也不算太麻烦,须臾之间,也便化为了青烟钻入香炉之中。 唯有鱼幺幺和小疯,站在香炉之前,面面相觑。 她对灵台的感知已然算是灵敏,试探之下,也能牵动灵气作出尝试。 可那抹仅有的犀利剑气,只向着香炉游离一阵,便兀自弹回到了她的灵台。 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被香炉拒绝了…… 她呆怔在原地,伫立良久。 好半晌,听她饱含哭腔的向香炉里大喊道: “喂喂喂——那我呢!你们都进去了,就这么不管我了吗?” “汪汪!” 第166章 需要安全感 钻入香炉的江河,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 眼前有道白光一闪而过,刺激的他闭上了双眼,随即而来的便是沉重的眩晕感。 当双眼再度开阖,却见自己已置身异地。 耳边忽而响起一声鸟雀啼鸣,高昂婉转,看清眼前景色的江河,不由深吸一口气。 江河只感觉,自己仿若置身于一幅山水绘卷之中。 他脚下的青石地板,好似毛笔绘成,便如蘸墨勾勒。 两旁是花青竹林,分出诸多幽径,通向各处。 再向远方眺望,竹林之外,是连绵青山,有仙鹤齐飞。 青山之外,他所瞧不见的地方,则有大江淌过,湍急瀑布之下,还有船舫横渡。 头顶青天,除墨染白云外,还有一点红霞傲然当空。 再看江河,便如山水之间的点墨小人,竟是与这山水画卷融作了一体。 “可还适应?” 耳边忽有一声呼唤,江河随着声音的望去,只见宛若画中小人的薛正阳,身上仍是国师大典的那一身锦衣白袍,站在自己的一侧。 他的模样,便如一个三维的人物添上了山水画的滤镜,而且在墨笔勾勒下,整个人显得更为出尘了。 江河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亦是如薛正阳般相同的滤镜: “我倒是有些好奇,自己现在是怎样的面貌了。” 听江河这么说,薛正阳便知道,江河适应的很快。 “江河,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江河回头,便见顾青山多有惊慌的站在身后,愣愣地盯着自己。 她的红衣便好似头顶的骄阳落凡般,极为惹眼。 那被描摹成人像的容颜,在出挑的笔锋下,显得更为柔美,让江河不由欣赏了好一番。 “你在看什么?”顾青山狐疑道。 “看你。”江河如实回答。 那张娇美容颜上的绯红愈显,在画卷的滤镜下,反倒更易被人察觉。 “顾姑娘脸红了?” 江河笑道。 顾青山一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触感未变: “没有。” “被‘画’出来以后,其实挺明显的。” “你少管!” “咳咳。” 薛正阳有些看不下去了,在一旁忽而咳嗽两声,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我有些杂物要买,便不陪两位多作逗留了。我们身后的这扇门,是山海集会的出口,若是想要离开,推开这扇门即可。” 他指了指身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一幢楼房,亦是白墙青瓦,正中的石青大门紧紧关闭,便是出口。 为二人简单作了说明,便匆匆离去。 顾青山则与江河又等待了一阵,偶有青烟自二人身旁掠过,也都是其他人的模样。 她有些奇怪道: “幺幺呢?” 江河想了想,问道: “顾姑娘,你的灵气还有多少剩余?” 顾青山简单查探一番,不由惊道: “先前积累的灵气,怎么只剩下这么些了?” “果然……” 江河猜出了原因, “虽然往返山海集会的‘门票’无需多少灵气,但自从一个月前我们回京后,便没有剑气供给你们两人修行,那小丫头的灵台,自始至终都只有入道时的那第一缕灵气。 估计是山海香看不上她身上那丁点灵气,所以拒绝她入内吧……” 江河隐约间,都能看到某个小姑娘在香炉旁哭闹的模样了。 顾青山不由叹了口气: “那我出去陪她吧,等什么时候她有足够的灵气了,再带她来好了。” 说着,便打算推门出去。 江河一把拽住了她的皓腕,道: “没必要,早上吃过饭来的,她在那边待那么会儿又不会饿死。进这一次山海集会,已经花去你大多灵气了,不转转岂不是亏了。” 顾青山有些僵硬地侧过身子,看到她面上宛若红霞般的绯色,江河连忙收回了手。 “可、可……我也没什么要转的啊,我也没有你们修行界的钱……” “小事。” 江河说着,便从袖子里摸出一小袋钱袋子, “咱还有青玄子的遗产呢。之前吃穿用度都要靠你,怎么说也挺过意不去的,我本来就是打算带你和小丫头来山海集会看看,有没有什么想买的,多少算是我的一些心意吧。” “这……” “不许拒绝。” 江河直接断掉她的后路。 顾青山只得让目光在门扉与江河之间游移,过了好半晌,她才缓缓应声道: “好吧……” 让幺幺再多等等,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她也的确对修行界的贸易市场十分感兴趣。 “那就走吧。” 江河说着,便率先迈步,向着竹林前方偌大的广场走去,那里有着众多由笔墨绘成的摊位,想来是个比较大的市场。 顾青山也便跟在江河的身后,与江河一同逛起街来。 山海集会并无什么特定的交易区,规定哪块区域只允许贩卖什么,那偌大的广场便围成了一个个同心圆,也算是错落有致。 在修行界,其实早晚的概念并没有多么深入人心。 哪怕尚是淡季,饶是清晨时分,整个集会也有不少各地的修士占用摊位贩卖灵物,足以让江河这个土包子见见世面。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上好的银鳞胸甲,人境下品,五翠一件!” “收材料了收材料了!高价收年份十年以上的药材、矿玉,百年份额的价格更好商量!” “道友道友,瞧您身边这位姑娘,明眸皓齿、亭亭玉立,当真是世间仅有得仙子啊!老夫这里有一枚上好的驻颜丹,可保容貌百年不变,只需一枚白琼玉便可拿走,不知道友有没有想法啊?” “不买不买……” 江河谢绝了旁人的推销。 驻颜丹这玩意儿乍一听,好像还挺有吸引力的。 但它的作用,无非是保证那些无力修行之人,在化古时还能保持姣好的容貌罢了。 譬如一位止步人境的修士,修为只够支撑他活过百年,此生寿元注定不会再涨。 那么服下这百年驻颜丹,哪怕是寿终而亡,也会维持在他服下驻颜丹的那一刻。 但若是抵达江秋皙那个层次,容貌尚未变老之时,便屡屡突破,增添寿元,这驻颜丹也便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了。 哪怕江秋皙已历经千年时光,可她尚还拥有两千余年的岁月,真要想让驻颜丹起到作用,至少也要等她两千九百余岁的时候了。 而且,一枚白琼玉也实在太贵了。 所以江河只是让目光稍作停留,便不再细瞧。 两人兜兜转转了一圈,江河见顾青山像对什么都感兴趣似地,便直接从钱袋里,分出十枚碧琼玉放到顾青山的手上,让她想买什么就买些什么。 随后便不多耽搁,与顾青山分头行动,自己去找那些所需之物。 相比于茫然无措,但对什么都抱有兴趣的顾青山不同,江河倒是一早便想好了买些什么—— 首先便是制作一剑符的灵纸。 一剑符这玩意儿,是江河如今最高效,也最强力的手段。 只需要很少的灵气,便能塑造相当程度的小剑。 只可惜,由于灌输灵气的稀少,致使他如今手上仅剩的几张一剑符,存续时间都极为短暂—— 上次那柄斩龙的金剑,他化去了十张一剑符,才合并的像样。 故而灵纸这东西,最好是能买多少买多少,不会有人嫌多的。 其次便是制作剑丸的药材。 日后定然是要跑去剑山山脚下薅羊毛的,这种战斗所需的补给品,自然也是越多越好。 江河所求不多,只想把自己充分的武装起来,再不断地储备军火。 先前的手段甚至匮乏到,与忽家五兄弟这五个蛮国喽啰斗法,都要步步为营的地步。 而今,江河不愿再打没准备的仗。 他需要满满的安全感。 这一点,除了自身修为之外,也唯有足够数量的一剑符和剑丸能带给他。 可就待江河四下打量摊位,乱逛乱窜,寻找灵纸和药材的时候,只听耳边又传来一句轻快的呼喊: “嘿,道友!看过来看过来,小弟一瞅便瞧出来,这儿有个极为适合你的东西!” 第167章 药膏 江河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便见是个约莫十五六岁,少年模样的人,正向自己这边来回挥手。 那少年衣着灰袍,背着个竹筐篮子,额头上挂着的,似是一副单片眼镜,镜片挂在额头的头带上,恰好落在了他的右眼前。 他正眯着左眼,透过右眼的镜片不住观察着自己。 见少年真的是在呼唤自己,江河也耐住好奇,缓缓走过去,问道: “你喊我?” 那少年不住点着头,嗓音仍显稚嫩: “是也是也,我这里有件极为适合道友的药膏,想必道友一定会心动的。” 他说着,便从面前的摊位上那诸多杂七杂八的物件里,捞起手掌大小的椭圆器皿,置于江河眼前。 江河一时间还有些发愣,没想通什么才是‘适合自己’的。 少年便滔滔不绝道: “道友,我观你之面庞,坑坑洼洼,脓疮不消,想必是死气侵蚀所致。这死气最是烦人了,既与生气相冲,却又与生气所属同源,很容易在活物的身上留下表象。若不对症下药,只以平常医术医治,虽也能够医好,但耗资甚多,得不偿失。” 他说着,打开器皿的盖子,用手指蘸取少许药膏,在指尖揉搓了一阵,碾出少许粉末: “但我这药膏可就不同了,这可是我根据祖传秘方炼制出的祛疤秘药,对死气侵蚀过的创口,亦有绝佳效用。只需稍加涂抹,便可见效。 看您脸上这疮口,属实被死气侵蚀的不轻,估计是与人斗法时伤及了皮肤根本。 这面庞啊,有着我们身上最为脆弱的皮肤,虽然更为细腻,却也更易受损,譬如时常生痘、易长皱纹…… 不过没关系,但只要涂上我这药膏,只需七日之功,便可道友的面庞焕发新生,比新生的婴儿还要新的那种! 而且,我这药膏除了祛疤效用之外,还有补水养颜,紧致肌肤,抗衰老等诸多效用。 哪怕道友用不完,还能给道友心仪的姑娘,亦或是未来道侣使用,总归也不算浪费嘛! 正所谓韶华易逝,红颜易老。再绝色的容颜,若是不妥善保养,也总有暗沉的一天……” 似是怕江河不信任自己,少年又将指尖的少许粉末,直接凑到了江河侧脸的一角。 顿时,花白粉末上,显出了少许黑气,江河只觉得左脸涌现一股温热,有什么事物流淌下来一般。 少年又抄起一条手帕,为江河把左脸的脓水擦拭一番,再适时递出一面镜子,让江河自己去看。 镜子上反射出的面貌,不再是水墨画般的人像,而是江河本来的面貌。 却见自己的脸颊上,有一块皮肤与周遭显现出迥然不同的颜色,侧脸的脓疮,果真消去了一些。 “确实有用。” 江河也曾奇怪,为何同为死气所致,左脸的脓疮却不如双手一般早早消退。 而今听这少年所言,也算是找到了根由。 不过他一大老爷们,向来也不会太在意养颜护肤这种东西。 左半边脸虽有脓疮,但其实并未对他的生活造成何等影响,若是不照镜子,有时候都下意识忽略自己的样貌。 见这少年如此卖力的推销,江河虽然兴趣不大,但也能礼貌问个价: “怎么卖?” 少年笑道,比了个‘五’:“不贵,才五枚碧琼玉。” “告辞。” 江河头也不回的离开。 “等等、等等!大哥,价格好商量嘛,小弟赚钱不容易,你说个价,咱们多少迂回一番是不是?” 江河转过头来,瞥了少年一眼: “五枚五色玉。” “???” 少年一顿, “大哥,没你这么砍价的!哪有一砍砍十倍的,您再怎么离谱,也得从一枚碧琼玉开始砍不是?” “那就一枚。” “……” “时间有限,多了免谈。” 江河简单道, “纵使你说地如何天花乱坠,这种护肤保养的产品本身就有太多局限性,针对的人群也极为特殊,于大多修士而言本就无益。也就是恰好碰上我了,才能把这玩意儿推销出去而已。” 少年心间一痛,心中所想被江河猜了个正着。 但毕竟是推销产品,就算被说中了,也得厚着脸皮反驳: “道友,话不能这么说……我这药膏可是极为畅销的,早先就已经卖出去一瓶,如今可就仅剩下这一瓶存货了!而且寻常消解死气的法子没有祛疤保养的功效,您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你说得很对,所以一枚碧琼玉。” “您至少再抬一抬价啊,再抬点就卖给您了。” “一枚。” “真不行!” “拜拜。” 江河没多久留。 刨去交给顾青山的十枚碧琼玉,他手头上一共就一白六十碧,再花五枚买这用处不大,只图好看的玩意儿,还不如多购置些灵纸武装自己来得实惠。 见江河是铁了心要走,被拿捏的少年只得抓住他的衣袖,一副认输的模样: “行行行,大哥,算小弟怕了你了,一枚就一枚。我们已经算是成交了啊,天地可鉴,你可不能反悔。” 他说着,便把药膏放到江河的手上。 坏了。 江河眉头一皱,霎时反应过来。 这小子还有得赚! 但他把这药膏拿在手上,思量了片刻,还是从钱袋里掏出一枚碧玉,放在了少年的手上。 “成交。” 江河问道, “除了死气之外,这药膏对寻常伤疤有用么?” “大哥,小弟卖的东西虽然杂,但效果可从来不作假。若只是寻常伤疤,这药膏的效用只会更有效。” 江河点了点头,将药膏收入到袖子中。 虽然看出这小子应当赚了好一些,但江河终究是没有再讨价还价。 毕竟虽然他不太需要这药膏,但他知道谁会需要这药膏—— 想起那身上尽是伤疤的姑娘,江河不由叹了口气。 毕竟也是个姑娘,饶是多年上阵杀敌,内心深处,或许也深藏着少女的天性。 虽然他不太清楚,顾青山为何突然重视起了外在,毕竟与她初次相会的那一天,并不见对方如何扭扭捏捏。 但在之后解蛊的途中,他总能从她的眼眸中察觉出一丝失落。 正好有些想买点什么,当作礼物送她的冲动。 希望这药膏能起到不错的效用,让她不必再在意身上的诸多疤痕吧。 少年见自己仅剩的药膏推销出去了,也便不再于江河身旁久留,从背后的竹篓里,又掏出了‘最后一盒’的膏药,摆在了摊位上。 “……” 江河估计,应该没有哪个倒霉蛋,真的会认为这小子手上的药膏,真的仅剩‘最后一盒’吧。 他又四下打量了一番,少年摊子上杂七杂八的物件,种类确实还算繁多。 好比江河方才用过的,擦拭污秽不会被沾染的手帕,亦或是能照出本来面目的镜子等等…… 这些物件,大多处在‘有用’与‘无用’之间。 说有用吧,用处真的没那么大。 说没用吧,确实也不至于…… 也不知他师承何处,学了这么些玩意儿出来。 第168章 心意 被人推销药膏终究算是路上的小插曲,江河想起正事,便赶紧在集市上四处搜罗起所需的灵纸、药材。 山海集会中,卖这些基础物件的并不少,更何况江河要购买的本就是最常见、低端的材料,甚至有专门在山海集会租赁店铺的修士,雇人在自家店铺中贩卖这些货物。 所以江河找起来并不困难。 但为了节省成本,江河还是选择货比三家,兜兜转转,挑最便宜的买。 他所需的,价格都不昂贵。 青玄子是地境修士,留下的灵纸大多都在人境上品,亦或是地境下品级别。 地境下品的灵纸,一枚碧琼玉只能买一张。 思前想后,江河还是购置了人境下品的灵纸。 如此一来,一枚碧琼玉便能买厚厚一沓,大概百张有余。 虽然用下品灵纸绘制的一剑符,威力会打一些折扣,但贵多不贵精。 有剑山这偌大的羊毛在,江河不必担心自己的灵气得到浪费,购置下品灵纸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把手中的琼玉分作七三,七成买灵纸,三成买药材,江河便算是彻底把手中的琼玉花光了。 但他并不心疼。 反而着眼于乾坤袋时,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黄纸,他只感到心头充斥着无比的安全感。 什么时候把这如山的灵纸都绘作一剑符,江河什么时候就敢自信的称自己人境无敌了。 至于地境…… 还是歇歇吧。 哪怕薛正阳只是地一境界的修士,江河估摸着,他随手施展出什么术法,就能把自己手头的手段耗去大半。 境界与境界的差距,虽说基本上也是灵气‘数量’上的变化。 但‘一’与‘一千’的对比,孰强孰弱,也还是能一眼分辨的。 这一点,从阮酥酥那被自己浪费了大半灵气的灵丹,却依然能把修为直接顶到人六境,便足可管中窥豹了。 等彻底将手中钱财挥之一空,瞧着那天边如画的红日,江河估计时间已然来到了正午。 转了一圈,没瞧见顾青山或是薛正阳的踪迹,江河便自顾自的返回出口,推开那扇石青大门。 霎时间,天旋地转,江河再度睁开双眼时,已然回到了东鲤仙院的第五层高阁。 江河不由松了一口气。 山海集会这般形式,当真能摒弃掉过去修行界的诸多旧习恶习。 比如在拍卖会花重金购置了什么天材地宝,转眼出门便被拦路抢劫的戏码,便不会在这方小天地发生。 想想也是,如果前脚下单,后脚被掳,往后谁还愿意花大价钱参加什么拍卖会啊。 没了新生客源,市场终究会成为一潭死水。 而这方小天地里,与会者的生命安全,定然是有相当程度的保障的。 出了这个门,或许大家终生不会再见到第二面,当真是被莫大的安全感包围。 江河再着眼身前,已不见薛正阳的身影,却见顾青山和小姑娘,还有一条已经睡死过去的黑狗正在门外等着自己。 江河一愣,问向顾青山: “什么时候出来的?” 顾青山笑了笑: “转了一圈就出来了。” “买什么东西了么?” “嗯……” 顾青山稍稍点了点头,有些支支吾吾的, “买了。” 江河有些奇怪她的反应,但也没说什么。 接下来就是小姑娘日常哭诉两人不带她玩的场景,把酣睡的小疯都给吵醒了,还以为江河在欺负自家主人,也弱弱地朝江河“汪汪”了几声。 待江河承诺,之后会找个时间,好生去剑山山脚下修行一番之后,才算是把小姑娘应付过去。 又问过两人之后,江河才知道,薛正阳如今已动身授徒,引领那一百位住在东鲤仙院的弟子入道。 不太好打扰对方,江河便暂且压下了与他探讨东鲤仙院未来发展路线的想法—— 毕竟带领百姓修道,并非是要养着他们生活一辈子。 后续的修仙百艺,譬如采药、采矿等采集工作,炼药、炼器等生产工作,都需要好好琢磨如何发展。 要让百姓们各司其职,在整个国家内部产生正向循环,才能让整个国家向着仙朝发展,只能说是任重道远。 不过如今鲤国还在发展初期,当务之急是先建立一支强而有力的修行者队伍,这些任务倒也不算太急,甚至大可先养两年,等鲤蛮之争结束后再细究。 想通后,江河便又带着两位姑娘,乘着马车回到国公府。 路上吃了个饭,只不过由于他这张脸的确太过让人印象深刻,吃饭途中被周围食客认了出来。 百姓们没想到,当日看到的那位高高在上,持剑斩龙的国师,竟也是需要吃喝拉撒的,只觉得这位江国师十分亲民,不时向着江河打起招呼,人越聚越多,差点形成堵塞踩踏事件。 对于这些百姓而言,仙人这个身份,尚还属于高高在上的存在。 随着时间不断流逝,早晚有一天,会以平常心去看待‘修行’这件事的。 江河一一礼貌回应过去,并承诺过些日子,会让薛正阳在大庭广众下,开一门公开课,霎时间受到了百姓间的拥趸。 他只觉得身上加身的国运,似乎又发生了些变化,也终于能够断定,‘国运’与‘民心’,确实是绑定在一起的了。 虽然自己只是搞场面功夫,事实都交给薛正阳去做了,略微受之有愧。 但该不要脸的时候,就应该不要脸一些。 自己当国师,就是为了‘充门面’,应付老百姓的。 为了国运,不要脸也都值得。 抓准了机会匆匆拜别百姓,也总算是把两位姑娘安全带回了家。 一下午的时间,便又是日常的练剑。 学如逆水行舟,练剑亦是如此。 唯有日复一日的重复用功,才能在未来某天需要的时候把它拿出来作为依仗。 在这期间,江河想要找个机会把在山海集会中购置的药膏送给顾青山,但奈何顾青山身边始终有个小电灯泡在,他不太好意思当面送。 毕竟这是买来为顾青山祛疤的,要是让小姑娘发现,自家青青姐基本上算是被自己看了个全貌,估计又要花时间好生解释一阵。 而且顾青山终究是女孩子家,自己也不好当面提及这事。 故而也便短暂的搁置下来。 唯有当练剑结束,累的一身臭汗时,江河借着洗澡沐浴的功夫,匆匆冲了凉。 才趁顾青山与鱼幺幺都不在的时候,偷偷潜进了顾青山的闺房。 把药膏的作用拿纸笔记下,和药膏一起放在桌上比较显眼的位置,江河便要匆匆离去。 可才刚一踏出门,便见院落的拱门之外,突然显现出一道的艳丽身影。 定睛一看,那明媚的容貌实在熟悉不过…… 对方看起来有些局促,抬眼之时,却是恰好看到了江河。 她楞道: “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我——” “你做什么了?” “……” 江河见自己已经被就地逮捕,只得轻咳两声,道: “那什么,最近天气湿冷,我看顾姑娘的房间总是门窗紧闭的,需要通通风,以免得什么风湿骨痛,便想着为顾姑娘开开门窗。” 顾青山先是看了看哪怕傍晚时分,也仍然日照西山的炎热夕阳。 又看了看自己卧房,那如旧紧闭的窗户。 好半晌,她才道: “原来如此。” 江河见顾青山不曾生气,乐意给自己台阶下,讪笑了两声,撒谎也面不改色: “开窗通风的时候,恰巧为顾姑娘整理了一下书桌,其它的什么也没做……” 说着,便逃也似地溜走。 直到溜回自己的卧房之后,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按捺住心里的尴尬,不住地喃喃道: “应该不会被当作什么变态看待吧……” 不过好在自己提醒顾青山,桌上有东西,她应该不会往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去思考。 想通后,江河也便松了口气。 但他的余光,却忽然瞥向自己卧房的矮桌上…… 那里正安然放置着五枚翠绿色的平安玉,与一个巴掌大小的器皿,器皿之下,还有一张小小的字条。 那个器皿……还怪眼熟的。 他霎时一惊,连忙坐在矮桌前,拿过那器皿与字条仔细查阅。 那字条之上,有一行娟秀小字,小字整体显得清新,但几处笔锋又显遒劲—— “我没见到什么想买的,不过看到了这副药膏。那人说这药膏涂抹在脸上,可以消去你脸上的疤痕,我不知道他说的准不准,你要不试试看?” 字如其人,江河霎时间便认出字迹的主人是谁。 江河打开器皿,里面的药膏实在是熟悉不过…… 江河再看那桌上,仅剩的五枚碧琼玉,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 “坏了,这丫头被奸商坑成倒霉蛋了。” 但这也怪不得顾青山。 她对修行界诸多商品的敏感程度,还不如江河。 从小又生活在大户人家,压根不会砍价。 买什么东西,基本上都是商贩说多少钱,她就付多少钱。 那少年见她单纯又好骗,估计也是打着美容祛疤的旗号,说着‘最后一盒’的借口,把这药膏轻易推销了出去。 不过…… “谢谢。” 江河轻声笑道。 其实冤不冤大头,对江河而言,都没什么所谓。 重要的是,他很在乎这份心意。 明明顾青山是更在意自己疤痕的那个人。 可她仍然愿意把这‘仅剩’的一盒药膏留给自己。 这份心意,他的的确确收到了。 第169章 面向自己 月色撩人,山野微凉。 鱼剑一袭短衫,裸露的皮肤缠绕着灰白的绷带。 他提着剑,大汗淋漓地自山巅走来,晚风蒸腾着他浑身的汗液,让山中的夜晚更显清凉。 手上提着的,是他自凡俗带来的,自小便陪在身边的宝剑。 他为这柄剑取名‘鱼肠’,寓意它是如自己心肠一般,不可或缺的伙伴。 而今正是练剑归来,踏着月色要往外门弟子的宿舍去。 他已在剑山上待了数月有余,也总算是习惯了山上的生活。 虽然与预期相比要轻松太多。 他事先有预想过,山间清修的生活会很苦。 因为剑宗弟子要练剑,同时又听闻仙人要辟谷。 他很怀疑,在不吃不喝的前提下,自己是否能拿地动这三尺青锋。 好在发现剑宗的伙食还算不错,周遭师兄们一个个吃相堪比牲口,他也便放下心来。 所以对剑宗实际上的感受,其实并不比他在凡俗时要辛苦太多。 无非是练剑、吃饭、练剑…… 他从小也是这么过来的。 那些已经入道的师兄,还有固定四个时辰的修行时间,而自己只能将这四个时辰的时间,分配在日复一日的挥剑之上。 他觉得,自己未能入道,是他还不够用功。 所以除了睡觉的三个时辰,吃饭的一个时辰之外,剩下的时间,他几乎沉浸在山巅练功房里,做着重复的工作—— 今天一如既往,估计已到丑时,他要赶紧去水房洗漱一番,应对明日孙长老的早课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孙杨长老一直很关注自己。 这连让他打瞌睡的机会都不曾有过,生怕哪天就被赶下山去,与长生分道扬镳。 山中数月的时间,他那身为一国皇子的锐气,早已被消磨干净—— 早些时间,他还端着自己身为皇子的架子,认不清身份,偶有顶撞几位师兄的时候,不日便被打的满地找牙。 他又是个不服输的人,哪怕被揍得走不动道,也总要嘴上逞强两句,那几位师兄又誓要打的他哭爹告娘,低头认错,彼此也就这么杠上了——连带着他一身的伤。 虽然鱼剑心里憋着口气,但经过师兄们的毒打以后,也深知自己实力欠佳。 故而把这口气憋在心里,早晚有一天,会堂堂正正的把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好生还回去。 这就更不能被轻易赶下山了。 所以更要抓紧时间洗漱歇息,免得明日惹来孙长老的不快。 鱼剑很累,脚步还显迟钝,但精神头很足,硬生生拖着僵硬的步子,迈下一节节青石台阶。 可那本有些松懈的精神,只在下一瞬,便被顷刻洗涤—— 下山小径的尽头,伫立着一人背影。 天色太晚,又是背对,他根本看不清楚那人是谁。 但见尽头之人身着的,是内门弟子所着的洁白衣袍,而非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所穿灰白衣衫,他原本紧绷的心神,又缓缓放松下来。 还好不是自己的师兄们。 若是被他们发现,自己天天夜里不睡觉,背着所有人刻苦用功,他一定会被那几位师兄嘲笑的。 他脾气倔,听不得别人嘲讽自己,哪怕知道弯腰附和便会相安无事,也不愿这么做。 爱逞强是个毛病,但就是不改,也不想改。 只不过,要是被他们嘲笑了,到时免不得又是一阵争辩。 还好,据说内门弟子个顶个都是地境之上的强者,应该没兴趣理会自己一个还未入道的小辈…… 不过,为何会有内门弟子,出现在这外门偏峰中? 鱼剑心中多有疑惑,隐约间,也渐渐猜出对方的身份。 据说孙杨长老膝下是有一个天赋极为出众的子嗣的,那位师兄早在鱼剑出生那年,便踏入到地境之中,如今已有十多年的时间了。 只不过偶然间听几位师兄说,前两个月,也就是他来到剑山的那段时间,这位内门孙师兄,好像因为在看守剑宗大门的时候,犯了些错误,放了个不该放进来的人。 东窗事发后,念在他是孙杨长老的独子,也并未如何重罚他,只是让他去到葬剑崖中面壁思过,反省多年后,这件事也便算是结束了。 葬剑崖是用来让犯了错的剑宗弟子,面壁思过的一处地方,也曾有犯过大凶大恶之罪的剑宗门人,被关押其中,近乎可以说是剑宗的天牢。 它紧靠外门侧峰,距离剑宗主脉还算偏远。 而今才过去没几个月的时间,这孙师兄还没到‘刑满释放’的时候,难不成此次是偷偷跑出来,找孙杨长老的? 鱼剑并不想惹太多麻烦,便加快脚步,匆匆迈下阶梯,准备向着那位内门师兄,行一个同门礼后,便当作不认识一般,匆匆溜走就好。 于是,他不过多抬头,只看着自己踩在青石台阶上的双脚,不断向山下迈去。 悄然间,有浓云笼罩在月光之上,使他眼前逐渐变得昏暗。 但好在双眼已经适应了夜色,依稀间也能看清脚下台阶,并不会造成怎样的麻烦。 他走地很快,那人也只是静默伫立,两人的距离由远及近,鱼剑不一会儿便要走到那内门师兄的身前。 在只差三四个台阶的距离时,鱼剑抬眼看了那师兄一眼,隐约间,似乎是与那师兄有所对视。 他果然也在注意我么? 鱼剑清了清喉咙,反握长剑,置于心口,让剑鞘直冲自己脚尖,低头行礼道: “师兄好。” “咯咯——” 很清脆的声音。 鱼剑觉得那不是错觉。 高山之上,少有鸟雀。 哪怕是一些长老圈养的灵兽,也不会出现在外门弟子的侧峰。 细微的晚风不足以遮盖这清脆的声响,鱼剑听地清清楚楚。 那师兄并未回答他,让他显得有些紧张。 怀揣着蒙混过关,趁早开溜的想法,鱼剑忙不迭道: “师弟方才练剑下山,还要早些沐浴休息,便先告辞了。” 他说着,便要抓紧时间离去。 只是稀松平常的招呼,他一个内门弟子,也没有道理理会外门弟子何时才从山上回来才是。 见那人不说话,鱼剑也松了口气。 但那师兄却并不希望他离开。 还未与师兄错身而过,只在师兄面前不足三尺距离时,鱼剑只感觉自己肩头忽然搭上来了一只手。 离得近了,鱼剑也更能看清那夜色下的面容。 他脸上干干净净的,让鱼剑很容易分辨他的样貌。 那昏暗中的师兄,的确与孙杨长老有着五分相似。 他正冲着自己微笑,只是笑起来有些假。 看来自己所想不错,这的确是从葬剑崖里偷偷跑出来的孙师兄。 没感觉到对方有什么恶意,鱼剑只道: “师兄有什么事么?” “西——勋。” 孙师兄的喉咙里,发出有些沙哑的喉音。 他的回答很奇怪。 鱼剑形容不上来那是怎样的感觉。 他只觉得,像是一个曾经没有说过话的人,在鹦鹉学舌。 唇齿不曾用力,舌尖并未抵住上颚,故而没能发出‘师’字的音节。 气流未与鼻腔共鸣,所以就连后鼻音也发不出来。 哪怕他能够听懂,那是‘师兄’二字。 他有些没搞明白孙师兄在做什么,但对方既是内门师兄,自己也不好甩脸子。 走也不是,留也奇怪,他只能抬头再与孙师兄相互对视一眼,又匆匆低头。 仍旧没什么奇怪的,他仍然微笑地注视着自己,相比方才,他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也更奇怪了…… 等等? 正待这么想着的鱼剑,忽而一愣。 寻常人以微笑示人的同时,真的能够做到‘注视’么? 人的面部肌肉是相互勾连的,总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正如他笑起来,也总会眼角下垂,微眯起自己的眼睛。 可这位师兄,是如何既微笑,又瞪大眼镜注视着自己的…… 他霎时间想明白,自己察觉到的那份‘不和谐’究竟来自哪里—— 这孙师兄就像是刻意在分别控制两块肌肉。 他在刻意的装出笑容。 鱼剑霎时抬眼。 那笑容更浓了。 就连眼球都好像要瞪出来似地。 遥远天际之上,那遮挡月光的浓云,渐渐地被晚风带向了一方。 皎洁地月光穿过稀薄的云雾,恰好落在了小径的尽头。 也落在了尽头两人的身上。 借着月色,鱼剑彻底将师兄的笑容映入眼帘。 他只觉得呼吸一窒。 那并不来自对方虚假而诡异的笑容—— 他只是发现,孙师兄正面向着自己。 而他的胸膛,却是脊背。 孙师兄,也唯有‘面’,向着自己! 第170章 为了剑宗 难怪他先前听到了莫名其妙的‘咯吱’声! 那竟是手臂强行脱离肩胛骨后,所发出的脆响! “蠢蛋,还愣着做什么?” 一声娇喝,霎时把鱼剑从惊悚之中拉回了现实。 一道凛冽的剑芒自他与孙师兄之间唯一的‘连接’划过—— 那反向抓握着鱼剑肩头的右臂,霎时自手肘处一分为二。 溅出的鲜血泼洒在鱼剑的脸上,他只觉得鼻息间有一股浓重的腥臭,他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栽在了地上。 也幸好栽在了地上,磕在了台阶上,臀上的疼痛彻底惊醒了鱼剑。 他已经无力上山爬坡,便忙不迭向着眼前眼前没有台阶的方向奔去。 而那被斩去一臂的孙师兄,并没有就此追逐他。 只听有一声凄厉的惨叫传入耳畔,鱼剑连忙向后看去,那‘孙师兄’已经扭转过了身子,用左臂迎上了少女手中长剑—— 左臂再断,亦是凄厉惨叫一声。 但他却并未停止攻势。 身躯再以诡异的方向扭转,那只本该空荡荡的右手,却已然显现出‘手臂’的影子,向那少女用力甩去—— 鱼剑深知自己还未入道,根本难以插手其中,只思索片刻,便连忙向那少女呼喊一声: “我去喊人来帮你!” 说罢,他就要拖起沉重的步子,转而向着眼前那一排房屋奔去—— 那是他们这孙杨一脉外门弟子,所共同居住的宿舍。 更有天境修为的孙长老在此坐镇……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那孙师兄是孙长老的独子,孙长老真的能下得去狠手,亲手铲除这位诡异的孙师兄么? 好在,他的犹豫并未支撑多久。 身后闪烁阵阵青光,紧随其后的,便是那不像人类所能发出的呜咽声。 等鱼剑再次回过头的时候,那少女已然在月光下甩动长剑上的血迹,又将长剑收回剑鞘之中。 而她的脚下,唯有被剁地不成人样的躯干,和遍地的鲜血。 还有一枚蕴含蓬勃剑气的灵丹。 而那本该是头部的地方,血液要更显乌黑。 “没这个必要。” 少女道。 鱼剑回过神来,这才看清那少女的面容。 齐肩短发自然散落,尚显稚嫩的容颜在月光下更显清丽,洁白衣袍尚有血迹,收剑入鞘的动作干净利落。 就像是他年少时在话本上见过的女侠。 而鱼剑,见过这位女侠。 “你是那日在大殿上见过的……” “是。” 少女只作简单地回答,便从腰后的乾坤袋中,掏出一张黄纸符箓, “鹿师叔,洗剑峰有变,还请开启护山大阵。” 说罢,那符箓便化作金光,向山外飞去。 得到对方承认的鱼剑,这才断定,眼前这女侠,正是数月之前,引领他与父皇去往主殿的那位执事。 可她为何会出现在此? 鱼剑指了指那地上已被斩的七零八落的‘师兄’,心有余悸道: “师……师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想到盯着你,还真能出现些问题。” 那少女像是抱怨似地叹气一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瞥向地上碎躯的头部,道, “不知道。” “啊?” 鱼剑楞道, “你不是为了这逃逸的孙师兄而来?” “不是。谁知道他不好端端待在葬剑崖,随意跑出来做些什么……” “那师姐是……为我而来?” “滚蛋。” 少女冷冷啐了一口, “要不是好奇宗主为什么这么关注你这蠢货,我才懒得大半夜跟在你的身后了。” 鱼剑被气冲冲的少女,骂地打了个哆嗦,心中却更为不解: “宗主……关注我?” 少女有些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穹空月色之下,忽然闪烁起一道冲天白芒。 穹空之上,一柄如高山般巍峨硕大的宝剑一分为八,它们以锁相连,化作天边流星,直贯八座险峰的山巅。 整座剑山山脉之外,有冲天剑光四处弥漫,它们围聚合拢,将整座剑山覆盖在乳白色的半球之中。 半球的乳白忽而散去,化作屏障,护住整座剑山。 从这脚下的洗剑峰仰望而去,只见天空之上,好似有一层浅浅的薄膜,让人看不真切。 一道流光自主峰飞来,须臾而至。 鱼剑揉了揉眼睛,却见流光散去,有一清冷出尘的仙子,已自足下长剑款款落地。 他也认得来人。 “叶莺歌参见宗主!” 少女见江秋皙转瞬即至,竟是显露出几分惊喜,她连忙行礼,态度完全不似先前对待鱼剑一般, “莺歌不知宗主已经回宗,不然理应优先传信于宗主才是……” 鱼剑见那方才出手利落,狠辣无情的女侠,如今竟是多有崇拜的态度,心中对于江秋皙的敬畏更甚。 江秋皙只简单指了指不成人形的‘孙师兄’道: “发生什么事了。” 叶莺歌恭敬回道: “回宗主,此人乃外门长老孙杨之子,孙柏。前不久因私自放任百万笔潜入剑宗,而被罚去葬剑崖面壁十年。 今日不知为何,从葬剑崖中偷偷溜了出来,欲要对这小子行凶。莺歌观其姿态诡异惊悚,无法沟通,无奈之下,只得出手解决。” “如何诡异?” “其动作非人,能将身体诡异扭转,斩去肢体之后,仍能续肢重生,非我剑宗所学之法。” 江秋皙那寒山似的面容上,终于掀起几分情绪: “断肢重生……” 她的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虽然先前剑斩苟老鬼之时,并不见苟老鬼做出何等续肢的行为来,但先前鹿鸣明确提起过这一点—— 浊仙。 这是她所能得出的唯一解。 “宗主,这孙柏自藏剑锋一路而来,我们是否要去藏剑锋查探一番?” 叶莺歌合理提议道。 “不必。” 江秋皙仍是简单回应,但并未作出如何解释。 在鹿鸣为自己带来消息之时,她便已经让派遣鹿鸣赶往葬剑崖了。 因为那里,‘关押’着她那尚在昏迷的二师兄。 悬浮在脚边的长剑,忽地飞回至她的手中。 她不再过多言语,只掠过不知所措的鱼剑,向着那一排静谧的屋舍走去。 当走到屋舍正中央的院落之中时,她忽地向天斩出一剑。 一声刺耳的尖鸣,响彻在整座山峰之间,它在山谷不断回响,饶是鱼剑相隔甚远,这道剑鸣也几乎要炸开鱼剑的耳膜。 鱼剑本还纳闷,宗主这是在做些什么,为何要无端吵醒那已经熟睡的外门弟子,乃至孙杨长老。 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错了。 饶是这道剑鸣如何响亮,如何刺耳,也仍然没有一人被这剑鸣吵醒。 倒是远处并非他们一脉的山间屋舍,忽地亮起排排烛火,证明着这道剑鸣的确刮到了每一个人的耳膜之中。 可他们三人不知等候了多久,唯独这处院落,仍显得静谧无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 鱼剑喃喃道。 没道理其它山峰的人都醒了,距离最近的师兄们,反倒沉浸在无边睡梦中才是…… “闭嘴。” 叶莺歌并未给鱼剑面子,只冷冷瞪了鱼剑一眼,示意他不要打扰到江秋皙。 江秋皙握剑的素手忽而紧凑一分,她那如冻谷的娇颜上,只显露出了心中的决断。 手中长剑一抖,一道凛冽的寒芒,化作无情的一线,贯穿了周遭的每一户屋舍。 眨眼之间,却见那排排屋舍烟消雾散。 鱼剑只看到,眼中不再有熟悉的砖瓦房屋,只有漫天的飞尘齑粉,掺杂着猩红血雾。 偶有星光混在其中,爆开蓬勃剑气,又散在空中。 像是灵丹被斩碎后的余威。 而不见一人身影。 那欺凌他的师兄,关切他的长老,和初至屋舍,势要发奋图强,搏得长生的回忆,似乎也随着血雾与齑粉,一同散在了空中。 散在了过去。 鱼剑颤抖着嘴唇,心中充斥的,皆是不解与恐慌: “您……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 他没能说下去。 他其实想问,她为何要一言不合,就屠尽一脉子弟,甚至不给他们有所反应的机会。 虽然那些师兄都有着他们各自的缺陷。 但他们也都是她剑宗的弟子。 也都为踏上剑道之巅,而奋力拼搏。 也都是人啊…… 可他问不出口。 因为他害怕,他也会成为那剑下无所知觉的亡魂。 却见月下那位清冷的仙子,便站在迷蒙的血雾之中,缓缓转过身来。 皎洁的月光下,她的衣衫逐渐被血雾染成了猩红。 她不再像一个出尘的仙子。 只像一个无情的屠夫。 她的回答仍然冰冷。 但也同样坚定。 她只道: “为了剑宗。” 第171章 昨夜经过 “呜——呜——” 青天下,游弋着厚重的乌云。重峦中,往返着沉闷的哀歌。 连绵峻岭之间,弥漫着稀薄的雾。 一夜过去,不见晨曦,唯有夏季少有的湿冷,伴随一众已然站在剑山正殿之前,面色忧郁的弟子们。 他们的面前,悬浮着二百一十七柄飞剑。 它们形制不同,长短各异。 代表着包括长老在内的,剑宗二百一十七位门人。 在一夜之间死去的门人。 被宗主亲手斩杀的门人。 静默伫立的每个人,每每想到这个事实,都感到肩头压下了一座沉重的高山,迫使他们喘不过气。 他们的喉咙一样干涩,他们的双手一样颤抖,他们的心头一样胆颤。 他们都感到了后怕。 无法想象,如果昨夜自己不曾听到那刺耳的剑鸣,如今会是怎样的一番下场。 但一定的是,他们不会有站在这里,为这两百一十七位同门默哀的机会。 鱼剑站在人群的末尾,看着那立于人前,与自己相隔遥远的清冷剑仙,心里说不清是怎样的滋味。 他算是最了解昨夜内情的人之一。 但他本单纯的以为,宗主一剑斩杀数位门人,已然足够狠绝。 却没想到,那只是一个开始。 一夜之间,无论身份、修为,只要在她所怀疑的范围之中,便痛下杀手。 竟是屠了剑宗五分之一的门人。 哪怕她有着最为充分的理由,也足够让鱼剑感到惊骇。 “礼毕。” 江秋皙的声音极为轻柔,却字字扣人心弦。 默哀的弟子抬起了头,注视着那堪堪转身的女子,等待着这位宗主下一步的指示。 或许会安抚人心? 或许会解释昨晚屠杀的原因? 但江秋皙只道: “接下来,本座将为昨夜之事解释缘由,待听完缘由之后,历经昨夜,但仍愿留在剑宗者留下。其余人,可告老还乡,或另觅高就,剑宗不会过问。” 话音未落,剑山主殿之外,已然保全不住本有的静谧。 “宗主这是什么意思……她是要,赶我们离开?” “所以昨夜究竟为何要出手杀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谁能决定是走是留啊……” 一众弟子先是交头接耳,再是议论纷纷,直至最后,所有人的不解、乃至愤怒都喧嚣在山峦之间,叠起重重嘈杂的声浪,久久不息。 一道刺耳的剑鸣忽地刮过,似是将这嘈杂声也一并斩断。 所有人,又着眼于剑鸣传来的方向,有些惊恐地注视那持剑向天的女子。 江秋皙知晓如今正是人心散乱的时候。 但她并不擅长安抚人心。 她只能原原本本的,将事情的经过,尽可能叙述出来。 至少也能让一众弟子,知晓个大概: “在数月之前,时春秋试剑,本宗长老曲睦前往山海楼采买物资,历经多日返程归宗,于半道销声匿迹。” “曲睦?曲长老?是那位灵境的师祖?” “这和曲睦长老有什么关系……” “肃静——” 江秋皙的身后,站着除却苗烟烟、唐糖之外的,其余三位师兄。 听着一众弟子又要喧嚣起来,孟拳不由扯起嗓子,爆吼一声,才堪堪压下了议论之声。 待众人逐渐安静下来,江秋皙便继续道: “曲长老消失后,本座察觉有异,遣长老鹿鸣、侯星海,于路途搜寻曲长老踪迹,意外发现曲长老身受重创,昏迷不醒。而始作俑者,是为心智受损的苟老鬼。 鹿、侯两位长老与其相争,苟老鬼有所不敌,故逃之夭夭。 然不久以前,本座因试剑之事,前往万仙山。巧合之间,再遇苟老鬼,携吞天王昊,将其斩于剑下。因而得知,苟老鬼心智有损,与无尽之海中,一名为污浊石碑的事物有关。 据悉,污浊石碑可腐化人心,扭曲躯体,使人似人非人。 而曲长老就此昏迷不醒,距今已一月有余,时间之漫长,使本座生疑。唯恐被腐化之人,亦有扭曲他人心智之能,故而将曲长老锁在葬剑崖的谷底密室之中,欲验明真相。 就在昨夜,有外门弟子鱼剑,偶遇内门弟子孙柏,却见孙柏已然似人非人,欲动手行凶。 惊局之下,被过路长老叶莺歌所救。叶长老察觉事态不妙,传音呼唤本座,致使本座料定事实真相—— 孙柏曾因值守过失,被罚于葬剑崖面壁思过十年之久。而昨夜逃逸而出,对门中弟子行凶,或许印证,葬剑崖便是事态源头。” “什么!?” 哗然之声骤然炸响。 “被腐化之人?听起来……怎地如此离谱?若是真能腐化他人,葬剑崖中……可不止有孙柏啊。还有那些值守的,亦或是犯了大错的师兄们……” “他们是不是也和孙柏一般模样了?” “那昨夜宗主剑斩二百人,难不成是因为——” 江秋皙的声音,再度落于所有人的耳畔: “昨夜之后,本座再遣鹿长老,于葬剑崖中查明事件真相。但葬剑崖中,已空无一人。” “果然!” 宗门弟子少有人去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剑宗虽然从不以名门正派自居,但对待自家门人,却一向不错。 否则剑宗上下也难以维系一心,创下这三山六宗的辉煌。 江秋皙这位剑宗宗主,更没有无端杀人的理由,只要解释合情合理,他们大多都会相信。 江秋皙继续道: “事出有因,葬剑崖中的弟子,不可能无端出事。而曲长老便被锁在葬剑崖中的谷底密室,哪怕与寻常弟子相隔甚远,却也算在一山之中。 故而可以确定,葬剑崖弟子被腐化的源头,正是被关于谷底密室,曾与苟老鬼相遇的曲长老。 而葬剑崖之中,囊括值守弟子在内,共有三十一人,他们与孙柏一样,足迹遍布整座剑山。 被腐化之人,亦如曲长老一般,起先有昏迷不醒之态,寻常方法难以唤醒。葬剑崖三十一人分散各地,如若不除,定成我剑宗后患。 而这二百一十七人,亦是昨夜三十一人腐化的牺牲品。 本座,只能于源头加以遏制。” 江秋皙只平静的叙述完经过,并不着重于,为自己因‘怀疑’而屠戮两百一十七位弟子的行为寻找借口。 也不执着于,让门中弟子相信。 这都是她所不擅长的。 若非的确有着必要。 她甚至懒得过多解释。 而一众弟子,听了江秋皙的叙述,虽然总算是对昨夜的事情,有了一定了解。 但他们心中仍有疑问。 只不过,这个疑问,很少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表露出来。 好在,许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在气氛凝重了半晌过后,终于有人,迈出了这第一步。 只听余下数百人之中,忽然传出一句朗声询问: “那敢问宗主,依您所言,曲长老才是一切祸患的根源……那曲长老如今,身在何处?” 第172章 自尽(3800) 那弟子所问的,不过是所有人心中皆有,却不敢深究的疑惑。 剑宗的历史,近乎每一位剑宗弟子都有所了解。 它的崛起,依托于门中八位在世师祖的不懈努力。 千年时光,也唯有包括宗主在内的八位师祖,踏上了灵境的高度。 那曲师兄是剑宗祖师爷门下的二弟子,亦是与当今宗主共事千年的二师兄。 宗主可以为了剑宗的安危,而无情的斩去门中二百一十七条人命。 但他们,真的有这位曲长老的命重么? 倘若斩去了这被污浊的二百一十七人,最终反倒留下了那腐化的源头,他们这些剑宗门人又该何去何从? 江秋皙到底是一宗之主。 虽说多年以来,始终在忙着处理门中大小事务,却也很少亲临宗门,与一众弟子打起交道。 更何况她向来不近人情,没有人知道,这位宗主究竟是怎样的性格。 也便没有人确定,她是否会为了同门之情,而故意包庇那作为祸患源头的曲长老—— 这决定着他们的去留。 有些还算警觉的弟子已然想通,如若江秋皙有着丝毫的犹豫,那他们一定不会再留恋这生活了几十、上百年的宗门。 众人屏息凝神,等待着江秋皙的答复。 江秋皙没有犹豫: “曲长老自尽了。” “……” 喧嚣再起。 在一阵惊疑之后,有些人并没有被这个理由说服: “敢问宗主,曲长老既在昏迷,又是如何自尽的?” 他们尽量保证自己的说辞不去冒犯这位一夜之间,屠去二百号门人的宗主,但有些话势必要开口询问。 江秋皙并不愿说太多话。 但她知道,这些剑宗门人,需要一个确切的事实。 也耐下性子,解释道: “昨夜鹿长老前往谷底幽牢,查探曲长老情况时,曲长老已经自尽于密室之中。” 江秋皙向身后的鹿鸣瞥去目光。 而鹿鸣则叹了口气,知道这件事情,势必要让每个人都了解清楚。 便自袖口之中,取出一幅卷轴,兀自扔到了一片空地上。 那卷轴忽地展开,向半空笼罩起一片虚影。 那虚影显现出一所明室,室内除了一张床榻,与床榻上安然睡去的男子之外,再无他物。 鹿鸣道: “在我们决定将曲长老封闭在幽牢之后,为避免曲长老与外人有过多接触,故而只在暗处设下了留影法宝,用以记录曲长老苏醒前后发生的内幕。” 鹿鸣不再过多解释,手指轻轻滑动,于床榻上昏迷着的曲睦,胸口的起伏便显得更为迅速。 他不断加快着影像的进程,这期间并未有何特殊的异状,直至那画面之中的曲睦,忽而有了动静,他才让影像按照正常的时间流速播放。 起先,他安然的躯体,只是有些轻微的抽搐。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曲睦浑身抽搐的幅度愈发剧烈,直至整个人都开始七扭八歪,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 突然——曲睦从床榻上惊慌坐起,又在转瞬之间,倍感痛苦地,抓紧自己的额头。 影像并不能录下他的声音。 故而所有人只能看到曲睦大张着口鼻,像是说着什么无法分辨的话语,神情也逐渐变得狰狞。 他似乎在挣扎,他似乎在怒吼。 就当一众弟子尚在猜测,曲睦究竟怒吼出了怎样言辞时,却见曲睦那双握着自己头颅的双手,忽有青筋暴起。 他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直至下一刻,那布满青筋的双手忽而用力捏紧—— 下一刻,乌黑的血液好似爆开一般,顷刻间遍布了整片虚影。 影像在这一刻彻底消散,鹿鸣虚空抓握,将卷轴重新攥回了手里。 只不过这次,他的双手也布满了青筋。 这副影像早在他昨夜时,就已经看过。 可他仍然不愿多看一眼。 影像之中,那曲睦的挣扎,何尝不勾连起他的挣扎。 而这虚影并没有太多复杂的经过,所有人能看到的,也唯有曲睦亲手捏碎了自己头颅这一件事。 但却足以印证一切—— 江秋皙所言,确是事实。 没有人再提出如何的疑问。 他们只感到了庆幸。 庆幸自己是那未被腐化的幸运儿。 庆幸有一位无情果敢的宗主,在事态严重之前,斩断了祸患传播的媒介。 见在场弟子,大抵知晓了真相,江秋皙也不再多言,只作最后的总结陈词: “此事非同小可—— 污浊石碑来历不明,腐化媒介尚未可知。但只在一月之间,便足以腐蚀百余弟子,倘若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 为避免漏网之鱼,今日之后,剑宗将闭山三年,与世隔绝,禁止往来出入。 闭山之后,将重新登记弟子名册。离去者,日后会从剑宗除名,往后不可再以剑宗身份示人。驻留者,将受到剑宗诸多扶持,往后与我剑宗同甘共苦。 是去是留,你们自行决定。” 说罢,她便化作一抹流光,转瞬消失在正中广场之上。 一众弟子尚还不知所措,鹿鸣心头沉重,也不愿久留。 但他犹豫片刻,仍是朗声提醒道: “污浊石碑之事,兴许非我剑宗独有。此事关乎天下苍生,亦有祸患整个生灵洲的可能。 剑山之外,未必有剑山之中安全。 你们皆是我剑宗诸多长老,含辛茹苦教导成长的中流砥柱,我虽本心希望你们能与我剑宗共负安危,但也不会强迫你们的意愿。 离去者,只需日后行走天下时,不再提及我剑宗名讳,我们便不会出手废去修为。 剑宗待你们每个人皆如家人,还望诸位,好自为之。” 鹿鸣说罢,便与孟拳对视一眼,二人也化作流光,向着同一个方向飞去。 而在飞行途中,孟拳又想起小师妹先前的作派,与鹿鸣在最后关头的提醒,便在片刻的犹豫之后,提出了质疑: “大师兄,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比小师妹更适合做我们剑宗的宗主……小师妹实力虽强,但她这个性子,其实不适合做宗主吧? 我也不是说小师妹不好啊,我只是觉得你更合适一点而已。” 鹿鸣没好气瞥了孟拳一眼,没有过分搭茬: “你小子不会说话就别乱说。” “我是说真的。小师妹自小就是那个性子……她从来不会与谁共情的。 在她眼里,或许也唯有修为,才是最重要的。 剑心通明就是这个样子嘛——她不会在乎除了剑之外的东西,这是咱们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而大师兄你不一样,你心思比我们细腻多了,你总能察觉出一些我们都察觉不到的事情。 所以我觉得,只说宗主之位,或许……你比小师妹更适合一些……” 饶是孟拳这膀大腰圆,一身肌肉的货色,都能听出来,鹿鸣的那些话,是说给那些茫然的弟子听的。 而鹿鸣,也是第一个察觉出一众弟子心思的人。 江秋皙一夜屠杀二百门人,震慑了相当一部分弟子。 而剑宗并非是如万仙山一般,有着明确师徒关系,每位师父都视门下弟子如己出的宗门。 它的教学模式,更像是凡俗中的学堂—— 向外界招收弟子,然后把弟子分配到特定的长老的门下修行。 这便导致师徒情谊并不如前者深厚。 哪怕剑宗一直试图采取措施,让宗门弟子对剑宗更具认同感。 但感到恐惧,而执意想要逃离是非之地的人,无论如何强迫,也总归是留不住的。 强硬地将他们留在剑宗,反倒人心不齐,不利于剑宗整体团结。 想必江秋皙也很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她才决定,任由门中弟子去留,只团结愿意把剑宗当作珍视之地的弟子。 但不知是她性子使然,不屑于做出什么挽留的举措,还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致使她并未察觉到,其实大多数人都是模棱两可的。 有的人听风就是雨,很容易被人带偏思路。 他们未必就有离去的心思。 他们只是考虑的不全面,需要人来为他们引领思路。 而江秋皙没做到的,也便只能由鹿鸣来尽可能的查漏补缺。 这也是孟拳觉得,鹿鸣更适合背负责任的原因。 “大师兄,要我说你就别为难小师妹了。虽然我知道你懒,不愿意每日麻烦地处理公务,但这偌大的剑宗,也不是小师妹一个人能承担下的,所以——” “所以我只需在一旁辅佐就好。” 鹿鸣打断了孟拳的絮叨, “不是我执意去推脱责任。我只是觉得,我们七人之中,不会有人比小师妹更适合宗主之位了。 也只有她,能保证我们不会走向灭亡。” 孟拳不解:“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比她还要果断。” 鹿鸣说着,某种神色也愈发黯淡, “当日她猜测到曲睦有可能出问题,当机立断地将他隔离在密室之中。 昨夜在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之后,也是果断出手,才让污浊石碑的腐化没能波及整座剑山—— 但你知道,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么?” “我怎么知道……” “那是我剑宗五分之一的门人,如果是我,我或许会先将他们一并隔离起来,以观后效。 但这么做,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糟糕—— 因为曲睦哪怕不曾与人有过接触,也轻易腐化了葬剑崖中的三十一人。” 鹿鸣又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剑宗的宗主是我,或者我们其他任何一个人,或许明日,或许明年,剑宗就该毁在我的手里了。 而且……\\\" 鹿鸣忽然看向与自己并肩飞行的孟拳: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曲睦没有自己动手,那我们几人,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孟拳忽然沉默了。 半晌,他才回道: “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除了小师妹之外,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人,都下不了手。” “大师兄,你是说小师妹会——” “她会的。” 孟拳想了想,觉得那的确是江秋皙的性子。 想罢,也便自嘲地笑了笑: “所以,有时候无情,未尝不是一种正确么?” 算是默认了这个事实。 但鹿鸣却道: “孟拳,你错了。小师妹从来都不是无情无义的人。” “什么?” “你别看她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很早以前,在师父顾及他老人家的面子,故意敲打顶嘴的小师妹的时候,我可是亲眼见过小师妹缩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 “小师妹还有这般模样的时候?” 鹿鸣点了点头: “她只是看起来无情而已。 可若真是不近人情,又何必扛下剑宗这偌大的担子,为剑宗未来殚精竭虑? 所以我知道,哪怕曲睦没有自己动手,她也一定会出剑的。 哪怕出剑之后,她一定会很难过。 可她仍然会出剑。 这才是我们的小师妹。” 哪怕共事千年时光,孟拳也不算了解江秋皙的为人品性。 他头脑简单一些,向来也只愿意去看一些表面的东西。 更不如鹿鸣一样,主观上会思索许多。 “至于曲睦……” 鹿鸣的神色,也终究不再维持那看似玩世不恭的轻松。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似是在宣泄至今为止的压抑。 他轻声道: “曲睦,他一定是在某一刻里,抵抗了心智的腐蚀。 他身处局中,所以看的比我们更明白。 他知道腐化在不断地扩散,所以他不愿成为我们的累赘、剑宗的累赘…… 才会选择在清醒时的最后一刻,了结自己的生命。” 第173章 你该叫我师父 傍晚的夕阳透不过穹顶的乌云,只让天色显得更为灰黑。 鱼剑便站在偏峰的山间,遥遥望着那不远处开阔到突兀的平原,久久不能回神。 那山中的‘平原’已没了任何生机。 宗主的一剑,洗涤了所有。 就连那火烧不尽的野草翠叶,都在昨夜那一剑的余威下,碎成了齑粉,被清风带去了天地的角落。 那光秃的空地上,唯有一道不知多深的沟壑,勾起了那并不太美好的回忆。 “蠢蛋,再愣着不动,你就自个寻路去。” 身后传来少女不耐烦的呼唤,让回味着江秋皙昨夜风采的鱼剑,堪堪有了反应。 他回过头去,见叶莺歌已经站在一处路口,双手环抱着那翠绿长剑,眉宇带气地看着自己。 他连忙跟上,思索片刻后,也老老实实的道歉: “多谢叶师姐。” 见鱼剑提着剑匆匆跟上,叶莺歌冷哼一声,转过身,迈入岔口的其中之一,行走在了半山腰上: “我比你爷爷都大几个来回,少跟我套近乎。” “……” 鱼剑不知这叶莺歌哪来这么大火气,他是真心想要道谢,至于这么气冲冲的么? 想起昨夜她对宗主那截然不同的态度,心里是又气又疑: “叶师姐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暗中观察我?” 叶莺歌懒得回答他。 “为什么?是宗主有令?” 叶莺歌仍旧沉默不语。 “我对宗主而言……很重要?” “放屁。” 叶莺歌像只被激怒的野猫,腾地炸毛, “你不过是一个靠着你爹累死累活送上来的小屁孩,凭什么对江宗主很重要?” 鱼剑眉头一皱,不知叶莺歌为何要提及自己的父皇,有些不快道: “叶师姐一向喜欢说话带刺?真是与昨日那副谄媚样子大有不同。” 叶莺歌霎时顿住了脚步。 她转瞬扭过头来,死死瞪了走近的鱼剑一眼: “你想死是么?” 鱼剑不甘示弱,与她四目相对: “是你先说话不敬的。” “好笑。” 叶莺歌忽地手中长剑忽起,只出鞘一寸,却霎时爆开无形风浪。 鱼剑甚至不曾入道,哪禁受得住天境修士的摧残,这风浪轻而易举的将他掀飞,在空中倒腾了两圈,最后让脸颊与山路,发生亲密而惨痛的碰撞。 摔在地上的鱼剑,额头被山路的石子磕地头破血流,门牙都硬生磕掉了一颗。 额头与牙齿争相疼痛,让他嘶哈着倒抽冷气,连痛骂叶莺歌都顾不过来。 叶莺歌仍是双手抱剑,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鱼剑: “我一个天境长老,凭什么要对你毕恭毕敬?被孙杨手底下一群人境小子揍了几个月,还没让你这什么狗屁皇子长记性呢? 你当你是谁呢?忘了你爹当时为了让你进剑宗不被欺负,是怎么跟剑宗上上下下路过的门人低头哈腰的了是吧?” 鱼剑紧紧捂着那磕掉门牙的嘴,掩藏在手底下的脸颊一阵青一阵红。 正因知道叶莺歌说的都是实话,才让他一脸臊红。 父皇下山前,还曾特意来过他所居住的宿舍。 他太过担心自己,会受到宗门师兄们的欺负,甚至甘愿屈尊到点头哈腰的地步,拜托一众师兄尽量多关照自己。 后来,这件事被那些已经故去的师兄,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屡屡拿出来指摘自己。 这也成了他与师兄们发生冲突的根由。 他轻轻擦拭起额头上的鲜血,怒视着叶莺歌: “我不是要让你对我如何恭敬……我只是希望,你能把我当个人看。” “……” 叶莺歌听了这话,整个人直接怔在了原地。 好半晌,她忽然撇过了头,兀自嘟囔一句: “臭小子,认怂就认怂,非得那个嘴硬……” 她深呼吸一口山间的清气,任由凉意灌入肺腑,充作整理心情。 素手伸向后腰的乾坤袋,翻出一瓶丹药扔给了鱼剑,道: “皮外伤,自己擦。” 鱼剑愣愣接过,先擦拭干净额头处多余的血渍,又打开瓷瓶,蘸取了些伤药,涂抹在额头处。 “你那门牙留着,去找宗门内的医师,还能给你补回来。” 清扫了心头的杂乱后,叶莺歌的语气,也不再向先前一般口无遮拦, “我叶莺歌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你那么想知道原因,我便好生告诉你,算作补偿你的门牙了。 先跟上。” 她说着,便又抱着剑,行走在山间小径。 鱼剑连忙捡起了磕在地上的门牙,捂着嘴跟上叶莺歌的脚步。 他不再多问,因为说话既疼又漏风,便等着叶莺歌向自己解释。 “我对你这臭小子态度不好,的确是故意的。” 走在前头的叶莺歌,有一说一,丝毫不避讳对鱼剑的差别对待, “因为你莫名其妙地,就得到了秋皙姐的相当程度的关注,让我很不爽。” 鱼剑含糊不清地问道: “为什么会不爽——” “因为我想不通。” 叶莺歌冷哼一声, “凭什么你一个资质平平的小国皇子,终其一生也未必能跨过地境门坎的庸人,却能在初入宗门时就被秋皙姐重点关照。 秋皙姐从来不会关注无关紧要的人,我为了让她记住我的名字,在她面前自称了近百年的‘莺歌’。 你才上山几天,凭什么能让她记住你的名字?” “就这点原因?你就要迁怒我?” 鱼剑有些难以理解叶莺歌的想法。 “你懂个屁。” “那宗主为什么会特意关注我?” “鬼知道。” “那——” “你闭嘴!” 叶莺歌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鱼剑一眼, “我越想越生气,你没事儿别惹我。” 额头与门牙的疼痛尚在作祟,鱼剑老老实实的闭嘴,并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堂堂正正的夺回自己的面子。 而叶莺歌也没有多解释的打算。 其实归根结底,她只是打从心底觉得不公平。 凭什么自己上百年的努力,却与一个入宗三月的弟子得到了相同的结果? 倘若这鱼剑真有什么特殊之处也就罢了,哪怕在不服气也要认下。 可数月以来的观察,让她十分确信,这鱼剑哪怕在万千修士之中,也是名副其实的下下之姿。 练剑十年,入宗三月,他除了一身蛮劲使在挥剑上之外,根本没有半分进展。 这样的一个人,放在剑宗几百弟子之中,根本不会让人多看一眼。 为何秋皙姐会对他情有独钟? 叶莺歌虽然不会说,但她打从心底承认—— 她很嫉妒鱼剑。 那迈开的步子愈发加快,鞋靴踏在小径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小径还算松软,反倒让她踏下的每一步,都印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鱼剑跟着叶莺歌快步向前,心里越来越慌。 就凭叶莺歌对待自己的态度,他怀疑自己若是再触到她的霉头,估计就有被毁尸灭迹的可能。 而这段提心吊胆的山路,其实并不短暂。 自曾经宿舍的原址,走到新的住处,他估计至少有着两个时辰的路程,走到他额头上的擦伤都快要愈合了。 天色已然变得漆黑,甚至比昨夜还难以分辨。 叶莺歌也没有高举火把的打算,故而等到他真的看清竹舍的轮廓时,那竹舍已然近在咫尺。 只不过那竹舍看起来并不算大,大概占地两百平方的样子,落座竹林之中,因为天色太暗,具体看的并不真切。 “这……是我的新住处?” 鱼剑觉得,这里倒不像是个弟子宿舍,反倒像是给长老们居住的素雅别院。 走在前头的叶莺歌摇了摇头: “这是我的。” 她又指了指藏在竹舍一旁的另一片狭小空地,鱼剑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去,便见有一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在晚风中颤颤巍巍,好似风雨飘摇。 “那是你的。” 鱼剑倒无所谓住处舒适与否,他楞道: “为何我会住在你的旁边?” “蠢蛋,你还不明白么?” 叶莺歌翻了个鱼剑捕捉不到的白眼, “孙杨已经身死道消,按照常理而言,趁着此次重新登记剑宗名录,你该被划分到其它长老门下。 不过,我实在猜不透,你到底有什么值得秋皙姐注意的。 所以我就多费了些力,把你安排到我的名下,这样也能时时刻刻盯着你,看看你这蠢蛋到底有什么不同。” 鱼剑张了张嘴:“所以——” 叶莺歌以剑鞘抵住了鱼剑的脸颊,没让他再说下去。 昏暗的夜色下,她紧皱的眉眼间,充斥了太多不耐之色: “所以,你现在应该叫我师父,懂了?” 第174章 背负 “原来这段时间,剑宗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么……” 江河与江秋皙一如既往地,在虚无的空间中相对而坐。 他看不出江秋皙面上表现出如何的情绪。 宗主大人只是很平静的解释了一番,为何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不曾赴约的原因—— 赶路、处理剑宗内部的祸患、安葬曲睦…… 全是些江河不可能预料到的事情。 “你还好吧?” 虽然江秋皙面上不像是受到如何影响的模样,但江河还是试探性地询问了一声。 “你指什么。” 江秋皙平淡地答道。 “没什么。” 江河有心勾勒一个与外表的冷漠截然不同的江秋皙出来,并打算试着从这个方向,去开导、安慰一番遭遇诸多变故的江秋皙。 但江秋皙并未给他这个机会。 故而江河也只能放弃,轻叹一声: “总之……江宗主你所做的决策,从我的角度上来说,挑不出什么毛病。” 如果是他坐在江秋皙这个位置上,不会做的比江秋皙更好。 因为没人能确定,腐化究竟是以怎样的形式进行的。 明明曲睦所在的密室,距离葬剑崖面壁弟子已经有着太远的距离,但仍是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便感染尽数弟子。 但与曲睦有过屡次接触的鹿鸣、侯星海,却不曾被污浊腐化。 没有办法阻断媒介,也唯有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因为只要没了腐化的源头,自然也不会有人被腐化。 已经做出了决定的江秋皙,也并非是来听取江河的意见的。 她忽然问: “你是否在未来得知了其它信息?” 江河摇了摇头: “我问过万仙山的薛正阳了,只了解到很浅显的表面。” “譬如。” “譬如‘浊仙’实际上是被扭曲了观念的人,而更具体的消息,则被三百年前所建立的天庭所严格管控着。” “天庭?” “据说是那些飞升仙人,所共同创立的道庭。我猜,他们大抵是一些活了太久,又无所事事的老家伙们,正致力于维护整个生灵洲的和平。” 这话江河刚一说出口,就觉得挺扯的。 但似乎也没有其它理由,能解释的通,天外天的仙人们为何要建立天庭。 也便只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七百年后……” “总之,我虽然对那天庭也很好奇,但并没有什么接触到那般存在的资格。” “嗯。” 江秋皙不置可否。 空气一时间静默起来,让江河感到少许局促。 江河觉得,今日的宗主大人,似乎更难猜了一些。 往日他们二人,虽也都是在公事公办的交换信息,但时常也会提及一些正事之外的事情。 而那个时候,他其实多少也能察觉到江秋皙的情绪。 但今日,他却是一丁点都看不出来。 她便好似把自己整个人封闭起来了一样。 看似和平常并无差别,但正是这般滴水不漏的戒备,反倒印证了她如今的状态。 这是他无力应对的。 故而江河选择了退避,并不去主动触及宗主大人的霉头。 他想起这几日以来心头有过的疑惑,组织了一番措辞,转而问道: “话说回来,江宗主有没有在一千年前,遇见什么奇怪的人?” “你指什么?” “就是那种,思路很清奇,有别于常人,然后说话、谈吐,都极为前卫,总是知道一些一般人所想不出来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他在很多时候,都会说一些难以理解的话,而他自己又乐在其中。” “……” 江秋皙沉默了。 江河起先还以为江秋皙是在思索,在千年的时光中,是否遇见过这样的一个人。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江秋皙只是在静静的盯着自己…… 她似乎已经告诉了自己答案。 江河轻咳两声,道: “我是说……除了我。” 其实江秋皙的心中,是有一个人选的。 虽然那人与江河的性格不太相似,但她总觉得,那人与江河有着诸多相似之处: “你为何要找这样的一个人。” 江河没有立即回答她。 因为他不能确定,说出‘穿越’二字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其实照常理而言,自己不论是不是原本的‘小道士’,都已经无伤大雅了。 因为和江秋皙做交易的是自己,而不是原主。 而两人相隔千年的时间,自己就算提及穿越者的身份,或许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但江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具体原因我不能说。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认为有这样的一个人,可能出现在千年后的天庭中。 所以我想试着找找,看看这个人在千年前是否留有踪迹。” 他并非是不信任江秋皙。 而是没必要徒增麻烦。 他与江秋皙不过是合作关系,虽然彼此之间要保持真诚,但江秋皙也并不是自己事无巨细去汇报的窗口。 他的身份,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告诉江秋皙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的益处,只不过是让江秋皙更为了解自己而已。 若只是如此,也便没必要浪费口舌。 江秋皙只是稍作点头,并未过多追究。 “天庭么……我心中,倒是的确有一位人选。” 江河眸光一亮: “谁?” “王昊。” 江秋皙迟疑片刻,道, “我不能确定,你所言之人就是他。但吞天王昊如今已有灵六之境,或许在几百年后,他的确能证道飞升,去往天外天也说不定。” 王昊么…… 江河对于吞天王昊这个人,有几分印象,但印象有限。 只能从江秋皙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与苟老鬼纠缠数日,又发现了无尽之海有污浊石碑的踪迹。 但具体为人品性,他几乎一概不知。 同时,他也无法确定,王昊在千年后仍然活在这个世上。 那自己是拜托江秋皙,向千年前的王昊提问些他曾经那个世界,一些耳熟能详的名梗? 还是记住这个人名,在千年之后试着寻找他的足迹? 前者收效更快,亦不必自己亲力亲为,但有暴露自己的风险。 而后者则更为安全,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存在。 江河并不迫切知晓这一切,亦不愿做一些没有太多把握的决定,去打草惊蛇。 故而,他最终还是秉承着稳妥的原则,暂且先将试探放在一旁。 毕竟已经知道王昊这个名字,可以先在千年后看看具体情况。 实在没什么线索了,再让江宗主在千年前旁敲侧击去。 想罢,江河便拍了拍屁股,打算就此离开。 站起身时,见江秋皙不曾有什么反应,好似在江河思索问题的这段时间里,放空了自己的大脑,故而发呆出神。 出于礼貌,江河还是打了声招呼: “江宗主,那我今天就先离开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在千年后,帮你找清楚腐化心智的媒介是什么的……” 这只是场面话。 没头没尾的,薛正阳这位仙山弟子都不太了解,江河又怎么可能在鲤国查询清楚。 江秋皙沉默以对。 见江秋皙不搭理自己,江河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那我走了?” “我没拦你。” “不好意思。” 江河清了清喉咙,掩饰起当下的尴尬。 果然,今天宗主大人的心情很不妙,连平日的客套话都懒得说了。 江河没指望江秋皙能和顾青山一样,对自己敞开心扉。 也便没指望能帮的上江秋皙什么忙。 又或许,她这般性子,根本不需要依附谁的帮助。 故而,江河也便不再多留,回到了现实,安然入睡。 而当江河的气息彻底消散之后,那盘坐在地,好似发呆的江秋皙,终于抬起了那清冷的眸子。 她长吐一口积压的浊气。 下一刻,漆黑的虚无之中,她的周身之外,忽而乍起磅礴的剑气,他们呼啸扫荡着这漆黑的虚无,宛若她无形而有力的双手,鞭笞着所能触及的一切。 脑海中,那男子捏碎自己头颅的画面,仍似定格一般深深烙在了她的眼前。 耳畔一侧,似有两百逝去的亡魂,在自己的耳边不住的悲鸣,怒斥着她的果决,辱骂着她的无情。 而江秋皙的剑气,便似要将这横跨千年的纽带斩碎一般,狂躁且暴戾。 剑气所过之处,爆开声声震耳欲聋的声浪,顷刻压倒了那些求救哀嚎的幻觉。 直至剑鸣声渐消渐远,重重音浪彻底平息,她那有些晦暗的眼眸,才渐渐闪烁一抹光彩。 ‘你没事吧。’ 耳边似乎又回荡起,江河离开前最后的关切。 可她又怎么可能无事。 只不过,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也不渴求任何人的安慰。 她只需要在这个可供发泄的场所,挥出那烦躁的一剑、两剑……直至她心头积压的忧郁尽数驱散,便足以。 因为她没有时间缅怀。 不论天塌地陷、日陨星消。 她都要紧握手中的长剑。 重整烦杂的心情。 背负飘摇的剑宗。 抵达未来的尽头。 第175章 入冬 江河在天色未明的时候,静静推开了房门。 圆月长明。 光簇下,飘散起零星的晶莹,悄悄落在了青绿的竹林间。 江河怔了怔,恍然道: “下雪了。” 他这才意识到,距离那日国师大典,他正式上任国师后,时间竟已在指尖悄然流逝了数月。 “今天是多少号了……” 许是因为这一段日子都不见什么太大的波澜,江河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但大抵是十二月末。 “不知不觉地,竟然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快半年了么……” 回忆着半年来的日常生活,江河倒是有些惊奇。 原来修行者的生活,不比凡人要精彩多少。 这半年以来,他每一日都被枯燥填充的满满当当。 他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对于修仙者而言,修行就是工作。 唯一不同的是,凡人工作有可能被老板剥削压榨,日常九九六。 修行则是个恩怨分明的好老板,不论你是谁,性格如何,背景怎样,每日都要老老实实抽出八个小时来刻苦修行。 难顶的是,修行没有假期,甚至连调休都没有。 灵气这玩意儿,就和水壶里的水一模一样。 你往里面装一点,它里面的水就多一点,不装就是没有。 而你每天瞧着水壶里的水,每日都比昨天要更多一分,也算是有正反馈来填补心情的枯燥。 江河则要更惨一点。 他是在稳固境界,每天八个小时的时间,都在聚拢水壶里混乱飘浮的水,毫无正反馈可言。 对他而言,修行的过程也便更煎熬一些。 以前总看小说中那些主人公,每过一个小剧情就升一级,感觉还挺爽的。 但真要让他去每天忍受八个小时的枯坐,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和习惯。 而除了每日四个时辰之外,就是吃饭、练剑、睡觉。 偶尔忙忙国事—— 比如外出下个馆子,听听鲤国子民们,对于修仙的态度,和对边关战事的争论。 美其名曰‘体察民情’。 不过自前两个月开始,他就开始筹划,先试着让锦京城的子民,尝试着修行了。 表现形式为,让薛正阳站在那日国师大典的高台上讲课,以引领当日因好奇而赶来听课的子民们。 一次性让所有人都修行,是不现实的。 庄稼要有人种,钱要有人赚,由凡人国度转向仙朝,一定是需要阵痛期的。 鲤国和隔壁蛮夷并不相同。 蛮国尚有‘民’、‘巫’之分,通过‘信仰蛊神’把两者彻底区分开,平民日常作息,巫人日常修行。 但国情不同,蛮国的方法不适用于鲤国这个已经开化的国家。 所以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但好在,第一次公开授课挺成功的。 闲来无事的百姓学着薛正阳的模样,席地而坐,闭目静声,感应周遭的生气灵机,整体显得有些喜感。 期间不乏有耐不住性子,转而离开的人,但也有不少人跟着薛正阳,坐在那广场便是一个下午。 公开授课不宜太过声张,所以江河也放弃了把功法刻录在什么石碑上,或是刊印大量的功法典籍,分发给鲤国百姓。 鲤国有近乎八成人口尽是仙苗,那就暂且先小部分人这么维系着,等时间长了,再让少部分先行入道的人,以家庭为单位,逐个带动大部分还未入道的。 这算是比较合理的方法了。 除了国事之外,剩下的时间也便只有练练剑,这一样事情了。 练剑也是个漫长的活计。 江河自认灵气傍身,剑法的底子已经打好,自信心爆棚的,说什么也要与顾青山比试一番。 可哪怕仗着修为高深,也仍然被躲闪游击的顾青山教训的明明白白—— 缠斗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江河自觉放弃认输了。 他人六境,顾青山人一境,这都能缠斗一刻钟,他算是彻底认清自己的水平了。 听顾青山说,自己起码也要挥个一年左右,到时再看基础。 如果到时基础还算不错,再试着练习剑招,再去实战。 只修行、练剑两样事物,就已经填充了他将近十个时辰,再添上少许的睡眠用以恢复精神,江河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时辰,让他再多享受一番生活…… 但好在,这般日子也算是风平浪静。 不像初至青玄观,就要刀口舔血,后来又有太多事情接踵而至。 抛开枯燥不谈,江河还是很喜欢这惬意的时光的。 哪怕娱乐活动少了些,但至少是在安安稳稳地活着。 江河紧了紧身上还算厚实的黑袍,里面还套了三件不薄的里衣,腿上裹着鹅绒的棉裤,唯有脸颊能感到寒风的冷意后,才自顾自地踏出了房门。 修仙者也是怕冷的嘛。 昨夜尚还不曾入睡的时刻,鱼玄机就遣人过来,说有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谈,今日早朝之后务必到场。 只交代了一句,具体的没说,恐怕是打算在会面之后仔细说道。 江河猜不出来是什么事情。 皇帝陛下日理万机的,鱼玄机又是个尽心尽责的好皇帝,平日都不怎么有闲暇的功夫闲聊。 所以他这段时间也没怎么见过这位圣上。 倒是他那宝贝闺女—— “哈~” 江河的目光瞥向恰巧从院子外面走来的小姑娘。 顾青山遗失的那杆银枪已经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找了回来。 之所以能确信,那把银枪正是她丢失的。 只是因为顾青山很轻松地,便让这柄银枪生灵,转化起了灵气。 由于她与小姑娘都是修行剑气,而他们也不可能待在剑山一辈子,故而小姑娘最终还是住在了国公府,与顾青山一同修行一处剑气。 小姑娘起初并不乐意。 因为银枪每日产生的剑气定量,只供一个人修行尚还有余,用以两人修行,便不太富裕。 但顾青山并不在意这一点,反倒执意让还未令长剑生灵的小姑娘,暂时住在国公府,与自己一同修行。 小姑娘实在拗不过顾青山,最终也暂住在了这里。 这是顾青山自己的决定,江河自然也不会说道什么。 无非就是修行地更慢一些罢了,顾青山是个成年人,利弊都很明白。 昨日听鱼玄机的意思,是要江河带顾青山一同入宫,没鱼幺幺什么事。 但鱼幺幺听了,只在暗地腹诽父皇老把她排除在外,说什么也要跟着瞧瞧,今日到底有什么大事。 所以她才早早起床,穿上宽大的鹅黄裘衣,用相同色彩的宽厚兜帽将她整个小脑袋盖地严严实实,大清早就来找江河。 像是还没睡醒,故而在踏入竹苑时,还稍稍打了个哈欠。 她身旁的小疯,估计是在场唯一不怕寒冷的物种,大清早地,还任由黑色的毛发暴露在空气中,“汪汪”地在院子里胡乱狗叫。 小姑娘的身后是穿着同样厚实裘衣的顾青山,她偏爱绯红,那衣着亦是她喜爱的颜色。 兜帽落在肩后,冬日的寒风把她的娇颜冻得通红,高挑的马尾衬地整个人利落出挑。 江河总是习惯性地,多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好在日子虽然无聊枯燥,自己至少还能天天瞧到世间仅有的绝色,也算是聊以安慰了。 “江河,你左半边脸真的好了诶。” 鱼幺幺打着哈欠走过来,瞧见江河身上的变化,不由嘟囔道, “竟然还挺好看的。” 可能是因为曾经半张脸都是脓疮,对比现在这张完好无损的面庞更显清秀,鱼幺幺还是没怎么违心地称赞起来。 江河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笑道: “叫师父。” “江河江河江河!就叫江河!” “没大没小。” 江河不再搭理这小姑娘,走到她身后的顾青山身前。 奇怪的看了顾青山被冻得通红的脸颊一眼,不假思索地伸手挑起她肩后的兜帽,搭在了她的头顶。 一边道: “不冷么。” 顾青山摇了摇头,脸颊更红了一些: “不太舒服。” 毕竟梳着马尾,不太习惯直接戴上兜帽。 江河竟是忘了这一茬,暗叹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原来如此。” 可他见顾青山虽是在说不太舒服,也并未将帽子摘下去,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再把她的帽子挑落么? 坏了,未免显得更怪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而原本还打算与江河拌嘴地鱼幺幺,看着忽而沉默不语的两人,像是察觉到什么似地,眼睛眯地更紧了。 坏了,他们两个人更怪了。 第176章 死去的回忆在攻击我 时间还早,现下卯时三刻,早朝都还没结束。 江河指挥着马车,先向外城而去,他有点想吃豆腐脑了,先吃个早饭再赶去皇宫,时间应该是刚好的。 商贩不似务农,一年四季都还有个休息的时间。 无论寒暑秋冬,他们都要早早的准备食材,才能在冬日的早晨,盛上一碗新鲜的早点。 不过冬日清晨的吆喝声,的确要比夏日时分安静不少。 这大鲤冬日的第一场雪,终究也只有少数人能看得真切了。 马车照常在早点摊旁,找了个位置停下。 相比夏季,冬日的早点摊基本上只支了个大伞用以抵挡少许雪花,仍旧是熟悉的老板娘在招呼着不多的客人,小闺女也一大早起来,帮着娘亲在摊位干活,兴致有些不佳。 唯一不同的是,摊位上原本仅有的‘豆腐脑’三字招牌,被改成了‘仙品豆腐脑’。 因为但凡是在早上谈点事情,江河与薛正阳基本上都会挑在这里。 故而,已然约定俗称为‘老地方’。 他们也无所谓老板娘拿自己当招牌。 因为这一条街上,除了仙品豆腐脑之外,还有‘仙品胡辣汤’、‘仙品阳春面’、‘仙品大包子’’…… 习惯就好。 “江国师!又来喝豆腐脑了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鲤国子民对于‘仙人’一类事情,已经算是有了些抵抗力。 至少已经不会在瞧见江河时,火急火燎的跑过来问这问那,又或是有些心怀敬畏之心立于人后不敢吱声了。 江河也乐得和老百姓们打招呼,向打招呼的方向点了点头: “饿了,来吃点。” “正好正好,俺听了昨天的公开课,有一处问题不是很明白,啥叫‘有动乎中,必有其静’啊?为啥俺总是找不到这处关键……” “咳咳,我帮你记着,今天见着薛国师了我替你问问。” “江国师也不了解吗?” “修的不是这路子,我怕误人子弟。” “原来如此。” 江河赶紧打发了问问题的,冲着老板娘大喊一声: “来四碗豆腐脑,五个铜板的油条。” “好嘞,江国师,您先找地儿坐啊,待会儿让小玉儿给您送过去!” “成!” 江河找了个位置坐下,惯例招呼着车夫跟着他们一同用餐。 车夫是老熟人了,当日演戏装死的那位王老哥。 这段时间和江河也算是混熟了,也没有扭捏的拒绝,乐呵呵地坐了下来。 “怪了,薛正阳今天竟然没来喝豆腐脑?” 江河扫视了一圈,也没瞧见薛正阳的影子,有些纳闷。 虽说薛正阳还未吃遍外城大街小巷的早点,但来喝豆腐脑的频率基本上是最多的。 今日鱼玄机有事要在早朝后吩咐,应该也知会了他才是。 总不能是睡懒觉了没过来吧? 小玉是个很勤快的小姑娘,接连端着四碗豆腐脑,和一盘油条放在了小桌上。 然后又小跑着盛了四个茶叶蛋,放在江河的面前: “我娘说送给国师的。” 江河没拒绝,笑道: “谢谢。小玉啊,今儿你看到薛国师了没?” 都是老熟人了,小玉自然认得。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薛国师很早就来过了。” “来这么早?” “嗯,今天薛国师还挺急的,吃起饭来狼吞虎咽的。” 江河眉头一挑。 薛正阳是知道点什么内幕么,这么早就要往宫城赶。 他笑着点了点头,又摸了摸小玉的小脑袋,道: “多谢了,我晓得了。” 小玉点点头,就打算离开,可她的眼睛忽而转了转,有些犹豫地看了江河一眼,似乎是有话藏在心里。 江河察觉到了:“还有什么其他事么?但说无妨。” 小玉点了点头,像是收到了鼓舞,鼓足了勇气,却又怯生生地开口问道: “江国师……没有灵台,就真的没办法修行么?” 江河一愣:“这么问,是因为你……” 老板娘时时注意着小玉这边地情况,此时连忙走过来,拍了拍小玉的肩膀: “哎呀!你这孩子,尽知道给江国师添麻烦!” 小玉有些不甘心: “娘,我就是想知道嘛……” 江河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便好奇问道: “所以是怎么了吗?” 老板娘叹了口气,道: “这丫头,老是想着做梦。昨日去听了薛国师的公开课,但没什么察觉自己有什么不同,就偷偷去问薛国师来着。 薛国师给这丫头看了看资质,说她没有灵台,没法修行。这丫头就一直难过到现在了……” 她又拍了拍小玉的肩膀,催促着她: “行了,你也别老是给江国师添麻烦,不能因为国师待咱们好,就得意忘形,知道吗?” “哦……” 老板娘见自家闺女安生,才冲江河陪笑道: “江国师,实在不好意思啊,这丫头就是这样,总说也不听。” 江河笑了笑: “没关系,其实没有灵台,也未必就是不能修行。” 小玉眼睛一亮:“真的!?” “是真的。” 江河冲小玉笑了笑,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只不过这很难,不是什么人能轻易做到的。” 小玉糯糯地问道: “那,那怎么才能修仙呢……” “其实很多高深的修行者呢,都有一颗‘道心’,这道心便是沟通心与灵的桥梁,不是谁都有的。可若是连道心都有了,岂不是证明你已经入道了?” “对哦!那这个‘道心’,该怎么做才能有啊?” “道心归根结底,就是一个人的执念。只要你真的对某件事情很执着,就总会拥有它的。” “执着?” “对,但这种执着,需要好好的培养,作为道心的基础。我这里倒是有一个简单的方法,不知小玉想不想学啊?” “当然想了!”小玉连连点头。 “那你听好了。” 江河笑道, “这个方法呢,就是要好好听妈妈的话。孝乃德之根本,是一个人最基础的德行,如果你为人子女,却连一辈子孝顺父母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证明你是一个坚持不懈的人呢?”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像是哦。” 江河满意地笑道: “所以好好听父母的话,证明你是一个有毅力的好孩子,老天爷总会下凡眷顾你的。去吧,你娘亲还要忙活呢,要好好帮你娘干活哦。” 小孩子是很容易相信‘权威’的,尤其是他们心中认为的‘正确’。 薛正阳是‘权威’,但他所说的话,不符合小玉内心的执念,这让她总会想着会不会还有‘如果’。 而江河亦是‘权威’,告诉她的话,既合乎情理,也符合她的预期,这便更能说动她。 故而小玉的眸中,便重新焕发了光彩: “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要去做哦,知行合一,才能被老天承认。” “我这就去帮娘亲!” 小玉说着,就蹬蹬跑到不远处的桌边,收拾起刚刚离开的客人碗筷。 老板娘感激道: “多谢国师了,这孩子……” 小孩子虽然辨别不出什么真假,但只要有些头脑的大人,都不会听不出江河这话的意思。 江河摇了摇头道:“没关系。老板娘你忙去吧。” “好嘞、好嘞。” “什么绝世大骗子……连小孩子都骗。” 待老板娘走后,一直旁听的鱼幺幺,不由嘟囔了一句。 “善意的谎言而已。”顾青山为江河解释道。 “哼,他干什么你都说他好是吧?” 鱼幺幺撇了撇嘴,不满道。 “幺幺!” 江河倒是没什么所谓,看着鱼幺幺一副吃醋的模样,还感觉挺有意思。 不过当目光瞥到有些娇羞的顾青山身上时,他嘴角的笑容忽然止住了。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半晌,他只是又笑道: “说地倒也没错,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 鱼幺幺没想到江河会这么说。 她本以为江河会与她争辩,然后再一如既往的拌嘴,而今听到江河的回答,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没说你错,我只是——” “没什么,快点吃吧。” 江河摇了摇头, “待会儿该进宫了。” 鱼幺幺愣了愣,看了看江河,又看了看脸色仍显通红的顾青山,一时间感到有些奇怪。 江河可不是说废话的人。 可他说出这句话又是怎么个意思? 他现在这么说,岂不是认可了我,否定了青青姐? 他怎么会否定青青姐? 鱼幺幺那审视江河的目光,显得更为凝重了。 难不成…… 江河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个意思? 时间在用餐的过程中,一分一秒的过去,待几人都吃地饱饱后,便又坐上国公府的马车,向着皇宫而去。 一路上江河与顾青山说说笑笑,也唯有鱼幺幺在不断打量。 很快,马车便停在了宫城之外。 皇宫之中,鱼贯而出的文武臣子熙熙攘攘,他们竟是又恰巧卡在了合适的时间点。 在宫门口等待江河几人的,依旧是陪在鱼玄机身边的赵公公。 他与江河也算是熟识,寒暄了一阵后,便径自带路。 与前几次要么去往御花园,要么去往御书房不同,这次赵公公径直而行,却是把江河三人带到了大殿之上。 江河第一次踏进恢宏的大殿,心中有些惊奇,又与记忆中的故宫争相进行着比对。 可当他看清大殿内的一切时,他竟是忽然看到了几个令他熟悉的身影。 那三人一袭白衣,与远远站在一边的薛正阳一般出尘。 江河忽而感到太阳穴一痛。 死去的回忆仿佛在攻击他一般。 半晌,他只咬牙似地轻声呢喃了两个字—— “妈的。” 第177章 找人 “是你!?” 江河是最后一个抵达大殿的人。 当他真正踏进大殿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尽数落在了他的身上。 江河一眼扫去,便见到薛正阳与茅、崔、路三人已然站在两旁,与他们稍稍点头示意。 随即,目光便又落在了位于大殿正中的三人身上—— 洛师叔的神情一如既往,如死水无波。 倒是苏师妹与那舔狗师兄,看向江河的目光多有惊疑。 哪怕江河的半边面孔完好如初,他们也仍然能认出这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他们本也知道,江河与顾青山的目的地,是这偏远鲤国。 但当时的江河实力低微,顾青山更是一介凡人,压根没想到,能在这鲤国的皇宫中遇见这两人。 江河同样这般认为。 他本以为,在他有生之年,不会再遇到这两个人了。 毕竟这两人还挺烦的。 身后跟着的顾青山亦是如此。 她对这出身万仙山的两名弟子,亦没有太多的好感。 但两人的目光,几乎是同时瞥向了金銮殿中,正襟危坐的圣上身上,最终是沉默以对,并没有回应苏师妹的惊讶。 领路的赵公公忽而道: “陛下,江国师与顾将军到了。” “国师!?” 相比于洛师叔的面上的平淡,苏师妹与师兄的脸色,却是霎时一惊。 鱼玄机自是察觉出了气氛有些奇怪,见两位仙山弟子如此讶异的模样,有些疑惑道: “两位,难不成与江国师是为旧识?” 那师兄似是并未将鱼玄机看在眼里,亦不曾直面鱼玄机的疑问。 反而微微眯起了眼,看向神色自若的江河,冷笑道: “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见你。这才过去多少时间,你竟然摇身一变,做了这个国家的国师,能与薛师叔平起平坐。” 江河看了一眼薛正阳,却见薛正阳虽然不见波澜,目光却并未着重于自己,而是落在了那洛师叔的身上。 想起薛正阳曾说过的话,与今日匆匆面圣的急切…… 江河恍然便明白了。 原来她就是薛正阳的师妹么…… 怪不得这洛师叔一副水波不兴的模样,看来是修了《太上忘情道》所致。 他没有在意师兄的问话,而是率先回答了鱼玄机: “回陛下,时在下携顾将军归京时,曾与二位仙山来客有过几面之缘,但并不算熟识。” “原来如此。想不到我大鲤皇朝,竟与仙山如此有缘,实乃国之幸事啊,哈哈哈……” 可话音一落,气氛霎时间便陷入到了一瞬的死寂。 “……” 在一众修行者面前,鱼玄机只觉得自己如坐针毡。 谁让他只是一个凡人呢,哪怕是一国之君,也难以得到这群‘仙人’的半点尊重。 但想起自己的身份,他势必要维持着皇者的体面,体现国家的风度。 而在场的诸位,心中则各怀心思。 薛正阳不善场面话,如今更是心神游离,故而沉默不言。 茅、崔、路三人一介散修身份,实力又低于薛正阳与洛师叔,是两位地境修士的‘后辈’,前辈不开口,他们自然不好说话。 苏师妹与那师兄则并不在意凡俗国君,目光皆是落在江河身上。 也唯有江河叹了口气,朗声道: “诚如陛下所言,都说万仙山乃三山五宗之翘楚,修行界之中流砥柱。大鲤能与仙山屡有来往,甚至迎来同为仙山出身的薛国师,实乃我大鲤之幸!” 鱼玄机有种赫然解脱的冲动,见有人附和自己,便一拍大腿道: “江国师所言不虚!” 转而又松了一口气,向江河投去感激的目光。 要不说这小子看起来年纪轻轻,却是能莫名横跨鲤国历史千年的人物呢。 这般行事风格,活该他前途无量! “我说这小子怎么能混成一国国师呢,原来是拍马屁拍上去的。” 那师兄却是不屑一顾,与那苏师妹交头接耳起来。 相比之下,苏圣母更要注重场合一些,拉了拉师兄的衣袖,示意这里不是畅所欲言的地方—— 大殿之中很安静,哪怕他再怎么轻声,也足以被每个人听入耳畔。 鱼玄机那原本放松下来的眉头,又悄然皱起。 他不再自讨没趣的去找三位仙山门人说话,而是问向江河: “江国师可是与几位客人有什么误会?” 江河点点头,作揖道: “是有一些小误会,不足挂齿,便不放在大庭广众之下,为诸位平添笑话了。 陛下,您昨日便遣人来到国公府上,说今日有要事相谈,不如详细说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哦,没错。” 鱼玄机见江河不太想提及,也只好不再多问,连忙回归正题, “召江国师入宫不为别的,正是因为,三位仙山客人自昨日便已然抵达锦京。 听三位客人说,他们是打算暂居鲤国,以寻找什么人,希望朕不要过多阻拦他们。 朕虽不曾了解,但想来应是你们修行者的事情,不好随意定夺。便召来诸位,想着一同商量些许对策,而朕便在一边旁听即可。 毕竟鲤国虽小,却亦有子民百姓几十万之巨,朕不可能不挂念在心上。” 其实,当江河看到洛师叔三人的时候,心下便已经有了一定的猜测。 而今他不断在脑海中推测着事实—— 这两位弟子下山,无非就是冲着‘浊仙’去的。 看他们的样子,这几个月应当是一无所获了。 如今来到鲤国,便是要在鲤国进行地毯式搜索。 可若是不和一国之君提前打个招呼,难说后续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所以才面见了鱼玄机一番。 但‘浊仙’之事不好开口,想必两位弟子说地也是模棱两可,这让鱼玄机就更加不敢妄加定夺。 故而鱼玄机便打算,让他们几个生活在锦京城的修行者撑撑场面。 修行者的事情,还是让修行者们来解决。 江河点点头,率先看了看一旁旁观的洛师叔—— 她淡然地直视前方,坐视不理,像是要把一切的决定权,都交给两位弟子。 便又转而看向苏师妹与师兄,继而道: “那几位客人,是想要如何找人呢?” 那师兄冷哼一声,道: “很简单,不管我们做什么,你们都别过问。在我们需要的时候,你们再提供一定的帮助就行了。” 江河眼睛一眯,只道: “不过问?那按道友的意思,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们‘过问’,才能做到的?” 第178章 舒坦 “你管得着么?我们做什么、怎么做,又何须向你解释?” “道友说笑了,这里是我鲤国的地界。你们要在我鲤国找人、抓人,自然便归于我鲤国的管理,亦要按我鲤国的规矩来。” 洛师叔不管闲事,江河也不必害怕这两位仙山弟子。 毕竟,他也早已不是数月前的自己。 但那师兄本就与江河不对付,先前江河在自己临走前的毒舌,现在想来仍旧令人气愤,故而也没给江河什么好脸色: “小子,此事事关重大,我们不愿与你过多纠缠,你也莫要耽搁了我们的任务!” “我岂是在纠缠道友。这不过是我鲤国最根本的诉求而已。” 江河笑道, “道友又何须隐瞒,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在找些什么。可你们既是要抓人回去,总不能你们说抓谁就抓谁吧?至少也该做到有理有据,让我们信服。 若说配合,我们鲤国自然愿意配合你们,就算是让我们出动人手提供帮助,我们也乐意为之。 但一切,都要按我鲤国的规矩来,我鲤国虽小,却也不会任由你们在我鲤国胡乱作为。” ‘浊仙’之事,最好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及,江河也便不曾明说。 但‘浊仙’倘若真的出现在鲤国境内,对于鲤国而言,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挑战。 根据现有信息推测,浊仙能够腐化人心,甚至还有将腐化遍及传染的能力,无论修为。 在不久前,江河才从江秋皙的口中得知了剑宗一夜之间,损失两成门人的经过。 若是这等危机落在鲤国的头上,损失将是难以想象的沉重。 所以,在这暗藏的危机之前,江河可以把和两位仙山弟子的小矛盾可以放在一边。 但首先便要确认,‘浊仙’究竟在不在鲤国,而这两个下山的弟子,究竟有没有卓有成效的办法。 “我们只是找人,又怎么会在鲤国为非作歹?” “道友还是没能明白我的意思——我是在问,你们如何找人?” “这是机密,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江河懂了。 “所以你们压根没有一个确切的计划,是么?” 那师兄沉默了一瞬,忽而怒喝道: “这何须与你解释!” 见对方急了,江河便知道自己的猜测不虚了。 他冷笑道: “你们既然连一个确切的计划都没有,又是如何确定,那人一定就在我鲤国境内的?莫不是胡说大话,想对我鲤国图谋不轨?” “你放屁!那寻浊图上显示的气息,分明就在——” 男子反驳了一阵,忽而闭上了嘴, “你在套我话!?” 所以他们是知晓‘浊仙’的大致方位,但没办法做到精准定位么? 怪不得迟迟不见他们得手。 江河心中暗自琢磨,又道: “此事事关我鲤国安危,我既已知晓内幕,道友也便无需隐藏真相。你们只管将相关信息透露出来,我们届时调派人手帮你们一同搜寻,这才是两全其美的方案。 否则你们只通知我们鲤国,无需插手你们行事,实在难以令人放心。” “此事乃我万仙山要事,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人知晓。” “在大是大非上,还望道友摒弃前嫌,莫要任性为之。” “笑话!你以为你是谁,也配被我惦记!” 江河叹了口气。 这师兄本就因万仙山而自恃甚高,当日他又给这师兄骂地急眼,定然是招来了他的嫉恨。 看来‘合作’这条路,是很难行得通了。 他思索片刻,便道: “既然如此,那几位便请回吧。” “什么!?” 师兄眉头一拧,“你说什么?” “我说,若是我们没办法达成共识的话,还望几位现在就离开我大鲤境内。 薛前辈亦是万仙山之人,几位大可在鲤国境外等候,待我们鲤国找到那人之后,会由薛前辈转交诸位之手。” 既然‘合作’行不通,那干脆不要合作了。 这苏师妹与师兄找了大半年的浊仙,而今仍然一无所获,还如大海捞针般,在特定的范围内寻找一个人—— 二人的办事能力可见一斑。 ‘浊仙’是一定要找的,可二人既然不愿意分享现有的信息,那江河只能拜托他们别来扯自己的后腿便好。 至于‘浊仙’,便由他自己来找。 那师兄气急反笑: “你以为你是谁!?你让我们离开,我们就一定要听你的话是么?” 就当他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直静静旁听的鱼玄机,忽然见缝插针,严肃道: “江国师说的不错。” 师兄错愕地看着坐于龙椅上的鱼玄机,却见他待自己的神色,已不再像昨日,亦或是方才一般亲和。 那位帝皇的眸光凛冽如刀。 看待他,便如同看待自己的敌人。 鱼玄机道: “如若这位仙师,没办法与江国师达成一致,便还请仙师,听从江国师的话,就此离开吧。” 师兄一怔,紧紧握了握拳,继而冷笑起来: “呵……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万仙山——” “朕很明白!” 鱼玄机朗声道,他坚定不移的态度,回荡在整个金銮大殿之中,落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国师的意思,便是朕的意思!这位仙师—— 不论你是何来历,有何目的。如若你们不愿配合江国师,还请就此离开!” 若说万仙山的薛正阳与江河两位国师,谁对鱼玄机而言更为重要,鱼玄机其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心中或许更为倾向江河。 但若是说,这万仙山的一介弟子与江河相比,谁对鱼玄机而言更为重要。 那鱼玄机会毫不犹豫的站在江河一边。 不止是因为,这万仙山的弟子压根没把自己这个一国之君,当个人看,一丁点尊重都不给。 更因为,江河是鲤国千年之中,‘天定’的那一个人。 他相信江河是真心在为鲤国考虑,更愿意相信江河的决定,是对鲤国有益。 所以他才会不顾那师兄背后‘万仙山’的背景,在薛正阳都还不曾开口之前,便站定江河。 但这却招来了那师兄的不屑: “狗皇帝,你当我们是来和你商量的么?” 他按捺不住胸腔的怒焰,继而狠声吼道: “我们是在通知你!我们若不是看在你是这小国国君的份上,又何须告诉你我们要做什么——” “砰——” 只听那师兄还在怒吼话音未落,金銮大殿之中,骤然炸起一声巨响,响彻整个大殿。 那师兄本还指着鱼玄机的鼻子怒吼,却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忽然遭来一股沉重的力道,迫使他强行闭嘴。 紧接着,他便感到那股力道在面颊之上爆开,巨大的冲击力连携着他整个身子,霎时间飞出数米开外—— 就待连他自己都不曾反应过来,有人对自己行凶之时。 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戏谑的笑声。 那声音太过熟悉,足以点燃他怒焰之下,那仅剩的薪柴。 江河笑道: “老子之前就看你不爽了。 别看你脸皮厚,敢在鲤国境内对国君大放厥词。 脸蛋倒真还挺嫩的—— 揍起来真特么舒坦。” 第179章 你是不是傻 “你敢打我!?” 江河这一拳头伤害不足,但侮辱性极强,好似化作点燃最后干柴的星火,彻底让那师兄失了判断。 “你站在鲤国境内,却不尊鲤国,辱骂人皇,我打的就是你。” 江河分毫不让。 抛开他早就想好生揍这师兄一拳这个缘由不说。 鱼玄机是一国之君,这人当众辱骂鱼玄机‘狗皇帝’,已是将鲤国的面子彻底踩在了脚下。 虽然周遭并无旁人,碍于双方身份,鱼玄机也未必会反驳什么。 但忍让一次,便必然处处忍让。 薛正阳身为地境修士,又是万仙山门人,站出来主持公道算是以大欺小,并不合适。 其它三人,不一定有触怒万仙山门人的胆子,江河也没打算让他们趟这麻烦。 唯有江河,才是最适合,也最有能力,把鲤国丢掉的面子拾起来的人。 这一拳,于公于私,都势必要落在此人的脸上。 那师兄冷讽道: “呵,真是一条凡人的好狗!” 江河并不在意: “凡人又如何,谁不是从凡人一路走上来的。怎么的,难不成你打娘胎生出来就能持剑伤人?你娘的脐带就是你斩断的呗?” “你——无甚本事,倒有好一副伶牙利嘴!除了口出狂言,你还会些什么?” “不是你先骂人的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万仙山怎么教出你这条双标的好狗。” “你找死!!” 骂也骂不过,到最后反倒要被站在道德更高点指摘,那师兄的双眼都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虚手一抓,背上飞剑便噌地一声夺鞘而出,轮转两圈,稳稳落在他的手上。 气急之下,便作势要就此出剑。 江河早就做好了与他争斗的打算,彻底熄了他们任人宰割,目中无人的念头,出手也不含糊,伸手便往袖子里一掏,三张符箓便夹在指尖,蓄势待发。 可就待那人作好态势,欲要暴起之时,却忽听耳边一道平淡的命令,打消了他的一切行为—— “止。” 亦是那浅显的一字真言,却让那师兄彻底僵在了原地。 江河倒没有如何感觉,但见洛师叔忽然出手,也便停下了手中动作,将三张符箓藏回到袖子中。 那师兄心头怒火无处发泄,却又无可奈何,心中是又气又急,恨地牙都要咬碎了。 江河笑了笑,又向洛师叔稍稍作揖: “多谢洛前辈知明事理,为晚辈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嗯嗯嗯!!” 那师兄似是连嘴巴都‘止’住了,只能由鼻子发出愤恨的闷哼。 “静。” “……” 估计是就连洛师叔都觉得这小子聒噪,这下连闷哼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洛师叔并没有回答江河,而是瞥向苏师妹。 她似乎不想插手此事。 而方才,苏师妹在师兄与江河争执之时,实在是插不上太多的话,故而一直沉默到现在。 如何与人交涉,她其实一向不太懂。 但她不懂也没关系,总有懂得人来帮她解决。 哪怕这次,一路同行的师兄也不算懂,但仗着万仙山的名头,基本上也不会有什么同行阻碍。 她本来只需心安理得的跟着便是。 却没想到再遇江河不说,他还压根不理会他们万仙山的背景,师兄又有这般愤然的反应,甚至连洛师叔都好像不愿站在他们这一边一般…… 而今一下子接过交涉的重担,她多少显得有些局促。 “我……我……” 江河懒得去管这圣母如何: “我知道你们要找的是谁,但看你们找了大半年的时间都一无所获,甚至连个确切的方案都给不出来,所以并不信任你们的能力。 所以,把你们知道的信息都告诉我,我来帮你们找。找到人后,或是杀了,或是活捉,总之让你们带着人安心回去交差。 你觉得行,那就答应。若是不行,就走。 我身为鲤国国师,不会让鲤国陷入不安而不顾。没有你们,我照样会去抓人。” “我——” “给你五秒钟时间考虑,不行就拉倒。五、四——” “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苏师妹终于憋足了气,大声喊道。 江河对这女人有些不耐烦,只道: “行,你说。” “只要洛师叔同意,我可以给你共享我们已知的信息,也接受你对我们这次行动的帮助,但主导权必须是我们。也就是说,不论我们打算做什么,都要以我们的做法为主,你不能随意干涉。” 她组织了好一会儿措辞,才算是表达明白自己的意思。 “不行。” 江河很果断地拒绝了。 苏师妹一怔: “为什么?” “你这话根本就毫无意义。什么叫‘不论做什么,都不能随意干涉’?如果你们想要残害百姓,杀人无度,到头来只说一句‘我们找错了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那你想怎么样?” “你是不是傻?” “你这人怎么总是口出秽语!” 苏师妹哪和江河这类,从不将她放在眼里的人交涉过,只觉得江河咄咄逼人,极为委屈。 “如果陈述事实也算的话。” 江河压根没想着怜香惜玉, “凡事都要界定一个‘度’,知道吗?我们大鲤,可以帮你们找人,也可以把主动权交给你们。 但你们首先要保证,不会危害到我们鲤国子民的人身安全,不会影响到鲤国百姓的正常生活。 如果在找人的过程中,让鲤国百姓的私人财产、亦或是公共财产受到了损失,你们要单方面进行赔偿。 在这个前提之下,我们才有得谈。”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哪怕只是人境修士,但在抓捕浊仙的过程中,兴许也难免对百姓的人身安全,亦或是个人财产产生威胁—— 施个法、斗个殴,总会破坏到周遭的环境。 许是莫名其妙砸烂某个摊子,又或者让斗法的余波伤及某个百姓的性命……这都是在城内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如果不谈好这些,等他们解决了浊仙,万仙山的人拍拍屁股走人了,反倒要自己一众留在鲤国的人,想方设法收拾去一堆烂摊子,实在是得不偿失。 所以,无论是处于民心的角度,亦或是百姓个人损失的角度。 江河都要把这份责任,落实在万仙山之人的身上。 亦要让他们明白,鲤国的确不如万仙山家大业大,但也不是他们能为所欲为的地方。 第180章 你一定很想打我吧(3500) “这……” 苏师妹有些犹豫。 她回头看了看面色无波的洛师叔,希冀能得到长辈的些许支持。 但洛师叔始终维持着那般神情,并未做出怎样的表态。 她看了看那既静又止,仍然不能自已的师兄,无法从他饱含怒火的眼眸里得到一丁点的帮助。 最终,她只得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就按你说的做。” “不行。” 苏师妹也气急了: “你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我明明听了你的话,你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我只是打个比方。” “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你们可以参与,但主导权在我。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得做什么,不得有异议。” “不行,绝对不行!” 这次,苏师妹倒是据理力争了起来。 “为什么不行?” “这次行动与我们的试炼分数息息相关,我们必须要占据主导地位,若是贡献不足,我们得到的分数便少之又少。所以必须是我们亲自来——” “那行,交由你们,我们只从旁协助。” “啊?” 苏师妹怔住了,她本以为还会与江河再争执一番。 但江河只道: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会不会真的为了这件事尽心尽责,是否会因为个人恩怨,而扰乱整个行动。但既然这和你们的分数挂钩,这一点也就不用我担心了。” 既然事关个人利益,那么为了更高的分数,他们一定会优先着眼‘浊仙’。 江河要去操心的事情,也便不会太多。 “……” 苏师妹沉默了。 她忽然觉得,江河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引导着自己,不断透露出他想要知道的信息…… 这种被任人拿捏的感觉,让她只觉脊背发寒。 “那便定好了,后续行动,你们所为鲤国带来的一切精神、劳务损失,皆由万仙山负责。 除此之外,此次行动将由你们万仙山进行主导,我们鲤国则提供你们所需的相应帮助。 同时,将由我来时时监督你们的行动,确保你们的确在办正事—— 这么协议,应当是没问题的吧?” “等等,怎么又变成鲤国的一切损失了,什么精神、劳务的……你为什么要监督我们?” 苏师妹无措道。 怎么这还没一会儿呢,协议怎么就又变了? “我只是在旁边监督你们是否按协议行事,算是公证人吧。你就说行不行就可以了。” “这……” 听起来,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 都还挺,合情合理的? “那……可以。” “很好,你们有没有什么用以作为公证的法子?譬如什么心魔大咒,一旦违背誓约,就会让人走火入魔的那种?” “让人走火入魔……你这人为何总是想这般骇人的事情。” 江河气笑了,也不留情,直接骂道: “你特么小脑发育不健全是吧?听人说话就只听一半?我说的是‘有没有什么公证的法子’,你就听了个‘让人走火入魔’?” 苏师妹听着这般不加遮掩的骂声,只觉得倍感委屈。 她支支吾吾了好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反驳江河的话来,最终只得怯生生地道: “你——你别老骂人了。总是污言秽语,容易招来他人怨气,若是怨气缠身,难免对心境造成影响,对修行不利……” 看着眼前这苏师妹,一副想要回击又难以措辞,想要辩解又找不到理由,最终只得好言相劝的模样,江河只觉得自己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不想和她再过多掰扯,只道: “你就说,有没有这般法子吧。” 苏师妹是彻底怕了江河,此时没人护着自己,生怕被人骂的狗血淋头,便点了点头,看向洛师叔: “洛师叔可以作为公证……” “洛前辈是万仙山的人,我又怎么知道她会不会偏向你们?我需要一个切实公证的法子。” 江河一定要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免得到时候彼此不认账—— 的确是彼此。 他总是忍不住,想多从万仙山的口袋里捞点油水出来,但碍于双方合作需要真诚,他必须压下这个令人心动的想法。 这世上竟然没有天道誓约这么好用的玩意儿,当真是让这世界少了太多和平与爱啊…… 苏师妹正想反驳,但有人却先她一步,开口解释了。 只见一直默不作声的薛正阳,忽然道: “她不会的。” 江河瞥了薛正阳一眼。 倒是差点忘了,这儿还有个痛失前女友的薛正阳,也出身于万仙山。 薛正阳似乎是猜到江河的不信任,便解释道: “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洛师妹她……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否则便是与忘情道法相互违背,会让千里之堤毁于一旦——故而,她足以证明协议的公正。” “忘情而至公么……” 江河回忆起与舔狗圣母二人组再度相遇时,洛师叔那副敲打弟子,公事公办的态度,也多少认可了这句话。 他便也看向洛师叔: “不知洛前辈,可有充当公证人的闲心?如此一来,也省去诸多麻烦了。” 洛师叔想了想,又惜字如金道: “可。” “那方才我之所言,洛师叔应当都听见了?” 回应江河的,唯有简略的点头。 江河又看向苏师妹: “再加上一条,你们不得随意对我出手。这份协议就算是完成了。” “你怎么又——” “你难道还真想揍我不成?” “我……” 苏师妹彻底败给了江河,好半天,才又点了点头: “那我同意。” “那洛师叔可是听见了?如此,便将那定住的小子解开吧,我们接下来要商量正事了。” “解。” 那原本僵在原地的师兄,霎时觉得自己挣脱了束缚。 但他的怒火不曾散去,甚至在江河屡屡咄咄逼人后,更感汹涌。 便又要作势挥剑而来。 这次,江河却不慌不忙了: “刚签订了协议就打算反悔,你看来是很渴望被定在原地的滋味啊?” 此话一出,霎时让冲来的师兄顿住了脚步。 他一时气急,竟是忘了江河与苏师妹才刚刚下了誓言! “其实我倒是无所谓啊。” 江河摊开双手,浑不在意道, “我也是鲤国人,协议里明确记载一条,‘为鲤国带来的一切精神、劳务损失皆由万仙山负责’,我作为鲤国子民,自然也是鲤国的一份子。 你想想看呗,你和我斗法,能不能打过我还是两说,打完了还要赔付我个人财产和精神上的双重损失,你猜猜洛前辈是让你自己掏腰包为你的所作所为擦屁股,还是让万仙山给你报销?” “什么?” 那师兄却是没想到这一茬。 他这才恍然—— 原来江河所定下的一切,都是他早已计划好的! 他甚至可以凭借这道,经由洛师叔公证的誓言,反过来牵制他们的行为。 而自己这边…… 那师兄这才想起来,苏师妹压根没有与江河约定,任何有利于他们这一方的条例! 苏师妹,完全是在被江河牵着鼻子走啊! 甚至就连自己因恼怒,都不曾反应过来! 江河的话,便如一盆彻骨的冷水,浇灭了他原本还充斥愤怒的大脑。 他这才有闲暇的心思,去回想江河落在自己脸上的那一拳…… 自己尚有人七之境,他一个人三境的毛头小子,是如何硬生将自己撼动的—— 不对!? 他什么时候人六境了? 那师兄心头霎时一惊。 虽然江河灵台中的灵气,莫名有些不起眼,压根看不出来路,仿若不见其色的虚无,就好似被什么特殊秘法隐藏起来一般,但若是强行着眼去侦察,还是能够感受到其中勃发的灵机。 哪怕根基浅薄,十分不稳,却赫然是人六境的修为! 他是如何在不到半年时间中,连跨三境修为的? 在那一瞬间,师兄的心里想了许多。 种种疑问虽然无法得到答案,却也足够引起他的重视。 他只是被江河激地冲昏了头脑,可是他并不痴傻! 江河种种作派,与那将人拿捏至死的手段,都在不断提醒着他,眼前这个清秀的小道士,并不似他原先想象一般简单。 是啊,能与薛师叔并驾齐驱,成为一国之师的人,又怎么可能靠拍马屁而轻易上位,就是薛师叔也定然第一个不答应…… 他逐渐冷静下来了。 但他嘴上仍然不愿意就此服输: “你当你人迈上人六境,就能敌得过我了么?方才不过是我大意了,若真是与你斗法,你根本走不过我十招……” 江河笑着点了点头: “看你的小嘴还是这么硬,我就放心了。方才那一拳没给你脑子打懵,还能让你好好动身找人,实在是太好了。” “你!” 师兄只觉得自己肺腑之间,就要喷出一口老血。 但他最终还是强行把火气忍了下去。 “你也只能逞逞口舌之快了!” “不像你,连口舌之快都逞不了,怪可怜的。” 江河笑了笑,又故作叹道, “你一定很想打我吧?想打我但又一定要忍住的模样肯定很憋屈吧?没事,好好憋着,争取憋出火气来,然后气死自己。” “!!!” “噗——” 一直作为观众,没什么资格插手其中的鱼幺幺,看到那师兄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实在是憋不住了。 顾青山虽然心里也十分畅快,但也明白当下是怎样的场合,连忙捂住了她的嘴。 那师兄向着她们二人的方向狠狠瞪去,却见在场那不曾开口的茅、崔、路三人,甚至是坐在宝座之上的鱼玄机,亦是忍俊不禁。 他丢尽了人,可实在是无可奈何,最终只得憋屈的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憋屈,太他娘憋屈了! 他从小到大就没这么憋屈的时候! 可他实在是不想再反驳江河了。 因为无论他如何嘴硬,江河都能找到最确切的回击言辞—— 玩嘴碎,他比不过他。 “行了,你要是没什么话要说了,那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吧。” 相比逗这仙山二傻子玩,或是重提旧事,再平增矛盾,江河更愿意与大局为重。 在‘浊仙’面前,一切的私人恩怨,都可以暂且放到一边。 那苏师妹也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江河,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又和师兄或是方才的自己一样,被江河带进了沟里。 她有些不太敢说话,但最终仍是糯糯道: “我们要找的人,的确就在这座城中。” 第181章 他们还俗了 金銮大殿太过空旷,终究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鱼玄机便将在场所有人,带进了皇宫的御书房内。 他本意是不愿让鱼幺幺参与到其中的,直到鱼幺幺向父皇保证,自己会老老实实跟在顾青山的身边,不会插嘴讲话,才最终让她留了下来。 此时,江河几人,正围聚在一幅呈现河山虚影的地图一旁,若是仔细分辨,那虚影的地貌与生灵洲的东北一角并无二致。 瞧着那虚影之上的‘一点’鲤国,江河这才意识到,生灵洲究竟有多么的辽阔。 只说这东北角落,便足上百个诸如鲤国一般的凡俗王朝,只不过有山水隔绝,国土面积难以扩张出去,故而才致使如今群雄割据,偏安一方的格局。 而苏师妹的双手闪烁灵光,将那虚影不断缩放,直至呈现出鲤国周边的地貌。 苏师妹继续先前的对话,开始为江河等人讲解起一路以来的历程: “我们这次追寻的人,便是在东海忽然出现的。虽然他只出现了一瞬,却还是被万仙山所察觉到。 那抹突兀的气息极为虚弱,万仙山认为它不足为惧,我爹为了考验我,便将这件事承接了下来,作为考核我与师兄的任务。 恰逢我爹与洛师叔熟识,便让洛师叔作为监督我与师兄的考官,亦是打算为我们兜底……” 江河挑了挑眉,看了看苏师妹与师兄一眼,恍然大悟。 怪不得既傻又呆,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原来这两个仙山弟子,是自幼便出生在万仙山的体制内子弟。 据说万仙山自成体系,无需与凡人有过多接触,而在诸多林立宗门里,亦是独霸一方的存在。 自小生活在这般环境之下,天赋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去,家中长辈理应十分关爱…… 那也难怪自视甚高,不将凡人当作一回事了。 这么看来,确实欠教育。 苏师妹倒是没有注意到江河的目光,只继续道: “总之,大概几个月前,我们便领下了寻浊图,先行去往了污浊气息出现的位置。 但那污浊气息忽明忽灭,着实难找。我们还在去往第一个目的地的路上,它便已然调转了方向,开始向着东北游离行进。 我与师兄深知,如果一直在这气息身后跟随,或许一辈子也赶不上它。便改变了策略,想直接去东北方向堵截它,以弥补一开始就出现的时间差。 虽然我们最终还是慢了一步,但大大缩减了时间差,便在污浊气息再度出现之时,彻底锁定了鲤国之外的那排高山,并在此途中遇见了你们……” 她看了看江河。 江河点点头,明白是他费劲反杀青玄子后,又匆匆下山,遇到忽家五兄弟的那段时间。 他忽然皱眉道: “所以你们一开始的目标是剑山?你们就在那座山里找了半年的时间?” “当然不是!” 苏师妹觉得,江河看起来又像是要嘲讽自己脑袋笨,才急忙反驳道: “那排山脉之中,充斥着太多锋利的灵气,根本不是我们这个境界可以涉足的。而那气息同样微弱,若是踏入群山之中,不消片刻便要死无全尸,所以他不可能钻入群山里躲避搜寻。 而群山里,唯有一座偏峰,没有灵气的清扫,我们只是在那偏峰里搜寻了一番——” 原本还安心静听的江河,忽而心神一紧。 唯一一座没有剑气的偏峰…… 等等,那里不就是青玄观吗!? 虽然江河在临走之前,的确看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为青玄子简单收了个尸,算作毁尸灭迹。 但他与苏师妹初遇时,所说的措辞,似乎是‘听从师命,带顾青山回到锦京’? 还不等江河细想,苏师妹的声音却再度传入耳畔: “在那里,我们只找到了一座破败的道观,却没有见到任何人…… 这位江国师,我记得是你亲口告诉我们,你出身于那山中道观里的吧,为何我们没有在那道观之中,见到任何一个人?” 我当时哪知道什么浊仙的事情啊,谁知道你们会往青玄观上跑? 心里这么想着,江河却仍然面不改色,只平静回道: “他们还俗了。” “还俗?” 苏师妹一愣,这是她不曾想到的回答。 “对,他们还俗了。不然我也没有来这鲤国找出路的道理不是?” 天地良心,就算这话听起来再怎么离谱,那也是天大的实话啊。 而苏师妹觉得江河有所隐瞒,便要再说些什么。 江河却抢先一步: “你该不会是觉得,我便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吧?” 苏师妹摇了摇头: “自然不是。如果真是你,我们早就该察觉到异样了。相隔这么近,即使再使什么手段,寻浊图也不可能察觉不到。” 这也算是为自己撇清了干系,江河点点头道: “所以那个人和我、我的师门都没有任何关系,你又何必琢磨这些,继续说吧。” “你怎么和苏师妹说话呢?”师兄见江河这副模样,有些气愤。 “舔狗少打岔。” 江河摆了摆手,对苏师妹道, “你继续说。” 苏师妹拉了拉师兄的袖子,示意骂也骂不过,还不如抓紧时间处理正事,随后道: “总之我们在山上仔细查探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异状。恰巧在第二天又遇到了你,后来,许是那抹气息无法做到太长时间的掩藏,没过多久,便又显现在了寻浊图上—— 而它的坐标,便位于剑山不远外的蛮国。 蛮国已然位居生灵洲的边际,再远一些,便是无尽之海。如果再要前行,应当便要西行北上。可若真想北上,理应一开始便向西北行进才对,没必要兜这么大个弯子。 所以,我与师兄料定,这抹气息既然已经抵达蛮国这么具体的位置,便应当是打算落脚,所以便在蛮国扎根数月,开始在整个国家搜寻污浊的痕迹。” 江河眯了眯眼。 借由忽大郎的记忆,他对蛮国还算是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 他一开始还有过怀疑,蛮国与浊仙二者之间,究竟有没有共存的可能。 毕竟蛮国那一套‘蛊神信仰’,其实颇有几分‘邪教’的意味在。 而‘浊仙’腐化人心的能力,与这套信仰的底层逻辑,又大同小异。 但如今听苏师妹所言,二者的时间没能对上。 根据忽大郎的记忆,蛮国的国师大概在三年前便已经降临,这才在如今建立起一支卓有成效的巫人部队。 而‘浊仙’的形迹则是数月前才出现,后来又一路向北,这便彻底可以切割开二者的身份了。 他想了想,道: “所以,你们扎根在蛮国的数月时间,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你们都在蛮国做了些什么?” 第182章 他一直这么厉害的(4500) “你不要以为我们几个月来一无所获啊,我们确实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的……” 苏师妹感觉江河看着自己的眼神,便像是在看一帮酒囊饭桶,有些气恼地辩解道, “在这数月的时间里,我们时时紧盯寻浊图,每日都要在那蛮国寻上两圈,就是为了确定那人的确切位置。 我们虽然没能找到那个人,却也挽救了一次危局,让许多人免受灾祸!” “你不用和我邀功,你只说那里发生了什么就行。” 江河叹了口气,这苏师妹怎么总是抓不到事情的重点呢? “哦……反正就在不久之前,我和师兄还在搜寻污浊气息,然后寻浊图就忽然有了异象,它指引着我们去往一座近海的渔村。我们抵达时,寻浊图的反应便越发明显。 我们料定那渔村肯定有些问题,怀疑那人就藏匿在渔村之中,便开始打听村落里有没有什么最近落脚的旅人。” 江河愣了愣。 这就直接打听上了? 也不考虑一个村落就那么丁点大小,村里也就那么些人,有什么消息会第一时间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反倒会打草惊蛇什么的? 只听苏师妹言语间还有些得意,继续道: “然后果真听人说,渔村在四个月前迎来了一位客人,那客人身负重伤,奄奄一息,被村子里的一位寡妇捡到,好心救了下来。 在救治他的那段时间里,那位寡妇在多日的陪伴中,与其相互产生了情愫。待那人痊愈没多久,寡妇便怀上了他的孩子。所以那人最终便选择留在了渔村,和寡妇定了终身,举办了婚事,又住在了一处。 这人出现的时间、地点,都与我们要找的那人太过吻合,我们怀疑他是假扮负伤,才想要歇脚渔村,以掩人耳目。所以在当天晚上,便直接突击到那人的家中,果真发现了异状! 我们见那屋舍里只有一位孕妇,并没有看见那个男人。 而照村子里的村民所言,两人相处的时间唯有四个月,可我们观那寡妇腹部,却像是快要分娩似地。 我们不敢妄下定论,便用寻浊图勘破对方的真身,却发现那寡妇没有任何问题,但她肚中的胎儿,却已然成了一团污泥,甚至就有要吞噬母体的趋势。 如若任由那位那‘胎儿’汲取母体营养,而无人看管,待污泥诞下,应当会酿成一片灾祸不说,母体也根本活不下来。 可无论我们如何像那寡妇证明,她腹中的胎儿已然发生了变化,她都坚信那是我们的障眼法,要赶我们出去。 无奈之下我们只得击晕她,再试图处理掉她腹中胎儿。 可那污泥便像是有意识一般,从她的腹中钻出,就要逃离。我与师兄在危急之下,联合出手将其斩杀,这才让整个渔村免遭祸患。 只不过‘胎儿’的脱出,致使那位妇人的身体不堪重负,哪怕以万仙山的上品伤药,都难以将其治好,我们无奈之下只得安葬了她。” 苏师妹说到此,便像是想起那段记忆一般,眸光一黯。 师兄适时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事的,师妹。这都过去了……” “煽情的事情,等会儿你们慢慢谈。” 江河直接打断了师兄的安慰,却见他的眉头紧皱,未有一丝松懈, “万仙山的人,没有和你们讲过,这样东西会带来怎样的危害么?” 那师兄见江河是这等态度,有些不悦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承认,我们的行动的确有些草率,这才让那人有时间逃之夭夭。 可我们至少也算是挽救了一个村子,就算不是你鲤国的村子,也不必抱有这种态度吧?” “那村子是你该救的吗?” 江河有些头痛地捏紧眉心,把希冀的目光放在了洛师叔的身上, “洛前辈,你可否解决掉了浊仙所导致的残余?” 洛师叔看了江河一眼,目光多有停顿,半晌后,点了点头。 江河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酿成大祸。 虽然蛮国与江河没什么关系,但浊仙腐化人心的力量,足以从千年前剑宗的惨案可见一斑—— 一个月的时间,便污染了剑宗五分之一的势力。 很难想象,如若整个蛮国遭到了波及,在短时间内尽数成为了浊仙的养分,尚还与蛮国相互厮杀的鲤国,是否能独善其身? “什、什么残余?你什么意思……” 江河与洛师叔突兀的交换眼色,让苏师妹与师兄相互一怔。 两人的样子,就好像他们做错了事情一般,这让他们霎时间紧张了起来: “我们理应已经将那胎儿消除干净了才是,还用万仙山下发的‘涤清壶’收拢了胎儿的尸身,怎可能还留有残余?” 江河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抑住想掐死这舔狗圣母二人组的冲动: “难道你们不知道,浊仙是会腐化人心的么?” “我知道啊,可……” “可什么可,那一个村子里的人,压根就没有一个能够幸免的。早都被污染成了其它模样。” “什么!?” 两人大惊, “这、这不可能啊,他们明明和普通人无异的……” 江河只觉得自己高血压都要犯了: “你们可知道,蛮国是个怎样的地方?” 师兄愣愣道:“你什么意思?” “它根本就是个尚未开化的国家。” 江河实在没想到,这仙山二傻子能天真到这个地步, “这个国家野蛮、残暴、无知而又盲目,在这种父系形态的社会之中,女性根本没有什么‘社会地位’可言。 所有的女性,都不过是这个国家相互用作交易的奴隶。一个女人甚至要被迫有七、八个所谓的‘丈夫’,如果有必要,就连他们诞下的子嗣,都有可能成为她们的‘爱人’。 在这种野蛮的国度里,女性,都只是作为诞下新生儿的生育工具而存在,她们根本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力—— 如此,又怎么可能存在‘寡妇’,怎么可能存在婚姻?” 他极为纳闷: “你们都在蛮国呆了几个月的时间了,难道就一点都没有试着,好好的去观察,那个国家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社会么? 为什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江河的这句话,便宛若一柄狠辣的尖刀,死死扎中两个弟子的心口,让他们支支吾吾地,迟迟说不出话来: “我们——我——” 本还心满意足,觉得自己救下了一村百姓的二人,霎时意识到了事实—— 他们所经历的故事,包括那位他们欲要救下的妇人,皆是人为制造出的假象! “你们也根本不是在踏入渔村的时候暴露的。”江河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会,我们从未与那浊仙打过交道,他怎么可能发现我们的踪迹?” 就连一直沉默旁听的崔兰香,都意识到了怪异之处: “两位小道友,只有这个可能了。” “什么意思?” 路任家也像是叹了口气般,无奈解释道: “虽然我们无从得知,那人是用何种方法发现了你们。 但现在看来——渔村,根本就是提前设计好,用以针对你们二人的诱饵。” 江河见在场的几人,除了二傻子之外基本上都能听明白,也便懒得过多解释。 他看向两个天真的弟子,道: “那人的目的,或许根本就不是蛮国。 在你们沾沾自喜,踏入蛮国的领地,四处搜寻那人踪迹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设下了圈套牵制住了你们,辗转来到了鲤国。 如若按照这个思路去想,或许他本就是刻意透露行踪,引诱你们前往蛮国…… 你们是在何时察觉到,鲤国出现了污浊气息的?” 苏师妹听着在场诸多修行者的一言一语,只觉得自己脑袋有些发懵。 她觉得本来还很清明的大脑,此时就好似有一团糨糊在不断翻搅。 她莫名有种感觉—— 这讨人厌的江河,时常脱口而出的‘傻’,或许真的是在陈述事实…… 想到自己疏忽大意不算,若没有洛师叔在身后清理后患,或许还会酿成更大的灾祸,她只觉得背上莫名出现了庞杂的压力。 她抿了抿嘴,眼眶湿润,似有泪光在其中打转。 也不再沾沾自喜,如实回道: “就在、就在三日之前。我们察觉到寻浊图产生了变化,就匆匆赶过来了……” “三日之前有所异动,但那人绝不可能在三日以前才抵达鲤国。 那便说明,此人一定在三日之前,于鲤国做了些什么,这才产生了异动,被寻浊图察觉到踪迹……” 江河听罢,便开始自顾自的分析起来,却越发觉得头疼。 苏师妹听着江河的自言自语,霎时间明白自己做错了事,就快要哭出来了: “对、对不起……我、我——” 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辩解。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试着了解,蛮国人究竟身处怎样的社会。 因为她与她的师兄,归根结底,都不曾试图去了解,这些凡人究竟过得是怎样的生活。 如此一来,自然发现不了‘渔村’与‘蛮国’之间,截然不同的人文环境,也便发现不了‘渔村’的特殊。 其实,若非江河汲取过忽大郎、忽四郎的灵丹,或许他也发现不了这一点。 反倒要被苏师妹的叙述带偏了思维。 但幸运的是,他知道,也便从中发现了破绽。 但正是因为发现了,他才更感难办。 因为有着这般心机的对手,绝不会是个蠢货。 他又习惯性地咬起了上唇,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 “现在说这些也是无用了,而且……我们也只是后知后觉。若是身处其中,哪怕是我,也不可能发现其中的怪异。” 到底是薛正阳的师侄,见苏师妹就要哭出来似地,最终还是宽慰了一声。 他也是被扎心的一员。 真的不怪这两个晚辈太傻,只怪他们的对手太聪明。 不是谁都如江河一般,能够借由各国的文化差异,敏锐的抓住那一点怪异之处的。 人的思维都具有惯性,若非深入腹地去仔细观察生活,根本不会有人看出‘渔村’的村民,‘不像蛮国人’这一端倪。 薛正阳看了看站在对面的洛师妹: “师妹应当也没能发现这其中的异状吧……” 洛师叔并未着眼去看这位曾经的师兄,只道: “看不出来。” 她只知道那一整个渔村的人都被污染。 因为既然是生活在同一个村落,那一村百姓便不可能有所幸免。 却并未想到那渔村恐是人为设置的圈套。 因为她的思维,也被局限于自己所生活的环境之中。 也忽视了不同的国家,会有不同的文化背景这浅显易懂的道理。 毕竟蛮国这等近乎原始的国度,当真属于少数。 而不论是她,亦或是薛正阳,人生百年之中,大多数时间所面对的,都是如鲤国一般文明的社会。 也只有回过头来,才能够意识到,自己当时竟也有所疏忽。 她以平静的目光直视着江河。 这个人,不简单。 “是啊,其实我们也是马后炮而已,小道友不必放在心上。” 路任家哈哈一笑,挠了挠头,又看向陷入沉思的江河,拱手称赞道, “还是江国师厉害啊! 若非江国师见多识广,知道蛮国是个怎样的地方,兴许我们还被蒙在鼓里,要以为那人是在三天前来到鲤国的…… 若真去这么想,或许会因反应不及,酿成大祸啊!” “江国师真是厉害,奴家万分佩服呢。” “这……老道反正是一丁点都没瞧出来啊,到现在都还有些懵。” 江河没有时间搭理他们,只在心中思索着今后的对策。 而众人之旁的顾青山与鱼幺幺,则一直没有参与到讨论之中。 因为她们都很明白,此等国事,根本不是她们两人能够插手的。 就算让她们表达些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专业的事情,只能交给专业的人来解决。 顾青山原本还在旁听学习,耳边却忽然传来鱼幺幺轻声的惊叹: “好厉害……” “嗯?”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悄悄俯下身子,看向鱼幺幺: “幺幺,你说什么?” 鱼幺幺并未再着眼于青青姐,目光紧紧落在江河的身上,只道: “江河……真的好厉害。我原本以为,他除了油嘴滑舌一些,很会聊天一些之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了…… 可明明那些人里,他的修为是最低微的。但他还是能掌握所有的主动权,成为这场会议的焦点。 他只是随随便便,就能够抓住所有人都看不透的疑点,甚至从中不断进行地分析。 他真的好厉害……” 鱼幺幺忽然转过了头,向着顾青山眨了眨眼: “青青姐,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了……原来江河,真的很厉害。” 听着鱼幺幺的话,顾青山急忙想要反驳。 可此时此刻,她只看到从来没有正面夸赞过江河的鱼幺幺,小脸的神情格外认真,让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她那明媚的眸光,又重新落在了静静沉思,不闻世事的江河身上。 一时间,二人所共同经历的一幕幕,都好似走马灯般在她眼前一一闪过。 她只觉得,自己眼底这个忙于沉思的小道士,身上好似突然就焕发起无穷的光彩。 夺目,又极具吸引。 她忽而笑了笑。 又轻声回答道: “是啊,他一直这么厉害的。” —— ps.有关蛮国的文化背景,早在吸收忽四郎灵丹,得知忽家五兄弟同母异父时,就已经埋下铺垫了,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反正不是空降设定哦~今天第二章4500字小爆一下,大家多多追读啊! 第183章 人口普查 “所以,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路任家见江河陷入沉默,而崔、茅二人始终都以旁听的姿态浑水摸鱼,两位确切参与过追踪浊仙的弟子,尚还沉浸后怕与自责之中。 无人掌控大局,总不能一直这么干耗下去,终是无奈地问向薛正阳: “薛国师可对此事有何看法。” 薛正阳倒也有些思路: “如若江河推论推测不错,渔村一事切实是个圈套,那便意味着兴许在很早以前,此人便来到鲤国潜伏。 可偌大东海,如鲤国一般的小国不计其数,甚至只在东北一角,便有百余之数。若只是寻找藏匿之地,他大可北上、西行,兜兜转转至此,定然是有备而来。 所以我们首先要考虑的,便是他为何会不远万里行至鲤国。” 路任家认可道: “前辈说的不错,此人目的既然如此明确,便是对鲤国有所图谋。可鲤国相比于其它周边小国而言,除了存续时间更久之外,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除非……” “除非他所图谋的就是这一点。” 薛正阳点点头, “鲤国虽为凡俗小国,但比之周边国度,却长存千年不衰,甚至未有颓废迹象。又几经明君维系,繁荣之下早已塑成龙脉,蕴养千年龙气…… 若说有什么值得被人图谋的,也唯有这化作实体的龙气了。” 路任家听罢,皱起眉头,不断摩挲着下巴: “可晚辈曾听说,龙脉乃皇朝之根基,然不见其形,玄而又玄。可它又与皇朝兴衰息息相关。龙气更是一国气运实质的体现,龙脉不倒,皇朝永固。 既是与国相关,并无实质,又当以何种方法图谋?” “龙脉与一国命运息息相关,也唯有当国之危亡将显之时,才会现于人前。” 到底是万仙山出身,对于此类‘杂学’,薛正阳还是比较清楚。 路任家明悟: “那便是他要等待的时机。” 可联想到鲤国如今的状况,他又有些疑惑: “可若是关乎鲤蛮之争的话,如今鲤国虽显颓势,却有靠那怀有真龙之气的国玺抵挡蛊虫……薛国师你又在教导民众,指引仙途。有这千年底蕴在,我们完全可以拖上很长一段时间。 届时两国交战,胜负应当犹未可知才对。 此人又怎可能在一开始便断定,鲤国一定会败在鲤蛮之争下……” “他们不是什么善类,更没必要在意鲤蛮交战的结果——没有危机,制造危机就可以了。” 一直沉思的江河,终于开口了。 薛正阳以点头作为认可: “不错。或许三日之前,寻浊图所观察到的那抹气息,便是他已经于暗中行动的证明。” 路任家挠了挠头,深感难办: “可这没头没尾的,我们就算有心想调查什么,也根本无从查起啊。” “也未必。” 江河却摇了摇头, “其实仔细想想,他们那能扭曲人心的力量的确恐怖,但若是我们提前做好预警,这等优势也将成为暴露行踪的缘由。 毕竟不会有人把这等力量空置浪费掉。可锦京是鲤国的首都,人口众多,其中人际关系错综复杂。但凡有人出现一点异状,只要我们有心打听,总能从中抽丝剥茧。 如此一来,便可以借助他所造成的影响,回溯根源,找到那个躲在鲤国的人—— 更何况,他的目的若真是千年龙气,便意味着不会再随意逃走,至少会在鲤国久留一段时日。如此,我们也便不必再担心他故技重施。” 听着一众人的议论,茅野望总算是跟着理清了思路,终于有了一些参与感,插上了话: “可妄加打听,难道不会打草惊蛇么?”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合乎情理,又不引人注目的方法。” 薛正阳道, “只有让观海的人看到海面仍然风平浪静,才会忽视海平面背后的暗流涌动。” “可我们压根不知道对方在何处窥视,也没办法知道我们怎么做,才不会被人发觉……”路任家叹了口气。 气氛霎时间陷入了一片沉默。 江河亦是紧皱眉头,找不到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案。 这便是敌暗我明所带来的威慑。 正因我不清楚你在暗地之中做了什么,是否在紧紧盯着我,故而让我决定接下来的一切行动时,都显得畏手畏脚。 可就当所有人一筹莫展之际,被一众修士的各种言论,折磨地晕头转向的鱼玄机,却忽然开口了: “不瞒诸位仙师,朕,可能、也许、大概有一个法子?” 因为不确定是否行之有效,所以就连鱼玄机也并不十分肯定。 眼下正愁没一个思路,听到鱼玄机有话要说,江河连忙问道: “陛下有何高见?” “额,是这样的。由于我大鲤是鱼家先祖,在千年之前,起兵讨伐一名为‘赵’的国度,在赵国覆灭后于遗址新立的国度。 但内战之下,整个国家难免衰败凋敝,民不聊生。在长达数年的战争之中,哪怕先祖有心救济灾民,却仍有无数亡民或死或逃,离开了他们的旧居。 故而先祖在登基上位之后,便下令休养生息,于寒冬腊月之时,普查人口,建立户籍。 后来鲤国渐兴,曾经流离失所的百姓又回到了境内,甚至有不少其它国家的人,因各种原因定居在我大鲤。 为了避免乱象发生,亦是为了便于管理民众。先祖立下规矩,自建国始,每十年一次,重新统计鲤国人口,建立户籍。 而我鲤国以生灵纪五六八八年为建国元年,距今,刚好一千年…… 如今已至腊月时分,本就该是户部统筹,统计鲤国人口的年份了,所以——” 鱼玄机说到此,便憨笑了两声,没再说下去。 在一众修行者面前,他确实还是太过拘谨了些。 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傻的人,也都能听出来他话中隐含的信息: “所以我们正好可以借着此次人口普查的机会,对鲤国百姓好生调查一番。 如此一来,不论那人在群众之中做了些什么,亦或是出现何等异样,我们都有第一时间知晓的可能。” 鱼玄机讪笑道: “朕就是这个意思。” 第184章 何为浊仙 “但朕还有一事不解。 听诸位仙师的意思,你们所说的那个人,似乎有着可以扭曲人心的本事,朕有些害怕,若是让官员们查到了他的头上,非但没能将人逮住,反倒让朕手底下的官员们着了道,那可如何是好。 我们凡人不比诸位仙师,压根没有抵挡的可能,朕有些担心,如此一来,反倒可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让那些不知情的官民受到影响……” 路任家点了点头: “也对,他们的手段……别说是凡人,就是修行者也难逃毒手。 而东鲤仙院的学子也才堪堪入道不久,这让保障户部官员人手也不够……着实是个问题。” 浊仙唯独可怕在扭曲人心这件事上。 别说是凡人,就连修士,若是意志不坚,都极有可能遭受腐蚀。 若是浊仙在暗中窥探,借由户部官员之手,彻底打入皇朝内部,或许反而会动摇鲤国根基。 但江河琢磨了片刻,却道: “其实……未必。” “江国师有别的看法?”众人一惊。 江河却先转过头来看向薛正阳: “薛前辈,你与洛前辈皆是地境修士,想必也不是第一次与这类人打交道吧。” 薛正阳不知道江河为何这么问: “曾在几十年前,下山联合围剿过一次,那次并不如现下一般受制。 当时,那人并没有同潜伏在鲤国的这人一般,有掩藏气息的本事。洛师妹卜卦凶吉,提前锁定了对方的后路,我们提早赶去,直接了结了他的性命。” “那他污染你们了么?”江河又问。 “并没有。我甚至未见他有过类似的举措,哪怕是用以抵抗心神冲击的法宝也不曾用上。回去之后我曾问过师尊,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你们其实并不清楚,他们是从何而来,又通过怎样的方式去污染他人的,对么?” “的确如此。” 薛正阳点了点头, “不但未曾见过,亦不曾听闻。” “哪怕是你们的长辈也不清楚?” “见过他们如何扭曲人心的人,都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一份子。” “我明白了。” 江河转而又看向洛师叔: “洛前辈,你在渔村处理那些被扭曲心智的村民时,是否看到了,如那孕妇肚中一般模样,亦或是类似的‘黑泥’?” “不曾。” “你能确定,自始至终只看到了一团黑泥,并且将它收进了那什么涤清壶中么?” “可以。” “那涤清壶是专门用来收集黑泥的法宝?宗门下发的?最终会上交到谁的手上?” “天庭。” 洛师叔简短答道。 江河没想到,这惜字如金的女人竟然能用两个字,回答自己三个问题。 他又问: “那——你可知那黑泥是什么?” “不知。” “天庭在收集这些散落的污秽,却不告诉你们它是什么?难道你们打从心底,都不曾有过什么猜测么?” “……” 薛正阳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他有些不敢确定,连忙道: “你是什么意思?” 江河像是松了口气般,道:“我认为,对于他们会污染百姓的这一猜测,兴许可以暂且放下。” 众人惊道:“为什么?” 江河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道: “因为没必要——浊仙扭曲人心的手段,正是那孕妇腹中的那团黑泥。” 方才沉思之际,他一直在思考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剑宗千年前所被污染的弟子,与那些被‘污染’的渔村村民,真的是同样一种存在吗? 仔细想想,千年前被污染的人们,与千年后被污染的人们,似乎有着截然不同的变化。 据宗主大人所言,那葬剑崖的孙柏被污染后,神情动作都诡异到了极致,就连躯体都发生了诡异的扭曲。 那苟老鬼更是似人非人,再生四肢不算,还仿若被什么事物占据了身体。 二师伯曲睦,更是无法忍受污浊的侵蚀,当场捏碎自己的头颅。 可千年后的渔村呢? 虽然同样诡异,但那腹中怀有胎儿的孕妇,却仍旧保持清醒意识,甚至需要仙山二傻子打晕她,才堪堪能动手涤浊。 而那一村百姓更是宛若正常人一般,能与二傻子进行交流—— 而这,甚至可能是浊仙刻意谋划的剧本。 村民们并不似千年前一般毫无章法,宛若非人。 他们宛如人类一样能说会道,或者说——他们压根就是一个人类! 这般作派,根本不像是被浊仙污染所致。 反倒更像是被洗脑。 而那团腹中胎儿,则更像是引诱二傻子前往渔村的诱饵,而不是用以将渔村百姓化为浊仙的污染源。 如此一来,江河甚至可以开拓思路,延伸地去联想—— 浊仙污染世人的媒介,究竟是什么? 唯有那团要被涤清收集的黑泥! 而只有被黑泥侵占了躯体的人,才会发生如孙柏、苟老鬼一般,让身体产生诸多诡异变化的异状,乃至变得似人非人。 他们才能够被称作真正的‘浊仙’。 那一切似乎就都说地通了—— 浊仙,就是被黑泥所侵蚀腐化的修士。 正如仙山二傻子所追寻的那个人一样。 躯体被黑泥侵占的‘浊仙’,分出部分本源,留在渔村作为诱饵。 而他本人则掩盖气息,潜藏在鲤国之中兴风作浪。 至于那些寻常百姓,只需要用一些特殊的手段进行洗脑,便也可以达成同样的效果。 这并不困难,修仙界有着大把让凡人遵从命令的法子,术法只是其中之一。 威逼、利诱…… 皆是控制弱小凡人的方法。 江河觉得,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除了千年后的浊仙,莫名其妙拥有了智慧这件事之外。 但这件事的原因,倒也不是现下着急考虑的,可以暂且搁置。 “我们皆说浊仙有扭曲人心的可能,但这一般都是在针对修士。 毕竟凡人实力弱小,又极为庞杂,花大量的时间污染凡人,本身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更何况,若只是想要控制凡人,有太多更为好用的方法—— 术法、要挟、利诱,有太多无需污染便能控制他们的法子,没必要在他们的身上浪费资源。” 江河的推断,完全是通过千年前后,剑宗与渔村之间的对比,得出的结论。 这在他看来非常合理。 但他却不可能将千年前发生的事情透露出来。 因为有关时空交汇的一切,他都无法开口诉说。 于是他便组织着措辞,换了一种说法: “我说的资源,便是那团黑泥。它既是要被天庭收集的存在,那理应是有限的资源。” 江河倒是没有去搞什么阴谋论,认为这浊仙就是天庭下的一盘大旗。 因为以天庭的等级,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鉴于这黑泥有着将人转化为浊仙的可能,江河猜测,天庭之所以收集它们的残骸,便是不想让有心人对此加以利用。 至于不告诉他们浊仙污染他人的媒介,目的应该也在于此—— 这世上总会有一些盲目自大的人,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可以利用这股来路不明,又极为诡异的力量。 然后往往就酿成了大祸。 丧尸片一般不都这么演的么? 为了杜绝这种情况发生,天庭干脆直接封锁消息,只让三山五宗去抓捕在这千年间流窜的浊仙势力,而不告诉他们原因。 毕竟只是一些‘残党’,兴许几十年都不见得露面一次,没必要事无巨细的透露出来,徒增祸患。 江河打量了一番在场几人,虽说看起来靠谱的人很少,但为了说服他们,也只能告诉他们自己猜测出的真相了: “而这黑泥,或许便是浊仙身上的本源,它沾染着浊仙的气息,所以会在不加遮掩的情况下,于寻浊图上显示出来,成为吸引你们的诱饵。 也就是说,这个人不会将大把的本源,耗费在庞多的凡人身上,充其量是对不谙世事的百姓威逼利诱、洗脑。 如此一来,官员们的安全,也当有所保障了。” 一众人听罢,皆是陷入了沉思,都在暗自琢磨江河这番话的可信程度。 受制于天庭对消息的封锁,就连洛师叔与薛正阳这两个,曾在百年间与浊仙打过交道的人,也不太能分辨江河的猜测正确与否。 但江河并不着急,只看向薛正阳道: “薛前辈。” 薛正阳本还在消化着江河的解释,听到呼唤,不由抬眼看向他: “怎么了?” 江河冲他眨了眨眼: “你不是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么? 如今距离国师大典已经过去三个月,我们又屡屡在城中兴办公开讲学,却还不知民间百姓对此有何看法。 如若此次普查之时,我们顺带打着‘听取民意’的幌子,旁敲侧击一些问题。 再让诸位手中,各自的窃听术法,安置到亲自前去进行人口普查的户部小吏身上,或许便能够听到些许线索也说不定?” 第185章 是何气味 “我不喜欢偷听。” “没关系,意思领悟到就好。陛下,锦京城中那些查办户籍时,需要来回走访的小吏大概有多少人?” 江河摆了摆手,没太争取这位口嫌体正直前辈的意见。 “这……” 鱼玄机是皇帝,他能对朝中大臣如数家珍,但没办法掌握每一个吏卒的数量, “只谈锦京,或许会有上百之众?” 人数有点多,江河拍了拍薛正阳的肩膀: “你最多能监听几个人?事成之后请你吃饭。” “……我不可能同时监听这么多人。” “地境也不行么?” “……” 薛正阳没再搭理江河。 不是说升到地境,人就成仙了。 地境也是人,只是要比大部分人强一些而已。 更何况,窃听只是他所修习的一个手段,他又不是主修此道。 别说是听一百个人与人聊天了,就算是听一百张嘴胡乱说话,都足够让人头疼了…… 可站在一旁的茅野望,却霎时眼前一亮: “江国师,老道或许能够做到。” “哦?” 江河投去惊疑的目光, “茅道长有何办法?” 茅野望压根不知道什么浊仙,也不太能跟上江河等人的思路,故而一直游离场外。 如今见自己终于有用武之地,便连忙道: “若是不考虑功效、隐匿等诸多条件,只单单用以‘传声’的话,老道倒是曾学过一种有监听之效的符箓,名为‘传声符’。 那符箓是老道年轻游历时所习得的法门,虽然极为简陋,比不上诸位同道的手段,却恰好适用于当下。” 江河挑了挑眉: “茅道长,我知道大家都有类似的侦察术法,但我们不是缺少手段,只是没办法同时监听上百个人。” “我知道我知道。” 茅野望连连点头, “但,一个人或许无法监听百人,三十三人,又当如何?” 江河忽而眼前一亮。 茅野望继续笑道: “老道门下有入道弟子三十二人,他们皆已习得老道家传的诸多法门,这传声符亦是老道亲自传授下去。 虽然一个人无法监听百人之声,但将这百人分于三十三人共同承担,岂不是能减少各自的压力,以达成监听的目的?” 江河连连点头: “茅道长所言不虚。” 他一时间只感到无比庆幸。 庆幸自己在数月以前,成功留下了这位茅道长,与他门下的三十二名弟子。 若当日任由茅野望心灰意冷出走离京,那监听这条路,或许便要走不通了。 那毕竟是三十二位修行者,哪怕修为低微,也能在特定的时机,发挥他们各自的作用。 “既然茅道长能解决这件事,也便算是个行之有效的法子了,不知各位怎么看?” 江河转而问道。 “如果一切都如江国师所推测的一般,或许不会有更合理的办法了。” 路任家率先认可了这番计划, “但前提是江国师的猜测是正确的。” 江河点点头: “我至少有九分肯定,剩下的一分,只是因为我从不愿做什么保证。” “那我肯定愿意相信江国师。” 许是认为江河是哪位尚才出世的前辈,路任家对江河一向保持敬畏。 “奴家也觉得,可以按小江国师的办法去做,毕竟我们也没有其它线索了。” 崔兰香也算隶属鲤国,只要逻辑合理,基本上不会反驳江河这位鲤国国师。 江河便把目光又放在了苏师妹与师兄的身上,摇了摇头,又看向洛师叔: “你们两人的意见我就不采纳了,洛前辈的意思呢?” “可。” 原本稍有气恼的师兄妹,见到洛师叔已然发话,自然是不可能再反驳什么。 更何况他们也没有行之有效的方案。 哪怕是在蛮国时,也苦于难以定位,而兜兜转转了好几个来回。 见所有人都没有异议,江河便看向鱼玄机: “如此,那就恳请陛下草拟圣旨,着手准备人口普查吧。” 鱼玄机终于感到了一丝参与感,点头应声: “朕知道了。” 如此,有关于浊仙的初步计划,便算是制定下来。 一众人的经验有限,不可能事无巨细的设置条条框框,否则这般不成熟的计划,或许还会打乱自身的脚步。 在计划制定之后,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于是,江河与薛正阳便要先行留下来,与鱼玄机商议,究竟如何在人口普查的同时,隐晦地揪出潜藏的异状。 这等国事,于情理而言,不再是顾青山与鱼幺幺能够旁听的了。 顾青山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将小姑娘带走,说待国事谈完后再来找江河。 至于其它三位同僚,江河便让他们先行回家静候消息,待人口普查之时,还需要他们的帮忙。 尤其是茅野望。 茅道长似是为自己能在此次行动之中,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相当开心,离开的时候都眉眼含笑。 相比之下,路任家倒要显得平和一些,离开时一如往常的遁入阴影之中,似乎已成了习惯。 三人之中,崔兰香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就待临走时,她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番,便凑到了苏师妹的身边,轻声问道: “小道友,那涤清壶是否在你的手上?” 苏师妹有些警惕地看着崔兰香,同为女子,但有的时候,就连她也禁不住将目光落在那呼之欲出的丰满上。 她迟疑地点点头: “你想要做什么?” “那黑泥的秽物还在里面么?” “在啊。” “那小道友可否将那东西亮出来,给姐姐闻上一闻?” 她的话不加掩饰,霎时间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师兄有些警惕地将苏师妹拉过一旁,冷眼盯着崔兰香,道: “你想做什么?” “小道友莫慌,姐姐只是想要闻闻那东西的味道,若是哪天遇上类似的了,只靠这里就能分辨出来。” 崔兰香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既然那东西已经被两位小道友诛灭,又有两位前辈在此坐镇,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这……” 苏师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洛师叔。 洛师叔唇齿开合,只道: “定。” 一时间,崔兰香就好像僵在了原地,不能动弹。 “让她闻闻。” 洛师叔继而吩咐道。 得到洛师叔的首肯,苏师妹这才有些迟疑地掏出手掌大小的小瓶子,那小瓶便如琉璃所制,通体晶莹,正中里,尚有沉寂的乌黑秽物搁置其中。 她缓缓打开瓶塞,将瓶口凑到了崔兰香的鼻尖,又在瓶口轻轻挥了挥手,试着让少许气味散尽崔兰香的鼻尖。 片刻过后,又匆忙盖上瓶塞,将小瓶收了回去。 而洛师叔见崔兰香不似有什么异状,便又轻声念出‘解’字,彻底解开了崔兰香身上的桎梏。 许是碍于洛师叔的修为,崔兰香的面上并未表露多少不快。 只是不住地摇头叹气,很是失望地模样。 “崔道友,是否感觉到了什么怪异?” 江河适时问道。 第186章 若事实无法称为事实 “没有,奴家真的只是想闻一闻,这从未见过的事物,究竟是怎样一种味道。” 崔兰香笑着回答。 江河想到那日于御花园的凉亭初见时,崔兰香也是先凑近过来,嗅着自己身上的气味。 她所修的功法似乎相当奇怪,与气味有关,似乎还掌握了少许幻术,至少江河是难以看透的。 “只可惜,令奴家有些失望。奴家本还以为会有什么特殊的气味呢,毕竟是从来不曾见过的东西。” 江河追问道: “你闻到了什么?” “死亡。” 崔兰香叹了口气, “衰败、腐朽,和死气没什么区别。” “你的意思是,它曾经是一样活物?” “谁知道呢?那些炼僵的赶尸人,身上也尽是一股死气,只凭这个,也看不出什么来。” 崔兰香大失所望,也不再有什么久留的兴趣,只是耸了耸肩,便简单与一众人做了告别,挪动莲足,败兴而去。 江河看着崔兰香离去的倩影,若有所思起来。 而苏师妹与师兄,乃至洛师叔是万仙山的门人,亦不适合旁听国政,鱼玄机便打算让赵公公先为他们安排个住处。 但这活被薛正阳抢先了: “陛下,这三位皆是我万仙山中的同门,不如便由我将其带到东鲤仙院,也比较方便。” 江河饶有兴味地看了薛正阳一眼。 这位前辈,哪怕活了上百年,也仍然是将内心所想都摆在了脸上。 毕竟都是万仙山的人,鱼玄机没有拒绝的道理: “如此也好。那烦请三位先行屏退一番,待我们商议过后,由薛国师为你们安排落脚之处。” 苏师妹与师兄两人,太过清楚薛正阳与洛师叔的关系。 但瞧着洛师叔似乎没有拒绝,便也都应承下来,被赵公公带去御花园歇脚。 毕竟薛正阳归根结底还是万仙山的人,而且他们也认识,跟着薛正阳一同离开也显得亲近些。 御书房内,霎时间只剩下了三人。 江河却仍然望着众人离去的方向。 薛正阳见江河久久没能回神,便道: “你在想什么?” 江河没有避讳鱼玄机: “薛前辈,你觉得他们三人怎么样?” 薛正阳皱了皱眉头: “谁?” “我们的三位同僚。” “你认为他们有问题?” 江河摇了摇头: “我只是难免猜测——那污浊气息自三日之前忽而显现一次,兴许说明浊仙在三日前曾有过出手。 可他若不会对百姓出此手段,那定然该有一位修行者落入他的手掌,这个人如果不是你我……” “便可能在他们三人之中?” “无端的猜测而已。毕竟我们并不清楚,为何三日之前会有污浊的气息突兀出现。” 江河叹了口气, “只可惜,他们各有侦察手段,也定然会对他人的术法有反制范,我们没办法轻易验明一点。” “你或许多心了。” 薛正阳沉默了半晌,回答道, “寻浊图乃天庭专门用以针对这些潜藏在人世的浊仙,所制作的法宝。 如若他们有人受到污染,相距如此之近的距离,无论以怎样的手段屏蔽气息,也逃不过它的法眼。” “或许吧……” 江河不置可否, “而且,对于那个崔兰香,我多少有些疑惑。” “你说。” “前辈见多识广,可曾听闻分辨气息的功法?这般功法又该修怎样的灵气?” “至少万仙山未有记载,所以我不曾听闻。”薛正阳如实道。 江河便更为纳闷了: “博览众长,道统万千的万仙山都不曾记载过的功法,她又是从哪里学到的呢? 路任家来到鲤国,是因为他惹到了仇家想要避难。茅野望来到鲤国,是希望实现教化子民、留名青史的抱负。 他们二人,都有着暂住在鲤国的理由。 我起初以为,这崔兰香应当是感到长生无望,怀着安度晚年的想法,才来到这鲤国。 但如今看她手段颇丰,又多有奇异,凭着这般奇特本事,哪怕无望长生,在这世上也该大有作为。 根本没必要留在鲤国这个尚在交战的小国。” “……” “她究竟为何而来?” 江河微微眯起了眼, “也是这鲤国的千年龙气么?” 正因鲤国值得他人图谋的,唯有千年龙气,与鲤国能存续千年的秘密,所以江河只能这般猜测。 “我不知道。” 薛正阳叹了口气。 他觉得江河有些太过于谨慎了。 但有时也不可否认,对于浊仙这般存在,如何谨慎都算不上过分。 但是—— “但图谋龙气,并非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当天地之中,每有一个新立的国度被世间承认,便有其作为‘意象’的龙脉,自国土之中诞生。 龙脉隐于国土之中,不见踪迹,唯有在国家走向灭亡之时,会暴露人前。 而龙气发源于龙脉,与国家的气运、子民、山河,乃至一切都息息相关。 一个国家存续的时间越久,越强盛,这个国家的龙脉便越粗壮,龙气也便越庞多。 也唯有国之将倾,根基不稳时,那作为‘意象’的龙脉现于人间,才有着被撷取的可能。” “也就是说,只要国民强盛,龙气便不可能被他人掠夺。” 江河忽而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回忆起当初国师大典时,那七彩的霞光分出一缕,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刻,总结道, “而这,便是我们要做。” “正是。” 薛正阳抬眼看向江河,道, “江河,你的身上已有鲤国的一缕气运,想来是这个国家承认了你的身份。其实国师之间的气运之争,我已经算是失败了。” “薛前辈莫不是看见了旧人,心生逃窜之意了?”江河打趣道。 “不,我来此本就是为了道心,而非气运。” 也不知薛正阳是真的看开了,还是在狡辩嘴硬, “师尊说的不错,‘不利东北,乃终有庆’,我与师妹在鲤国偶遇,一定不可能是巧合……我会做好我作为国师的应尽之责,你大可以放心。” “那就好。” 江河说罢,便回头看了看没有打扰二人闲聊的鱼玄机, “抱歉,陛下,晾了你大半天了。” 发福的中年男人摆了摆手,但笑容却有些苦涩。 凡人在一众修行者面前,很难掌握到话语权。 皇帝也不行。 他道: “朕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只要能让我大鲤摆脱危亡,万世太平,这些身外之物朕都可以不去考虑。多谢江国师体谅。” “陛下是个好皇帝。” 江河如实道。 鲤国能有这等为国为民,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君主,或许亦是冥冥之中的‘幸运’作祟。 毕竟锦鲤总能带来幸运。 鱼玄机摇了摇头,不愿再提,随即转移了话题: “总之,我们还是商议人口普查之事吧,看看具体怎样实施,才能察觉百姓的异样。” 对于身边同僚是否有被浊仙腐化的同党,终究只能算作江河心里的一个猜测。 他可以为此而做出一定防范,却不能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更进一步。 而有关崔兰香的疑问,江河也难以过多追究,只得先默默观察之后再下结论。 他们的目光,最终还是放在了如何进行人口普查之上。 受限于技术,鲤国查办户籍的方式,哪怕过了千年,也仍是比较朴素、直接的国民主动上户,辅以户部小吏明察暗访的方式一同进行。 如若不想打草惊蛇,最好还是延续历年来的制度。 如此一来,便只需要考虑,要借着人口普查的幌子,如何找出异状即可。 “首先,我们总结目的,从浊仙的目的出发,来反推他或许会做些什么——” 江河拿来书桌上的纸笔,开始往纸张上写写画画, “他有极大概率,是为了龙气而来,而撷取龙气,首先便要使大鲤身处危急存亡之中,让龙脉现身。 既然寻浊图将他定位在锦京城,那便意味着他正在锦京之中潜伏谋划—— 一个国家之所以面临危亡,无外乎内忧与外患,如今的外患尚需要时间,才能造成威胁。浊仙若是想尽快完成谋划,便只能制造‘内忧’。 而最好的方法便是……” “引发国家内乱。”鱼玄机斩钉截铁道。 江河点点头,继续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想要制造内乱,唯有煽动百姓,方有可乘之机。” 薛正阳提出疑问: “可距离国师大典还没过多久,鲤国正处上下一心之际,他若不污浊百姓,又该如何颠覆民众思潮?” 而污浊了百姓,又一定会被寻浊图发现踪迹,到时也能顺藤摸瓜,找出真凶。 但江河却摇了摇头: “错了,真要说起来,鲤国并非处在上下一心之际。相反,此时此刻,或许正是人心起伏的时候。” “为什么?”薛正阳与鱼玄机皆为不解。 江河叹了口气。 他的思绪,忽然追溯到了那日斩龙节时,一位对国师提出质疑的老兵身上。 他曾与那位老兵有过一番交流。 当时的老兵,并不信任鲤国的国师会引领全国百姓修仙。 更不信任鲤国能战胜北方的蛮夷。 他无法代表大部分人的思想,却能代表一部分人的思想。 而‘大部分’的百姓,其实是盲目的。 也不怪他们听风就是雨,只怪他们得到信息的渠道太过稀少,没有人能告诉他们‘真相’。 而这般百姓,只需要稍微煽动一番,便足以形成排山倒海的压力。 而到时,鲤国朝廷根本就没有解释、辟谣的手段。 因为: “因为鲤国已被蛮国欺压数年,今年边关又遭大败,只得固守国门……而我们,尚还没能拿出,足以带领鲤国繁荣富强的铁证。 如今,不论是蛮夷的侵袭,还是公开讲学,我们都还没能做出实绩,让人信服。 而这,也正是他们带动人心,扰乱思潮的最好时机。” 在这个世上,唯有事实才能击垮谣言。 可倘若事实还不能称为事实。 那么谣言,便是事实。 “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通过这次机会,找到那些对国家大势有一定把握,但又极其不信任国家的群体。 譬如退伍的老兵、不得志的书生、趋利避害的商人、还有那些没有灵台,修道无果的凡人—— 他们,是最有可能带动风向的人。” 第187章 调查问卷 国公府。 庭院的青竹已被染上少许的雪白,江河的卧房里,传出了他喋喋不休的声音: “而为了更好的将城中百姓进行分类,以便缩小官吏的后续回访的范围,做到精准定位,我决定设计一张调查问卷。 我会在这个调查问卷之中,率先让百姓们填写上他们的基础信息,再设置十个问题。 譬如先提出一个‘你是否通过公开讲学,感受到了灵机’的问题,再设置‘是否’两个选项,然后交由百姓选择。 这些问题不宜过多,十个刚刚好。多了便会消磨百姓的耐心,导致他们胡乱填写,失去了真实性。而且也不能太过笼统,否则无法做到精准定位。 而这十个问题由浅入深,但大多都围绕着修仙、鲤蛮两件事设计,譬如第二个问题,便是‘你认为公开讲学每隔多久举行一次才算合理’。 第一个问题的作用,在于锁定在这几次公开讲学之中,已修炼出成效的仙苗,将他们从范围中摘出去。因为感受到灵机的百姓,切实体会到了国家政策带来的好处,也便不会被轻易煽动。 第二个问题的作用,则是继续限定范围。因为消化每一次公开讲学的内容需要时间,贪多嚼不烂,所以不宜太过频繁。 故而越是迫切希望国家能缩短公开讲学时间的人,便越有可能没有修行的资格,他们也便体会不到公开讲学带来的好处,更易被有心人煽动。 第三、第四个问题,则是在前面问题的基础上,继续做出延伸,直至范围越发缩小,锁定城内的小片区域,以便再做出回访,去确认信息。 而调查问卷这种东西,对于城中百姓而言比较新鲜,哪怕他们不识字,有官吏的帮助也总会试着填一填。 户部官员们,亦会对调查问卷进行汇总,再将最后筛选出的一些容易被煽动的百姓信息交到我们手上,届时,我们只需要让小吏再拿着这些信息进行回访—— 只要那浊仙对老百姓动过心思,那我们便有很大概率,从这些人中找出一些异样,也便达成了我们的目的。 虽说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归在了‘打听消息’上,但借着人口普查的壳子,我们被怀疑的概率便会大大降低,便有可能先发制人,在浊仙还未反应过来时,一举制敌……” 江河便坐在卧房正中心的一张新搬来的圆桌旁,他的正对面是两位俏丽可人的姑娘,三人穿的都还算厚实,脚下搁置着暖脚的火炉,看起来颇为惬意轻松。 “我这么说,你们懂了么?” 他边说边比划,嘴巴都有些干了,不由将面前摆放的清茶一饮而尽,润了润嗓子。 他有些希冀两位姑娘能带给自己一些反应。 但顾青山与鱼幺幺只是懵懵懂懂的互相看了一眼,便又扭过头来,冲江河各自摇了摇头。 “得,解释了也白解释。” 江河叹了口气, “真是枉费我一番苦口婆心了。” “我还是不能理解,明明只是一张纸而已,怎么就能看出那么多东西来……” 鱼幺幺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脑袋生疼。 “臭丫头,那不只是一张纸,是数据!数据你明白吗?那是对整个锦京城,三十多万百姓意愿的总结归纳。” 江河恨铁不成钢道。 “好麻烦哦……三十多万张问卷,印刷都要耗上多少年啊,更别提汇总了,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啊?” “印刷这方面,薛正阳花了一枚碧琼玉,已经交由山海集会的专业人士解决了。 至于汇总,这已经是很有效率的方法了。” 同样受限于技术原因,对数据的归纳总结势必要以人力驱动,故而这些日子里,户部官员们几乎日夜不眠,甚至需要从别处抽调人手。 江河回想起前两日再次入宫之时,鱼玄机所提及的效率问题,喃喃道: “距离人口普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那些问题说不上复杂,加班加点大半个月,估计也快要汇总出来了。” 在这种时候,小国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毕竟人口稀少,哪怕是凭人力筛选,也终归用不了太久的时间。 “再过半个月就是春节了,希望能在春节之前,将这破事解决了吧。” 江河看着懵懵懂懂的鱼幺幺,终究是捏了捏眉心,没再说什么。 毕竟也算是自己名义上的弟子,只可惜脑袋不怎么聪明。 他十分怀疑,这蠢丫头到底能不能从自己的身上学到些什么。 “辛苦了。” 看出江河的疲惫,顾青山不由出声宽慰道, “至少现下锦京城表面上还算平和,或许那浊仙还在等待时机。” 江河不觉得事态发展有这般乐观,但毕竟是顾青山一番好意,也只得点了点头: “或许吧。” 顾青山亦是点头示意,转而开始拿起一本小册子,开始于本子上认真书写。 “青青姐,你这是记什么呢?” 鱼幺幺曾经没怎么见过顾青山写什么东西,但最近却屡屡瞧见她在这小册上认真书写,此时终于是好奇地探过头来。 待看清小册上的娟秀小字后,她不由惊呼一声: “诶,这不都是江河说过的话吗?” “嗯?” 这下倒是把江河的目光也吸引了过来, “记我说的话干嘛?” 顾青山面不改色的记录着,偶尔撩起两鬓落在书册上的发丝,简单解释道: “我只是觉得你很聪明,对什么事情都很了解,但这些东西我都不是很懂。所以想把你说过的话,想出的方法都记下来,方便学习。也许哪天你离开鲤国了,我也能用这些方法,为鲤国做些什么。” “这样么。” 江河感到心中一暖,看来自己并非是在对牛弹琴,总会有人把自己说的话放在心上。 他不由说教起鱼幺幺: “看见没臭丫头,学着点。你师父我可有一身精华,你能学出个一两成来,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也能帮你爹分担一些压力不是?” 他倒也不是想着自吹自擂,主要是想让这小姑娘变得聪明点。 这样以后说出去了,起码不会让人觉得自己鼠目寸光,挑了个二傻子当徒弟。 鉴于仙山二傻子的前车之鉴,江河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教育这小姑娘,免得哪天她也没事儿冒傻气,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但心里那些说教的话才刚到喉头,便见这小姑娘忽然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地,睁着水灵灵的眸子死死盯着自己。 只听小姑娘竟是有些哽咽道: “你为什么要离开?” “嗯?” “你是鲤国的国师,你要是走了鲤国怎么办,谁来教我修行,青青姐又——诶呀!” 话还没说完,她却忽然感到身子一歪,整个人便栽在了地上。 她吭哧吭哧爬起来,用惊疑的目光盯着自己的青青姐,小小的瞳孔透露大大的不解。 “幺幺,你看看你,坐就要坐稳了呀,怎么还给摔倒了呢。” 回应她的,是青青姐和善的目光。 小姑娘的心神一紧,总觉得自己若是继续说下去,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她咽了咽口水,终究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我知道了青青姐……” 然后便乖巧地把椅子扶正,坐稳后,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起江河来。 江河眉头一挑,只道: “我这不是激励你好好听、好好学么。” 其实江河倒也每太考虑一切事情结束之后,究竟要去哪里、做什么,毕竟未来都还没个定数,他也不愿考虑太久远的事情。 “那你走不走?” “你现在问我,我也给不了你答案啊,到时候再说——” “咚咚咚——” 正待江河打着哈哈,要敷衍了事的时候,却听房门外,忽然传来了丫鬟青竹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江国师,薛国师来找您了。” 第188章 会猜错就不去猜了吗 “薛正阳?” 江河一愣,转而便想明白,薛正阳来国公府的目的。 定然是户部的汇总工作已经完成,他来找自己一同商议对策来了。 他连忙起身,没再搭理鱼幺幺的质问,匆匆开门,将青竹身旁,一袭白衣的薛正阳迎了进来。 “我一直很好奇,你这身衣服若是脏了,是要自己亲手去洗,还是有什么术法辅助?” “这是法衣,不染纤尘,无需洗涤。” “送我一件?” “……” 薛正阳不知道江河哪来这么大脸面,匆匆转移了话题: “户部官员已经将你的那些问卷汇总出来,他们筛选出了不太可能会被煽动的百姓,并将剩下的信息交给了我。” 薛正阳说着,便走到了圆桌前。 江河问道: “还剩下多少人?” “七万人。” 他说罢,大手一挥,七万余张调查问卷自他袖口倾泻而出,泛黄的纸张洒落一地,“哗啦啦”地赫然铺满了整个地板。 江河眼角一抽: “你是觉得这么做很潇洒是么?这是我的屋子。” 薛正阳有些尴尬: “忘了将它们捆起来了……抱歉。” 看着散落一地的调查问卷,江河只觉得头皮发麻: “你该不会是什么天然呆吧?” 薛正阳不敢回话,沉默着开始拾掇一地问卷,就要徒手给他们摞成一沓。 江河叹了口气,右手置于身前,兀自掐诀,缓缓调动灵台的灵气。 他宽大的黑袖里,忽然飘出一阵微风,它连携着冬日的清寒,卷起了散落在地上的纸页,拂过圆桌之下的火炉时,甚至将那灼灼红火都忽地扑灭。 微风咒,青玄子留下的几本秘籍之一,可以带动些许微风,充作自己的第三只手,威力有限,但却极为实用。 时隔半年,总归是被拥有了闲暇时间的江河参悟透彻了。 用地还不算太熟练,但至少也能带动微风,帮着自己搬运事物,亦或是如此时此刻收拢纸张。 只见一地问卷在寒风的操纵下逐渐堆叠整齐,搁置在了距圆桌不远处的地板上。 鱼幺幺没想到江河还藏着这一手,练剑实在不如修习这种术法有趣,她眨着水灵灵的眼睛,惊喜地看向江河: “这是什么术法?江河,我也要学!” “你学不了。” 这是修风灵气的修士才可运用的术法,这丫头修的剑气,真要调动灵气,估计要把这一地的问卷全给切割干净。 但鱼幺幺却不明白,在她眼里,自己与江河修的应当是同种灵气才是: “为什么学不了?” “因为你太笨了。” 江河敷衍了过去。 薛正阳转过头来,看了看江河,有些迟疑道: “你……” “符箓。” 江河知道对方在怀疑什么。 这世间存在万种灵气,可人之灵台未能选取其一,薛正阳先前见过自己剑斩炎龙,自然会对自己展示的这般手段感到疑惑。 “一种能减轻剑气锐利程度的符箓。” 江河又多补充了一句。 他其实是在给薛正阳台阶下。 薛正阳的神情看不出变化,只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江河很清楚,薛正阳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只不过他内心并不十分确定。 但两人同属一个阵营,自己的手段迟早会被他看个透彻,瞒是肯定瞒不住的。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薛正阳是个直爽的聪明人,哪怕察觉出,自己所修的灵气可能非同一般,也不会对自己刨根问底。 便如那早在初次相遇,便嗅出自己特殊之处的崔兰香一样。 她便从来没向外提起过自己的特殊。 只要不妨碍彼此的利益,聪明人都会选择相安无事的。 江河不再与薛正阳掰扯,只摩挲着下巴,瞧着摞起厚厚一沓的问卷,喃喃自语起来: “七万多人,比想象得少……” “公开讲学所带来的影响,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远。”薛正阳道。 在他与江河的估算之中,不信任鲤国的数量最起码也要占据三分之一才对。 看来屡次的公开讲学,已经让相当一部分人感受到了一抹灵机,从而让不少百姓察觉到自己拥有入道的可能。 口口相传之下,倒也的确为鲤国带来了不少凝聚力。 “这七万人,户部那边有备份么?”江河问道。 “有。时间紧迫,户部已经差人去做回访了,包括茅野望在内的三十三人,已经着手监听。” “动作倒还挺快。”江河点点头。 看来茅野望是真想做出点什么功绩来。 “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再继续把这些问卷做细分呗。 户部官员们毕竟是凡人,他们对于修行方面的事情并不了解,故而关于问卷上的一些问题并没有很完善的理解,分出这七万份已经算是极限。 所以,让茅道长他们那边先监听着,真要有什么消息,他会通知我们的。 在此之前,我们趁着还有时间,将这七万份问卷再好生查阅一番,细究之下,兴许能再缩小一部分范围。” “七万份啊……这要是仔仔细细地看,要看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鱼幺幺听了,登时泄了气,直接趴在桌子上开始嘟嘟囔囔。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江河也深感无奈, “我们的一切行为,皆建立在我个人的猜测之上。我们甚至连那浊仙都不曾见过,所以我们的所作所为,归根结底,与盲目的大海捞针并无二致。” 鱼幺幺听了,却更为不解了: “那我们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说不定到了最后,也找不出那什么浊仙来。那这么多天的努力,岂不是就付之东流了吗……” “有猜错的可能,所以就不去猜了吗?” “啊?” “三公主。” 江河叹了口气,神色却变得愈发严肃,原本还显得松懈的鱼幺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渐渐正襟危坐起来。 “你、你要干嘛……”小姑娘紧张道。 “三公主,你要明白,浊仙之事,并不只关乎你我,这不是一件小事。” “我知道……” “鲤国虽为一弹丸小国,但人口总和,亦有六、七十万众。 现下边关已然溃败,守军只能蜗居守城,苦苦挣扎。 倘若此时此刻,浊仙再于鲤国境内作祟,致使这个国家面临内忧外患的境地,你知道这会导致怎样的结果么?” “……” 鱼幺幺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如果这件事只危及到你我二人,我们当然有着大把选择的机会。 但这件事的背后,是一个国家的命运,是这个国家近七十万人口的危亡。 我们现在正做的,是我们现下唯一能想到的良方。它或许会因为我个人猜测上的失误而付之东流,但面对未知的敌人,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你、你这么严肃干嘛……” “我想让你知道,我们的确是在猜测,但我们也必须猜测。 因为只有我们试着努力,这背后七十万人才可能拥有活下去的机会。 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这七十万人便要与这个国家一同葬送在此。 三公主,你要明白,在上天只给予你一次机会的那一刻,你无论如何都要把握它。 因为失败并不可怕,害怕失败才让人可怕。” 鱼幺幺轻轻吞咽着,不自觉地握了握自己的拳头。 许是她太过信任江河,又或许是江河一向不愿给人压力,表现的太过轻松。 她竟是忽略了失败的结果。 她堪堪意识到,江河、薛正阳,乃至一切在为这番谋划做出贡献的人们,皆是在背负着整个国家的命运前行。 而他们已经做出了决定。 哪怕前方的道路是万丈深渊,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因为停下脚步的代价,鲤国承受不起。 待努力真的付之东流后,身为修行者的江河可以逃走、薛正阳可以逃走。 可鲤国逃不走,鲤国的百姓也逃不走。 “我明白了……” 鱼幺幺重重点了点头, “对不起。” 她终于放下了懈怠的心情,认真对待起鲤国面临的危局: “我会好好帮忙的。” 江河见小姑娘终于摆正了心态,也终于不再板着冷脸。 可正当他打算交待接下来的任务时,薛正阳却抢先一步道: “或许,我们暂时没有这个时间了。” 却见他的耳畔,有一只指节大小的金乌,正盘飞一旁,向薛正阳传递着一些信息。 他那一派平和的神色,竟是急转直下: “江河,有茅野庐的弟子传来消息——有人在城西,听到了异状。” 第189章 还不错 腊月的锦京已被降雪染上素白,而今酉时三刻,皎月透不过浓云,天色已显昏沉。 城西的民巷两旁,高挂着闪烁明光的灯笼,时有尚未归家的孩童,穿着棉衣来回奔跑嬉闹。 饶是银装素裹,也消磨不过蓬蒿老人下棋逗雀的心思,新年将至,偶有的炮仗声,让整条街巷都还显得极尽烟火。 “嗬,江国师!薛国师!” 不知是因为衣着打扮深入人心,还是百姓们早已将他们二人的面容记在心上,两人只是堪堪在胡同露了个头,便有人将这两位国师给认了出来。 他的声音好似惊起涟漪的石子,顺着他指引的方向,越来越多的人驻足留步。 原本还算安逸的巷子,似是也被两位国师的到来而带动了气氛。 哪怕江河与薛正阳时时会在百姓面前露面,但毕竟是位居高位的仙人,莅临民巷,总归让人觉得新奇。 离得近的便往两位国师身边凑,离得远的,便要上房趴在屋顶去瞧,熙熙攘攘的尽是些嘈杂的人声。 这让两位国师,乃至于跟在后头的两位姑娘一条狗,都还没走上两步,便被围在了原地,举步维艰。 有些自来熟的,甚至敢壮着胆子,招呼了两位国师几句: “江国师,薛国师,您们怎地来了,吃了没啊?” 许是人多,薛正阳没见过这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偏爱清静的他一时间有些局促。 耳边太过嘈杂,他有心回应,但他的语气一向轻柔,只能被淹没在了喧嚣里。 老百姓们只能看见他嘴皮动了动,却是“啊”了两声,表示自己没太听清。 薛正阳有些尴尬,便将目光放在了江河的身上,想看看他要如何应付这些百姓,才能让自己一行人通过这条小巷。 却见江河竟是扯着嗓子,和那人唠起了嗑来: “还没吃呢!” “没吃啊?那要不来我们家坐坐?今晚我家煲鸡汤啊!” “改明儿吧,今天我们有事儿,来找个人的!” “找人?您是想找谁啊?” 江河的嗓门挺洪亮的,一说正事,周遭嘈杂的议论声倒是因此而平息不少。 江河也不再硬扯嗓子: “就是住在这一片的安大义,您给指个路呗?” “哦哦,老安啊,成啊。江国师莫不是来给老安治病的?” “他得什么病了么?” “听说是得了重病呢,已经有一阵子没见着他了。他家住的比较深,往前走到头,右拐第二户就是了。” 都是生活在一条巷子里的街坊邻居,大家彼此也都熟悉,那人听后向后招了招手,示意大家让开一条路, “去去去,都上一边去,别打扰咱们国师办正事!” “妈的,老邱,见着国师了你倒是着急忙慌喘上了啊?你有那仙缘吗,凑什么热闹呢!” “你懂个屁!老子修不了仙,我家小子可是都要入……入那啥了!没听国师说改天上我家吃饭吗,你就自个酸去吧!” “我呸,人国师跟你客气两句,你还当真了呗?” 群众笑骂着,但彼此都是熟人,他们也都是开开玩笑,知道国师事务繁忙耽误不得,也纷纷侧身让出了一条路。 江河向一众百姓匆匆作揖,也便向着那老邱指引的方向而去。 身后有不少好事者遥遥跟从,江河知道管不得他们,也便没说什么。 但耳边总归是清净了不少,瞧着巷子两旁还有不少悄摸探头,见识‘大人物’的老百姓,江河不由好笑地看向薛正阳: “薛前辈还害怕人多呢?” 薛正阳解释道: “没想到他们这么……” “热情?” “对。” 点了点头后,他又与江河并肩拐过一个拐角。 许是因为抵达了巷子深处,拐角之后,便不在有什么人迹,二人只带着身后跟来的姑娘、小疯,径直前往左数第二户人家。 江河转了转眼眸,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便问道: “那你觉得怎么样?” 薛正阳不解:“你指什么?” “这些热情的百姓。你怎么看待他们?” 薛正阳迟疑了一会儿,转过头去,看向身后那些眨着好奇的眼睛,向这边投来目光的诸多百姓。 他道:“比在山上时热闹一些,有些不习惯。但不知为何——总感觉还不错。” “哦?” “有种莫名的喜悦,但并不太能很好的表述出来。” “满足感?” 薛正阳一愣,但仔细思索片刻,又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河直言不讳道: “因为看你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 薛正阳匆忙收起了笑容。 “看到这么多人爱戴自己,肯定很有成就感吧。” 江河打趣道, “虽然时有忙碌,但却比日复一日的清修要惬意许多,是么?” 薛正阳纳闷,明明自己什么都没说,这江河就一眼看了个透彻呢:“你是有什么读心的法宝么?” “只是前辈总是爱把心思挂在脸上,所以太好猜了而已。” 江河笑了笑,转而站定,左顾右盼了一番,确认眼前正是胡同尽头右数第二户人家: “在我与前辈尚还素不相识的时候,前辈就屡次出言提醒我。对于要办的事情,也都是尽心尽责。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问出的问题,你也要用总想要解答他们的疑惑—— 前辈,不管你愿不愿意承不承认,你都是一个爱管闲事的热心肠。 这世上真正的好人没有多少,但至少,你总归是一个的。” “只不过是因为修行停滞,平日无聊而已……” 听着江河直言不讳的赞赏,薛正阳只觉得有些尴尬。 他终究没有江河脸皮厚,被当面夸奖什么的,实在有些让人难为情。 便微微偏过了头,轻咳了两声,解释道。 江河笑而不语,只轻轻叩响了门扉。 “奇怪了,怎么又来人了?” 院落之中,先有一阵细簌的疑惑,紧接着便传来一声极为爽朗的女声, “谁呀?” 江河一边应声,一边寻思着是否在哪里听到过: “在下江河。” “江河……江国师!?你这孩子,怎地还真把江国师喊来了?” 院里的人霎时一惊,随后便是蹬蹬跑来的脚步声稍显急促。 唯有当门扉真正打开,看清了院里的女子时,江河才终于反应过来,这安大义究竟是哪户人家。 眼前的女人身材稍显臃肿,脸颊的皮肤饱经风霜,便与这锦京城大多数的妇人没什么两样。 但江河仍然能一眼认出她来,因为他们总会在清早时不时见面: “老板娘?” 第190章 积郁 “江国师——您,您怎么会来的?” 不知是终日劳累辛苦,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多日不见,‘仙品豆腐脑’的老板娘,此刻正双眼红肿,眼袋深重,看起来并不算精神。 她看着江河与薛正阳的背后,还有眼熟的两人一狗不提,门外还乌泱泱站了一大批凑热闹的邻居,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将江河几人引进来,又关上了大门。 走进庭院,江河才看到老板娘身后的小丫头,此时此刻亦是与娘亲相同的面貌,看起来是刚哭过不久。 江河挑了挑眉头,指了指自己与薛正阳,疑惑道: “不是你要找我们的么?” 根据监听官吏的弟子所言,是安大义这户人家,悄声询问官吏,能否帮她寻找到两位国师,故而被监听的弟子留意,又通过薛正阳的金乌,传到了他的耳朵中。 两人并未多作核实,便匆匆赶来,却没想到反倒吓了老板娘一跳。 “我们?这、这——” 老板娘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看着身后抹起眼泪的小丫头,吓了一跳, “您、您能听见我们说话?上天保佑,上天保佑!” 见她们自己有所脑补,江河也便懒得解释了,只道: “所以发生什么事了?” 江河倒是能猜到,这母女俩为何会在回访的名单之中。 毕竟这小丫头一直想要修仙,只可惜并无灵台,也的确符合问卷所圈定的范围。 但她们又为何想要寻找自己? 只听小姑娘泪眼婆娑,一时间有些哽咽。 江河才问出口,她便“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哭道: “江、江国师,求求您救救我爹吧!” 江河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老板娘也跪在了地上,哀求道: “求求两位国师救救我家汉子吧。” 母女两个的哀求声都不小,让院子之外的好事者听了,霎时间便明白两位国师为何会来到这条街巷。 “果真是因为老安的事儿啊。” “看来那些百草堂的大夫们,是真看不出个啥情况了。” “可江国师和薛国师都是修仙的,不是治人的,就算来了又能咋样啊……况且,我看老安那也不像是病啊,不就是懒吗,谁愿意大冷天干活啊? 我听那城北的刘老头,不也是这个毛病么?” “没病能在床上躺那么多天,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的?我看准是哪儿出毛病了!” 嘈杂的议论声被江河尽收耳中,但江河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连忙将母女俩先搀扶起来: “不是,你们二位先起来,咱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跪下的,咱们不兴这个。” 主要他确实不是什么医师,修行都半瓶水晃荡呢,压根没什么救人的手段,根本担当不起这般大礼。 母女俩这么做,只会让他倍感压力。 “我不是什么医师,更没什么灵丹妙药,不见得能帮的上你们什么……总之,你们先好好说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吧。” 他与薛正阳终究不是一类人。 薛正阳是个单纯和善的好人,能够尽自己所能的帮助他人。 但江河未必能做到。 为鲤国出谋划策,听到有人呼唤便匆匆赶来,归根结底是他需要鲤国能够存续下去—— 至少在他加身国运,打开秘藏以前。 他并不否认,自己怀揣的心思其实没那么单纯。 所以也不愿给自己带来何种麻烦,无端的做出承诺,帮助外人。 但来都来了,也总归要听听母女二人的诉求。 安玉借着江河的搀扶站起来,可仍然是哭哭啼啼的,不断检讨自己: “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听话,让爹爹担心了,才让爹爹出事情的……” 什么意思? 江河与薛正阳相互对视一眼。 听小丫头的意思是,这病竟然还和她有关系? 江河感觉有些不对劲,便安抚道: “小玉,自责是没有用的,你不如先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我看看能不能帮上你们。” 老板娘见自家闺女没办法调整心情,便抹了把眼泪,深深叹了口气,替女儿解释了起来: “江国师,您还记得一个多月前,这丫头问您修仙的事情吗?” 江河点点头:“当然记得,这之间有什么关联么?” “其实在前一天的时候,薛国师就曾和这丫头说过,没有灵台就无法修仙,当天夜里,这孩子就哭了一晚上。 本来您第二天和她聊过之后,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结果没想到,竟是被我家汉子给听了进去。 他这个人平时不太待见这些东西,只觉得修仙是那些人上人的稀罕的东西,老百姓不可能接触的到。先前有人跟他好像提起过什么长生啥的,但他也没怎么放在心里。 所以我本来也没太在意。 但自那天玉儿哭过以后,他就每天直到很晚才回家,我一开始是怕他在外面找了婆娘,为此还跟他大吵了一架。 结果后来才知道,这傻子竟是去找那个,先前给他提起这件事的老朋友去了。 那么晚才回家,就是因为在给玉儿打听修仙这种事。” 薛正阳皱了皱眉: “可没有灵台,确实无法修仙。任谁来也——” 江河顾及着安玉的情绪,直接动手捂住了薛正阳的嘴。 老板娘叹了口气: “可我家汉子哪知道这些啊,结果就被人家给忽悠了去。 我也不知道他干了些啥,总之那天吵完了架,玉儿跟我们说她以后再也不乱想了,要好好听话以后,他才没再半夜不回家。 结果不知怎么的,前段日子还好好的,这两天突然就开始犯迷糊。 事儿办不好也就罢了,还跟丢了魂儿似地整天不理人,我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儿,只当他是累了。 结果直到前两天开始,他甚至连吃喝都顾不上了。您说他又不是神仙,哪顶得住这些啊,再饿上两天,人都要饿没了。 我这才觉得他可能是着了那群狐朋狗友的道,摊上事儿了…… 但我们都是些平民老百姓,咋知道这办法咋解决啊。问了街坊邻居,叫来了大夫,就是没法让他好起来。 也就今天有衙门的人上门来,说是要做啥……回访? 他们问了我们一些问题。玉儿可能就是那会儿,悄悄跟官老爷们问两位国师的事情。” 老板娘越说越觉得委屈。 他们一家子,老老实实本分了一辈子,哪曾想还会摊上这么一档子事。 情不自禁之下,又要哭红了眼。 江河心里甚是奇怪。 又是‘狐朋狗友’,又是行为反常的,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江哥哥,我不想修仙了,我再也不想修仙了。我只想爹爹能醒过来,求求您了,您帮帮我爹爹好不好,我给您磕头了!” 但见母女俩又要哭起来,江河也来不及细想,搀扶着小丫头没让她就此下跪,急忙道: “还是先让我们过去看看再说吧。” 母女见江河有意施善,心头又升腾起一抹希望,连连点头,把江河一行人带到了主卧。 可还不等老板娘推开卧房门扉,一直陪在鱼幺幺身边的小疯,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汪汪”地狗叫起来。 “小疯,别老乱喊乱叫的!” 鱼幺幺有些后悔带小疯出来放风了。 她虽然年纪小,但也分得清场合,人母女俩都还在伤心难过呢,你这没事儿乱发什么疯? 但小黑灵性地“呜呜”两声,好似在示意它并非胡乱叫喊,又连忙跑到门扉前,“汪汪”两声,好似迫不及待地要进去似地。 毕竟是国师身边的土狗,老板娘也不敢怠慢,连忙开了门,让小黑跟团黑风似的窜了进去。 “哎呀,你别乱跑!” 众人随着小疯的脚步跟了进去,却见这条黑漆漆的小土狗,正踩在主卧的床榻上,那床榻上分明躺着背对他们的男子,但并未因客人的到来而打什么招呼。 “这是人家的床,你快下来!” 小姑娘简直是又气又恼,就要冲过去把小疯抱下来。 但小疯却忽然看向江河,又向着床榻上的男人“汪汪”两声,随后纵身一跃,轻手轻脚地落在地上。 随后,不知怎么地,它忽然“呜呜”两声,随即,整个身子便和蔫儿了似的瘫在地上,不作动弹。 江河紧皱眉头,霎时间想到了什么。 精神萎靡、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连吃喝都没了动力…… 小疯见江河没有回应它,又故技重施,表演了一番‘精神抖擞’到‘萎靡不振’地转变。 明显是在提醒着江河什么。 江河顾不得其他,连忙走上前去,越过床榻去观察那躺在床上的安大义。 却见安大义整个人颇显瘦削,精神萎靡之时,却微微眯着双眼,明显是清醒的状态。 果然! 此时此刻,江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翻腾。 他堪堪回过了神来,就连唇瓣都在不住地颤抖: “这是——积郁丸!?” 第191章 担保 其实在小疯模仿抑郁症之前,江河心中就已经感受到了浓浓的既视感。 只不过由于先前的依赖,致使选择上出现了疏忽,放跑了忽二郎,至今下落不明。 这让江河已经有很久的时间,没再去使用亦或是留意积郁丸。 故而他不敢确信,安大义正是受到了积郁丸的药效,才变得郁郁寡欢。 但如今小疯的反应,正不断印证着江河的猜想。 毕竟早在几个月前,江河为了让鱼幺幺入道,几人带着小疯奔赴剑山山脚开始演戏。 那时,小疯曾在鱼幺幺受到威胁的紧要关头挺身而出,却被江河一颗积郁丸治的服服帖帖。 也是后来又给它喂下了庆喜丹,才彻底消解了药效,让它生龙活虎起来。 当时小疯也是被这积郁丸折磨地不轻,许是在那次之后,它彻底分辨出了积郁丸的气味,又因鼻子灵敏,这才闻见了安大义身上的端倪,并出声提醒着江河。 所以……浊仙的手上也有‘积郁丸’么? 江河又转而联想到,那日吸收青玄子的灵丹恢复体力时所观想到的记忆。 其中正有一片观想不到的空白。 难不成,复活阮酥酥的方法、两样药效诡异的丹药,皆是出自浊仙之手么? “江国师,您有办法救救我爹吗……” 安玉站在江河一旁,见江河陷入短暂的沉思,心中有些焦急,但也不敢太过催促。 江河堪堪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能。” “真的!?” 江河点了点头,兀自从袖子里掏出一粒庆喜丹来,动手翻过安大义的不曾反抗的身躯,将其拍成细碎的药粉顺着指尖滑入到安大义的喉咙里。 “水。” 听见江河的吩咐,安玉连忙去接了杯水,递给江河,让他喂安大义服下。 庆喜丹的药粉顺着水流向他胃中灌去,才刚刚落入不久,便有无形喜气开始萦绕在安大义的心肠,逐渐将那心头的郁气驱散出去。 安大义的瞳孔渐渐焕发了神采,有些瘦削的面庞上,也渐渐浮上了血色。 他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看了看江河,又看了看自家闺女。 安玉见爹爹终于有了反应,喜极而泣,一把扑到了爹爹地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爹……我不修仙了,我以后再也不想修仙了。我以后会好好听你们话的,你别再替我找什么的办法了!” 安大义尚还有些恍惚,眼角却逐渐湿润。 他忽然紧紧将闺女搂在怀中,七尺大汉好似就要痛哭流涕: “好、好孩子……爹差点以为,就要见不到你们了……” 积郁丸的药效,不是让人丧失神智,只是让人被动的颓靡。 中了郁毒的人,仍然拥有着对这个世界的感知。 他们能听到外界的声音,感受到外来的触感,只是没了主动回馈的兴趣。 中毒者明明想要对外界有所回馈,但郁毒却让他彻底失去了这个意愿。 眼睁睁看着妻女为自己的身体担惊受怕,而自己无法做出太多回应的安大义,始终饱受挣扎。 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安大义享受着劫后余生带来的喜悦,良久才缓过神来。 眼神透过泪眼婆娑的妻女,径直落在了江河的身上。 他万分感激道: “多谢江国师大恩大德,我安大义愿做牛做马,以报江国师救命之恩!” 江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如若真想着报答我,就好好对待你的家人吧。” 安大义听了这话,眼眶的湿润当即便夺眶而出。 这位江国师,怎么就能这么温柔!? 他连连点头,哽咽道:“是!” 薛正阳下意识将目光也扫到了江河的身上,琢磨着究竟是怎样的环境,才塑造的江河这般会说话。 不过,这药的症状…… 薛正阳微微拧起眉头。 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药性的描述,还需好好思索一番。 江河心中还有太多疑问,见一家三口拥抱了好一会儿了,才适时开口问道: “听老板娘说,你是和一些人来往密切,才受到了这般影响?” 安大义万不敢怠慢救命恩人,连忙擦干眼泪,回答道: “回国师。为何会变成方才那副模样,其实草民也不太清楚。但草民的确是决定远离他们之后,才使得这般症状明显了起来……” “他们是谁?” “草民是一介木工,而他们皆是草民的一些工友。” “你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 安大义寻思了片刻,组织了一番措辞,才回答道: “早在数月之前,您与薛国师都还没露面的时候,草民就已经听他们说过什么得道长生的事情。 听他们说,是偶然之间遇到了什么高人。那高人见我大鲤人杰地灵,所以想要找什么有缘人,传承他的衣钵。 咱就是一个粗人,平民老百姓的,有什么资格染指这种事儿。所以就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对那种东西根本就不感兴趣。 但就在不久前,我家丫头回家以后,突然就把自己关到屋子里,哭了一晚上。问过婆娘才知道,原来这臭丫头竟然也想着长生修仙…… 但薛国师不是说了吗,没有那什么灵台,就注定一辈子没法修行。可我实在心疼这丫头,就想起之前那几个跟我聊过的工友。 他们为了长生,早就撂挑子不干,回家养老去了。我就只好找到他们家里,想问问还有没有什么其它法子。 结果他们告诉我,只要诚心诚意加入他们,他们就会教给我这种法子。 然后我就跟他们混了几天。 结果不跟着不知道,一和他们混一块儿才发现,那哪儿是什么教人长生的地方啊,分明就是个坑蒙拐骗的集会! 他们专门找那些在公开讲学里,摸索不到办法的老百姓,骗他们加入到自己的组织里,然后再通过这些人,拉更多的人进来做教徒,从那么多人里挑选听话的、能干的晋升。” “晋升?” “他们说,长生之法本就难得,既然常规方法走不通,便更要比别人努力百倍、十倍。唯有被教主选中的人,才有被赋予长生的机会……而想要得到那个名额,便要拉来更多的教徒。” 凭借一个令人渴望的目标,不断发展下家。 这是典型的传销手段,倒也适用于发展教派,煽动百姓…… 江河暗中琢磨着,又问: “既然你都察觉到了其中本质,身处天子脚下,又为何知而不报?” “我、我没法说啊……” “为何?” “因为、因为那些人都在传,这都是正规的法子,是受到国师许可的方法,只不过咱大鲤百姓太多,明面上不好大肆宣扬。所以才……” “国师担保?” 薛正阳一愣, “我们既已有了公开讲学,又何必在背地里费这般功夫。” “这、我们也不知道啊……但他们说是那么说的,这种东西,我们也根本无从查证。等我偷偷溜走,回过味儿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变成了之前那样子了……” 第192章 一神带俩坑 江河算是整理清楚了来龙去脉。 他缓缓叹了口气,解释道: “这不怪他们。虽然我们在公开讲学的时候,也讲解了一些世界观,帮助鲤国百姓更完善的认知这个世界。 但抱有侥幸心理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哪怕我们明言承认了,没有灵台就无法修仙,也总有人幻想着一些不存在的可能。 只要那些人说的话,符合他们内心的期望,那就足以说服他们听从自己。 而像是老板娘丈夫这般,有着自己独立思考的人,从一开始就被他们剔除在了圈外。 当这些人回过味儿来,觉得大鲤不可能再背地里集结百姓,发展教徒的时候,他们体内的心毒已然发生了作用,变得像这般郁郁寡欢—— 生活都成了问题,就更别提检举揭发了。 心毒这种东西,就连修士都感到棘手,这些老百姓又哪来解脱的办法,也便只能等待心毒染遍全身,在抑郁之中沉闷死去。 而这类人既是少数,表面上又瞧不出什么症状,很容易就被误诊,以至于死了也没办法引人注目…… 那浊仙的教派,便是在这种环境之下,潜伏发展起来。” 如江河所料,事态并不如想象一般乐观: “而且浊仙潜伏的时间,远比我们预料的要长……国师大典的时间在四个月前,也就是说,这教派早已在暗中发展了四个月——” 此刻,就连薛正阳的心神,也不由得紧绷起来。 在先前的思路中,那浊仙理应在蛮国待了一段时间,将蛮国的渔村塑成诱饵,吸引前来讨伐的仙山弟子才是。 可如今听安大义所言,这教派发展的时间,竟是比预想的还要早上两月有余。 而在这空暇的两个月里,锦京表面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人意识到阴影中的暗流。 也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无辜百姓,死在了这郁郁寡欢的心毒之中。 “我们必须找到他们的上家。” 时间已经不允许江河再作打算,江河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 也幸好自己的路子不曾走偏,虽说结果与计划有一定出入,但总归还是得到了一些重要信息。 安大义的供述,将是他们抽丝剥茧的关键: “你所说的那个集会是一个固定的场所么?” 安大义知道事情不妙,连连点头: “差不多,他们通常会在一个人的家里聚集。那个人是我的工友,叫吴凡,就是他想着要拉我骗人…… 本来我们的关系还算不错,但知道他办这种事儿后,我也就敬而远之了。后来玉儿跟我说她不想修仙了,我就再也没跟那吴凡有过来往了。 他就住在城西乌衣巷。有点魁梧,是个瘸子,是去年从前线退下来的老兵。 那块儿来往的人相对比较少,只要拉来的人是住在城西的,都会先带去他那认个眼熟。” “有点魁梧、瘸子、老兵……” 江河越想越觉得心惊。 他只觉得脑海之中,原本如同迷雾般混作一团的线索,在此时此刻,忽然连成了一条紧密的线。 江河的神情映入薛正阳的眼帘,他很少见到江河如此失态,不由问道: “你怎么了?” “这个吴凡……我见过。” 江河斩钉截铁道, “就在那日国师大典的时候,我本来与顾姑娘和三公主在路边吃东西,偶然间听到有不少百姓在议论当日典礼。 这个吴凡当时便在人群之中。他对鲤蛮两国的战事还算了解,当时凭借自己的经验,带动人心,唱衰鲤国。 我曾与他相互辩驳过一阵,当时只是觉得他有些奇怪,总给人一种无故煽动的错觉。 但紧接着便要举行国师大典,在我登台之后,也便没再见到他的身影。 如今仔细想来,他当日的确有着刻意之嫌。但那个时候,我也没有想到浊仙已然在鲤国,也便没有多想。” 顾青山一直在默默听着,唯有此时,才适时站出来宽慰一句: “这不是你的问题,任谁也想不到的。” 她害怕江河多想。 但江河终究是叹了口气: “已经没有反思的时间了,我们该即刻动身去往乌衣巷了。” 江河心态不算崩溃,也并没有过分自责。 因为谁也不会想到,那浊仙早在国师大典之前,就已经开始兴风作浪。 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丁点苗头。 唯有折返回去思考时,才能发现些许端倪。 行动的时间越快越好,江河势必要将对方打个措手不及,故而看向一家三口,不再久留: “多谢安老哥告之,近些日子且先在家中疗养身体吧,我们先行告辞了。” “江、江哥哥,等一下……” 见江河匆忙要走,安玉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连忙站起身来, “您不用这么着急,其实已经有人去找吴叔叔了。” “有人去了?” 江河怔了怔,却并未就此安心,而是紧接问道, “谁?” 安玉解释道: “在您与薛国师来之前,就已经有人找过我们,见过爹爹了。是一个大哥哥和大姐姐,穿的衣服和薛国师很像。 他们说是仙山来的仙人,也是薛国师的师侄,一开始帮我们看了看爹爹的病情,但是没能治好。 也是听了我娘说的,爹爹时常大半夜了还和吴叔叔鬼混,他们好像是察觉到了吴叔叔很奇怪,在你们来之前就已经赶过去了……” “什么!?” 江河差点爆出了声粗口。 这仙山二傻子是怎么捷足先登的!? 想到这俩人的办事效率,更没办法让人放心了。 他忽然将审视的目光扫到薛正阳的身上,却见薛正阳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你为何看我……” “他们是怎么知道这里出事了的?” 薛正阳也有些纳闷,毕竟仙院弟子通知自己的时候,他还与江河几人待在一起,但还是合理猜测道: “苏唯依与宋春堂皆住在东鲤仙院,茅道长的弟子亦是如此……在他们通知我的时候,兴许也被他们听了去?” 江河忽然想起了二傻子之所以能住在东鲤仙院的原因,咬牙切齿地瞪起薛正阳: “薛正阳,我现在是真想杀了你啊……” “有师妹在,应当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薛正阳还算比较信任自己的师妹。 但江河谁都不信,拔腿就走: “一神带不动两坑,他们发生的意外还少吗!?” 更何况,那洛师叔几乎等同放权,压根就不管闲事! 第193章 富商 对于生灵洲各个皇朝的平均水平而言,鲤国已然称得上是富饶。 可再光明的角落,也往往有阴影相伴。 乌衣巷正处锦京城城西,是鲤国相对贫瘠的一角,虽然少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但相比于靠近城中心的地带,整条街巷要显得简陋不少。 这里少有人烟,亦不如别处灯火通明,偶有高挂的灯笼,也只能少许地照亮阴暗之中,素白的巷口。 苏唯依与宋春堂的身上各贴有一张符箓,使得两人能够潜藏在阴影之中,不过多地引人注目。 虽然做不到正统修习的敛息之术,对于寻常凡人而言也相当够用。 “师兄,我们真要单独去找那个人吗……” 苏唯依尚还没敢踏进小巷,便与宋春堂躲在巷口,进行着悄声交流。 宋春堂点了点头: “师妹,咱们先前兜兜转转了那么久,又掉进那浊仙的圈套里,洛师叔肯定已经给咱们扣了不少分数。若是再不做出点实绩来,别说这次回去能拿到什么奖励,师父不骂咱们都算是轻的了!” “可……可万一像上次一样,打草惊蛇了怎么办?我、我不想被那个人骂了。 师兄,听那些弟子说,他们已经将这件事告诉薛师叔了,我们不如等薛师叔他们来了,再一起行动好了?” 苏唯依嗓音糯糯地,听地宋春堂一阵心游天外。 但他想起江河那张臭脸,霎时间回过神来,劝慰道: “这本就是我们的任务,要是全让那小子,或是薛师叔占了去,还怎么证明自己?” “可我们不是为了抓到浊仙吗,也不全是为了爹爹的奖励啊……” “我们只是收敛气息,过去探探虚实,要是真有什么情况了再作出手。就算是薛师叔和那小子来了,也得按照这个方法来才对,别担心。” “我只是不想再被骂了……” “别怕,那小子要是敢骂你,师兄帮你骂回去就是了。” “可师兄也只是嘴上说说,我也没见师兄如何反驳回去,反而总是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咳咳!” 宋春堂只感觉心胸翻涌,脸皮都要臊红。 这些日子可算是在心仪的对象面前丢尽了脸面。 可饶是心中如何愤懑,也实在不愿意与那江河再多作纠缠。 首先这小子的身份便是个谜,身后又有薛师叔的支持,而自己这边的洛师叔,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总之不太愿意多管闲事。 这让他在交锋之中屡次陷入劣势。 可他仍然嘴硬道: “没事儿师妹,你别老把事情往坏了想。谁说咱们一定会打草惊蛇了?你想想,我们这般摸索过去,若是真从那个吴什么的人身上找到线索,就算那小子来了,也得称我们一声‘好’。 而且,你不觉得那小子成天颐指气使的模样很气人么?咱们这次就把事情好好办好,狠狠打那小子的脸! 再说,真出了什么意外,还有洛师叔在旁边看着呢。若真出现了浊仙,她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到时候若是那小子再胡乱说些什么,师兄帮你扛着,他要骂就骂师兄好了!” “这……” 苏唯依犹豫了半晌,内心还是有些退缩。 这些天被江河刺激的,终究是失去了些信心。 但听着宋春堂在耳边不断的激励,她也终是点了点头: “对,我们不能让他看扁了我们,一定要把事情办好,狠狠打他的脸!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瞧不起我们……” 宋春堂见终于说动了师妹,心中窃喜,只觉得自己与师妹又有了一些共同话题。 他环顾四周,见周遭少有人迹,连洛师叔也不在身旁,便带着苏唯依潜进巷子里,按照先前从小姑娘安玉口中,打听的‘吴叔叔’的住处一路摸去。 天色渐沉,但乌衣巷中也偶尔能见到一两位尚未归家的闲人,但二人从他们眼前经过,却未曾被如何注意。 这是苏唯依的‘遁形符’起了作用,她修的亦是生气,借由符文对灵气的扭转,才形成了这般遁入阴影的效果。 与纯粹的敛息隐身,还是有一定区别。 随着他们不断的深入,直至再也见不到闲谈的行人,终于来到了一处稍显破败的院落门口。 墙面、屋瓦形制不一,尽是些修修补补过的痕迹。 只站在院落之外,便能听见围墙后还算熙攘的议论声,但似乎是人多的关系,不太好分辨他们究竟在轻声说什么。 在以小心谨慎为前提之下,二人虽然遁形,却并未直接翻入墙后,而是先用展开寻浊图,确认此处不曾留有浊仙的痕迹后,又于围墙四角贴上了隔音符,使得墙后无论发出怎样的动静,都不会惊扰到他人。 如此,二人才对视一眼,纵身一跃,踏进院落之中。 相比砖瓦围墙的破败,围墙后倒还显得干净空旷,没什么植被草木,只有青石地板铺地整整齐齐。 只不过,此时这个空旷院落已经站了不少人,大多是中老年人,男女皆有,每个人的精神状态看起来都很萎靡,少数老年人更是有种风烛残年之感。 碍于修为尚浅,苏唯依与宋春堂两人,都无法以心声交谈。 他们只能相互以眼色示意,仔细听着这些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表面上看,这些人彼此并不认识,他们似乎皆由不同的人带领而来,而那些‘前辈’则在轻声告诉他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娘,待会儿轮到你了,你就直接进去就好。里面的人问你什么,你就如实回答,等全都登记上去了,你就属于我们的一份子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头发稀疏泛白,看起来已有花甲的老人。 她手脚不便,便坐在轮椅上,气息看起来有些颓靡,瞧其衣着打扮,皆为丝绸所制,身上还披着洁白的狐裘,想来是个富贵人家。 而与她说话的,应当是她的亲儿子。 他身材略有臃肿,亦是一身华贵,看起来便像是个家底殷实的富商。 他的老母亲心中仍是有些担心,身体也是抱恙,便以发颤的手掌紧紧抓着儿子,轻声问道: “咳咳——乐乐啊,这、这真是国师传授的法子吗,怎么会在这种破败的地方……” 富商的目光有些躲闪,像是为了安抚母亲的心思一般,肯定道: “娘,放心吧,肯定不是骗人的。儿子当时还说要给他们捐一大笔钱,帮助他们更好的发展,结果人家看都不看一眼就拒绝了。 这世上除了仙人,哪还有人嫌弃钱多啊,他们肯定是有办法的,不会无的放矢。” “乐乐,娘听这些人都有点懵懵懂懂的,该不是被骗过来的吧……这、这骗人的事儿,你可不能干啊。” “娘,您是我亲娘,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啊。” 富商好笑着指了指其他人, “您就放心好了,儿子这几天已经打听明白了。等过会儿您登上了他们的名册,儿子就花钱找更多流浪汉来,以您的名义汇报上去,到时候您就能进入高层,得到长生的机会啦。 那些流浪汉能得到一大笔钱,您也能好好活着,儿子将来还能好好孝敬您,这不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吗?” 老人又轻轻咳了两声,紧紧抓住富商的手,叹了口气: “乐乐啊,娘其实也不指望能活多长。能看着你长大、过得好好的,娘就已经很知足了。 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因为这病秧子的身体,老耽误你,没让你有时间讨个媳妇,让娘抱上孙子……” “所以啊,您才要好好的。” 富商拍了拍母亲的肩膀,笑道, “这世上有什么是钱买不来的?您要是想抱孙子,儿子明天就能找个好老婆。明年就能让您享享天伦之乐。” 富商的确在笑着。 只是笑容有些苦涩而已。 他扶在母亲肩头的手掌,抖得并不比母亲逊色。 钱真的能买来一切吗? 早在很久以前,他还和母亲在冷风中相依为命时,的确曾这么认为过。 所以他拼了命的挣钱,只为让自己与母亲有朝一日,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不必再为了几个馒头左右奔波。 可一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 为了事业,他不得已放弃自己的生活,乃至与母亲共度的时光。 当他真的得到了他所希求的财富时,回过头看,却发现他就快要失去那个让他奋斗的母亲。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他这才意识到,财富换不来时间,也换不来生命。 他试着寻找能让母亲健康长命的方法,但最终却不得其路。 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而他也在偶然间,得知了这个潜藏在鲤国阴影中的组织。 这真的能帮助母亲活得更久么? 他不知道。 但他想要弥补自己错过的时间。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但老人只是摇了摇头,在手帕上咳出两口血痰,无奈道: “唉,真是说不动你……” “好了,娘。” 富商见母亲身体难受,有些着急。 见前头紧闭的房门有人走出来,向自己招了招手,他心知轮到自己了,便推着轮椅上了坡,推着老太太进了屋里: “走吧,咱赶紧进去吧。” 第194章 如何确信 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苏唯依只觉得有些奇怪。 总觉得这个地方,和自己的想象,有诸多不同之处。 譬如在她的想象中,这或许该是个吃人的地方。 里面充斥着一些对国家、对社会不满的人们,他们受到了浊仙的影响,暗中对这个国家抱有极大的怨恨,所以被浊仙利用,妄图颠覆国家。 又或者这里根本就是个人牙子的落脚点,里面尽是一些被诱骗来的百姓,在威逼利诱之下成了浊仙的走狗。 否则便无法解释,那安玉的父亲怎会躺在床上变成那般样子。 但瞧着那些排队的人们,不是年迈的老人就是有些病症的病人,要么就是衣服脏污破烂,迷茫而不知所措的流浪汉。 正如方才从屋舍里走出来的那人一般—— 那魁梧的汉子,甚至断了一条腿,拄着一根拐杖,走起路来十分别扭,他就这么一瘸一拐的踏出了大门,看起来实在可怜。 这与预料的大相径庭。 他们各自的理由,都显得有些温情了。 温情到很难将这些人,与那十恶不赦的浊仙联系在一起。 苏唯依根本想不通。 但她能够确定的是,这里一定与浊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她虽然想不通,但也能听出来,这些人的目的皆是为了长生、活下去。 可若是想要长生,便该找机会努力修行才是,何至于来到这么破败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背着阳光行事? 苏唯依并未考虑到他们注定无缘仙途的身份。 只天真地疑惑着。 确认了这里的确有问题后,苏唯依与宋春堂相互传递了个眼色,目光同时向着紧闭的主房看去。 趁着人声嘈杂,宋春堂连忙小声道: “师妹,这里察觉不到什么浊仙的踪迹,或许都是一些被洗脑、或者要被洗脑的凡人,总之肯定是有问题的。 听他们说,似乎要把他们各自的信息记录在册,那我估计,那姓什么吴的或许就在里面。 我们不如直接动手,在那小子赶来之前,把那名册拿下,以免夜长梦多。” “可……” “这明显是一处浊仙洗脑后的窝点,待会儿我们直接问那吴什么的,通过他口,找出他的那些同党,剩下的事情再交给薛师叔他们去做,这样我们总归也是有贡献的。” 宋春堂说地不错。 这毕竟只是一群凡人,对他们构不成什么威胁。 此时不动,倘若再等些时候,眼前这功劳或许就要被人夺走。 苏唯依想通之后,并没有多犹豫。 相互之间点头示意,两人直接扯下了身上的遁形符,自阴影中显现彼此的身影。 院子就那么些许平方,角落之中突兀显现的身影,霎时引起了一众平民的注意。 有人惊骇道:“你、你们——” 宋春堂没有与他们多作解释,从乾坤袋中取出法剑,大喝一声: “都不许动,老实在这里待着!” 随后,便一脚踹开了主屋的大门。 主屋之中有炉火作伴,远比室外温暖,隐约间,似乎能闻到一股奇特的药香。 这一脚不仅踹开了紧闭的大门,亦是将室外的冷风一同灌了进来,霎时便引起了坐在椅子上,正为一个男人登记信息的男子的注意。 而那富商与老妪听到巨大动静,难免回过头来,错愕地看着宋春堂。 登记的那人留着山羊胡须,颇有书生气息,见到宋春堂,亦是大惊失色: “你们是什么人!?” 他说着,便要仓促的将桌上摆着的小册拾掇起来,但宋春堂已然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手中长剑直接搭在了他的脖颈。 “我们是国师的人!” 宋春堂为了保证自己出手的合理性,也为了震慑住这群百姓,直接搬出了国师的名头, “你们在这里做些什么?” “国师!?” 那人听了,明显更慌了。 似乎是急中生智,他几乎不假思索地便要狡辩: “大人,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想要唠唠家常,然后——” “闭嘴!” 宋春堂只觉得这凡人在把自己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他一把抄起那人本想遮掩的名册,摊开在对方的眼前,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鬼话么?” 门外本还等候登记的一些人,见情况不对,只作短暂思量,便打算拔腿就跑。 但苏唯依始终紧盯着他们,毕竟既已行动,便不可随意放跑任何一个人。 她随即掏出一张爆裂符,直接炸在了院落大门下的青石地板。 “轰隆”一声,那爆裂符炸得门前砖墙碎石飞裂,虽不足以将围墙彻底炸塌,却也起到了十足的震慑。 “仙人!是仙人!” 这般手段使出,哪还有人敢怀疑二人的身份。 在场百姓不明所以,但见仙人盛怒,纷纷就地跪下,更有甚者,便要磕起头来。 “仙人饶命!仙人饶命!” “我——我——” 人证物证俱在,又见苏唯依用那神奇的道法威慑众人,那人再也找不出什么理由,一下子便跪在了地上, “大、大人,我也是被逼的。您别杀我,您想知道什么,我统统告诉您!” 宋春堂见这人还算老实,也便放下心来,有些得意于自己当机立断,冷声问道: “你是不是那什么姓吴的?” “不是、不是!我只是被吴凡拉过来办事的,我不是吴凡!” 那人连连摇头。 “那吴凡在哪里?” “吴凡?他、他不刚刚才走出去吗……”那人颤颤巍巍地指了指被踹开的大门,楞道。 “什么!?” 苏唯依与宋春堂同时一惊。 他们霎时想起方才走出房门的,正是一位拄着拐杖的魁梧汉子,宋春堂不由头皮发麻: “你说那个瘸子就是吴凡!?” “是、是啊大人,您来找他,竟然不知道他的样子吗?” 那人只做出了致命的回答。 宋春堂额头冷汗直降,意识到自己与师妹犯了大错。 他连忙向苏唯依喊道: “师妹!快出去看看!” 他们只思量了片刻便做出了行动,这才不过一分钟的时间,那人应该还没有走远才对! 还不等宋春堂话音刚落,苏唯依便已然纵身一跃,翻到围墙之外—— 可眼前破败染雪的乌衣巷,却再也瞧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那瘸子失踪了! 苏唯依霎时便要哭出来。 事到如今,他们又怎可能不清楚,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放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可那吴凡,究竟是怎么知道他们已经悄然摸过来的? 他们明明用上了遁形符,没有暴露踪迹才是! “洛师叔、洛师叔!” 她情急之下,不由向洛师叔出声求救。 虽然自己对那瘸子有所疏忽,但洛师叔应该一直在身旁暗中观察才是。 如今也顾不得什么奖励、面子,只期盼不要因为他们的疏忽,而犯下了大错才是。 “我在。” 半晌,一声平静无波的应声,传入了她的耳畔。 她匆匆回头,却见师叔洛瑶,只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而她的手上,正提着一个没了声息的瘸子。 伫立在凄寒的雪地上,看起来是那么让人安心。 苏唯依这才松了口气。 但瞧着那两眼翻白,嘴上却露出一抹笑容的魁梧瘸子,却是有些迟疑道: “您……杀了他?” “见到我后,他就自尽了。” 洛瑶将那瘸子的尸体仍在了雪地上,又对苏唯依道, “鉴于你们二人屡次疏忽大意,时常错失良机,此次任务便算你们失败,日后你们不必再关心浊仙之事,由我来解决。 待此间事了,回到万仙山后,我会如实禀报。” “好……” 苏唯依弱弱地点头,但心中却没有太多沮丧。 她更多的是庆幸。 至少不会再被一个人骂得体无完肤了不是? 而宋春堂见到院外的师叔出手,也是放下紧绷的心弦,咬牙切齿地看着剑下求饶的山羊胡书生。 男人见了,跪在地上便是砰砰磕头: “大人,大人!我什么也不知道啊!那吴凡以前是个当兵的,不认识字,我就是被他威逼过来替他记名的人啊!真的都跟我没关系!” “行了行了知道了。” 宋春堂受不了对方这般哭哭啼啼的,也不愿就此迁怒一个凡人,便也收回了剑。 他摇了摇手上的册子,询问道: “这上面记着的,都是决定加入你们的凡人,是么?” 书生连连点头: “是、是。我手上还有另外一份册子,那上面记着的都是吴凡认可过的人,吴凡他不识字,就拿毒药威胁我,让我为他卖命!我都是被胁迫的啊大人!” “册子呢,给我。” 那书生当真是个凡人,也不像是被扭曲了心智的样子,连忙跑到屋子里翻箱倒柜,拿出另一本册子递给宋春堂。 宋春堂粗略查阅了一番,上面清楚记载了对方的姓名、住址等基础信息,见两个册子偶有重叠之人,虽不能确定真伪,但也暂时没拿那书生如何。 “这样一来,看那小子还敢瞧不起我么!” 虽差点酿成了祸患,但有洛师叔兜底,也算是收获颇丰。 他看了那书生一眼,道: “行了,走吧走吧。” 那书生如临大赦,一番哭爹喊娘般的感恩戴德后,便要夺门而出。 但一道倩影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见迎面就要撞上那道倩影,连忙顿住了脚步,瞧见是面无表情的洛瑶,便又要跪下来磕头道谢。 但洛瑶只踏入门扉,轻声道:“起。” 随后,他整个身子好似凭空漂浮一般腾空而起,又缓缓的落在了人群之中。 “镇。” 朱唇幽兰再吐,一道冷漠的律令,霎时间宛如千斤巨石般,压在了院落所有百姓的身上。 他们一时间有些难以呼吸,只觉得背上好似压了万丈高山,强迫着他们跪在了地上。 字节刚落,那并不结实的砖墙瓦砾,便要被这股重力压得倾泻倒塌。 跟在她身边的苏唯依赫然一惊,连忙问道: “师叔,你……你要做什么?” 她其实想到了一个可能。 可她不敢确信。 但洛瑶很快便回答了自己的师侄。 而她的声音,冷淡到近乎无情。 她道: “善后。” 亦如先前,她对那作为‘诱饵’的渔村一般。 苏唯依有些惊恐地看向那群被压得无法喘息的百姓。 尤其是内室之中,那不堪重负,而瘫倒在地上的,富商的母亲。 “咳咳!” 她本就得了肺疾,重压之下,连座下的轮椅都碎作了残骸,她趴在地上,只觉得气血翻涌,止不住地连连咳血。 “娘、娘!” 那富商便要向着母亲爬去,可在仙人的律令之下,他根本无法挪动半分。 苏唯依颤着嘴唇,堪堪回过神来,向师叔看去,喃喃道: “可他们……都只是普通的凡人啊。” 却只对上了师叔无情的眸光—— “你如何确信,他们没有受到浊仙的影响。” 第195章 平等的死 影响,并不单单指被污染。 哪怕是通过特殊术法洗脑,所衍生出的浊仙信徒,亦是明令禁止的存在。 无论仙凡。 人心叵测,没有人能够保证,这些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的凡人,暗中是否私自藏匿着有关浊仙的一切。 没有人能保证,这些看起来与浊仙无关的人们,是否是浊仙麾下最忠诚的走狗。 便如天庭封锁浊仙的消息,让它彻底消失在人间一般。 污浊是不可控的。 无论是否有着主观意愿,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污染它目之所及的一切。 既然无法根除根本。 也便只能让所有与之有关的媒介消失。 这其实并非是天庭的明令指示。 因为天庭从不会下令修士屠杀凡人。 但却是每一个亲身经历浊仙祸患的人,所认同的共识。 它很极端。 但十分好用。 在漫长的历史中,浊仙便是被这般一步步打垮,直至藏匿在阴影中鲜有踪迹。 可苏唯依却有些无法认同。 她眼睁睁看着那将被重压拖垮的老妇,眼睁睁看着想要爬到母亲身边,为她遮风避雨的孩子,眼睁睁看着那些不曾作恶,只是被别有用心之人蒙骗的百姓…… 做错的明明是浊仙。 为何要让这些无辜的百姓,成为浊仙祸患下的牺牲品。 “师叔,他们有的甚至都还不曾接触浊仙,都还没被记在那两本册子上。那些人并没有犯什么错啊……” “我知道。” 洛瑶心中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些人的初心,未必与浊仙有关。 他们或许只是想要最基本的生存。 或许只是希望身边的爱人,能够长久的陪在身边。 但这无法改变她的决定。 善恶于她无关,悲悯于她无益。 她不必去做那些善良的事情。 她只需要去做最正确的事情。 “眠。” 她再次轻声开口。 那原本不堪重负的百姓,只觉得眼皮变得昏沉。 他们很少有愿意就此睡去的。 因为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可这由不得他们。 “斩。” 洛瑶没有丝毫的犹豫。 那轻声的低语,便好似无可抗衡的律令。 她之所言,尽数化为了现实。 这无情的一字,便好似一条细微到能够切割一切的丝线。 无形的刃,划过在场每一个凡人的皮肤。 割开了他们的血肉与骨骼。 将他们平整的分开。 那切口近乎完美的平整无垢,就连鲜血都反应不及这无形的丝。 此时此刻。 无论他们的身份、性别、年龄。 无论他们生前的功绩、名望。 无论他们贫穷或是富有。 在这一刻,他们皆是平等的—— 平等的面对死亡。 在睡梦中,毫无痛苦的死去,不知所觉。 这似乎是洛瑶唯一的仁慈。 浓厚的血腥味霎时间刺激起苏唯依的口鼻,那还算平整的地板上唯有遍眼的鲜血,彻底将银装染成了血红。 她颤着双唇,望着神色如深潭死水般的师叔,迟迟说不出话来。 她这时才明白。 眼前这看似不近人情的洛师叔,并不似相那些看重、关爱自己的长辈一般,有时故意板着张脸,想要好好说教她。 洛师叔,从来言行如一。 在自己与师兄尚未有过太多疏忽的时候,这还只是他们两人的任务。 所以她除了保障自己二人的生命安全,避免污浊的气息外泄之外,从不会过多介入到他们的选择之中。 但如今她彻底接手了这一切。 那便意味着,她将严格按照她的行事准则处理这件事情。 哪怕如此无情。 换句话来说,是她与师兄,间接杀死了这些百姓。 强烈的自责感填充整个心胸,苏唯依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支支吾吾地瞧着无情的师叔,甚至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她的确无法保证,这些看似正常的百姓,内里没有被浊仙扭曲、服从。 可她更无法接受,他们因为一个‘可能存在’的事情,被随意地宣判了死刑。 “师叔……” 宋春堂也愣住了。 但更多的,是他根本没想到洛师叔会做到如此地步。 洛瑶没有再向两人解释什么,只向宋春堂伸出了手: “拿来。” 她指的是宋春堂手上的名册。 “师叔莫不是,要把这上面的所有人尽数杀绝?” 宋春堂看着手中的名册,只觉得这小小的册子,便宛如阎王索命的生死簿。 他吞了吞口水,有些迟疑地问道: “这名册,我们无需交给薛师叔他们么……毕竟他们是这个国家的国师。” 他有些抵触这么做。 他虽看不上凡人,可也从来不会滥杀无辜。 最主要的是,苏师妹好像很不愿意如此。 只是‘有可能被扭曲’这个理由,实在太过虚无缥缈。 他手上的两本册子十分扎实,绝对不止千百人之数,他根本无法预料这其中究竟要出现多少无辜的亡魂,本能地不愿担负这厚重的因果。 但洛瑶只是重复了一遍上一句话: “拿来。” 宋春堂紧紧咬牙,仍是试探地问道: “师叔,我们不如等薛师叔他们来了再做决定……他们肯定就在后头……” “定。” 洛瑶看出了宋春堂的心思,轻而易举地限制了宋春堂的行动,随后只翻阅起了名册,似乎是要记忆其中的住址。 过程中,她又向着屋内挥了挥手: “散。” 那浓重血腥之间,掺杂着的些许药香忽而不见。 苏唯依心有不忍,强行压抑翻腾抽搐的胃部,想要说动洛瑶回心转意: “师叔,他们有的人也都是被逼无奈的。如果不听话,就会变成像我们见到的那个躺在床上一睡不起的男人一样……” “没用的。” 正待苏唯依试图说服洛瑶改变念头的时候,院落大门之外,忽地传来薛正阳的声音, “你的理由说服不了她。 浊仙的控制可能会出现在任何角落,哪怕会有少数的无辜者牺牲,也能避免更大的祸患。” 在‘大义’之上,不会有人比洛瑶的出发点,要更为正统。 他无声打量着倒在血泊之中的百姓,指尖不自觉的向内扣紧,看向洛瑶的目光显得尤为复杂。 只是站在门口,听着苏唯依的坚持,看着这一地切割平整尸体,他便已经能猜测出事情的经过。 可了解,并不代表默认。 薛正阳不念旧情,亦是毫不避讳: “师妹,我并不否认你之观念的合理性。 但你现在身处鲤国,此等关乎鲤国百姓安危的事情,是否至少也该遵从我们鲤国的意愿,再做决定?” 第196章 造假 而站在一旁的江河,看到院落之中发生的一切,只庆幸自己让顾青山与鱼幺幺先回了国公府。 她们二人,一人是将门之女,一人是鲤国公主,对大鲤百姓皆有着深厚的情谊。 无论是何理由,她们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子民,就这么草率的沦为浊仙的牺牲品。 江河虽居国师之位,对待鲤国百姓却不如她们二人一般赤诚,心中虽然觉得有些不适,但也只是出于个人的同理心,并非不能认同她的做法。 正如千年前的江秋皙所做的一般。 牺牲少数人,只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 这无关对错。 他虽然身为国师,但骨子里对鲤国的认同感,仅限于与自己熟识的国公府与皇宫,还有少许聊的上来的百姓。 他终究来自异界,更多也只在乎自己。 可薛正阳不同。 他是一个正直良善的人。 他当然很清楚洛瑶这么做的利弊,但他的价值观,尚无法接受洛瑶这种毫无限制的极端: “这些人,的确有被扭曲心智的可能。 但如果按你这般武断地处理问题,在这鲤国之中,人际往来频繁密切,那至少该有半数人脱离不了干系。 难不成你要将这半数人全都赶尽杀绝么?” 洛瑶合上了手中册子,展示给薛正阳去看,平静回答道: “我会根据它来分辨。” “这不需要你来分辨。” 薛正阳摇了摇头, “那是记录信徒的名册么?把它交给我,这是我们鲤国的内务,我们会来处理这件事。” “你想保住他们。” “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是无辜的。” 薛正阳强硬道, “你见到那个躺在床榻上的男人了么?他的本心,不过是想要帮女儿走上一条她渴望的道路。 在意识到自己在助纣为虐后,他也果断退出了这些人的行列,这才让他饱受心毒的折磨。 很多人都只是因为一些不足挂齿的缘由,最后被迫的参与其中,他们在浊仙面前根本没得选择。” 洛瑶并没有否认薛正阳,但她亦有着自己的想法: “哪怕是浊仙,也会披上一张人皮伪装。被腐化的信徒里,只要有一个活下来,总有一天会成为更大的祸患。 你一时的仁慈,只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面对薛正阳,她的话忽然多了起来。 但薛正阳却摇了摇头: “那你又如何保证在赶尽杀绝之后,这个国家就不会再有浊仙的信徒隐藏? ” “谁也无法保证。” “既然结果大同小异,你又为什么要执意错杀他们。” “它是最安全的选择。”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有。” “是什么?” “……” 薛正阳见洛瑶只是以那死水般的眼眸直视自己,却并未再反驳自己,心下一软,稍稍叹了口气,道: “师妹,我如今是鲤国的国师,比你更有义务和权力,去决定鲤国要做什么。 现在把那册子给我,我会与江河一同甄别如何处理这些人。” 洛瑶只道: “铲除浊仙,是我万仙山的职责。” 薛正阳能够听出言外之意。 鲤国以东鲤仙院的名义登册在天庭之中,虽为万仙山的一介旁支,却终究不属三山五宗之列。 于情于理,鲤国都不应该成为讨伐浊仙的一员。 也无权做出决定。 若非站在她面前的是薛正阳,她甚至都不会多舌半分。 薛正阳指了指自己,强硬道: “我也是万仙山的一员。” “如果是,还请不要站在鲤国的角度思考问题。” 洛瑶平静地回答着, “与浊仙相对的不是鲤国,是整个生灵洲的生灵。” “……” 这次,反倒轮到薛正阳沉默了。 一本名册的人,相对于鲤国百姓而言,是少数人。 可一国百姓,相对整个生灵洲的人而言,亦是少数人。 洛瑶的想法很简单,也很明确—— 如果这一隅小国都与浊仙扯上了关系,那便牺牲这个小国。 让这方土地成了孕育浊仙的摇篮,才是难以接受的祸患。 江河见两人唇枪舌剑了好一番,就差没抱着瓜子坐地上瞎嗑起来。 见薛正阳霎时间没了反驳的理由,也便明白,到了自己出面的时候了。 “洛前辈。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你能把册子交给我。” 江河简单道。 这次洛瑶不再多言,甚至都不曾多看江河一眼。 江河并未因为这等无视而感到恼怒,反倒对于她的区别对待十分上心,但眼下不是考虑这个的时间,他很快便接着说道: “虽然对于两位前辈的观点,我都十分认同。但还请两位前辈考虑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我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洛瑶这才将目光落在江河的身上。 江河继续道: “我们首要的目的,是要防止浊仙的信徒,将来会引发怎样的祸患么? 这本该是我们日后才要提及的话题,不至于放到现下这个关口唇枪舌战。 我们首先该做的,不应该是找出潜藏在鲤国的浊仙么?” 薛正阳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已经因为洛瑶的行事,而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偏题: “确实如此。” “而且,我们既然已知浊仙的确藏匿于锦京城,但始终苦于没有线索指明他的位置,眼下这册子不就是最好的线索么? 锦京人口近乎三十万之众,划分至东南西北四个城区,这一两本册子记录的,也未必是所有人。 像吴凡那般‘高层’,不应当只在城西有一个才对,他们既然要与浊仙接触,自然也会知道浊仙的位置。 如今吴凡已经死去,想必这浊仙的信徒迟早会得到消息,不日便要人人自危。 所以我们更要加快‘回访’的进度,尽快在其它城区找到类似于吴凡一般的人物,到时候我们留下活口,总有机会从他嘴里翘出什么。 同时,也能从他们的手中拿到更多的名册。 如此一来,只要是与这些人有过类似交集的,都有可能是潜在怀疑对象。 这类人毕竟是寻常百姓,我们只需要让这个国家分出人手,对他们暗中进行管控和监视,待日后再去考虑他们的将来便好。” 江河简单叙述着自己的想法。 薛正阳与洛瑶说地都没有错,都有各自的理由。 就连江河现在也无法想通,日后如何处理这些,已经与浊仙牵连起的百姓。 想不通,就先换个更重要的话题。 今日能遇到老板娘一家子,刚好是有些巧合了。 但也得益于先前调查问卷后所做出的回访,这证明江河至少没把路子走错。 而今只需要继续按照这个路子走,照葫芦画瓢,找出其它城区的责任人,肯定不会出错。 唯一需要担心的,无非就是类似于‘吴凡’这类信徒,太过狂热,以至于无论以何种手段,都没办法敲开他们的嘴,得到浊仙的消息而已。 但哪怕如此,潜伏在鲤国,发展了数个月时间的教派,也势必会因此开始瓦解。 然后再谈后续的一系列问题。 这总之不是一个亏本的买卖。 薛正阳虽然坚守原则,但并不希望和洛瑶起什么冲突,如今有个缓兵之计摆在眼前,他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一口答应了下来。 但洛瑶心中,则有更多的考虑。 江河并不能从那张三无的脸上,看出什么心理活动。 但洛瑶却最终同意了江河的提议。 她最终将手中的两本册子,扔给了远处的薛正阳: “需要多久。” 薛正阳接过后,便翻开了册子,看了看上面写满的人名、地址。 而江河则开始估摸着回访的速度: “根据今天的喜人进度,我估摸着找到他们所有人,应该用不了三天的时间。 所以主要的问题,要保证能派人对他们进行一定程度的监视,以免他们逃窜流离。 速度当然越快越好,以免在被发现后,发生什么变——” “等等。” 江河还未说完,却见薛正阳突兀地打断了他,不免奇怪道: “怎么了?” 却见薛正阳的目光,紧紧盯着名册,眼前纸张闪过的飞快,但以薛正阳的修为,粗略记下每一页的名字并不算难。 他的语气,尤为不自信: “这记载着‘正式教徒’的册子里,一共有一百余人的样子,都住在城西。 但是为什么,我没有见到什么眼熟的名字……” 江河没能理解薛正阳什么意思: “难不成薛前辈还认得,这个国家每一个人的名字不成?” 他有些纳闷。 薛正阳竟然这么敬业? 都是国师,你是想卷给谁看呢? 但薛正阳却猛然抬头,不顾周遭的血腥气,一个踏步便迈过数十米的距离,直接越过染血的青石地板,踏进了主卧之内,又赶紧看向江河道: “快、快过来和我一起,把之前的七万份调查问卷按城区分类。” 江河愣了愣,看了看四周遍地的残骸,只感到一股恶寒: “在这?” “没时间了!我们就在这里,把所有家住城西的人都找出来。” 江河从来没见过薛正阳有过如此急切的时候,他霎时间意识到,薛正阳可能是发现了什么。 果然,只听薛正阳的声音,又回响在江河的耳畔: “我感觉这正式教徒的一百余人,不在这七万份问卷之中—— 也就是说,他们有可能在先前的问卷中,造了假!” 第197章 这个世界没有巧合 深夜子时,细雪渐歇。 但偌大的锦京城中,都只剩少许明灭,远不如数个时辰前,伴有烟火喧嚣。 偏远的乌衣巷,要更显得更为静谧。 夜色中唯一的灯火,是自小巷深处的破败院落透来的。 院落中遍地的尸体,已被通知而来的小吏带走,他们死去的消息,最终会被描述为‘邪教’的手笔,带到他们仅剩的亲人耳边。 满院的污血被薛正阳的火焰蒸腾干净,留在院落之中的江河几人,已不再能闻见傍晚时分那股浓郁的血气。 内室之中燃着烛火,包括万仙山三人在内,他们皆在整理着薛正阳带来的七万份问卷。 他们的阅读速度已远非常人可比,但七万仍旧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这花去了他们相当一部分时间。 但江河的眉头,却拧地十分紧凑。 他只感觉心情愈发复杂,但终究是说出了自己得出的结果: “没有。” “没有。” 其它几人的结果,也紧随其后。 苏唯依看着两位国师愈发浓重的脸色,不由问道: “这些人里,没有这册子上的一百个人,说明什么……” 薛正阳解释道: “这七万份调查问卷,是经过多重筛选之后,所得出的‘有可能被煽动’的百姓。 不必考虑这其中是否存在不确定因素,因为七万份的样本已经足够大,势必会将这城西的一百人囊括其中。 哪怕无法做到涵盖所有人,也总要发现一两个人名才对。 如今无法在问卷中找到能够对应的名字,只能说明一点—— 他们早就知道了这份问卷的意义,并提前做出了规避。” 苏唯依好像有些明白了: “所以说,这些调查问卷就没有作用了?” “没错。” “那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岂不是就被白白浪费了?” 宋春堂挑了挑眉,看向江河,仿佛终于能扬眉吐气似地。 但他没敢多说。 他怕正在沉思着的江河,会突然在气急之下把他骂个狗血淋头,到时他若是无法适时回击,就容易在苏师妹面前丢了面子。 但江河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他早早便开始回顾,自知晓浊仙混入鲤国之中后,他所筹备、实行的一切计划。 首先能够确定,在鲤国的历史上,尚还不曾出现调查问卷这种比较正规的事物—— 这也是他决定实行这个方法的根本原因。 如果每个百姓都了解、熟悉调查问卷的意义,那这份问卷便失去了真实性。 但在确保‘新鲜’的前提下,这些名册之中,算得上‘正式教徒’的高层,却早早便知晓这些看似莫名其妙的问题意味着什么,并提早做出了规避。 那便只能说明,调查问卷的目的,早在一开始就被潜藏的浊仙发现。 可这个目的,仅有包括鲤国同僚在内的极少部分人知晓,无论是文武百官,亦或是回访小吏,都只是遵从皇帝的命令盲目的行事。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了一个事实。 “浊仙就在我们身边。” 江河斩钉截铁道。 此时,就连看向薛正阳的目光,都抱有了些许怀疑。 但想到这本就是薛正阳发现的,这份怀疑也便就此打消。 “茅野望、路任家、崔兰香、鱼玄机、顾青山、鱼幺幺,还有你、我。” 江河缓缓道, “只有我们这些人,明白这十个问题的真正意义所在。如果只是平常百姓,哪怕他们能知晓些许深意,也绝对无法完全逃出七万人的名列。 顾青山和鱼幺幺大部分时间都与我待在一起,他们没有被污染,亦或是污染他人的时间。 这个国家本就是鱼玄机的,他如果是浊仙没必要用这种手段。 如果那个浊仙不是你,也不是我。 那问题,便出现在其它三人的身上。” 这是江河能够想到的,最为合理的推断, “仔细想来,他们三人与我们近乎同时间入城。 吴凡既然已在国师大典之前,就成为了浊仙教徒的一份子,便说明在此之前浊仙便已然到来。 那么他们三人在时间上也极为吻合。” 茅野望、路任家、崔兰香。 这是仅剩的可能。 “原来……我们一直是在浊仙的眼前做事。” 当薛正阳意识到这个可能之时,唯有苦涩的笑容能代表他的心情。 “没错。” 江河又不自觉地咬起了他的上唇,只觉得心有余悸, “这个人很聪明,相当聪明。 如果没有安大义这个变数,我们或许根本不会发现调查问卷作假的问题…… 而哪怕我们能够在之后意识到问题,重新回头,他也已经能在我们浪费的时间里,去做太多我们想象不到的事情。” 薛正阳擦拭起额头上细密的冷汗,点了点头,认同道: “还好,还好我们还能遇到巧合。” 如果江河与薛正阳不时常去豆腐脑的摊子吃饭,如果他们从不曾在意安玉这个小姑娘,那有关安大义与安玉的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 安玉仍然是那个没有灵台的小姑娘,她仍然会在调查问卷中,透露出自己没有灵台,却仍然想要修仙的愿望。 但他们却没有了从安大义口中,得知到吴凡的可能。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们,都只是对修行一无所知的凡人,安玉会被蒙在鼓里,怀着侥幸心理,期盼着迟早有一天,自己能够入道修仙。 安大义也便不会见到女儿的痛哭,怀着尝试的打算参与到邪教的行列之中。 又或许他的确这么尝试了,然后便在郁气的作用下饱受摧残,直至走向死亡。 江河并不怀疑,他们终有一天会发现奇怪,调转方向查漏补缺。 但到那个时候,天知道浊仙究竟做了些什么。 他们的方向并没有什么问题。 如果浊仙不曾知晓调查问卷的意义,那他们迟早能找到浊仙的马脚。 可这个世界不存在如果。 但好在,它还存在巧合。 正待两人这么想着的时候,洛瑶那平静的声音却再度传来: “没有巧合。” “什么?” 薛正阳意外地抬眼看向洛瑶。 洛瑶也仍然在直视着他: “唯有命运是绝对的。” 她像是在回答许久之前,薛正阳所与她辩论的话题。 又像是在反驳薛正阳当下的说辞。 但在江河看来,她更像是在提醒薛正阳。 她转而又道: “‘因’源于过去,映射未来。这世上从没有偶然的巧合,唯有既定的命运。” 江河挑了挑眉。 他能够明白洛瑶的意思—— 这个世上不存在如果,也更不存在巧合。 正如他们与安玉小姑娘之间的因果一般。 正是薛正阳的喜好、品性,塑造了如今的一切。 薛正阳就是一个正直直率的人,在面对安玉的询问时,他无论如何都会告诉她真相。 安玉也无论如何都会在夜晚哭泣。 安大义也无论如何都会找上吴凡。 他们无论如何都会发现真相。 正是这诸多的因,塑造了今日的果。 让薛正阳得以察觉到意外,让江河意识到浊仙就在身边。 而这,便是‘命运’。 既定的命运。 第198章 隐瞒秘密的方法 江河一时间想了很多。 因为他现在,或许是最能看清‘命运’的那个人之一—— 他有着能与活在一千年前的宗主,彼此沟通的方法。 但他又无法确信,这亦是‘命运’的指引。 所以他最终没再去纠结这件事。 太过执着于命运,在意因果,稍有不慎,便会导向虚无主义。 这对于现在的江河而言毫无益处。 他始终记得自己的愿望。 已经体验过一次死亡的他,现在只想好好活着。 唯有记清楚这一点,才不会陷入虚无主义的迷惘。 江河仍然在把握眼下。 他不愿参与两人的哲学问题,重新将话题拉回现实。 “无论这是巧合,还是命运,都无关紧要。” 他抬头看了看寒风戚戚的门外,缓缓站起了身, “我们总归要趁着对方还没能意识到的当下,先把浊仙抓到。” 薛正阳一愣:“你已经有了人选?” 江河点了点头: “在不知道结果的时候,你看什么都感觉云里雾里。 但只要内心忽然有了一个猜测,回过头去再看他们曾经做了什么,便只会觉得豁然开朗。” “他是谁?” 薛正阳问。 江河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无非是一个三选一的问题。 而这个人首先排除茅野望。 虽说有门下三十二位入道弟子,能够保证手下亲近之人不错的忠诚,的确有可能让弟子分布在各个角落吸收信徒。 但倘若浊仙真是茅野望,他有着大把的机会阻止自己得知异状,亦或是拖延时间。 至少绝不会让自己现在意识到问题。 那么人选便只剩下了崔兰香与路任家。 前者扑朔迷离,江河至今都猜不透她来到鲤国的真实目的。 反倒对后者还算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但背景无从考证,无论是否有造假的可能,都不可能成为他考虑问题的标准。 所以,在几经周折的考虑过后,他终于缓缓吐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也明确了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江河斩钉截铁道: “路任家。” …… “崔道友,你已经在我这里坐了不少时间了,难不成还想在我这里过个夜么?” 路任家正坐在鱼玄机为他分配的住处之中,这是一处不小的院落,他时常喜欢坐在书房的藤椅上,因为腰间特制的支撑,总让他感觉到惬意舒适。 他瞧着眼前突兀出现的女子,嗅起鼻息间萦绕的清香,颇为玩味地笑道: “我倒是不介意。” “路道友哪里的话,奴家只是不希望路道友在今夜就此逃掉而已。” 崔兰香便坐在他的眼前,长裙中,两条丰腴的长腿搭一起,没能让人瞧见一丝春光。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路任家,兴致缺缺。 “我怎么会逃?” 路任家只平和地笑着,目光却在崔兰香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来回流转, “有崔道友这等佳人在旁,享受都还来不及,逃了岂不是太煞风景——”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鼻息间的清香,霎时间变成了一股腐尸似的恶臭,好似淌在烂泥里发酵百年的泔水。 那恶臭顺着他的鼻腔搅动起他的肠胃,几乎是顷刻间,就让他突出了胃里的酸液。 “奇怪了。” 崔兰香惊呼一声,关心地瞧着突然将酸水吐到面前书桌的路任家,关切地有些虚假, “路道友这是怎么了?应当不会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咳咳!哪能呢……” 路任家擦了擦嘴角的污渍,挣扎着想要起身。 但他的双腿依然如他方才起,见到崔兰香之始一般,没有任何感觉。 他只能道: “我本以为我隐藏的已经够深,没想到这小小的鲤国,还能遇到崔道友这般深不可测的前辈。 趁着我们还有时间,崔道友不如说说,你是如何猜到我便是那个浊仙的——寻浊图可没从我的身上找到什么污浊气息。” “你的敛息术的确有些水准,还能将奴家的鼻子,甚至是天庭的寻浊图给骗了过去。” 崔兰香知道对方或许在拖延时间,但她胸有成竹,倒也有闲心解释,素手轻抬,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但这反而成了我们的江国师,切实怀疑你的理由呢。 他还说,因为你与那所谓的‘师弟’一同敛息时,他只发现了一团‘灵气’,这便说明那路仁义拥有着别的身份—— 细想下来,你杜撰的故事,或许从一开始就落不住脚。” 她示意自己是在听着同一座城市中,正向此处奔来的江河,对其他人的疑惑所作出的解释。 路任家缓缓叹了口气: “倒是我小看了他。我的敛息术就连天庭的寻浊图都无从察觉,竟还能被他给看清么……” 因为……他是特殊的。 崔兰香只轻轻一笑,并未回答他,只是继续道: “你的行事风格,一向是藏于人后,始终维持着敛息之术,非万不得已便三缄其口。正如我们初遇时一般,哪怕是面见皇帝,你也要敛息退避,始终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到了浊仙一事上,你反而处处提议,总要第一个附和国师的想法,这便成了第二条怀疑你的罪状—— 这也是小江国师说的。” 路任家平和地点了点头。 因为这符合他的利益,他大可以在这个计划中任意妄为。 “茅道长专心培养三十二位弟子,而我整天侍弄花草,我们三人之中,也唯有你与薛国师一般时常寻觅仙苗,纳为弟子。而这些所谓的弟子,很有可能成为你培养邪教的源头—— 虽然奴家并非整日在侍弄花草啦,但小江国师说地应该也没什么错吧。” 崔兰香听着耳畔唯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 “其实这些都无法成为确定浊仙人选的罪状,但既然怀疑已经产生,便总要前来验明真伪。 但奴家想的没有小江国师那么周到—— 奴家始终通过事先遗留在你们身上的气味,一直能够确认你们身处在锦京城何处。 薛国师始终往返于东鲤仙院与美食街两点一线,茅道长也总是呆在东鲤仙院教育弟子,也唯有你,路道友。 只有你每天藏匿着自己的气息,在这城中四处乱晃。 而那位扭曲人心的浊仙不是奴家自己,也便只有路道友了。 估计小江国师肚子里,已经琢磨了很多如何试探你的方法吧,他这个人对人心拿捏的,都有些可怕了。 而奴家便只需要保证在他来这里之前,你逃不掉便好。” 路任家低头瞧了瞧自己,有些讶异: “崔道友究竟是何等境界,我竟是丝毫察觉不到。” “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那崔道友难道不想动手么?” “这种事情,当然是要交给小江国师来做了,他总会想要从你口中问出点东西来的。” 崔兰香打了个哈欠,继续笑道。 在她听到江河开始怀疑三位同僚的同时,便几乎是即刻动身,来到了路任家的眼前。 便是为了控制这位真正的‘浊仙’,确保他不会凭借敛息术逃逸。 虽然那也无济于事,但总归是少一桩麻烦。 路任家也笑了: “我可什么都不会说的。” “这就和奴家没什么关系了。” 崔兰香浑不在意, “奴家对你们这些溃败的丧家之犬,本来就不怎么感兴趣。” “前辈知道的倒不少。” “经历的也不少呢。” “既然如此,前辈又怎么敢确定,您的控制就一定对我有效呢——” 路任家自信地笑出了声。 但崔兰香却道: “你要自尽么?那就赶快吧。” “……” 路任家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自以为是的底牌被猜了个精光,多少还是让人觉得尴尬。 却见崔兰香又打了个哈欠,有些困顿: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们隐瞒秘密的方法也就这一个能用了。不就是让体内的‘污浊’自爆么? 这东西奴家想管也管不了,要自尽就快些吧,奴家有些困了。” 路任家是真的相信,眼前的崔兰香对自己的死活一点也不在意了。 他本想在这女人最为得意忘形,以为亲手镇压了自己的时候,让藏匿在他脑内的本源自爆。 他的本源不受幻术的迷惑,甚至会在意识到暴露的可能时,自行了断。 如此一来,哪怕是死,也能让这女子感到懊悔。 若是时机得当,待江河赶来的时候,甚至还可以栽赃这名女子,把她打入与自己相同的阵营。 但这女人绝不简单。 她不在乎‘浊仙’,是因为她切实掌握着有关浊仙的一切信息。 她一定是生活在数百年前,经历了浊仙最为辉煌岁月的人。 她甚至轻视着自己。 轻视着自己的群体。 那自己的计划,便更不能让她发觉—— 这才是灭顶的祸患。 看着眼前兴致缺缺的女人,路任家已经很明白,自己在她的面前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那便——如你所愿。” 一声清脆的声响突兀自他头颅响起。 他的七窍霎时间流淌出浓稠的黑血。 便好似凝固的物质,如泥沙般缓慢的在脸上一点点爬行。 他整个人径直栽在了先前呕吐的污秽上,再也发不出半点声息。 崔兰香看着再无生息的路任家,眸间闪烁一抹冰冷。 半晌,她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难办了。” 路任家的确不曾犹豫。 但崔兰香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证明他已经赢下了这场无声的博弈。 利用江河等人堪堪察觉不久的时间差。 而眼前的‘浊仙’,或许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够隐藏多久。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是为赴死而来。 他不再挣扎地活着,只是因为他的生死,于大势而言已经无关紧要。 “嘁……都过了这么久,还是这么难缠。 那就交给那个聪明的小子去处理吧。” 崔兰香没有了留在这里的理由,说罢,便让自己留下的气味兀自消散,再悄然消失,无影无踪。 第199章 失败 穿越到生灵洲的江河,自认还算见多识广。 可当他看清路任家的人便趴在朴实的木桌上,却早已没了呼吸的模样时,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呆在了原地。 他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 他心中已经有了八成把握,确定浊仙的身份。 但浊仙早已在他处心积虑,寻找着试探对方口风的借口时,悄然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原本认为相当棘手的敌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眼前。 让他还有太多疑惑想要诉说。 他那所谓的师弟路仁义正身处何方,他建立邪教徒的根本目的是什么,诸如此类。 可最终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他的一身家当都不曾动过,皆被路任家收留在了自己的乾坤袋中。 而那充斥灵气的灵丹,则无人收拢,任由其暴露在路任家的身边。 这似乎在佐证着‘路任家负罪自尽’的假说。 但江河不想把原因想的太简单。 无论是在蛮国设下的诱饵,亦或是来到鲤国后的屡次行动、反制,都足以说明路任家是一个相等聪明的家伙。 如果没有所谓的‘巧合’,或许他们就要落入路任家的圈套,直到多日之后才能察觉丁点端倪。 面对这种对手,江河更不愿掉以轻心。 因为对方哪怕是自尽,或许也都存在一定原因。 苏唯依已经将路任家七窍中,残存的污秽尽数收入到了涤清壶里。 江河也趁此机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路任家的乾坤袋与灵丹收拢了起来。 美其名曰‘搜身调查’的同时,看向了薛正阳: “薛前辈,你能一把火将这里付之一炬么?” “你竟还有如此善心。” 薛正阳还以为江河想要以火化的方式,安葬这位曾经的‘同僚’。 但江河却道: “我的意思是想让前辈把他烧的渣都不剩,免得他的尸身在哪一天突然跑出来,届时我们可吃不消。” “……” 薛正阳发现,两个价值观不同的人类,彼此很难默契地去思索同一件事。 江河又看了一眼气息绝尽的路任家: “等将他处理完以后,我们便先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圣上,后面再让他在鲤国境内多调派些人手,看能不能寻找到,那个路仁义的踪迹…… 虽然这很难。” 路仁义与路任家几乎在同时间赴京,如果说路仁义与浊仙没有什么关系,江河是死也不信的。 只可惜,就连路任家都是时常遁形在阴影之中,整个鲤国,也从未有人真正见过那路仁义的样貌。 只凭着他那遮遮掩掩的特征,亦或是一个简单的姓名,便想找到路仁义,实在是天方夜谭。 就像半年前,他与顾青山便将尚未死去的忽二郎汇报给鱼玄机,让他在鲤国实行全境通缉,最终也仍是杳无音讯。 那条使得他们越过剑山无穷的,与鲤国千年龙气,潜伏进来的隧道周围,也始终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但这也只是当下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举。 江河有些复杂的,将目光扫视向所有人: “各位,事实证明,我们先前的一切计划,其实早就已经呈现在了路任家的眼前,并被他刻意隐瞒了过去。所以……通过调查问卷,筛选小部分人群的方法,算是彻底失败了。 我们没办法通过调查问卷,锁定其它几个城区中,所分布的教徒位置。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我们暂且都要忍受浊仙的残党,混迹在鲤国之中了。” 江河害怕以洛瑶无情的性子,为了避免浊仙的祸患降临整个生灵洲,干脆会选择将鲤国尚存的万千百姓,一并磨灭个干净,断了污浊传播的媒介。 可这便与他目前的利益有所冲突。 江河需要的是鲤国的国运,百姓的人心。 若是真的走到国破山河的一步,就连鲤国都消失在了生灵洲上,也便无从谈起‘国运’所在。 故而在洛瑶尚未开口时,便率先道: “不过这一定是暂时的,在此之前,我希望洛前辈稍安勿躁,我会找到一个更合理、完善的方法,找到这些潜在的残党。” 洛瑶不置可否:“拖得时间越久,污浊的影响就越深重。” “不会太久。” 江河摇了摇头, “还有半个月便是春节,在春节以前,我一定给洛前辈一个答复。” “……” 洛瑶以死水般的眸子打量了江河一番,似是在心中不断思量,江河是否值得让自己等上半个月的时间。 良久,她终是道: “无论如何,半个月后,我会以我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这是她最后的通牒。 江河暗暗咬了咬牙,迟疑地点了点头。 洛瑶的方法,他已经在吴凡的院落中见识过了。 她的意思很明确。 如果半个月后,江河无法给出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鲤国,或将成为她律令之下的下一片血河。 …… 在薛正阳以一团炙热的火焰,彻底将路任家的尸身焚烧殆尽后,他们便暂时封锁了这间屋子,匆匆前往鲤国皇宫将今日原委尽数汇报了上去。 鱼玄机已经习惯了日夜不休地处理公文,哪怕两人是深夜前去,也不曾打扰这位劳心尽力的皇帝休眠。 对于路任家的事情,鱼玄机相当意外。 这毕竟是谁也没能料想的结局。 但这位皇帝仍然听从了江河的建议,决定于明日开始,向鲤国百姓传扬‘邪教’的存在,并打算设下金榜,让检举残党之人得到相当程度的重赏,从而遏制邪教的发展。 路任家死了,可路仁义还没有。 那这些残党,便仍然拥有着属于他们的主心骨。 路任家建立这个所谓邪教,绝不可能是头脑一热便拍板决定。 故而鱼玄机也在将在明日早朝时便先行下令,对锦京城百姓进行严加管控,并且命令一部分人,按名册的记载将他们一众监视起来。 彻底商讨完一切之后,远方的天际线上,已经显现了清晨的第一缕微光。 江河与薛正阳踏出皇宫,便打算在皇宫的门口分别。 临走时,江河还不忘提醒道: “如果有可能,最好也留意一下茅野望与崔兰香,我们身边既然已经出现了一个浊仙,或许也有出现第二个的可能。” 江河也不想发散无端的怀疑,让彼此之间平添猜测,但如今是特殊时期,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没有监听的术法,也便只能将这个活计交由薛正阳了。 “好。” 薛正阳也没在意自己的身上究竟还有怎样的重担,监视两位同僚,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他却又道: “所以……你是否已经想到了一些办法?” “薛前辈指的是什么?” “那些被有可能与浊仙有过接触的百姓。” 薛正阳叹了口气, “你其实很认同师妹的做法,对么?如果你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你不会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 江河问:“我的回答很重要么?” 薛正阳摇了摇头: “或许没那么重要,但我很想知道你最真诚的答案。这或许会让我对你产生一些新的认知。” 江河点了点头。 面对薛正阳的疑惑,他没有避讳,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前辈,归根结底,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第200章 暖阳 “相比于洛前辈一定要断绝污浊媒介的决心,亦或是前辈迫切想要庇佑那些无辜百姓的善意,我的自私毫无疑问,要显得卑劣很多。” 江河自嘲地笑了笑,却也坦坦荡荡, “但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如果我不是鲤国的国师,只是一个随意路过的散修,在见到眼前的一切时,我只会觉得你与洛前辈的争论,都十分有理。 但我不会参与其中,做出怎样的决定,或是帮助别人做怎样的决定。” 但江河不等薛正阳的回答,便话锋一转,继续道: “而我的自私,也囊括了我所在乎的人。” “什么意思?” “我不会替你们做决定,但我会尽量做到,让你们的决定不会伤害到我、亦或是我所在乎之人。” 江河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恍惚之间,只觉得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抹殷红的倩影。 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却摇了摇头,将她暂时抛在了脑后: “更何况,我现在需要鲤国的国运,便不会让鲤国遭到任何人的侵害,无论对方出于某种目的。 所以前辈大可放心,单单是为了这鲤国的秘藏,我就会尽我所能的保全它的一切。” 听到江河的话,薛正阳便像是松了一口气似地。 江河捕捉到了这个细节,转而道: “话说回来,前辈不是想问我,我究竟有没有想到搜查残党的方法么?” 薛正阳点了点头。 他觉得江河一定是在心中有了一定的构思,才敢在先前信誓旦旦地保证一个月的时间,完美地解决问题,塑造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 “那我也可以很明确的回答前辈,没有。” “是没想出来,还是……” “这是一个不可能有办法的死局。” 江河叹了口气, “我们面对的,是已经扎根在鲤国,有将近半年之久的残党。而有了路任家上次的提醒,未来他们只会更为小心谨慎。 抛开他们邪教分子的身份不谈,在相当长的一部分日常生活中,他们或许都将扮演一个平平无奇的正常人。 他们仍旧会过着自己的生活,也只会在更隐秘的角落宣传自己的教义,衍生出自己的行动。 这个问题,在你我现有的手段上来讲,几乎是无法根除的。 除非我们能够试着从城西中的一部分教徒中,问到其它几个城区之人的下落—— 但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在发现城西出了意外之后,秘密转移到其它的地点,与我们相互周转起来。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想要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将所有残党全部摘出来,剔除出去,根本是不可能的。” 江河所言,薛正阳并非看不透。 这便是浊仙最难以防范的原因之一—— 只要人们知晓它已然存在,便会永远陷入到无尽的猜疑之中。 想要彻底根除它的影响,便只有让所有人一同毁灭。 这亦是洛瑶的想法。 “所以你是在拖延时间?”薛正阳问。 “没错。”江河点了点头,“我需要一些时间。” “路任家留下的乾坤袋里有线索?”薛正阳猜测着江河接下来的动向。 “没有。他行事极为谨慎,乾坤袋里除了一些零散的材料之外,便不再剩什么东西。” 江河摇了摇头,没有与薛正阳多解释的打算, “薛前辈便不要过多询问了,我会用一些特殊的方法,试着追踪下去。但也只是尝试,不见得就能得到线索,如果我找到了什么法子,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他深知薛正阳的性子,只需坦白的告诉薛正阳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薛正阳便不会深究他身上的秘密。 “好吧。” 薛正阳如他所愿,没再深究, “今日回去后,我也会好好考虑自己能做些什么的。” 他说着,便打算移步离去。 但江河却叫住了他: “薛前辈。你是真心想要让那些存在被污染威胁的百姓,就此活下去么?哪怕他们或许会在某一天,成为让人头疼的祸患。” 薛正阳没有回头: “道心破碎后,我的修行很早便陷入了停滞。一天十二个时辰,教导弟子或许只能占用我很少的一部分。 在剩下的时间里,我都会来到这座富丽的京城。 每日清晨都会吃上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中午或许会去到醉仙楼里点上两个好菜。如果晚上没有时间,便吃些中午带回来的豌豆黄果腹。 在这稀松平常的一天里,也总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 他们每个人都很尊敬我,或是向我讨教修行的知识,或是向我打听世外的秘闻,又或是直接在我的怀中塞上两个鸡蛋,将我视若下凡的星辰。 我总是对他们的热情感到无所适从,因为我在山上清修时,终日面对的,都是我那不苟言笑的师尊。 生万仙山上,也很少有经历这些的机会。 我时而瞧见他们的喜悦,也总也会瞧见他们的争吵——或是为了几枚铜板而讨价还价,或是谁在吃食的时候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他们争吵的理由总是微不足道…… 但我想,这或许就是生活——有别于数十年如一日,为求修为境界,而兢兢业业的生活。 鲤国百姓七十余万,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数字。 它的背后,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生活,都有着自己的诉求,他们是某一个人的父母、子女、朋友、爱人。 正因他们每个人在这个国家里扮演着各自的角色,才组成了这个国家,组成了我所亲历的生活。 我或许永远也无法成为他们的一份子,但我并不想因为这个‘可能’,而无端的毁掉它。 我知道,这种想法很短视,也很可笑。 我终究不如师妹那般考虑的长远,也永远不会如她一般看地透彻。 可我也不想看的透彻。 这世上从来都不止有一种人,没有人能分辨自己所作所为的对错——我也并不认为,想要保护这份生活的短视,就一定是错误。 所以……我会尽我所能地,去尝试做些什么。 作为他们的国师。” 江河便站在薛正阳的身后,细细瞧着眼前那出尘谪仙的身影。 他的背影不算宽阔,但或许是他足够坚定,看起来却让人十分安心。 他渐行渐远,好似与那天边的一线融作了一体。 远方的天际线上,那晨曦的微光愈发显得明亮。 昨夜深沉的浓云已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消散,所以今日应当是个晴天。 或许在不久之后,便会有冬日的暖阳洒下第一缕金黄,覆盖在初雪的大地上,消融起昨日的细雪。 但江河知道,对于鲤国那本还扑朔迷离的命运而言。 第一缕阳光似乎已经在悄然间落下。 江河点了点头,也像是松了口气: “那我便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 第201章 反常 江河在天光将起的清晨匆匆赶回国公府,就要先回自己院落的时候,正好撞见了要早起吃饭的顾青山。 “有什么结果了吗?” 两个姑娘在昨天傍晚时分便已经回到国公府,有关吴凡、路任家的事情她们并不知晓。 江河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算是有吧。” 如果只简单的把‘路任家便是浊仙’这件事,便当作昨日行动的结果的话,那昨天无疑算是大获成功的。 但这‘浊仙’生前所带来的,却是足使大厦将倾的危局。 江河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把洛瑶的决定,与他们将要面临的局面告诉顾青山了,以免为顾青山平白带来烦恼: “浊仙已经找到了,是路任家。等我们查清身份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自杀了。” “怎么会是他……”顾青山对路任家还算有些印象。 “我们一开始并不清楚浊仙已经潜入鲤国,没发现也是正常的,但好在人还是解决了。” “那就好。” “要去吃饭么?” “要的。今早厨子熬了皮蛋瘦肉粥,还有白菜肉的包子,幺幺已经先过去了,你要吃么?” 江河想着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还算急迫,便谢绝道: “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先不吃了。” 顾青山轻轻点了点头,但并未挪步。 江河留意到了:“还有事么?” 她迟疑了片刻,又道: “我爹从前线传回来消息了。” 江河对鲤蛮交战的事情比较上心,不由好奇道: “国公说了些什么?” “有了千年龙气的加持,边关之外的蛊虫暂且不能对战事造成如何影响。 但是这半年以来,也时常有集结起来的蛮国军队,尝试着各种方法攻破镇北关,但大多是隔靴搔痒,更像是故意拉扯我鲤国的士气,算不上太大的冲突。” 鲤蛮两国之间的战事,俨然成了相持阶段。 鲤国三面环山,想要突破进来,唯有镇北关这一个隘口。 但他们也只能固守城门,无法大举行军败退关口之外的蛮军。 因为只要他们踏出那个被龙气庇佑的城门,迎面而来的,便是过境蝗虫般,令人窒息的蛊虫。 “两国相持,能为薛正阳留有更充足的培养弟子的时间,这是好事。”见顾青山有些忧心忡忡的,江河不由宽慰道。 “但爹爹说,近些日子以来,诸如此类的事情愈发稀少了。” “少了还不好么?忙碌了这么久,临近春节,也能有喘息的时间。” “不是的。 两国相距不远,不存在长期作战之中,不断消耗粮草的情况,所以只要不出现过多的损失,蛮国都会肆无忌惮的侵扰我边关,这有利于打击我们的士气,迫使我们盲目犯错。 对于我们而言,虽然无法阻止他们不胜其烦的侵扰,却也能通过这一点,把握对方的行军方针没有发生变化。如此一来,只要龙气尚在,就能够继续相持下去,以拖延时间,对我们反而是利好消息。 可他们如今突然改变了作战方针,减少、乃至停止骚扰边关,便是侧面宣告着,这场相持的战争即将要迎来变数。 而这……往往意味着不可控。” 相比于蛮国,正在暗中发展修行者势力的鲤国,反而是更愿意相持下去的一方。 不怕蛮国天天来找你麻烦,就怕蛮国突然有一天不找你麻烦。 这种不可控的因素,才是转折一场战役的根本。 “原来如此。” 对于江河而言,‘战争’一词还显得有些遥远。 但听着顾青山的讲解,他也意识到,鲤国边关所面临的紧迫。 屋漏偏逢连夜雨,眼下的鲤国,当真是飘摇在风雨中的茅屋,内忧外患。 “我想回前线了。” 顾青山道, “我的伤早早便养好了,甚至还因祸得福,踏入了修行。但我怕边关的战事转变的太突然,所以想回去为爹爹分担一份压力。” 江河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你和白夫人说这件事了么?” “我也是昨夜收到的来信,打算在今早和娘提一提。” 江河思索片刻后,只道: “我不建议你去。” “为什么?” “无论蛮国要以何等方式侵扰鲤国,鲤国唯一的对策只能是固守城门。既然不需要你上阵杀敌,那你就算是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让国公因为担心你而分心。” 江河如实道。 顾青山听了,也是叹了口气,没有否认江河的理由: “你说得对。” 她的情绪有些低落。 那源于她的无力。 江河继续道: “反正你无论如何都是要去前线的,不如再多等等,待薛正阳这边形成卓有成效的战力,再随着他们一同奔赴前线,如此一来,在路上也不会出现什么闪失。 在这段时间里,你也可以好好磨练自己的技艺,等你的修为一并上去了,你能做的不也就越多么?” 顾青山点了点头,这才放下了立马奔赴战场的冲动: “多谢。是我……有些不理智了。” “这有什么值得谢谢的。” 江河摇了摇头, “更何况,若是你一个人奔赴前线了,我就没法天天瞧着怡人风景赏心悦目了,岂不是莫大的损失。” “……” 顾青山本还显得黯色的脸蛋,霎时涌上绯色, “油嘴滑舌!” 她气急地剜了江河一眼,试图遮掩脸颊的绯红,便要蹬蹬地离开现场。 只是末了,还不忘跟江河提及一句自己要去做些什么,以免让江河多心: “我去吃饭了!” 看着红衣姑娘蹬蹬跑走,只给自己留下了一抹青葱倩影,江河不由悠悠笑出了声。 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便连忙赶回自己的屋子—— 他取出了路任家所遗留下来一干物品。 不知是有意遮掩,还是他真的什么也不剩了,路任家的乾坤袋倒也算是干干净净。 有一些比较基础的草药,细看之后没什么问题,与江河用以制作剑丸,亦或是活血丹的草药并无差别。 还有一小袋零钱,甚至比不得青玄子的家产,唯有十三枚碧琼玉静静地躺在干瘪的钱袋之中。 然后,便是全套的易容工具,一并塞在了一个五十公分长宽的箱子里,江河纵览一遍,觉得与用以化妆的一些工具相差不算太大。 他不精此道,但难保哪天有机会学习,便一并收入乾坤袋中。 再有,就是一本秘籍与几炷香,还有零星的两瓶丹药,数量不多。 秘籍之上并无名称,只以秘籍封皮来看,若是放在一众书籍之中,想必是最不引人注目的哪一个。 但江河于翻开后仔细琢磨了一番后,便意识到这是一本用于敛息遁形的术法。 比之寻常敛息术法有所不同的是,这本秘籍所需修行的灵气,是一种名为‘雾气’的,只在清晨傍晚天色交接之时,才偶尔会出现的水气变种。 而这本秘籍,便是要将所修的雾气遮掩全身,通过与光线的相互折射,形成与环境统一的亮度、颜色,从而遁入任何环境之中,不被人察觉踪迹。 有点像是变色龙的隐匿方式,类似于光学迷彩。 但由于是灵气所作用的结果,随着对术法更深入的理解,便可让这隐匿的方式作用于更宽广的范围。 江河想起先前,只在路任家与路仁义二人的身上,察觉到一团灵机,终于是明白过来的原因。 这本秘籍的后半部内容,则记载了一部‘龟息’之法,亦是通过驱使雾气,掩盖自己的气息,乃至自己周身环境的气息,使人不易察觉。 想来,路任家便是通过这种方式,规避了寻浊图的搜寻。 但这种耗费灵气的术法,若想一直维持下去,便需要耗费源源不断的灵气,否则当灵台之中的灵气入不敷出后,便会有跌境的危险。 这或许便是寻浊图时而发现,那抹污浊气息的原因。 不过,能修习到躲避寻浊图追捕的程度,没个几十年打底、作为基础,几乎是不可能的。 江河有理由猜测,路任家可能将他的一生,都埋进了这两门术法之中。 为了达成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两门术法相当有用,江河修习混沌灵气,也无需散功便可修行,自然是要在日后学的。 把它们各自提上日程之后,江河便将其匆匆收去,着眼于最后的立香与丹药。 这两者皆散发着隐隐的幽香。 那是江河再熟悉不过的药香—— 积郁丸,与庆喜丹。 第202章 风险 两种香气不一而同,彼此交织缠绕,一并涌入了江河的鼻间。 “这立香也有使人积郁的作用,难不成他就是拿这种办法控制百姓的……” 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先前从安大义的身上,已经知晓了浊仙掌握两种丹药的信息,但碍于缓急轻重,暂且被放到了一边。 如今回过头来想想,整个锦京城不知还有多少人,还在这郁气之下挣扎求生。 “好在也有以庆喜丹为材料的立香,或许能从照葫芦画瓢,从得了郁病的百姓口中,得知一些其它城区残党的消息。” 在与鱼玄机的讨论之中,江河是打算凭借手中仅剩的一些丹药,能救一些便是一些。 但碍于数量有限,他所能救下的人一定极为稀少。 但有了这‘庆喜香’在,或许能缓解更多人的症状。 虽然昨夜之后,整个锦京城的残党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不会再如昨天一般轻易的找出幕后主使。 但能救下更多的百姓,还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但积郁丸到底是不是浊仙所惯用的手段……薛正阳也没跟我提起这件事。” 江河有些头疼, “如果是的话,以后我还是尽量少在人前使用,免得被无端打进浊仙的阵营。” 将丹药也一并收入囊中之后,路任家的乾坤袋便彻底被掏了个干净。 将他的乾坤袋贴入右手袖中,作为自己的第二背包后,江河终于拿出了路任家最为重要的遗产—— 他只轻轻一捞,便将路任家的灵丹从乾坤袋中拿出,握在了手上。 那灵丹摸起来像是个椭圆体,被迷蒙的灰雾所笼罩,那是灵台‘雾气’的印证,具体则看不真切。 江河用双眼去瞧,只觉得其中的灵气,比起自己现下的灵台,要多个一倍左右。 如若算上修行过程中的灵气逸散,这枚灵丹或许足够让修士从人一境突破到人五境。 但若是用到人六境的自己身上,或许只能帮自己堪堪冲击到人七境。 但其中的灵气含量,并不代表这枚灵丹本身的价值。 江河看重的,是这枚灵丹所代表的记忆—— 它才暴露于天地之中没多久,江河不知它是否会如青玄子一样,带来路任家一生的记忆。 这对江河而言,相当珍贵。 如果自己能从这灵丹中知晓路任家的过去,或许便能对浊仙有着更深一步的了解。 兴许还能通过这类知识,帮助到千年前的宗主,以换取更多的利益。 甚至,从根本上解决鲤国面临的祸患。 但他不敢。 看着那向外手边扩散,但又渐渐消失的雾气,江河心里都有些发怵。 污浊石碑,是一个甚至能扭曲灵境修士思维的存在。 以它为源头诞生出的浊仙,其中的记忆是否同样被污染过,这是江河所不得而知的。 如果自己为了这段记忆,致使就连自己都被污染…… 江河不敢再想下去。 与薛正阳分别时,江河所提出的‘可能’,便源自于这枚灵丹。 可他不敢打包票的原因便来源于此。 他需要更慎重的考虑,吸收灵丹这个问题。 但江河考虑的并不算太久。 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他把还没吃完饭的顾青山叫到了屋子里。 只他们两人,就连匆匆跟来的鱼幺幺,都被江河谢绝在了门外。 顾青山手上还拿着半个手掌大小的肉包,看着一脸慎重的江河,有些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要把肉馅都咽到肚子里。 见江河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把肉包吃完,顾青山有些无所适从,迟疑道: “你、你要做什么?” “顾姑娘,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江河严肃道。 “你说就好,不必……不必这么严肃。”顾青山点点头。 “接下来你要好生盯着我。” “啊?”顾青山一愣。 “一定要盯紧一些。还记得我们下山之后遇到的忽四郎么,那时我们通过他的灵丹,寻找到了他们久留的村落。那个时候是你为我护的法。” 江河悉心解释道。 顾青山仍是懵懂地点点头,饶是过了半年,对于忽家五兄弟她仍是记忆犹新。 “我现在同样要这么做,所以仍然需要你来为我护法。” 江河慎重到, “只不过这次,我要吸收的记忆,是路任家这位浊仙的。这代表着我有被污浊的可能。” 顾青山霎时一惊,这才意识到了严重性:“这么危险,你、你一定要这么做么?” “我仔细想过了,风险并不算大。” 江河点点头。 做出这个决定,当然不可能是头脑发热,就能拍板决定的。 江河更多的,是联想到了青玄子的那枚灵丹。 他清楚的记得,有关青玄子一生的回忆里,有一段突兀而明显的空白—— 那段空白对应的,便是他寻找到复活阮酥酥方法的日子。 青玄子所修灵气属风,但无论是复活之法,还是炼制积郁丸所需的郁气,都并非单纯风灵气便足以做到。 而这两点,又或许与浊仙有所关联。 在之后的日子里,江河又能够确信,青玄子的灵丹不曾对自己造成污浊的影响。 如此看来,吸收路任家的灵丹,不见得就是一件极端危险的事情。 但顾青山不懂这些。 她只问了江河一个问题: “那你……已经做好决定了么?” 她相信江河。 只要江河做出了他认为正确的决定,那她就不会过多反驳。 江河道: “我决定赌一把。” “好。” 顾青山点点头, “我不知道你吸收灵丹后会出现什么问题,但只要我发现你有一丁点的不对劲,都会立刻去东鲤仙院把薛国师请过来。 这个评判标准不由你说了算,必须由我自己评定。” 她相信江河,但也不能任由其它可能,对这个国家造成一丁点的伤害。 所以这个评定的标准,一定要她自己来判断。 江河没有过多考虑: “这就是我让你为我护法的理由。” 他不能直接将薛正阳喊过来。 因为自己这特殊的功法,注定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存在。 顾青山已经得知了这个秘密,所以能为他护法的人,也只有顾青山。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皆是坚毅地点头示意。 “那么……我要试着吸收了。”江河道。 第203章 信徒 哪怕半年的时间都在夯实基础,但吸收灵丹对于江河而言也算驾轻就熟。 他不知道这世上是否每个人在吸收灵丹时,都与他一般轻松—— 只当作看一部微电影的功夫,时间便悄然溜走。 但他也来不及多想,再度抬眼看向了,那虚无之中浮现眼前的画卷. 江河首先听到的,便是婴儿的啼哭。 那寓意着路任家的诞生。 江河只以路任家那婴儿的视角睁开双眼,第一眼便见到了他那面容憔悴的父母。 他们的打扮很是朴素,再江河的印象里,那该是农户夏日里时常穿着的麻布短衫,那种布匹很是粗糙,很容易割到人体较为脆弱敏感的地方。 唯独路任家的襁褓,是细腻的软布。 见到还在啼哭的路任家,他的父母发自内心地笑了。 只是笑地有些癫狂。 但他们真的很爱路任家,为人父母,几乎是将自己能够给予的,都给予了这个聪慧的孩子。 甚至包括他们的信仰。 当江河切实瞧见年仅三岁,堪堪拥有了懵懂认知的路任家,被父母带到山间那破败的寺庙,向着庇佑他们的仙神跪拜时,他终于对这所谓的‘浊仙’,拥有了一定的认知—— 那尊被供奉的仙神,是一个真正的活物。 那寺庙里遍地的黑泥,是这浊仙的躯体。 那黑泥中遨游的人头,是浊仙的大脑。 那跪在山间仰望他的,是他忠诚的信徒。 路任家那人模人样的仪态,根本算不得什么‘浊仙’。 唯有这似人非人的怪物,才有被称之为‘浊仙’的理由。 江河确信。 这徜徉在整个寺庙的活物,才是江宗主在千年前所真正遇到的灾难。 年少的路任家不懂这似人非人的怪物是什么。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可怕。 可他的年龄实在是太过幼小。 一个毫无是非观念的幼童,就这么在父母的影响下,皈依到了这活物的教派之中。 他或许有在内心想过反抗。 但在这种环境之中,他根本没得选。 甚至无需什么威逼利诱。 只需要他再与周围的亲友再熟络一些—— 那本能的恐惧,便能在久而久之中成为赤诚与狂热。 “他们在浊仙面前根本没得选择。” 这是薛正阳在与洛瑶辩驳之时说过的话。 今日,江河对它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这些浊仙的信徒,或许并非是在浊仙面前没得选择。 而是在面对既定的人生时,他们无从选择。 路任家的一生,从他成为隐匿在山间的信徒子女时,便已经定下了基调。 没人告诉他,究竟什么才是正确的。 但却有人告诉他,你只需这么去做便好。 “怪不得会选择自尽……” 有这么一帮忠诚的信徒,为他们浊仙交相打着掩护,再有这相当出彩的敛息术作为根本,也难怪浊仙在这千年间都屡禁不绝。 江河不予置评,只将目光又重新落在了画卷之上,想要看看正式成为信徒的路任家,又遇到了些什么—— 但他紧接着便愣住了。 “什么都……没有?” 那洁白的画卷上空无一物。 情理之外,但又在意料之中。 正如青玄子那段消失的记忆一般,江河无法从其中得知到有关浊仙的存在。 如今他能从路任家的过去之中看出少许的端倪,已然超乎了自己的预料。 而今后面的内容都被突兀的封绝,是否是在说明,路任家的接下来的一生,都在与浊仙勾连? 而那段记忆,或许是因为浊仙的删改,或许是什么其它屏蔽的措施,总之江河已经无法从中观想出什么。 他正待这么想着,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虽然收获不多,但这至少不是最坏的结果。 感受着向灵台涌来的生生灵机,江河觉得,自己既不必担心浊仙污染的风险,还能享受这人七境灵丹为自己带来的裨益,也总归是要知足的。 可这般轻松并没能延续多久。 江河的心神还未完全松懈,却见眼前的画卷之中,忽然像是炸开般,开出了一个洞口。 那漆黑的洞口开始有细密的菌丝向外生长,还没等江河细瞧,便有源源不断的黑泥,自那洞口之中喷涌出来。 它像是要飞溅到江河的身上,江河下意识的向后退去几步,却见黑泥似是被什么无形的障壁阻隔,黑泥炸在那障壁之上,便径自落下,不能靠近江河半分—— 再着眼画卷,蔓延出的黑泥,其流淌的速度极为缓慢。 便像是蜗牛那在纸张上爬行的吸盘,附着在白纸之上不停的蠕动。 它们争相向外涌动着,好似具有意识的活物。 “簌簌——” 江河的耳边,霎时响起了一阵细簌的低语。 他并不能分辨耳边的话语究竟是什么。 他甚至无法肯定,那真的是一种可以被人理解的‘语言’。 它的声音断断续续,还包裹着刺耳的尖音,细细听来,便好似一个牙酸的‘人类’正不断摩擦着他的尖牙,唇齿间的擦音让人听地愈发烦躁。 江河狠狠捶起了自己的胸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这些噪声扰乱的心神。 并试着想要从中察觉些许规律,以求能够帮到自己什么—— 他失败了。 耳边的噪声愈发浓重,在江河看来,便如同数以万计的尖刀,毫无规律地向平整的地板划来最难听的噪音。 他只觉得,自己被这噪音震颤地心慌,一时之间,他只能捂住自己的两耳试图阻断尖锐噪声传播的媒介。 可那声音又仿佛直入心灵。 头好痛—— 江河意识到情况不妙,深知自己不能再于此地久留。 要离开这里,趁着还未被污染之前。 他的心里已经不再计较什么得失,便要用曾经尝试过的方法,脱离这虚无的观想之地。 可那噪声又忽然停滞了。 “?” 它消失地太过突兀,江河便在一瞬之间感到周遭一阵死寂。 当他再着眼于画卷之时,那破开的洞口,与污浊的黑泥,都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结、结束了?” 江河有些发愣。 他感觉时间都还没过多久。 亦不曾如何长进的灵台,也正向江河证明着这一点。 那画卷之上,已然显现起了山间初晴后,微凉而稀薄的雾。 那正是路任家一身雾气的来源。 那雾气不似黑泥一般,被画卷隔挡在平方之内,反而像是从画卷中脱颖而出,向着江河的灵台蔓延游移。 这让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宛如一个假象。 “……” 江河想秃了头,都没法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不成……浊仙的污染只能作用于肉身,再借由肉身污染人的大脑?” 第204章 就不礼貌了 想起路任家的尸身完好无损,唯独七窍流淌出的黑泥已然干涸,江河只能做出不见得精准的假设。 “那我刚才所看到的算是什么……” 江河只觉得,只要他回忆起方才历经的刺耳低语,头便有止不住的疼痛。 “那是浊仙的‘语言’么,还是只是妄图以此污染旁人的心智。” 江河无法归纳总结出真相,只能主观臆断地认为,方才自己所观想到的一切,都属于无法被看透的‘意象’。 路任家的故事恰好停顿的那一点,赫然是他皈依入教的前一刻。 那亦是他彻底拥抱浊仙的时刻。 这是否意味着,他往后的人生,都如凭空而现的黑泥一般,令人捉摸不透? 不住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头脑愈发疼痛的江河,没能再细想下去。 但瞧着画卷之上,唯有山间的朦胧雾气与自己作伴,他便明白,自己再也无法从路任家的身上得知任何消息。 虽然没能知晓自己最迫切需要的,但也总归不是徒劳无功。 江河感受着画卷中迸发的灵机,确认它并未污染自己的灵台后,暂且先退出了观想,打算向顾青山报个平安。 而当他缓缓睁开双眼之时,便见顾青山便搬着把木椅,坐在他床榻的一边,十分严肃地紧盯自己,一副生怕稍有不慎,便要闹出祸患的模样。 江河眨了眨眼,向她打了个招呼: “顾姑娘。” “别动。” 江河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可顾青山却没敢放松警惕。 她指了指江河,示意他不要乱动,便凑近过来,细细打量着江河上上下下。 “……” 江河好笑道, “顾姑娘,你这么看,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不许说话。” “……” 顾青山的目光在江河身上不住打量,江河也乖乖听话的闭嘴,顺带着趁此机会,消解一下退出观想之后,那突如其来的头痛。 这种感觉他还算熟悉。 基本上每次吸收灵丹,都会有类似的症状。 就连他一开始穿越到这具躯体时,与原主的记忆进行融合时一般。 人脑的信息容量总归是有限的,突兀地传入过量的信息,总会引发一些神经症状。 而江河也没有在发生症状时,感到自己的思维有被篡改、扭曲。 这疼痛也只持续一阵,只需要江河彻底放松下来,也要不了多久便会自然消散。 但江河也不敢马虎大意。 因为今日这番头痛,远比以往要更加剧烈。 而打量完江河的顾青山,从外表上没看出什么异状之后,又款款坐在了江河正对的木椅上。 她思忖片刻,道: “证明给我看。” 江河一愣,用力揉搓起自己的脸颊,迫使自己重新焕发神采: “证明什么?” “证明你就是江河。” “你想让我来证明我自己?” 江河眉头一挑。 “我会根据你的言行,对你进行一个整体的评估,希望你老实对待。”顾青山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 但在江河看来,证明‘自己’的确就是江河,便和如何向外人证明自己不是个神经病一样离谱。 不过就这么拒绝,反而会徒增嫌疑。 自己得想个办法糊弄过去。 江河思忖片刻,便点了点头,道: “我明白了。 但是顾姑娘你是知道的,我只是有被扭曲的可能,而不是整个人都失去了曾经的记忆。 也就是说,对于哪怕我被污染了,也仍然可能按照曾经的言行举止行事。 只是短暂的评判,似乎并不能够作为,我江河没有问题的依据。” 顾青山听了,好看的柳眉跟着蹙起。 她默默点了点头,低声道: “好像也是。” “但是这个问题又不得不防,我们总要想出个办法,验证我究竟有没有被污染。” 顾青山更为认同了: “那你有什么良策么?” “既然短期不行,那就长期观察呗。” 江河笑了笑, “不如就从今天开始,无论是起居还是吃饭,顾姑娘都陪在我的身边,时时刻刻监督我的一举一动。 我就算能装得了一时,也肯定装不了一世。只要是被扭曲了心神,便总会有露出马脚的一天。” “嗯……有道理——嗯!?” 顾青山本还下意识地考虑江河之言的可行性,可等江河说完了,她也回过味儿来了, “一……一直陪着你!?” “对啊。” 江河冲她眨了眨眼睛, “虽然我们平常的确形影不离,但我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出现在你眼前,如果要长期监督我,或许只有这个办法了。” 顾青山也不傻,见江河一副挤眉弄眼的模样,也能反应过来,江河是在戏弄自己。 她怎么可能真的如江河所愿。 银牙一咬,气势汹汹地瞪了江河一眼,冷哼道: “好啊。” “是吧,所以——嗯!?” 这次轮到江河发愣了, “你说什么?” “我说,好啊。” 顾青山见江河一副懵逼的模样,心想总算是摆了江河一道,乘胜追击道, “我觉得江国师说的十分有理,正所谓家贼难防,谁又能知道江国师究竟有没有被浊仙污染? 那小女子只能委屈国师大人,与小女子共处一室,受小女子监督了。” “不会用成语就别乱用。” 看着顾青山惺惺作态的模样,江河只觉眼角一抽。 “要你管!” “总之,我开玩笑的。” 江河轻咳两声,正色道。 他怎么可能真的要求顾青山与自己终日厮混,甚至共处一室。 虽然他们已经在终日厮混了。 但界限还是要划分清楚的。 “巧了,我也是。”顾青山轻哼道。 这次让江河吃瘪,也能算作她赢。 虽然江河能够用更好的措辞反将一军,让顾青山骑虎难下,但倘若那么做,就会让这周遭的气氛显得太过暧昧。 再发展下去,就不礼貌了。 他暂时没有这个念头,也便不过多加以引导。 虽说两个人不是没有睡在一张床上过,但这里毕竟是国公府,做任何事情都要把握尺度。 于是,他正色道: “不过,我除了有些头疼以外,真的没感觉到什么其它异样。” 他又揉捏起了自己的太阳穴,以缓解记忆冲击带来的痛苦。 “但这种事确实不好证明,我只能希望你相信我了。” 这次,顾青山并未像往常一样,无条件地信任江河了。 毕竟她的背后,还有她为之奉献的国家。 但她犹豫了半晌,终是轻轻点头: “我会好好看着你的。” “多谢理解。” “所以——” 顾青山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 “你有通过那枚灵丹,找到办法么?” 江河如实道:“很遗憾,并没有。” 顾青山稍稍叹了口气,也没有强求江河什么。 “但顾姑娘放心,虽然没办法通过路任家的记忆,直接抓出潜藏在鲤国境内的残党。但我已经有了其它的对策。” 顾青山眼前一亮,她所重视的就是这个: “是什么?” “只是一个雏形,所以不太好说,具体要看这几天锦京城会发生什么变化。”江河道。 眼前的姑娘,呼吸骤然可见的一窒: “锦京城……会发生什么?” “那些混迹在群众里的残党,不会就此销声匿迹的。” 江河思索着路任家最终的目的, “一夜之间死去十几口人,有知晓些许内幕的残党在,圣上是瞒不住的。 饶是对外宣称邪教作祟,也难免人心动荡。 如今……是煽动百姓最好的时刻。” 第205章 流言蜚语 “哥们,你听说了吗?前两天城西这边一晚上死了好多人!” “啥情况?” “听说是有什么邪教作祟啊,我们老板是成衣坊的东家,结果不知是怎么地,沾染了邪教?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官府封了商铺,到现在我也没见着我们老板。” “在外面避风头呢?” “我估摸着,有可能是被咔嚓了!” “这么严重!?” “可不吗?西街口刘二奶他孙子,好像是被自己的亲朋给忽悠了过去,第二天就被官府告知人没了,刘二奶直接哭的喘不上气,最后一命呜呼了!” “这——这都是邪教做的?我怎么以前,都没怎么听过这什么邪教呢?” “谁说不是呢。要说以前,咱对什么仙人也是一窍不通,但每年不也过得风调雨顺的,也没出这么些事儿啊。也就是那两位国师上任以来,才——” “嘘!你小子不要命了,这事儿也敢胡乱说?” “坏了坏了,是我心直口快,哥们别往心里去。” …… “小二,这茶馆是咋了,今儿怎么吵吵闹闹的。” “嘿,客官您这就是说笑了。咱茶馆一般要是没什么说书先生啊,一般都还挺热闹的。” “但我听他们都在说什么……邪教?那是啥?”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您且贴近些,我悄悄跟您说—— 听说最近官府正在严查有关‘邪教’的残党呢,前两天就已经开始行动了,所以最近总有人说,感觉自己被什么人给监视了,估摸着可能是官府,甚至是那些修行的人在暗中跟踪呢。 他们会观察一个人的生活作风、起居,若是有一丁点令人生疑的地方,便会被身后的人就地逮捕,转头押送到别处! 所以这些天大家也总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被打上‘邪教’的标签。” “这、这……那我们如何知道,怎样才不是‘邪教’的作派呢?不然若是一个不留神,就被人带走,这可上何处说理去?” “就是因为没个标准,所以才搞得人心惶惶啊。听说城西那边,昨天一次性便带走了一百户人,那些人到现在都还不知所踪!” “这——无凭无据的,岂不是成了官府的一言堂?万一这里面有什么冤假错案,又没个评判的机会怎么办?那这京城可不就乱了套了?” “是啊,这事儿都闹得沸沸扬扬了,可直到现在,也没见官府有个什么说法。唉……只能听之任之,再等等看了……” “造孽啊——” …… “还我儿来!还我儿来!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贼人,我儿只是去跟他那些朋友吃顿酒,你们就要污蔑我儿的名声,到现在都生死未卜!你们还我儿来,还我儿来!” “这官府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听这老太搁衙门门口喊了三天了,怎么官府到现在都跟个哑巴一样,既不把人赶走,又不出来表态的?” “谁知道呢,估摸着是没理吧。吃个酒就被打上‘邪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要是一直这么下去,别说是吃酒了,就算是出门、呼吸,说不得都要成为一场罪过!” “这情况……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 相比早先时候的东鲤仙院,春节前的这段时间,要显得更嘈杂一些。 原本清净、闲置的各处屋舍,如今正时不时响起议论、哭喊,乃至于痛骂之声。 江河便与薛正阳、洛瑶一同坐在仙院标志性的高阁中,窗外的骂声已被术法屏蔽,这使得两人所处的明室尚显静谧。 看着那古色无波的女子,江河指了指窗外,道: “十日以来,名单上的,或是与名单之人有过密切交集的,被名单之人供述出来的……目前东鲤仙院里,一共抓了近三千人进来,洛前辈总该知道,我是在办实事的吧?” 洛瑶并未做出如何回应,只道: “还不够。” 偌大锦京城,尚有三十万常驻人口。 定然有许多被遗漏的残党于城中游荡,或许已经在当下这个紧要关口,暗中煽动,兴风作浪,调转百姓风向,将矛头直指一刀切的官府了。 但官府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不作为的漠视民意。 因为这是圣上的意思。 而鱼玄机也没什么办法,只能静静等待结果。 因为这是江河的意思。 至于江河,则是按照洛瑶的意思行事—— 他不曾理会百姓民意,直接下令将名单上、乃至与名单之人有染的百姓一并抓来。 同时又通过一些问询手段,让其中的一部分人开口,以此为原点,将其它城区的百姓通过类似的方法带至东鲤仙院来。 这才造就了如今人心惶惶的局面。 但洛瑶仍旧不满意。 因为江河只是将那些有可能被污染的人抓了过来。 而不是想出办法,彻底切断浊仙的媒介。 这让她有些失望。 她本以为这小国的国师,能想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让她不必将一国之民斩草除根。 毕竟盲目地抓人关押,永远无法保证自己没有遗漏。 “还有五天。” 她缓缓道, “五天之后,我便出手。” 她没了与江河在此浪费时间的兴致,有意提醒江河他的时间并不算多后,便自顾自的离去。 明室之中,唯有江河与薛正阳面面相觑。 这次就连薛正阳都有些头疼。 他看着面容不变的江河,疑惑道: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方法?” 江河回答: “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么?” “我以为你会有……” “薛前辈,我也不是神仙。那日你我二人分别之后,你不是说你会想想办法么?那如今过了十日,你想到什么办法了么?” “……” 薛正阳沉默了。 但不可否认,江河说地都是事实。 那日他信誓旦旦的离去,但苦思冥想了十日,也终究得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 想要阻断媒介,便要彻底找出媒介。 但想要实现后者,于浊仙这个随时可以污染他人的群体而言,几乎是无解的。 这便陷入了死局。 他虽活了百年有余,但一生与浊仙交手的次数不过寥寥之数,也从没有一次遇到过如此诡计多端的浊仙—— 哪怕浊仙已死,但他的计划仍然可能在实施着。 这便让本就不善脑力的薛正阳,倍感捉襟见肘。 他本以为,以江河的聪明才智,或许能有什么破局之法—— 想到此,他不由看了江河一眼,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百年竟是白活了。 遇到难题,竟是想着靠一个小辈来解决问题。 终究是有些失败。 “但你这么做是没有意义的。将这些人关押起来,只会让师妹对这三千人先行动手,再去解决那城中的百姓…… 你不能指望,她对这些凡人会有怎样的怜悯。” 第206章 引导 江河只是笑了笑,点头道: “我知道。” “那你还……” “可是我也没别的办法啊。” 江河摆烂似地摊开了手, “我只能先尽我所能的,把这些怀疑对象先统一到一处去,免得他们在暗中继续传播信仰,让整个基数变得无穷尽。” “话是这么说没有错,但你可知道,你的这般做法,只会让城中百姓愈发不理解你。 如今城中百姓,在邪教残党的煽动下怨声载道,人人自危。 我去吃个饭的功夫,都有人不断问我究竟为什么要一言堂,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出言辱骂朝廷,辱骂皇帝,辱骂你我—— 那些邪教的残党,都在暗中宣扬,这一切都是你江河的手笔。 甚至已经有人把‘国贼’的名号安在了你的头上,认为你在毁掉这个国家的根基。 你自己瞧瞧,那日国师大典之时,加身于你身上的那抹国运究竟还在不在?” 薛正阳所言不虚。 那日加身于江河的七彩霞光,而今已消耗的半点不剩。 江河这般一言堂的做法,别说是得民心了,不被打成国贼已经算是锦京城的百姓有教养。 但江河仍然是摇了摇头: “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两全其美的方法?大多数时候,我们能做的也只是‘两害相较取其轻’而已。 既然要削弱残党的扩散,那势必就不能任由百姓的意愿行事。 否则那些百姓各有各的苦衷,各有各的理由,我们都听他们的辩解,按照他们的意愿来,还怎么把这三千人抓过来?” “这——” “薛前辈,有的时候,你莫要太过天真。” “……” 薛正阳是个正直、直率的善人。 万仙山贵为三山五宗翘楚,按理说应当鱼龙混杂,薛正阳天资稍逊,本该能在年少时便看透百态。 但他百年的人生,大多数都生活在天机山中。 山上唯有他与师尊两人。 而他的师尊,是一个看透世事的天机术士。 这让薛正阳不会有被欺凌的机会,亦塑造了他纯良的性格。 但万事万物的‘好坏’与否,都不过是对立的。 纯良的秉性固然不错,但有的时候却不免导向天真的范畴。 而这,或许便会成为他做出选择时,屡屡要面对的难题—— “薛前辈,我知道你既想保住万千百姓的性命,又不愿意违背洛前辈的意愿——因为洛前辈的做法并没有错,你也不认为自己是错误。 所以你才会在这些日子里,试图寻找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个方法根本就不存在?我们只能在百姓与洛前辈这两个选择里,去选那个更轻的害处?” “我——” 薛正阳想要反驳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以对。 因为江河所言不虚。 “没关系,薛前辈,我可以理解。洛前辈是你的师妹,亦是你始终放不下的心魔。 你仍然怀着对她的期待,想着终有一日,你们二人终会回到曾经的美好。 但有的时候,唯有放下,才能迎来崭新的人生。 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的,两个修复道心的方法么?” 薛正阳回忆起国师大典之后,二人在庆功宴上的谈话。 要么换个人选,要么换个执念。 但这都需要他不再怀揣对过去的怀恋。 “薛前辈,我不会劝你就此放下,因为只要你不愿放下,那外人哪怕说地再多也无外乎白费口舌。 但如今,或许是你能够选择的,最好的机会。” 江河说罢,便兀自站起了身。 他忽地向透来阳光的窗外探去了头,当耳朵穿过了术法的屏蔽,他便能清楚听见那些被软禁在东鲤仙院之中的百姓,究竟在如何谩骂自己。 他又悠悠缩了回来,待而耳边重又清净之后,他又对沉默的薛正阳道: “薛前辈,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薛正阳堪堪回过神来: “你说。” “洛前辈所修行的《太上忘情道》,究竟是怎样的一门功法?她那一字真言是否就真的无解?” “对你们人境而言,的确如此。” 薛正阳抬眼看向江河, “修行忘情一道所需的天衍之气,无论其性质如何,终究算是灵气的一种。她的一字真言,便是借由天衍之气,强行控制他人按自己的意愿行动。 在同境之下,这般天衍之气尚还有抵挡之力,但对于你、亦或是宋春堂这类人境修士而言,她的天衍之气可以轻松破开你们的防护,故而不可能拥有还手之力。 所以……不要想着与她作对。以你这并不稳固的修为,只要她愿意,可以当即开口将你格杀在地。” 江河点了点头: “放心,薛前辈。我还想好好地活着,自然不可能就这么去找死。” 薛正阳点了点头。 但他看着江河那般轻松的神情,总觉得江河心中似乎藏着一些秘密,并未向自己解释。 是他的错觉么? 但江河并没有再打扰薛正阳,得到对方的解答后,便匆匆告别离开。 东鲤仙院的正门一侧,尚还停靠着国公府的马车。 江河轻松踏入进去,两位熟悉的姑娘已在马车之中恭候多时。 “他们骂的也实在太难听了些,怎么就国贼了啊,我们这也是为了鲤国着想啊。” 见江河进了马车,鱼幺幺终于憋不住心里的一口气,嘟囔抱怨道。 百姓对朝廷、鱼玄机、国师的议论,这些天来她们也能时常听见。 今日来到东鲤仙院后,更是听到那三千人不一而同的污言秽语。 她年纪尚小,并不理解百姓为何要这么做。 明明江河是在为了更多人的安危着想,为什么不论是多数人,还是少数人,都在对江河的做法质疑、谩骂,甚至冠以‘国贼’的名号。 江河见小姑娘少有的在为自己考虑,就连顾青山也面色不悦,仿若心里憋了一口气似地,自己却只是轻松地笑了笑: “你们与我关系密切,所以会处处为我考虑,用心体会我这么做的深意。 但百姓与我相交甚远,他们有着自己各自的亲人,我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故而在他们的利益受到切身剥削时,他们不会去思考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只会在意自己究竟损失了些什么。” “真是愚民!”鱼幺幺气呼呼道。 这次就连顾青山都拍了她肩膀一巴掌,示意她太过失言。 江河则是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不能这么说。 你所得知的信息,与百姓所得知的信息,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这是上位者与下位者之间必然的信息差。 鲤国的百姓并不算愚钝,你作为一国公主,更不能用这种贬义词去形容你的子民。 他们只是普通百姓,不是什么都懂的,在他们不懂的时候,作为这个国家的领导层级,你便要去加以引导,而不是大骂他们为什么不理解你。 你看你爹现在,不就是老老实实受着他们的辱骂,等待我下一步行动么?” “哦……但是也没见你怎么引导他们啊,老让他们骂你算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一边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摸着自己的小脑袋,弱弱地回应了一声, “更何况,我也是一时气急才……” “一时气急也不行。” 顾青山说教道, “幺幺,你作为公主,代表的便是鲤国的脸面。 这也是车上只有我和江河,若是不提早改掉你的坏习惯,等你长大了,可就没人说你是童言无忌了。” “我知道了啦青青姐……” 鱼幺幺乖乖点头,本就理亏,如今更是不敢反驳顾青山。 但她忽然瞥见对面的江河,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个大盒子,正拾掇着里面乱七八糟的工具,一时间有些疑惑: “江河,你在鼓捣什么东西呢?” 只见江河从工具盒中,忽地拿出了一张人脸面皮,不断细细地打量着: “易容。” 易容工具这东西,江河也已经琢磨了有十天的时间。 他虽然对此并不精通,但在十天的琢磨之下,也能简单地易容一番样貌——披个面皮,再画个眉、描摹个眼线的事情。 他虽然不会制作面皮,但好在路任家曾经的人生里,似乎有过易容的时期,故而工具盒里有一张预设的面皮。 江河的要求本就不高,只要让人认不出自己的身份足以。 但鱼幺幺有些没搞明白: “你为何要易容啊?” 江河只笑道: “你不是好奇为什么这么多天以来,我一直都在抓人,而没有引导百姓的舆论么? 我这不正要去引导么?” “怎么引导?” 江河笑而不语。 而时间,又在沉默中悄然推移了两日。 在抓捕行动进行的第十四天时,更多的百姓‘锒铛入狱’,而不明真相的群众,心头喷涌的愤怒,更是抵达顶峰。 那对于朝廷的辱骂,已不再似起初般窃窃私语。 在有心之人的煽动下,转而扭转成了相当程度的议论,甚至带动了文人,对朝廷、对江河这位国师进行了批判。 那日江河在国师大典上的厥词被拽了出来,被人骂成,‘此人只会逢场作戏,糊弄人心’。 江河在大典之上斩龙的戏码,也被人识别出来,以‘弄虚作假’的罪名,被每个百姓熟识。 ‘国师误国’的言论,霎时间成为了人心所向。 但只针对于江河个人。 因为不论是教化子民,还是公开讲学,薛正阳在百姓眼中都是一个办实事的好国师。 尤其是在江河风评每况愈下的当下,更是有人迫切希望薛正阳出来主持公道。 群众中,甚至有了把江河斩首示众的暴论。 但凡提及江河,是人是狗都要唾弃两声。 江河的名誉彻底扫地。 而就在这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信息冗杂的茶馆之中。 那人样貌极为奇怪,很快便被人认作是易容失败后的弄巧成拙。 但这并不妨碍他带来的消息,彻底点燃了子民心头的怒火。 “我打听到那些被带走的无辜百姓,都被江河那国贼关押到哪里了!” 那人道, “那些同胞,就被关在城郊不远的——东鲤仙院!” 第207章 乱子 “陛下!外面乱了,乱了呀!” 正坐在御书房中,为朝廷百官呈递上来,弹劾国师江河的文书感到头疼的鱼玄机,忽然听到门外赵公公尖细的嗓音,不由得吓了一个激灵。 “进来。” 一声令下,便见赵公公迈着蹒跚的步子,匆匆赶到了自己的面前,那满脸的惊慌,实在不像是一位陪伴多年的老臣,所能展露出的。 鱼玄机不由眉头一皱: “赵贤,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赵公公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液,喘着粗气连忙道: “陛下,外面乱了!” “乱了?” 鱼玄机眉头一皱,见赵公公少有的惊慌,便像是皇宫要遭难一般,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乱了?难不成那帮蛮子还能打进我鲤国境内不成?” “不是、不是!” 见鱼玄机会错了意,赵公公连忙解释道, “是东鲤仙院,东鲤仙院出乱子了!” 鱼玄机当即一愣,心道不妙,连忙道: “出什么乱子了?你且速速说来。” 赵公公点点头,平复着呼吸,道: “陛下,您这几天按照江国师的指示办事,又对江国师的做法不闻不问,外面早都已经心怀不满了。 都说江国师这个人一言堂,把百姓们抓走,只是为了达成他不可告人的秘密,是要灭亡咱大鲤的国贼……” “说些我不知道的!” “是、是。” 赵公公连连应声, “但是这些日子里,江国师不都把那群被怀疑的百姓,偷偷抓到东鲤仙院软禁起来了吗? 这件事本来是秘密进行的,民间百姓都不晓得那些人被关到了哪里去。 可好像就是在昨天中午的时候,不知是从哪个茶馆透露出了消息,说那些人都被关押在了东鲤仙院,饭不给吃,水不给喝地,就要把那些人给生生饿死。 结果大家伙本来就对江国师的种种行径嗤之以鼻,听到江国师甚至在虐待那些被软禁的百姓,一时间都掀起了怒火。 结果今天,就有人集结了一大帮百姓,三五成群地往东鲤仙院那奔去了! 据说已经有不少人堵在东鲤仙院的门口,找江国师和薛国师讨说法,要求他们就此放人了!” “带人堵门去了!?” 鱼玄机大惊, “江国师没给那些百姓饭吃么?” “哪能呀。江国师只是将那些人软禁起来,并未对他们做什么。甚至是以两菜一汤的待遇维持着他们的一日三餐,除了不让他们出门、离开之外,可算是好生伺候着呢!” “两菜一汤?他哪来的钱?” “额……” 赵公公一愣,又茫然地指了指鱼玄机, “江国师说,从您的内库里扣啊……” “……” 鱼玄机的脸色骤然一黑。 但现下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又连忙问道: “有多少人去了?” “不少!” 赵公公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说了个数, “好多人听到这事儿以后,都放下手中的活计一块儿跟着凑热闹去了,乌压压的一片。 就按现在满城空巷的状况来说,真要估计的话,得有……不下几万人!” “这么多!?” 整个锦京城总共也就三十万人。 真正有闲心、闲工夫凑热闹的定然是少数人。 但哪怕如此,都有几万人之中浩浩荡荡的前往东鲤仙院堵门讨说法,足以说明江河的所作所为多么天怒人怨。 可这数量也实在太多了。 “不应该啊,不应该有这么多人才对……” 鱼玄机怎么也琢磨不透,百姓们哪来的胆子敢和修行者叫板,他当即想到了一个可能,疑惑道, “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应当是了。” 赵公公叹了口气。 这其实都不必细想。 百姓们哪有这个主动性啊,大多数时候都是凑凑热闹罢了,怎么可能动辄集结数万人向着一个地方进发。 肯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煽风点火,将那些不明所以的百姓煽动起来,这才凑成了这股万人力量。 “是那群浊仙的残党么……他们果然如江国师所言,想在国内掀起轩然大波,动摇根基么?” 鱼玄机越琢磨越觉得头疼。 浊仙的陨落,对他们而言本该是件好事。 没想到他造成的影响却已然根深蒂固,而今矛盾爆发出来,竟是造就了这般局面—— 他们甚至带着万众百姓,去那东鲤仙院讨起公道!? 东鲤仙院是鱼玄机在位以来,所筹划的最能为人称道的决策。 在位二十年来,前十四年鲤国可谓风调雨顺,并不需要他做出怎样英明神武的功绩。 鱼玄机本以为,自己这一生或许会与曾经的历代先祖一般,只做一个守成之君,晚年过后安然将皇位传于子嗣,便可安享天年,寿终正寝。 奈何近两年蛮国跟打了鸡血一般,他作为鲤国皇帝,再不做些令人信服的功绩出来,被后世抹上一笔乌黑都算是轻的。 故而东鲤仙院,与其中的百位修行者,乃至于薛正阳、江河两位国师,便成了他是否能在历史留名的最重要的存在。 成则留名青史,败则亡国之君。 所以自半年以前,他便格外关注东鲤仙院。 近日有关浊仙残党一事,更是让他忧心忡忡。 虽说自己听从江河指示,召集了那些受到残党侵扰,抑郁成疾的患者,用那‘庆喜香’抹去了不少郁气,救了众多百姓的性命与家庭。 但有关残党一事,自始至终也没有个结果。 他虽身居皇宫,处理政务,但也并非不知晓外面发生了些什么—— 就说手中的这些奏折,有九成都是在弹劾江河这位国师的。 几乎是个官员,都在控诉江河在这半年的时间里,都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近的便如带人胡乱抓捕百姓,致使民间怨声载道。 远的便如国师大典时放出妖物,以弄虚作假地造势,从而欺骗圣君,恐吓百姓。 甚至还有好事者联合鲤国文人,联名上书,请愿自己革除江河国师之位的。 当然,也有一些不痛不痒的弹劾。 如指认江河品行不端,收受贿赂,致使一条街巷都冠以‘仙品’之名。 又或是指出江河做了国师以后,只领取俸禄却毫无作为的恶劣行径。 一般此类弹劾都会顺带上薛正阳,大夸特夸其品性纯良,开办仙院、公开讲学,做的都是些利国利民的事实,以此来反衬江河的恶劣。 名声臭了以后,好像是谁都想着来掺和两脚,来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 曾经所作出的,在当时看来合情合理的行为,在如今反倒被扭转了性质,成为了控诉对方的理由、依据。 就连日常去街边吃个饭,都要被冠以莫名其妙的污名。 那些原本和颜悦色的陌生人,也在一夜之间变换成唾弃者的身份。 这些鱼玄机都看在眼里,但他真的很难办。 直至现在,哪怕百官、百姓如何质疑江河的所作所为,他也仍然选择相信江河。 不止是因为,那横跨鲤国千年历史的画像。 更因为他站在与百姓所不同的角度上,切实观察着江河的一举一动—— 百官所控诉的抓捕百姓,是为了控制残党进一步扩散。 国师大典时的炎龙,是为了切实让百姓们意识到,他们与曾经那些酒囊饭袋的不同。 ‘仙品’之名,不过是他与薛国师爱好美食,体恤民情的表现。 说他毫无作为,殊不知薛国师的公开讲学,正是江河推动的手笔。 鱼玄机发现,这一切似乎都正在被那些残党恶意污名化着。 而江河却仍然一意孤行,甚至不愿意与他人解释。 是他太过清高,不愿与凡人掰扯口角,还是别有深意? 鱼玄机并不清楚。 “陛下,陛下。” 一旁的赵公公,打断了鱼玄机的思路, “陛下,江国师做的这些可谓是犯了众怒,您是否要移驾过去,先看看情况再说?” 想到那堵在东鲤仙院门口的万众百姓,鱼玄机知道,面对空前的民愤,他这个当皇帝的,并不能置之不理,隔岸观火。 他不曾犹豫,只言简意赅道: “摆驾。” 他要去亲自瞧瞧,东鲤仙院的情况。 第208章 两害相权取其轻 “你们东鲤仙院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强行掳走我们的亲朋好友,究竟是何居心!” “为什么要帮着国贼办事!” “还我儿来!还我儿来!” 本该清静的东鲤仙院,此时已然是人声鼎沸。 若非术法加持的大院门扉十分坚固,围聚在周遭的万千百姓,早早便将东鲤仙院的大门冲撞开来。 薛正阳仍然坐在那正中高阁的层楼之中,踏入地境后,听觉十分灵敏,此时仙院之中的哭喊声与仙院之外的万千呐喊里应外合,惹人心烦。 但他暂且没做出怎样的行动,去平复门外上万百姓的怒火。 这些人围聚的太过突然,他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准备,更没有人事先通知他,霎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这终究不是他所擅长的。 也唯有等待擅长处理此事的江河赶来,才好妥善的将此事解决。 江河也并没有让他等待多久。 就在薛正阳一筹莫展之际,江河已然自顾自地敲门、喝水、落座,一气呵成。 “你来的正好。” 薛正阳仿佛找到主心骨般,舒了口气, “不知这些百姓中间是发生了什么,他们已在门外站了半个多时辰,想要找你讨一个说法—— 我说过了,你的这般做法,只会让城中百姓愈发不理解你。 这烂摊子,你打算怎么收拾?” 江河的反应倒是平平淡淡,轻松回答道: “洛前辈呢?” 薛正阳皱了皱眉:“你要做什么?” “今天便是半月之期了,洛前辈是不是该打算动手了?” “你什么意思?” 薛正阳彻底不明白了, “你难道就要依着她的法子,彻底将这个国家毁掉?” 江河摇了摇头: “不能这么说。你仔细想想,门外站的都该是一些什么人?” “……” “锦京城一共就三十万人口,门外乌泱泱地,已经占了其中的几分之一?京城里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闲人了? 我们一共就抓了三千余人,这三千人里能有多少与门外的万人有所关联?” “你的意思是……他们都是被人煽动而来的?” “自然。” 江河笑了笑, “我们的逮捕行动已然足够隐秘,将他们关押在东鲤仙院的消息只能是被人故意泄露出去,更何况,群众哪有这种自发性……你难道还不清楚,把门外百姓引领过来的始作俑者是谁么?” “那些浊仙的残党。”薛正阳斩钉截铁道。 “没错。” 江河的笑容意味不明, “我们仍然从浊仙的目的反推——他们不就是想要在鲤国引起轩然大波,再引发内乱么? 既然我们没办法彻底解决潜藏在鲤国的残党,不如就顺着他们的意思来。 在他们引发内乱之前,我们自己便已然在煽动民意。” 薛正阳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真相: “所以你才没有去刻意解释自己的动机,就是想让百姓去抨击你,作为那些残党煽动百姓的引子? 可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薛前辈,你还不懂么? 他们既是要煽动百姓,自然会藏匿在门外的百姓之中,不断引导他们的情绪,释放他们的怒火。 上万百姓的情绪,可不是一两个人便能够引导的。 你猜,在这至关重要的时刻,他们会在其中投入多少人力?” 这几乎不需要薛正阳思考犹豫。 他几乎想都没想,便答道: “全部。” 江河的笑容更浓了: “所以,与路任家可能有关的残党,如今都聚集在东鲤仙院的门内与门外了——洛前辈,总该要满意了吧。” 薛正阳再也维系不住平和的面容,惊骇道: “你疯了!?门外站着的可是几万人!你难不成要让她都杀了不成!? 更何况,你又怎么确定残党真的调动了全部人手混进去?万一你猜错了,你可知道要葬送多少条人命!?” 江河只平淡的回答道: “我知道,所以才这么做。” “你这和她欲要屠尽一城百姓的办法,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在于,洛前辈要杀的是锦京城近三十万人口,而如今,那些人都赶到了东鲤仙院,她只需要杀几万人便足以。 前辈,‘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我曾告诉过你的道理。” 江河平淡的回答道, “你比我还清楚,仅凭我人境的实力,根本无法违抗洛前辈的意愿。 那我为了保住鲤国的根基,只能尽量缩减百姓牺牲的数量。 这便是我唯一能做的。如果你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可以拯救更多无辜之人,那你大可不必按我的方法行事—— 可你有么?” “……” 江河见薛正阳默不作声,便也不再多留,站起了身,缓缓道: “总之,洛前辈应当还在东鲤仙院吧,我且去找她。 倘若薛前辈无法接受晚辈的做法,无法直视那将死的无辜百姓,大可以暂且退避,不见外人。 反正百姓们如今辱骂的是我,薛前辈只需要在事后站出来一同抨击我,便仍然能引领鲤国百姓。 在那之后,我会退居人后,在暗处为薛前辈提供建议,您大可放心。” 江河说罢,意味深长地瞥向沉默的薛正阳,便兀自离去。 明室里,唯有紧紧握拳,任由细腻的皮肤暴出青筋的薛正阳,仍在挣扎之中。 …… 半晌,东鲤仙院之外的百姓,饶是呐喊了近半个多时辰,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仍然情绪不减。 “大伙们!他们一定是想等风头过去,从而打压我们的士气!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如愿以偿!” “江河狗贼!你有什么权力关押我爹!还不赶紧将我爹放出来!” “我们要个说法!说法!” “轰隆——” 百姓们尚还群情激愤,却见平地之上,忽起一道湛蓝惊雷,那声音便于百姓们的头顶炸起,声浪滚滚,惊地那群百姓霎时闭上了口鼻。 只在一瞬,气氛便变得静谧凝重起来。 他们之中,大多都是寻常百姓,平日里也不曾见过什么仙法,此时雷声迸发,有些人才缓过神来,意识到他们堵的,原来是那群‘仙人’的大门—— 有些人只在霎时间,就在心头浮现起退意。 但他们并没有纠结多久,便听耳畔又重新传来一声清朗的声线: “诸位,还请稍安勿躁。” 有人认出了头顶之上,悬浮半空的江河,不由怒骂一声: “江河狗贼!”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口口唾弃的鲤国国师,已然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江河!你这狗贼,有什么权力把我爹带走!我们也不想平白生事,还不快把人放出来!” “放人!放人!” 江河听罢,只是笑了笑,继而朗声道: “诸位的亲朋,的确在我东鲤仙院不假。 我知诸位心系亲朋,故而早在诸位摇头呐喊之际,已然将他们从各自的屋中带了出来。 如若各位想亲眼瞧瞧自己的亲朋,烦请踏入这东鲤仙院—— 你们的亲朋,正在等待着你们。” 他说罢,那原本牢不可破的大门,“吱呀”一声,忽而大开。 唯留一众不明所以的百姓,面面相觑。 第209章 请君入瓮 “进——进去?” 一众人见东鲤仙院门户大开,一副请君入瓮之态,反倒不敢随意应江河之邀。 他们三两成群,小声议论,虽然上万人的轻声仍然显得嘈杂,但也的确无法让人分辨他们每个人说了什么。 已经有少数百姓从那扇门户鱼贯涌入,但大多数人,皆在猜测那悬浮在空的江河,心里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诸位难道不正是为此而来?” 江河眉眼含笑地看着一众百姓,朗声道, “还是你们还有什么其它诉求?” “你少来!我们怎么知道你那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江河眼睛微眯,记住了那人的样貌,只道: “这里是鲤国的东鲤仙院,你们是鲤国的百姓,我又能对你们使什么绊子。” “你这国贼,现在倒想起来我们是鲤国人,你肆意抓人的时候怎么没好好考虑过我们!” “那些亲朋被抓来的人们早都已经去寻觅自己的家人,那你们这些凑热闹的,又抱着怎样一个目的呢?” “你若是真想放人,直接把人放出来就好,为何要让我们进到东鲤仙院里!” “你们不是一直怀疑,我为什么要把人都抓起来么? 正好趁着你们今天不辞劳苦赶来的时间,我就彻底把事情说明白了,免得你们总是疑心疑鬼,你们爱进不进。” 江河懒得与那人过多掰扯,只于空中飘然离去。 他猜测那人的身份,应当是某个煽动人心的残党,毕竟寻常百姓考虑的可并不多。 正如一些心系亲友的百姓,甚至都不曾考虑,便已然冲进到东鲤仙院之中—— 归根结底,东鲤仙院算是一个国家机构,大多数人都不会担心有朝一日国家会对自己不利。 唯有那些心里清楚自己与鲤国不在同一立场,生怕被人逮住迫害的残党,与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才有闲心多作考虑。 但眼下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取人性命,江河也不怕他们就此离开—— 他事先拜托茅野望,连带着他那三十二位弟子,一同堵在了一众百姓的退路上。 只要察觉到此人有退意,便即刻捉拿。 因为在这个时候萌生退意的,基本便是残党没地跑。 听了江河的话,留在门外的大多数人,其实都很好奇内里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况。 他们之中,既有被煽动地热血沸腾,想要对真相一探究竟的。 亦有想要见识见识东鲤仙院,看看仙人住所是何模样的。 还有已然放下手中活计赶到此处,觉得就这么回家太过不值的。 诸如此类的百姓,也都抱着各种想法涌入到偌大的东鲤仙院之中。 涌入东鲤仙院的百姓也越来越多,直至仙院的大门紧闭,已有三分之二的百姓涌入进去。 东鲤仙院并不算小,它落座于锦京城的郊外平原,其正中的广场能容纳至少五万人之数。 那群百姓一路走走停停,也很少有分流出去的人,不过片刻时间,高阁之下的偌大广场,便围聚了万余百姓。 但他们皆站在了广场边缘的位置,却无法更进一步,向着广场中心潜进—— “前面有墙!有一堵看不见的墙,我没法往前走了!” “爹!爹!爹你没事儿吧,他们没对你屈打成招吧?” “别挤、别挤!” 上万百姓推推搡搡,近乎围成了一个半圆之态,而他们面前的广场正中,则排列着三千余不明情况的男女老少,与那一众踏入东鲤仙院的百姓面面相觑。 远远飞来的江河,见围观之人已经足够众多,也便不再拖延,再以降雷蛊招出一道惊雷,彻底镇住了一众百姓的嘈杂之声,随后便飘然落在了两拨百姓之间。 他身上贴着的轻身符,也在这一刻化作齑粉。 事不宜迟,江河即刻开嗓,朗声道: “诸位,距离我下令捉拿邪教残党,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在这半个月里,我始终不曾与诸位解释,这所谓的‘邪教残党’,究竟是些怎样的存在。 正巧,今日大家聚集在此,也省得我还要抽出时间来多做解释,便趁此机会,一并与大家说个明白—— 在多日以前,有来自蛮国的修行者,潜入到鲤国之中,妄图以掀起内乱的形式,与境外蛮军里应外合,动摇我大鲤根基。 他在我大鲤之中以洗脑、植虫等各类方法,在威逼利诱之下积蓄了一股邪教力量,在我大鲤国土肆意侵袭,而目的,则是为了在鲤国引发内乱,颠覆朝纲,推动鲤国走向濒危之局。 为了避免我大鲤步入危局,早在多日以前,我们便捉拿了那蛮国贼子,只不过早已被他洗脑的残党太过狡猾,他们表面上维持着你我大鲤人士的亲朋模样,实际早已成了为蛮国贼子鞠躬尽瘁的叛徒。 为了避免他们以相同的方法,致使更多无辜百姓成为蛮贼工具,我只得实行一刀切的政策,将一切被怀疑之人拉来仙院,软禁处理,以图我大鲤平安。” 只谈‘浊仙’,这些不明真相的平民百姓不会理解。 但只要换个说法,把整件事情牵扯到鲤蛮之争上,很多转不过弯来的人便觉得通俗易懂。 只是,在江河话音刚落之后,身后的三千人里,便有人出声暴喝: “你放屁!老子不过是跟人出去喝了口酒,就被你的人从后面敲了一闷棍,给带到了这里!老子才不是什么被洗脑的叛徒!” “我一个糟老头子,怎么可能被那群蛮国贼子看上?只是有人跟我讲起,他们那里有长命百岁的法子,所以才抱着试试的想法找过去的……” “我都是被逼的啊!我被他们下了奇怪的药,若是不帮他们办事,我就感觉心里难受,想要自杀!想要缓解症状就只能帮他们拉更多的人来,我也不想的啊!” 江河轻轻拍掌,又唤出了一声惊雷,让一众百姓立时噤声。 “事实就是如此,我也很清楚,肯定会有无辜的人平白遭受牵连。但是为了更多人的性命,为了我大鲤的安定,也只能委屈你们做出牺牲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在这霎时的寂静之中,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当听到‘牺牲’的字眼时,人群只在霎时间便炸开了锅: “什么叫牺牲!?你想要做什么?” “你拿什么认定他们就一定是叛徒,我看你这国贼只不过是打着正当的旗号横行无忌而已!你才是真正的叛徒!” “放我进去!那是我爹!我爹怎么可能被人洗脑!” 人群里有这三千人的至爱亲朋,他们不会认同江河那牺牲少数人的做法,只会怀疑江河是在以子虚乌有的理由瞒骗世人。 有的人拼尽全力想要踏前一步,砸碎面前那堵看不见的高墙,但这无形高墙,乃是洛瑶事先凭天衍之气所设下的障壁,凭凡人之力,又如何能够突破进去。 在相互推搡间,却听耳边忽然响起一道震颤人心的律令: “静止。” “……” 律令之下,任何人都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万余百姓,只能听从律令的指引,宛如被人摘除了声带般陷入静默,甚至以推搡的姿态呆立原地。 只在倏忽之间,就见到江河的身边,伫立着一抹无情的倩影。 那女子便好似没有感情似的瞧着一众形色各异的百姓,默然无言。 江河道: “洛前辈,这数万被煽动而来的百姓之中,总会有我们要找的残党,不知这个结果,是否让人满意?” 第210章 纠结 江河的说辞,只让一众静默的百姓心头同时一惊。 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也被那江河算在了‘牺牲’的行列之中! 他是要杀了在场的所有人么!? 怪不得要引他们踏入这东鲤仙院之内,竟是想要瓮中捉鳖,将他们这些讨公道的老百姓一网打尽? 他们想要发出呐喊,或是辩解自己的无辜,或是痛骂江河的无耻,但终究无法得偿所愿。 他们只能以狰狞的双目,死死瞪着眼前江河那副可恶的嘴脸,在心中愤怒地嘶吼心头的不解。 凭什么? 凭什么眼前这个人能够随意的剥夺他们的性命,凭什么他说要让万千百姓自我牺牲,便真的要让他们来‘牺牲’? 皇帝杀人尚要考虑民心民意,这个国师又有什么资格来判定一个人的罪责! 这世上究竟还有没有公道可言!? 但这些终究只能作为他们心头的愤懑,而无法诉之口中。 他们只能听着远处的江河与那从未见过的女子,只在顷刻间便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前辈,在场数万人,连带着徘徊在东鲤仙院门口,或是被茅道长所拦截的人之中,定然囊括了所有潜藏在城中的残党,否则只凭一两个人,是难以煽动这数万百姓的。 而通过这些人的性命,换取整个鲤国的命运,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折中的方法了,如此一来,你总该满意了吧? 当然,前辈还可时常来我鲤国突击调查一番,若是还有什么残党遗留的痕迹,到时便由前辈说了算。” 洛瑶环视着那形貌各异的百姓,思量片刻,只轻轻点头道: “可。” 算是认同了江河的做法。 以万人性命,换一国百姓。 相比于薛正阳那不愿有一个无辜之人葬送性命的想法,这也的确算是一种折中。 江河看不透洛瑶是出于什么目的,认同了自己的做法,他本还以为要继续掰扯一段时间,但见这位无情的前辈不再执意屠城,也便继续道: “那这些人便交由前辈做主了。” 江河摊了摊手,表示不再过问。 一众百姓听到江河的态度,又怎么可能不清楚,江河是把他们的性命交给了一个不知身份的女人。 他们想要抗议,却连开口的能力都被剥夺。 切实感受到‘仙人’所带来的压迫后,那对死亡的恐惧,几乎在顷刻间便填充了他们的心胸。 没人愿意去死。 更没有人愿意含着那莫须有的罪名,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无端判罪。 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人,甚至都不清楚锦京城中还有什么邪教残党。 他们不过是被人带动了情绪,跟着赶来东鲤仙院凑凑热闹。 或是怀揣着对鲤国的认同,希望这个国家不要落在江河这个国贼的手上,而选择跟随群众前来施压。 他们是真正无辜的群众,可还是难逃任人宰割的命运。 仙凡之间的差距,第一次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而那执掌生杀的洛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以死水似的目光扫向身后三千男女老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要动用杀伐律令。 便如多日之前,他在老兵吴凡的院落之中,所做出的决定一般。 果断,而又无情。 “眠——” “爆裂符!” 她刚要开口。 字节的第一个音尚还卡在喉咙之中,却见身旁一侧,忽然飞来了两张黄纸符箓。 那符箓袭来地莫名其妙,并不在江河与洛瑶任何一人的谋划之中,故而感受到那两抹脆弱的灵机,她下意识的便将目光偏移了过去。 那嘴边的‘眠’字,也因此而偏转了目标。 却见那无形的气浪阻挡了两张袭来的符箓,将它们扭转了性质,变得绵软无力。 可那符箓受到阻力的影响,其中蕴含的灵气也因这股冲击而骤然爆开。 星火自符箓的开口惊现,宛如爆竹的噼啪声忽而响彻天际,那火花交相迸发,在半空不断炸响。 待火花消散,却见符箓飞来的方向上,苏唯依已然从乾坤袋中重新掏出两张符箓,诚惶诚恐地看着自己的师叔。 她只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在不住发抖,若非凭借着毅力强撑自己,她都要瘫倒在地上。 苏唯依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敢对师叔出手。 那可是地境修为的洛师叔,太上忘情道唯一的传承者,当代万仙山主的亲传弟子,她爹爹时而称赞的至交好友—— 可她仍然向着她的方向,抛去了自己仅有的手段。 因为她真的不忍心。 她不忍心看着这数以万计的无辜百姓,真的要因为连他们都不清不楚的理由,就此葬送在洛师叔的手中。 她也无法理解,江河这个鲤国的国师,竟然真的要把朝夕相处的民众,亲手推入火海。 浊仙已死,这些体内没有污浊气息的百姓,就算被扭转了心智,又能造成什么影响呢? 只需严加看管不就足以了么? 为什么执意要因为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少数人,而剥夺更多无辜之人活下去的权利? 但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她知道哪怕自己出手,也无法动摇洛师叔的行为。 但她必须要拖延时间。 “洛、洛师叔……” 她壮着胆子,可喉咙发出的声音都颤颤巍巍, “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洛瑶并没有嘲笑苏唯依的天真,又或许对她而言,‘嘲笑’本就是个不存在的词汇。 她只是少有地,以长辈的口吻向苏唯依解释着一切: “你认为他们是无辜的。未来更多因他们丧命的人,也会认为自己是无辜的。” 苏唯依咬了咬牙,只觉得自己狭隘的理由,在洛师叔公正的大义面前,好像显得苍白而无力。 她无力反驳对方。 可她就是不愿认同洛师叔的大义: “可——可这些都还没有发生不是吗?他们虽然是凡人,但他们也有活着的权利啊……” 没有人能够完全理性。 在苏唯依的眼中,他们不是简单的数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这些无辜的人也不止代表着自己,他们的背后还有自己的父母、妻女、亲朋。 他们都拥有着自己独立的思想,拥有自己美满的家庭,拥有自己本该平和幸福的人生。 她无法理解,为何要以那莫须有的罪名抹除掉这一切,甚至不去过问这些凡人的想法,只凭自己主观臆断。 所以哪怕她在强撑勇气,也仍然要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只需要拖延时间就够了。 她想。 洛瑶只道: “等一切发生之后,就太迟了。” “洛师叔——” “止。” 洛瑶那无情的律令应声而落,苏唯依再也挣扎不得。 她快要急得哭出来。 眼看师叔便要扭过头去,只能在心中不断埋怨,宋春堂为何还没有所动静。 而旁观的江河,则向苏唯依瞥去了审视的目光。 他承认,自己有些小看她了。 虽说时常暗骂这不谙世事的苏师妹‘圣母’。 但她至少是在坚持那所谓‘圣母’的准则。 她对善良的理解有些狭隘与片面,有时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善良是在侵害他人的权益。 但不可否认的是—— 面对深不可测的洛瑶,她也依然用自己的行动践行着狭隘的坚持。 这也真的算是一种善良。 但他仍然保持沉默。 因为苏唯依突然介入的插曲,并不能彻底扭转整个局面。 真正能扭转局势的人,不是他们这些人境小辈。 江河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那不远的高阁之上。 知道你在纠结。 可现在,真的是你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而那被律令静止的三千百姓,原本瞧见有人忽然介入局中,心中都还怀有希冀,以为有人能够阻止眼前这不讲理的仙人。 但很快他们便失望了。 仙人之间亦有差距。 那搅局的姑娘只在顷刻间便被压制住,彻底熄灭了他们心中仅剩的希望。 “眠。” 律令再现,他们无力的反抗着困意,却只能任由眼皮慢慢合拢。 唯一让他们感到庆幸的,是他们或许会在睡梦中安稳死去。 哪怕眼角尚有惊惧的泪滴。 “斩。” 无形的刃,便自洛瑶的朱唇脱口而出。 那身后围聚静止的万千百姓中,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子女、兄弟,将死在那无情的律令之中。 一切的情感,最终只剩下了弱者对强者的无力。 而那无形的刃,便要掠过睡下的每一个人的头颅。 江河隐藏在袖中的拳头,忽而紧握。 他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 他的手心尽是忐忑的冷汗,须臾之间,也兀自屏住了呼吸。 他在等待那未知的结局到来。 突然—— “野火!” 高亢的咒言响彻穹空,一堵冲天的火墙,蓬勃着熊熊烈焰,赫然拦截了那无形之刃的去路。 江河悬着的心,也随话音而落。 纠结的时间也太长了…… 江河庆幸地抱怨着。 第211章 立场 无形的气刃狂澜般扫荡在炙热的火墙之上,将那高墙上的烈焰斩的四下纷飞。 但它终究没能破开升腾的火焰,只在烈焰斩出呼啸破风声,震颤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待冲天火光逐渐散去,人们只能瞧见那三千百姓的身前,站着一个一身白袍的儒雅谪仙。 他乌黑的长发随着风压向一边吹去,待狂风停歇,尚有意识的百姓,只觉那身影远比看起来高大太多。 薛国师! 民众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他来。 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宋春堂堪堪挪到了苏唯依的身边,瞧着被律令束缚住的师妹,缓缓喘了口气,邀功似地说道: “总算是说通了……” 在意识到江河与洛师叔的想法之后,苏唯依几乎是立马将宋春堂使唤去找来薛正阳。 因为仅有人境的修为的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洛师叔。 唯一能阻止,甚至是动摇对方的,也唯有始终闭门不出的薛师叔。 宋春堂虽然不太想忤逆洛师叔。 亲眼目睹洛师叔屠杀万人对他而言并不舒服,但毕竟不是他来执行,凡人的性命于他而言也便无关紧要。 但架不住师妹撒娇哀求,也便陪着她就此疯一次。 无非是背些处分,总不至于被洛师叔抹杀才是。 苏唯依不明白薛师叔为何迟迟不曾现身,但为了保全无辜之人的性命,也只能寄托于这唯一的希望。 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让开。” 洛瑶并未对薛正阳的阻拦感到惊讶。 不知是她早就有所预料,还是她已然失去了这份情绪。 她只是坚持自己的做法,并要求眼前的薛正阳,按照她的意愿做事。 但正如薛正阳已然站在百姓的身前一般—— 两人的立场,已经泾渭分明。 “对不起,师妹。” 薛正阳终是想通了, “这一次,我没办法遵循你的意愿。” 见薛正阳同样坚定,洛瑶也不再好言相劝,只轻声开口: “镇。” 一股漫天威压赫然落在了薛正阳的脊背之上,那好似高山压顶似的沉重,霎时间压迫着他的双腿,向大地凿下一个偌大的坑洞。 那坑洞甚至波及到了已经陷入沉睡的百姓,他们被那突然的失重惊醒,抬眼一瞧,却见一道雪白的身影,便似巍峨的山脉阻挡在了他们的眼前。 他们仍然无法凭借喉咙发出声响。 只能以骇然的目光仰视着那巍峨的身影。 眸中的泪光,成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们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被那名为江河的国师当作更多人的牺牲品而抛弃,被那无情的仙人随意执掌着生死的命运。 他们无力抵抗,只能被迫领死。 但在噩梦惊醒之后,他们只历经了一瞬的恍惚,便清楚意识到—— 自己那被抛弃的命运,似乎有了峰回路转的曙光。 而那位伫立在他们面前的国师,便是照来曙光的太阳。 如今正午当空,烈阳高照。 身边席卷的热浪,只让他们感到格外的安心。 薛正阳沉默不语,双手掐诀,流转的火光赫然自指尖悦动,他们彼此交织,凝成一道赤红的咒文。 转瞬之间,只听一声清脆啼鸣霎时响起,周遭的热浪交相涌动,薛正阳指尖牵引的咒文里,霍然冲出一只振翅翱翔的朱炎火鸟。 那火鸟裹覆着一身不熄的红炎,尖锐的长喙吞吐着弥漫的热浪。 它振臂挥斥,卷起炙热的狂风,义无反顾地向着薛正阳背负的无形重压轰然撞去。 “轰隆!” 明明那直指的穹空不见任何阻拦,那朱红的火鸟却仍然像是砸上了一堵巍然不动的高墙,迫使它流动的躯体变了形状。 它似流火的头颅被那高墙挤压到了胸腔,可挥斥的羽翼却仍然不曾停歇。 无形的空气好似忽然出现一道晶莹的裂缝,它微不可察,却着实存在。 只听耳边好似响过一道琉璃崩碎的鸣脆声,那细微的裂缝便如在半空凝成一道长痕。 “咔擦”一声,那长痕便在无形之中崩裂开来,致使那流动的星火能在缝隙之中穿插而过。 “镇压。” 洛瑶神态自若,只是这次却是多添了一字。 但薛正阳头顶的规则,便好似在这多出的律令之中发生了变化—— 那本来已经行将就木的裂缝,只在须臾间便复合如初,闭合的缝隙甚至撕裂了那赤红的炎雀。 它整个细长的头颅被无形挤压撕扯,直至从根部应声断裂,只爆发一声尖厉的嘶吼,便化作蒸腾的烈焰向着四处弥漫散去。 那悍然重压的威力只增不减,又要向着薛正阳乃至一众百姓倾倒压来。 “三炁离身,变五通灵。飞火万里,斩灭鬼神。三玄离火柱,起!” 薛正阳手中再行掐诀,双手霍然拍地,却见他脚下的大地忽然开裂,有三道冲天火柱自裂缝中轰然炸起,好似地脉喷涌的熔岩,硬生抗住那无形的重压。 “轰——” 两者相撞,赫然又暴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声浪。 有不少百姓便在薛正阳的不远处观摩,胆子小一些的,彻底被这仙人间的斗法吓得昏厥过去。 尚还庆幸着的,也欲要强撑精神,妄想逃离这是非之地。 奈何洛瑶的律令一直牢牢束缚着他们,他们也只能瞪大眼睛,眼睁睁望着两者相争,在心头不住喘着粗气。 “让开。” 洛瑶见薛正阳分毫不让,却并未下起死手,只重复着自己的诉求。 而那使得火柱升腾的薛正阳,却并不如洛瑶一般轻松。 他的额头已然渗出细密的冷汗,相比一派自然的洛瑶,他的修为、道法皆要逊色太多,故而显得有些吃力。 可他仍道: “师妹,我不能让。” 师妹? 清醒的百姓这才恍然意识到,那要致自己于死地的女人,竟是这位正在庇佑他们的国师的师妹。 “为何。” 洛瑶的语气不变,但口吻却终究是显露不解。 不知是因为想要兵不血刃的结束这场来自同门的冲突,还是她对待薛正阳本就表现出特殊的态度。 洛瑶只以两字真言的力量压迫着薛正阳无法多做动弹,消耗着薛正阳灵台中的灵气。 而薛正阳只道: “他们是鲤国的百姓,而我是鲤国的国师。” 这便是他的理由。 洛瑶却轻声道: “那天机峰的薛正阳,又是谁。” 天机峰,那是薛正阳生活了百年之久的地方。 旁观的江河看得出来,洛瑶似乎是在提醒着薛正阳,他究竟从何而来。 他的确是鲤国的国师不假。 但他确实因万仙山而来。 若非万仙山没有插足这生灵洲东北一角的企图,薛正阳或许永远不会知晓,这世上还有一个名为‘鲤’的小国。 薛正阳可以是鲤国的国师。 但他首先,应当是一个万仙山的弟子。 “三山五宗听从天庭之令,以铲除浊仙为己任。 你仁慈的救下这些人,只是在致天下生灵于不顾。 你若还当自己是万仙山的弟子,便不该如此短视。” 她的话,便等同将话题又绕回了根本的立场问题之上。 对于薛正阳的身份,究竟是鲤国的国师,还是万仙山的弟子,两人曾经便有过一次探讨。 当时的薛正阳,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更没办法在两者之间做出什么选择。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因为在内心深处,他自己也看不清眼前的方向。 第212章 看透 薛正阳只身来到鲤国的原因,只不过是听从了师尊的卦辞,又借着万仙山的战略谋划,最终选择落脚在这弹丸之国。 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 无非是寻找修复道心的契机。 但正因他清楚,却反而为自我的归属感到迷茫。 他的确来到了这个小国,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国师。 但之后呢? 他要留在这里多久?他还有没有回到万仙山的可能?他的未来究竟要走到哪一条道路之上? 这三个问题,他一个也答不出来。 修复道心的愿望太过笼统,他不可能确立一个行之有效的计划,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所以他身兼万仙山的弟子,与鲤国国师两个身份,从没有考虑过,自己有朝一日要在这共存的两者中做出抉择。 可这似乎是他躲不过的宿命。 这两个身份所肩负的职责是截然不同的。 前者遵从天庭号令,便要以天下为己任,后者却无需考虑的那么长远,只需庇佑眼前弱小的生灵。 所以当两者发生冲突之后,便只能是一个二选一的问题。 上一次的选择,薛正阳含糊地回避了过去。 但这次他必须要做出选择—— “……” 被噤声的万千百姓,并非听不懂二人言语中代表的含义。 他们未必能窥见全貌。 但源自于对死亡的恐惧,他们不想眼睁睁看着活命的机会就此溜走,大抵也能看出薛国师的挣扎。 这却让他们难免提心吊胆。 那欲要杀人的屠夫,是薛国师的师妹。 要杀自己的也不单单是这个女人,更是她背后一个难以勾勒的势力。 他们一介凡人,整日都要为了一日三餐而奔波的普通人。 拿什么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凭什么得到被庇佑的资格? 他们知晓自己一无所有。 除了祈祷薛正阳给予他们活下去的机会外,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但江河却显得平静许多。 乃至宋春堂与苏唯依,都多少有些放心的意味。 因为薛正阳的现身,只能证明他早已做好了抉择—— “万仙山已经成为了过去。” 薛正阳缓缓回道, “我——不会再回去了。” 他曾不愿现身,不愿站在洛瑶的对立面,只是因为他放不下过去。 诚如江河所言。 他还怀揣着对洛瑶不切实际的希冀。 他还沉浸在万仙山的曾经。 他不想就此与过去进行割舍。 但他更不忍看到无辜的百姓,平白遭受子虚乌有的无妄之灾。 他若想守护这些平凡的生活。 便只能做出选择。 而当他切实踏出了这第一步,便再也不会犹豫。 也再也不会回头。 “是么。” 只从洛瑶的语气、神态来看,她似乎并未因薛正阳的话而受到如何影响, “哪怕要牺牲更多人的性命么。” “不是。” 薛正阳摇了摇头, “所谓的斩草除根,根本只是偏激的空谈。 如果我们只主观的判断一个人可能会被污染,便以这种不切实际的理由将人赶尽杀绝。 那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会因为子虚乌有的理由受到牵连。 当无辜的生灵因为你的偏激成了多数,你也仍然认为你是在为天下生灵着想么?” 洛瑶的心中,自有一杆公平的秤: “多数与少数,不会成为影响我判断的理由。出现怀疑,便斩断怀疑,直至彻底泯灭传播的可能,而不在于牵涉多少生灵。” 这个回答仿佛在薛正阳的意料之中。 如今的洛瑶,已经不会再与他辩驳道德上的困境。 他们两人所处的立场已然不同。 自己谋求一方百姓的生命。 她只是想斩断污染的媒介。 道不同,便只能不相为谋。 他苦笑一声,道: “师妹,或许我的确短视,不如你考虑的一般长远。 我看不到未来,我不知道未来会有多少人因为浊仙的余波,而受到牵连。 我只知道这些人都还有他们的朋友、家人。 如果他们回不了家,他们的家人会很难过。 我是鲤国的国师,我考虑不到这天下生灵的未来究竟如何。 我只能保护我眼前的这些人,让他们幸福地度过短暂的一生。” 在旁人注意不到的角度,洛瑶正轻轻摩挲着指尖。 她没有去否认薛正阳的短视。 只是忽然问道: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么。” 薛正阳将右手轻轻放置在自己的胸膛,感受着其中磅礴的心跳,坚定不移: “这是我来到这里的意义。” 他紧扣自己的胸膛,旁观的江河察觉到一抹异样,连忙将灵气附着在双眼之上,却见薛正阳周身的灵压,似乎产生了明显的变化。 他那宛若烈阳一般的灵台,似是要向自己的心胸汇聚一滴金黄的灵气。 那明明只是一滴稀少的灵气。 却要显得比薛正阳整个骄阳似的灵台,还要耀眼。 他见识浅薄,看不出那究竟代表着什么。 只能猜中,那一滴灵气,或许是如今的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抗衡的法力。 哪怕是洛瑶的一字真言,都无法给他带来这般危险的压迫。 洛瑶那死水般的双眸,终于有了动静,不由自主地一眯。 她意识到薛正阳就要做些什么,皱眉冷声道: “动用心火,你疯了么。” 薛正阳轻声一笑,却也无惧于师妹的质问: “我一个区区地一境的残废,倘若不动用心火,要如何抗衡师妹你身负的太上忘情道。” 洛瑶那藏匿在袖中的素手,忽而轻轻一握。 “不必了。” 她突然道, “师兄。” 薛正阳一愣。 甚至就连一直观望的江河都跟着一愣。 自打两人再次相遇开始,他们便从未听过洛瑶呼唤薛正阳一声师兄。 这久违的名号,便仿佛随着洛瑶的感情,一同被淡忘在了过去。 但如今她又重而提起,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是感受了那抹危险的灵气不好对付,故而放下面子,想要以怀柔的方式兵不血刃? 正待江河胡乱猜测的时候,只听洛瑶重复了一遍她方才的问询: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么。” 薛正阳反而被这般模样的师妹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他仍然坚定: “这已无需考虑。” 他的前半生只为与眼前的女子共度余生而活。 也为此而短暂失去了修行的意义。 但如今他已认清了现实。 洛瑶不会再有回头的可能。 哪怕他万般不愿,也只能选择放下过去—— 虽然他的道心仍然没能修复,但已经有人让他看到了新的意义。 “……” 洛瑶沉默了。 没人能从她冷漠的面庞中看出她内心的想法。 就连屡屡猜透人心的江河也不能。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名女子缓缓吐出口浊气,看向薛正阳的眸光,多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温柔。 没有人能读懂那代表着什么。 却只听她缓缓地开口道: “既然你已做出了决定,那我便尊重你的选择。” “师妹……你什么意思?” “我可以放过他们。”洛瑶道,“只要你愿意承担这么做后果。” 薛正阳只觉得有些心慌,不由问道: “师妹,你是不是能看到什么?” 洛瑶没有正面回答薛正阳的问题,只平淡地回答道:“就这样吧。” 她便这么轻易撤去了落在薛正阳身上的重压。 待那三道炎柱冲天散去,就连薛正阳本人也是一脸懵。 但洛瑶什么都没说。 因为她已经看到了薛正阳的坚决。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挽回什么,也不愿因为这一城百姓,与薛正阳拼个两败俱伤。 在场的所有人,也便突兀地目睹了洛瑶的放弃。 但也唯有洛瑶自己明白—— 这一天,早在她踏入地境,卜测自己与薛正阳的未来之时,便已然看透。 正如那所谓的‘命运’从一开始,便已经既定了每个人的一生。 她无法泄露天机,便要试图干涉因果。 但眼前的事实告诉她,这便是命运。 所以她也知道。 哪怕自己没再坚持自己的理念,这场闹剧也仍然没有结束。 她的目光,又瞥向了一直在旁观的江河—— 这场闹剧,都还在依照这个‘罪魁祸首’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行进着。 只听片刻的寂静之后,众人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道尖细的嗓音,这喊声的出现,霎时打破了静默的氛围,也宣告起国君的来临: “快快快,都起开些!陛下驾到——” —— ps.这段剧情还没结束,就要月底了,麻烦大家看看视频送点免费小礼物,给俺冲冲业绩吧,求求了qaq 第213章 我的确是要杀他们的 倒也难为赵公公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公公,在这青天白日下扯着那破锣嗓子胡乱吆喝。 但如今的东鲤仙院足够安静,他的声音隔着大老远都听地真真切切。 “哎呀,你们快些让开,陛下到了!” 似是见人群没什么动静,赵公公不由急道, “陛下要进去瞧瞧情况!” 这倒难为了被律令束缚的万千百姓。 在洛瑶的律令之下,他们皆被定住了身子,饶是他们多么想为鱼玄机开出一条通路,也由不得他们自己做主。 赵公公见一众百姓非但不开口,甚至就连头都不曾回过一次,心下有些疑惑,只得把目光放在身旁一袭厚实黄袍的鱼玄机身上。 鱼玄机只得清了清嗓子,随即朗声道: “额……江国师!薛国师!二位国师何在?” 眼前乌泱泱一大群人,鱼玄机根本看不真切广场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也不瞎,方才广场之上,那偌大的动静方圆十里都能依稀可见。 冲天的火光近乎燃烧了东鲤仙院头顶的天穹,鱼玄机自然知道是薛正阳在东鲤仙院动了手。 而广场正中的薛正阳,此时忽见鱼玄机亲临此处,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他本以为与洛瑶立场不同,两人势必要大动干戈。 但洛瑶忽然停手,让他深感摸不着头脑。 如今见鱼玄机匆匆赶来,亦是带着满腔的疑惑。 他将不解的目光落在江河的身上,却见他一派自然,心中的怀疑更甚。 但最终只对一旁的洛瑶道: “师妹,若是你不再执意出手,还请解开对这些百姓的束缚。” “解。” 那被束缚的百姓,霎时间便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但这感觉实在突然,很多人都没能立时习惯,有的干脆便直接瘫坐在地,不住地喘着粗气,消化着方才见到的一幕幕—— 获救了。 这是他们当下的第一个念头。 皇上来了。 他们转而又捕捉到了新的消息。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众之中倒也有机灵之辈,当即便开口下拜,带动了其他百姓的风向。 虽然他们的赞颂有些杂乱,并不整齐,但数万百姓的声音却也能将整个东鲤仙院笼盖。 “平身。” 鱼玄机扽了扽不太平整的肩头,鞠躬朗声道。 待一众百姓接连站起之后,他们也不约而同的在沉默之中,慢慢让出一条足以让鱼玄机看清广场正中的道路。 瞧见两位国师都伫立其中,鱼玄机皱了皱眉头,边向前进边道: “二位国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这里怎会聚集如此之多的百姓,谁能来与朕解释解释?” 还好洛瑶早已将那堵,阻拦百姓涌入广场的无形高墙撤去,这才让鱼玄机踏进人群时没有一头撞在高墙之上,维持了皇者的体面。 而今有着众多百姓,鱼玄机也不得不摆出一张威严而肃穆的面庞,带着质问的语气看向两位国师。 而见到自家皇帝的诸多百姓,此时更是感到一阵安定。 这江河或是那女人,就算是再大胆,也该有个度吧? 他们总不至于连鲤国的皇帝都敢杀。 他们坚信,圣上是来为他们主持公道的。 故而有人先声夺人,道: “陛下!那江河伙同外来人,想要把那些他抓起来的无辜之人,乃至我们这些旁观者一同格杀在此! 若非薛国师及时赶到,救下了我们,我们估计便要成为他们二人的刀下亡魂!” 那人说的完全属实。 虽然他们是自发来到东鲤仙院,但却是江河在门外将她们牵引到了广场周围,也是他在与洛瑶谈话时,将这些百姓的性命交到洛瑶的手中。 而有了第一个人定下基调后,纷沓而来的,便是群众的附和之声: “是啊陛下!若不是薛国师救了我们,我们早在方才就已经死了!求陛下为我们主持公道!将凶手驱逐出境,把国师革除取缔!” “求陛下为我们主持公道!” 他们莫名被人决定了生死,又始终被人控制在原地,限制了自由,心中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而今有了薛国师兜底,鱼玄机又亲临至此,他们感到安全的同时,也十分相信鲤国的陛下能够顺应民意,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听着百姓的呼唤,鱼玄机只觉得头都大了。 赵公公察言观色,瞧见鱼玄机一副宕机的模样,连忙扯着嗓子,向那上下齐心的百姓吆喝声一点点盖了下去: “肃静、肃静!” 见鱼玄机没什么机会表态,一众百姓的愤懑这才被压了下去。 鱼玄机环视着百姓,点点头道: “大家不必担心,你们皆是我鲤国的子民,朕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绝不徇私枉法。” 许是在位期间不曾出错,鱼玄机的话倒也值得百姓信服。 见一众百姓都以那希冀的目光盼望着自己,鱼玄机只得问向不远处的江河与薛正阳,期望二人能给自己一些回应: “二位国师,谁来与朕解释解释,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薛正阳打量了江河一眼,当下便有些犹豫。 他本就不善在如此多人面前组织措辞,如今更显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鱼玄机,才能够两全其美——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不要把江河牵扯进来。 他当然知道江河是出于好心。 只杀几万人,总比屠尽一国百姓要来得划算。 江河的办法,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只不过他没能及时与百姓沟通,才会被百姓所误解。 更何况,他以国师的身份,当着所有百姓的面,亲手将几万人的性命交给了洛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那么自己理应实话实说。 可真若对鱼玄机说了实话,便等于要让鱼玄机定下江河的罪过—— 以他的所作所为,或许会成为这个国家千年历史之中,最令人痛恨的罪人。 那毕竟是数万条人命。 如此一来,江河便再也没有谋求鲤国国运的可能了。 薛正阳不希望江河谋划了半天,事事亲力亲为,最终却落得这么个结果,便打算组织一番措辞,先当着诸多百姓的面,为江河解释一番。 自己本就是这些百姓的救命恩人,想必自己的话,也多少有些分量,能让这些百姓有所改观才对—— 薛正阳想罢,便打算先行解释: “陛下。江河他——” “他们说的不错。” 江河并没有给薛正阳解释的机会。 在薛正阳以否定的字眼开口之前,江河便已经先声夺人。 所有人都任由他那不卑不亢的声音,响彻在整个东鲤仙院之中: “我的确是要杀他们的。” 第214章 注定的失败 “……” 一时之间,四周唯有静默。 在场所有人的神色皆不一而同。 有太多百姓对江河的供认不讳感到奇怪。 为什么这个人,甚至连狡辩的余地都不给自己留下? 他真当几万条人命是小事么?他以为自己这偌大的罪行,真的能被鱼玄机保下来么? 倘若鲤国的圣上执意要保下江河,那他离引起民愤,成为亡国之君也便不远了。 薛正阳亦是心惊的一员。 他没搞明白江河在想些什么。 他不信以江河的脑子,想象不到承认罪行所带来的后果。 他本就是为了鲤国的国运而来,如今供认不讳,究竟在抱着什么打算? 鱼玄机都要咬碎了牙,瞪着一脸平静的江河,目眦欲裂。 你在想什么! 鱼玄机向江河不断摆弄着眼色。 他刚才明明都听到薛正阳要为江河辩解。 自己只要顺着薛正阳的话说下去,未必不能在万千百姓面前保住江河的位子。 平时见你小子通情善事的,怎么今天脑子这么不开窍? 鱼玄机信任江河,不希望他就此自暴自弃,连忙给江河找台阶下: “江国师,你与薛国师共事半年之久,朕都看在眼里,知晓你并非是嗜杀野蛮之辈。 你这么想,是否是有着什么苦衷? 我大鲤繁荣千年,大鲤的子民亦是博学多识,并非蛮不讲理之辈。有什么话你好好说出来,朕也并非不能理解你。” 在江河激起民愤的当下,鱼玄机几乎是硬着头皮在为江河开脱。 但江河仍不领情: “陛下不必为我开脱,我的确要杀他们。今天就算洛前辈不动手,我也会亲自出手。” 江河话音一落,赫然在群众之中引起轩然大波。 当即便有人坐不住了,吆喝着嗓子痛骂江河: “大胆!你这仗势欺人的狗贼,陛下与薛国师皆在,还敢如此出言不逊!你这是罔顾法度,将我大鲤的面子置于何处——” “聒噪。” 只是那人话还没说完,却见一道灿金的流光,拖曳着璀璨的尾翼,只在须臾之间,便要扎在那人的胸口之上。 “流火盾!” 薛正阳没想到江河还要出手,掐诀施法,连忙在那人的面前立起一道赤红的火盾,拦截了迅捷的金光。 那小剑遇火则消,崩碎成了星粉,不见踪影。 但突如其来的变故,却将那带头抨击江河的百姓吓个不轻。 “杀人了!杀人了!” 他瘫坐在地上胡乱向后退去,惊扰着人群就要四散逃离。 鱼玄机后怕之余,连忙高声喝道: “有朕与薛国师在,大家不要害怕!” 有薛正阳这个定海神针在,鱼玄机的话尚还能够起到一定作用。 就要四散逃离的人群也渐渐回过味儿来,向着鱼玄机的方向开始靠近。 “江河,你疯了么!?” 薛正阳完全不明白江河在做什么,为了防止江河再度行凶,他不得已放出三团火球袭向江河,牵制他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 他试图以传音的方式去与江河对话: “难道你聚拢这些百姓,不是为了应付师妹来交差么? 为什么师妹都已经放弃,你却仍然不肯停手?” 薛正阳没有下死手,江河便可轻易的躲过三道火球的攻势,任由他们落在自己的脚边溃散。 他从乾坤袋中抽出一杆纤长拂尘,延展起麈尾,便要扫向薛正阳的腰身: “浊仙的事情解决了么?” 薛正阳见江河似是要拖延时间,为两人多争取几分时间,便随手扬起一条火鞭,与江河缠斗起来: “你真的认同师妹的做法么?你图谋的难道不是鲤国的国运么? 你明不明白,只要你有一丁点屠杀这数万百姓的想法,你便注定无法染指鲤国的民心,那国运也便与你无缘!” 有了半年练剑的基础,江河的动作远比在青玄观时要利索太多,与薛正阳缠斗起来也有模有样。 外行人根本瞧不出二人一心两用,只觉薛国师似乎稳压江河一头,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似乎只要有薛正阳在他们的身前,便不会有人再靠近死亡。 “我很清楚。”江河平静地回答。 “你既然明白,又为何——” “薛前辈,我们已经失败了。” “你说什么?” 薛正阳拧紧了眉头, “失败,指的是什么。” 江河心道: “从确定路任家便是浊仙开始,我们的败局就已经注定—— 在我们对浊仙一无所知时,浊仙已经化名来到了鲤国。 在我们堪堪知晓浊仙出现在鲤国时,他已经在鲤国促成了邪教。 当我们用尽一切手段追查浊仙时,他所埋下的棋子已经成了根深蒂固的定局。 我们掌握的信息太过模糊,在与浊仙的对局中,只能一步慢、步步慢。 哪怕路任家身死道消,他遗留下来的坑也是难以想象的沟壑,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锦京城的三十万百姓里,到底安插了多少棋子。 这场对局,从一开始就没有赢下的可能。” 江河的话字字戳中心口,薛正阳对当下面临的局面又如何不知。 哪怕百般不愿,也必须承认,路任家自打一开始便已经赢下了这场不公平的对弈。 “那我们也不必如此偏激,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揪出那些隐匿的残党。 他们总会想要做些什么,我们总有一天能抽丝剥茧,将这些残党从鲤国挨个拔除——” “我们没有时间了。” 江河坦然道, “前辈,鲤国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残党的隐患。 哪怕我们拥有短暂的喘息,也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边关的蛮国虎视眈眈,若真等到两处隐患同时爆发,到时我们只会是分身乏术,疲于应对。 与其到了那个时候腹背受敌,不如趁早引爆内忧的矛盾,赶在蛮国打破僵局之前将它解决。” “我知道、我知道。可你要屠杀的不是一两个人,是数以万计的百姓。 整个锦京城一共就三十万人,这个国家还需要百姓务农、经商、生产,你平白斩去几万人的性命,让这个国家就此陷入停滞,它也一样会垮!” 薛正阳想要摆正江河的心态,不由焦急劝说道。 但江河显然比他更明白: “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 今天杀了这几万人,明天就会有更多的人怀疑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每个人都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社会调动不起来,人人担惊受怕,这个国家就要被这么拖垮。 路任家从一开始,便让我们陷入到了两难的抉择里。” 第215章 解法 江河很清楚。 路任家潜伏在鲤国的时间不比自己短暂。 他对鲤国的情况一定了如指掌。 所以才能对症下药,选择在鲤国腹地安插起被污染的邪教。 若想将它们就此根除,便需要更多的人命填充进去,这会彻底拖垮风雨飘摇的鲤国。 但若置之不理,这些人也迟早有一天,会在国家危亡之际兴风作浪,推动整个国家走向灭亡。 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路任家所谋划的,根本就是进退两难的局面。 “但只要拖延下去,鲤国便还有喘息的机会。时间不多,也总归好过没有时间。 只要还有时间,说不定就能找到挽回败局的方法——” “这个方法,我已经找到了。” 江河忽而笑道, “不然你以为,我现在是在做什么?” “什么?” 薛正阳只觉得自己与江河似乎没说到一条线上,就连手上的动作都不由一顿。 好在他反应及时,堪堪躲过了江河抽来的拂尘,楞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 “薛前辈,虽然路任家尽力做到了他所能办到的最好,但鲤国终究是一个凡人的国度。 他能够污染人心,传播邪教为自己所用,可凡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 他们不如修士一般能够移山填海,他们只能通过布道、传教的方式,煽动百姓、挑拨人心。 这是他们的优势,亦是他们的弊端。” 江河的话便似点醒了薛正阳一般,让他在暗中不住点头。 却听江河继续道: “薛前辈,人心这东西,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有时只需旁人的只言片语,便能改变一个人固有的观念。 但有时哪怕你吹的天花乱坠,也很难动摇一个人的信念。 路任家的目的,无非是想挑起内乱,引出龙脉。那倘若我们没有了阻止他人挑拨人心的机会,为何不能从另一个角度出发—— 去建立鲤国百姓的信心?” 一语惊醒梦中人。 薛正阳霎时间转过了弯来。 自己的目光曾一直落在煽动人心的残党之上,却从未考虑过那些被煽动者的想法: “的确——若是鲤国的百姓坚信自己的国家,又怎么可能被人轻易地挑拨离间。可你……难道你是想!?” 见薛正阳终于通透起来,江河也便不再遮掩。 他道: “蛮国人之所以骁勇善战,是因为蛮国的国师,与那所谓的蛊神赋予了他们信仰,让他们为了荣耀而无畏死亡。 但鲤国不曾具备这个条件。 因为在他们的视野里,从未有一个能够称得上信标的神明出现,成为他们寄予希望的信标。 可如今,那些残党既然想趁着这个机会祸乱民心,我们是否也能同样把握这个机会,塑起万千子民心中的信标—— 让鲤国的百姓相信,只要这个人还在,鲤国便永远不会走向灭亡。” 江河几乎是自问自答地告诉了薛正阳: “而今日,我们有这个条件。”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对方。 “你是说……我么。” 薛正阳喃喃道, “但你所说之人,便是加身国运之人。民心所向,自然便会成为百姓的信标……这个人本该是你。” 但江河却摇了摇头: “我本以为那个人应该是我,但我错了。 一个永远优先考虑自己的人,注定无法得到鲤国百姓的肯定。” 江河干脆地承认了。 若说他不曾为鲤国着想,那定是让人贻笑大方。 但江河很明白,仅仅是他愿意付出地这些,还远远不够。 他不是薛正阳。 他永远在以自己的利益为最优先级。 他不会欺负弱小,却也不会为善良付出太多。 对比洛瑶的大义,薛正阳的善心这两种极端,江河的立场要显得太过折中。 但这种折中,是鲤国百姓所不需要的。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面前,让他们发自内心承认、敬重的‘极端’。 这个人,只能是薛正阳。 江河以平淡的笑容面对对方,只道: “所以鲤国的民心落在我的身上,其实很没道理,不是么?” 薛正阳回顾江河此前种种令人费解的行为,终于明白了过来: “这些百姓……难不成都是你煽动过来的?你是在往自己的身上泼脏水。” 江河点了点头: “或许那些残党自己都没有想到,这群百姓是怎么变得群情激愤起来的。 他们以为自己借了东风,却不会想到他们借势的煽动,只是在为我的谋划做着嫁衣——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需要衬托,才能够被凸显。 只有今天的夜晚足够的漆黑,人们才愿意希冀明天的太阳。” 鲤国有两位国师。 信标却只能有一个。 只要一位国师足够可恶,那另一位国师只要做出少许的功绩,都会被人们拿来百般歌颂。 所以江河调转了思路—— 他不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做出解释,让百姓们的抱怨愈发深重。 甚至带头煽动他们的情绪,让自己真正成为他们口中的恶人。 他在百姓的心中有多么蝇营狗苟,在薛正阳救下他们的那一刻,便会觉得薛正阳有多么正直伟岸。 薛正阳惊愕于江河的做法,忽而道: “但是国运——” “薛前辈,我需要国运,只是为了打开秘藏。至于这个秘藏是谁打开的,它真的重要么?” “……” “薛前辈,面对路任家的谋划,我们的确已经失败了。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已经弹尽粮绝—— 他所营造的两难困境,并非没有解法。” 薛正阳明白江河的意思。 即使洛瑶执意想要杀掉那数万百姓,以斩草除根。 但只要有一个信标在,鲤国的民心便不会散,国家也不会垮。 而今时今日,洛瑶已经放弃了她的做法。 救下三千百姓的自己,已然成了鲤国真正的英雄。 有他伫立在这大鲤之中,邪教残党便没有见缝插针,蛊惑人心的机会。 故而,洛瑶所担心的污染得到了抑制。 薛正阳想保护的百姓被他庇佑。 江河谋求的国运也汇聚于一身。 这是一个真正三全其美的解法。 而唯一的代价,便只有—— “你可能会被无时无刻的拿来与我做对比。” 薛正阳有些艰难地开口,他紧紧握拳,心境完全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平静, “甚至会背负千古的骂名。 除了我们这些与你相交莫逆的人之外,没有人会知道你在背后到底付出了什么…… 你这么做——” “没关系。” 江河轻笑着打断了他,只回道, “我不在乎。” 此时此刻,没有人比谋划了这一切的江河还要清醒。 他对身外之物一向拎得很清楚。 他很明白自己所追求的利益,究竟是什么。 虚名于他无用。 他所在意的,唯有结果。 —— ps.2022年的最后一天了,年底加更一章,大家要是觉得写的还不错,能不能送点免费的小礼物,给作者在年底冲冲业绩啊呜呜呜qaq,谢谢大家了!(关于这一段剧情,有些想说的话放在作者说里了) 另外新年刚过有点事,顺带好好琢磨一下后面的剧情,请假一天,爱你们哟! 第216章 革职 “我明白了……” 薛正阳双拳所紧握的力道,终是松懈下来。 这一切自始至终便是一个局,一个止损败势的局。 浊仙的渗透已经不可挽回,自己与洛瑶又对鲤国的态度截然相反,在偌大的冲突中,置身其中的江河,已经尽量把一切考虑的尽善尽美。 见风使舵,这便是江河最终的决定。 既然已经知晓邪教妄图引发动乱,煽动人心,那便提前带动着他们去做。 既然无法阻止结果,那便诱导结果按照自己的意愿行进下去。 这其实并不需要多么无匹的智力。 只要看清了局势,套用充足的话术,便足以做到这一切。 但需要足够的胆气。 薛正阳看着眼前那与自己相互缠斗,打地难解难分的江河,终是长叹一口气。 “我不如你。” 他又一次说出了这句话。 “前辈也有自己的责任要履行,我们各司其职便好,倒也不必与我比较。” 江河轻笑道。 他并不认为薛正阳比自己付出的要少。 半年的时光,他大多都待在国公府中夯实基础,或是磨练剑术,偶尔和顾青山、鱼幺幺两位姑娘插科打诨,称得上一句惬意轻松。 也就在需要自己做些决策的时候,负责为薛正阳出出点子,仅此而已。 有关于仙苗的选取、公开讲学、与鱼玄机商定的有关东鲤仙院的规章制度,诸多责任则尽数落在了薛正阳的身上。 在述职国师的半年里,他近乎将所有的时间,都一门心思地扑在如何为鲤国、百姓教学培育之上。 真要说起来,相比于时常待在国公府的江河,薛正阳本就是那个更被百姓熟识的人。 只不过,他不如江河一般八面玲珑,更不善于言辞,总给人一种不好亲近的印象。 否则江河身负的那缕国运,兴许要消散地更快一些。 “前辈。” 江河忽然道, “别浪费时间了,趁早把这件事解决了吧,后面还有很多责任等着你呢——毕竟,你今后就是这鲤国唯一的国师了。” 薛正阳面露犹豫,听出了江河的言外之意。 但他不能再去纠结了。 否则便是让江河的一切谋划付之东流。 “多谢了。” 薛正阳由衷地感谢道。 他的道谢,并不仅仅为这鲤国存活下来的万余百姓。 更为他自己。 是江河帮他放下了过去,让他能够站在洛瑶的对立面。 此时此刻,他炽热的胸膛里,唯有这些平凡的黎民。 忽而,在场之人却见江河与薛正阳二人,各自从缠斗之中脱离出来。 江河的动作并不含糊,数道金光皆在他的周身忽明忽灭,近乎是在须臾之间,便迸发着璀璨的烟霞向着薛正阳破空而去。 只是他的头顶上空,豁然掀起灼痛的热浪,就好似凭空惊现一般,一只遮天蔽日的炽焰大手,把江河的整个身形笼罩在了手掌之中。 江河根本反应不及,那炽焰手掌便轰然落下。 “轰——” 巨手砸下的风浪,掀飞了包括鱼玄机在内的诸多凡人,但好在薛正阳并未使尽全力,不会给围观的凡人造成怎样的影响。 余波渐消,人们只能瞧见偌大的广场之中,仅剩下那只燃烧的大手,与一旁沉默的薛正阳。 薛正阳知道,到了自己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了。 他其实并不愿意大出风头,更不愿意欺骗眼前这些无知的百姓。 但他也很明白,自己不能辜负江河的期待。 他顶住了发自内心的不适感,朗声道: “蛮国贼子安插邪教残党,于锦京兴风作浪的确不虚。但国师江河,图谋甚大,为不明之私罔顾鲤国百姓安危,于天子面前施行道法欲暴起伤人,是为大罪。” 他琢磨着如果江河处在自己的位置上,如今会说些怎样的话来。 故而他又紧接着看向鱼玄机: “陛下,眼下我已将江河压制,以他之修为,已无力再作反抗。他之罪责,还请以陛下做出定夺。” 鱼玄机眼看着薛正阳把皮球踢给了自己,一时间有些发懵。 薛正阳与江河的谈话借由术法勾连,皆是私密,他一个凡人又怎能知晓。 在他的视角里,两个人只是相互破招缠斗一番后,薛正阳把江河一举拿下,仅此而已。 虽然鱼玄机的确感激薛正阳在这个时候,还能记得自己一国国君的身份,把决定权交到自己的手上。 但他真是巴不得置身事外。 究其原因,还是他不想参与到江河与薛正阳的冲突之中。 因为他始终相信,江河的所作所为都是有所图谋的。 虽然他未必会认可江河的做法,但他也不会去轻易否认。 眼下两位国师的争斗,于不明真相的鱼玄机而言,也是个两难的抉择。 但薛正阳都已经发话,鱼玄机也只得接过话茬。 “听薛国师之言,江国师的所作所为虽过于偏激,但初心是好。依朕所言——” “陛下。” 薛正阳见鱼玄机的态度并不果决,连忙出言提醒一番, “自与江国师共事以来,有关于鲤国的重大决策,皆是我们二人同时商议。但面对今日之事,江河独断专行,不计后果,我并不认为这是正常的。” 鱼玄机一愣。 他几乎就要以为,薛正阳是想把江河彻底打入死局,所以说话非但不留情面,反而咄咄逼人。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该如此。 薛正阳若真想对江河下死手,直接动手不就行了?何至于把皮球踢给自己一个凡人? 但紧接着,自己想要保下江河,暂且糊弄过去的时候,他反倒有些不情不愿? 等等? 鱼玄机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薛正阳的态度是想严惩,却并未做出实际行动,那他说出这句话的意思又是什么…… “有关于鲤国的重大决策,皆是我们二人同时商议。” 如果只是希望自己严惩,其实根本没必要说这句话吧。 以薛正阳的性子,定然是有什么说什么,要不就直接动手,不会拐弯抹角地多提一嘴。 所以,这看似不起眼的一句话,反而该是最重要的么…… 二人共同商议…… 难不成,这也是他们两个人共同商议的结果? 鱼玄机自觉抓到了其中关键。 也就是说,严惩江国师,亦是江国师本人的意思? 轻罚不成,严惩不得,这说明喊自己来主持工作的目的,并不在于‘惩罚’本身。 他忽然将目光来回放在薛正阳,与那硕大的火手之上,不住的打量着…… 他骤然明白了。 薛正阳让自己判决,却又打断自己的判决,是在告诉自己—— 惩罚不是目的,扶正才是。 以一个国师的罪责,来彻底扶正另一位国师的地位。 也只有这么做,才能让百姓们去愿意相信国师、相信国家,相信他们会引领着这个国度,向着更好的方向迈进。 唯有这,才足以平息万余百姓惊慌之下,所徒增的不满。 鱼玄机明白了两人的用心良苦,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终于不再纠结,下令道: “国师江河,虽初心是好,但过于偏激,朕欲令其解释目的,不曾想他竟对其犯下的恶行又供认不讳,甚至暴起伤人,实属谬错。 幸得薛国师及时拨乱反正,心系百姓安危,才未能致使江河之错波及我大鲤子民。 薛国师出身仙山,却惦念百姓,佑我凡尘疆土,实为我大鲤之幸。 反观江河,虽为我大鲤之民,却未有担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故而,朕决定,彻底革除江河国师之位。自今日起,我大鲤便只会有一位心悦诚服的国师。 想来,在薛国师的引领之下,我大鲤定能驱除鞑虏,平定疆土,承千载之幸,享万世太平! 至于江河,朕决定,暂且将其关押在东鲤仙院之中,由薛国师严加看管,以观后效吧。” 听了鱼玄机的判决,一众百姓登时欢呼雀跃起来,近乎齐声是高喝: “陛下明鉴!” 鱼玄机之言,便等通为此事定性。 这并非是事实。 却符合了每一个子民的期待。 薛正阳看着那人群之中,不明真相,却又欢欣雀跃的一众百姓,心中只觉五味杂陈。 但他很明白。 不会再有比这还要完美的结局了。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 薛正阳的目光,放在了身旁那蒸腾着灼灼热浪的大手。 他转而又叹了口气。 第217章 或许吧 时光过隙,两日之后便是除夕。 鱼玄机革除江河国师之位的消息,只花了两天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鲤国。 哪怕是不明真相的群众,在听到那些历经惊险的百姓,所亲口相传的经历后,也不由得大声叫好。 将万余百姓的性命,交给一个想要屠杀他们的仙人。 这个决定,无论出发点为何,都注定不能被大多数人所认同。 百姓不会考虑的那么长远。 因为他们本就是被选择的牺牲品。 有了江河的对比,薛正阳的风评则愈发地德高望重起来。 几乎是人人都在交口称赞着,这位鲤国今后唯一的国师。 半年以前,两人在国师大典之上给人的印象,似乎逐渐成为了人心所向。 一位出尘的谪仙,一位唾弃的恶鬼。 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江河的销声匿迹,百姓们逐渐也不再讨论这位欲要屠杀黎民的‘前国师’,转而借由薛正阳的作为,开始展望驱除鞑虏,开疆拓土的一天。 鱼玄机亦在背后推动着百姓的舆论,有关江河的事情,也终究在发酵了两日之后,有所平息。 而这段时间里,江河则一直居住在远郊的东鲤仙院。 薛正阳终究算是东鲤仙院的院长,百姓们如今十分相信这位国师,故而也不会对把江河这个恶犯关押在这里有何异议。 而这里位于锦京城的郊外,亦是所谓‘仙人’的居所,平日里也不会有百姓跑过来看热闹。 而东鲤仙院中,一些刚刚踏入鲤国的修行者,虽然不忿江河的所作所为,但碍于修为,表面上对待江河还十分的和善。 至于茅野庐的三十多人,本就对于凡人的性命不曾太过看重,甚至由于茅野望与江河的关系还不错,对江河也大多报以尊敬。 所以江河住地倒也还算惬意,没遇上什么不长眼的,来他这里寻衅滋事。 唯一比较难办的,就是要面对两位姑娘时不时的关切—— 此时此刻,江河与两位姑娘,便坐在东鲤仙院大门口前的台阶上,两位姑娘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侧安慰着江河,当真羡煞了路过的学子。 “你没事吧?” “没事啊。” “你真的没有不开心吧?” “我挺轻松的,真的。” “他们那么骂你,你真的不要太介意啊。都怪一些人在那里胡乱造谣,我本来想替你解释的,但解释了反而就乱了……” “别,顾姑娘你真别解释,你毕竟是国公的闺女,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要是你替我解释了,保不齐真有人信,这时候那些邪教的人再传来传去的,免不得要功亏一篑。” “我知道。” 顾青山叹了口气, “所以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骂你。” 江河笑道: “没事的,这种事情懂的自然都懂,不懂的说了也不懂。清者自清,明者自明。” 其实诸如此类的解释,江河已经与顾青山和鱼幺幺说了很多遍了。 但她们总是按捺不住地想出门听听风评,总想看看有没有相信江河的人,为江河带来一些中听的好话,但最终也只得败兴而归。 “好气啊!我今天听那个茶馆说书的,在那里肆意胡诌—— 说什么你是两百年前蛟龙的化身,想拿万千百姓的性命血祭,再恢复龙身。薛正阳是那两百年前的斩龙之人,如今又是一个轮回什么的…… 真是什么瞎话都往外乱说!我恨不得当场给他把嘴巴给缝上!” 鱼幺幺倒也没再说百姓们‘愚民’了,只是对那些造谣生事的人感到愤懑。 江河见两位姑娘都在为自己打抱不平,便觉得饶是深处寒冬腊月,却也仍有人惦念自己,关心自己,心情倒十分不错: “他们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就好了。其实你们仔细想想,你们是知道真相的少数人,只有你们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鲤国好,难道没有一种遗世独立的优越感么? 外人骂地越欢,你们就越清醒,越对他们的谣言嗤之以鼻,这种感觉其实也挺爽的吧?” “好像有一些道理诶……” 鱼幺幺来回转着靓丽的美眸,倒是被江河给唬住了, “但还是好气啊!” 顾青山则是笑地有些无奈: “怎么反倒让你来安慰起我们了。” 江河笑笑: “因为我就有一种遗世独立的优越感。他们越骂我是国贼,我的优越感就越强,心里就越爽。” “这世上怎还有被人越骂还越开心的。” 还不等顾青山回答什么,三人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疑惑。 江河扭过头看去,便见是仙山二傻子正挑着眉头,一脸不解地瞧着自己。 他们的身后,还有并肩而行的洛瑶与薛正阳。 那日苏唯依与宋春堂拖延了洛瑶一分,匆匆喊来薛正阳的做法,的确让江河对他们有了一定的改观。 圣母归圣母,至少是个始终如一的圣母。 舔狗归舔狗,也还算是始终如一的舔狗。 江河知道,这些改观源自于对他们的了解。 其实两个人都没什么改变。 苏唯依仍然是那狭隘的善良,宋春堂对凡人仍旧无法抱有同理心,但他们都会源自内心的坚持,而做出出人意料的举措。 对于这些,江河觉得谈不上好坏之分。 毕竟兴许几年、几十年之后,他们的观念也会发生一定程度的变化。 但江河在一定程度上,也对这种坚持抱有欣赏。 他没有好为人师的习惯,也便没有对两人的观点做出怎样的‘指导’,但这次也没有再咄咄逼人地调笑二人。 只是道: “换位思考,也不见得就是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有的时候只是单纯换个角度思考而已。 今天是除夕,明天就是春节了。锦京城是鲤国的都城,想来这两天应该很热闹,你们不去看看么?” “……” 两人本来都已经做好被骂的心理准备了,苏唯依甚至为宋春堂的出言不逊,狠狠瞪了师兄一眼。 但此时见江河少有地没骂他们,反而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但他们转而反应过来,这种被骂习惯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纷纷暗中摇头。 宋春堂道: “不过是新的一年而已,也唯有短命的凡人觉得值得庆祝罢了。” 苏唯依拧了宋春堂的腰间一把,皱眉道:“师兄!” 宋春堂有些尴尬,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讪讪陪笑起来:“下次不说这么直白了,师妹莫怪。” 江河并未对宋春堂的讽刺表示什么。 或许对于这些真正坐拥长生的修行者而言,一年时光不过须臾便至,他们注定拥有数百、甚至数千个一年。 一年的时光,似乎真的没那么起眼。 更何况,他们走都要走了,江河也懒得白费口舌扭转他们的观念—— 二傻子身后的薛正阳、洛瑶,已然闲聊了一阵,做出离别之态。 不过大多是薛正阳主动挑起话题,洛瑶随便拿几个字应付一下,仅此而已。 薛正阳将仙山三人送至东鲤仙院的门口,向着洛瑶躬身行礼: “那师妹,回去了记得代我向师尊他老人家问个好。就说……我不回去了。” 洛瑶碍于礼节问题,也以行礼回应。 但她却道: “他什么都知道。” 薛正阳微微一顿,最终只是笑了笑,又点了点头: “此去一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日,师妹,还请珍重。” “好。” 洛瑶只稍稍点了点头,又看向那两位不成器的师侄,道, “走吧。” 她说罢,便吹响了口哨。 不多时,江河曾见过的那只仙鹤,从东鲤仙院之中戾叫着飞来,安然落在了洛瑶的身边,乖顺地向洛瑶俯下身子。 洛瑶只轻身一跃,便落座在了仙鹤宽厚的背上。 苏唯依向江河吐了吐舌头,像是仍在埋怨这些日子以来,江河对她那百般花样的责骂,便随着师叔一同坐上了仙鹤。 宋春堂稍稍瞪了江河一眼,但也不敢多嘴,也是纵身一跃飞到仙鹤的背上。 洛瑶似是犹豫了些许时候,却见她拍了拍仙鹤的额头,任由仙鹤的羽翅兀自伸展,腾挪到了半空。 随后,她将那无波的目光,忽地投向了薛正阳。 薛正阳留意到了她的眸光。 她朱唇轻启,似是挣扎了片刻。 但最终,只是缓缓叹了口气,轻声道: “‘不利东北,乃终有庆’。师兄,珍重。” 薛正阳抱以轻笑: “一定。” 随后,便与江河、两位姑娘,一同目送着仙山三人的离开。 他痴痴望着远方那已经消去了洛瑶踪迹的天际线,沉默了许久。 半晌,他忽然看向江河,问道: “江河。” “怎么了?” 江河以为,自己又要当一回心理医生,帮薛正阳排忧解难了。 但薛正阳只是问道: “你说……师妹会不会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所以才主动来帮助我塑造新的道心呢。” 江河怔了怔,也看向了洛瑶离去的方向。 半晌,他摇了摇头: “或许吧。” 薛正阳知道,江河多少有些否定自己的猜测,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想太多了。 但他曾试图问过,洛瑶那日放弃出手的想法。 最终却没有得到答案。 他还是很了解师妹的。 想到此,薛正阳忽而轻笑起来。 半晌,他点了点头: “或许吧。” 第218章 地境之后 送别了要赶回万仙山的洛瑶三人,薛正阳也没有与江河多寒暄,随便唠了两句以后,便又打算匆匆离去。 今天是除夕,锦京城要在跨年夜举办个类似春节联欢晚会的大型活动, 各行各业都在紧锣密鼓。 鱼玄机打算让薛正阳在跨年夜的时候讲讲话,调动一下民众气氛,也顺带进一步拉高薛正阳的地位,赢得民心。 所以让各路朝臣集思广益,根据薛正阳口述的意思,紧赶慢赶地赶出一份演讲稿,只不过个别用词比较刁钻,薛正阳虽然背过了,但还是想要尽量再去记忆一番,以防出乱。 江河表示理解,也便要目送薛正阳离开。 但薛正阳扭头走了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一拍脑袋连忙赶了回来,道: “对了,师妹把万仙山的赔款给我了。” 听到钱,江河的眼前骤然一亮: “给了多少?” 在两日以前,有关浊仙之事,算是暂且告一段落。 但遥想再遇仙山二傻子的时候,江河借着洛瑶的公正,与一套话术轻松拿捏了苏唯依,让她与自己签订了一份堪称‘不平等条约’的条约。 其中有一项,赫然便是‘为鲤国带来的一切精神、劳务损失皆由万仙山负责’。 但江河只协议了‘由万仙山负责’,却并未明言一个数字,亦或是一个标准。 故而这其中可商议的猫腻,实在称得上是天坑。 江河直言,因为洛瑶执意想要屠杀百姓,使得鲤国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差点就要亡国覆灭,如今鲤国百姓人心惶惶,总要有些精神损失费。 还有之后在与薛正阳斗法之时,自己浪费了许多灵气、符箓,后续又被薛正阳一巴掌拍到了地上,烧伤暂且可以不提,主要是承受了相当程度的精神损失。 按他的话来说,薛正阳虽彻底与万仙山做出了分割,但他也是为了达成洛瑶的目的而与薛正阳斗法,故而自己的损失也算在了万仙山的头顶上。 当时与他谈判的宋春堂怒喝,协议上明明是‘对鲤国造成的损失’,江河这分明就是敲诈。 被江河一句‘我是土生土长的鲤国人,我就是鲤国的一部分’给反驳了回去,登时给他气地哑口无言。 江河当然是往严重了去说,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也能拿出来掰扯两句。 毕竟与他针锋相对的,是苏唯依与宋春堂两个毫无谈判经验的小傻子。 在江河循循善诱下,两人几乎都快要把裤衩给赔出来。 但好在洛瑶出面,主动与江河掰扯谈判,才算彻底结束了这场闹剧。 但面对薛正阳的前道侣,江河也没怎么含糊。 毕竟有协议在先,洛瑶不可能不认账,最多是收敛一些没再敲诈勒索。 只可惜洛瑶在这方面比二傻子要经验丰富,不可能被江河牵着鼻子走,最终也没能敲定个数字。 但既是答应了,她也总会记得。 修了无情道的洛瑶不可能赖账,江河也便懒得多想,便把这件事交给了薛正阳。 如今,他对洛瑶赔偿的数字可谓兴趣浓厚。 却见薛正阳从乾坤袋中取出了十枚无瑕白玉,放在了江河的手上。 江河接过后,尚对这意外之财难以置信,愣愣道: “我就是单纯讹诈一下,也能给这么多?” 对于人境修士而言,身揣一枚白琼玉便已然算得上是富裕。 毕竟人境的法器、材料,大多由五色玉与碧琼玉这两种货币便足以购置。 如此一来,十枚白琼玉的购买力足以管中窥豹。 甚至,江河都能够染指那遍布在山海集会中,各式各样的人所产出、遗留下的灵丹了—— 如今一直夯实基础,修为已经停滞了半年有余。 如今吸取灵丹还没有带来什么后遗症,自己没必要因噎废食,可以花钱购置那些被摆出来交易的灵丹,以此来提高自己的修为。 他甚至可以着手准备破境的工作。 毕竟由人境突破到地境,需要历经一次雷劫,称之为‘人劫’,只要渡过了那道人劫,便可使肉身与灵台得到一次洗礼升华—— 这是踏入地境之后,所带来的最主要的增益。 江河曾问过薛正阳,那日令洛瑶都有些忌惮的‘心火’究竟是什么。 薛正阳则告诉他,那是自己突破至地境之后,人劫所带来的裨益—— “心者君火,亦称神火也,其名曰上昧;肾者臣火,亦称精火也,其名曰中昧;膀胱,即脐下气海者,民火也,其名曰下昧。 三昧合一,相融相合,便可得一无上神火,名曰‘三昧’。便是我们常说的三昧真火。” 薛正阳那日要动用的,便是这上昧心火。 精火、民火皆可凭‘养肾’、‘修脐’的功法修行得来,唯独源自欲心的‘神火’须得天地机缘的看中馈赠。 修成三火,便可合三为一。而此类人,无一不是在火灵一道声名大躁的名家、大家,为世间修行者仰慕传颂。 每个人突破至地境之后,人劫所带来的裨益各不相同,因个人体质、机缘、天赋等因素而定,哪怕是同为火修的万个修行者,亦可能出现万种裨益。 薛正阳从来没想过能通过人劫得来心火,也便没能抽出时间来,去修行‘精火’、‘民火’二类。 但仅仅只是心火,也并非寻常凡火可以比拟。 而薛正阳见江河被这意外之财给惊住了,不由讪笑了起来: “对她来说这不算多了。 她留下了二十枚白琼玉,其中十枚我本来打算交予陛下,当作鲤国百姓的福利。 但陛下的意思是,这些事情交给国库来实施便足以。金银于修行界而言作用不大,修行界的白琼玉,还是拿来充作东鲤仙院的经费比较划算。 所以我便将一些取出来,奖给了这些日子以来格外忙碌的茅野庐一干人,一些用以充当经费,采买一些讲课用的物资等事物。 剩下的一半人交给你。” “东鲤仙院分一半,我一个人分一半?” 江河觉得这么多钱,他要一下真拿了,良心上都有些过意不去。 但薛正阳却并不这么认为: “拿着吧。无论是通过调查问卷搜寻人群,亦或是谋划自诬背负骂名,你都已经付出了太多。 再者说,我得道心你也费心许久,若是不赔偿你些什么,我自己的良心都有些难安。 而且,这些所谓的赔偿本就是经由你的巧言争取来的。若非东鲤仙院的确需要一些钱财,我或许会将这二十枚白琼玉都交给你。” 见薛正阳执意如此,江河也便不再扭扭捏捏,将白琼玉尽数收到了乾坤袋里: “成,正好我也想再买些东西。对了,你的道心如何了?” 江河见薛正阳提起,也不免问道。 第219章 得不偿失 “已经彻底放下了。 而新的道心……有些苗头,但还不够,需要等待时间与机缘慢慢塑起了。 在此之前,修为仍在停滞,我也正好也能把大把的时间放到鲤国上。” “果然没这么简单么……” 江河喃喃道。 先前谋划着帮小姑娘塑道心,也只是让她生出了个苗头,而没能塑起道心。 如今让薛正阳放下过去,把注意力转向鲤国的子民亦是如此。 看来外力的引导,最多也只能帮人有个重塑的苗头,真正想要塑成道心,还需看自己的努力。 “这已经足够了。若没有你的点醒,我估计现在还无法坦然面对过去,面对师妹。” 薛正阳感激道, “如今,我也算是彻底与过去挥手告别了。” 江河摇了摇头: “我永远是在空口套白狼,真正做出决定的仍然是你。 不过,坦然的面对过去,的确是迎接新未来的第一步,恭喜前辈了。” “你我是朋友,说话不必这么客气。” 薛正阳笑了笑, “我曾听你在顾姑娘的面前直呼我的名讳,怎么在我面前反倒拘谨起来了?” 被薛正阳秋后算账,江河多少有些尴尬,但还是正色道: “面子工程总该要有的。” 说着,他还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周围,想找找有没有那窃听小金乌的足迹。 薛正阳见他这疑神疑鬼的模样,不由好笑道: “那日我说了不再窃听你后,便没有再于你的身上放置金乌,我一向说到做到,你倒也不必胆战心惊的。” 江河清了清喉咙,连忙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薛正阳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 “其它的客套话,我也便不多说了,总之……江河,谢谢你。 我还要回去背稿子,先走了。” “你去吧。” 江河拍了拍薛正阳搭过来的手腕,同样笑道。 薛正阳这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江河的视线。 东鲤仙院的大门口外,一下子便又剩下了江河三人。 江河抬头看了看天色,冬日的太阳本就要落地更快一些,而今傍晚时分,夕阳更是落下了高山,眼前的素白也因此变得暗沉。 他看向两位姑娘,道: “今天是个大日子,你们两个人再不往回赶可就来不及了。” 这两位姑娘的身份一个比一个尊贵。 更何况这是要过春节,总归是要尽可能地陪在家人身边的。 鱼玄机打算举办盛大典礼,鱼幺幺这个公主不能不到。 金国公尚在边关镇守国门,整个国公府也就白夫人说了算,那她定然也是要赴宴的,顾青山作为她的女儿,既然身在京城,也自然要陪在一旁。 于情于理,二人都应该往回走了。 “那你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顾青山心有顾虑。 江河现在成了罪臣,风评几乎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但倘若是易容一番、戴个面具什么的,老百姓压根也认不出来,倒也无关痛痒。 但她见江河的意思,好像是不打算与她们一同回京似地,这才难免问道。 “我?洛前辈直接付清了万仙山应付的赔款,我也拿到了不少赔偿,我接下来肯定是要去一趟山海集会,然后再好好修行了。” 江河则琢磨着一会儿要不要去瞅瞅,有没有人贩卖那些没人吸收的偏门灵丹,先前买灵纸的时候,他见过不少人卖那些偏门灵气的灵丹。 虽然其中的灵气都不算太多,但与之相对的,是价格方面比较亲民,但这十枚白琼玉具体能收到多少颗灵丹,还需要结合实际情况去看。 江河已经决定,把后续的重心放在修行之上,趁早提高自身修为方为正道。 毕竟鲤国如今有了薛正阳这个信标在,全国上下一心,暂时不必担心残党所掀动的‘内忧’问题。 那么接下来要考虑的,也就只有远在边关,虎视眈眈的蛮国,这个让人头疼的‘外患’。 江河从忽家五兄弟身上得到少许有关蛮国的信息,但许是他们五人一向算作小部队独立作战,故而终究没能更进一步,让江河得知蛮国具体战力几何。 现下两国虽然都有地境修士作为国师坐镇,但薛正阳也才堪堪踏入地境不久,修为未必比得上那蛮国国师。 两军交战,鲤国也是更显颓势的那一方。 故而想要赢下这场战争,江河觉得提升自身修为是很有必要的—— 不说自己能在这两年突破至地境,就算是人八、九境的,也总能成为薛正阳身边的一大助力才是。 所以提升修为,便成了当务之急。 “这样啊……” 顾青山见江河已经有了打算,有种说不上的失落。 她想了想,便又打算争取一下: “今天估计还挺热闹的,你不想着去看一看吗?” 江河笑着回绝了: “我能想象到,估计会比斩龙节还要热闹。但我已经打算提升修为了,过年嘛,又不是只过这一次,明年还能见到的。” “但今年肯定不一样啊!往年春节的时候,父皇都窝在御书房里处理公务,也就今年你们这些修仙的人来了,才愿意放下文书参与进来……” 鱼幺幺也撅起了小嘴,不满嘟囔着, “再说了,修行什么时候都能修啊。又不差这一天的时间……” 江河摇了摇头,虽然温和地不像是拒绝人的态度,但说出的话却也斩钉截铁: “灵气这种东西,你多修一天,便会多往灵台之里积攒一天,不修行就是没有。别说是差一天了,就是差一分钟,有时候都会觉得心疼。” 听了江河的话,顾青山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 “可若是为了修行,而错过了许多本来可以见到的风景,会不会有些得不偿失了?” “……” 这次,江河没有如往常一般立即作出回答。 顾青山见到江河沉默,便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连忙轻声歉意地说: “抱歉。” “不,没什么。” 江河摆了摆手,却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只对两位姑娘道, “好了,天都快黑了,你们再从这里劝我,真就要赶不及了。我也是好不容易清净下来,可不想看到白夫人或是陛下带着一大帮人,急冲冲地跑过来喊你俩过去。 你们快些回去吧,没必要在这里陪着我,我也得抓紧时间回去修行,明天再见就是了。” 两位姑娘又哪里能听不出来,江河这是下了逐客令。 鱼幺幺有些生气,觉得江河真是好赖话都听不进去。 顾青山却是打量了江河一眼,看着他那平和的笑容犹豫了半晌。 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好吧。” 江河已经做出了决定,她没有理由再去强求江河,便也只能牵起小姑娘的手,准备踏上东鲤仙院门外停靠的马车。 可就当她要踏进马车的时候,却忽然听到身后的江河,满含笑意地说了一句: “新年快乐。” 顾青山愣愣地回过头来,半晌,也向着江河莞尔一笑: “新年快乐。” 鱼幺幺气呼呼地上了马车,向江河做了个鬼脸:“我才不和你说新年快乐呢!” 江河只道:“没事,反正我也不是跟你说的。” “???” 小姑娘感觉自己的自尊心被深深地迫害了,气急之下,冲着江河“呸呸呸”了三声: “那我就和你说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本公主跟你道贺,你总不能撂下本公主的面子不顾吧?” 江河仍然笑着: “我知道你叛逆期,所以故意反着说的,刚才怎么可能只对顾姑娘一人道贺。” “!!!” 鱼幺幺感觉自己又被拿捏了,但嘴上却不愿承认, “哼,嘴硬吧你就!” 然后才气呼呼地钻进了马车。 顾青山有些好笑地看了两人一眼,最后,又将目光落在了江河的身上。 江河与她四目相对,转而向她摆弄起了眼色,示意她不必再作告别,不然就没完没了了。 顾青山会意地点了点头,终是上了马车,呼唤起一直看戏的车夫王哥,向着锦京城的方向兀自驶去。 江河目送着马车的离去,只听耳畔那车轮碾在地上的“咯吱”声愈来愈远,平和的笑容却也慢慢收敛了回去。 不知怎得,他其实一直在思考顾青山问起的那个问题—— “可若是为了修行,而错过了许多本来可以见到的风景,会不会有些得不偿失了?” “得不偿失么……” 江河喃喃道,苦笑着摇了摇头,也缓缓转过了身,踏进东鲤仙院的大门, “这个问题,我也不清楚啊。” 第220章 你觉得江河怎么样 其实真要说‘过新年’,按生灵洲的纪年法来说,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算是踏入了‘新年’。 但只有很少的国家,真的按照‘生灵纪’去安排自己的节日。 生灵洲大大小小的国家不计其数,每个国家都有着一套自己的纪年方法。 譬如鲤国,便称今年为‘锦绣历’一千年。 于鲤国而言,第一千年与第一千零一年的交际,其实是并非是两个月前,而是今日除夕。 而锦京城的除夕夜,其实相当热闹。 临近亥时,夜色已深。 许是老天也在期盼崭新的一年,又或是百姓的祈福有了效用,让今日的冬夜未曾降雪。 万里无云正是晴空,零碎的几点星辰挂在漆黑的幕布上,显得极为惹眼。 零散的星下,是城市街巷里挨家挨户的明灯,灯火辉煌,衬得这座古城瑰丽璀璨,几乎要盖过了天上的星和月。 宽阔的大街上车水马龙,是平日里少有的盛景。 笔直长路上的摊子被搁置在了阴影的角落,腾出了空旷的大道,有游龙舞狮的艺人,跃动在大道正中,争相斗技,惹得满堂喝彩。 哪怕是狭窄的小巷,也不甘被大街的人群衬托出寂寞,来往的孩童手上捏着绚烂的花火,挥舞之下,划出一道道靓丽的流光,彼此交相雀跃,并不会显得太过冷清。 但相比于往年,今夜还算安静。 并未有什么引吭高歌的炮仗震耳欲聋,也不见盛开的烟花在夜幕里斗艳绽放。 喧嚣在京城的嘈杂声,唯有人山人海间的谈笑吆喝。 只聊天不放炮,这其实并不多见。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在整点之时,有一场官方举办的烟花大会,既有官方牵头,百姓们也大都省下了开支,不约而同地等待这百年难见的盛会。 而京城正中,那富丽堂皇的皇宫之中,鱼玄机看着庭下宫女们摇曳的舞姿,却是深深叹了口气。 平心而论,他真的很想与民同乐。 但想法的美好,却总是在衬托事态的事与愿违。 锦京城就这么大点地方,他没办法召集所有的百姓聚集一堂,与他欣赏同一片风景。 聚集的人数太多,安全隐患暂且不提,也总会把事情办的太过表面—— 譬如礼部官员会为了‘哄’他这个皇帝开心,会去勒令每一位百姓都来参加这个所谓的‘联欢会’。 若非有官员及时弹劾,反应问题,兴许他真的就要不知不觉的前往外城,在一众百姓的怨声载道中,对自己‘与民同乐’的想法洋洋得意。 形式主义要不得。 这让鱼玄机最终放弃了自己所预想的计划,将各项活动的场地搬到了皇宫,只为百姓们留下了烟花大会、公开讲学这两个百姓喜闻乐见的项目。 花了大价钱购置的烟花,会在钟声倒计时结束之后,准时准点的升腾绽放。 而公开讲学,则会在烟花大会的半个时辰前,由国师薛正阳通过扩散声音、与虚空成影的术法,让每一个子民能切实体会到讲学的奥妙。 这两类术法皆不是薛正阳所精通的,是他花了两枚白琼玉的价格从山海集会里购置来的一次性法宝,代价不小。 而薛正阳会在那个时候,先行演讲一段早已备好的稿子,以带动人心,怀揣希望迎接新年。 再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通过术法好好通读一遍《养气十段锦》。 这并非是一种修行功法,而是万仙山那些修行生气的前辈们,闲来无事时所共同钻研的一套养生健身操。 鉴于生气无所不在的特质,这套健身操哪怕是凡俗百姓也可练习修行,长年累月的锻炼之下,身体会被那周遭生气滋补,有一定延年益寿、强健体魄的功效。 这种养生操,当然比不上正儿八经的修仙问道,但让凡人多活个五年八年,哪怕是花甲之年也能保持抖擞精神,倒是没多大问题。 但鱼玄机还是有些高兴不起来。 他看着庭下的文武百官,却迟迟瞧不见他想要见到的那个身影,便又缓缓叹了一口浊气: “唉,他莫不是生这鲤国的气了吧。” 这两天鲤国百姓对江河的辱骂他也有所耳闻,鱼玄机是真的害怕江河受什么委屈,一气之下离开鲤国。 事实证明,鲤国光有一个薛正阳是不够的。 倘若没有江河在暗中付出、谋划,天晓得鲤国现在会是怎么个落魄局面。 江河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的才智与价值,但最终却没能落得什么好下场,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江河若是觉得自己的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就这么离开鲤国,当真是他鱼玄机、鲤国的一大损失。 “但也着实没办法啊。” 鱼玄机闷闷不乐地喃喃自语, “朕这鲤国不过方寸之地,就算没有这档子糟心事,待日后薛国师加身国运,打开秘藏,他该走还是要走啊。” 鱼玄机巴不得把江河一辈子拴在鲤国。 但若这一切真能如他所愿,他也不必在这除夕夜摆出一副苦瓜脸的模样闷闷不乐了。 他这般心慌,究其原因,还是对自己不自信,对鲤国不自信。 他不觉得鲤国有什么东西,能留住江河这般人才,这才是最糟心的事情。 假使真要到了江河离开的那天,他估计自己半夜都得窝在被子里哭出声来。 “父皇,今天这么好个日子,您怎么一点都不开心呀?” 鱼幺幺的位子就在鱼玄机的旁边,这属于她这个受宠公主的优待,如今见父皇闷闷不乐,她也有些奇怪。 鱼玄机本没有与自家好闺女说道此类烦恼的打算,但瞧着自家闺女星辰般的眸子一眨一眨的,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眼前一亮: “爹爹只是在想些事情。不过,幺幺啊,爹爹见你平日与顾家丫头,时常跟在江河的身边,你知不知道江河今日究竟为何没来赴宴啊?是不是生爹爹的气了?” 鱼幺幺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有啊,他为什么会生父皇的气?我跟青青姐也邀请过他,但是他非要在今天这个日子修行,怎么劝都没用,实在说不动,我们就自己回来了。” “哦……这样啊。” 鱼玄机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并未对鱼幺幺的回答做出什么表态。 就待鱼幺幺还备感疑惑,父皇究竟在想些什么事情的时候,却听鱼玄机忽然调转了话头,突兀道: “那,幺幺啊,你觉得江河这个人——怎么样?” “???” 第221章 排在第四 鱼幺幺完全没明白,自家父皇的脑回路是怎么拐到这个弯上的,直接被这个问题给打了个猪脑过载,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什、什么怎么样?” 鱼玄机见自家闺女有点紧张,连忙摆了摆手,小声道: “幺幺,爹爹就是见你平日和江河走得近,随便问问你的看法,你别放在心上啊。” 鱼玄机承认,自己的确动了些‘卖女儿’的念头。 正所谓没有理由,那就创造理由。 江河虽为鲤国子民,但素来也没表现出什么对鲤国的认同感,但倘若将自己的闺女嫁过去,组建一个新的家庭,未必不是留下他的一种办法。 当然,鱼玄机也十分尊重女儿的意见,倘若鱼幺幺没有半点想法,他也不会强求鱼幺幺委曲求全。 但眼看鱼幺幺对江河并不排斥,还时常跟在江河的身边,这便说明两人可能真有些苗头,并非是他一意孤行。 仔细想想,鱼幺幺芳龄二八,也已到了婚配的年纪。 江河又是个有才情的男人,向来也会审时度势,值得托付。 若是他在暗中撮合一把,让两人之间对撞出点火花,再趁势把鱼幺幺许配过去,鱼幺幺便有了一个绝佳的良配,江河也有了留在鲤国的理由,又刚好是两情相悦,这简直是不可多得的好事。 反正梦都做了,问一问也不吃亏,鱼玄机无论如何都是要尝试一下的。 鱼幺幺平日里虽然看起来虎头虎脑的,但许是天性所致,她对于感情方面的事情,一向都比较敏感。 鱼玄机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她沉默了半晌,始终说不出话来。 鱼玄机只觉自己有些强迫亲闺女了,连忙要打哈哈糊弄过去,闭口不谈。 但他还没说什么,却听鱼幺幺忽然轻声回答了他的问题: “江河他……挺好的啊。” 鱼幺幺轻轻地开口,却让鱼玄机心神一振。 难不成,真有机会!? 他大喜过望,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鱼幺幺又往他心头的炙热上泼了一盆冷水: “但女儿……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 “啊?为、为什么?” 鱼玄机有些不明白, “爹爹看他平时待你也还不错,难不成他对你没有这个意思么?” 鱼幺幺的笑容很平和,鱼玄机并不能从中看出什么来。 其实就连鱼幺幺自己也说不上来,自己现下到底是什么心情。 但至少不是沮丧,也并非失落。 总体还好,真的还好。 她又想了好一会儿,才道: “父皇,女儿明白你的意思。对女儿来说,江河是一个很好的人。他虽然总爱捉弄我,嘲笑我,但在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女儿其实是很开心的—— 至少要比在宫中的时间开心。” 鱼幺幺并没有刻意避讳这个问题。 与江河几乎相处了半年的时间,江河的一举一动,鱼幺幺看得都十分清楚。 她心中对江河的印象,也在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发生改变。 从初遇时对江河的少许‘怀疑’,到后来帮助自己入道的‘感激’,再到后来见证他一点点发挥才智所转变的‘敬佩’…… 对她而言,江河是一个十分优秀的人。 哪怕他时常捉弄自己,与自己拌嘴,开自己的玩笑,也永远保持着适度,从不会让自己真正感到生气。 她看待江河的角度,虽说更多程度上是对一个优秀之人的仰慕、敬佩。 但若说她不曾想过他们两人之间的可能,那毫无疑问是自欺欺人的。 “但是女儿看得出来,他对女儿没有这个意思。” 鱼幺幺说出的话十分坦然。 “他不喜欢你?” 听了闺女交心之言的鱼玄机,不由缓缓叹了口气。 难不成他的亲闺女,要沦落到妾有情,郎无意的地步么? 但鱼幺幺却道: “其实……他看待我,便像是看待一个妹妹,看待一个弟子。 正因为他把女儿当作妹妹看待,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捉弄我,毫不避讳男女之别。 正因为他把女儿当作弟子看待,所以才总想教我一些处事的道理,在我的身上予以期望…… 所以女儿觉得,他应当是喜欢女儿的,但这并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 “啊……” 鱼玄机没想到鱼幺幺能看的这么透彻。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当作掌上明珠宠爱的小姑娘,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看着她愈发成熟的脸颊,这才恍然发现,原来眼前的小丫头,已经不再是那个被自己宠溺地不谙世事,久居深宫的小孩子了。 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她也在一天天长大。 “原来是这样啊……” 鱼玄机苦涩地笑了笑,却并不是为无法让女儿与江河联姻而感到遗憾。 他只是忽然意识到,自己也因为公务的繁忙,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能陪在这个小姑娘的左右。 明明已经有了这么大的改变,他竟然现在才偶然地了解。 当真是有些不称职了。 “而且,女儿其实也不想和江河在一起。” 就在鱼玄机感慨遗憾之时,却听鱼幺幺又忽然说道。 这倒让鱼玄机一愣。 因为听自家闺女的意思,分明是对江河有些念头,那这话又是怎么个意思? 只听鱼幺幺又道: “女儿承认,有的时候也会幻想,如果江河这么优秀的人,会是女儿的夫君,那女儿的生活又该是怎么样的? 但女儿左思右想之后,还是觉得,那样的生活应当不是我所喜欢的生活。” “怎么会?”鱼玄机有些不理解。 “因为江河在女儿的心里,其实也没有多么重要。” 鱼幺幺很坦然地回答道,她忽然看向鱼玄机那因操劳而有些枯黄的脸颊,上面已经沾染了少许的皱纹,并不如早些年的时候红润平滑, “在女儿的心里,母后第一,父皇与青青姐第二,小疯第三,江河嘛——只能排在第四。” 鱼玄机一愣,转而笑出了声,有些欣慰,又有些苦涩: “你这傻丫头,这是个什么排法?” 鱼幺幺却摇了摇头。 她那星光般的眼眸,忽然扫在了庭下那抹绯红的倩影上。 那抹倩影似乎还在与她身旁的母亲交谈着什么,看起来兴致不太高昂。 但就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忽然感受到了小姑娘的目光,她便对小姑娘的方向轻轻招了招手,笑容明媚,亦如往常。 鱼幺幺顽皮似地向她挑起眉毛,吐了吐舌头,转而便换回来对方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 白夫人瞧见自家女儿在这皇家宴席之上,没保持半点礼数,不由苦口婆心地劝导起来,让顾青山颇为幽怨地白了小姑娘一眼,老老实实地点头应声,听着母亲的告诫。 鱼幺幺很高兴,这让她更懒得纠结男女之情那档腻乎乎的破事。 “女儿是认真的。” 她转过头来,很开心地与自己地父皇说道: “对女儿来说,江河还算是重要的朋友,但远没有青青姐重要。 青青姐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我觉得江河很好,但我更喜欢青青姐。我觉得我们三个现在的关系就这样子挺好的,我不想就这么打破它。 我更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他们两个人感觉难办,要他们两个人为了哄着我而彼此隔阂。” 鱼玄机听着闺女能坦然的说出这些话来,欣慰地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 长大了,这小丫头真是长大了啊…… 明明年纪都还这么小,却已经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这般思想当真是比她那两个哥哥,要成器太多了。 老父亲欣慰地放下了,将自家闺女许配给江河的念头。 就让他们顺其自然下去吧。 有些事情,终究是强求不得的。 “更何况——” 鱼幺幺接着道, “青青姐要比女儿更喜欢江河,江河也要更喜欢青青姐。 相比于让江河做女儿的夫君,女儿更希望,江河能做青青姐的夫君。 如果能看着他们两个人喜结连理,女儿也会感觉很幸福的。 因为,只有女儿所在乎的每个人都幸福了,女儿才会感到由衷的幸福。” 第222章 骗子 “青青,青青。娘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听进去了没有?” “嗯、嗯。娘,我听着呢。” 白想容看着自家闺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模样,只觉得万般无奈。 顾青山本就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哪怕是顾海也给不了她太多的意见,她这个母亲做地当真是没有一丁点成就感。 她掐了一把顾青山的肩膀,嗔怪道: “那娘刚才说什么了,你再给娘复述一遍。” 顾青山也倍感无辜,但也不能驳了母亲的面子,只得道: “您说咱家虽然与陛下来往密切,但正因如此,更不能失了礼数。爹爹位高权重,又手握兵权,我若是面对皇室太过随意了,有的时候陛下不会说些什么,但总有外人会拿这些事情说道,长久以往,难免生出嫌隙。” 她其实也没怎么听自家娘亲详细说了什么,毕竟诸如此类的事情,白想容已经在她的耳边唠叨太多次了。 无外乎便是君臣之间的那些事情,她背也都背过了。 白想容还算满意,但这不是重点: “嗯,还有呢?” 这倒让顾青山一懵:“还有?” 一见顾青山发懵,白想容便知道,自家闺女压根就没怎么听自己唠叨,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幽怨道: “我说小江仙师呢!小江仙师为了这个国家,平白受了那么大的冤屈,人家又救了你,又把你当作朋友,你便要好好安慰他,不能让人家觉得咱国公府没有人情味,知道吗?” “娘,他这个人就是这么个性格,根本不会在乎这些外物的。我又不是没有安慰他,但人家根本不需要嘛。” 顾青山不太明白,娘亲怎么对于江河就这么上心。 “你这丫头,人家说不在乎,你就真以为人家不在乎啊?那么多人不分是非的谩骂,我就是随便听两句都气的要死,小江仙师又不是聋子,他能真不往心里去?” 顾青山叹了口气,只得老老实实点起了脑袋,道: “哎呀我知道了。” 说着,便要站起身。 白想容还想拉着女儿再多唠叨两句,却见顾青山就要离席,不免问道: “你干什么去?” “方才喝太多了,脑袋有些晕,我出去透透气。” 顾青山随意找了个借口,也没与白想容多掰扯,便猫着腰缓缓出了大殿。 虽说是皇家宴席,但眼下其实就是在等待凌晨的烟花大会,算不上多么正式,故而哪怕中途暂离一段时间,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白想容见自家闺女嫌弃自己唠叨,闷闷不乐地端起眼前的酒盏,微抿一口摇曳的清酒,嘟囔道: “真是越长大越不乖巧了。” 也不是她执意唠叨,主要是自家闺女条件不错,但眼光甚高,如今都已经这个年纪了,还不曾婚配,实在是让她有些着急了。 作为一个妻子,她没法去管自己的丈夫保家卫国。 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实在不愿让女儿冒这么大的风险。 丈夫闺女常年不在家,她一个人久居深闺也着实寂寞地紧,就想让什么人、什么事把女儿牵绊住,让她别再上战场冒那么大的风险,好生陪着自己过过安稳日子。 如今江河与顾青山两人终日混迹在一起,彼此之间相交莫逆,皆不排斥,那简直是上好的婚配人选,她巴不得把这件事早早定下来。 不然万一被谁抢了先,这对于他们老顾家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损失。 总不能真让这臭丫头学着她爹,守一辈子国门吧? 想到远在边关,多年未归的顾海,白想容的心里是更郁闷了,又仰头痛饮一杯清酒,郁郁寡欢。 而终于踏出了金銮大殿的顾青山,任由冬夜的冷风刮在自己的脸颊,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她紧了紧身上的裘袄,踏下了绵远的长阶,不由怔怔出神。 其实她很明白,以江河的性子而言,应当是真的不在乎那般世俗的评判。 前些日子,她亲眼见着江河糊弄似地给自己化妆易容,然后得瑟地冲入到茶馆人群之中,胡乱散播谣言,分明是一副乐在其中,觉得自己掌握了一切的模样。 正如他自己所言,或许他真的有一种遗世独立的优越感。 怀揣着这般想法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在意那些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人的意见。 但这种事情与娘亲解释起来太过麻烦了,若是让娘亲知晓自己对江河如此了解,估计又要开始唠叨起催婚逼嫁…… 想到此,顾青山也不免叹了口气。 很多事情,她都希望自己能够做自己的主,不情愿别人老催她,告诉她什么年龄要做什么样的事情。 如果自己真有嫁人的一天,那首先便要自己情愿嫁人。 可如今蛮国尚在虎视眈眈,她很清楚这个国家面临的危局,哪有心情在这个时候与人成家。 一切,至少也要等到战争结束后再说吧? 正待这么想着,顾青山便听见,自己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温和的呼唤: “顾姑娘这是打算出城么?” 回过头去,便见是裹着一袭白裘的薛正阳,也从金銮大殿中走了出来。 虽然两人的关系并不算密切,彼此交流也不算太多,但有江河这个中间人在,平日里也算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顾青山连忙作揖行礼,招呼道: “头有些晕,出来透透气而已。薛国师也是么?” 见顾青山有礼有数的模样,薛正阳只是轻轻一笑,又摇了摇头: “不是,快要到公开讲学的时候了,我提前出来做些准备。我还以为你是打算出城去,不曾想是我误会了。” 两人没有太多的话题可聊,顾青山本没有过多寒暄的打算,见薛正阳这么说,只觉得有些疑惑: “薛国师为何会觉得我要出城去?” 薛正阳见顾青山真的备感疑惑,当即便明白自己是会错意了。 他摆了摆手,有些尴尬地笑道: “没什么,我见你这个时候出来,还以为你是要去东鲤仙院那边。毕竟江河还在那。” 顾青山怔道: “我知道他在那里,但他不是打算修行吗?” 薛正阳也是一愣,摩挲起了下巴,喃喃道: “原来他是打算修行的么?” “薛国师不知道吗?” 薛正阳摇了摇头: “在我傍晚要出门的时候还见到了他,他还问我《养气十段锦》的投影,是不是远在东鲤仙院也能见到,说是也打算学习一番,强身补气。 看他那个样子,不像是有修行的打算。可能是中途改变了计划吧……” 薛正阳已然走到了顾青山的身旁,侧眸瞧起她来,却见顾青山有些懵懂地目视前方,若有所思。 “顾姑娘?” 薛正阳见她没有回话,一时也有些茫然。 而顾青山只是忽然撇了撇嘴,喃喃嘟囔了起来: “骗子。” 第223章 已经遇见了 相比锦京城内的万家灯火,今夜的东鲤仙院要显得太过寂寥。 院中的学子都在今日入了京城,就连茅野望也带着三十多位弟子去皇宫享受佳肴盛宴。 没了烛火的映照,只让这静谧的院落显得更加落寞。 江河便坐在院落正中,那唯一高阁的横梁上。 他稳稳踏着向下偏斜的青瓦,两手稳稳伏在坐下的横梁,陪伴他的只有目之所及的高悬明月,与那扑面而来的阵阵凉风—— 还有一个正在做着广播体操的光影。 那灿金的人形轮廓,正悬聚在锦京城的上空,仔细瞧去,便能认出那是一本正经的薛正阳,正向城中的百姓传授《养气十段锦》。 这套动作便如同缓慢的广播体操一般,完美的施展一套,就要花去将近十分钟的时间。 江河早在第一遍的时候就已经学会,并在第二遍的时候站在高阁的房梁上跟做了一遍。 而眼下的光影,似是为了照顾城中的百姓,已经是施展了第三遍。 江河拍了拍自己冻在冷风中的脸颊,看着那道法宝凝成的光影,自言自语地道: “挺好。虽然这个世界的科技树跑偏了,但是该有的东西好像也都有。” 早些日子,江河得知千年前的剑宗混迹了浊仙之时,偶然间也听江宗主提起过,远在千年以前的时候,便已经有了记录影像的法宝。 他当时想着,或许可以根据那种此类法宝,由自己撰写剧本,让剑宗弟子按剧本演戏,演成一部电影,走走网文中那些文抄公的路子,帮剑宗增加一些额外收入。 但听到此类法宝造价昂贵,且江宗主没有任何导演经验之后,也便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起江秋皙,江河也不免喃喃道: “说起来,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了。不知道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剑宗那边有没有安顿下来……” 话是这么说,但江河也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由于江秋皙忙于宗内琐事,七日之约早就已经宣告破产,他也有相当一段时间没能得知千年前是怎么个情况了。 而且江秋皙目前的主要工作,是稳定剑宗局势,也不太需要自己的帮助,自己也没什么可帮的。 一切也只能等那边安稳下来之后,再询问询问了。 不再多想,江河便望着远方怔怔的发起了呆。 东鲤仙院的地势并不比锦京城高到哪去,但好在这高阁的海拔足够高耸,坐在房梁上,能一眼望到远方那灯火通明的夜色。 虽说与两位姑娘分别时,江河找了个自己要去修行的借口。 但在他下午将十枚白琼玉耗费一空,换来了十三枚灵丹之后,终究是没有静下心来,把思绪扑在修行之上。 毕竟只要他愿意,只需几天的时间就能将手头的十三枚灵丹吸收殆尽,助长修为。 确实也不差那一两天的时间。 但他仍然主动拒绝了两位姑娘,乃至于薛正阳的邀请。 因为,他想要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 他执意从那热闹的氛围之中脱身,只是因为他对这个世界本能的排斥。 坦白来讲,他有些想家了。 就像一提到月亮,总会让人想到团圆一样。 一提到新年,也总会让人想到家乡。 其实对于自己的前世,江河并没有多么不满。 穿越之前,他也不过三十而立,入行入的早,在扑街了两三年后,写出的东西已经能够被市场所认可。 他的存款虽然不足以让他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却也算是殷实小康。 他有车有房,吃喝不愁,家里还有健康的二老,身边还有两个要好的哥们。 甚至就连感情生活,江河也都懒得着急。 毕竟像他这种条件的人,其实也不愁找一个好姑娘组建家庭,缘分到了,总会遇到那个正确的人。 在有生之年,江河几乎得到了他渴望的一切。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大富大贵的人生,只希望能够平平安安的生活一辈子,到老了也有个人惦念,仅此而已。 所以若非是出门时,忽然有辆车应声撞在了自己的脑门上,江河根本就不想穿越。 尤其是在穿越之后,接二连三地遇到这些光怪陆离的事情,实在让他倍感无奈厌烦。 他的笔下不乏有类似的世界,他也曾幻想过身处浩瀚天地之下,仗剑天涯的自己又会是怎样的风姿。 可切实淌过了泥潭,从诸多危险中绞尽脑汁的江河,只会觉得曾经安逸的生活是多么令人向往。 更别提曾经那个世界,有多少他所惦念的亲人。 所以他本能地排斥这个世界。 也排斥那个将他拉来这个世界的人—— 如果背后真有什么掌握一切的存在的话。 所以眼看着歌舞升平的锦京,如今处处透着富丽繁华,江河不会想着这座城市多么令人向往。 看着那车水马龙的街巷,人们洋溢幸福的笑容,他们迎接新年的喜悦,也不会觉得多么开心。 这一切都只会让他更怀念过去。 他与薛正阳其实并无两样。 薛正阳放不下的过去,其实是一个人。 而江河放不下的,是家乡。 江河也很明白,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总会淡忘过去的一切—— 他或许会活很久,不论他愿意与否,那过去三十年的回忆,终究会成为未来那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但至少现在,他还没能忘记。 江河并不希望让自己的情绪,干扰到那些想要迎接新年的人。 也不太想处在别人团团圆圆,自己却格格不入的境遇里。 所以他婉拒了朋友的邀请,打算一个人缅怀过去,迎接新的一年。 哪怕衬托地自己有些孤独。 眼前的光影不再摆弄那一套健身操似的动作,江河知道,薛正阳接下来便是要进行一番关乎迎接新年演讲了。 那份稿子江河看过了,内容说不上有多么出彩,但却是薛正阳的一些掏心窝子的话。 里面写了许多薛正阳对这个国家,对那万千子民的印象。 这些内容字字发自肺腑,饱含薛正阳半年以来的真诚与热忱。 很难想象,一个在山上清修百年的仙人,会对这些寿命短暂的凡人抱以如此热诚。 但或许,这就是薛正阳的难能可贵之处。 “真好啊……已经彻底融入进这片土地了。” 听着耳边那温和淳厚的嗓音,江河由衷地赞叹道, “是因为我拉了他一把的原因么?” 倒也不是自夸,江河只是觉得,若非是自己总爱找薛正阳聊天谈心,让他意识到自己如今究竟想做些什么。 单凭薛正阳自己胡乱琢磨,未必能真的站在洛瑶的对立面,与她对峙。 所以想要放下过去,只靠自己是一定行不通的。 总要有个愿意去迎接你的人,帮助你放下对过往的执念,与你一起拥抱崭新的明天。 江河很乐观,觉得有朝一日,自己应当也能遇到那样的人才是。 耳边的肺腑之言,随着江河的胡思乱想,也已经临近尾声,江河估摸着时间,心想马上就能瞧见鱼玄机所筹备的烟火大会了。 那才是他今夜等待至今的重头戏。 若不是为了看点震撼的景色,感受些年味儿,谁又愿意大冷天坐在房梁上对着漆黑的夜幕发呆? 薛正阳的声音终于消停下来。 眼前人形的光影,也在此时变化的形状。 悬空的流光彼此交错,在无星的夜幕下,织成了‘伍’的字样。 那似乎是开始新年的倒计时。 但江河觉得自己的听觉好像出了些问题。 隐约之间,他好像听到了马蹄奔腾在土地上的踢踏声。 ‘肆’。 那踢踏声愈发明显了,江河意识到那好像并不是错觉。 ‘叁’。 声音越来越近,他断定那一定是朝着东鲤仙院的方向奔来。 ‘贰’。 他十分不解,想不通有谁会在这个关头,莫名赶来东鲤仙院? ‘壹’。 他的目光落在了院门的阴影下,因为那踢踏的马蹄声已近在咫尺。 “嗖——” 远方的锦京城,忽然传来一声尖细的鸣叫。 似是烟火腾空的破空声,划破了这本静谧的夜色。 那斑斓的烟花绽放在锦京的上空,闪烁着绚烂夺目的明光,将漆黑的夜幕也映照地璀璨。 只在这一刹那,皎洁的明月也黯然失色,万家的灯火也黯淡无光。 唯有砰然炸响的烟火,将缤纷的艳丽展开在无云的穹空下,挥洒在每一个人的眼里。 但江河已经无暇顾及那盛开的美景。 他只清晰地听见了一声高亢地喝止: “吁——” 绚丽的光晕照亮了锦京的天穹,也为高阁下的晦暗带来了几分光明。 江河借着烟火,看到那骑马的姑娘熟练地拉紧了缰绳,便让坐下的马儿扬起了虬结的铁蹄。 那绯红的裙摆在天光下显得夺目靓丽,马上的姑娘只仰起那明艳好看的娇颜,便足以带走江河的一切思绪。 有那么一瞬间,江河只觉得心头有些莫名的悸动。 他的脑海忽然闪烁起一个念头。 又或许—— 那个人,他已经遇见了呢? 第224章 你不是江河 顾青山驾马疾驰而来,四下皆是平原,大老远就能瞧见月色下那坐在高阁之上,显得有些骚包的身影。 而今借着穹空下璀璨的烟火,她便更能分辨出,那正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她矫健地纵身下马,把马鞍上别着的两坛好酒扯下,也没有与那坐在房梁上的男人说上几句话,只匆匆跑向入了高阁,一路借着扶梯爬到了顶楼。 横梁上的江河,便听脚下青瓦相接的房檐下,传来一声踢踏的闷响,随后便有一道绯红的倩影翻身跃上了高阁,踏在房檐之上。 与顾青山四目相对,瞧着对方闷闷不乐的直视,江河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不由滚了滚喉头。 但顾青山并未多说什么,微不可察地轻哼一声,便兀自坐在了江河的身边,把手上提着的其中一坛酒放在了两人中间。 随即就是看着江河,一言不发。 “……” 江河没搞懂顾青山什么态度,便先试探着打了声招呼, “顾姑娘?” 见江河主动开口,顾青山才愿意多回答一句: “为什么骗我?” “……” 江河尴尬地笑了笑, “倒也不是骗吧,只能说计划有变。顾姑娘不是应该在皇宫赴宴么,怎么忽然赶过来了?” 顾青山稍稍瞥了江河一眼,没有说话。 江河又尴尬地笑了笑,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于紧张了。 如今整个东鲤仙院,唯有他们这坐在房梁上的两人,顾青山还能是为何而来? 周遭太过沉默,江河便打算再找些什么话题: “顾姑娘——” 但才刚一开口,便被顾青山摆手打断。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两人之间的那坛酒,然后又拿起自己的一坛,揭开了塞子,道: “喝。” 江河笑了笑,也只得照办。 烈酒入喉,有些辣嗓子,酒液滚入江河的胃部,只在顷刻间便翻腾了起来。 “劲儿还挺大的,顾姑娘今天是要把我灌醉不成?” 江河随意地笑了笑,也不觉得正在气头上的顾青山会给他什么回答。 不曾想顾青山只点了点头,以相当肯定的口吻道: “对。” “???” 江河一愣,转头看向身旁的姑娘,却见她正在遥遥望着远方正在升腾的烟火,天光映照在她的侧脸,让人不自觉的就要多想些什么, “为什么?” 顾青山没有看他,只简单的回答道: “想让你今天都对我说真话。” 江河苦笑道: “顾姑娘,我也不是有意瞒骗你们。主要是……今天,至少今天我希望能一个人待着。” “因为你并不属于这里,也不想属于这里?” 顾青山的语气像是疑问,但她明言出来,便几乎等同于肯定。 江河沉默了半晌,却是又灌下了一口烈酒,掩饰自己的尴尬。 顾青山却忽然撇过了头来,直视起江河,肯定道: “江河,你其实并不是江河,对不对?” 江河霎时间一愣,心头就好像绷断了根心弦似的,恍然一惊。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掩饰、否认: “顾姑娘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不是江河?我都有些听不懂了。” 顾青山并未理会江河的掩饰,只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其实在很早以前,我就调查过你的身世。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青玄观见面的时候,你曾与我说过,你出生在我们鲤国的一户农村里,是被你的师父看重以后,花了些银两把你带到了青玄观里去,对么?” “是……” 江河点了点头,当下却有了些不太妙的预感。 “后来我们一起下了山,在半夜的时候聊了聊我的家庭,当时我就有些怀疑了,为什么你明明也一副想家的样子,却始终不愿意回去,甚至连顺路看一眼的打算都没有呢? 可那个时候的我对你并不了解,只以为你是踏上了仙途,便彻底与凡尘了断了结缘,所以才没有回去的打算。 但在之后慢慢相处下来的时间里,我又觉得……你好像不是那种人。 你好像并没有为了修仙而放弃过什么,你会对那些路边摊上的美食充满兴趣,每逢过节的时候你也总要凑凑热闹,你甚至会与来往的百姓随意聊天,就好像你们早就认识了很多年一样—— 我觉得,你既然也享受着这凡俗的一切,应当也不会因为仙途而彻底抛下曾经的一切才是。 所以……我就对你曾经的说辞,越发的怀疑了。” 江河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些什么,但顾青山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江河也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辩驳地理由。 他笑了笑,有些无奈道: “顾姑娘……还挺了解我的。” “因为我一直在看着你。” 这话莫名的有些直白,饶是江河这般厚脸皮,也不免老脸一红。 他连忙扯开话题,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因为我很相信你,我知道就算你的身世有些问题,其实也无关痛痒。既然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鲤国好,我也没必要对你的过去刨根问底才是。 你既然有所隐瞒,那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我如果把这件事放在明面上来讲,其实反而有些没必要了。 所以我虽然有些怀疑,但很快便抛到了脑后,并没有怎么在意它。 直到那天,你说要进行一番人口普查后,我才有了些念头。” 听到‘人口普查’四个字后,江河便觉得自己应当是猜到了什么。 当下那想要糊弄过去的念头,也便烟消云散了。 江河笑道: “你借着这次人口普查的机会,查了查我的身世?” 顾青山老实地点了点头,她闪烁在明光下的娇颜,忽明忽暗,那嘴角浅浅的微笑,让人觉得意味不明: “因为你有说自己是大鲤农户出身,但随着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我就越觉得你可能是在骗我—— 所以我就怀疑,你可能不是鲤国的人,也许是来自中州,亦或是其它地方的名门望族,怀揣着怎样的目的前来鲤国,结果中途被你师父抓了过去,充作复活他女儿的材料,这样才比较合理。 所以就想要借着这次人口普查的机会,确认一下这件事。 但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你真的是土生土长的鲤国人。 但这明显就更奇怪了,对吗?” 夜色下,她终于缓缓转过了头来,直视着江河越发无奈的眼眸,疑惑道: “我实在是想不通,到底是怎样的农人,能培养出你这般有才学、懂人情的人出来。 这其实是一件很离谱的事情,对吧?” —— 一会儿还有一章。。。 第225章 你一定会离开的对吗 “而且根据我派过去实地打听得来的消息,你的父母也并非什么归隐山林的隐士高人—— 你的父亲名叫江涛,自幼便出生在小渔村,耕耘着家中的一亩三分地。你的母亲名叫江芳,与你的父亲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们在成婚的第二年便生下了你,过了五年的时间,等你懂些事理之后,又生下了你的妹妹江溪。 你们一家四口,便在小渔村生活了十多年的时间,期间很少离开村落,偶有出村的时候,也是你跟着你的父亲江涛去城里采买年货。 但小渔村算是鲤国比较贫穷的村落,前两年又恰逢大旱,一年没个收成,家中只能节衣缩食。 正好你的师父经过那处挑选仙苗,看中了你,你又对修仙问道心怀憧憬,他便花了五十两银子,便将你从你爹娘手中买下,带上了山去…… 这便是你上山以前,十余年的人生。 我说的应该没有错吧?” 顾青山仍然直视着江河的眼睛,但并不严肃,也并未给予江河多大的压力。 江河看着她眸中意味不明的神色,也猜不出她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但她所简述的,的确是‘江河’的过去。 老底都被人家当面掀了出来,江河也只能勉强笑了笑,回答道: “顾姑娘说地……不能再详尽了。” “我也不是有意要把你调查个彻底,只是鲤国很小,总共也就七十万人口,每过十年还要进行一次人口普查,想要借此机会找到住在农村,又姓‘江’姓的人们,再逐一锁定你,实在是太轻松了。” “我知道。” “所以,哪怕我大鲤再怎么人杰地灵,其实也不太可能让一个出身农户的少年,在短短一年之后,忽然崛起,在鲤国的疆土兴风作浪,折服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吧。” “确实不符合逻辑。” “我记得你与我说过,你的师父除了一些粗浅的修行功法之外,似乎也并未传授给你其它东西。 他所传授你的一切,应当也不至于能让你在一年之后,击溃他的道心,挣脱他的束缚吧。” “肯定不能。” “我也是这么想的。” 顾青山将手中的酒坛,轻轻碰在了江河的酒坛上, “喝。” 江河讪笑着点了点头,又往喉间灌了一大口烈酒。 虽说顾青山带来的酒足够烈,但终究对他这个人六境的修行者,没什么太多作用。 这个酒,无非也只是喝一个氛围—— 一个吐露真言的氛围。 顾青山也不含糊,仰头便灌给自己一口烈酒,又轻轻挪动着起座下的位置,让自己离江河更近了一些。 她的小动作江河尽收眼底。 他承认自己前几十年的人生没见过这种阵仗,当下有些莫名的紧张。 却听顾青山又道: “你觉得不行,我也觉得不行,可这件离奇的事情真的就发生了——一定是哪里出现了差错,对么?” 江河苦笑:“没错。” 顾青山这哪里是问他,分明就是心里已经有了结果,但却执意要让自己与她坦白的模样。 江河有想过,也许自己可以再随便掰扯一个借口出来,将这件事情糊弄过去。 但他只是又看了一眼那映照在烟火之下,距离自己好似又近了一分的脸颊,便将这个念头慢慢的抛了出去。 顾青山并不笨。 她如果真好被这么糊弄过去,也就不会去好奇地调查自己的身世。 而且江河有种预感。 如果在这一刻,在这一刻之后的每一刻,自己如果说出一句假话,那眼前的姑娘,或许便要从此离开他的视野。 他不愿如此。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他终于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没再等着顾青山继续刨根问底: “我的确不是江河。或者说,不是你方才口中的那个‘江河’。” 在说出这句话后,江河只觉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或许是他掩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如今,他或许要把这个秘密,毫无保留地交给另一个人,与他共同保管—— 正如顾青山相信自己一样。 江河,当然也相信着她。 他本以为,在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顾青山会给予自己什么激烈的反应—— 欣喜、沉痛、恼怒、惊讶…… 总会因为一些理由,表现出一些才是。 但顾青山什么也没有说。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 江河楞道:“你不在乎么?” 顾青山回应地干脆:“我不在乎。” 这下反倒让江河有些手足无措了。 他曾自信的以为,自己不说能看透所有人的心绪,也总能从一些微表情、话语之中察觉出一些对方的想法。 但在这个夜晚,他终于遇到了一个自己看不透的人。 所以他只能去问: “你既然不在意我的身份,那你和我说这些,又是想说明什么?” 顾青山没有正面回答江河,只是缓缓道: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曾经的‘江河’,因为我很清楚,那个曾经与我初遇,为我抹药,与我谈心,一直到现在的人,始终都是你。 所以你其实不用担心我说刚才那些,是抱有什么目的,为了揭露什么…… 你为什么会成为江河,你到底是谁,其实都不那么重要。 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与我说真话而已。” 江河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诉诸一切的准备,譬如自己穿越的事实,又或者是有关前世的过往—— 其实他也不确定,那些事情说出来之后,是否会如当日尝试透露‘时间交汇’时一般,被人堵住嘴巴。 但他也想要尝试一番。 但如今反倒是顾青山善解人意地不多过问,让江河不由笑出了声—— 他真的很喜欢顾青山的性格。 眼前的姑娘总在把握一个,能让彼此都足够舒适的度。 因为她永远不会、也不愿为难别人。 他开玩笑道: “所以后面才是重头戏么?” “算是吧,后面才是我真正想要问的。” “那顾姑娘开口便是。接下来,我说的肯定都是真话,至少在今晚。” 顾青山点了点头。 这对于她而言,其实已经足够了。 她偏过头来,直视着江河,又像是刻意似的,与江河凑地更近了一分。 月色之下,江河甚至能在隐约间嗅到两人之间那淡淡的酒香。 顾青山像是下定了决心,终是轻吐芳兰,问出了那个她最为在意的问题: “等到鲤蛮间的战争结束,你真正拿到了秘藏里的东西,你就一定会离开的,对吗?” 第226章 坦白 顾青山凑地太近了。 近到他们两人之间,已经远远超出了平时相处的安全距离。 咫尺之间,江河甚至能够看清楚这张容颜的每个细节。 她纤长的睫羽巍然不动,一举一动都好似在‘逼迫’江河说出事实。 江河招架不住。 但他真的无法给予她一个满意的结果: “我不知道。但或许是。” 如果顾青山想要知晓的是他的过去,江河绝对知无不言。 但她问的是未来。 那他真的茫然无措。 顾青山眨了眨眼,稍稍偏回了身子。 她没有失望,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真的。” 江河不太希望眼前的姑娘误会什么,也不愿意骗她,只是由衷地说道, “我没有一个确定的想法。” 顾青山摇了摇头,彻底摆正了身子,饮下了一口烈酒: “我相信你。” 江河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总觉得,听了这话之后的顾青山,心情倒还不错。 还记得女孩子们总爱说,要的是一个人的‘态度’,这总让人摸不着头脑,对方到底是希望自己摆出怎样的态度。 也许,真诚,就是女孩子们一直想要看到的‘态度’? “就这些么?” 江河有些迟疑地问道。 顾青山点了点头,平视起远方通明的灯火,不再看他: “我最想知道的,只有这个。” “那我的回答,让你满意了吗?” “当然。” 江河沉默了半晌,又试探着道: “哪怕这和你的期望有所差别?” 这次顾青山摇了摇头。 她转过头来,伸出纤长的右手,向江河比出两根手指,却率先往回掰下一根: “首先,我没有期望过。” 她紧接着掰下去了另一根,接着道: “其次,只要你是真心的,我就很满意。” “那我的确是真心的。” 江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肯定道, “对于未来何去何从,我自己也一头雾水。” “嗯。” 顾青山照常回过头去,又独自灌下了一口酒。 她看起来有些纠结。 因为不知道有些话,适不适合放在当下去讲。 但她又觉得,往后或许也未必会有一个,比今夜还好谈心的机会了。 所以她想了又想,还是鼓足了勇气,在沉默之中,缓缓开口了: “说实话,我其实是有些害怕的。” “害怕什么?” “害怕过了今天,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 江河没想到顾青山会这么直白。 这反而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其实我知道不可能的。” 顾青山似乎也没有期望江河做出如何回答,只是看着那远方的烟火,自顾自地说着话, “因为你对我们鲤国是有些图谋的,至少在没有打开秘藏之前,你不会离开。这一点我很确定。” “嗯。”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唯独今天,这种害怕一下子特别强烈。 不知道是因为你故意拒绝了去宫里赴宴,还是娘亲一直在我耳边念叨…… 我明明知道,你不会在意百姓对你的看法,更也不会因为这些骂声负气出走。 但我就是很害怕,你会忽然就一声不吭的,连招呼也不打地离开,然后在明天一觉醒来,就好像人间蒸发似的消失。” 顾青山将酒坛放到了一边,平静地叙述着, “因为我知道你对鲤国没有归属感,虽然你表面上好像融入进了这里,但倘若真是如此,你又何至于找了个借口拒绝我们地邀请。 所以我才想要赶紧跑过来看看,这样一来,哪怕你真的要走,我至少还可以和你说一声道别。” 江河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他知道顾青山希望他回答她什么,他也说得出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是否真的要那么说、那么做。 他不是情感白痴,顾青山的态度已经不能更直白了。 在很早以前,这份直白初露端倪的时候,江河就已经察觉到了。 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回应她的态度。 坦白来讲,他希望自己能够回应她。 但他真的也有很多顾虑。 江河缓缓叹了口气,也是要壮胆一般,饮下一口烈酒,才敢开口: “顾姑娘,就像你所说的,我对鲤国的确没有太多的归属感。 但这其实不止是针对鲤国的,更多的,是针对于这整个世界。 你说的很对,我的确不是‘江河’,我只是一个占据,亦或说,是夺舍了‘江河’躯体的一个异乡人。” 顾青山怔了怔,有些无措地看向江河。 哪怕江河没有看着她。 她没有想到江河会与她解释的这么透彻。 这种敏感的身份,他明明可以一笔带过的。 但江河既然已经开了先口,便不可能再折返回去掩饰什么。 他继续道: “还记得那天我们帮三公主入道后,在回京的马车上谈过的话么? 我本来也拥有着安逸的生活,只是被突然牵扯到了这泥潭之中。” “我记得。” 江河笑了笑: “今天下午的时候,我之所以拒绝你们,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也曾经拥有过知足的生活,但我却被人从那段生活中强行抽离了出来,这让我无所适从。 所以,我见不得你们其乐融融的样子,那会让我很想家。 而‘我’的家,不在这里。” 他的家,并不是‘江河’的家。 在他自己看来,他正是那个漂泊羁旅的异乡人,不晓何来,不知归处。 顾青山能感受到江河言辞间的真诚。 可她却发现,自己一时之间,已不知该如何回应江河。 江河的肺腑之言,太过离奇,已然超脱了她那固有的认知。 但她尽力在理解着江河的话,喉咙有些干涩地问道: “所以……你其实是被其他人,拉到……这具身体来的?” 江河不知道自己将真相诉说出来,是否会对顾青山造成什么影响。 但至少,他暂时没有遇到那种声音硬生卡壳,好似被什么无形大手扼制了喉咙的感觉。 但有些事情,还需要他足够的谨慎。 所以他在心中开始考虑,自己是否要将一切都说出来。 他想了想,终是做出了决定。 如今气氛已经渲染至此,顾青山已经窥到了些许的真相,自己既然已经开口,就断然没有当谜语人说一半瞒一半的道理。 他琢磨了片刻,便点了点头: “对于我个人而言,其实我并不知道是怎么占据的‘江河’的身体。 我只记得我死了,死的很突兀。 等到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已经来到了这里。 后来遇到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我没办法和你讲出来,但我能告诉你的是,我因此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当时的情况你也清楚,还是比较危险的。对于我个人而言,我并不想再感受死亡所带来的第二次恐惧。 所以我接受了那个可能,也为此换回了一些我应该去探寻的目标。 而是这个目标,指引着我要去打开鲤国的秘藏。” 第227章 你明明能读懂每个人的心思 不等顾青山回应些什么,江河便接着道: “所以,对于未来我要何去何从,我自己其实也很迷茫。 我不知道秘藏里到底藏着些什么东西,更不知道得到它以后,是否又会得到什么新的指引,而我又是否要遵循那个指引前行。 如果说在青玄观的时候,我尚还为求自保,拥有着些许主动性。 如今,我只是为了完成一些任务,以求不亏欠任何人,聊以心安而已。 至于完成任务之后,我究竟是走是留,去哪里,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江河叹了口气,摩挲了一番自己的下巴,也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其实人生本就是漫无目的。 有的时候你没个具体的打算,也总要被大势推着前行。 有的时候哪怕你做好了详尽的计划,也会因意外的随时发生,而被迫调转了方向。 就像江河本打算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结果扭头就被冲来的泥头车撞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他已经考虑不到那么长远的事情,也便没办法明确地承诺,自己一定会走,或一定会留。 顾青山没能得到一个明确的期望,可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遗憾。 未知也总有未知的好处。 至少总会让人产生一些盼头。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她问, “你心里有没有一个期望?比如说,在不考虑其它外因的情况下,你希望未来是走是留?” 其实顾青山知道自己这么问,已经带有了些强求的意思,没什么分寸。 但她觉得,如果自己不尽量主动一些,那眼前的江河也只被动的回答自己,或许真就要有错过的可能。 所以甚至江河都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她就有些着急地道: “我希望……你想要留下。” “……” 江河见眼前的姑娘生怕自己逃走似地,甚至已经不在乎什么分寸与颜面,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顾青山的方法很起效果。 如果自己与顾青山的关系,还处于青玄观时的生死之交,自己还是当时的自己,那这个问题江河几乎都不需要犹豫。 既来之,则安之。 来都来了,自己既然已经拥有了如此优越的条件,总要去看看这有别于曾经的天地—— 再尽力去寻找回家的方法,试图回到他所惦念的那些人的身边。 可顾青山越是主动地接近他,他便越是无法狠心的做出这个决定。 他不得不承认,顾青山的一颦一笑,都在牵动着自己的心神。 朝夕相处这么久的时间,若说对她没有任何感觉,那一定是自欺欺人的。 可这反而让他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 他对这个世界本该是排斥的,可顾青山却试图将他从那层自我保护的观念里抽离出来,让他真正的融入到他所认为的‘异乡’之中。 她做到了。 哪怕江河心中仍然惦念着家乡,但他却也有着答应她的冲动。 他逐渐觉得,自己可以属于这片土地。 也逐渐认为,自己应当要放下过往,迎接新生。 谁又能断然拒绝一个因为害怕你不告而别,便不顾礼仪,不顾路遥,驾着骏马奔腾而来,闯入你刻意的疏离,亲口告诉你不想你走,而眼中有你的姑娘? 江河承认,自己没有办法拒绝。 可他仍是一声不吭,踌躇地遥望锦京城的烟火。 许是他们两人已经聊的足够长久,那天幕下盛开的花火,也开始逐渐地黯淡了下来。 江河终于开口了: “顾姑娘,我这酒坛里的酒,只剩下最后一口了。 这烟花大会估计是要结束了,你跑来得急,估计没有与其他人打声招呼吧。 等喝完最后一口,你记得早些回去,莫要让白夫人担心了。” 他仰头饮下了坛中的最后一口烈酒。 那刀割般火辣的酒液滚入胃里,江河却没了一开始的轻松。 他没办法拒绝。 可他终究,也难以接纳。 他要顾虑的实在是太多了。 虽然他与江秋皙之间,更多的是一场交易,是彼此之间信息交流之下的互惠互利。 既然他已经从青玄观中逃离了出来,已经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也帮助千年前的剑宗做出许多贡献,给予了江宗主诸多建议。 在这般前提之下,他的确可以试着结束与江宗主之间的交易,从此不再过问千年之间剑宗的种种事情,安心地留在鲤国,偏安一方—— 想必以江宗主孤高的性子,未必会因此为难、强留自己,做出些不符合她身份的举措。 可自己与江宗主跨越千年的交汇,真是只是巧合吗? 自己放下了这一切,那所要承担的后果又会是什么? 他当然也可以放下有关前世的过往,作为生灵洲的‘江河’,按部就班的修行下去,与顾青山共参长生,与鲤国共度存亡。 毕竟,也许等他找到回家的方法的那一刻,自己已经度过了千百年的人生。 哪怕他回到了曾经那个世界,在漫长的时间流逝下,也没办法再见到他想要见到的那些人。 可那个或许存在的,将自己从原本世界强行拉过来的人,真的会让自己得偿所愿,安稳地度过一世么? 自己既是有着作为‘棋子’的可能,当真就能摆脱棋手,跳出可能存在的棋局么? 倘若自己真的跳了出去,又该遭遇怎样的代价? 眼下这重新建立起的羁绊,是否又会遭受无妄的灾祸? 也许自己所猜测的一切,都不过是谨慎之下的妄想。 可万一呢? 到时的自己,是否拥有承担这一切的能力? 江河承认自己是一个赌徒,他完全可以将自己的性命压在那所谓的一线之机上。 但他也有不敢拿来作赌的东西。 江河的顾虑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他根本没办法立即给予顾青山一个答复,至少现在还不能。 他还需要足够的时间去好好思考。 那远方的烟火已经彻底消声,那斑斓的天光也逐渐暗沉了下来。 眼前的夜色,又恢复了冬夜本该拥有的静谧。 顾青山听出了江河话中的意思,但她仍是有些执拗地说道: “我是说……抛开一切外因。你不要顾虑太多,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她的话很隐晦。 但江河却明白她想要表达什么。 抛开一切外因与顾虑,便是想要让江河说出,他心里最冲动的那个想法—— 因为她已经试图向着江河迈进了步伐。 所以她也希望,能够看到江河想着她慢慢走来。 哪怕只是一步。 但江河没办法回应她。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此时此刻,他说出了自己最冲动的想法,那在将来真正要做出抉择的时候,他便很难再狠下心来了。 他只能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嘴角的笑容携带着些许苦涩。 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又无缘无故地伸起了懒腰,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 “烟花估计是放完了,还不错,不枉我放下修行的时间好生观赏。 顾姑娘,我们下去吧?” 他直视着远方沉寂下来的夜色,只是因为不敢偏过头,去直视顾青山那希冀的双眸。 但顾青山却忽然牵起了江河的左手。 那一双柔嫩温热的触感,为他的左手抹平了冬夜下干枯的寒冷。 江河只觉得心神一颤,身体在霎时间变得僵硬起来。 他木然的偏过头去,正对上了顾青山有些执拗的眸光: “江河,你明明能读懂每个人的心思的……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假装没能看透呢。” “……” “有些话,一定要我亲口告诉你吗?” 顾青山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不像自己了。 她本不是个愿意去强求别人的人。 如果眼前的人换作别人,她根本无所谓他是否忽视自己的想法。 因为‘忽视’本身,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可她眼前的人,是江河。 “……” 江河没有回答她。 他的嘴角似是微不可察的抽动了须臾,却最终是按下了顾青山的双手,将左手从中摆脱了出来。 她明白他的忽视,他又怎么可能不懂她的执拗。 可他只能牵扯着有些强行的苦笑,连携着双唇慢慢地开合: “顾姑娘…… 天凉了,早些回去吧。” 他没办法回应她。 至少,现在还不行。 第228章 更重要的疑惑 “啊……有点胃疼。” 平躺在床榻上的江河,正枕着自己的双手,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没送顾青山回家,只是看着顾青山饮下了最后一滴烈酒,静静地上了马,一如往常的与自己挥手道别,策马离去。 在知晓了自己的态度后,她好像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不再执拗,不再强求。 反倒善解人意地向他笑了笑,又佯装无事般挥手告别。 这让江河更感自责。 因为他无法向顾青山承诺一个,连自己也不确定的未来。 但他没有后悔今夜的决定。 至少现在还没有。 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江河又在床榻上翻滚了一阵,试图让自己淡忘今夜发生的一切。 不知让烦杂扰乱了自己多久,但江河总归是慢慢睡去。 可他仍然保持着意识。 昏沉的睡眼只在一瞬开阖,江河便感觉自己置身在虚无的空间之中。 自七日之约告一段落之后,这种突然置身异地的感觉,已经有些久违了…… 江河揉了揉双眼,果真见到眼前不远处,有一道雪白的倩影正静候等待着自己。 他捏了捏有些混乱脑袋,径直缓缓迈步而去。 江秋皙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没有过多的惊讶,只等江河绕过她的一旁,主动坐在了她的身前。 江河道: “江宗主,好久不见。” 江秋皙以轻轻点头作为回应。 江河习惯了江宗主一贯的清冷,没有过多在意,只是照旧地做着寒暄: “不知道千年前与千年后的时间流逝是否一致,自上次您与我说七日之约告一段落后,我这边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一样。” 那就是没变化了。 江河点了点头: “所以今日江宗主闲暇下来了,有意等我么?” 自初遇时的闭关以后,江宗主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正式修行过了,如今突然进入坐忘之中,也唯有这一个理由。 “略有闲暇。” 江秋皙平静地回答道, “你今日看起来精神欠佳。” 听到江秋皙略带关切的口吻,江河却是不由一愣。 是自己表现的太过明显了么?竟是烦闷到了让江宗主都有意提醒的地步? 他苦笑了一声,只道: “可能是这段时间忙于跟浊仙斗智斗勇,整体比较紧绷吧。再加上今天遇到了些事情,有些疲于应对了。” 后者更为重要。 江河都不知道,明天顾青山还会不会如往常般,在每一个清早抵达东鲤仙院,照常谈天说地,再在他每一次出剑的时候,纠正他时常的懈怠。 但也许是不会了吧。 “你遇到了浊仙?” 江秋皙的语气少有地出现了波澜。 而今最让她这一宗之主在意的,也唯有浊仙二字。 她之所以在数月以前屠杀剑宗两成弟子,又下令封山三年,搜寻剑山每个角落,又时时拧紧心神,不敢有丝毫懈怠,皆是拜这浊仙所赐。 实在是因为这浊仙太过邪性,又跨越千年之久,江秋皙已然把这浊仙以剑宗覆灭的罪魁祸首看待,不得不防。 江河提及浊仙的本意,便是要与江秋皙互通有无,便也没怎么隐瞒,只简单的叙述起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诸多事情。 江秋皙耐心静听着江河的简述,不愿漏过一丝细节,直至江河做出了总结陈词: “经过此次和浊仙的交手,我们其实已经能得知很多原本不知道的细节了。 首先我们可以确定的是,‘浊仙’的确存在一种本源,正是那如黑泥一般的本源污染着宿主的神智,甚至扭曲宿主的躯壳。 所以我们至少不用担心,那些浊仙打个喷嚏的功夫,就能将周遭的人们扭曲个遍。 其次,在千年的时间里,‘浊仙’显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譬如江宗主你们遇到的浊仙,不论是苟老鬼还是剑宗弟子孙柏,都不像是具有意识,可以交流的样子。 但很明显,千年后的浊仙路任家,是一个拥有着独立意识,且还拥有相当程度智慧的人。 若非回过头来细想,发觉他早先的一些举措惹人怀疑,后来又负罪自尽,只从外表上看,根本瞧不出他又被扭曲污染的迹象。 最后,在与那个浊仙对弈的过程中,我并未看到他对其它修士有过什么污染的行为,但他的污染对于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凡人而言,基本上是予取予求。 甚至他根本无需进行污染,以威逼利诱的手段强迫凡人为他做事,成为他们的保护伞,已经是他们一贯的手段。 我在那个路任家的记忆之中,便看见一个被污染严重的浊仙,他甚至连躯体都不剩下,整个人除了脑袋,尽数化为了一滩烂泥。 他似乎已经在一处隐秘的山村之中,形成了自己的教派,并使山村中的村民供奉、信仰他,以达成对凡人的奴役。 许多新生儿甚至是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便被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价值观,扭转为了教徒,无意识的成为了邪教的一份子。 我不知此番作为是否在您那个时期便已然有所预兆,但总而言之,浊仙对凡人的影响,我认为不得不防。 所以这次的博弈虽然险而又险,但总归还是有些收获的。倘若剑宗是因浊仙覆灭,如今得知了这些信息,江宗主至少可以做到未雨绸缪,遇到类似的事情,也总归能有所预警。” 江河便是将多日以来的思索,尽数告知于江秋皙。 这本就是他一开始的打算,奈何千年前的剑宗,也正处于烦杂的内忧之中,江秋皙也一直没有闲暇的时间与他交流信息,这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对于浊仙之事,江秋皙其实并没有抱有太多,从江河口中得知信息的期望。 至少没能想到,江河只花了半年的时间,便已经对浊仙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而今听着江河的叙述,眉头也微不可察地轻轻一挑。 但她的注意力,却并未切实落在这些有关浊仙的信息之上。 因为浊仙的消息再如何重要,也是她用以在日后未雨绸缪要考虑的准备。 眼下,却有着一个更重要疑惑等待解答。 却见江秋皙那清冷的嗓音中,疑问的口吻越发深重: “你方才说,你从那个浊仙的记忆中,也看见了其它的浊仙么?” 第229章 心剑 江河不知道江宗主为何会这么问,还以为她是想要细听路任家的过往,只愣愣的点了点头: “没错。 那个路任家便是在成长过程中,被潜移默化成了浊仙教徒的人们之一。 像他接触到浊仙的那个年纪,根本还没有什么是非观念,分辨不出什么好坏来,反而成为了浊仙最心仪的人选。 而在你们那个时期,还不曾出现天庭,也没有探查污浊气息的寻浊图,探寻浊仙的位置对你们而言很是棘手,说不定哪天就忽然在凡人之中生根发芽,总要多些提防才是……” “不。” 江秋皙摇了摇头,只道, “我的意思是,你是如何查探到浊仙的记忆的。” “嗯?” 江河倒是被江秋皙的话,问得一脸懵, “怎么查探到的……那路任家虽说是浊仙,但也是修士的一员,自是身怀灵台。 我便照往常一般汲取了他的灵丹,查探到了他的记忆。 不过我倒是没有感觉有被污染的迹象,这一点宗主可以放心。” “你能通过汲取灵丹,看到灵丹主人的记忆?” “我不是一直都能么?” 江河挠了挠头,有些奇怪道, “难道宗主不知道么?” 江秋皙眉头忽而微微皱起,这是她少有露出过的表情: “我记得我曾与你说过,汲取灵丹,便能够看到一个人的执念。但既是执念,便只有内心深处所执着的一刻。你又如何能看清一个人的一生?” 见宗主心有疑惑,江河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从未与江秋皙说过,自己能够通过灵丹,看到他人一生的记忆这件事—— 主要也是因为,不论是阮酥酥,还是青玄子,亦或是后来的汪胜天、路任家,江河都能通过他们的灵丹追溯他们一生的记忆,都已习以为常,下意识地就忽略了这个事实。 而以江秋皙清冷的性子,别说会对此类小事过多询问了,就是对江河本人,她也没有十分在意的时候。 这才使得江秋皙直到现在,才对江河观想记忆的方法产生了疑惑。 “或许是因为这无名功法的原因?” 由于江河一直忽视了‘执念’与‘记忆’之间的差别,致使对于自己为何能观想到‘记忆’,只能进行简单的猜测。 而自己与其它修士最大的迥异之处,便是所修功法的不同。 还记得第一次运行这无名功法之时,江河好似能够将万物兴衰尽收眼底,这显然是其它功法所不具备的。 而他汲取灵丹时所看到的记忆,实则也是通过‘观想’的方法实施捕捉,或许自己便是通过此类观想的方法,溯及到灵丹的本源也说不定? 江秋皙思索片刻,便也认为只能是这个缘由。 但这并不能打消她的顾虑: “你直至现在,已经汲取了多少人的灵丹。” “因为阮酥酥的灵丹蕴含地境灵气,所以我能修行到现在的程度,很大一部分都是靠那枚地境灵丹。 在这之后,我又汲取了青玄子、忽四郎、忽大郎、汪胜天与路任家这五人的灵丹,冲击到了现在人六境的地步。 不过就在今天下午,我又花了大价钱,购置了十三枚人境灵丹,只不过是打算日后再行吸收,而今那些灵丹正放在我的乾坤袋中,不曾动用。 江宗主是担心……我会因吸收太多灵丹,而被记忆侵扰?” “不错。” 江秋皙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我曾与你说过,杀人修行虽会让你的修为突飞猛进,但其中的执念会不断侵蚀你的意志,直至潜移默化地将你扭转为另一个人。 但你所汲取的已经不单单是一个人的执念,相比短暂的执念而言,记忆对一个人的影响要更加深重。” 江河心神一紧。 他怎能听不出江秋皙话中深意。 一个人对一件事物的执着,和一个人一生的回忆,其中体量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之上。 仅仅只是对某件事的执念,便足以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人,也就更别提其一生的回忆了—— 其中包含的,不仅仅只有心中的丁点执念,还有他的性格、思想、乃至他所说过的每一句话。 正所谓福祸相依。 相比执念,汲取他人记忆,固然能让江河得知这个人的过去,追溯、明白这个人行事的许多缘由。 但与之相对的,是被他人意识影响的风险会数倍提升。 江河回忆着先前汲取记忆后,头痛的后遗症,有些心有余悸道: “我目前只汲取了这几个人的记忆,应当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吧……” “若只是几个人的执念,自是不会生出差错。但你之情况特殊,便没办法有个确定的结果。” 江秋皙淡声答道, “执念侵蚀的影响因人而异,几乎没有定数,但此类方法既是行而有效,因噎废食亦不可取。故而具体该如何行事,也只能由你自行甄别。” 江秋皙也并非是要让江河就此停下汲灵修行的路子,江河身怀无名功法,注定了这种修行方法是最具效率的。 但该如何把握那个不被影响的‘度’,江秋皙帮不了他,只能先行出言提醒,以免江河在毫无察觉之时被慢慢影响,否则不论是对江河还是自己,皆是莫大的损失。 “我明白了。” 江河也觉心有余悸。 也幸亏自己多嘴一句,否则就这么茫然的将那十三枚灵丹尽数汲取,天知道要造成多大的祸患。 江秋皙默默打量了江河一番,又道: “如此也好。我本还在思索,要拿什么事物与你所带来的消息做出交换,如今倒是不必再行考虑了。” 其实,拿什么东西作为交换,一直都是江秋皙所纠结的问题。 不知是江河点子太背,还是太有能力,他每次带来的消息,给出的建议,都不可谓无用。 但自己能够用以做出交换的事物,实在是太过稀少。 毕竟两人跨越千年时间,很难拿出什么法宝、钱财、材料用作交换,最近一段时间剑宗又有诸多事物,自己也没办法再给予江河什么有关修行的解答。 直接给予一份剑经吧,以江河目前的剑术底子还不太需要。 但要说给什么其它术法,剑宗不是万仙山,再传授了江河那攻守兼备的‘一剑符’之后,比之卓越优秀,又适用江河当前境界的术法神通又少的可怜—— 人境的弟子尚还处于夯实基础的阶段,终年练剑就足以,在这个阶段传授术法神通,浪费灵气不说,也未必有单纯的剑法要用的顺手。 但如今江河因功法而受限困扰,她也终于想到了一个能用以交换的术法。 江河听了,也不由好奇问道: “江宗主有办法帮我摆脱他人意识侵蚀的办法?” “这我无法做到。” 江秋皙轻轻摇了摇头, “但我可传授你一门剑咒,此剑与神魂之道勾连,是以剑气入心,发而生静。 虽消耗甚多,却可使人立即入定,进入坐忘之中。 若是你自觉意识混沌,可以凭此剑强行坐忘,减轻他人之意识对你的折磨。 兴许此剑在平时无法帮到你太多,但特殊时刻,兴许能救你一命。 此剑名曰,心剑。” 第230章 神魂道 “心剑?” 江河琢磨着心剑的效用,越琢磨便越觉得这像是个控制技能。 凭借剑气使人强行陷入坐忘状态,想想都觉得可怕—— 坐忘是每一个修士修行的必经之路,但凡要汲取灵气,便少不了坐忘。 而在进入坐忘之后,很难分出二心来时刻注意自己周身的情况,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所以修士在野外修行之时才有了‘护法’一说。 倘若自己在与人斗法之时,以心剑强行让对方进入坐忘,失神一瞬,再一剑制敌,那几乎便等同奠定了胜局。 但江秋皙见江河目光火热,便知晓他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 只平淡地往江河身上泼了盆冷水,道: “倘若想以心剑御敌,并无不可,但这并非是初学心剑时应该考虑的问题。 在对心剑的掌握尚浅之时,唯有使对手卸下心中防备,才可使心剑对外人奏效。 但踏入修行之辈,很少有意志不坚者,故而心剑在造诣浅薄之时,向来是用以镇定自我心神,亦或在什么特殊之时强行进入坐忘之中。 也唯有修行心剑多年,对心剑掌握颇深之后,方可凭此剑斩却三魂七魄。 所以,现在的你,若是想以此法充作钳制他人的作用,最好还是打消了这份念头。 初学心剑之时,若是使用不慎,或许还会被神魂强大者所反噬,届时你之生死,也便落于敌人的一念之间。 等你踏入地境之后,自有其它适用钳制的术法可供传授,又或是等待将心剑掌握到炉火纯青之后,再行对敌手使用,不必拘泥于一时。” 江河能听得出来,江秋皙这是一边在教授心剑的用法,一边给自己画饼—— 只要他像现在这般好好干活,未来剑宗的神通术法,自是向他大门敞开。 不过这也让他相当受用。 自己无萍漂泊,不曾拜入什么大宗大派,可随着修为的提升,总要丰富自己的手段。 剑宗贵为千年前鼎盛的三山六宗之一,江宗主的大饼,他还是吃得下的。 “不过,江宗主您的意思是,这心剑是与神魂有所关联……神魂,是指我们的灵魂么?” 有关神魂的说法,江河其实能借着固有印象知晓个大概。 譬如人人相传的什么搜魂大法,或许便与这神魂有关。 但那具体是怎样个东西,江河一直不曾听人提及。 如今恰巧遇上了,也能多问问江宗主,长长见识。 “可以这么认为。人固有三魂七魄,所谓神魂道,便是以修行这三魂七魄而入道。 锤炼魂魄,凝成神魂,生出魂气,便等同在神魂之道引灵入道。 相比剑气、五行此类外显的灵气,神魂之道更注重精神的磨砺,以内在精神的形式,反作用于外显之物质。” 江河沉默地点点头,大概能明白江秋皙所言为何。 “而将精神外显的方式,亦有很多种。 你且将此方天地,看作‘精神’、‘物质’两个世界。 我们如今所处、所见的,便是‘物质’世界。 而修神魂者,则可以凭借神魂感知到另一方‘精神’世界,由于物质与精神二者相辅相成,他们便可以通过牵动精神世界的一丝一缕,反作用于物质世界之中。 譬如,凡是修此道之修士,皆有名为‘神识’的感知力。 而此类修士可凭‘神识’在精神世界游荡,洞察所能观测到的,物质世界的点点滴滴。 大到市井百态,小到微末毫毛,只要在他们的神识范围之中,他们便都可将其尽收眼底。 这便是他们将内在精神,外显于物质的一个体现。 而修行神魂之人的手段,其实远不止于此,但若是一一与你讲来,便显得太过繁琐,你如今也无需在意太多,只需明白大概即可。” 江河也不愿一口气吃撑成胖子,不过对于这世上还有一处‘精神世界’,他还是颇为好奇的。 也不知自己这个修行混沌之气的,能否借助混沌之气进入到那精神世界游历一番。 想到此,江河不免问道: “江宗主是为剑修,却能掌握心剑之法,是否说明修习其它灵气的修士,亦有修习神魂的方法?” 江秋皙看出江河对此有所兴趣,却道: “我曾听闻,神魂虽然作用于精神,但与物质灵气实属同源,故而并非没有双修的可能。 只不过,神魂之道同样讲究资质,先要条件,便是修行者的三魂七魄远超常人,单是这一条件,便剔除了包含我在内的绝大多数人。 这心剑之法,的确是一位剑气、神魂双修的前辈所独创。但我之所以能掌握心剑,并非是因为我在神魂一道有所造诣,只是因为心剑,亦是剑。 至于你……或许唯有真正尝试过,才能确定是否能够修行神魂之道。” 江河眼角一抽。 江宗主这意思,不就是摆明在告诉自己,她是剑心通明的天才么? 正因为她剑心通明,所以只要是与剑相关的术法、神通,她都能如愿掌握,而无关到底是神魂之剑,还是五行之剑。 着实是让人羡慕的天赋啊! “那宗主是否有磨砺神魂的方法?” 江河自认两世为人,应当还是有些底子的,不免有些跃跃欲试, “不如让我现在便试试,看有没有这个资质?” 但江秋皙却好像习惯了给人泼冷水似地,简单地拒绝了: “莫说是剑宗,哪怕是万仙山,或许都没有磨砺神魂之法。 此类秘法因其稀有,向来被少数人所占据,哪怕是这‘心剑’,也是我曾经游历生灵洲时,偶从一处秘境之中习得。 总之,这心剑虽涉及神魂,却也被你的混沌之气囊括其中。你虽无法借此磨砺神魂,却可走遭偏门,修得这心剑之法。 日后你若是精神受损,或是急需冷静,便可凭这心剑之法强行坐忘,以此减轻精神症状。” 见江秋皙也没有磨砺神魂的方法,江河心有遗憾,但又很快打起了精神。 毕竟这心剑越听,便越让人觉得,是不可得多的好东西。 造诣尚浅时,虽只能作用于自己,但恰巧是自己所需要的‘镇定剂’。 但造诣颇深后,甚至能将此剑作用外人,乃至抵达斩灭神魂的作用,造成莫大的精神伤害。 总之,它横竖都能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 想到江宗主传授的术法如此给力,江河也不愿多作犹豫,连忙道: “还请江宗主传授此法。” 江秋皙本就抱着这个打算,见江河甚至有些急迫,也便不多耽搁: “你且细细听来……” 第231章 没有天赋 “笨不笨、笨不笨!练剑不能使着一身蛮力死学,要懂得变通,变通你懂吗? 教给你剑法不是让你拿着剑法死学的,每式剑招都有着它不同的职能,你要根据我的出招来时时变化自己的对策! 你见谁打起来都像你这般,照着剑经先从起手式开始摆架势,然后第一式、第二式、第三式去照本宣科的!? 为什么和你说了这么多遍,你就是不愿意改呢!” 剑山偏峰的某处竹林里,天色暗沉,密云不雨,寒风席卷在竹林之中,刮出“沙沙”的细响。 叶莺歌手持竹剑,找准时机,一剑拍向鱼剑的手腕。 她用力不算太足,但仍让鱼剑招架不住,手腕霎时被抽的通红,这一剑好似是正好拍在了他的麻筋上,手中的鱼肠剑当即便把握不住,跌在了地上。 鱼剑暗呼不妙,便要急匆匆去捡起地上的长剑再作抵挡,但他才堪堪俯下身子,那竹剑的尖端已然抵上了他的喉咙。 即死的恐惧霎时弥漫整个心头,他的脊背只在须臾间便染上了潮湿。 “说了那么多次了,别捡!你要捡剑,你的对手知道你要捡剑,你但凡真的去捡了,动作定然会有所停顿,那你的脑袋就要被戳穿了。 剑客不能丢剑,丢剑就等同丢了命。但倘若真要挣扎一下,要么拿出另一柄剑,要么就把剑踢回手上。 人固有四肢,你干嘛要把另外的手脚忽略,非得俯身去捡?” 叶莺歌恨铁不成钢地白了鱼剑一眼,脚下莲足骤然一踏,那地上的鱼肠剑便似受到震荡一般,砰地弹起,在半空绕了数圈,安安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把手中的长剑一把推向鱼剑,气道: “为什么我都和你说了这么多遍,你总是不把它放在心里!?” 鱼剑愣愣地接过鱼肠,挠了挠头,神情有些尴尬: “我、我知道啊,你别急啊,我也想改……但是,我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叶莺歌恨不得一巴掌给眼前这小子拍进地里去: “你这么笨我能不急么!? 你光知道没用,你要动脑子去想,思考你懂吗! 注意观察我的剑路走向,在一瞬间判断我要往哪里出剑,判断你要用那招剑式应对—— 我出剑时甚至都有变招,免得让你本来就一头雾水的脑袋找不着北,你连最简单的应对都做不到吗!?” 鱼剑愣愣地点点头,但还是觉得有些难办: “这……观察剑路、判断出剑、思索应对,做出应对,这分明是四件事啊,怎么可能在一瞬间就思考好四件事来。” “因为剑客过招,生死就在一瞬,你在一瞬之间反应不过来,迎接你的只有剑毁人亡!” “可我觉得,这应该是要在诸多实践里慢慢提升的吧,我现在也才修行半年的时间,达不到你说的那种要求,应该也……” “才半年?” 叶莺歌听不得这个, “在几百年前,我才刚刚修行两个月的时候,就已经能强杀劫匪十三人,半年时间我都能凭剑术端掉一个土匪窝了! 宗主剑心通明,生而知之,更是拥有意识起便可以剑伤人,她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摸到地境的门槛了!” “可,可你也说了,那是你,是宗主。人也不能一概而论吧……” 鱼剑语气虽软,但还是显得倔强。 “行,我就不拿你和宗主比较了,那你至少也该比我强吧? 这半年以来,我为了教你,当你的陪练,差点让宗主把我执事的位子撤去,结果呢?半年的时间,你除了入道以外特么半点长进没有!” “我怎么可能强过你……” “是啊!就你这屁大点能耐,怎么可能强过我!” 叶莺歌越说越气,恨不得现在一剑就把眼前这小子给杀了,以抚平她浪费半年时光,所积蓄下来的怨气。 若说她在半年以前,还觉得鱼剑身上,有着什么被宗主注意到,而自己不曾发觉的亮点。 而今她只会觉得,是宗主看走了眼。 眼前这人,若说他不努力吧,当真算不上。 她时常见他拿起剑来便是一天的功夫,区区人一境修为,却将十个时辰的时间放到了练剑上,虽说是照着传授的剑经死学,但也称得上是刻苦。 可惜,就是笨、不开窍。 换言之,就是没有天赋。 这对于寻常凡人而言,半年时间肯定是练不出个名堂的。 那些凡人剑客,哪个不是在剑道浸淫了多年时光,练剑的第一个半年,也不过是在和鱼剑一样在打底子。 但他可是被宗主时时关注的人! 怎么可能以凡人的标准去看待! 倘若他真是个凡人水准,自己也根本不会浪费时间来教他! 叶莺歌现在就是后悔,万分后悔。 她本来是抱着,鱼剑可能是被宗主所关注的一个剑道璞玉的心态,才去选择主动教导鱼剑的。 但正因抱着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才会让自己的沉没成本不断提高。 而今已经浪费了半年的时间,她还是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但也越发觉得这半年时间太不值得了,故而总想着也许能‘赌’一把,试出这小子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然她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而在鱼剑看来,叶莺歌对自己的莫名期待,也是毫无道理。 他真的已经很努力在回应叶莺歌的期待了,因为他觉得叶莺歌这等天境大佬亲自教授自己剑法,不管态度怎么恶劣,自己也该懂得感恩。 但他也越发觉得,叶莺歌的要求未免有些太高了,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叶莺歌看着眼前这小子,有些怯懦地瞧着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懒得再去纠结鱼剑天赋问题,打算今日去找宗主问个明白,只道: “还有,你昨日是不是与刘长老的门下弟子切磋了?” 鱼剑浑身打了个激灵,有些不敢面对叶莺歌的质问,便偏过了头,道: “额……是的。” 叶莺歌冷哼一声,持着竹剑,在鱼剑的左右肩膀上来回的敲打,语气确实要气笑了的样子: “切磋也就算了,你是和那刘长老的弟子有什么仇怨么? 平日里你们好像也没什么往来吧,怎么打着打着,你就连‘死剑’都要用出来了? 知不知道昨天刘长老发现这事以后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自己的弟子被污浊污染,鸡飞狗跳了好一阵。 结果发现不是,还闹了笑话,大半夜跑到我这里来诉苦告状,我还要大半夜起来给人家陪个不是。 我就纳了闷啊,至于么? 你难道就那么想杀他么?” 第232章 明了的长叹 “你知不知道现在剑宗上下一心,要讲究和睦氛围?就连鹿长老那么懈怠的人,如今都以身作则,隔三岔五为宗门弟子讲解剑意要处。 你倒好,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动不动就要用死剑对敌,致人于死地,你那破丁点灵气够干什么的? 若不是与你切磋的弟子没见过你这样的,被死剑的架势吓了一跳,自行认输,你那丁点灵气恐怕连渣都剩不下。” “我,我也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但凡动用死剑,便要抱有致人死地的决心,你的决心都这么充分了,还敢说不是有意的?” 叶莺歌气恼地拿竹剑拍了拍鱼剑的脸颊, “就你这破大点糨糊脑子,还动不动想着杀人是吧?他是惹你了还是怎么地了?” “没惹我,我们就是平常切磋。” “平常切磋你就要杀人?” “我,我真不是有意的。” 鱼剑连忙解释道, “我只是不想输。” 叶莺歌皱了皱眉,等待鱼剑继续辩解下去。 “我不想输,但我真的打不过他。我甚至连剑经都没学明白,更别提应对一个使剑好手。 但是我真的不想输,我知道正常打我一定是打不过他的,可我浑身上下拿的出手的,能够应对他的……只有死剑。 我不想输,所以我就只能动用死剑。” “你这什么鬼点子,把死剑当寻常剑招来用?” “我总要把握我唯一的机会。” 叶莺歌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说这鱼剑值得关注吧,他偏偏没太多习剑的天赋。 但要说鱼剑毫无天赋,他又反而能领悟死剑剑意。 甚至能调动自己的情绪,将死剑这等,须得秉承强烈意志的剑意随意使用。 而只是为了一个‘不想输’的浅薄理由。 “但凡你的对手没有认输,你这一剑下去,数月以来的修为便功亏一篑。 只是几个月的修为,你可以不在乎。可若是几年、几十年呢,但凡遇到些事情,你都要用死剑回应回去么?” 叶莺歌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那一刻不想认输。” 鱼剑执拗的回答。 叶莺歌无法体会到鱼剑的执着。 在她看来,两人切磋并非是生死相争,不到紧要关头,她永远也不可能选择‘死剑’这条玉石俱焚的路。 更何况,在数百年的人生之中,她鲜有败绩。 她也无法体会到,天赋平平的鱼剑,难求一胜的执着。 叶莺歌没办法对鱼剑的选择予以置评,只是觉得他脑袋挺轴的,永远也转不过弯来。 但她漫长的人生中,也见过不少诸如此类的剑痴,他们各有各的执着,在外人看来可笑的想法,于他们而言却是无可动摇的决心。 眼前的小子有点类似的苗头,倒是让她有些惊讶。 但执着也无法抹平天赋的差距,叶莺歌还是想不通宗主究竟为何看重这小子。 想不通,也便懒得再想,反正找个时间去问问宗主,总该得到个结果: “你想怎么赢都无所谓了,但你做事之前,最好考虑考虑后果。 昨日与你切磋的那个人,是怕了你。但这剑山之上,不会所有人都怕你。 如果你为了一场无关痛痒的切磋,而残害了同门的性命,自有门规会好生处置你,你且好自为之。” “我、我知道了。” 叶莺歌也没管鱼剑有没有听进去,懒得再作理会,抬头看了看浓云密布的天穹,估摸着当下的时间,便要动身离去。 鱼剑见叶莺歌就要走,不由问道: “师父,你要去哪里?” 叶莺歌冷冷瞥了这笨蛋徒弟一眼,只道: “关你屁事。” “不是,师父,我是想问,我今天有些事情,但是我这点脚力,跑几天也下不了山,想问问您能不能带我下去一趟。” “关我屁事。” 鱼剑近乎有些哀求道: “求求你了师父,我真的下山有急事啊……” 叶莺歌皱了皱眉: “什么事。” 见叶莺歌有了反应,鱼剑连忙解释道: “早在半年以前,我上山那会儿,我父皇就与我说过,会在新年前后过来看我一趟。 但如今剑宗不是要封山三年么,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外人也再也上不来。 我便想着早些在山下呆着,如此一来也好与父皇会面,免得他在山下多等。” “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叶莺歌毫不留情道, “宗主下令封山三年,就是担心山中有什么残存的污浊通过各种方法,通向山外,酿成不可控的祸患。 别说是让你与凡人会面了,但凡你有些下山的念头,都要被人百般盘查,强行遣返。 你既是踏上修行之道,迟早也要了断尘缘。 正好,干脆借此机会,彻底与过往分割,免得日后还要被尘缘扰乱了心神。” 鱼剑的想法,已经天真到令人发笑的地步。 但叶莺歌也懒得花时间嘲笑这天真的‘皇子’,不再耽搁时间,踏上飞剑,便化作一抹捉摸不到的流光,兀自远去。 徒留鱼剑一个人在寒风中支支吾吾。 “唉……” 他长叹一声,神色有些黯然。 他又何尝不知,踏入了仙途,便注定要与过去分割。 其实他也正好想借着此次父皇前来探亲的机会,彻底与父皇做一次告别。 他已经是剑宗的弟子,而并非鲤国的皇子。 他往后的日子里,已然没有了家国的重量。 但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鱼剑并不想表现的太过绝情—— 总归是要见上一面,再与自己的父亲好生道别,说上一句“后会无期”,追求自己所希冀的人生才是。 但正如叶莺歌所言,既然迟早要断,或许断个彻底,不留再给彼此留以念想,也是一种选择。 他左思右想,终是没有迈去下山的步伐。 只是仅仅持握着‘鱼肠’,面对着青翠的竹林,振臂挥起剑经上的一招一式。 …… 剑山的山下,一个驻扎停留的父亲,正望着不远处的山脚,予以期盼的目光。 天色愈发昏沉,浓云之下,已有细密的雪花纷纷而落,要在冬日的山脚覆上一层雪白。 天气很冷,饶是他身着厚重的锦袍,也仍然挡不住袭来的风雪,将他疲惫的脸颊吹得通红。 他很想更进一步,只可惜,有一道无形的障壁阻拦着他的脚步。 他试着向山中呼唤那些仙人为自己放行,让他去见一见自己的儿子,或是让他的儿子来见一见他。 但那连绵的高山中静谧无声,仿若杳无人烟。 他只能翘首以盼,盼望他的爱子能从山上匆匆赶来。 他本想带些爱子爱吃的糕点过来,奈何难以保存,一路上都进了他的胃里。 他身后的车马里,还有许多过冬的衣服,他不愿让爱子在巍峨的高山受凉。 他就这么翘首以盼着,在风雪之中等待了七天。 他没能见到任何一个人。 “陛下,再过几天便是立国新年了,咱们若是再不往回赶,就要来不及了……边关之外,尚有楚国虎视眈眈,咱们不能再耽搁了啊。” 陪着鱼盛民,一直等候了七天的亲信,终于劝阻了起来。 鱼盛民微微眯起了眼,看着那下山的羊肠小道,久久无言。 半晌,他终是道: “是拖了太久了,我们回京吧。” 他有些遗憾地迈起了步子。 但就像是不死心一般,哪怕在赶向马车的这段不长的距离里,他也三步回头。 但现实终究让他有所失望。 最终留下的,也只有一声明了的长叹。 第233章 点火 剑门关,是紧挨剑山与玉门山两座山脉的一处关口,也由于鲤国占据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国土近乎被群山包裹,先祖皇帝便下令修建长城,以长城做桥,于北方的隘口连接两座连绵的高山。 这使得剑门关立于两山之间,好似归鞘的利剑,恰逢关口东临剑山,西邻玉门山,故而得剑门之名。 这里亦是鲤国正北的边关,出了此关再向北行,便是远方虎视眈眈的蛮国。 关口以南,不到半天路程之处,便是剑门城,亦是距锦京最远得一座边疆城池。 剑门城与锦京之间,还有四座富足小城,其中人口总总相加,才凑成鲤国百姓七十万众。 而今剑门关外,可谓一片祥和。 如今已是三月初,距离鲤国的春节,已然过去了一个半月之久。 那陪伴数月的料峭寒风,也终于随着冬日的远去,而渐渐停歇了下来。 阔野上的浓雪消融,有初生的新芽嫩绿可人,在晚风停歇时,显露出了春的颜色。 可当下正是三更半夜,无人能在朦胧的夜色里,欣赏关外那新绿的平野。 戍守边关的士兵尚在轮班值守,静静守望着眼前杳无人迹的原野。 此时,便有一个魁梧的人影,急匆匆地迈上城墙。 他身着鲤国的铠甲,步子多少有些摇晃。 踏上城墙之后,左右没瞧见几个人,便嘿嘿一笑,连忙站在了自己原本的岗位之上,拍了拍自己同僚的肩膀: “老李,俺回来了。” 老李见这人晃晃悠悠的走过来,脚步有些虚浮,下意识地动了动鼻子,便眉头一皱: “你小子,撒个尿都花这么长时间是吧?一身的酒气,咋的,你他娘是把尿都撒到酒壶里去了是吧?” 那人被就地揭发,也没太过在意,又是嘿嘿一笑,道: “嗨呀,六营那边有人藏了酒,我就撒尿的时候路过了一趟,结果他们非要喊我过去,架不住劝,就跟着喝了两口。” 照常理而言,军营私藏酒水已然是大忌。 但一群大老爷们,平时没个其它爱好,难免憋出毛病来,所以规矩还算活泛,只要没出毛病,大家也都默认了这个潜规则。 有时就是军官将领瞧见手下士兵偷摸喝酒,若是不耽误正事,也会一边骂着一边坐下来喝上两口。 故而老李也没太放在心上,眼下这小子叫王胡来,性格就跟他那名字似地,整个人本就是个刺儿头,更不会把禁酒令当作一回事儿。 他也没打算劝诫,只是现下闲来无事,才笑骂起来: “你小子行。待会儿将军要是过来了,别想着让老子给你打掩护。” 王胡来摆了摆手,嬉笑道: “嗨,最近多太平啊,就算是将军来巡查了,也不会说咱啥的。” “你小子,又忘了将军怎么说的?那帮蛮子越是安生,便越证明他们没安好心。不然顾将军隔三岔五上长城来巡查做什么?” “嗨呀,我知道、我知道。 可咱们已经紧张了快两个月了,连年都没好好过,把这冬天都给紧张过去了。 这好不容易暖和点,那群蛮子又没来事,总归要放松放松啊!” “哼,你小子是近两年才来的这边,根本不懂。那帮蛮子也就是最近收敛了,往年可是一年四季都在外面得瑟。现在天暖和了,那帮蛮子更好作妖!” 王胡来拍了拍燥热的脸蛋,随意回应着: “嘿,你说那帮蛮子火气还不小呢,一年四季来回叨扰,就算是冬天也没个消停,他们攻又攻不进来,也不知道图啥?” “闲地没事儿干呗,一群疯子。” “不过他们最近倒是彻底消停了昂? 要我看,那帮蛮子估计也是黔驴技穷了,不然也不至于之前还左右横跳呢,现在过去两个多月了,反倒一点儿动静都听不见!” 老李倒是不置可否,只是在心里暗自盘算着日子: “其实就这样僵持着也好,我听说京城那边啊,已经开始培养修行者了,最好就这么僵持个两三年。 等那帮修行者上了战场啊,就是咱反攻的时候,到时咱也不用整天这么提心吊胆的了,趁早跟着修行者一块儿把蛮子赶走,趁早凯旋回家。” 王胡来也跟着琢磨: “老李,你觉得那什么国师靠谱不?我咋听人说,前段日子他还想着要屠城,一次性杀个好几万人呢,反正传地沸沸扬扬的。 被这种畜生带出来的修行者,能好好帮咱鲤国打仗么?总不会教出一堆白眼狼吧?” 老李摇了摇头,从自己的腰间拿出了一本小册子,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根手指长短的木炭笔来,嘟囔着: “不是俩国师么,好像是一个想杀,一个给拦住了。” “好家伙,还窝里斗起来了?” “谁知道呢,但听说陛下对这帮修行者投入还挺大的,咱们想要斗过北方那群蛮子,也只有靠这帮‘仙人’了。” “我是越想越发怵,几万人啊,说杀就杀,也得亏让人给拦下来了,不然咱们没等那帮蛮子给咱收拾了,先让自己人给宰了…… 诶,老李,你搁那写啥呢?” 王胡来本来还在那胡乱寻思,见到老李没了声音,撇过头去,却见他正拿着炭笔,借着城墙火把的火光,正在小册写着什么东西。 他知道老李以前多少念过点书,写字对他而言不怎么稀奇。 他比较好奇内容,就要凑过去仔细瞅瞅。 结果老李见到王胡来凑过来,一把合上小册,推搡了他一把: “去去去,上一边去,老子往回写信呢。” “写信?我记得你他娘是从龙门城抽调过来的将士吧,都搁边关待了四年了,你那婆娘还没改嫁呢?” 王胡来一听老李是在写信,登时便没了乐趣。 “你小子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别让老子削你。” “嗨呀,也不知道等你回了家了,你那俩小子还认得你不?是不是见到你和你老婆恩爱了,还要以为你是他们的新爹?” “你他娘是真欠收拾是吧!” “诶诶诶,别打啊!我这不是跟你开玩笑呢吗,你这人怎么开不起玩笑呢?” “开玩笑?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你能活在这个世上,是老子跟你开地最大的玩笑!” “我日,你来真的啊,别、别动手啊!” “滚,今天不把你小子削出层皮来,老子就不姓李!” “停、停!老李!你别动手,你看那边儿是什么过来了?” “少给我来这套,老子穿开裆裤那会儿就不信了。今儿就是将军来了,老子也非得揍你不可!” “我没跟你开玩笑!外面,你看外面有啥飞过来了?” 王胡来被见老李不信自己,连忙扒住他的脑袋,硬是给他转到了边关之外的阔野上。 老李本还觉得王胡来是在耍什么花样,心里压根没当一回事,但被王胡来强行扭过头后,却也在漆黑的夜色里,隐约间瞧见了什么…… 由于看地不太真切,他无法分辨那究竟是什么,但耳边逐渐起伏的嗡鸣声,预示着的确有什么事物在向他们所处的剑门关飞来。 不等二人有所反应,却见一团迷蒙的黑雾,席卷着原野的狂风,就要呼啸着越过高耸的长城。 但那黑雾却要在踏入边关的须臾之间,撞上了一层金黄的障壁。 那障壁便好似凭空出现一般,只在两者相接的地方,浮上一抹金黄的光晕。 那金黄的障壁之上,似有流溢的金雾化作丝丝缕缕,宛若障壁之上争相腾跃的游龙,它们便如‘啃食’着黑雾一般,将那嗡鸣的黑雾一点点吞噬消解。 而那本还有些心悸老李,见到当下这骇然的一幕,却反而放下了心来: “你小子,能不能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不就是一帮蛮子养的虫子么,破不了咱大鲤的龙气,别搞得跟没见过世面一样行不行?” 早在一年以前,他们这些征战沙场的老兵,还时常能见识到蛊虫的恐怖。 但自从金国公顾海持镇国龙玺抵达边关,以千年龙气震慑这些蛮夷蛊虫之后,他们便很少见过蛊虫的出现了。 偶尔成群袭来,也不过是像眼前之景一般,被无情的拦在障壁之外。 那千年龙气形成的障壁,不止会隔绝这些蛊虫的侵袭,甚至会将这些蛊虫吞入‘腹’中,将它们打地溃不成军。 由于这番场景,在近两年多多少少上演过几次,他们这些值守的老兵也都见怪不怪。 见王胡来这小子如此胆小,老李那心头的火气也渐渐散了,只道: “我说,你小子又不是没见过?这刚开春,天气暖和了,那些蛮子想要找找存在感而已,用得着大惊小怪么?” 但王胡来微微眯着眼睛,仔细瞧着那正在被吞噬的‘黑雾’,其中的嗡鸣非但没有因龙气的吞食减轻,反倒愈发震颤耳膜。 他在须臾之间,便像是看到了什么似地。 反应过来之后,那原本喝醉了的脑袋,霎时变得无比清醒: “不对!不对!老李,点火、快点火!” “你小子喝懵了吧,这阵仗点火干啥?” “你他妈自己看!” 王胡来连忙指向天边那被金黄的光晕,照出了身形的‘黑雾’,老李的目光也顺着他的指尖兀自投去—— 那赫然是不计其数混迹一起的飞虫,群聚在了半空。 他本不以为意,但仔细一瞧,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和以往龙气单方面吞噬飞虫的景象不太相同的是,这次两者间的争斗,不再是龙气全面的吞食。 反倒像是龙与飞虫的撕咬。 下一刻,那原本灿金的障壁,忽然肉眼可见的黯淡一分。 老李瞳孔猛睁,脚下当即一软。 王胡来见老李愣神,几乎是下意识便喘起了粗气,不住地向老李推搡着: “别他妈楞着了,快、快点火! 剑门关,要他娘出事儿了!” 第224章 自己都要骂自己 当江河揉着惺忪的睡眼,缓缓从剑山山脚下临时摆放的木桌上站起来时,夜幕尚是一片漆黑。 而今已是凌晨时分,但具体是个什么时辰,他不太能够分辨。 揉了揉眼角的污垢,提着明黄的油灯,就近找了条溪流,将清凉的河水扑打在自己的脸上,算着来到剑山脚下暂住的日子。 满打满算,应是有一个月了。 那日春节过后,江河便没再见到顾青山的身影。 还算意料之中,如果换做是自己,也没有吃了闭门羹还热脸贴冷屁股的道理。 再几经考虑过后,江河便拜托薛正阳将自己带到了剑山脚下,扬言闭关。 实则是想要借助剑山的剑气,好生花时间描摹一番一剑符,扩充弹药库,再趁此机会捏上一些剑丸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那夜自己与江宗主在梦中相会,牢记了‘心剑’的口诀,在之后他曾试过以心剑强行坐忘,感受难以言喻—— 对自己施展心剑,便像是将一柄利剑强行戳入自己大脑一般疼痛,自己只在短暂的眩晕之中,就进入到了对天地灵气的观想之中…… 与睡眠后被强行拉入那虚无的空间,似有异曲同工之处。 以江河目前对心剑的掌握而言,这便相当于一个另类的‘冷静术’,除了让自己的神智在坐忘中更为清醒之外,也发挥不了其它效用。 而以自己人境的修为,使用一次心剑,便要耗去自己当前台阶十分之一的灵气,消耗甚多,故而没办法做到一边汲取灵丹,一边强行‘镇定’。 于是,他便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把控效率,一半时间汲取灵丹,一半时间休息,硬生生耗干了买下的十三颗灵丹,把自己的修为堆上了人九境。 十三个人的记忆,不可谓不庞大。 故而在这一个月里,江河时刻关注着自己的心理状态。 可除了头疼愈发强烈难耐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太多毛病。 至于副作用,也唯有强行推上来的修为太过虚浮,没个几年的时间估计不好稳固。 江河有些惊奇,但总体来说,是欣喜大于忧虑—— 遥想青玄子这等人才,奋力修行几十年时光,才堪堪抵达人九境。 阮酥酥此等天才,也需耗时三十年,才可踏入地境彼岸。 但自己从散功重修后的人一境,踏入这人九境界,满打满算也不过八、九个月。 饶是需要花上数年时光稳固修为,他也已经少走了太多的路程。 若非修行如此逆天的是自己,或许就连江河自己都要骂自己是个畜牲。 更何况,他其实并未感受到太多实感。 归根结底,还是他付出的代价太少。 一切都来得太过轻松,没有过多的付出,这让他没能感受到预期的喜悦。 但不劳而获的感觉,总归是让人惬意的。 感受着双眼更加清明,身躯更加有力,江河便又要投入到今日的画符炼丹之中——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都是这么过的。 毕竟他现在也算是孑然一身,除了每隔一周,薛正阳都会给自己带些吃食干粮之外,他平日里也见不到什么人影。 那日江宗主传授完心剑之后,便又忙于剑宗杂务之中,江河如今清闲下来,也没什么消息转告宗主,故而也少有交流。 没什么人说话,便也只能将所有的心思,放在薅剑山羊毛上。 看着乾坤袋里堆积如山的符箓,江河已经放弃了细数的心思。 反正剑山上的剑气取之不尽,什么时候把手头的材料用完再琢磨下一步。 “不过……” 坐在山脚下,抱着一张木桌与一盏药炉的江河,难免抬头望向这漫山的剑气, “不过这山上真的会有剑宗残存的剑仙么……那个人,会是那个鱼剑?” 传说之所以是传说,便是因为它难辨真假。 这仿若守护鲤国一侧的满山剑气,终究是没能有一个确切的说法…… 自己的修为尚还不足以深入剑山,迫切的求知欲远比独自清修的寂寞更加难耐。 “算了,还是忙正事吧……” 江河叹了口气,便要继续画符。 但耳边却好似有一道破风的振翅之声,愈来愈近。 江河怔了怔,意识到来者应是薛正阳,回过头瞥去,便见漆黑的夜幕下,一道过于显眼的赤红,蓬勃着汹涌火光,正逐渐向自己的方向飞来。 定睛一瞧,果真背后长出一双烈火羽翼的薛正阳。 这等场面江河早已见怪不怪,这些日子也都是薛正阳拍打着热浪为他带来吃食。 他曾问过薛正阳,以这术法维持常态飞行大致是何等消耗,薛正阳直言这等术法虽然可以帮助修士小幅度缩短距离,但无法维持千里奔行。 想要常态飞行,日行千里,还是需要比较高明的飞行法宝,这东西就算是他这个地境修士也很难遇见。 但随着薛正阳的距离逐渐拉近,江河心中的疑惑却是更甚。 先不谈此时薛正阳前两天才刚为他送来吃食,而今可是深夜时分,他怎会匆匆前来? 而且那火光下拧紧的眉头,似乎足以表明他的态度。 见他飞近,江河不免朗声问道: “前辈大半夜地怎有心情过来——我日!” 薛正阳没与江河多言,他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在江河话音未落时便飞到了江河的一侧。 可他什么话也没说,甚至不曾停留,只在两人接近的霎那,便一把提起江河的衣襟,又使劲一拽,直接单手环抱江河腰间,把他整个人夹在臂肘,又要挥斥着双翼腾空。 江河眉头一挑,见薛正阳如此蛮不讲理,还以为自己是犯了什么错: “前、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正阳只强硬道: “来不及了,等到边关了再与你说。” 话音刚落,江河便听见耳边的破风声愈发剧烈,周遭的夜色便好似成了残影一般,不断向身后退去。 这种感觉他先前也有所体会,但这次薛正阳的速度明显要比之前迅猛太多,江河虽不恐高,但也有些害怕自己就此跌落,不由紧紧搂住薛正阳的身子,有些惊恐道: “那前辈至少先跟我长话短说一下啊!” 耳边的破风声愈演愈烈,江河的喊叫几乎都要被淹没在风声之中。 薛正阳不太想大声喊叫,但见江河执意想要得知真相,思索了片刻,还是不顾形象地喊出了声: “应当是鲤国的龙气被侵蚀掉了!” 第225章 两处战场 “被——被侵蚀掉了!?多久的事儿?” 江河霎时便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鲤国将士之所以能以凡人之身,对抗那巫蛊遍地的蛮夷,靠的就是鲤国千年不倒所衍生的龙气。 他们一开始的计划,便是打算靠着这千年龙气僵持三年,至少先培养出一支能成编制的军队与巫人为敌。 但这距离计划实行也不过才半年时间,那本该屹立的障壁,怎么会说塌就塌? “只有去看了才知道!” 薛正阳没有说太多,提溜着江河,于半空急速飞驰,两人只在高空化为一道夺目的流火。 其实他也不知,边关此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忽然感知到了龙气的异动,心感不妙,便匆匆前往皇宫,却发现鱼玄机已然在焦急地等候消息。 据说是夜半子时,以剑门关为首,各个城池忽有狼烟并起,传递了消息,赵公公急忙禀报以后,吓得鱼玄机硬生从公务案牍之上拍案而起。 只可惜相隔甚远,前线尚还未有消息加急传来,鱼玄机无法得知边关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狼烟四起,定然不会有好事发生—— 自从顾海手持龙玺镇守边关之后,饶是出了什么状况,都有龙气与守军阻挡敌袭,升起狼烟进入战时状态的情况,已经越发稀少。 尤其是近两年,蛮夷无法冲破剑门关的大门,只能小范围的在边境之外游荡挑衅,那骇人的蛊虫亦无法钻入龙气的空子,已经很久没能升起狼烟。 此时边关忽起烽火,恰恰说明战局不容小觑。 但消息通道匮乏,鱼玄机实在不好作出应对,只得静心等候前线消息,难以入眠。 而这时,薛正阳却急匆匆地找上门来。 当头的第一句,便是龙气出了问题。 自浊仙一事之后,薛正阳便肩负起鲤国的气运,当这份气运增多凝实之后,便等同与鲤国的龙脉有了勾连。 故而那边关之处的千年龙气出现异动,他几乎是在顷刻间便有所感知,这才连忙请命鱼玄机,要暂且放下教化子民一事,前去边关一探。 因为仅凭凡人之躯,是难以撼动到那庇佑边关的龙气的。 而今龙气受到了损害,一定是那些蛮国的修行者,于半夜动了什么手脚。 这很难让人理解,因为在他看来,那千年龙气至少还能维持三年不倒,这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 但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倘若边关龙气受损,任由蛮国的巫人、蛊虫侵蚀大地,那战事一定会宛如滚滚洪流,向着鲤国的方向无情压来。 所以他只能先行放下教化子民的打算,暂且去前线稳住局势才行。 这是他作为鲤国国师的责任。 此等想法自是与鱼玄机不谋而合,不可能受到如何阻拦。 薛正阳当机立断,便先行飞到了剑山山脚,把享受摸鱼生活的江河硬生拽走,带着一同前去边关压阵。 原本鲤国的五位仙师,本该各有各的职责。 而今路任家浊仙的身份曝光,连带着与他有关的一些人都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 他与崔兰香并不是很熟,对方也只是抱着养老的心态常住,且人七境的幻术也无法在大规模作战里,起到太大作用。 前往前线后,东鲤仙院还需要一个人来维持运作,那个人只能是茅野望。 故而他若再想带上一个即战力,便只能是江河。 只可惜,耳边的破风之声太过嘈杂,薛正阳没办法与江河在路上就解释清楚。 但他也很明白,江河只要知晓边关遇到危机,便不会袖手旁观。 而今化作夜空流火的薛正阳,已是全速飞驰,他希望自己尽量赶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便抵达边关,查明情况。 这速度已然足够迅速。 若是单靠骑马,便自锦京城向着边关奔行,哪怕是走宽阔官道,中途加急换乘,也需要个几天时间。 而被他夹在臂肘间的江河,如今也是一言不发,等待抵达目的地。 一路无话,江河不知自己在空中被迫飞行了多久,他只觉得那晃荡在半空的四肢如今都有些发麻。 可当他抬头向前方瞧去时,渐渐的,便能瞧见一抹灼天的火光。 “我们要到了!” 江河不由惊呼一声,薛正阳见状,背后的火羽扇动地更为有力,他们距离那耀眼的火光也越来越近。 可当他们真正要抵达那宛如宝剑一般,贯入两山之间的关口时,彼此才堪堪意识到—— 那受到蛮夷侵袭的,不仅仅是这镇守了鲤国千年之久的关口。 还有它背后,那承载了鲤国十数万人口的剑门城! 却见关口与城池之间,那宽阔的大道中,正有兵器相戈的星火勃发,不知是否是有遗留的火把,点燃了初春新生的萌芽,遍野的硝烟弥漫了整处战场。 可饶是如此,却依旧不如剑门城中,那熊熊燃烧的大火骇人猛烈。 江河想不通,究竟是怎样的战况,才造就了城外城内这两处不同截然不同的战事,竟出现在了同一时刻。 但如今已经来不及去做细想,那城外的小股部队如今尚在负隅顽抗,似是再与蛮国的士兵厮杀相搏。 城内的漫天火光,亦是映照出黎民百姓的惊慌失措,他们慌不择路的四处逃散,但并未瞧见蛮夷的士兵,江河也看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在有鲤国的士兵进行疏散引领,在一片混乱之中尽力维持着秩序。 江河知道此时不能犹豫,好在他们有两个人,当机立断道: “我们分头行动,一个人去帮城外的士兵解决蛮子,一个人去城内看看情况!” 薛正阳亦是聪明人,江河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我去城外!” “好,那我去城内查明情况,你把我扔下去。” 江河本就是此意。 薛正阳所修的火灵气本就性情刚猛,于正面猛攻而言再合适不过,那些与鲤国士兵厮杀的蛮子之中并未有修行蛊术的巫人,倘若薛正阳加入战场,不消片刻便应当能结束城外的战局。 两人一拍即合,薛正阳不含糊,提着江河,便在飞行的过程中顺势把他扔去了火光冲天的剑门城,自己则向着城外的战场飞去。 被抛下的江河只觉身形失重,但他还算镇定,连忙从乾坤袋中取出轻身符,贴在了自己的身上,稳稳落地。 他才堪堪站稳,便能感到汹涌的热浪正侵袭着自己每一寸皮肤,只是堪堪踏入其中,便已然流淌其热汗。 江河环顾四周,却忽然听见一声敞亮的呼喊—— 第236章 我叫薛正阳 “你——你是谁!你怎么从天上飞下来了!?” 江河只听到有什么人在与自己对话,扭过头去,便见是一个疏散难民的士兵,目光惊恐的盯着自己。 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甚至已经不自觉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江河知道是自己吓到了对方,并未对他抽刀的动作感到不满,只解释道: “我是从锦京城赶来的国师,薛正阳!” 自己的名声太臭了,还是拿薛正阳的名字打个幌子再说,免得徒增困扰。 “国、国师!?” 那人心里一惊,鲤国就这么方寸大点的地方,有关国师的消息早就传到了这北方的边关。 他心中先是一喜,却也不敢轻易相信江河, “你……你怎么证明你不是那帮蛮子假装的……” 江河叹了口气。 不过也能从他的话里得知,应当是有蛮子混入到了剑门城中兴风作浪,否则此人的第一反应,不应该是怀疑自己。 他没有多解释,只道: “我如果是蛮子,现在你都不可能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说话。你快告诉我,城里是不是有蛮子混进来了?” 那人一想也对,便连忙点头应声: “对、对! 几个时辰前,剑门关忽然升起了狼烟,我们便听从将军的命令即刻备战,但没过多久,剑门关大败,不得已退守到我们城里。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城里就突然燃起了大火,将军便让我们疏散百姓。只是在中途莫名其妙死了好些人,我们将军就怀疑可能是有蛮贼,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摸进城了。 我们现在要把所有人都聚到城南去,那边还没着火,我们的大部队都驻守在城南!” “果然么……” 江河点了点头,虽然知晓了一些缘由,但如今也无暇去思索具体的原因了,城中似乎并未发生什么械斗,他如今还是要先帮忙疏散百姓才是。 于是他转而对那士兵道: “多谢。” “国、国师大人,您能不能先将这城里的火给灭掉?这城里的火势越烧越大,现在还有不少人被困在火海里……” “那些人我会去想办法搜救的。” 江河只简单地回应道。 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没有立即熄灭大火的方法。 先不提他无法调动水汽与风力进行直接降火,如今这个形式,哪怕是有此类神通,也无法直接作用于火势。 毕竟火海里的危楼中,还有不少等待救援的百姓。 贸然以水势扑灭,只会在危楼中产生大量的高温水蒸气,贸然以大风席卷,只会带动火势灼烧地愈演愈烈。 更何况青玄子留下的‘微风咒’本就无法带动大风,江河也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挨家挨户地寻找那些被困于火海无法逃出来的百姓。 他尽力奔走在街巷之中,一边聆听耳边的呼喊,一边将灵台的混沌之气附着双眼,搜寻蛮贼的踪迹—— 听方才那士兵所言,就连他们也不知城中何时混入的蛮贼,江河猜测这帮蛮人是修行者的可能性极大,也唯有修行者才能借助蛊虫的力量,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城中。 如此,他便可用这分辨万物灵气的双眼,甄别出那特殊的蛊气,以此来确认那些蛮贼的身份。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们!” 游荡途中,他隐约听见某处民宅传出的求救。 这突兀的救命声,与一遭百姓无端的呼喊截然不同,立时被江河所捕捉到。 它原本已被周遭百姓那惊慌失措的呐喊所掩盖,但好在人九境的江河听力见长,仔细分辨也能听地真切,便连忙把目光落在声音来源的方向,却见那似是一处被火海覆盖的民宅。 周遭不断有平民百姓从他身边跑过,借着鲤国士兵的疏散向安全的地方撤离。 但他们太过慌张,各自只顾着逃命,饶是听到民宅里有人求救,也顾不得停留救助。 江河害怕自己贸然使用术法,会波及到民宅里求救的百姓,故而不敢做出太大幅度的举措,只得纵身跃入宅院之中。 却见宅院的房屋已然被烈火侵蚀地摇摇欲坠,大门已被火焰吞噬地一干二净,在弥漫的烟尘之下,江河根本看不清内里的状况。 他连忙从乾坤袋里取出拂尘,驱动灵气将其塑成一柄洁白的太阳伞,将伞面对准那汹涌的火势,便只身闯入其中。 人九境的肉身已然可称不俗,手上更有拂尘这等地境法器加护,故而燃烧的烈火未对江河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但江河却仍然能感到灼烧的疼痛,这让他更加确信,这凭空产生的火焰绝非凡人生出的凡火,与蛮国的蛊虫肯定脱不了干系。 “有人吗!有人在吗!?” 江河确信求救的人就在这幢民舍里,他大喊的目的,是为了告诉那些被困的灾民,有人来救他们了。 “有!有!” 听到江河的呼喊,被困的百姓当即泪眼婆娑的大喊。 江河顺着声音的方向,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屋门,却见火海之中,有一对父母只穿着睡觉才穿着的里衣,将一双不过孩童模样的儿女,紧紧地拥在胸襟下。 两个孩童年纪尚小,被弥漫的烟雾熏地窒息过去,唯有他们父母仍在苦苦支撑,就连眼角的泪花也被火势蒸腾。 许是这蛊虫所造就的火势,蔓延的太过突然,当他们从深睡之中醒来时,已然失去了逃跑的最佳时机。 江河庆幸来得及时,没与这对拥着孩子的夫妻说什么废话,只又重新展开了宽阔的伞面,护在自己的身前,道: “快!跟在我后面,我们一起冲出去!” 那两人不知江河这用的是什么法子,但情况紧急,江河是他们获救的唯一机会,便连忙抱着自家已经昏厥过去的孩子,跟在了江河的身后。 蛊虫的火焰无法穿透地境的法器,江河用拂尘覆盖了一个成年人大小的范围,足够庇佑身后的夫妇,几人便借助法器的持护一同逃出了火海。 随着江河又是用粗暴的一脚将院落的大门一并踹开,也算是成功救下了一屋百姓。 那对夫妇兀自跪了下来,对江河感恩戴德地道谢: “谢谢上仙保佑,谢谢上仙保佑!” 江河连忙摆了摆手,催促道: “不必言谢,前方有官兵组织撤离,你们且速速离去,我还要去救其他人。” “是、是!上仙,不知您可否告诉我们您的姓名,日后若是有机会了,我们也好报答您的恩情。” 江河眼珠子一转,只道: “我叫薛正阳,是咱们大鲤的国师! 救助我大鲤百姓,本就是我这个国师应尽的义务,你们不必言谢,赶紧去避难吧!” 说罢,便又匆匆离开,急忙寻找其它落难之人。 而在剑门城外的战场上,刚刚以力破敌,结束了鲤蛮两军小规模冲突的薛正阳,忽然感到了一抹微弱的气运加身。 他不免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只见其中蕴含着七霞锦鲤的柔光,这让他骤然一愣: “嗯?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第237章 去哪里了 不远处,指挥一众士兵检查伤员就地暂歇的年轻统领,此时瞧见薛正阳的表情少有错愕,心下有些不安,便连忙向着薛正阳那边走去。 “离将军。” 他一路上途经不少伤员,但只要是有些意识的,便会尽己所能地,向那将军喊出心悦诚服的敬重。 那离姓将军一把按下了那些想起立表示尊敬的伤员,只冷声喝到: “别没事儿站起来,都给我好好养伤!” 他的吼声,似与他的形象极为不符。 只从外表来看,离姓将军的五官倒也称得上硬朗,那暗沉干燥的皮肤亦饱经风霜。 但这一切,都只是掩盖在血污与沙尘之下的表象。 虽满身脏污,可他那宛如利剑的黑眉依然醒目地斜贯天仓,立体的双目更是深邃有型,疲惫之中,也仍然透出了炯炯的眸光。 如此俊朗的外表,再搭上他那一身银甲披挂,衬地整个人更是英姿潇洒,实在不像是什么暴脾气的人。 可他就好像使用要颠覆薛正阳的刻板印象一般,如今便撕扯着那早就已经沙哑不堪的嗓子,硬是要对一众敬重他的士兵发号施令: “都原地休整片刻,李雷,你带着几个人去清点人数,统计伤情! 你们之中,但凡是受了伤的,接下来都跟着魏将军和薛国师回城里去,伤势轻点的能帮城里救火就帮一帮,到时帮上了忙的,事后都来我这里领赏! 其它没受伤的,待会儿都跟着我走,听到没有!” “听见了!” 虽说鏖战一场,但这些疲惫的官兵并未因此懈怠,饶是残兵缺阵,也仍然声音嘹亮,整齐划一,像是个受到严格管训的队伍。 一个士兵喊完了之后,突然就举手站了起来: “离将军,我就受了点刀伤,不碍事,待会儿我也跟你过去!” 离将军并不领情,边走边喝道: “没听见我刚才怎么吩咐的吗!?” 那人连忙立定,不敢一意孤行,大声吼道: “听见了!您说伤员就跟着魏老大一起回城,受了轻伤的,能帮点城里的忙就帮点忙!” “坐下!” 离将军懒得再理会那请命的士兵,终于是走到了薛正阳的跟前,随即,他又匆匆询问道: “薛国师,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方才这位自称是鲤国国师的男人,只一出场便展示了惊为天人的手段,挽救他们这些陷入苦战的军兵于危亡之际,已是彻底将他们一干人折服。 故而他也害怕,有什么连这位国师都感觉到棘手的存在,要时时刻刻威胁着他们。 “没有。” 薛正阳嘴上这么说着,却悉心感受着加身在自己身上的国运。 他只觉得有丝缕微毫的国运,正如断断续续的截流一般,马不停歇地流入到他的周身。 是江河? 薛正阳下意识便想到了那个主动请缨,被他扔进火海之中的人,当下便有所明悟,便也不再纠结。 他转而看向一旁的离将军,继续道: “可否与我详细说说,剑门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问题。” 离将军嘴上这么说着,却是向不远处身处伤员之间的魁梧大汉,招了招手, “老魏!” “在嘞!” “你过来,不管接下来薛国师有什么问题,你都如实回答,不能有隐瞒。” “成!” 他魁梧汉子一边应声,一边跨着大步跑到了两人的身边。 比起离将军的飒爽英姿,这魁梧汉子就要显得野蛮一些,一身扎实的肌肉,搭上近乎九尺的身高,只是站在人群之中便显得十分突兀,倒也无需什么色彩的盔甲,来衬托他的身份。 薛正阳有些疑惑,不懂这离将军为何要舍近求远: “那你呢?” “回禀国师,您有什么问题问他即可,在下还有要紧之事,万万耽搁不得。” 离将军说罢,便连忙拱手拜别。 薛正阳见他如此着急,不由喊道: “若是遇到什么麻烦,我或许能跟你们一同前去。” 离将军只以沙哑的喊声回答着他: “薛国师,那些蛮子的蛊虫已经不知所踪,城里的大火不会无端生起,那件事更为要紧!” 于是,薛正阳便有些奇怪地瞧着他,去催促那些还未歇息多久的士兵,重整队伍。 紧接着,便带着一众不曾受伤的将士,朝着北方急行。 见他们走地匆忙,薛正阳无可奈何,只得扭头问那高过他两个头的魁梧壮汉: “这剑门关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他们为何走地如此慌忙?” 老魏的声音‘表里如一’,他外表看起来多么魁梧,那喉咙的嗓音就多么低沉厚重。 他只道: “回国师,我们本是随同顾将军一起,驻扎在那剑门关里。近些日子以来,鲤蛮边境相安无事,我们将军怀疑事出反常,连夜了加派了人手盯防北面的蛮子。 可就在昨日子时,我们还在轮休歇息的时候,却忽然听见敌袭的号角被人吹响,我们一开始以为,那或许是蛮贼一如往常的侵扰,故而未曾太过在意。 可直到我们看见烽火台升起的狼烟以后,再仔细去瞧,这才有人发现,那本来庇佑着我大鲤边境的仙术,竟是被那些蝗虫给蚕食了一个洞——” 果然是龙气出现了异样! 薛正阳点点头:“接着呢?” “我们皆是顾将军带来的精锐部队,而且也向来占据地理优势,那群只擅长打游击的蛮子,哪怕是花个十年功夫,也定然颇不开我们牢固的防线。 可我们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那些突施冷箭的蛮贼,还有那啃食龙气的虫子。 它们就好像源源不断似的,哪怕有屏障啃掉了一批,紧接着就会有另一批从外面不顾死活地啃开一个洞。 可那些虫子,就连神仙的术法都能啃食掉,我们这些脆弱的铠甲又能够支撑多长时间? 它们就好似蝗虫过境一般,从那天上破开的洞里争相钻了进来,我们的防线甚至没能支撑起一刻钟,就被那群蝗虫给咬地七零八落。 那群在关外缩着的蛮子们,也就趁着这个乱势破开了关口,将顾将军和其它同袍给包围了起来。 我这只部队,是我们手底下的将士们被冲散之后,又重新聚拢起来的残兵。当时身后还有被派来的追兵厮杀,我们顾不得顾将军,只能先想办法退守城门,却恰好在途中遇见了听命守在剑门城的离将军—— 他在见到狼烟之后,第一时间召集了部队,想要支援剑门关,我们便借此机会合拢起来,与身后的追兵正面交锋。 搏杀过程中,您就忽然从天而降,降下神火剿灭了这群蛮贼,然后便是您看到的这样。 离将军,估计是带着剩下的人去驰援顾将军了。” 话虽这么说着,老魏的表情却根本不见轻松。 薛正阳意识到老魏的叙述中,似乎在忽然间漏掉了什么最为关键的事物,而那才是最为致命的利剑—— 他忙不迭问道: “剑门关破开后,那群蛊虫跑去哪里了?” 第238章 何为蛊 老魏见薛正阳忽然提及了,心道不愧是修仙的,人都这么聪明,自家还没交代什么,就已经抓住了重点。 他一拍拳头,懊恼道: “我们就是害怕这个!那群虫子把我们从剑门关分割开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那堆虫子。 本来还怀疑,它们是不是还在顾将军那边纠缠,结果城里突然就冒出了大火。 离将军就是从剑门城赶过来的,他出来时城里还在调动人手,没出现什么异样,我们一合计,便怀疑那群虫子是不是有可能混到城里去了? 但离将军还要驰援顾将军,已经没办法再调头折返。他可能就是抱着这个念头,想着麻烦国师您先去城里瞧瞧状况。” 薛正阳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头。 相比于这些对灵气一窍不通的凡人而言,薛正阳从中捕捉出的信息,要更为精确一些。 他出身三山五宗之一,那博览众长的万仙山,在万仙山的藏经阁里,记载着世间数不胜数的修行秘法。 但饶是如此,也很少能在各色各样的典籍之中,寻找到关乎‘蛊’术之类的秘术。 唯独能在一些偏门的书籍里,查到有关‘蛊’的只言片语。 所谓‘蛊’,上虫下皿,如其字意一般,便是在特殊器皿之中蕴生出的虫。 可它是‘虫’,又不止是‘虫’。 因为蛊的出现,与虫相近,却又截然不同。 相传在天地开辟之初,道生阴阳,演化五行,正是阴阳五行之间相生相衍,才构成了天地万物。 而在万物繁衍的过程之中,由于猴子最为聪明,在天地灵气夜以继日的影响之下,率先诞生了灵智,衍生了灵台,在不计其数的岁月中渐渐繁衍为现在的人类,乃至而今游走天地的修行者。 而相比本就与人类小有区别的猴子,这世间无所不在,却又不可或缺的‘虫’,虽然因为阴阳五行的影响,有不少的族群因不经意地吞吐灵气,却反倒少有开化成精,诞生灵智的特例。 它们便宛如那灵猴的又一个极端—— 成为人类的灵猴们,虽然开化了灵智,拥有了难以想象的创造力。 但这聪慧的灵智,似乎已经成为了上天唯一的馈赠。 故而新生的人类,虽然拥有不易察觉的灵台,却并不如其它生物一般,自诞生之初便拥有驾驭灵气的可能。 灵智的出现,让他们不再单纯。 心思过度的活络,让他们失去了本能之中,那对天地灵气的感知,反而变得迟钝。 而这些与灵猴相反的,因为不曾开化,近乎凭借本能生存的‘虫’,其中一部分群体,因为对天地灵气格外的敏感,在毫无所觉的成长中,觉醒了各色神异的能力。 只可惜,由于他们本身寿命的短暂,即使汲取了天地灵气,也少有存活太久的族群。 这便给予了人类可乘之机。 在漫长岁月的流逝下,诞生灵智的人类,渐渐发现了自己拥有灵台的事实。 他们尝试吞吐那稀松平常的日月、水火,久而久之,成为了生灵洲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批‘修士’。 祸兮福之所倚,诞生了灵智的人类,虽对天地灵气的感知变得迟钝,但他们善于动脑,在时间的推演下创造了‘功法’,改良了吞吐灵气的方式,后来者居上,演变出辉煌灿烂的修仙世界。 而其中已经成为了‘修士’的人类,已然拥有了闯荡天地的资格,在游历偌大的天地之时,恰巧遇到了这身怀灵气,却又寿命短暂的虫类。 他们发现,不同族群的灵虫拥有着截然不同的能力,那许是随它们所汲取的灵气而产生。 诸如喷火的灵虫,理应是在火灵气的影响下诞生。 但它们族群众多,修士可以用不同的灵虫,造成截然不同的杀伤,何况它们没有灵智,其中可以被轻易借用,假以时日,这些灵虫定能成为他们的一大助力。 于是有一些修士,为了研究更具特色的力量,将那些神异灵虫带走,并借用起它们的力量,独霸一方。 但灵虫的寿命于修行者而言,终究是须臾一瞬,他们借用了灵虫的力量,却也不得不担心灵虫的短命。 绝大部分修士,在境界提升至更高之后,发觉灵虫已经不便作为自己的助力,最终将这落后的道途抛弃。 而小部分长生无望之人,则开始研究为灵虫续命的方法,为此做出不计其数的尝试。 在这个过程之中,他们忽然发现,驱使这些灵虫相互厮杀,最后决胜出的灵虫,非但拥有更卓越的力量之外,似乎还诞生出了一种他们前所未见的灵气。 那灵气极为庞杂浑浊,就好似灵虫中蕴含的灵气混杂在了一处一般,又蕴含着无穷的杀意与怨念。 此类灵气仿佛与灵虫同源,除了增强它们的力量之外,还能极大程度延长这些灵虫的寿命。 那些虫修们逐渐意识到,他们寻找到了一个扭转天地灵气的方法。 他们将灵虫残杀时所用的‘皿’,与灵虫的‘虫’字结合起来,将这转化出的崭新灵气,称作‘蛊气’。 而这些被人为干预的灵虫,便称之为‘蛊’。 更有甚者,抛弃了原本所修的功法,只身投入到这些崭新的蛊气之中。 他们发现,修行了蛊气的自己,虽无法如蛊虫一般,塑成行之有效的术法。 却可以凭借蛊气,动用蛊虫,让蛊虫听命自己,施展出它们诸如喷火吐水的各色威能。 甚至,能够以自己的灵台作为媒介,将自己与蛊虫的寿命相连,自己不死,而蛊虫不灭。 这些修士故而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流派,亦称自己为‘蛊修’。 可这些蛊虫虽然吸食蛊修的‘蛊气’为生,但它们的本源是不会改变的—— 一种蛊虫,只能施展一种能力。 能够引爆烈火的蛊虫,绝对无法召出倾盆大雨。 而能啃食龙气的蛊虫,也绝对无法凝聚大火! 薛正阳意识到了关键—— 而今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剑门关与剑门城之间那条宽阔的大道,周遭偶虽有密林常驻,但至少在他从高空飞来之时,放眼望去,却并未察觉到有第三处战场的存在。 那么,根据蛊虫的原理,只会有两个结果。 要么是边关的残军为摆脱蛊虫的纠缠,钻入了密林。 要么就是…… 那些官兵,已被全歼。 想到那不明真相,带着剩余部队前往剑门关,救急驰援的离将军,薛正阳霎时一惊—— 万一那些啃食万物的蛊虫,还没有离开呢!? —— ps.还有一章,半个小时后发。。。 第239章 不是凡火 江河奔波在大火侵袭的剑门城中,就连自己都数不清,到底救下了多少被困在火海的百姓。 更不知自己已经在剑门城中,奔波了多长时间。 而今大火尚未停歇,但江河已经在城北的街道来回奔走了好几圈,心里估计着应该是把那些能救的人都救了出来—— 那些不幸葬身火海的百姓,他也只能叹一声可惜。 如今他要顺着官兵的指引,奔跑着去往城南与城北的交界之处。 那里是剑门城的一处极为宽广的空旷地带,那些幸免遇难的灾民,如今被统一安置在了那里,或许此时此刻,他们正与一些被大火惊扰到的城南百姓一起,等待着这场大火自然地熄灭。 江河想着,不由抬头仰望起周遭那久久不熄的冲天火光。 他在心里不断盘算着,有没有什么行之有效的救火方法。 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薛正阳,身为火修的薛正阳,理应是有着处理这场大火的方法的。 可不知为何,直到现在,他连薛正阳的影子都没能看见。 “没道理啊……以他地境的实力,面对那群凡人蛮贼,不应该是手拿把掐,分分钟就解决的么?” 奔跑间,他又习惯性地在思索时咬起了上唇, “按理说地境之下,应该没人能拦得住他才是。总不能是遇到那个蛮国的国师,然后出什么事了吧……” 他也不愿意往坏处去想,但江河自觉,如今应该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他与薛正阳是大晚上便一路往这里赶来,半夜匆匆抵达,而今远处的城南尽是鸡鸣,天都要亮了。 又不是让薛正阳一个人面对那千百蛮子,有鲤国的将士们在一旁厮杀,他只是从中协助,这么迟实在没什么道理。 “看来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江河不免头疼地嘟囔着。 救完了人,并不代表城里的事情就结束了,干愣着看戏就完事了。 除了灭火之外,或许还有些混进来的蛮子将在暗中作祟,这才是重中之重。 想到此,江河继续调动起灵气浮上双眼,环顾起了四周,想要再好好看一看灵气的分布—— 被混沌之气所影响的双眼,能够让他分辨出周遭灵气的成分。 早在下山后,顾青山莫名失踪之时,江河便是靠着这双眼睛,寻觅到了忽四郎与忽五郎。 先前听那个引路的官兵所言,剑门城的大火是突然间冒出来的。 在此之前,并未有什么征兆。 而剑门关的战事,还没能波及到城里。 所以他们皆是猜测,可能是有蛮子通过什么方式,潜伏进了城里,打算在城中制造动乱,与城外攻城的蛮子来个里应外合—— 这番猜测绝对没有问题。 但问题就在于,蛮贼是借由怎样的方式,潜伏在剑门城中的? 剑门关在昨夜被破,龙气也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问题,在此之前,有龙气作为庇护,蛮贼是不可能作为内应潜伏在剑门城中的。 那么也只能是在破关之后潜入。 但只凭借凡人之力,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跨越高墙混入城中,显然没什么道理。 那么混入到城中的蛮子,理应是如忽家五兄弟一般的特殊小队。 所以江河在奔波的过程中,一直在以余光关注着大火弥漫的四周,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那身怀灵气的蛮子。 如今也是在用这个方法,进一步确认。 察觉到四周没什么人,只有一片代表着‘火焰’的赤红之后,江河便匆忙给自己的身上贴了一张‘轻身符’,随后又连忙隐匿了自己的身形。 路任家的敛息之术他已经初步掌握,虽然用的还不算纯熟,没办法将气息与灵气一并隐去,但在这漫天火光之下,只简单隐匿个身形还是没问题的。 这也是为了不让暗中潜伏的蛮子,知晓自己这个显眼的修行者在做些什么的谨慎之举。 但江河浮在半空之后,却并不能瞧见那些隐匿的蛮子。 眼前唯有一片赤红,赤红之下又是不太显眼的灰黑——后者似乎代表着那空气里呛鼻的烟尘。 “没找到……是不作乱之后为了避免怀疑就逃掉了,还是不在北城……” 虽然站在半空能一览众山小,但目力所及仍然有限,若想要看地范围更广,便无法瞧见那偌大范围里的不同细节。 但至少大面上,江河没有发现‘蛊气’的存在。 “如果不在城北,那城南呢……” 江河打算去往城南去仔细搜查一番。 但就当他要动身之时,他却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等等,这火势好像有点奇怪……” 他连忙飞地更高了些。 却见弥漫城北的大火,渐渐显现出一个分明的轮廓。 不知是否城中的大火没了可燃物作为媒介,那轮廓便好似固定了一般,在剑门城的城北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形状。 可江河却越看越不对劲—— 因为这不规则的形状,未免有些,太过于‘规则’了。 有些大火的边际,明明可以借助弹出的星火燃到更宽广的一片民居去,但它竟然就在那个边界之处正正好好的停下。 江河连忙用双眼去细分那‘固定’的火势。 这让他心中更为惊疑。 “这火……不是凡火!” 火灵气虽为‘灵气’,但表现于物质世界之中,便正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所常见的火焰。 故而,这世间修士所吞吐的火灵气,平日里释放的术法,其实皆是依托于这平凡的火焰。 哪怕是薛正阳,在不动用他的‘心火’之时,所用的术法也不会例外。 可江河却通过双眼,隐约间感觉到这火焰的些许异样。 除了火势太过固定以外,这赤红的火焰的边际之处,似乎在隐约之间,透露出了些许灰黑之色。 就好像是被某种灵气,所固定了火势一般。 这绝不可能是凡火所致。 “是蛊气!” 江河断定道, “这些火焰之所以凭空出现,一夜不灭,应该是凭借蛊气依托而生。这是蛊虫的火。” 江河突然想起来,自己再刚一开始救人的时候,似乎被这火焰烧地有些刺痛,他当时只顾着救人,只猜测是蛮贼做的手脚之后就没了下文,如今终于是想到了根因所在。 “所以,那些蛮子应该是在借助手里的蛊虫生火,但颜色实在太过相近了,所以在火里没能发觉到么……” 江河微微眯起了双眼,心下大定,便开始借助轻身符的力量,在大火之上四处游荡。 他在寻找那造成火势的源头,蛊气与火灵气终究有所不同,而今他也步入人九境,目力优良,只要他细心搜寻,总能察觉出不同—— “找到了!” 江河在来回的巡视之中,忽然暗喜起来。 却见他目光所及之处,恰有赤红之中,那细微的灰黑。 —— 审核的有些久了,不好意思。。。 第240章 你不说,我就把他放走 正被火海所弥漫的屋舍,却是有一处空旷的角落,未被烈火侵占。 哪怕是迸发的火苗,只要稍微想要侵占那一片无损地带,便会像是退缩般折返回它们的‘家园’。 那角落之中看似空无一物,却又能听见有人在其中悄声轻语。 一人似是在不住抱怨: “他娘的,动作怎么能这么慢,天都快亮了,怎么还没他妈没把事儿办成呢!” 另一人回答道: “行了,别着急,那好歹也是半个城的人,哪有那么快的时间聚到一起去?” “还不急呢?再不急,咱跑都跑不掉了!” “什么意思?” “你一直呆在屋子里,当然不知道。 我刚才可是跟着出去领路去了,听那些鲤国的孙子说,他们鲤国的那什么破国师,大老远地就从他们京城飞过来了,是飞过来的! 他能飞,那至少也得是咱们国师那样地境的修为,咱万一被他们给逮住了,怕不是命都要搁下了!” “国师?什么时候的事儿?” “半个时辰前?他妈的,老子路上就说了让你们抓紧点,一个个慢吞吞的不当回事,真要是被那国师瞅见了,下辈子就是做鬼也不可能放过你们!” “原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啊……” “不然呢,你以为过了多久?” “你在跟我说话?” “废话!不然还有谁?” “可是……我没说话啊?我还以为是你自言自语——” 那私语的声音突兀地止住了。 在看似无人的角落里,两个已然隐匿了身形的人,只觉得背后袭来了惊悚的凉意。 周遭一片炽热。 他们只觉如坠冰窟。 只是须臾,他们两人便觉自己的脖颈一紧,紧接着脑袋便不自觉地向身后倒去,便像是有人掐住他们的脖子,突然将他们砸向身后的墙壁一般—— “砰——” 他们修为不浅,头颅尚还支撑得住这突如其来的剧痛。 但顷刻间的震荡,只能让烦乱的耳鸣随着剧烈的疼痛不断作祟。 两个人在痴傻呆愣之间,从‘无人’的角落中,渐渐显出了身形。 那赫然是两个身着鲤国制式军服的‘官兵’。 但同样显现出身形来的江河,却无比确认两人的身份。 只见他那张逐渐暴露在火海之中的面孔,和善地笑了起来: “不好意思,二位,刚才是我在问。” 稍微缓过劲来的二人,瞧见眼前突然出现的清秀面容,只觉得心脏都要扑腾出来,身体止不住的发颤。 “你你你——” “砰!” 江河没犹豫,提起两个蛮人,向着他们身后的墙壁又一次轰然砸去,霎时将他们打颤的话憋回了肚子里。 江河只道: “我问,你们回答,谁先回答我,我就可以放谁一命。” 那被砸得头晕目眩的两人,听见江河这话,却是嗤之以鼻。 “呸!逮着老子就逮着了吧,老子就这么一条命而已,让老子出卖别人,想都别想!要杀要剐你看着办!” “我也一样!你这比崽子少在这里挑拨离间了,我们大蛮人,活是做兄弟的一起活,死也是做兄弟的一起死!” 他们根本没把江河的话放在眼里。 笑话,先不提出不出卖的问题。 他们就不信眼前这突然出现的鲤国修士能这么好心,等他们回答了问题就真的将他们放走。 毕竟换作是他们审问别人,也无外乎是得到了消息,就斩草除根罢了。 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是委曲求全、卖国也死,还是当条汉子、决然赴死,心里也拎地十分清楚。 “好,有骨气。” 江河见状,仍然摆出一副和善的笑容。 但在头晕目眩的两人看来,这将自己二人擒住的鲤国修士,也只能维持住外表的体面了。 他们的确又不能透露的消息。 但他们就是死都不说。 这样就算是死了,也能让眼前这白脸小子气一辈子。 等事情发生了,这小子回过头来意识到了什么之后,却是已经太迟了。 想到自己就算是死,也能把这擒住他们的人气个半死,这也不算太亏,故而他们对于死亡的恐惧,似乎便又消散了不少。 他们两人皆是相视一笑,随后紧闭了双眼,忐忑之间,等待死亡的降临。 但突如其来的死亡,却并未侵袭到二人的周身。 两个人久久无言,在半眯之间缓缓睁开眼睛,有些搞不懂那将他们擒住的修士,在打着什么算盘。 气氛骤然间凝固,他们心中的忐忑更甚了—— 他们明明在一开始就做出了选择。 但死亡来地越晚,他们反而越是犹豫害怕。 忽然,被江河抓在右手上的男人,只见江河提了提左手紧握的男子,轻笑了起来: “你不说?” 那被提起来的男子冷哼道: “呸!老子肚子里有货,但就是不告诉你!你就等着后面自个懊悔去吧!哈哈——” “你不说,我就把他放走。” “啊?” 那男子正得意地笑着,却忽然被江河打断。 他听清了江河的话,但这才是他卡壳的根本原因。 这……眼前这鲤国修士,说了些啥? 江河就好像是猜到了他所思所想一般,只向他展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又当着他的面,瞥了瞥那被抓在右手的蛮子,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我说——你如果不说,我就把你的这位同僚放走。” “哈哈!你这犊子,怕不是得了失心疯,说错了话!他不说你就把我放走?不该是他说了,你就把他放走吗?真是笑话!” 那被提在右手的男子,听见江河这话,却是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可就在他哈哈发笑的时候,却见江河突然松开了右手,让他一个人生生跌落在地。 “???” 那人还有些发懵,却见江河仍然是满怀笑意地对他道: “我见这人的手上有纵火的蛊虫,那你手上的,应当就是隐匿身形的蛊虫吧。 他纵火烧人,称得上是主犯,你只是帮他来到此处,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从犯。 我现在放你离开,希望你日后不要再助纣为虐了,走吧。” “放我……离开?” 那人将双手不自觉地揣进了兜里,喃喃地重复着江河的话。 江河只是点了点头,又重新看向那个被自己捏在手里的蛮子: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滚。” “我——我——” 男子尚还心有余悸,但见江河的姿态不是作假,他连忙看向了那被捏在手里的同僚。 却见他的那位同僚,此时正用余光惊恐的瞥着自己,那狰狞的瞳孔显露的尽是不可思议。 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说,你反而要把他放走!? 但江河没有解释,只是又踹了那呆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的男子,不断示意着他赶紧滚。 那被踢醒的男人,连忙全力攥紧了拳头,然后决然地看了同僚一眼,几乎连滚带爬的就要跑出火海—— 不管眼前这男人打的是什么算盘,只要有活下去的机会,干嘛不试一试? 只要逃出去了,帮候在外面的那些人办好任务,他们还能凭借手里的‘藏身蛊’溜之大吉,待他们平安凯旋,国师会许诺他们想要得到的一切,届时荣华富贵,岂不是信手拈来? 最重要的是,他能活着! 他当然不怕死,但既然能活着,谁又会想去死呢? 至于这被留在原地的同僚—— 反正那男人又不是让自己出卖国家,出卖同僚,他只是被莫名放走了而已,当然也就问心无愧! 他已经跑到了烧灼的大门口,不免回过头瞧一瞧江河,生怕身后的江河在他逃跑过程中施以狠手。 但江河什么也没做,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他当即放下了心,连忙在转过一角之后,动用起藏身蛊来,逃之夭夭。 可他身后的房屋里,却暴喝出了一声嘶哑隐忍的怒吼: “为什么!?” 第241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说,你就要放他走?” 仍被江河捏在手上的男子,瞪着布满血丝的猩红瞳孔,满脸不解地问向江河。 饶是被掐住脖颈,他的声音也足够表达他的疑惑与不甘。 他凭什么放他走?他怎么能走? 更重要的是—— 为什么放的是他,而不是我? 为什么我不说就能放他走,而不是他不说就能放我走!? 想到原本还与自己决定一同赴死的同僚,如今只为了一个活命的机会,就要丢下他于不顾。 想到逃走后的他,哪怕没能完成任务,凭着‘成功引发剑门城大火’这一条功绩,也仍然能安然无恙地回到蛮国,接受国师的赞赏,甚至还可能为此根据传统,犒劳他的妻女,纵情享乐…… 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让人难受! 江河见眼前的蛮子几近目眦欲裂,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微微勾起: “怎么,不甘心了?” 他不回答,只是继续撕扯着喉咙怒道: “为什么!为什么!?” “不甘心好啊。” 江河拍了拍他狰狞的面颊,又是轻笑一声, “不甘心,我就能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说着,便把这愤然不公的蛮子扔在了地上,随后疾驰奔出,睁开被混沌之气附着的双眼,搜寻起街上那已然隐身消失的蛮子。 虽然能够动用隐身蛊虫,但终究也不过是人境修士,无法飞天遁地。 江河的人九境的双眼,又能轻易地辨别出他那特殊的轮廓。 逃走的蛮人还未庆幸多久,便只觉得的自己的衣领忽而一动,尚不曾有什么反应,整个人便被硬生生拽住,接着不断被向后拖去。 “干什么、你干什么!?你说好要放我走的,你怎么出尔反尔!?” 他知道自己这么说很可笑,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求生之举。 他的命,早在被江河抓住开始,就已经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了。 这是强者对弱者的霸凌。 亦如他们入侵鲤国,对这剑门城的官兵百姓们所做的一样。 江河将他硬生生地拖回了被大火侵袭的屋舍里,那回过神来的纵火者,还想着驱动蛊虫,将火焰尽数喷出,燃到江河的身上。 却被江河以拂尘轻而易举地挡住,根本造不成半点的杀伤—— 江河早已不是半年前,那个人三境的自己。 眼前这修为境界,还要高过忽家五兄弟的纵火者,对他而言,已经是可以轻手捏死的蚂蚁。 但江河并未因他本能的反抗而感到恼怒,只是随手一丢,把那逃走的蛮人丢回到空旷的角落里。 他再次双手钳制在了两人的脖颈处,对那纵火者温柔地笑着: “现在,我再最后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不说,我就放你的同僚离开。” 那纵火的蛮贼汗流浃背。 眼前这男人的笑容有多么温柔,带给他的恐惧就多么深重! 他知道自己的心理,被人死死地拿捏住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男人知道自己不怕死。 但他也知道,自己害怕其他人活! 要死就像说好了的一起死,一个人死在这里,一个人逃出去享受清福又算什么? 更重要的是,凭什么逃跑的能是他,而不是自己? 他不甘心,他觉得不公平。 但现在,眼前这个男人,几乎是在以阳谋的方式告诉自己—— 他给了自己重新选择‘公平’的机会! 在强大的敌人面前,自己的确没有决定生死的可能。 但是他现在,却被赋予了决定别人生死的可能…… 他有些惊恐地,重新瞥向那个原本被他视为兄弟的同僚—— “不、不要……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他看见自己的同僚,如今正向自己拼尽全力的摇头,几乎是乞求地等待自己的怜悯。 自己只要点点头,就能让他陪同自己,一同去做地下的亡魂。 而不必让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去,反倒让他成为那享尽美妙的逃逸者。 “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我不想浪费时间,你还有五个呼吸去做考虑。” 那诱惑似的低语,又宛如魔音般闯入了他犹豫的脑海。 他内心的天平,早已在不经意间开始倾斜…… “五——” 江河甚至都不曾数上两个数字,听见同僚又有机会逃走的蛮子,终于是忍不住气: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他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无论如何都活不了,干脆死也拉上个垫背的。 哪怕那个垫背的,是他出生入死的同僚。 却见眼前的男人,几乎是带着刺骨的冷意发笑: “怎么,不做兄弟了?” 他撕扯着喉咙说道: “能一起死的,才是好兄弟!” 反正也只是同僚,算不得亲兄弟。 “叛徒!叛徒!你不能告诉他!你这么做,若是被国师发现了,是绝对不会饶过你的!” 被江河带回来的同僚悲愤交加,就连神智都已经在盛怒下不甚清醒,他只恨自己没能跑地更快一些,只恨为什么被江河抓住的会是自己,而不是其它藏身纵火的同僚—— 人的心思,往往在大体上,总会一致。 但这已经不是江河应该考虑的问题了。 更不是纵火的蛮贼应该考虑的。 国师会对他怎么样,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到时候自己已经被眼前的男人埋进土里,他何必在乎死后被别人对自己做了什么? 他拍了拍江河的左手,示意江河放自己下来。 江河笑着答应了对方。 “咳咳!” 他被江河松开之后,先是干咳了一阵,才缓缓平复下了喘息。 纵火是他唯一的手段,在见识到纵火无效之后,蛮子已经彻底放下了反击江河的念头。 他只盼着待自己说完一切之后,能死地更痛快一些,最好是毫无所觉的死亡。 不再犹豫,他不顾身旁同僚痛彻心扉的嘶吼,只缓缓开口道: “除了我们两个人之外,这次潜入这座城池的,还有十四人。 按国师的意思,我们这十六个人早在行动之初,便分作了两队。两队各司其职,相辅相成,便是为了完成国师下达的两个任务。 在攻破剑门关后,我们要趁着混乱之势突袭到这腹地城池前,等待这座城里的军队,为驰援前线作战之时敞开大门,再通过那片刻机的会潜入进城池之中—— 我们蛮国的军队、和国师亲自派遣的蛊虫,会为等待鲤国的驰援而假意与鲤国军队周旋,作为掩护我们的策应。 而等到我们进入城中后,其中一个部队,总共八人,便要两两分组,执行第一个任务——用喷火蛊,在这座城池里燃起大火,与城外战事里应外合。” 江河不得不承认,这蛮国的国师的确是下了一手好棋。 不过,也正是因为鲤国的边关,尚还没有行之有效的修行者战力,才能肆意地让鲤蛮两国的战况,按照那国师的意愿行进下去。 江河不由暗暗咋舌。 怎么自己这一个个面对的敌人,从来都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呢…… 虽是这么思索,但面上却仍然要保持冷静,江河接着问道: “那第二呢?” 那蛮子回道: “第二,则是为了我们国师的‘蛊池’而来……” 第242章 取血 “蛊池?什么是蛊池。” “蛊池,便是我们的修行之地。我们若想提升修为,便只能在蛊池周遭汲取蛊气。那蛊池之中培育着不计其数的蛊虫,国师每要选中一个巫人,便会从中挑选一只适合他的蛊虫嵌入灵台。” 江河紧皱眉头,在心中自行类比着。 这所谓的蛊池,听起来便像是剑修手中的剑一样。 正如剑气本不属五行之中,并非世间亘古便应有之灵气,想要修出剑气,便需要剑客与手中之剑相互信赖,建立羁绊,使宝剑生灵,从而转化周遭灵气,化为己用。 蛊池的作用,应当与之类似。 江河问:“你们想怎么做?” “杀人,取血,补池。” 江河眸光一凛,他紧紧盯着蛮人身上那鲤国官兵的制式外甲,转而便意识到了什么: “你们是有意把那些百姓聚往一处的?” “这么做……更、更方便。” 那人被江河吓了一跳。 可只待他回答完后,江河的手腕便用力一拧,彻底将他的脖颈掰断。 那人随后应声倒地,再无声息。 身旁另一个蛮子下意识地就要逃走,却被江河顺脚一踢,径直踢入了火海之中。 蓬勃的火焰分辨不出他是敌是友,只将些许的烈火沾染上他脆弱的肉身,接着便有凄厉地惨叫从他喉间嚎出。 他连滚带爬,但最终却倒在了蛊火的焚烧之中,只散出了一股怪异的焦肉气味。 哪怕蛮子告诉了江河他们的全部计划,江河也并未因此心生怜悯。 本就是来犯的侵略者,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已经算得上足够仁慈。 只是唯一有些值得注意的是,自己对于“杀人”这个概念,似乎越来越不在意了…… 江河不再关注气息绝尽的两人,只伸手一捞,捞起了脚下蛮人手上的一只赤红长虫,与他浮在身前的灵丹。 长虫无足,手指长短,口器花白,但尚为温热,正是这一切火焰的罪魁祸首。 江河暂且用混沌之气,将这喷火蛊的性命给吊住,随后又从乾坤袋中掏出那蛮国国师,赠予忽大郎,盛放蛊虫的器皿—— 活物本无法置入乾坤袋中,但有了这器皿的加护,却可以规避这条限制,江河也瞧不出其中逻辑,但也总归用得顺手。 将这喷火蛊随意扔了进去,也不再去取另一人手中的藏身蛊。 毕竟修习了路任家的敛息术,这玩意儿对江河而言也就毫无用处了。 他不再耽搁,再次动用隐身之法,冲出了火海—— 他其实无法判断那蛮子所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毕竟那蛮子也很清楚,不论他说的是否为真,自己都难逃一死的命运,所以不排除他随便编个谎话出来糊弄自己,然后带着同僚一同“含笑九泉”的可能。 但他既然说了,那自己总要赶紧去验证一番才是。 倘若说地是真话,那自然皆大欢喜。 但若说地是假话,江河也没什么损失—— 想要知晓他们的计划简直再简单不过,对着他们的灵丹一顿观想便足矣。 甚至退而求其次,再找出两拨他的同僚,让他们在自己的面前相互对峙。 这都是办法。 但不论是观想记忆,还是找人对峙,都太过浪费时间。 他早在两人于角落嘟囔的时候,就已经敛息在旁细听。 从那两人的交流里,不难听出,他们的确还图谋着什么。 更何况,从两人身上的官服来看,他们定然是潜入到进剑门城后,略施计策暗杀了几位官兵,又在防火后的混乱之中,假借了官府的身份。 很有可能便是要引领城北的百姓,向着南北交界的空地处聚拢。 所以他现在便是要先前往人群聚集之地,凭借双眼仔细瞧瞧,那些百姓究竟会不会遇到危险。 如果有,那当下的时间便有些紧迫了。 自己先前善意的将遇难百姓从火海中救出来,不想反而是加快了这些蛮贼计划的进程。 后来又找出这两个纵火的蛮人,这都让他浪费了不少功夫,他不可能了解到另一队蛮子的工作,已经进行到了何种程度。 江河唯一能用以赶路的术法,也唯有从青玄子手中传下的《迅风步》,这是驱使灵气附着双腿,带动风力推进,在一瞬之间加速的法门。 也正因这迅风步只有一瞬之效,故而它只适合短距离奔行。 但江河已顾不得许多,只得维持忽快忽慢的动作,向着城南的方向疾驰而去。 可就在这时,他那附着混沌之气的双眼,骤然看到了一条猩红的边界—— 似是有四面血红的光幕,围拢成一个立方体,在他的眼前骤然耸立天际。 果然! 江河咬牙心惊。 他只能分辨出灵气的性质,无法辨认术法的作用,但这突然立起的屏障,已然足够说明问题! 那屏障虽巍然屹立,但江河能看出其中蕴含的蛊气不算太强,他连忙伸手一捞,从袖间扯出了几张符箓。 却见袖中金光一闪,清脆的嗡鸣之声接连脆响。 “去!” 江河两指并剑,袖中的灿金小剑听从号令,破空飞出。 璀璨的流光在天空划出一痕金色,又在飞行的途中渐渐化为一体,在转瞬之间,照亮了将明未明的苍穹—— 同一时刻,一众被围困在方寸之内的百姓,却已是惊慌失措起来。 半城百姓,足有数万之众,那忽而耸立的无形屏障阻断了他们的退路,彼此之间在混乱里相互推搡,有的被踩踏在地上,致使一众百姓向着四面八方胡乱倾倒。 怒骂、哀嚎、求饶,种种声音在混乱的人群里不绝于耳,已有不少人濒临崩溃。 他们才刚刚从大火中逃难出来,根本都还没能喘息,便又入了蛮贼的虎口。 饶是有被压迫在屏障边际,看着那屏障之外,将他们圈在无形障壁之中的罪魁祸首破口大骂,也只能换来墙外蛮贼的一众嘲笑。 “少他娘墨迹了,赶紧把吸血虫给扔进去!要是让那国师赶来了,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其中一个足有十尺身高的蛮子见状,一巴掌拍在了同僚的肩膀上,力道之大,差点把那个同僚扇飞出去,让其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他是几个蛮子之中唯一没有身着官服的。 但想来以他这般魁梧的身材,也没有适配的衣服供他夺取。 他也没多理会被自己拍退了几步远的同僚,只冷哼一声,便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个立方盒子。 那盒子对常人来说并不算小,怎么也得双手捧着才堪堪拿稳,但在他的手上,只需两指便可将其轻松拿捏。 却见他拇指一拨,便将其忽地打开。 随即,便有诸多寄宿其中,宛若蚊蝇的小虫,拍打着晶莹剔透的小翅,将它们尾部的尖刺冲向慌张的百姓,便要冲入到人群之中。 布置困住这些凡人的阵法已经耗费了他们不少时间,好不容易开启了大阵,自然是要关门放狗。 他们假扮鲤国官兵,在人群里潜伏已久,早就听闻那鲤国国师薛正阳从锦京城中匆忙赶来。 但取鲤国人的血,补蛮国人的池,才是这次行动最为根本的目的。 事已至此,他们根本退避不得! “怕什么,老大!咱们还有藏身蛊在呢,还怕被找着不成?只要躲到一边,等着这些吸血虫吃饱了,咱就能溜之大吉了。” 一众同僚见有个同伴被扇出好几米远,只觉浑身忽而一紧。 他们嘴上这么说着,但也不敢有所懈怠,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将不计其数的吸血虫放了进去,又动用藏身蛊,两两一组在人前消失。 毕竟方才骂他们的,是国师钦定下的,此次行动的领头。 第243章 力蛮 这领头的身份太过不凡,他们根本不敢招惹。 他们不知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第一批被国师看重的巫人,又在日后的行动中屡次立功,被国师屡屡提拔。 据说他的肉身力量极为强悍,是被嵌入蛊虫好生改良过的。 虽然被这么改良的人,似乎都会有些短命,寿命不足十年,但若是上了战场,那就是以一当千的好手。 被他所盯上的鲤国士兵,几乎都在与其碰面的刹那间被他的双手扯成了两半—— 因为力量足够强悍,又被国师称作‘力蛮’。 是国师座下三蛮师之一。 这次汲取精血的行动极为重要,国师甚至还在力蛮的眼睛里安插了蛊虫,如此一来,他之所见,便是国师所见。 有如此得力手下看管、随行,他们这些人境小卒虽心下安定,却也不敢胡乱耽搁时间。 人群上空,骤然间掀起一阵嗡鸣的噪声,便如激起涟漪的石子般,忽地在人们耳边炸开。 无助的百姓想要逃开,但被困在无形障壁中的他们,就连下脚都是个问题,根本避无可避。 躲在一旁的蛮子相互暗喜: “国师赐给咱的吸血虫得有上千了,想要吸干这些人的血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更何况,咱这阵法可是国师赐予的,那薛什么的来了总得花时间才能破开吧? 等他赶过来了,把阵法破开了,这些吸血虫早都吸得饱饱的,到时候那么多吸血虫,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杀的完? 老大!这事儿,成了!” 力蛮没有说话,只跟随他们一众人躲在暗处,眼睁睁地瞧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吸血虫,伸长自己的尾刺,扎入到不幸者脖颈的动脉。 那凡人的精血,便由细小的伤口涌入到吸血虫的腹部,让它们本还瘦弱的身子,霎时间鼓起了个血红的大包。 他心里也不免安定下来。 功成后,便该要身退了。 可就在他们洋洋得意之时,却听自己身边的同僚,突然大爆一声粗口,赫然给他们几个吓了一跳: “卧槽!” 力蛮正要大骂那人大惊小怪,但待他顺着那人的指尖,看向天际闪烁的金光时,却是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有一柄城楼似宽阔的金剑,剑柄拖曳着灿金的粉尘,向着那无形的障壁穿刺而来。 “这他娘是什么鬼东西!?” 一众蛮子只觉自己孤陋寡闻。 就连力蛮的心头,也掀起了一阵骇然。 他们也不过人境修为,从来都没见过这世上还能有如此宽阔的巨剑。 那至少有百尺宽阔的灿金巨剑周围,萦绕起绚烂的鎏金,几乎就要晃瞎他们的眼睛。 只是远远瞧着那袭来的巨剑,他们就已经感到深深的恐惧。 哪怕是力蛮,也被这巨剑震慑三分,他甚至不用多想,只看着那弥漫在剑光中的剑气,便觉自己只要稍稍接触一番,就足够让他吃上一壶。 不过…… 应该还在能够解决的范围内。 他心里暗自琢磨着。 但其它几个除了同僚、国师之外,并没怎么见过修行者的蛮子,忽然意识到—— 这鲤国的修士,好像和他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这金光满溢的阵仗,先不论威力如何,但至少要比他们想想中的,更吓人一些。 那是与他们使虫的巫人,截然不同的手段。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世外仙人的能耐。 “铿锵——” 那剑光满盈的巨剑斩风而来,剑锋所过之处,难有一丝阻拦。 它轻易地划过了那无形的障壁,将那血色的屏障暴露在每个人的眼前。 所有人这才意识到,原来是头顶脚下,各有四只样貌怪异的蠕虫,那蠕虫的口器里喷涌出血红的雾气,彼此相接,这才立起了血色的立方。 只是如今,那屏障腰际的位置,却已然被这口北方飞来的巨剑一刀两断,屏障边际,唯有金色的剑痕作为轮廓,勃发着残留的剑气。 但随着屏障被一分为二,它们吐出的实质也便应声而碎,那四对蠕虫好似受到了反噬,怪叫一声,喷出一口粘稠的翠绿鲜血,便了无声息。 失去了屏障的束缚,人们却仍旧乱作一团,早已被压在身下的人们动弹不得,蜷缩着身子也要窒息。 压在他们身上的百姓亦被蚊虫吸取着精血,更是动弹不得。 唯有少数幸运儿,能够堪堪爬起身来,踉跄着向着四周逃离。 那群躲在一旁的蛮人见状,也便放下心来: “还好还好,也就是阵仗大了点而已,一把剑而已,再大又能如何? 那群吸血虫吸附在那些鲤国人的身上,要想把它们斩了,怎么也得斩到那群凡人身上,到时不杀人就不错了,还想着救人?” 屏障碎掉就碎掉了,他们只待等着驱使那些吸饱了的蚊虫四散逃离,等出了城后再聚拢一堆,将那些凡人的精血献给国师就好。 只要目的达成,收集的精血是多是少,也便无关紧要。 但就待这么想着的时候,却见那百尺宽阔的巨剑,突然绽放起夺目的光晕,使得他们不得不闭上自己的双眼,才能让被刺痛的眼睛得到片刻的舒适。 但当他们再度睁眼之时,却见那明灭的巨剑已然分裂,在炫目的光芒里化作百口细小的飞剑。 那小剑悬于高空,调准了矛头,各个化作耀眼的流光兀自降下。 好似黎明的穹空下,忽然降下了一场灿金色的雨。 但那细密的雨点并不垂直而落,他们便像是生出了灵智,精准地落在了那不计其数的细小微虫之身,又在堪堪靠近百姓的肉身之时,硬生调转了方向,划向了不远处的另一只小虫—— “这是什么手段!?” 一众蛮子几乎要当场拍自己一巴掌,让自己从梦中清醒过来一般,瞪着惊骇的双眼,在暗处私下惊呼。 可就待他们愣神之际,却见金雨下的几道金光,忽然调转了方向,剑锋所指,正是他们的藏身之处! “不好,被发现了!” 他们心下一凉,不由分说地便要四散而逃。 但心中却满是不解。 他们没能想明白,为何自己用了国师赠与地‘藏身蛊’,也仍然会被这些金剑察觉。 更没想明白,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敌人—— 他们四处逃窜,唯独力蛮眸光一凛。 却见他暴喝一声,从藏身蛊中脱身出来,足有十尺高大的身躯,对比一众四散要逃的蛮人,便好似高山般威武。 眼看着那数口小剑就要向着他的胸口袭来,他却不慌不忙地摆好了架势,下一刻,那本就饱满结实的肌肉,就好像炸起了条条狰狞的青虫,连外面那层薄薄的衬衣,都被暴起的虎背撑地四散崩裂。 那展露的肌肉赫然变得更为立体,在黝黑皮肤的衬托之下,就宛若石头一般坚硬—— “喝!” 他猛然向着袭来的飞剑出拳,虬结肌肉下的拳头,好似扑食的雄狮苍劲有力,那岩石般坚硬的拳头,硬生生冲碎了袭来的金光! 那震颤出的拳风在半空爆裂,“轰”的一声,掀起了声声扫荡的风浪。 他向着那巨剑袭来的北方,忽地怒吼一声,甚至吓住了剑门城那些惊慌失措的百姓。 “何人!来战!” 堪堪抵达人群之前的江河,双目尚还有神的凝视着人群,那些在他眼前化作猩红的蛊虫,费尽精力驱使着尚还留存不曾崩碎的小剑,在斩杀蛊虫的而同时避开百姓。 而今听到怒吼之声,不由吸引了他的目光。 在瞧见那显现乌黑灵光的硕大躯体之时,他却忽而一愣,惊异道: “人九境?” 第244章 他就是姓薛的国师 “果然是有所隐瞒么……” 江河可不记得先前那被自己杀死的蛮子,有透露过他们之中还有个人九境修士的壮汉。 他只说他们几人两两一组,分作两队,并没有特别点明过什么。 估计也是想将此隐瞒下来,让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撞上他们的领头,借领头之手为自己报仇吧。 江河紧紧拧着眉头,盯着那宛若钢铁般漆黑壮硕的肉身,心道麻烦。 按常理来说,蛮国的国师也才落座蛮国几年时光,不应当能培养出人九境的巫人。 所以自己一直只把那蛮国的国师当作眼中钉,从未顾虑过会有同境界的修士出现。 但如今双眸所察觉到的灵机,却在确切的告诉自己,那是个货真价实的人九境—— 且远比他这虚浮的人九境要扎实的多! “薛国师?薛国师!是薛国师来了,薛国师来救我们了!” 那逃脱了吸血虫的追捕,还停留在空地之处的百姓,有不少是先前被江河从火海之中救出来的灾民,而今见到江河匆匆赶来,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而在他们争相庆幸之际,原本四散溜走的的蛮人,见到力蛮如此强悍,竟是将那灿金小剑一拳轰碎,连忙要躲到那力蛮的身后,指向方才赶来的江河: “老大!我看那人是刚刚赶过来的,跟那群鲤国人明显不太一样,说不定他就是那什么姓薛的国师!” 力蛮回过头来,看着那躲在自己身后畏畏缩缩的同僚,目露凶光,冷声道: “老子是没有眼睛,还是没有耳朵?用你提醒?” “我……我只是,和老大你说一下——啊啊!!” 那人正待解释什么,却见力蛮一把捏起他的脑袋,那蛮人也有七尺有余,但他的头颅在力蛮的手中,便宛若小球般可供随意揉捏。 他冷哼着看向那盯着自己的江河,便像是示威般的怒吼一声,听着耳边恰如蚊虫的叮嘱,将手中的蛮人硬生从腰间撕开—— 这暴戾而血腥的一幕,赫然将那些欢呼的百姓吓得魂飞魄散。 更有甚者,瞧见那力蛮脚下的一片猩红,和被硬生扯断,散落一地的器官,控制不住胃中的翻涌,瘫倒在地上兀自呕吐起来。 江河见状,唯有大喝一声: “先去城南避难!” 那些汲取精血的蛊虫虽然数量众多,却也经不起什么伤害。 江河为求保险,在赶路时谨慎投入了百张一剑符,组成了天穹下的巨剑,又在斩碎障壁之后以剑雨之态,剿灭了蛊虫。 但这已然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他现在都有些精神恍惚,在之后与人九境的力蛮斗法时,未必能顾及到这些无力的百姓。 而今,也只能假借薛正阳的身份,让这些碍事的百姓逃开才是。 为了不让力蛮叨扰到四散逃走的百姓,他转瞬之间,便驱使起那些尚还留存在周身的金剑,让小剑调转了剑锋,汇聚成一条绵长的金河,向着力蛮的方向破空流去。 力蛮没有顾及逃走的百姓,也不曾在乎那被自己的暴戾而吓跑的同僚,他只是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江河,聆听着耳膜里细微的低鸣,摆出前冲的架势—— “遵命!” 他忽然莫名地暴喝一声,整个人便好似炮弹般自原地弹飞了出去,那原本伫立的青石板赫然被他踩踏出一个坑洞。 那壮硕的身躯在巨力暴出的速度下,快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他不曾躲避,亦或是懒得躲避,凭借自己的肉身硬生轰向那飞来的金河。 江河放出的一剑符,皆以人境下品的灵纸朱砂所制,本就脆弱,在斩杀不计其数的蛊虫之后更是不堪一击,只在与那力蛮的肉身相撞的顷刻,便炸起清脆的崩碎之声。 江河本还在用双眼查探力蛮的肉身,寻找些许端倪,却见对方好似矫健的猛虎,已然突至自己的眼前,向自己挥出刚猛的拳风。 脚下迅风步惊起一阵涟漪,身形在刹那间显得飘忽,侧身一扭,堪堪躲过冲来的猛拳。 力蛮见一拳挥空,左脚猛然一踏,“轰”地一声,踩碎了落脚的石板,爆开了紧裹的鞋靴,身形一顿,已是稳定变招,右臂砰然隆起,就要向着侧身的江河摆臂袭去。 迅风步已然施展不及,江河被迫无奈,后身下腰,堪堪躲过袭来的拳风,接着双手撑地胯下一荡,只在空中翻了个来回。 可力蛮右臂落空之后,再次凭借其非人的身体扭转了招式,却见右脚再踏,施以马步,左肩前移,向着尚在空中腾挪的江河,便要来上一记铁山靠。 这次江河避无可避,袖中灵光一闪,一面足有一人高低的玄铁大盾,赫然立在了他的身前。 那力蛮的铁山靠轰然砸向大盾,大盾应声而碎,崩开的碎片划伤了他黝黑的皮肤,露出少许鲜红的凡血。 人九境的肉身不该如此脆弱,有端倪! 江河暗呼,但也在半空没了依靠,只被这一撞给砸的结结实实,一头倒飞出百尺之远,撞在了不远的民房之中。 那民房轰然倒塌,散下一片尘沙,把江河彻底掩埋在了薄雾中。 力蛮冷哼一声,揉捏起自己那被刮伤的肩膀,使得骨骼发出“咯吱”的声响: “国师,我看这鲤国的国师,也不过如此么!” 他似是在与进行着对话,嘲讽一声后,便要速战速决。 身形再动,那矫健的身躯再次化为漆黑的残影,腿部那虬结的肌肉忽而一缩,待再次崩开之时,力蛮的肉身已然跃至五丈高空,双拳紧握合实,置于头顶,就要奋力向着那坍塌的废墟砸去。 可弥漫的尘沙之中,忽然有几束雪白的麈尾争相窜出,他们并非要抵挡力蛮的拳头,只是顺着力蛮下降的方向,向他席卷而来。 力蛮毫不在乎,使着全身的力气要砸向那麈尾的方向。 双拳砸地,轰然一片,竟是将方圆百丈都抖了三抖。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似是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扑了个空。 “刚才那一下竟是没让他再起不能么……” 力蛮对自己的力量抱有信心,他本来以为,饶是有玄铁巨盾从中抵挡,但那盾牌已然被他的力道震碎,就算不提那四散的碎片是否挥剐蹭到对方,单凭震荡之力足以让江河吃上一壶。 至少短时间内,很难再受住自己的后手。 却没想到这鲤国的国师,身体素质竟还不错。 正待这么想着,他却忽然感到腰间一痛—— “什么!?” 第245章 失踪 “为什么!?” 腰间的穿刺之痛让力蛮从得意中清醒过来,可就在此时,眼前的烟尘逐渐散去,他忽然发现,自己所砸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地板—— 他双拳所落之处,赫然是一束铺开的雪白。 “这是什么!?” 他茫然大惊,不曾想这世上还有如此坚硬之物,竟能毫发无损地抵挡自己这非人的力道。 但随即,腰间又是一痛。 “呃啊!” 他只觉得自己的后腰被什么事物穿刺后强行扒开,让他伤口里的血肉完全暴露了出来。 力蛮连忙扭过头去查看,却见那洁白的麈尾便好似化作了利刃,硬生将自己的后腰剖开—— 背后鲜血流失严重,他赫然感到了一抹乏力。 心道不妙,就打算先把那些麈尾拔去,先行退避。 但那麈尾却变化了性质,分出缕缕细丝穿透了他的肉身,将他整个人吊在了几束麈尾之间。 他身下的江河,便在此时勉勉强强地,从拂尘的庇佑下挣扎地爬了出来。 力蛮大惊:“你没能躲开!?” 江河懒得回答他,只觉肺腑中,尚有气血在来回翻涌,他忍受不住,硬生咳出了一口血痰。 这人九境蛮子的力道,着实不轻。 哪怕自己也同为人九境,甚至有地境法器作为庇佑,也很难以全盛的姿态心平气静地站在对方的面前。 但眼看力蛮如今被吊在空中,无处借力,他却终究是笑了出来: “我就说这人九境该是有鬼的……” 自打见到力蛮的开始,江河就一直倍感疑惑—— 蛮国国师究竟是靠着怎样的方法,让这蛮国巫人,在短短数年的时间里,提升到人九境的修为。 江河能在半年时间修行到人九境,靠的是汲取大量的灵丹,吞噬了近二十人的记忆,才堪堪抵达。 这蛮国人修的非但不是混沌之气,甚至还是需要以‘蛊池’作为转化的偏门灵气,怎么可能让修为进展地如此迅速,堪比剑心通明的江宗主? 而今,当他一边咳着血痰,一边注视着力蛮被剖开地后腰之时,终于是明白了猫腻所在。 却见那剖面之中,赫然躺着一只乌黑圆滚的胖虫,那蛊虫约有半个手掌大小,而今正蜗居在力蛮的后腰,不断蚕食着力蛮的精血。 而它的模样,江河也再熟悉不过。 这是一只大力蛊。 那双被混沌之气笼罩的双眼,能清晰的分辨出来,这大力蛊所寄宿的位置,赫然是力蛮的灵台之处。 更准确的说,是这大力蛊,成为了力蛮的灵台—— 以他的精血作为代价。 故而,那饱含人九境灵光的,并非是力蛮这个被蛊虫占据身体的人类。 而是这只怪异的蛊虫。 江河把手伸入到力蛮的后腰之中,硬生从血肉里将那蛊虫拔出,却听力蛮凄惨地哀嚎许久,那黝黑而膨胀的肉身,便好似泄气一般,连带着他的骨架开始干瘪下去。 手中的大力蛊失去了宿主精血的支持,亦是怪叫一声,身躯都开始化作浓水,顺着江河的手掌滚落到地面。 唯有一颗乌黑的灵丹,落在了江河的手上,其中尚还蓬勃着人九境的灵气。 他踢了踢脚边还在喘息的力蛮,而今被吸干精血的力蛮,只得显露出他原本的面貌—— 那十尺高大的壮汉,失去了大力蛊的加持,如今只剩下了一副干枯的皮囊。 “啊……啊……” 他的喉咙不住发出沙哑的呻吟,两只眼睛无光地盯着身下的拂尘,似是到死也没能搞明白,这神异的物件到底是什么。 在他成为力蛮前,他也只是蛮国将士的一份子。 他没有见识过蛮国之外的天地。 国师也从未与他们提及过世外高人的手段。 他们没有见过百般变化的拂尘,没有见过城楼宽阔的巨剑,更没有见过除了国师之外的修仙者。 他们拥有着远超凡人的力量,却没有超脱凡人的认知。 失去了这些力量后,他们归根结底,也仍是一个凡人。 江河看着力蛮茫然的目光,决定给予他一个痛快。 但力蛮却在他要动手之际,缓缓偏转了目光。 他以无神的眼眸紧盯着江河,那左眼的瞳孔中,似有小虫在悦动的身影。 他听着耳膜下那细碎的虫鸣,对江河道: “国师说……你们,还会……再见的。”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符后,那本就行将就木的躯体,再也笼罩不住他的意识。 他终于没了声息。 江河眼看着他的耳朵里,有乌红的浓血渗出。 他那怪异的左眼,在须臾之间忽而爆开。 溅起的血花沾染了江河一身,只在鼻息间浮上了一抹怪异的腥臭。 但江河却是微微眯起了双眼。 “果然,那蛮国的国师,看得见我这边的状况么。” 先前他就已经有所怀疑,这蛮子好生生的喊什么“遵命”,现在倒是想明白了。 的确,如果‘补池’对他们而言是一项重要任务的话,那蛮国国师没道理不派人盯梢。 江河忽然一怔。 “那是不是在我击杀忽大郎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过我了?” 他堪堪反应过来。 当时忽家五兄弟的目的是抓取顾青山带回蛮国,这项任务不可谓不重大。 但江河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不对,如果他当时就用这种方法监视我,这蛮子不应该对我的法器没有防范。 那应该就是在鲤国发展的这半年里,蛮国那边对蛊虫的研究,也有了新的进展。” 果然,在自己这边进步的同时,蛮国那边也不曾懈怠过。 他们太过信任龙气所提供的庇佑,致使有些忽略了,蛮国那边或许根本不愿给他们发展的机会。 这次蛮国的奇袭预谋甚远,一切,或许不会就这么简单的结束才是。 江河叹了口气,暂且将手上的灵丹,收回到乾坤袋中。 随后,又掏出了几张一剑符,将其纷飞出去,远程击杀那些剩下的蛮人—— 为了避免他们以鲤国百姓作为要挟,江河要趁着他们还不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早些将威胁排除。 那些逃窜的蛮人之中,没有再与力蛮一般一看便极为不凡的存在,只在尚未及时反应的当下,便被小剑刺穿了心房,倒在了地上。 江河凭借双眼,看清四周没再有蛊气的灵光,便打算再行踏入城北的火海,去解决那些纵火的余孽。 而那些避之不及的百姓,见到江河解决掉那能将人撕成两半的蛮贼,保全了他们的性命,终于是在满心雀跃中,呼喊起了他们恩人的姓名: “蛮贼都死了,我们活下来了!是薛国师救了我们!” 江河没有多作解释,毕竟本就是自己有意的设计,让这剑门城的百姓以为自己是薛正阳。 为了让薛正阳好生加身国运,他也算是操碎了心。 但就待他要离开之时,却见天边划过了一道流火,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要落在他的身前—— 匆忙赶来的薛正阳眉头紧皱,他本是想要找些人问一问,如今城内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但才刚刚飞到这片空地,便听那万千百姓都齐齐高呼自己的名字,当即便愣在了原地。 瞧见地下的江河一身狼狈,他这才匆匆赶来会面。 毕竟城内的事情,问谁都不如问江河来地靠谱。 “前辈,你可算是来了。” 江河见到薛正阳后,悬着的心却并未因此放下,反倒是更感疑惑, “这都过了多长时间了,以前辈你的修为,击退一些没有修为的凡人,至于用这么长的时间么……” 薛正阳的心头也有太多疑惑,但见江河如此询问,当即便将那些疑惑暂且抛之脑后。 而江河见薛正阳紧锁眉头,那不安的感觉愈发深重,他连忙道: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薛正阳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原本该守在剑门关内,持龙玺退敌的金国公顾海,在昨夜的战乱里……失踪了。” 第246章 我会保守秘密 “失踪了!?” 江河大惊。 薛正阳连忙捂住了江河的嘴,目光瞥向江河身后,一众还在欢呼雀跃的平民百姓,生怕江河这边的惊呼惊扰到身后的人们,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江河反应过来,连忙敛声,但转而想到,如今还不是放下一切交流信息的时候,便道: “薛前辈,你先带着我绕城北转一圈再说。” 薛正阳疑惑,但也架起江河的两腋,提着他去往半空。 江河凭借着双目,寻找到掩藏在蛊火之中,那剩下的一队蛮人,便以一剑符迅速斩之,不留后患。 火势虽并未因蛮人的死去而减轻,但江河却能清晰感受到,那火焰中的蛊气,似是逐渐式微。 “薛前辈,先前这大火之中都有蛊气的影子,如今蛮人已死,已经没办法再维系蛊气的输出,这火便成了凡火,不知你是否有灭火的法子?”江河提醒道。 虽说失去了蛊气的加持,这半城的火势终究会在时间的摧残下渐渐收敛,但毕竟快些扑灭大火,便能快些清理空地安置百姓,这件事注定宜早不宜迟。 薛正阳奇怪的看了江河一眼: “你能分辨出灵气的本质?靠的是什么法子?” “高人传授。”江河糊弄道。 薛正阳见江河不愿多说,也便不再多问,匆匆带着江河落地,道: “这世间万物,皆是灵气所显。眼前这凡火便是火灵的外显,其实于灭火而言,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将这火焰尽数收入囊中。” “前辈的意思是……” “汲灵便可。” 薛正阳看了看江河, “我之道心尚未修补,灵台尚对外来灵气有所排斥,修为稳步不前,汲灵的任务便要交给你了,我来为你护法。” “可这不都是火灵气么,我要怎么汲灵?” “这些究竟是哪种灵气,对你而言有差别么?” “……” 江河怔怔地看向薛正阳。 薛正阳的眸光波澜不惊,只道: “你倒也无需再行隐瞒什么。对于寻常修士而言,灵台一般只能被某些性质相近的一两种灵气占据,但你此前以剑气伤人,偶尔也动用微风,甚至还能降下雷法震慑凡人—— 这几种灵气的性质,算不得多么相近。” 薛正阳不愿与江河过多的掰扯什么,继续道: “虽然你已经足够小心,但我们毕竟共事如此之久,有些事情注定是瞒不住的。但这是你的秘密,我薛正阳也不是那种见到宝物,便强取豪夺的蝇营狗苟之辈。 我会为你保守秘密,你大可以放心。” 江河滚了滚喉头,笑得有些干涩: “那便多谢前辈了。” 这无名功法太过逆天,甚至于是江宗主都对此功法有所动摇。 江河不相信薛正阳不曾动心过。 但动心是一回事,付诸行动又是另一回事。 正如江宗主坚信手中的剑一般,薛正阳也有心中所坚信的道义。 故而他也并未对这无名功法有所图谋。 薛正阳见江河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又道: “你的修为进展太过迅速,哪怕是散功后,不断恢复境界也不应有如此进展。是汲取灵丹得来的么?” “没错。”江河尚还没有什么能掩饰修为的术法,人九境的事情注定是瞒不住的。 只不过先前因为情况太过紧急,薛正阳才一直没有开口去问而已。 “不过我知道汲取灵丹所带来的弊端,这一点前辈大可放心,我自会注意的。” 薛正阳见江河什么都懂,也便不再多言: “那便去扑火吧,这半城的火势看起来旺盛,但于寻常修士而言,应当只需消化半个时辰的时间。” 江河照办,跟着薛正阳一同去往火势最为中心的位置后,便开始就地打坐,将周遭的火势纳入他虚浮的灵台之中。 而薛正阳则在一旁时时盯梢,充当着护法的角色,看着周围的大火随着时间而不断削减,甚至连烟尘都少有弥漫。 这世间的灵气,本该是遵循相生相克的道理扭转变化。 正如大火灼烧了屋舍,便是将火灵与木灵相克,灼烧出了‘烟’气——后者亦是可用以修行的一种。 但如今江河把大火收入囊中,便等同减少了火气,所产出的烟气自然也便愈发稀少。 不出薛正阳所料,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那弥漫半城的大火便彻底烧干,不见踪迹。 待江河悠悠转醒,并未觉得这半城的火焰为自己的修为带来多少增长,一时间有些奇怪: “这半城的火势,对于人九境的我而言都不过沧海一粟,你们修火灵气的修士又是靠着什么方法修行的?总不至于每天都要放火烧山吧?” “这已是比较古早的办法。对于寻常修士而言,大抵需要各类灵宝,抑或是蕴含同种灵气的矿物作为修行之基,我们一般称其为灵石。 对于万仙山修士而言,因由地貌迥异,亦有熔岩之所,其中蕴含饱满的火灵精华,且生生不息,在那里修行会事半功倍一些。” “不愧为三山五宗之一,当真是大手笔啊……”江河咋舌道。 薛正阳不置可否,只道: “诸如此类身外之事,暂且不表。火势降下后,自会有剑门城的官府安置百姓,你我二人且先交流信息,商议对策。” 江河连连点头。 事情一桩桩的要去处理,茫然间他才重新想起薛正阳先前所透露的消息,他压下心头的惊骇,率先问道: “你之前说,金国公失踪了,是什么意思?” 金国公顾海,鲤国的百胜将军,多年前领兵驻扎剑门关,与国境之外那虎视眈眈的蛮国僵持的顶梁柱。 没有人会怀疑这位国公的忠诚,就连鱼玄机也亲手将传国龙玺交付于他,塑起阻挠那边境之外,万千蛊虫攻势的屏障。 更重要的是—— 他是顾青山的父亲。 江河承认,他更为在意的是最后一个名头。 薛正阳见江河少有地露出急切,却也只能叹息一声: “昨夜龙气被破,在蛊虫的帮助下,蛮国轻而易举地攻破了剑门关,金国公领兵负隅顽抗,但凡人之躯难以撼动蛮国蛊虫,阵型在须臾之间便被冲散。 昨夜我所遇到的,便是鲤国被冲散后的残兵……” 第247章 不妙 薛正阳将自己昨夜的所见所闻,尽数告知于江河。 江河转而一愣: “所以,你之所以这么晚才赶过来,是因为去劝阻赶去支援的离将军了?” 薛正阳回想着昨夜的经过,点了点头: “没错。当时我们在半空中并未察觉到第三处战场的存在,我猜测剑门关的将士们要么是躲入了一旁的密林,要么便是全军覆没。 离将军所带领的,虽然只有数百轻骑,但鲤蛮两国之间并非只是修士间的争斗,鲤国不能再轻易的损失掉一兵一卒,否则只凭修士对垒,兵力却愈发显颓,也没办法解决根本问题。 当时我想着你便在城内,倘若遇到了什么麻烦,应当也能够轻易解决,所以我便快马加鞭,想赶在离将军抵达剑门关之前,先行拦住他们的去路,从长计议。 但当我告知离将军暂且回城,再作打算的想法时,离将军却断然拒绝了我。 他告诉我,金国公正是对他有养育之恩的义父,父亲有难,他却要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当属不孝之举。 我无法说动他,便只能与他一同前往剑门关。” 金国公的义子?也就是顾青山的义兄或义弟么…… 江河倒是没听顾青山提起过这位义兄的存在。 但如今也不是思索这件无关痛痒之事的时候,江河继续问道: “之后你们并没有见到金国公?” “没错。” 薛正阳皱着眉头,轻轻点了点头, “待我们到场之后,不见蛮国兵卒,只看到一地被蚕食殆尽的枯骨,和零星少许的血肉。” “一个人也没看见么……” “没有。” 薛正阳叹了口气, “离将军不愿相信金国公就此陨落,便要下令潜入密林之中寻找金国公乃至鲤国将士们的踪迹。 但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受到了蛮国蛊虫的伏击。” “对你而言,应该并不难办吧?” 毕竟是地境修士,若非蛮国国师亲至,应当不会对薛正阳构成什么威胁。 薛正阳也比较轻松,道: “的确。那些蛊虫应当便是吞噬凡人血肉之蛊,他们宛若蝗虫,集群而动,但我本就修行火灵,善以群攻,刚好算是克制它们。 只是它们的数量太过庞大,故而虽然没办法对我们造成如何影响,只凭我一个人的火法也很难将它们彻底烧干。 而且那群蛊虫似乎是分组合作,是由不同的族群组合成的一个集体,可谓各司其职,攻守一体,在短暂的交锋过后,意识到情况不妙后,也便暂且撤去。” “之后,你便跟着离将军一同去密林找人了么?” “嗯。但密林之中,除了遇到少许逃亡的士兵之外,并没有寻见金国公的踪迹。 后来我便跟着离将军一同开始清扫战场,亦是没能发现金国公的甲胄。 后来,我们在金国公房间的一处暗格之中,寻到了鲤国的龙玺。” 薛正阳说着,便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手掌大小的方形碧玉。 那碧玉之上雕刻锦鲤花纹,它腾跃龙门,化作金龙,成为了玉玺的上柄,巧夺天工。 “龙玺并未受损,只是其中的龙气肉眼可见的减少了,这并不正常。故而我猜测,许是蛮国的国师寻找到了吞噬龙气的方法,这才让鲤国的屏障被打开一个缺口。” 他说着,便又暂且将龙玺收了回去,继续道, “由于后续并未寻找到金国公的踪迹,离将军仍然不信金国公战死沙场,怀疑是蛮人将金国公就此掳走,便要再度领兵追查。 当时他已然有些歇斯底里,我也劝说不得,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带着数百轻骑去往蛮营送死,平白浪费兵力,又要损失一个将领。 思来想去之后,我便只能带着他一个人,飞往蛮营的领地,去追查一番金国公的踪迹。” 江河骤然一愣:“你直接带着他,冲到了蛮国的大本营里?” 薛正阳苦笑似地摇了摇头: “并没有,只在蛮营的上空周转了一圈,并未深入敌营,只是派遣了一只金乌钻入营中,寻找俘虏——我不能太过靠近蛮营。” “为什么?” “因为在蛮国的营地之中,正有一位地境的修士坐镇。” 江河双目微缩—— 他的脑海之中,霎时浮现了一抹身着黑袍,将面目死死遮掩在兜帽之下的身影。 那是他从忽大郎的记忆之中,所见到的国师。 却听薛正阳继续道: “那应当便是蛮国的国师了。我的金乌告诉我,那修士的修为并不逊色于我,如此一来,我便无法准确地摸清那国师地底细,身边又带着一个累赘,自是无法踏前一步,免得被他寻到了端倪。 但在我的金乌游弋在蛮国营地,寻找金国公踪迹的时候,他却敏锐地察觉到我的金乌,驱使蛊虫将那只金乌彻底吞噬,我便也因此失去了与那金乌的联系—— 但就在金乌消散以前,我清楚地看见了有鲤国的士兵,被关押在蛮营之中,似是才刚刚押解而来。 我并不能分辨清楚,那就是金国公本人。因为我并没有见过他的模样,而金乌被抹去之后,蛮营也定当会加强禁戒,我也没办法再行派遣一只金乌查明情况了。 我便把见到的一幕幕,尽数告知于离将军,他听到了我的话后,也终是冷静下来—— 毕竟只凭他一人,闯入敌营根本就是送死之举。 况且,金国公若是真被俘虏,而非被就地格杀的话,蛮兵这么做,也定然是有着些许缘由,那他暂时也不会有太多性命之忧。 离将军仔细思考过后,便答应率兵回城,暂且商讨一番对策之后,再从长计议。” 两个国师之间的首次交锋,也便在无声无息之下开启、结束。 战争毕竟不是一个人的义气之举。 这是两个国家在军力方面的争锋。 个人的作用,在其中会被无限度的缩减,更别说是一介凡人。 那离将军也是久经沙场之人,虽会被一时的冲动冲昏头脑,但冷静下来之后,还是会选择最为合适的方法行事。 江河迟疑道: “所以,金国公或许不是失踪,而是被蛮军俘虏么?” 薛正阳摇了摇头: “这一点并不能够肯定,但我的所见所闻便是如此。 如今安顿下来,昨夜发生的事情,或许已经被远在锦京城的陛下知晓,我打算待会儿再去传讯一番,以免京城的消息落后。 江河,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而江河只是捏了捏额头,处理完薛正阳透露的信息之后,他只觉地头皮倍感发麻: “我可能,还要仔细地想想才行……” 其实,江河没办法说出内心真正所在意的事情。 他之所以头痛,只是因为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 顾青山的父亲,情况十分不妙。 如果顾青山得知了这个紧要消息,又当会有怎样的反应? 第248章 狼烟再起(4500) 江河自认了解顾青山是怎样一个性子,但他不能保证,顾青山在知道自己的父亲深陷敌营之后,又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是义无反顾地去营救家父,还是审时度势的痛苦隐忍? 这无疑是个两难的选择。 正如那位离将军一般。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他,当下要做出的第一个行动,竟是要率领数百轻骑冲锋敌营,这无疑是自取灭亡之举。 倘若顾青山得知了这个消息,难保不会自锦京急行赶来,到时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防也防不住。 毕竟在亲情面前,少有人能保持理智。 江河发自本心的,不希望顾青山去面临这样两难的选择。 “前辈,你看清那国师如今身处什么境界了么?”江河忽而问道。 薛正阳眉头一皱,本能地猜测起江河的目标: “你要做什么?” 江河答道: “金国公是鲤国军队的顶梁之人,无论是被杀还是被俘虏,对于鲤国的士气而言,都将是莫大的打击。 蛮国莫名攻破了龙气,使得我们只能暂且搁置,原本培养修行者的计划,那蛮国国师实力若更强于你一筹,鲤国便更为势微—— 若是这个时候,再让统领被俘的事情,打击到鲤国将士们的士气,恐怕再度交锋起来,鲤国会溃不成军。” 两军交战,将领被俘可不是小事。 在同等精良的部队之下,双方比拼的无非就是一个士气。 但多年以来两军交战,鲤军只能被迫守城,昨夜蛮人又连带蛊虫突袭破城,将鲤军打散,鲤军士气本就不比蛮军。 如今统领又被俘虏,纵使薛正阳与江河,能与那蛮国国师相互抗衡,这士气低落的鲤军怕也要被蛮军一触即溃。 届时就算他们能击败蛮国国师,也不可能挽回鲤国的颓败。 “所以你要……” “我去劫营。” 江河直截了当道, “干票大的。” 薛正阳一愣,转而抓紧江河的肩膀,怒斥道: “你疯了?那蛮国国师亦有地境修为,就算是我也不可能稳压一头,你觉得你能从他的手里活下来?” “我有办法。” 江河说着,调动起先前曾修习过的敛息术。 薛正阳只见眼前的江河,便好似遁入了雾中一般,渐渐失去了身形。紧接着,那雾气渐渐消散,待消失干净之后,便见江河彻底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这——” 薛正阳怔了怔,紧盯着自己尚还紧捏江河臂膀的双手,那触感尚在提醒着自己,江河仍旧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却见江河忽而动了动,薛正阳便瞧见眼前似乎显现出了一道透明的虚影,好似江河的轮廓。 这在阳光下极为显眼。 “这是我所修习的藏身术,虽然技艺不算精湛,在阳光下很容易就暴露自己,但倘若是深更半夜,在阴影之中未必能有如此明显的痕迹。” 薛正阳只听耳边又响起了江河的声音, “我还有与之配套的敛息法,可以调整呼吸的频率,掩盖灵台的痕迹。虽然还不熟练,调动这两种术法需要耗费大量的灵气,但混入敌营之中,应当并无大碍。” 话音刚落,江河的身形便又重新显现出来。 “这是路任家的功法?”薛正阳看出了端倪。 江河知道瞒不过薛正阳的眼力,倒也没有否认: “对,挺好用的。” 这毕竟是能瞒过寻浊图的配套功法,能不好用么? 薛正阳又上下打量了江河一眼,叹了口气: “倘若是路任家的术法,应当是可以敛住多人声息的吧?你一个人去风险太大,不如我与你一同潜入。” 江河苦笑一声,道: “倘如前辈能跟着我一同潜入敌营,那当然再好不过,我也就无需提心吊胆了。 但很可惜的是,这敛息功法我也才刚刚学会不久,功夫不到家,没办法掩藏第二个人。 而且……如今的剑门关,不能没有前辈坐镇。” “……” “金国公如今生死未卜,鲤国军心已然风雨飘摇。那位离将军应当是有些能力的,但太过冲动,未必能在当下做出正确的决策。 前辈你屡次三番救他与军兵于危难之际,他们想来对前辈还算信服,有前辈在一旁看顾、压阵,应当能暂缓军心不稳的乱局。 更何况,经过昨夜突袭,剑门关已伤兵满盈,而蛮军那边反倒凯旋志满,难保他们不会故技重施,再度派遣蛊虫与蛮军一同行军掠夺,有前辈在,也能防范他们的诸多蛊虫。 锦京城距离剑门城,就算急行赶路,也需十日有余,至少在锦京城来援之前,前辈还需坐镇边关。” 江河不断同薛正阳分析着局势。 薛正阳能够听懂江河的言外之意: “你是怕那些蛊虫再度袭来?” “一定会的。” 江河点了点头。 如今蛮国已经在交锋之中抢占了先机,鲤国一方也只能夹缝求生。 江河独身深入敌营的计划,也不过是在亡羊补牢。 可无论他能不能成功,剑门关这个基本盘是不能丢的。 剑门关是两座山峦之间唯一的隘口,倘若被蛮军抢占,届时想要再拿回来必然要付出更为沉重的代价。 这狭隘的关口,在守城的鲤国眼中,是守卫疆土的镇国之剑。 但倘若落入到了蛮国的手里,那便是直插腹地的毙命之剑。 而这把剑,若无薛正阳坐镇持握,只会在蛊虫的摧残下轻易落入敌军之手。 所以哪怕深入敌营万般危险,薛正阳也不能轻易走动。 “可那蛮国国师既是能够发现我的金乌,便一定是有着侦测的手段。万一他能够察觉到你本就技艺不精的敛息术,那你岂不是自投罗网?” 薛正阳紧紧盯着江河,心里十分疑惑, “就算是为了鲤国士气,你也不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士气需要慢慢的积累,只要让守城的士兵相信他们能够赢下战争,一样能提升士气。 虽然这很难,但总比你所谓的‘干票大的’,要来地更为轻松才是…… 地境,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但江河仍是少有的固执。 他只摇了摇头,干脆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因为他有着一定要这么做的理由。 “前辈不必再劝我了,我又何尝不知这么做的风险。” 江河捏了捏自己的眉头, “我不是一个爱冒险的人,所以我既然这么说了,便还算是有一定的把握。” 他并未与薛正阳解释太多,因为他的理由在大是大非面前,未必能站得住脚—— 金国公生死未卜,事关重大,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隐瞒的事实。 边关突发危机,江河有理由相信,那远在锦京城的姑娘,一定会因心系家父随军而来。 毕竟早在新年将近之时,她便已经向自己提及了担忧。 倘若江河没有任何底气,绝不会出此计策,自愿深入敌营,寻找一个生死未卜的金国公。 但他仍有底牌,便无论如何也要尽早得知顾海的消息。 哪怕放下他固有的谨慎。 至少,他也希望能做些什么,让那个所在意的姑娘聊以心安。 薛正阳见江河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劝阻: “那好吧,届时我会在你身上在你的身上安插一只金乌,你虽然没办法将我的气息一同掩盖,但把金乌揣进怀里与你贴身紧邻,应当没什么问题。 待会儿我便把消息传讯回锦京城,再抽时间为你画一张蛮营的简图,因为我当时看到的并不完整,哪怕是画了地图,也未必能帮到你什么。剩下的,也便只能交给你了。” 江河记得,薛正阳手头上一共便只有三只金乌。 如今想来,应当是有一只留在了鱼玄机的手上。 否则他没办法在极短的时间里,便将边关的消息透露到锦京城去。 江河应声道:“多谢前辈,这已经足够了。” “那便这么办吧。” 薛正阳叹了口气, “这里的军兵自有将领统领,剑门城暂时用不到我们两人,我且先带你去剑门关吧,如此你夜里潜入时也比较方便。” 也没有多征求江河的意见,薛正阳也便亦如先前提起江河一般,手肘把江河夹在内侧,便张开流火似的双翅,向着剑门关的方向飞去。 路上,江河还是多有不解: “话说回来,前辈知道那蛮国国师,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才把边关的龙气破开地么?” 想到这一点,薛正阳也倍感头疼。 正是龙气被忽而攻破,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彻底打碎了他们原有的计划。 否则待鲤国安心发育个三年五载,绝不会面临当下这个窘迫的局面。 他摇了摇头: “不知。但据剑门关的残兵提起,似乎是半夜之时忽然涌来了难以计数的蛊虫,他们与龙气相互蚕食,在屏障之上破开了一个窟窿。 饶是那个窟窿只在很短的时间便又重新弥补,但涌入进来的蛊虫已然成了一定气候,败退了守城的军兵。 但这便更让我感到疑惑了……” “前辈的意思是?” “我曾在古籍上瞧见过,关乎蛊虫的只言片语。蛊虫脱身灵虫,但灵虫之威又归于五行。故而,若说蛊虫可以吞火吐火,我尚觉无甚稀奇。 但所谓龙气,是一国气运的外显实质,便好似神魂、杀意、哀乐之道般,并不在五行之中。 我实在也无法想通,那蛮国国师究竟是靠着怎样的法子,培育出了能与龙气互相蚕食的蛊虫。” 江河沉默了。 这的确超脱了他的知识储备。 倘若江河想要得知这个秘密,也唯有待击败蛮国国师之后,通过对方的灵丹,好生观想一番他的记忆才行。 但薛正阳告诉江河这些,本也不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却听他又叹气一声,道: “罢了。无论是何种原因,事情都已经发生,想再多也无甚作用,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江河无法为薛正阳解惑,也便只能连声附和着,同时又把目光落在了北边剑门关的方向之上。 本是随便敷衍后的无心之举,但目力渐长的他,转而便注意到了些许的不对劲。 他有些迟疑地喊道: “前辈,你看那关口的烽火,是不是又燃起来了?” 薛正阳只在霎时间便从困惑之中抽离出来,也连忙着眼于那渐渐走近的剑门关。 却见关口之上,隐约升腾着袅袅狼烟,它越发厚重,直至被两人捕捉地清清楚楚。 几乎不用细想,两人便知道是经过一夜休整的蛮人,再次卷土重来。 想到剑门关中唯有几百轻骑驻守,薛正阳率先取出了乾坤袋中的龙玺,见其中仍有流光浮动,证明着鲤国的龙气尚还发挥着作用,便连忙提起了飞行的速度。 关口与城池之间,唯有步行半日的路程,于薛正阳而言也不过是多说几句话的功夫。 而被携带飞行的江河,则瞧见那关口上的狼烟肉眼可见的接近,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便看到了那饱受蛮人侵略的长城,如今已经破败不堪—— 石砖砌起的城墙已经风雨飘摇,那本该厚重的宽阔铁门,已经倒塌在长城之内,尚有一地枯骨残骸被人为的聚拢一地,暴尸在城墙上下,不曾收敛。 关口之中,尚有一队轻骑跃身上马,就要急忙撤离东西两座峰峦之间,甬道似的隘口。 他们似是瞧见了天边飞来的流火,本打算就此撤离的轻骑,反倒开始犹豫不前。 薛正阳没有理会那队轻骑,携着江河飞上了那燃着烽火的楼台,两人驻足长城,看清了远方那席卷而来的蛮军—— 那似乎是蛮国的急先军。 他们身下的烈马说不上俊俏,对比鲤军轻骑的骏马要显得更为干瘦,但却反而衬出那虬结肌肉的紧致。 马上的蛮人身材极为壮硕,各个手持形制不一的弯刀,映着黎明破晓时的天光,绽放着岑岑寒光。 相比于鲤国那制式精良的武装,他们身上的盔甲要显得太过简陋,唯有护住要紧部位,其余便尽是皮革草衣。 但这无法阻挡他们燃烧的热情。 他们的嘴里吐露着自己的方言,高亢地吼着振奋人心的战歌,便是要发起总攻似地,誓要占领这已然破败的隘口,借助着剑门关的优势,成为一柄直插鲤国境内的夺命之剑。 “薛国师!” 站在飘摇城墙上的两人,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大喊。 双双扭过头去,便见一身着银甲的小将,正向着薛正阳不住地大喊: “薛国师!那帮蛮子应当是要占领剑门关,将军营压进剑门关中,身后定然还有兵力,只凭我们根本奈何不得!唯有暂且撤退,将剑门关让出去,才能再作打算了!” 薛正阳眼看着那奔腾而来的先锋军就要兵临城下,只需几分钟的时间便能踏进这两座高山间的隘口,只向身后答道: “剑门关不能让。” 离将军自然明白剑门关的重要性,但他只能继续喊道: “可我们别无他法!” 他们不过几百轻骑,纵使能与那先锋军厮杀一阵,但后面的蛊虫,乃至于之后那些压向剑门关的其它部队一至,便会在顷刻间被吞地渣都不剩。 撤退,放弃隘口,退守剑门城,是眼下唯一的方法。 他是并非不相信薛国师退败蛮军的能力,他早已见过薛国师的手段,那滔天火势是他毕生未见的震撼场面。 但那急先军的身后,不单单是那聚集成云的蛊虫,更有蛮国数以万计的大军,迈着沉重的步伐就要侵袭而来。 那世外仙人固然强大,动辄便有灭杀生灵之能,这他都清楚。 但总不至于,能以一敌万吧? —— 为了阅读连贯,还是写成一章了。 第249章 心火之威(4800) 剑门关是鲤国最为重要的关口,想要突破近乎三面环山的鲤国,要么跨过连绵不绝的剑山,自东方发起猛攻,要么便通过这两山之间的隘口深入腹地。 鲤国千年时间不曾因战事而灭亡,也近乎是因为这卓越的地势,致使很少有边邻国家能够进攻腹地。 如今剑山之路有剑气阻挡行不通,剑门关这个隘口几乎便是蛮国唯一的选择。 而只要占领了剑门关,便是突破了这得天独厚的防线,蛮国便可在此扎营布阵,届时无论是正面围攻剑门城,亦或是绕过剑门城直指指其它城池,皆是一片大好前景。 如此重要之地,的确不能说让就让。 但眼下蛮人明显有备而来,誓要让铁蹄踏进剑门关内的土壤,鲤军集结赶来尚需半日功夫,他们几百轻骑就算是把命填进去了,又如何能翻起一丝一毫的风浪? 如果有机会守住这紧要的隘口,谁又会想要临阵脱逃。 但六年的僵持,昨夜的惨剧,今朝的对比,无一不在诉说着鲤军如今只能顺着逆流向下,方有一线生机。 留在剑门关,绝对称不上是玉石俱焚。 充其量算是无谓牺牲。 薛正阳深知对方的顾虑,他紧紧握了握拳头,忽然问道: “离将军,你叫什么?” 对方没想到这薛国师到了如今这个时候,竟还波澜不惊地问这些有的没的,心中一边着急,一边也在猜测薛正阳的实力—— 究竟是无知无畏,还是有恃无恐? 他不敢确信。 但无形之中,薛正阳的淡定,也仿若给予了他几分勇气。 他忽而顺着已然坍塌的关门,虽然他不如城墙之上的薛正阳一般,能够看清几里之外的风景。 但那愈发沉闷的铁蹄声,已然时时透过他的耳畔,紧扣他的心扉。 明明眼下再不离开,就要被迫与那冲来的蛮人交锋,届时面临的只会有惨死这一个结局。 但他听着薛正阳那多有温和的呼喊,竟是感到了一抹安心,足以让他不必那么紧迫的领兵退避。 他有些迟疑道: “末将离震玉,乃大鲤破阵军骁骑营副指挥使是也。” 薛正阳只点了点头,又高声唤道: “好,离震玉,我且先问你,你信我与不信?” “信不信……” 离震玉不懂薛正阳为何这么问。 但想到昨夜时分,便是这位国师远道而来,一把火为陷入苦战的他们解去了忧患,又在自己冲动之时,孤身带着自己前往数里之外的蛮营勘察敌情—— 他所展示出的能力,已经足够让每一个见识过的人信服。 离震玉回答道: “薛国师的能力我当然信,但……” “那你便站到这长城上来。”薛正阳少有的打断了别人。 “什么?”离震玉惊道。 不待他再说些什么,便听薛正阳又道: “你既是有所犹豫,我便更要让你站到这城墙上来。 我会让你亲眼见证,我是如何败退这些不知所谓的侵略者。 会让你明白,我是如何才坐得起这国师的位子。” 听着薛正阳那信誓旦旦的口吻,就连一旁的江河,也多有惊疑。 他侧目向着薛正阳的脸庞看去,却只能从对方平静的眸光中读出身为强者的自信。 江河明悟过来。 薛正阳似乎是需要一个,除了自己以外的见证者。 “前辈这是不打算再遮遮掩掩的了么……” 他问道。 说起来,他好像还从未见过地境修士,举手投足之间又是怎样的风采。 以往他少有与薛正阳交锋,唯一一次交手,也不过是两人彼此喂招的假戏。 唯有薛正阳与洛瑶交手那日,他才有幸目睹薛正阳的冰山一角—— 可当日薛正阳心有顾忌,洛瑶更是处处留手,两人绝对没有拿出他们真正的实力。 如今见他这胸有成竹的架势,倒是引起了江河的好奇心。 以地境之能,以一当万。 当真是存在的么? 薛正阳听着江河的询问,只是平静地回答道: “其实很多时候也并非我有意遮掩,只不过鲤国此前一直风平浪静,并没什么值得我施展拳脚的功夫。 唯有前次的浊仙之乱,才算是遇到些危机。但还不待我如何出手,那路任家便已然莫名自尽。 既然不必出手,我也便乐得轻松。” “那我今日,倒是要一睹前辈的英姿了。” 江河也感到莫名的安心, “修士的灵气还算宝贵,更何况前辈如今的道心受损,修为止步不前。现在既是打算出手,便证明是胸有成竹了?” 以薛正阳目前的情况,想来不会无端浪费灵气才是。 “算不上。” 与其说是胸有成竹,倒不如说,是他十分清楚,世间凡人与自己的差距。 薛正阳看向江河,目光似是还有几分劝诫: “也算是让你看清,倘若你深入敌营之后,究竟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 江河讪笑一声: “前辈还是不信任我。” “也许须臾之后,就连你自己都会不信任自己。” 江河怔了怔。 对于人境与地境之间,他的确没有太深刻的概念。 他这辈子,抛开还未碰面的蛮国国师来看,一共也就遇见了三位地境修士。 但洛瑶与薛正阳从未施展过他们的真正本领。 反倒是青玄子,还因种种原因被自己强行反杀。 纵使当时的青玄子并非全盛状态,但有了那次的经验后,江河很难再对地境的修士们报以仰望之情。 他不知那算不算是‘小看’。 但在薛正阳的眼中,江河这漫不经心的态度,这或许能称之为‘盲目’。 盲目的自信,似乎与小看并无差别。 江河眨了眨眼睛,只道: “那晚辈的确该亲眼见识一番。” 薛正阳没再言语,平视着残破的剑门关外,那一望无垠的阔野。 蛮人的烈马纵情驰骋在阔野之上,弯刀上迸发的寒光已经直逼他的眼角。 头顶好似乌云的蛊虫与他们仿若一般速度,彼此在天地之间近乎连成了密不可分的一线,便如聚拢在地平线上的黑风,席卷着飞扬的尘沙,呼啸起高亢的呐喊。 而此时此刻,离震玉终是下定了决心,决定信任这位胸有成竹的国师,听从他的呼唤,领兵登上了城墙。 他本想驱赶这些士兵,纵马赶回剑门城中,与鲤军会合。 但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愿与他同生共死的兄弟,他们未必信任薛正阳,但一定信任离震玉。 他们似乎也想一睹,这所谓仙人的力量,所以也便跟着离震玉一同登上了长城。 但他们只是堪堪踏上城楼,便已然有些心生退意。 他们皆是破阵军的一员,他们的心中,皆有着无往不利的信念,所以他们无惧那奔来的铁蹄。 唯独害怕的,是那紧随而来的‘乌云’。 昨夜凌晨,便是这突如其来的‘乌云’,蚕食了本该固若金汤的防线,吞噬了边关战友的血肉—— 那一地堪堪收拢起,却难辨身份的枯骨,现如今都还倒在剑门关的空地之上,等待着战争胜利后能够以烈士的身份安送归乡。 可他们真的能胜利么? 望着远方那近乎席卷了所过之处的一切的黑风,数百轻骑乃至离震玉的心中,也都难免扪心自问。 他们大鲤的国师,真的能有对抗这万千虫害的实力么? 那冲锋的阵线越来越近,城墙上的人们,都近乎听到耳边愈演愈烈的嗡鸣声。 那蛮人的歌谣也越来越近,高亢有力,仿佛这鲤国的边关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他们瞧见了城墙上观望众人,像是遇到了天大的笑话,谈笑之间,亦在远方吹起响亮的口哨,似在嘲笑鲤国这无谓的抵抗。 但薛正阳浑不在意。 他眸中的神色,便似无情的死水波澜不惊。 双唇开合,也唯有缓缓的一声: “瞧好了。” 却见他两指并剑,直指胸膛,一抹好似烈阳般的光晕,闪耀在黎明破晓前。 旭日未起,骄阳先至。 那一晃而过的明光,迫使所有人在顷刻间闭上了双眸。 那远方奔袭而来的铁骑,亦因这短促的明光而晃瞎了双眼,稍有不慎者,便被座下的烈马跌宕甩下,只在一时间便扰乱了本算规整的队形。 但回过神来的蛮人仍旧无所畏惧,那只是一蹴而就的亮光,并不能对他们造成实质的影响。 纵使前方有着诸多不曾听闻的神术道法,他们头顶的蛊虫,也定会为他们扫开目之所及的一切障碍—— 这是他们无往不利的根基。 而长城之上的人们,则在刺眼的光晕下堪堪回过神来。 他们再度睁开了双眼,却只能看见那位薛国师的两指上空,悬浮着一滴泛起赤红光泽的液滴。 他们瞧不出那液滴的端倪,也不敢直视它所聚拢的光晕,只觉得那就好像一滴发光的鲜血。 唯有江河双目微睁,看出了那鲜血中所饱含的灵气。 那一滴心头血,便似赤焰的夕阳。 恍然之间,他想起了那日薛正阳与洛瑶斗法之际,所未能施展的术法—— “动用心火,你疯了么。” 这恰如夕阳的心血,便是心火外显的实质么? 江河懵懵懂懂。 薛正阳亦不曾解释,只缓缓开口: “龙归元海,阳潜于阴。人曰蛰龙,我却蛰心。” 言出法随。 那仿若微缩的夕阳,随着薛正阳轻吐的咒言兀自飞出。 它的速度并不迅速,更让那火红的余晖洒在将明未明的天幕之下,衬得黎明的风景格外艳丽。 恍然之间,已无人再能分清,眼下究竟是破晓的黎明,还是日暮的黄昏。 那心火不曾向往蛮人。 只缓缓地降在了城墙不远地荒草之上。 那原本被这赤红的夕阳所震慑住的蛮人,一时之间又是兀自笑出了声来。 他们本还以为,鲤国放出了如此之大的阵仗,多少还能牵绊一番他们的脚步。 如此,待那头顶的蛊虫一点点攻破他们引以为豪的防线,便更能让他们品尝到那城墙之上,负隅顽抗者的绝望。 但见那赤阳看似神异,实则犹如猴戏似的玩闹之后,嘲讽之余,也便只有不屑。 这鲤国,当真是无可用之人了。 可正待他们这么发笑之时,一抹冲天的火光,近似残阳下的余晖,忽然照亮了整个未明的天穹—— 那一滴夕阳点燃了初春的萌芽,跃动的星火连通了东西两界,山峰下的隘口汹涌出层层滔天的焰浪,流火纷飞涌动,翻腾起滚滚残阳似的赤焰。 宛若红炎的巨浪便要向着冲来的铁骑压迫,那大笑的蛮人只在一瞬惊慌,他们眼看着冲天的焰浪向着整个阔野蔓延,扑腾着炙热的流火向着关北燎原。 那嘹亮的高歌便戛然而止,纷纷拉紧手上的缰绳,调转了烈马的方向,不顾一切地向着东西两方退去。 四下的怒吼唯有“撤退”二字,已经没有人能够顾及周围。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燎原之火,他们能做的便唯有逃。 亦如昨夜面对蛊虫的鲤军。 那汹涌的焰浪不知还要翻涌多久,但它就此一往无前,向着北方毫无穷尽地吞噬着沿途的一切—— 它将波及的新芽吞作了飞灰,将掩埋的沙石没作了熔岩。 甚至有蒸腾的热浪席卷起吹来的春风,将遥远的‘乌云’燃作了喷发的焰火,旋风裹挟着蛊虫们烧焦的残骸,让卷起的龙卷也沾染了残阳的赤红。 耳边震颤的声音已不止是轰隆的巨响,它夹杂着远处蛮人凄厉的哀嚎,与身旁鲤军诸多干涩的喉音。 关口的长城之上,目睹燎原之火的一众凡人,几乎是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已看不真切那远方裹挟烈火的龙卷,和澎湃的焰浪究竟抵达了阔野的何方。 只能看清目之所及,尽是烈阳下的余晖—— 这滔天的火势,并不因热浪的奔走而露出疲态。 哪怕阔野上已经没有干枯的野草,嫩绿的新芽,它也仍旧吞没着焦褐的土地,生生不息。 它们似是成了一道火海似的防线,阻挡着一切妄图踏入鲤国疆土的侵略者。 若想抵达边境的剑门关,唯一的办法,便是跨过那滚滚滔天的火海,历经流火的蚕食。 但已不会有谁能跨过,那仿佛将天地都燃尽的火海。 甚至无需跳跃的星火沾染到他们的衣襟,仅是火海之外那汹涌的热浪,便足以烧干每一个临近凡人的肉身。 众人恍然间,忽然觉得耳边清净了许多—— 除了关外那噼啪的烈火仍在翻腾之外,他们似乎不再能听到任何人发出声响。 离震玉吞咽起干涩的喉咙,不顾热浪吹拂在面上所流淌的汗水,只缓缓看向那位神色一如既往平静的国师。 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一时间有些难以确信,自己是否真的有资格与这位燃起燎原烈火的仙人对话。 想起自己先前还慌张地喊国师离开,而今他竟感到有些羞愧。 怪不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许是曾经屡屡败绩,又或是双方军力已然有所悬殊,离震玉打从心底认为,蛮人的侵袭会是一场危机。 而今想来,对这位不知深浅的国师来说,蛮人铁骑、集群蛊虫,又哪里谈得上什么危机可言? 对这位国师来说,一切,仿佛只是弹指一挥下的飞灰。 薛正阳看出了他的局促,只缓缓地回答道: “关外的火海,至少会延续十日时间。有这道防线在,我们便可等待锦京的援军抵达。 离将军,你且领人将这关中的尸身收拢,日后带回给他们的家人,然后,便在此安营扎寨吧。” “好、好。”离震玉连忙点头。 薛正阳又看向了江河: “江河,你跟我来。” 第一次见识到心火之威的江河,堪堪回过神来,从那滔天火势中抽离,神色怔怔地看向那想来平易近人的薛正阳。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地见识到地境修士的威能。 与他所思所想,相差甚远。 他的确是有些天真了。 “好。” 江河愣愣点头,便要跟着薛正阳一同下去城墙。 只是,在薛正阳转身之际,跟在身后的江河却忽而发现些许不对。 “嗯?” 江河发现了异状,不由凝眉审视。 却见薛正阳那犹如飞瀑顺流的青丝上,竟是在不知不觉中,突兀地显出了几缕银白。 那是曾经所不曾有过的银白。 第250章 自以为是 “前辈,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的头发……” 江河随着薛正阳到了剑门关口的角落,盯着他那丝缕白发愣愣出神, “这心火,是在燃烧前辈的生命么?” 薛正阳轻轻地抚摸着自己鬓角的白发,摇了摇头: “并非是燃烧生命。你可以将心火看作是一种浓缩的火焰,相比凡火而言,它的威力更强,效用迥异,只不过消耗的要更多一些。 至于你所看到的,也不过生老病死的常态,仅此而已。” 江河了然地点点头。 薛正阳并非是动用了透支生命的术法。 他只是已经老了。 灵台中的灵气,等同与寿元挂钩。 消耗过甚,也便能从外表之上渐渐体现出来,仅此而已。 “虽然时常称前辈作‘前辈’,但我竟也是堪堪反应过来,前辈与我并非同龄之人。” 江河干笑道。 薛正阳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叹息一声,平静道: “在你刚刚出生之时,我便已经修行百余年之久。如今你年仅十八,修为再进一步,便是要与我并肩,竟是让人莫名唏嘘。” “运气使然。” 江河不知如何作答,礼貌的回答过后,便转移了话题, “这等消耗,应当不会影响到什么吧?” 薛正阳同样摇了摇头:“只待道心修补后,再行修行便可,无伤大雅。” “那便好。” “不说这个。我且问你,见识到心火之威过后,你也仍然想要只身奔赴敌营,去寻找生死不明的金国公么?” 薛正阳直视着江河的目光,显然是要让江河正面作答。 “不曾犹豫。” 江河回答的果断。 薛正阳见状,也便不再规劝。 他只从自己的胸襟处,抓来了一只指节大小的金乌,放到了江河的手中: “地图我便不为你画了,今日过后,蛮营应当的布局应当会有所变动才对。这是我的信宠,到时若是出了麻烦,便用这金乌联系我,届时你若出了麻烦,我会尽快赶去救你。” 这金乌也算是老熟人了,江河点了点头,便将其揣入了怀中: “多谢前辈。” “打算什么时候前去?”薛正阳又问。 “按理说,应当宜早不宜迟。 但蛮营既是打算在今早迁至剑门关,理应在昨夜便整顿好了行囊,如今又被前辈的心火硬生打断了计划,估计只能远离火海重新安营。 所以在这个时候贸然前去,容易打草惊蛇,我决定等他们彻底安顿下来,借着夜色进去瞧瞧状况。” 薛正阳点了点头: “你既有了打算,我便不过多参与了,只能祝你一路顺风。” “借前辈吉言。” 江河一边回答一边琢磨着, “话说回来,前辈若是有机会,还望能在将剑门关一事传讯回去的同时,帮我问问顾姑娘如今如何了。” 薛正阳撇来好奇的目光: “自新年之后,你们的确也有段时间不曾相见,闹矛盾了么?” “这事说来话长。”江河苦笑一声 说来话长的意思,就是不愿多说。 薛正阳点了点头,只道: “我并未窥得全貌,但在我看来,应当不是顾姑娘的原因。” 江河疑惑道:“前辈是何以见得?” “因为新年过后,我曾见顾姑娘来探望过你一次,但当时你已经去了剑山。” 薛正阳缓声道。 “她还曾经来探望过?”这是江河不曾预料到的。 “因为当时她来东鲤仙院时,与平常时分并无不同,我只当你忘了与她提起,还不甚在意。但如今看你这态度,你们二人果真是闹了矛盾。” 江河没来由地感到心头一慌,转而便是干涩地发笑: “在除夕那晚,我算是婉拒了顾姑娘的心意。” “竟是这个原因么。” 薛正阳恍然明悟,他不置可否,转而问道, “所以,你冒险去查探金国公的生死,也与她有所关系是么?” “……” 薛正阳见江河默认,不由更加疑惑了: “江河,你既如此在意顾姑娘的感受,甚至不惜为此深入险境,又为何要拒绝她?” “我……有些害怕。” 面对薛正阳,江河倒也能如实的坦率, “我不确定我是否会就留在鲤国,所以害怕承诺。比起辜负承诺,我更希望自己不去承诺,但又做到我力所能及的一切。” 薛正阳听了,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本以为,以你活络的心思总归能够看的明白,但终究年龄尚小,还是个少年心性。” “前辈是何意思?” “我不知你是出于什么心态,但你为何会认为,哪日离开了鲤国,就等同结束了你们这段情缘?” 江河沉默了半晌,答道: “虽然分别并不等同结束,但感情本就是冲动使然。倘若长时间分隔两地,兴许再见之时,未必会有从前一样的感觉。” 薛正阳摇了摇头: “倘若、兴许,这一切也都只是你的猜测。可猜测的,未必就是事实。 你只在想着,自己不能辜负许下的承诺,便连承诺都不愿许下,不愿给她一丝期待,这本无可厚非。 但你同时又要尽己所能,心甘情愿地为她付出一切,难道顾姑娘便真的察觉不出来么,这难道就不是在给她期待么?” “……” “要断便断的彻底,要爱便爱的无畏。 你这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态度,看起来的确像是逃避了选择,但如此做后,你便真的能够感到安心么?” 江河的神色略有挣扎。 这已然代表了他的态度。 薛正阳见此,唯有拍了拍江河的肩膀,又轻轻叹气: “江河,你太聪明了。但这有时也未必是件好事。 你自以为能把握人心,自以为早早看透凡尘。对于许多事,你好似不必经历,便觉自己已经看透了结果。 可你没有意识到,不曾经历过的你,对于这一切的猜测都是空中楼阁。 你或许能凭借你的聪明猜测一时,但没有人能将一切猜地事事准确。” 听着薛正阳的劝诫,江河只觉有些懵懵懂懂。 但他恍然间,又好似有所明悟。 ‘自以为是’。 多么亲切的词汇。 远在青玄观时,他好像就是用这个词汇,去驳斥了青玄子的作为。 如今自己不顾顾青山的意愿,一厢情愿地认为,婉拒是眼下最为合适的结果—— 不也正是那‘自以为是’么。 “退一万步讲。” 薛正阳苦口婆心道, “如今你因为自己的顾虑,而刻意地推开她。 若干年后,等你再度回想起今朝之时,难道就不会后悔,过去的自己,没能把握住一个心爱的姑娘么?” “我……” 江河不知如何作答。 但他的回答一定是‘会的’。 薛正阳便眼睁睁看着江河兀自挣扎,语气唯有一些苦口婆心的意味: “这天地给予了我们漫长的岁月,不该是被我们用来逃避这凡尘的因果的。 正因我们有太多的时间,才有足够的机会去做好每一个不后悔的选择,让自己的人生不再留有遗憾。 江河,看得长远并非是件坏事。 但感情这件事……总归是需要,你短浅的冲动的。” 第251章 潜入 江河没能想到,最后倒是被薛正阳说教了一番。 到底是活了百年的人物,自己作为当局者,也不如他那个旁观者看得通透。 但许是仍然缺乏一个契机,又或是事务太过繁忙,江河现下不愿去细想这个问题。 一切便等着战争结束之后再说,待秘藏开启,他应当便能好好考虑这件事的答案。 深入敌营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薛正阳曾以金乌所见,感受到了地境修士的气息,江河不得不将准备工作,做到当下所能达到的极限—— 他尽量去花费时间,汲取那颗大力蛊所遗留下的人九境灵丹。 那灵丹的主人是一只从蛊池之中厮杀出的蛊虫,其记忆本身并没什么好看的,无非是与同胞间无尽的杀戮,最终才诞生了如今的它。 或许是其智力本就低下,江河从中得到的信息实在聊胜于无。 但好在那人九境的蛊气倒是货真价实的,为江河的灵台,在短时间里填补了一些灵气。 他不敢吸取太多。 虽然一枚人九境的灵丹,不足以直接将他的修为,顶至人境与地境之间的瓶颈。 但他的修为,的确不宜更快的增长了。 否则就凭这半吊子的水平,只怕两境之间的第一道天劫落下之时,便是他魂飞魄散之日。 让人意外的是,江河又在汲取灵丹之后,那短暂的补足精神,进入睡眠之际,在那虚无的空间中巧遇了闲暇无事的江宗主。 听江秋皙的意思,是千年前的剑宗已经步入正轨,几位师兄担起了一定责任,为她分担了一些压力。 再过两个月,她便打算重启搁置许久的春秋试剑,而今正在筹备工作之中,她作为一宗之主只需做出决策,无需亲力亲为,倒也拥有了难得的闲暇。 江河趁此机会,告知了她蛮国半夜突袭之事。 目的并非是寻求江秋皙的一些帮助,只是为了给这位远在千年以前的宗主大人提个醒—— 此番深入敌营,生死未卜,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还望江秋皙莫要如何责怪。 江秋皙不置可否,并未做出太多的表态。 在她看来,自己没有立场更替江河已经下定的决心。 所以她便懒得多管闲事。 只是闲聊之余,她也难免对一向谨慎的江河,产生一些好奇。 她奇怪,江河为何会冒如此之大的风险,做出这个贸然的决定。 江河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实情。 毕竟自己的这条命,也算是江秋皙所救。 告诉她这么做的原因,也不是奢求对方的理解,只是为了对江宗主曾经的帮助有所交代。 得到了答案的江秋皙,只是意味不明地打量了江河一眼,便像是早就有所猜测。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千年的时光终究是显得漫长,他们彼此也并无能力,过多去干预彼此的时间。 对江秋皙而言,这坐忘之中忽而出现的男人,如今也只是她漫长人生的须臾过客。 途径之时,难免对他的才华抱以欣赏。 但若分别,也不会对他有过多的挽留。 此番选择,若是成功活了下来,开启了秘藏,那自然皆大欢喜。 但若是为此葬送了性命,也只能悼念一句互不亏欠。 江河感谢着江宗主,这近乎不近人情的善解人意,又匆匆与江宗主做出了告别。 傍晚时分,江河悠悠转醒,关外的野火仍在不知疲倦的燃烧着,与夕阳的余晖映衬出穹空的万般殷红。 他找上了已经向锦京交代完毕的薛正阳,拜托他带着自己飞跃关外的燎原,省得自己再去寻找其它办法。 薛正阳并未急着带江河飞走,只是率先告诉他: “有关顾姑娘的情况,我问过陛下了。但很不巧,她虽不知金国公已经杳无音信,但早在今日清晨,你还在忙于剑门城火势的时候,边关的战事已然经由信使的加急奔走,送到了陛下的手中。 陛下当即便下达军令,派遣援军驰援剑门城。 顾姑娘心系边关战事,便请命随军一同赶赴边关。当时我们还在延缓这边的危局,事情还没有定论,陛下尚还不知金国公已经失踪。 在我将所有信息敲定,一同禀报给圣上之时,顾姑娘已经随军远行,在赶来的路上了。” 江河深感头疼,不住琢磨着: “以她的性子,定然不可能是随步兵一路走来,该是随骑兵一同百里急行。如此,赶至边关,便只需三五日的时间……” “也就是说,你至少要在她赶来之前,摸清蛮营的状况、金国公的音讯,倘若发现了金国公,还要想办法将他从中带出来。时间够么?” “尽力而为。” 江河只能这么回答, “薛前辈,劳烦你捎我一趟了。” “举手之劳。” 薛正阳兀自把江河拎起,带着他便向着西侧的玉门山飞去—— 而今正是傍晚,他背后的双翼宛如涌动流火,实在是太过显眼,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能带着江河绕一番远路。 江河借由薛正阳的依托飞至高空,向着边关外的火海放眼望去,但随着他的视野越发开阔,内心的震撼便更是无以复加。 只是薛正阳那一滴夕阳似的心头血,便点燃了边关之外,近乎十里的方圆,那烈火至今仍在生生不息。 而那蛮军的营地,似是本就行动迟缓,这才不如那急行的先锋军一般被吞没进火海之中,反倒是驻扎在了火海的一里之外,似是料定这火海会随时间衰退,静心等候着那一日的到来。 薛正阳不敢把江河放地太近,只一路把江河带到了西边玉门山的山脚,让江河徒步走完剩下的十几里路。 这并不算远,江河只匆匆拜谢了薛正阳,便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了夜色之中。 他的脚力很快,近乎是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已然能看清那蛮营的轮廓。 哪怕这藏身术只是初学乍练,但借着逐渐暗沉的夜色,与配套的敛息之法,暂且也没人发现不远处的阴影中,已然有一个人九境的鲤国人悄然靠近。 哪怕有蛮人走出营房,在四周来回巡逻,恰巧走到了江河的身边,咫尺之遥间,也没能感受到江河的存在。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江河没有强行击昏这落单的蛮人,只将混沌之气,缓缓地附着于双眼之中,向着不远的蛮营看去…… 第252章 后遗症(4200) 凭借这奇异的双眼,江河可以无视夜色,轻易地根据眼前各色灵气的浓郁程度,在心底描摹出整个蛮营的大致轮廓。 譬如营房较为偏僻的一处区域,尽是被一片灰黑所占据,又在一片灰黑之中,突兀的显现出诸多个体,那应当便是蛮国巫人所占据的营房。 只不过奇怪的是,江河并未从中察觉到有什么修为高深的个体,蛮营之中修为最高的,似乎是两个濒临地境的人九境修士。 “蛮国的国师不在这里?” 江河胡乱猜测着,心中也在暗暗庆幸。 无论原因为何,这对于自己而言,都是一个利好消息。 在见识了薛正阳的漫天野火之后,江河不可能再有自信,觉得凭借自己这半吊子的人九境修为,便足以从那地境国师的手中逃脱。 不过也不能完全放松。 虽然两个人九境的修士,或许都是如清晨那个蛮子一般,在肉身里种下了蛊虫,才获得了非凡的力量。 但那毕竟是两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哪怕是胡乱挥着王八拳,也足够让自己喝上一壶。 他不断平稳着呼吸,尽量让自己的气息收敛无声。 随后,再借着夜色摸黑前行。 因为不清楚蛮人抓走战俘的目的是什么,故而江河也无法确定战俘是被安置在了蛮营的某处,还是已经迁至国内。 便只能先在蛮营中绕上一圈,摸清整个蛮营的地貌。 一路上屏息凝神,只凭着凡人的目力,无法察觉到敛息的江河。 江河便在蛮军之中周转着,他似是走到了一处用作休憩的营房之外,那营房里时不时传出诸多哀叹笑骂,时不时中又有荤段子伴随,想来是轮休的蛮人闲暇无事,座谈聊天的地方。 只不过他听到的,大多是心神俱疲的蛮人相互抱怨。 他们皆在讨论着那自剑门关中蔓延开来的火势—— 据说他们当时已经背好了行囊,向着剑门关的方向徒步数里。原本以为派遣过去的急先锋,已然能将剑门关先行占据,等候他们赶来。 却不曾想突然漫来的火势无情摧毁了他们的计划,将那数百轻骑付之一炬。 就待他们反应过来,想要慌忙逃离的时候,那夹杂烈火的龙卷已然席卷而至。 原本他们这些步行的军卒,一个都逃不掉。 唯有那些纵马的蛮军,尚还能借着时间差向着身后奔离。 也幸好是国师出手,才抵挡住了那滔天的火势,为他们争取了撤退的时间。 只不过饶是国师也无法斥退汹涌的焰浪,他们不得不返回到数里开外,重新安营扎寨,方有喘息之机。 再度安营过后,便听闻国师为救下蛮军,消耗过甚,暂且将指挥权下放到三蛮师的手中。自己则回到蛮国蛊池之中休养生息,只待火势停歇后再度归来,与鲤国决一死战。 “妈的,本来都以为这场仗要打完了。头头不是说了,等咱拿下那隘口,就等同于扎进了他们的脊梁,就算他们如何挣扎,到最后也不过是负隅顽抗吗?谁知道还能有这么多变数!” “咱头啥时候能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来的?” “跟国师学的呗,国师说啥他复述啥,牛哄哄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他说出来的呢!” “嘘——你敢这么说头头?等着被逮着了,上战场的时候把你排在最前面,等死吧你就!” “排,让他排!就鲤国那群愿意给人当球踢的孬种,老子一个打十个都不在话下!老子正等着上阵杀敌,好在以后被国师看中,加封巫人!缺地就是个机会!” “当球踢?啥意思?” “你不知道啊?就昨个的时候,秃鹫营那边不是抓回来几个俘虏,扔畜栏了么。里面就有个人,被抓回来以后搁那求爷爷告奶奶的,让那几个兄弟别杀他。” 糟栏? 江河在外旁听之余,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 听这蛮人闲聊的内容,果真是有鲤军的俘虏被抓走带了过来。 他连忙附耳细听,想听听能不能得出畜栏在军营何处,却听营房中的蛮人笑得更欢了: “当时他们见那小子胆小,就跟他讲,把他们哥几个哄开心了,不但让他好好活着,还让他吃咱们剩下的剩饭。 那小子一听可是高兴坏了,直接就缩在地上,来回滚在他们几个的脚边给他们当球踢。 这小子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能活命呢。但他们这些人的生死,哪儿是秃鹫营的几个能定的?国师对他们早有安排,就算是哭爷爷告奶奶,该死也还是得死!” “我说,你可别把个例当回事。那窝囊蛋胆小那是他自己的事儿,你是新兵蛋子,压根不清楚往年什么情况。那帮鲤国人要真是好惹,早就被咱们拿下了,还至于拖到今天?” “你啥意思?” “你别看那些鲤国人,一个个瘦地跟个猴子似地,但真要上了战场,就你这身板,被拿下,估计也就一个回合的功夫。” “少他妈瞧不起老子,老子一个打十个!” “本事不大,气性不小。你可知道,那鲤国人的祖上可是喝过龙血,吃过龙肉的! 他们也就看起来一副病秧子的模样,但要是用起劲儿来,几头牛都拉不回来。不然你以为国师没来以前,他们凭什么能跟咱们僵持这么久,打地咱节节败退?” “吃龙肉?哪有那么玄乎的事儿啊,你就搁这瞎吹,忽悠我呗。” “我哪是瞎吹?我不说打过多少仗了,至少也比你小子多当过几年兵。我可是亲眼见识过那鲤国人的厉害! 就前两年,你小子还没参军,那些蛊虫还没被国师投入战场的时候,我就跟着头头一块儿绕路,准备绕到后头伏击他们驰援的兵队。 我们在那埋伏了一天一夜,可算是等到领兵支援的鲤国人,他们落进了我们的埋伏里,我们便一拥而上,准备将他们彻底截杀。 他们跟我们人数差不多,又中了预设的埋伏,按常理来说,这场仗就不可能输。结果打着打着,我们发现压根就打不过他们!” “埋伏了都打不过?” “可不是,尤其是那鲤国领头的人,穿着个红衣,手上的银枪跟他娘活过来了似的,一戳一个准。我们见了只能先去围杀她,乱战之中,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领兵的竟然是个女人!” 营房之外仍在旁听的江河骤然一愣。 红衣、银枪,女子…… 江河觉得自己很难再联想到别人。 也没想到,对方总是能在自己不经意间,就以莫名的方式让自己想起。 只不过如今身在敌营,来往间皆是蛮军,江河不宜大动干戈,冲进去逼问两人‘糟栏’是何处地方。 不过除了那片灰黑区域,这蛮营几乎被自己走了个遍,却并未瞧见有什么关押俘虏的糟栏。 估计也唯有去那巫人所在灰黑区域一探究竟了。 江河想着,便打算先行离开,去那仅剩的巫人营地摸索一番。 但他还未曾挪步,却听那隔壁的营房里,又响起了一声戏谑的淫笑: “女人?鲤国有这么缺人么?不让女人不躺在家里生崽子也就算了,还让她们充军带兵打起仗来了?” “你可别瞧不起那娘们,我们七八个人,连带着头头一块儿围杀他,愣是占不到半点儿便宜。 也就是靠着人多,头头才能占到点优势,眼看着一刀就要把她脑袋剁下来,结果人愣是莫名扭过去了,甚至还反过来一枪戳伤了头头的腰子!” “腰子?怪不得营里那帮娘们说咱头儿不行呢,原来是这个原因……这女的真有那么厉害?” “我骗你干啥?不信你就去问头儿,头儿自那以后可是气的每天每晚睡不着,发誓等有朝一日赢了战争,就把那娘们拿下,折磨个千百来回,好生玩坏了,再给她扔进营里当妓!” 悄然站在营房之外的江河,心头只在须臾之间,便轰然炸起无名之火。 那敛息之术差点就因为他心境的不稳自行破开,他连忙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只在阴影下不住的深呼吸,平复着自己的心绪—— 他承认,自己在这一刻之间,已然起了杀心。 冷静、冷静。 那不过是两人信口的戏言,无非是过过嘴瘾,若是因为强杀二人,致使自己陷入险地,那反而是得不偿失。 只待拿下了两国战事的胜利,别说是这两个无名小卒,就连他们背后的国家能否存续都还有待商榷。 只因一时口头之快,实在不太必要。 江河不断给予自己心理上的安慰。 但他的双腿却迟迟不曾挪动。 江河只觉得,双腿上似乎便如附着了千钧之重,哪怕他心里十分清醒自己应该做什么,上火的额头也愈发沉重使人昏厥,总要把他向着冲动的一头猛推。 营房中的蛮人,尚还不知门外便站着一个头脑发昏的鲤国人,只继续高声戏谑着: “能上战场的女人,那不得比咱俩个头都大?咱头儿也还真下得去手?” “嘿,你小子没听我说么,那鲤国人的祖上可是吃了龙血龙肉的,你可别看那娘们一个打七八个,力气比牛还大,但实际上啊,那身段可苗条着呢!” “卧槽,真假?” “骗你干啥。要我说,那娘们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能领兵打仗的,那模样那身段,只要稍微一打扮,给扔到咱国里的勾栏去,就算是咱的王上也得屈尊享受一番! 不怪头儿忍不住去想,只要你见过那娘们,再好好想想她在炕上的模样,换谁也把持不住!” 江河那本已冷静的心弦,随着积压的怒焰“砰”的一声,一瞬爆开。 那两人的对话,在他的耳边渐渐销声匿迹,仿若化作了尖细的耳鸣,开始压迫他被怒火充斥的大脑。 房中的两人仍在大言不惭,无人察觉到,已有一道潜藏在阴影下的轮廓,在悄无声息之间,钻入了宽大的营帐之中。 而今还是傍晚时分,营帐里的人尚在轮班值守,也唯有两个暂且歇息的蛮兵,在各自的床位上闲谈唠嗑。 那年纪尚小的蛮人跟着笑道: “要真有你说的那么标致,等咱跟着国师赢下来这场仗,说什么也得跟上面争取一下。你说要是万一上头高兴,把那女的赏赐给营里,那咱们可不就跟着享受?” “哈,想地真美,这种货色的都得被送去王宫,咱们可——” 那老兵的神色本还戏谑,但只在话音未落的一瞬,那张满是淫笑的面庞已然显现出一抹惊恐。 他那瞪大的眼珠下,映衬着一个渐渐显露出轮廓的身影。 只见那身影的双手,死死掐住他与新兵的咽喉。 可他什么也没有说。 唯以那骇人的眸光蔑视着两个口出狂言的蛮人。 悦动的烛火映衬着他们的影子,火光覆盖之下,使那闯入者的影子显得更为高大。 他们只被闯入者兀自捏在了空中,挥舞着四肢做出无力的反抗。 而清脆的骨骼声,则赫然从他们的脖颈爆出。 却见火光之下,两人的头颅向左右兀自一歪,便连挣扎的余地都不再拥有。 江河双手一松,将两具尸体径直抛在了地上。 他不住地喘着粗气,胸口起起伏伏,就连目光也显得茫然呆滞。 待他堪堪回过神来,却是不住的喃喃自语: “不对……不对……” 那胸腔的怒焰已经渐渐平息,耳边的嗡鸣也不再聒噪作响,但江河却仍然觉得大脑一片混乱, “这不是我会做的事情……不对!” 江河拍了拍脑袋,堪堪反应过来。 他从不是一个会被愤怒侵蚀大脑,从而忽略了后果的人。 他自认自己向来还算冷静。 既然已经分析出了利弊,便绝不会因为一时的得失,而强行更改自己的目标。 杀了这两个逞口头之快的人,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益处,反倒会徒增暴露自己的风险。 哪怕他们是在对着顾青山意淫,自己也不应当有如此冲动的反应才对。 想起被愤怒充斥之后,大脑的一瞬发懵,江河近乎是骤然间思索出了一个可能。 他开始揉捏起自己的太阳穴,回顾着近乎一年时间,自己所汲取的诸多灵丹。 还有江宗主的那句话—— “你所汲取的已经不单单是一个人的执念,相比短暂的执念而言,记忆对一个人的影响要更加深重。” 他暗自咬起了上唇死皮,心道不妙: “那该死的后遗症,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了吧……” 第253章 糟栏 江河扪心自问,有在时时刻刻注意着自己的心理状态。 只要他不放下这无名功法,不放下杀人修行的法子,便迟早有一天会因死人的意识受到影响。 因为他很清楚,以这般逆天的速度去提升修为,一定是有着代价的。 可他知道代价迟早会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以怎样的方式来。 更没想到,会在如此紧要关头忽然袭来。 他不住的喘着粗气,环视着方才在怒极之下,所酿成的结果,又觉头皮一阵发麻。 “这意识的影响,在平常根本不会被人发觉……唯有在情绪有所波动时,才会出现一些端倪么?” 方才他也是因为听到二人讨论有关顾青山的事情,才勃然发怒。 江河忽然有所猜测: “难不成……我如今已经可以做到心平气静的杀人,不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杀人这件事——而是受到了这些意识的影响?” 他后知后觉。 仔细回想起来,自己似乎是从下山之初,便已经能够做到面不改色的杀人了。 当时的自己,虽然在内心有所抵触,可实际上杀起人来却未曾手软。 后来在强杀偷袭来犯的汪胜天后,更是失去了他仅有的抵触。 这很不正常。 他在一年之前尚是个遵纪守法之人,纵使被逼无奈,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被环境影响。 若说其中没有他人意识的潜移默化,江河是万分不信。 只不过江河也打从心底认为,自己所杀之人不得不杀,所以才下意识忽略了这个事实。 既是思想被他人意识所侵蚀,那自然是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生变,唯有在行为与思想迥然不同时,才会被本人察觉出些许端倪—— 而到了这种地步,或许便已然预示着,他已病入膏肓。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江河狠狠揉捏起自己的太阳穴,想强行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又在心中默念起‘心剑’的口诀,只待当自己无法自控时,便以心剑使自己冷静。 稍歇片刻,江河深知不能久留,便要连忙将现场处理。 蛮营军兵大多轮班倒休,任由这两具尸体躺在营房迟早会被人发现,他没有什么毁尸灭迹的手段,只得先想办法把这两人扔至营外角落。 江河想罢,便先隐藏身形,自营帐之外探出头去,见尚还无人向着自己这边靠来,便以青玄子留下的起尸符,紧贴在二人背后。 两个蛮人便如僵硬的木偶般,缓缓站起了身,随着江河的驱使兀自打开了幕帘,走出了营帐之外。 虽然动作稍显僵硬,但借着傍晚夜色,不仔细去瞧的话,并不太好分辨二人到底是何状况。 江河便让两人走在前头,自己跟在后头,寻找着合适的埋尸地点。 他没办法让这两人走地太远,否则若是遇上个熟人与其打个招呼,定然是要露怯。 也不宜大动干戈,自行挖个坑把两具尸体埋进土里,却惊扰了巡逻的蛮人。 思来想去,只能就近找了个阴暗的角落,把两具尸身塞进去之后,又找来干草垛将他们二人简单的掩盖住。 虽然这两人的失踪,迟早会有人发现,但自己这么做至少能拖延一定的时间。 大脑忽失冷静,实属计划之外的意外。 过多纠结并无益处,江河只能赶在蛮营中人还未发现二人尸身时,趁早把俘虏找见,把人救出去,才算皆大欢喜。 江河不再久留,便匆匆向着双目之中,那一片充斥蛊气的巫人营地潜去。 鉴于这些巫人与凡人的感官不同,又恐有诸如蝉鸣蛊一般的蛊虫用于警报,江河本就打算将这片区域放至最后探查,不曾想俘虏果真被安置在了其中。 他屏息凝神,与一个个境界低微的巫人近乎擦肩而过,又刻意避讳着一片灰黑里,修为最为高深的两人。 好在路任家的敛息术相当高深,饶是江河初学乍练,也足以瞒过一众堪堪踏入修行数年时间的蛮人。 如此一番周转,他终于在摸索之中,找到了那群被关押的俘虏。 所谓‘糟栏’,竟是喂养蛊虫的围栏。 那糟栏表面上看,与寻常搭建起的营帐并无两样。 但江河凭借双眼,却瞧见营帐内部充斥着大量庞多的蛊气,又有少许熟悉的血气参杂其中—— 或许是鲤人祖上食过龙肉之因,鲤人的血气比之寻常人要更易分辨。 想到那力蛮便是打算汲取鲤国百姓精血,蓄养蛮国蛊池,江河大致明白了被带来的俘虏究竟要经受怎样的折磨。 这糟栏周遭并未有蛮人站岗,江河起初还在疑惑原因,可当他真正悄声钻入营帐之中后,才意识到此处根本就没什么把守的必要。 却见被抓来的鲤人,大约有三十余位,他们皆是几近赤裸地被吊在木柱之上,有的尚有呼吸,却极为虚弱,面庞瘦削到近乎虚脱,根本不像是一个营养充足的年轻壮士。 有的则已然垂下头去,再无知觉,唯有身上逐渐发青的尸斑,和手掌鲜血淋漓的伤口,印证着他们的离去。 而那还奄奄一息的士兵,其本该饱满的肌肉如今极为干瘪,各个瘦如骨柴,好似只有一张皮挂在骨架之上。 吊着他们的长柱之下,正有一个偌大的木盆,盆中尚有粘稠暗红的血液积攒,那浓稠的血液里,还遨游着密密麻麻的蛊虫。 江河发现,这诸多蛊虫身上,皆有着若有似无的细密丝线,那丝线穿过营帐后便开始向四周扩散,直至到每一个蛮人的身上。 江河紧咬牙关,心中所想果真成了现实。 这群蛮人,是在拿这些鲤国士兵的血,来喂养自己的蛊虫。 虽然这血池之中没有太多蛊气产出,但江河清楚记得,曾经忽大郎要为自己的蛊虫‘升华’之时,便是献祭了一村百姓的性命。 那似是与今日之景颇为相似。 由于金国公顾海想来只是听说,实际上江河并未见过其本人的模样,故而他也不能确定顾海是否就在这些俘虏之中。 但这些人皆是鲤国将士,为鲤国出生入死,在不耽误主要目标的情况下,他总归是要施以援手。 思前想后,江河便悄然越过诸多木柱正中央的血池,走到了一众士兵的身后,再把目光血池之中的蛊虫。 却见它们皆在吃食着鲤国人的血液,看起来并没有功夫理会一旁的‘祭品’。 江河暗暗放心,便又仔细观察那尚有声息的鲤国将士。 似是经过一日摧残,已有半数之余死在了放血之下,剩下的士兵也都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实在很难直接将他们带出去。 而就待江河思索办法之余,他的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一个特殊的士兵。 令人意外的是,同为鲤人,这个士兵的精神面貌,竟还称得上不错。 第254章 我不想活了 一众鲤国士兵皆是皮包骨头,弱不禁风的样子,唯独那名士兵虽被吊起来,但皮肤尚还红润,面颊也带有血色。 虽然他赤膊的身子已沾满污泥,那头皮上也有一块头发突兀的消失,化成了狰狞的血痂,模样比之其他人,看起来更为凄惨。 但他居然是脸色最为红润的那一个。 就连手掌上被割开的伤口,都被用绷带简易的缠绕了一圈,像是做了一次草率的治疗。 江河深感疑惑,便悄然走到了那位特殊的士兵身旁。 那士兵亦被吊在了木柱上,江河只能站在木柱前,抬头看向那人的背影,轻声道: “嘘——别出声。” 那人显然是听到了江河的呼唤,却见他沾染血污的双耳陡然动了动,整个被吊起的身子忽然一颤,垂下的头颅猛地抬起,在错愕惊骇之下左顾右盼。 “别乱动、别出声,我在你的面前。”江河又道。 那人显然是意识清醒,听见江河的嘱咐后连忙停下了夸张的动作,以怀疑的目光紧紧盯着眼前。 江河知道,虽然他目光所及的位置的确是自己,但他其实并不能瞧见自己的模样。 想到对方可能会猜测,自己的声音是他走马灯似的幻觉,江河便继续道: “这不是幻觉。我是……我是鲤国的国师薛正阳,是来救你们的人。如果你听明白了,那就点点头。” 昏黄的烛火之下,那伤痕累累的士兵用力睁了睁他有些浑浊的眼眸。 “国……国师……” 他虽然不知道鲤国的国师,是否叫‘薛正阳’这个名字。 他却的确知晓,鲤国是有那么一位国师。 他干哑的喉咙微微发颤,字节也叼不住一个,想要说什么,却无法将断断续续的喉音连成一句。 但江河看得出来,他有些矛盾。 既是希冀,又是害怕。 他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又害怕这一切只是错觉。 于是江河又缓声道: “如果听明白了,就点点头。” 那人迟疑了片刻,缓缓点动起有些迟钝的头颅。 旋即,他便忽然觉得吊着自己的缰绳,似是被人硬生扯断般崩开。 他就要跌坐在地,却有一只无形大手拖住了他,只让他顺着木柱渐渐往下滑落,不曾惊扰到吞噬血液的蛊虫,亦不曾发出如何惊动旁人的声响。 那被吊起的士兵,这才意识到,原来方才听到的一切都不是臆想的幻觉。 竟是真的有人来救他们了。 他想要哭泣,可干涸的身躯不允许他再生出一滴泪珠。 他只能轻轻嚎着干哑的喉咙,以表他内心的悲彻。 但江河却生生捂住了他的嘴。 当下不是感怀痛哭的时候,不能让他发出丁点声响。 那人显然意识过来,近乎是强忍着心中的痛苦,将情绪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江河见这人忍耐住了,也便松下一口气,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水壶,和一颗活血丹,将活血丹碾成齑粉后,便又驱动混沌之气,撷取了水壶中的少许水气,裹挟着丹药的粉末,送进了这士兵的喉咙。 水壶里的水就那么多,后边还有数十个奄奄一息的鲤人,江河没办法给予他更多的水分。 “安心躺着休息,我先把其他人救下来。” 对方无力回答,江河也只是吩咐一句后便匆匆故技重施,将那些尚有生机的士兵从木柱上解救下来,喂下了活血丹与清水。 那诸多蛊虫的灵智似乎有限,它们仍然在吸食血池里的血液,纵使有什么轻微的声响,也不曾被它们察觉。 江河稍感安心,见那第一个被救下来的士兵已然缓和下来,便缓步走到了他的身旁: “还有意识么?” 那人浑身尽显狼狈,但此时此刻,他的眸色却焕发神采。 他先是左顾右盼了一番,又以同样的低声细语回答着江河: “您……您真是国师么?” “不错。” “您是来救我们的?” “不错,还有金国公顾海,他是否便在你们其中?” “国……国公?他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是指没与你们关押在一处么?” “是。” 江河听罢,稍稍松了一口气。 虽然猜测金国公被关押在了蛮营,但在尚未印证之前,猜测永远只能是猜测。 而今听到金国公被单独关押,没有被充作血池的养分,他有理由认为金国公还活着。 “那你知道他被带到哪里了么?待我去将他带过来后,我将你们一同带出去。” 江河不知汲取灵丹的副作用会何时发作,致使自己再行做出冲动的举措,影响了计划,故而打算速战速决。 可那人听后,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我……我不知道。我只看见,国公被那个怪物带走了。” “什么怪物?” “那个怪物好像一个人,但有两个人那么高大,浑身都是肥肉,但是动作又很快。他的皮肤就好像是铁板,刀枪不入……国公只是跟他照面一个来回,便被擒在了手里……” 听起来像是那两个人九境修士之中的一位。 “我明白了。” 江河点了点头, “你且在此处好生歇息,待这些人清醒之后,告诉他们别发出太多动静,我去去便来,届时一起离开。” 他说罢,便要离去。 可还未扭身离开,那人却忽然拽住了他的衣袖: “国、国师……” 江河一愣,回过头来,面带疑惑: “什么事?” “能不能请你,帮我拿着这个。” 江河只见他缓缓将手放入了裤腰之中——那是他们这些赤膊的俘虏,全身上下唯一的遮羞布。 江河只见他从难以言喻的地方,掏出了一本巴掌大小的小册。 虽感恶寒,但江河还是接过了那本小册,粗略翻阅起来。 那小册上尽是些粗糙丑陋的字迹,像是由炭笔写成,江河依稀能辨认出其中的字迹,就像是一个人写的许久的日记。 “这是?” 那人缓缓道: “这个……是我朋友的,东西。打两国征战起,他就被征召入伍,现在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他回不了家,除了往家寄信以外,只想着把对妻儿的情分写在这册子上,等到战争结束以后,能带回去给他的妻儿看。 但是昨天,他为了救我——死了。 我把他的册子拿回来,想当逃兵。有朝一日,给他的妻儿带回去,成全他的念想,但是转头就被抓了过来。 国师,我求求你,把这册子带给他的家人。 这样,等到了黄泉地下,我也能跟他老李说上一声,我王胡来,没有对不起他的恩情。” 似是身体渐渐回缓过来,王胡来的眼角愈发浑浊,有一滴携带脏污的浊泪,自他的眼角缓缓流淌。 “我……我不想活了。” 江河一怔。 就待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耳边忽然传出一声虚弱的讽刺,如王胡来的声线一般沙哑: “那你就去死啊。” 第255章 血蛮 “不想活着,就去死。在这里假惺惺地演什么戏?” 江河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却见是身旁一个悠悠清醒过来的同僚,正一动不动地望着王胡来。 王胡来只是苦笑一声,却并不曾反驳。 那人得理不饶人,便继续挤压着隐忍的口吻,轻声讽刺道: “为求活命,舔着个脸给别人当孙子。兄弟们都要没命了,还跟着那帮畜生一起骂我们。 现在见到有人来救了,着急忙慌地就要博取同情……他妈的,我们大鲤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 “你这种人,最好早点死。再永远的烂在土里,永世不得超生。委曲求全,丧脸辱国,你怎么配活着。” 江河见王胡来默认了对方的辱骂,便知那人所说的一切,都已然是发生过的事实。 所以眼前这个王胡来,就是被蛮人当作笑料的鲤人么? 怪不得见他浑身还有血色,受到的折磨相比其他人而言要轻上太多。 但他并未对此做出如何表态。 他只是将册子又递回到王胡来的手上,缓缓道: “不必如此。等我把顾将军解救出来,会带着你们一同出去。这册子如若真是如你所言,是你朋友留下的信物,等活下来之后,你自己送过去便可。” “国师……” “营帐之外都是蛮人,纵使是我也力有不逮。你们暂且静养一番,如若遇到危险便及时大喊救命,我若是听到了,能赶过来便尽快赶来。不能,也只能望你们自求多福。” 江河说罢,便又匆匆离开。 王胡来的眼前自始至终未曾出现过任何人,但他仍是伸出手去,想着眼前的空气胡乱抓了抓。 转而,他又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同僚。 见到清醒过来的同伴,并未对自己抱有多么善意的目光,他只能羞愧的低下头去,紧紧抓着手中的小册,默不作声。 而悄然离开营帐的江河,则四下瞧着两抹人九境修士的气息,兀自打量。 值得庆幸的是,两个人九境并未出现在同一处。 他们相隔较远,江河估摸着,按凡人脚力,大概有个十分钟的路程。 人九境修士则要更快一些。 江河不确定自己是否要在照面的顷刻间,便先行下手,但只要两个人九境没有混在一起,便算是个利好消息。 据王胡来所言,金国公是被一个两人高的胖汉带走,若想知晓金国公的具体消息,兴许免不得要与之动手。 若是斗法之时,另一个人九境,乃至其它巫人赶来支援,江河虽有自信安全脱身,却未必能在闲暇之余将金国公一并带走—— 更何况,血池旁还有鲤国的军兵。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江河便率先朝着其中一个人九境的位置前行。 途中,江河敏锐地听到身后的蛮兵营地里,似乎是多出了些嘈杂之声。 途径修为尚浅的巫人身旁,亦能听见他们的议论之声: “那边什么情况,怎么那么吵?” “不清楚,但听刚刚过来的人说,那边好像是有人打起来了。” “这次又是因为啥?” “他们站岗的不是仨人轮班倒么,结果有个人要休息了,找不见轮班的人,就找在他之前已经值班过一次的人换班。 那人家干完活了还让他值班,肯定不干啊,俩人随便吵嚷了几句,谁也不服谁,就干起架来了。” “还真是稀奇了,人又丢不了,无非是上厕所去了。少加点班,等人过来了倒班不就完事了,计较那么多干啥。” “凡人们就这德性。” “嘿,还真是。” 江河匆匆加紧步伐,就要绕过二人。 听他们两人的谈话,果真是自己先前杀了两个蛮人,致使他们失踪而引发了蝴蝶效应。 他们失踪的消息迟早会发酵出去,自己的时间已经算不得多了。 但就待此时,却听耳边传来了“隆隆”的踏地声,似是有什么巨兽正要挪动过来,每踏下一步,就连大地都要隔着抖上三抖。 混沌之气附着双眼,便见远处缓缓就要走来一个人九境修士,他连忙遁入阴影之中,以免露怯被人察觉。 随后,江河便在阴影里注视前方,那营地的怪叫处,渐渐显出一个庞大的身影。 那大抵是个两人高的小巨人,比之力蛮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相比力蛮那扎实虬结的肌肉而言,那缓缓走来的小巨人,便要显得太过臃肿。 他浑身发白,背后背着两柄短斧,躯干上尽是堆叠的肥肉,彼此一层层摞在一起,好似臃肿怪异的高塔。 那人的头颅似有铁锅大小,没有一丝一缕的头发。五官近乎挤在了一起,这让他那张肥硕的脸庞留有了太多的空白。两只细长的眼睛一只看左,一只瞥右,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若非他的确是两条胳膊两条腿,江河很难从这诡异的体态瞧出他的身份。 那人硕大的耳朵忽地动了动,好似肉虫在抽搐一般瘆人。 随后,便拖着就要耷拉在地上的肥肉,嚼着手里不知道是牦牛大腿,还是其它什么物种的烤肉,向着两个本在交谈的蛮人这边走来。 江河藏得更小心了些。 “头儿!” 两个本还在闲聊的巫人,见到这肥硕的胖子,就要冲他们而来,当即吓得一愣,连忙道。 那胖子没理会二人的招呼,只道: “外面什么情况,吵吵什么呢?” 二人便将刚才议论的事情,重又复述了一遍。 “一天天的都吃饱饭了吗,竟然都这么闲。” 那人不置可否,一边嚼着烤肉嘟囔,转而又道, “国师说了,咱们这次抓了不少人,最近这几天可能有鲤国的人潜进来也说不准,你们都给老子盯紧了。” “好嘞头儿!头儿这是上哪去啊?往常小的们可见不到您嘞。” 胖子摇了摇手里的腿肉,道: “给那个抓来的鳖孙送饭去。” 江河在暗中琢磨着,或许也唯有金国公有这般待遇了。 “头儿您还真是心善啊,还愿意给俘虏送吃的。”巫人奉承起来。 “要不是国师吩咐的,老子才不愿意。老子自己都吃不饱,还他妈得费劲儿给别人送吃的,晦气!” 那胖子懒得再搭理两人,便要向着拐角的另一处走。 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而看向了江河的方向,眯起了狭长的双眼,不知在思索什么。 江河没来由地心紧,双手藏在袖里,准备随时暴起伤人。 但那胖子只道: “刚才过来的时候,从这边看到点儿动静,你们瞧见什么人了没有?” 两个蛮人皆是一愣:“没啊头儿,这儿一直只有我们俩。” “成吧。” 许是觉得自己看错了,那胖子没再说什么,这才匆匆走去。 不愧是人九境,感知比起这些人境下三境的寻常修士,要灵敏太多。 江河见其眼力敏锐,深知不能紧跟其后,便驻守原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伺机而动。 见那胖子渐行渐远,两个巫人才放下了表面的敬重,开始私下谈天说地起来: “咱头儿自从当上三蛮师以后,可是越来越能吃了。” “毕竟是被称作‘血蛮’嘛,就咱头儿现在这身体,营养肯定是要跟上去的。” “但他是吃饱了,咱可是天天饿着肚子呢。你说哪个营的头儿跟咱头儿一样啊,一个人吃九成粮食,剩下来一成才分给咱们。” “你要是能跟头儿一样金刚不坏,你也有资格吃那么多。” “拉倒吧,我才不羡慕。” 其中一名手下,嬉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吃得多有用吗,脑子换的!” 第256章 金国公 员工私底下议论顶头上司的戏码,江河早就见怪不怪。 更何况在蛮国这个尚未开化的社会,野蛮近乎成为了他们彼此相处的代名词。 他们没有宛若鲤国军兵上下的规矩与认同,唯有那源自蛊神的共同信仰联系着彼此。 所以他们表面虽然骁勇善战,背地里未必没有异心。 江河瞧见代表着血蛮的那抹蛊气,似是行至一个阴暗的角落停顿了下来,想起他此番出行的目的便是为金国公送饭,那他如今落脚之处,应当就是金国公的所在之地。 故而江河不再耽搁,顺着阴影绕道而行,一并去往了那处营帐。 比之先前踏入的血池,这营帐似乎便是专门为金国公所搭建的一处地方,显得狭小太多。 待江河赶到之时,却见营帐之外,正站着两个值岗的巫人,而血蛮则在其中久留,迟迟不出。 江河略微靠近,便听血蛮在营帐里不断厉声怒喝: “吃!快给老子吃,听见没有!你不吃了它,老子就吃了你!” 并没有什么人回答他,这让血蛮的火气更为旺盛,紧接着又是一阵破口大骂。 那骂声听地江河着实心烦,耳边好似又有嗡鸣作祟。 但这次症状较轻,江河尚还能控制自己的行为,没有做出太过过激的举措。 遁身于营帐之外的门口阴影处,江河能清楚看到,血蛮那硕大的身躯几乎要顶到营房的屋顶。 可金国公似乎无论如何也不愿遂血蛮所愿,吃下血蛮剩下的腿肉,两人便因此而僵持住了。 血蛮似是被下达了什么命令,致使金国公如何不从,他也只能半威胁似地干着急。 江河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凡人营地那边,迟早会发现两个蛮人失踪的事情。 甚至不需要如何仔细搜查,就能从附近的角落里找出两人的尸体。 到时蛮营潜伏了入侵者的消息自然不胫而走。 更何况,那些鲤军已经被自己从木桩解下,万一有什么人又要去糟栏处,寻那王胡来的乐子,他们被解救的消息也一定会第一时间传出,暴露了自己。 江河自认,凭自己如今的修为,没有信心与万千蛮人军队,与上千巫人、两个人九境修士一同作对。 他也不知那蛮国的国师,是否在蛮营留下了后手,否则早就在发现营中不曾有地境气息时,喊薛正阳跑过来把这蛮营一锅端了,一劳永逸—— 如果事情真有如此简单,蛮国国师的智商如此低下,根本想不出昨夜突袭剑门关,制造内忧外患的计策。 江河不会小看敌人,那是对自己性命的不负责任。 故而,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迅速解决眼前的血蛮,赶在蛮营有所反应过来之前,把所有人救出去。 或是等待这血蛮不再一根筋的喂食金国公,等到他离去之后,再行解决值岗的两个巫人,将金国公直接带走。 “老子让你吃!他奶奶的!” 血蛮仍在营帐里怒吼着,像是气急之下动了狠手,营帐里赫然传来咣当声,可也换不回金国公的一句回答。 江河使劲捏了捏太阳穴,做出了决定—— 眼下没瞧见那蛮国国师的身影,时间也并不站在自己这边。 这已是他能抓到的最好时机! 却见江河袖中,有两道金光忽而迸发显形,两柄手指长短的小剑,拖动流曳的金彩,宛若鬼魅般自阴影深处,向两边划出两道平滑的弧线,绕过了两个站岗蛮人的视野,向着他们的心口穿去。 “扑哧”一声,根本无需江河去印证,这两人是否还活在人世,只凭他们人二境的修为,根本难以抵挡,那灵境修为的老剑仙,早在千年前便独创的剑符。 可就在他们的心脏停止跳动的刹那间,却听远方的血池里,忽而响起阵阵清脆的蝉鸣—— 江河认得,那是蝉鸣蛊正在吱吱作响! 但这一切尚在他的预料之中。 曾经击杀过忽家五兄弟的江河,手中亦有一只来自忽三郎的蝉鸣蛊,故而他内心十分清楚,那蝉鸣蛊究竟有何效用。 只待察觉出蛊虫不曾记录过的气息之时,那蝉鸣便会时时根据陌生气息的位置进行报响。 而自己的敛息术尚未修行到家,只待施展剑符,或是其它术法,定然会在顷刻间泄露气息—— 他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把人带走,所以被发现是注定的事情。 而江河,便是要在凡人营地尚还不知所觉的时候,利用第二位人九境赶来的,这近乎十分钟的时间差,将金国公与那数十位尚还活着的鲤国士兵一并救出去。 这很难,但在自己势必会被发现的前提下,于短暂的混乱之中行动,这是江河所能想到的最优解。 只要,自己能在下一瞬解决眼前的‘血蛮’! 江河双腿骤然发力,整个身躯忽而暴起。 那营帐中的血蛮灵敏听到了远处鸣响的蛊虫,恍然一惊,便要退出来瞧瞧情况。 但江河将中指、无名指、小拇指三指并作一剑,赫然点在了血蛮的后脑勺上。 “什么人!?” 血蛮大惊,舞起拳头,震颤着浑身肥肉便要向着身后的江河袭来。 但江河的口诀,早在暴起之前,便已然就位: “清心若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 却见江河右手三指之间,乍起一瞬碧水清光,指间剑气好似穿颅之刺,“噌”的一声剑鸣之下,扎进了血蛮的神智之中。 这血蛮与力蛮皆为人九境,但他们的人九境与其本身并无关联,全因国师在其身体之中,种下了人九境的蛊虫,这才致使他们看起来与寻常人九境无异。 但假的永远真不了。 他们拥有了人九境的实力,因此刀枪不入、力大无穷。 却绝不可能拥有能抵挡的住江河‘心剑’的神魂。 哪怕江河的‘心剑’学艺不精,尚在第一重‘静心’境界,面对眼前这冒牌的人九境,也绰绰有余。 只在一瞬清光之后,那本就左右斜视的血蛮,眸中神色更是呆滞不已,却见他双眼翻白,口鼻一张,“阿巴阿巴”地便跌坐在了地上,尚有声息,像是浅浅睡去。 这世间修士所修灵气各有不同,但少有十足均衡的全面手,血厚攻高弱精神几乎算是常态,更别提这旁门左道塑造出的‘人九境修士’。 江河不知能把眼下这血蛮控制多久,便打算以拂尘剖开血蛮的血肉,但饶是地境法器,也难以就此戳开血蛮那宛若铁板似的肉身。 江河左思右想,最终放弃了用更大的力气戳穿他的防护,以免办事不成,反倒惊醒了坐忘的血蛮。 他匆匆越过血蛮那肥硕的身躯,一脚踏进了营帐之中。 营帐里并无太多装饰,唯有一个被紧紧束缚在木椅上的凡人正倒在地上。 那凡人身上被缠绕了银白的细丝,看起来并非凡物,使人动弹不得。 他的精神面貌算不得多好,左脸有些红肿,嘴角流溢的血水,像是刚刚被重击一番。 但饶是如此,也远比那受尽折磨的鲤兵要强上太多,至少浑身上下少有伤口,不似有被抽过血的模样。 他脚边有块被咬的只剩下肉糜的骨头,那或许曾经是块牛腿肉,如今搁在地上已经沾染了沙尘,想来血蛮刚才要喂下的便是这块他已经食用过的腿肉。 江河向那中年人瞥去一眼,却见他散乱的长发之中,那尤为凌厉的目光,亦是对上了自己。 一瞬之间,江河有种被蛰伏的雄狮,暗中盯上的骇人之感。 几乎无需他过多思虑。 江河能够十分确定。 眼前这宛若被困雄狮般的中年人,正是鲤国军将的顶梁柱,百胜将军,金国公——顾海。 第257章 提起过你 “顾将军。” 江河不假思索,匆匆地走到顾海的身边,仔细打量,发现束缚住顾海的,似乎是蛊虫所吐出的细丝,其中蕴含着丝缕蛊气,只凭凡刃、或是低品法器,难以将其斩断。 若是寻常人九境修士,遇到这类细丝,或许未必有解开束缚的方法。 只可惜,江河浑身上下什么都拿不出手,唯有家底称得上殷实。 无论是剑宗传下的一剑符,还是青玄子留下的地境法器,破开这细丝的束缚称得上是轻而易举。 江河手持拂尘,将其化硬作刃,一刃挥下,便将束缚顾海细丝兀自斩断。 但就在细丝断裂的一瞬之间,江河依稀听到那血池的蝉鸣更为响亮了。 果然,这束缚着顾海的细丝,亦与那蝉鸣蛊紧密相连。 江河猜测,那或许是蝉鸣蛊升华之后,所附加的能力。 但如今情况紧急,来不及让江河细想,他连忙抓紧顾海的肩膀,把他整个拉起。 “你是……江河?” 虽然先前受了些折磨,致使顾海如今还有些狼狈,但他整个精神状态竟然还称得上不错。 却见他紧紧盯着江河的面庞,迟疑地询问道。 江河一愣,没想到金国公竟能认得自己。 他本打算为了取信于人,继续称呼自己为鲤国国师薛正阳。 毕竟他与顾海,可不曾有过一面之缘。 江河把混沌之气附在双眼之上,开始观察这巫人营地中,诸多巫人的行动方向,在心里构架的地图上,盘算着最合适的前进路线。 嘴里也不忘问道: “您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青青那丫头,经常在信里提起你。” “顾姑娘?”江河一怔。 “她说有个叫江河的,样貌清秀,像个少年。时常为了图方便而不穿里衣,只把外衣披在身上,也爱手持拂尘装作个小道士的模样……” 顾海上下打量着江河, “你的打扮,与青青所说太过相似。” “咳咳。” 江河尴尬的干咳两声,不曾想顾青山在寄给顾海的家书里,提起自己时竟还如此详尽。 但眼看着那另外一个人九境已然有所动作,江河便道: “顾将军,眼下不是闲聊的时候。这里处处都是监视,我们如今已经被发现了,还是要与那些鲤国同僚会合,一同逃出去才是。” “我明白了。” 顾海说着,随意适应了一下自己久坐发麻的双腿,从那瘫坐在地上的血蛮身后,抄起了一柄手斧。 那手斧于血蛮而言尚是短柄,但于顾海而言,便如长柄的长斧怪异。 但顾海力量着实不虚,纵使饿了一天,也轻松扛起了这分量不轻的手斧。 却见他目光凌厉,一抹嘴角的血污,沉声道: “我便随你,一同杀出去。” “倒也不必。” 江河连忙劝阻道, “顾将军,不是我不信任你的能力,只是对方亦有强大的修士,修士斗法,凡人遭殃。我既是来救你的,肯定不能再让你置身险地……” 江河就差没把‘你现在是个累赘’的事实,告诉这杀意蓬勃的国公大人。 顾海一愣:“可如你所言,我们该如何逃出去。” “顾将军,冒犯了。” 江河不假思索地,弯身搂住了顾海的腰身与大腿,霍然起立,将偌大个汉子兀自抱在了怀里。 甚至不等持着战斧的顾海有所拒绝,江河便已然带着顾海冲出营帐,向着已然构思好的最佳路线行进着。 他的速度极为迅猛,不似凡人能够跑出,这让顾海霎时间丢掉了从江河怀中跳下,跟在江河身后陪跑的想法—— 纵使如今这般姿势莫名奇怪。 江河在一瞬之间的所作所为,已然彻底惊醒了巫人营地的所有巫人。 蝉鸣声会随着江河与蝉鸣蛊的距离适时变化,这让他们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把握江河身处何方。 而今在江河的眼力,这诸多巫人修士,皆是不约而同地,向着自己的方向靠来—— 另一位人九境尚在赶来的路上。 江河并不胆怯,袖间金光一现,单凭小剑便斩杀诸多尚未准备完全的巫人。 那群巫人见江河来去自如,心知其实力远超自己,便更不能被各个击破,在短暂的照面过后,便选择躲藏蛰伏,向着那人九境修士的方向汇聚而去。 虽然他们这些蛮人的脑袋不一定有多聪明,但多年来对战场的敏锐,也能让他们做出相当正确的决定。 但这些皆与江河无关。 他在奔行间,匆匆通过怀中的金乌,向远在剑门关的薛正阳发去消息: “薛前辈,我找到顾将军了!这里还有其它被抓来的鲤人,你且速速召集二十兵马向我这边赶来!” 江河没打算麻烦薛正阳亲自前来。 因为不知蛮国国师还有如何手段,薛正阳一定要固守剑门关才行。 更何况,包括顾海与自己在内,连同那些堪堪活下来的鲤人,总共有二十人人之多。 单凭薛正阳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同时携带如此之多的人数。 倒不如让他派遣二十骑来,届时事先定好地点,到时做好接应一并纵骑而去。 他对金乌所言之词,似乎能在即刻间传入薛正阳的耳边。 薛正阳亦可通过眸中术法,让金乌从嘴中吐出细微的火焰,组成一行字幕: “已照办。你带人且去火势东方,我会为轻骑开路,但这需要一些时间,你们若是提早抵达,免不得要支撑片刻。” 薛正阳做事江河还算放心,将金乌匆匆收回胸前衣襟处后,便趁着巫人相互集结之时,赶入了血池之中。 血池的虫鸣愈发响亮,想必那些巫人已然知晓,江河如今便位于血池之中。 那一众获救的鲤人,而今尚在休养生息,见到营帐里忽然有人闯入,当即吓了一跳,各个扑腾站起来,警惕地看着闯入进来的江河。 他们当即一愣。 虽然他们不曾看清,救下他们的到底是谁,但江河怀中抱着的顾海他们确实看得真真切切。 “将军!” 服用过活血丹的他们,而今精神都已回缓,见到顾海尚还无恙,皆是欣喜雀跃。 江河匆匆把顾海放了下来,目光瞥向了那偌大的血池,便见其中本还吸食血液的蛊虫已经少了许多,想来是回到了他们各自的主人手中。 唯有诸多样貌近似的蝉鸣蛊在时时聒噪,不胜其烦。 江河再使一剑符,将这诸多蝉鸣蛊穿成了串,耳边那时时挑拨他心弦,使得他越发冲动的蝉鸣才渐渐缓和。 他平复着烦乱的心情,终是看向尚沉浸在重逢之喜的一众人: “等我们全都安全之后再说寒暄的话吧。 首先,我们要逃出去才是。” 第258章 蝉鸣下的尊严 “这事情宜早不宜迟,服用了活血丸后,你们可否都能自由行动了?” 虽说那些巫人尚在集结抱团,等待那位人九境修士的到来。 但自己带着顾海匆匆赶来,已经花去了不少时间,再耽搁下去,江河恐怕一个人都带不走。 一众鲤人也深知形势紧迫,连忙回过神来,看向江河: “那,薛……薛国师?我们应该怎么逃?” 顾海见士兵皆喊江河为薛国师,一时有些错愕。 但他倒也不曾多言,只道: “我们应该是要往东南跑,对吧?” 江河点了点头: “没错,但我们首先是要从军营出去。” 不待众人再说什么,却见江河手中突现一柄拂尘,他右臂用力一挥,带起了阵阵风浪,掀开了偌大的顶棚。 由于糟栏属于喂养蛊虫之所,平日里除了那些想把王胡来当球踢的人外,并不会有太多人光顾,自然也不可能落座在军营的中心部位。 这反倒给了一众人迅速逃脱的可能。 否则找个出营的角落都不止五分钟的时间,届时一大堆人围追堵截过来,纵使江河能够只身逃离,剩下的这些人便一个也逃不掉了。 故而顶棚掀开过后,众人便见自己的身后,有着一堵高高的围栏,围栏之外,亦有一片偌大的荒野。 纵使南方的野火仍然汹涌滔天,也很难照亮公里之外,那通向一片漆黑的荒野。 众人只觉置身那夜色里,便会在那黑夜一瞬迷失。 但这无疑是逃脱追捕的绝佳机会。 “可我们怎么跨越这处围栏?”有士兵不免问道。 那围栏搭建起来,便好似本意便是不愿让人从营中逃离一般,足有十尺高的栅栏,绝非人力所能短时间围起。 但江河早就有所打算,只道: “你们既是从军多年,功夫应当都不错吧?” “什么?” 众人还不曾反应过来,却见江河对着顾海道: “顾将军,你且做个示范。” 顾海尚未反应过来,却见江河一把将顾海托举头顶,双臂陡然发力,径自把顾海抛向了围栏之外。 顾海本还有所惊慌,但到底是驰骋沙场几十年的人物,意识到江河这般作为是为了什么,只在空中翻腾了两圈,便稳稳落地。 可他才堪堪站稳,便听江河在围栏之内向他呼唤道: “顾将军,你尚还有力,这些将士们的血液都要被抽干,才堪堪恢复,你在外面记得接着些。” 不待顾海同意,江河便故技重施,再把一个稍显虚弱的士兵兀自扔了出去。 顾海虽饿了一天,又几经折磨,伤痕累累,但这还没能妨碍到他的行动。 故而有的士兵虽在空中很难如他一般自在,却也都被他稳稳接住。 接住以后,便被顾海催促着先行向着东南逃离,莫要耽搁。 如此反复十数次,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但耳边的嘈杂声愈发杂乱,江河只需匆匆一瞥,便瞧见不远处的蛮营之中,已然点起火把,化作星火照亮四周。 他们似乎是知晓糟栏处濒临营地外围,便点着火把驰骋烈马,要在营地外围对他们做出包围之态,围追堵截。 但眼看尚未出去的鲤人唯有王胡来一人,江河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抛下他,便又要抱起王胡来,对顾海道: “顾将军,你且速速离去,我带着他一并逃走!” 顾海了然,此时根本不是犹豫的时候,只能迈开双腿,能跑多远跑多远。 而留在营地的王胡来,自知情势紧迫,但他不知是抽了什么风,竟是提议起来: “薛国师,你把我送到西南吧。” “西南?什么意思?” 江河不懂王胡来为何这般提议,但这并非是他当下要考虑的因素。 他既然是承诺过会带走他们每一个人,便一定会为自己的承诺负责。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便要将他扔出去。 可王胡来却忽然大喊道: “那些蛮人已经要赶过来了,您是仙人,只要您使出仙术,让他们留意到我,混淆他们的试听,我就可以给你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他近乎是哭喊着道, “求求你了,薛国师。” 江河陡然一怔。 但他仍是咬牙,把王胡来抱了出去,向着东南方向一并逃离: “少废话,我没有这种手段。更何况,就你一个诱饵又能做得了什么?” 江河在哄骗他。 引人注目的方法他当然有。 可那帮蛮营的兵马,本就是因他的选择而被激起。 若非自己突然被那汲取的意识影响,他们的时间本不该如此紧迫。 自己只要再细心一些,少受到一些影响,他一定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他不希望任何一个人,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可耳旁尽是马儿嘶鸣之声,单凭自己的脚力足以甩开追兵,但诸如顾海一般的凡人,就算是卯足了劲儿,也没办法逃脱骑兵的魔爪—— 被就地抓捕,近乎是既定的结果。 “薛国师。” 王胡来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紧紧抓着江河的肩膀,几近痛哭出来, “他们需要逃跑的时间,哪怕是争取一点点时间也足够。我只是不想……背着一身的屈辱回家!” “……” 王胡来的情绪有些崩溃,他近乎有些哀求: “我不想苟活的,我根本不想被那些蛮人侮辱。他们抽我的脸,割我的肉,把我当球一样踢来踢去,让我吃他们的秽物……我根本不想的! 我是鲤国的军人,我宁愿跟着我的战友们一起去死,也不愿受他们这些蛮人的羞辱! 可我不能啊…… 我还要把老李的册子带回去,他是我的好大哥,他救了我。我不能辜负他的恩情……我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我才能把老李的寄托带回到他妻儿的手里……” “那你就亲自带回去。” 江河抱着王胡来咬牙奔跑着,但他不能跑地太快,必须时刻跟在一众士兵的身后,为他们保驾护航, “别辜负了老李的付出。” “薛国师,我回不去了。我他妈不配!我丢了鲤国的脸面,丢了自己的尊严,我他妈为了活命,连那群蛮子的秽物都要去嚼。 我真他妈不想一辈子活在这狗娘的阴影里! 薛国师,如果没有人去做诱饵,他们迟早能追上我们! 我求求您把我放下来。只要我能拖住一些人,我仅剩的这条烂命,也算是有了价值。 我也不想永远当一个丢了鲤国的脸面人,我是一个人,一个有尊严的人——算我求求您了,您就让我,再有尊严的死去。” 江河承认,自己有些犹豫了。 那些蛮子胯下骑着矫健的烈马,单凭脚力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脱。 纵使江河能凭借术法神通拦住相当一部分人。 但那些手持火把的轻骑身后,还有已然集结匆匆赶来的巫人—— 那人九境修为的第三位蛮师,也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疾驰而来。 待凡人与巫人双方人马集结,在薛正阳镇守剑门关的当下,江河很难自信能败退他们。 留下诱饵,吸引一批火力,无疑是当下最为明智的选择。 江河深呼吸了一口气。 时间已由不得他再行犹豫。 “你可想好了……”他有些艰难地问道。 “薛国师,我王胡来,也想想堂堂正正的,站着死上一把。 就像老李他甘愿舍身救我一样,我不想让我自己觉得他救了一条烂命!” “……” 性命与尊严,究竟哪个重要。 江河无法回答。 因为他从未做出过这艰难的抉择。 他只是在想,或许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着截然不同的答案。 正如王胡来。 他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他理应是一个光荣的战士。 他本该战死在守卫国门的战场上。 但有人代替他履行了赴死的职责,用他们之间深沉的情谊,为他挽回了一条性命。 他也为此背负了更多。 将兄弟的信物带回去,成为了让他活下去的执念。 他不惜为此抛弃尊严,受尽折辱,也要守住故去之人仅剩的怀恋。 可当他卸下了重担,内心也仍然渴望尊严的荣耀。 江河无法去评判这件事的对错。 他只能去尊重,一个渴望挽回尊严的军人,在生命尽头最后的祈求。 “我明白了。” 他缓缓吐出口浊气,从乾坤袋的器皿中,掏出一只蝉似的蛊虫—— 那是他早在击杀忽家五兄弟后,就已经驯化好的蝉鸣蛊。 他将蝉鸣蛊放入了王胡来的手中,全力奔行,向着那岔路的西南。 王胡来手中的蝉鸣忽响,吸引了一众纵马奔驰的蛮人的注意力。 他们来回打转一圈,不约而同地便向着西南的方向围追堵截而去。 而蛮兵身后的巫人,则谨慎地向着东南的方向追去。 江河的脚力远比蛮兵纵马要迅捷太多,他只在奔驰一段距离之后,便把王胡来匆匆放到了地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接过了他一直藏在隐私之处的小册,什么也没再多说。 王胡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江河,只道: “薛国师,你一定能保护好我们鲤国的,对吗……你一定能结束掉这场战争,让和我一样的战士安心回家,对不对?” 江河承诺道: “我会的。” 紧接着,他就又向着东南方向奔去。 蝉鸣蛊所能察觉的,是未被其主人所认同的灵气。 而如今这只蝉鸣蛊唯一所认同的,唯有江河的混沌之气。 这便意味着,那四下就要奔袭而来的星火,亦是不被认可的一方。 但蛮人不懂这些。 在蛮人的眼中,蛊虫就是他们自己的事物。 那蝉鸣所指向的,也应该是那些将要逃走的鲤人。 所以他们会奇怪,为什么鲤人周边会有一直蝉鸣蛊,是不是哪位巫人提前在他们身旁放置伴飞的? 却不会发觉,蛊虫之所以时时鸣亮,并不是因为他们距离敌人越来越近了。 而是距离诱饵越来越近。 江河不能再看顾王胡来。 因为蛮人足够谨慎,向着东西两方兀自分流——凡人骑兵去围堵西南,而巫人部队则去向东南。 他势必要去阻挡住那些巫人的脚步。 所以他只能任由王胡来胡乱地向着西南奔行。 哪怕他知道,这已经失去过一次尊严的小卒,注定要被践踏在无情的铁蹄之下。 但死活而已,谁他妈在乎。 王胡来唯一在乎的,只有自己到底有没有拾起,那已经丢掉的尊严。 第259章 经验之差 倘若一个凡人拼了命的奔跑,在五分钟的时间里,已然足够让他跑地很远。 但名为追逐的戏码,只以单方面的脚力,难以评估最终的结果。 祖上食用龙肉的鲤人,虽然相比粗犷的蛮人要显得瘦小,但他们的脚力却并不逊色任何一个凡人之辈。 但面对那被灵气蕴养了身躯的巫人,却还是相形见绌。 更何况,他们才刚刚恢复了体力不久。 巫人已集结而来,其中更有在两腿附上大力蛊的力士,只一个高跃便跳出了五丈开外。 对那逃逸的鲤人而言,被追上是迟早的事情。 他们已不能再于逃窜之中浪费体力。 如今他们已濒临那高耸的炎墙,身后席卷的热浪就要蒸发他们额头的热汗,但那些驰援而来的救兵尚还马不停蹄的奔袭而来。 想要挣脱身后巫人的追捕,要么跃入那炎墙之中引火自焚,要么就奋力顽抗,拖延时间—— 拖延到救兵奔袭而至的时刻! 跟在最后的顾海明白这一点,率先顿住了步伐。 他猛然回头,瞥见紧追而来的巫人已然纵身一跃,跳过五丈,手中弯刀兀自抽出,好似弯月的寒光仿若映射着汹涌的焰火,在野火之下,他那挥出的刀光已分不清是白是红。 但巫人紧紧牢记蛮师方才的吩咐。 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男人,于国师有用,不能杀。 故而他手中锋利的弯刀,忽地回转,只以刀背去落在顾海的头颅,将其砸晕,而并非斩首。 他手中的弯刀已不可谓不快。 他也不相信自己的刀能被一个凡人反应过来。 他也并未因顾及性命而刻意收下力道。 但他的弯刀,仍是与一柄眼熟的手斧相撞。 “喝!” 顾海厉吼一声,双手紧握着那对他而言有些宽厚的战斧,任其锋利的斧刃凿在那弯刀如钩的刀背。 “锵”地一声,那巫人竟觉得自己的手臂被震地有些发麻! 他有些惊愕地紧盯眼前这个虎背熊腰的中年人,那干枯发梢之下遮掩地,犹如雄狮般的眸光瞪得他骇然心惊! 自己可是人三境的巫人,甚至让手里的大力蛊给予自己双倍的加持,而眼前这个中年人只凭肉身的力量,就能生生抗住自己的力道—— 这他妈还是个人? 蛮人根本没有想过。 倘若这金国公顾海,真是什么省油的灯,又何须那人九境的血蛮出阵,才可将他拿下。 顾海的忽然反击让他极度错愕。 可战场之上,生死却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完全可以犹豫、错愕。 但代价就是将生死交到别人的手上。 顾海的虎口已被震地崩开,裂口赫然流淌出猩红血液,可他全然不顾,双手紧握战斧,调转斧头,向着那蛮人的下巴便一瞬劈去,那刚猛的斧自上而下凿开了蛮人下颌,硬生陷进了蛮人的头颅之中。 那蛮人只在惶恐与不解中兀自倒地。 顾海漠然以对,脚下一踢,勾起了死去蛮人手中的弯刀,紧接着又向身后兀自踢去,随意地踢到了一个就近鲤人的手上。 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不曾吩咐。 但那人已经接过弯刀,严阵以待。 他们纪律严明,有些话甚至无需统领吩咐。 更十分清楚,到了如今这个关头,纵使自己势单力薄,也唯有做出反抗,拖延到援军的抵达,方有一线生机。 他们的体力有限,既已至此,便退无可退。 如今堪堪追上的,大多都是身怀大力蛊的巫人。 大力蛊给予了他们力量的增幅,这让他们远比身后的同僚来地更为迅速。 如今见鲤人固步自封,他们也浑然不曾客气。 手中的弯刀铿锵一闪,便要冲杀而来。 只可惜,他们的力量或许要强于顾海,但只凭蛮力,根本奈何不了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 他们两者在战场上的经验,在武学上的造诣,皆有着莫大的差距。 顾海辗转腾挪,接连躲过袭来的刀锋,只在一瞬之间,便把战斧凿进了蛮人的后颈。 鲜血喷洒在顾海冷峻的面庞,衬得他好似战场的杀神,他奋力抽斧,转而便躲过另一人的刀风,凿上了那人胸膛。 这次不曾一刀毙命,但突入袭来的银月弯刀,骤然划过了他的脊梁,给予了他最后一击—— 持刀的士兵已然冲步上前,配合着统领拿下了敌人。 又有两个鲤人接过他们踢来的弯刀,纷纷加入战场之中。 那手持着大力蛊的巫人们不曾想过,竟还有凡人能与他们这些仙人掰起手腕。 他们迅速合拢一处,不给他们逐个击破的机会,便又一拥而上。 双方即刻拼杀在了一起,虽说赶来的巫人数量远比固守的鲤人要多,但顾海太过神勇,既在顾全自身的同时屡屡为身旁同僚解围,又能在对方露出破绽的一刻予以痛击。 经验的差距,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蛮国独特的修行体系,使得的巫人大多是自国民之中挑选而来,少有亲历战场之辈。 只凭一股子蛮劲儿,若是遇到了经验丰富的战将,未必能在复杂的战场上施展全力。 倘若追来的是那些纵马的凡人蛮军,或许擒住眼前这十数个人只在须臾之间。 可他们这些使着大力蛊的巫人,甚至在一时之间难以奈何这十余个服用了活血丸,才堪堪恢复体力的鲤人。 这让他们心感羞辱。 “围住他们,围住他们!没必要跟他们硬拼!咱们只需要困住他们,不给他们留退路,等到后面的其他人跟上来,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有人见奈何鲤人不得,及时反应了过来,便立即高喝出声。 那巫人一听,觉得有理,纷纷奔向了四处,已包围之态将一众鲤人团团围住。 “列小圆阵!” 顾海见状大喝一声,十数个鲤人立时反应过来,彼此肩并着肩,成为彼此最能信任的靠山,手持弯刀,正对着那群将他们包围起来巫人。 但巫人吃过了亏,自然不可能再随意出手,枉送性命。 鲤人见状,心中是又忧又喜—— 待到那紧随其后的巫人都要赶来时,他们便真的要走向末路了。 僵持之中,一众紧张的士兵,忽而听到了阵阵颤地之声。 他们只觉脚下的土地一颤一颤,耳边的巨响也越来越近,致使他们的步伐都在一瞬不稳。 感觉到那震地的来源,来自北方的蛮营方向,他们几乎是在霎时之间便反应过来,究竟谁才能发出如此骇人的轰隆声响—— 目光所及之处,正有一肥硕的巨人奔来。 第260章 不是强项 在血蛮那十尺有余的身高,和不知几百公斤的体型面前,那一道赶来的巫人便要显得渺小太多。 众人只见他迈着张狂的步子,步伐之间抖动着躯干的肥肉,一颤一颤。 他那左右飘忽的双眼不曾凝神,只嗷嗷大喊之余,不顾包围鲤人的诸多巫人,便将自己人的包围圈胡乱冲开,手中短斧奋力向着左右紧靠的鲤军砸去。 鲤人们自是见识过这样貌诡异的蛮人,强如顾将军一般的将领,也只在须臾之间便被他一招拿下。 他们硬抗不得,便也不再维持阵型,纷纷向着四周暴退而去。 这一斧头赫然砸在了地面上,却霍地砸起了荒野上的沙石,开出一道裂口。 而内心早就有所预料的鲤人,见到对方如此刚猛的力量,心里还是十分惊恐。 他们甚至没有生起出刀攻向血蛮的念头,因为他们很明白,向着血蛮出刀不会得到他们预期的结果,反倒会因对方刀枪不入的皮肤,而崩碎这本就粗制滥造的弯刀。 他们就要向着一旁避开,但那形成包围之势的巫人已然回过神来,向着他们再度抽刀。 前狼后虎,一众鲤军已然自顾不暇,疲于应对。 那血蛮见一击不成,目标继而直指堪堪避开的顾海,抄起手中的手斧,便要向着顾海再度劈来。 他挥出的斧头远比顾海看起来威猛,那斧刃上的罡风好似化作了实质一般,单凭气势就要摧枯拉朽地袭上顾海反身回敬的攻势—— 可远方一束突如其来的白麈,赫然拦在了两柄手斧的正中。 那两柄手斧赫然凿在了莫名坚硬的白麈之上,那麈尾只向着顾海的方向弯曲一瞬,震得顾海须得牢牢稳住手臂,才能防止兵器的脱手。 血蛮一愣,发出不太聪明的困惑。 可那麈尾又在顷刻间,向着血蛮挥舞而去。 血蛮招架不及,便要用光秃秃的脑袋硬生相抗,可这次那麈尾却并未如他所愿—— 不知是麈尾硬地宛如铁板,还是血蛮的额头与之一般坚硬,两者相撞之间,却听一声响亮的轰鸣炸开,那血蛮不由怪叫一声,被反冲的力量轰地仰过头去,连带着整个臃肿地身躯一并倒在了地上。 又是一道金光自麈尾的方向一闪而过,一柄犀利的金光小剑划破漆黑的夜色,与一众人身后的焰火交相辉映,层层破开了阵阵风浪,须臾之间便化作灿金的流光,穿透一众巫人的胸膛。 那小剑太过鬼魅,一连穿透了三人的胸膛,才被第四个巫人反应过来。 他便施展大力蛊要以弯刀与之相对,可他手中弯刀不过是粗制滥造的凡铁,两兵相接之中,那金光小剑便崩碎了弯刀的重重构造,将其兀自击碎,穿透到巫人的额头一寸。 那巫人就要闭眼认命,可小剑却已然耗尽了灵气,只在他额头的分寸之间,便化作了星光般的齑粉消散不见。 他便要松下一口气。 可鲤人的弯刀又兀自而落,代替小剑斩向了他的头颅。 因为境界对于肉身的加持,士兵拼尽全力的一刀,只够砍入他额头的半分。 这头颅是致命要害,他只需再一用力,便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那士兵用力一蹬,把巫人的尸体踹在地上,才硬生生拔出了陷在他额头的弯刀,看着那麈尾袭来的方向,不由欢呼雀跃起来: “薛国师!是薛国师赶过来了!” 鲤人虽不知这位‘薛国师’的实力究竟几何。 但既然是‘仙人’,自然也有着仙人的手段。 不说败退巫人这略显不切实际的目标,若只是拖延时间的话,有‘薛国师’这位仙人在,未必不能做到。 他们眼见着那奔来的‘薛国师’,心中豁然开朗,浮上了一抹希望。 匆匆赶来的江河,见到鲤人在这危急时刻,竟还不曾减员,不由心中惊喜。 不曾想这鲤国人的体质竟强悍到这种地步,以堪堪恢复后的凡人之躯硬撼修士,哪怕这蛮人大多只是人二、三境的修为,鲤国人能做到如此,也的确惹人惊疑。 虽然这想当一部分归功于江河手头的活血丸,但这还是让江河深感惊诧。 他不由想到下山之后,遇到的忽家五兄弟。 那时他与忽四郎、忽五郎斗法之际,亦有顾青山在一旁牵制协助,虽说当时她是以地境法器加以庇护支持,但其体质上的强悍也可见一斑。 不曾想二百年前,鲤人的祖上所分而食之的龙肉,竟为后人带来如此之大的裨益。 但惊喜之余,江河也不由凭借双眼,去追溯远方那另一抹人九境的灵机—— 他更加奇怪了。 却见那另一位人九境,相比于其它奔赴而来的人境巫人,要显得太过不紧不慢。 原本按照人九境的速度,他甚至不应该比被自己强行眩晕一次的血蛮要慢。 可如今他却仍然迟缓的行进着,实在匪夷所思。 江河唯恐有诈,就要先行解决血蛮。 他以麈尾作剑,混沌之气附着拂尘之上,惊起声声剑鸣。 江河的剑法说不得多么高深。 究其原因,他也不过才习剑半年而已。 可虽然江河资质平平,习剑尚晚,没有那群自幼习剑的剑客一般的基础。 可在灵气蕴养肉身的加持下,江河根本无需过多的锻炼,便有着足够驾驭长剑的力量与姿态。 故而他的剑法,实则精进的极为迅速。 顾青山亦是一位卓越的教师,花了半年的时间精心雕琢,耐心将江河这个不懂剑的初学者,调教成了一个出剑平稳的剑客。 所以江河的这一剑,并无什么门道。 只不过是那习剑八式之中,最为基础不过的‘刺’。 但这一刺,亦是真正剑客的一刺。 剑客出招,无需过多华而不实的章法。 唯有足够快、足够稳、足够狠。 江河的这一剑,亦是掏空他半年汗水的一剑。 那麈尾束成的剑身与江河一同化作雪白的疾影,叱咤着无形的剑气,便要向着血蛮肥硕的腹部正中刺去—— 那里正是血蛮的灵台,人九境的蛊虫栖息之所。 江河忌惮血蛮的肉身,这一剑不敢夸大,便动用庞多的灵气附着其中,誓要在这须臾一刻,戳穿他宽阔的腰腹。 风驰电掣的一瞬,此剑正合心意。 那血蛮不知是没来得及反应,还是压根就没想过抵挡。 江河只觉那钻入血肉的手感陡然袭来,眼前漫开的血雾已然足以证明一切。 成功了! 江河眸光一闪。 到底是地境法器,在庞多的灵气加持之下,亦能破开那人九境的‘金刚之躯’。 但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飘忽一瞬,江河便赫然察觉出了不对—— 这一剑的的确确刺入了血蛮的肉身不错。 但,远远不及他所预料的一般深入。 血蛮腹下那肥厚的脂肪将江河的剑气堵塞,江河足够迅猛的一剑,竟是被他那好似蠕动起来的血肉给生生缠住! 江河暗呼不妙。 这血蛮的攻势相比力蛮要显得极尽笨拙,不够刚猛。 但正如法器能够轻易破开力蛮的身躯,却很难抵挡力蛮的力道一般—— 进攻对血蛮而言,本就不是强项! 只听血蛮怪叫一声,飘忽不定的双眼一左一右,尽显呆滞,嘴角忽然咧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转而抄起手上的手斧,便要向着被腹中血肉纠缠的江河头颅而去! 第261章 开源节流 血蛮势在必得,江河也猜不准这究竟在不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但情况紧急,不得多想,他调动混沌之气,将手中拂尘忽的化软,那被血肉所缠绕的拂尘也因此脱身而出。 那一斧当头袭来,江河脚下一蹬,迅风步忽而施展,带动着他的身形向后一退,便见那凶猛一斧赫然砸在了江河所遗留的虚影上。 “哗”的一声,那残影应声而散,江河尚有喘息的机会,去仔细探究血蛮的血肉之谜—— 便见那血蛮腰腹前,血肉模糊的豁口之中,竟是有密密麻麻的菌丝宛若活过来般兀自摇摆,便要相连一处,将那流淌污血的伤口修复愈合,看起来煞是诡异骇人。 江河以双眸注视他丹田之处,那寄宿其中的蛊气。 却见那蛊气相比方才而言,的确有一定程度的削减。 它削减的程度还算明显,但对于人九境的修士而言仍然是杯水车薪。 那血蛮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左一右的眼瞳忽然凝向江河一处。 “疼!疼!” 他凭手斧支撑起自己的身子,便要颤颤巍巍的起身,连带着臂膀的肥肉也跟着晃悠起来。 场面看着滑稽,但他下手却丁点不曾含糊。 饶是对于江河而言,能够施展迅风步轻松的躲过,这力道远逊于力蛮的攻势。 但血蛮却仍旧乐此不疲。 他的眼里仿佛不再有别人的身影,他全然不顾鲤人与蛮人对立的阵营,只待江河向后躲开,他便再行挥舞着手斧劈来。 中途冲撞之间,难免误伤到短兵相接的两国士兵。 鲤人尚可凭借江河麈尾的保护受到庇佑,安然无恙。 反倒是蛮人会因疏忽大意而躲闪不及,冲撞之间不免受到波及。 他们微薄的修为,根本难以抵挡血蛮的力道,只在接触之间,便被被撞飞至几尺之外。 向后躲避的江河,只在简短的尝试之后,便放弃了再以拂尘作剑,反击血蛮的想法—— 这蛮子正如他那草率的名字一般,根本就是个不怕死的血牛。 他所挥出的剑招未必不能斩伤血蛮的肉身,但不消片刻,那淌血的伤口便会像先前所见一般悄然愈合。 纵使他出剑的确是在消耗血蛮的灵台中的蛊气。 但与之相对的,自己既要维持手中拂尘的万般变化,又要施展迅风步为自己提速,他的人九境本就虚浮,如今这个境况,他所亏损的灵气绝不比那血蛮要轻。 血蛮可以不顾伤势、不顾损耗,硬凭着一身蛮劲儿胡乱出招,消耗自己。 可江河不行。 只需几分钟后,那诸多蛮人便要齐声而至,就算那另一个人九境来的如何缓慢,他该到还是要到。 自己绝不能在与这血蛮争斗之际,便将自己的灵气耗之一空。 故而他当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开源节流’。 如今只以迅风步进行左右躲避,而不出剑相向,浪费灵气,便是节流之举。 至于‘开源’…… 江河的目光,忽而瞥向了那与鲤国士兵相接的巫人。 持有大力蛊率先赶来的巫人不过三十余位,在先前一瞬兵戈之时,顾海已然领兵解决几人。 无论他们修为几何,到底算是一个修行灵气的修士。 江河瞅准目标,手腕忽地一抖,那麈尾便兀自向着死去巫人腰腹之上,渐渐升腾的灵丹揽去。 灵丹入手,蓬勃着生生灰黑的灵机。 江河不假思索,将那灵丹中的蛊气,与自己的灵台相互勾连。 那其中蛊气,便好似被江河的灵台牵连吸引,在不断逸散过程中,分出了少许紧密相连的灵气,融入到了江河的灵台之中—— 一年以来,江河终日凭借灵丹修行。 没有人比江河还要了解这些灵丹的用法。 而这个方法,早在江河与忽大郎斗法之时,便尝试使用过。 灵台所能储存的灵气总量,向来是以境界作为连接,成几何似增长。 虽然每个人的灵台因人而异,但在相同境界之下的总容量,并不会相差太远。 更何况这蛮国的大多数巫人,都只是修士之中最为平凡的庸人。 江河十分清楚,一枚人三境的灵台,对于如今的自己而言已称得上是杯水车薪。 如今他无暇坐忘,便更难将手中灵丹尽数吞噬,只能采取最为野蛮、浪费的方法,将那本就是杯水车薪的灵气浪费掉—— 但效率的低下,也能因数量上的差距有所弥补。 境界的差距无疑是残酷的。 这些对凡人而言力大无穷的巫人,在江河额面前却是不堪一击。 更何况,江河的家底太过殷实,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境修士能够拥有的财富。 这反倒让他眼前的巫人,化作了填补江河灵气缺口的‘开源’。 却见江河脚下的步伐忽而扭转,便要向着那手持大力蛊的巫人而去! 血蛮不顾旁人眼光,不顾敌我双方,手持短斧偏偏就要一意孤行。 可这反而冲散了他们那与鲤军短兵相接的阵型! 一众巫人只觉自己是命里犯了太岁! 原本这些力量、体质远超常人的鲤国人,已经足够让他们费力。 而今更是摊上了一个完全不拿他们的性命当一回事,根本就是六亲不认的头头。 他们骂不得,反抗不得,但总归也要惜命。 见到血蛮横冲直撞,当下也是惜命要紧,便纷纷向着四周退去。 江河精力有限,也顾不得鲤人,便大喊一声,让鲤人各自伺机躲避。 原本虎视眈眈的双方,如今是彻底被搅乱了局面,混乱之中,江河手中拂尘再起,悠长的麈尾飞舞在乱局之间,精准盯上了一个手持蛊虫的巫人。 那巫人想过反抗。 可在那被庞大的灵气所附着的地境法器,不讲道理地击碎了他持握大力蛊的手骨时,他那本还豪言壮志的心绪,便是彻底绝望了。 他本想等待身后的同胞匆匆赶来,却不料就要被自己的头头变相的坑杀在此。 他只觉得自己万分憋屈。 但那麈尾却酷似无情。 双方既是生死相搏的敌人,纵使再如何无力、憋屈,也终究不可能成为阻拦江河的理由。 那麈尾击碎了巫人的脏器,戳穿了他本结实的腰腹,将那丹田处陡然平生的灵丹几乎是强硬地拖拽到江河的手上。 大量的灵气又要逸散,但也填补了江河的一瞬灵气。 江河见行事有效,便又要故技重施。 但看清局面的巫人,哪还能再任由血蛮这自家人把自己给变相杀掉。 几乎无需他们互对眼色,一众巫人便将大力蛊附着在了他们的双腿,只拼尽全力向着北方的蛮营退去。 然而在他们退却的一瞬,忽见不远的地平线处,已然有各色蛊虫奔袭而来。 簇拥之中,似有一个身着黑袍的巫人,悬浮在半空之中,向着他们的方向飘忽而来。 他们心中,便是不约而同的一喜—— 第262章 虫蛮 自蛮国的国师远道而来,于蛮国开始传道布教算起,蛮国子民踏入修行之途,已有近乎四年的时间。 起初,蛮国的入道制度,尚还以祭民、巫人、百姓这三类身份划分着不同的阶层。 但随着蛮国巫人愈发增多,巫人在战场上的功绩愈发辉煌,巫人之间对他们所享受的平等待遇而感到不满,一部分卓越优秀的巫人,开始向这个国家渴求更多。 进一步细分巫人彼此的阶层,几乎势在必行。 直至现在,哪怕是巫人之中,也划分出了三六九等,其享有的不同特权,与掌握的各式力量,成为了在巫人内部之间划分评级的标准。 而在这层层阶级之中,位于金字塔最顶端的存在,无疑屡立战功,被国师一手提拔,最终在其体内植入了不同蛊虫,而塑成的三位人九境战将。 但他们能够拥有这一人之下的地位,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功绩显着,稳压后来者一头。 只是因为那蛊虫,似是国师在两年前忽然发现的新型品种,它们的外表看起来与寻常蛊虫并无差异,唯一的不同,便是它们拥有凡人修士用以修行的根基——灵台。 这使得它们不必与修士一荣俱荣,随着脆弱的人体一同成长,唯有人类修士提升了修为,才能更好的发挥出它们已经掌握的力量。 只需将修为高深的蛊虫,植入到蛮人的灵台之中,便能直接赋予蛮人那蛊虫所带来的修为,便像是与传统的修行方式相反过来一般。 这种歪门左道,能够在顷刻之间,给予当事者堪比人九境的即战力与修为,倘若能对此类战事进行批量生产,蛮国毫无疑问便要向着崛起的道路推进。 毕竟到了那时,不会有太多人再劳心劳神的坐在蛊池旁边,终日瓜分着那本就稀少的蛊气,兴许至死都看不到下一境的边际。 故而在消息放出去之后,只要是被检验出来,拥有灵台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想要以身试法,让自己作为实验的白鼠,得到那旁门左道的力量。 但把蛊虫的灵丹植入进人类的灵丹之中,毫无疑问拥有着莫大的风险。 正如同修士汲取灵丹用以修行,会被灵丹之中残留的意识侵蚀同化一般。 蛊虫的灵丹,亦带有其作为虫类的记忆,哪怕那十分模糊。 但两个不同物种之间的意识糅合,又岂是一般人类可以轻易忍受住的? 故而那场偌大的实验,近乎便是以失败告终—— 传说,自愿来参与实验的百位巫人,近乎在一夜之间一同疯癫,口中说着奇怪的呓语,宛若蛊虫的叮咛。 他们只在一瞬之间崩溃,成为了似人非人的行尸走肉,变得浑浑噩噩,意识崩溃。唯一存在的价值,便只有身上那一身血肉。 国师知晓实验失败,便要下令将那百余巫人尽数投入到蛊池之中,期望他们的血肉与灵台,会在蛊虫的厮杀间,扭转为源源蛊气,莫要浪费掉。 但就在国师将将要扔下最后一个实验品时,那意识崩溃的实验品,却猛然惊醒,回过了神来。 国师发现,此人不仅获得了蛊虫尽数的修为,继承下了那只蛊虫天生固有的特性,甚至开口井井有条,浑然不像是一个被影响了意识的人类。 他大喜过望,即刻询问那人究竟是怎样躲过了一劫,恢复了神智。 那人只回答,这种将蛊虫灵台,强行种在人类灵台之上的邪法,起初带给了他难以言喻的折磨,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一条无知愚钝的虫子,但理智又告诉他自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类。 这两种连物种都不尽相同的意识,在他脑海交相碰撞,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要迷失在混沌的海洋之中。 但或许是因为他本就久经沙场,意志力足够惊人,竟是在那迷茫的海域里,寻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他成功的从中脱离出来,亦成为了国师最为得意的作品。 后来这个人得到了自己应有的地位,而国师则吸取教训,专挑那些意志力惊人的战士,作为他种植蛊虫的人选。 但他物色了许多,最终的结果仍旧不尽人意。 唯有两个人在这接连不断的实验中得以幸存。 一个被种下了人九境的大力蛊,一个被种下了人九境的恶食蛊。 前者给予了那人崩碎山石的力量,被国师称作力蛮;后者被给予了暴涨的食欲,非人的愈合能力,铁铠般的肉身,后被国师称作了血蛮。 美中不足的是,饶是这两人曾经亦是意志强韧的战士,也终究不及那最初之人完美。 力蛮因蛊虫的侵蚀,而变得暴戾嗜杀,总以将人撕成两半为乐。 血蛮也被侵扰到了思维,变得痴傻易怒,眼中除了吃食之外好似再也容不下其它—— 他们两人都还保有人的意识,故而平常时分尚能正常交谈。 但只要发病,那便是敌我不分,首尾难顾。 国师终究明白了,此类机缘可遇不可求,故而也便无奈叫停了计划,将那培育出的三个人九境修士封为三蛮师,成为巫人之中最为顶端的阶层。 而对于一众麾下巫人而言,力蛮暴戾嗜杀,血蛮痴傻易怒,两者皆不是什么善茬,稍有不慎便有被自己人给捉弄致死的可能。 就像是他们方才所面临的一般。 唯有那在实验之中最初成功的蛮师,没有乖戾的性情,能够像是一个正常人般对待自己的手下—— 那人,正是如今缓行而来的‘虫蛮’。 他是最得国师器重的仆人,每当国师有事告假,便会将自己手中的权柄尽数交予 他亦是作为国师最为得意的作品。哪怕他没有力蛮孔武有力的臂膀,没有血蛮金刚不坏的身躯。 但他却拥有着增幅方圆之内,一切蛊虫威能的能力。 见到虫蛮亲身赶来,就是那誓死要砸碎江河的血蛮,也在一瞬之间老实了下来。 虫蛮似是向血蛮招了招手,让他忽而顿下了脚步,没有再对江河穷追不舍。 反倒迈起了敦实的步子,向着虫蛮的方向慢跑而去。 一众鲤人面面相觑,不知那血蛮为何要选择忽然撤退回去,而不是趁着援军抵达乘胜追击。 但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隐约感觉到些许不安。 他们彼此喘着断断续续的粗气,凝视着眼前那不急不缓的巫人们,不住地猜想着—— 或许,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 第263章 烈火铁骑(4300) 顾海低声细语地吩咐身后的士兵摆阵,在巫人尚在戏谑瞧着他们,而不曾动手之际,十数个鲤国士兵紧紧地抱在一团,驻足在顾海的身后,用彼此地肩膀互作依偎。 江河则要站得更前一些,他背对着那十数个不安的士兵,让他们瞧不见自己面上表露了怎样的神色。 只是那持着拂尘的双手,却也在此刻不自觉地收紧—— 巫人的大军已至,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们阵营里,不过只有一个半吊子的人九境,与十几个祖上服用龙肉的凡人。 而他们的对面,是数以千计奔袭赶来的巫人,他们手中的蛊虫形貌各异,彼此掌握的能力也不尽相同。 很显然,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 虽然江河一方的目的,也并非是击败对方。 但想要在对面千人之数的拖延到鲤人的骑兵赶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们甚至都还没有听到马儿的啼鸣。 马儿之声尚未寻见,不远处似是悬浮在半空之中的虫蛮,已然从嘴里爆发出凄厉的虫鸣—— 那虫鸣便宛若蝉鸣的阵阵号叫,但声响却远比那夏日蝉鸣要尖细万分,但从人类的耳畔回响,要显得太过刺耳。 但那随虫蛮一道赶来的蛮人,便好似受到了战吼似的激励。 江河清楚瞧见,他们手中的蛊虫在隐约之间,散发出明灭的光晕。 那刺耳的虫鸣又在开阔的旷野兀自响彻,一众鲤人只觉得好似针尖扎进了他们的耳膜,就要痛苦地遮掩自己的双耳。 可就在他们将要捂耳的同时,却见眼前那众多巫人头顶,赫然绽放起成束似的五彩光阑。 那赫然是蛊气所伪作的五行灵气,外显出的实质。 它们在沉寂的黑夜里闪烁起五色斑斓的光芒,近乎要与鲤人身后那堵滔天的火墙形作对立。 但它们的目标却并非那漫天的野火。 而是野火身前,那显得极尽渺小的鲤人,与江河。 他们警觉明悟。 怪不得那虫蛮竟是勾手让血蛮撤退回去,原来是巫人已然齐至,准备强行轰炸他们这本就不太富裕的土地。 天边的五彩好似斑斓下坠的流星,他们只在天空忽闪一阵,就要坠地似的在夜空下划出流彩的轨迹。 在一瞬之间,江河已分不清天际袭来的究竟是烈火还是寒霜,是沙石还是荆棘。 他身后便是无力躲避的鲤人,当下唯一能做的,便只有骤然暴退至一众鲤人的身前,将拂尘上纷飞的麈尾扩散开来,撑作硕大的伞面,将紧急抱团的鲤人庇护于寸许方圆。 可当漫天的流光,精准地坠落在那洁白的麈尾时,江河却只觉他体内的灵气像是被抽离一般,在尤为迅速地损耗着—— 江河手中的拂尘是地境法器,人三境所造成的伤害,再怎么被加持增幅也仍是人三境的威力,纵使有千人之数,硬生扛住这诸多攻势也并非是件难事。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自己的灵气充裕到可以肆意挥霍! 人九境的灵台容量相比地境当然难以比拟,但既是人境巅峰,自然也称得上一句不俗。 可他浑身上下的灵气没有丁点是自己修来的,这飘忽不定的灵气本就没能被自己的灵台牢牢锁住,只是一轮轰炸,地境法器便足足抽掉了他当前境界三分之一的灵气! 这也便意味着,自己在当前境界尚还有两次拖延的机会,只需第三轮过后,自己便要以人八境的修为硬抗那千百巫人—— 这更是一个死局。 方才那巫人不过历经一轮的狂轰滥炸,天知道他们还能轰炸几轮? 若是就这么将他的修为炸回人一境,纵使他还拥有地境法器,又哪里来的灵气去动用? 此时此刻,就连江河也不由皱紧了眉头,在心中琢磨着对策。 “到底要不要掏掏家底啊……可那不是打算用在这个关头上的,若是用了,后面又该怎么办……” 江河又习惯性地咬起了上唇,思索之际,那难耐的嗡鸣与头晕又在同一时间侵袭而来。 “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尚能自拔,但那亡人意识的交相影响,无疑更是雪上加霜。 江河甚至有种感觉,便在自己方才汲取那人三境灵丹时,纵使用的是铺张浪费的汲灵方法,但那巫人的意识一定是顺着灵气钻入了他的心神才是。 之前他使用此法的时候,还吸取的是阮酥酥的灵丹。 当时那个灵丹仅剩的意识依然被江河纳入眼底,故而他在浪费灵气之时不曾感受到什么异状。 可方才他强行把灵丹中的蛊气纳入灵台之中时,分明感觉到了一瞬的头晕目眩。 江河绝不相信,在这般紧要关头之下,那一瞬的疏忽能与汲灵毫无干系。 他不能再细想下去。 诸如此类繁杂的思绪,便是越去细想思路越乱,很容易便塑成一个死循环。 江河以深呼吸来作平复自己的应急之策。 又一轮狂轰乱炸轰然袭来,他的耳边尽是一些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 他的听感本就灵敏,如今尚还无法专心回避这诸多嘈杂之声,它们糅作一团,席卷而来,只让江河连身后鲤人的怯声关切,都无法听见。 “不能再犹豫了!” 江河下定了决心。 计划赶不上变化,后手存在的理由,无非是在危急之时及时救场。 眼下若算不上危急的时刻,那天底下又哪里还有危急可言! 倘若身死道消,那便是连放出后手的机会都不曾拥有! 江河猛然向后扭过头去,又作势要收起手中的拂尘: “你们向后退去,莫要误伤了你们!” 一众鲤人不知江河究竟打算做什么,但江河屡次救他们于危难之际,而今包括顾海在内,所有人对于眼前这清秀模样的少年,唯有‘信服’二子可言。 所以他们甚至不曾多问,就要随着江河的吩咐,不顾那即将到来的第三轮轰炸,向后散开。 可就在这时,众人皆听到背后的滔天火海之中,传来了声声高亢的啼鸣—— 与之同时震响的,还有那宛若天降神兵的轰隆铁蹄! 仿若足掠荒野,纷纷踏地,溅起的沙石起了又落。 他们连忙回头,又转过身来,紧紧地抓住了欲要抬手的江河臂膀,示意那被意识侵蚀到耳背发懵,已然分辨不出周身声响的江河,向着他们的身后看去—— 江河本显错愕,那莫名的情绪就要影响他对拉扯自己的士兵怒叱无名之火。 可他那惊愕的眼眸中,却赫然映起了那滔天火海的倒影。 只见那火海自他们的身后豁地大开,于辽阔的原野之上分割两地。 而那正中开出的一线天里,正有践踏起焦土残渣的鲤国铁骑,从那汹涌的火海中奔袭跃出! “驾——” 为首的银甲小将厉喝一声,胯下神骏兀自长鸣,惊动起火海之中,那奔腾而来的百骑应和。 霎时间,啼鸣漫天。 江河已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披甲神骏奔腾而来,他只见那数百余骑所卷起的沙尘只在片刻间便被汹涌的热浪蒸发,那分割开来的两堵火墙之间,唯有平整的一道焦褐之地贯通至方圆数里之外的剑门关。 江河双目圆睁,铁蹄的踢踏声虽不甚整齐,但却好像在一瞬之间扫尽了他心头的烦闷,与耳畔的虫鸣。 在前一刻、这一刻、下一刻之中,江河唯感震撼。 他依稀记得,自己是让薛正阳派来二十轻骑足以。 因为他们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九个人而已。 他的设想是,让薛正阳引领这二十轻骑出城,随后自东方向着蛮营一路奔袭而来,如此一来,便可从侧方将他们直接接走。 由于数量稀少,又是策马而行,只要各自分散,选择一个地点会合,自己中途再行联络薛正阳,让他剑门关之外稍作接应,想来带走他们应当不是问题。 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预料到,巫人为了拦截他们撤退可谓倾巢出动。而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中,自己的计划是不可能面面俱到,样样实现的。 他单知要拖延时间,也尽力在拖延时间。 但也总有拖延不住的时候。 薛正阳将他放出的火海分割两地,开出一条供给鲤国铁骑径直奔腾的路线,恰好为他弥补了这难以预料的疏忽—— 鲤国铁骑正是直行而来,如今他们的速度正是巅峰之刻,是冲散那眼前四下轰炸的巫人的最好时机! 江河赫然向着身后那一同呆若木鸡的鲤人士兵,就打算悉心叮嘱下去。 却不曾想,及时反应过来的顾海,已经举起手斧,直指围聚的巫人部队,高喝一声: “上马!冲锋!” 他的吼声极为嘹亮,那奔袭而来数百铁骑听清了统领的命令,便立即压身策马,坚定不移地领命冲锋。 鲤国将士之间极尽默契,眼见着驰骋铁骑的战友就要向着己方奔腾而来,那被江河所庇护的十几士兵此时也不再慌张。 他们开始跟着江河向那不远处的巫人部队奔跑而去,江河先从袖子里掏出了数十枚曾经炼制的剑丸,只在奔跑之余挨个塞进自己的嘴里。 这炼制的剑丸耗时耗力不讨好,所以江河手头剩余不多,最多算是应急食粮,不到万不得已他当真不愿意动用,因为用完了就真的没了。 那手中的拂尘极尽所能的向四周伸展,当那麈尾扩散的幅度抵达阈值之时,却也足够为身后的铁骑提供一定的遮掩与庇护。 那纷乱的光彩不再只轰向正前方的江河,巫人部队听从虫蛮的号令,及时转变了策略,只让蛊虫释放的灵光向着冲锋而来的鲤国铁骑铺天盖地轰炸而去。 而那尚显精疲力竭的顾海,其奔跑的速度自是没有江河迅捷,但只听身后忽而有人高喊一句“义父”,转身看去,便见是一身银甲地离震玉,正领头策马奔来。 他向着顾海伸出了援助之手,顾海也并不含糊,一把抓上了对方的腕臂,竭尽所能地借力腾空,又在半空扭转翻身,最后落在了骏马的后腰。 其余人也照葫芦画瓢,皆是借着战友的拉力,依次翻身上马。 见十数个战友稳稳落座,鲤国铁骑也便放下心来。 只不过,他们瞧着那铁骑最前方,只以双腿奔行,却远比他们一众骑兵还要迅猛的江河,深感心头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但当下已无人能顾及这些。 在剑丸的恢复效率之下,江河的灵气尚还未至人八人九的交界之处。 如今想要彻底破局,唯有借助铁骑冲锋,破开一众巫人的阵型,方有机会带着顾海等人逃窜出去。 大不了自己留下来殿后,待巫人阵型混乱之后,让鲤国铁骑先行离开,反正自己有后手底牌在,逃也总归是能逃掉的。 而这从熊熊火海之中突然窜出,踢踏着硝烟烈焰的鲤国铁骑,赫然吓了那些站定的巫人一大跳。 他们全然没能料到,竟还能有骑兵从那这漫野的火海之中奔腾涌出。 在场之中少有痴傻之辈,几乎没有人会觉得,单凭自己人三境的身板,能够扛住这数百铁骑的冲锋—— 他们既是人三境,便是还没脱离人的范畴。 纵使身体素质要远超凡人,但硬要说能扛下骑兵那在全力冲锋的长枪,也根本不切实际。 可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只能以近乎祈求的目光,看向那正俯视铁骑,默声思索的虫蛮。 而原本还在高歌虫鸣的虫蛮,如今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瞧着前方高举着那变化自如的地境法器,充作宽阔白‘伞’,用以抵挡的江河。 又抬眼看向那隔出一条焦黑通路的火海,缓缓摩挲起了下巴,磨擦起有些沙哑的声带: “薛正阳,该说不愧是鲤国的国师么,倒是被这漂浮的境界给蒙蔽了眼睛。难不成他的境界,是放下那片神火之后,所遗留的后遗症么……” 他像是有所打算一般,忽而漂浮在了高空,转而高举手臂,向着身后的麾下暴出一声嘶哑的高喝: “散开!躲避!” 一众巫人如释重负,用大力蛊的向四周猛然跳去,用喷火蛊的燃起一束火焰化作了自己的助推力,他们近乎是在一瞬之间,便各显神通似的要逃离原本站定的位置。 而那敦实的血蛮,便打算以肉身扛下数个铁骑的冲锋,但只听耳边一声沙哑的呼唤,便彻底打消了他的念头: “没必要把力气使在这里。” 那是虫蛮的吩咐。 血蛮不解,仰头喝问: “为啥?” “因为他们走不掉。” 虫蛮只轻笑一声,便在半空笑看脚下的一场闹剧,他指了指那火海之间的甬道处,继续道, “待会儿,你便去到那里。” 血蛮瞧着力蛮目光所及之处,不住挠头的同时,却也用力点了点头。 他虽不知虫蛮为何要如此吩咐。 但他绝不会质疑对方的任何决策。 他的头脑虽不甚灵光。 但他也很清楚,虫蛮绝不会作出毫无意义的决定。 纵使这鲤国铁骑,能从那赤焰之间冲锋而来。 但他们想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离去,也绝没那么容易! 第264章 图谋什么(4200) 而在一瞬混乱的战场之上,鲤军的冲锋已然呼啸而至。 纵使巫人四散及时,却也还是有不少人受到了冲锋的波及。 他们只在须臾交锋之间,便被一枪扎穿了胸膛,那残败的身躯便随着胸膛晕染的血花,一同被践踏在无情的铁蹄之下。 江河见冲锋卓有成效,心中大喜。 他连忙转过身去,看向那分开一线的火海,自知胜利之势就在眼前。 可目光游离之间,却瞥见了半空之中未有动作,只还在嗡声虫鸣的虫蛮,与突然从人群之中撤离开来的血蛮。 虽然不知为何那血蛮与虫蛮不曾出手,抵挡鲤军的冲锋,但当下也顾及不了这么多。 反正他也已经做好了为鲤国铁骑殿后,在此以一敌二的打算,倒也不必过分在意他们打了什么算盘。 而那鲤国铁骑,也便随着顾海的指挥,在冲杀一阵之后,调转方向,向着通向剑门关的一线甬道而去。 只是他们忽然发觉,耳边的纵马之声似乎越发繁多起来。 其数量,似乎远远超过了他们鲤国的数百铁骑。 而就待他们要向着甬道奔袭之时,却见西南方向,忽然涌来了一线驰骋烈马的轻骑。 他们便似有人指挥一般,三两一排,挡在了那火海之中的甬道口处,直接拦住了鲤国铁骑的去处—— “什么!?” 鲤国铁骑赫然一惊。 周遭马蹄声越发杂乱,他们不由开始环顾四周。 只凭余光一扫,便足以让他们心头恐骇—— 不曾想,在他们冲杀巫人之际,那被引向西南的蛮军,已如收到号令一般,在火海周遭围成了一个偌大的圈子。 相比那数百铁骑,这蛮国轻骑的数量,要远超太多。 江河亦是心道不妙。 没想到在此地耽搁了太长时间,那原本被引走的蛮军,竟是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他们退无可退了—— “怎么办?我们被蛮兵拦住了!” 蛮国轻骑三辆一排,三五成群地围聚在火海的通道处,彻底拦住了鲤国铁骑的去路。 鲤国铁骑虽然尚未减速,仍以冲锋的姿态向着火海前进。 但倘若那蛮国军兵誓死不让,以手中长矛当作抵挡铁骑的尖刀,只凭这数百铁骑的力量,不见得能就此突入那狭长的甬道。 但顾海知道,铁骑的冲锋已不能停顿。 倘若在此刻胆怯犹豫,那这被包围在方寸之地的铁骑,终将失去加速度的冲力,届时赶来的蛮兵一旦缩进包围圈,那这数百铁骑便更无突围的可能。 以数百铁骑的冲力,去突破那仓促赶来的人墙,是他们借由当下的局势,所能做出的唯一选择。 顾海决断下令,暴喝一声: “冲锋!” 鲤国的铁骑,便义无反顾地向着那火海前的阻挡突围而去。 可在所有人都不曾意料的须臾片刻,却见一个肥硕肉球高高跃起,也不知那硕大的身躯是如何飞跃半空,众人只看见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跳过了鲤军的铁骑,整个身子猛然砸向了两方军队正中的空地。 “轰隆”一声,他那肥硕的身躯自半空直坠而落,硕大的身躯就这么硬生生砸在了地面上,冲击之下,土地豁然被砸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大坑,亦有飞沙走石被他厚实的身躯崩飞出来。 那赫然便是肉身极为坚实的血蛮。 饶是这般坠落,他的身上也不见一丝擦伤,就好似没事人一般扭动着站起身来,向着那将将冲来的鲤国铁骑 不住地捶打胸膛。 眼前忽而砸出个硕大的坑洞,纵使鲤国骑兵如何怀有魄力,也不得不不调转马头,向着那坑洞一侧偏移而走。 这无关恐惧与否,完全是受敌势所迫。 唯有在平原之上,骑兵冲锋的作用才能完全发挥出来,才能无惧阻拦地撕开敌人的战线。 但眼下这血蛮不讲道理地凿出一个坑洞,纵使鲤国铁骑能够策马越过、避开那人为所制的地形,那原本直线冲锋的冲击力也会因此大大缩减。 原本直线冲锋便已足够冒险,而今没了一开始的加速度,冲破眼前仓促却又已然成立的阵线,更是无稽之谈。 那不规则的坑洞便好似一柄无形的利剑,只在悄无声息间,便刺穿了铁骑冲锋的意图。 鲤国铁骑便因这柄‘利剑’而被迫左右分流,但强行转弯的后果,便是身下的神骏不得不就此延缓了脚步。 待彻底失去了如风如电的速度,这声势浩大的铁骑,也终究成了笼中之狮,虽有撕咬之能,却无用武之地—— 那成包围之势的蛮军见状,依次向前,进一步收缩了范围,逐渐让鲤军胯下尚在奔跑的骏马逐个停下,难以动弹。 江河倍感压力。 失去了加速度的骑兵,在众多蛮军包围之下已经很难凭借自己的力量冲出去。 若想让鲤军突围出去,自己一定要率先帮他们破开一道口子才行。 只不过…… 江河忽而看向了那站在自己砸出的坑洞中,却巍然不动,不似要再行出手的血蛮,与那周遭不远围拢,却并未上前进攻的蛮军,微微眯起了双眼。 而那原本四散逃开的巫人也已重新集结,一并向鲤军靠拢。 但仍然没有一个人发动攻势。 就仿佛有人喝令禁止了一般。 而那个人,理应是—— 江河目光的尽头,便是那于半空漂浮,渐渐落地的虫蛮。 一众蛮军并未将鲤国铁骑围拢地太过紧密,好像是有人下达了命令,让他们刻意站在了一个较远的安全距离,为鲤人腾出了一定的空间。 而那作为蛮军如今绝对统帅的虫蛮,便站在那隔出的空地上,正对着江河。 只见他的面容,被一袭宽大的黑袍盖地严严实实,而那阴影显然看不透彻,既视感极为强烈。 若非他灵台之上,那人九境的修为极为明显,江河都要以为他便是忽大郎记忆中的那位国师了。 况且,若眼前这人真的是那蛮国国师,他又何必要多此一举,多封一个‘蛮师’来充当自己的助手? 江河没有对这虫蛮的身份太过细想,主要的注意力,放在了蛮军为何会忽然停止攻击之上。 虫蛮下达如此命令,绝不可能是一时起意。 一定是有什么法子,对蛮国而言更有利可图才是。 江河的手渐渐摸索向胸口的金乌。 如无意外,薛正阳最好是亲自坐镇剑门关中,以防那蛮国国师忽然做出什么偷家的举措。 正如高端战力与高端战力相对,低端战力与低端战力相对一般,眼前这人九境的虫蛮,对标的理应是自己,而不是踏入地境的薛正阳。 但江河摸不准对方意图,以防意外,也便抱有随时呼叫薛正阳来救场的打算。 而那虫蛮见江河的胸膛似是传来一抹火光,不知想了些什么,沉默片刻,率先道: “想不到你这堂堂一介国师,竟还会在如此虚弱之时,为了几个凡人这般冒险。” 一介国师?虚弱之时? 江河的大脑飞速运转,只在捕捉到关键词的须臾片刻,便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些什么—— 难不成,眼前这虫蛮认定了自己便是那鲤国国师? 虽不知对方为何会作此推断,但他的意思应当是要与自己交谈一番。 江河摸不清路数,但以防这虫蛮是在诈唬试探自己,也便回答地谨慎: “怎么,远在蛮营,也能将鲤国的境况尽收眼底么?” 他并没有正面去回答对方,以反问的语气作出答案,既是迂回的认同了对方的猜测,又尽量做到不输气势,免得让这虫蛮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 虫蛮见状,便是沙哑地干笑两声,指了指自己遮掩在兜帽之下的耳朵,说道: “国师曾见过你,他告诉我的。” 江河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是回想到今早斩杀力蛮之时,对方在奄奄一息之间的莫名话语。 果然,当时那蛮国的国师,是凭借了一些独特的手段,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而又因为剑门城的百姓,深知鲤国有一个姓薛的国师,自己为了让出来的话更易使人信服,便一直冒用着‘薛正阳’的名义,挽救鲤国百姓于水火之中。 所以屡屡救下鲤国百姓之时,都会被百姓以‘薛正阳’的名字感恩戴德,而这般情景又被潜伏在剑门城里的力蛮瞧了去,传入到蛮国国师的眼底。 这才有了让对方误以为,自己便是那薛正阳的巧合? 现如今,他也在用同样的手段,通过虫蛮来关注着这场小规模的冲突,并时时给予这虫蛮建议。 所以—— 那国师虽然身不在此,却又能时刻影响着此方战局。 而如今忽然收手,或许也是在忌惮,自己还有着什么尚未使出的底牌,从而再行造成更为沉重的损失? 便如身后这遍及十里的野火一般。 江河堪堪反应过来,不由眯了眯眼,镇定道: “所以,我现在便是等同与你们的国师对话了?” “你可以这么认为。” 虫蛮回答道, “我如今所做的,也不过是复述国师的意思而已。” 果然如此。 印证了猜想的江河只道: “你如今这般作派,总不该是想要与我寒暄一番,唠唠家常吧。” 他并不算紧张。 因为他的手上的确还握有底牌。 虽说不至于如薛正阳的心火一般,将眼前的一切都付之一炬。 但他完全凭借这张底牌在人群之中开出一个豁口,为鲤军的撤退提供破局之法尚可做到。 只不过届时,代价一定十分惨重。 在有限的条件下,江河完全可以保证自己无忧撤退,但他第九层台阶的灵气已然见底,纵使服下剑丸也不见得能再向先前一般,撑‘伞’为鲤国将士拦住多少轰炸。 如此一来,在那巫人的狂轰滥炸之下,能有半数铁骑冲出包围回到剑门关,便称得上是幸运了。 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选取代价最小的结果。 而这,或许也是这虫蛮背后的国师,所期望的结果—— “不错。你我两人之间的交锋,不该在今日便定出一个结果。” 虫蛮似是直接重复起了耳边国师的回答,便直接沿用起了国师的口吻。 江河冷笑着问道: “那你的意思是?” “我可以让你们回去。” 江河想也没想,便回答道: “条件呢?” “与聪明人讲话果然是方便。” 虫蛮轻笑两声,只回答道, “你身后的那位金国公,需得留下。” 江河稍显错愕,缓缓回过了头,看向身后那坐在离震玉身后,又默不作声的顾海。 顾海听到此事波及到了自己,神情变得尤为肃穆,倒是他身旁那群鲤国铁骑面面相觑。 却见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身形还算矫健,宛若雄狮的眼眸藏在凌乱的散发下颇为深邃。 而离震玉则双眼微眯,冷声喝道: “让我们主动放人,你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这位将军莫要心急,为何不先听听我们这边的条件?” 不待离震玉再回答什么,顾海却是先道: “什么条件?” 虫蛮只道: “只要顾统领你安心回到我们为你准备的营房,好生呆着。国师便会放你身后的将士们一条生路,让他们带着那些被薛国师救回来的俘虏,回到你们鲤国的境内。 以你一人,换你身后百人性命,这笔交易,是不是很划算呢?” “你想得美!我大鲤——” “震玉。” 就待离震玉断然拒绝之时,顾海却先声打断。 但在先行打断之后,他却反而默不作声起来。 眼前这虫蛮,亦或说他背后的国师,开出的条件相当‘丰厚’。 但顾海却十分疑惑—— 自己一介凡人匹夫,如何能有如此之大的价值,让对方甚至开出这般相当亏损的条件,只为了将自己重新囚禁在蛮国的营地。 他们究竟图谋什么? 而一旁的江河,也倍感疑惑。 他虽然的确有琢磨过,蛮国应当对顾海有所图谋才是。 否则不可能抓取三十余位俘虏,只单独将顾海关押至一处,不抽他的血液流至血池当作养分也就罢了,还要让血蛮为他亲自送上吃食。 所作所为,便像是生怕顾海死掉一般…… 只不过,江河一直没想明白蛮国这么做的原因。 如今见那虫蛮再行提起,他便先行抬手,示意身后的顾海且稍安勿躁,先行道: “道友,谈判可不是这么谈的。 太过丰厚的条件,可不会让你的对手感到占了便宜。 大家都是聪明人,你总不会认为,我们会往这么显眼的阴沟里跳吧?” 第265章 地境威压(4300) 江河先行称之道友,便是在刻意与那蛮国国师站在等同的位置上交流,也便由此在不知不觉间确凿自己的身份。 这很重要。 因为江河已逐渐确信,对方一定是对自己这位‘国师’有所忌惮。 或许是薛正阳先前的那把大火彻底烧去了蛮国的气焰,又或许是那蛮国的国师不愿在此大动干戈,影响了他预设的计划。 但对方的意思,显然是要把谈判的结果导向对他们而言,更有利的方向—— 而这个方向,毫无疑问与顾海有关。 虽然江河想不通究竟有何关联,但他更不愿就这么让这蛮国国师坐享其成。 两国如今实力几近相当,对蛮国有利,便等同置鲤国不利。 但虫蛮却道: “薛国师,兴许你是误会了什么,我们并不是在与你们商量。 如今被围困在这里的人是你们。对于我们而言,想要剿灭眼前的这些兵马虽说算不得多么容易,但也并非做不到。 我们国师愿意提出如此丰厚的条件,也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愿再损失更多的兵马—— 无论今夜是何种结果,鲤蛮两国间的战争,都不会在今夜就此结束。 而对于你们而言,如今被困至此的你们,唯有答应的权利。” 不知是他背后的国师刻意为之,还是如今这虫蛮在自行游说,但不论如何,他都不曾遮掩自己的目的。 诚如他所言,无论这一夜的冲突哪方占到了便宜,对于两国的大局而言都不会造成太多的影响。 归根结底,江河身后的,也并非主力军队。 蛮人就算是将这数百铁骑全歼在此,江河也能凭借着自己的手段逃离出去—— 正如那身后突如其来的大火一般。 如此一来,反倒是让蛮国因眼前的这位‘薛国师’,以这不值价钱的数百铁骑作为代价,换走了不知凡几的蛮兵人命。 他们的目的并不在此,这般交换,这当真值得么? 正因答案是为否定,他们才会提出这看似丰厚的条件。 顾海冷声道: “你们的意思,是只要我留在这里,便放我身后的这些人回去?” “义父!” 离震玉见顾海竟是真地考虑起来,不由惊叫出声, “这不过是他们的伎俩而已!这些蛮子如此狡猾,怎么可能轻易放我们离去?待您过去之后,定然会拿您来要挟我们!” 顾海不曾回答离震玉。 但他并不痴傻,又怎会不知眼前的蛮人未必会按照条件办事。 也因如此,他才更以深邃的眸子,紧盯那藏匿在黑袍之下的虫蛮,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这是自然。” 虫蛮回答地果断, “我们说到做到。” 顾海吃不下这张空画的大饼,只道: “如何证明?” “无法证明,你们只能相信。” “……” 江河见状,手中的拂尘再次蜷聚似剑: “那我们,便没有谈的必要了。” 在如今这般危局之下,信任立场不同的敌人,无疑是可笑的。 而不与对方做出交换,所得的结果一定棘手。 但倘若遂了对方心愿,也未必能就此放松。 但虫蛮见交易似是无法进行下去,也并未如何表态,只是道: “薛国师不妨再考虑考虑,毕竟拒绝的代价,您兴许未必能承担地起。” 江河紧眯双眼,反问道: “不试试,又如何知道。” 他时刻警惕,已然是一副要先声夺人的打算。 但仅在他话音刚落的下一刻,只感一里之外的蛮营之中,忽而传来了一抹沉重的威压。 那威压便好似湖泊涟漪,阵阵袭来、连绵不绝,只在江河的肩上叠起层层万丈山峦。 一瞬之间,江河竟是有些喘不过气来。 相比于迟钝的骑兵,马驹的感知似乎更为敏锐。 却听耳畔骏马啼鸣络绎不绝,高低应和,像是被那远处忽而传来的威压惊地直发哆嗦,不住地蹬起两双蹄子。 “吁——吁——” 身后骑兵的驯马技巧已然算得上是高超,但他们亦是感受到那重峦叠嶂的重压,若非毅力看得过去,不曾直接被这遥远的压迫震地昏厥过去,甚至都无法安抚胯下的马驹。 但纵使他们在千斤重压之中,百般安抚,却仍然不曾平息马儿由内而外的惊惧。 下一刻,那胆子懦弱的马驹,竟是在左右摇摆之间越发脱力,最终直接摔在了地上,连带着背后的骑兵也一同栽了跟头。 而那骑兵自倒下之后,便再也不曾站起身来—— 并非是不愿。 而是不能! 在那恐怖的气息面前,只待他产生了退却的念头,便再也无法凭借军人的意志抗衡这云泥之别所带来的恐惧。 其余骑兵少有与他一般狼狈的模样,但不知不觉的颤抖,已然足够说明问题。 在这仙凡之别中,就连顾海都无法免俗。 而江河也只能强装着表面上的镇定,以混沌之气附着双眼,看向那威压袭来的方向—— “国师!是国师的力量!国师赶过来了!” 感受到这抹威压的,不单单只有鲤国一方。 那周遭的蛮人要远比鲤国一方激烈,更是有心悦诚服的巫人向着身后蛮营的方向下跪参拜。 江河暗自咬牙,心道不妙。 那是地境的威压,根本无需质疑。 唯有在面对青玄子一般地境修士时,江河才感受过这般莫大的压力。 这般威压无关修为,无关灵气,却无时无刻不在诉说着,地境与人境的天壤之别! 这是境界的差距。 有那么一瞬,江河甚至都无法在这突如其来的重压面前,抬起头来。 若非那威压未成实质,否则但凡别有用心一些,或许只在须臾之间,便能忽视掉他身后这些凡人本还称得上强硬的体魄,强硬地震碎他们的肺腑! 所以——蛮国的国师并未如自己先前听到的传闻一般,退避到蛮国之中休养生息。 而是一直身处蛮营,暗中休养生息么? 江河不明白,对方为何身在蛮营,却要将手中大权让渡给三蛮师,反倒让自己销声匿迹起来。 是打算设下陷阱,请君入瓮,还是另有目的? 江河默不作声,只静静凝视着那威压的源头。 等等…… 江河眉头一挑。 好像有些不对劲。 看着看着,江河竟是先笑了起来: “想不到道友竟是藏身在了蛮营之中,若是不刻意现身,我还未必能够发觉。 但既是身在蛮营,又为何不曾出面一叙?反倒要借他人一口,表本我之意?” 江河很明白,对方使得那威压袭来,不过是想要给予自己一些压力,从而换取更多交易的筹码罢了。 他也承认,在一开始,自己的确被这地境的威压所震慑住了。 但没人想的到,江河的双眼,能够清楚的分辨出灵气的本质与容量。 虽说他的见识,不足以支撑他确定一个人究竟是何修为境界。 但他素来也能根据自己当前的灵气含量,与踏入修行以来一贯的经验,去对比他人的灵气总量,来分辨对方究竟身处何种境界—— 那虫蛮与血蛮,皆是以这般对比的方法分辨出的。 身在修行界的诸多修士,近乎每个人都有着分辨他人修为境界的术法。 譬如初次见面之时,茅野庐的茅道长,便能看出自己那虚浮的修为。 一介野修崔兰香,也能嗅出自己那若有似无的‘气味’。 不论他们运用的是何种方法,总归没有江河的办法便捷有效—— 只要是目之所及,纵使相隔一里之远,他也能够清晰感知。 自己的眼睛在切实告诉自己,远方蛮营之中,那释放出地境威压的来源周遭,唯有飘忽的人九境若隐若现。 也就是说,那释放出地境威压的,是一个人九境修士…… 而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听出江河话中的深意,那虫蛮先是默不作声,想来是略有惊讶。 兴许在对方的见识之中,也从未想过,地境的侦察术法,竟能相隔如此之远,精准捕捉到远方的灵气气息。 这也太过耸人听闻了些。 但见威慑不成,虫蛮最终也便不作隐瞒,只是以半威胁的口吻道: “我们国师的确是在调养生息。但薛国师你,似乎也不过是在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这生生不息的火焰的确刚猛,但就凭你如今的消耗,又能用上几次? 只要你负隅顽抗,便总会力有不逮。届时你若再想让我们付出这般丰厚的条件,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你们鲤人的鲜血,对我们蛮国的蛊虫而言,也称得上是莫大的补品。” 所以,对方是因为心火之威太过蛮横,致使在阻拦心火之时损耗太甚,从而跌境了么? 同时又认为自己是动用了心火,造成了莫大的损耗,从而跌境,以人九境的修为示人也便有理有据? 江河在心中不住地分析着。 他忽然想到,自己是否要在此地拖延一番时间,再呼唤薛正阳直接赶来,将那蛮营中地国师,连带眼前这些蛮兵一并剿灭。 因为在对方的眼力,自己便是鲤国的最高战力。 但实际上,动用过心火的薛正阳,虽说消耗颇大,但本质上并未伤及根本,仍是地境修为。 或许可以凭借着这番信息差,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但这个念头,终究只在江河的脑海之中闪过一瞬,便渐渐收敛下去—— 这个方法,并不稳妥。 今日细瞧下来,江河自认已经见识到不少蛊虫手段,但自始至终,那能够吞噬龙气的蛊虫并未出现在他的眼前。 而也如薛正阳的手中握有心火一般,每一个地境修士,在踏入地境之时都会经由那第一道劫难,诞生诸多不尽相同的能力。 这几乎便算作地境修士手中最根本的底牌。 而现如今,只从薛正阳那忽而显现的白发一般,凭他地一境的修为未必能动用几次心火。 而蛮国国师的底牌,也时时被掩盖在手里。 如果不能在有限的机会中,完全格杀对方,只待薛正阳灵气耗尽后,便是蛮国大肆进攻的回合。 贸然行动,只会越发让自己陷入到被动之中。 诚如对方所言。 今夜这意外的冲突,无论结果如何,都无法决定这场战争的胜负。 凭借的,就是他们双方都没能摸透彼此的牌路,彼此相互忌惮。 毕竟国家之争,远非个体争斗那般渺小,无甚影响。 在这偌大的体积之下,牵一发而动全身。 只需做出一个错误的选择,便足以倾覆整个僵持的局面,致使一方走向灭亡。 在这般高压之下,哪怕是身为赌徒的江河,也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没有人错的起。 这便是又一次陷入了死局。 双方谁也不相信彼此,又相互忌惮,更不愿暂且息事宁人,竟也是步入了僵持之中。 似是细想、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结果到最后也没有一个实际的办法。 江河只觉的心头越发烦闷。 那本已忽略的晕眩感,和那令人烦躁的虫鸣,又开始鸾凤和鸣。 那缩在衣袖中双手不自觉地紧绷起来,他几乎要掐破自己的手掌,只为让疼痛缓解意识侵蚀所带来的不适。 他有些沙哑地回道: “只盼再过上片刻,你们仍然能这么自信。” 江河兀自从袖口掏出炼制的剑丸,他已数不清究竟拿出了多少颗,只一股脑地塞入了嘴里,狠狠地咀嚼着。 这般暴力的吞法让其中蕴含的剑气都兀自溢出,剑丸里爆开的剑气开始剐蹭着他的口腔。 江河不顾疼痛,只感到嘴里一股子腥甜的味道,混合着血水,便将那剑丸的粉末尽数吞入了腹中。 灵台本就虚浮的灵气借此开始细微攀升,他那陡然变化的神色,被虫蛮尽收眼底。 “看来,薛国师,也算不上一个明智的人。” 他以干哑的喉咙冷笑一声,口中似虫的低鸣又要响起。 那周遭本还跪下的巫人纷纷挺直了腰板,手中的蛊虫便又要焕发五彩的光晕—— 既然已没了谈判的可能,纵使不愿在此消耗兵马,也终归不能得偿所愿。 只不过,两军交战。 已然将鲤国铁骑彻底包围的蛮人,占有绝对的优势。 江河心中也十分明了,手中拂尘作剑,轻轻转动,目光虽是打量四周,像是在考虑什么的模样,心中却已然做好了打算—— 他的目标,一定是身后的火海。 唯有破开蛮军,带领鲤人冲杀到火海中去,进入自己的‘地盘’,这鲤国铁骑方有存活之机。 脚下迅风步忽而暴起,江河的身形只在顷刻间化作残影,而他的真身,已然跃至高空,向着鲤国铁骑之后,那肥硕身躯的血蛮突去—— 而巫人手中的霞光也要布满夜色,新一轮的交锋只在下一刻便要爆发。 可就在这时,只听到人群之中,唯有一个中年人,忽而一声暴喝: “我可以留下!” 江河从半空中忽而腾挪了身子,平稳落在了地面上。 他有些惊愕地回头,看向了自方才起,便一直默不作声的国公大人。 —— 最近为了情绪连贯,二合一的次数会比较多。。。 我知道你们想让兄弟爆更,但再等等,等下个月外出回来找机会看看能不能爆。。。 第266章 军令如山(4600) “顾将军,你疯了!?” “义父!” “顾统领!” 在场的所有鲤人,都十分明白,这声喝止究竟出自谁口。 但正因他们明白,才更为不理解。 自始至终,根本没有人把虫蛮提出的所谓‘交换’,当作一回事。 暂且不提蛮人是否会遵循条件,留下顾海,放走鲤军。 单提留下顾海这一点,在场就没有一个人会同意。 包括江河在内,所有人之所以会在此处与蛮军相互交锋,不正是为了救下这位国公,将他带回剑门关么? 他们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不成功,便成仁。 又怎可能未战先走,徒留顾海一人孤处敌营? 气氛只在霎时间便变得寂静起来…… 却听四周忽而响起了一声突兀的戏谑。 在场之中,唯一还能笑出来的,也唯有身处蛮国阵营的虫蛮而已。 他拍了拍有些发白的手掌,有些嘶哑地笑着: “还是国公大人深明大义,知道孰轻孰重啊。” 顾海凝视着对方,冷声回答道: “让我留下可以,但我要先看着他们离开。” 鲤人大喝道: “不可能!顾统领,我们本就是来营救您的!又怎可能弃您不顾,背弃逃走!” “义父,您莫要听信了那些蛮人的谎言,他们怎么可能会遵守诺言!” “大不了就是一死,我们怕他作甚!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作为鲤国军中顶梁之柱,一众将士跟随顾海已不知征战沙场多少年,打赢多少场大大小小的战役。 倘若说加身国运的薛正阳,所代表的是鲤国上下百姓,万众一心的民心。 那顾海肩上所背负的,便是这鲤国十万将士的军心。 若非他本就受军中将士们爱戴,又如何能获得那龙玺的认可,站在剑门关的大门前,手持龙玺坚守多年。 他们又怎么敢让自己所爱戴的统领,就这么落在敌人的手中不知前路,生死未卜? 就连江河也拒绝的坚定: “顾将军,相信我,我一定能带你们突围出去。” 对于顾海,江河其实并未有太多的敬爱之情。 充其量,也不过是对他坚守国门的敬佩,与顾青山所带来的爱屋及乌。 只是后者,却是江河誓死也不愿妥协的理由。 “是啊,有薛国师在,我们打不了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对——” “我相信你!” 顾海忽然吼道,洪亮的嗓门霎时间压过了一众鲤国将士的情绪。 却见他忽然转过身来,看向一众鲤国铁骑,与远处被遮掩住的江河,道: “我也相信你们!我大鲤破阵军,从没有过贪生怕死之辈!” 离震玉不解道: “义父,那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们这无理的要求!?” “因为鲤国,不缺我一个顾海!却不能少了你们!” 顾海挺着他那硬朗的胸膛,回过头去,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这破阵军少我一个顾海不要紧,少了我一个顾海,也会有你离震玉,有他魏大山,有你们这千千万万的将士们。 正是有一个个如你们一般视死如归的战士,才有了我大鲤威名四方的破阵军! 而我顾海,不过从军四十载,无甚才智,无甚本事的一介武夫而已! 他们蛮夷之徒,自以为看清了局势,以为擒下了我便能威胁地了我大鲤之军—— 可纵使擒拿住我又当如何? 就算拿下我一个顾海,这大鲤也仍会是大鲤,我大鲤的破阵军,也仍会是破阵军!” 虫蛮迎上了顾海的目光,被黑袍遮掩住的神情看不透彻。 但他并未表态,口中的虫鸣也渐渐敛去,只是缓缓笑出了声: “金国公的确是好威风,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后,就连国师都想要毁约,将你们就此歼灭在此。 但国师念及薛国师的面子,下达了吩咐,只要金国公留在我蛮营之中,我眼前的所有鲤人,便都可安全归去。 我们国师,说到做到。” 江河无法猜测,这蛮国国师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执意要擒拿顾海。 明明龙玺不在顾海的手上,他也只是借用了鲤国的千年龙气用以庇护,而并非因自身产出了龙气。 没有龙气加护的顾海,也只是比之寻常武将更有一些经验罢了。 如此凡人,究竟为何受到他们这般重视? 而一众鲤人,则无论如何也不愿听从顾海的劝诫。 离震玉还想要说些什么: “义父!我们——” 却又被顾海硬生生地打断了: “这是军令——军令如山!” 军令如山!不可动摇! 这八个字,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凿入了每个鲤人的胸膛之中。 它们便像是早早被篆刻进了自己的骨髓之中,纵使他们发自内心地不愿遵从这无端的军令。 但那服从命令的职责,还是牢牢禁锢住了他们的思想。 只要顾海仍然活着,他便始终是破阵军的领袖。 只要他们还是鲤国一天的军人,便永远不能反驳顾海的命令。 顾海继而朗声道: “破阵军骁骑营副指挥使,离震玉听令!” 离震玉的双手紧紧抓握着手里的缰绳,他几乎是要把字从牙缝之中挤出来一般,十分不情愿地坚毅起来: “末将在!” “本统领现在命令你,带你身后骁骑营铁骑就此整备,打道回府!” “义父!” “违抗军令者,即刻起,革除官身职位,逐出破阵军。” “义父——” “你且领命与否?” “我——” 离震玉紧紧皱着眉头,更是艰难地咬牙道, “末将——领命!” 话音一落,他几乎是被迫地整顿起鲤国铁骑,让他们依次排列好,便要向着火海处的蛮兵走去。 蛮兵不知该不该放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反倒是血蛮狠狠呸了口痰,看着那垂头隐忍的鲤人,反倒从坑洞中走出,让开了路。 那虫蛮见状,忽而用力拍起了手掌,便像是见到了一出好戏一般,喉间地笑声足以证明他的心情还算愉悦。 但似是真的不愿就此与‘薛正阳’起太多冲突一般,他竟是忽而朗声开口: “放行——” 一众围聚的蛮兵本多有犹豫,如今见到虫蛮这般态度,那本还站在火海隘口之间,形成了一道人墙的蛮兵相视一眼,也便各自分开。 离震玉那拉紧缰绳的双手有青筋暴起,他领命骑行在了一众骑兵的最前头,当他驱使着座下骏马,迎着两旁蛮兵或戏谑嘲讽,或嬉笑不屑的目光。 他们的眼神便如尖刀般狠狠剐蹭着他的脸面,离震玉只觉得内心已羞愤的无以复加。 自己本是为救顾海而急行赶来。 不曾想到了最后,竟反倒要依靠顾海,才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大鲤的疆土。 这一瞬,离震玉只感到了羞愧与屈辱。 他不怪身为国公地义父,为他们而舍身取义。 哪怕他们不怕赴死,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数百精良的铁骑若是在今日毁于一旦,对本就愈显式微的鲤国而言将会有如何影响—— 鲤国已经不起大动干戈。 少一分力量,便更少一分胜算。 离震玉只怪自己太过弱小,纵使领兵驰援而来,也无力扭转些许战局。 现实总比他幻想的要骨感太多。 这鲤蛮两国间的战事,早已不再像曾经一般,只是两国军力的交锋。 而是两方‘仙人’之间的较量。 如果没有薛国师在,没有眼下这位假冒薛国师名义的少年人在,眼前的蛮人便丝毫不会忌惮他们,给予他们交换的权利。 他们这驰援而来的鲤国铁骑,或许在下一刻便该沦落至蛮国蛊虫的腹中食粮。 仙凡之间天差地别的鸿沟,只在无时无刻浇灭着离震玉的一腔热血。 因为在那仙人面前,少许凡人的力量似乎已无足轻重。 他只能忍受着这次失败,听从义父的命令,带着一众将士们屈辱地踏入那火海的边界。 而江河便眼睁睁看着那一队人马踏进火海正中的隘口,当回过头,再度看向顾海之时,说不出内心究竟是何滋味。 这场战役所牵扯到的影响实在过甚,那自锦京城奔赴至剑门关的援军都尚未赶到,江河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去作赌。 而对方似是也休养生息,整顿军旅,等待决一死战的时机,不愿在今日过多纠缠。 这才造就了如今这看似平和的局面。 今次的交锋,鲤国算不得完全失败。 哪怕没能救回顾海,至少也救下了十几位鲤国的将士,待将他们带回剑门关后,只待运作一番,想必也能提升一些残兵败将的士气—— 面对蛮军、蛊虫,多年以来他们以很少能占到便宜,这是当下的鲤军所需要的消息。 但他们真正的目标,镇守边关的顾统领,却是以自己作为代价换回了这一切。 待队尾的鲤军彻底踏入火海的隘口之中时,那空暇的隘口便像是自行闭合了一般,重又连起一道汹涌的火墙,让那围聚在隘口的蛮兵不敢轻易接近。 江河平息着自己内心的烦躁,只在心底做出了一个决定—— 但虫蛮却率先以沙哑的嗓音朗声道: “这世道皆传,鲤国地处方寸,却是礼仪之邦,向来信守承诺,慷慨大方。薛国师如今止步于此,莫不是打算毁约不是?” 江河的动作一滞。 他的所思所想,的确被对方猜了个正着。 江河自认没那么高尚的原则,哪怕蛮国信守承诺,先行让这鲤国的铁骑折返回去,江河也不愿就此把顾海一个人留在蛮营之中。 不过就是背信弃义而已。 对一帮侵略疆土的蛮夷,何必抱有多么崇高的理念。 能达成自己的目标不就行了。 故而他默不作声,便要冲至巍然不动的顾海身边,打算将他就此带走。 虫蛮似是留有备用方案,当意识到江河的做法之后,却并不慌张,只是冷笑一声: “看来,国师还是高看你了。” 一众蛮人便要就此出手,把江河拿下。 但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间,顾海却忽然道: “薛国师,不必如此。” 江河那就要抓住顾海臂膀的手,也因此忽而一顿。 “我只不过是一介武夫,不必受你们如此重视。” “顾将军,你可能并不清楚,你在他们心中的位置。” “我很清楚。” 顾海拍了拍江河那搭在自己肩膀的手掌,江河只觉他那粗糙的双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之上,温热而又有力, “也正因我很清楚,所以才明白,少我一个顾海根本无关痛痒。 我知道这些蛮人为什么要强留我。我一介凡人之躯,根本不足为惧,全身上下唯一值得他们在意的,也只有我这统领的身份。 他们只以为抓住了我,便等于抓住了我大鲤的军心、命脉,便可以用作威胁的筹码。 但他们错了—— 破阵军,是大鲤的破阵军,不是我顾海一个人的破阵军。 没了我顾海,他们依然是镇守边关的将士。 用我顾海一人性命,换我大鲤数百铁骑,值!” 江河并未作出太多的评价,只道: “顾将军,你且相信我,我们不必管什么道义,我定能将你救出去。” “不。” 顾海摇了摇头, “我一定要留下来。” “为何?” 江河不理解顾海的执着。 “兵对兵,将对将。在这些蛊虫面前,凡人的力量已经无足轻重——你们修行者的灵气,应是用去多少便损失多少才对,不该浪费在我一介凡人的身上。 你一定要将它们用到更需要的地方。 用到大势的胜利当中去。” “那军队又该谁来统领——” “青山,震玉,小魏……他们,也都是独当一面的孩子了。 他们跟在我身边多年,尤其是青山——她是我的骄傲。” 顾海的面庞,显得坚毅而自信。 “……” 江河第一次语塞了。 他承认自己有些失去理智,想要不顾大局,率先掀开手中的底牌。 但之后呢? 薛正阳道心受损,年事已高,他那滞涩的灵气,已然经受不起太大的消耗。 自己只在这里浪费了灵气,带回了国公,那之后面对那成群的蛊虫,又当如何? 他们凭什么,来敌过蛮国的修行者们…… 他不能任由江河把手里的底牌打光。 江河看向顾海无畏的面庞,霎时间明白了。 眼前这个男人,是一个真正为国家考虑的战士。 为了背后的国家,为了肩上的责任,他甘愿抛却自我。 他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有朝一日,鲤国的铁骑能踏碎侵扰的蛮军。 为了有朝一日,他身后的将士能重归和平与家庭。 为了有朝一日,不会再有人因残酷的战争,面临生死的抉择! 那远方的虫蛮并不着急,却似乎也不想在此与江河浪费时间,只道: “薛国师。我们国师已经吩咐过了,看在你还算与他平起平坐的份上,只要你现在就此离开,今夜我们便可以不为难你。 鲤蛮之间的结果,也便待下次见面之时,再作分晓。 但倘若你执意毁约,要面对的,也便不仅仅是你所看到的我们了。” 江河微微眯起了眼: “这般威胁,对我可起不到什么震慑的作用。” “我知道。但你也不想在如今这般虚弱的时刻,未作准备便与我们殊死一战吧—— 明明有更稳妥的方法在等着你,你当真要如此盲目么?” “……” 纵使江河如何思索,却也不得不承认,暂且退避决计是眼下最为稳妥的解决方法。 再行打下去,就算他能够带顾海逃离,也必然是掏净家底。 而那意识所带来的侵蚀,尚还在时时影响着他…… 于情,他不希望在顾青山赶到剑门关之际,担心被蛮贼俘虏的金国公。 于理,他又势必该选择一个顾全大局的方法——而这亦是顾海心之所向。 这一次,江河没有再如他想象的一般果断。 他不知自己是否该尊重大局,尊重顾海的决定。 而那虫蛮似是察觉到江河尚在犹豫,也便立时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一旦江河出手,他便可立即下令,与江河拼个你死我活。 可就在这时,江河却从虫蛮抬起的手臂之中,察觉出了些许端倪—— 他忽然发现,那虫蛮的轻抬的右手之上,好似有一道若有似无的细线。 而那条细线,又好似牵连着遥远之外的蛮营。 却见那蛮营之中,代表着国师的那团灵气,竟是在几个呼吸间变得虚弱。 而眼前虫蛮的灵气,虽不明显,却也正在时时提升。 江河心底多有困惑,但在犹豫之间,却是想到了又一个可能! 该不会—— 他呼吸一滞,好似寻到了,那制胜的关键! 第267章 沾亲带故却头回相见 剑门关中,薛正阳便站在那隘口的长城之上,遥遥望着夜色下那明艳的赤红。 那一片火海已盖过了夜下的繁星,好似将那头顶的黑幕点燃,烧地一阵通红。 “我明白了,那你多加小心。” 他似是在与什么人对话,只待话音一落后,那手中的金乌便悠然缩回了他的衣襟。 薛正阳有些不自觉地抚上那覆上雪白的鬓角,平静的眼眸唯有眼前的火海,让人瞧不出他内心真正所想。 而那火海正中的焦黑通路中,似是已然传来急行的马蹄声,它们此起彼伏,没有规律,从而显得略有急躁。 但那声响便如去时一般轰轰烈烈,想来此去往返之间,并未损失多少人马。 而纵马穿行在两道火墙之中,领队奔袭在最前头的离震玉,也远远看见了站在城墙之上,一袭白衣任风吹拂的薛正阳。 他们没能带着金国公回来,甚至还被蛮兵羞辱嘲笑,内心的屈辱使得他不敢与薛正阳对视太久,唯有低下头颅隐忍不发,带领着身后的骑兵一同踏入到剑门关中。 在回到剑门关的第一时间,他便上了长城,孤身一人找到了等候他多时的薛正阳。 他羞愧道: “抱歉,薛国师。我们……没能把义父带回来,让所有人失望了。” 即使是顾海念及将士性命,执意让他们撤退。 但这反而让离震玉觉得,是自己太过无能。 明明薛国师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找上自己,派遣自己带兵去营救已经逃出蛮营的义父。 他分明是信任着自己拥有这个能力。 便如与他一同奔行的战友一般。 可他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也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但薛正阳却摇了摇头,很是平和地说道: “你们前去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已经知晓。倘若真要怪,便怪我不能再行轻易地出手吧。” 离震玉连忙摇头: “不,并非如此。是我太过无能,倘若我能强上一些,倘若我能更快一些……或许我们已经将义父带了回来。” “蛮国留下顾统领并非没有原因。既是强行留下,而非取之性命,无疑是在说明他们对顾统领另有所图。顾统领现下应当没有生命之忧,这点你大可放心。” 这对于离震玉而言,几乎算是仅有的好消息。 离震玉也明白,事已至此,无论再怎么自责也无法挽回如今的结果,一切也便只能往好处去想。 他挣扎了片刻,只道: “我明白了,多谢薛国师。” “我既是鲤国国师,这一切便都是我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哪怕如此,我也理应感谢您。” 离震玉也有些执拗地摇了摇头, “于公,义父是我大鲤军帅,而我是鲤军副将。于私,我更自幼为义父所养,感情深重。 也许在您看来,冒险派人去蛮营搜寻义父踪迹,是分内之事。 但您有再多地考虑,也都是您的事情。无论您是出于什么目的,都是在为我们破阵军、为我义父着想,于公于私,我都应郑重地感谢您才是。” 薛正阳听罢,心中颇为复杂。 半晌,他缓缓叹了口气,只道: “离将军,倘若你真要感激,那你应当感激的对象并不是我。 坦白来讲,虽说蛮国国师因我之心火而遭受重创,但纵使如此,我也并不认为只身奔赴敌营算得上一个明智之举,也更不可能派人去往蛮营送死。” 离震玉怔了怔,不免抬头直视起薛正阳的目光: “薛国师的意思是,那位前辈并不是您派去的?” “不错。” 薛正阳没有冒名领功的想法,只如实道, “是他听我说蛮营似有鲤国俘虏的踪迹,便执意只身奔赴过去打听消息的。我有意劝他放弃,但最终却被他回绝了。” “这……” 离震玉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非亲非故,那位前辈为何要执意以身涉险?” 还记得先前领兵从火海之中冲出的时候,自己是亲眼看着那位前辈,以一己之力阻挡了诸多要砸向他们人群的各类术法。 若非有他的舍身相助,他们这数百铁骑,绝不可能就那么轻松的冲散巫人的部队,救下他们的一众同僚。 而这个问题,薛正阳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作答。 又是沉思片刻,在左思右想之间,不由喃喃自语起来: “或许……他与顾统领,也未必是非亲非故?” 这话被离震玉听了个真切: “那位前辈与我义父乃是旧识?可为何我自小跟在义父身边,从未见过那位前辈?” 薛正阳摇了摇头,思索半天,最终回答道: “他与顾统领应该亦是头回见面。” “沾亲带故,又是头回见面?我有些不明白您的意思。”离震玉感觉脑袋发懵,不由挠了挠额头。 薛正阳道:“话说,离将军应当比之顾姑娘,要稍长一些,对么?” “薛国师是在说青山?为何提起青山来?” 离震玉并不觉得薛正阳与顾青山相识有何意外。 毕竟顾青山早在好些日子以前,便因义父的一些小心思骗回了京城,据说还差点遇到了危险,闹得人心惶惶。 但最后总归是平安回家,暂住在了锦京城的家中。 而薛正阳便是昨夜千里迢迢,自锦京远道而来,两人要么是在锦京城中偶遇相识,要么救下顾青山的正是眼前的这位薛国师。 而薛正阳则以点头作为回应。 离震玉便道: “算下来,我要比青山年长三岁,她正是我的义妹。” “嗯。你口中的那位前辈,名叫江河。他与顾统领虽并无太多交集,但与你的义妹相交莫逆。先前你义妹遇到危险之时,也是他出手相救。 早些时候,他听到我提及金国公失踪的消息后,已然有些焦急。后来又听闻顾姑娘已经随着京城援军,一同驰援剑门关来,便更坐不住了。 估计也是不想让这个消息传到顾姑娘的耳朵中,想在她赶来之前,解决这个麻烦,所以才只身涉险踏入敌营的吧。” 薛正阳尽量把话说地通俗易懂些。 但如今江河与顾青山的关系陷入了停滞,有些尽在不言中的事情,薛正阳也不能摆在明面上来讲。 否则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一传十十传百的,到最后反倒又要给他们二人徒增烦恼。 所以他也并未直接点明两人的关系,只是稍微隐晦地提及了些许。 他本以为这么回答以后,离震玉应当能够明了。 却不曾想,对方那本来只是忧愁的眉头,只在话音一落之时,皱地更紧了些…… 第268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你总得先把握住 薛正阳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 过往上百年的时间里,他也并不是一直在山中清修。 凡人一生都少有百年时光,已然一百三十余岁的薛正阳,自是体会过世间繁华,瞧见过人世百态。 就连他自己,也都曾是红尘纷扰之中一介俗人。 他只是看起来如下凡谪仙,但本身一点也不木讷。 虽不及江河一般,对人情世故掌握通透,但从这些矮他三辈有余的‘小孩子’的神色里,瞧出什么端倪并不算难。 自己提及江河与顾青山的少许‘暧昧’,无非是想着隐晦地告诉离震玉,江河如此冒险的原因。 却不曾想,在离震玉反应过来二人的关系时,露出的表情却又有些——凝重。 就好似是遇到了什么紧迫的危机一般,内心所想都尽数写在了脸上。 薛正阳是过来人。 他的师妹,曾是一个卓越而甜美的天才,在过去那段与对方相处的时日里,总有些人对她百般付出,想与她结为道侣,共参长生。 那时的自己,便时常会露出这般凝重的神情。 由于次数太多,经常会被尚还活泼的洛瑶翻出来开开玩笑,闹得他时常害羞。 而今见到了离震玉这脸上如出一辙的表情,他又怎么可能反应不过来? 薛正阳忽然想到了什么—— 离震玉自幼便被顾海收养,理应是一直住在金国公府才是。 那与顾青山一同成长,自然也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后来顾青山也随同顾海一同奔赴战场,自然也便与年长从军的离震玉培育了战友之情。 顾青山性格极佳,样貌不凡,学识教养便如大家闺秀,举手投足又英姿飒爽。 这般优秀的姑娘,倘若说既为义兄,又是战友的离震玉,没能生出半分念头,实属无稽之谈—— 除非这离震玉爱好龙阳。 但如今见他这般反应,明显不是如此。 一时间,薛正阳不自觉地捏了捏眉头。 江河啊江河…… 你说说你,什么时候拒绝顾姑娘不好,偏偏赶在这个要紧的关头? 而今你与顾姑娘的关系尚不明确,你又总摆出一副刻意回避的模样。 现在倒好,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与顾青山两小无猜的义兄,两人朝夕相处的时间远超于你,彼此既似亲人,又是战友,相互之间还知根知底…… 且先不论这么多年以来,顾青山对离震玉是如何看法。 如今人家分明有意,你却狠心拒绝,这要是再忽而被人趁虚而入,到时候哭出声来的怕不得还是你! 薛正阳面上并未如何显露,但却在心中不住地琢磨着。 而今见离震玉沉思的时间有些久了,他也不免先打断对方的思绪,率先道:“离将军?” 离震玉堪堪回过神来: “啊?在……” “离将军想来是一路奔波,有些累了。趁着眼下剑门关的大火还能抵挡一阵,边关暂且无忧,离将军还是先行整顿歇息片刻为好。” “好……好。” 离震玉显然是还在处理那隐晦而又丰富的信息。 见薛正阳如此说道,他也就此迈步打算离开。 可还没走上两步,便又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回转过身子来般,询问道: “薛国师。像是诸如你们一般的世外仙人,也会有七情六欲么?” 薛正阳见状,深知自己此时应该做些什么了。 他眼眸一转,只道: “所谓仙人,也不过是由人而毕生修来。既是人,便总会有爱恨嗔痴,此般情绪乃人之天性,无关修行与否。 或许道行高深的前辈,纵览世间百态后,便能遁破红尘,将七情六欲视作身外之情。 但你莫要见那江河修为不俗,便以为他是什么外表年轻,实则活了百年之久的蓬蒿老人。 如若我记得不错,他今岁许还不曾弱冠,比之顾姑娘还要年轻一些。此般少年心性,自是不会如勘破红尘的诸多先辈一般看淡爱恨。” 归根结底,薛正阳还是与江河的关系甚好,故而诸多考虑也多是倾向江河。 他之所以特地提及江河的年龄,便是想要告诉离震玉,江河是一个能力出众的年轻人,省得他还抱有什么年龄上的幻想。 果然,离震玉听了,只觉更受打击,胸间便好似有一抹郁气悬浮凝聚,久久不散,叫人实在有些憋得慌。 他从不认为自己算是什么才俊。 离震玉很明白,这世上比他能力出众的大有人在。 就好比顾青山若是男儿之身,定然要比现在的自己强上更多。 但再怎么出众,也该有个限度才对—— 这世上能有哪个不曾弱冠的少年人,能够只身闯入敌营,救国公于危难之际,带领残兵硬生杀出诸多‘仙人’的重围,拖延时间等待驰援,甚至丝毫不落下风的? 或许唯有那江河一人而已。 两相对比之下,自己都在向着而立之年进发,却在带兵驰援对方之后,又因自己的弱小而被迫当作筹码用以交换,连累了义父,败兴而归。 饶是离震玉无论如何安慰自己,也不得不在心中大吐苦水,抱怨这仿若云泥一般的差别。 虽然他很明白自己的心意。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 但那心中的挫败感,无疑是有所加剧的。 但这种郁闷,便好似深埋在心里的肉刺一般,剖不开,挖不掉,更无法与人诉说。 唯有等待与自己和解,或是得到内心希冀之人,方可有所解脱。 薛正阳深知自己的直言打击到了离震玉,他不知自己这番言辞的效用如何,但待鲤蛮一战结束之后,江河无论如何也要面对这个难题。 也不说帮他排忧解难,唯求让他处理的更轻松一些,也便不失为朋友一场。 哪怕这对离震玉这年轻小将而言,未免残酷了一些。 但离震玉毕竟出身国公府,自幼也算饱读诗书,虽说有时冲动了些,但也算是个有涵养、有学识的儒将。 所以哪怕心中倍感压力,表面上也能强行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却见他强行牵扯起自己的嘴角,笑容不免有些抽动,声音好似都在隐忍地发颤: “原来是这样,这位江小仙师,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本事,当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哈哈…… 诚如薛国师所言,许是近两日事情太多,我竟真有些劳累了。那我这便先去歇息,就不多打搅薛国师了。” 仍旧礼貌的回应,仿佛成了他唯一的体面,看得薛正阳都有些心疼。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辛苦离将军了,去吧。” 离震玉如蒙大赦,抱拳行礼,浅鞠一躬,便快步离开,头也不回,也不知今夜要去哪处角落黯然神伤。 唯有薛正阳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萧瑟背影,却是不住地再琢磨另一个人的未来: “江河啊江河,待你万寿无疆,兀自回头之时,可莫要堪堪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错失了最为美好的记忆。 问世间情为何物,你总得先把握住啊……” —— 一月最后一天了,球球各位大哥们给点免费的礼物吧,谢谢各位!qaq 第269章 阳谋(4300) 剑门关的大火一连烧了七日,堪堪才有停歇下来的迹象。 而在这十日里,关外的蛮军没再有任何动作,倒显得一派平和,宛若暴风雨前的宁静。 趁着火势还未完全散去,自剑门城率先赶来的一众鲤军好生整顿了被冲击地略有破败的长城,在简单修缮之下,总算是立起了一扇新的大门。 随后他们便就地驻扎,静静等待着遍野的火海随时间而散—— 所有人都很清楚,蛮人已经拥有了破开龙气庇佑的方法。 待火势敛去之后,他们必会乘胜追击。 届时,便将是两国决一死战的终章。 对于即将到来的决战,鲤国的将士们尚且少有惊慌。 虽说蛮国的蛊虫在多年以来,对边关屡屡冲击,致使鲤国军队屡屡吞下败果。 但当他们听到,那关外阻挡着蛮贼侵略脚步的神火,便是那时常站在长城之上的薛国师所降下的之后,心中的颓丧也仿佛跟着野草,被那燎原的赤焰烧了个干净。 更何况,前些日子骁骑营的离将军,亲率边关五百骑杀入敌营,救下十数个被俘虏的弟兄们的事迹已然在军中传遍,更是为他们带来了几分信心。 唯一让他们倍感压力的,便是顾统领尚还不知所踪。 据离将军所言,当时闯入蛮营之时,并未寻找到顾统领的踪迹,这才只带回来了那些受尽屈辱的弟兄。 但没关系。 只待那些自锦京城里奔赴而来的援军抵达后,他们誓要杀那些侵扰多年的蛮贼一个片甲不留,将不知所踪的顾统领一并带回来,彻底解决这场横跨七年的战争。 而那驰援而来的援军,则在大火烧的第十日时,匆匆赶来。 因为是偏远小国,人口稀少,致使朝中武将本就不多。 鲤蛮之战,向来也是镇守边关的顾海领兵僵持,延续已久,朝中其它武将,也大都在各城执行守城之责。 无人可用,鱼玄机又要操持国内政务,无法御驾亲征,便只能推举年岁古稀的鲤国前任统领,亦是金国公顾海之师的刘老领兵出征,没人打算让刘老上阵杀敌,无非充当个聚拢军心的信标。 刘老借着在鲤军中的地位,与多年来积攒下的威望,自锦京领兵,途经鲤国境内数个城池,皆是从中抽调了一批军队,随锦京城的援兵一同驰援剑门关。 当他们与驻扎在剑门关内的鲤军会合一起时,总总相加,足有五万之巨。 这五万大军皆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而非临时自各处抽调而来的劳役。 而那自锦京城奔赴而来的茅野庐三十余人,和时常种田养花的人境修士崔兰香,也随着鲤国的五万大军一并奔赴到了边关。 对鲤国这人口总共仅有七十万的小国而言,这已经算是倾巢而出。 想来身在锦京城的鱼玄机也十分明白。 鲤蛮六年之争,成败在此一举。 顾青山也一同随着刘老的军队,远道而来。 借由与薛正阳的关系不错之便,她在赶到剑门关的第一时间,便匆匆找上了顶替了顾海职责的薛正阳—— 能代替顾海聚拢军心的人,也唯有这位已被所有人认可的国师。 这源于他那超凡入圣的实力。 薛正阳早就知道顾青山随军而来,算准了时间,也一早便在隘口的城墙上等待着顾青山。 没等顾青山问些什么,他便已经把他认的,顾青山想要知道的信息尽数告诉了她: “顾统领的确正在蛮人手中,便在十日以前,江河只身奔赴蛮营,想要把顾统领自蛮营之中救出来。 但蛮营之中自有警戒,饶是他花了很大的代价,将一众俘虏救了出来,也最终被赶来的巫人所团团包围。 恰逢那蛮国国师正值虚弱,对他、对我尚有几分忌惮之意,不愿在当日就倾力而为,免得造成更大损失,便打算与江河做一番交易。 顾统领对他们而言似乎颇为重要,故而只要顾统领当时留下,他们便可放一众俘虏,连同驰援过去的骑兵离开。 江河没打算同意,想要强行撕开阵型,带人逃走。但顾统领最终为了保全那五百铁骑,选择只身留下。” 换作是别人,薛正阳兴许不会将这诸多内幕说出来。 毕竟若是让鲤国将士们知晓,当日那冲入蛮营的五百铁骑,实则被蛮军团团围住,若无顾统领作为交换,便可能葬送沙场的事实,兴许会消磨他们还算高昂的斗志。 但顾青山明了事理,懂得大局,只告诉她一个人,她定然不会将这件事随意传播出去。 再者…… 薛正阳觉得,就凭江河的性子,未必会将自己付出了什么,告诉这位不明真相的顾姑娘。 但倘若顾青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对江河而言似乎也不太公平。 故而,他也便主动承担起了这个角色。 顾青山听后,深知其中惊险,那本就风尘仆仆,因为没能来得及清洗而稍显粗糙的面庞上,闪烁起太多焦躁: “那江河呢?他怎么样了?” 率先问起江河,并非是意味着江河比自己的爹爹还要重要。 而是因为顾海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事情已成定局,就算她百般不愿,也没办法从蛮人手中再行救下他。 作为顾海的子女,顾青山只能尊重爹爹的意愿。 又在心中期盼有朝一日赢下这场战争以后,她还能见到自己的爹爹。 而江河为救顾海,只身闯入敌营搏杀,想来十足凶险,也是在情急之下,她才率先问起了江河的状况。 薛正阳见顾青山如此焦急,心中也是替江河感到了些许安心。 他便连忙道: “顾姑娘不必太过担心,江河他很好,只是如今不在营中而已,这两日,你恐怕是见不到他了。” 顾青山并没有扭扭捏捏地遮掩,自己对于江河的关心,只继续问道: “他不在营中,又在哪里?” 薛正阳指了指关外已不再汹涌的野火,指间的方向,赫然是数里之外,那蛮营所驻扎的位置, “那夜之后,他似乎是发现了一些端倪,为了印证心中所想,索性便留在了蛮营附近。 虽说孤身留守颇为危险,但多日以来我们时常联系,所以我知晓他并无大碍。” 听了薛正阳的解释,顾青山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那紧绷的心情并未就此落下。 她转而有些疑惑地问道: “薛国师,您是否知晓,那些蛮人为何如此执着于爹爹,执意要将他留在蛮营之中么?” 薛正阳摇了摇头: “我其实并不太明白。但听江河所言,似乎是与顾统领的身份有所关系……他猜测,那些蛮贼是想以顾统领的威望,威胁我方的军心,打击我方的士气。” “打击……我方士气?” 顾青山喃喃自语,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他们是要——” 薛正阳忽然将手指摆在了唇边,轻声道: “此事不宜声张,顾姑娘心知肚明便好。眼下鲤军士气虽旺,但主动权却在他们的手中。 他们这般做法,近乎等同于阳谋,倘若真让他们的得偿所愿,兴许会倾斜整个战场,对我们而言是莫大的不利。” 顾青山转而点头。 她不断平复着自己惊惧的情绪,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自那夜蛮军突袭剑门关,打破了多年以来两国僵持的局面之后,胜利的天平无论如何,都会导向蛮国一方。 江河只身闯入蛮营,无疑是想要将那天平重新拉回来,奈何势单力薄,最终也只能拉回微毫。 这都是既定的事实。 所以顾青山很明白,愤怒、焦急、担忧的情绪皆于眼下无益。 她势必要平复烦乱的心绪,以最为冷静的态度直面那一切才是。 薛正阳眼看顾青山将手指紧紧缩在掌心,不由继续道: “顾姑娘,稍安勿躁。虽然战事暂且于我们不利,但我们并非没有翻盘的机会。 那蛮国的国师近乎以阳谋的方式左右战局,但我们也不会任由他们随意摆布。” 顾青山抬起忧愁的眼眸,不由道: “还请薛国师明言。” “具体情况,江河并未与我多谈。他只告诉了我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薛正阳琢磨了片刻,回答道, “那蛮国的国师,不知道我的存在。” 见顾青山多有惊疑,他便继续解释了起来: “先前江河为了救下火海中的鲤国百姓,冒用了我的名义,恰巧被那蛮国国师发现,便让他误以为江河便是鲤国国师‘薛正阳’。 而我那日以心火败退蛮军前进的脚步,不知是为了阻挡心火还是如何,蛮国的国师似是跌了境界。 估计也是因缘于此,致使那国师以为江河是消耗过甚,因此跌到了人境,这便更加坐实了他的身份……” “您的意思是,在蛮国国师的眼里,江河占据着您的位置。而真正的您——却并没有被他们考虑在内。” 薛正阳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 如果这条信息差利用得当,或许便能给予我们挽回劣势的机会。但具体要如何去做,如今江河那边似是有了个大概,但还需要我们仔细斟酌一番。” “……我明白了。” “顾姑娘,自关外的野火燃起之后,已经过了十日有余,只待明天一早火势便会停歇。 只怕远方的蛮军已经开始整顿兵马,待火海散去,便会即刻进攻剑门关,留给我们休息的时间已经不多。 你且好生平复心情,以最好的姿态,去面对明日吧。” 一路舟车劳顿,对顾青山而言理应是身心俱疲。 可或许明日便是决战之日,薛正阳不愿就此浪费顾青山歇息的时间,便等同下了逐客令。 但顾青山却道: “薛国师,在离开之前,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 薛正阳点点头: “但说无妨。” “那蛮国的国师既已跌境,单从境界而言,您应当握有优势。 为何您不就此乘胜追击,反倒要等待对方得以喘息之后,才选择与他们决一死战?” 也是怕薛正阳误会,顾青山又补充了一句, “我并非是在怀疑您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好奇,仅此而已。” 薛正阳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随后便是苦笑着回答道: “其实顾姑娘能够想到的,我与江河又如何想象不到—— 只可惜,我的道心至今还未修补,致使我甚至没有补充灵气的方法。 鉴于这特殊的情况,我才没办法毫无节制地消耗灵气,因为用上一些,便会少去一些。也便只能将它们用在更要紧的实处。 而那蛮国国师于我情况有所不同,虽然他已跌境,但尚有底牌未出,亦有补足灵气的方法。 倘若我被对方拖入到持久战中,反倒有身死道消的风险,并不安全。” “身死道消!?” 顾青山惊呼,想来是没想到,乱用灵气的代价会这么严重。 薛正阳摆了摆手,又轻轻笑了笑: “顾姑娘,你且看这里。” 却见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被梳在脑后的青丝。 顾青山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但恍惚之间,她竟是瞧见薛正阳那发白的双鬓,当即便有些惊愕。 “您——怎么会这样?” 薛正阳笑道: “这便是我过多消耗灵气的代价。 顾姑娘,别看我现在是这个样貌,但其实我也已经是个百岁有余的老头子了。 因为道心的崩碎,我的修为本就受到了莫大影响。而今它又因道心之由,随着时间而停滞不前。 我若是毫无节制的动用‘心火’,与那蛮国国师作对,只怕还未历经几个回合,便要因寿元的牵绊而先行逝去。 江河也正是担心这一点,所以才没让我当晚便赶去驰援。” 顾青山懵懵地点头,一想到自己的一个念头,差点就等同让薛正阳去‘送死’,一时之间双颊绯红,只觉得有些羞愧。 她不由道歉道: “是青山唐突了,还望薛国师莫要在意。” 薛正阳则不甚在意: “无妨。这灵气总归是要动用的,只不过如今需要更谨慎一些,寻个契机而已。待我道心修复,也总归能修行回来。” “原来如此。” “还有什么困惑么?” 见顾青山还没打算离开,薛正阳便又问。 顾青山点了点头,直言道: “薛国师,我爹爹如今被虏,由您来暂代统领之责,不知到了明日战场上时,您是否会带兵指挥作战?” 薛正阳不明白顾青山为何这么问,但他还是如实回答道: “倘若只言修士斗法,我自是当仁不让。可领兵打仗这类事情,我从来也没涉猎过,真让我来做,显然是太过不自量力。 顾姑娘是想问明日带兵统领的人选?” 顾青山点了点头: “是。” 她向来不是扭捏的性子,只有什么说什么。 而今便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直接将心中所想,尽数道出。 她语出惊人道: “如果可以的话,青山希望薛国师能将明日战场上的指挥权,交到我的手中。” 第270章 决战前夕(4500) 薛正阳一愣: “顾姑娘想要总指挥的权力?为什么?” 顾青山平静以对,回答道: “薛国师莫要误会,青山并非是想借此机会逞能,只是在诸多考虑之下,才下定了决心,提出这个建议。” 听了顾青山这话,薛正阳反倒是更为好奇了: “那不如说来听听?” 顾青山只道: “青山随家父从军,已有六年有余。对于边关究竟是何情况,可谓再熟悉不过。 鲤国武将本就稀少,以往也向来由家父镇守剑门关,指挥鲤军阻挡蛮国侵袭,故而边关之中,能够统军之人本就少之又少。 而青山今次又是随援军一同赶来,鉴于朝中已无太多可用之人,陛下只得召回本该安心养老的刘统领,由刘统领带兵驰援剑门关。 可刘统领年事已高,虽然能够凭借着过往的威望,在一路上聚合起来自不同城镇的守军,却已经不适合再度于战场厮杀。 而剑门城中,尚还能够统兵作战的将领,也唯有我的义兄离震玉,与铁甲营指挥使魏大山两人而已。 照常理来说,若要去选择一个统帅全军的人,义兄与魏将军都要比我更加合适。 魏将军虽外刚心细,是个人选,但他向来与我义兄称兄道弟,信服义兄之能,倘若绕过义兄,选他为领兵统帅,定会被百般推辞,到最后推拖到我义兄的身上—— 而我义兄虽有统军之能,却时常会被情绪左右。 明日一战,蛮军或许会凭我爹爹在阵前相逼,届时我怕他会被此冲昏了头脑,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措。” 薛正阳眯了眯双眼,颇感意外地看向顾青山: “所以,你希望由自己来做出合适的决定?” “是的。” “顾姑娘,你很清楚,倘若蛮人要以顾统领之性命相逼,明日究竟会发生什么。” “我明白。” “所以也许你现在能够冷静下来,看似以平常心去面对这一切。 可若是明天真的到了要紧的关头,你就要亲眼面对那一切时,你一定不会如现在一般冷静的思考问题。” “……” 顾青山沉默了。 她并没有否认。 因为明天之事尚未发生,她也无法确信,自己一定能够做出最为正确的决定。 可她只是犹豫了半晌,便道: “所以最合适的人选,应当是您才对。我一路走来,听到了不少将士们对您的敬重,由您来发号施令,定然不会有差错的。” “这一点,我也没办法做到。” 薛正阳摇了摇头, “明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我应该不会出现在正面战场上。” “什么!?” 顾青山惊道, “可若是没有您在前面压阵,那些蛮国的蛊虫势必会大肆猖獗才对。” “这一点我有所考虑,顾姑娘暂且放心。” 薛正阳虽是这么宽慰着,可这么没谱的事情,顾青山又怎么能真的放下心来: “真的没问题么……” “这是江河的想法。 他说我的灵气不能毫无节制的使用,所以身处正面战场强行与对方国师对峙,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反而容易葬送了自己。 我对此比较认可,所以我们两人,也算敲定了一个方案。 这个方法我不能向你透露太多,还请顾姑娘谅解。” “为什么?” 顾青山眨了眨美眸,眼中尽是困惑。 但薛正阳只是静静看着她,叹了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总不能告诉眼前这个姑娘,某个聪明小子执意冒险,害怕你会因此徒增担忧吧? 为了略过顾青山的追问,薛正阳又将话题重新拉了回去: “但顾姑娘你所言不虚,倘若你不亲自来找我,兴许我的确会在今夜,将统军的职责交付于离将军。 我信得过你。所以你若对离将军放心不下,执意要自己担负起这番责任,我的确能够给你。 可你一定要考虑清楚,有选择的责任,与没有选择的责任,带来的痛楚是天壤之别。” 他没有明言那所谓的‘责任’究竟是什么。 但顾青山很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她紧紧握起了拳头,在挣扎之间,轻轻点了点头: “薛国师……在不久之前,我还差一点被蛮国潜进来的巫人掳走,如果当时没有遇到江河,或许我便会和现在的爹爹是一般处境。 我也在想,如果明日出现在阵前的人会是我,而爹爹则要面临这两难的抉择时,他又会如何决断—— 我其实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我太了解爹爹了,在爹爹的心中,国、家两字,国一定会排在家的最前面。 也正因为我很了解爹爹,所以我也很清楚,在面临抉择之时,他会希望我选择哪一个。” 她仰起坚定的额头,直视起薛正阳的目光: “所以,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薛正阳对视着顾青山哪坚毅的目光,久久不语。 他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良久,他却是干笑一声: “你和江河,倒是一点也不一样。 他这个人虽然总会承担责任,但他却从来不愿意向人承诺什么,生怕自己辜负了别人的信任。 但你又有所不同,只要是下定了决心,便从不吝啬自己的承诺,因为你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也不知道你——” 薛正阳忽然止住了话头。 也不知道你们两个这如此截然不同的性格,是怎么相互看对眼的。 这句话他憋在了心里。 顾青山则道: “因为面对事情,我不会逃避。” 坏了。 薛正阳心下一凉。 虽然顾青山仍然在意着江河。 但那日被拒绝的怨念,似乎并不是就此烟消云散了。 他连忙转移了话题: “既然顾姑娘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我便应下这件事了。” 顾青山并没有过多纠结江河曾经的所作所为,只道: “多谢薛国师信任青山。” 薛正阳扭过头去,越过长城之上的矮楼,看向远方那渐渐收敛的火海—— 那曾经汹涌滔天,宛若吞没一切的赤焰,而今便似是燃尽了燃料,被那阔野的春风席卷地风雨飘摇。 他摆了摆手,只道: “明日一早,便是一场恶战,顾姑娘且去整顿歇息吧。待会儿我会向诸位将士把这件事交代下去。” 心中已是有了决断,他答应的也便比较爽快。 顾青山本就随顾海征战六年,在边关之中也是颇得人心,并不逊色于银袍小帅离震玉。 六年的拼杀,早已让一众将士忘却她女儿身的身份,又有国公之女的身份加持,离震玉与魏大山这两位关系莫逆的将领,不会多言什么。 所以在无人可用之际,越过离震玉,任命她做统帅,几乎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待顾青山拜别离去之后,薛正阳并没有立即着手任命之事。 他反而是掐出一个法决,只在阵阵溢彩的金光散去之后,便对着自己抬起的双手说道: “你那边情况如何了?” 传入他耳中的,是江河的心声: “南边的火势已经开始退却,蛮国这边已经开始整顿收拾,估计只要火海一灭,他们便会立刻行军。” “你还安全么?” “有敛息术在,虽然消耗比较大,但也还算安全。” “方才顾姑娘来找我了。” “前辈,您这话题转的挺突兀的。” “她找我要走了鲤军的指挥权。” “……您没与她说过,蛮国会把顾将军推至阵前么?” “不必我去复述,她自己也很明白。但她仍然做出了承诺。” “您没告诉她我们的计划么。” “是你不希望她担心你,我才没有告诉她。” “好吧。” 江河的心声似是忽然沉默了。 薛正阳只轻声道: “我也可以把指挥权要回来,交到离震玉的手上。” “倒也不必。” 那头的江河,似是悄悄叹了口气, “她是一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想法,不需要我们去帮她做什么决定。毕竟她的要求也很合理。” “是么。” “不说这个了。前辈,我这些天仔细勘察过了,发现那蛮国国师与我所想的是一般模样——这其中,果真有些猫腻。” “那我们便依计划行事?” “前辈不能消耗太多的灵气,这或许是我们当下唯一能够获胜的机会了。” “好。” 薛正阳点了点头, “那便依你所言。” 但另一头的江河,却是忽然迟疑了起来。 却听他似是有些扭捏,犹豫了好半晌,才谨慎说到: “以防万一,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以你现在的修为,再动用一次心火不会出现太大问题,没错吧?” 薛正阳一怔,又是不自觉地抚摸起那斑白的两鬓。 但他回答的还算干脆: “没错。” 江河也是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但总归是说道: “那明天便按计划行事。” 薛正阳也跟着问起来: “也莫要总是在意我,我倒是想要问问你,孤身一人面对地境的国师,你当真准备好了么?” “我有一定把握。” “凭你那不切实际的方法?” “并非不切实际,我算过了,灵气的含量应当是足够的。” “你还是不明白,这根本与灵气无关。” 薛正阳叹了口气, “纵使他们的灵丹能够让你得偿所愿,可之后呢? 倘若代价当真那么容易承受,这世上又怎会有那么多修士为了它而散尽家财,四处奔波。又怎会有那么多流离天地的亡命冤魂? 你这根本是在赌命!” “前辈,莫要说地那么严重。” 江河在另一头忽而轻笑一声, “我有把握。” “……” 听着对方漫不经心的回答,薛正阳很想就此骂上一句污言秽语。 但碍于修养,他最终只将心中的怨气收敛回去。 转而道: “你最好是有把握。 莫要等到身死道消,化成孤魂野鬼了,游离到国公府门口之时,瞧见顾姑娘以泪洗面,最终却与她那义兄成了结发夫妻,让你气急之下做了鬼也抑郁终生才是。” “前辈,往日里怎么没有见你如此毒舌过——等等,为何是与那离震玉结为夫妻?” 薛正阳并未作答,只在心中暗自腹诽。 随后,他只道: “你且好自为之,珍重。” “喂,等等,你那话是什么意思?前辈!?老薛——” 薛正阳不顾另一头越发焦急的心声,只兀自掐断了传讯。 不知为何,瞧见江河这般少有的焦急,他竟是感到一阵惬意。 果然,纵使再怎么老谋深算,再怎么人情世故,也终究会有害怕的时候。 也不知是真的老了,还是与那江河待得时间久了。 总觉得自己也渐渐带上了些许烟火味儿。 薛正阳眯起了双眼,不住地思索着。 但他那平和的神色,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凝重。 他忽然背过了双手,远远遥望着天边的黄昏。 那穹空的残阳,便似与遍野的赤焰融作了一体,在那远方的天地交接之处连成了一线。 但残阳便似日薄西山,便要向着无垠的阔野下渐行渐远。 那赤焰也似焦灼余烬,趁着春风向着关口渐渐退去。 只待再烧一夜,那阻挡蛮军的心火便会彻底燃烧殆尽。 薛正阳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感受着沉重的心脏,在胸膛不住的捶打悦动。 “心火……” 他那凝重的眸光,却也像是在沉思之间,渐渐释然, “无妨。这或许,本便是我要走的路……无妨、无妨。” …… 于剑门关镇守驻扎的七万鲤军,自那游荡在鲤营中,寓意集结的号角声里逐渐清醒过来。 清晨一至,他们便要准备迎敌,故而早在前一天晚上便早早休眠而去。 而今天色尚显昏沉,不知是什么时辰,可听着耳边愈发嘹亮的轰鸣,没有人胆敢放松懈怠。 因为跨越六年之久的战争,或许便会在今朝彻底结束。 或将扬旗凯旋,或将化作枯骨。 一切,总待会有个结果。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整顿戎装,集结在了一起,听从着将军的号令,唱起震耳欲聋的战歌,提起十足的精神。 待歌声渐歇,便将各异的目光,投向了那长城之上的统领。 一个身着甲胄的姑娘,正毅然凝视着他们。 当瞧起那张明媚而坚定的娇颜时,没有人会发出不屑的质疑。 因为那城墙之上的姑娘,已经用她六年的血性,折服了所有人。 而今本该是统帅动员的时候。 但那城墙上的姑娘却什么也没有多说。 她只手持一幅血红的战旗,振臂一挥,展开了宽阔的旗帜。 上面刻画着的,唯有一条金色的锦鲤。 旗帜迎风飘扬,让那鲤国的图腾就此腾挪扭转,栩栩如生。 却听城墙之上,传来一声洪亮的娇喝: “屠胡戮夷,驱除鞑虏;千载大鲤,万世无忧!” 一抹黎明的天光,适时照在了姑娘明媚的面庞上,衬得她的神色更显坚毅。 恰逢远方的蛮夷震颤着整齐的步伐,在大地上掀起声声巨响,破晓的号角声自关外“呜呼”传来,好似一头年轻的豺狼,对着那千载的鲤鱼示威叫嚣。 但姑娘的那声娇喝,依然传入到每一个鲤国将士的耳中。 它震颤着将士的军心,使他们无畏那豺狼的嘶吼。 唯有声声由衷的高喝,叠浪在每一个将士心中: “屠胡戮夷,驱除鞑虏; 千载大鲤,万世无忧!” 第271章 大局(4400) “隆隆——隆隆——” 蛮国厚重的号角声,随着击鼓叠浪齐鸣。 乌泱的队伍踏着军乐行进到了城墙的一里之外。 他们遥遥望着那城楼之上,迎风飘扬的旌旗,似是有人瞧见手持红旗的是一个看起来娇柔的女子,有些不明真相的新兵,只在人群中兀自发笑。 这笑声传不到一里之外的剑门关,却能提振他们本就高昂的士气。 不见那蛮国国师的踪影,而领头的虫、血二蛮也不曾阻止这不遵纪律的笑声,因为如今的蛮军正需要调动高涨的士气,化作他们的即战力。 蛮军还在向着剑门关推进着。 站在城墙之上的顾青山,则随着身旁一众手持长弓的鲤军,屏息以待。 如今,她的身旁没有薛正阳,更没有江河。 唯有几位信得过的将军,奉在左右。 她明明知道,这两位仙人为了彻底赢下这场战争,而去做了其它的准备。 她也明明知道,倘若遇到了来犯的蛊虫,薛国师会用一些底牌助她度过难关。 可面对着那些,开始向剑门关内不断推进的蛮军之时,她心中还是没来由地紧张。 她握紧了手中的旗杆,暗示着自己一定要镇定下来,做出最为正确的决定,转而开始凝视着那愈发显眼的蛮军—— 那是绝不输给鲤军五万之巨的人数。 抛开场外因素,这或许将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 但这,或许也代表着你死我亡。 眼见那缓步行进的蛮军,距离剑门关愈发地接近,顾青山深知不能让他们轻易地靠近这堪堪修缮,已然有些摇摇欲坠的城墙。 她瞧准时机,决然道: “拉弓——” 城墙鲤军整齐划一,从脚下的箭篓兀地抽出一只羽箭,搭弓上弦,挽弓如月,静气凝神—— 可那本还无所畏惧的蛮军,却是忽然停驻了下来。 他们不缓不急,并未率先踏进鲤军的射程。 却听领头的虫蛮,忽然扯起有些干哑的喉咙,隔着数百米的距离,遥遥喊道: “依我们国师所言,蛮鲤两国虽相互侵伐,鲤国虽有太多繁文缛节,却也算是礼仪之邦,尚有可圈可点之处。 听说鲤国有个成语,叫做‘礼尚往来’。我们蛮人皆是一些粗人,不知什么往来,却也知道什么是‘送礼’。 蛮鲤已有六年近邻之情,我蛮国也一向没表示过什么,故而我们国师便想着,在今日决战之时,为我们这六年的老朋友,送上一份大利—— 便用以,祭奠两国六年的情分!” 他的声音虽沙哑难听,但却也传到了城墙之上,每个人的耳朵里。 无非是两军交战之前的讥讽之言,认真也就输了。 一众将士们倒是没有被如何激怒,但见对方阵前如此蹦跶,心中总归是有些不适的。 顾青山朗声回道: “第一次听说送死还要赠副棺材的,你们蛮国的习俗倒也十分应景! 只可惜,人畜有别,我们鲤国虽为礼仪之邦,却也从不会跟一帮虫子交什么朋友。 但你们大可放心,兔死尚有狐悲,待今日之后,蛮国彻底从生灵洲的版图消失匿迹,我们一定会举国欢庆,祭奠你们消亡在历史的长河里!” 她的回应刚正不阿,略有讥讽,竟是把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一旁的离震玉不由瞪大双眼,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这位青梅竹马的义妹。 一同共事多年,他只知义妹是个独立自强的姑娘,却不知何时竟练就了一副伶俐的口舌。 那虫蛮听后,不知作何感想。 但他终究是笑道: “将军莫要把话说地太满了,这礼物既是我们精心准备的,也总归要让你们瞧上一眼才是!” 紧接着,他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蛮兵,将他们一早准备好,献给这剑门关的‘礼物’推举出来。 身后的蛮兵会意,咯咯一笑,迫不及待地冲到身后的人群里,与一众同僚推出一架木制的四轮小车。 那小车之上,正挂着一个赤身无掩,血肉模糊的男人。 似是想要就这么屈辱他一般,蛮人并未给他穿上任何一件遮羞的布匹。 他浑身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外,却又被干涸的血液彻底掩盖。 两条粗犷的胳膊被麻绳吊在了身后的木架上,整个宽阔的身躯不住向前倾倒,双腿似是被人抽断了脚筋,纵使百般想要直立起来,却也不得不被迫跪在车上。 那赤着的身躯本该雄壮伟岸,而今却因饱受摧残显得行将就木。 “他妈的!” “义父!!!” 所有人都看清了那赤身男子的惨状,唯有离震玉在焦急之中,陡然暴喝一声。 那被吊在木车之上,颓唐无神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一众鲤军所心心念念的金国公——顾海! 离震玉将手愤怒地砸在了身前的城墙之上,震地手下的砖石都龟裂崩碎,他目眦欲裂,狰狞的双眼只在一瞬变得通红: “你们怎么敢!” 顾青山死死握着旌旗,呼吸之间,连忙抓住了离震玉的肩头,就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义兄,冷静——” 她早知如此! 蛮人一定会如此! 那蛮国为何执意看重金国公的身份,宁愿放弃葬送一支骑兵队的机会,也要强行将顾海留下来—— 他们所图谋的,不正是当下的这一刻? 那被吊在木车上的男人,是整个鲤国的军心! 他而今受尽折磨,赤身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便是要把他们鲤人引以为傲的尊严,彻底地踩在脚下! 哪怕顾海再怎么誓死顽抗,坚毅不阿,他也终究是一个凡人! 以凡人之躯,又能拿什么去抗衡那地境修士的手段? 无论那蛮人用了何种术法,十日的摧残,足以彻底泯灭一个人骄傲的心智,便如那被屈辱吊起的金国公般神志不清—— 那蛰伏的雄狮,胸口自有呼吸起伏,似是奄奄一息。 可他尚有生息,却也因满身的伤痕,再难抬起那骄傲的头颅。 这便是那些蛮人,送给他们边军的礼物。 一个被摧残殆尽的凡人。 一颗被践踏脚底的军心! “我杀了你!” 离震玉一把夺过身旁军士的长弓,踢起箭袋中的一支羽箭,搭弓上弦。 挽弓满月,箭便离弦。 羽矢破空而出,暴起一声撕扯烈风的声浪,怒急之下,离震玉竟是将手中的长弓都撑地爆开。 而那羽矢所指,赫然那是数百米开外的虫蛮—— 这越过百米之距,却仍然迅若疾雷的箭矢,已然堪称非人。 可那虫蛮甚至不曾移动,只让血蛮立在了木车的身前,那支呼啸风声的箭矢便生生被他铁板似的皮肤轻易阻挡。 箭头只与那皮肤发出“乒乓”的声响,甚至无法没入其中半分,便因反震地力道自行崩碎。 待那血蛮挪开步伐,却见虫蛮便又是以笑声作答: “稍安勿躁,且先听我履行完国师的吩咐,你们再作决断—— 下次,我们可不会再白费功夫,为你们挡箭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扯起顾海干枯的发梢,让他用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庞强行面对着鲤国的一众将士。 离震玉暴喝道: “你敢!?” 那虫蛮是在拿金国公来威胁他们,迫使他们为金国公而妥协。 他的愤怒,在虫蛮的耳边便如笑话一般。 虫蛮懒得理会他,只道: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是来送礼的。 虽说这金国公如今的样貌不太好看,但至少还留了一条性命。 他已经于我们无用了,所以,我们便遵循国师的嘱咐,将这位金国公送还到你们鲤人的手上,也算是,聊表我们作为多年近邻的心意!” 紧接着,他便从身旁蛮人的手中抽起一柄弯刀,将吊着顾海的麻绳硬生切断。 顾海的身躯失去了支撑,“扑通”一声砸在了木车上,那浑身的伤口似是又因这突兀的摔落而有所崩裂,却见他倒下的地方,很快便流淌出更为殷红的血液。 虫蛮一脚将顾海踹下木车,任由他滚落一番,趴在了堪堪熄灭了火海的焦土之上。 焦土尚还延续着赤焰的余温,只在顷刻间便将他的身躯蒸地泛红。 见那顾海不曾动弹,虫蛮嗤笑一声,又扯起嗓子向着剑门关地方向喊道: “我只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由你们来自行选择,到底要不要接这位金国公回去! 一刻钟之后,我就会命人攻城,到时候仁至义尽,我们可就顾不得这国公大人的死活了——” 只听他喊完过后,便又驾着车退至数百米之外,与那一众蛮兵混作了一起。 鲤蛮两军之间的焦土上,唯有一个赤身的男人在烈焰的余温下,不断地抽搐与挣扎着…… “我去救人!” 离震玉当即便要离去,却被顾青山一把拽住了衣袖。 他惊愕地回过头去,看向同样是在隐忍的顾青山,不解道: “青山,你这是做什么!?” “不能去!” 顾青山几乎是从牙缝中吐出拒绝来, “他们之所以正面挑衅作战,是因为忌惮薛国师的实力,害怕蛊虫会因薛国师的神通烧干殆尽,所以才没能跟上一次一样只靠着蛊虫便攻破城门! 你现在打开城门,带人去救下爹爹,便是落入了他们的圈套! 待关口大开之时,他们大可借此机会围剿你们,先行削弱我们的兵力! 到时你们两方混作一团,城墙上的守军根本没办法以箭雨支援,你们便会被彻底困死在关外! 这是他们阳谋!”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他妈当然清楚!” 离震玉甩开顾青山的手,指着城墙之下莫名抽搐的顾海,怒喝道。 乌黑焦土上的顾海,似是在灼热的余温下渐渐恢复着神智。 相隔甚远,没有人能听到他那颤抖的双唇究竟说了些什么。 人们只看到他在抽搐之间,伸出了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搭在自己的前方以作支撑,拖着两腿被抽断脚筋的废腿,开始向着剑门关的方向缓慢爬去。 离震玉见不得这副场面,转而怒视着眼前神色不定的青梅竹马,眼眶却已然饱含浊泪: “那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义父,而见死不救吗!?” 顾青山顺着离震玉的指间,看向那爬在地上的父亲。 眼眸里的父亲,已经没了往日伟岸的英姿。 那本该宽阔的背影,而今徒留凄惨与萧瑟。 便如本该意气风发的雄狮,却被押进了枷锁与牢笼,留下的只有屈辱。 那是她的父亲啊。 她那统帅千军,仿佛无所不能的父亲。 她不惜一切也要得到认可的父亲。 眼看着自己的爹爹,只能成为蛮人手中的筹码,尊严被摔在地上来回地践踏,她又怎么可能不愤怒! “那你就要眼睁睁地带着更多人去送死,置我大鲤将士的性命于不顾么?” 顾青山不甘示弱地喝道。 她一早就知道蛮人会这么做。 薛正阳也一定知道。 可薛正阳没有告诉自己破局的方法,便说明面对这蛮人的阳谋,就算是他也无能为力。 一切,皆是为了大局。 她深知自己必然要看到眼前的这一幕。 可她仍然要肩负起抉择的责任。 因为她要为这身后的七万将士,为他们身后的七十万黎民百姓负起责任—— 所以她不能正中蛮贼的下怀! 她不能自私地拿鲤军的性命,去换取自己爹爹的性命。 她是爹爹的女儿,理应尽到自己的孝道。 可自古忠孝难以两全,她必须把国家放在心头最为重要的位置上,不能让国门之后那家家户户的万千黎民,重新面临自己今日的选择。 她肩负抉择,只是为了不愿看到别人再作抉择—— 如果是父亲在此,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离震玉眼睁睁看着顾青山那隐忍的泪光,自知是自己想的浅薄。 那被冲昏的头脑愈发的清醒,他环顾着四周,目光瞥向了顾青山,瞥向了魏大山,瞥向了每一个胸怀怒焰,却又要为大局而被迫抉择的将士们…… 这场战争,关乎的不仅仅是他们个人的性命。 还有他们所一直坚守的黎民百姓,万家灯火。 那里有一个个如他们一般所在意的亲情。 他缓缓喘着粗气,平复起自己的心情: “我明白了……” 他真的冷静了下来, “我们要以大局为重,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葬送我们将士的性命……否则,我就辜负了那日义父舍身取义地相救。” 顾青山道: “义兄,如果爹爹站在我们的位置上,也一定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离震玉点了点头。 他没有指责顾青山什么。 因为顾青山所要承受的痛苦,一定是他的千倍、万倍。 那是她一生憧憬的亲生父亲! 可她又即将要亲手将她的亲生父亲,送进死亡的彼岸—— 离震玉握紧了双拳,只决然道: “对,我明白了。我要以大局为重—— 所以义父的命,就让我一个人去救!” “义兄!” 顾青山仍要拦住离震玉这送死的举措。 但这次,离震玉却振臂甩开了她的手: “上次,我没能将义父从蛮贼的手里救回来。这种屈辱,我不想再忍受第二次。 抱歉了,义妹。我,就是一个冲动的人!” 他提起了身边的长枪,毅然奔下了长城的楼梯: “备马!开门——” 第272章 不能回去 远远观望的蛮军,见到那巍然不动的城墙,并未有打开的迹象,不免暗自腹诽: “都过了好一会儿了,那群鳖孙该不会真就看着他们统领,在那一瘸一拐地爬着,闭门不出吧?我要是那什么国公啊,估计心都寒嘞!” “真他妈是怂成狗了,这他娘要是不开门救人,咱是不是就该放蛊虫进去了?” “不知道呢,国师好像还挺忌惮对面的那个国师,对面没露头时不会轻易动用蛊虫,免得浪费了修为。所以就交给咱前头的两位蛮师了。” “还真他娘费事儿……诶,等等!你看,那大门是不是打开了?” 随着话音刚落,一众蛮军只看到那剑门关的大门,以“吱呀”的声响兀自打开。 还未来得及如何欣喜,便见一个身着银甲的小将,正骑着胯下雪白的神骏,疾驰在漆黑的焦土上,好似化为一道雪白的疾影。 众人大惊:“怎么只有一个人跑出来!?” 那小将疾驰而来,身影越发清晰,他手提着雪白的银枪,奔走在弥漫的硝烟之中,看起来极为神勇。 可他身后溅起的飞沙,尚不能遮住他形单影只的事实。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阳谋。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蛮人们所故意设下的陷阱。 但它之所以被称作阳谋,只是在表明,你明知这是一个深坑,却又不得不往其中去跳—— 那银白小将的确不顾一切的纵身跃下。 这正在蛮人的意料之中。 可也只有他一个人跃下。 这超乎了每一个人的想象。 那鲤人本不知前方陷阱为何,若是想要将那奄奄一息的顾海救下,理应是投入更多的兵力,以防出现意外与不测之时,能够共抗风险,夹缝求生才是。 可那提枪而来的,真就是那银白小将一人而已! 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人们只看见他臂肘之间,夹起的那杆雪白的银枪,似要折射起黎明的晨光,只在飞驰的半空中划出一道银白的流光。 他不管不顾,仿若一个痴呆的傻子。 又像一个无畏的义士。 那单薄的马蹄声,在这寂静而空旷的战场上显得极为清脆。 衬得那形单影只的单骑更显力薄。 但他不曾犹豫,驾驭着胯下同样无畏的神骏,只向着前方的万众敌军奔袭而来。 “驾!驾——” 离震玉眼看着那焦土上的义父,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便松开了手中的缰绳,将不曾提枪的另一只手伸了出去, “义父、义父!” 顾海身负重伤,而今却也保持着清醒的意识。 眼看着离震玉便要疾驰至他的身边,他强撑着仅剩的力气,不断地摆动手指。 离震玉没能发现他的动作,见义父无力抬手,连忙将手中长枪插在了一片焦土之上,接着便一手紧抓缰绳,身体向侧方倾倒,近乎都要贴近地面。 只在途径顾海之时,抓起了他的手臂,腰腹用力回身,将那偌大的壮汉也一并捞起,带到了马背之上。 义父的手臂略有湿润粘稠,离震玉并未细想,只当是血液凝固所致。 眼看着前方一众蛮兵似是蠢蠢欲动,已经开始向着他的方向奔腾而来,离震玉策马调头,重新拾起了地上的银枪,便要连忙向着剑门关的方向奔去。 “义父,坚持住,我们就要入关了!” 他害怕马背上的顾海,因颠簸而撕裂了伤口,再行失血过多,但他无力做什么,只能以言语激励着义父。 而身后的蛮兵虽已向着城墙的方向行进,似是要赶在离震玉之前,涌入到关口之中的模样。 但他胯下的千里马近乎全力狂奔,定然要比一众蛮兵更为迅速。 届时入关,再行推合大门,便可一劳永逸,终日无忧! 而城墙之上的鲤军,见到离震玉轻松救下了倒地不起的国公,当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唯独顾青山仍然紧皱着眉头。 不对劲! 两军交战,兵不厌诈。 蛮人尚能使出夜间突袭的战术,如今又怎么可能毫无准备地,任由俘虏就这么被轻易救走? 可如今眼看离震玉要带着顾海入关,顾青山也不能就此闭上大门。 却听她忽然下令道: “放箭!” “顾将军!” 有鲤兵提醒道, “离将军和顾统领还在下面,此时放箭,万一误伤到了——” 箭矢的射程不过百余米的距离,更何况他们并非是精准射击,只是向天空拉弦,降下一场箭雨。 哪怕这能阻挡蛮军的脚步,也有着误伤离震玉的风险。 可事到如今,顾青山已管不得那么多。 唯有守住剑门关,才是最为重要的选择。 她只能相信离震玉的骑术。 她执意道: “放箭!” 见顾青山心意已决,那人也便不再提议,只随着一众同僚拉弓上弦,向着天空射去破风的箭矢,任由密密麻麻地羽矢似倾盆大雨一般垂直而落。 奔来的蛮兵尚是举盾的步兵,他们手中的盾牌已经举过头顶,任由那羽矢似暴雨砸过,也很难伤到他们分毫。 但既要维持稳定的盾阵,势必便拖慢了他们前进的脚步。 而他们身后的骑兵并不适用于攻城的战役—— 离震玉在左右腾挪,躲避箭雨之时,离那剑门关的大门,已近在咫尺! 他大喜不已,便对着身后的顾海道: “义父,我们马上就要到了!坚持住!” 但顾海却在此时,仿佛拼尽全力一般,抓住了离震玉的衣袖。 感受着义父那大手越发颤抖,离震玉不免一阵疑惑。 他似是终于意识到,顾海想要说些什么了,只是耳边尽是马蹄与风声,身后又有持盾的步兵踏步前进,实在是听不清虚弱的顾海在呢喃什么。 可正待他要抵达关口之时,却发现顾海竟是在马背之上挪动起身子来,不等离震玉有所反应,却听“扑通”一声,他竟是让自己整个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离震玉惊慌失措,眼看就要进入剑门关,不想在临近之时突遭变故。 他不假思索,纵身下马,连忙跑向了不远处顾海的身旁,就要背着顾海继续逃亡。 可这时离得近了,他才听清顾海自始至终,颤抖着的嘴唇里,究竟吐露着怎样的告诫: “不能……让我……回去……” 离震玉双目圆睁! 但此时此刻,他已然抵达关口的甬道之前—— 第273章 剑来 却见顾海的那耷拉在离震玉肩头的掌心里,忽然爆开了一束细密的银丝,那银丝只在一瞬之间相互交织,笼罩在了剑门关尚未关闭的大门口! 它们在宽阔的铁门之上争相交汇,在须臾间把那大门缠绕地一片雪白,彼此勾连,覆盖在城墙下的甬道。 单从关外来看,便像是纠缠成了一堵拱门的形状! “这是什么!?” 那本在守门的鲤军见情况紧急,便想要将那大门推闭,可又因此正巧被那银丝缠了个结结实实。 有同僚想要为其解围,不料当手中长剑斩在那银丝之上时,反倒让那精良的长剑磕碰了三分! 离震玉眼看着突发异状,当即明白自己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谁都不曾想到,那蛮国所设下的所谓陷阱,根本就不是针对鲤军这诸多凡人士兵—— 单单埋葬几百上千的骑兵,又能对这整个战局造成多大的影响? 他们的目标,是剑门关这立足千年,屡屡难攻的长城! 因由鲤国如今也有能抗衡蛊虫的存在,致使蛮国一方转变了策略。 他们不再以那能吞噬血肉的蛊虫强攻迂回,否则很容易无端消耗己方的战力。 唯有兵对兵,将对将,方是上上之选。 可若是失了蛊虫,反倒无法攻下鲤军把守的城池,如若一直在边关门口与鲤军耗下去,只会让兵力方面又要落入劣势。 故而他们以顾海作为陷阱,只待鲤人将这金国公带到门口之时,便释放早已准备好的神通,彻底束缚住这碍眼的大门,从而使得蛮军刻意不费吹灰之力,破开关口的大门—— 而鲤人又因缺乏经验,哪里能够想到自己救下的国公,还能跟蜘蛛一般吐出银丝,便是彻底落入了蛮国预设的陷阱之中! 离震玉懊恼不已,他这才意识到为何义父的双手曾如此粘稠,原来那根本不是血液,而是这满手的银丝! 或许他先前曾奋力爬来,嘴上却执意不愿回到剑门关的根因便在如此! 怪不得义父执意从马上摔下,怪不得蛮军只在自己救下义父之后,才堪堪让步兵迈步行进。 他们不急不缓,只是因为势在必得—— 自他出关选择救下义父的那一刻起,便已然跌入了陷阱之中! 可如今懊恼也无济于事,只能待战后自行领罪,离震玉回过神来,连忙背着顾海钻入了关口之中。 而城墙之上的顾青山,虽相比离震玉要见多识广,单她也没能料到,那真正的陷阱不是蛮军所设下的埋伏,而是她爹爹本人。 天知道他为何能不受控制的吐出银丝。 但考虑再多,也终究是无济于事了。 眼看着离震玉背着自家爹爹远离了人群,而那手持盾牌的蛮军便要抵达城墙之下,顾青山心中有了决断,立时下令道: “铁甲军,摆阵!” “杀!杀!杀!” 没有人料想到,这本该牢固的大门会被如此诡异的攻破。 但他们既是决定固守城池,自是有着一系列应对的办法。 便见身着重甲的鲤兵,早已准备就绪。 他们一手持着阔面盾牌,一手持着长矛,只在剑门关的甬道处,彼此肩并着肩,摆出近乎平行的方阵,将那长形阔盾抵在自己的最前方。 而手中的长矛,则从那盾牌与盾牌之间,狭长细小的出口伸出,泛着森寒的冷芒,直面那即将要涌入甬道的蛮军。 那冲入甬道的蛮军,亦是持着盾牌,手拿弯刀与之相互抗衡,但碍于他们钻入甬道之中,人数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几乎是在拼杀的顷刻间,便要沦为鲤军枪下的亡魂。 此时此刻,剑门关的地理优势展露无遗。 正因它是玉门山与剑山之间,那宛如利剑似的狭隘关口,才使得蛮军那近乎十万的大军,被迫以限定的人数踏入隘口之中—— 这便是剑门关持续六年,久攻不下的原由。 纵使接连有蛮兵在长城之上搭起了云梯,但鲤国将士本就在身体素质方面占据着绝对优势,双方拼杀起来,反倒让蛮军的攻势陷入了停滞。 有自云梯不顾生命之危,强行踏入城墙的蛮贼,见到敌方那女子统领就在眼前,当下便要与之相对,就此擒王立功。 可顾青山只在抽出清光宝剑的一瞬,便有剑气自她腰间剑鞘夺眶而出,震起声声云雀似的啼鸣。 无形的剑气弥漫在那柄凛冽的剑身,几乎只是一个照面,便将对方的胸膛洞穿粉碎—— 一众蛮军这才意识到,原来这敌军统领,竟也是个修行者! 他们就要躲闪,却又被周遭的鲤军斩于刀下。 只在须臾片刻,城墙之上的鲤军,便浑身染上了血色。 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关口的长城,却使得鲤军的士气越发高涨,他们自知占尽优势,便誓要让那胆敢侵犯鲤国的蛮贼,一个个倒在森寒的剑下! 他们与那蛮国僵持了近忽七年的时间,有太多的亲朋,太多的战友,死在这群侵伐的蛮贼手中! 家国之恨满溢在心,他们彼此之间,早已是血海深仇! 他们已经隐忍了太久了。 他们曾缅怀的友人、和平,乃至一切,便要在今天从自己的剑下搏杀出来! “杀!杀!杀!” 他们嘶吼着,愤怒地挥出手中的长剑。任由无情的血花尽数喷洒在自己的眼前,只让该死的亡魂永远沉沦在敌国的土地,期盼身后的家国重新拾起久违的和平—— 关口之中的鲤军,将多年积压的所有怒火,在今日时分彻底喷发了出去。 挥剑!挥剑! 除了挥剑,他们什么都不必考虑! 杀疯了的鲤军,彻底震慑住了欲要攻城的蛮兵。 仰望着那各个好似杀神的鲤军,一剑一剑洞穿自己同胞的胸膛、脖颈、头颅,那正要爬上云梯的蛮兵已经显得踌躇不前—— 他们是吃过龙血龙肉的‘非人’,没有蛊虫,在这鲤人的地盘中,他们凭什么能击败这些鲤人!? 只站在远方观战的虫蛮,将那久久不破的关口尽收眼底。 他似是以沙哑的嗓音叹息了一声,便又呢喃起来: “果然……没这么简单么。” 纵使设计破开了城门,可鲤军的顽强还是远胜蛮军。 兵对兵,将对将。 本意是让大军压进,等待对方的国师、修行者先行出手,自己再行破招。 可这鲤人的体质当真强悍,在那守城之将的率领下,哪怕城门打开也仍然固若金汤。 而今,他们这些修行者,却不得不率先入场了。 却见虫蛮大手一挥,密密麻麻,宛若漆黑云雾般的蛊虫,便自他的身后缓缓凝聚。 他转而对着血蛮道: “别等了,上吧。” 血蛮领命,用力捶起自己的胸膛,震颤起层层赘肉,便持着双斧要冲入战场之中。 而虫蛮身后的蛊虫,也化作密布的云雾,就要侵袭到剑门关的上空。 一众杀红了眼的鲤军顿时惊醒。 于边关镇守多年,他们又怎能不知,那袭来的黑雾究竟意味着什么。 “蛊虫!吞噬人血的蛊虫就要过来了!” 顾青山顺着他们指引的方向,亦是看清了来犯的蛊虫。 她连忙喝道: “莫慌!专心应对攻城的蛮贼,蛊虫且交由国师应对!” 一众鲤军这才反应过来: “对!国师,我们还有国师!” 他们忽而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已不再需要害怕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蝗虫。 因为他们的身边,亦有能够庇佑他们的存在—— 只不过,国师呢? 他们似是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瞧见国师的踪影了。 总不会,跑了吧? 他们心中不由一慌。 而他们不由争相怀疑,略有犹豫之时,那蛊虫已然就要侵袭而来。 只是,就在他们自乱阵脚之前,人群之中,已然喝出一道清亮的嗓音。 那声呼喊好似扫除烦乱的清风,只在一瞬之间,便彻底打消了他们所有人的疑虑。 须臾片刻,众人之间一柄柄拖曳金彩的小剑忽然拔地而起,灿金的丝雨流光闪耀在血雾与硝烟之中,只在天边、眼前绽放起绚烂的金芒。 冲天的金剑便似细密而璀璨的金雨。 自焦土,向穹空。 剑门关的天顶,唯有更比晨曦还要夺目的剑光。 和那百鸟啼鸣般的剑吟。 所有人的眼前,唯有一抹雪白的衣袍,在空中随风飘扬: 所有人的耳畔,唯有那尚还回荡的咒令: “剑来!” 第274章 鏖战(4500) 蛮国的蛊虫便如自天边席卷而来的黑风,它们成群结队,嗡嗡轰鸣,团聚在两山之间的隘口处,向剑门关的城楼压来,便好似遮天蔽日的阴云。 那金色的剑雨,则汇成了一条通向穹空的长河,不计其数的金光于长河之间交相明灭,湍流不急,只向着那漂泊而来的阴云延绵破空而去。 彼此相触不过须臾之间,那锋利的剑刃只在一瞬便划破了眼前的虫云,乍起阵阵戾叫,亦有破风之声“涔涔”作响。 没人能数清那金色的长河里,究竟有多少柄灿金的小剑。 也没人能数清乌黑的阴云里,到底有多少只狰狞的蛊虫。 人们只看见那小剑拖曳着金华的流光,向着虫群里那一只又一只个体争相斩去! 它们只在一瞬破开了蛊虫的躯干,划出乌红的污血,硬生生将那黑云似的虫群,斩出一道显而易见的豁口—— “是国师!国师出手了!” 那金色长河绽放的明光,连同那一身白袍的身影,映射在鲤国将士染血的面庞上。 他们不住欣喜,却又有些得意忘形,不少人心生懈怠,却在一瞬露出了破绽。 眼看蛮军就要积压而来,顾青山不由大喝一声: “莫要走神!迎敌!” 她一剑洞穿了来犯蛮人的胸膛,任由剑身渴饮蛮人的鲜血,待将长剑抽出,便一脚踢翻了蛮人,将其死尸踹向了长城之下。 余光所及,恰巧瞥见半空的雪白,好似在半空伫立飘忽。 哪怕他身着白衣,她也能一眼认出那就是江河的背影。 而那身影的脚下,正是金河的起源。 她恍然想到昨日薛正阳所与她说过的话—— 他们不必担心那侵扰的蛊虫。 原来是打算交由江河解决。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那里蛰伏了多久,才寻到了如今这个机会。 可……薛国师呢? 他如今又去了哪里? 情况紧急,她也无心再作考虑。 但她也未有多么着急,只做好着自己的分内之事。 只因她无比的相信,那个做出了一切决定的人—— 与长城之上的厮杀相对的,正是天际那一道相撞的飞剑与蛊虫。 那蛊虫见到剑瀑倾泻而来,便争相四散,任由那席卷的阴云化作逐团黑雾,便要与那长河辗转游击。 可那长剑却同样似是具有生命一般,只在阴云四散的同时争相分流,拦截住一众蛊虫的去路。 那被困的蛊虫无计可施,便要张开狰狞的口器,咬向那金光小剑,却又在相触的顷刻间,被那满溢的无形剑气横扫碾碎。 长河就此冲散了黑云的阵型,又在天际飞驰之间相互交汇,它们只左右相逆,好似围成一个偌大的旋风。 彼此摩擦的风声愈发呼啸,流转之中,又于天穹之上渐渐笼起了暴风,将那密布的蛊虫彻底掩在了剑光之下,卷风之中亦有剑气纵横,绞杀着被聚拢围困的一切生命。 唯有此时,那静静凝视的虫蛮,心境才似终于有了一番起伏。 对于那鲤人的反抗,他其实早有预料。 他深知一旦自己放出这吞噬血肉的蛊虫,必会在下一刻被人以术法相破—— 但他便是要一步步试探对方的底线,看看他到底还有多少手段。 毕竟对于地境修士而言,单有一柄地境法器,便已然称得上家底殷实。 因为地境法器所需的材料、人力,皆远非人境法器可比。 只不过,当亲眼见到那鲤国的薛正阳,在身怀地境法器拂尘的当下,还能使出有如此杀伤的法宝出来,他还是不免心惊。 有钱,太有钱了。 虽然那吞噬血肉的蛊虫,本就不如五行之蛊一般稀有,否则也不可能有如此之巨的数量。 但那金光小剑,仍是在交相切割之间,把它们的躯干撕扯地粉碎。 更何况,那小剑的数量竟是如此庞多。 那定然是个品阶极高的法宝才对—— 那剑气与火灵气并不冲突,完全可以双修并行。 正如他也曾瞧见过挥出流水漩涡的刀客一般。 所以虫蛮并未感到多么意外。 可先有法器,再用法宝—— 这薛正阳,简直是富有的……不讲道理! 他已然在颂出虫鸣,但只凭蛊虫那弱小的血肉之躯,怕是无法在那剑气停下之前挣脱出来。 他只能任由那卷积的剑云,将那食人血肉的蛊虫彻底吞噬殆尽。 定要想些其它办法,对那固守的剑门关造成冲击才行。 而远处的江河,显然是早在战争之前,便已然选好了位置,收敛了声息,藏在了玉门山的悬崖之处。 他始终观察着蛮军的动向,寻找着最为合适的时间,动用他引以为豪的底牌—— 那积攒了近乎八个月的一剑符。 他早已记不清楚,自己究竟借助着剑山的剑气,画了多少张一剑符出来。 但那堆积如山的剑符,亦是他胆敢挑战一切的勇气。 哪怕江河非常明白,自己刻画的一剑符,用的是最为低下的灵纸与朱砂—— 纵使他画出千万张符箓,面对薛正阳这般拥有心火的修士,只降下一道神火,便可摧枯拉朽地将他溃败。 但十分可惜的是,蛮国并不存在这样的人。 蛮国国师一向用这些蛊虫肆虐边关,只因当它们凝聚成一股绳结的时候,便可轻而易举地淹没那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 甚至有可能在与寻常地境修士斗法之时,这不计其数的蛊虫,依然能发挥万般出其不意的效用—— 但倘若一旦面对与它们等同团结的力量时,那所谓‘群体优势’便会被无限缩小…… 便如此刻集群的剑云一般。 当两股集群交相碰撞之时,那由千年之前,一位近乎飞升的老剑仙所独创的杀伐之术,只在顷刻间,尽显亘古的底蕴。 江河自认,这般粗制滥造的符箓,不可能对任何一个地境修士造成影响——甚至无法对那蛮国的国师,造成如何杀伤。 可唯独当它们面对这些威胁边关的蛊虫时,显得绰绰有余! 他身形一动,笼着身上的白袍径自落地—— 他事先穿好白袍,不过是让鲤国的军兵知道,他们的国师尚与他们一同抗敌。 那剑云已然成型,无需他再如何费尽心思百般操纵。 而今江河孤身冲入战场之中,手持拂尘作剑,还要时不时斩杀两个蛮兵,穿梭在人群之中,便如四处乱跳的跳骚。 那诸多凡人根本难以抵挡法器的利刃,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悦动之间大杀四方。 阵型只在顷刻之间,便被江河冲破一角。 那涌进关口甬道的蛮兵本就久攻不下,而今后方起火,前方又被那守城的鲤军步步逼迫,霎时间便要乱作一团。 鲤军察觉到蛮军的异样,情绪愈发高涨起来。 可他们的欢呼之声,转而便被突如其来的爆裂,所生生震断! 却见那远方伫立,不曾挤入战场的巫人,已然开始借助自身的蛊虫,向着剑门关的城楼发起猛攻。 流火与冰雹争相而落,轰击在风雨飘摇的长城之上,一众鲤人只感脚下的城墙不住震颤,不知还能承受多久的冲击。 慌乱之中,蛮人借此机会挤入与城墙之上隘口,终是剑门关中,撕开了一道隘口。 饶是有后来人争相顶上,却已经难掩更大的颓势。 而那血蛮冲撞之间,也要抵达剑门关的长城之下。 他颤着肥硕的皮肉,抽出背后两柄半人高的‘短斧’,向着那已经摇摇欲坠的长城胡乱砸去。 斧刃本就锋利无比,更别提还有那人九境的力道,轰击之下,将那土砖堆砌的高墙都砍出飞屑。 顾青山正在城墙之上指挥作战,她在一阵混乱之中连杀三人,亦是不顾形象,向着关内扯起喉咙: “茅道长!崔前辈!还请速速相助!” 如今巫人已然参与战场,只凭江河一己之力,如何能阻挡如此之多的修行者。 那百位东鲤仙院的学子修行太浅,并不适合上阵杀敌,故而此次随她一同前来的,唯有茅野庐的三十余弟子,和崔兰香一人而已。 这是他们仅剩的修行者,纵使捉襟见肘,也势必要硬着头皮争相抗衡。 茅野望不曾犹豫,背后一柄桃木剑“嗖”地飞出,便立于头顶之上。 他手上掐诀,大喝一声: “诸弟子听令!结艮山阵——” 一早便听从号令,于城墙上各处被鲤军团团围住,保护起来的茅野庐弟子,赫然同时念诵口诀,手中五指悄然变化,各处阵眼之上,突生一道道土黄的波纹。 那波纹自那三十余位弟子之间相融叠起,却听“咚”的一声,人群之中似有沉重钟声一瞬炸响,紧接便有一道十丈高的山岳虚影,轰然拔地而起,溅起圈圈震荡的涟漪。 那虚影虽声势浩大,却也只凭空显现一瞬。 但当那诸多斑斓的术法,将将要轰击在鲤军脚下的长城之时,那高山的虚影便又凭空而现。 那术法落在山岳的轮廓之上,唯有震耳欲聋的“隆隆”轰鸣,人们只能瞧见那山岳的虚影,似是肉眼可见地浅薄一分,但除此之外,却也无法再瞧出其它端倪。 而崔兰香似是不愿沾染血腥,她并未做出太多举措,唯有在剑门关的内外,撒上了两把香料,任由清风吹拂,刮在鲤蛮两军之间。 那关内的鲤人,嗅到那有些刺鼻的香味,竟是浑身在顷刻间通红起来,他们只感觉气血上涌,一瞬间便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而他们的力量原本就稍长蛮人一筹,而今更是觉得体力莫名充沛,挥起宝剑长矛的动作愈发利索,与其对峙的蛮人很快便招架不住,轮番跌倒。 而剑门关外,尚未涌入关口的蛮军,却在嗅到那莫名香气之时,犯起了恶心。 一开始只是感觉胃部稍有不适,但很快便开始抽搐翻滚,好似有什么人在其中胡乱跳动。 那抵抗力稍弱一些的,只在头晕目眩之余,不住的干咳起来,严重些的甚至直接跪在了地上开始呕吐,一时间也算打乱了蛮人前进的步伐。 只做完这两件事后,崔兰香便不再出手,寻了个地方退避人后,转而便眯起眼睛看向长城之下。 目光所及之处,那胡乱砸墙的血蛮,竟是忽然身形一滞。 他那本就呆滞的双眼不知则的,便如清醒一般凝视起一处,转而便闭上了眼睛,僵直地坐在了地上。 而他身后的江河,则收回了并拢的三指,手中拂尘一扫,荡开了冲杀而来的蛮人—— 这血蛮因由脑子不好使,是江河敢用心剑制敌的依仗。 江河不假思索,抓起血蛮偌大的头颅,以拂尘作引,把他整个口鼻撑开,手上一抖,便塞入一枚指节长短的乳白小虫。 一众蛮人见状还要争相来犯,可江河手中的麈尾就似一条摆动的长虫,只是轻轻一扫,便可将那凡人撞出几尺开外,根本无人能够近身。 而那血蛮莫名吞下了一只蠕动的小虫,却因坐忘的缘由很难短时间从中脱离。 那并不灵光的大脑,几乎成了他的硬伤。 江河便在此时向后退却,紧接着,便双手合十,致使一声响亮的拍掌突兀响起—— 一众蛮人都还稍显奇怪,不知江河为何这般作为。 甚至不及他们有所反应,便听到血蛮的腹中,忽然爆起一声沉重的闷响! 那血蛮只觉体内忽然炸开,浑身肥肉好似触电一般抽搐不已,他被这般疼痛震得猛然惊醒,可一左一右的双眼也近乎翻白,整个身形便似要支撑不住地倒下一般—— “啪——” 又是一掌,那血蛮便再行随着腹中的爆破声挺立一颤。 不知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唯见自己的七窍不断向外冒着焦黑的烟气,时而伴有猩红的血液流出。 “啪——” 第三掌接连拍起,血蛮又随之震颤一番,这次,却是硬生跌倒在了地上。 “血蛮大人!?” 一众蛮人根本难以理解,方才一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听到了三声拍掌,与三道巨响,紧接着,那皮肤好似铁板一般金刚不坏的血蛮,便彻底晕厥过去。 唯有江河凭借地境法器,以出剑姿态,贯穿了血蛮整个巨人似的腰腹。 随后,他左手向天一抓,那天际之上金黄的剑云里,便有数道小剑迅疾飞来。 小剑在空中相汇,化作三尺青锋,只在流光一现之后,便稳稳落在了江河的手上。 那血蛮尚有生息,血肉似还再不断聚拢,相互作菌丝缠绕愈合,但借着拂尘所扩出的空挡,江河已然能将手中青锋深入至那骇人的伤口中。 剑光一扫,那寄宿在他肉身之中的蛊虫,便四散崩碎。 血蛮的身形不见骤减,但他肉身之上,已然有灰黑的灵丹渐渐浮出—— 江河手中长剑再扫,硬生将血蛮那残破不堪的身躯分成数段,而那一片模糊的血肉里,唯有一只乳白的小虫,尚在显现湛蓝的雷光。 江河曾洞穿过血蛮的身躯,他深知,血蛮的皮肤虽金刚不坏,但他皮下的组织却仍是柔软的血肉。 无法自外部造成杀伤,自是要从内部入手。 兴许这并不聪明的蛮人,到死也不会想明白,自己竟是死在了同胞的蛊虫手中—— “这下,计划就要进行一半了……” 江河眸中隐含狰狞的凶光,起伏着胸膛,忽而看向蛮军之外,不住地喘息道。 第275章 不是人(4300) 周遭蛮人见到他们本该无坚不摧的血蛮大人,只在短暂的交锋之间,便沦为了一滩模糊的烂泥,顿时被这残暴的手段震慑地心惊。 若是一开始还有些不知死活的蛮兵,想要从江河的手中捞上一笔功绩,而今他们已是彻底胆寒,不敢有丝毫冒犯的念头。 只可惜身后亦有密密麻麻的大军向前推进,他们几乎是逃也似地向着剑门关的甬道奔去,仿佛那剑门关并非是鲤人的营地,而是他们蛮兵温馨的港湾。 江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难掩暴戾的心情,仅有的理智促使着他没有花费更多的灵气,无端浪费在这一众凡人之上。 而是待取走灵丹之后,穿行在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偶尔屠杀两三个拦路的蛮兵,却最终冲向了那敌阵之后的虫蛮面前。 一众巫人已然参与到战场之中,但虫蛮交予他们的任务,是竭尽全力地破开那山岳虚像,待阵法一破,便彻底轰塌那摇摇欲坠的长城—— 那艮山阵毕竟是在成百上千的术法,接连的轰炸之下维持虚像。 茅野庐三十余位门人,修为不尽相同,强大者诸如茅野望,有人七修为,但弱小者,便仅有人三之境。 如此构成的阵法,定然稍显残缺。 饶是这艮山阵是薛正阳自万仙山借来的高明阵法,在这般不完全的立阵之下,面对那不计其数的轰击,也显得大厦将倾。 而只待那城墙就此坍塌,这两山之间,一众挤在隘口之中的蛮兵,方有冲破那甬道坚实的防线,冲入敌营的可乘之机。 故而当浑身尽是鲜血的江河,越过他们之时,他们也不曾分心阻拦江河的脚步。 只让这鲤国的国师,与如今统帅他们的虫蛮大人相互对垒。 而虫蛮,早已等候多时。 两人目光相对,谁也没有多嘴一句。 毕竟两军对垒,生死不过一瞬之间。 当下已没有时间给他们两人相互嘲讽,江河手中拂尘作剑,便向着虫蛮硬生刺来。 相比气喘吁吁的江河,不曾有过动作的虫蛮,便要显得游刃有余地多。 他似是不善刀枪,只大手一挥,于袖中喷涌出一道赤红的蛊火,口中不住的呢喃虫鸣,似是让那火势更加汹涌。 江河来不及细想原理,脚下迅风步忽而施展,只在侧身进行一瞬躲避。 又将忽四郎的大力蛊附在地境法器之上,手中拂尘忽而伸长,破风而去,不断拉近着与虫蛮之间的距离。 “大力蛊?” 那虫蛮只用干哑的喉咙惊愕出声,似是没想到江河竟还能用上蛊虫的术法。 但他的身形也相当鬼魅,那直刺而来的拂尘不能就此伤到他半分。 躲避之间,脚下忽而一踏,却见灰白的寒霜自他脚下突兀浮现,竟是在江河的身下生出一条光滑的冰路。 江河脚下赫然不稳,身形一晃,便要跌倒在地。 但他的反应还算不错,手中拂尘化软点地,为他作为一瞬的缓冲之后,便又紧紧凿在了焦褐的土地之上,麈尾骤然弯曲,带起一阵拉力,牵扯着江河的身形,向身后一甩。 江河恰巧便借由那结冰的通路,向着虫蛮的方向急行滑去。 虫蛮看准时机,却见一条乳白小虫自他的袖中抛飞而出,恰巧落在了江河即将抵达的身位之上。 旋即,他便重又拍掌,那乳白的小虫赫然炸起一道湛蓝的惊雷。 可江河的身形却不曾停歇! 他仍然向着虫蛮的方向滑行而去,唯有头顶一抹乳白的灵光,尚还有电光噼啪未灭。 “灵光蛊!?” 虫蛮又是一惊。 可江河的身形已然滑至他的身侧! 那深长的麈尾便好似刚劲的长鞭,抽打在风中,尚有凄厉的呼啸。 长鞭腾挪似蛇,便要硬生抽在虫蛮身躯之上。 但虫蛮脚下忽有流火喷涌,那冲力带动着他的身形向后暴退而去,致使那狠厉的一鞭未能结实落在他的肉身。 虫蛮眼见江河手段颇丰,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大力蛊……灵光蛊,你浑身上下毫无蛊气根基,又怎么可能动用蛊气!? 薛正阳——你到底是什么人!?” 虫蛮只觉得自己宛若吃瘪一般难受。 他的嘴里起先始终吐露着虫鸣,因为这般虫鸣可以为诸多蛊虫提供相当程度的增幅。 却不曾想,眼前的这鲤国国师,竟也有使用蛊虫的手段! 他的虫鸣向来只针对蛊虫,可不分敌我。 他又怎么可能想到,自己那虫鸣为己身增幅了实力之余,也为江河手中的蛊虫提供了增幅! 这反倒让他的降雷蛊,没办法硬生破开江河的灵光屏障—— 那灵光蛊,是忽家五兄弟自剑山之外潜伏入境之时,蛮国的国师所亲自赋予,用以避及剑山纵横剑气的蛊虫。 其中品阶,不知要比忽二郎的灵光蛊强上多少倍! 它们仿若野生的蛊虫,不以忽家五兄弟的蛊气为食,反倒让江河一并拿走,用作了自己防护术法的依仗。 而今又有虫鸣的增幅,为江河添作了嫁衣,致使他根本无惧虫蛮的任何攻势。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那一身混沌灵气,亦是江河的依靠。 只不过,在交锋之际,江河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愈发暴戾。 他很清楚,自己正变得不再像自己。 这不是个好兆头。 “这个世界上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得很,难不成我什么都要告诉你么?” 江河冷笑一声,便要速战速决。 他只双手合十,猛然拍掌。 那虫蛮只瞧着江河的动作,便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 他连忙看向自己的袖口,却见其中正有一道释放雷鸣电光的乳白小虫,已然腾空悦动! “降雷蛊!?” 他勃然大惊,想起江河先前那宛若蟒蛇一般的鞭法,赫然是想通了什么—— 当时那一鞭虽被他侧身躲去,可那长短任意的麈尾,显然是沾到了他的一角。 这降雷蛊,或许便是自那个时候,被那拂尘送进了袖口? 虽是能够反应过来,但虫蛮已无力再作退避,顷刻间——雷光已至! “轰隆!” 一声雷鸣响彻整个天地,将那尚还进攻剑门关的蛮军都抖了三抖。 那轰然砸下的雷光,震荡起一片灰褐的焦土,漫天飞沙之间,那细微的电流才随时间缓缓消散。 但江河根本不给虫蛮反应的机会。 他脚下迅风步再次施展,身形化作残影,践踏着焦土扬起阵阵沙尘。 仿若一道漆黑的疾影,不断地拉近与那弥散烟尘的距离。 手中拂尘再次作剑,只在冲入烟尘的片刻之间,便猛然横扫挥去—— 却扑了个空! 江河能够感受到挥空的触感,可他并不理解明明算准了位置,拂尘又如此绵长,是怎么才能够扑空的。 莫不是转移到了他处? 正待他惊疑思索之时,却见一抹猩红的蛊火,夹杂着湛蓝的电流,便向着江河的正前方猛然轰来! 江河尚还以为对方已然转移了位置,不曾想那攻势正是从他挥空的地方,砸上了他的罩门! 灵光蛊已然无法在须臾展开,他只能凭反应强行扭转拂尘的性质,用作一瞬的抵挡—— 可仍然被那火流轰个正着! 那烈焰吞噬起他的面庞,只让他倍感焦灼疼痛,滚滚热浪推送着他的身躯,硬是把江河轰向了数米开外。 湛蓝的电光开始侵袭他的周身,饶是体质尚算不错,也仍然被那电流麻痹地抽搐。 怎么可能!? 江河不顾浑身的痛楚,只在强行起身之时,惊骇的盯着那渐渐散去的烟尘。 他双目圆睁,骇然醒悟—— “原来……你不是人!” 却见他目之所及的方向,赫然是虫蛮所在。 可他那一袭宽大的黑袍,已然被雷光撕扯地粉碎,从而彻底暴露了他黑袍之下的整个肉身—— 如果,那由群虫组成的躯体,真的能够算得上是肉身的话! 那虫蛮的身躯,真正算得上血肉的,唯有那双目无神的头颅、那失去四肢的躯干—— 那虫蛮,竟是一个连脖颈都由蛊虫依托的人彘! 江河这才明悟,自己为何没能将那一击落在实处! 竟是在自己挥剑之时,那虫蛮的躯体便已然分崩离析,腾空挪动,致使他那一剑只落在了对方躯干间的虚无! “降雷蛊、灵光蛊、大力蛊……我知道了。原来,杀死他们忽家五个人的人,是你——” 那被蛊虫凭空依托,悬浮在半空的头颅忽而张嘴,他那嘶哑的嗓音原来并非是天生所致。 而是因为,那本就是头颅里填满的蛊虫,在彼此统一工作之下,牵动起喉舌,摆动起口鼻,才发出的近似人类的声音。 “怪不得……怪不得…… 果然,蛮国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虫蛮’,那根本就是你在蛮国话事的化身—— 蛮国的国师,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修行者,而是一只……成精的蛊虫!” 江河只感觉自己的认知,正被无情的冲刷。 他并非不知道‘虫蛮’与‘国师’之间的关联。 早在十日以前,他清楚察觉到,虫蛮与那地境气息之间,拥有一道若有似无的联系,此消彼长之时,他便已然有了些许猜测。 尤其是在看到虫蛮领兵攻城,而那所谓的‘国师’不知所踪之时,更是印证了心中的猜想。 唯一让他感到震惊的是,这蛮国的国师,甚至称不上是一个人。 只是一只诞生了灵智,修行到地境的精怪!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般离奇的事实。 怪不得自忽大郎的记忆起,那蛮国的国师便始终将自己遮掩在一袭黑袍之中,从不见人。 原来那交代他们任务的‘国师’,自始至终,便是这蛊虫用一个人类的喉舌与躯干,所营造出的‘人’。 过往之间的种种困惑,好似一下便说地通了。 那虫蛮似是也不打算再假扮什么,操控着不知是谁的躯体,干笑道: “薛正阳,原来我们从一开始就这么有渊源…… 一开始阻挠我计划的是你,到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又是你,当真也算是一种缘分。” 江河微微眯起了眼: “所以你当时抓捕顾青山,亦是为了像今天的金国公一般作为诱饵,致使她成为彻底破开剑门关的关键?” 虫蛮再度轻笑了两声,不知是否算作了默认: “你屡屡坏我的好事,今日,我们也该有一个了断了。” 江河亦是轻笑着,向天一指: “你说的不错。” 那原本卷积成云的金芒,似是已在穹空将那本要吞噬血肉的蛊虫绞杀殆尽—— 在纵横的剑气之下,那实力本就不高,单靠集群摄人的蛊虫,根本也支撑不住一剑符的威力。 虽说在绞杀之下,那天边的金芒已然黯淡了太多,原本恰如飞瀑金河的剑光,而今干瘪地仅像是一条贫瘠的溪流。 但它们也算足够的数量。 只待江河向天一指,那绵长的溪流便顺着他指间的方向划破飓风,啼鸣而来。 他以双手作为指引,将那溪流化作纷飞的剑雨,任起闪烁着明灭的光芒,向着眼前虫蛮那残破的肉身刮去。 但那虫蛮已没有丝毫地忌惮。 他只是忽然笑了起来: “薛正阳,你已经黔驴技穷了。 以你现在虚浮的修为,已经无法动用那焦灼一切的神火。 或者说,你根本没办法再经受起动用神火的代价了。 对吧?” 江河眸光一凝,只忽而道: “你一直在试探我?” “兵不厌诈、兵不厌诈……这是我从你们人类身上所学到的道理!” 只见那自穹空而落,宛如疾风骤雨般的利剑,只在拖曳金光,要与虫蛮的头颅相撞的一刻,那虫蛮诡异的身躯里,忽有几只迸发灵光的蛊虫,笼起一抹乳白的屏障—— 那般急雨下的剑光,只在于屏障相触的一瞬,便被震地粉碎,化作了四散的星辰。 江河顿悟。 那虫蛮诡异的身体,并非是用胡乱的蛊虫拼凑而成,分明是有所预谋的塑成了攻守一体的模样。 其中所藏匿的,不单单有能吐火凝冰的五行蛊虫,更有其它江河见过、或是没见过的蛊虫一同分工合作,统合在了一起。 而今,那虫群之中,唯一拥有人九境修为灵气的,便理应是它的主脑! 喘息的时间已然足够绵长,江河深知战时不能更多犹豫,便要举起拂尘再度强攻。 可那虫蛮却是撕扯着喉咙,十分莫名地狂笑起来。 顷刻之间,江河便感到一股如泰山压顶般的重负,强行砸在了他的肩头之上。 江河只在一瞬发觉,那赫然是地境的威压! 那虫蛮起先一直以人九境示人,便是在试探江河的手牌。 而今,江河甚至用起了蛊虫,以作制敌的手段。 它深知黔驴技穷,也便没有了这个必要。 那地境的修为,只在顷刻之间,毕露无遗! 第276章 浓云(4200) 虫蛮从一开始只以人九境示人,无非是在试探江河那半吊子水桶里,究竟还吊着多少水—— 修士斗法,若非境界相差过甚,能以碾压之势致人死地,否则在不摸清彼此底细之前,又有谁会真的将手牌一次性打出来? 这灵台之中的灵气甚是宝贵,用去一些,便少上一些。 饶是再行修回来,不必再花去起初那么久的时间,却也足够让人感到肉疼。 唯有万不得已,才会打到天昏地暗,歇斯底里。 而他便是要好好看看,这鲤国的薛正阳,究竟露出了多少底牌,剩下多少滴水—— 先前那道燎原的神火异常猛烈,他以灵光蛊作盾,耗费了相当之多的蛊气,才堪堪将那神火阻挡在蛮兵身前。 这神火能延绵十里,临近末端之时仍然爆发莫大威力,又在此后蒸腾十日之久,根本不是一个寻常的地境修士能够做到。 而当一个修行者跨过天劫,踏入地境之后,自会从天劫之中得来莫大裨益。 他相信那神火,便该是这薛正阳踏入地境所得到的机缘。 而这世间的灵气转换虽然并不守恒,人类尚能以创造的功法,来在相当程度上削减灵气的消耗,但威力越强的术法,所能缩减的消耗便越稀少。 因而,他料定对方很难再放出第二道神火出来—— 因为时间不站在他那一边。 虫蛮十分清楚,能跻身地境的修士,无论外表看起来多么年轻,其真实的年龄一定与之表象大相径庭。 就算是自己,也已然在这天地之间遨游两百余年。 故而这番推测,大抵是经验使然—— 那些顶尖宗门的绝世天才们,不会屈尊来到生灵洲东北,这偏安一隅的鲤国,做那落魄国师。 他们的年龄还太过年轻,未来的道路还耀眼璀璨,何至于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反倒耽误了自己追求长生大道? 而甘愿来此教化子民之人,也必然是对长生无望,要在仅剩的人生中,寻找下一个人生意义的糟老头子。 接连的释放这消耗巨大的火种,无疑是在加速自己的死亡! 这世上没有人会想着无端去死,更不会有修行者为了凡人而死。 所以虫蛮甚至不必害怕,眼前的薛正阳是否在打着人九境的幌子糊弄他。 事实证明,这薛正阳的灵气,似是在这十日的休憩之中,恢复到了十分不错的水平——估计再往灵台之中填充一半左右,他也便能重归地境之中。 能够如此迅速的恢复灵气,想来定是动用了那次神火才导致跌境,证明他就是那鲤国的地境修士不虚。 但他根本不在乎。 他只在乎对方的手里,是否还有宛如那神火一般的术法,可以不要命的使出来。 那才是他唯一所忌惮的。 所以当那不计其数的小剑飞瀑灌流之时,他心中才稍显一慌。 只不过,在彻底看清那小剑的威力,以及眼下薛正阳所用出的蛊虫之后,他也便不必再行顾忌。 却见他浑身的气势只在顷刻间猛然高涨,便似有湍流蛊气不知从何而来,只不住地向着他的‘灵台’争相倒灌。 那依托虫蛮躯体的万般蛊虫,只在一瞬之间开始正向蠕动,又有不住的戾叫在周遭嗡鸣响起,江河分明看见,在被一众蛊虫所掩盖的‘中心’之处,其中灵气近乎是呈现几何之势地暴涨。 江河无法估量那究竟是多少修为,只得用薛正阳那地境的灵台作以对比。 其中灵气似与薛正阳不相上下,理应是自己的两倍有余。 故而那只正中心的蛊虫,亦是地一境的修为! 但江河没办法因为对方不过是地境之中,最为底层的存在,而感到庆幸欣慰。 地境就是地境,他一个硬堆上来的人九境,真没有什么碰瓷的资格。 而那虫蛮见江河沉默不语,便像是再行操纵着那残破的躯体兀自发笑: “薛正阳,大势已去,你又能拿什么拦住我!” 那熟悉的虫鸣重又响起,江河这次看清,那吱吱虫鸣并非是从虫蛮的口中传来,而是自那密密麻麻蠕动的蛊虫里,被包裹的本体所震颤而出。 可他也来不及再作打量,便见虫蛮那由蛊虫抱团而形成的手臂赫然崩解,好似飞蚊团聚,如风如雾,便向着江河的方向席卷而来。 江河目光一凝,赫然瞧见那袭来的蛊虫,便与先前他于穹空绞杀的蛊虫一般模样,但其中所蕴含的蛊气,却要远超先前乌云似的飞虫。 他深知这许是更高层次的蛊虫,又以拂尘化作伞面,遮掩在他的身前,便要向着虫蛮暴起而去—— 眼前虫蛮虽说看似跻身地境,但真正有地境修为的,也仅有那正中的一只‘本体’而已。 这便是它身为蛊虫的弊端! 江河并不确切,那虫蛮的本体拥有怎样的能力,但从他的表现来看,足以管中窥豹——无非是让周遭的蛊虫,一并获得相当程度的增幅而已。 纵使如此,也不足以让所有蛊虫一并提升到地境实力,所能造成的杀伤也便极为有限。 倘若眼前的虫蛮,是一只力大无比的大力蛊,江河是万不敢与其相撞,生怕对方能以地境的修为将自己砸入地心。 但只是增幅的话,自己既有青玄子的拂尘在手,便足以抵挡那些受到增幅的蛊虫。 可虫蛮似是并不在意江河突发上前,他以左臂食人血肉的蛊虫冲撞着江河,又凭右臂的喷涌烈焰的喷火蛊不断阻隔着江河前进的路线。 身形亦是借着飞虫的托力渐渐高飞,却见那本该是腰腹地带的一众蛊虫,忽而向着两旁蠕动退开,暴露了正中心,那宛如多足蜈蚣地血红色长虫。 江河吃力地躲避对方的攻势,隔着喷来的蛊火,认清那长虫的样貌。 他当然见过那只蛊虫的模样! 那恰如人类染血的脊椎,与忽大郎曾经使用过的控心蛊没有两样。 这虫蛮,应当便是作为控心蛊在屡次升华的间隙里,觉醒了灵智才对。 而今它将自己的本体暴露出来,又意欲为何? 江河紧皱着眉头,深知那不会是什么好事,可那虫蛮投来的蛊虫却以数量取胜,虽暂时拿不下他,只得不断消耗他的灵气,可也让江河难寻可乘之机。 唯有眼睁睁瞧着那血红的控心蛊之上,似是迸发出难以计数的血色的丝线,它们只在半空游离一瞬,便刺向那控心蛊周遭的漆黑大力蛊之上。 却听那组成腰腹的大力蛊只迸发万千鸣叫,便争相离开那血红脊椎之上,向着不远处那鲤蛮的战场奔赴而去。 江河欲要阻拦片刻,不曾想一道火墙率先挡在了他的落脚之处,让他只得施展迅风步再作后退。 而那难以计数的大力蛊,越过了正向等待破城的蛮军,一股脑冲在了最前列。 它们寻找着周遭合适的宿主,又兀自一跳,爬上了他们的脊背。 那隘口之中,尚在持着弯刀,排在前列与铁甲鲤军相互搏杀的蛮人,只在一瞬之间,便感受到了体质的变化。 他双目一凛,好似有着无穷的力量,手中的弯刀迸发血色的寒光,近乎是瞬息而至,重重落在了鲤军那宽阔的盾牌之上。 “轰”的一声,那盾牌连带着蛮人手中粗制滥造的弯刀,只在一瞬便被砸碎。 “什么!?” 鲤军惊呼一声,不知对方怎地突然有了这般力气。 但还不作多想,那蛮人便憋足了力气,狂吼着向他们的阵线冲撞而来! 鲤人的下盘站地还算稳当,又有身后的同胞以盾牌牢牢支撑着自己,可那蛮人便如同牦牛一般不管不顾,竟是在团聚结阵的鲤军里,硬生生撞入了夹缝之中! 前排的蛮人近乎是等同获得了加持,鲤军的阵线便似崩碎了缺口般,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同一时刻,那剑门关外的艮山虚影,被蛊虫吐露的万千术法轰出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缝,不消片刻,就要随着阵法一同破碎。 茅野望见局势愈发不妙,不由看向那冲杀在前的顾青山,喝道: “顾将军,艮山阵便要支撑不住了!只待那些蛊虫的轰击落在剑门关上,整个城墙都要跟着塌陷!” 顾青山以手中长剑划破了一个蛮兵的喉咙,转而望向身后那在被增幅的蛮兵冲撞之下,已然打乱的阵型。 她不由向着那被一众鲤军护卫起来的茅道长冲去,一路上接连斩杀数个蛮兵,只在抵达茅野望身边时喊道: “茅道长!你能否左右城墙倒塌的方向?” 茅野望一愣,转而道: “有!但是倘若如此做,定会让城墙上的士兵倾轧在关外的蛮军身上,届时我们这些留在城墙上的人便该被那群蛮人包围起来了!” 顾青山当机立断: “城墙迟早要塌,被蛮人包围,总比城墙碾压到自己人身上要合适!” 茅野望似有一瞬犹豫,可当他的目光瞥向鲤蛮战场之外,那尚还一并激斗的江河、虫蛮两人,死死咬牙过后,毅然点头道。 “成!” 他仍然记得初见江河之时,对方不过是一个谦虚过度的人三境修士。 可只在数月的时间里,他甚至已然能与地境的蛮国国师争相抗衡。 能有如此手段之人,绝不可能在这小小的两国之争中轻易落败。 这给予了他相当的底气。 得到茅野望的回应,顾青山连忙穿行在城墙之上,扯起嗓子大喊道: “众将士听令!准备跳墙!” 想要将这命令喊给城墙之上的所有鲤军,无疑是痴人说梦,但这世上的意外本就不会给予什么准备的时间。 茅野望已然大喝一声,手中法决兀自变换: “众弟子听令,九宫离,三十尺,巽风阵!” 一众茅野庐弟子随师长同时变阵,剑门关前,巍峨高山的虚影忽而向着以他们身后挪移。 只在越过城墙,抵达剑门关内时分,便由山峦融作旋风,在狂风呼啸之间,那巫人蛊虫所吞吐的攻势不再被山峦抵挡,便接连砸在了剑门关的城墙之上。 这城墙本就堪堪修缮,摇摇欲坠,受到此番冲击之后,便彻底支撑不住,好似蚁穴之上的千里之堤,只因根基的俄而坍塌,便轰然崩裂倾倒。 而那倒塌的碎石,本该向着两侧争相歪斜,可剑门关后的旋风早早便作出准备,只待碎石残垣向剑门关内的鲤军砸落之时,便被他们头顶刮起的旋风向着蛮军的方向胡乱吹去—— 在一众碎石之间,做好准备的鲤军纵身而跃,随着崩溃的巨石一同扑向了关外的蛮军,虽有鲤军就此死在蛮军的刀下,乃至沙石的倾轧,却也将不少蛮军一同淹没在废墟之中。 有混入战场的修行者一同作战,顾青山等一众将士虽要面对万千蛮军,却也能在拼杀之间相互抱团,争做彼此可靠的后背。 但顶头的蛮军受到大力蛊的加持,全然凭血肉之躯,轰向袭来的碎石,便好似没有疼痛一般,就向着剑门关内奔去。 掠过残垣之时,甚至不愿躲避,挥舞着染血的双拳,硬生生把那砖墙砸碎,开出一条通路。 一众蛮军借着通路,一拥而上,彻底涌进到剑门关中。 失去了围墙的地势,又有巨力的蛮人开路,鲤军甚至很难就此维持均势。 排在前头的蛮人,近乎是能徒手就扯断他们的臂膀,只需一拳轰在他们的胸甲上,就能凿开那制式的甲胄。 鲤军尚以性命死守,纵使前方蛮人如何猖狂,也仍旧举着盾牌不愿后退一步—— 他们根本就没有退路! 这是一场亡国之战。 退却一步,便彻底没有了未来—— “杀!杀!杀!” 坚毅的嘶吼响彻整片染血的战场,弥漫在四周的血雾笼罩起歇斯底里的厮杀。 可即使斗志如何高昂,也无法掩盖鲤军的颓势。 那被蛮人撕扯的身躯爆开朵朵血花,不断震颤着鲤军的心神,周遭同僚的惨叫,也仿佛预示着这场战争的结局。 已有不知多少鲤军死在蛮人的暴戾之下。 他们彻底陷入了颓势之中! 就连天色也在一瞬之间,自那本是黎明的日光中黯淡下来—— 厮杀的两军,只见穹顶之下,忽而卷积起密布的乌云,那浓密的乌云里忽而乍起声声惊雷,亦有五色灵光仿若闪烁其中,轰起声声巨响! “轰隆——轰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只看那厚重的浓云里,仿佛在积蓄着什么力量一般,他们竟是本能地感到了害怕: “发……发生了什么!?” 第277章 渡劫(4700) 时间退回到剑门关的城墙,堪堪倒塌之时。 战场之外的江河与虫蛮,尚还不曾分出胜负—— 江河竭尽全力,妄图靠近虫蛮半分,奈何在虫蛮的狂轰滥炸之下,只能不住向四处逃窜。 虫蛮眼睁睁看着江河的气息,逐渐被他的攻势带入紊乱之中,心中已是愈发镇定。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虽说它以控心蛊之躯,没办法以强攻之势直接把江河格杀在此,但只需凭借一身蛊虫,磨死对方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这‘薛正阳’,倘若不愿被自己消磨殆尽,便一定会拼着受伤的风险,冲到自己的面前。 届时,便等同落入了他所预设的陷阱! 只凭那人九境的虚浮修为,定是无法奈何自己,除非他拼着寿命将近的风险再度动用那番神火,那自己的确是该退避三分—— 但,何必呢? 他们两‘人’都已然跻身地境修为,只待安心修行,更有大把的时间供他们这些修行者享受。 这世间万物存在于世界上,谁还不是为了活着? 能活着,又干嘛要拼着冒死的风险,拼个你死我活? 这分明就是得不偿失。 只待自己占尽了优势之后,这‘薛正阳’自然会认清形势。 届时,自己再晓之以理,让他放下动用神火的念头,以免拼个两败俱伤。 否则重伤了自己,却也将自己的身子拖成风烛残年,图个什么? 到时只待让这薛正阳自行决定去留,他也没必要拦着,这事儿就算是完了。 毕竟他侵略鲤国,可不是为了和薛正阳拼到身死道消的—— 他当然是打算好好活着,以这蛊虫之身,使得修为境界更进一步,在这生灵洲占据一席之地。 等到一会儿过后,鲤国失去了这薛正阳的帮助,将这弹丸小国拿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再然后,自己便可将这血液鲜浓的鲤人圈养起来,让他们为自己补充扭转蛊气的鲜血,填补蛊池,化为己用—— 亦如他在蛮国的所作所为。 而江河的确如他所愿,停止与虫蛮再度迂回。 他以大力蛊附着在双腿之上,向着半空中的虫蛮毅然冲去,唯用手中拂尘争相扩散,抵挡着他身前喷来的蛊火。 他急了! 虫蛮心中大喜,甚至未在江河冲来间隙,做出任何防御的态势。 那伸展的麈尾便要刺到那控心蛊的主体之上—— 可当其正中那猩红的‘脊椎’之时,麈尾的落点之上,已然覆上了少许漆黑的蛊虫—— 唯有虫蛮知晓,那是他种在血蛮身上的同类蛊虫,铁甲蛊。 即使是地境法器,在这被增幅过的铁甲蛊面前,也难以再突进半分! 而有铁甲蛊作为抵挡,江河的身形赫然在空中一顿,未有就此跌落。 只因他的背后,贴上了一张能够悬浮半空的轻身符。 江河便似是要与虫蛮在空中争斗。 但虫蛮却忽而冷笑一声: “上套了!” 却见他双腿之上的大力蛊忽而凝聚一起,宛若蟒蛇似的纠缠缠住了江河的拂尘,缠绕在江河的右手,似是不让他再将那拂尘抽离出去,亦不让他弃车保帅,把拂尘脱手。 而悬浮在半空的肢体忽然解体,恭候多时的飞虫,便扩开狰狞的口器要撕咬起江河的皮肤! 而身后那本就由左臂形成的飞虫,亦是与之前后夹击—— 江河避无可避! 他只能让那被禁锢住的麈尾骤而延展化软,从那大力蛊制成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他的右手仍被牢牢束缚,逃离不得,便只能将拂尘砰然扩散。 可那纷乱散开的麈尾尚有间隙,致使啃食血肉的飞虫从中突袭涌来,缠绕在江河的身上,与身后一般的飞虫里应外合。 江河无法再挪动自己的身躯,唯有用灵光蛊笼罩周围,方能抵挡撕咬—— 它们的口器暂时无法伤及江河,但在不住的啃食之下,迟早能够破开灵光蛊的屏障。 虫蛮见状,只觉心中大定。 避免眼前的薛正阳贸然上头,以心火之威与自己玉石俱焚,他便笑道: “薛正阳,如今胜负已分。再打下去,不过是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我们皆是在人世修行多年的同类,相互最能体谅不易。 你们人类总说前路漫长,如今你已被我禁锢在手,没了反抗的余地,强行斗下去也只能被我拖死。 不如就此从这场战争中脱离出去,去找其它的国家做你的国师,如此一来我的目标也得以达成,你我二人彼此没了矛盾,我也好放你离开。” 江河仍以灵光蛊抵挡着虫蛮的撕咬,而今听到对方的话,却是不由一愣: “我杀了你们那么多人,屡屡破坏你的计划,你竟还想着放我走?” “照人类的话说,我只是珍惜羽毛,不愿意在你的身上浪费精力。” 虫蛮冷笑道, “更何况,这些人类的死活,又与我有何干系。 人类这种生物,世代繁衍,生生不息。只要不死绝,便是死再多,也会如春日阔野萌发新芽。 充其量,不过是我的储备食粮罢了。” “我也是你说的人类之一。” 虫蛮继续冷笑着: “一个修士说出这种话来,你觉得我会信么?我并非没有与修士打过交道,凡人和修士,归根结底是两个不同的物种。” 江河眯了眯眼: “所以你打算放我走?” “如果你要走的话。” 虫蛮道, “我不知你为何要做这鲤国的国师,但倘若你是带有目的前来,不愿就此离开,我也可以给你留下一席之地,让你先行完成你的目的。” “如此说服我,归根结底,是不愿与我两败俱伤?” “只是没必要。我们百年的修行,若是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而消耗殆尽,未免有些贻笑大方了。” 见那虫蛮竟是如此具有见地,江河只觉倍感惊奇: “说实话,很难想象跟我说话的人,竟然是一只成了精的虫子。” 眼前的虫蛮,竟是远比太多人类都懂得处世的道理。 虫蛮对江河的赞赏嗤之以鼻: “虫又如何,人又如何!你我不过是天地间衍化的生灵罢了,谁又比谁更为高贵? 世间道理唯有你们能够懂得,我们便不能懂得? 世间灵气唯有你们能够修得,我们便不能修得? 你们人类修士这般高高在上的模样,当真是让人作呕。” 江河不知它哪来的这么大火气,却是冷然一笑,点了点头: “讲实话。你提出的条件,很难让一般人拒绝。只可惜让人失望的是——我似乎不是一般人。” “什么!?” 虫蛮完全没有想到江河会拒绝。 这么明了的算盘,他怎么会拒绝!? 但江河只道: “不好意思了,国师大人。我——有着不得不赢下的理由。” 忽然之间,虫蛮只觉得两人的头顶之上,悄然覆上了一层阴影! 那源自于江河化软抽离出的拂尘! 其实若非虫蛮有意闲谈,江河早早便动手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虫蛮自以为的谋划,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想的一部分。 他佯装迂回,只是为了寻找接近虫蛮的时机。 因为唯有当两人的距离拉近之时,那地境法器才能彻底将他们两个笼罩其中! 那方才延展扩散的麈尾,便是在这一刻兀自收缩,要把江河与虫蛮尽数笼罩在一起! 虫蛮欲要凭蛊虫将自己撤离出去,却不料江河已然冲至他的身边,将他尽是蛊虫的身躯死死搂在了一起—— “你——你要做什么!?” 虫蛮撕扯着沙哑的喉咙,惊骇道。 它避无可避,唯有把那飞虫尽数收回到自己的身边,与江河一并被那延展的麈尾,包裹成了一个结茧! 两人贴身相伴,虫蛮便以飞虫不断啃食起江河身上的灵光。 但江河显然在其中灌注了诸多灵气,一时半会儿防御尚还难以破开。 如此之近的距离,虫蛮无法再以汹涌的蛊火伤及江河,否则定会误伤自己,得不偿失。 它只是备感疑惑。 眼前的薛正阳这般作茧自缚,究竟是为了什么!? 将他们两人一并困如到地境法器塑成的结茧之中,就当真能挽回鲤国注定颓败的战事么!? 它十分惊惧,就要再度询问江河什么。 却见江河的手上,却忽而掌握一枚灰黑的灵丹。 而江河,只以三指作剑,点向了自己的眉心! 他以心剑致使自己强行坐忘! 紧接着,便是一阵震慑人心的刺痛,彻底把江河带入到了一片虚无之中。 那虚无里什么都不曾拥有,唯有一副画卷,倏尔展开在江河眼前。 江河早有预料,唯有时间紧迫,不容他作半点考虑。 他于虚无之中兀自打坐,牵引着画卷之中的灵机,不顾一切地向着他的灵台牵扯而来—— 眼前画卷上,有关血蛮被种下的铁甲蛊的记忆,争相被灌输在了江河的脑海里。 头痛只在一瞬之间,好似惊涛怒浪向他的大脑拍来。 江河发了疯似的汲取着画卷之中的灵气,而那嗡嗡虫鸣也随着记忆在画卷之上加快演化的速度—— 随之而来的,是江河明显感受到了蛊虫意识的严重侵蚀! “啊啊啊!” 他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便要就此撕碎一般,脑海之中,似是传出了诸多耳熟能详的幻听—— “爹,女儿不孝……” “徒儿,徒儿!” “老三!你——我要卸了你!!” 那曾经所观想过的记忆,与如今那在耳边胡乱嗡鸣的虫声,一同在江河的大脑之中撕扯、游荡、繁衍…… 但江河不管不顾,全凭毅力支撑着他的神智,不让自己就此昏厥过去—— 他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这颗人九境的灵丹,吸收殆尽! 而现实之中的虫蛮,只看着江河的神色,在睡梦之间愈发挣扎,当即便意识到了缘由: “你他妈到底修的什么灵气,怎么还能靠蛊气填补灵台!?” 他怎能让江河的就此恢复境界,不由唱起虫鸣,使得那不计其数的飞虫咬碎江河预设的灵光。 没有江河持续去维持灵气,周身的灵光很快便被飞虫吞噬殆尽。 但那诸多飞虫显然并不满足,它们争相爬到了江河的皮肤上,近乎要把江河整个覆盖起来,开始撕咬起江河的皮肤。 江河的肉身正随灵气的增长而不断紧实,可纵使如此,在密密麻麻的蛊虫一同撕咬之下,随着时间在分秒间不断流逝,全身也开始弥漫起了血色。 但不知究竟是毅力所致,还是心剑影响,使得坐忘的太过彻底,纵使他浑身上下已成了一个血人,却仍然于坐忘之中不管不顾,不曾清醒。 虫蛮心里又惊又急。 那毕竟是人九境的肉身,即使能在漫长的时间里撕开他的皮肤,想要更近一步也不可能如吞噬凡人一般迅速。 而越是如此,他便越怕江河憋着什么难以捉摸的底牌。 可他们实在靠的太近,除了以飞虫渐渐撕咬之外,它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再伤到对方。 而在稍显漫长的等待之中,虫蛮也发现了江河周身的古怪—— “不对……这个速度不对!” 它转而意识到了什么, “即使是汲取灵气,这个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忽然! 它凭借着虫蛮双眼里寄宿着的,能够探知修为的蛊虫,赫然发现更为离奇的事实—— 眼前这‘薛正阳’的灵气,明明已然要抵达顶峰,可为何迟迟不曾突破!? “艹!” 它不由大呼一声, “他不是在‘恢复’,而是在……‘突破’!?” 转而明白过来的虫蛮,甚至无心再去琢磨江河明明不曾踏入地境,为何修行的速度如此之快。 也无心琢磨他为何能使出‘神火’的神通。 它亦是从人境修为,一点点爬到地境的位置之上。 它当然明白,当人境的修为抵达顶峰之后,会招来怎样的天地异象—— “你他妈,是要拿老子来渡劫!?” 它暴喝一声,只在一瞬之间惊恐万分, “疯子,你他妈到底是什么疯子!!老子都要让你活了,你他妈偏偏去找死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带上老子!” “艹!艹!” 它不断地嘶吼着,用尽所能用到的一切方法,妄图破开地境的法器。 但它纵然有等同的地境之威,也只是一只不善单兵的控心蛊。 它又想将眼前这一身血色的疯子唤醒。 可它又怎会得知,江河以心剑坐忘之时,根本就没为自己留有情面—— 在计算之下,用有限的资源将其全数向着自己释放,威力自是怎么大怎么来。 而这般决然的坐忘,远比寻常的修行要更为深入,除非江河有意识的引导坐忘结束,否则便不会有脱离的可能。 但他又怎么可能想要脱离坐忘。 那意识的侵蚀仿若百般折磨他,他也仍然凭借着自己的毅力坚持下来。 他那剧痛的大脑已经容不下什么其它的思想。 甚至将外界身体所带来的疼痛,也一并掩盖过去—— 疼痛都是相对的,肉身的疼痛依然存在,只是相比精神上的压迫,几乎显得无足轻重。 这反倒让他不必顾虑外界的疼痛致使自己脱离坐忘,只需专心凭借意志抵抗精神上的冲击。 而许是他的灵魂来自遥远的彼岸,历经不知多少周折,才辗转到了今朝,其精神之上的抗性,本就远超凡人的界限。 故而他还能凭借唯一一个念头,反抗着那侵蚀的意识—— “忍下去!忍下去!忍下去!” 他唯有忍! 忍受一切侵袭而来的意识,忍受脑内身外带来的剧痛。 因为只要忍下去,他就能够为这溃败的战局带来转机。 他重新活过一世,不是为了就这么死掉的—— 正因死过一次,才更向往活着。 此时此刻,那脑海翻涌的万般思想,尽数化作了向生的执念。 当那第九级灵台被尽数填充,当那式微的鲤军有了败退的迹象,当那卷积的乌云滚动起阵阵轰雷—— 江河再也支撑不住,猛然清醒! 可那天幕,已然垂暮了昏沉。 “你他妈就是个疯子!疯子!” —— 明天会彻底把鲤蛮之争写完,所以明天会爆更袄?(??? )? 第278章 地境(4500) 虫蛮终于明白了。 眼前这个所谓的鲤国国师,根本就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它根本想不明白,这薛正阳的脑子里究竟装着什么糨糊。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以人九境的修为,在地境眼下狐假虎威。 他怎么敢在战局最为激烈之时,强行破境招引天劫。 他怎么敢在如今这窘迫的局面里,以血肉之躯硬撼天劫之威!? 它已然活得足够久。 但这数百年的岁月之中,它从未见过一个像眼前这薛正阳一般如此癫狂的人类—— 在两相斗法之际,它自始至终都在试探对方的手牌,就是为了把整个局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因为在它看来,两人只有胜负,没有生死。 所以当对方深感捉襟见肘之际,自己便是拿尽了优势,此时就可趁势给予对方台阶,免得两相争斗到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 但眼下他终于明白了这个人类的想法…… 他根本不会按常理出牌! 在自己试探对方的同时,对方也明显在琢磨自己的路数。 当他意识到自己哪怕身处地境,也没有摧枯拉朽的手段一击制敌,唯有凭借被增幅的蛊虫慢慢磨死对方的路子之后,便也开始肆无忌惮的动用他那疯狂的计划—— 没有手牌?我就用仅有的资源强行变出一张牌来打。 他要的就是两败俱伤,要的就是你死我亡! “艹!艹!” 而今的虫蛮,已经无暇考虑这鲤国国师为何是一个人九境。 它也无暇考虑对方为何能用蛊气的灵丹,将自身的修为强行顶到人境与地境之间的交界。 这些嘈杂思绪,根本不会比那头顶的天劫还要重要! 如今正被地境法器,连同江河蜷缩在了一起,虫蛮无法瞧见他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天劫—— 因灵气属性的差异,每一个修士所要面临的劫难各有不同,从中得到的裨益也各有千秋。 它拿捏不准这薛正阳的灵气属性为何,哪怕身居地境修为,面对天劫也不敢有半分侥幸,便只能将躯干之中的灵光蛊释放出最大的威能—— 那由拂尘所包裹的雪白结茧之中,赫然透出了耀眼的明光。 “你他妈就是个疯子!疯子!” 虫蛮以人类的喉舌,爆出声声粗口。 它只觉得自己无比的憋屈。 这伸缩自如的地境法器将它身上这尽数蛊虫们,牢牢禁锢在方寸之间,它纵使已然开始驱使蛊虫,对这法器进行撕咬,但在破开这法器之前,天劫早早便能落在他们的头上。 所以它明明知道这薛正阳是在拿它渡劫,可又别无他法! 唯有狠声怒骂,才能够缓解他心头的震怒: “妈的,你当真以为老子会任你摆布不成!?你想拿老子助你渡过天劫,老子怎么可能如你所愿!” 它嘶哑的喉音刚落,便见那麈尾缝隙之间的明光忽而黯淡, “即使为你抵挡一些劫难又当如何,老子大不了拿一命抵你一命——就凭你现在毫无准备的空当,就算是替你挡下天劫,那些余波也足以要了你的性命!” 虫蛮在一瞬思索之后,终于冷静了下来。 它大可让蛊虫吐露的灵光缩紧至自身咫尺,把对方排除在外。让那天外劫难降下之时,任由其轰在这结茧之上。 如此一来,自己虽然会因临近之由,为这薛正阳承受部分天劫的威力,但也仍会有相当程度的余波落在对方的身上! 这薛正阳在‘嗜骨虫’的啃食下已然鲜血淋漓,在如今这毫无准备的当下,哪怕只是天劫的余波,也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而自己的代价,无非是要损耗更多的灵气,将灵光在咫尺凝实而已——它已两百岁有余,如此消耗定会让它寿命将尽,削去一命。 但它自有解决方法。 不过是一命抵一命,只待狠狠心,掏空所有的积蓄,赢下这场战争,让鲤国百姓沦为自己的食粮,仍然利大于弊。 自己还有命可言,根本不可能落败! “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苦口婆心劝你止戈,你两耳不闻。到最后还是要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何必,何必!?” “关你屁事。” “好,好!你当是与我两败俱伤,莫要等到被天劫轰个魂飞魄散之际,发现我毫发无损而后悔莫及!” 这次,江河没有回答它。 这让它更为急躁,不免怀疑‘薛正阳’是否还有着什么未出的手段。 但当目光再次触及到那张被嗜骨虫啃食后的面庞时,它却是再度愣在了原地—— 却见江河双目紧闭,神色如常,那点在额头的三指仍然因空间的狭小无处安置…… 他竟是又在这紧要的关头强行坐忘!? 只在一瞬间,它便回忆起江河凭借血蛮灵丹强行汲灵,引动天劫的一幕…… 那本就沙哑的喉音,亦是显得愈发颤动: “该不会……该不会——艹!你他妈是要汲取天劫的灵气!?” 就在此时,便在无法窥见的穹空之上,忽有滚滚雷鸣之声相叠成鸣,盖过了焦土之上惊骇的声声咒骂。 “轰隆!” 一道霹雳炸响整个天际,乌云之下,一道惊天神雷撕开了层层浓云,跨过了重峦叠嶂,正在那焦土与硝烟之中须臾斩落! 就连尚在远处厮杀交锋的两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雷给震颤迟疑了三分。 那震耳欲聋的滚滚雷声只降落一瞬,却足以让他们的耳畔唯有嗡鸣回响。 就连顾青山也难以忍受耳膜的颤动,她下意识地向着那卷积乌云的方向看去,却见那片穹空之中似有七霞虹彩忽明忽灭。 “天劫!?” 她早早入道,亦从江河的口中得知过许多关乎修行的内幕,而今那蜷聚高空的滚滚雷云里,似是蕴藏震天撼地的威能,她根本无需过多考虑,便足以得出最为正确的结论。 可那天劫的方向,分明是江河的所在—— 她几乎是没来由的心里一慌,呼吸一滞,险些未能避及袭来的弯刀。 如今身在敌军腹地,她已然抛弃了手中短兵,在堪堪避及那斩来的弯刀之后,手里那刻印着大鲤图腾的军旗好似游龙般长驱直入,一枪穿透了那蛮兵的喉咙。 紧接猛然横扫,带着蛮兵的头身,扫出阵阵纵横的罡风,只在须臾之间倾倒出半圆的空隙。 可那空隙又只维持了一瞬,便转而被身后的蛮兵紧追而上。 她根本没办法带着身边围成一团鲤军冲杀出去! 而在蛮国蛊虫的加持之下,鲤军的败事近乎已成定局! “杀鲤军,抢女人!” 猩红血雾之中,那上身赤膊的蛮兵好似洪水猛兽,带动起脚下的焦土尘沙,掀起阵阵嘶吼怒喝,好似化作黑风般向着鲤军的阵势倾倒压来。 那鲤军的铁甲只在冲撞之间,碎作了残片,碾压成铁饼,他们的刀剑在一次次挥砍之中成为了断刃,裂成了碎屑…… 抬眼的天际上,亦有五色流光纷至沓来,就像砸落在方圆之内的迥异流星,只在轰炸的一瞬,便将凡人的体魄散的四分五裂…… “顶住防线!不能退!不能退!” 蛮人的狞笑声愈发猖狂,鲤人的痛呼与惨叫,只在时间的推移下成了他们屠杀的佐料。 就连深陷敌军的顾青山,也抑制不住脱力的手掌在厮杀中逐渐颤抖。 若非身旁还有茅野望乃至他那三十余位弟子,以灵气作为代价,生出释放推力冲击的阵法,护持着跃下城墙的鲤军,或许他们早已在蛮人的刀光下化作具具被践踏的枯骨…… 但这仍然无法阻止蛮人的铁蹄向着他们的方向争相聚拢。 受制的鲤人将喘息的顾青山紧紧护在圆阵的正中,可蛮人的弯刀亦在不断挤压着他们生存的空间,纵使在阵法的作用之下屡屡有蛮人仰头倒飞出人群之中,却也难以阻挡蛮人成山似海的前进。 蜷聚在一起的鲤军,只觉得胸腔都被同僚的战甲压迫的窒息。 “救命——我要……喘不过,气来……” 有人迫切地试图呼吸,挣扎之间借着同僚的肩甲向上攀爬,可在转瞬而逝的轻松之后,便已然发现自己的双脚难以着地,只在前胸后背之间不断扭转,甚至要挤断腿骨。 痛呼声在多有窒息的人群之间此起彼伏,相互的依靠以无法给予他们等同的安心,那闪烁着森森寒光的弯刀,将将要抵达他们的脖颈。 败势似已不可违。 他们仰望着那积蓄七霞的乌云,心中已平增了绝望,近乎要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那遮天蔽日的浓云中,腾挪的天光似乎再度衍生了变化。 “铮——“ 一声炸响之后,那密布乌云骤然散开。 “那,那是什么!?是薛国师引来的仙法吗!?” 一众负隅顽抗的鲤人忽而喝道。 却见劫云当空之处,似有万千流光弥漫交织,霞光遍天之际,亦有飞禽走兽兀自啼鸣。 百鸟鸣唱高歌,走兽啼吼低鸣,彼此盘旋在七霞之间,那水火明灭的神雷之周。 漫天的色彩好似被五行之色晕染开来,融成斑斓,劫云之上,天火与瀑水争锋,翠芽与褐土相成,只在神雷之处与飞禽走兽混为一色,骤然向着那神雷之下的焦土轰然炸去! 那激发的震荡轰隆作响,犹如古兽的悲号。声浪迭起,让远方的战场也为之惊颤。两处的山峦似在顷刻摇摇欲坠,脚下的土地也龟裂道道悚然地堑。 只是一瞬地震,却彻底阻挠了蛮人侵杀的步伐,那地震遍及方圆一里,范围之处的鲤蛮两军根本招架不住,只在雷劫的余威里自顾不暇,或争相跌倒,或左右摇晃,更无心谈甚杀伐侵略。 天际的雷云仍在扭转,霞光之中的生灵引吭高歌,五色天穹却在此时混为一谈,明灭之下,好似融成了一道洁白无瑕的灵桥,生灵徘徊在拱桥周遭,时隐时现,捉摸不透。 那灵桥随神雷落地,却不再有地动山摇,却似乎在另一方捉摸不透的世界里,掀地一众凡人心神震荡。 三道天雷接连而落,那震动的大地这才稍显平息。 纷乱的烟尘之上,太多人将目光落在了那远处的劫云之下。 他们很清楚,那里正是两个国师争相斗法的战场。 而今三道天雷纷至沓来,是否是在预示着,他们的争斗就要落下帷幕? 厮杀仿佛在一瞬止歇。 而那滚滚劫云之下,明阳当空,洒在无垠的阔野上,原本已被神火灼烧地漆黑的焦土,而今却好似翻出了新泥,隐约之间,有嫩绿的新芽从土地破壤而出…… 这生机不知从何而来,唯能瞧见新绿的空当之处,那本该洁白的结茧已经成了一地的碎屑,再无灵机。 而碎屑之中,唯有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和一般残缺不堪的躯壳相互对峙。 虫蛮那无神的双眼来回不住地转动,只将那新芽尽收眼底: “不对……不对!三道雷劫,三道截然不同的雷劫……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天劫如此特殊,为什么你甚至连天劫的威能都能吸收殆尽!?你到底是什么人!?” 早已血肉模糊的江河,那混沌不堪的思维似是开始逐渐清明,那抹刀剐般的头痛也渐行渐远。 他不住地喘着粗气,对虫蛮的疑惑两耳不闻。 他放空的大脑已不再有其它的念头,唯有仅剩的喜悦在不断向他诉说着他活下来的事实—— 他成功了! 借助地境的法器作为外壳,虫蛮的灵光作为护法,相辅相成地去抵挡那天劫的威势! 而那溅起的余波,便在坐忘之时,借助观想天地万物的无名功法,将其囊括灵台,从而登上地境台阶—— 这天地灵气遵循守恒定律,生灵万物不过是灵气相生相克下的外显实质。 纵使是上天赐下的雷劫,也逃脱不开灵气固有的定律! 雷是气,火是气;五行是气,神魂是气…… 只要是为这天地的实质,便皆是这万般灵气的一员! 天又何妨,劫又何惧! 只要是世间灵气,便皆可被人为修行所得! 诚然,区区人境之躯,几乎难以做到凭肉身硬抗天劫之威的同时,还得以坐忘修行。 但有虫蛮灵光抵挡了绝大部分的劫难,这一切似乎也便不是问题! 无论这期间需要历经多少痛苦磨难,遭受多少灵肉之间的重重折磨。 只待忍下这般痛苦,终将是拨得云开见月明! “哈哈,哈哈!” 可当江河的面上浮现喜色之时,那沙哑的喉音,却是再度回荡在他的耳边, “薛正阳,你以为你踏入了地境,就算是挽回战局的溃败了么? 纵使纳下了天劫又当如何!就凭你这行将就木的身体,即使踏入地境,又能够做得了什么? 你本就被嗜骨虫重伤,又遭天劫余波洗礼,而今,恐怕是连动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江河双眼稍显迷茫,开阖之间,却清楚的感知到,那本因过度使用灵光蛊而消耗过甚,境界已然要跌至谷底的虫蛮,却仍然吊着一口气。 他试着牵动混沌之气,去窥见虫蛮的灵机。 却见那宛若脊椎的猩红蛊虫体内,似有磅礴灵气,自遥远的北方宛若洪河之水般倾灌而来,填补着它空虚的灵台! 却听精神抖擞的虫蛮,再度狞笑一声: “就算阴差阳错,助你度过天劫,又当如何?这场战争,该是我胜,便注定会是我胜!” 倒灌之下,江河只见虫蛮的境界飞速增长! 顷刻间,它那微薄的身躯,便再度登上地境修为! 那千钧之压,继而袭来! 第279章 如此结束(5000) 修士斗法,无外乎见招拆招。 当我拆到你没有新招使出,而你却拆不出我的新招之时,便是胜负分晓之刻。 而在敌我之间,尚还难分伯仲之时,没有人会在一开始就展露自己的所有手段。 大多数人,都会选择不断的试探、试探,直至有一方真正揭露自己所有的底牌。 而今江河凭空捏造出了一张惊世骇俗的底牌,固然让虫蛮心神震荡。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便束手无策。 纵使它跳进了对方设下的阳谋之中,为他抵挡了大半天劫又如何? 它仍然有着最后一张未出的底牌—— 那遥远北境之中,苦心积虑、谋划多年的蛊池! 在天劫洗礼之下,它的灵肉早已与蛊池密不可分,这番天地的馈赠,致使那原本用作培养族群的蛊池,成为了它外显的灵台,与其本身此消彼长! 纵使身死道消,亦可借助蛊池夺舍重生。 蛊池不灭,则虫身不死。 所以它根本无惧江河引下的那滚滚天雷。 纵使抗衡天劫,近乎能要了他这个不曾有过准备的地境修士一条命。 但有蛊池依托,它自是还有第二条命可用—— 那是它耗费半国子民的鲜血,与它无数同族之间的厮杀,所酝酿多年的底气。 它迟迟不破地一境界,无非是在积蓄蛊池,让其充作自己的第二条性命。 便是要应对如此时此刻般的境遇! 它借助被保留完全的蛊虫,飞至瘫在地上的江河上空,只冷笑一声: “薛正阳,我本谋划多年时光,只为拿这两国人命填充蛊池,这才不愿浪费灵气与你纠缠。 但我曾经给过你台阶,你却置若罔闻。如今我已胜券在握,自是留你不得!” 他说着,嘴中虫鸣忽而又起,一众嗜骨虫便似黑云般倾压而上,就要爬上江河那不曾愈合的每一处伤口。 纵使不能一击制敌,面对这血肉模糊的乏力身躯,哪怕是磨死也完全足以。 但江河亦是努动嘴唇,轻笑起来: “胜券在握?谁告诉你的?” 虫蛮微微一怔,却见江河的手指微动,三指合拢,又以食指中指并作小剑,在群虫撕咬之际,便直指虫蛮那猩红的‘脊柱’。 虫蛮见江河有所动作,便是心生忌惮,忽而暴退。 难不成,眼下这薛正阳除了引动天劫之外,还能有什么使得出手的手段不成!? 它警惕神经,开始不住思量。 但转眼之间,又见江河那已显残破的衣襟处,忽而飞出一只拇指大小的金乌,它展翅鹏飞,盘旋在了江河的耳边。 江河清楚听到,那遥远一头,薛正阳的叮嘱。 江河听着金乌耳语,只忍痛道: “只是动动手指的力气,还是有的……” “不必。我已看过了,它的寿命已与蛊池挂钩,蛊池不灭,则蛊虫不死。纵使耗光你的灵气,我也总是要出手。” “是么……” “辛苦你了。” 江河缓缓垂落了手臂。 虫蛮见‘薛正阳’似乎在与谁交谈,心神一震,唯有些不妙的预感在心中徘徊: “你……你在和谁说话?” 江河如实笑道: “薛正阳。” 虫蛮勃然大惊: “薛……薛正阳!?不可能!不可能——你在与薛正阳讲话,那你又是谁?你又是谁!?” 江河没有正面回答它,唯有虚弱地笑着: “与其琢磨我的身份,倒不如好好琢磨你怎么才能活下来……自始至终与你斗法的,皆是人九境的我。 那你不若猜上一猜——真正的薛正阳,又去了哪里?” 虫蛮惊怒交加,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愤然道: “蛊池!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看出我与蛊池之间的关联!?你怎么可能提前把人安插在蛊池之中!?” 江河只道: “山人自有妙计。” 他靠的,当然是那双能看清万物的眼睛。 只在那夜深入敌营,被虫蛮拦截下来之时,虫蛮曾假借地境威压震慑江河。 但江河分明能从那地境威慑,与虫蛮之间,瞧出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灵机。 他便是在那时,发现了两者之间此消彼长的因果。 而江河分明记得,那蛮营的位置中,除了既出的人九境之外,再也察觉不到其它人的踪迹。 唯有那蓄养蛊虫的血池,有浓郁蛊气产出。 江河猜测,那此消彼长的缘由,或许便能自这蛊池之中窥探一二。 而那蛮营的蛊池,远不及蛮国更为广阔的蛊池一般悠久,倘若‘蛮国国师’与蛊池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那也定当是蛮国腹地的蛊池,更惹注意。 所以江河一早便让薛正阳赶往蛮国腹地,寻找真相,而自己则假借他的身份,与虫蛮争相斗法。 所谓试探、引动雷劫,都不过是江河为了拖延虫蛮脚步的顺势而为。 他真正的目的,从来不是在斗法之中胜过虫蛮。 而是耗尽一切代价 ,削弱这地境修士的灵气。 致使在薛正阳意图破坏蛊池之时,它没有足够的灵气用以抵挡薛正阳的神火—— 这甚至算不上一场赌局。 因为哪怕江河猜错了,他也仍然能凭借求生的‘死剑’,在踏入地境之时将虫蛮斩于马下。 这战局早已注定。 只在虫蛮单纯的认为,江河便是那‘薛正阳’的那一刻,便已然因信息的不对等,而奠定了败局! “狡猾!狡猾!” 虫蛮的怒吼显得气急败坏。 它又怎能想到,这弹丸之地的鲤国,除了吸引地境修士之外,竟还有能吸引如江河这等妖孽的底蕴! 双方之间,无论是手段,还是财力、底蕴,从未有过对等均衡的一刻! 纵使自己百年修行,多年谋划,又有高人相助,又当如何? 在对方这层出不穷的手段面前,再多的思虑都要显得捉襟见肘。 “倒霉!倒霉!”它不住地低吼起来。 “虫子。” 江河不去理睬虫蛮的不解,只缓缓道, “如你所言,这世上没人想死。 你修行百年,到如此地步已然不易,而今我已胜券在握,念在你先前几度想放我离去的份上,倒也可饶你一命。 只需你主动向着那些蛮军承认自己的失败,我们也懒得与一个地境修士厮杀到底—— 借用你的话来说,便是没必要。” “你是想让我臣服于你?你做梦!” “虽然我对你的确有些兴趣,但也不至于为此大打出手。只要你承认失败,待鲤国扭转战局,我便放你自行离开。 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只要你不再来侵犯我鲤国的疆土,随便去再去哪里霍霍当地的百姓,如何?” 平心而论,真要放走虫蛮 ,或许对于天下凡人而言并非是一个绝佳的选择。 这生灵洲中,诸如鲤蛮两国一般的国度不知凡几,他离开后,大可找另一个角落故技重施,祸害其它生灵。 但就此除灭它的代价,未免有些大了。 不是自己耗干灵气,便是让薛正阳承担损失。 江河很清楚自己的目的。 他要的不过是鲤国的胜利,而非虫蛮的性命。 与其与虫蛮拼个你死我活,倒不如就此善了。 这虫蛮一看就是个审时度势的性子,他们彼此不结死仇,假以时日未必会卷土重来—— 因为大家图谋的不过是长生而已,眼下的一切,都只是修行的手段。 实在没必要为一时得失,葬送大好前程。 至于那些其它被霍霍的凡人…… 这天下如此之大,凡人数不胜数,江河怎么可能管的过来。 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便已然足够,何必自讨麻烦,沾染一身腥臭。 果然,听到江河的条件,虫蛮不可避免地思索起来。 江河的想法,与他先前的思虑不谋而合。 大家不过是图谋长寿的修行者,本身就是为了更好的活着,何必拼个你死我活? 唯一不同的是,当时提出条件的是自己。 不曾想,这才过了多久,情况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虫蛮也还算能够接受。 自己从一开始就疏忽大意,被人拿捏了个完全,而今也只是丢掉了自己的‘第一条命’,代价虽大,却也不至于无法接受…… 而眼前这人,手段高明繁复,亦能在人境之时引动三道雷劫,各有变化,明显不是散修出身。 说不得背景不凡,是哪方大能子嗣,亦或是大能夺舍,身负大造化。 实在没必要在这个时候,与此等人物结下死仇。 虫蛮打定主意,便要答应下来: “你说得,似乎有些——” 可就待他话音未落之时,却见那组成它躯干的蛊虫,似乎争相跃动起来,好似在传递着彼此的不安。 虫蛮亦是在同时发出痛苦的喉音,大声喝骂道: “你乍我!?” 江河一愣:“什么……” 可紧接着,他立时猜到,可能是薛正阳已然动手,灼烧起那远在蛮国的蛊池! 他连忙借着金乌急切道: “前辈——我已与他谈判过了,你根本没必要——” “江河,我们无法保证他会不会卷土重来,最好的做法,是将危险扼杀在襁褓之中……” 江河虽也有些认同薛正阳的话。 但他仍是觉得薛正阳有些欠考虑了。 如此浪费灵气本不必要。 在他看来,薛正阳此举,未免显得有些…… 急躁? “可你的修为——” “无妨、无妨。我自有考虑。” “……” 江河挣扎片刻,又看向了那破口怒骂的虫蛮,终是叹息一声。 做都做了,现在说什么也没办法挽回了。 他只得道: “这次不是我不想你活着,而是有人不想你活着……” “狡猾!狡猾!” 虫蛮气急反笑,江河却能看清它周身的灵机,正向着正北的方向倒灌回去,便知晓对方是在反哺灵气,用以抵挡薛正阳的神火。 虫蛮狞笑一声: “人类果然都是如此狡猾!我早该想到的,你假意与我交谈,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我当真信了你的邪!” 江河没有辩驳,因为薛正阳突然间的作为,的确将他置于不仁不义的境遇之中。 但他也并不如何在乎。 因为眼下这虫蛮的性命,在他心中,也远不及薛正阳的意愿半分重要。 他只是静心听着虫蛮百般的痛骂,却也眼看着那猩红的脊柱,一点点失去原有的血色。 江河打断了对方愈显颓势的唾骂,忽而向他伸出了手指,缓声道: “你若还想活,或许可以试试借助我的灵气活下去。” 这只是一个尝试,虫蛮应当也很明白,自己能够动用蛊气。 倘若它能借着混沌之气活下来,自己未必不会因此得到一个莫大的助力。 但虫蛮想都没想,便唾弃道: “老子就是从人类的手里挣扎出来的,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再臣服到你们人类的手中!” “现在可不是要面子的时候……”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不管你是谁——但你你最好祈祷我就这么死去! 否则待我卷土重来,定然要让你,让你身后在乎的凡人,一同——一同……” 那猩红的脊椎只在话音未落之际,彻底失去了生机。 江河没能瞧见它身上浮现的灵丹,但见那四周的蛊虫似是一同变得虚弱,争相跌落在土地之上,却终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那浑身的伤口,仿若在以一个难以言喻的速度愈合,只让江河觉得奇痒难耐—— 这似乎是踏入地境之后,那血肉之躯由内而外产生的变化。 江河强撑着痛楚,缓缓站起了身子,抓起虫蛮那无神的头颅,一步一步,向着远处那不曾沉寂的战场走去…… 战场之上,已然有人发现蛮人最为前排的壮士,失去了蛊虫的增幅。 他们大致是猜想到了什么,当即提振起心情。 当有人再度向着他们的阔盾冲击而来时,只一剑捅穿他们的脖颈,未能再让蛮军冲破鲤军的阵型。 但有巫人蛊虫的掩护,鲤军想就此一转攻势亦是天方夜谭。 尚还存活的士兵已然杀红了眼,纵使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也仍然没有退让的打算。 便在两军相持之时,众人只听天边又有一声惊雷巨响,顺着湛蓝天光扭头看去,唯有一个浑身血污的身影,手持一人的头颅,仰天长啸: “天佑大鲤,贼首伏诛!” 那人浑身血污的模样,谁又能看的清楚,一时间哪怕听见对方的呼喊,也很难提起太多信任。 唯有顾青山借助着鲤兵的肩膀,仰起明媚的面庞,细细瞧着那远方缓缓行来的身影—— 她一眼就能认出,那一定就是江河。 看着他手里提着的人头,那本显坚毅的眼眸,竟是不知不觉有些酸涩。 她扯起喉咙,随着江河的声音一同喊道: “贼首伏诛,蛮军大势已去!天佑大鲤,我军胜利在即!” 起先还有人不敢相信。 但那失去加持的蛮人,所展现出的颓势做不得假。 当两军达成了一般共识之后,双方的士气霎时变得迥然不同。 “杀!杀!杀!” 鲤军已然窥得胜利的曙光,眸中更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一时之间,士气宛若排山倒海般,彻底轰在了惊慌失措的蛮军阵线之上—— 国师……伏诛!? 当真相闪过蛮军的脑海之时,惊惧已然随着疲惫蔓延开来。 蛮军仿若失去了主心骨一般,再也找不到方向。 原本攻陷剑门关,歼灭鲤军的目标荡然无存。 唯有混乱的蛮兵开始小股抱团,从战场之中冲杀出去,作鸟兽散,徒留整片战场乱作一团。 顾青山当即下令,乘胜追击,围剿蛮兵,原本僵持的战事只在一瞬明朗。 江河眼看巫人都停止了轰杀,开始寻求逃离的出路,脱力之下再也难以站稳,身子一歪,彻底瘫倒在了地上。 那劫云当空下的空隙里,雷劫的虚影与七霞已然失去了踪迹。 唯有正午的天光向着初春的大地铺洒蔓延,在百骸与尸海的血红里,染上了一抹金黄。 “结束了……” 江河松开了虫蛮的头颅,缓缓道。 横跨七年的鲤蛮之争,终于在这一刻宣告起结局。 江河对此早已有过太多遐想。 却不曾想过,这一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这期间发生了太多难以预料的突然。 但它们都未曾改变既定的结尾。 江河终于觉得,自己要触摸到那关乎千年时光的真相。 以及那可测的未来—— 他在迷蒙间,感受起初春清爽的微风,轻轻抚摸起自己跳动的胸膛。 是去是留,好像隐约有了答案。 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了。 便好似要彻底遁入虚无。 但奇怪的是,那原本应当时时影响他的意识,如今已不知去往了哪里。 但对江河而言,这或许是件好事。 “好像……能放松下来了。” 他喃喃自语。 耳畔回响的,唯有远方的战场之上,那胜利的欢呼—— “我们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 听着那蔓延开来的喜悦,就连江河也不由露出一抹由衷的笑容。 意识渐渐变得朦胧,便这么彻底沉睡过去,再也听不见其它的声音。 而此时此刻,正歌颂胜利的鲤人,乃至昏昏沉睡的江河,都还没能意识到。 在遥远的北方,正有一个无言的身影,背对着身后比旭日还要炽烈的火光,正缓缓向着南方的阔野缓步而来。 他的身形还算笔挺。 但那俊秀的面庞已布满岁月的痕迹。 枯燥灰白的长发挽在圆整的脑后,扎成了一个混元髻。 那一身不太合身的黑袍下,唯有风烛残年的瘦削。 宛若夕阳西下,一个迟暮的老人。 —— 明天大概率请一天假,但是还不确定,具体需要看我的思路。所以今天9500字(快一万字了其实,后面的这些话不算在字数内)更新哦?(??? )? 鲤蛮之争也终于划上句号,也寓意着第二卷真正步入了尾声,接下来还有至关重要的一个大剧情,用于揭开前面的所有铺垫,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届时大家便能看真切我对第二卷的所有构思了。 其实已经有很多话想要吐露,但还是留在卷末总结去讲吧。在我看来,第二卷一定是比第一卷还要精彩的故事,大家敬请期待便可。 看在爆更近万字的基础上,厚脸皮要一些礼物吧,谢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第280章 避而不谈 “唔……” 一片虚无之中,江河有些迷茫地睁开了双眼。 近乎是意识回笼的片刻,他便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 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打扮,无外乎是一件灰白睡袍的模样,想来那件薛正阳的白袍已然残破不堪,而自己则在昏睡之间,被人更换了服装—— 毕竟此方空间所显露的样貌,与空间之外交相对应。 江河估计,自己现在应当有不少噬骨虫啃咬下的伤疤才对。 眼前并未有观想的画卷凭空浮现,江河恍然回过神来,匆匆爬起身子,瞥向了自己的身后。 一抹雪白仍以背影相见。 “江宗主?” 江河适当的出声呼唤一句,并未得到对方如何回应。 他匆匆走至江秋皙的眼前,便见江秋皙正双目闭合,似是在坐忘修行,便知对方并非有意忽视自己。 多日未见,她一如既往的清冷。 但或许并未事先知会江河一声,致使她的身上并未有那宽厚的袍子,一身清雅的道袍便披在身上,足踝隐约还透露着雪白。 江河不敢多看,匆匆移开了目光。 并非是口味发生了如何变化。 只是如今心心念念着别人,他唯恐再这么胡思乱瞟,到最后看出了什么负罪感。 连遐想也不曾多有,他只静静的坐在江秋皙的对面,保持着极为安全的距离,四处打量着周遭虚无,等待江秋皙自坐忘之中回神。 不知过了多久,江秋皙终是缓缓睁开了眼眸。 那清冷的眸子似深水幽潭,只在四目相接之时,便让江河感到坠入九尺冰窟。 他哑然笑了两声,率先招呼道: “江宗主,好久不见。” 自剑宗封山之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而今他一门心思都扑在了鲤蛮两国的战争之上,早已忘记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江秋皙则简略回应: “不算久。” 或许百年时光对她而言都不过须臾一瞬,数月时间又怎会被她放在眼里。 江河干笑着点头,空气却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他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终是没能开口。 江秋皙以平澈的眼眸静静打量着江河,见他沉默不语,眼波流转,竟是率先挑起了话题: “你模样不太好看,但看起来是迈入地境了。” 江河不知如何作答: “差不多。” “境界之差泾渭分明,没有差不多一说。” “侥幸破境。” 江秋皙看出江河的态度有些奇怪,像是想要对此避而不谈。 但她不甚在意,只道: “如何扛过的天劫。” 江河沉默了片刻,笑道: “有一位地境的前辈,是他帮我渡过去的。” “那个万仙山的修士?” “……是。” “你这一身堪堪愈合的伤痕,也与天劫有关?” “是。” 江河没有说实话。 “混沌之气的劫云,是怎样的?” “当时我把自己包起来了,其实没太注意看。” 这次江河说地倒是实话, “不过,我似乎能在隐约间听到万兽低吟,而且一共历经了三道雷劫。” “三道……” 相比亲历的虫蛮,江秋皙的情绪起伏倒也说不得多大, “能在人境扛过三道天雷,倒也算是你福大命大。有何裨益?” 江河听罢,闭着眼睛感受了一番自身,除了灵台之中,那忽而塑成的,与人境台阶并行的第二台阶之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不同: “暂时还没感觉出来,可能要出去之后,才能得知增添了什么?” 历经天劫之后,一定是能从天劫之中得到什么的。 这是天地之间,仿若亘古不变的故有规律,不因外力而更替转移,所以江河也并不急切。 “原来如此。” 江秋皙点了点头。 江河见江宗主似是暂时没什么要问的,不由好奇道: “江宗主何故今日想着修行了?” 自从两人初遇之时,自己胡乱掰扯的一番话,致使江宗主剑心蒙尘之后,江宗主的修为似乎便如薛正阳一般停滞了。 故而她才会在这段时间,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剑宗,而非个人的修行之中。 今日突然有心尝试修行一番,江河并不觉得这是巧合。 江秋皙只道: “原本只在处理宗门事务,不知为何,忽而心有所感,便踏入坐忘试着修行一番。” 江河点点头,体态却不由一歪。 他侧过身子,目光所及之处,正是那发尾仍然青黑的发丝,便知道江宗主应当并未有所长进才是。 果然,只待他稍稍摆正姿态,便听江秋皙道: “如今想来,许是你我二人跨越时间长河有所牵连,你在千年后忽而破境,被我莫名触及,这才平增了一抹灵机。” 江河吃惊道: “我一人破境,还能帮您精进修为?” “不是。” 江秋皙摇了摇头, “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的么——这方空间,似乎与你的修为有些许关联。” 江河连忙回忆起来: “待我的修为更加高深之后,或许您还有跨越时间,来到千年后的可能?” “也许那抹灵机便来源于此。” 江河懵懂地点了点头,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欣喜还是如何。 如今想来,其实自己已经没了什么性命之忧,哪怕江宗主拥有跨越千年,来到当下的能力,对他而言似乎也并无太多裨益。 但江秋皙也并未对此纠结太多,许是明白,哪怕江河已然踏入地境,跨越时间长河仍然不过痴心妄想。 她只是又打量了江河一眼,道: “不足一年时间,便自人三境步入地境修为,这期间应当吸收了不少人的记忆才对。” “江宗主所言极是。” “感觉如何。” 江河深知江秋皙有意了解自己的精神状态,但对于这个问题,他也多少有些奇怪: “实不相瞒,早在先前的时候,我的确被那些混乱的意识侵蚀过一阵时日。 但在历经天劫之后,我忽然觉得……那些嘈杂的嗡鸣,似乎随着最后一道雷劫,一起烟消云散了。 或许,这也是天劫给我带来的裨益,也说不定?” “烟消云散……看来你所历经的最后一道雷劫,关乎神魂之道。否则只凭物质之中的灵气,是难以作用到心神之上的。” 终究对神魂一道涉猎浅薄,江秋皙也并不能得出个所以然来, “但意识对人的影响终究是潜移默化的,哪怕如今你没有再听到他人的意识,但并不排除它们是否与你之意识自行融合的可能,你还需谨慎小心才是。” 江河点了点头,转而笑道: “我明白。我这境界虽然强行顶到了地境,但说白了,还是太过虚浮,不过空中楼阁而已。 接下来,我打算停下汲灵修行,毕竟不能一口气吃成胖子嘛,老老实实花更多的时间,把如今积累下的基础夯实下来才是正道。” “不骄不躁,如此思索已然不易。” 江秋皙认可道, “但你既有如此想法,却执意不顾意识侵蚀之险,强行踏入地境,硬悍天劫,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得不以破境,才能够解决的麻烦? 是又遇到了浊仙,还是……你们与那另一小国之间,已然起了冲突?” 第281章 为何瞒我 江河一瞬之间有些沉默了。 江秋皙见江河反应更为奇怪,难免再行问道: “怎么了。” 江河回过神来,连忙摇头: “没、没有……” 他张了张嘴,喘了口气,继续道: “的确是遇到了一些麻烦—— 那蛮国似是突袭边关,而那位薛前辈因为道心受损,修为停滞,只谈高端战力显然无法与蛮国相提并论。 所以为了与之抗衡,鲤国这边迫切需要我尽快提升修为,如此一来,才能在两国僵持之间,将胜利拉向我方。” 江河尽量在做到面不改色地去说谎。 虫蛮已死,蛮军已然失势。 甚至不用他如何考虑,便能够想到鲤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大败蛮军的画面—— 横跨七年之久的鲤蛮之争已经结束了。 但江河不想就这么直接告诉江秋皙。 他想拖延一些时间。 龙玺与国运两者,如今都汇聚薛正阳一身,打开秘藏的条件已然充足,只待回到锦京城后,他们便能第一时间着手秘藏。 但江河不知那秘藏之中,究竟有着什么,也不知得到秘藏之后自己该何去何从—— 但他有种预感,那秘藏或许会指引着他,向着一个新的地方迈进。 江河想要让那个时间,来地更晚一些。 而他的借口还算合理,江秋皙似乎也并不太在意,江河是否在瞒骗她——毕竟在她看来,江河根本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故而听到江河的说辞后,她也便点了点头: “如今浊仙一事未有苗头,生灵洲风雨欲来,鲤国存续千年,定然与剑宗密不可分。那秘藏之中既藏有鲤国千年历史之中,所遗留下的种种,定然能从中窥探出几分历史的真知。” “等我打开秘藏,得知其中内幕之后,一定会将所闻所见尽数告知江宗主。” 江河刻意留了个心眼,并未说‘第一时间’。 如此一来,即使是拖延了一段时间,也算不得违背承诺。 江秋皙点了点头: “你如今已是地境,许多曾经不便传授于你的手段,如今倒也可让你修行一二。 但如今你既要参与鲤蛮之争,想来也无心耗费功夫钻研术法,便待两国交战有了结果,你且有了闲暇的时间之后,再行传授于你吧。” “好。” 江秋皙的说辞有理有据,江河也没什么直接索要功法的理由。 更何况本就有意隐瞒江秋皙,他心里多少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更是不太好意思向她再需求什么。 故而他只是老老实实地点头应声。 让空气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你还有事么?” 江秋皙明知江河情绪有异,但也不曾如何关心。 “没、没有了。” 江河摇了摇头,深知江宗主这也算是变相下了逐客令,便拍了拍屁股起身道, “那且先回去,届时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再与江宗主汇报。” “最近剑宗步入正轨,我还算少有闲暇,日耀之日,你仍可登门拜访。” 江河明白江宗主的意思,这是要回归七日会面的传统了。 但他思索片刻之后,便道: “接下来或许会有些忙,所以——” “无妨,看你。” “……好。多谢宗主理解。” “不必。” 江河哑然笑了笑,便试着离开这方不明空间。 他的意识既是悠悠转醒,便意味着精神状态已然算是清醒,退出空间回归现实,自然不在话下。 但只在他消失在一片虚无之后,江秋皙的眼前,却忽而幻化出一卷凭空悬浮的画卷。 那画卷足有十尺长宽,其中映照的,竟是是闪烁昏黄烛火的营帐。 江秋皙霎时一怔。 她不由缓缓起身,轻抬素手,走上前去,想要以指间触及那张画卷。 但画卷却因她的靠近,而倏尔远离。 无论江秋皙以怎样的速度接近画卷,那画卷似乎都要与她保持相同距离般,不差半分地向后退却。 江秋皙冷眸微阖,手中长剑忽起。 霎时间,剑气纵横,向着那抹画卷滔天灌去。 这次画卷并未再行后退,但在那无形剑气堪堪抵达画卷之时,却见那抹剑气只在一瞬便调转了方向—— 它们争相混杂,蓬勃之间,竟是向着江秋皙的方向如电驶来。 江秋皙便要再以长剑抵挡,斩去一剑。 可那回弹而来的剑气,却赫然击碎了江秋皙挥去的一剑—— “铮铮——” 磅礴剑气炸在江秋皙的肩头,竟是硬生撕裂了她那雪白的衣袖,露出半抹凝脂香肩。 白衣的碎屑随剑气一同化作齑粉,江秋皙迟疑地看着那不远处的画卷,又转而看向自己持剑的肩头,久久不语。 “这是……因果的限制?” 她收剑入鞘,冷眸再度望向那画卷之上—— 那里赫然显露着一个身着灰白睡袍的身影,正悠悠转醒。 “这就是,他正在经历的‘未来’么?” 江秋皙喃喃道, “难不成天劫赠予他的裨益,实则与‘时间’,与这方空间有关……” 她心下好奇,当即散去了从空间遁出的念头,想要好好看一看,千年后的未来,究竟是何种样貌。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江秋皙所看到的越来越多,她眸中的神色却愈发地冷淡下来。 眼看着画卷之中的江河,已然走出了营帐之外,迎接着每一个途径士兵的欢呼、赞扬。 她立即明白了,江河先前那言不由衷的异样。 她的神色意味不明,朱唇却也不住轻启: “鲤蛮之争已然结束……你到底为何瞒我?” …… 走在军营之中的江河,并未发现在遥远的千年之前,有人正在时时刻刻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只是一边迎接着众人对他这位,假冒‘国师’的仙人真挚的尊敬,向人不断打听着顾青山如今身处何方。 他似乎足足昏迷了五日,这期间顾青山来探望了他不少次。 江河承认,自己内心还是希望,自己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顾青山的。 但对方毕竟是现下鲤军的统领,还有一大堆战后后勤的事务等待着她去处理,江河也便只能自己去找找她。 但就待他要找到顾青山的营帐之时,却见鲤军军营之中,忽然掀起了一阵骚动。 鲤国的将士们欢欣鼓舞地高喝,不住地诉说彼此的喜悦: “薛国师回来了!薛国师回来了!” 江河没能理解,他还以为薛正阳早在战争结束的一早,便匆匆赶回军营之中,不懂一众将士为何如此兴奋。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那远处长城倾倒之下,所仅剩的断壁残垣,他整个人却呆愣在了原地。 “你他妈……” 江河的心头,霎时升腾起了火气, “你他妈不是说没关系的么!?” 他目光所及之处,唯有一个颤巍迈步的老人缓缓而来,距离太远,看不清神色。 但江河很清楚。 那就是薛正阳。 告诉自己‘无妨’的,薛正阳。 第282章 胸有成竹 江河急匆匆地越过人群,走到了薛正阳的身前。 若非念及他现在是个步履蹒跚的老人,生怕一用力就让他那瘦削的筋骨断个七零八碎,江河真想好好拽着他的衣襟问清楚,他到底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他本不必如此! 薛正阳瞧见江河来势汹汹,只向他轻轻招了招手,示意他暂且歇息怒火,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且找个清净些的去处。” 他的声音也不再温润如玉,虽一如既往的平稳,却也难掩年老后的沙哑。 江河怀揣着满腔疑惑,四下打量过后,便先行带着薛正阳回到了自己休憩的营帐之中——许是因为他仙人的身份,那偌大的营帐只安排了江河一人独住。 而今夜色渐浓,待与薛正阳一同踏入营帐之中后,江河便直接道: “我昏迷已经很多天了,你现在才回来……莫不是一路走回来的?” 薛正阳找了把藤椅,晃晃悠悠地坐下,点了点头道: “能省点灵气,就省点灵气。” “该省省,该花花。可算是给你玩明白了是吧?” 江河紧紧捏起了额头,叹了口气, “跌境了?” “跌境了,我就不会是这副样子了。” 薛正阳轻轻笑道, “还差一些。” “还能活多久?” “你盼着我死?” “是你在盼着自己早点死。” 江河压根没什么好气性,看着薛正阳那年迈的面容,当真是越看越气, “那个蛮国国师,他花了百年时间修行到如此境界,一切谋划也不过都是为了修为更进一步——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亡命之徒! 只要对他没有既得利益,他根本没有卷土重来的可能……当时到了那个地步他已经黔驴技穷,无非是再行吊着一条命,放他走让他祸害别处就是了。 你浪费那么多灵气,一把火把蛊池烧掉了,可结果呢? 我们本来就已经算是赢下来了,你这么做除了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之外,又有什么意义?” 薛正阳摆了摆手: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但你先别那么着急。坐下,坐下我们好好聊。” 江河拍了拍脑袋,深知事情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再怎么干着急也没法挽回。 稍稍冷静下来过后,他也便坐在了薛正阳的对面,道: “行,但你总别告诉我,浪费灵气就是你所说的分寸。” “我这并非是在浪费灵气。” 薛正阳虽然容貌苍老,但到底是修士,身子骨还算硬朗,不如外表一般风烛残年。 却见他忽然直起了腰板,面容似是带有年迈过后本就平增的肃穆,道: “我亲眼见过它所积蓄的蛊池,那是以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辅以蛊虫之间的厮杀,所酿成的血池…… 它让蛊虫在厮杀里,活生生把人啃死,让人们死后的情绪、乃至混身上下的皮、肉、血,与蛊虫之间释放的灵气交相混作在一起,这才促成了‘蛊气’这种人为灵气的诞生。 但这种人为促成的灵气,效率实在太过低下。便如同上古时期,修士放火烧山用以填充灵气一般愚蠢—— 在人们修为浅薄之时,的确可以用这种方法辅以修行。 但它已然抵达地境高峰,花了七年时间,用了近乎半个蛮国的人口,都才不过填充了它一条命的灵气。 就算你今日放它离去了,任由它在生灵洲兴风作浪。待有朝一日,它的境界愈发高深,屠了一国、两国、乃至十国……待它屠到无人可屠之时,发现自己的修为还不算够。 你又怎么能够保证,它不会回过头来,再看看这东北一角的鲤国?” 江河摇头否认: “在它屠尽十国之前,便已然有三山五宗,甚至是天庭的人找上门来。 它以人命修行,已经算是犯了天庭的忌讳,待有朝一日成了气候,自然会有人将它制服,何须你如今大费周章,不惜耗费自己的寿元为民除害?” 薛正阳执拗道:“十国百姓已然足够算多。” 江河自觉有些气笑: “这天底下修士不知凡几,每天都要因为修士死去太多凡人,是不是每一个人,你薛正阳都要去管?” 薛正阳看着江河一副据理力争的模样,微微眯起了双眼。 他并未与江河纠结这个问题,只道: “我耗费的皆是我的灵气,你又何必有如此之大的反应?” “因为我替你觉得不值当!” 江河不免焦躁, “你自己数数你都多大岁数了?你现在本来就道心受损,无法修行,现在为了动用心火烧池,又一次性浪费了那么多灵气。 你怎知你还能活过多久?你又怎知在你死前能够重塑道心,帮你增添寿元,使你性命无忧?” 江河自认,他没有多么崇高的思想。 他做不到悲天悯人,可怜这世间万物众生。 他充其量不过是对眼前的可怜人略施援手,聊以心安。 他归根结底是个自私的人。 所以只在乎他想要在乎的人。 薛正阳听了,难免笑了起来: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教训我,不知为何,也莫名有些暖心。” 江河没有接茬,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薛正阳见江河沉默不语,亦是思虑半晌,道: “不过,你倒也不必为我如此担心。我还不想死,便定然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见薛正阳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当下也压下了无名之火,好奇道: “所以,你是真有了什么苗头,才决定出手纵火的么?” “江河,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的么?曾经在对天赋之差濒临绝望之时,我也曾有过一次塑造道心的经历—— 当时的我为了与师妹并肩而行,这才将心中执念化作了动力,一举塑成道心,攀登地境大道。 如今我虽已明确了方向,但归根结底,缺少了一份‘执念’,缺少了一分压力。兴许只有在面对几近绝望的压力时,那神乎其神的道心,才拥有重塑的可能。” 江河捏了捏太阳穴,恍然明白: “所以,再度释放心火,除了彻底根除蛊虫的隐患之外,更多的,是你想去逼自己一把?” “没错。” 薛正阳与江河对视,江河分明能看出那双眸映射的坚毅。 却听他喃喃自语道: “不利东北,乃终有庆。 浊仙之难,鲤蛮之争,已是历经跌宕起伏。 师尊的卜测从未有出错的时候。我想,师尊所明言的机会,兴许已然来临。 这或许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第283章 考虑了没有 “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功利了?” 面对薛正阳,江河并未如何扭捏,而是直言不讳。 “放心。” 薛正阳笑着摇了摇头, “我如此做,更多是为了鲤国,而非一己之私。” 只从表面来看,江河并不能从薛正阳身上看出太多东西。 他略有迟疑,最终却道: “我没塑造过道心,这方面我并不太懂,我也不知你内心到底是如何考虑的,总之……你自己把握。” “我会的。” 薛正阳抿嘴一笑,摆了摆手, “光在问我了,你呢?你将那蛊虫之身用以抵挡,冲上地境高峰,虽说占据天时地利,却也是你自己的机缘—— 我见那天劫动静不小,竟有五行、万灵、神魂三道天雷交相组成,近乎由内而外将世间万物囊括,想必从中应当是得到了不俗的增益才是。” “五行、万灵、神魂……” 江河倒是没能看见如此异象,但想来应是声势浩大才对。 “便如我这心火,便是历经九天心炎劫,历经心火焚烧,才从中剥出了一粒火种。 你从那三道雷劫之中,又获得了些什么? 我只是好奇询问,倘若不便,你大可不必告诉我。” 江河并不对薛正阳如此打听而感到不适,但他细细琢磨了许久,也仍是没能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只得摇了摇头: “也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主要是,我自己也不清楚从中获得了些什么。对于我现在而言,除了五感更为灵敏,身体更为强健之外,似乎并没有更多增益了。” 对于天劫,江河其实并没有太多实感。 他只记得,当时危难之际,靠着青玄子的地境法器,与虫蛮塑成的灵光为他抵御了绝大部分的威势,使得他得以在坐忘中观想天劫的余波之外,并未有什么其它的情况出现。 他没能看到天劫之中有什么东西被剥离出来,也没能感觉到天劫在他的肉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唯一的变化,便是萦绕脑中的嗡鸣,随着最后一道神魂劫在激荡过后荡然无存。 还有那地境灵台上,已然因天劫的余波填充半数的第一级台阶。 “这倒是奇怪了……” 薛正阳回忆着曾经翻阅过的古籍,思索片刻,便宽慰道, “这世上不免有如你一般,历经天劫之后暂时不曾发现裨益的修士,但也大多在日后的机缘巧合之下发觉出来。许是什么保命护符,又或是其它增益,你暂且先别心急。” “我真不急,真的。” “如此便好。” 薛正阳点了点头, “对了,我在烧尽蛊池之后,我从其中找到了这个。” 江河顺着他如枯枝般的右手看去,却见薛正阳从乾坤袋中,摸出了一个灰黑的灵丹。 江河细细打量着那枚灵丹,混沌之气浮上双眼,惊愕道: “这是那虫蛮的灵丹?它不是回过头去动用蛊气,抵挡你的心火了么?怎么还会留下足有地境修为的灵丹?” “我也不知它为何没有耗尽全部蛊气,许是那用作抵挡的灵光蛊不太够用? 但正如你所言,它的灵台已与蛊池融作一物,既是留下了灵丹,便证明它已经身死道消,这是天地亘古之规律,做不得假。” 薛正阳掂量起手中灵丹的份量,又不假思索地扔给了江河, “这灵丹于我无用,便交予你自行处置了。” “就这么给我了?” 江河怔怔地接过了那地境灵丹,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 虽说这枚地境灵丹,不足以使自己虚浮的灵气再攀高峰,一举跨越至地二境。 但其中蛊气的含量却作不得假,若以观想法修行,江河有自信,只凭这一枚灵丹,足以让一年前还是人三境的他,直接迈入地境彼岸—— 这便是境界之差,所带来的灵气总量的迥异。 江河凭借力蛮、血蛮两颗人九境灵丹,才堪堪从人九境迈入地境门槛。 这地境灵丹的贵重可见一斑。 他真没想到薛正阳会这么大方。 “说了,我修行火法,这东西于我无用。而这枚灵丹之中尽是蛊气,世间蛊修少之又少,又大多短命,许在生灵洲游历千百年久,也未必能找见一个需要这灵丹的人来。 你不是能够动用蛊虫么?这东西在你手上,总好过于我手中蒙尘。” “可你为了鲤蛮两国的战事,成了这般模样,到最后连唯一的战利品都转赠与我,对你未免有些不公平。 更何况,我现在的首要目的是夯实基础,先前因为不慎,未能注意到我的心神已然受到前人意识的影响,对于灵丹更应慎之又慎,所以……” 江河至少在短时间内,没有再度汲取灵丹的打算了。 先前因为意识的侵扰,差点坏了大事。 那残存的意识又时时刻刻影响着自己,使得自己愈发不像曾经,总要失去判断。 所以才最终决定,暂缓修行,夯实基础。 人境修为终究不比地境,曾经江河夯实基础之时,仅仅过了数月时间便已然觉得打下地基。 但如今他自我感觉,想要再塑成牢靠地基,没个十年八年的,基本算是天方夜谭。 他不算着急。 因为一年时间跨入地境,实在太过逆天。 哪怕化去十年时间夯实基础,也可堪称非人。 自己的修为进展,已经要比这世上近乎所有人迅速,又何必急于一时,最终因小失大? 但薛正阳似是铁了心放弃这枚灵丹,道: “莫要看我如今是个老人模样,便如此偏袒我。 你耗尽了积攒一年的符箓、丹药,又损耗了一件地境法器,损失并不比我少。 这东西我用不上,自然便交予用的上的人去处置。 你我二人皆是为了鲤国着想,本就无意得到什么回报,何必为这一枚灵丹来回推脱。” 见薛正阳执意如此,江河也明白,再推辞就不礼貌了。 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拿过了灵丹。 虽说对现在的自己用处不大,但多少也算是个紧急血包,总归算是为自己见底的家产,增添了一些底气—— 薛正阳所言不虚,那柄恩师青玄子所留下的遗物,陪伴自己一年之久的拂尘,终是在天劫的威势下黯然离场。 似乎是顾青山在自己昏迷之际,将近乎秃掉的拂尘收拢起来,放在了自己营帐的一角,而今它正安安静静躺在地上,再无半点灵机可言。 江河不善炼器,心下也琢磨着那拂尘寿终正寝,毫无办法。 “那便多谢前辈了。” “不必客气。” 薛正阳笑着摆了摆手,随后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眼看向江河, “对了,先前我与你说过的那事,你仔细考虑了没有?” 江河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还与薛正阳聊过些什么: “何事?” 薛正阳轻轻一笑,眸中神色带有几分玩味,看得江河莫名恶寒: “你和顾姑娘的事。” …… “顾姑娘……” 江秋皙静静思索着画卷之中所传递而来的信息,面上并未有太多的情绪。 第284章 你看后面 江秋皙其实已经有些忘记,那顾姓姑娘究竟是谁。 因为不重要。 但与江河跨越时间的交际,相比千年中太多稀松平常的日常,多少还是更易在她脑海留存下来。 千年时光的交际太过诡谲,致使江河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忆犹新。 回笼思绪,仔细思索,也大致明白了薛正阳说的是谁。 那是一个江河从青玄观中救下的女子,江河与她大抵是生死之交。 在回到锦京城后,江河似乎在帮那鲤国公主入道之前,先行帮她入了道。 似乎资质不错,努力修行可抵天境。 这对寻常修士而言已然不俗。 身至地境,无论修行何种养生之法,也大抵逃不过五百寿元。 但只要跨入天境,便足享八百年长寿,境界更高深,注重养生者,更能抵达千年寿元,再随境界提升而有增添。 天境之姿,大抵可称之为天才了。 不过她对顾青山的了解,也仅限于此。 江河与顾青山什么关系,两个人在一年之间做了些什么,这种偏常规、繁琐的小事,是不会出现在两人的交谈之中的。 但江秋皙仍是未从画卷抽离,静心看了下去—— 她想知道,江河究竟因何故而隐瞒她。 画卷似是会把江河的‘现在’,以江河的视角一五一十的呈现出来,江河所见即是她之所见。 却听江河道: “没想到前辈这么爱八卦的么?” “鲤蛮之后,你便要打开秘藏,届时你又该何去何从?是留在鲤国,还是就此离去?不管你选择哪个,摆在你面前的难题都是顾姑娘,不是么?” 江秋皙深知鲤国只是一弹丸小国而已。 江河身负无名功法,在未来注定是个排得上名号的人物。 但修行讲究财侣法地,小国资源终究有限,纵使江河能修行万般灵气,但只留在小国之中修行生气,凭他的资质一辈子也攀不上天境高峰。 那顾青山亦是如此。 资质是资质,资源是资源。 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有资质没资源,终究无法抵达预计上限。 江河总不能靠着汲取灵丹活一辈子。 否则不必多想,自然会被那成山的意识侵蚀到最后,变成个思维混沌不清不楚,已经称不上是江河的‘缝合怪’。 那他便注定要像寻常修士一般,寻找天材地宝,或是天地秘境、各方小世界中,寻找适用于自己的资源。 倘若一门心思苦修便能飞升成仙,又哪里有如此之多的修行者,于生灵洲游走天下。 所以在江秋皙看来,走或留,根本就算不上一个问题。 走就是了。 至少她会这么选择。 但江河与她的观念注定有差: “其实,具体该走或留,还是要等打开秘藏再说。但如果有可能,留在鲤国也未必不是一个选择。” “你这等同废话。” “倒也不是,真的算是肺腑之言了。 主要是我答应过一个人—— 我曾经说过,我会尽我所能的帮她,而秘藏中的东西,或许便是能够帮到她的关键。 我不想背信弃义,无论是留在鲤国,安安心心当个小老百姓,舒舒服服过一辈子,还是离开鲤国去往更大的世界瞧一瞧。 在决定它们之前,我都应该先把我承诺过的事情做到再说。” 薛正阳沉默了半晌,转而道: “你背后的那位?” 他是在与江河对话。 但在画卷之中所呈现出来的,却仿若在与旁观的江秋皙对视一般。 江秋皙羽睫微颤,清冷的面庞中看不出太多情绪。 江河道: “是的。她帮了我很多,如果没有她,我根本也活不下来,没可能在这里和你聊天,甚至连遇到你的机会都不可能—— 到时站在你面前的,估计就是我那和蔼可亲的师父了。” “……” 江河没怎么提及过他的师父,但薛正阳从江河的苦笑中,总感觉他的师父不像什么好人。 “虽说我和她之间,谈不上多少情分,无非是各取所需,彼此交易。 但无论她出于怎样的目的,到底算是救了我,是我半个师父,我永远对此心怀感激。 所以我会先尽力帮她打开秘藏,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江秋皙宛若深潭的眸光流转半分。 悄然之间,打消了一些比较偏激的念头。 虽然念头终究是念头,她本也不会将念头付诸行动。 江河重要,但也没有重要到让自己硬去使什么手段强行拿捏他。 她甚至懒得费那个力气。 大不了就此一刀两断就是了。 但眼下江河并不知晓自己正旁观着他的一举一动,江秋皙虽然没有叵测人心的本事,却也能看出‘真诚’二字。 这倒让她一时间有些犹豫,便继续看了下去: “但看你的意思,其实更想留在鲤国么?” 薛正阳大抵还是能听出江河的意思。 江河点了点头: “其实我本来也算不上多么有追求的人,我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在夹缝求生。 在没有任何影响的情况下,我或许会觉得,来都来了,总要去那更辽阔的天地看一看。 但实际想来,那所谓的‘好奇’真的有多么重要么?” “是没那么重要,还是没有顾姑娘重要。” “过了啊,过了。你就等着我说这句话呢是吧?” 薛正阳不语。 江河摆了摆手:“行行行,确实没有她重要,可以么?” “嗯。” 江河叹了口气道: “这天下虽然广阔,机遇无数,但也有太多的风险。能活着谁又想死呢。 更何况,除了那得道成仙的仙人,大多数人也终究难逃一死。 其实安安心心躺在弹丸小国,享受个几十上百年的青春,到最后颐养天年,与在乎之人共度一生,何尝不是少走几百年弯路?” “少走弯路……这观点倒是新颖。” “没追求的人是这样的。” 江河自嘲道, “对我而言,得道成仙总归没有十分重要——好好活着,享受生活,才是大善。” “善。” “前辈何故如此敷衍我?” 江河眉头一皱,看着薛正阳那一脸平和,甚至有些慈眉善目的眼神,总感觉浑身别扭。 那目光总像是老父亲看儿子,让人觉得恶寒。 但薛正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抬手指了指江河的身后: “你看后面。” 江河打了一个激灵。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颤颤巍巍地转过头去。 江秋皙随着他的动作,只在须臾片刻,便看到了一个静默而立的姑娘。 “薛正阳你——” 第285章 对你不公(3000) 江河当即惊得站了起来。 那早已卸甲,而今一身红衣的姑娘,此时将一头高挑的马尾梳在脑后,让那明媚的娇颜一览无遗,看起来干净利落。 她的凤眼轻轻眨了两下,嘴角勾起一抹显而易见的弧度,但始终没有说什么。 江河见她手中拿着一个瓷制的器皿,总觉得有些莫名眼熟。 但这根本不是重点。 他左顾右盼,目光顺着顾青山与薛正阳来回乱瞟。 到了最后,死死瞪了一眼那躺在藤椅上两耳不闻的薛正阳,转而向着顾青山磕巴道: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秋皙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江河。 在她的印象里,江河大抵有种少年老成的意味。 他的心思极为缜密,总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人的情绪,会时时想着将言谈间的主动权拉回到自己手中。 就算江河突然告诉她,那年少的身躯中藏着一个千年老妖的灵魂,江秋皙也会毫不犹豫的相信。 但千年老妖可不会露出这般少年人的青涩。 江秋皙终于明白,自始至终展露在她面前的江河,或许只是那真实江河的万分之一。 不过,当她看到画卷之中的画面,不由自主地便向着眼前极为出挑的姑娘,那红衣之上宛若凝脂白玉似的天鹅颈时,眸中的不屑终究一闪而过,鼻息之间不由再度冷哼一声。 “色胚。” 万分之二了。 顾青山的神色如常,但那嘴角勾起的笑容里分明带着些戏谑与玩味,想来看到江河此刻这般略有惊慌的模样很是有趣。 她只道: “从你们提及我起。” 江河一惊,猛然看向薛正阳: “你故意的!?” 薛正阳平和地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江河就纳闷薛正阳怎么会好端端地忽然提起顾青山。 合着是瞧见了赶来的顾青山,硬给自己下套呢? 没等江河再说什么,薛正阳便率先道: “也不知是不是躯壳老去的缘故,总是想着多走动走动,看看太阳。刚好顾姑娘也来了,许是有什么要紧事来找你,我就不在这里陪着你们了。” 江河看了看营帐外渐浓的夜色,只觉头皮发麻。 薛正阳也不在乎门外到底是月色还是骄阳,只从藤椅上缓缓起身,便要兀自离去。 “薛前辈,青山听您凯旋之后,已为您安置好了住处,您且向着营西走到头便是。” “多谢顾姑娘。” “青山该谢谢您才是。” 江河总觉得这份感谢似有深意。 “不必,不必。” 薛正阳摆了摆手,步子还算稳健,很快便消失在了江河的视野之中,深藏功与名。 气氛霎时间变得尴尬而沉默。 江河深知顾青山近乎把自己的肺腑之言听了个遍,索性破罐子破摔,摊开了手,笑道: “让你看笑话了。” 顾青山摇了摇头: “我挺乐意看的。” “你来做什么?” “听说你醒了,恢复的不错,帮你上药怯疤。” “啊?” 江河怔了怔。 却见顾青山指了指江河,道: “你的伤势看起来像是痊愈了,但一身坑坑洼洼的,不好看。” 江河挑了挑眉,不由举起胳膊,露出臂膀,仔细瞧了瞧自己的肉身。 那噬骨虫虽然未能对江河造成致命的伤害,但归根结底是源自于修士自身的肉身不俗,致使万千蛊虫啃咬之下,江河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但自愈可没有怯疤的功效,江河也承认自己这般的确是有些不好看。 于是便走上前去,要接过顾青山手中的药膏: “这是先前从那奸商小子手里买的么?那便多谢顾姑娘了。” 但顾青山却双手背后,躲过江河的抓取,在江河愣神之际,以点头示意,让他看向地上的被褥。 “过去,我帮你。” 江河眉头一挑: “我自己来就好。” “你够得到后面么?” “没事,我有拂——” 江河的目光忽然瞥向了角落处,那毛秃的拂尘, “我够不到。” 灵气增强体魄与柔韧性无关,江河的确做不到。 “当日大败蛮军,收拢战场的时候,我见你满身是血的晕过去了。 也不知你到底遭了些什么罪,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虽然都愈合的七七八八,但还是遗留下不少问题。” “嗯……等等” 江河抓住了盲点, “你怎么知道我浑身上下没有完好的地方?” 顾青山呼吸一滞,一把推上了江河的肩头: “要你管,坐过去。” 江河明白了许多。 不过倒也是情理之中,自己的肉身能扛过噬骨虫的撕咬,但那身白袍不过是鱼玄机命人缝制的凡物,自是承受不住那尖锐的口器。 见顾青山一副再推辞就要瞪你的模样,江河叹了口气,也不再扭扭捏捏,脱了鞋,一屁股坐到了平铺在地面的被褥之上,随意地解开上杉,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顾青山也懒得与江河过多掰扯,坐到江河身后,沾上手中的药膏,便率先为江河那坑坑洼洼的脊背涂药。 江河感受着背后的十指柔荑,只觉微凉,但又仿若牵动他些许心神。 终于明白曾经为顾青山抹药之时,她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了。 可纵使两人肌肤相触,却也始终没有一个人先行开口。 江河深知,自己再静默下去,当真算不上一个男人。 终是由他率先开口: “顾姑娘,那日……实在抱歉。” “没关系。” 顾青山声音平和,颇为坦然, “我明白你的意思。” 江河一听这话,总觉得心里莫名一慌: “不、不。我只是觉得——” “觉得你没办法做出承诺,我知道。” “对。抱歉。” 顾青山从来没见过江河这般捉襟见肘的模样,当即只觉得有些好笑: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 “嗯?”江河微微一愣。 因为他能够听出,顾青山好像是真的不在意的样子。 却听顾青山的声音继续萦绕耳边: “江河,你莫不是把我当作那些口是心非,只琢磨情情爱爱的女孩子了? 说是‘没关系’,但其实心里惦念地紧,时时刻刻为此生气烦闷,到头来一定要你百般道歉才愿意搭理你?” “没、没有……” 江河承认,自己是信了前世经验的邪。 “不必如此。” 顾青山摇了摇头,手上的动作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我的确为此有过一些情绪,但对我而言,这真的算不上什么。 仔细想来,那日我反倒不该逼你得出一个答案的。” “为什么?” “因为这对你不公平。” 顾青山轻轻笑了笑,很是坦然。 但江河却有些不懂了: “这和公不公平,又有什么关系?” “江河,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顾青山平静道,许是距离太近,不知是否是错觉,江河只觉得自己能清楚嗅到她身上隐隐的清香, “仔细想来,好像自始至终,都是我在主动地要求你为我付出的更多一些。” “还好吧?” “不好。我也是那天晚上之后才恍然想到的——为什么我一定想要你留在鲤国呢? 明明感情是两个人的选择,为什么我一定要让你为我妥协,而不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做出选择? 甚至是,我再为你多付出一些?” 江河怔了怔,内心似乎有些希冀着某个答案。 但他也只是恍然一瞬,便放下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只道: “……比如?” “你怎么不问问我,假如你不得已一定要走,那我是否愿意同你一起离开?” 听着顾青山平淡的询问,江河少许沉默了片刻。 半晌,他笑道: “因为我知道答案。” “说说看。” “我很清楚,顾姑娘是不会离开的。 私情只是你人生中的一小部分,而不是你的全部。 你为鲤国殚精竭虑,把国家看得比家庭、感情更为重要。又怎么可能会因我而离开它。 我既然知道答案,也便没有问的必要了。” “你看,你什么都知道,但这就是我觉得不公平的原因。 因为我那晚回去以后,仔细想了想—— 我发现我根本没办法为了你而放下大鲤的一切,也没办法去选择和你一起远走他乡。 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资格把你锁在我的身边? 我发现,我这么做对你是不公平的。 所以当想通这一点后,我就没那么多情绪了。” 江河匆匆转过头去,抬眼之间,看清顾青山那明媚的容颜。 从她那好看的凤眸之间,已看不出太多的儿女情长。 江河明白,眼前的姑娘只是很从容地说出了这一切,而不是在刻意与江河赌气。 因为与他对视的眸光之中,唯有几分深思熟虑的坚毅。 “江河,你说既然我都没办法为你付出更多,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你为我付出呢?对不对?” 第286章 表态地有些晚了 “对不对……” 江河沉默着,没有即刻便给予顾青山一个合适的答案。 他回忆着这一年以来发生的种种,只觉得,自己或许有些小看顾青山了。 有时候,自己总是下意识的以前世的种种经验,去面对顾青山这个格外独立的女子。 他会用固有的刻板印象,去琢磨一个女孩子在面对感情的选择时,会做出怎样的举措。 而他又粗略的凭借这并不权威的刻板印象,去思索自己应该如何面对对方的追求。 但‘经验’并不足以让他面对任何问题。 正如眼前的顾青山。 这是他人生中从未遇见过的女孩。 她自信、独立、坚强,而又通情达理,这一切源于她良好的家教与人生的磨砺。 面对这样一个人,再凭经验去主观臆测她的思想,拿某些刻板印象去圈定她这个独立的人,只是对她人格的不尊重。 江河觉得,自己应当更坦诚一些: “顾姑娘,这个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 感情也是一样—— 相知相伴的两个人,分明出身迥然不同的环境,怀揣太多繁复各异的思想。 既是两个截然不同,而又相互独立的人,无论再怎么情投意合,在时间的流逝下,终归会有太多的矛盾与纠结。 但这些矛盾终究要迎来一个结果,要么一拍两散,要么有人妥协。 既是有人妥协,便不存在公不公平一说。” “嗯。” 顾青山静静听着江河的叹息,并未多说什么。 江河感受到她手上的力道愈发轻缓,明白她是认真听进了心里,便继续说了下去: “既然不存在公平,顾姑娘便也不必去想,你对我的某些要求是否太过分、不公平这种事—— 只要你的诉求是合乎情理的,大胆无妨的提出来便好,不必顾虑我的感受。因为这是我们所必须要面对的问题,拖不得,逃不掉。 就拿你我二人之间的问题去做举例,倘若我们两人真的结合相伴,便势必要面临你我该何去何从这件事。而这无非需要你的妥协,或是我的妥协而已。” 顾青山见江河把这般问题光明正大的摆上台面,便明白江河是想要在今天彻底解决掉它。 心头不由有些悸动,莫名感到些许紧张。 她只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嗯。” “所以那天晚上之后,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其实我心里隐隐有了答案,但却迟迟无法肯定下来。” “因为你不喜欢承诺。” “我只是不喜欢画饼。” 江河笑了笑, “嘴上说地再怎么天花乱坠,到最后什么都没能做到,是对我们两个人的不负责。相比于说什么,我更希望我能直接把它做到。 但仔细想想,其实这也有些极端了。” 顾青山以指间来回轻轻拂动起江河的脊梁,言语间似是因为紧张而变得磕磕绊绊: “其实我想听你承诺什么,也未必一定是要你做到它。 我只是……只是——想听一听你到底对我是什么看法。” 也许承诺,未必代表着一定要得出诺言中的结果。 因为承诺本身,便印证着对方自己的态度。 它是‘我想’、‘我希望’、‘我一定’的结合。 亦是对一个美好的结果,最强烈的希冀。 江河点了点头,便又稍稍叹了口气: “是我考虑不周了。” 哪怕他时常站在彼此的角度,试着辩证地考虑一些问题,有时也不可避免地个人主义。 他也并不完美,也有忽视到顾青山感受的时候。 江河庆幸自己发现的及时。 他伸手挠了挠自己的鼻子,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尴尬,不禁道: “所以我想着,哪怕我不能给出你什么承诺,也应该告诉你一些态度才行。” “你说,我听着呢。” “顾姑娘,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 那轻抚在江河脊背的指间微微轻颤,像是怔在了原地。 江河不由分说,继续道: “可能在你听起来这有些突兀,但其实这也是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考虑的结果—— 我明知道未来的路暂不明朗,我明知道你不可能会离开鲤国,我明知道我们可能分道扬镳。 可当我发现,我明明知道想要实现这个想法,会有太多的选择、困难摆在眼前,但我仍然希冀着这个未来时,我就忽然明白了—— 我一定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江河大抵是破罐子破摔了,很直白地说道。 虽然让他一个大男人如此直白地说出这些话来,终究是有些难为情。 但都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他又何来什么逃避的理由。 总不能真让人家一个姑娘率先对你坦白不是? 这分明就是两情相悦的事情。 人家都生生走了九十九步,你转身向后迈进一步又有什么不能开口的? 顾青山的声音发抖,听不出是紧张还是激动: “为什么之前不说,却要在今天说出来……” “坦白讲,我是有些害怕了。”江河轻咳两声,道。 “害怕什么?” “有些害怕离将军。” “……” “你和离将军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他又是顾将军的义子,想来知根知底。 虽然我知道就凭你们两人的关系,要真有些什么情愫,该发生的也早就发生了,而今还是兄妹相称,想来是你无甚兴趣。 但是万一呢?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 老薛说地不错,莫要等着回过头来看看了,才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 我不想就此错过,所以更要率先表态。” “这样吗……” 顾青山那心中的慌乱,似乎已经渐渐平息。 静静望着江河展露的脊背,美眸似是狡黠地轻轻一眨。 朱唇轻启,却差点让江河心神大乱: “可是你表态地已经有些晚了。” 江河心道不妙,隐约间有了些许预感: “晚了是指……” “在你昏迷不醒地这段时间里,义兄已经来找过我了。” “……” 江河猜中了。 但也正因猜的十分准确,那悬着的心也便砰砰乱跳。 他转而扭过了头,直视着顾青山那意味深长的眸光,一时间强装镇定道: “以我对顾姑娘的了解,就算离将军如何表白,你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反应的。 一定不会的……对、对吧?” 第287章 我喜欢的顾青山(情人节快乐) 顾青山狡黠一笑,便是故意逗闷子: “慌了?” 江河点点头: “慌了。” 顾青山轻哼道: “既然知道慌,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一定要等着有危机感了,才愿意主动和我提及这些么? 那万一义兄若是不青睐于我,你这辈子便永远不会主动开口了?” “这……我……” 江河少有的支支吾吾起来, “没发生的事情,也不好说不是?” 或许有可能,或许不会,江河是真的不太确定。 但见顾青山如今这般态度,想来是与自己的猜想并无二致。 即使她的义兄率先自己一步,想来也并未得到什么如意的结果。 但猜到归猜到,问也还是得问: “所以,离将军找你说了什么?” 顾青山见江河那慌忙慎重的模样,心中也登时平增几分喜悦,但为了避免误会,这类问题她也没有随意作答,而是如实道: “无非就是你想的那些。” “你拒绝了?” “不然呢?” 顾青山话是这么说着,但真要笑也笑不出来。 毕竟离震玉与她关系着实不错,虽说她也早早明白离震玉到底是几个意思,但当对方真的有所坦白之时,她终究是有些不太好受。 到底算是亲人一般的义兄,除了有些冲动,且喜欢自己之外,真是挑不出太多的毛病。 她轻轻叹了口气,颇为复杂道: “义兄很好,对我很好,对爹爹也很好。可纵使他是个再好的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该不喜欢也还是不喜欢。 我不希望他能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干脆地拒绝了。” 事实正如江河所想一般。 朝夕相处这么久,真要有点苗头,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哪还有江河什么事情。 也没什么可怜情敌的想法,江河只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便不算晚。” “可之后呢?” 顾青山抬眼看着江河, “说了这些之后,又会如何呢? 江河,我真的很开心听到你说的这些,这些话我都等了好久。 可这好像并不能改变什么……哪怕你说了这么多,我感觉,我还是不能放下鲤国,和你一起周游天下。 我真的……也很喜欢你—— 但是我也真的做不到。” 江河看着顾青山那愈发晦暗的双眸,眼波似是在那双摄人心魄的眸中来回流转,使得本该旖旎的气氛急转直下。 顾青山缓缓垂下了头,这次便有些不敢直视江河的双眼。 “对不起。” 她低声喃喃着,便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江河的事情。 但江河却笑了: “何必对不起?顾姑娘,你莫不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顾青山越发迟疑: “什么?” 江河摊开双手,略显无奈: “你莫不是以为,我诚心诚意地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为了我再妥协一些?” “……” 眼看顾青山沉默不语,江河便知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他犹豫片刻,终是在座下被褥间扭转过了身子,正对起顾青山来。 他轻轻握住顾青山的小手,感受着其间隐约地颤抖,便似是给予她一些宽慰。 他缓声道: “两个人的感情是需要妥协的。但未必是需要你来妥协,才能成全我自己的愿望。 感情是相互的,妥协的那个人可以是你,自然也可以是我。” 顾青山眨了眨困惑的美眸,疑惑道: “可你不是不想一直留在鲤国……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而让你去面对你不愿意的生活——” 江河轻轻捏了捏顾青山的小手,笑道: “谁说我不愿意了?我不是说了么,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我仔细想过了,相比周游天下、四海漂泊的生活,在这富庶的国家里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常也不能说错不是?” “可你不是还有要帮助的人么……就是,你背后的那位。” 顾青山的顾虑远比江河想象的多。 但这只让江河更为暖心。 因为只在相处之间,不单是自己为顾青山默默考虑着一切。 对方也在时时刻刻间,替自己考虑太多。 “她么……” 饶是话题扯到千年前的江宗主,江河也不再有过多的犹豫。 哪怕他不知道鲤国的秘藏究竟还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 但江河已然下定决心: “待鲤国的秘藏打开之后,我也便算是履行到我应尽的责任了。 我们彼此之间不过是互惠互助,若以她的性子来看,倘若她知道了我的想法,想来也不会过多怪罪。 说到底,对于她那种实力、地位而言,若非是莫名与我产生了交集,我在她的眼中说不得不如一只蝼蚁重要。” 这是江河最为合理的推论。 因为江秋皙就是那种清冷的性子。 或许在江秋皙看来,一切有关剑道、修为之外的繁杂,不过身外之物。 她对任何人的态度,好似皆是如此,而非针对江河个人。 所以自己退出这所谓的‘救助计划’,已然不会影响到江宗主太多。 因为哪怕没有自己,在知晓未来面对莫大的危机之时,她也一定会拿起自己的剑,向着那既定的命运奋力斩去。 但听到江河的解释之后,顾青山却仍是无法缓和低落。 江河深知她再难过着什么,心下悸动之间,轻轻凑过身去,拥住了她那紧致而又单薄的娇躯。 他不是没有拥抱过顾青山。 但那大多都是在危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这般主动、故意地去拥住对方,带来的情绪便与曾经截然不同。 顾青山娇躯微微一颤,却也没有拒绝,只是在江河的耳边喃喃: “对不起。” 她情绪低落,只是深感歉意。 因为她真的不愿离开鲤国。 这便势必要让江河妥协。 她对这份现实深表愧疚,却又无可奈何。 但江河只道: “真的没关系。正因我明白,你不会为我而选择离开这片土地,我才更感开心。” 顾青山微微一怔,不解道: “为什么?” 江河毫不犹豫: “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也正因我喜欢的便是这样的你,我才愿意为了你而做出妥协。 因为我想要与之共度余生的,便是一个这样的你。 一个只愿为我考虑,一门心思扑在我的身上,愿意为我而抛弃一切的顾青山,并不是我所喜欢的顾青山。 独立、坚强,看重感情,但不会被私情影响判断……这种种的一切交织构成,才是我所喜欢的顾青山。 所以你不用为了我而刻意的改变。 正如你所喜欢的,不就是像我这样的江河么?” 顾青山那垂落着的双手,似乎在悸动之余,也一并揽在了江河的脊背。 她将发热的脸颊搭在江河的肩头,江河说地越多,她便箍地越紧。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她内心的羞意。 好半晌,她以通红的额头抵住江河的肩膀。 声音难免颤抖,好似呢喃低语: “我、我知道了。 你快别说了。 好肉麻啊……” 第288章 秘藏(4200) 坦诚过后的日子还算清闲,大抵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江河始终在剑门城中游荡。 虽说与其袒露了心意,但江河也并未觉得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也就是睡觉的时间多了一些而已。 但这大抵是因为先前意识屡受冲击,精神受创,致使他很容易困倦,有时候一睡便是一整天,与顾青山没什么关联。 他们彼此,暂时清清白白。 而或许是因为早在锦京城时,两人便时常朝夕相处,宛若伴侣一般。 故而比之曾经,他们相处的模式也一如往常,没有太多情情爱爱,唯有相互陪伴之时,那偶有的心有灵犀。 也只有颇为了解二人的薛正阳,和心痛欲绝的离震玉,才能察觉出些许端倪来。 所以江河这些天无非是在四处溜达,然后在顾青山处理要事的时候,与一同闲暇下来的老年版薛正阳吃口饭,随便找找乐子罢了。 至于江宗主,似乎是又在忙剑宗的事情,自上次一会之后就又不见踪影。 但江河也乐得轻松。 因为他已经决定,在打开鲤国秘藏,把所得消息告知江宗主后,便与其分道扬镳。 抱着这样的想法,再于梦中见到江宗主,哪怕知道她不会过多在意这个,自己也终究显得尴尬,不如等秘藏开启后一次性说个清楚为妙。 而一众人之所以并未在战争结束后,便立即赶赴回京,主要是还有着诸如打扫战场,围城蛮国等一系列后事,需要处理—— 此役江河消耗甚多,积攒成山的一剑符尽数扔了出去,连拂尘这等陪伴许久的法器也毁于一旦。 但真要说亏损,那定然也谈不上。 抵达地境,是江河最大的收获。 顾青山又在收拢战场的时候,从虫蛮的身体之中,搜刮到诸多奄奄一息的蛊虫—— 她见识过江河动用蛊虫的手段,也便在江河清醒过后,将还存活的蛊虫一并交给了江河。 因为江河昏迷了三日,在这期间大多蛊虫含笑九泉,还存留下来的数量不多,但只要是活下来的,大多是品质不错的蛊虫。 食人血肉的噬骨虫、产出火焰的吐火蛹、凝结寒霜的结霜蛹,还有几只奄奄一息的灵光蛊、铁甲蛊、大力蛊,总总相加大约有百余只,噬骨虫占据多数。 这其中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一种江河从来没有见过的蛊虫。 那虫子的模样颇为畸形,有点像是长着晶莹羽翅,指甲大小的黑蛇,大抵有十几只。 江河探究不到它们是何作用,唯有在薛正阳无意掏出了一次龙玺之后,才激起它们十分兴奋的反应。 他这才明悟,眼下这些小虫,便是鲤国龙气失效的根源—— 但他猜不出这蛊虫是如何被虫蛮培育出来的,也便只能暂且收到器皿中搁置起来。 这些蛊虫对于地境的江河而言聊胜于无,但它们倒也还有着各自的功能性,兴许能在未来帮到自己。 江河也便适当地分出一些混沌之气,供它们每日吸食存活下来。 至于鲤蛮两国之间的战事,则最终演变成了谈判。 按理说,鲤国与蛮国之间几乎称得上是血海深仇,如今蛮国实力大损,即使真要灭国,也理应不在话下。 但鱼玄机似乎并没有赶尽杀绝,就此歼灭蛮国的意思。 如今让人围城,不过是震慑蛮国,让其就此投降,归顺鲤国,再连年上贡而已。 鱼玄机要价不少,具体数目实属朝廷决定,江河不宜过多询问,但听顾青山谈起,也只是让蛮国略微伤筋动骨的价格。 更奇怪的是,鱼玄机并未提出诸如割地一类的赔偿,似乎并没有开疆拓土的打算。 而蛮国失去了国师的庇佑,敌国又有仙人相助,且本就是主动侵伐,致使如今哪怕鲤国要价过甚,他们也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不敢有半分忤逆之心。 在这之后,便是由德高望重的刘老名义上带队,连同蛮国上贡的使者一同凯旋归京。 江河与顾青山亦在回京的队伍之中。 但由于一路上同行人数众多,顾青山如今威望不小,有许多事情要忙,致使两人也没有太多独处的空间—— 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金国公顾海浑身重伤,意识混沌,下地不能,顾青山放心不下,只得时时候在父亲的身边照料。 江河也时常顶着离震玉颇为怨念的目光,去探望顾海。 但每次前去也只是轻声叹息,对顾海如今的状况表示无可奈何—— 这位鲤国的顶梁柱虽然还好好活着,但下肢已然瘫痪,尚不知是否能够康复,且不说能否再带兵打仗,下半辈子说不得还要坐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这还不算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江河不确定顾海还留有多少寿命。 经受虫蛮的折磨过后,顾海已经不再能称之为是个‘凡人’。 江河能够看清,他的丹田之处,赫然被种下了一只人境蛊虫,大约是人五境的修为。 便如力蛮、血蛮一般,顾海成为了那只虫子故意为之的实验品。 而且是个相当成功的实验品。 被种下蛊虫的顾海,凭借坚定的意志,并未被那只蛊虫彻底侵占了意识,尚还能够用原有的思维去思考问题,只不过要时时忍受脑中虫鸣的幻听。 他也因此获得了近乎人五境的修为,与吐出银丝的能力。 当日虫蛮在顾海的体内种下蛊虫,便是要让他被人救到剑门关之时,释放其中银丝,让剑门关门户大开。 而在虫蛮死后,顾海体内的蛊虫也便不再受人控制,这让顾海在此期间逐渐适应了这副全新的躯体。 而代价,便是他的所剩无几的寿命。 据薛正阳所说,顾海的灵丹已然与蛊虫绑定一处,蛊虫身死,顾海也便会跟着一同殒命。 但他体内的蛊虫也不过人五境的修为,虫子的寿命本就短暂,不是每只蛊虫都如那虫蛮一般拥有地境修为。 保守估计,顾海应当只有几年好活。 薛正阳没有避讳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包括顾海在内的,与之临近的每一个人。 江河想着,让顾海吸收虫蛮遗留的灵丹活下去。 但那毕竟是跨越物种的意识,如今顾海始终被体内蛊虫影响,再去强行吸收一只地境虫子的执念,并不妥当。 最终只能将这个方法搁置下来。 顾海本人倒也还算看得开。 相比于自己寿命的长短,他更为鲤国的胜利感到欣喜。 如今蛮国祸事已除,虽然负伤累累,但也终于可以回归家庭,享受来之不易的和平,也算遂了他的心意。 路途并不遥远,归京也无奔赴边关一般着急,又花去半个月的时间,凯旋的鲤军才终于抵达锦京的城门。 然后便是一如往常的加官、进爵、封赏。 这一切对于江河而言,并没有太多的诱惑。 他不过咸鱼一条,对这种世俗名利没有太多欲望,所以他在回京的第一时间便找到鱼玄机直言,省去了这些繁琐的事情,只把钱财等比较实际的赏赐,差人送到了国公府。 这当然不是他所要求的全部。 如今鲤蛮之争彻底结束,龙玺完好无损,薛正阳以国师之名大败蛮军,驱除鞑虏,更是独占民心,积蓄的国运相当旺盛—— 这意味着那鲤国的秘藏,终于有了再度开启的契机。 江河迫切地想要知道,其中究竟藏着怎样的秘辛。 是否能够揭秘鲤国屹立千年的历史。 是否能够得出剑宗走向灭亡的原因。 这是鱼玄机早在立江河为国师之初,便答应了江河的承诺。 而今事实告诉他,江河正是那鲤国命定的天人。 没有江河,鲤国未必能挽回兵败的颓势。 鱼玄机没有拒绝的理由。 故而在庆功宴之后,鱼玄机便带着江河与薛正阳,在浓浓夜色之间,一同前往至鲤国的秘藏之中—— “在这锦京的南郊之处,有一座埋葬我大鲤皇室历代先祖的皇陵,千年以来,我鲤国的历代先祖尽数长眠于此,无有例外。 皇陵之旁,有一条存续千年的密道,它连通着地上地下,是通往秘藏的唯一一条道路——上为皇陵,下为秘藏。” 鲤国的皇陵大多被青翠欲滴的古树包围,在皇陵之旁落成了一片深幽寂静的密林,其中不少巨树参天而立,想必岁月悠久。 鱼玄机便提着夜灯走在两人前头,他们的身边没再跟着任何人,三人结伴,先穿过了规整的陵墓,又踏入了皇陵之西的密林中。 去往秘藏的道路有一条人为践踏过的土路,这让鱼玄机不至于迷失了前行的方向。 而薛正阳对于秘藏之事知之已久,但较为浅薄,如今缓慢跟在后头,只以苍老的声音询问道: “为什么要把秘藏修建在地下?” 鱼玄机还是不太适应薛正阳这年迈的嗓音。 想着那曾经仙风道骨的谪仙,如今却是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心里也是难免唏嘘。 他恭敬回答道: “薛国师,并非是我鱼家先祖执意把秘藏修建在地下,而是早在大鲤立国之初,这秘藏便已然出现在地下。” 薛正阳颇为好奇: “这秘藏,难道不是历任皇帝引领修建的么?” 鱼玄机虽然稍显富态,但本身也还算矫健,致使如今需要照顾薛正阳的步子,便也只缓缓地走在前头,摇了摇头: “据先祖所言,似是天意所为。” “天意……” 薛正阳品味着其中深意,并未说什么。 鱼玄机也很明白,老天不可能会特意青睐一个弹丸小国,更不可能会亲自为这小国开辟什么特殊的秘藏。 但那都是千年前的旧事了,他也不过才活了四十多岁,又怎么可能知晓千年前的内幕。 “所以,陛下也并不算了解鲤国这千年的历史?” 江河也问道。 鱼玄机苦笑道: “了解倒是肯定了解的。但朕自幼读过的史书,大多都是讲这千年的世俗之事,少有关乎仙人的只言片语。 但凡是与仙人有些关联的事物,到了最后都会被放到秘藏之中妥善保管。 一般来说,只要在位时间足够,做出些许功绩,迟早拥有打开秘藏,瞧见真知的机会,便如朕的父皇一般。 只可惜,由于朕即位之时尚还未得百姓信任,后来又遇到鲤蛮战事,便迟迟未能开启秘藏,亲身一瞧。否则,又何须劳烦二位与朕亲自前来一趟呢。” 那些史书江河也一并读过,但也只够他了解个大概,如今看来,鱼玄机对鲤国的了解,应当是与自己无异的。 那也便没什么多问的必要了。 江河就此转移了话题: “如今鲤蛮之争已然了结,但这七年久战,与蛮国的神异蛊虫脱不了干系,陛下日后是否也要把与鲤蛮两国的战事,录入到秘藏之中?” “这是自然。” 鱼玄机点了点头, “七年时光,于这鲤国的大多数人而言已足够漫长。可纵观历史而言,却也不过沧海一粟。 想那二百年前,潜龙出水之时,鲤国不知因此遭受多少灾难,又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可到了最后,也无非是留下了一句‘九月八,龙出水,食人。有仙来客,以斩之,分食而去。’ 只仅此而已了。” 见鱼玄机出口成章,江河便明白,这位尽心尽责的皇帝,在翻阅史书之时,一定是十分用心的。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若非鱼玄机一心想要做一个贤德的好皇帝,又如何会对史书上的一笔一墨记忆犹新? 鱼玄机紧接着叹道: “这时间当真是滚滚车轮,能将一切人事都碾作尘埃。 若非太过久远的事情,难免会被人遗忘,甚至是以讹传讹,先祖们也便不必将更为详尽的历史真知,录入到秘藏之中了。 我们借阅起来,也便不会如此麻烦。” “这倒是。” 江河认同地点了点头。 诚如鱼玄机所言,哪怕是再真实的事实,随着时间的推移,也终究会被后来人所怀疑、曲解。 正如那两百年前的斩龙之事,如今民间便已然不知传颂了多少个版本。 保留最为真实的内幕,对于了解过往而言,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尤其是有关那超脱凡俗的仙人之事而言。 或许,这也便是鲤国秘藏能够出现、长存的原因。 两相交谈之际,只见鱼玄机的脚步越发迟缓起来。 他们走地本就不算快,而今更是直接停留在了原地。 顺着夜灯闪烁的阵阵昏黄,江河与薛正阳能够看清眼前那豁然开朗的空地—— 江河的眸光愈发明朗,隐隐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 耳边,则是鱼玄机并不平静的叙述,许是即将要面对过往千年的种种,致使鱼玄机都有些心态不稳。 “这里,便是秘藏所在了。” 第289章 小天地 “这是……地堑?” 江河怔怔望着那空地之上,那道深邃如沟的断痕。 它横贯南北,直通地心,悬崖边际之上已布满了千年岁月的青藤,其断裂之处不宽不窄,堪堪能通过一人的模样。 断痕末端似是人为修建了一个偌大的鲤鱼巨像,鱼嘴正中含着吊梯的首端,任由吊梯向着深不见底的沟壑深处落去。 鱼玄机走到悬崖之上,从那特制的夜灯上拿出像是铁钳的工具,夹出夜灯的灯芯,兀自扔下了悬崖。 那一点昏黄灯火,便顺着深邃的沟壑缓缓飘落,火光映照着两侧的石壁忽明忽灭,大致过了百尺之距,那昏黄火光才堪堪停止了下坠。 他同时也点头应声: “这等神迹,又岂是我们凡人可以创造得来。自神迹显现后,先祖便在此处简易修建了这吊梯,凡是与神迹、仙人有关的事情,便都会随皇陵一同存留在此。 只不过,饶是千年岁月,这偏远小国能遇到的仙人也少之又少,故而大多数先祖都只是时常修缮着这处吊梯。不到万不得已,一般是不会踏入其中的。” “是怕犯了什么忌讳么?”江河问。 “差不多。这秘藏之中藏有一柄名为‘鱼肠’的仙剑,曾经有先祖持此剑手刃手足,上面流淌着我鱼家先祖的血。故而一旦靠近,便总给人一种不妙的错觉。” “原来如此。” “但其实仔细想想,这也是件好事。毕竟此剑所斩的不过是为祸朝纲的昏君,所作所为皆是忠义之事。 兴许历代先辈们之所以对这仙剑避之不及,也是心中本就藏着太多腌臜劣迹,害怕面对那柄仙剑也说不定。” 鱼玄机倒是坦坦荡荡,似是表明着他在位以来,从未有过以权谋私的劣迹,一向公平公正一般。 但江河也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那我们这就下去吧?” 鱼玄机见江河与薛正阳都不再有何言语,便提议道。 江河则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三张轻身符,挨个贴在了三人身上,道: “这下面还挺深的,这吊梯终归是不太安全,飞下去吧。” 主要是鱼玄机与薛正阳两人,一个胖一个老,让他们就这么凭百来尺的吊梯一路往下爬,终究是有些难为人了。 两人都没什么意见,便见清风拂过,将三人一同带入了百尺深渊。 他们没用多久便堪堪落在了跌落在地的灯芯处,借着鱼玄机用铁钳拾取闪烁的灯芯之时,江河顺带打量了一番四周,除却深幽向前的隧道,能一眼望得到头之外,便也只有头顶好似断口的一线天。 甚至将混沌之气附着双眼,他也没能看到任何异样。 “这沟壑里,好像没什么秘藏的样子。” 江河疑惑道。 “大抵算是障眼法?朕也不甚清楚,但只要不是国运加身,手持龙玺之人,是无法察觉那秘藏的入口的。” 鱼玄机拾掇完后,便指了指他们的正前方,亦是这道断痕的末端, “那里有一扇门,薛国师,且将龙玺拿出来吧。” 薛正阳点头示意。 龙玺,便是鲤国的传国玉玺。 似是与鲤国历任国君相伴千年,致使其中也莫名产生了一些神异,与鲤国千年的国运,乃至‘龙脉’产生了联系,成为了动用千年龙气的器皿。 那日剑门关被蛊虫大破,顾海特意将龙玺藏了起来,致使后来薛正阳从他的房间中寻到之后,便一直放到了乾坤袋中。 而就当他从乾坤袋中掏出龙玺的顷刻间,却见那翠玉龙玺之上,忽而闪烁阵阵金光,后有龙吟轻声徘徊,久久不绝。 “薛国师,你只待向前走便是了,什么也不用理会。待你走到尽头,自会出现在秘藏之中。” 鱼玄机指了指隧道尽头处,道。 薛正阳挑了挑眉头上的褶子,便率先走在了前头。 而江河则与鱼玄机一道,闭口不言,紧随其后。 一路上都不曾遇到太多奇异之处。 唯独在将将抵达尽头之处时,三人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一抹撕扯似地拉力,紧接着,眼前忽有金光大作,使得他们不得不闭上双眼。 大脑深感晕眩,但当他们双眼再度开阖之际,却见三人已然抵达一处不过百来平米的暗室之中。 这暗室四四方方,角落处有明光火炬噼啪出点点星火,看起来要多简陋有多简陋。 与江河预想之中的‘秘藏’,有着很大的不同。 在他的设想中,这秘藏不说有多么金碧辉煌,有多少琉璃砖瓦,至少也不该像个不见天光的牢房才是。 但眼前所见,便是事实。 薛正阳恍然道: “原来如此。” 江河不免问道: “怎么了?” 薛正阳见多识广,回答地倒也干脆: “我本还疑惑,这秘藏究竟是怎样个原理,为何还需要如此之多的条件,才得以从中开启。以鲤国匠人的能力,应当开辟不出这等神异的密室才对。 我起先是猜测,或许是有什么精通铸造之道的前辈,出手相助,才为鲤国铸造出一片安全之所。 如今看来,这秘藏绝非人力所能铸成。” “你是说,这秘藏是自然而然出现的?”江河怔道。 “是也。” 薛正阳断定, “这鲤国的秘藏,竟是一处自然蕴生的小天地。” “小天地?” 江河与鱼玄机皆是一愣。 好在有前世的履历,江河还算能听懂小天地大致是怎样的意思。 鱼玄机却是彻底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错。 我们常说‘天人相应’,便是在讲,那代表宏观的物质世界,与代表微观的人为个体,相互映照,相互感应。 宏观属阳,微观属阴,互为辩证,正符合了天地阴阳之规律。 而我们方才所处的物质世界,即外显于世的生灵洲,便是宏观之阳的体现,我们一贯称之为‘大天地’。 而世间万物既遵循天人相应之规律,这宏观的世界之中,也一定有与之对应微观世界诞生,从而达成阴阳调和之态。 故而,代表微观的‘小天地’,也便应运而生。” “这……薛国师,不知您能否说地更通俗易懂一些?朕好像有些没能听懂您的意思……” 鱼玄机只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薛正阳无情的摩擦着,当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子,困惑道。 薛正阳琢磨了片刻,便笑道: “陛下,我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倘若大天地是宏观的‘天’之所显,那小天地便是微观的‘人’之所显。 即,我们如今所处的这片空间,是有着它的主人的。” 第290章 剑宗,唐糖 “主人?” 鱼玄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薛国师的意思是,这秘藏其实并不属于我们鲤国么?” “不。” 薛正阳摇了摇头, “我所提及的‘主人’,不过是这方小天地的根源而已。它未必是一个广义上的人类,说不定,只是一个集体的象征。 毕竟小天地的诞生玄而又玄,并没有什么规律,也无法人为的创造。 只有拥有了毫无规律的条件,才有可能凭借天时地利人和,寻找到小天地的入口。 说不得,这方小天地的主人,正是我们‘鲤国’本身。它诞生于我们鲤国每一个子民的微观意识之中,这才让龙玺与国运,成为了打开小天地的钥匙。 正如我们一整个万仙山,便占据了整个小天地。 而那方小天地,源自于千万年前,我们万仙山的数位开宗祖师,于灵境之时合力追溯出的微观世界,它集合着数位濒临飞升的开宗祖师之个人意识,所以要比这秘藏更为广袤一些。” “这……朕还是有些不懂。” 薛正阳浑不在意: “没关系,我也大多是在讲给江河听。” “谢谢薛老师。” 江河由衷道。 他又怎么听不出来,薛正阳解释这些,无非是为了帮自己这个明明踏入地境,却对修行界知之甚少的修行小白说的。 薛正阳见江河逗乐子,只是随意一笑,接着道: “总之,这方天地,许是经过了这片土地多年的熏陶,与一些其它的条件,才得以孕育而生。 虽然现在看起来不过是一处幽牢般的密室,但也定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条件的满足,而愈发变得广袤的。 不是随便一个人,随便一个集体,就能够蕴生出小天地的。 小天地之中灵气富足,作用甚多,算是鲤国的一大机缘,我们且妥善看管,莫要到日后浪费掉才是。” 鱼玄机连连点头。 虽然他有很多听不太明白的事情,但只要知道这小天地十分重要就完事了: “那这小天地用作秘藏,是不是有些浪费了?” “有点。但这也只是方寸之地,用处不算太多,暂时充当秘藏也马马虎虎。待日后再作商议好了。” 薛正阳的目光,已然放在了密室正中之处,突兀拔起的几根石柱之上。 那几根石柱大小不一,摆放着的事物也各有不同—— 最左侧的是一柄长剑,再向右看是一具枯骨,再看便是一张布匹,接着便是一块腐烂的肉块。 而最右侧凸起的石柱上,则空无一物。 而诸多石柱正后方,大约居中的位置,则摆放着几卷竹简,若不展开来看,是看不出其中写着些什么的。 薛正阳先向着最左侧的石柱看去—— 毕竟相比一众不明所以的事物,似乎也唯有那柄长剑,能让人一眼认出来究竟是什么。 “这便是鱼肠剑么?” 他多有困惑。 毕竟那柄长剑,看起来并无太多神异之处,也不似工艺品般精致,有诸多华彩点缀。 那只是一柄相貌平平的长剑。 兴许它曾经无比锋利,可开山石,可凭阔海。 但只谈如今,它的身上没有剑鞘的庇佑,便摆在正中石柱的架子上,让那饱经风霜的剑身毕露无遗,看不出什么‘仙剑’的气派。 薛正阳走上前去,静静观摩着剑身,其中‘鱼肠’二字已被铁锈遮掩了完全。 也好在薛正阳本就是抱着‘它便是鱼肠剑’的念头去瞧的,否则还真看不出来,这究竟是哪两个字。 “这……” 鱼玄机愣愣地瞧着印象中的‘仙剑’,一时之间只觉心头复杂。 他从未来过这鲤国的秘藏,也从未猜想过鲤国的秘藏竟是这么一处幽深破败的地方。 这让他难免有些失望。 而江河的目光,则放在了鱼肠剑一旁的另一石柱之上—— 想必这里本该躺着一具肉身,但在时间的流逝之下,那肉身早已风化作古,唯有这具枯骨留存。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江河眨了眨眼,道, “这前面的几根石柱,似乎代表着鲤国这千年以来遇到过,关乎仙人的事迹。 还记得鲤国史书中记载着,千年以前,鲤国立国之初,开国皇帝鱼盛民将子嗣鱼剑带上仙门修行。 这柄鱼肠剑,代表的兴许便是鱼剑。 鲤楚之争过后,鲤国迎来了数百年的太平盛世,却又因昏君怠惰而增生内乱,使得天下凋敝,民不聊生。 之后便有武帝手持鱼肠剖开昏君心腹,成就一番伟业的佳话。 所以那第二根石柱之上的枯骨,便寓意着被手足血刃的昏君。 第三根石柱上的布匹暂且不明,兴许和五百年前那场阴云祸患有些许关联。 第四根石柱上的肉块,便理应是出水蛟龙的龙肉,想必当时仙人斩龙,分食血肉之后,有一块龙肉被保留了下来,搁置在了秘藏里,以表明历史的真实。 而第五根石柱……” 江河静静沉思了半晌,才回答道, “或许便代表着鲤蛮之争? 毕竟鲤蛮之争算不得小事,倘若我与薛前辈皆未到来鲤国,鲤国定然是承受不住蛮国蛊虫的冲击的。 届时鲤国或将举国被圈养起来,依次填入到蛊池之中,沦为养分,那几乎便算是亡国之灾了……” 薛正阳对鲤国的历史涉猎极少,如今听到江河解释,才恍然大悟: “听起来有些道理。你对这鲤国的过去竟也了如指掌?” 江河点头笑了笑: “我便是为此而来的嘛。” 薛正阳不再言语。 江河自始至终并未将自己的目的告诉过他,他一向只当江河背后的那位存在,与鲤国可能有着些许联系而已。 如今江河的目的便要呼之欲出,他也不急着刨根问底。 而江河的目光,转而又望向了几根石柱之后的竹简上,只觉自己的喉头都有些干涩,难掩心境的动容: “而那些竹简……应当便是历任皇帝,所记录下来的史实才对。” 薛正阳道:“去看看?” “当然要看。” 江河已然迈起了步子。 只是他并未径自走向那搁置的竹简一旁,而是率先走到了第三根石柱,静静安置的布匹前: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鲤国所面临的那团阴云到底是什么。为何最后会留下一张布匹?” 史书曾言,当年城中百姓只觉耳边剑鸣作响,随后黑云便自天空散去,鲤国子民在胆战心惊中,迎来了新生。 这显然是与尚未毁灭的剑宗有所关联。 江河本就是寻找有关剑宗的线索,自是没道理错过这至关重要的‘证物’。 那布匹亦是未有太多神异之处,但想来是因材质缘由,使得这张布匹历经数百年的岁月,也不曾销声匿迹。 江河兀自拿起,将那布匹展开,借着周遭火光细细向着那布匹瞧去。 但他却转而呆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 薛正阳与鱼玄机见江河摊开布匹之后霎时默不作声,彼此对视一眼,更为疑惑。 两人便连忙向着江河走去。 临近了才瞧见,那看似平平无奇的布匹之上,竟还有一行娟秀的字迹。 鱼玄机情不自禁地读出声来: “如果你是江河,便来万仙山找我。剑宗,唐糖。” 第291章 千载历史 虚无之中,正借着江河的双眼,观察着一千年后境况的江秋皙,清冷的面容上终于惊起了几分波澜。 “师姐……” 她不明白为何唐糖的讯息,会出现在鲤国的秘藏之中。 且不说数百年后,只言今朝—— 江秋皙曾因朝露试剑一事,与万仙山的那位阵法大家有过些许交易,后来赶赴万仙山之时,正是与四师姐苗烟烟、五师姐唐糖一并前往。 而今,剑宗封山三年,恰巧唐糖与苗烟烟,也需要留在万仙山中与那位阵法大家一同研究一处剑阵,致使她们并未归来。 这是否说明,饶是数百年后,五师姐也仍然于万仙山逗留? 她只沉默着,继续观察下去—— “江河,方才你说,这些石柱上的事物,代表着过去千年里,鲤国所遇见的桩桩与仙人有关的事情……对么?” 薛正阳看着布匹上的内容,呼吸略有起伏,不像方才一般平和。 “没错。”话是这么说,但如今江河也不太确信了。 “而这张布匹,则出现在五百年前。” “嗯。” “也就是说,早在五百年前,便已经有人预料到你会来到鲤国,并为你留下了只言片语作为信息……对么?” “也许?” “你已经活了五百年了?” “怎么可能。” “那这上面写的到底是——” “我不知道。” 江河也觉喉咙有些干涩。 事实上,江河从未听说过‘唐糖’这号人物,致使这个人忽然好似认识自己一般,让他未免觉得有些突兀。 若非‘剑宗’二字印证了对方的身份,江河甚至会怀疑,这布匹所指之人并非是自己。 他忽而问向薛正阳: “你不是说,你、乃至你的师尊,都从未听说过剑宗的消息么?” 薛正阳点头道: “不错。但你莫要忘了,我如今也才不过一百三十九岁。而这份布匹,出现在五百年前。” 江河只觉头皮倍感发麻: “那在万仙山中,有这位‘唐糖’前辈的消息么?” 薛正阳仔细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断然道: “没听说过,如果有这么一号人物,我应当能对的上名字来。至于师尊,这或许要待我传个消息回去问问,方能知晓。” “拜托了。” “所以……你是来自,这个剑宗?” “算是吧。” 江河一边回应着,目光便顺带落到了竹简之上,径自走过去便要拿起来仔细瞧瞧。 鱼玄机与薛正阳识趣的没有再打扰江河。 说到底,这秘藏之中的真相,也就对江河一人有所吸引。 对于薛正阳与鱼玄机而言,过去的历史并不能代表着什么。 但对于江河而言,这其中便可能藏匿着挽回剑宗的关键。 他率先打开了第一份竹简。 上面赫然记载着大抵七百年前,鲤武帝血刃手足的史实: “安华十七年。时华帝在位,锦绣太平。然华帝长坐深宫之中,纵情欢乐,不理经国之务,不闻百官之谏。致使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艰难,不恤边戍之劳苦。遂致天下百姓积怨难平,揭竿四起……” 竹简之中记载的前半段,与江河从史书上的看到的内容相差无几。 无非是华帝坐上皇位以后,老百姓们没有一天安生日子,最后被迫揭竿起义。 但许是不愿让皇家丑闻外露于世,以免引起百姓更多的不满,致使真正的内幕只被保留在了秘藏之中,不曾显露于世—— 在百姓起义之际,皇城之中也暗流涌动。 华帝虽然无甚才略,但既享受了难得的荣华富贵,唯恐被人摘了帽子,致使成天疑神疑鬼。 而鲤国不过方寸之地,他不得已让这些忌惮他皇位的兄弟们留在锦京,却也因此加重了他的疑心,害怕哪天自己的兄弟会借势篡位谋权。 于是他便率先下手,致使留在宫中的几位兄弟接连暴毙。 而他的亲弟弟,亦是后世的武帝,则是最后一位被他逼上绝路的皇子。 但毕竟是同父同母的手足之情,当时武帝亦是不曾成年,华帝最终并未赶尽杀绝,只是让武帝自行选择,究竟是去死,还是去往皇陵度过下半余生。 武帝没得选择,最终孤守皇陵,堪堪躲过一劫。 但就待武帝躲避祸患之时,百姓起义之事却愈演愈烈,甚至隐隐通达了上天。 这让武帝在一夜睡梦之时,似是听见了先祖的呼唤,跟随梦境的指引,去往了那沉寂多年的秘藏之中。 他从中见到了一柄名为‘鱼肠’的仙剑。 仙剑之中似乎藏有着与鱼家先祖有关的神灵,便是这柄仙剑指引着武帝走上弑兄的道路。 到底是感慨民生之苦,还是为求无上权力,但武帝弑兄的理由已然不再多么重要。 最后的结局,无非是年少的武帝,一人持剑屠杀禁军三百,只身闯入深宫之中,亲手剖开了华帝的心肠,以平息鲤国百姓之怨。 后来,武帝又以鱼肠仙剑领兵平叛,励精图治,只在十年之间,便让鲤国重新步入辉煌正轨。 但那仙剑似是莫名邪性,它赐予了武帝非凡的力量,却也在暗中汲取着武帝的心血,致使武帝年仅二十二岁,便早衰而亡。 临死之际,他于榻前向史官讲述了这段过往,将皇位重新传给了皇兄华帝的皇嗣,吩咐他们把那柄‘鱼肠’,与自己死后的尸首重新置入秘藏之中,这才撒手人寰。 “所以……那第二根石柱上摆放的尸骨,并非是华帝。而是心血衰亡的武帝。” 江河回头瞥向了那柄‘鱼肠’,和那早已风干的尸骨,并未予以置评。 是非功过,时间早已给出了定论,无需江河抱有怎样的看法。 他唯独对那柄‘鱼肠’深感疑惑。 这柄剑究竟为何会有如此诡谲的力量,饶是武帝的口述之中,也并未有丝毫线索。 他不疑有他,只得翻阅其第二卷竹简。 看清上面的字迹,江河不由双目一凝。 那其中记载的,赫然是五百年前,那突如其来的阴云祸患。 亦是有关那唐糖所遗留下的‘布匹’之线索。 只是在仔细翻阅之后,所得到的信息不由让江河大失所望。 第292章 五百年 竹简上确实记载着有关阴云的少许内幕。 但那阴云究竟是什么,许是连这竹简的记录者都不曾知晓。 在武帝弑兄,直至五百年前的这两百年间,鲤国里并未再出现与仙人有关的事迹。 但只待阴云到来的前半个多月,鲤国百姓便已然察觉出天穹的变化。 竹简之中,对此有着极为确切的描述—— ‘似云非云,乌如稠墨’。 那阴云并未盘踞在鲤国上空,仿佛是自东海天穹步步紧逼。 只在察觉阴云来袭的前两日,便有御剑飞来的上仙,提前通知了当时的国君,让他们暂且休沐,直至妖祟阴云离去。 无需多想,那定然是剑宗门人。 但只是这些,无非就是比江河如今知晓的,要更为详尽、确切了一些,仅此而已。 这远远没能达到江河的期望。 “怎么可能?” 他皱了皱眉头, “那这布匹总不能是凭空出现的吧……” 他连忙拾起旁边的几卷竹简,待看清上面的内容之后,才缓缓舒了口气—— 其中一卷竹简之上,赫然写着‘附录’二字。 再行仔细翻阅,江河这才明悟了那布匹的来龙去脉。 那匹写着娟秀小字的碎布,并非是阴云来袭之时所遗留下来的。 大约在阴云散去,鲤国步入正轨的三年后,又有一位仙子到访。 竹简记载,那仙子貌若天仙,却又面色苍白,有些瘦削,眉宇之间尽是疲态,就好像是因病卧床了许多年,如今堪堪有了一些力气,才出来走动走动一般。 那仙子来访鲤国,先是询问了有关不远之外,那剑山之上,名为的‘剑宗’的仙门秘闻。 但鲤国虽属剑宗领地,却也终究是仙凡两别。 即使数百年来,剑宗屡有在鲤国境内招纳弟子的举措,但只要是上了山的,就很少有人再回到俗世中来,更别提了解什么仙门秘闻。 那仙子并不死心,执意让当时国君好生思索。 国君心有敬畏,百般思虑之下,便将鲤国数百年,与剑宗有所深交的历史尽数告知于那位仙子。 那位仙子从其中找到了关键—— 那是数百年前,开国皇帝鱼盛民,携爱子鱼剑上山之后,从剑山之上带下来的画像,传说为了寻找画中之人,鱼家先祖可谓呕心沥血,焦头烂额。 而那画像颇为神异,纵使已过五百年的岁月,画中之人也仍然活灵活现,不曾被时光所摧残。 那位仙子寻来了画像仔细一观,并询问起了这份画像的来龙去脉。 那国君自是对鱼家家事了如指掌,直言是自剑宗宗主手上得来,虽于数百年来不见此人音信,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暗中寻找。 那仙子似是有所明悟,便扯下了自己法袍的一角,在上面着墨了一行小字,交付予国君手中,并叮嘱好生看管,若是瞧见了画中之人,便将此物交予其手。 随后,便于锦京城中留下了一道剑阵,只言危亡之际,可救鲤国一命,随后便御剑离去。 既是仙人吩咐,国君自是不敢怠慢。 可纵使好生看管一生,也不见那名为‘江河’的仙人出现。 他唯恐自己死后,那布匹因各种原因丢失世间,只得在临终之际,嘱托子嗣将那布匹与这道秘闻,一同封锁在了秘藏之中。 但数百年间,也从未有谁见过‘江河’,纵使有同名同姓者,容貌也迥然不同。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道秘闻与这份画像,又再度成为了传说。 江河合上了手中的竹简,堪堪明了了来龙去脉。 “所以这位唐前辈,并非是从宗主口中得知了我的存在。而是从这份江宗主赠予的画卷中,推测出我与剑宗,甚至是江宗主可能会有些关系?” 他只不断暗自琢磨着, “没想到一份画卷,竟然还能平白掀起这么多蝴蝶效应……那她是否知晓了我是与江宗主跨越千年时光,才建立起了联系?” 江河无法确定。 但此时此刻,唯有一点,江河无比确信: “剑宗覆灭的时间,便是在五百年前——并且是因浊仙而灭。” 在流传于鲤国民间的史书之上,并未确切的写有关乎这场阴云的描述。 但这竹简中记载的,已然相当详尽—— ‘似云非云,乌如稠墨’,与江河历来所见过的浊仙并无二致。 而早在许久之前,江河便已然与江秋皙讨论过关乎浊仙的来历—— 据吞天王昊所言,‘浊仙’很有可能来源于无尽之海上,那不知身处何方的污浊石碑。 鲤国正处生灵洲的东北一角,所谓东海,赫然是那漫无边际的无尽之海。 更何况…… 江河翻阅起了最后手边最后一卷竹简。 上面明确记载,在五百年后的浊仙之乱结束后,虽然鲤国并未因此遭受太多的创伤,但从此以后,便彻底失去了与剑宗的联系。 不再有剑宗门人前来招收弟子,鲤国送去剑山的财物,也不再有人接收。 唯有剑山之上所弥漫的剑气,争锋和鸣。 而剑宗,就此消失在了鲤国的视野之中。 竹简再后面所记载的,便是二百年前斩龙一事。 上写‘蛟龙出海,颓靡不振’,便是说明蛟龙在出现之时已然负伤累累。 但纵使重伤的蛟龙,也远非鲤国凡人能够抗衡。 故而当时的国君,便动用了唐糖所留下的剑阵。 但那唐糖显然不曾想到,有朝一日鲤国还会面对潜藏在无尽之海的龙类。 她所留下的剑阵自然不可能如杀伐大阵般强悍,故而剑阵只是在蛟龙重伤之际将其禁锢,而未能彻底除掉祸患。 而那柄彻底斩杀蛟龙的,亦是此时此刻,静置在石柱台架之上,那锈迹斑斑的鱼肠剑。 它吸干了那位国君的心血,致使那位国君挥舞起了不属于他的力量。 他们一剑斩下了蛟龙的头颅,剁下了那尽是精华的血肉,分给了当年的每一个鲤国子民。 但那仙剑的力量,远非常人所能掌握。 将死的国君,唯恐有心怀不轨之辈惦念这柄莫名邪性的仙剑,引起凡俗动荡,最终虚构出了传说,掩盖了自己的功绩,让人们忽视了那柄‘鱼肠’的作用,又将其重新封存在了鲤国的秘藏之中。 江河恍然大悟。 原来那剑山之上,有剑仙驻足的传说,真的只是一个传说。 那漫山的剑气,根本与传说中的剑仙无关。 持剑斩龙的,也从不是那不知姓甚名谁的所谓仙人。 那只是一个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苍生百姓的国君。 江河终是放下了竹简,理清了鲤国这近乎千年的内幕。 “有了这些消息,应当也足够交差了吧。” 他喃喃自语,回过头来,目光却是又重新放在了那第二根石柱的布匹之上, “但是……我真的要去找她么?” 虚无之中。 与江河一同看向那布匹之上,娟秀小字的江秋皙,亦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似是江河的选择,早早便与她无关一般。 第293章 第六根石柱 “看来这秘藏的里的内容,也就只有这些了。” 江河把自己动用过的一切,都妥善地物归原位,便又走向了最右侧那第五根石柱一旁。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薛正阳看不出江河内心所想,干脆直接询问道。 “去万仙山么?” “你还有别的去处?” “没有了。”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江河沉默着,并未直接回答薛正阳,而是随手从乾坤袋中掏出了一只蛊虫,赫然便是如漆黑小蛇一般,吞食龙气的蛊虫。 他只细细打量一番之后,便将其放置在了第五根石柱之上。 却见那第五根石柱之上,隐隐有金光迸现,从石柱中跳脱而出。 它凭空腾挪,纵横方寸之间,隐隐勾勒出一条金色锦鲤的模样。 只在一瞬金光大作之后,那条浮游半空的锦鲤化作星粉争相四散,一声隐隐的龙吟徘徊在三人的耳边。 恍然回神,江河只觉得这方晦暗,宛若密室一般的小天地,似乎更为宽阔了一些。 原先百来平方的大小,而今却足足增长了近乎三分之一。 虽然有限,但也极为明显。 他不由道: “原来这类小天地,竟还是养成一类的?” 薛正阳见他刻意扯开话题,不由叹了口气,只得解释道: “每个小天地,都源自于迥然不同的个体,自也会随个体产生截然不同的规律。倘若掌握了其中一些规律,将这方小天地化为己用,也并非没有可能。 看来这些石柱,关乎着这方天地的成长性。” 江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但不待他再说些什么,却见那第五根石柱的一旁的空地上,又豁然发出“轰隆”的声响。 却见那空地猛地开裂,又有一根石柱从中脱颖而出,只待增长到与其余石柱一般的高度,便戛然而止。 那根石柱与前五个兄弟便如一胞出身,仅从外表来看根本无甚差别。 江河眨了眨眼,有些茫然道: “那这第六根石柱是什么意思……” 薛正阳也没想到,这小天地里竟还会突兀的冒出第六根石柱出来,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这……或许也是,规律的一部分?” 江河连忙将目光挪向前面五根石柱所摆放的事物之上—— “规律……如果是讲规律,那一定会有共性才对。鱼肠剑、武帝骨、仙人布、蛟龙肉、蛮国蛊…… 只谈这五样事物的共性,那岂不是只有一个结论——” 薛正阳也反应了过来: “这每一根石柱,都代表着鲤国所遭遇的一次危机?” 江河轻轻点头示意: “虽说不知这鱼肠剑代表着什么,但倘若武帝骨代表了内患之危,仙人布代表了浊仙之乱,蛟龙肉代表圈养之灾,蛮国蛊代表鲤蛮之争…… 那这第六根石柱,理应也代表着一种危局?” 鱼玄机双目圆睁,惊惧之余,就连手上的夜灯也未曾拿稳,就此“咣当”一声跌落在地: “还……还没完!?” 鱼玄机只感头皮发麻。 只听江河与薛正阳的交谈,他怎能听不出,眼下这些石柱尽数代表着灭国之危—— 倘若没有仙剑、仙人相助,鲤国兴许早就因外忧内患,而泯灭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正是因为它度过了这屡屡危机,才能够在这动荡的千年里拨乱反正,长续久存。 而今一波尚平,一波又起,还未停下步子歇息,就又要着手不知前路的危机。 他这小心脏当即有些承受不得。 江河见状,连忙道: “陛下莫慌。这或许也只是一个预兆而已,充其量代表着鲤国在未来的某一天,还会遇到些许动荡,并未有确切的一天。 说到底,一个国家想要永存于世,本就实属逆天之举,这条路上一定会遇到很多艰难险阻。 对于这些注定会到来的困难,躲是一定躲不掉的。 我们只需严阵以待,不要松懈即可。” 而今,江河也只能说些暖心话宽慰一下鱼玄机了。 但他本身,却并未有太多想法。 他仍然记得自己与江秋皙初见之时,对于‘危机’的一番交谈—— “倘若你没遇到我,也不曾知晓这一切,在剑宗面临危机之时,你便不会奋起反抗了吗?” “我会拿起我的剑。” 面对已知的危局,这便是他们唯一要做的。 江秋皙是如此。 江河亦是如此。 鱼玄机本还多有惊慌,但如今见到江河与薛正阳如此坦然,也不免安定下来。 曾经的鲤国履历风雨,但直至如今仍然屹立不倒。 此时此刻,他更有江河与薛正阳二人共同进退,自也不必太过忧虑。 “是也、是也。” 他深呼吸一口气,点头道, “那小江仙师是否打算即刻启程,虽说朕并不知晓万仙山在何处,但薛国师应当是了解的。 此去路遥,小江仙师放心,朕定会为你备好车马盘缠。” 江河见鱼玄机语气这般急迫,不由笑出了声: “陛下是在试探我?” 鱼玄机眉头一挑,不曾想心里的算盘对江河而言,竟是打地如此之响。 他看似关切江河的行程,其实话里话外,不过是想要试探,江河究竟会在何时离去而已—— 虽然江河身居鲤国不足一年,但其重要程度,鱼玄机简直再清楚不过。 失去了江河,对于鲤国而言,决计是一莫大的损失。 如今薛正阳的情况他也多有了解,道心仍未重塑,致使薛正阳如今要谨慎使用仅存的灵气,这便等同钳制了双脚。 倘若江河再于眼下离去,鱼玄机只会倍感不安。 他的反应江河尽收眼底。 但事到如今,他也已然有了决断: “我暂且不会离开鲤国。” 鱼玄机大喜不已:“小江仙师此话当真?” 江河笑着点了点头,目光瞥向了不远处的薛正阳,问道: “薛前辈,如果只按我的脚力,自鲤国赶往万仙山,大约需要多久的路程?” 薛正阳琢磨片刻,道: “你虽跻身地境,但并未有用以赶路的术法供你修习。只算眼下脚力,兴许要三两年的时间。” “这么远?” 江河也是第一次对鲤国之外的辽阔土地,有了些许概念。 “屡屡跋山涉水,总归是要耗费些时间的。就算是我有火羽相助,无需翻越高山,赶赴鲤国也花去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江河不由摊开手掌,看向鱼玄机,苦笑一声: “便是如此了。 此去一别,便是数年时光,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所以就算我决定启程,在此之前,我总要先享受一番平静生活才行。 终日奔波,没有闲暇,实在是太累了。 我想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第294章 你早该找到的 明明只来到这个世界一年的时间,但江河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 这个世界太过危险,总有千钧重压时时压迫着江河,让他不断向前迈进。 倘若自己对于鲤国不再有什么留恋之情,就这么离去倒也无可厚非。 但眼下才刚刚与顾青山袒露心意,江河不想在这个空当下匆匆离开。 但具体要留在鲤国多久,江河还没个定数。 他的想法很简单。 反正当时他留了个心眼,在江宗主的视角里,自己这边应当还正在筹备与蛮国的战事。 战争这件事,谁又说得准多久才能结束。 届时自己可以使上拖延大法,等到江宗主实在不耐烦时再作定论—— 反正对于江宗主而言,自己本就要在鲤国待上三五年之久,想必她也不会那么快去催促自己。 趁着这段时间,自己也便可以好好享受,呆在鲤国的闲暇时光。 至于就此与江宗主分道扬镳,还不在江河的考虑范围中。 江宗主能带给自己莫大的裨益,是他在这世上得以生存的最大助力。 与这么一尊大佛时时联系,建立交情,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坏事。 江河已从秘藏之中,得知了足够用以交差的线索—— 剑宗于五百年后,因浊仙覆灭。 五百年的时间,对于江河的认知而言,实在太过漫长了。 它长久到足以历经一个朝代的兴衰,历经十代凡人的存亡。 那危机到来的比想象中还要迟缓,让江河终于明悟过来,自己所面临的本就不是一个‘选一舍一’的难题。 他有大把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必与剑宗自始至终的捆绑起来。 这让他倍感轻松。 而见到江河承诺暂时不会离开鲤国的鱼玄机,如今也不由放松下来。 江河这个跨越鲤国千年历史的奇人,在他看来已然成了一根定海神针,倘若江河不动,他便十分安心。 随后,鲤国的秘藏被三人翻了个遍,待确认没有再遗漏什么信息过后,终究是离开了那方天地。 待重新借着轻身符,穿过那狭隘的一线天,江河只觉这抹地堑越看越像是道剑痕。 不疑有他,江河便与薛正阳、鱼玄机一道,驾着老鱼家的马车赶往锦京城。 去往锦京城的路上并不寂寞,三个年龄迥异的人仿佛忘年之交,给予了彼此十足的信任。 从天南聊到海北,从鲤蛮战乱聊到百姓安康。 他们聊这些,未必是要解决什么问题。 就只是单纯的唠嗑,仅此而已。 恍惚之间,江河只觉得自己回到了曾经的世界。 回到了和两个好哥们,大半夜撸串、喝酒、侃大山的过去。 车轮碾在土地之上,尽是“咯吱咯吱”的声响,也不知与晚风相伴了多久,只待马车要抵达锦京城门之时,聊地尽兴的三人,只听见驾车的赵公公,一句不轻不重的呼唤: “小江仙师,顾姑娘好像在城门口等您呢。” 这话惹得车上三个年龄迥异的男人,不约而同地撩开窗帘,匆匆探出了脑袋。 却见那饶是深夜,也城门大开的锦京城外,有一个红衣姑娘站在昏黄灯火之下,模样上看,像是已经瞧见了马车的踪迹。 而今正是放松之余,鱼玄机见状,也不免开起了玩笑: “这么晚了,青青这丫头竟还愿意在城门口等你。看来再过不久,朕就能吃上小江仙师的喜酒了。” 江河眉头一挑,颇为尴尬: “陛下,这话可不能乱说。” 鱼玄机本显憨厚的圆脸登时一僵,心中不免怀疑自己是否说错了话: “今日宴席之上,朕见小江仙师与青青丫头坐的很近。难不成……小江仙师没这意思?” 他可是从亲闺女的口中听到,江河与顾青山分明是两情相悦的,难不成幺幺那丫头也误会了? 但薛正阳只是轻咳一声,凑至鱼玄机的身旁,在他耳畔轻声念叨了一句: “他只是脸皮薄。” 鱼玄机恍然大悟,登时乐了: “哈哈,想不到小江仙师看似老成,却也终究有少年心性的一面。” 江河难免幽怨似的瞪了薛正阳一眼。 也不知这老小子怎么总爱吃自己的瓜。 莫不是把自己与顾青山,看作又一个薛正阳与洛瑶,看着自己,就想到了曾经的少年往事? 江河只得敷衍起来: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先处着再说吧……” 真要说,两人如今也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江河亦是没考虑那么久远的未来,总觉得现在就谈这等终身大事,未免有些太早,姑且走一步看一步。 鱼玄机又是一乐,也不再说什么。 但他还想着回宫处理政务案牍,如今见顾青山毫不遮掩,就这么站在城门口,也深知把时间留给这对刚刚才确定心意的小情人。 故而待他把薛正阳与江河送到锦京城门之后,便兀自驾车离去,不多唠叨。 下车的两人,先是看了一眼不远处紧紧盯着江河的顾青山,随后也相互对视一眼,明了了彼此眸中的深意。 早已向顾青山袒露心迹的江河,也不必再刻意躲着顾青山,如今便是又要回到国公府暂住—— 估计她也是怕江河一根筋似地,又胡乱跑到东鲤仙院去,这才在锦京城门处等着江河。 江河自无不可。 毕竟离顾青山近一些,每日多见见她那张明媚的娇颜,也总归是赏心悦目的。 薛正阳自是要返回东鲤仙院。 两人便决定就此各自告别。 “其实你能在鲤国多留一些时日,我觉得是件好事。” 临别时,薛正阳随意道, “毕竟鲤国若真是在这三五年内,遇到什么困难,就凭我现在的状态可真说不好能破局。 如今你也跻身地一境,虽说修为尚不平稳,但总也让人安心。” 江河疑惑道: “你不是说你自有分寸么,怎么都过去一个月了,你这道心还是没什么动静?” “放心、放心。” “你越这么说,越没法让人放心啊。” 江河叹了口气, “老薛,你我共事一年,这一年里你帮了我不少忙,也总时常为我操心,所以我是真心把你看作朋友的。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记得提,不用怕麻烦我。” 薛正阳眉目含笑地望着江河,迟迟不语。 江河被这好似老父亲一般慈眉善目的眼神,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但见对方沉默,不由好奇起来: “果真有事要麻烦我?” 薛正阳似是有些犹豫。 半晌,他忽而道: “江河,你好像……能汲取每一种灵气的灵丹?” 江河一愣。 这几乎算是他不敢轻易表露的秘密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等让一介凡人仅用不到一年时间,便强行破至地境的功法实在太过逆天。 很难不被人所觊觎。 但由于薛正阳的品性值得托付,江河久而久之,也懒得再演,两人几乎算是心照不宣。 如今薛正阳如此明目张胆的提出来,还是前所未有的首例。 但江河犹豫半晌,也不作隐瞒,只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 薛正阳像是有些不太自觉的摸了摸鼻子,这动作稍显突兀,江河从中看出了紧张: “怎么了吗?” 回答他的仍是一阵沉默。 半晌,却见薛正阳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改日再见。” 他说罢,便匆匆回过了身子,远远向顾青山点头示意后,便迈步离去。 “……” 江河觉得,谈及此事,薛正阳有些莫名局促起来。 但他终究没有多想,只当对方是在确认这件不言而喻的事情,便也走到了顾青山的身边: “等我?” 顾青山向来也不扭捏,干脆道: “不然呢?” “没,我就问问。其实我本来也是打算回国公府的。” “你最好是。” “走吧。” “走。” 他们并肩而行,也便打算借着夜色一同回家—— 江河忽而一怔。 缓缓转过头来,眸光之中,尽是顾青山绝美的侧颜。 初春的晚风微凉,却足够沁人心脾。 连携着他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 “回家么……” 江河喃喃道。 顾青山也回过头来,颇为疑惑地瞧了江河一眼。 她显然是听见了某人的自言自语: “当然是回家了。” 江河摇了摇头,不再看她。 但走着走着,终是笑出了声。 顾青山狐疑地看着江河。 但她越是去瞧,便越觉江河的笑容渐浓。 她不免问道: “你到底在笑什么?” 江河回过头来,就这么在晚风下与那并肩的姑娘对视: “我只是没想到,曾经自诩‘异乡人’的自己,还能慢慢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寻找到一处归宿。” “是吗?” 顾青山撇过了头。 但江河依旧能看清她耳根的通红。 “你早该找到的—— 我可是从我们准备下山的第一天起,就说…… 我们要‘回家’的。” 第295章 蜻蜓点水 两人结伴而行,一路上并未再说太多的话。 唯有抵达国公府时,江河能隐隐听到主房白夫人的啜泣。 动静不大,奈何江河已然跻身地境,有意捕捉,倒也尽数落进了耳畔。 想起双腿瘫痪的顾海,江河不由叹气道: “顾将军如今这般身体,应当该安心休养一阵了吧。” 顾青山点点头: “其实也未必是件坏事,既是上阵杀敌,又有多少能安然归家的。哪怕是落下了顽疾,至少也算是活着回来了。 爹爹就此退下,也有更多的时间陪陪娘亲。自打鲤蛮相争以来,他们已有许多年不曾见面了。” 江河恍然。 怪不得顾海与顾青山这父女俩,对顾海的伤势都并未有太多的伤感,反而都还觉得庆幸。 他们对此早有觉悟。 既是踏上了这条保家卫国的路,就该有为国捐躯的决心。 相比于那些回不来的人,他们这些还能够与家人团聚的将士,已经算得上是幸运。 “这样……” 江河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回来之前我拜托你寻找的‘王胡来’和‘李有为’眷属,是否尚在人世?” 江河拜托的事情,顾青山自然是记得的: “王胡来在父亲病死过后,只身参军,家中并无其它眷属。 李有为的家中则有一妻一女,便住在锦京城外,不远处的李家村中。” 江河又是叹了口气: “当日王胡来为了保全李有为的家书,受尽折辱,不曾想大胜之后,竟是尸骨无存,连个封赏的机会都没有。 改日我还需将李有为的家书送回去,了却王胡来的一桩心愿。” “我陪你一起。” “你不忙么?” “那日我也不过是临时上任,如今战事结束,当然算是卸职。” “之后怎么说?” “什么之后?” 江河思索了片刻,回答道: “那日一役,你自有统领之功,想必不少将士都见识过了你的能力。如今你已然入道,几乎算是鲤国最为前列的修行者,足以抹平外人对你女儿身的猜疑。更何况,你毕竟是金国公的女儿—— 顾将军如今刚好卸职,我觉得他的位置,于情于理,都会交由你来顶替的。” 顾青山沉默半晌,便点了点头: “人当尽其才,如若鲤国将士乃至陛下都认为我有这个能力,我不会推辞的。” 她的美眸流转半分,又好笑似地看向江河: “你该不会是怕我没时间陪你?” 江河倒是供认不讳: “好不容易放松下来,我当然想着和你一起吃喝玩乐。” 虽然江河觉得两人一定会带着某个小丫头,很难体会二人时光。 “放心。如今已无战事,天下太平。后面的事情大抵是文官们应当操心的,对于我们这些武将而言,自然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鲤国自有一套演武操练的流程,无需别人时时盯着。所以在眼下这个时期,自然是官职越大,担子越轻。” 江河挑了挑眉,觉得不无道理,也便不再多谈,转而问道: “对了,离将军现在如何了?” 顾青山听着这突兀的询问,不由轻笑出来: “这才是你真正想要问的?” “好奇而已。” 江河轻轻咳嗽两声, “敢只身纵马出关,单骑救主,称得上是一位难得英豪。这样的人才要是因为我而道心崩碎一蹶不振,实属我的罪过。” 顾青山轻轻拍了拍江河的肩头,宽慰道: “放心好了。义兄虽然为人冲动,但并非是不识时务。他既知晓我们之间永远没有可能,也便不会胡搅蛮缠。 当然这对他的确打击很大就是了,我也听说他在庆功宴结束以后,就已经打算动身回到剑门关去了。” 对于顾青山而言,离震玉主动请命驻守边关,也最多只是让她心中有些歉意而已,并不能左右她的决定。 江河听罢,也算是放松下来。 “光说我了,你那边呢?” 见顾青山主动挑起话题,江河也心有悸动: “秘藏么?” “其实我是想问你的身体怎么样了。这一路上你一睡就是两三天的时间,还没休息好么?” “哦、哦,还好。” 江河挠了挠头,猜测道, “就是太累了,过段时间就好。” 他猜测自己如此嗜睡,许是因先前各种混杂的意识侵蚀,致使心灵受创所致,但这种事情还是别说出来,让人徒增担心比较好。 “这样啊。” 顾青山没再问了,想来是她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可谈。 但也是因由想问的都已经问完,致使江河与顾青山就这么沉默地对立在院落之中,气氛多少显得有些尴尬。 饶是如此,江河与顾青山似乎也没有就此分别的打算。 哪怕知道明早还会再见,也仍然不愿与今夜的彼此告别。 但夜色深了,终究是该歇息的。 顾青山见江河迟迟不语,盯得她脸色通红,终是有些紧张地先行开口: “那,那我回房休息去了?” “嗯、嗯。好。” 江河捏了捏鼻子,点头道。 “晚安?” “晚安。” 虽说顾青山的思想,一向是独立、开放的。 但江河终究也是没再更进一步。 虽说也算是明确了彼此的关系,但真要说立马动手动脚的—— 不太好。 要把握个度。 循序渐进。 反正自己在鲤国还有大把的时间,不拘泥于一时得失。 盯着那道将要离去的绯红倩影,江河不断地安慰自己。 但只待顾青山就要走过转角之时,慕然回首,发现江河还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之时。 她似乎是忽而犹豫住了。 江河向她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管自己。 但顾青山却是鼓足了勇气。 却见她“噔噔”地小跑过来,只在江河堪堪有所反应之际,伸手拽住了江河的衣襟。 江河只觉自己的身体不住地向前倾倒。 皎洁的月色下,似有蜻蜓点水,泛起阵阵涟漪。 “明天见。” 恍然回神的江河,只看那道绯红的倩影匆匆离去,亦不再回头,消失在拐角的深处。 江河怔怔地看着已然无人的拐角,不自觉地抬手抚起双唇,回忆着方才须臾一瞬的感触。 随即便是后悔。 万念俱灭的后悔。 他嚎啕大叹: “我特么这种时候愣神干什么!!!” 第296章 你没有你想象的重要 百般懊恼的江河终究是回到了自己的卧房,牙都快要咬碎了也没能想明白,为什么当时自己非要愣神那么一下,而不是直接牵住顾青山的手更主动做些什么。 但在辗转反侧之后,也只能自我安慰着说还有机会。 那嗜睡的症状似乎隐隐作祟起来,原本精神还多有振奋的江河,竟是在胡思乱想之际,沉沉睡了过去。 再度睁眼之际,江河便意识到有些不妙。 一片虚无之中,那抹雪白的倩影始终如一。 对于这方空间的规则,时隔一年之久,江河已然摸索了个大概。 想要开启这片空间,达成跨越千年的交汇,势必要两人同一时间进入坐忘之中。 准确来说,‘坐忘’都显得不那么必要。 两个人只需在相近的时间闭眼休眠,便足以达成这个目标。 归根结底,是要让自己的意识达到完全的放松。 奈何灵境的江秋皙已然超脱睡眠的束缚,如今又剑心蒙尘,致使修为无半点长进,就连坐忘修行都显得没那么必要。 而江河虽处地境,却仍然需要依靠睡眠来补足自己缺失的精力,所以两人交汇的钥匙,如今算是掌握在江秋皙的手上。 之前一个月的时间里,江河都不曾见过对方,这让他倍感轻松。 因为他还想尽可能的延长,自己留在鲤国的时间。 故而见不到江秋皙,也便不必想着找理由欺瞒她—— 但事到如今,躲是躲不过了,江河势必要仔细琢磨,自己到底要不要与江秋皙说实话。 对这位清冷孤傲的江宗主,他多少还是有些拿捏不准。 毕竟早在两人初遇之时,对方可是二话不说,直接于梦境斩杀自己多次。 虽说相处下来,他越发觉得江秋皙不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 自己若说想要休息几年,她未必会强人所难。 但这毕竟事关剑宗覆灭大事,亦是事关五百年后,她自己的危亡,沉不住气也实属情理之中。 正待他犹豫之际,江秋皙却是忽然转过了身子,以那深谷幽谭似的冷眸缓缓投来惊鸿一瞥。 也不知是否是做贼心虚,江河莫名打了个寒颤: “江宗主。” 江秋皙并未搭理江河的招呼,而是直接道: “战事如何了?” 江河摸不透眼前宗主大人的想法,只当对方是有些急切了。 这让他更为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说,想去休息个三五年的时间了…… 江秋皙见江河不语,也一并沉默。 这让江河只觉头皮发麻。 但眼看江秋皙冷眸愈发深沉,思来想去之下,江河最终还是道: “鲤蛮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既是合作,到底还是真诚一些比较好。 江秋皙虽然外表像是个杀胚,但三五年的时间对她而言,应当也不过弹指挥间。 更何况自己已经有了足够交差的线索,那剑宗的‘唐糖’身上,最多也只有五百年间,更为确切的历史,真要说多么必要,似乎也不至于。 再黑心的资本家都要给员工休息睡觉的时间,江河也不求避讳零零七了,让自己喘口气的功夫,江秋皙总归是要给的吧?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用隐瞒来拖延时间,没有必要。 也便实话实说了。 江秋皙那凛冽的眉眼,微不可察地缓和了些许。 但她朱唇轻启,亦是平静清寒地语气: “这么快。” 江河尴尬的挠了挠鼻子: “其实……其实上次我们会面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你想要留在鲤国,所以特意没有提起。” “对、对。” 江河连连点头。 但又忽而一愣。 嗯!? 反应过来之后,他当即也顾不得什么表情管理了,双目圆睁,骇然道: “您——您怎么知道的!?” 这一月不见,江宗主还练成了什么读心的本事不成!? 她不是只学剑的吗!? “亲眼所见。” 江秋皙平静地回答道, “自你踏入地境以后,所发生的桩桩件件,我都借由你的双眼与你一同阅览。” 江河听罢,更是一头雾水: “所有?” “所有。” “包括秘藏之中的历史?” “所有。” “那刚刚我与顾姑娘的事,江宗主也——” 江秋皙并没有再回答他。 但结果自是不言而喻。 江河一时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又怎能想到,在自己还满怀怎么才能糊弄过去,拖延时间的想法之时,他之所见早已借由莫名其妙的缘由,被现场直播给到了江宗主的眼前! 说不得自己在床上扭扭捏捏,辗转反侧地跟个虫子似的丑态,也被江秋皙尽收了眼底! 很难想象当时江宗主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平复了好半晌心境,江河才终于尴尬道: “江宗主,我可以解释。” “不必。” 江河紧紧盯着江秋皙手中的长剑,生怕她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登时有些着急了—— 这已经不是拖不拖延的问题了。 而是他这个名义上的合作伙伴,并未对江秋皙保全十分的真诚。 这才是‘交易’的大忌: “我真可以解释——我承认因为最近太累,所以对于剑宗之事有些怠慢。也承认因为您那边事务烦忙,我又沉迷情爱,有些忘乎所以…… 但对于剑宗的过去,我的确在好生追溯,也得到了一定的进展,所以——” 江秋皙直接打断了他: “何必如此紧张。” “啊?” “本座一句话都还未说,你何必要将自己的底全透出来。” 江河不免眨了眨眼: “因为……我还想从您那里谋取利益?” 有利可图,才是江河急切的原因。 虽然跨越千年时光,但江秋皙对江河而言,可谓一件巨大的移动宝库。 功法、神通、知识……只要是能够传承下来的事物,她近乎无所不有。 江河也正是靠着江秋皙传授的一切,才能够屡屡破局,立足于今日。 想要留在鲤国,并不意味着他从此就要不思进取。 修为、手段,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等同寿命,江河还想活得更久。 故而领着江秋皙这位大老板的工钱,江河可谓相当舒心,自是不愿轻易放手。 而江秋皙听了江河的话,并未有太多表示,只道: “如今倒是学会坦诚了。” “我今日本就是打算与您坦诚相待的。” 江秋皙不置可否: “江河,莫要太过自以为是。” 见江秋皙还有话要讲,江河也便没有搭话。 “你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的确不假。 但若是凭借这少许的聪明,便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能看破所有人心,未免贻笑大方。” 江河也为此反思过自己,如今显然是听了进去: “江宗主教训的是。” “事关剑宗与本座危亡,本座的确算虽有求于你。故而让你博古通今,自未来寻找历史真相。 对此,你居功甚伟,本座亦甚感激。 但你要记住,本座虽心系将来忧患,但也向来坦坦荡荡,从不胡搅蛮缠。 曾屡次诛杀于你,只因错把你当作本座心魔,才顺手为之。 如今你我之间已成因果,本座自知你并非心魔,便不会再行为难于你。 至于你是去是留,如何打算,本座更不会强加干涉。 你我之间,不过各取所需。 所以你不必妄加揣测本座心思,更不必以你臆断的结果,充作本座的意愿。 休憩也好,久居也罢,于本座无甚所谓。 纵使天灾来袭,本座亦会举剑向天,竭尽所能。 不求是非功过,但求无愧于心。” 江河怔怔的瞧着眼前,这位清冷孤高的宗主。 目光恍惚之间,越过她的身旁,直达她后腰那乌青的发梢。 他分明看见那原本蒙尘的雪发,似是重新活过一般,隐隐闪烁星辰,致使那乌青也减去了一分。 耳畔,亦是江秋皙古井无波的结词: “故,于本座而言—— 你,没有你想象中的重要。” 第297章 又一迷雾 宗主生气了。 虽然江秋皙嘴上是以清冷的口吻,说出这些事实。 但江河多少还是能感觉出来。 不论是自己妄加揣测江秋皙的意图,还是为了闲暇放松刻意隐瞒一些事实,都是惹得宗主生气的诱因。 也许在江秋皙看来,自己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但这并不妨碍她因自己的小瞧而感到不悦。 江河有些庆幸。 一般而言,面对自己这种蝼蚁一般的人物,若是惹恼了江秋皙这种存在,纵使对方不对自己下手,也难逃分道扬镳的结局。 如今江秋皙这么说,理应是还需要自己为她做些什么。 想罢,江河便老老实实地点头: “江宗主教训的是。” 见江河服软,江秋皙倒也没有得理不饶人,只是沉默以对,气氛霎时间陷入了静默。 江河深知,江秋皙堂堂一宗之主,不能刚说完“你没有你想象的重要”,转过头来又拜托自己什么。 两者其实并不冲突。 没有自己,江秋皙也仍然会举剑向天。 但有了自己,或许她便能准备的更充足些。 无非是决定项和关键项的区别,自己虽然重要,但也并非必不可少。 但人总归是要面子的嘛。 故而思索片刻,给了江秋皙一个台阶下: “那……江宗主也一并知晓了……那布匹上的字迹?” 江秋皙平静答道: “唐糖,是我的师姐。” 江河骇然一惊: “师姐!?” 他虽然知晓江秋皙大抵有六个师兄师姐,其中二师兄因为险些被浊仙污染,酿成祸患,到了最后不得已自尽,而保全了剑宗上下数千人的性命。 但这位唐糖前辈,分明是自五百年后剑宗覆灭之后才出现的。 这能印证太多的可能。 江秋皙继而道: “先前我去往万仙山之时,四师姐与五师姐便与我一道同行。后来因春秋试剑之事,她们暂且留在了万仙山。恰逢剑宗封山,故而不曾及时赶回。” 江河顺着江秋皙的话猜测了下去: “所以……或许早在一千年前之时,唐前辈自始至终,不曾回到剑山中去? 这让她免受了剑宗覆灭之灾,得以在赶来剑宗之后,从鲤国之中寻到只言片语,最终锁定在了我的身上? 毕竟那幅画卷……是您亲自让画师画下去的。” 江河恍然。 如此一来,整件事情才最终算是形成了闭环,有始有终。 江秋皙认可道: “理应如此。” “不过……” 江河颇为紧张,捏了捏鼻子, “不过听薛前辈说,他从未听说过有一位‘唐糖’前辈存在,或许是唐前辈因为某些原因,隐姓埋名了说不定。 毕竟一千年后的现在,剑宗……已经彻底销声匿迹,甚至没能在历史之中,留下一点线索。” 江秋皙沉默了片刻,从江河的话中寻找到了关键: “若剑宗覆灭,只与浊仙有关,不至于连姓名都难留存于世。” 江河点头应声: “剑宗覆灭是一回事,致使剑宗就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寻不到踪迹,又是另一回事。 除了浊仙之外,剑宗身上,一定还牵连着什么其它祸患才对——一定还有什么其它原因。” 话音刚落,江河便倍感麻烦。 事情远没有自己想象的一般简单。 ‘剑宗’二字所牵扯的过去,竟如此繁密。 本以为打开了秘藏,就能拨开迷雾,见得明月。 不曾想拨开了迷雾之后,紧随其后的便是又一片更为厚重的迷雾。 尤其是想到自己的背后,或许还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拿捏把玩,便觉身上肩负的压力更为沉重。 “那……我过段时间,赶去万仙山,瞧上一瞧?” 江河试探道, “我也不会休息很久,只要——” “随你。” 江秋皙径自打断了江河,似是没有与他讨价还价的闲心, “本座从不强人所难。 去不去,何时去,凭你心意。 纵使你归隐田园,娶妻生子,不愿再参与到我剑宗之事来,也全无所谓。” 大不了就是分道扬镳而已。 江河听出了江秋皙的潜台词。 却也印证了,自己似乎真的没那么重要。 江河倒是没有觉得不被需要而感到多么难受,反倒是长舒了一口气—— 这可是你说的啊,一言为定! 但嘴上肯定是不能这么表述的: “多谢江宗主信赖,在我短暂歇息过后,一定会竭尽全力。” “客套话便不必说了。” 一年的时间,江秋皙也并非瞧不出江河是个八面玲珑之人,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此番秘藏开启,确切浊仙来临的时间,你功不可没。 虽说你有意欺瞒本座,但好在迷途知返,本座便不与你过多计较。 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抵。 说吧,你如今需要些什么。” 重头戏来了。 江河眼前一亮,只觉自己最终向江宗主坦白,算是选对了路。 这毕竟是一场交易,江秋皙又是灵境大能,失了诚信反倒是因小失大。 见江秋皙懒得过多追究,江河也便不客气了: “嗯……是这样的—— 先前强行渡劫,致使我手上那柄地境法器彻底损毁了。一剑符也在鲤蛮之争时大抵用光,我现在又是一穷二白,没法再炼制新符…… 法宝就不奢望您埋给我了,不知江宗主可有什么其它对敌手段传授一番? 哦对了,最好还有赶路的神通。那《迅风步》只能短距离位移,无法用作长时间奔袭。 您是知道的,剑山离万仙山实在是太远了,我这一趟跑过去怎么也要三五年的时间,来回就要将近十年,太浪费时间了,赶路赶的快一些,真相也了解的更快嘛……” 江河自觉脸皮厚,伸手要的有点多。 但这些都是他迫切需要的。 知晓确切时间,这怎么也能算是个大功了吧? 只一两样奖励,未免显得小家子气。 再者说,自己的实力越强,便越能帮江秋皙做事,说到底还是有益于江秋皙的。 想必江秋皙定会仔细斟酌斟酌。 先前江河始终没让江秋皙传授自己剑经,无非是自己底子不好,修为又低,时间又少,所以才百般需求即战力。 如今这些都已不是问题,什么术法神通,自是越多越好。 江秋皙想了想,只道: “胃口不小。 但我这里,或许还真有你所需要的。” 第298章 江宗主为何要盯着石壁 “江宗主豪气!” 江河连连竖起大拇指。 江秋皙没理会江河的贫嘴,只道: “先前斩杀苟老鬼后,王昊取走了灵丹,我们取走了苟老鬼的乾坤袋。 苟老鬼修行生气,乾坤袋中大多事物于我无用,但对你而言,或许称得上是一笔巨款。” 江河一愣: “苟老鬼……就是、就是——那位怎么杀都死不掉的灵境大佬?” 他大致记得,苟老鬼一向以苟道着称,有诸多法外化身。 致使吞天王昊追杀他数十年,走遍大江南北,也不曾尽数将其斩杀。 法外化身! 那可是一门相当了不得的神通! “不错。” 江秋皙随之便给江河泼了一盆冷水, “但你若是想要寻求法外化身之法,兴许是要让你失望了——苟老鬼性情何其谨慎,诸如法外化身这般神通妙法,又怎会随身携带。 珍贵之物,大抵是被归置到了他某处洞府之中,乾坤袋中自是没有的。” “这……倒也对。” 江河想了想,也便释然了。 到了苟老鬼这个层次,神通术法自是出神入化,肯定也不必像路任家那般,将术法神通都随身携带,时时拿出来观摩、修行。 那太高深的法子,自己肯定是学不到了。 “不过,你也不必大失所望。 其中虽无他太多底蕴,却也有一门傀儡之法,可供你修习。” “傀儡之法?” “那是苟老鬼赖以成名的绝技,当日王昊便与那金甲巨人纠缠不休,迟迟不曾拿下。 不过那灵境的傀儡你便不必怀揣想法了,莫说那巨人已被我斩成残骸,其中灵机能否在千年岁月之中留下,单以你地境的修为便无法驱使。 但那残骸之中也有不少名贵材料,你按照傀儡之法将其拼拼凑凑,说不得也能打造一具适用于你的傀儡。” 江河心中一喜,连忙道: “不是说法宝之中的灵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回归天地之中吗?材料的灵机难道能够保全?” “看其品质——有的灵宝单单蕴生于世,便需千万年的时光,又怎可能只过去千年,便使其灵机重归天地。” 江秋皙平静道, “故而制傀、操控之法,乃至那巨人的残骸,我都会连带养剑术与御剑飞行之术一并埋于剑山山脚。 前者作用大抵是收拢剑气藏锋,使剑气附着于剑刃之上,从而让你手中之剑更为锋利。 待你将其练至更高境界,亦能将剑气化形,斩作剑芒—— 这是剑宗立宗根基,亦是剑宗每个弟子皆会修习的基础。 后者便如其名,是用于赶路的一门神通。 届时你自行挖掘便可。” 百万笔于一年前所绘制的画卷,在鲤国留存千年,连成因果。 江秋皙已不必再行测试二人所处是否为同一世界。 江河心中大呼江秋皙的大方,不由欣喜道: “有劳江宗主了。待我学会这养剑术之后,是不是也便可以修行更多剑经了?” “我不会教你那些。” “啊?” “江河,莫要将习剑一事,思索的太过复杂。” “还江宗主明言。” 江秋皙平静道: “我剑宗藏经阁中,确有剑经万典不假。剑为百兵之君,自有万般变化,各路剑经融合百家之长,以此演变而来。 但有如此繁多路数,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一个目标而已,也便殊途同归——” “一个目标?” “出剑、制敌。” 江秋皙道, “所以,纵使世间剑典庞多繁杂,剑路千变万化,我都不会将其传授给你。 我所能传授给你的,唯有一点—— 让你的剑,变得更为锋利。 当你的剑,锋利到无人可敌之时,自然便没有什么能再拦得住你。 这便是剑道真谛。” 江河似是有所明悟: “这也便是……您的剑道?” “不错。” 纵你无穷妙术,我自一剑破之。 江河曾几何时,倒也听说过这些话术。 但真正能够做到之人,世间又能有几人? 不过…… 江河直视着眼前,那清冷剑仙的平静坦然的眸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肯定—— 眼前的江秋皙,定然无愧于这般评述。 自己有这般大佬的指点,背地里就偷着乐吧。 江河深以为然,由衷道: “受教了。” “其他的事情,便等你哪日休憩充足后再谈吧。” 江秋皙见江河理解了自己的意思,转而便下了逐客令。 但江河见宗主大人开始赶人了,连忙说出了心中最后一个疑问: “等等,江宗主—— 之前你说,你能够通过我的双眼,看到千年后的一切……是从我跻身地境之后,才开始的么?” “不错。” “也就是说,这个功能是随着我破境出现的……而您之前也感受到,或许随着我修为的递增,这片空间还会生出其它异动。 这是否代表着,我从天劫之中得到的裨益,便是这方空间的进化?” 江秋皙也并不确切,但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便道: “或许。” 江河一拍脑门,算是明白为何自己跨入地境之后,不像薛正阳一样获得了心火火种,也不像虫蛮一般把灵台与蛊池融合。 原来原因在这。 “还有什么其它问题么?” 江河感觉,今日江宗主似乎在特意催促自己离开,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是在想,如果江宗主能借由这方空间看到千年后的未来,我是否能通过这方空间,瞧见千年前的过去?” 江秋皙的眉眼微不可察地一颤: “不知。” 江河好奇道: “不如……您退出去,试上一试?” “下次。” “为何这次不行?” “何来这么多的问题。” “我只是想试验一下而已……” 江秋皙的手,已然当着江河的面,放在手中长剑之上。 江河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好好好!下次就下次,那我今日便先离开,改日有缘再会。” 他说着,便要强行让自己从睡梦之中醒来。 然后,江秋皙便眼看江河憋气一般,呆在原地憋了一秒、一分钟、十分钟…… 不见动静。 江河有些急了,连忙对江秋皙解释道: “江宗主,并非是我不愿意……主要是先前心灵受创,导致我的肉身极度嗜睡,所以现在醒不醒几乎不是我说了算的,得看我肉身怎么说……” “心灵受创……” 江秋皙冷哼一声, “你如今便站在本座眼前活蹦乱跳,哪像是心智受创。” “可——” 江河便还要解释什么。 但回身之际,江秋皙便似突兀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 才堪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江河便瞧见眼前虚空之上,凭空出现了一幅宽大画卷。 其中所映照的,赫然是江秋皙的所见所闻。 “果然!” 江河欣喜之余,连忙想借着江秋皙的双眼,一览千年前剑宗的百般辉煌—— 但他只见江秋皙仿若面壁一般,自始至终目视前方,丝毫未有动弹,不由暗自琢磨江秋皙意欲为何。 但出也出不去,只能随江秋皙一起面壁一秒、一分钟、十分钟…… 面壁到就连江河也忘却了时间,随之悠悠转醒。 直到返回现实,从虚无之中脱离出去,他也未曾明白江秋皙为何要一直盯着石壁观摩…… 总不能是江宗主有什么癖好吧? …… 而千年之前,感受到那抹来自未来的窥视消失之后的江秋皙,这才自石壁前悠悠起身。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就此走出洞府,飞至洞府之上,那蒸腾着缕缕白雾的弯月泉一旁。 身上的道袍就此卸下,露出她那凝脂如雪的香肩。 玉腿轻抬,莲足触水,于温泉浮水泛起些许涟漪。 静静躺在温泉之中,任由蒸腾的泉水洗涤自己一身疲惫的江秋皙,只在闲暇的片刻,想起先前江河那想要‘试验’的说辞。 随之,便是一声清寒的冷哼: “哼。” 第299章 第五个春天 彻底与江宗主把内心所想之事说开后,江河也算是无事一身轻,每当睁开双眼迎接新的一天时,嘴都能咧到耳根上去。 而鱼玄机似乎是有意为之,在之后的日子里,并未让顾青山直接顶替了顾海的职位,反倒在封赏过后,将顾青山安排到了一个虚名不小的闲职上—— 顾青山是如今军中唯一一个修行者,鱼玄机并不想让她把时间大多放在应酬、杂务之上。 唯有好生提升境界,成为能够庇佑鲤国的又一仰仗,才是她如今的重中之重。 而赋予一个闲职,到底还能多抽出时间来多陪陪江河。 最好能把江河就此锁在鲤国,更是两全其美。 反正两人如今也是两情相悦,自己左右也是推波助澜,不打紧。 江河倒也理解鱼玄机的用意,他本就是想着安然休憩,鱼玄机这算盘倒也合他心意。 只可惜,他梦寐以求的退休日子终究没能持续多久,只维持了两个月左右—— 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就连鱼幺幺都有意让两人有时间独处,而没有主动参与到两人的关系之中。 江河与顾青山便一同去了李有为的家中,还与了家书,下发了抚恤金。 他们没有久留,便又随着江河的意愿,匆匆前往剑山山脚,寻找江秋皙所埋下的宝藏。 江秋皙将那答应交予江河的事物,一并埋在了青玄观的山脚之下,有着江宗主的指点,江河并未花费多少气力,便得以寻见。 眼看着埋藏的位置,便与他们曾经下山之时途经的青石台阶并不算远,江河有时也会好奇,倘若自己事先便能预知后面发生的一切,能否赶在当时下山之际,便将其一并挖掘出来? 这所埋藏的宝藏,到底是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便已然长眠于此,还是当自己与江秋皙决定就此尝试一番之后,才悄然出现? 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谁又能说地清楚? 总而言之,他终究是得到了江宗主那来自千年之前的馈赠—— 如江秋皙所言,几本适用于自己的秘籍,还有那隐隐散发灵机的傀儡残骸。 到底是灵境修士所驱动的傀儡,哪怕只是残骸,时隔千年时光,江河也仍能感到它那隐隐的压迫感。 将其一并收入乾坤袋后,江河却是又瞧见了一幅差点被那硕大的残骸所掩盖的地图。 上面记载着鲤国周边,方圆千里的地理环境,并标记着各处灵植、矿脉的存在地点。 这亦是江秋皙所留下的馈赠。 也是江河后来追问之下,江秋皙才得以承认,那些本是剑宗管辖范围之中,所需开采的资源。 千年过后,剑宗已然不复存在,那各色资源自然便成了无主之地。 江河如今也才地境修为,有些高阶材料他压根无法炼制,打造傀儡,也终究是需要一些基础资源,便找剑宗门人拿来了大致的资源规划图,一并置入其中,省得江河再白费功夫。 美其名曰——尽早提升战力,早日前往万仙山。 而不论是无心插柳,亦或故意为之,这些鲤国周遭的资源规划图,实属帮了鲤国大忙—— 而今战乱结束,正是需求和平发展的种田时机。 想要让鲤国逐渐迈入仙朝之中,不能总凭国家花费大量资源去散养一帮仙人,还需要提升国民的自主驱动力。 有了这些资源的位置,鲤国也便有了‘开源’的资本。 鱼玄机调集百官,迅速建立起了相关制度,开始鼓励国民走出国门,致使鲤国境内一副欣欣向荣之派。 而江河与顾青山,在走走停停两个多月之后,也终究没能再如愿闲下去—— 这也怪他越发嗜睡,时常一觉睡过去,三五天起不来床。 顾青山就算是想再和他过一过二人时光,也终究不愿打扰他的美梦。 于是也便借此机会,向鱼玄机提及那一直怀揣在她心中的理想—— 建立起一支以女子为主体的军队。 这对于寻常小国而言,本属天方夜谭。 但由于鲤国子民本就承蒙祖上光辉,因吞食龙肉而有天生神力,从而极大抹平了男女之间的差异。 又有极大多数人拥有入道的资格,能够成为一介修行者。 顾青山的构思,也便成为了可能。 鱼玄机出于包括鲤国文化培养、未来军队结构,乃至顾青山的意愿、江河的面子等种种因素,最终还是拨下一笔款项帮助顾青山进行试点圆梦。 顾青山也便因此繁忙起来。 江河见状,也终究让自己的生活步入了正轨,开始琢磨江秋皙所赠予的一干秘籍,乃至傀儡的炼制之法,同时继续夯实本就虚浮的根基。 饶是如此,他们也算能时常见面。 江河也会在闲暇的日子里,跟着顾青山和小姑娘,带着一条胡乱“汪汪”的小黑狗闲聊、吃饭、听曲,走遍锦京城的每个大街小巷。 时不时地,江河还会往东鲤仙院跑上一趟。 但薛正阳的日子,过得倒并不如江河一般舒坦。 曾经路任家所制造出的浊仙之乱,虽然因江河的计策而暂时安稳下来,但安插在鲤国民众之中的钉子,尚还不曾根除。 路任家虽死,但他的计划仍然在暗中兀自酝酿。 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沉不住气。 在时间的推移之下,有些许的浊仙残党也如雨后春笋,渐渐冒出头来。 其中不乏掌握了敛息之术的修行者,那似乎是路任家的身份,尚还不曾暴露之时,在民间所寻找出的仙苗—— 当时鱼玄机只当他要打造一支便于侦察的部队,何曾想过是为了将其培养成浊仙一党。 这些浊仙残党隐隐在民众之间,传播起诸如邪教一般的信仰。 但好在薛正阳深受百姓爱戴、信任,这些浊仙残党非但没能如愿以偿,反倒被有心人争相举报,活脱脱成了行走的五十两。 但饶是如此,浊仙到底是一莫大祸害,致使薛正阳与东鲤仙院的一干人,除了日常修行之外,也不能有所松懈,时时于锦京城,乃至其它鲤国城镇驻扎、巡查。 江河也时常帮着薛正阳查查残党踪迹,但到底没能真正找出有用的线索。 但好在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鲤国也仍然风平浪静。 如此春去秋来,历经三个轮回。 自青玄观下山之时,尚是晚春初夏。 如今,江河也迎来了自己人生中,关乎鲤国的第五个春天—— 第300章 不太一样了(3300) “原来剑宗是长这个样子啊……” 江河在虚无之中,饶有兴味的观摩着眼前画卷上,所呈现出来的内容—— 千年前的剑山,尚还未被那漫山的剑气抹平棱角,一片荒芜。 而那青山绿水之中,赫然便有几柄穹天巨剑,直贯山巅,以铁索项链,化作沟通山脊的桥梁。 数柄如山巨剑之下,剑宗便依山傍在其中。有各式殿堂屹立其中,青葱松柏之间,有飞瀑直下,汇作泉涌之际,尚有孤鹜伴飞高鸣。 想到如此恢宏的宗门,在千年后却化作了秃山骨冢,江河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放平心境,江河只得借着江秋皙的目光,好好观览那飞驰而过的美景—— 这个机会太过难得。 早在三年以前,江河便知晓自己亦能通过江秋皙的视角,去瞧一瞧千年前的过去。 奈何每每与江秋皙提及此事,都被江秋皙以‘下次’回绝。 这几乎算是宗主大人一贯的说辞了—— 曾经初遇之时,江秋皙便以‘明日的明日,还是明日’的说辞,差点将自己斩于剑下。 甚至到了后面,江宗主发现,在那交汇的空间之中,她的‘心剑’可以作用于江河的神智,甚至变本加厉,每当自己退出空间之时,便以‘心剑’使江河的意识也陷入沉睡—— 美其名曰‘助你放松意识’。 致使江河每次醒来之时,都已然回归了现实。 他始终不明白,江宗主为何执意不让他去瞧瞧过去的剑宗。 但他又怎么可能知道。 江秋皙一贯喜欢在闲暇之时,于洞府之上的弯月泉中净身沐浴,那几乎算是她除了习剑之外,为数不多的爱好。 而每当坐忘,与江河产生交汇之际,赫然便是她公务不忙,最为闲暇的时候。 她怎么可能让江河知晓这些。 但江河死活没法从空间之中退出去,也便只好作此手段。 但她终究是架不住江河哀求了近乎三年的时间—— 主要也是因为,江河在偶然间发现,已然跻身灵六境多年,能稍微摸索到时间法则的江秋皙,甚至已无需达成‘同时坐忘’的条件,便可以只身进入到这片空间中‘窥视’他所经历的未来。 还能通过这份感知,察觉来自江河的‘窥视’。 从而完美的规避掉江河沉浸坐忘之中的时间,让他看无可看。 这让他倍感不公平。 彼此都有被迫直播的义务,哪有一直让他现场直播的道理? 江秋皙想了想,再过一段时间自己便要离开剑宗,应邀王昊之约,前往无尽之海寻找污浊石碑的踪迹,没有休憩沐浴的时间之后,到底还是答应了江河的要求。 既然算是命运共同体,那么有些事情终究是需要让江河知晓,省地自己再作口述的,那便迟早要让江河看到自己这边的境况。 如此一来,她也便没有什么阻拦江河的理由。 只待哪日再要踏入温泉之时,用一道心剑让江河强制休眠即可。 这便有了今日的一幕。 如今,她正御剑飞行,正要前往主殿之中。 可飞行之际,却忽听耳边响起几声震彻山林的爽朗大笑。 她回过头来随意瞧了一眼,便见是十几道流光似是争相伴飞,宛若是在竞速一般,谁也不肯让对方超过彼此—— 只一眼一扫去,大抵是一个灵境,与十三个地境。 那灵境修士似是刻意压制了修为,致使他的飞行速度并不比那周遭的地境修士迅速,甚至还有慢上一分的迹象,已有两三剑宗弟子压过他一头。 那笑声便是自剑宗弟子处传出来的: “哈哈!鹿长老,枉你方才百般吹嘘你的御剑功夫如何出神入化,结果也不过尔尔嘛!” “鹿长老吹的天花乱坠的,我真是差点儿信了!” “人老了,不行咯!” 江秋皙定睛一瞧,却见那被三个弟子稳压一头的灵境修士,果真是大师兄鹿鸣,眸中神色一阵复杂。 “好你们几个没大没小的小兔崽子,你师祖我可不让着你们了啊!” 鹿鸣许是先前说了什么大话,如今未能实现,老脸不由一阵臊红。 如今嘴上不知哪来的狗尾巴草一吐,隐藏的修为赫然大涨,御剑的身形只在顷刻间化作了残影,越过了方才还嘲笑他的三个弟子。 非但如此,便像是故意一般,足下长剑忽然铮鸣一声,似有层层气浪呼啸卷起,不仅为他推进了一分助力,甚至使得那身后的风墙打乱了一众竞速弟子的平衡,有不少弟子歪七扭八地就要从飞剑跌落下去。 好在敢与鹿鸣竞速的,都是一众御剑好手,鹿鸣也刻意收力,未曾酿成什么祸患。 但他这般为老不尊的做法,还是引起了一众弟子怨声载道: “鹿长老!你作弊!不是说好了压制修为境界的吗!?” 鹿鸣仰天大笑: “谁说我没有压制境界的?我这正是压制了境界与你们一道飞行而已,方才不过是让着你们!” 江秋皙听着鹿鸣的大笑,又重新瞧了一眼鹿鸣身上的修为—— 对于灵境修士而言,展露天境的修为倒也的确算是压制了。 江秋皙心思一动,赫然挡在了鹿鸣的去路之上。 鹿鸣本还仰天大笑,如此便要就此向预计的终点奔去之时,不曾想前方一道雪白的倩影,已然堵在了路上。 他赫然大惊: “师、师、师——师妹!?” 他猛然刹车,伫立在江秋皙面前不远处。 而那些原本被鹿鸣落在后头的一干弟子,也借此机会赶了上来。 他们本还有说有笑,但只在瞧见江秋皙的瞬间,收敛了原本的笑容,当即变得紧张肃穆起来: “宗——宗主!” 江秋皙只以轻轻点头作为示意,转而看向鹿鸣: “师兄,既是答应弟子压制修为竞速,便应遵循诺言。虽说你本就不是重诺的性子,但也莫要欺瞒门中弟子,引得他们不快才是。” 鹿鸣见自己有意作弊,反倒被小师妹抓包,当即尴尬地笑了笑: “咳咳,师妹教训的是。” 江秋皙继而平静道: “依宗中之律,言而无信者,需罚抄剑宗门律一百遍,其余则示他人损失量刑而定。 师兄虽不曾对门中弟子造成何种损失,但你既是宗中长老,非但不曾带头表率,反而以身试法,自该严厉处之,以儆效尤。 故而罚你抄写剑宗门律一千,手写,再于下次春秋试剑之时,在全体弟子面前朗诵,以作检讨。可有异议?” “一千遍!?手写!?朗诵!?” 鹿鸣不由哀嚎出声,连忙讪笑着讨好起来, “这……师妹,要不,咱们再商量商量?” 江秋皙沉默不语。 “师妹?” 仍是沉默以对。 毕竟是数千年来地同门,鹿鸣又怎能不知小师妹这颇为执拗的性子——既是有了决定,便断无更改的可能。 若非她本性如此,仿若一柄出鞘的利剑,又怎可能抵达如今的高度? 故而他叹了口气,到底是认栽了: “一切便听宗主之言。” 江秋皙见鹿鸣应下,也便不再多言,只在点头过后,便要就此离去。 但鹿鸣身后的一干弟子,便如忽而鼓起了勇气一般,直言道: “启——启禀宗主!鹿长老他、他只是在跟弟子等人开玩笑而已,并非是真心实意,恳请宗主莫要责罚鹿长老!” “是啊宗主,鹿长老只是在和弟子们开玩笑,亲近感情而已,他以前也是这样的,我们从来都不当一回事的!” 鹿鸣听了当即双目圆睁,冲着身后小声喝斥: “你特么的是给老子求情呢还是挖坑呢!” 江秋皙本要离去,如今见一众弟子反倒给鹿鸣求情,当即一愣,怔怔地回过头来。 “鹿师兄不遵守诺言,欺瞒你们,你们与他一同竞速,便不在意么。” 一干弟子连忙摇头: “没有没有,我们这本也不是什么竞速。就是鹿长老非要吹嘘,他御剑之法多么多么一流潇洒,过去招了多少仙子前辈们喜爱,我们不信,这才要一并试试而已…… 鹿长老一贯和我们开玩笑惯了,并非是真心想要胜过我们,我们都清楚的。 还请宗主莫要责罚鹿长老。” “行了行了,闭嘴。” 鹿鸣不由摆了摆手,喝止住这些想要为他求情的弟子。 这怎么尽把自己的腌臜事儿透给小师妹呢? 这让他怎么维系住在小师妹面前的面子!? 虽然本来也不剩下多少了…… 更何况,他也知道,江秋皙向来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哪怕这些弟子求再多情,她也仍然会一意孤行。 小师妹什么都好,就是人情这方面不算通达,这些没人比他还要更清楚了。 否则,何至于这些弟子们见到了她,纷纷吓得嘴都不敢咧起来笑上一声? “师妹,莫要在意他们胡言乱语。师兄领罚便是——” “既如此,便免去朗诵之罚。” “诶?” 鹿鸣一愣。 “但归根结底,师兄身居长老之职,自当以身作则才是。 你们虽是不愿追究,但做错便是做错,这是两码事。 朗诵之罚可免,失信之罚仍要履行。师兄便抄上十遍门律,改日呈递到我的手中吧。” 江秋皙说完,不待一干人反应过来,便化作流光,消失不见。 愣在原地的一众弟子,却是逐渐小声议论起来: “咱们宗主,好像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不近人情嘛?” “都是鹿长老和侯长老传地太玄乎了!屡屡拿宗主吓咱们,咱们宗主这不是还挺通情达理的?” “以前只当咱们宗主是个冰美人,如今看来,我觉得咱们宗主还挺可爱的……” “我日,你疯了不成!?” 鹿鸣未曾理会身后弟子对于江秋皙的争相议论,只是看着江秋皙那离去的方向,迷茫似的眨了眨眼睛。 这一定不是错觉。 他们的小师妹……好像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第301章 不是这样的 江河渐渐发现,剑宗与自己起先设想的宗门,似乎有些许的区别。 在他构思之中,剑宗大抵是个弱肉强食的宗门。 虽未必会有什么森严的等级制度,但也理应喜好争名夺利,彼此之间理应会有各类大小—— 到底是主修杀伐的宗门,弟子之间切磋厮杀也应当是被门规默许的,因而拉帮结派、欺辱同门的行径应当屡禁不绝。 但今日一见,多少有些打破他的固有印象。 鹿鸣贵为江秋皙的大师兄,理应是老剑仙闭关之后,门中辈分最高的存在。 却也仍然乐意与一众弟子打成一片。 除了他之外,江河甚至通过江秋皙的双眼,瞧见了压制修为与门中弟子比武,却不慎误伤弟子,差点没给人跪下赔礼道歉的六师兄孟拳,亦或是施展第三只眼,同时为数十位弟子喂招的侯星海…… 辈分在这些人的眼里,仿佛无足轻重。 主打一个逍遥洒脱。 江河大抵能在这一众剑仙身上管中窥豹,寻见抚养他们长大成人的老剑仙,究竟是怎样一番性格。 “不过……” 看着画卷之中,一幕幕其乐融融的画面,就连江河也不自觉的被其中的氛围感染, “倒也挺像是一个‘家’的。” 剑宗相比一个仙气十足,屹立天地的偌大宗门,反倒更像是武侠小说中,那山野林间的绿林山寨。 不论外界如何痛骂贼寇祸首,倒也始终无碍他们把自己人看作家人。 江河越发觉得眼前虚幻起来。 这让他意识到,自己就要渐渐清醒过来,回归现实。 “这次理应是睡了五天?” 他不由喃喃自语起来, “也不知到底何时是个头……” 虽说没了混沌意识的侵扰,但一直这么久睡到底不是个办法。 再度睁眼之际,江河悠悠从床榻起身。 瞧着窗外天色,大抵是清晨黎明,江河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诶,睡了五天,今天居然还行,不算太饿。” 他琢磨着,应当是境界有所提升,越发接近那所谓的‘辟谷’阶段了。 到了地境以后,江河才发现,虽然多日不吃不喝不会对自己的身心造成任何影响,但还是难忍口腹之欲。 也难怪薛正阳那么爱往仙品一条街钻。 想到仙品一条街,江河不免又想起了小玉家的仙品豆腐脑。 待在鲤国的这三年间,他与薛正阳都不少光顾。 薛正阳许是真的很爱这口咸的。 他只是单纯觉得,这豆腐脑的味道与过去世界相似而已。 想到这里,他也不免食指大动,便匆匆穿戴好黑袍便要出门。 但堪堪打开房门之际,便见有一个豆蔻模样的小姑娘,身着翠绿外装,只静静候在门外默不作声。 瞧见房门打开,从中走出一个黑袍男子,她几乎是起了应激反应似的浑身一颤,便磕磕巴巴地连忙道: “姑……姑爷!” 江河一愣,不免好笑道: “我与你家小姐尚未成亲,担不起这称呼的,莫要乱叫啊。” 虽说他与顾青山如今的关系,可谓人尽皆知。 尤其是白夫人,十分满意这桩未定的婚事,更是总在与其它贵胄夫人打牌闲聊之时,‘不经意地’连连称赞江河这个未定的好女婿。 什么人情通达,什么在世谪仙,几乎是怎么词好怎么用。 这也得益于江河前世的职业。 许是顾海常年在外,白夫人于府上一直闲暇无事,便养成了热衷深闺话本的爱好。 而在‘话本’一行,江河到底算是个小有名气的网文作者,哪怕不提自己写的各类爽文,也总能讲些红楼的故事,说与白夫人听,讨一讨未来岳母的欢心。 顾海一开始对两人的感情并不算是认同。 他心中的好女婿,是自己亡故友人的独子离震玉。 且因江河修为高深,日后定会坐拥千年岁月,不会久居鲤国一隅之地,故而也不认为两人能够走多远。 但他本就对江河有赞赏钦佩之意,见女儿与夫人都对江河颇为欢喜,也便听之任之,懒得做主。 若是日后后悔,那也是顾青山自己的选择,是她自己的人生经历,他干涉不了太多。 唯有在自己仅剩的这些年里,好好陪陪她们母女俩才是。 故而江河这“姑爷”的位置,几乎算是心照不宣。 但这种称呼本不该当面说出来的,江河估计,眼前这小丫鬟应当是太过紧张了—— 果然,见这小姑娘张着嘴,支支吾吾的模样,江河便明白自己猜中了。 不过……自己有那么吓人么? 脸不是已经痊愈了么? 小丫鬟见江河这么说,腿一软,几乎是要跪在地上。 一双大眼睛饱含波光流转,几乎是要被吓哭的模样。 她连连道歉: “对、对不起!江仙师!绿萝、绿萝以后不敢了……” “???” 江河连忙召起一阵清风搀扶起绿萝,颇为无奈道: “怎地如此怕我?你喊错称呼了我又不会骂你……还有,你莫要哭了,若是被你家小姐瞧见了,还以为我在闲着没事儿欺负小姑娘。” 看着眼前这名为绿萝的丫鬟,江河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青竹。 青竹向来是那种干净利落的性子,跟顾青山比较像,以往有什么事情江河都会交给青竹去办。 哪有这般哭哭啼啼的时候。 奈何顾青山已然正式向鱼玄机请调来了一笔军费,帮她构建一支全新的部队,如今正是文件批准,彻底实施之时。 在挑挑拣拣之下,早在半月以前,青竹也被顾青山一并带走,前往剑山山脚下入道去了。 帮忙的丫鬟,也便成了眼前胆小的绿萝。 江河自认一向待她还算和善,也不知她到底为何会惧怕自己。 “绿萝,待会儿我便要出门一趟,兴许还会去东鲤仙院,晚上才能回来,便劳烦你通知后厨一声,不必准备我的饭菜。” 江河随意道。 “好、好。江仙师出门,需要准备车马吗?” “不必了,王哥前阵子刚回来,让他多歇息会儿吧,我用腿走地就行。” “是。” “没什么事儿了。” 江河摆了摆手。 那绿萝好似一刻也不想多待,见江河挥手,如临大赦,扭头便匆匆跑走。 望着小丫鬟近乎逃窜的背影,江河只觉自己的安慰似乎没起到太多作用: “初见之时还不这样的啊……真是奇了怪了。” 第302章 兆头 时间还早,江河也不怎么着急,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堪堪抵达仙品一条街。 落脚时,已然过了客人最多的时间点,瞧着豆腐脑摊前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江河也跟着随意找了个位子,向着老板娘喊道: “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 “江哥哥!” 小玉一眼便认出了江河,连连应声,不多时便端着豆腐脑和油条摆在了江河的桌前。 江河眨了眨眼,瞧着那愈发出挑的小姑娘,竟都快要有自己一般高,也是不由吓了一跳: “小玉!?都长这么高了?” 遥想上次见到小玉,还是三年前的事情。 她爹安大义遭难之后,仙品豆腐脑可是休养生息了好一阵,后来出摊也不见小玉踪影,问过才知道,是把这小丫头送去学堂长长见识了。 虽说鲤国子民身材普遍高挑,但那会儿这小丫头也就十二三岁大小,比鱼幺幺都矮不少,哪有这般个头。 小玉嘻嘻一笑,道: “江哥哥,人家都及笄啦,总会长高一些的。” 明明才过了三年,江河竟多少感受到了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他哪能想到这小丫头能长这么高: “一晃都这么大了。” 也不知是睡觉的功夫太多还是怎地,三年时光对于江河而言便好似白驹过隙。 却也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时光的易逝。 “江哥哥可是一点都没变呢。” 江河救下了安大义,小玉对此感激不尽,饶是三年不见,却也如曾经一般热情, “我以前下学时,偶然见过一次国师大人,他正在台上公开讲学,看起来确实变了很多。” 江河琢磨着自己好像也没多大,饶是过了三年,也不过二十有二,正值青年。 但想到薛正阳现在的模样,也只是摇了摇头: “若非因为北方蛮子,薛国师也不会变化太多的。不过倒也不必担心,说不得你们下次见面之时,他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也说不定。” “是呢。” 小玉颇为信任江河,连连点头。 只是提到薛正阳,小姑娘的心情也不免变得低落下来: “不过,薛国师现在是不是很忙啊? 从去年开始,就没有在公开讲学的时候见过他了,大多都是茅仙师在传道…… 他也不总来我们家摊子吃饭了,是不是吃腻了呢……” 自从卸任国师之后,江河对于东鲤仙院的一些决策,便没有再过多询问。 三年时间里,他大多是在研究江秋皙传下的秘籍,并夯实自己的修为。 但似乎是因为浊仙残党尚于国中游离,致使薛正阳事务繁忙,久而久之,两人见面的机会也少之又少。 所以他才在今日,忽然兴起去东鲤仙院看望薛正阳一趟的想法。 如今见小玉难免多想,江河也便替薛正阳善意解释起来: “怎么可能,他就好你们家这口咸的。 主要是太忙了,闹得平日里我都见不着他人影,等这段时间过去就会好了。” 小玉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不免怯生生道: “是、是因为……那些邪教的人吗?” 江河眉头一挑: “这事儿你这小丫头都能听说?” 小玉连忙小跑着坐到江河的身边,看了看四周,冲江河小声道: “江哥哥,你可能不知道,最近我们城里,老是传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有的时候,还要牵连上薛国师呢……” 到底是每日出摊的平民老百姓,寻常时候,也能耳听八方,听见不少百姓各执一词。 江河想罢,不由问道: “什么叫,牵连薛国师?” “就是这些邪教,不是一直在咱们城里乱窜嘛……我爹当年也是因为他们,差点就——总之,我之后就还挺留意这些的。 其实薛国师一直在暗中处置这些邪教的事情,我们都是清楚的。 我记得三年前,刚有邪教的人被举报出来的时候,人人都想着让那些教徒蛊惑他们,这样就好把他们抓起来换五十两银子的。 但是后来就有人发现,这些人处置一次,表面上是平息了一些,但过不了多久,就又要再出来扰乱人心。 自打薛国师公开讲学以后,能够修行成仙的人越来越多了,但也还有少部分人没法修仙,邪教的人便盯着那些少数人蛊惑。 一开始大家都不当一回事,但是总架不住有人一直劝……前些日子里,我家那条巷子就有户邻居信了这些,还要拉其它街坊邻居入伙。 要不是东鲤仙院的仙师们及时赶到,指不定又要被他们蛊惑多少人呢…… 而且前两天,西城还因为这些邪教,而死过人呢。” 因由三年前安大义的经历,致使小玉对这些消息格外的敏感,如今尽数说与江河去听,让江河也不由渐渐皱起了眉头: “死过人?” “是啊……听说是一个成衣店老板的儿子,好像是信了这些东西,说什么能够长生、永生?然后就在府上偷偷杀了好些个仆人。 那老板肯定不忍自己孩子被官府和仙院仙师们抓去,就向外又购置了不少身契,送给他家孩子让其宰割。 也是他儿子的夫人觉得害怕了,生怕哪一天连累自己,半夜里冒着风险将这事儿告上了官府,这才让茅仙师彻头彻尾的查了个水落石出…… 事情败露以后,那人还不知悔改,扬言自己不会死去,一定会在夜里活剥了他夫人,把她碎尸万断。 茅仙师怕有邪教之人在暗中对那夫人下手,便打算把她先带回仙院好生看管,结果那夫人路上就死于非命了—— 茅仙师对外说是有人蓄意下毒,但这话传出去也没什么说服力,毕竟是在茅仙师身边出事的……” 江河明悟: “茅道长归根结底,也是东鲤仙院的一份子。 大家心知肚明,东鲤仙院是薛国师的手笔。 出了这档子事,致使百姓渐渐都要不信任薛国师了。” 小玉见江河举一反三,连连点头: “对的对的。江哥哥,你现在随便找人打听,大家估计都在琢磨这件事呢…… 尤其是最近薛国师已经有很久不见踪影,本来大家都还挺信任薛国师的,出了这事后,议论之时也总要提上薛国师一嘴。 我是想让大家相信薛国师的,但我一个人说话也不顶用的,真是愁死我了……” 江河看着小玉,知道这姑娘是真心想为薛正阳多考虑一分,不愿让一些莫须有的污名,砸在薛正阳的头顶。 但不论如何…… “这不是个好兆头啊。” 第303章 真有这么忙么 江河吸溜完豆腐脑,便告别小玉,匆匆向着东鲤仙院前去。 虽说小玉说地这些事情,薛正阳定然比自己还清楚,根本无需自己过多提醒。 但江河隐隐觉得,薛正阳目前的状况有些不太对劲。 关乎‘国师’声誉,这算不得小事。 曾经他设计让国运加之薛正阳一身,将薛正阳立为了百姓眼前的信标,便是为了让薛正阳在推行一切决策之时,都能受到他人拥护,以此来减轻潜藏在鲤国暗处,那浊仙残党的推波助澜。 这三年以来,浊仙也并未真正掀起怎样的动荡,无不证明维系着薛正阳的威信这一方法的行之有效。 但眼下百姓渐渐开始把苗头有意无意地,向着薛正阳牵连,足以说明他们或多或少有了动摇。 可薛正阳自一年前便开始沉寂,就连自己见面的机会都很少。 如今出了此事,也仍是拜托茅野望前去处理这类事情,而隐于幕后…… 这多少显得不太正常。 想到此,江河不禁加快脚步,出了城后便奔走急行,匆匆抵达东鲤仙院的大门。 遥想三年前,唯有百来号弟子享受偌大个东鲤仙院,显得空空荡荡。 如今接连三年的招生纳新,仙院之中倒也终于填充地富有人烟。 除了背后有金丝绣上锦鲤,上下皆白的仙院学子在院中来回穿行之外,还有不少扛着锄头来往的工人与商队,正于仙院的门口排着队—— 那皆是往返于各色修行资源,最终卖向东鲤仙院的商队。 鲤国近两年比较推崇此类政策,便是为了让整个国家由内而外地动起来,让仙凡之间形成良性的循环,而不必让整个国家无休止地往其中投入金钱。 门口尚有登记来访的学子,江河看其面貌似乎有点眼熟,但也认不太出来。 他琢磨着,既然眼熟,便理应是茅道长的弟子,总归是见过自己的。便连忙越过宛如长龙的队伍,直接走到了那登记的弟子身前。 见江河此举,一众老实排队的百姓自然是怨声载道。 但江河也不作理会,只看向那个登记弟子道: “薛国师可在?” 那弟子瞧见江河妄图插队,本心生不悦,正要连连将人赶走。 但瞧着江河的模样,越看越觉得眼熟。 随即便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大惊失色道: “江,江前辈!” 江河见眼前这人反应极大,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但既然认识自己,总归能省去许多麻烦: “我是来找薛国师的。” 那登记的弟子瞧着人群议论地熙熙攘攘,连忙给自己身边的同僚使了个眼色,让他暂且接替自己的位置,便把江河领进了门。 江河也不知他是否要带自己直接面见薛正阳,也便先行跟着,行进间也不由问道: “薛国师可还安好?” 那弟子摇了摇头: “薛国师日理万机,我这等小弟子岂能知晓他老人家的境况。” 江河不由好奇道: “你们都在东鲤仙院,平日里还见不到他人么?” 那弟子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江前辈可能最近多有繁忙,有所不知,薛国师已闭门不出有三个月之久,如今东鲤仙院的大小事务,暂且由师父接任。” 三个月…… 江河只觉得自己的消息,确实是有些滞后了。 但自己应该是提前知会过绿萝,让她在自己沉睡期间,帮忙搜集了一些新闻才对…… 包括有关那个富商儿子的大案,如今在锦京城内已然是人尽皆知,可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却不曾与自己提及,反倒从小玉的口中才偶然得知? 江河难免皱了皱眉头。 但那弟子眼看自己在滔滔不绝,而江河却未有半点反应,不由道: “江前辈?” 江河恍然回神,显然是没听那弟子方才说了什么: “啊、哦,怎么了?” 那弟子不由尴尬地笑了笑: “晚辈方才是想问问,江前辈是否还记得晚辈?” 听他这么说,江河也不免打量的更仔细了些。 好半晌,他忽而从眼前这弟子的眉眼之间,捕捉到了几分鱼玄机的影子,当即恍然道: “你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来着?” 鱼玄机当下总共不过三个子嗣。 大皇子鱼文,二皇子鱼武,三公主鱼幺幺。 其中,鱼文与鱼幺幺是同母所生,二皇子鱼武则是另一嫔妃所生。 这三个孩子,皆是鱼玄机仍是国中太子之时诞下的。 自打成为鲤国国君之后,鱼玄机终日身体力行,操劳国事政务,也便忽略了延续之责。 江河在四年前,刚刚下山,与薛正阳、茅野望一并竞争国师之时,与两位皇子有过一面之缘。 后来大皇子跟了薛正阳,二皇子跟了茅野望,但三年前的鲤蛮之争,两人都才堪堪入道没过多久,算不得有效的战力,便没有跟随茅野望一同踏上战场。 如今两人应当皆是东鲤仙院的一员才对。 那弟子见江河认出了自己,也便鞠躬一礼,道: “晚辈鱼文。江前辈不必以皇子称之,晚辈既已踏入修行,便只是这东鲤仙院的一份子,与世俗身份再无瓜葛。” 江河以混沌之气附着双眼,便大致看出,鱼文此时的修为,尚处人三之境,竟是与自己四年前的修为相仿。 想到自己真要按此生年岁去算,也不过年长对方两岁,江河不禁怀疑—— 如果自己没有遇到江秋皙,没有这无名观想法,今日眼前的鱼文,是否便会是自己? 只在简单的遐想之余,江河便匆匆回神: “在人三境待了很长时间了?” “还好,有一年了,算不得长。依师父所言,我的修行速度已经远超许多同龄人,不必妄自菲薄,应戒骄戒躁。” 江河一愣,这才想起,鱼文在称呼之上的迥异: “你师父……不是薛国师么?” 鱼文摇了摇头,只是平淡笑道: “晚辈前两年的修行,的确是有薛国师带领筑基,只不过在一年以前,薛国师似是被事务烦忙不已,没有太多的时间指点晚辈修行。 便询问晚辈的意见,问晚辈是否想要转投师父门下。 晚辈深知薛国师惦念旧情,倘若执意强留,薛国师也不会薄待晚辈。 但薛国师既有此意,想来是真的抽不出时间来指点晚辈,晚辈还有意踏上长生大道,也便听由薛国师之命,转投到了师父门下。” 江河紧皱眉头,不由喃喃自语起来: “薛正阳……他真有这么忙么?” 第304章 蹊跷 一年以前,薛正阳便把一切事务推给了茅野望,更是让弟子直接转投到茅野望的门下,让茅野望纵览一切—— 江河能从这其中瞧出薛正阳的急迫。 但薛正阳绝非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人。 哪怕是怀揣着想以鲤国百姓重塑道心,这般有着些许功利的想法去成为国师,也不可否认薛正阳本身是一个善良、负责之人。 可如今反常地急于卸下一身重担,更是在三个月前闭关不出。 江河在思索之际,不由想到了一个可能—— “难不成,如今到了他道心重塑的关键时刻?” 想起三年前战争结束之后,薛正阳信誓旦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江河只能这么怀疑着。 但鱼文对这些并不了解,摇了摇头,只道: “晚辈不知。” 江河将其抛之脑后,只问: “那你如今这是要把我带去薛国师那里?” 鱼文仍是摇头: “晚辈只能暂且将您带到师父那边,或许您可以通过师父的引荐,与薛国师一会。” 也算是走正常流程,江河没什么意见,便点了点头,不作纠结,又一茬没一茬地闲聊起来: “话说回来,你们两兄弟是真心对皇位没有兴趣? 虽然陛下对你们兄弟俩摒弃皇位,其乐融融地模样甚是欣慰,但他到底是比较纠结,待他想要隐退养老之时,这位子究竟该传给谁。” 古往今来,皇家兄弟哪有一个不对那龙位有过遐想,无非是敢与不敢罢了。 虽说皇家之间的矛盾,也大多来源于此。 但仅有的两个继承人,竟然都对皇位没半分兴趣,到底是有些稀奇了。 鱼文摇了摇头,笑了笑: “父亲的心意我们也明白。但这终究不是我们的追求。” “说来听听?” “晚辈与武弟其实所想大抵相近——” 既是已知这世界浩瀚无穷,便更没有蜷缩一地,偏安一隅的道理。 相比无穷的岁月而言,一个小国的皇位,未免也太过狭小。” 江河听明白了一些: “你们想要离开这里?” 鱼文倒也并不避讳,点了点头: “听师父所言,这生灵洲有东海、西荒、南川、北野、中州五域,世外更有辽阔无穷的无尽之海。 传闻五域之中,有魑魅魍魉,有灵妖兽类,万灵百态,艳丽缤纷。 而我们鲤国,也不过是在偌大土地之上,那东北一角的蝼蚁之窟。 只谈如我们一般大小的国度,这世界之上便有不计其数。 天地偌大,晚辈还想见一见这天下的景色,历经一番波澜壮阔的人生。 鲤国……终究是太小了。” 江河抬眼之际,便瞧见鱼文神色之中的向往。 他不由笑了笑,道: “我能理解你。” 鱼文所想,江河又何尝不曾期盼过。 故而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便陪着鱼文一道走向了东鲤仙院,角落偏僻的明室之中。 而今正值晌午,江河跟着鱼文,越过两个值守弟子,一踏进房门,便瞧见了那心力憔瘁似的茅野望。 这三年里,茅野望自是没有太多的变化,仍是一副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模样,那浓密的山羊胡算是他的标志。 但江河没想到,这才多久没见,茅野望明明修为又有所增进,但面庞之上竟是平白出现几道皱纹,看起来便像是一下苍老了十岁。 他如今正死死盯着室内的一处石棺,那石棺之中,正静静躺着一个容貌不俗的女子。 瞧见其上乌青的尸斑,江河便断定了死者的身份。 他率先向茅野望打了声招呼: “茅道长。” 茅野望浑身一哆嗦,连忙抬头看向屋门,越过鱼文的肩头,看到了他身后的江河。 他便好似抓到救星一般,苍白的面容顿时浮上了一抹红润。 偌大个老爷们,竟是扑着似的跑到江河的身边,抓紧江河的手,感慨道: “江前辈,你可算是来了。” 看着他被诸多事务惹得心力憔悴的模样,江河也不免觉得心疼,拍了拍茅野望的肩膀,由衷道: “茅道长,辛苦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那石棺之中的女子,道: “怎么还未让她下葬?” 茅野望见江河了解事情始末,也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实在是不敢啊。 这到底是浊仙残党在从中作梗。那日那个邪教党羽,在刑场之上放出狠话后,我便生怕浊仙残党在暗中对这女子下手,给百姓们造成更大的恐慌。 所以便带着手下几个得力的弟子,想要直接把人带到东鲤仙院来,结果才刚刚上路,这女子便于大庭广众之下莫名暴毙,惹得一身腥。 后来本还打算着就此下葬,处理后事。但想到那邪教党羽,当日在民众之前吼地是将其分尸,我便害怕这女子下葬之后,哪天又被人给刨了孤坟,分尸以后扔在那条街上,致使舆论横生。 本来还想着火化,但真要是火化了,那可就真的是尸骨无存了,与那党羽说地分尸又有什么区别? 倒也不是真的怕了百姓的说辞,晚辈主要是害怕因为这件事,而玷污了薛前辈的名誉…… 这可就事关重大了啊。” 茅野望还是懂得轻重的。 女子的尸身究竟如何不重要,百姓的看法才更为重要。 正是因为东鲤仙院之人看管不利,才会致使这女子死于非命,百姓对于东鲤仙院已然颇有微词。 如今若是连尸首都处理不好,其名誉便更是岌岌可危。 步步都是险棋,唯恐一个疏忽,便满盘皆输,茅野望正是顾忌这些,才日夜不休地看管这石棺。 江河认可道: “茅道长,此事与你无关,莫要太过自责。能够预知浊仙残党会对这女子下手,做出判断,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这忽然暴毙一事,恐怕另有蹊跷。” 茅野望琢磨了片刻,颇为犹豫道: “江前辈,晚辈心里,其实已然有了个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江河眉头微皱,接茬道: “你是怀疑……这女子,恐是蓄意自杀。” “是也!是也!” 茅野望见甚至不用自己特意提及,江河便已然猜中些许可能,心中佩服不已, “江前辈,当真不是晚辈故意推脱,寻找借口。 单纯是因为,晚辈已然做到了最好——不论是提前接下这女子,还是时时刻刻警惕浊仙残党之动向。 可这女子仍是不偏不倚,恰巧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且是毒发身亡,这实在未免太过蹊跷了些!” 江河点了点头: “这女子是为那浊仙残党的夫君,如若他们事先策划好,让这女子揭发她的夫君,让她夫君得以在大庭广众斩头之际,口吐狂言。 而这女子则在被你接走,路过群众之际,服毒自尽……” “这污名,便刚好能牵连到晚辈,乃至整个东鲤仙院的头上!” 第305章 蛊惑的风险 虽然这一切只是猜测,但江河并不认为,眼下锦京城中,还藏着一个浊仙残党,能瞒过人七境茅野望的眼睛。 纵使师传路任家的敛息之术,但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当着茅野望的面,使那女子当场毒发,还是有些离谱。 “更何况,她的夫君既是邪教教徒,终日在府中残杀无度,他爹尚可说是忙于公务,无暇顾及。 但她这个枕边人平日不曾抛头露面,却沉寂如此之久才忽而发声,未必没有蹊跷。”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琢磨,这女子倒也有着作为邪教同党的可能。 但江河却是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深究下去: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我们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百姓怎么想。” 茅野望不免抹了一把冷汗: “那、那现在可如何是好?” “没太多办法。” 江河叹了口气, “现下舆论已经发酵到了这个地步,再多的解释也是苍白。 甚至守着这具尸体也于事无补—— 他们若是有心掀动民心,便只用随便找出一具女性尸首来,将其暴尸街头,大不了把头颅毁去扔到一边,谁又能说准这尸首不是眼下这个女子的尸首?” 茅野望这一琢磨,不由更慌了: “那——那我们这,岂不是算作了死局?” 饶是江河不愿就此承认,也最终只得点头: “如三年前一般,慢人一步,便处处落后。 既然舆论已经发酵,再去自怨自艾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带我去见薛正阳。趁着他说话还有点信服力,暂且先找个借口把舆论压下去再说吧。” “那——那这尸首……” “就近葬了吧,天天守着她没有意义。还是那句话,浊仙若是有心煽动人心,这具尸身到底是不是那女子,便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好、好。” 待茅野望吩咐后事之后,便连忙带着江河,去往东鲤仙院那正中的五层高阁之上。 路上,茅野望还不忘庆幸似的奉承两句: “嗨呀,多亏江前辈及时赶过来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茅道长不必如此,我能理解你。” 江河摇了摇头, “如果是我站在你的立场上,我也会害怕背锅。” 其实江河很清楚,茅野望并非是没有决断的人。 都走南闯北几十年了,这点判断力总归是有的。 故而哪怕不用江河多作怀疑,他便率先想到这兴许是浊仙所设计的一场戏码。 只不过事关薛正阳与东鲤仙院的声誉,碍于自己不过是个‘代院长’的身份,他不能多作决断。 因为决断了,出错了,就要背锅。 这才只能拖到江河到来。 江河虽与东鲤仙院没有太多瓜葛,但到底是地境修士,鲤国的莫大功臣,说话兴许比薛正阳还好使,把决断交给他去做,哪怕是出了问题,天塌了也有江河顶着。 “不过……” 江河叹了口气,道, “虽然我知道这么说,会有些强求的意味。但茅道长是个聪明人,对时局的把握其实相当精准。 若是想着久居鲤国,有时候该有的决断,还是需要你去做的。 我不知道薛前辈目前到底是个怎样的境况,但若是他一直这般下去,而我又在哪天离开了,这个国家,兴许还是要靠茅道长去把持。 毕竟若是这个国家没了,茅道长还需带着人辗转其它地方,倒不如为这个国家更尽心尽力一些,搏个身前身后名。” “江、江前辈要离开鲤国?” 江河摇了摇头: “我只是打个比方。” 茅野望觉得江河说话有些云里雾里。 但他倒也能听懂江河的意思: “前辈是希望我能多多揽责,毕竟舆论发酵了许多天,到底是有些耽误时机了。” 江河不置可否,只道: “哪怕不愿担责,趁我还在,倒也能提前知会我一声,不必等着薛前辈下令了,才做出决定。” 但茅野望听到江河提起这个,却是不由愣在了原地: “前辈……难道不是收到了我的消息后,闻讯赶来的?” 江河跟着一怔,茫然回头: “你何时与我传讯了?” 茅野望双目圆睁,愣愣道: “就在三日前,事发当晚啊。” “三日前……” 江河只感头皮忽而一紧, “三日前,我大抵还在沉睡。” 他不免有些尴尬。 原来并非是茅野望没有通知他,而是通知的时候自己不清醒。 这沉睡的后遗症,到底是耽误了一些事情。 茅野望倒是早早便清楚,江河在三年前染上了嗜睡的病症,道: “我知晓啊,所以便知会了国公府的丫鬟,拜托她等前辈睡醒之后,把消息传递于你。 我们这些天守着这具尸身,便是想等着您过来以后做出决断—— 难道……您不是为此事而来的?” “府中的丫鬟?” 江河眉头紧皱, “可知那丫鬟姓名?” “那小姑娘,似乎是叫……绿萝?她说是前辈你院子里的丫鬟,离你比较近,有什么事情她会帮我转达——难道前辈你未能收到?” “绿萝……” 江河起先只是对绿萝知而不报的行径感到疑惑。 如今见有关东鲤仙院,如此重大的要闻,都刻意隐瞒下来…… 江河不愿多想,也不愿莫须有地去怀疑一个人。 但绿萝的种种反常,不得不让他慎重考虑一分。 倘若浊仙残党在这三年间,游离锦京城中。 那有没有可能,国公府的一众丫鬟……也有被蛊惑的风险、可能? 茅野望看着江河越发肃穆的神情,便知晓自己兴许猜中,连忙道: “我这就派人紧盯国公府。” 但江河却忽而摆手道: “不必了。我毕竟住在国公府,府上的一些人都与我有些牵连,这事不必劳烦茅道长了。 待我今日回去,我会亲自调查清楚。” 茅野望见状,自是没有强求: “那我们便先去薛前辈那里瞧瞧吧。” 江河点了点头,跟上了茅野望的步伐。 行进间,他也不免问道: “茅道长,三年前,薛前辈为破蛮夷动用心火,致使消耗过甚,这三年里我们之间的交流都渐渐疏远。 如今这东鲤仙院之中,当属你与薛前辈往来密切。 你可知晓,薛前辈目前境况如何?” 第306章 我本以为能寻到的 “薛前辈……” 茅野望不由回过头来,瞧了江河一眼,眉宇之间有些挣扎,像是不知要不要与江河说起实话。 江河眉头一紧,道: “但说无妨。” “那晚辈便实话实说。” 茅野望叹了口气,直截了当道, “不太妙。” 江河心神一颤,连忙道: “怎么说。” “就是……身体与心神,都不太妙。” 茅野望叹了口气, “自打鲤蛮之争以后,薛前辈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 他如今无法修行,便只能靠曾经积累下的老本度日。但那心火却又造成了莫大的损耗。 养生之道,无外乎积蓄之道,无非便是开源节流。 薛前辈若想活着,开源已然无法满足,入不敷出之下,便也只能节流。 故而他便只能减少生命的损耗,做到少动、乃至不动。 三年以前,他尚能踏地行走,步履生风。 两年以前,他亦是行动如常,不受影响。 一年以前,便只能坐上轮椅,搀扶度日。 直到三个月前——” 茅野望感慨之余,目光却已然落在了那正中高阁的顶楼: “直到三个月前,就连搀扶着行动的力气都不再有,只能待在那高阁之上,枯身坐忘,以维系仅有的寿命。” 江河的手,有些不住的发抖。 就连他也说不出,这到底是愤怒所致,还是感慨使然。 他的嘴唇有些战栗,喉头发出的声音都有些嘶哑颤动: “这三个月里,为什么没人与我提起过这些?还是说其实你们一早便告诉了那个丫鬟,但是——” 但是她未曾知会自己? 这次,茅野望则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其实早在一年以前,薛前辈有感自己行动不便,将院长之职、传道之位交予我手时,我便想要与您提及此事。 是薛前辈执意不愿让我们告诉您,我们也不好忤逆薛前辈的意愿,擅作主张,所以才……” 江河了然。 他没有再与茅野望掰扯什么,只是与他一同望向了那五楼高阁,冷声道: “他就在那高阁顶楼是么?” “是……” 茅野望刚一说完,便见江河的袖中忽有一柄凛冽宝剑破风而出,它腾挪几瞬,飘至江河的身前。 江河启足轻踏,便兀自站上了那柄模样平常的宝剑。 “御剑飞行之术……” 就待茅野望喃喃自语之际,江河的身形已然随着飞剑浮至半空,只纵身一跃,便落在了那高阁第五层的窗前。 他将窗户兀自一拉,“吱呀”一声,晌午的烈阳便顺着那拉窗的缝隙,点点透向那漆黑沉寂的暗室之中。 春日的暖阳掠过江河的肩头,直直打在了那暗室正中,一个久久枯坐的老人身上。 老人那纤尘不染的白袍一如既往,只是垂头之际,显得他远比上次见面要佝偻的多。 他仍有呼吸起伏,但除此之外,江河察觉不到他还有半分其它动静。 便好似枯坐原地之后,便沉沉睡去一般。 但江河轻启窗户的动作,到底还是惊醒了沉寂的老人。 他面前的窗户,巧合般的与那佝偻的老人正对。 这让老人抬眼之际,也恰巧与江河的目光相撞。 江河看清了老人面目之上,犹如纵横沟壑般的褶皱,也看清了老人眉眼之间,仿若晦暗无神似的眼眸。 那是远比上次见面之时,要更为深邃的褶皱,更为浑浊的眼眸。 江河本还有些愤怒的。 但心中的万般情绪,只在看到那满面的皱纹,乃至垂落地面的灰白枯发和长须之后,便荡然无存了。 他仍然记得曾与这位老人初见之时,他那好似谪仙下凡的风发意气。 如今,除了时间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薛正阳见窗前的江河并未开口,便率先搭话: “你来了啊。” 那声音远比曾经沙哑、低沉、虚弱…… 江河不知该以怎样的面目去面对眼前这个老人,只干涩道: “这就是你所说的分寸?” 那老人无言以对。 “你本不必如此的。” 见他沉默,江河心中的怒火不免更甚, “你当时本不必动用心火。若是当日放那虫蛮离去,你何故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我知道……” “我当时分明与你说地很清楚!你为何不愿听我的话!?” “我……” “你那日胸有成竹的告诉我,说你自有分寸。一年前你将所有事务甩给茅野望,我当你是到了重塑道心的关键时期—— 可曾想你是根本没能寻到契机,在这暗室里挣扎求生! 你若当时听了我的劝告不去动用那心火,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江河来回说的,也不过都是一些车轱辘话而已。 他今日所言,与三年前同苍老的薛正阳所言相差无几。 可时隔三年,他仍是不明白,三年前的薛正阳为何执意如此—— 倘若放那虫蛮就此离去,眼下薛正阳理应还有几十年的寿命才对! 而薛正阳,则一如既往的沉默了。 因为他无法反驳。 江河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说再多也都是无用,如今薛正阳已经走了错路,变成了这番模样,他已然改变不了因果。 沉默之下,只听薛正阳,忽而缓声道: “我本以为将自己逼到了绝路,就能够寻到道心的契机的。” 江河皱着眉头,等待着薛正阳的下文—— “我的道心本与师妹相关……道心崩碎,修为停滞后,不得已才根据师尊的卦辞来到鲤国,寻求新的契机。 待那夜与你谈心,坐上国师之位后,我渐渐明白,也许卦辞之中,那重塑道心的机会,便在这方土地、这万千百姓之中。 自浊仙一事之后,我彻底放下了过去,与师妹做了道别,为此而感知到了道心的萌动。这让我无比坚信,重塑道心的机会,源自于我肩负的职责。 但饶是我如何深受百姓信任、爱戴,那本该有所萌动的道心,自始至终都未有动静,这让我倍感疑惑。 我想……兴许是我为这片土地,这个国家,这些子民——为它们做的都还不够多、不够绝。 曾经因师妹塑造道心之时,大抵是在我濒临绝望之际。 当时我与师妹相差实在太过遥远……我发了疯似地,不顾一切地想要与她并肩而行,可正在我苍老之际,看着仍然年轻如初的师妹,却越发感到了绝望与无力。 但我仍是想要站在她的身边,与她遥望同一片风景,成为她所期待的,那个命中注定的唯一。 似乎是我的执念感动了上苍,那道心便在我绝望之际砰然诞生,无声无息,玄而又玄…… 有了前次的经验,我不免觉得,自己需要对鲤国付出的更多一些。 我理应为它献上我的一切,乃至我的生命—— 只有将自己亲手推向绝望,才能在绝望之际焕发新生。 而在第一次动用心火,败退乘胜追击的蛮军之时,我也确切感觉到了道心的异动,这让我更加确信自己走地道路没错……” 江河迟疑道: “所以在面对蛊池之时,你便动用了第二次心火——你希望通过你的一次次付出,而换来道心的回馈。” 薛正阳点了点头: “如你所言。” “可结果呢?” “……” 薛正阳沉默了半晌。 江河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一片寂静之中,渐渐响起了薛正阳遗憾的叹息: “我本以为能够寻到的。 但或许……是我太急躁了。” 第307章 我本以为不怕 “也许就像你说的……我想的太功利了。 我一味的认为,只要自己是在为鲤国而付出,在濒临绝境之时,道心自然便会显现——它曾经便是这般出现的。 但第二次动用心火,燃烧蛊池的时候……我本该有另外一个选择,却不听你的劝阻,强行把性命堵在了一条功利的路上。 我好像的确抱着侥幸的心理,刻意忽略了那并不纯粹的目的。” 薛正阳执意烧毁蛊池,也许心中的确怀揣着根绝祸患的念头。 但也定然在一定程度上,是认为此举能够帮助自己重塑道心。 江河明白了原因,当目光再次螺在眼前的,正不断自我反省的薛正阳时,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你其实不必这么着急。 纵使第一次动用心火之后,你也仍然有几十年的寿命好活。 你大可继续等下去的,在之后的几十年里,一定还会有其它的契机……” “我不可能不着急。” 薛正阳嘶哑地回答着,虚弱之间,不免有几分焦躁, “江河,我很害怕。” 江河没能意料到,薛正阳竟会给予自己这么一番答案。 他不由怔怔道: “害怕……什么?” 却听薛正阳,只是自嘲似的苦笑一声: “害怕,死亡。” “……” “江河,你还年轻,不会懂得我的感受。” “我懂。” 江河试着去体会薛正阳的心思, “我也害怕死亡。” “但我本以为我不怕的。” “……” 又是江河没有料想到的答案。 这次,江河没有妄加揣测薛正阳的想法,只静静地等待他的叙述—— “在第一次动用心火之后,我便十分明白,我的道心一日不曾修复,那我的修为便永远不会有长进。 这与我曾经未有道心之时根本不同。 当时的我,哪怕修为进展十分缓慢,但到底是在日日增进,哪怕增进的再少,心里也始终有个安慰。 但我如今已经一百三十余岁,早已到了入土的年纪。 动用心火,但修为仍旧滞涩,这意味着我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一分、一秒的流逝,要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迈入黄土之中…… 我远比你们所有人,都要明白我自己的身体到底如何。 修复道心一事何其之难,纵使已然有了萌芽,待其开花、结果,不知还要历经多长岁月。 时间流逝一些,我便更为衰老一些,天知道在我临终入土之际,到底会有多少机会留给我来把握? 我不可能等待不可知的未来,只能抓住眼前的每一个契机! 只有不错过每一个机会,我才有可能重新踏上修行的道路!” 薛正阳激动之余,不由猛烈干咳两声。 他只得先行平复呼吸,待气息归于稳定之后,才重新开口道: “可只有当我做出了选择之后,我才发现我错了……大错特错! 我本以为,我是在热爱着这片国土,热爱着这片国土上的每一个人。 所以动用心火时,哪怕有那么几分是为了道心,但我依然可以坚定地说出,我可以为了它们而付出一切,乃至自己的生命。 所以当需要我动用心火的时候,我根本毫不犹豫。 我明明知道这么做,会让我变回一百三十岁的模样,但我扪心自问,我是在真心为鲤国的后世而考虑,所以我并不害怕—— 我曾经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但当我的身体开始逐渐腐朽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自己似乎也没有那么热爱它们。 我……有些后悔了。” 薛正阳的笑容越发苦涩,似是追究到了内心最为迷茫的痛处,他不免干咳两声,才能垂着头颅继续说下去, “我后悔去动用心火,我后悔没有听你的劝阻,我后悔为这一切付出了寿命的代价。 我眼睁睁看着身体一天天的老去,每分、每秒都要觉得自己在下一刻就要寿终正寝。 我慢慢开始思考,我用寿命换回的这一切,对我而言到底是否值得? 有时候,当我偶尔能瞧见他们脸颊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脸时,我觉得很值得。 但每当夜深人静,感受着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的那一刻,我又觉得不值得。 我忽然意识到—— 也许我根本就没有我自以为的那么坚定。 我以为我为了这个国家可以不怕死。 但当死亡真的要逼近来临的时候…… 我比我想象的,要恐惧的多。 所以回过头来再去思考,我当日动用心火,到底有几分是为了鲤国,几分是为了自己? 就连我自己都有些迷茫。” 江河看着仿若在自我检讨的老人,自认为满腹经纶的他,如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并不觉得薛正阳这么思考有任何问题。 在一个人没有历经死亡的时候,他当然可以说自己甘愿为了理想而挥洒热血。 但当死亡的屠刀真的落在脖颈之时,又有谁不会有所动摇与犹豫? 这世上当然有太多甘愿为理想献身的烈士,江河曾在过去瞧见过一个个英勇的案例,对此他丝毫不曾怀疑。 但他也理应接受,这世上还有许多人在面临生死之际时,对过去的种种感到后悔与怀疑。 正如眼前薛正阳所怀疑的一般。 但这并不可耻。 江河自认,如果如今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老人正是自己,他或许不会比薛正阳做的更好。 所以他说不出话来。 因为眼睁睁看着生命一点点流逝的人,是薛正阳,而不是自己。 他没有评判是非对错的立场。 好半晌,他才宽慰似地说道: “薛前辈,怕死是生命与生俱来的本能。 你的怀疑只是来自寿命将尽的压迫,不要因眼下的犹豫,而质疑你曾经的过往—— 至少在当时,你的确是真心实意的。” “是么……” 薛正阳不置可否。 因为第二次动用心火的结果,已然给了他些许答案。 江河深知薛正阳已经陷入了迷茫之中,但他不能放任薛正阳就此沉沦: “前辈,既然你已经将道心的方向落在了鲤国,便已是无路可走。 就这么自我怀疑地枯坐下去,对你的道心、乃至你自己而言根本毫无益处。 过去如何已经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趁着你现在还能够言语,还能够动弹,我们还算拥有挽回的机会!” —— 今天有事跟老妈出了趟门,一会儿还有一章! 第308章 恼怒 “挽回的机会……” 薛正阳早在一年前,便将一切责任托付于茅野望之身。 故而一年以来,纵使茅野望在难以决断之时还会急切征询薛正阳的意见,但大小决策,也都只能换回一句“你自己斟酌即可”。 他早已将自己封锁在这高阁之上,苟延残喘,已经很久不过问鲤国的诸多事宜。 三个月前,更是屏退任何来客,谁也不见,对鲤国当前的境况充耳不闻。 偌大个鲤国,几十万人口之中,也唯有江河能不顾他的意愿,强行站在他的面前与他强硬交流一番。 故而他对于近些日子以来,传得沸沸扬扬的富商之子一案并不了解。 江河倒也理解,便简单的与其解释了一番,而后道: “说到底,那邪教党羽搞宗教密谋,最后东窗事发是假,想要借由女子尸身掀动舆论,扰乱人心才是真。 如今广大百姓不明真相,都在打听琢磨那女子尸首的下落,如若这时隐藏在人群中的浊仙残党抛出一具死尸弄虚作假,恐怕会彻底确立浊仙残党的威信。 倘若是三年前,鲤国大败蛮国,你的威望正处巅峰之时,百姓定然不会害怕这些混迹在人群的浊仙残党。 毕竟纵使他们如何兴风作浪,百姓也仍然相信,有你这个国师坐镇,定能为他们排除一切忧患。 但这三年以来,浊仙残党屡禁不止,已然是消磨了他们的些许耐心。 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情,而你又早在一年前退居幕后,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百姓不免要对你致以微词——” “我为了这个国家,不惜耗尽自己的寿元,他们为何要对我致以微词?” 薛正阳忽而道。 饶是他的身体已然不支持他再有什么过激的情绪,但这般打击还是难免让心境本就有所动摇的薛正阳失态—— 他过去的所作所为,不正是为了成为鲤国不可动摇的信标? 倘若眼下就连百姓都开始质疑这伫立的信标,那他过去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你先别激动。” 江河理解薛正阳的不满,但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解释道, “三年时间,对于你我这般修行者而言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对于那些寿命不过几十年的凡人而言,却已然称得上久远。 他们一开始也对你抱有十足的信心,可在这三年里,他们也见证了我们对浊仙残党的无能为力,如今甚至因浊仙而闹出了人命,甚至连死人的尸首都有所牵连,这更让他们惶惶终日。 我们与这些百姓的所处位置不同,他们对于这般事情的了解根本不如我们全面,你如今又迟迟不肯露面,对你有所怀疑再正常不过。 况且,他们并非看不到你为这个国家的付出,如今也只是疑惑你为何连出面解释的场面功夫也不去做,其实心中也仍然愿意相信,只要你愿意出面,便能够解决这些事情。 否则,便不止是对你略有微词这么简单了。” 也唯有听了江河的解释,薛正阳那起伏的情绪才有所缓和。 江河见状,亦是心道不妙。 原本以为薛正阳要面对的,仅仅是关乎道心的迷茫,与对求生的迫切。 不曾想寿命将终之余,薛正阳的心态也不如曾经一般平和,反倒是因眼下的迷茫而有了过激的反应。 若是从前的薛正阳,绝不会因此而感到恼怒。 虽说江河十分能够理解。 但眼下恰恰是需要薛正阳冷静的时候。 “总之……不能任由浊仙残党这么兴风作浪下去。趁着百姓如今还信任你,我们势必要靠你的威信,暂时将这阵邪风压下去。” 江河道。 薛正阳沉默半晌,不知是否是在考虑得失。 但不待江河继续劝说,便听他道: “我该怎么做。” 江河松了口气。 好在薛正阳的头脑还算清醒,没有被死亡的恐惧蒙蔽了双眼。 他不断回忆着前世的各类危机公关,最终道: “面对舆论这种事情,我们没有太多的办法。 在我看来,只能趁着事情还未继续发酵之时,让你现身去公开承诺,让百姓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些事,暂且让这件案子的风声过去。 至于后续有关浊仙的事情……我们只能后面再作打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浊仙残党是一早在路任家在世之时,便遗留下的后果。 事实证明,这般威胁根本难以根除,能做的只有兵来将挡。 “我明白了。” 薛正阳答应的果断。 “总之,你的道心方向,既与鲤国息息相关,这么做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要我何时去做声明?” “宜早不宜迟,但公开声明这种事到底是需要准备一番的,待会儿我便去宫中面圣,让陛下提前筹划一番,如果不出意外,应当明日便需要你来出面。 你对这些事情了解尚浅,所以我会率先帮你写好文稿,届时你照着念便是,其它的不用做太多。” 薛正阳似是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缓缓以点头示意。 看着那位曾经的谪仙,如今因寿命而落得这般地步,江河心中唯有万分感慨。 但他最终也没再说什么,只在寒暄了几句之后,做了道别。 关乎舆论大事,迟上一分,便严重一分,耽误不得。 故而江河也只是在下楼后,与驻守原地的茅野望交代了两句,拜托他明日搀扶着薛正阳前往锦京城后,便匆匆离去,赶往宫中面圣。 但抵达宫城之时,江河只瞧见了在宫里十分寂寞的鱼幺幺。 顾青山带着一众女兵前往剑山修行,而鱼幺幺作为一国公主,自是不可能时常跟着。 江河亦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没有人陪伴的日子里,小姑娘也便只能在宫中闷闷不乐。 瞧见了江河她自是欢喜的紧,但听到江河是来面圣的,心中遗憾之际,也告知了江河自家爹爹的去向—— 鱼玄机似是一早便随赵公公驾车去往皇陵了。 鲤蛮之争的大胜,使得鱼玄机在民间的名望也水涨船高,也似乎是由于他乃一国之君,本就与国运息息相关,如今借由龙玺助力,也可轻松打开这鲤国秘藏。 而这三年来,他时不时便要过去瞧上一次。 江河无奈之下,也便只得陪着鱼幺幺溜达了好一会儿,与她讲了讲这些日子以来,锦京城发生的桩桩件件,一同等待鱼玄机的归来。 有关富商之子一案,鱼玄机自是有所关注,他的解决方法与江河所想无异。 但薛正阳毕竟是为了鲤国才衰老成这般模样,他作为一国之君,没有立场强求自己国家的恩人,拖着这副身子强行去做些什么。 如今见到江河把该办的事情办妥之后,也不由松了一口气,便依江河之言,迅速召集百官拟定了方案。 江河见一切事了,也便拜别了鱼家父女,匆匆赶回国公府。 关乎女子尸首一事,算是暂且有了定论。 但今日所见所闻,却不免让江河猜忌地更为繁复了一些—— 那国公府的一众丫鬟,江河还需仔细琢磨。 第309章 贵人忘事 忙碌一日,回到国公府时,夜色已然渐沉。 江河一如往常地,先与顾海与白夫人打了个招呼,以示礼貌后,便径自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中。 院子里不少仆人还在各司其职,绿萝也兢兢业业地守在江河的房门口,或许是性格使然,只是静静伫立,倒也显出几分娇柔。 待江河走到她的面前,与其对视,她便好似吓了一跳似的,连忙低头道: “江、江仙师!” 江河看着她这般娇柔的模样,心中却在琢磨,这是否是浊仙残党的伪装。 他上下打量一眼,顺带瞧了瞧候在各处的其它丫鬟,直接道: “进来,有事问你。” 绿萝见江河面色肃穆,心里惴惴不安,但命令难违,也便随着江河一同进到了卧房中。 江河心中暗自思索,面上波澜不惊,像是随意地询问着: “绿萝,你是何时来到国公府的。” 绿萝显然不明白江河这么问的用意,也便老实答道: “回仙师,绿萝自幼便被人贩拐走,七岁时被夫人买下,距今已有快十年的时间了。” 江河一怔: “不是近两年才来地么?” “不是啊……” “平日里会外出么?” “府里有规矩,不允许下人私自外出的。想要出门,要事先向管事请示,说明缘由。 绿萝从小生活在国公府,外面认识的人不多,除了老爷夫人吩咐要事之外,几乎不曾出门。” 江河皱了皱眉,回过头细细瞧着绿萝略显畏惧的双眸,其它再也看不出什么。 绿萝的回答与他设想有些许出入。 他本以为这小姑娘或许是近两年才混进国公府的,如此一来倒也与浊仙残党兴风作浪的时间重合。 但眼前这姑娘分明一直待在国公府中,若说真有被浊仙残党拉拢的可能,似乎只能说明是国公府内部出现了问题。 虽然眼下无法验证绿萝的回答是否为真,但江河隐隐觉得,自己的猜测似乎有些走偏了。 旁敲侧击或许难以问出什么实质,瞧着绿萝眼下这战战兢兢的模样,江河便换了个问法: “你很怕我?” 绿萝浑身一颤,悚然的模样分明是充作了回答,但嘴上却是连连摇头道: “没有、没有。” “你既是不怕我,又为何要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绿、绿萝从小胆子小,若是让仙师感到不快,绿萝——绿萝改就是了。” 小姑娘许是真的胆子小。 江河也只是与其严肃了些。 饶是如此,她也几乎要被江河吓破胆子哭出来。 言语之间分明已经有了些哽咽。 江河纳闷。 这绿萝胆小似乎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可若真是胆小,又怎敢对自己这个名副其实的‘仙人’有所隐瞒? 他继续试探下去: “说你胆小,未免不太妥当吧——我看你分明就是胆大包天!” 话音刚落,绿萝便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难怪见这江仙师一副肃穆神情,不曾想竟是来怪罪自己的! 她跪在地上支支吾吾,眸中泪光霎时决堤: “仙师饶命!仙师饶命!绿萝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江河见状,还以为自己真诈出了点什么内幕,便继续板着张脸道: “坦白从宽,若是你能将缘由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兴许我还能饶你一命。” “是!是!” 绿萝如蒙大赦,一边抹着止不住的眼泪,一边哭诉道, “绿萝前些天,是偷偷去厨房吃了一块本来该端给仙师的桂花糕。 当时刘大娘告诉我说,她不小心做坏了一块,模样不好看了,想要送给我——不对不对,是绿萝见那桂花糕模样不好看了,嘴馋,执意让刘大娘送给我吃的…… 前两天笼子里养的本来打算做乳鸽的鸽子,也是绿萝见它可怜,心生歹念,借着摸摸它的机会,假装一不留神让它飞走的。 但是小莲的二两银子真不是我偷偷拿的!我明明只是记得,小莲的二两银子就是放在她枕头下面了,可若真是我偷拿走的,又何必告诉小莲我知道她藏银子的位置! 还有还有……” “停停停!” 江河连忙打断了小姑娘哭哭啼啼的“招供”。 小姑娘连忙戛然而止,不再细数罪状,就连哭声也因江河的打断止息片刻。 江河一脸迟疑: “你就要跟我交代这些?” 你要不自己听听自己说了些什么? 绿萝看着江河一副不打算放过自己的模样,亦是心惊胆战: “仙师……仙师还想要绿萝交代什么……绿萝长这么大没再做过其它错事了,先前犯的错都已经被青竹姐姐责罚过了。现在说的,都是最近做的错事……” 江河也不知这姑娘是故意装傻充愣还是如何,眼见这丫头不肯说实话,直截了当道: “我问你,自三个月前你顶替了青竹的职责以后,我是不是亲口告诉过你,外面一旦传出了什么新闻,尤其是有关这两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邪教,或是东鲤仙院的事情,都要一五一十的禀告我?” 绿萝还是一脸迷茫,怔怔地点了点头: “仙师是吩咐过。” “然后呢?” 被绿萝这么一糊弄,江河不由焦躁道, “最近有关富商之子的那个案子,满城皆知,你为何不禀告于我? 三日前我正沉睡的时候,东鲤仙院的茅道长是不是来国公府找过我帮忙?当日是不是你接待的他? 为何待我醒来之后,你反倒对这些瞒而不报!若非我今日留了个心眼,从别处打听到了这些消息,甚至有可能耽误更多的时间! 我问你,你向我隐瞒这些事实,故意为邪教残党争取时间,到底是何居心!” 绿萝起先还不明白江河为何要提起这些。 但见江河把话越说越重,她面上的神色渐渐由恐惧转为了惊骇。 她甚至连哭泣的余地都不敢有,连忙辩解道: “冤枉,仙师冤枉! 绿萝从来没有瞒而不报过,不论是最近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命案,还是茅仙师来找您这些事,绿萝都知道它们要紧的很,怎么可能故意隐瞒—— 仙师许是最近精神不好,贵人忘事…… 但、但早在您前天睡醒的第一时间,绿萝分明就跟您说过了呀!” 江河大惊: “你说什么!?” 第310章 另一个意识 绿萝跪倒在地上,连连“砰砰”磕头,嘴上不停的哭诉,生怕让江河听错似的重复起来: “绿萝真的在第一时间就告诉您了,绝对没有向您隐瞒过半分!当时绿萝见您迟迟不曾动身,还问您是否要为您准备去往东鲤仙院的马车。 您当时只是看了绿萝一眼,绿萝以为是自己擅作主张,惹得您不开心了,这才不敢再多嘴退下的—— 绿萝所言千真万确,院子里的姐姐们都能够作证的!” 江河也不忍心让一个小姑娘在自己面前,把头磕地头破血流,连忙伸手抵住了她通红的额头。 但他的脸色却十分阴沉,更是吓坏了绿萝: “你说……早在前天的时候,我便醒来过一次?” “是……是的。” “千真万确?” “院子里的姐姐们,那日都见到您了。仙师若是不信,可以再去问问其他人……” “我可与你们说了些什么?” “没、没有……当时不管绿萝怎么问您,您都没有理会。绿萝便觉可能是叨扰到您了,就不敢再作主张……” 绿萝哭得梨花带雨,想来真的是被吓坏了。 江河心中多有迟疑,但也不敢轻信绿萝一家之言,思索片刻,便道: “你出去,叫院里的其它人在门前排队,我要一个个问话。” “是、是。” 绿萝见江河没有为难自己,但又生怕这仙师性情乖张,在自己一不留神时突下毒手——城里剧院里演戏的戏子们都是这么演的。 故而她三步回头,见江河只是坐在原处未有动作,逃也似地便哭着跑了出去。 外头的丫鬟早早便听见了卧房里的动静,如今见绿萝哭着跑出来,还以为她在里面受了什么委屈。 有些在院子里待地久的丫鬟还纳闷,往常姑爷也不这样的啊? 难不成小姐一走,就本性毕露了不成? 但听绿萝说要她们一个个进去接受问话,也便心怀忐忑,自顾不暇。 但随着丫鬟在卧房之间进进出出,到最后都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充斥在她们心中的疑惑不由更甚了。 直至最后一个丫鬟走出来,一众人围聚在距离江河卧房偏远的角落,尽是一些窃窃私语—— “姑爷问你什么问题了没有?” “就问他是不是在前天醒过来了……明明就是两天的事情,姑爷难道忘了不成?” “还问我绿萝有没有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我分明记得有过这么一回事的啊。” “是啊,那天姑爷不知是心情好还是怎么地,绿萝从房里出来时候就差点蹲角落里哭起来,我起先还以为她是被姑爷欺负了,后来问了,她才说是姑爷瞪了她一眼……” “绿萝这丫头本来就胆小,姑爷这不成心的嘛。” “不过姑爷这么一问,我倒是感觉有点瘆得慌了…… 你们说,前天咱们见着的……会不会,不是姑爷?” “诶!!!” “你可别瞎说这些话啊,怪吓人的。咱们见到的分明和姑爷长得一模一样,怎么可能是别人?” “那姑爷记性这么好,怎么会忘得这么快呢……而且姑爷这些年来一直对咱们和和睦睦的,何时还瞪过别人? 就算绿萝胆子小,也不该一瞪就把她瞪哭了吧——老爷还没这本事呢……” 有些事情容不得仔细琢磨,否则便容易吓到自己。 一众丫鬟本还讨论的热烈,但随着话题渐渐向着某些诡谲的地方发展,她们也便连忙三缄其口,提心吊胆的做起各自的活计来。 而仍然坐在卧房之中的江河,唯有阴沉的面容久久难以舒展。 “我真的在前天醒过来了……” 他喃喃自语。 他一连用各种大同小异的问法,问遍了院子里时常相伴的每一个丫鬟,从她们的回答中,江河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 可若是国公府的丫鬟没有任何问题…… 那有问题的,便只能是自己! 江河只觉心脏在剧烈的跳动,惶恐之余就连他也难以分辨事实真相。 平复心情的同时,他不免再行琢磨起来: “如果她们所言为真,那我又为何会在毫无知觉的同时清醒? 我分明记得,自从沉睡以后,一连多日的时间,我都在那片空间之中闭目养神,分明有着自己的意识。 后来更是借助江宗主的双眼,去瞧了瞧千年前的过去…… 照常理而言,我的意识既然尚在空间里徘徊,那现实的躯壳便不应该有所动静才对。 所以…… 要么是因太过操劳,致使我的肉身在无意识中做出些许反应,类似梦游,致使看起来像是‘清醒’过来。 要么就是—— 在我休眠之时,有另一个意识,操控着我的身体!?” 想到此,江河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说这般猜测实属离奇。 但眼下这个世界连修仙都存在,自己更是从一处遥远的地方不知迁徙多久才宛若‘夺舍’地活过来—— 这么一看,似乎也便不足为奇。 江河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便排除了第一个‘梦游’的可能。 毕竟自他来到这方世界之后,便从来没有过类似的习惯,更何况那些丫鬟分明见自己好似清醒,还狠狠瞪了绿萝一眼…… 若执意说是梦游,恐怕只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难不成是原主?” 江河再行猜测,但转瞬之间,却又将这个答案排除, “不对……自我穿越之后,原主的尽数记忆便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而且原主虽然性格谨慎,但也觉不是阴鸷的性子。倘若是他占用了本就属于他的身体,应当第一时间便会询问自己身在何处,亦或是说些其它什么,而不会一言不发…… 原主一定是死去了才对。” 可若不是原主,又会是谁? 倘若真有第二个除了自己之外的意识,曾在短时间内操控着这具身体,那它又是如何产生的? 是如自己一般的天外来客? 亦或是—— 江河双目圆睁,似是把握住了些许线索: “等等……那日我凭灵丹强行突破地境,历经的三道天劫,分明有一道作用于神魂之中。 也便是自那日开始,我便愈发嗜睡,一连伴病共度三年有余。 而自那之后,那些在我脑海里争相侵袭的意识也便随之烟消云散。 我起先还以为,那是来自神魂劫难的馈赠。 可两日前我的意识仍然陷入空间之中,身体却忽而苏醒——” 江河整理着已知的所有信息,回忆着过往所学过的诸多知识,有些迟疑地得出,或许没那么确切的论断—— “一人睡去的同时,有另一个人苏醒主导躯壳。 难不成,那本该污染我神智的意识,在天劫的作用下,没能将我污染。 而是将它们化作了我的……另一个人格?” 第311章 根除不尽 江河无法确定。 但如若那些丫鬟叙述的内容属实,这似乎是最为合理的断论了。 只不过还要想办法进一步验证。 毕竟对于江河而言,若非那所谓的第二人格忽然出现,被一众丫鬟们瞧见露了怯,他或许真的以为自己只是染上了嗜睡的病症。 纵使他如何颅内发疯地去试探那所谓的‘第二人格’,耳边也尽是些屋外夜色下的晚风声。 江河并不清楚,到底是那第二人格如先前的自己一般沉睡了下去,还是在自己大脑的某处暗中窥伺自己。 而正待自己清醒的同时,倘若江宗主那边恰巧有事寻找自己,遁入了虚无空间之中,看到的到底是那幅画卷,还是另一个意识的自己? 想到目前无法让另一个意识主动现身,诸如此类的问题,也只能待下次沉睡之时再行验证,江河便更觉头疼。 这第二个意识偏偏出现在如此紧要关口。 他是真怕因为此事忽然闹出什么大幺蛾子来,但对此又无可奈何。 思来想去,也便只能再度叫来绿萝,让她好生盯紧自己,一旦自己出现了如何异状,譬如先前一般忽然清醒,只待细心记下,等到自己真正‘苏醒’时,会自行询问她的。 江河尽量把话说地通俗易懂一些,用‘鬼上身’的说法解释了一些她眼中的怪异之处。 绿萝胆子本来就小,听见江河的说辞更是要往角落里钻,但接青竹的班,打点好江河的吩咐本就是她的职责,也无需江河强行要求,她到底还是怯生生地答应了下来。 话虽如此,屏退绿萝后,江河到底还是没敢睡去。 毕竟今夜一过,明日便要抓紧时间让薛正阳在鲤国展开一番公开声明,他生怕这么睡去后又是几日沉眠,无法盯梢明日的活动—— 毕竟是多事之秋,如今薛正阳的精神状况也有待商榷。 江河想罢,也便兀自打坐夯实起了基础。 三年以来,他的修为没有半点长进,也一如既往的虚浮,江河曾问过江秋皙大抵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让自己的修为重新有所长进,江宗主给出的结论是三五年—— 后来问了薛正阳江河才知道,江宗主所说的三五年,是按照自己的修行速度琢磨的。 若是按薛正阳未有道心时的修行速度,三五十年都是有可能的。 急不来,却也怠慢不得,正好用作打发时间了。 至于江秋皙传下的制傀之法,江河把一众材料拼拼凑凑,大致造出了个轮廓,但缺少至关重要的驱动核心,而那需要一些比较特殊的材料,也便就此搁置。 一夜便这般悄然过去,江河仍然没能感受到第二意识的存在。 索性便不再多想,专心把精力放在当日的声明之上。 故而也便一大早离开国公府,匆匆赶往外城—— 仍是国师大典之时所使用的那个广场,其间建筑亦与四年前未有太多区别。 正是清晨时分,但鱼玄机所安排的人马似是深夜时便已经赶往此处,开始在那如一的高台紧锣密鼓的布置。 周遭已经围聚了不少人,尽数被禁军限定在了一定的区域之中,想来鱼玄机对此次声明十分看重,不希望混迹在人群之中的浊仙闹出太多的幺蛾子。 江河找见了监督统筹的赵公公,跟着他一并进入了高台上的幕后,瞧见了坐在轮椅之上的薛正阳。 他的身旁赫然站着茅野望与鱼玄机,三人的目光一同落在薛正阳手中的稿件上,却是连连叹气。 鱼玄机瞧见江河走近,也便连忙打了个招呼: “小江仙师,只凭这份稿子,怕是很难服众。” 江河走近之后,大致扫了一眼,上面内容仍是一如既往的官话,辅以一些辞藻点缀,看起来有模有样,但到底没能提出太多的解决办法—— 无非是许诺一个个,连他们自己都无法保证的承诺而已。 江河不免对百官的文学素养,产生了一定置疑。 但毕竟是昨夜紧急撰写出来的草稿,用于应急倒也够用。 故而他只得叹了口气,摇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鱼玄机左右环顾一眼,又看了看正在默默记忆,不曾参与话题的薛正阳,也跟着叹了口气。 随后,他匆匆把江河拉到了幕后角落,单独讲话: “朕是害怕在薛国师诵读之时,有人从中挑刺。小江仙师,你老实告诉朕,除了暂缓民心之外,你们还有没有什么解决浊仙残党的方法?” 江河不懂,只是这种小事又有什么需要避讳其他人的,何必还拉自己来到角落单独谈话。 但江河仍是做出解答: “茅道长与东鲤仙院的学子,对混迹在百姓中的浊仙残党已经很上心了。 只要是有些苗头的,不论是真是假,他们都会彻查下去。 但他们潜藏在鲤国之中根深蒂固,追查到底,往往只能牵扯出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少有连根拔起的时候——这是根除不尽的。” 对于一个统领一方百姓的国君而言,想要治理这些混迹在百姓之中的教徒,到底是困难的。 因为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这些混迹在百姓中的敌人,还要将民心、效率等各色疑难杂症,尽数考虑进方案之中,这势必导致工作进程推进缓慢。 而诸如浊仙残党,则不必考虑这般繁杂的问题,只要瞅准目标逐一蛊惑,或威逼,或利诱,总有禁受不住的小鱼咬饵上钩。 “根除不尽……” 鱼玄机喃喃自语起来,眸中神色似是有些意味不明, “这路任家在朕的国家里安插这些钉子,到底有什么意图?” 江河记得自己应当与鱼玄机谈过这些的,但想到鱼玄机日夜烦忙政务,不记得了也是理所应当,也便解释道: “我们当时似乎猜测过一些——他或许是为了鲤国的龙脉。” “可他到底又为何贪图龙脉,这鲤国的龙脉,又与浊仙有何关联?这龙脉难不成对浊仙还有何益处不成?” 江河琢磨了片刻,摇了摇头: “说实话,这些事情,哪怕是那些浊仙教徒,或许也不曾知晓。 这三年间,东鲤仙院这边也曾试着在浊仙残党内部安插卧底,想要从中知晓一些信息,以应对这些飘忽不定的残党。 但最终没有得出任何结果。 在普通人的视角里,浊仙残党近乎是以威逼利诱的形式迫使他们就范,或是用那所谓的‘永生’,或是直接以对方在乎的人相逼。 但所谓的‘长生’……无非是抓住了那些不甘心之人的侥幸心理,进行的一番忽悠罢了。” 第312章 死尸 江河叹了口气,无奈道: “没有灵台,便无法修行,这是天地亘古不变的道理。 但总有些人不愿相信自己成了少数人的事实,这也便给了浊仙残党一些可乘之机—— 这便是那些百姓成为教徒的理由。 但对浊仙残党而言,这一切不过是他们吸引教徒的手段,而非目的。 我们唯有能从近三年中,他们的所作所为来看出,他们是在刻意通过大小不一的动乱,来撩拨百姓对薛前辈的信任。 只有百姓不再相信鲤国的信标,他们才有从中作梗,引出龙脉的机会。” 鱼玄机迟疑道: “所以这些浊仙残党混迹人群之中,只是想要掀起国家动乱,引出朕这鲤国的龙脉?” “应是如此。” “那若是遂了他们的愿,又当如何?” 鱼玄机忽然道。 江河一怔,一时间没明白鱼玄机的意思: “您说什么?” “既然依照小江仙师的意思,这浊仙残党注定无法根除。 那若是遂了他们的愿,让他们就此引出龙脉,我们是否就能知道他们的根本目的?” “这……” 江河眨了眨眼。 这倒是他从未设想过的方法。 听起来似乎是有些道理的,但江河几乎是转瞬间,便否定了这个做法,摇头道: “陛下,薛前辈曾与我提起过,龙脉与国运息息相关,龙脉既出,便印证这个国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稍有不慎便会走向灭亡—— 哪怕是鲤蛮之争时,鲤国也并未被压迫到引出龙脉的地步,可想而知,若是龙脉浮现,这片土地有将会面临多么沉重的危机。 若只是为了探究浊仙残党的目的,便将整个国家,乃至几十万人口当作筹码,风险实在难以估量。” “这样么……” “而且——” 江河又习惯性地咬了咬上唇,目光在须臾之间,便落在了仍在背稿的薛正阳身上, “百姓如今还算信任薛正阳,若是任由浊仙残党这么放纵下去,薛前辈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定会日渐式微。 薛前辈修复道心的希望,便系于这片土地之上,倘若他意识到他不惜付出寿命所要庇护的百姓不再信任他—— 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如此一来,他或许便再也没有修复道心的可能。 江河承认,于情于理,自己都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鱼玄机也顺着江河的目光,向着那年迈苍老的身影望去。 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江河的肩膀: “是了。 放任他们兴风作浪,反倒对薛国师而言太不公平。 小江仙师便当朕没说过这些吧。” 江河点了点头: “让陛下忧心了。 其实只要稳住百姓对薛前辈的信任,那些浊仙残党便翻不起什么大浪。 待此事拖延过去之后,我会尽力想些其它方法,做出些能让百姓们信服的实绩。 我记得三年前的人口普查,应当还留有档案才对? 到时我们再仔细从中筛选人群,进一步缩小浊仙残党的活动范围,应当能压过一阵浊仙的势头才对。” 鱼玄机听罢,也并未有任何太过欣喜的反应,江河见他眉头仍是紧皱,也不再说些什么。 随着时间的流逝,围聚在高台周遭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宫中的禁卫便伫立在高台三十尺左右的距离中,将高台整个包围起来,留出了一定的空位,致使高台四周看起来没有那么窘迫。 鱼玄机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匆匆向茅野望使了个眼色,熙熙攘攘之间,茅野望便推着轮椅,陪着薛正阳一同走至高台正中。 “薛国师!那是薛国师!” “这……薛国师怎么老成了这副模样?” “今次不会又是打算讲些场面话来糊弄我们吧?” 一众百姓的反应尽收眼底,那将整个高台包围起来的禁卫,见他们的议论之声越发嘈杂,不由震地一踏,高喝一声: “肃静!” 他们的双手已然搭在腰间跨刀之上,声音嘹亮,倒也震慑住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 只在一瞬之间,人群鸦雀无声。 而坐在轮椅之上,俯视悠悠百姓的薛正阳,见无人再敢私下议论,只缓缓叹了口气,开始背诵记忆中的文章—— 大体内容,无外乎是对过去自己因身体原因,退居幕后表示一定的歉意,再对已然发生的命案感到惋惜,同时对未来进行了一番展望。 措辞之间挑不出什么毛病,最多是少了几分人情味。 薛正阳也没有太多的自由发挥,只是照本宣科的,尽量带有感情的去背诵已经记好的内容。 但一些人却不免对此致以微词: “这、就这般敷衍?” “你还想让薛国师说些什么?薛国师既是承诺过了,便肯定会做到的——当年那帮蛮子侵扰咱们边关,不也是薛国师来了之后,带兵把他们打跑的?” “你自己听听,薛国师嘴上说的有没有丁点信服力?我看薛国师这根本不是真心实意,文稿到底是不是薛国师写的都还两说!” “薛国师当年镇守边关,不惜耗尽寿元才换来天下太平,如今年迈力不从心了,转述他人,让人代写难道不是情理之中?” “那他亲自出面还有什么意义?只是画饼谁不会啊?把稿给我,我上去说地比他还好!” 江河便缩在一众人群之中,听着周遭的各种议论,心中大致估摸着有多少百姓,仍然愿意相信薛正阳的言辞,至少大多还算理性—— 许是薛正阳的威信还在,情况比江河预想地要好上太多。 但双耳紧接一动,赫然便有不和谐的声音传出: “别的呢?那女人被邪教当街刺杀的事儿还没结束呢!那女人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薛国师不是说了么,已经在东鲤仙院妥善下葬,有了归宿了。” “谁知道他是不是唬我们呢?万一是那女的真被大卸八块,这帮牛鼻子道士不敢公开呢?” “喂!你什么态度啊?这般胡言乱语,羞辱薛国师,你是不是那邪教派来挑拨人心的!” “干嘛?不让人说实话怎么着?他娘的邪教在咱们国家藏了多少年了,到现在还成天作乱,蓄意杀人!? 我看根本不是东鲤仙院屡禁不绝,而是这邪教根本就是和他们一伙的! 他们刻意捏造什么邪教出来,想让我们永远被东鲤仙院这帮仙人掌控,当他们的走狗、奴隶—— 啊!!!” “打人啦!打人啦!” “你他娘敢血口喷人,老子打的就是你!” 就好像有所预谋一般,人群近乎是在争相议论之间,便接连爆发出此类冲突。 原本还井然有序的百姓,霎时间乱作一团。 台上的薛正阳尚还未背诵完准备好的稿子,一众禁卫见眼前的百姓争相胡乱,连忙嘶吼道: “肃静!肃静!” 但冲动起来相互争执,乃至斗殴的人群已然不管不顾。 人群推搡之际,开始不断向着高台的方向倾轧而去。 一众禁军不能任由混乱继续下去,便“铿锵”一声抽出手中的寒刀,就要阻止动乱的发生。 但这般作为非但没能控制住已经动荡的局势,反倒成了压垮一众百姓那紧绷心弦的稻草,呼喊之声霎时此起彼伏。 “杀人啦!杀人啦!” 江河率先出手,拦住一对斗殴的百姓,那些安排在人群之中,寻觅潜伏浊仙残党的东鲤仙院弟子,也纷纷要出手制止混乱。 就在此时,混乱的人群之中,忽然冲出了一个背着厚重行囊的男子。 那男子不知用了何种方法,从人群脱颖而出,自那禁军的胯下冲到了高台不远处的空地之上。 江河见状,心道不妙,连忙施展迅风步,便要扑上那男子。 但本就慢人一步,纵使他跃出人群,妄图从高空落下,制服那人,却已然无法得偿所愿—— 却见那男子振臂一呼,解下背后行囊,将其抛掷空中。 那行囊包裹的事物,便赫然从半空而落。 一众百姓看清其中事物,当即惶恐呼喊: “是尸体!是尸体!” 江河定睛瞧去—— 那自高空散落一地的,赫然是一具被分解开来的死尸! 第313章 烧死 “这、这是做什么呢!快——快把这人带走!” 禁军直属鱼玄机统领,但如今这突如其来的混乱,鱼玄机已不好出面主持,赵公公便自幕后连忙跑出来呵斥办事不利的禁军。 几个禁卫听着那尖细的嗓音,当即反应过来,纷纷就要向着那男子扑去,但江河已然率先一步倾身而上,将那男子押在了地上。 但不待江河要问些什么,却听那男子已然悲呼一声,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江河深知自己未用太多的力气牵制住他,翻开一命呜呼的尸首,果真见他两眼翻白,像是事先服了毒药一般。 江河心道不妙。 这般状况是他有所预料的。 诚如鱼玄机所担心的一般——只要薛正阳出面,汇聚一众百姓,那浊仙残党势必有所动作。 正因如此,鱼玄机才特意从宫中调遣了一批禁卫隔作人墙,又以东鲤仙院的学子在一旁仔细盯梢—— 纵使人群混乱,也不应有浑水摸鱼闯出人墙才对! 江河心中有所怀疑,但眼下也不是细想原因的时候,一众禁卫已然将散落一地的尸首围聚起来,尽量充当人墙,遮挡黎民百姓的视野。 但此番混乱显然是有所预谋,既是已然安排妥当,又怎可能没有相伴演戏的戏子—— 却听有人混迹在万众百姓之中,向着高台的方向大吼起来: “你们东鲤仙院不是说把那女子妥善安葬了么!?眼下这尸首又是怎么回事!” “枉我们信任你们东鲤仙院,你们就是这样庇护我们的身家性命的么!?” “无能!无能!” 一石激起千层浪。 起先一众百姓还不曾将此事牵连到薛正阳的身上,但眼见薛正阳似是愣住了一般,迟迟不语,在有心人的煽动之下,也终究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将苗头指向了那高台之上迟暮的老人—— “你们东鲤仙院分明就跟那什么邪教是一伙的!” “才刚刚做出承诺,不曾想现在倒是打了你的脸!” “什么狗屁仙人!连一个孤苦女子的尸首都保不下来!枉你们苛捐杂税,到底是养了一群尸位素餐的伪君子!” “肃静!肃静!” 一众禁卫眼见事情愈演愈烈,纷纷抽刀以作威慑,就要逼在一众百姓的身前,将他们喝退回去。 纵使这般威逼的确吓住了一些被带动情绪的百姓,但更多的却是大喊法不责众的掀动者。 “事实为证!你们难不成想要堵住悠悠众口吗!” “这天底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难不成说句实话都要掉脑袋吗!” “我们要说法!说法!” 纵使有些人有心为薛正阳辩解什么,但到底是被尖酸之声压过一头,淹没在人山人海之间。 高台之上的茅野望,眼看群情激愤,握着轮椅把柄的手心都渗出潮湿冷汗。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薛正阳一眼,却见薛正阳便望着台下那乌泱一片的群众,默不作声。 他不由道: “前辈,今日声明大抵是做不成了,我们还是暂且避避风头吧……” 薛正阳仍是静静望着眼前的人海。 面目之上,那已上刻深沉岁月的褶皱,似是在隐隐的抽动。 虽已年迈,但到底是地境之身,那愈演愈烈的刻薄便就此回荡在他的耳畔,刺耳、却又清晰。 看着那一个个陌生却又狰狞的面孔,似是接二连三地将矛头对向刚刚才做出承诺的自己…… 薛正阳承认,自己似乎有些迷茫了。 他不惜以后半生的寿命作为动用心火的代价。 可到头来又换回了什么? 如瓷盏易碎的信任。 “不堪一击。” 他缓缓道, “不堪一击!” “什么?” 人群似乎听见了他的嘲笑,渐渐止息了一瞬的混乱。 “不堪一击!” 薛正阳干哑的喉间争相撕扯,发出了尖锐的笑声。 他那抽动的嘴角扯出一抹讽刺,年迈的身躯似是忽然焕发了力量,借着扶手的支撑,竟也奇迹般地站起身来—— 他怒视着眼前各怀心思的凡人,浑浊的眼眸似是能够看清他们一张张丑陋的嘴脸。 似是众生相。 他从未有一刻,如此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 面对忽而寂静的人群,他指着那一张张愚蠢的面容,心头似是仅剩下了嘲笑: “看看你们现在的嘴脸…… 你们以为你们是在指责什么人? 到底是一个犯下滔天大罪,正等待你们审判定夺的罪人;还是一个甘愿忍辱负重,任由你们泼下乌有缘由的恩人!? 你们错了、错了。 你们是在指责一个仙人! 用你们那无知、愚昧、可笑的嘴脸,来指责一个执掌你们生杀权利的仙人! 我只需一个念头,动用一个念头——你们这些丑陋的嘴脸,便都会同你们愚昧的思想一同焚烧殆尽! 我本来不必管你们! 我甚至可以肆意地把你们当作圈养的畜生屠宰!你们一个个谁都不可能有反抗的余地! 但我没有! 非但没有,我还处处在为你们可笑而短暂的一生处处考虑! 是我!是我在你们渴望长生的时候,屈尊为你们这些凡人讲道! 是我!在你们要被仙人当畜生宰杀的时候,保下了你们卑微的性命! 是我!在你们差点沦为蛊虫圈养的食粮时,耗尽了本还悠久的寿元! 你们之所以还能安心的站在这里,用你们愚蠢的思维指责你们的恩人,全都是因为我! 你们应该对我感恩戴德!应该感激我赐予了你们可笑的不知多少条性命!感谢因为我的存在,你们才不至于经受苦难与折磨! 你们应该明白,我本就不必为你们做这些!你们的死活本就该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可你们也没有! 你们自以为赋予了我可笑的信任、不堪一击的信任,就能拴住我,让我成为你们的奴隶,遵循你们的意愿,庇护你们、教导你们、成全你们! 可你们从来不会思考,你们到底配或不配! 你们不配! 三年时间,就能够煽动起你们对恩人的怀疑! 三年时间,就能够让你们对我赐予的施舍心安理得! 三年时间,就能够让你们忘记过去是怎么如爬虫一样,挣扎在仙人的脚下! 你们如此愚蠢!永远看不清自己身处在怎样的位置!凭什么配得上我对你们的施舍!” 薛正阳看着眼前那一个个面容越发扭曲的凡人,他们的面容仿若挤成了一团,混沌不清,越发诡谲。 他忽而坦然地笑了,指着那一张张混沌的脸庞,畅快地大笑起来: “你们配不上它们!你们凭什么配的上它们! 我要收回对你们的施舍! 我要让你们认清自己的位置!让你们永远也不敢再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我要烧死你们! 烧死你们!!!” 他的胸膛忽而燃起一道猩红的火焰,那火焰跳动一瞬,便似滔天巨浪般冲向云霄。 汹涌的烈焰便似将天际也染成了猩红,滚滚灼烧的热浪好似只只争鸣的雀鸟,振翅翱翔,向着那不曾动弹的人群排山倒海。 薛正阳听到了那些愚昧凡人的嘶吼与哀嚎。 他的双腿似乎有些瘫软,便就此重新坐在了轮椅之上。 看着眼前那遍野滔天的火海,心中唯有说不出的滋味。 “前辈?前辈?” 江河平和的声音,忽然透过了他的耳膜。 薛正阳恍然回神。 那本显清净的耳畔又重新喧嚣起针对自己的怀疑。 但一道黑袍遮挡了自己的些许视线,没能让自己看清那台下的万千百姓。 霎时间,他觉得自己的脊背被冷汗渗透。 江河看着薛正阳猩红的双眼,与起伏不定的胸膛,看出薛正阳的状态并不太妙。 于是他轻声道: “前辈,暂且回避一番吧。” 薛正阳怔怔地看了江河一眼,耷拉地嘴角扯上一抹苦笑。 他点了点头: “好。” 第314章 无能为力 眼见百姓群情激愤,今日的公开声明到底是没法再持续下去,善后工作交给鱼玄机去做,江河便匆匆带着薛正阳回到了东鲤仙院。 一路上,薛正阳始终沉默不语,江河看出他状况有些不对,但并未得到怎样的回答。 待到了东鲤仙院的高阁之上,屏退了茅野望,唯有他们两人相对而坐的时候,薛正阳才终于打开了话匣。 他有些迟疑地讲述了方才遐想的一幕幕: “我方才,竟想要杀了他们。” 江河一怔,自是听出了薛正阳说地到底是谁。 可他又该如何反驳、劝解薛正阳? 无论本意如何,有太多百姓被混迹在人群中的浊仙残党左右风声,都是不争的事实。 薛正阳也没指望江河能如何劝慰他,只是自嘲似地笑了笑: “或许这道心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别灰心。” 江河只得道, “相信你师尊的卜算。” 薛正阳摇了摇头: “所谓卜算,自始至终代表的,都不过是一个未来的‘可能’。既是可能,便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人生的每一个选择而发生变化。 而‘卜算’本身,或许也会影响我所做出的每一个选择。 或许我正是太过迷信师尊的卜算,才在那日面对蛊池之时,急切地动用了心火。 但倘若我并不知晓师尊的卦辞,那日也未必会做出那个决定,也未必会落得如此下场。” 江河叹了口气。 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又有谁能说得清? “其实我便在人群之中,当时也不尽然都是指责你的言论,也有许多人在为你解释……你不必只听信那些刺耳的叫嚣,反倒忘了那些惦念你恩惠的百姓。” “我知道。” 薛正阳点了点头, “若非如此,或许我当时便不止是遐思了……” “……” “但既是已经萌生出了这般冲动,或许便意味着这颗道心,注定是没有了修复的契机。” 薛正阳抚上自己的心口,笑容满是讽意与自嘲, “这死亡终究是来地可怕……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竟也有了死到临头,想拖人下水,玉石俱焚的冲动。” “但你并没有那么做。” 江河生怕薛正阳多想, “你是人,不是圣人。只要是人便都有冲动,怎么想与怎么做,不该一言蔽之。” “是么……” 薛正阳不置可否, “但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或许,我该卸下这份担子,安心颐养天年,好生度过这仅剩的人生也未尝不可——” “一定还有机会的。” 眼看着对自己而言亦师亦友的前辈,如今落到这番境地,江河始终不愿就此放弃, “一定。” “机会……” 薛正阳抬眼看了江河一眼,眸中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江河,你不想我死么。” “当然。” 这根本无需迟疑, “前辈,你是我很在乎的人。我希望每一个我在乎的人都能够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这是‘活着’的上限。 也不知是薛正阳看出了江河眼中的真挚,还是想到了什么,却见他的神情忽然变得肃穆起来。 只不过他神情有所变化,但始终不曾开口,惹得江河一阵疑惑: “前辈是想到了什么?” 薛正阳似是心有犹豫: “道心一事,终究只能到此为止了。但或许……我还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什么机会?”江河连忙问道。 “你。” 薛正阳指了指江河, “江河……或许,你便是我眼下唯一的机会。” “前辈想让我怎么帮你?只要是我能做到的,自会全力而为。” 薛正阳轻笑一声,只道: “江河……曾经我问过你,你是否能汲取每一种灵气,你曾给了我肯定的回答,是么?” 江河将思绪拉回到三年前,他与薛正阳、鱼玄机自秘藏出来,站在城门口分别的时候,当时薛正阳的确问过这个问题。 而他也不曾隐瞒: “没错。” 薛正阳仍是有些迟疑,但性命关头,他也懒得再作掩饰: “三年前,我所烧毁的蛊池所凝聚出的灵丹,亦是地境修为。” 如此直白,江河怎能不明白薛正阳的意思: “前辈是想——” “传给我。” 薛正阳点了点头。 这次,他看向江河的目光,几近哀求: “传给我——江河,把你所修行的功法传授给我。 我的境界与你们一般,皆是地一境,倘若我散功重修,便无需消耗更多的灵气,去冲击每一个境界的瓶颈。 只要你把功法传授给我,借助那枚蛊虫的灵丹,我未必不能替自己续命。 哪怕一枚灵丹的灵气不够也没关系,我还有些积蓄,可以去山海集会中购置些灵丹来用作填充。 我知道这么做会让意识受到严重的侵蚀,但比起续命而言,意识的侵蚀也便没那么重要—— 只待以后,以后我回到万仙山求助师尊,或是查阅神魂之道,未必没有解决的方法。” 薛正阳难以起身,便不顾形象地爬到江河的眼前,用那双干枯的手掌死死攥住江河的右手。 他浑浊的眼眸尚有一抹猩红,语气越发急促: “江河——传给我。只要把你的功法传给我,我便能够续命。 你不必担心我会将这功法泄露出去,若不是到了这个关头,我根本不会这般求你—— 你救救我,把功法传给我,日后我还能与你一同回到万仙山,届时我还可以帮你寻找你所在意的‘剑宗’秘辛…… 救救我,江河—— 救救我。 我真的……还不想死。” 看着眼前已然难以顾全形象的老人,用那近乎乞求的口吻劝说自己,江河心中却唯有五味杂陈。 他也紧紧握住了对方干枯的双手。 如若这无名功法真的能够传授,他不会犹豫的。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前辈……我这功法,似是通过一个画卷,来观想世间万物。 我真的很想传授给你。 但这画卷藏在我的脑海中,就连我也不知道它到底为何出现,是何原理。哪怕是剖了我的大脑,也没办法拿出来交付与你。所以…… 对不起,前辈。 只有这一点——只有这一点,我真的没办法帮到你。” 江河真的很想救他。 甚至拯救他的方法,就藏在自己的身上。 但他却也真的无能为力。 “对不起,前辈。对不起。” 江河沉痛道。 薛正阳听罢,缓缓松开了江河的手。 他又是自嘲地笑了笑,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这般病态地模样,还是正在怀疑江河拒绝的理由。 他沉默了良久。 才堪堪道: “没事……没事。” “……” “我累了。你回去吧。” 江河紧握无能的拳头,抬眼之间,愧疚似的看向那迟暮的老人。 他却已然背过了身,让他不再能看得真切。 似是维持着他仅剩的体面。 “抱歉。” 江河缓缓站起了身,想要再说什么,但终究是没能在发出一个字节。 只得在静默之中,渐渐走出了高阁。 似是待他真的退出了屋舍,越发崩溃的薛正阳,才终于有了些许情绪。 离去之际,江河唯能听见背后器物的摔砸声。 和那隐隐啜泣似的嘶嚎。 第315章 一个比一个能赌 “长生续命的法子……这些你不应当问我。 万仙山博览百家之长,不乏有注重养生修身之道的大家,他既曾是万仙山的一员,理应比我了解更多。” 虚无之中,江秋皙水波不惊地回答着江河的疑问。 想想也是。 江河深知江秋皙一心向剑,但渴望这个剑痴来告诉自己续命的方法,已然证明他的黔驴技穷。 他思索片刻,执意道: “江宗主立足世间千年之久,走遍生灵洲大江南北,想来定是见多识广,一定知道些办法的。 还望江宗主告知——我愿以过去未曾许下的那个愿望作为交换。” 江秋皙见江河如此执着,到底是说道: “除修行之外,这世间总归会有长生续命的方法。 譬如寻见某些大妖,以其气血炼制仙丹,也未尝没有为人续命的可能。 亦或是某些秘境所种植的仙草,亦有延年益寿的效用。 我甚至可以告诉你这些大妖、秘境的位置,乃至把丹方一并交给你。想来哪怕时过境迁,只要其血脉、根茎未断,千年时间过去,也总会春风又生。 但且不论你如今的修为才算初窥门径,根本没有闯荡的能力,恐怕你就是立即动身,外出三年五载,寻见仙丹、灵草回来,他也已然归入黄土。 届时你所做的一切也不过虚妄。 何必用一个宝贵的愿望,来换取这些注定空谈的消息。” 以江秋皙的性子,其实是懒得劝解江河的。 薛正阳的生死,鲤国的存亡,真要算下来与她并无太多干系。 而江河既是想拿曾经的一个愿望换取这些无用的消息,对自己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至少不必再欠江河一个人情,总让自己觉得背负着什么。 但想了想,拿这种不会有结果的消息来当作‘愿望’的筹码,到底是有些不近人情。 往后还要与江河有所合作,倒也不必这般斤斤计较。 许是无能为力的愧疚,许是对一个寿命将尽之人的怜悯,江河却还是有些不死心: “真的……就没其他办法了么?” “生老病死,不过人之常情。” 江秋皙尽量把话说地委婉了些。 许是对江河的请求有些听烦了,她也不愿再用自己宝贵的时间,去听一个千年之后的地境小辈的生死,只转移了话题: “如今你的这位前辈既已无心处理要务,你在意的鲤国又面临如此危局,为何你不前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反倒要在本座这里自怨自艾。” 江河只是苦笑一声: “我被踢出局了。” “什么意思。” “不单是我,连带着薛前辈,乃至东鲤仙院,如今都被剥夺了一定的权力,已经沦落到有名无实的地位了。” 江河回忆着前几日的一幕幕,心中唯有感慨, “那日公开声明,因浊仙残党扰乱彻底搞砸,致使一众百姓对朝廷、东鲤仙院、乃至鱼玄机个人怨声载道,认为鱼玄机是听信了东鲤仙院的谗言,全权把邪教的任务落在无能的仙院头上,对此做出批判。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东鲤仙院乃至薛前辈势必要避避风头。 为了平息民怨,鱼玄机便只得做出一定制度上的整改,暂且限制了东鲤仙院的权力,算是暂且将其踢出局。 而我…… 我如今算是坐镇在鲤国的,唯一一个能够动弹的地境修士,但鱼玄机显然是自有打算,并没想着让我包揽大局。 前几日时,我曾去过户部,想要从中调取一批早在三年前便实施的人口普查档案。 本来我一开始是想走正规程序,公事公办的。奈何那些官员就好像是约定好了一般,当踢皮球似地推脱责任,无论如何都不愿让我调取档案。 无奈之下,只好使了一些武力手段,可换来的结果,确实那些调查问卷已经丢失的事实。” 江秋皙倒也明白: “那位皇帝,不希望你插手进去。” 江河叹了口气: “是啊,他这般意思我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于是我便要去宫中找他,问问他到底是怎样一番意思。结果他身边的老太监只告诉我,他早在多日以前就因忙于公务染上重病,不便见人。 后来还是他那宝贝女儿悄悄翻墙出来告诉我,鱼玄机为了躲我,甚至不惜住在皇陵里处理公务—— 到此,我算是彻底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江秋皙对此其实并不怎么感兴趣。 但她见江河一副不吐不快的模样,便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等待着下文—— “我当他那日公开声明之时,到底为何揣着明白装糊涂,特意将我拉到角落问我,浊仙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早先便猜测,浊仙恐对龙脉有所觊觎,而龙脉出现的条件无外乎是国之危亡的一刻。 鱼玄机那日单独问我,定是想要看看我是怎样个意思—— 他觉得浊仙残党如泥中野草,烧毁不尽,倒不如遂了他们的愿,将龙脉引出,瞧瞧他们到底是如何贪图龙脉,再一网打尽。 而我当日顾忌薛前辈的情绪,又始终觉得这番行事太过激进,致使他在明白我的想法之后,便使尽方法将我踢出局去。” “顺势而为,不破不立,确实是个办法。” 江秋皙少有地赞叹一句。 江河却道: “的确,如今薛前辈的威信因那日的煽动,已然更跌低谷。 浊仙安插的钉子太过隐秘,人心漂浮之下,这或许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可他未免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这是家国大事,至少也牵扯到国中的几十万百姓,如此危机,岂是我一个虚浮的地境所能左右的? 单单只是邪教煽动人心便已然黔驴技穷,他又拿什么去保证,能够应对国之倾覆下的危机? 我本以为我做任何决定的时候,已经足够算是个赌徒。没想到迄今为止见到的人里,一个比一个能赌……” 江河做出任何决定之时,自认唯有完全把握之时,才敢下定断论。 故而他有赌的成分,但也大多险象环生。 而薛正阳只因一念之差,已是将自己的后半生性命搭了进去。 如今又出现一个顺势而为的鱼玄机,更是打算把整个国家压上赌局。 江河倍感无奈: “他的态度既已这般明朗,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如今人心浮动已是事实,我因曾经设计卸任国师之事,已然是臭名昭着,再乔装打扮,空降一个信标下来又不得人心—— 也便只能遂了他的愿,顺势而为。 随他去了,大不了待国难将至之时,我带着国公府上下几百号人,举家搬迁算了。” 第316章 试剑 江秋皙见江河一副已经准备打算逃难的模样,心中不知是何感想,只道: “你觉得会如你所愿么。” 江河挑了挑眉,总觉得宗主大人对于自己这逃难心态,似乎有些不太认同似的。 但他琢磨片刻,也便说出内心所想: “肯定不会的。 不论是青山、幺幺,还是她们的家人,他们怎么可能愿意离开自己的国家逃难。 他们本就是将门之后,面上看起来都还通情达理,心里其实一个个比谁都倔。既是打算生生世世为鲤国赴汤蹈火,在国家危亡之际,又怎会未战先逃。 但所谓的同生共死……未免也太过执拗了一些。 若是连命都没了,又谈何忠诚,谈何信义。 所以倘若到时有了解决不了的难题,哪怕他们谁也不愿意离开,我都要一股绳给他们捆走。 大不了找个借口,忽悠他们再建立一个鲤国好了。” 江秋皙道:“你似乎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江河摊开了手,无奈道: “因为我自始至终都是这样一个人。 可能对他们来说,为国捐躯是一件崇高的事情,对此我十分理解,十分尊重,但无法认同。 所以我现在只想着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便就待这么继续发酵好了。 哪怕到时爱我的人会恨我,我也依然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每个人都活下来。” 江秋皙对此不置可否: “你倒是与众不同。” 但江河素来便有特立独行的思想,她对此倒也算是习惯。 故而她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就此起身离去。 江河没有打扰她,静静看着江秋皙退出了空间,凭着她的双眼去观摩千年前的景象—— 此前的闲聊之中,他也算是清楚,今日是剑宗春秋试剑的日子。 前些天江秋皙已经将大多事务处理完毕,这才有闲暇的功夫与江河交流一番。 此前剑宗封山三年,为了节省开支,亦是为了完善相关制度,春秋试剑并未如期举行。 而今三年之期已过,至少剑宗内部并未再出现什么浊仙的痕迹,江秋皙也便如约开山,让过去的一切回归正轨。 此番春秋试剑,算是时隔四年才重出于世,亦是试剑改革以来的首届,她这个名义上的一宗之主自然要出面坐镇。 试剑的地点位于剑宗驻守的一片小天地之中,而今剑山上下,只要是不曾闭关的弟子,大多都待在小天地的入口处。 而画卷之中,江秋皙便端坐在入口的正上空,身边是一个双马尾少女模样的执事,正一字一句的念诵试剑改革后的规章制度。 大体与曾经江河所言无异,是为大逃杀的规则模式,分作人境弟子与地境弟子两片区域。 江秋皙似有掌控小天地的权利,致使身处区域之中的弟子,都会被小天地预设的法则,强行压制到人三境与地一境—— 人三境以下的弟子,尚属初学乍练,无法参与到试剑之中。 而除了淘汰对手出局可以夺得相应分数之外,还会随机颁布诸多任务,供不善攻伐的弟子,或境界低微本就不占优势的弟子撷取分数。 江河听下来连连点头,如此看来,规则大体还算是公平,尽量让每一个弟子都能展示自己的优缺,得到历练。 但具体是什么效果,能否比传统擂台赛更行之有效,终归是拿捏不准的。 但本就是一次尝试,致使一众剑宗弟子皆是跃跃欲试。 好在千年前,修行界便有留影术法存在,剑宗许是花了些本钱,让那近乎罗盘模样的法宝,安置在了每一个弟子的令牌之上,从而能让小天地之外的江秋皙等人亲眼观摩内部发生的事实。 对江河而言,有种通过直播视角看别人实况直播的套娃感。 春秋试剑为期五日,五日之后,试炼弟子所能占据的空间便会压缩到最小,届时便是分出胜负的日子。 而如今江河的肉身仍然昏沉,大抵还需个三五天的时间才能清醒,也便只好趁此时间,与江秋皙一道审视完整个春秋试剑的经过。 虽然有些担心现实的‘另一个人格’做出什么诡谲举措,但这到底不是他能左右的。 而春秋试剑的效果,大抵还算是喜人的。 有着江河前世对于此类游戏的了解,这春秋试剑的制度早在一开始便避开了许多不必要的雷。 又有诸多功能各异的法宝设置其中,至少从江河的角度而言,看得还是挺乐呵的。 倒是江秋皙有些不太满意,似是觉得这般试剑的‘娱乐性’未免太高了一些,有悖于‘磨练技艺’的初衷。 但这毕竟只是首次试点,江秋皙见一众弟子还有些乐不思蜀的模样,到底是没说什么。 而就当试剑结束,她打算就此离去,与江河再从‘竞技性’上相互交流一番时,无意之间,确实瞥见了两道身影—— 只从容貌上来看,便像是一个青年与少女。 那青年比起少女反倒更有少年心性一般,他只追着那双马尾的少女蹦蹦跳跳,言语之间是压不住的喜悦: “师父!师父!我这次可是夺了魁首,算不算是给你长脸面了!” 少女并不领情: “你滚,我不认识你,我不是你师父。” “不是,师父,我都这么给你长脸,你怎么还摆着一张臭脸。” 那少女一听,更是一股子汹涌地火气。 她当即一跺脚,许是太过用力,山巅都不免为此颤抖三分,吓得那青年当即一个哆嗦,推开了十米远。 少女十分气愤,就差没指着青年的鼻子大骂,隐约瞧见的虎牙十分可爱,但说出的话却是一点也不客气: “你那是给我长脸的吗!?你那分明是给我丢脸!你当我在外面看不到你在里面做了什么吗? 宗主分明说过,春秋试剑的目的是为了磨练你们的技艺,提高你们的综合素质。 结果你呢?你自己说说,你都在里面干了些什么!?” 那青年还有点不服气的模样: “我——我当然是与人拼杀,把别人淘汰出局了啊。” “对!你仗着能随意动用死剑跟人以命相搏,别人能不怕你吗? 是人见了你都想要绕着走,不想因为一场试炼浪费了灵气,反倒让你个臭小子苟到了最后! 死剑是你那么用的!? 你知不知道其它那群老鳖孙,大笑着说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好徒弟,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快滚,往后咱们老死不相往来,我就当没认过你这个徒弟!” “师父别啊,不管什么手段,赢下来不就成了?” “我丢不起你这个人!” 就连一直旁观的江河,都对这两人有些印象。 那少女便是一开始站在江秋皙身边,念诵规则的执事。 而那青年,便是此番人境魁首。 江河看着对方随意摆出死剑的架势,都能蓄势待发的模样,深知这青年定然是个爱钻牛角尖的。 江河屡次危机以来,也唯有逃离青玄观的那次,因为求生的执念而足以动用死剑。 到后来不论是遇到怎样的危险,乃至与虫蛮斗法,都难以升起那般强烈的执念。 这青年能把‘死剑’当寻常剑招去使,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心理状态。 而江秋皙见着那两人尚在喋喋不休,不知心中想着什么,便忽然道: “鱼剑,你且过来。” 本还看着乐子的江河,转而一怔: “鱼剑?” 第317章 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江河仔细打量了一番,那缠着半身绷带,模样颇为方正,但说不上多么英俊的青年。 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不知是知晓对方本就是个执拗的性子,还是相由心生,江河瞧着其中眉宇之间的神色,总觉得这张普通的面相有些刚毅。 但许是千年时光的变迁,致使江河无法从这鱼剑的身上,瞧出太多后世的影子。 至少他在千年后遇到的老鱼家人,哪怕是发了福的鱼玄机,都也称得上一句俊男靓女。 若非江宗主不特意提上一嘴,江河单以为此届春秋试剑的魁首是个惹人注意的奇葩。 但一想到这奇葩便是鱼家先祖,江河便不由放下了看乐子的心态,静静瞧着后续的对话—— 见到江宗主亲自呼唤自己,鱼剑当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如今算下来,已是他上山的第五年。 五年前,他听闻世间尚有剑仙,便舍弃太子之位,求父皇将他送上仙门拜师学艺。 鲤国虽是一初生小国,但剑宗仙门并不在乎这个,只要能定期送上‘保护费’,便会对这新生小国的皇子们降下一些优待—— 只需身怀灵台,踏上万里台阶,证明心性,便无需有多么出众的天赋。 他便是依靠这万里台阶,才踏上的剑宗门槛。 准确来说,是他的父亲。 对于当时还养尊处优,自认不可一世的鱼剑而言,那万里台阶还是太过漫长了。 那似乎是剑宗先辈所斩出的一道秘境,其中的时间规则与生灵洲有太多差异。 对于鱼剑而言,他只看到了那宛若登天,而不知尽头的台阶。 他起先认为,只要三五天的时间便能够爬到那台阶尽头。 然后他便一直爬、一直爬……在时间迥异的空间中,没有日月更替,就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 他只记得自己很累很累,直至他实在坚持不住,想要放弃。 是他的父皇将他从台阶上抱起来,让年少的自己趴在他的背上,背着自己一步步走完剩下的路—— 后来也是从叶莺歌的嘴里听到,自己也不过是走了那万里台阶的三分之一。 后半程路,几乎是父皇一人走过。 只不过因为他天赋欠佳,纵使踏上万里台阶,也没有多少人关注他,更何况终日要与繁忙事务打交道的宗主。 也是看在鱼盛民的心性可嘉,才最终没再宗主面前揭发他的‘作弊’之举,算是对这个父亲的最后一丝怜悯。 这才是他能够入门的真相。 只是后来又听叶莺歌提起,宗主似乎很在意自己的样子——这也是叶莺歌能成为自己师父的原因。 鱼剑便认为自己身上果真是有与众不同的优点的。 他始终等待着宗主召见自己,传授自己一门适合自己的功法,助力自己与天地持平,功成一代剑仙。 但想象注定与现实偏离。 随着时间的推移,莫说是鱼剑,便是知晓真相的叶莺歌都有些纳闷,宗主为何会如此关注对方,而又任由其自行发展。 出于责任,叶莺歌不可能就此将鱼剑逐出师门,看在鱼剑天赋欠佳,但有一颗执拗的心,纵使心有不忿,但也终年如一日的修行练剑后,也便默默算是承认了他。 两人都不曾想到,就在他们都要淡忘宗主对鱼剑的好奇之时,宗主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叫住了他。 故而当鱼剑讶异看了叶莺歌一眼之后,受到许可,便匆匆跑向江秋皙。 面对这位不苟言笑的灵境大佬,鱼剑自是诚惶诚恐,再也没有面对叶莺歌时的嬉皮笑脸: “宗主,您找我?” 明明都是可以随意抹杀他的存在,但到底是因为性格与神色的差异,让他也心有变化。 江秋皙只点了点头: “此番春秋试剑,本座便在秘境之外时时关注门中弟子的动向,其中,你最引本座注目。” 坏了。 鱼剑心里登时一哆嗦。 显然是觉得自己亦是胜之不武。 “但你大可放心,本座叫你前来,并非是要为此责罚什么。 你于试剑之中的经历,本座倒也有所见闻。你天资愚钝,心性欠佳,容易受人鼓动,致使哪怕你想要藏遁隐忍,也总被人挑拨私斗。 决斗之余,你又是个急切的性子,只需随意撩拨两句,便能让你怒火攻心,也便更易将死剑使出,以此来胁迫他人威逼就范。 这怪不得你,但你便打算一直这么下去么?” “这……” 鱼剑见宗主竟是有心指点自己,一时话都要说不出来。 身后的叶莺歌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愣是没想明白这小子怎么就独受宗主青睐! 她时常相伴宗主左右,都很少有这种待遇! “春秋试剑,不过是门内弟子相互切磋。彼此知根知底,也便不愿浪费自己半生修行,故而会因你的死剑对你忌惮。 但若有朝一日,你离开剑宗,去往天下闯荡,是否还能以‘死剑’百试百灵,便是个未知数。 当你所面之敌,无畏你死剑威慑,届时你又当如何?” 鱼剑似是打算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又强行咽回肚子里,不敢直视江秋皙,道: “弟子明白了。弟子接下来会注重修心一道,尽量让自己在争斗之中冷静下来,以剑招破敌。” 眼神飘忽不定,时而向左上遐思,是说谎的预兆。 这是江秋皙与江河无意闲聊时,从江河口中得知的,一些关乎‘心理学’的知识。 这似乎是江河把握人心的依据。 江秋皙只冷声道: “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鱼剑不由打了个寒颤。 不愧是宗主,一眼就能瞧出他在刻意迎合,将自己的心理摸了个透彻。 他连声改口,不敢隐瞒: “既是无畏死剑,也不妨碍弟子以死剑制敌。畏不畏惧是他们的事情,斩不斩人是我的事情。 若言敌人,就算是畏惧我也要斩,不畏,更要斩。” “你这个呆子!一开始不是说地挺好吗!” 叶莺歌有些恨铁不成钢,虽说宗主看出了鱼剑的谎言,但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来,分明就是在反驳宗主的观点。 在她看来,宗主是为灵六境的当世剑仙,她对剑道的理解又怎是一个刚刚入道的小辈所能匹敌。 纵使让你说实话,也不能真的去反驳宗主观点才是。 不过…… 宗主何时还能看出他人说谎来了? 叶莺歌自认陪伴宗主左右百年有余,还从没想到宗主还有这番手段。 江秋皙摆手,示意叶莺歌稍安勿躁。 “不错。” 江秋皙认可道, “剑无所拘,世间既有万剑,便理应有万剑之道。 你虽性格执拗,但祸兮福之所倚,这未尝不能让你走向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第318章 为何在意他的剑 鱼剑本是对眼前的宗主大人,有着近乎本能的惧怕。 便如溃穴之蚁,仰望擎天巨兽。 但如今见宗主大人虽不假辞色,却颇为认可自己的道路,内心更是平增几分尊敬。 “多谢宗主指点,弟子定会牢记于心。” 虽然他不知道宗主为何忽然走出来认可自己一下,但到底是心有感激。 叶莺歌亦是一怔。 但心里对鱼剑受到认可又有些莫名吃醋。 好烦,自己方才那么说,不会让秋皙姐觉得自己是个没本事的师父吧…… 江秋皙没有在意两人各自的反应,只是将目光落在了鱼剑背负的长剑之上: “那是你的佩剑么。” 鱼剑见江宗主对自己的佩剑感兴趣,当即一愣: “是的……” “我看看。” 江秋皙伸出了手。 鱼剑又是一愣,但转而想到,自己的佩剑虽好,但到底是自凡间带上来的一柄铁器,比不得宗主大人的法剑,肯定不会被贪墨了,也便不假思索地将背后佩剑解下,恭敬递给江秋皙。 江秋皙接过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那宝剑抽出一寸。 “锵”的一声,凛冽的寒光自那展露的剑身闪烁一寸,透出几分尖锐。 江秋皙点了点头: “于凡人而言,确是一把好剑。但于修士而言,也不过一介凡铁。日后,可有换剑的打算。” “没有。” 本就是执拗的性子,更何况有了先前说谎被抓包的经历,如今面对需求‘真诚’的江宗主,鱼剑也没有遮遮掩掩, “这剑是我父皇——弟子父亲,于弟子习剑时赠予的第一柄剑,已经陪伴弟子有十年时间,是弟子当作心肠一般的知心伙伴,故而不会换剑。” “此剑可有名字。” “有,叫鱼肠。” 鱼剑脱口而出。 旁观的江河赫然一怔。 透过画卷,他眼睁睁看着江宗主又将那柄长剑抽出一分,致使他骤然看清那剑身末端的‘鱼肠’二字—— 便如他千年后所见的锈剑如出一辙! 江秋皙不置可否,只在看清‘鱼肠’二字后,将手中长剑兀自收鞘,放在了鱼剑的手上: “如此,便算是彻底串联起来了。“ “什么?” 他觉得江宗主似乎并非在与自己说话,致使本就在好奇宗主想做什么的鱼剑,未曾听清。 但江秋皙只是摇了摇头: “好生看顾好它吧。” “是……是。” 江秋皙略作点头,便要就此离去。 但鱼剑眼见江秋皙要走,不由琢磨起宗主方才对自己的友好态度。 他便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忽然道: “宗主!弟子有一事相求!” 江秋皙缓缓回身,却未作应答。 鱼剑连忙道: “启禀宗主,弟子于五年前上山学艺,曾与父亲相约,于鲤国每年新春佳节会面片刻—— 然四年前剑宗下令封山三年,开山之后又要忙于朝露试剑,致使弟子食言,未能与父亲如约相见,只觉心中百般愧疚。 但弟子深知,既是踏上仙途,便等同与世俗告别。 故而弟子请愿就此下山,想与父亲做一番最后的道别,彻底与红尘分割,往后定会一心向道——” “说谎时,控制住自己,不要让双眼飘忽不定。”江秋皙打断道。 “额……” 鱼剑颇为尴尬。 但江秋皙也不甚在意: “如今剑山已开,你要下山,只需说明缘由即可,没人拦你。” “是、是!” 鱼剑大喜过望。 江秋皙见他与叶莺歌都没有什么想要说的,也便点头示意,飘然离去,徒留叶莺歌与鱼剑面面相觑。 叶莺歌当即给了鱼剑额头狠狠叩了一下: “怎么?当着秋皙姐的面给我下马威?” “师父,冤枉了!” “冤枉个屁!现在剑宗弟子人人皆可下山,你特意要在宗主面前提上一嘴,不就是想让我不拦着你?” “嘿嘿……” “笑你妈笑,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以前不让你下山,只是因为你太弱,连个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现在你也有个人三境了,对付个小妖精怪不算太麻烦,你当我还会拦着你不成?” “师父,你别骂我了……你在宗主面前可不是这样的。” 鱼剑想起方才叶莺歌气地牙痒痒,但又不得不隐忍,得以在宗主面前维持温文尔雅时的画面,不由嘟囔了一句。 “你是你,秋皙姐是秋皙姐。” 叶莺歌也想到方才的种种,不由气得嘟囔,对着鱼剑便是一阵翻白眼, “也不知宗主到底欣赏你哪点——要天赋有牛角尖,要剑法有牛角尖,要样貌有牛角尖的……” “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宗主看重的就是这个。” “不可能。” 叶莺歌断定道, “我跟在秋皙姐身边多久了,什么样的弟子没有见过,怎么可能因为你这点鸡肋就如此关注…… 一定还有些什么别的原因才对。 秋皙姐方才瞧了瞧你的剑?你这剑有什么不同之处么?” “师父,我这鱼肠你都瞧过多少遍了,真就只是一柄凡铁……” “可这不就更奇怪了么?” 叶莺歌眨了眨眼, “秋皙姐,为何会对一柄凡铁感兴趣呢……” 鱼剑也跟着叶莺歌琢磨了片刻,想起江宗主偶然间不曾听清的喃喃自语,他忽然迟疑道: “师父……你说,宗主她,方才真的是在和我们说话么?” 叶莺歌忽而一怔。 …… 虚无之中,江河恍然道: “江宗主她是在……给我递话!?” 也算是相伴五年之久,江河又怎么可能不清楚江秋皙是怎样个性子。 纵使鱼剑的死剑,真的引起她的几分注意,她也绝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小辈身上。 她分明是知道,自己正在与她一同经历千年前的过去。 所以才特意叫住了鱼剑,特意取过了‘鱼肠’! 因为她早已透过自己的视角,瞧见了鲤国秘藏之中,那柄尘封已久的鱼肠剑,知晓了鲤国千年的历史! 作为一个剑痴,她对剑的敏感远胜江河。 故而当她在春秋试剑之中,看到鱼剑手中的长剑之时,近乎一眼确认了那柄‘鱼肠’,与千年后的锈剑别无二致。 而她那句“是否想要换剑”,无非是在确认,这柄‘鱼肠’是否会一直存在鱼剑的手中。 便借观剑之由,把她所分辨的信息传递给了身后的江河—— 这便是她那句“串联上”的根由! 而当江河顺着江秋皙的指点,意识到这柄贯穿鲤国千年历史的‘鱼肠’,便是鱼剑手中佩剑之时。 他再度回顾鲤国那千年的历史,只在转瞬之间,便有所明悟—— 第319章 龙脉何在 “锦绣历三年,鱼祖重攀仙山,未召天意,无果。 时立国之初,百废未兴,军兵亦乏。楚觊鲤之疆土,趁势侵伐。 鱼祖亲征,与楚战,三败,染病崩殂。 然鱼祖独子于仙山学艺,其弟欲往仙山,寻独子即位,不见仙人,亦无果,抱憾即位,是为二祖。 二祖命鲤将顾全,借地势之要,退山隘之间,以鱼祖兴建之长城,固守顽抗。 锦绣历五年,边关告急,二祖罪己无能,涕泪滂沱。忽见天有锦鲤成霞。夜半,楚退,鲤国无恙。” 时隔五年,江河重新赶往书房,翻阅起有关鲤国过去的历史,渐渐琢磨出了真相。 在曾经翻阅历史时,对于千年前楚国忽然退兵之事,江河有过太多的猜测。 但最后根据其它史料推测,许是楚国当时内部出现了一些矛盾,党派相争之下,不得已只得退兵,给予了鲤国喘息的时间。 这亦是史官感慨鲤国幸运的缘由。 但眼看鱼剑将要下山,那柄鱼肠剑又近乎贯穿了鲤国千年的历史,若说鱼剑与此事没有关系,江河是万般不信的—— 只是如今的鱼剑,不过才人三境,纵使有了一定自保之力,若想以一己之力挽回鲤国败局,仍是天方夜谭。 除非…… 是他暗中前往了楚国,促成了其中的内乱。 但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鱼剑手中的‘鱼肠’,应当是彻底遗留了下来—— 这致使两百年后,当鲤华帝沉湎纵乐之时,‘鱼肠’在冥冥之中呼唤了武帝,得以让年少的武帝有了手刃胞兄的机会。 但在千年之前,那柄鱼肠分明是柄毫无争议的凡铁,这一点江秋皙不可能看走眼。 这便是说明,在两百年间,‘鱼肠’因由种种不明不白的原因,成为了一柄仙剑,乃至拥有了自己的灵魂。 “而这鱼肠既本身只是一柄凡铁,又是鱼剑最为珍重的信物,鱼剑应当没有任其流落世间的理由才对。除非……” 江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鱼剑下山的目的,是因为过去剑宗封山之时,未能与鱼盛民如约相会而感到愧疚。 但他不会想到,鱼盛民早在他上山的一年后便病死沙场,致使他错过了父亲的最后一面。 鱼肠剑既是他的贴身之物,可最后却被武帝在两百年后守陵之时捡起,无外乎只有两个原因—— 要么是在鲤楚一战之后,他彻底与过去告别,故而将鱼肠留在了鱼盛民的陵墓前,回到剑宗。 要么是他自己,留在了皇陵。” 而不论是何种原因,鱼肠剑的归宿都已有了定论,且在后世的屡次危机之中现身,挽救鲤国于危亡之际—— “所以,江宗主是想告诉我——鱼肠剑从一柄凡铁变成一柄仙剑的缘由,兴许便在鲤国皇陵?” 江河似是明白了江秋皙隐含的深意。 她到底是活了数千年的人物,有着如此阅历,纵使对一些事情并不十分了解,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能凭借过去的经验,乃至对鲤国千年历史的了解,大抵瞧出一些这柄‘鱼肠’的端倪—— “难不成是因为……皇陵之中埋葬着鲤国历任先祖,正是因为他们代代的传承与努力,才造就了这片土地的长存? 而鱼肠剑留存于皇陵之中,许是在千百年间受到了鱼家世代先祖的熏陶,与鲤国产生了若有似无的联系,致使凡铁生灵,脱胎为一柄拥有灵智的仙剑。” 江河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原因不太靠谱。 倘若原因真是如此,那每一个拥有龙气的皇朝,其根源理应都积蓄在皇陵之中才是,如此一来薛正阳定然会知晓,也便不必由江秋皙提点。 不过,鱼肠剑脱胎凡铁的地点,应当是皇陵不错。 由此,便足以为江河指明一定方向。 江河对此心怀感激。 他深知,对于已然知晓鲤国千年历史的江秋皙而言,如今的鲤国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两人起先认为,鲤国能够存续千年时光,无外乎是受到了剑宗的庇护,他们便能从中找出后世剑宗的一些线索。 但在鲤国的历史之中,关乎剑宗、浊仙的只言片语少之又少,它与剑宗的联系实在微乎其微。 鲤国是存是亡,鱼剑归不归宗,对于江秋皙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尤其是在自己分明表达了想要举家搬迁的意图,不会妨碍到她前往万仙山的要求之后,她更是不必在意鲤国的死活。 但她仍是特意去留意了‘鱼肠’,为自己指明了方向—— 她也看出来,自己还在乎着身边人的意愿。 没人希望鲤国走向灭亡。 顾青山不想,薛正阳不想,鱼玄机不想。 正因他们还不想,所以江河也不想。 逃亡只是无奈之举,倘若有其它的可能,自己不会想要这么做。 虽然这一切都与江秋皙无关。 可她仍是这么做了。 这或许也意味着,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得到了她的信赖与认可也说不定? 江河并未在此细究下去,而是转而回忆曾经去往秘藏时的一幕幕—— “所以江宗主亦是有所猜测,既然是皇陵使得鱼肠剑生灵,那它也理应是鲤国千年气运的根源。 至少,这两者间一定会有紧密的联系才对。 而据薛前辈所言,龙脉玄而又玄,只会在国之危亡时出现,却无人知晓龙脉会出现在哪里…… 倘若这皇陵与龙气有关,那这龙脉的位置,最有可能便是在皇陵—— 而那,或许便是浊仙想要贪图的源头。” 江河恍然大喜。 这对于江河而言,显然是利好消息。 如今包括浊仙残党在内,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龙脉出没,由此来见招拆招。 但通过江秋皙的提点,江河已然得知龙脉的发源地,如此便等同抢占了先机。 这么一来,纵使日后龙脉现世,早已有所预料的他们,也未必没有借此先机事先埋伏的准备。 江河当即便坐不住了。 如今鱼玄机恰巧跑到了皇陵处躲着自己,且先过去与他把此事说明白,提早做好防范才是。 想罢,江河便要匆匆赶赴皇陵处。 可只在堪堪踏出房门之际,他便瞧见了一个身着绯红劲衣的倩影,正默默伫立门扉之外。 看清来人,江河不免一愣: “你怎么回来了?” 第320章 龙气何在 顾青山眼见江河一脸错愕的表情,只是轻轻挑了挑眉头: “我回来你还不开心了?” “开心是开心,就是赶巧了。” 江河不由叹了口气, “我现在要赶紧去一趟皇陵。” “做什么去?” “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 “那就路上说。” 江河一怔:“你也要去?” 才堪堪转身的顾青山,只是回头随意地瞥了他一眼: “因为我就是特意回来盯着你的,免得你又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还无人所觉。 毕竟你要是不对劲了,不管扮演的多么相像,我肯定是第一个发现的。” 江河眨了眨眼,顿时明白了顾青山的来意。 顾青山见江河没什么动静,也便一把牵上江河的手,自顾自地将他拉到马厩。 她显然是在江河翻阅过往历史的时候回来的,在门外也不知等了多久。 江河见她解开栅栏上的缰绳后,利索地翻身上马走来,一时不知是坐在她前头还是后头。 顾青山见他没有太多动作,不由瞥来一抹审视的目光: “你还去不去了?” “去是去,但是我坐哪?” 顾青山懒得与江河掰扯,抓起他的肩膀一把将他带了起来。 江河未做反抗,便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她地身后。 随即,便听顾青山忽而道: “抱着。” “啊?” 顾青山叹了口气: “都认识多久了,也不知你扭捏什么——” “驾!” 抱怨一句后,便像是故意似地,不等江河做出什么反应,只听顾青山一声娇喝,手中缰绳兀自荡了个来回,马儿便紧接着奔腾起来。 忽而疾驰之下,江河身形略有一瞬不稳,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环在了顾青山的柳腰。 顺着惯性,脸颊不由紧贴在她的后背,隐约之间,似能闻到些许淡淡的梨花香。 江河一愣:“你沐浴过了?” “要你管。” 她自然是回来后,先洗去回来时的一身异味,才愿意站在江河的身前。 但许是有些害羞,不愿多提及这类琐事,便听她状若随意地把话题牵引到另一个方向: “你去皇陵做什么?” 疾驰之间,她的声音未免大了一些,江河也便用同样的声音回答起关乎今日发觉的桩桩件件。 但他仍然无法透露江秋皙的存在,也便只是将发现的过程一笔带过,只将原因细讲一些。 但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说清现在鲤国的境况,便要从头到尾简述一遍才能彻底搞清楚,江河嘴都说干了,才堪堪把话说明白。 而顾青山显然是没想到,自己带人去往剑山山脚的这些时日里,鲤国竟是发生了这么多事: “我还以为只有你出事了……” “我没出事。” 江河辩解道, “是谁和你说我出事了?” “绿萝信里说的。我让她好好监督着你,若是有什么异常随时寄信给我。” 江河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顾青山还交给了绿萝这般任务: “这么不信任我?” “我是怕你因为吸收灵丹过多,在不知不觉间受到意识的侵扰。 我又不在你身边,府上没那么多人了解你,谁知道你万一出了毛病有没有人发现的?” 顾青山面不改色地解释道, “报备你的动向只是顺带的。” “你不补充这一句我会更暖心。” “绿萝先前就来信过一次,说你有一天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似地,话也不说,醒来以后四处转了转又跑回去睡觉了。 等到过两天你清醒了,就好像是把很多事都忘记了一样,后来你好像还兴师动众地找人问话?还告诉她你是被鬼上身了。 当时我便打算回来的,但我那边也有很多事情要交接,这一拖就是好几天。 后来她又来信,说你没有太多异样,我才留在了山脚。 但想到指不定哪天你真出了毛病怎么办,到底是放心不下,就趁着闲暇时,把那边的事情都交给青竹以后就往回赶了。 本来是想把你一起接过去算了,谁知道鲤国还出了这些事情……” 江河不由叹了口气: “其实我的问题真不算大,大抵是吸收灵丹的后遗症在作祟。 我猜测那些灵丹中的意识,随着那日天劫之后,一并化作了我的第二个人格……你可以想象成另外一个性格的我。 后来我又拜托绿萝随时盯梢,可都过去两个多月的时间,不知是那人格有所警觉还是怎么的,绿萝始终没能再看到他。” “第二人格……” 顾青山琢磨了一番, “但他不出现,并不代表他就此消失了。至少你嗜睡的症状还是没能缓解。” “是这个意思,但鲤国现在乱成这样,我就算是想好好放松下来去追溯第二人格,都没办法了。” 顾青山点了点头: “我来时还在京兆府的门口瞧见许多哭诉的百姓,似乎是出了好些命案——如今据你所言,大抵都是浊仙残党的手笔。” 江河亦是认可。 自公开声明出错后的两个月来,不单单是锦京城中人心惶惶,就连鲤国境内的其它几座城市,都或多或少出现了浊仙的动向。 似是知晓国家无力治理,这两个月来他们的行动也越发猖狂。 哪怕这正是鱼玄机所期望的: “鱼玄机的办法真要说,其实算不上‘错’,无非是方式不同,倘若想要彻底根除浊仙,这或许是个办法。 但这么做,到底是难为了百姓。 现在东鲤仙院无法插手邪教之事,寻常凡人查案更是举步维艰,他是铁了心地要让这个国家走向危亡,以勾引出潜藏在国中的浊仙了。” 顾青山不置可否。 以她的立场,此时此刻已无法再多说什么。 江河知道,顾青山始终认为自己是臣子。 她或许会怀疑这个办法的可行性,但国君既是为国家考虑,她便只会履行自己应尽的职责。 想到此,江河不由又叹了口气。 但他仍不愿意放弃,几番思索之下,还是试探道: “青山……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到了最后一刻,鲤国没能…… 到时,你会怎么做?” 顾青山没有回答他。 但此时此刻,没有回答,或许便等同了回答。 半晌,当骏马终于放缓了脚步,当耳畔的马蹄声不再争相踢踏,只听顾青山忽而说道: “我们到了。” 江河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松开了顾青山的柳腰,自骏马之上一跃而下。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前次是鱼玄机亲自领他前来,那时还未有守卫的拦截。 但这次唯有他与顾青山两人,自是没有这个待遇。 但他也并不着急。 上次前来,江河并未觉得皇陵有什么异常之处,故而也没有将混沌之气附着双眼,去仔细瞧瞧这埋葬鱼家历代先祖的陵墓。 如今知晓它许是龙气的发源之地,好奇之下,江河也不由凭借双眼想要去探究一番猜测的真假。 可就待他这么瞧去的一瞬,他整个人却忽然愣住了。 “怎么会……” 江河难以置信。 他有所惊骇的原因,并非是因为江秋皙的推测是错的—— 他眼眸之中捕捉到的,那若有似无的龙气,赫然能证明着猜测的准确。 可是…… 既是鲤国积蓄了千年的气运,又怎可能是若有似无的!? 第321章 后知后觉 顾青山看出江河脸色不太好看,连忙走到他身边,低声问询:“怎么了?” 江河没能立即回答顾青山,仔细分辨着眸中纷乱的各般色彩,追寻着曾经瞧见过的一抹灵机—— 皇陵建在锦京城的西郊,故而周遭尽是一片生机的绿。 满眼翠绿之间,便是砖瓦搭起的砖城而显现的土黄色。 鲤国历代皇帝大多还算节俭,他们死后所葬之处,照常理而言不会太过奢华,不会呈现太多‘土气’才是。 但早在八百年前,骄奢淫逸的华帝在世之时,便下令调集工人,在先祖的陵墓之周修建了这偌大的皇陵。 单单修建这偌大皇陵,便耗资巨甚,用料极奢,以致后世皇帝也不敢再行修建独立陵寝,便因此一并死后葬入此地。 但这也恰恰使得这皇陵留存了下来,并在八百年间不断修缮,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因此,砖城之中大抵是用于休憩的建筑,假山绿水颇多,宛若园林,是为皇家祭祀之时暂住之所,故而小景怡情。 而当江河的视线越过砖城再行三里,抵达陵寝、祭祀之所时,才堪堪从那一片土黄暗金之中,寻到一抹龙气的契机—— 那龙气看起来当真极为稀少。 若非江河曾经在鲤国龙玺之上瞧见过龙气的模样,有意留神搜寻,或许就连陵寝之处,这被包裹在翠绿土黄之间的龙气都难以寻到。 但这本身就验证了他的猜想。 “龙气太少了。” 江河不知该如何解释这般情况,故而说地有些模棱两可, “很不对劲。” 顾青山心下疑惑,因由没有江河的视角,她并不太明白是如何原因,正当要再说什么时,却见砖城之前伫立守门的卫兵,已然临至身前: “你们两个是做什么的!” 寻常是不会有平头百姓前往皇陵的,这些卫兵守在皇陵之中,主要是忌惮有人盗墓摸金。 但他们还从来没见过有人骑着马,大摇大摆跑到皇陵门口来摸金的。 故而也只是有些谨慎的上前问话。 江河琢磨片刻,直接道: “我来自东鲤仙院,我身边这位是金国公之女,顾青山,我们找陛下有要事相报,劳烦您通传一声。” 到底是鱼家皇陵,江河还是打消了悄悄暗闯的想法,先看看能不能见到躲避自己的鱼玄机再说。 那人一听,眼下两人一个是修行者,一个身份尊贵,当即不敢怠慢,连连应声,就往里通传。 不知是何原因,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时间,两人才被接待到一处会客厅中。 又过了半个时辰,才见到鱼玄机亲自出面,身后跟着一个没见过的近卫,便迈着不太平稳的步子走来。 多日不见,有些圆润的身体竟是瘦削了几分。 明明皇陵之中的风景还算宜人,住的本该舒适才是,但他的模样显然是有些精神欠佳。 瞧见静坐在高椅,连手边茶盏都不曾动用一分的两人,大汗淋漓的鱼玄机不由尴尬地抹了抹额头: “到底是躲不过你们啊……没想到你为了见朕,就连青山都给叫回来了。 朕知道最近国中极为动荡,但这一切都是为了——” 江河摇了摇头:“我来不是为了此事。” 鱼玄机一愣:“那你大老远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去皇陵内城,寻找龙气。” 江河大致将来意解释了一番, “我要验证我的猜想。” “这……”鱼玄机不免有些为难,“小江仙师,那毕竟是朕祖上——” 江河懒得与鱼玄机多作废话: “带我去,不然我自己过去也是一样的。” 见江河依然算作通知而并非商量,鱼玄机也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 不论是出于何种目的,他明白自己拦不住江河,到底也是答应了。 顾青山没打算在此等待,只用‘时刻盯着江河’这一个理由,便陪同两人一道前往皇陵内城之中。 三人一路前行,身边还有一个看护,除此之外便不再有其他人。 毕竟真出了什么江河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带着别人更是个累赘。 江河一路无话,只用双眼细细瞧着一路走来的景致,寻找着其它灵机,但并无所获,气氛持续降温,直至走到了内城正中之时,他们才堪堪停了下来。 躲人在先,如今鱼玄机不免有些局促:“小江仙师可有所收获……” 江河只是指了指南端:“那里有什么?” “那里……”鱼玄机一怔,“那里……好像是陵寝的入口。据说先祖似是找仙人瞧过,说那里风水好,便将唯一的入口建在了那里……” “带我去。” “你——你要进到陵寝里面去!?这怎么使得!?” “那我自己去,只是入口,想找也不算难。让你带我过去,单纯是节省些时间,以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 鱼玄机见江河根本没给自己什么好脸色,只叹自己当初不该躲着他的。 他知晓江河一定能够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只是—— 他的所作所为,就连自己都有些愧疚。 但那可是祖上的陵墓啊…… 哪位皇帝会没事儿带着外人上自家祖坟墓里转悠的? 只可惜,以江河的地境修为,此事根本由不得鱼玄机选择。 深知江河一定要进到陵墓之中看个究竟,鱼玄机只得向一旁始终不敢作声的看护道:“你去传达朕的旨意,让人去将陵墓的建筑图拿来,以免到了下面找不到路。” 那人听罢,便匆匆离去。 鱼玄机叹了口气,道:“我带路,走吧。” 江河见鱼玄机不再扭捏,神色也跟着缓和下来,也便跟在鱼玄机的身边,终于有了解释的心情: “我并非是执意要进到地宫中去,只是那龙气的灵机,便是自地宫之中渗透而来。 我本来在想,既然知晓了龙脉可能会蕴生出的位置,便提早在此做好提防便已然足矣。 但那本该积蓄千年的龙气如今的丝缕灵机,却让我不免觉得疑惑—— 如果……我们才是后知后觉的那一个呢?” 鱼玄机双目圆睁,臃肿的步伐都有些没能站稳。 江河继续道: “我们与浊仙争执数年时光,却从来不知道浊仙究竟想要做什么。路任家死去之后,我们更是无从得知他到底在鲤国之中布置了什么。 饶是我曾试图汲取路任家的灵丹,想要从中得知些许内幕,也好似被屏蔽一般无所察觉……但归根结底,他们自己对于目标却十分明白—— 也许路任家自来到鲤国之前,便已然知晓了这处皇陵便是国运根源,他就是为此而来。 这皇陵之中微薄的龙气,似乎也便能够说通了。” 第322章 石棺有人 “小江仙师……这、这可不能乱说。若是照你所言,那岂不是说——我鱼家皇陵,早在五年前,就被他们……” “我不清楚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江河摇了摇头, “一切,只有等进到陵墓之中,或许才会有所解答。” 鱼玄机心神俱震,直至到了陵墓的入口。 陵墓入口仍算大气方正,有两道厚重的青铜大门牢牢封闭,到底是皇家陵墓,瞧不出半分阴森之气来。 那青铜门上尽是时间沉淀后的痕迹,但许是多年来仍有工人修缮,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 接缝处唯有两个凹槽,有固定的扶手镶嵌其间,看起来极为朴素。 鱼玄机解释道: “这地宫修建于地下,只需打开这扇大门,便能通向地下,这是皇陵唯一的出入口。 华帝驾崩后,武帝下令,后世子弟亡故之时应尽数葬于此处,不可大兴人力另建皇陵,故而千年以来,历代先祖便合葬于此。 后来有先祖唯恐有摸金客遁入其中,故而斥资打造了这扇青铜门,需二十匹烈马合力外拉方可打开。” 江河点点头: “二十匹马的力道,可防不住修行者。” 鱼玄机苦笑一声:“我们不过一介凡人,修行者真若想得到什么,我们又如何拦得住呢。” 江河默不作声,双手置于扶手之上,只用力一拉,却听“轰隆”一声,那扇青铜门只随着他的拉扯兀自打开,当足够让一人通过之时,他便松手停下。 而映入眼帘的,唯有漆黑悠长的隧道,像是直通地下。 双眼有混沌之气附着,只在片刻的迟疑过后,江河道: “猜错了。” 听到江河这话,鱼玄机起先是一愣,随即不免欣喜道: “这处皇陵并非是国运根基?那我们是不是便不必下去了……” 江河摇了摇头,: “这陵墓确是国运根基。” “那便是路任家与浊仙残党,不曾发现此处才是?” “不。” 他眉头紧皱, “我们曾经以为,浊仙残党许是贪图鲤国千年龙气,故而才对龙脉有所企图——所以我便猜想,这皇陵中龙气渐弱的原因,无外乎是路任家施了什么手段,将龙气吞噬了才是。 但他没有这么做。 千年龙气没有消失。 它只是被……掩藏了。” 鱼玄机不明白,但只从江河的神色,他立即意识到自己未免高兴的有些太早: “这——这说明什么?” 江河紧紧盯着眼前那隧道,隐约之间,似有金黄龙气在其中周转扭曲,被那无形之气彻底包裹其间,很难被人有所发觉。 他当然知晓,这所谓的无形之气,并非是‘灵气’的一种。 而是通过特定呼吸的方式,将灵气收敛后所塑成的表现形式—— 这与路任家的敛息术,分明是一般原理! 曾几何时,江河甚至用这双眼,察觉过路任家敛息后一抹相同的灵机! 可这处皇陵分明是一处毫无生机的建筑才对…… 又怎么可能会如活物一般,有所思想地将那千年龙气收拢起来!? 皇陵……活物。 江河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两者结合相看。 故而他心有所感: “或许是……敛息阵法?亦或是别的什么……” 纵使如此,也仍觉眼角抽搐: “但不论如何,这都说明了……路任家、浊仙的布置,的确——就是这里。” 江河终于意识到,因为信息之间的差异,自己到底被路任家落下了多少进程。 正待此时,那被鱼玄机调遣去拿来皇陵图纸的护卫已然匆匆赶来,将手中成册的图纸恭敬交由鱼玄机之手。 江河伸手拿来,只作粗略翻阅后,转头对鱼玄机与顾青山道: “皇陵之中未必安全,恐有浊仙手笔。我亲自下去,你们便在这里等我。” 这皇陵明摆着有问题。 江河仍然记得许多年前,剑宗一夜之间受难无数的惨案。 这般秽物,只在轻而易举间便能使灵境修士遭受污染,江河不愿顾青山冒这个风险。 鱼玄机与顾青山对视一眼,深知其中危险。 他们两人,一个凡人,一个人四境,纵使有心,面对浊仙之威也苍白无力。 深知陪同江河一同进入陵墓,反倒要成为累赘,两人终是点了点头,没有强求。 江河手中没有照明的术法,只得从乾坤袋中取出火折子,随手将自己的左袖扯下,将其点燃,再动用少许灵气维持火势,既不使其将衣袖燃烧殆尽,又不让其就此随风飘灭。 “小心。” 顾青山嘱咐道。 江河故作镇定,但心中却难免慌乱。 纵使从前的路任家似乎并未展现太过强悍的实力,但江河深知浊仙过去的恐怖,无论如何也无法放下心来。 只当他步步迈下阶梯之时,地穴中的潮湿感扑面而来,倘若江河不曾以灵气维系火势,只怕此刻那唯一的火光已然葬在了阴暗的甬道之中。 耳边唯有自己踏步的声响,阴森角落中,亦是只有少许却又茂盛的苔藓,散发说不上来的异味。 顺着甬道至底,仍有一扇门扉,江河轻而易举地将其推开,偌大地穴之中,本该弥漫的尸气、腐气,似与龙气一并被收敛起来,致使江河感到鼻腔还算通透。 手中的火光照亮了地宫图册,江河环顾四周,将那被特意掩盖的龙气尽收眼底,追溯来源之际,顺带比照建筑图册,几乎是在一瞬判断出了那龙气的源头所在—— “居于正中,是鱼盛民的陵寝。” 纵使华帝如何骄奢淫逸,但到底是知晓长幼尊卑,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可能将自己死后的陵寝建造地比鱼家初祖还要豪华。 但这难不倒他。 既然没办法比初祖豪华,那便将初祖的陵寝翻修地豪华便是。 如此一来,自己的陵寝哪怕铺张浪费,也不至于算是僭越。 故而鱼盛民的陵寝,远比后世的历代皇帝要宽阔的多。 但这也不免让后世皇帝难做,致使地宫甬道错综复杂。 江河按照图纸一路前行,虽然陵墓之中的尽数尸气,已然被那敛息术与龙气一并掩盖,但许是心理作用,他仍是感觉周遭莫名有些诡异。 一路上,他并未遇到像是浊仙所设下的布置。 这让江河摸索之际,总觉得自己像是找了个借口来盗墓的。 为了保全自身,江河不免放出几只灵光蛊庇护身侧,又从乾坤袋中抽出张一剑符来严阵以待。 三年以来未有争斗,碍于没钱,他也没能补充多少符箓,总归还是省着点用为妙。 可直到他十分确定,自己已然走至鱼盛民的陵寝之时,他仍然未能瞧见什么浊仙的踪迹。 “这龙气分明有掩盖过的痕迹……浊仙到底想在这里做些什么?” 迟疑之间,江河于陵寝之中来回踱步。 他很少在皇陵之中瞧见尸骨,这或许得益于鲤国并未有活人陪葬的传统。 故而纵使鱼盛民的陵寝十分宽阔,又有许多古早瓷器、艺术品陈列其中,也少有阴森的感受。 “这里安葬的是初代皇后,那再往前走,应当便是鱼盛民的石棺了。” 那敛息阵法应当是归置于陵寝外围,这让江河越是靠近鱼盛民的石棺,眼中的色彩便更浓郁一分,鼻息之间的腐气与尸气也倒灌肺腑。 可石棺周遭,仍然未曾发现什么异样。 “龙气的根源就在这里。” 江河断定道, “可龙气若只是被掩藏起来,而非被吞噬殆尽……岂不是说明,浊仙的目的并不在龙气本身? 那他在此地设置敛息术法的目的又是为什么?” 江河不认为路任家会做无用之功。 他来到此处,一定有着他根本的原因。 再次环顾四周,江河借着手中残袖之火,尝试点燃起暗室四周的油灯。 但那微弱的火气,只在顷刻间便被消磨殆尽。 江河也不再做出尝试,在这正中央的石棺前来回踱步——那近乎是这偌大石室中唯一可以用作收容的容器。 他猜想,这其中应当有着一具化古的尸体,在时间的流逝下,或许还残存着衰败的骨骸—— 他是这片国土的缔造者,亦是这千载岁月的根基。 是他解脱了赵国凋敝的历史,带着万千子民走向新生。 江河自认,若他只是个普通人,定然做不到这一点。 也便由衷尊敬: “打扰了。” 江河最终是没能在这暗室之中瞧出什么,便打算去往其它地方再行琢磨—— 或许找到陵寝外围的术法源头,便能察觉到一些端倪? 可正待这么想着,却听耳边猛地“扑通”一声,便好似是予以江河的回应。 江河陡然一惊,目光不由顺着声音的来源——落到了那静置不动的石棺之上! “有……声音?” 他不由喃喃自语。 可那石棺分明是听见了江河的声音,“扑通”地更为猛烈了起来,就算江河想要刻意忽略,也难以自欺欺人。 江河连忙回到石棺之前,附耳仔细倾听,却听那石棺之下,仿若有颗跳动的心脏般,“扑通”、“扑通”,极为规律的起伏着。 “石棺里……有人?” 当江河意识到这一点的顷刻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掀开了石棺的盖板: “得罪了——” 可只待他话音刚落,便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他张了张嘴,大脑一时间变得有些混沌,只在百转遐思之际,他看清了那石棺之中藏身的人—— 如果那真的能算是个人的话。 却见石棺之中布满粘稠的黑泥,那黑泥在石棺中缓缓流动起伏,便如同是在模仿着人类的呼吸! 残袖的火光在暗室之中挥洒一片,映照出那黑泥中,仿若漂浮徜徉的一张骇人面貌。 江河大惊。 他分明认得这张面貌—— “忽二郎。” 第323章 原来如此 话音刚落,那徜徉在黑泥之中的人面,突兀睁开了双眼! 他几乎是顷刻间瞪向了惊异的江河,嘴唇微张,隐约发出两个滞涩,却依稀可辨的音节—— “报……仇!!!” 却见石棺中的黑泥,便如同活过来一般,伸出粘稠的触须,向着江河猛然拍打过来。 江河深知这黑泥的古怪,不敢与其有所接触。 身上蛊虫争相鸣叫,须臾之间,周身灵光将他整个人笼罩庇护起来。 那黑泥挥在江河的身上并未使他受到太大的冲击,甚至那触须只在与灵光相触的一刻分崩离析,挥洒在江河身后不远的石壁之上—— 但它们仍然活着。 这是江河在残袖火光下所发现的‘事实’。 那黑泥自石壁黏稠淌下,彼此交融一处,又要流回石棺之中,行进之间,便好似具有生命一般起伏呼吸,看起来尤为诡谲。 填充在整个石棺之中的黑泥兀自‘站起’,让忽二郎那张无神的面庞得以在细微的火光下直视江河。 他仍在发出,那似牙牙学语的怪异音节: “报——仇——” “那日,果然是路任家救下了你。” 江河了然道。 早在五年前,江河初至鲤国就知道,忽二郎没有死。 隶属于忽二郎的那只灵光蛊,始终未曾与他斩断联系。失去了灵气供给来源,便在五年前就化作齑粉。 对于忽二郎的下落,江河有着百般猜测。 如今,当看到徜徉在石棺黑泥中,这张熟悉的面庞时,既是情理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原来如此,一切便好似串联了起来—— 五年前,万仙山追溯到浊仙踪迹,发现浊仙正一路向着生灵洲东北行进,因实力弱小,故而派遣苏唯依与宋春堂下山历练,由洛瑶保驾护航。 但因敛息术的作用,致使浊仙的气息自始至终便是断断续续,使得苏唯依一行人总是慢人一步,一路追查到了鲤国远郊。 路任家手中亦是掌握积郁、庆喜两种药香,与青玄子手段大同小异。 故而江河猜测,路任家一路行进至生灵洲东北一角,恐是要与青玄子会合。 恰逢此时,江河反杀青玄子,与顾青山下山。 而忽家五兄弟领虫蛮之命,想要暗中捉拿顾青山,破开僵持不下的剑门关大门——亦如他们对顾海做的那般谋划。 但一路追击之下,因青玄子与江河的搅和,最终功败无果。 身处荒村,江河正欲斩草除根之时,追溯浊仙踪迹赶来的苏唯依心怀善念,就此放过忽二郎,任其逃之夭夭。 江河因久战力竭,又过于迷信积郁丸的效用,相信忽二郎不日便将抑郁自尽,最终与顾青山未作深究,继而奔赴锦京。 正是此时,逃逸的忽二郎,被赶来与青玄子会合,却发现对方已经死去的路任家偶遇。 青玄子定然是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他的死亡牵连甚多,恰逢偶遇积郁深重的忽二郎,路任家便出手解去心毒,让忽二郎顶替了青玄子的位置—— 借由忽二郎对蛮国的了解,他们先行去往了蛮国,并在蛮国一处渔村之中设下诱饵,扰乱万仙山一行人的试听。 借此机会,路任家又将忽二郎接回鲤国,清晨之时,恰巧遇到了国公府门口的江河,攀谈之际,让忽二郎化名路仁义,充作师弟。 江河当时对路任家身份并不了解,只当他是一介逃命而来的散修,不甚在意。 如此,路任家彻底成了安插在鲤国的钉子。 他假意借口培养斥候,寻找仙苗,实则是发展教众,伺机而动。 当万仙山一行人赶往鲤国,开始调查浊仙踪迹之时,路任家的计划已成气候。 以至于他忽而暴毙之后,浊仙残党仍在有条不紊地在鲤国兴风作浪。 纵使江河退位,立薛正阳作百姓信标,暂缓危机,浊仙残党仍旧暗流涌动,整装待发。 他们完全可以等,等待着在漫长时间的流逝之下,短命的凡人开始畏惧仙人、怀疑仙人的那一刻…… 漫长的岁月中,他们总会有等到的机会。 而蛮国此时,忽然培养出可以吞食龙气的蛊虫,薛正阳与江河被迫提前上阵,薛正阳因道心之事急功近利,反使寿元所剩无几。 哪怕鲤国凯旋,外患解除,薛正阳因寿命缘由也最终选择退居幕后,反倒加速了浊仙进程,使得残党与国中兴风作浪,薛正阳就此失势。 直至今日,鱼玄机意图破而后立,放任残党与国中肆意妄为,只为等待路任家的手笔水落石出的那一刻—— 便是如今! 江河分明记得,自己有生以来,便只见过那‘路仁义’一面而已。 那日清晨之后,便鲜有路仁义的踪迹。 那路仁义分明便是这忽二郎,早在路任家的计划成型之后,便被路任家污染成了‘浊仙’的模样,安置在了这大鲤先祖的陵墓之中! 怪不得龙气只是被术法遮掩敛藏,而非被浊仙一点点消磨殆尽—— 路任家根本不曾贪图这鲤国的千年龙气! 他是想要借由这千年龙气,遮掩忽二郎身上的污浊气息! 因为忽二郎是要临时顶替青玄子的位置,时间不允许他将敛息术修习的出神入化,否则当日江河所看到的敛息‘表象’,便不可能只是一团。 所以当忽二郎成为污染之后,身上的气息一定会被寻浊图寻到。 但倘若是借由这千年龙气充作表象,施以敛息阵法将其一并收拢起来,便足以蒙混过关—— 至少洛瑶离去之前都不曾发觉,这皇陵之中,竟还藏着一个已经藏匿不知多久的浊仙。 江河思绪百转千回,但时间却只流逝分秒。 他在一瞬之间通透过后,重新看向眼前的忽二郎,心中仍有大半疑问不曾解开。 “浊仙残党在鲤国搅动风云,扰乱人心,又将你在鲤国地下掩埋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河不期待忽二郎能得到解答。 如今的忽二郎,别说是回答他的问题,就连表述都如鹦鹉学舌,完全不像是一个人类的模样。 那张扭曲的面庞,唯有“报仇”的执念依稀可辨。 江河左手秉持火光,右手虚空抓握,袖间乾坤袋中立时穿梭出一柄映衬星火的长剑。 但‘忽二郎’却不再有所动作。 江河眉头微皱,不愿就此与忽二郎多作纠缠,便要先行出手。 但头顶之间,忽有一滴黑泥滴落在他周身雪白的护罩之上。 江河一惊,心有所感,不敢有半分犹豫,连忙高举手中火光,调动混沌之气加持星火,使得那火光在一瞬之间,照亮了整个宽阔的墓室—— 却见那浓稠黑泥,自石壁、墙体间争相涌出,只在须臾之间,便将他周遭的石墙漫作了漆黑。 细密的菌丝在赤红的火光下摇曳浮摆,诡谲之景,让江河也不由汗毛直竖。 他恍然大悟。 怪不得踏入其中之后,他只觉周遭莫名诡异。 怪不得千年龙气的遮掩,都不足以使得路任家放心,需要在整个陵墓布下术法,才堪堪得以遮蔽气息—— 这陵墓之中积蓄的黑泥,远不止这石棺中的忽二郎一般稀少! —— ps.第二卷的整个框架,到现在基本上算是彻底展露出来了。当然作者也知道,有关浊仙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答,但那就是第三卷要做的事情了。 作者真的有好好在构思整个第二卷,但是想要做到环环相扣,同时与第一卷相联系,其实并不那么容易,但好在我还是做到了,至少自认为是做到了,且还做的不错。虽然不可避免地慢了些,但至少是我力所能及了,下一卷会好好吸取教训。 同时关于忽二郎,回过头去看,其实一早就有很多小提示,譬如“路仁义”就是“路人乙”,甲乙丙丁之中排行第二,正好对应了忽二郎。 大家有闲心的话,可以等第二卷结束后再回过头去看看这一卷,会发现前面有很多伏笔和铺垫的,或许会有些找彩蛋的乐趣。 再多的就留到卷末去总结吧,先去陪妈妈出门吃个饭,等我回来了今天还有一章,爱你们qaq 第324章 涌来 江河不知那黑泥是从何而来,或许是从那石砖的缝隙间流淌而出? 耳边渐渐响起嗡鸣呓语,似是那宛若活物的黑泥之中传导而来? 但当下已来不及让他多作细想,石墙渗透出的菌丝便在霎时间拧成触须,既似泼洒,又如挥斥,连携着浓稠的黑泥便向着江河身上扑来。 灵光迸发之际,那黑泥尚不能对江河造成些许影响,只能流淌在那乳白的护罩上,将那灵光染作漆黑。 江河眼看黑泥兀自蠕动之际,遮掩了自己的视线,手中长剑忽而嗡鸣一声,一道剑气自银白剑刃乍现而出,似风无形,如电迅疾,将那灵光上的黑泥炸了个粉碎。 但这仿若无用之功。 那崩成碎屑的黑泥只在滚落石墙之时,便又与同胞融作一体,丝毫不见削减,亦如江河先前所见一般。 江河根本无法从中看出,自己的攻势是否对这黑泥造成了影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黑泥并不强悍,无法透过灵光蛊的庇护蔓延到他的肉身,也暂时未对他的精神造成任何影响—— 所以浊仙,果然是靠这身无定形的黑泥污染修士? 亦或是说—— 江河的看着那如虫如泥,不似死物的污秽,心中有了一个莫名离奇的念头。 或许这黑泥,才是真正的‘浊仙’? 思索之际,江河身形再动。 面对浊仙,他不敢留手,袖间一剑符鱼贯而出,化作鎏金小剑,拖曳金尘,在半空划出道道灿金色的剑痕,没入到眼前那张人类的面孔之中。 却听“扑哧”之声接连响起,那不计其数的金光却并无实感一般,只在相接之时没入人面之中—— 却连丝毫伤痕都难以剐蹭,金芒只在相接之时,便被那人面的七窍之中涌出的黑泥淹没殆尽,纵使长驱直入,在那黑泥之中翻涌搅动,却也在其中灵气消耗一空时,彻底失去了与江河的联系。 而江河,不曾从这黑泥身上瞧出任何伤势。 黑泥再度扑袭而来,江河掷出降雷蛊,双手合十,便有湛蓝惊雷电光一闪。 “轰隆”雷鸣,将这陵墓地穴都轰地摇摇欲坠,石墙在摇晃之际落下少许碎石,却也无法阻拦那黑泥的半分脚步。 眼看那黑泥重塑凝聚,汇聚在整处墓室之中,江河起剑再斩,但几个来回仍然奈何不得这蠕动黑泥,不由觉得头皮发麻—— 他总算是明白,这浊仙为何在千年前如此令人头疼。 饶是地境修士,尚能有迹可循,以见招拆招互作博弈。 这‘浊仙’根本特么就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存在! 鬼知道他到底是种怎样的存在,伤不得,也斩不得! 江河自以为跻身地境,已算得上登堂入室。 但面对眼前浊仙,仍旧捉襟见肘、黔驴技穷—— 或许江秋皙那般存在,能够以一剑之威将其存在抹灭。 但那距离江河而言也太过遥远。 剑气扫荡之际,这黑泥斩而又生,江河根本做不到一劳永逸。 “报——仇——” “报——仇——” 那沙哑的人声不再只从‘忽二郎’的口中脱出,弥漫在整个墓室之中的黑泥,似乎都如新生了口鼻般,在徜徉之际发出诡异的喉音。 “你为你的兄弟们报仇,谁又来为因你们而死的村民报仇?” 江河对忽二郎的执念嗤之以鼻,但眼下他也没想着要如何说服忽二郎。 对方明显是固执己见,是非对错已然没什么意义,与之辩论无异对牛弹琴。 但他的话便如同刺激到了忽二郎一般,耳边那好似万人哀嚎的哀鸣之声愈发沉闷,渐渐化作了凄厉的低吼。 那流淌在墓室各处的黑泥,蠕动翻涌的幅度更为凶猛,好似膨胀一般,隆起一个个密麻的水泡,渐渐就要把整个墓室填充起来。 江河明白,这‘忽二郎’许是听见了仇人的声音,而被提前唤醒。 哪怕自己不曾前来,有朝一日藏匿在这皇陵深处的黑泥,也会如今日一般苏醒过来。 “先逃出去再说。” 既是无法斩灭根除,继续纠缠下去无非是自损灵气,江河想罢,便一剑斩破眼前黑泥,率先奔往侧室,欲从皇陵之中抽离出去。 但‘忽二郎’见江河要逃,口中嘶吼霎时不绝于耳,团团黑泥争相蠕动,挡在了江河的前路。 江河无意打扰逝者宁静,不想大动干戈,便打算以剑气先行开路再说,但随之而来的隆隆震颤,让整个皇陵好似飘摇茅舍,不断有碎屑自头顶跌落,又被黑泥吞噬淹没。 这陵墓虽是能工巧匠所铸,但终究只是凡人智慧,那黑泥肆无忌惮的生长填充,已不是凡人堆砌的砖瓦可以抵御。 江河只在一瞬之间,便被疯狂涌来的黑泥所淹没。 灵光庇护之下,尚不能对他造成何种威胁。 但他分明听见耳边有地陷坍塌之声,想到皇陵之外,还有人在等待着他,江河手中长剑再起,接连挥出道道凛冽的剑芒,斩破包裹在亮光之上的黑泥,划出道道平整的缝隙。 却有天光从中透过。 江河意识到—— 皇陵,塌了。 他于黑泥之中奋力一跃,好似旱地拔葱,硬生将自己的身躯从蠕动的黑泥中拔起。 半空之际,他不由施展法决,将长剑甩出,一脚踏在了飞剑的正中,让其托住自己飞跃的身躯,化作一道银白流光直冲云霄。 脚下剑气生风,亦有阵阵声浪将那欲要抓握的触须震开,江河身形一动,就此从那皇陵中脱身而出。 他悬浮高空,连忙向身下皇陵看去,却见皇陵果真坍塌,整片大地都塌陷倾倒下去,暂时掩埋了那膨胀涌动的黑泥。 但情况仍旧不容乐观。 这黑泥身无定形,好似流水一般见缝插针,不消片刻,便有黑泥自地下废墟之间喷涌而出,洒落在断壁残垣之中,就要借着石壁攀爬上来。 先前在阴暗墓穴之中,江河根本无法借着微弱的火光去分辨,自己周身到底徘徊了多少黑泥。 如今借着阴沉的天光向那地宫瞧去,他甚至连与之拼杀的勇气都就此消去—— 它们从每一个墓室之中脱颖而出,自石缝间交相融合,俨然要汇聚成一片乌黑的海洋! 江河终于明白,忽二郎藏匿在皇陵之中的几年里,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这般程度的黑泥,哪怕放任薛正阳的心火去燃烧,也无益于螳臂当车。 而自己相比薛正阳,更是缺少了这般正面攻伐的手段。 他几乎想都没想,转瞬之间便御剑飞行,向着废墟边际之处的人影赶去—— 那本该在陵墓入口处的顾青山与鱼玄机,显然是早早察觉皇陵有要坍塌的迹象,如今已经站到了还算安全的位置之上,遥望着皇陵之中的黑泥,还显不知所措。 江河连忙赶至,一左一右,捞起两人的身躯便向皇陵城墙之外飞去。 鱼玄机茫然无措,甚至还向着那黑海的方向胡乱比划着: “先祖——先祖——” 江河暴吼一声,道: “管个屁的皇陵——路任家在皇陵里孕育着污浊,这几年来已不知任其膨胀了多少! 再不跑,你们都要被那黑泥牵连,被污染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浊仙!” “可——可——” 鱼玄机仍然指着皇陵的方向,惊恐地向江河喊道, “可它们——它们在往锦京的方向涌过来啊!!!” 第325章 不走 江河听罢,向后望去,果真见那汹涌黑泥自皇陵深坑中喷薄既出,滚滚流落,虽于大势之上显缓慢,却也远比人力迅捷一分。 皇陵之外,本有禁卫左右看护,黑泥宛若山泉喷涌,飞溅之下致使他们躲避不及,江河分明看见那黑泥就此从他们的毛孔之中渗透进去。 只待片刻,他们便倒地不起,就连呼救的余力都被一瞬消磨,被那滚滚而来的黑泥淹没殆尽…… 而那黑泥漫过他们的身躯,仍在源源不断向外蔓延,便如受人指使,流淌的方向从一而终,果真是向着锦京城的方向一并袭来! 江河咬牙。 那路任家分明是一早计划好的! 将忽二郎埋在皇陵之中,孕育‘浊仙’,只待时机成熟之时,便让这黑泥彻底漫过整座锦京城—— 哪怕薛正阳讲道五年之久,但城中百姓终日劳作,修行时间不比传统修士,其中绝大部分人仍然是肉体凡胎,他们又如何能躲过这如海成涛的污浊!? “这些浊仙,是想把举国百姓,收容成他们的同类么?” 江河暗道不妙之际,鱼玄机忽然喊道: “小江仙师——小江仙师!不能任由它们漫过锦京城,我们得想想办法——” 鱼玄机也很清楚,倘若黑泥就此水漫金山,鲤国便算是彻底完蛋了。 “你当我不知道么?这些秽物早已在皇陵之中积蓄多年,源源不绝,纵使是我也奈何不得! 趁着它们行进的速度尚还迟缓,我们还有逃走的机会!” 对江河而言,这也是无奈之举。 如今自己便是这鲤国中修为最为高深的修士,但他甚至不知自己能否对那黑泥造成杀伤,更遑论在这黑泥蔓延下保住鲤国疆土。 逃跑并不可耻。 这是唯一能保全他在乎之人的办法。 如今皇陵已然崩塌,浊仙重现人间,如此浓重的秽物,想必天庭、乃至三山五宗的寻浊图不可能察觉不到。 既然浊仙自有他人斩除,自己只需带着自己所在乎之人暂且避难,保证不添麻烦便已然足够。 但鱼玄机考虑的并非如此: “鲤国三面环山,锦京城又深居洼地腹地,纵使我们能借飞天逃逸,那城中百姓又该怎么办!?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又要如何以人力迁徙!?” 鲤国是为环山小国,这对人力侵袭而言是为天险福地,但面对这蔓延而来的污浊,反倒成了禁锢他们的牢笼。 百姓根本无力在短时间内翻山越岭,更别提在短短时间自锦京城奔赴剑门关,自那唯一的隘口中逃离出去—— 他们退无可退。 “那你来告诉我怎么做!” 江河当然明白,也不免心绪烦乱。 但如今他哪有时间顾得这些? 高飞之际,耳边尽是一些呼啸风声,使得他的声音不免高亢了些, “我必须要先保全你们!必须等到将你们全都送出去以后,我才能折回来运送其它百姓,懂吗—— 浊仙的事情自有三山五宗的修士会过来接管,我们没有必要,更没有能力驻留这里!等有朝一日,他们将此处的浊仙铲除,我们还可以再回来! 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先保住自己的命!” “我们——我们——” 鱼玄机支支吾吾,眼神飘忽不定,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之际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江河叹了口气,便要带着两人先行飞往锦京城。 趁着黑泥迟缓,他们尚有喘息的时间,把府上该卷走的先行卷走,把他们都送往安全之所,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但鱼玄机却忽然道: “我们——我们可以去往秘藏,我们可以先去取剑!先祖曾以凡人之躯持仙剑斩龙,小江仙师,你是地境修士,一定能做的比先祖还好! 我们不必将浊仙就此铲除,我们只需要拖延时间——给百姓拖延逃难的时间就好!” “那根本不是什么仙剑!” 没人比江河更了解那鱼肠剑的来历, “那只是千年之前,剑宗中的一个人境弟子的佩剑!它自始至终便是一柄凡铁,是经过鲤国千年气运的熏陶才诞生了些许灵智! 纵使它生有灵智,你也见过了它现在的模样!你要我如何用那柄锈剑退敌!?” “相信我!” 鱼玄机却不管不顾,他死死抓紧江河的肩膀,执拗地喊道, “它一定没问题的,我有预感,相信我!” 江河向鱼玄机投去怀疑的目光,心中也在犹豫: “那也只是一个预感而已。” “江河。” 顾青山忽然抓紧了江河揽起她腰肢的臂膀,开口道, “我不走。” “……” “我明白你是在为我考虑。但你有你在乎的人,我们也会有我们所在乎的人。 这里就是我的家,这些百姓就是我所在乎的人。 我不知道离开了这里,离开了他们之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是……我是鲤国的军人,自我从军的那一刻起,我便将自己的身心奉献给这个国家。 现在鲤国有难,鲤国的百姓有难,我不可能落下他们和你一起离开。 我不会,我的家人也不会。” 江河默不作声,飞行之际,已然能够看清锦京的轮廓。 “江河,我不是有意要把你和鲤国捆绑在一起,我知道你一直都看重着什么。 所以我理解你,也尊重你的决定—— 如果你要离开,我不会怪你。 但我一定要留下来。” 饶是在半空当中,顾青山的声音也并未太过急切。 她只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无需质疑。 铿锵有力。 江河很早便知道这些。 他甚至知道顾青山也十分理解自己的想法。 知道她一定会允许自己离开。 她从来不是会拿感情来捆绑别人的人。 所以她不会强求自己留下。 她可以心甘情愿的为国赴死,却永远不会拿感情当作谈判的筹码。 这根本无需顾青山再对他复述。 所以他只是苦笑了一声,回答道: “青山,我知道你一向在乎别人的感受。但你如今这么说,未免也太过见外了些。” “对不起。” 顾青山莫名的歉意,让江河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我很喜欢你的善解人意。但有的时候,你其实也可以更任性一些的。” “任性?” “你明明可以要求我留下的。” “我……不喜欢为难你。” “但我希望你为难我。” 锦京城的轮廓近在咫尺,江河轻轻将顾青山放在了城西的城墙之上, “薛前辈曾和我说,有的时候,感情也需要一些感性的冲动。 所以我们之间,其实不需要太多的相敬如宾。 我想你是喜欢我的,所以不愿意难为我。 但相比放任我就此离去,我还是希望你能要求我些什么。这样也会让我感到——我是被你所需要的。 我会很有成就感。” 感情大抵是需要妥协的。 也许这次是你,也许下次是我。 但不论原因为何,至少这次,江河愿意为她多让步一次。 哪怕连她都不愿捆绑自己。 可他喜欢的,不正是这样的顾青山吗。 顾青山的耳朵霎时间染上了红晕,却是没了方才的坚定。 但江河也没有太过为难她。 如今,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 他冲她招了招手,道: “我会和陛下一同去往秘藏,而你接下来想怎么做,大可你自己做主。 但倘若拿了鱼肠,也没有任何办法,我一定会不顾你的考虑,带你们从此地离开。 到时便由不得你们了。” 第326章 朕是个好皇帝吗(4400) 江河说罢,没有再浪费时间,将鱼玄机硕大个身躯整个抱在了身前,便要驾驭飞剑匆匆赶往皇陵的方向。 鱼玄机见状,连忙从腰间解下一块玉牌,扔给了城墙之上的顾青山: “丫头,拿着!此乃朕的贴身信物,见玉如见人!快、快去集结百姓,让他们自东门出城避难去!” “遵命!” 顾青山遥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最终没让目光过多地在此地停留。 她自城墙之上一跃而下,落到城外,吓到了一众驻守西门的官兵。 黑泥距离他们仍然遥远,他们的目力不足以让他们瞧见数里之外的境况。 茫然之间,却见那从天而降的女子,高举一块鲤鱼玉牌。 却听她铿锵道: “奉圣上之命,召守城将领苏军,前来觐见!” …… 飞往秘藏的江河二人,只在行进之间向身下瞥去,短短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那粘稠的黑海已然将整个皇陵漫过大半。 情急之下,不少禁卫纵马从中逃离,但大多数的凡人却被那浓稠的触须缠住了手脚,呼救之声本还此起彼伏,但在挣扎之际,却最终被拉入到黑海之中,再无声息。 鱼玄机于心不忍,但他深知自己毫无办法。 他甚至不敢催促江河飞地更快一些。 因为他只是个没有力量的凡人。 如果非江河出手相助。 自己恐怕会与那皇陵之中,来不及逃亡的凡人一般下场—— “用不了多久,这处皇陵就要被彻底淹没,到时候它们就要向着锦京城进发……照这般速度行进下去,恐怕不消半个时辰,就要抵锦京的西门。” 江河推断道,脚下飞剑连忙向着皇陵之外的那处密林穿梭而去。 曾经赶赴过一次秘藏,如今再度前来,还算是驾轻就熟。 此次江河不作停留,只在瞧见那道好似剑痕一般的地堑时,便驾驭飞剑向着剑痕末端冲去。 “慢些——慢些!” 近些日子以来,鱼玄机始终将龙玺携带在身。 但他像是不确定自己身上是否还存有国运一般,生怕一个不留神便撞在了沟壑之中,不由情急大呼。 但江河的速度从一而终,却见一阵晕眩之际,两人再次在无声无息之间,闯入到鲤国秘藏之中。 “我——我们进来了?” 鱼玄机像是劫后余生一般,让江河不免有些奇怪。 秘藏与他多年之前离开之时并无二致,仍是恍若监牢似的石室,有六根石柱屹立在前。 唯独江河把目光落在第六根石柱上时,却见那第六根石柱颤动地剧烈。 他顷刻明白: “这些石柱,果真代表着鲤国过去与未来所历经的危机……” 随后,又连忙走到第一根石柱之上,取出那柄锈迹斑斑的鱼肠剑。 这柄剑亦如往常,饶是将混沌之气附着双眼,江河也并未感觉到有何灵机藏匿其中。 但模样倒是与先前,于画卷之上所观看到的鱼肠剑,并无二致—— 相比鱼剑交给江秋皙观摩的那柄鱼肠,这柄剑显然要更为陈旧、残损。 他向着直喘的鱼玄机疑惑问道: “陛下,这柄剑看不出太多奇异之处,你要如何验证你的那般预感?” 鱼玄机有些艰难地借着江河的手臂,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他看向鱼肠剑的目光,既是迟疑,亦是恐惧。 他道: “江河,朕、朕有些害怕。” 江河一愣,心中虽然有些急切,但终究是安慰道: “没关系,陛下,你是幺幺的爹爹,也是我的朋友。纵使我们没办法铲除浊仙,我也会竭尽所能的保全你们性命—— 我会带你们离开鲤国,等到一切安稳落地后再带你们回来。 哪怕鲤国覆灭,我也会帮你们在这片故土建立新的国度。 或是就此离开这片伤心之地,去另一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这一切,我都会帮你们——我会帮我在乎的人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你不必太过担心。” 鱼玄机抬眼瞧着江河,却终是苦涩地一笑,他接过江河手上那柄锈迹斑斑的凡铁,却见那看似平平无奇的长剑,便似受到某种感应一般,细微嗡鸣一声。 江河一怔。 鱼玄机继而道: “其实……其实早在三年前,朕和你们两人开启了秘藏,见到了这柄剑之后,便预感会有这么一天。” “……” 他握住了鱼肠剑的剑柄,那朴素的长剑嗡鸣地更为剧烈了: “当时,你与薛国师都将目光放在了秘藏保留的卷宗上,就像是不曾感应到这柄剑发出的声响。 朕便猜想到,这柄剑所牵连的,或许便是我鱼家的血脉。 从那天起,朕便有所预感—— 终有一天,朕会拿起这柄剑,用这柄剑来维系我大鲤千年的命脉。” 江河想起过去曾听他人提及的鱼玄机的动向,忽而有些恍然了: “所以……从那以后,你便时常来往于秘藏与皇宫之间。” “对。” 鱼玄机那握住剑柄的手仍显颤抖,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尤其是当第六根石柱升起的时候,当我们所有人都知道,鲤国定将会面临一场大劫的时候,朕的预感便更加强烈了。 朕仿佛能听见历代先祖的心声,他们总在朕的耳边耳语什么,就像是让朕要肩负起身上的责任。 朕是这个国家的皇帝,一切当以江山、社稷为重。 一切,要以社稷为重——” 他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哪怕持剑的手掌依旧颤抖,却也任其搭在自己的左手,让左手握拳,死死攥住了那柄锈剑的剑身—— “陛下!” 江河惊呼一声,但他转而发现,鱼玄机的左手虽有鲜血自指缝流淌,却不曾滴落地面,反倒开始向着剑身汇聚。 那柄锈迹斑斑的鱼肠剑,也因此嗡鸣地剧烈,隐约之间,与手掌相接之处,便似隐隐焕发了神采。 “这——” 江河顿悟了, “这鱼肠剑……是要以你的血肉开锋!?” 鱼玄机迟缓地点了点头,但在与江河对视之际,却见他那圆滚的脸蛋上早已涕泗横流。 那或许并非疼痛的泪水。 而是恐惧。 “历代先祖凡动此剑者,没有一个到头来能够善终,朕又怎能不知到底才能如何激发这柄仙剑……” 鱼玄机颤抖着喉咙,忽然问道: “江河……你说,朕是个好皇帝吗?” 江河有一瞬的冲动,想要伸手夺过鱼玄机手中的锈剑,但他迟疑了半晌,终是任由了鱼玄机去肆意而为。 他回顾着这五年以来,鱼玄机在自己眼中的种种作为,终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自我来到鲤国以来,陛下日夜为国操劳,殚精竭虑。为国事日夜不眠,为百姓鞠躬尽瘁,为儿女茶饭不思……五年来从一而终。 这般作为,怎么称不上是一个好皇帝、好父亲呢。” “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 鱼玄机攥着那剑身的手,不由更为颤抖了。 “是的。”江河诚心道。 “哪怕朕背叛了薛国师,你也仍然这么认为吗?” “什么!?” 江河一怔,一时间没明白鱼玄机的意思。 却听鱼玄机哽咽着喉咙,有些无助道: “那日薛国师站在台上之时,是朕派人在台下扰乱人心,亦是朕让人找了一具女子的尸体抛在所有人的面前,是朕命那些禁卫在人群混乱之际对百姓抽刀相向—— 是朕在诱导百姓的舆论,刻意地让所有人去污蔑薛国师,往他的身上泼尽脏水。 江河,这一切都是朕做的。 你知道了这些,还会诚心的认为,朕是一个好皇帝吗?” 江河双目圆睁,眸中尽是不可思议。 但回顾过去,他却又不得不相信鱼玄机的说辞: “难怪……难怪那日明明有禁卫在场,有修行者坐镇,仍然有人能从万人之中脱颖而出,抛尸现场——原来从一开始,那就是陛下刻意为之的戏码。” 鱼玄机颤巍地点头。 江河忽然道:“那这三年以来薛前辈的风评急转直下,亦是陛下在暗中推波助澜!?” 鱼玄机仍然点头。 “我说为何仅仅只过了三年,薛前辈的风评便每况愈下,哪怕百姓再如何短视,也不应如此之快……” 江河紧紧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鱼玄机, “你……为何如此?” 鱼玄机的眼眶饱含泪水,江河不知那是悔恨,还是惧怕,只听他道: “朕没有办法!朕没有办法—— 江河,总有一日你会离开这里。待你离开后,薛国师又还剩下多少时间好活? 路任家安插在鲤国的钉子总有一天会爆发,到那时起,积攒在皇陵下的污秽恐怕只会更多。 而薛国师寿终正寝,你又远在天边,朕又能拿什么来保护这个国家?” 鱼玄机起伏着宽硕的胸膛,焦急而又痛恨, “江河……朕也想像你们修士一样,有漫长悠久的岁月,有除魔卫道的力量—— 但朕,只是个凡人啊。 朕没有你们修士的力量,朕做不到铲除埋在鲤国的祸根,朕只能在暗中推波助澜,加快他们计划的进程,让今日的危机来地更早一些——趁着你们还在! 朕是这个国家的皇帝,朕要以社稷为己任,朕不能让这个国家,让着七十万人的性命毁在朕的手里! 但朕只是个凡人,只能无力得让他们去污蔑国师、辱骂国师——辱骂一个为我大鲤赴汤蹈火,耗尽寿元的功臣! 朕惭愧啊!” 鱼玄机悲呼一声,双膝重重地磕在地上,那双富态的手已然苍白,颤抖不已。 “陛下——” 江河要搀扶对方,却被鱼玄机奋力阻止。 他痛哭流涕地看着自己血流不止地左手,却仍在悔恨自己的无能: “甚至就连此时此刻,朕也仍然在恐惧……朕害怕去死、没有勇气赴死,明明知道锦京不剩下多少时间,朕却还是不敢让这把剑贯穿朕的胸膛——” 他看向江河,悲痛道: “江河! 一个引导舆论,让百姓侮辱一个为大鲤耗尽寿命的功臣的皇帝,算是好皇帝吗; 一个害怕死亡,在国家危亡之际仍然不敢以身赴死苟且偷生的皇帝,算是好皇帝吗; 一个肉体凡胎,庇佑不了子民,只能靠乞求你们为国卖命的皇帝,真的算是好皇帝吗!? 朕,真的算是个好皇帝吗——” “算!” 江河紧紧抓住鱼玄机的肩膀。 此刻他不为私情考虑,只愿评述鱼玄机的所作所为,他坚定道: “你是。” 鱼玄机像是得到了一些安慰: “谢谢,江河……谢谢。但是朕……朕还是有些害怕……” 他那颤巍的左手轻轻松开了手中的剑刃,流涕之际,他缓缓将鱼肠剑递到了江河的手中, “江河,拜、拜托你了。” 江河愕然地看着鱼玄机,任由他把那柄已然恢复少许神采的鱼肠剑,递到自己的手中。 却听鱼玄机哽咽道: “这把剑里,有鱼家先祖的灵魂,是他在从一而终的呼唤着朕。 自打我们进入秘藏以后,他仿佛就一直在告诉朕,他能帮够帮我们…… 朕相信,他一定能的。 但朕……朕没有勇气自尽。 江河,朕只能拜托你了。” 江河苦涩地笑了笑: “陛下,为何总是想着为难我。” “因为朕,相信你。” 鱼玄机抓紧江河的肩膀,坚定道, “江河,朕不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千年之前,但你是鲤国的恩人,是穿过鲤国千年时光的天人。 所以朕相信你,无比相信你—— 你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江河握紧手中的凡铁,却迟迟没有动作。 让他就此送别一个他有所在乎的人,实在是太过艰难。 他真的不愿做这样的决定。 鱼玄机见江河挣扎,终是含泪大吼道: “江河—— 是朕算计了国师,是朕算计了你! 朕是个卑鄙小人,是朕背叛了同你们的友谊! 你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 “噗嗤——” 那是长剑贯入心胸的声响。 “陛下。” 江河轻轻叹息道, “您不是因算计我们而死的……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 您不是为我而死,是为了大鲤而死。” 江河洞穿了鱼玄机的胸膛,尽量不让这位大鲤的皇帝感受太多的疼痛。 但他的双手却未染鲜红。 那鱼家的血脉就此流入到鱼肠剑中,去锈除尘,神锋敛彩。 鱼玄机瘫倒在了地上,胸口还在微弱的起伏着。 江河俯下了身,静静陪伴这个鲤国的皇帝,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便如回光返照,鱼玄机只是喘着微弱的气息,轻轻地问道: “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江河,朕这般做,真的能算是个好皇帝了吧。” “是。” 可皇帝仍然有些不解: “可朕既是个好皇帝…… 为何朕呕心沥血,日夜不休,这么努力的想要延续这个国家,却还是让它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朕不甘心啊。” 江河静默无言。 这个答案他很清楚。 所有人都很清楚。 但仙凡之间本就有着亘古不变的差距。 仙人尚有力有不逮之时。 凡人也便更是无力。 但眼下,已不适合再说下去。 鱼玄机似是也明白,恍惚之间,他只是苦涩地笑了笑: “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 朕……也算死得其所了。 江河—— 幺幺、文武、鲤国…… 往后,还要拜托你了……” 江河在沉默中缓缓应声。 手中的鱼肠剑,也在此刻,轻吟起阵阵的龙鸣。 第327章 我有把握 江河定睛向着手中长剑看去,却见褪去腐朽得鱼肠剑身,有明灭光泽若隐若现,其中铮鸣清晰可辨,好似有人在其中低声耳语。 “你在……和我说话?” 江河回应道。 仙剑有灵,便是这柄鱼肠剑驱使鱼玄机前来秘藏之中,这让江河不免对这柄千年前的凡铁有了更为浓重的好奇。 是这柄剑在笃定,它能够解决鲤国当下的危机。 可是……一柄凡铁,凭什么? 那长剑仍是嗡鸣一声,江河只得先将鱼玄机的肉身靠在石柱的一侧。 这时,手中长剑却像是忽然发出了心声: “是我。” 这声音极为耳熟,借由江河手中的鱼肠传递到江河的耳畔,却远比记忆中的声线稳重太多。 江河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怔道: “你是——鱼剑?” “你果然认识我。” 剑灵的心声极为沉稳,根本不像是千年前那个钻牛角尖的傻小子,但他的回答,却又分明印证了他的身份。 可这却又让江河百般疑惑,道: “剑中之灵为什么会是你?” “待我们出去再说吧,出去之后,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 剑灵只缓缓的回答。 江河深知秘藏之外,那滚滚淌来,将要把整个锦京掩埋的污秽,深以为然。 他重又回头,向再无血色的鱼玄机投去审视的目光,终是从他的衣袖中取出了那枚翠玉的龙玺,只留下一声缄默的叹息后,便提着敛彩长剑,踏出到秘境之外。 当眼前白芒悄然散去,身后的秘藏也就此紧闭,江河独身踏剑,又跃向了万丈高空,俯视大地。 那粘稠的污秽已然漫过了整个皇陵,就连秘藏的那抹剑痕都快有所波及,用不了多久,它们便会吞没经过的一切,直至抵达锦京的城门。 江河问剑道: “是你告诉鱼玄机,只要唤醒你,就能够度过这次危机么?” “不错。” 剑灵平和道, “自两百年前,我鱼家后辈持剑斩龙之后,我便陷入了无休止的沉眠,剑刃也因此受创。 三年前,你们三人打开秘藏,有第六根石柱倏忽拔起,许是鲤国千年气运使然,预警之下,令我心有所感,渐渐从沉眠之中恢复意识。 但若想彻底复苏,他的心血是必须的—— 他是一个好皇帝,他做了他应该做的。” “为什么一定要后辈的鲜血开锋。” “或许,这便是没有灵气的凡人,强行动用这把剑的代价。” 剑灵悠悠一叹。 江河心有所悟,最终没再说什么,瞧着眼下蔓延深重的污秽,只凝重道: “你可知,我们要面对的是斩除不尽的浊仙,没有压倒性的威力,它们便会重而复生,源源不绝。 只盼你是真的有把握解决这场祸患,否则——便是白白让你的后辈牺牲一条性命。” “我有把握。” “凭什么?” 江河问道, “千年前的今日,你不过是个人三境的弟子。难不成鲤国的千年龙气,还让你就此升华不成。” “鲤国的千年龙气,与我无甚关系。”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江河紧皱眉头,不想多费口舌, “趁着浊仙还未蔓延京城,你若无法使我信服,我还能带着人就此逃离。” “我有把握。” 剑灵的回答平静地令人信服, “因为——这是宗主的一剑。” …… 千年前,剑宗主峰的议事堂中,叶莺歌还在与一众剑宗同辈长老趁着宗主未达,闲暇之际,随意地聊天闲谈。 他们之中,大多是老剑仙尚未闭关,门下七位弟子闯荡天涯,打出名堂之后的第一脉弟子,亦是拜在老剑仙门下。 这一脉弟子,也大多与剑宗七位剑仙关系密切。 诸如叶莺歌,便是天赋异禀,因儿时过往,巧合之际被江秋皙所救,最终带上山来的一位弟子。 而今他们依次抵达天境,皆是剑宗的中流砥柱,在几百年的大道同行中,亦是建立起深厚的友谊。 所以说起话来,倒也没有太多遮拦: “叶姐,听说你那徒弟拿春秋试剑头名的奖励,去铸剑山找人换了一柄人境飞剑,是真的假的?” 叶莺歌一想到那钻牛角尖的傻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少跟我提他,一想到他那副倔驴样就来气。” 那长老忽而大笑: “哈哈哈!能让咱叶姐吃瘪的男人,我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诶,你们怎么不笑啊?” 那长老见没人附和,心想不应该啊,转头之际,便见叶莺歌已然跳上了桌子,将手中那青翠长剑,已然抵住了他的眉心。 她皮笑肉不笑道: “你小子胆儿越来越肥了是吧。” 他惊恐地紧盯叶莺歌,过去种种不堪的回忆重又浮现到他的脑海之中,他一时间不免打了个激灵,支支吾吾起来: “叶姐,我,我——开玩笑呢嘛这不是。” 叶莺歌冷哼一声,翻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其他人见状,也不免打了个哈哈: “不过……这小子是真楞啊。咱宗里发给头名的资源,少说都够他一次性用到人九境了,他还真舍得拿那些资源换一把飞剑。” 叶莺歌撇了撇嘴: “谁知道这臭小子怎么想的。我跟他说了一万遍,等到他地境以后自然会教他御剑术,就是不听,说什么都要踩着飞剑回去。不听能有什么办法,活该被人骗。” 一众长老听地面面相觑,好半天才道: “但是……以那小子的天赋,这辈子真有可能修行到地境么?” “……” 叶莺歌冷冷瞥了眼一众人,想到叶姐性格恶劣,但到底也是个护短的,迫使他们纷纷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 “这——毕竟还年轻,才刚入修行,对吧?我记得我当年刚见到鹿师兄的时候,也觉得御剑飞行太拉风了,那会儿也是攒了好久的钱,先在人境买了把飞剑爽了好些年。” 叶莺歌一拍桌子大骂道: “别他妈说飞剑的事儿了,你们有完没完! 我知道他傻,他一根筋,他总是闹笑话,我收他是我脑子有问题!但他现在就是我叶莺歌的徒弟怎么着吧?你们不会说话就都闭嘴,谁要是往后再提他一句,我——” 她说着,就作势挥剑。 但天地良心,一众长老真是想往回找补些,多顺着叶莺歌的心意夸一夸鱼剑的。 奈何他们整天除了打打杀杀,很少琢磨太多人情世故,到底是没能想到好词,更没意识到叶莺歌此时就不想提她那徒弟。 吃瘪之下,也便纷纷三缄其口。 叶莺歌见耳朵终于清净了,这才缓了口气,后背往椅背上一靠,打算闭目养神。 但忽然,却听先前那大笑的长老忽而大喊道: “叶姐,你徒弟——” 叶莺歌拔剑就起:“我他妈杀了你!” 那人连忙暴退两步,躲过叶莺歌的剑招,惊慌解释道: “不是!叶姐,我门下弟子说,你那徒弟想要擅闯宗主洞府,现在已经被他们扣下来了!” 第328章 既定的命运,还是错过的转折(5200) 如今的江秋皙贵为一宗之主,她所在的皙月峰以她为名,向来是不会有什么人胆敢肆意打扰。 故而用以连接交汇的山腰吊桥处,向来只会轮班两个地境弟子在山峰彼岸驻守。 想要抵达皙月峰,便要先经过他们所把守的吊桥。 鱼剑许是想要直接飞上山峰,却被两个弟子及时发现,就地拿下,缴获了他脚下那换来不久的飞剑。 原本是想直接移交执法堂论罪,但鱼剑才刚刚成为春秋试剑的魁首,所有人都清楚他是叶莺歌门下弟子,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便先行向自家长老汇报。 如今,叶莺歌脚踏青翠长剑,化作流光疾驰而来。 看见那被两个弟子五花大绑捆在一旁的鱼剑,她当真是又气又急,就差落地之后一脚给他踹下山崖去。 但到底是收敛了脾气,恨铁不成钢道: “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点心!” 鱼剑见到叶莺歌赶来,一时之间有些局促,犹豫之际,终是焦急道: “师父……我、我想见宗主,我找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什么事情需要你擅闯秋皙姐的洞府才能说出来!?” “因为……我在主殿没能见到宗主,所以——” “我问你是什么事!如果是个人都说有重要的事情找宗主,宗主都要在的话,那她岂不是每天都要忙死?” “我——我——” 鱼剑深知,自己的理由根本说不出口。 叶莺歌早就明白他是个怎样的性格,直接道: “不说就滚,少在这里浪费别人的时间。” 说着,就要抓起鱼剑的后领,拿过鱼剑那柄被收缴的飞剑,带他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另外两个弟子哪能看不出叶长老是在护短,但叶长老来都来了,总不好再把鱼剑带到执法堂,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师父——师父!” 鱼剑兀自被叶莺歌带走,嘴上还打算解释什么,却见叶莺歌只是带着他坐上自己的飞剑,暂且飞往一个无人的角落,才又把鱼剑扔到地上: “现在旁边没人了,你可以说你要做什么了吧?” “师父……” “你不是好面子么,在其他人面前难以启齿是吧?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最好老实交代你到底想做什么。” 叶莺歌紧紧皱着眉头。 鱼剑深知叶莺歌刀子嘴豆腐心,见她执意要了解,到底还是沉默了半晌,弱弱道: “我……我想让宗主,救救鲤国。” “鲤国?” 叶莺歌一愣, “你们那个弹丸小国?” 鱼剑沉默地点点头。 叶莺歌眼角一抽:“就为了这点小事?” “……” “鱼剑,你是不是有些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叶莺歌有心告诫,言辞间不免严重了些, “你是不是觉得用取巧的方法,拿下春秋试剑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 你是不是以为你拿下了春秋试剑,被秋皙姐表扬了两句,就觉得自己可以肆意妄为,随意对一宗之主提出要求了?” “我没有……” “鱼剑——你能不能认清你的身份?你只是一个剑宗弟子,一个入门五年却还在人三境徘徊的,微不足道的弟子。 或许在世俗之中,你拥有灵台,已然算是万里挑一的天赋。 但在剑宗,你什么都不是。 如果不是你爹当年辛辛苦苦背着你,走了大半条万里台阶,就凭你的天赋,你甚至没有资格在剑宗修行,你懂我意思么?” “我……我知道。” 瞧着鱼剑一脸木然的模样,叶莺歌心有不忍,但她终是下定决心道: “鱼剑,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我到底为何要收你做弟子么?” “对……” “我曾经顾及你的脸面,所以不愿意实话实说。但我没想到隐瞒的结果,是让你飘忽所以,越来越认不清自己的位置,这是我的失职。 现在,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当年收你到我的门下,单纯只是一个误会—— 误会,你明白吗? 我十分仰慕秋皙姐,也是因为秋皙姐才来到的剑宗。自我上山习剑开始,陪伴秋皙姐的时光不知有几百年,所以我很清楚秋皙姐的性格。 她从来不会过多关注一个外人,尤其是和你一样平凡的人。 话说地难听点,你,甚至我,我们在秋皙姐看来都不过是只蝼蚁一样的存在,如果没有意外,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记得我们的名字。 但她却有些过分的关注你,知道你的名字——这让我很嫉妒。 所以我想看看,秋皙姐到底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一个平凡的你,你一定是有着什么我没能看到的优点,才能被秋皙姐关注到。 这才是我收你入门的原因。” “……” “但我很快便发现,我错的离谱。” 叶莺歌叹了口气,如实的言语已足够露骨,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仍然看不到你的天赋,正如你永远看不到自己的平凡。 你修行多年,到最后只学会了一招死剑,但那不过是每个人都能够掌握的剑意。 你之所以能在门中屡屡得胜,不过是你的对手念在同门之情,觉得和你这个傻子较真没有意义。 他们心中所想都是千载大道,唯有你一个人争强好胜,计较眼前得失。 你总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一代剑仙,但在我看来,在我们所有人看来——凭你的天赋,一辈子能修行到地境便已是祖坟冒了青烟。 我终于释然,或许秋皙姐真的只是不经意间记住了你的名字,仅此而已。” 鱼剑低下头颅,只觉得自己的脸皮在被叶莺歌无情的扒开。 叶莺歌不曾停歇,继续道: “但我既是已经收你做了弟子,便不可能有反悔的道理。 在我看来,你或许天赋平平,但至少心有执念。 你终日练剑,无惧风雨,不畏险阻,每日挥洒的汗水我都看在眼里,哪怕我不愿承认,你也的确是个心性不错的苗子。 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塑造道心,跨过地境阶梯—— 倘若将你培养至地境修士,虽不能成就一代剑仙,却也算是助你登堂入室,在修行界也多少能有些许自保之力,如此,也不失为我们师徒一场。 但是于你的天赋而言,纵使塑造道心,想要跨过地境也十分艰难。 所以我才让你不要总是动用死剑,拘泥眼前得失;不要总是在意飞剑,修习其它的旁门左道;不要总是想家,怀念俗世的爱恨嗔痴—— 你的天赋已经十分差劲,你能做的便只有奋力修行,不顾一切的修行,将你所有的情绪、思想、念头摒弃,专心投入到修行之中。 只有这么做,你才有可能踏入地境,拥有行走天下的资格。 鱼剑,你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吗?” “……” 叶莺歌所言尽是出自肺腑,鱼剑又怎能听不出。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些什么,但话到嘴边,终究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师父是在为我着想。” 叶莺歌叹了口气,终是道: “你明白就好。 从前怎么样我不再追究,往后我还当你是我的弟子,我叶莺歌既是做出承诺,便没有反悔的可能。 至于你,往后就莫要总想着往山外跑了。 你背后的鲤国,不过是一弹丸之地。天地偌大,诸如鲤国的国家,兴衰更迭不知凡几。 你的寿命本就短暂,百年时光不可能一直看护这弹丸小国—— 你终有一日要与过去告别,又何必再去在意。 今天以后,就慢慢将它忘了吧。” 鱼剑低垂着头颅,沉默了好一会儿。 叶莺歌知道他在挣扎,也便给予他充足的时间去思考。 她其实不愿意苦口婆心说这么多。 但他毕竟是自己的弟子,自己也终究算是认可了他的执着,那自己也该履行一个师父的职责。 可鱼剑却忽然道: “可师父……如果鲤国不在了,那我上山修行,还有什么意义呢?” 叶莺歌皱了皱眉: “你怎么还是没明白,你守不了鲤国一辈子,兴衰更迭是世间亘古不变的规律,没有一个皇朝能够经受时间的摧残。 就算你能看护它一时,凭你那微薄的寿命,待死后便又当如何? 与其在乎一个弹丸小国,倒不如让自己的生命更加充实精彩——” 鱼剑忽而哽咽道: “可我之所以上山,之所以想要修行,之所以想要成为剑仙……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父皇啊。” “什么?”叶莺歌楞道。 却见鱼剑已经抬起那满是泪水的面庞,哭道: “师父,我上山前答应过父皇的,我明明答应过他的—— 我答应他等到新年春天,要堂堂正正打败他的。 我答应他等我下山回家,要带他一起御剑飞行。 我答应他等我成了剑仙,就和他一起守护鲤国。 我想着总有一天我能学成回来,让父皇能够为我骄傲。可是当我真的能够做到这些了,当我真正想要回家再看看他的时候—— 他已经不在了啊……” 叶莺歌愣在了原地。 “我以为我已经可以实现什么,可到头来什么都是虚妄。 我甚至连父皇离开的最后一刻,都没能见他最后一面,我都没有机会告诉他,我真的能够做到我答应的所有—— 我当然知道这世上不可能有国家能永续长存,但鲤国是爹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事物。 我已经错过了太多的承诺,如果我连我们之间最后的承诺都没办法守护,哪怕我活得再久,修为再高深,又有什么意义?” 鱼剑跪在地上,重重向叶莺歌磕头: “师父,我知道是我不自量力,但是求求您,求求您带我去见宗主一面! 我不知道宗主为何会如此关注我,但她肯定还记得鲤国,她曾在鲤国发下一张画像,鲤国对她而言肯定有些用处的—— 我知道我的乞求很过分,但是楚国已让大军压境,我修为低微根本不足为惧……除了求你们,我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 我想要守护鲤国,求求您,求求您!” “可你借用秋皙姐的力量剿灭凡人军队,到头来仍然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你这么乞求又有何用?” 叶莺歌抿了抿唇,虽心生恻隐,却也立场坚定。 对她而言,鲤国的生死根本无关紧要。 纵使鱼剑有百般理由,又是她的徒弟,也实在不必为此徒增杀孽。 倘若人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人人都来找宗主出头,那江秋皙身上所牵连的因果又该有多少? 鱼剑执拗道: “不必宗主出手……我曾在藏经阁里浏览过一部炼剑之法,可以死剑为引,灵肉作胎,置于剑中凝练,使宝剑生灵,蕴生剑气,爆发千百倍的威能。 只需以剑气作威慑,震退楚军,为鲤国争取喘息时机便可,其它……我再无所求。” “你疯了!?” 叶莺歌亦是活了数百年的人物,又怎可能没听说过这等炼剑之法, “你当这是什么好事么?那炼剑之法是死剑的旁门!待你灵肉入剑,便是将你彻底禁锢在剑中,待死剑剑意耗尽,便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连轮回的余地都没有! 而且这般炼剑,注定要填充炼剑者的修为进去,你这到头来不还是要让秋皙姐耗费灵气?” “鲤国于宗主一定有用的,我真的别无他法……” “鱼剑!认清现实,他日地境之后,你自有另一番天地可去追寻,到时已过百年,红尘世俗你自会淡漠忘却,认清现实未必不是件好事。” “弟子只是想见宗主一面,求师父成全!” “我做不到。” 叶莺歌摇了摇头, “这对你、对秋皙姐都不是好事。你跪在这里求我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化悲愤为动力。 待有朝一日修成地境,真要不怕死就去你那仇国打家劫舍,大不了就是把你踢出剑宗,也好过你就这么魂飞魄散的好。 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 鱼剑有些绝望了。 其实他也明白,前来乞求宗主的帮助,几乎不可能得到什么回应。 但如果真自己没有争取到的‘万一’,致使错过了仅有的可能,又当如何? 他真的已别无他法。 可绝望之际,却听耳边一道破空之声刺耳响起,那厚重声浪近乎要划破他薄弱的耳膜—— “宗主!” 却听叶莺歌声音渐软,但显然有着几分错愕存在。 鱼剑匆匆撇过头去,却见江秋皙正以那清冷的眸光不断审视自己。 他想要说什么,却被江秋皙随意的一个手势止住: “我已知晓。” 叶莺歌不明白江秋皙怎会突然到来。 鱼剑更是心有所惑。 此时此刻,似是唯有江秋皙能够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或将成为一个既定命运的转折点—— “如果对此不予理会,往后是否便会变化出一个本不存在的未来?” 她在心中默默琢磨。 炼剑之法她当然娴熟,可倘若为了千年后的江河,就此遂了今日鱼剑的诉求,也许因果能够闭环,可这是否便等同错过了一个机会? 一个改变未来的机会? 如果自己没有出手炼剑,那这鱼肠剑也便不会成为一柄灵剑,便也无法解决鲤国的危机—— 那在未来,或许便没有了鲤国的存在。 倘若真的如此去做,她是否还会见到江河,剑宗又会面临怎样的局面? 她不知道。 但这值得一试。 她甚至不必担心未来遇不到江河,从而产生时间的悖论—— 只需待楚国攻占鲤国之后,自己亲自下界,让楚国改换‘鲤’号,让楚国重修所谓的‘历史’,让楚国在历史长河之中作为‘鲤国’而存在…… 当‘楚国’成为了‘鲤国’,那真正的鲤国是否存在,真的还重要么? 如此欺骗历史,不正与当时江河所言一般,一模一样? 这是否便能印证江河那所谓的欺瞒历史,让剑宗从历史中消失,实际仍然在暗中延续的可行性? 这也值得一试。 自己既是深知未来,为何不试着借助未来,掌握因果? 唯有一步步试验,方能从历史大势之中独善其身。 江秋皙上下打量着鱼剑,一时之间,也不免有些犹豫。 可脑海之中,却忽然闪现出一抹回忆—— 那是方才她观想未来之时,那来自江河的恳求: “江宗主,我知道您在看着……我并非想要强求您什么,但您或许,还欠我一个愿望。” 她冷哼一声,心中到底是何想法,已不得而知。 叶莺歌两人,似是听到了江秋皙的一声自语: “本座从不欠人人情。” 不待有所反应,便听她继续道: “那炼剑之法,是为死剑旁门,自也以死剑为引,但死剑剑意何其邪性,以置之死地作为剑引,必会影响灵剑本性,你可否想好。” “宗主,您……” 江秋皙缓缓摇头,打断了鱼剑,继续道: “凭你之灵肉作胎,最多可容纳本座三剑,三剑过后,便是魂飞魄散,不得超生,你可否想好。” 鱼剑重重磕头,喊道:“多谢宗主成全!” “不必对本座言谢。” 江秋皙平静道, “等到以后,自行去谢谢他吧。” “什么?” 江秋皙没再回答对方。 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既定的命运,还是错过的转折—— 江秋皙已分辨不清。 但她至少不会为此后悔。 因为她只是在做,她想要做的事情。 追溯所谓的‘命运’,到底有什么意义? 谁又能够知晓,你试图反抗命运的那一刻,又不是沦陷在所谓的命运之中? 未来是否改变似乎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眼前的选择,是否遵循你当下的本心。 “而且……我可以相信你。” 所以江秋皙下定了决断。 千年因果,由此而成。 第329章 浊仙的面目 “当年我乞求宗主赋予我庇护鲤国的能力,宗主最终赐予了我三剑。 第一剑,用在了一千年前——融剑之后,师父将我交给了皇叔,皇叔本欲持剑震慑楚国军兵,但死剑剑意又岂是凡人可以轻易动用。 剑修动用死剑,无外乎是耗尽灵气。而凡人动用死剑的代价……是命。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叔尚无子嗣,纵使他以性命作为代价败退楚军,驾崩之后鲤国也仍旧活不下来。” “是谁动用的死剑?” “顾全将军,他以死剑之威震慑楚军,为鲤国得来十年喘息。” “武帝弑兄,与你并无干系么?” “有,第一剑后,因凡人动用了我的力量,使我彻底陷入了沉睡,但许是在鲤国气运的熏陶下,在数百年后,感受到了鲤国的危亡。 可正如宗主所言,既以‘死意’作剑,终究太过邪性。我在迷蒙之际唤来了他,却需要渴饮他的鲜血方能复苏。 好在当时的我仍有意识,并未要了他的命。 虽然如此一来,无法动用其中死剑剑意,但这柄鱼肠注定已是灵剑,哪怕恢复的并不完全,也远非凡铁可比,他便借助我的力量最终登上了皇位—— 在位十年,大抵是我们两人共同商议国事,但若想让我保持清醒,便需要一直献祭他的血脉,致使他英年早逝。” 鱼剑叹息道: “而第二剑,用在了两百年前。我的后辈用我斩杀了来犯的蛟龙,这次他没再像他祖辈一般,拥有那么好的运气。 而第三剑,注定是要用在今日—— 一切,都刚刚好、刚刚好。 便如同命中注定。” 江河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仿佛便是试图守护这个国家的人,所注定的宿命。 他想起了这个国家,那‘锦鲤’的图腾—— 它本该代表着‘幸运’。 对于鲤国的百姓而言,他们或许是幸运的。 纵使这弹丸土地屡有危难,但他们总是‘幸运’的传承了千年的历史,‘幸运’的有一代代为国为民的国君,造福着这本就富饶的土地。 但‘幸运’的背后,却又是‘不幸’。 千载鲤国,终究只是个凡人的国度。 正因还有着那太多‘不幸’的人,背负了那或许既定的宿命,才让这个悠久的小国,在历史的夹缝中存留—— 但好在鱼剑也只是感慨着,也不曾纠结: “如今见到你,我终于明白了。 因果、因果。不曾想是未来结因,过去结果—— 原来,那日宗主真正让我感谢的人,其实是你。” 江河眸中神色不明。 他已看不出这时间长河之下,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牵动了蝴蝶的效应。 他只知道,自己或许凭借着一个愿望,换取了鲤国未来的可能。 他已无法细想,只看着眼前那来势汹汹的污浊,道: “因果已成,该出剑了。” 但那鱼肠剑却闪烁一抹晦暗的灵光,只听鱼剑平静道: “还记得我说过的么,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否则我也不会与你说这么多—— 出剑的时机,不是现在。” 江河皱眉,而那黑泥已然没过西郊,只待一炷香的时间,或许便要抵达锦京的地界,他茫然道: “什么意思。” “我之灵肉,只够承载三剑死剑剑意,在千载历史之中,已经使用过了两次,如今我们的手上,唯有最后一剑——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要等!” “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等!几十万人口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撤出安全位置——再等锦京城就要完了!” “但这滂沱黑海根本无所定形,你又如何能保证将其一剑毙命,不留祸患!倘若就此盲目出剑,一剑不成,便是彻底没了机会—— 我们要想办法把它们彻底聚合起来,围拢一处,让这一剑遍布它们所有,方有彻底根除的机会!” “不对!它们皆是因忽二郎而起,我或许可以追溯到这黑海的根源,只要斩除它们的根源,它们一定会分崩离析的——” 江河说罢,连忙将混沌之气附着双眼,便想从那流淌而来的黑泥中,寻找到那‘忽二郎’的所在,那定然是一切污浊的根源。 可他根本无法从黑泥之中分辨出什么! 唯有盯着脚下满眼的污浊,猛然惊骇道: “为何、为何全都是生气!?” 江河这才发现,这好似黑海般的浓稠,竟都是活生生的活物! 那浓重的生气已然覆盖了他全部的视野! 它们从不是‘好似’拥有生命。 它们本就是万般生命的集合体! 回想起在皇陵之时,纵使它们的触须被江河斩断,流淌在石壁之上,却也能兀自融合,融作新的污秽,江河恍然意识到—— “好似蜂屯蚁聚……这些黑泥它们本就是由一个个微小的生命体集结成群,这才组成了污浊的外在!?” 怪不得纵使他如何出招,都无法奈何这诡异的浊仙—— 只要无法一次性毁灭这不计其数的微小生命,那它们便会寻找同伴融合,显现出污泥的模样…… 唯有用压倒性的力量,彻底将它们泯灭,才能够一劳永逸! 亦如千年前江秋皙所做的一般! 难怪被浊仙污染的人类会流淌出黑色的血液…… 那根本就不是血,那根本就是寄宿在其中,恍若成群之蚁的污浊! 这才是‘污浊’的真正面目! 江河连忙把视线落在那崩塌的皇陵之中,废墟之下已不再有‘泉眼’向外喷涌着污泥,那黑海像是彻底从陵墓中脱离出来,使得整片浓稠的‘海域’,好似在大地之上爬行移动…… 这更是印证了江河的想法。 “可这黑海遍布方圆几十公里,这特么怎么将它们围聚一处!?你有办法!?” 江河思考着自己此刻仅有的手段,和鱼剑所言的可行性,但他现有的手段根本无法实现禁锢浊仙的作用。 这让他怎么等,等什么? “……” “说话!” “或许……需要人力开垦一个深坑,再将那这黑海一并引导入深坑去。” “挖坑?” 江河紧皱眉头, “我们事先根本没有预警,哪怕现在召集人力就地挖一个坑,要花多久才能彻底容纳下这片黑泥!?” 忽然有一个声音,打断了江河的遐想: “不必那么麻烦。” 江河听罢,当即一怔。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他并非是得到了鱼剑的回答,而感到惊骇。 他惊讶,只是因为那耳畔回荡的苍老声线,根本就不是鱼剑! 江河回过神来后,当即翻了翻自己的衣襟,却见衣襟之处,果真有一拇指大小的金乌,可怜巴巴地向江河眨着眼睛,发出些许娇弱地啼鸣—— “不是,你又偷听!?” 第330章 想要的那一株 当薛正阳再度睁开迷蒙的双眼时,他隐约能瞧见晌午那未曾透过纱窗的阳光,在窗台的边际洒下些许的日辉。 从阳光照射的方向来看,他猜测现下应当是未时。 这副身体已经习惯了久睡,所以他一般会在戌时睡下,未时清醒,一天清醒的时间大致只有四个时辰。 耳边有些嘈杂的马蹄声,虽是噪音,却也像是提醒着他,自己似乎又多活过了一天。 曾几何时他还惧怕过睡眠。 因为他害怕躺下之后,便再也没有清醒的可能。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看淡了一些。 尤其是那日被江河拒绝之后,他便如同认了命—— 一开始他不愿放弃。 所以他在那日抓紧江河的时候,悄悄又往他的衣袖中放入了一只金乌。 其实这般小动作,以江河眼下的修为是很容易发现的。 只是他真的十分信任自己,从不对自己设防。 这反而让他愈发愧疚—— 因为江河似乎真的没有骗他。 他没能从金乌身上,听到半分有关这门功法的端倪。 从那以后,他也便越发看开了。 归根结底,落到今日这番田地也是他咎由自取。 倘若他那日不急功近利,听从江河的劝诫,放那虫蛮离去,今日会不会便是另一番天地? 至于那些百姓…… 薛正阳叹气一声。 相比震怒,或许他更多感到的是后怕。 也是愧疚。 他害怕自己真的会对那些百姓做些什么。 也愧对含辛茹苦将自己养大的师尊,愧对师妹,更愧对自己。 他本不是一个这样的人。 面对死亡的恐惧,却仿若重塑他的人格。 好在那抹悸动只是一时。 薛正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其实他并不饿。 只是有些嘴馋了。 他支起自己相当佝偻的腰身,缓缓坐在早已坐惯的轮椅上,用颤抖而年迈的双手推动着座下的木轮,碾在地板上,任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缓缓离开了自己的阁楼—— 他不希望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只待在这晦暗而阴沉的房间里。 他不希望自己死前最后的记忆,是在阁楼中孤苦伶仃。 所以这些天,他外出地次数格外地多。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有些抚平自己对逝去的忧虑。 耳边仍是传递着马蹄声,马上的男女似乎在聊着这个国家的现状,对此薛正阳已有些了解,但他已无力顾及这些。 他相信江河应当是能妥善解决一切的。 倘若真有什么连江河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那找他解决也没什么作用。 他缓缓推着轮子,想要找一个看起来闲暇的弟子,带自己进城。 但或许正是修炼之时,一路上他都没能瞧见什么人。 只是他的鼻息处,隐约似是飘来一阵花香。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回转悠之际,竟是路过了崔兰香的府邸。 他对崔兰香的了解不算太多,但多年共事以来还算有些交情,对她的印象,大抵也便是一个颇爱侍弄花草的修士,这府邸里里外外种植着许多奇花异草,有些品种他见都没见过。 这似乎与她所修功法有关。 据说茅野望传授炼丹之术时,弟子们有时会来她这里取些灵草,她热情好客,倒是来者不拒。 又因身材妖娆婀娜,所以很受东鲤仙院的学子们爱戴。 只是她似乎无心情爱,只对种下的花草情有独钟。 对方显然是在花园四周设下了什么警戒术法,只待薛正阳途径的一瞬,便见她忽而弯腰起身,笑吟吟地看向他: “薛前辈,今日怎有雅兴来晚辈这里闲逛了?” 薛正阳也是礼貌回道: “恰逢路过,多有叨扰。” 他还想赶着找些吃食,便打算就此离去。 但崔兰香见薛正阳一个年迈老人,还要亲力亲为地推着轮椅行进,当即不由哀叹一声,连忙摇曳着身姿走到了薛正阳的身后: “你说这些晚辈也真是的,也不知帮扶着您些。” 薛正阳不敢多看一眼,收回目光后,轻笑道: “今日似是有茅道长的讲学,他们应当是在听课,待我等等他们就好,不劳烦崔道友了。” “没事。” 崔兰香倒是有些想多亲近的些的意思,只道, “薛前辈是要出门么?不若今日晚辈和您一同出去吧?” “这……我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想去城里喝碗豆腐脑,会不会不方便?” “没事,晚辈平日也是闲暇无事才侍弄花草。而且距离晚辈上次吃豆腐脑也很久了呢,晚辈也有些嘴馋的。” 薛正阳还是有些犹豫,但架不住崔兰香的热情,到底是有些局促地答应下来。 崔兰香的修为尚不能支撑他们飞行,两人便还是老老实实坐上东鲤仙院的马车,一路向着锦京城奔赴。 路上,薛正阳耳边的马蹄声终于止歇,听到对话的两人说到了皇陵,他才终于意识到二人的去处。 他不免拧紧眉头,仔细去听他们赶赴皇陵的原因。 似乎是有些麻烦。 但想到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别说是帮上什么忙,不拖江河后腿便已然算是不错,他到底是打消了出声询问的心思,只静静暗中旁听着。 期间时不时与崔兰香闲聊两句。 这个晚辈似乎去过很多地方,认识许多他听都没听过的植株。 薛正阳有些好奇,她既是对花草如此感兴趣,为何要在此地偏安一隅? 照常理而言,天地偌大,她若有心,应当还能去见识更多奇异的植株才对。 总不能是已经认识了个遍吧? 他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没有必要了呀。” 崔兰香似是笑地坦然, “其实晚辈对花草算不上有太过浓厚的兴趣,晚辈之所以晓得这些花草的品类,也只是因为想要寻找一株对晚辈而言,最为重要的花。 了解这些植株,大多也都是在路上跌跌撞撞识得的。” “那你找到了么。” 崔兰香笑吟吟地看着他: “当然。不然我应该还会走在路上的,哪有歇下来的机会。” 薛正阳恍然,转而又问: “那你会觉得自己错过了么?” “前辈指的是什么?” “虽说你归根结底是为了一株花,可你明明已经在路上遇到了许多你不曾见过的,或许这个世界上还会有更多你从来不曾听闻的…… 或许你想要的那株花并不是最美丽的,也不是最适合你的,你在停下脚步后重新想到这些,难道就不会觉得错过么?” “当然不会。” 崔兰香摇了摇头, “因为我想要的就是那一株。 我当然知道这世上或许总有比它艳丽的,总有比它适合我的。 可是一旦拿它们与我最初想要的相互作了比较,我就会慢慢发现,这世上总有比艳丽还要艳丽的,总有比适合还要适合的。 到了那个时候,或许我真的已经不再想要最初的那株花了。 但或许,就连我到底想要什么,也会因此而忘却。 若是连本心都失去了,那就算有了再艳丽的花,再合适的花,终究也就没了意义。” “……” 薛正阳微微一怔,旋即,他笑了笑: “好像的确如此。” 崔兰香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晚辈只在找到了它后,就停下了脚步。因为晚辈知道,既然想要的都已经拥有,那也该知足的好好呵护它了。” “受教了。” 崔兰香似是迷茫地眨了眨眼: “什么受教了?晚辈有教导前辈什么吗?” 薛正阳轻轻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马车仍在向前方行进着,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薛正阳的眉宇却渐渐拧在了一起。 薛正阳透过马车的纱窗看去,城里似乎仍是一派祥和,百姓仍在彼此忙碌,与寻常无异。 待马车行至仙品一条街,自有各式小吃扑鼻而来,让人食指大动。 但薛正阳似乎没了太多的胃口。 但他终究是和崔兰香一同下了马车,坐在了仙品豆腐脑的摊前。 这些日子以来他也来过这里不少次,虽说城中有许多百姓因他人掀动,对自己已然不算信任。 但至少安玉这家豆腐脑,始终对自己如一热情。 薛正阳要了两碗豆腐脑,便打算静候美食。 可当安玉蹦蹦跳跳地要去盛上来时,他那紧皱的眉头仿若忽然绷断了心弦。 他当即冲安玉母女两个喊道: “快——收拾摊子,出城避难!” 不消片刻,城中自城西一角,开始动荡起来。 第331章 办法(3100) “不是,你又偷听!?” 江河没能意识到,薛正阳究竟是什么时候把金乌塞进自己口袋的。 但想到上次见到对方已是多月之前,他便明白薛正阳暗中窥听已久。 但如今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却听薛正阳借金乌传递道: “不提这个,倘若是要把你说的那些污秽聚集起来,我这边有一个法子。” 江河皱眉,迟疑道: “你又动用不了灵气,能有什么法子。” 薛正阳倒是毫不避讳的承认着: “我不行,但崔道友可以。” “崔道友……她在你那里?” 江河扪心自问,自己对崔兰香的了解其实也不算深刻,这也主要由于崔兰香平日插花种草,一副养老模样,向来与东鲤仙院有所割裂。 “我向崔道友大致说明了情况,崔道友言,她手上有一袋催生种,辅以秘术可使其树木拔地盘生,密不透风,坚如金石。 锦京西郊之外正是一片密林,你且在密林上空伺机而动,待树木盘生将那污浊彻底禁锢在寸地之时,自天而降,彻底将那污浊斩尽杀绝!” 距锦京已不算太远的江河,眼见脚下密林丛生,甚是广袤,纵使黑泥盖地而来,遍及十里方圆,却仍然无法将那森林覆盖。 可想到崔兰香的修为境界,江河倍感疑惑。 这般加速树木生长的种子实属罕见,他屡次前往山海集会,都不曾听闻这世间还有如此奇物。 可情况紧急,已由不得他多作细想。 在黔驴技穷之下,这似乎是唯一可能有效的解决办法—— “这污浊遍及方圆数十里,若只是简单的将它圈定在一个范围,这一剑注定没法波及完全—— 势必要将它们尽可能的缩聚起来,那种子催生的高度真的足够么!?” “可抵云端,无论如何都足够了。” “哪来的这么逆天的种子!?” “又不是出自我手,我又如何清楚?” “那播种的任务——” “会有东鲤仙院的弟子奔赴承担。” 薛正阳显然是将自己今日的一切,都听了个完全,也定然是对计划摸索了大概之后,才就此通知的江河,无需江河过多提醒什么。 江河只得道: “那便交给你们了。” 他说罢,便驱使脚下飞剑开始向穹空急速飞驰,远远瞧去,便如一道向天而去的倒飞流星。 薛正阳的心声似乎只传递给了江河一人,致使鱼剑并不了解他们计划的全貌,只忽而问道: “你要做什么?” 江河简单答道: “有人会借助西郊的密林将污秽围困一起,待时机成熟,我便给予它们最后一剑。” 鱼剑似是一愣,旋即恍然笑了笑: “我以为,千年的时间里,只有我不再是曾经的自己。可没想到……鲤国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鲤国了。 这里已经不是一千年前刚刚拔起,还要任边关之外的楚国欺辱的弹丸之地。 它长存天地,如今又有了你们在此庇佑,好像真的有了些永垂不朽的意思。” 江河注目向着脚下忽而变得袖珍的鲤国看去。 借着腾空的优势,他能瞧见三山之间,那整个鲤国的版图。 乃至于山外的天地,都能框在眼角之中,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 山外亦有青山,水外仍有绿水。 这对寻常人而言,或许一辈子也走不出去的鲤国,与山外那方不见尽头的天地相比,当真只是沧海一粟。 他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视角去看待鲤国。 也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了鲤国的渺小: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纵使鲤国有前辈、道友、学子相助,倘若没有宗主的这一剑,或许也仍难自保。” “总不能一口气吃成胖子吧…… 听我师父说,咱们剑宗没落的时候也是缩居剑山,只有老祖宗一人带着门下七个弟子修行,在那个时候,他们也曾朝不保夕。 慢慢来就好,慢慢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能够迈出第一步,总好过一成不变,到最后泯灭在时间的长河里。” 江河看向手中敛彩的神锋,忽而道: “你知道在你沉睡的这段日子里,剑宗发生了什么事么?” “发生什么事了?” 江河见他并不知晓,也便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 鱼剑已要魂飞魄散,他便不愿再给他添堵, “相比蜗居在剑中把自己的后辈一个个吸干而死,你有没有想过,倘若那日你答应了你的师父,又将会是怎样的人生?” “想过。” 鱼剑笑了笑, “但哪怕我真的跻身地境,以我的天赋,或许也活不过两三百年的时光。 既然迟早都是一死,我便想不留遗憾的离开。” “你不觉得害怕么。” “可能是已经死过了一次,至少这次并不害怕。” 鱼剑坦然道, “相比死亡,我更害怕的是我连最后一个承诺都没能履行。” 那剑身显得黯淡,鱼剑干笑着转移了话题: “不说我的事情了,趁着还有时间,你跟我讲讲现在的鲤国吧。好不容易清醒一次,我也想听一听,现在的鲤国还有什么不同。” “其实差别不大,无非是多了些修行者而已。” 江河低头,已看不清城内的具体境况,但他想了想,道, “但这的确只是第一步,倘若此次危机解除,便注定会有第二步、第三步……也许总有一天,这片人们口中的弹丸之地,也能成为这生灵洲中所不可忽视的重量。” “真好啊……” 鱼剑感慨道, “可惜我看不到了。” 江河回道: “没有你,或许就没有这一天。” 鱼剑否认: “是没有你,或许就没有这一天。” 江河并未再回答他,只轻轻道:“污浊来了。” 两人言谈之际,那遍野的污浊已经浩浩荡荡地推进而来,它没过了森林的青翠,没过了湖泊的蔚蓝,只向着那风雨飘摇的锦京吞没而来。 它们已然遥望到了锦京,却见黑海争相涌动,竟是缓缓掀起了滔天巨浪。 它们遮天蔽日,好似扑食的凶兽开合起狰狞的大口,要将那偌大的城池一口吞没到自己的胃中。 原本还任由阳光挥洒的锦京,近乎是毫无征兆地便被阴影笼罩。 城中百姓早已遵从命令组织逃离,可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真正能够听话避难的人又有多少。 他们其中,本还有不少人暗自犹豫,不满于朝廷军兵的做法,对自己的身家性命恋恋不舍。 须臾之间,却见那黑海好似悬空攀爬,遮住了傍午明媚的太阳,他们在瞥见的一刻,顿时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已然乱作一团,争先恐后地向从东门逃离。 顾青山目光一凛,手中长剑震荡嗡鸣两声,彻底镇住了一众混乱的百姓,暂且让他们能够保证有序的撤离。 可那黑海眼看就要停滞攀爬,淌着满身的污秽,向着锦京城一瞬扑来—— 忽而,却见那黑海的腰际,好似有无数细密的枝条,夹杂着成堆的翠绿,就要顺着那黑海向穹空延绵而去。 它们生长的速度远比黑海要更为迅疾,攀爬黑泥之时,枝条亦在相互交织,促成盘虬卧龙的枝干,宛若形成了一堵伫立在城门之外的万丈高墙。 纵使有些污秽想要自那缝隙穿行而过,却也被紧随其后的枝干压迫回了原位。 那参天树墙远比滔天的泥浆高耸,远比锦京的城墙宽阔,借助密林生长的两端开始向内卷曲,大有将那污浊尽数包裹之势。 江河站在云端之下,将那树墙的兴起看的真切。 他眉头紧皱,手中的鱼剑却已然淡定不得: “不行!这些树干纵使能够形成包夹,但它们终究是从土壤扎根,不好移动—— 这么一来,这些枝干便只能形成树墙,那些污秽还是会趁着它们移动缓慢之际悄悄溜走!” 江河亦是明白这一点。 那污泥自皇陵袭来,一路向东,可它经过之地已然是一片废墟荒芜,东鲤仙院的一众弟子根本没时间、也没办法赶到污浊侵蚀过的区域拔起树墙前后夹击。 但他能够想到的,薛正阳不可能想不到才对。 眼看那污泥的尾端就要绕过树墙,曲线蜿蜒,江河连忙喊道冲着怀里的小金乌喊道: “前辈!那催生种还剩下多少!? 你去让人将北面也一并立一堵墙,我自西侧寻找角度出剑!” 如今包夹合围已然是天方夜谭,不过树墙的存在,已然算是对污浊的移动轨迹有所限制。 借由这般限制,自己也只能去试着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尽力让江秋皙的那一剑发挥全部的作用。 可薛正阳却并没有回答江河。 江河不假思索,只当薛正阳是已经听到,便连忙驱使飞剑向着污泥的侧面飞去。 可就待他的身形化作流光,将要伺机而动的刹那间,却听薛正阳借着金乌的传递,忽而大吼一声: “你别动!” 江河瞬间止住身形。 迟疑之际,他还想再问些什么。 可当近乎是须臾片刻,当他不经意瞥见那盘根错节的树墙根部,忽而燃起一道赤红的火光,仿若夕阳的颜色时,他整个人便怔在了原地。 他惊怒喊道: “薛正阳!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 晚点还有一章,大章,感谢‘没有手的长安’的大神认证,富哥破费了。 第332章 代价 那好似夕阳余晖的赤火,起先只有明耀的一瞬。 好似心头之血,点滴而已。 只是星星之火,尚可燎原。 心昧神火,又如何不可攀木而灼。 唯有须臾,好似余晖的赤红便自根茎燃起,延顺盘根升腾而上,好似一条条攀附的火龙,游曳摇摆,扶摇直上。 赤炎所过之处,顷刻便震荡起滚烫的热浪,大气仿若一瞬蒸腾,致使炽焰所过之处的翠叶已然染上了焦褐。 焦褐生火,再起热浪。 热浪腾挪,再染焦黄。 不消片刻,那赤炎便借势燃烧了整堵高耸的木墙,将那整堵木墙尽数烧作焦黑、焦炭,再在火光之中崩成碎屑、碾成齑粉。 那盘原本虬卧龙的树墙,只在弹指间灰飞烟灭。 热浪旋即席卷起破碎的燃木,灼烧着本还张牙舞爪的泥浆。 它们本不惧怕这蒸腾的热焰,还妄想自那滚滚赤炎之中穿梭而去,扑向那热焰背后的城池。 但当它们只让微末的泥浆沾染到那升腾火焰的刹那间,便好似胆战心惊地连忙避及。 它们甚至不敢与那突起的火墙保持咫尺之遥,近乎是吓退似的向后翻涌一个来回,才欲要从那燃烧的火墙向南北两侧流淌—— 可那赤炎不是根深缔结的草木,那根茎早已连带着枝叶一同化作了赤炎的燃料。 树木尚有盘根之箍。 红炎只需趁势而行。 却见本显方正的火墙,似是受人调动一般,蓬勃着汹汹热浪兀自向东南内旋扭曲。 泥浆妄图向另一侧争相涌动,但那它们行进本就迟缓,挣扎之际,却已然被那冲天赤炎自下而上,扭入其间。 它们四下涌动,可‘脚下’已避无可避,只好不断借着同伴的泥浆开始向高天攀附。 而那屹立城前的比天高墙,好似只在俯仰之间,被神火卷作了一座通天高塔,仿若镇压住了那威声阵阵的滔天污浊——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城中百姓本还心惊胆战,如今见那浓稠污浊被烈火席卷,只当是城中仙人出手相助,但许是不知拜谢哪位,呼号之际也不指名道姓。 顾青山见状心头一慌,但她根本无力左右这场危难。 纵使她已入仙道,但仙路漫漫,亦有长短之分。 她明白自己如此渺小,忧心之际,便也只能做好分内之事: “莫要再跪了!出城若是晚了,纵使是仙人也保不住你们!” 锦京上空,江河眼见那心火灼烧地愈加旺盛,怎能不知薛正阳究竟做了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用自己仅剩的灵气去动用心火的薛正阳,如今是否活在人世。 他不由破骂道: “薛正阳,你他妈不要命了吗!” 可回答江河的声音虽然苍老,却意外的中气十足: “少废话! 我这心火看似凶猛,但本就是借灵木之墙借势而起,只待灵木的燃料燃尽,便没办法维持万丈龙卷! 待燃料耗尽以后,我们根本没办法再奈何它们! 它们如今正在龙卷的风眼之中堆积,倘若就此让他们更攀高峰从中脱困,我们所有的付出便都功亏一篑了—— 江河,出剑!” 江河心神大震,这明了了薛正阳的计划—— 他本就是有意欺瞒自己! 那催生之树从一开始便无法围困污浊,唯有薛正阳的心火借势凭风起,方有禁锢它们片刻的时机! 如今他心中虽有猜测,却也不敢多加耽搁,连忙踏剑飞行,风驰电掣,悬在那席卷在大地之上的赤炎当空。 那污浊仍然堆积在赤炎化作的风眼处,薛正阳借势的心火,将它们彻底圈定在了数十丈方圆之中。 相比适才铺天盖地的污浊,被圈在半空的它们已然算是被禁锢其中。 可它们密密麻麻的触须半悬空中来回摇摆,便宛若一只只向穹空伸开的手掌,似是在不顾一切地向着穹顶攀爬—— 它们似乎也在求生! 浊仙便好似那生命的集群。 既是生命,便都会怕死! 怕死,也便都会奋力求生! 江河明了时机已至,举剑挥向脚下那摇曳的触须,大喝一声: “鱼剑!时机已至!出剑!” 可待就待江河作好架势,欲要出剑之时,却听鱼剑轻声笑道: “江河……我只是一把剑而已,你才是执剑人—— 出剑的权力在你,而非是我。” 江河一怔,拧眉问道: “你不是已经渴饮了陛下的鲜血了么?” “那是为开锋使然,没有鱼家的血脉,便无法将我的意识从剑中唤醒。” 鱼剑平静道, “江河,我与你说过——无论是谁,动用这柄剑,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紧接着叹息一声,江河分明能看见这柄剑上收敛的银光: “千年之前,顾全将军第一次出剑之时,正是我之灵肉堪堪融入鱼肠之日。他出剑过后,我就此陷入沉睡之中,直到你们口中的武帝,受我迷蒙指引,以鲜血将我唤醒,这的确不假—— 可我从来都没有说过,在他死后,我便又重新陷入了沉睡之中啊。” “什么!?” 鱼剑又笑了: “武帝从来都没有动用过‘死剑’,所以哪怕是他濒危之时,我也仍然清醒。我们唯恐‘鱼肠’落入心怀不轨之人的手中,便让他信赖之人,将他与鱼肠剑一并带在了秘藏之中。 我饮下了他濒危时的最后一口血。 自那以后,我便深藏在鱼肠剑中,休养生息。在秘藏里孤身等待了五百年,直至蛟龙出海,让当年的后辈以性命作为代价,施展出了第二剑。 自那以后,我便又陷入了沉睡。” “所以血脉是为唤醒你所需,而非动用鱼肠剑意的代价……” 江河有所恍然,迟疑道, “而动用这柄剑的代价,便是持剑者的……性命?” 鱼剑寒光一闪,却终是否认道: “不。性命,只是对于凡人而言。 江河,你还不明白么? 我入宗五年,毕生精通之道唯有死剑,这炼剑之法亦是我从死剑旁门之中搜寻而来—— 想要动用剑中真意,唯一的条件,便是死剑啊。” 江河双目圆睁。 鱼剑继而道: “江河,你当我为何要耗费如此之多的时间,与你多作闲聊? 我与你说如此之多煽情的话,并不是让你去为鲤国送命的。 只是希望…… 你愿意去承担死剑的代价。” 他缓了口气,语气却有了几分哀求: “我知你修行到地境定然不易。 但我真心地恳求你,可以为了鲤国,奉献你苦修而来的灵气。 拜托了。” —— 这一章我其实已经写了有六千多字,但是感觉断在哪里都不太合适,都会导致阅读情绪的不连贯。 所以虽然有些对不起送大神认证的老板们,但是我还是打算暂且任性一次。 除了上一章提到的老板以外,还有’忧郁樱花‘老板,感谢二位的大神认证,为了读起来情绪连贯,我不得以将爆更拖延一下,会尽量在马上结束的第二卷末尾去爆更,敬请谅解! 包括追更到现在的读者们,你们都是我的好哥们,所以好哥们应该能原谅俺的这次任性吧qaq,我也是为了这本书的质量考虑,红豆泥!私密马赛!! 第333章 最后一剑(3600) “江河!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出剑!” 薛正阳的心声几近咆哮。 他听不见来自鱼剑的心声,却也能感觉到江河的犹豫: “再不动手,等到燃料用尽,鲤国的一切就都完了! 到时候你所在乎的所有人,乃至于顾姑娘、顾姑娘所在乎的鲤国、在乎的亲友、在乎的一切—— 这一切都会彻底化为乌有! 你还在犹豫什么!?” 他的声音便回荡在江河的耳畔,但此时此刻的江河,只是静静看着手中的鱼肠,仿若将薛正阳的声音抛之脑后。 明明只是忽然一刻。 可在江河看来,他的思想却已经交织了好久。 “死剑……” 他很清楚死剑的用法。 更清楚死剑的代价。 当年他还在青玄观修道之时,为求活命,最终以死剑彻底结果了青玄子的性命。 那一刻仿若历历在目。 可当时的他,所图谋的不过是‘活命’而已。 正因他想要‘活命’,正因他不动用死剑便会真的死去,所以他才可以在绝境之下,毫无顾忌地动用‘死剑’。 因为没了性命,便没了一切。 可如今的境况,却与当年迥然不同。 他根本毫发无伤,他有大把的退路去救下他所在乎的人—— 正如他曾经那个,带着所有人都离开这片土地的计划。 他根本不会死,又谈何‘求生’的欲望? 他深知自己无法带着所有人都离开。 但他或许可以带着他所在乎的人走。 至于剩下的这个国家,这个国家里的百姓,纵使全部葬送在此,又真的重要吗? 江河扪心自问,他突破到地境的速度虽然相当迅速,但却也都是打生打死一路拼杀出来的。 尤其是突破地境之时,他拼死消化三道天劫,更是险象环生,又已然衍生出第二个莫名人格…… 甚至因为意识的侵蚀,自己已经不可能再轻易的汲灵修行,倘若想要再恢复到如今的境界,又不知要花费多久的时间。 几年,十几年? 他不知道。 鲤国、百姓,他真的在乎么? 他不过是在乎其中的很少一些人而已。 自己一路拼下来的修为,为这微不足道的百姓、国家就此葬送在此,真的值得么? 一瞬间,时间好似就此停滞。 在炙热的烈焰上,在穹顶的云层下,在灵剑的哀求前,江河想到了很多。 他想到了自己初至青玄观时,因为初出茅庐而迫不得已的胆战心惊。 他想到了自己来到鲤国之后,因为怀念留连而难以忘怀的亲朋好友。 他想到了自己踏进这个世界,因为实力弱小才费尽心思的处心积虑…… 江河以为,只有这些便已然能够成为判断的依据。 可他很快便发现他错了。 他想到了这些,也认可了这些—— 这都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所一直经历的,遗忘不掉。 可他真的只经历了这些吗? 他明明遇到了很多人的—— 他明明遇到了那个哪怕是死,都要凭着执念拖着尸身告诉自己快逃的傻师弟。 遇到了总爱喊自己江哥哥,险些因浊仙而失去父亲的安家小姑娘。 遇到了受尽折辱却忍气吞声,无论如何也要把救命恩人的家书带回家的王胡来。 遇到了一心想守护在乎之人的鱼幺幺。 遇到了呕心沥血、为国为民的鱼玄机。 遇到了至今还在动用心火的薛正阳。 遇到了顾青山…… 他明明已经遇到了那么多人。 那些他在乎的,在乎他的,早已因为这个狭小却富饶的小国,而彼此产生了联系。 他们明明都是那么在乎这片土地。 而在乎着他们的自己,又真的能够将它就此割舍么? “真的能够么?” 江河扪心自问。 脚下的污浊却要临近风眼的边际,它们狰狞的触须开始胡乱摇摆,似是在为即将脱困而感到由衷的喜悦。 耳边仍是薛正阳的呼喊,江河没料到至今他还能以嘶哑的喉咙如此中气十足的呼唤自己。 鱼剑恳求道: “江河,拜托你。” 江河自嘲似的笑了。 那抹笑容不易察觉,却仿佛彻底打开了他自我封闭的心匣。 他忽而纵身一跃,化作一道剑光直冲头顶的云霄。 穿过层层浓密的云雾,豁然开朗之际,竟是已经飞过了祥云。 彩云之上,仍有夕阳弥散烟霞。 映衬鱼肠剑身,更有流光满盈。 可只是忽然一瞬,他脚下的那口飞剑就被突兀地装进了袖间。 失去了飞剑的依托,可却有惯性承载着他的身躯,仍然向着更高高攀。 只待抵达了他力所能及的顶点,便矫健地在云海之上打挺腾挪,调转了首尾。 恰如一条腾跃龙门的锦鲤。 以云为海,以心作门。 飞剑出云海,死剑开心门。 他剑举头顶,灵气磅礴。 从天而降,蓄势待发—— 或许对于死剑的代价,他曾有过一时的迟疑。 他自诩异乡人的身份,从来只当自己是这长存小国的过客。 但既是历经了千帆同流渡,又哪有可能滴水不沾身。 当他所在乎的、在乎他的每一个人,都将自己的热忱奉献给了片名为‘国家’的土地时…… 他真的还能以这‘异乡人’的身份束之高阁,满不在乎么? 他不能。 正因他在乎的每个人,都在乎着这片国土。 他才更要拼尽全力地去守护这片土地。 因为‘活着’,是有上限的—— 他想活着,他想好好活着,他想他在乎的人能够活着,他想他在乎的每个人都能好好活着…… 而这仅有的机会,如今就把握在他的手上。 代价,不过是他那一身微不足道的修为。 修为尚可续,亲人无再来。 他已经因意外,而失去过一次他所在乎的。 便不想让他现在所在乎的人,与他体验一般的失去。 散功又何惧,执剑斩敌胎! “铮——” 剑鸣犹如龙啼,忽而响彻整片天地。 凡间的子民随声抬头,四下驻足仰望。 “隆隆!” 只见苍天之外,云开雾散,忽有惊芒一剑撼天动地,垂下一条银白的剑气长河,犹如斩碎了凌霄! 这从天而降的一剑,映衬起的赤霞与红炎,绽开了流光,散下了溢彩。 好似跨越了古今,沿袭着来自千年前的剑气! 它贯破了云巅,在穹顶划出一道天堑的剑痕。 它斩上了红炎,荡清了剑下所有的污秽尘埃。 那雪白的剑芒贯穿天地,恰如银河的剑气倒灌炽焰当中!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这惊鸿一剑下无所遁藏! 被斩破的赤火扭曲溃散,妄想逃脱的污浊挣扎地荡起细密诡谲的触须,嚎叫起恐惧的悲鸣! 它们也在恐惧死亡! 可纵横的剑气要将它们如水的身躯尽数切割。 纵使妄图故技重施,让破碎的身躯融合一处,也难挡剑光的消磨! 这埋藏在鲤国深处的千年一剑,竟似要将这污浊的‘存在’也斩灭殆尽! 粘稠的泥浆分明被那剑芒扫作了齑粉,融入了席卷天地的赤炎当中,化作了它焚烧下的燃料。 致使唯有四散在天地的流火,在剑下分割出滚滚如龙的炎流! 霎时间,天光大作。 继而有,地震轰鸣。 一阵凄厉的悲鸣在剑光下仿若人声,还在嘶吼着悲愤的执念: “报——仇——” “报……仇……” “报。” “仇。” 便似被剑气划破了音浪,使得哀声渐止。 惊惧之余再看穹空,已然再无遮天蔽日的泥浆,更无悲声哀鸣的邪祟。 唯有曙光透过云层,笼罩这震颤的大地。 百姓诚惶诚恐,倒头便拜—— 无需外人向他们解释。 他们心中十分明白。 或许,他们又‘幸运’地,度过了一次劫难…… 而遥远京城之外,那天堑云层下的烟尘散尽之地。 江河已浑身脱力,瘫倒在一片焦褐的废墟之中。 这从天而降的一剑耗尽了他的心力,如今的他,只能任由自己倒在剑芒所侵袭后的土地—— 他目之所及,唯有似陨石轰落的深坑,那滚滚蒸腾的热气之下,亦有纵横在深坑的剑痕,彰显它曾经的余威。 “这便是……江宗主的一剑么。” 江河心有余悸。 他强忍着脱力的虚弱,用颤抖地指尖动了动手中的长剑。 可那长剑却再也没有了声息。 他心中五味杂陈,却连叹气的力气都好像失去。 可隐约之间,江河觉得自己眼前似是出现了幻觉。 仿若海市蜃楼,有些许破碎的灵光,在他的眼前悄然变化。 灵光里,好似映照了一个稚嫩的少年。 他手拿木剑,抹了抹自己淌血的鼻子,有些执拗地冲着眼前的中年人叫嚣道: “父皇你等着!等我上了仙山学了剑法,肯定跟你再比划一场,到时候定让父皇在大庭广众下不来台!” “你这臭小子,口气真不小。但是你老子我才多大点本事,你上山学剑就为了打败你老子,未免也太没追求了点吧?” “谁说的!都说山上的仙人能御剑飞天,多帅啊,我也要学!到时候‘嗖嗖’两下就能从山上飞下来,还能带父皇母后一块儿去去世外的天地好好瞧瞧!” “这还像点话,算我和你娘没白疼你。但到时候你就带着你娘出去玩好了,爹爹这才刚当上皇上,百姓现在饱受战乱,孤苦无依,边境还要防范别国虎视眈眈,可没时间陪你出去玩。” “这算什么!等我哪天成了一代剑仙,看谁还敢找咱的麻烦。看我不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永远没胆子冲咱鲤国叫嚣!” “那咱们可说好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等你这臭小子成了剑仙,可得好好保佑咱们鲤国啊,不许忘本,听见没有!” “这还用你说啊,不信我们就拉钩!” “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 “谁变谁就是一辈子王八蛋!” “剑儿,你这小小年纪怎么出口成脏,是不是你爹教给你的!” “母后,就是爹爹教的。” “嘿!你小子……” 那眼前的灵光渐行渐远,散在了天地之间,但眼前的画面却莫名变换。 一处密林里,似乎有一个双马尾的少女正持着长剑轻声嘟囔着: “钻牛角尖怎么还真给你钻出名堂了。 没脸面对你爹,结果就自己钻出了片小天地来?真是能耐的你…… 罢了,你不愿守着你爹的墓,为师也不强求你。 虽然为师不认同你,但到底是师徒一场,今日前来为你鲤国送剑,看你鲤国破敌,也算是好聚好散了。 不过—— 不认同归不认同,为师还是希望,你这臭小子,能有如愿的一天。” 那灵光再度远去。 似是仅剩下了最后的残余。 江河无法再看到什么。 耳畔,唯有萦绕最后的低语: “愿以我血铸三剑,庇佑大鲤一千年。 父皇—— 孩儿……没有食言。 师父、宗主、江河…… 鱼剑,谢过成全。” 江河转而笑道: “客气。” 第334章 何其有幸(3600) 好似时间静止,江河只觉自己的耳边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知道为何如此。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地境的五感。 那时的他好像什么都能听到,什么都能看到,什么都能感受到。 如今失去了灵气的依托,他的身体暂时褪作了凡人,这让他一时间有些无法适应五感的变化。 罢了…… 就这样歇息会儿吧。 浑身的疲惫让江河想要睡上一觉。 他觉得总会有人来找他的。 难得的闲暇让江河的身心都放松下来,他已不想去考虑太多。 可就待他也不知道自己闲暇了多久时。 意识迷茫之际,他却忽然听到有人向自己这边走来,鼻息间也好像散来一抹若有似无的花香。 江河猜想,估计是有人来接他了。 可他的耳垂忽然一动,隐约间,便像是听到了一声轻缓而温润的呼唤: “江河,该醒醒了。” 他恍然回神。 也一时间有些错愕。 这温润的声音他已经有许多年都不曾听见了。 可他或许永远也不会忘记。 迟疑的睁开双眼,但云下透来阳光有些刺眼,他朦胧的双眼只能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一袭白袍,恰逢背光,让江河有些看不真切。 他如今虽然有了些力气,但灵台灵气已然挥之一空,这让他无法看清眼前之人的修为。 纵使如此,他还是能够认出眼前之人的。 不过,心中却也有了些猜测,不免有些欣喜: “道心重塑了?” 薛正阳轻轻笑了笑,江河能瞧见他在点头:“嗯。” 江河长舒一口气: “总还不算太晚。” “不晚。” 薛正阳笑了笑, “我本还好奇你方才犹豫什么,如今看到你才算明白,原来斩出这一剑,竟是要耗干你的修为。 后悔么?” 江河笑着摇了摇头:“不后悔。倘若我不斩出这一剑,或许才会后悔。” “这一剑当真旷古绝今。” “借了一位剑仙的势而已。” “你一直在寻找的那位?似乎是……剑宗?” 江河不知具体该如何解释,只道: “怎么说呢,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我其实是要救她的。” “我信。” 薛正阳的声音平和而令人信服,江河觉得,还是这温润的声音听地更让人舒服些, “我一直觉得你不是一般人,如今只能印证我没有看错。” 江河尴尬一笑:“别夸,要飘的。” “我是真心的。” 薛正阳缓了口气,继续道, “就像你很了解我一样,我其实也还算了解你。 毕竟我们共事的日子不短,有些事情我也能看得出来—— 就像之前你设计自己下台,推我上位的时候一样,你之所以不在乎百姓对你的看法,是因为你也从来不在乎他们。 你觉得你注定和他们不是同路人,也便不在意他们对你的非议。 所以我很明白,你这一剑,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我很佩服。” “我可担不起你的佩服,你远比我更值得敬佩。” 江河呵呵一笑,直言道, “你往我的身上偷偷放了金乌,那今日在秘藏时,陛下所说过的话,你应该也都听见了?” 薛正阳点了点头:“听见了。” “你不怪他么?” “不怪。” 薛正阳摇了摇头,并非口是心非,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是为了这个国家,我也是为了这个国家,我们两人殊途同归,并没有什么值得责怪的。 我更多的是觉得愧疚。 我时常也会想,如果那日面对蛮国时,我没有那么急功近利,是不是就不会让我,让鲤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江河复杂道: “浊仙的目的非比寻常,时间拖得越久,我们面临的危机也便越大。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寻思过往已经没有那么重要,至少走到现在,结果说不得难以接受。” “也是。” 薛正阳也并未多想,轻声道, “结果总是好的。” 谢谢你,江河。” 江河觉得有些怪怪的,却也叹了口气,道: “还道谢什么?” 相拥只是一瞬,薛正阳松开江河后,只是摇了摇头: “曾经我始终待在万仙山上,终日与师尊作伴。那时师尊便是我最珍重的人。 后来遇到了师妹,我本还有些枯燥的生活忽然多添了几分光彩,从那以后,我所珍重的人就变为两个。 如今下山之后,没想到会遇到你这般奇人。虽然你我二人理念有所不同,但与你聊天甚是舒心,你也帮了我太多,所以我想,从今往后,我所珍重的人或许又多了一个。” 江河觉得怪怪的,但最终是笑了笑: “别说这么肉麻的话了,如今虽然解除了浊仙祸患,但到底还有很多善后工作要做的。 有点没力气,能拉我起来么?我们该回去了。” 薛正阳点了点头,却没什么行动的打算。 江河见他甚至没有看着自己,似是望向了另一个地方,忽然道: “江河,你说……我们修士修道长生的意义,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河皱了皱眉头,有些没明白薛正阳的意思,只道: “长生的意义,不正是为了活得更久一些么?至少对我而言是这样的,因为我不想死。” “是啊,活得更久一些。” 薛正阳认可地点了点头, “我们对死亡太过恐惧,正因不想死,所以才不顾一切地想要求生。 所以我们才会不顾一切地汲取灵气,因为灵台中的灵气储存的越多,我们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也便越长。” 江河觉得薛正阳的模样似是有些奇怪,他转头看向薛正阳,疑惑问道: “你想说什么?” 薛正阳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既定的方向,笑道: “但死亡或许真的很可怕,尤其是对于我们修士而言—— 相比凡人,我们因灵气而获得了更为悠久的时间,这让我们的生命远比凡人精彩万分。 可当我们越发享受着时间带来的馈赠时,却又反而越会害怕馈赠的消失—— 就像我曾经以为我看透了世间百态,已经能够从容地为了鲤国而舍弃修为,无畏死亡。 可当死亡真正提着屠刀来临时,我又开始发了疯地怀疑自己,不顾一切地想要寻找活命的路。 却忘记了本来的愿望。” 江河沉默着,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薛正阳却继续笑道: “就像我本来只是想要庇护一片,对我而言十分称心的土地而已。 我愿意为庇护这土地而付出许多,这本来十分纯粹。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我一步步为这个国家付出时,当我真的将一切都要付出进去的时候,我却反而开始希求更多。 我开始对死亡的到来日日惶恐,对活命摇头乞怜,将自己封闭在一室之地深深的自我怀疑。 我甚至开始希求每一个子民的爱戴,当少部分人因不明真相而不再信任我时,竟能生起无端的怒火,想要一把火将他们焚烧殆尽…… 可我从一开始,不过是想要庇护这让我称心的国家而已。 也许是我看的还不够开阔,便在这段旅程中,希求起了那些比我最初想要的花,还要艳丽、还要合适的其它,从而忘了最初所希冀的那株花。 但好在,我最终还是找回了它。” 江河沉默了半晌,感慨道: “总归还不算晚。” 薛正阳点了点头: “还不晚。 只是,它现在还只是一株新芽初蕊,或许,我也见不到它盛开的那一天了。” 江河只觉得心头有些不妙,他故作镇定道: “怎么可能,如今道心重塑,你总会有更悠久的时间去见证这一切的。” 薛正阳只是笑了笑: “江河,我真的很感谢崔前辈能给予我这个机会,让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以这样的姿态与你再聊上一聊。 我其实还想要说更多话的,但纵使她以幻术让我麻痹自己,重新焕发了些许活力,可时间到了、便就是到了。 幻术能骗得了我,骗得了你,却终究骗不过天地,骗不过时间…… 哪怕身处幻境,我也能慢慢感受到生机的流逝了。” “幻术——” 江河忽而一惊,却分明嗅到鼻息间的花香更为清淡了一些。 他恍然大悟,就要挣扎着起身: “老薛,你——” 薛正阳忽而缓缓向他伸出了手: “要我拉你起来么?” 瞧见映入眼帘那好似白玉细腻的手掌,江河心中却感到无尽悲凉。 他的眼眶忽而有些红润,想要再说什么,但嘴唇微张之际,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如今已恢复了些力气,他终究是伸出了手掌,搭在了薛正阳的手上。 用力一握,借着薛正阳的力气,江河有些吃力地站起身。 却见对方那好似谪仙的面庞和一头散乱的青丝,一时间竟是有些模糊不清。 江河还想说什么,但薛正阳这次却以涣散的瞳孔看着他,郑重起来: “江河,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这些修士饥不择食汲取灵气,寻求长生,为此险些放弃了尊严、遗失了本心,未免太像一头头畜生了么? 就好像是……吸食灵气的畜生。” “老薛……” “江河,我已在这条路上淌过了浑水,所以我不希望你日后会走我的老路。 我觉得,或许修为、实力真的是活在这世上所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但我希望你哪日在这条路上感到迷茫的时候,能够回过头来再看一看—— 看一看你为何会走在这条路上,想一想你走上这条道路的原因。” 薛正阳没有再留给江河回应他的时间,只忽然转过了头,重新望向他方才直视的方向。 江河顺着他的目光,却只能在深坑下看到废墟与尘埃。 他仍在笑着: “江河,或许我已没有时间再去瞧一瞧它未来的模样,但我知道你一定还有足够的时间。 所以,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还能再回来跟我讲讲它那时的样子,让我晓得,我为它所付出的一切都还值得。 你能答应我么?” 江河只觉心如刀绞一般阵痛。 他有些哽咽,却又以干涩地喉音做着简短地回答: “当然可以。” “谢谢你,江河。” 薛正阳由衷地笑了, “只是……好想再吃上一碗豆腐脑啊。” 可江河鼻息间的清香却也彻底散去。 他恍然回神,却见一个迟暮的老人伫立眼前。 他站的无比挺直,便好似仍是过去的年轻模样。 涣散的瞳孔正远远望着一方,嘴角的笑容平和淡然,好似真的浑不在意。 江河意识到了他所望向的方向—— 那是锦京的方向。 或许亦是万仙山的方向。 江河轻声道: “老薛,原来那副卦辞……是这个意思。” 直至今日,他终于悟透了这副卦辞的深意。 在眼前老人那百十余年的时光里,他经历过很多很多。 却也失去过很多、错过很多、抛弃很多。 他为此迷失过,为此怀疑过,为此挣扎过。 可到头来,却最终是找回了自己。 密云不雨,反复其道;不利东北,乃终有庆。 虽迷失困惘,却回头是岸。 未失本心,又何其有幸。 第335章 天道寂灭 相比万仙山各色迥异的山崖,天机山要显得太过朴素。 云雾缭绕的山崖之上,空气尚显稀薄。 好似细雨堪过,浓重的雾在山崖下向上吞吐,好似深渊下尚有呼吸的巨人。 陡峭悬崖的边际,仅有一处不算简陋的院落,仿若烟雨小阁。 雨后白露顺着青瓦连绵,打湿了白墙,温润了芭蕉。 白发须眉的老人,静静地坐在池塘一旁的庭院里,身前地石墩空无一人,桌上的棋盘却已厮杀过甚。 他左手执黑,右手执白,执白的那只右手更显干瘦,纵使有雪白的绷带将它缠绕,比之左手却好似未挂血肉般干瘪。 他便好像在与自己对弈。 可他已有一日不曾落子。 便好像是在等什么。 忽然,一声震颤的雷鸣忽而自耳边大作。 细雨已过,这山巅本不该有如此雷鸣。 可老人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迈着缓慢的步伐,却有些急切的闯入了小阁的正厅当中。 却见那正厅当中置有一宽阔书架,书架之上摆放着诸多意义不明的书籍,书架左右最大的夹层中,唯有两盏明灭的灯笼。 其中一盏尚还有烛火跳动,虽显得晦暗深沉,却也时而明灭着些许的昏黄。 另一盏,却已然彻底沉寂。 老人的神情并未有多大的变化。 他只是缓缓走到了那盏已然寂灭的灯笼旁,轻轻伸出有些干瘪的手掌,轻抚起灯笼的纸衣。 身后不知何时,忽然走来了一个女子。 她见老人的眸光多是几分惋惜,只轻轻呼唤了一声: “师父。” 老人似是知道她已悄然而来,并未太过惊讶,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瑶儿,你来了。” 洛瑶轻轻应声,她的目光也同老人一样,静静放在了那盏已经熄灭的灯上: “师兄的魂灯灭了,我想来看看。” “是啊。” 天机子点了点头,许是因为惋惜,许是抱有悔意,他在沉默之际,终是没再说些什么。 良久,他才用指尖轻轻摩挲起灯笼的纸衣,看向了洛瑶: “瑶儿,你会怪为师么。 怪为师将你带上了山,让你走上这条寂寞的路。” 洛瑶轻轻摇头: “这世间唯有命运是冥冥注定。” “是啊……” 天机子苦笑一声, “但这或许,便是我们这些人注定的悲哀。 这天地让我们预知了一切,看透了一切,却让我们无法改变一切。 我们自以为撬动了因果,殊不知这撬动本身,亦是因果的一部分。 瑶儿,其实为师一直明白这些的。” 他缓缓抬起了那干瘪的右手,慢慢解下了缠在右手上的绷带,展露出那只骇人的臂膀。 便好似被焦雷摧残的枯木,那只臂膀已经干瘪到只剩下漆黑的皮肉。 “可更让人悲哀的是,我们明明知晓这世间的因果不可违逆,却仍然总想在抉择的岔路,去拨动命运的桅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变而变之。 可到头来,也仍然无法撼动因果与宿命。” 洛瑶的眸光浮上些许不易察觉的波光,她轻声道: “师父也尝试过么。” 天机子轻轻点了点头: “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你很幸运,瑶儿。 你修至地境之后,应该看到了很多,却也看到的不够多。 为师知道你去往鲤国,是想要改变正阳既定的命运。 可你到底是尊重了正阳的选择。” “对不起,师父…… 我只是曾经看到,师兄的命运,并未与天地牵连,于终局亦是无甚干系。 所以才想要下山,去干涉师兄的命运。” “不必自责。为师看到的远比你要深刻,你所经历的,亦是为师一早便知晓的。” 天机子叹息一声, “正阳的命运未与大势牵连,或许那日你强加干涉,的确能让他再活过几十载。 但那真的是他所需要的么? 为师曾试图隐瞒卦象,想将正阳留在这一隅之地。 可对正阳而言,他所需要的从来不是这浑浑噩噩的生。 人们活在世上,从来不止是为了‘活在世上’这般简单。 每个人都想追求自己活在这世上的意义——正阳也没有例外。 为师明白,离开正阳,注定会成为你一生的内疚。 所以你想要下山,想让他好好活在这个世上,可你终是尊重了他的想法,承担起了这份愧疚,也让他找到了归宿。 对正阳而言,没有比这还要足够完美的结局了。” 洛瑶的神色并未有太多的波澜,可就连她自己都无法确信,她的心中是否便真的未有涟漪: “师父……我想重新下山去,去将师兄的魂魄带回来。 自天道崩碎寂灭之始,死者的灵魂再无归宿。我不想让师兄的魂魄游离在天地之间,最终郁郁不得,化成孤魂野鬼。 我想将他的魂魄带回来,待天道重塑之日,将他重新送回到往生桥,使他得有来生。” 天机子摇了摇头: “这件事,为师已经妥善打点,会有人将正阳的魂魄带回来的。” “是他。” “不错。” 天机子沉默半晌,又看向了那寂灭的魂灯,回答道, “当年正阳下山之时,为师赠予了他三只金乌。 如今这三只金乌里,有一只用性命保全了他的三魂,一只性命保全了他的七魄,还有一只,便将三魂七魄吞入腹中保全了起来,如今正在鲤国。 正阳这孩子心善,一定会将所有遗物交给那人,待他有朝一日来到仙山,为师便会用魂灯重新将正阳魂魄收拢。 假以时日,待天地再塑往世来生时,再让正阳投胎转世吧。” “好。” “瑶儿,为师知你心感愧疚,但我们这类人行走天地之中,总有各自要背负的事情,希望你能原谅为师。” “我从没怪过师父。” 洛瑶摇了摇头, “正如师兄亦有他的选择一样。 我……也有我的选择。” “好。” 天机子只是轻轻笑了笑,便不再言语。 但洛瑶便如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忽而问道: “只是,他若是前往万仙山,是否会……” 天机子仍是摇了摇头: “五年来,正阳屡屡向我打听剑宗要闻。 只不过那人的修为尚浅,此事尚还不能为他所知晓的,故而我便特意隐瞒了过去。 可三年前,正阳忽然修书一封,为他而打探唐前辈的事情。 这显然是唐前辈过去曾为他遗留了线索。 既是命运指引,便不必忧心。 想来,他会有自己的解法。” 洛瑶若有所思,脑海之中,忽然闪现一张清秀而平和的面庞。 思索片刻,她便轻轻点头,认可道: “我明白了。” 第336章 好久不见 看着眼前伫立在深坑之中,遥遥望着锦京城方向的薛正阳,江河久久不能回神。 可耳边却忽有一声啼鸣,清脆悦耳。 不待江河有所反应,便见他的衣襟处,那只小巧玲珑的金乌忽然展翅翱翔。 它似是在薛正阳的身旁环飞了几圈,便又重新落在了江河的手上,向江河眨了眨灵动的双眼。 江河怔了怔,最终是一声叹息。 他摸了摸小巧金乌的脑袋,苦笑道: “放心,往后我会照顾好你的……和前辈一样。” 那金乌似是听懂了江河的意思,便又啼鸣两声,回到了江河的衣襟中。 江河缓了口气,虽说浑身乏力,但他仍是打算将薛正阳就此背回到鲤国之中。 可还不待他有所动作,却见深坑边际之处,忽有一个中年男子熟悉的呼喊: “江前辈、江前辈!你没事吧!?” 将目光顺着声音的来源投去,却见是身着东鲤仙院制式长袍的茅野望,正向深坑之下的他不断挥手。 他的身旁亦有少许东鲤仙院的弟子,越过他们,江河微微眯起了眼,似是隐隐能看见一位曼妙的女子。 只可惜江河以无力呼喊回话,茅野望似是意识到这一点,连忙带着一众东鲤仙院的学子跑过来。 只待走近江河,看见江河神色黯然的一瞬,茅野望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叹道: “江前辈……薛前辈他——” 这播种的计划本就是薛正阳告诉的他们,那将枝条焚烧殆尽的心火,亦是在他们眼前亲眼所致。 对于薛正阳的结局,他们比江河更早预料。 江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 茅野望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从衣袖里拆下一个乾坤袋,交给江河: “对了,江前辈……这是,这是薛前辈找到我之前,想要让我交给你的东西。 他说里面的东西不多,但有可能会是你所需要的,还说要拜托你帮忙照顾他的金乌——” 江河眼眶亦是一酸。 他未作检查,只是默默将乾坤袋收起来,道: “我现下四肢乏力,还要劳烦茅道长将薛前辈带回去了。” “应该的,应该的。” 茅野望也不推脱,亲身上阵,小心翼翼地把薛正阳的肉身背在了背上,便同江河一道离去。 他们来时,是借着崔兰香凭那催生种种出的藤蔓,搭建的长桥赶来。 如今也便借着着花藤长桥而归。 待江河稍显步履蹒跚地走到崔兰香的身边,重新又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清香时,他率先深深鞠躬行礼: “多谢崔前辈此番出手相助。” 如今事情都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又怎可能猜不出来,这崔兰香是隐藏修为境界的大佬。 虽说具体修为尚不可知,但江河猜测,眼前女子能轻而易举地在所有人面前隐瞒身份,哪怕说是天境修士,或许都不为过。 崔兰香轻笑一声,拍了拍江河的肩膀,道: “小家伙莫要太过拘谨,姐姐只是隐瞒修为而已,也不是什么荒古凶兽,更不会吃了你。” 江河哑然一笑,但却开门见山道: “不知前辈来到鲤国,所为何事?” “难道行走天下,找一片宜居的地方,还需要理由吗?” 崔兰香冲江河眨了眨眼睛,江河总觉得她的心性,比之如今成熟妇人的模样,要更为灵动。 可不待江河说什么,却见她又忽然叹了口气,道: “只不过,姐姐本来只是想找个安心养老的地方休息养老的,看来这片土地也不算安全。” “前辈要走?” “怎么,舍不得姐姐?” 江河眼角一抽,干笑道: “相识五年,却不曾与前辈多言几句,到底是觉得有些怠慢。倘若前辈愿意,不如——” “不必了。” 崔兰香摆了摆手,笑道, “我还不明白你怎么想的么?想让姐姐坐镇鲤国给你打白工,想都别想。” 江河尴尬地笑了笑。 崔兰香又道: “不过,我现在才展露修为,你这小家伙竟然不怪我么?如果我一早就展露修为的话,之前你所认为的麻烦,譬如蛮国,或许都算不上什么。” 江河只道: “前辈身怀通天修为,却心怀善意,不对我们滥杀无辜,这已然是莫大的幸运。 更别提为鲤国出工出力,挽救国之危亡,晚辈对此更是感激不尽,又怎可能的怪罪前辈。” 崔兰香又是眨了眨眼睛: “你这小家伙倒还真是看得开,姐姐就喜欢你这种张弛有度,把握分寸的聪明人了。” 她想了想,忽然从乾坤袋中拿出了一小袋种子,放到了江河的手上: “虽然姐姐打算离开了,但到底是在这里住了五年时间,也算与你这小家伙有些缘分,姐姐也不能亏待你。 这是此番祸患之后,还剩下的催生种,这东西虽然还算神异,但对于我的帮助不过微乎其微。 姐姐还算欣赏你,这剩下的催生种便赠给你了——不许拒绝,不然姐姐可就生气了。” 江河一怔,没想到崔兰香走前还要送如此大礼给予自己,一时间有些摸不清她图谋什么。 崔兰香也没再过多理会江河,只道: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小家伙也不必想姐姐……你我若是有缘,或许在未来的某天,还有相见的一天。” 她兀自转身,背对着众人。 无人发现她那张看似平平无奇的妇人面庞,却悄然变化,一颦一笑,竟有百媚连携,恍若百花争艳,群芳皆妒。 “所以——小家伙,快些成长起来吧。” 她似是又轻声呢喃一句,却已无人听清。 众人恍然回神,再着眼崔兰香之际,却见她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鼻息间的淡淡花香忽而远去。 众人再定睛一看,却见那被来自千年前的一剑,所斩碎的深坑,而今却忽然被青草填平,被百花占据。 一时间,芳香扑鼻,沁人心脾,眼前早已没了先前废墟的模样。 茅野望惊叹道: “自以为身至现实,不曾想大梦初醒。这……这得是怎样境界的修为,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江河亦是倍感惊异。 但他到底不曾多纠结什么。 毕竟无论对方是何目的,似乎对于鲤国都还算保持善意。 至少目前看来是为如此。 如此,也便不再多想,便要离去: “走吧,该回去了。” 可正当他迈步之际,却忽感一阵头晕目眩。 不待他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径自栽倒在地。 “江前辈!” 那来自仙院之人的呼唤,在江河的耳畔愈发不再明朗。 混沌之间,江河便觉头痛欲裂。 莫大的疼痛霎时间让冷汗袭遍了他的全身,他当即遍意识到,这或许是那猜测之中的‘第二人格’在脑中隐隐作祟! 可当他就要强撑着莫大的头痛站起身来时,耳边仿若直通人心般的诡谲笑声,却让他赫然如芒在背—— “我的好徒儿…… 我们可真是,好久不见了。” 第337章 三观受到了冲击 “青——玄——子!” 江河目眦欲裂,近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少有的字节。 他死死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想迫使自己的意识清明,可那强袭的意识便仿佛要生生钻入他的灵魂一般,来自精神的痛楚并非靠着肉体的压迫便能够缓解。 身旁的茅野望仍在焦急地呼唤着,但他的声音在江河的耳边却越发模糊。 唯独那诡谲的笑声越发清晰: “我的好徒儿,你应该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吧。 那日你设计动摇为师道心,斩杀为师之时,可曾想过为师还会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江河早已因莫大的痛楚而汗流浃背,十指都已不顾疼痛,扎进了身下泥土之中,但还是故作镇定的冷笑着: “怎么,之前在我身体里当个孙子一样蛰伏了那么久——今日反倒按捺不住了?” 江河很明白。 青玄子分明是早在多月以前便清醒过来。 他一开始猜测,那意识或许是自己的‘第二人格’,但如今想来,那日将绿萝吓哭的,必然是忽然短暂占据了自己身体的青玄子—— 他一直在等待今天这一刻! 只有当自己的修为尽失,身心匮乏,重新退回一个凡人之时,才是他趁虚而入的最好时机! “哈,这么久没见,你这孽徒还是这般嘴碎。” 青玄子胜券在握,根本吃不下江河的激将法,仍然冷笑着, “不过,想要嘴碎也只有眼下的这一刻了。 只待为师彻底享用了你的神魂,夺舍了你的肉身,你便再也不可能有说话的机会! 明河啊……为师倒是真的还要感谢你。 如果不是你那日聪明反被聪明误,汲取了为师的灵丹,接纳了为师的意识,或许为师还真的没法摆脱那些浊仙的桎梏! 为了感谢你,你的肉身、记忆、功法、亲友,乃至你的一切——为师都会好好替你照顾! 你便放心的去吧,从今往后,为师便是你,你便是为师!” 青玄子猖狂大笑着,江河只觉得有一双无形大手,仿若撕开自己的天灵,就要硬生生从头顶的裂缝之中强行钻入。 挣扎之中,他不由爆发一声痛呼。 可他如今没有半点修为,否则尚还可用心剑作用己身,定然能对青玄子的意识造成重创—— 可青玄子在自己的脑海之中,驻留了如此之久,又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拥有的手段! 否则他也根本不必等到自己修为尽失的当下,在崔兰香远去的同时出手夺舍! 可自己绝不能任由青玄子侵占意识。 青玄子分明没有充作自己‘第二人格’的打算,他是想将自己的灵魂一并吞噬,彻底成为‘江河’! 亦如自己来时吞噬了真正‘江河’的记忆一样! 可他好不容易才对这片土地有了归属感。 好不容易才在这个世界,拥有了在乎的人。 他已经有了不能失去的东西。 又怎么能轻易让人将他所在乎的据为己有! 黔驴技穷之下,江河只得紧绷起大脑。 许是他的灵魂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对于神魂的侵蚀还算拥有一定的抗性。 又许是他的意志足够坚定,而青玄子如今并未保有完全的意识。 纵使青玄子想要强行撕裂他的魂魄,侵占进去,如今疼痛之余,二人也迟迟僵持不下。 江河忽而冷笑道: “所以你不是青玄子,青玄子已经死去——你只不过是由我曾汲取过的灵丹,所集合出的一个意识体。 你不是任何人,你只是一个缝合了太多人意识,所凝结出的一个缝合怪罢了!” 青玄子却也并不否认,他那沧桑的声音几近阴森,只是继续笑着: “是与不是,又岂是你这个毛头小子能够分辨的。 我拥有青玄子的意识,拥有青玄子的面貌,纵使我还有更多人的记忆,但我仍然以‘青玄子’的意识作为主导。 接下来,我还要接受你的记忆,继续让我的意识作为主导! 从今往后,便没有你我之分。 你即是我,我亦是你! 从今往后,‘我们’,都将会是‘青玄子’!” 江河忽然忍痛笑道: “所以……你想要占据这具身体的主导权,只有将我的意识一并吞噬才行,对么?” 青玄子忽而静默。 因为江河好似在一瞬之际通透了许多。 他了解江河。 对方此刻忽而冷静,定然是憋着什么坏水。 这让他反而有些不敢深逼—— 紧接着,他忽然发现,江河那来自灵魂的反抗,竟是莫名减轻了许多。 那撕裂他的灵魂,彻底入侵他意识的阻力竟也在一瞬之间消失! “什么!?” 青玄子不敢置信。 但江河,大有请君入瓮之态: “那我亲爱的‘师父’——你大来试上一试!” 青玄子承认,江河忽然放弃抵抗,的确让他有了一定的忌惮: “你这孽徒,又在琢磨什么诡计?” 江河却忽而冷笑,一言不发,便好似胸有成竹。 青玄子的动作不由一滞。 但只是寻思片刻,便忽然笑出了声: “哈哈!我的好徒儿,你是在诈为师! 你想让为师觉得,你手上还有什么后手,从而对你忌惮,不敢轻易下手。 但你如今已经没了半分修为,纵使我强占了你的意识,你又当如何反抗! 这计策不错,是你一贯的风采。 但却诈不到为师!” 其实仔细一琢磨,便能够知晓眼下这小子已经黔驴技穷。 更何况,自己既已现身,那便说明要与江河鱼死网破。 纵使江河留有后手,又能够如何? 当下已然是他最为薄弱的时机,倘若再不把握,假以时日他修为重归,自己更与他奈何不得! 想罢,青玄子也不再犹豫,大笑着就要钻入江河的意识之中: “我的好徒儿,就让为师来瞧一瞧,你浑身上下都还保留什么秘密吧!” 他说着,亦是不假思索,好似要掰开江河的灵魂般强行冲撞进江河的记忆。 江河只觉大脑一阵晕眩,却仍然凭着仅有的意志强撑下来。 他能够感受到有人在识海中入侵自己的灵魂,搜刮着自己的记忆。 他更是毫无保留地回忆起自己的过往,将他的过去彻底展露在青玄子的眼前。 耳边霎时间响起青玄子的惊呼—— “这!这四个轮子的巨兽是什么!? 为何还会有如此巍峨的高楼! 你们为何会穿着这般怪异的服装—— 你、你是谁!? 你来自哪里!? 这是哪里!?” 一个与青玄子百年来所居住的,迥然不同的世界,就这么平铺直叙地摊开在青玄子的意识之中! 却也在不断冲击着,他那已然固化的三观! 青玄子迷茫之际,忽然,却听江河忍痛爆吼一声: “茅野望——快,打晕我!” 第338章 我真的有后手 “什么!?” 茅野望见江河此前一直自言自语,自是能够看出江河的精神出了问题。 可他不过人境散修,这等关乎神魂之道的问题,他根本无法解决。 更是没想到,江河竟还要提出这般奇怪的要求。 “少他妈废话!快打晕我!快!” “那——那江前辈,我可打了啊,你可莫怪我啊!” 但江河的催促十分急迫,茅野望深知犹豫不得,连忙抽出背后的桃木剑,冲着江河的后脑勺就是一棍子。 一众弟子只听“砰”的一声相当清亮,随后便见江河双眼翻白,整个人栽倒在地,一时间没了动静。 一个学子有些颤巍道: “师、师父……你打这么狠,江前辈醒来,不会怪你吧?” 茅野望这才意识到江河已然化作了一个凡人,但他连忙将桃木剑彻底收回背后,冲着躺在地上昏厥不醒的江河指了指,道: “待江前辈醒过来了,你们可都得给为师作证啊,是江前辈让打的。”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茅野望倍感头疼: “能……能咋办,先给人带回去再说吧。” “是!” …… 一片虚无之中,江河悠悠转醒。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借着昏迷来到这片诡异的空间中。 可青玄子似乎并未像先前一般,当自己陷入昏迷,来到此方空间之际,占据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得以有一时喘息。 此时此刻,他的耳边仍是一阵苍老的聒噪: “这里又是哪里!? 江河,你把为师带到了什么地方? 你记忆里的那个世界到底是哪里……你到底是谁,来自什么地方!? 江河,你是谁!?” 不知是因为在消化江河的记忆,还是忽而身首异处而感到莫大的恐惧,青玄子一时之间,竟是未敢再对江河的意识出手。 江河得到了片刻安宁,只忽而笑道: “青玄子,你当我是在给你演上一出空城计。 但不好意思……我或许,还真的留有后手。” 青玄子冷声问道: “什么后手——” 他话音未落,却只觉身后传来一阵莫名的森寒。 那是直逼心魄的寒意! 致使青玄子霎时间噤若寒蝉。 不知为何,他有种预感—— 如若他轻举妄动,便会转瞬间身死道消的预感! “谁……谁!?” 他意识到,背后有人! 江河轻笑一声,浑身却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他一边缓缓转身,一边笑道: “青玄子,你对我的底细再也清楚不过了,所以……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明明你带我上山之前,我不过是一个小国郊村的农户,我的一身修为、技艺全是自你的传授得来。 但我却是如何使出的,那连你都不曾知晓的剑招?” 江河彻底扭转过了身子,正视起前方那持剑相对的雪白倩影—— 江秋皙的剑,已经抵住了江河的头顶。 抑或说是,青玄子的腰身。 “缝合怪。” 仔细瞧着江河模样的江秋皙,只轻声念叨着,越发认同江河曾经的说辞。 却见青玄子与江河便好像肢体相连,他自江河的右肩开始钻入,却并未占据江河的整个身躯,致使他的两腿或许深陷江河灵魂之中,却露出了大半个上身在江河肩头耷拉。 他的面目的确是青玄子那苍老的模样不假。 可他展露的躯干、四肢,根本不似一个人的完整躯体,便好像是用针线缝合一般,看起来诡谲怪异。 如今,他整个缝合的躯干,更是镶嵌在江河的右肩,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可他却一动不动。 那本显阴沉的面目,此时唯有骇然与惊颤。 他生怕一不留神,自己好不容易重组的‘性命’,便又要葬送于此。 这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只觉有生以来,都不曾见过能带给他如此恐惧的修士。 眼前这女人……很强。 绝无仅有的强。 莫说是相见。 若是放在以往,面对这般强者,他甚至不会有抬头与之相对的勇气! 那原本胜券在握的心思赫然一凉,几乎是顷刻间,他便像是看到了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 这孽徒,上哪认识地这般大能!? 江河发觉青玄子只在一瞬闭嘴后,不由笑得更欢了: “青玄子,我还从没见过你这般心惊胆战的模样—— 容我同你介绍一下,这是江宗主,你鸠占鹊巢的那座偏峰真正的主人。 是我的合作伙伴,也算我……半个师傅?” 江河将询问的目光投在江秋皙的身上。 宗主大人手中的剑仍旧平稳,却并未作声。 理应算是默认了。 江河继而笑道: “虽然你处心积虑蛰伏在我的肉身之中,但这方空间到底不是你能够察觉到的。 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头来注定是一场空谈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还挺憋屈的?” 青玄子差点没把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过去就有些纳闷,为何自己并未主动侵占过江河的肉身,为何自己总有一段,能够凭借他的身体四处活动的时间? 给他一百个脑子他也想象不到,江河竟是在那个时候,让自己的意识投入到了这莫名的空间中,与一方强者相会! 眼看那清冷剑仙正以深潭冷眸紧盯自己,青玄子却忽然大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哈哈,想不到你这小子,竟还会有这般莫大的机缘! 罢了,你小子够狠,竟是冒着让我钻入你的意识之中,彻底侵占你意识的风险,强行将我带到了这里。 输地不亏——我认栽了!” 莫说他如今不过是一个缝合出的意识体。 就算是他全胜时期,遇到这般强者都是夹着尾巴,也不一定能跑得了的份。 他想象不到江河会有如此‘后手’。 但如今他已不可能再当着江秋皙的面,强行夺舍江河。 也便只有等死的份了。 江秋皙见状,不由分说,便打算动用心剑斩去。 如今青玄子已暴露在外,以她之修为,完全可以将青玄子从江河的身上彻底剥离出去。 胜负已分。 但江河眼见江秋皙欲要动手,却是连忙阻止道: “江宗主,剑下留人!” 江秋皙堪堪止主手中之剑,冷眸瞥向江河,等待着江河的下文。 却听江河匆匆解释道: “江宗主,根据现有的信息来看,青玄子恐与浊仙有所牵连。 如今我们对浊仙尚还一无所知,倒也不必这么急着宰他。 大可先问问浊仙的情报,继而再作打算!” 第339章 与虎谋皮 区区炼剑,于灵境的江秋皙而言,根本算不得多麻烦。 她对未来的走向极为好奇,故而在炼剑之后,让叶莺歌将鱼肠带走,自己则重新回到了洞府之中,观想未来。 对千年后发生的一幕幕,她尽数看在眼里。 想到剑宗的未来与浊仙密不可分,而眼前这‘缝合怪’显然是知晓些内幕,江秋皙自是不可能草率斩除。 想罢,她只轻轻点了点头: “你来问。” 江河亦是应声,转而看向镶嵌在自己右肩的青玄子道: “青玄子,你之所以建立起青玄观,除了搜集复活阮酥酥的器皿和条件之外,应当还与浊仙有关,对么?” 当江秋皙清冷的眸光从青玄子的身上挪移之时,青玄子才心有余悸地有所喘息。 可待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却是轻笑一声: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江河道:“因为坦诚相待,你就可以‘活命’。” “活命?” 青玄子的阴笑放肆了不少, “你我现在等同一体双魂,只要我还活着,便永远有可能在你松懈的时刻吞噬你的意识,也便永远是你的威胁——凭你这般心性,还能让我在你的肉身中活下去?” “为何不可。” 江河则是另有打算, “只要你不再觊觎我的肉身,便自是皆大欢喜。” “你觉得有可能么?” “你如今正在我的肉身刚好有个寄宿之地,自是不必担心魂飞魄散。 而我注定会离开鲤国,去往更外面的世界,也必然会寻找神魂一道的修行之法—— 你若想要活命,未必需要夺舍我的肉身。” 青玄子眯了眯眼:“你是想为我重新寻找一副躯体?” “前提是,你将你知道的所有内幕,全部都告诉我们,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我们各取所需。” 江河平静叙述道,因语气平稳,让人听不出他内心真实所想。 “是么……” 青玄子像是有所沉思,却也只是装模作样,便像是故意拉扯着江河的情绪, “但是我拒绝。” 江河皱了皱眉:“你不想活命?” 青玄子大笑一声,紧紧盯着江河,道: “我只是……不想顺你心意罢了。” “……” “哈哈,明河啊,为师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其实根本不想我死!因为只有我还活着,才能对你有更多的价值! 你是在害怕,对么? 你知道汲取灵丹的代价,是你所不能承受的。 可你日后若还想继续用这种办法修行下去,便一定需要一个为你承担这个风险—— 你知道我是因为那道神魂劫而彻底苏醒,而只要我活下去,为你所用,你就可以不必再对灵丹意识的侵袭担惊受怕! 甚至你还能以我的性命要挟,去套取你想要知道的情报,一石二鸟! 可正是因为你的出现,破坏了我处心积虑、多年谋划的一切,我又怎么可能如你所愿!” 江河的神色终于浮上了少许变化。 青玄子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一早便知道。 纵使他表面上波澜不惊,但对方显然对神魂一道颇有涉猎,这简陋的隐瞒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他仍是道: “那你可想好了,青玄子——机会可只有一次。” “又不是没死过。”青玄子戏谑笑起来,“横竖都是一死,能看见你这小子憋屈一次,也算是不枉我又活过一回。” “是么……江宗主,劳烦您吓吓他。” 江秋皙听罢,眸前羽睫先是微不可察地一颤,并不太情愿听从一个小辈的调令。 但浊仙的消息又至关重要,她自是想把握可见的一切。 故而手中长剑出鞘,一道凛冽剑光一闪而过,须臾之间,抵住了青玄子的喉咙—— 无需她再做什么。 只待她长剑出鞘之时,青玄子便已然像是被千刀万剐开始抽搐,当那柄清寒的剑扼住他的喉咙时,他已是颤抖地发不出半个声响。 江河笑了: “青玄子,你或许的确不怕死。 但如今你的思想,已经不再如曾经一般,能够被你一个人所左右—— 我为抵达地境,被迫吸收了十几人、乃至两只蛊虫的全部记忆,你作为青玄子可谓相当痛恨我,当然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你不怕死,可你便真的能置其它意识不顾么? 你不怕死,但总有人怕死,你如今面临江宗主的恐惧,便是最好的铁证。” “那又如何?” 青玄子的笑容凝固而牵强, “既然这主导的意识在我,我便有十足的决定权,纵使他们不愿去死,只要我不点头同意,他们这帮残魂又如何能奈何我?” “可你真的不想看看阮酥酥眼中的世界么?” “什么!?”青玄子双目圆睁。 江河步步为营: “青玄子,你不是哪怕到死,都不愿意去理解自己的女儿么? 哪怕到了现在,你还在将阮酥酥的死归咎在我的头上,逃避你不愿面对的现实—— 可你打从心底,就真的不想去试着理解她么?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她到底为何拼了命的,都想要去追寻自己的‘自由’么?” “你想说什么?” “你无法理解她没关系。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事物,而只要你还活着,便总有真正明白她的一天。 活下来,重新开阔你的双眼看待这个世界,难道不比你赌气的送死,要更有意义么?” 江河冷笑道, “甚至退一万步讲,吞噬日后那些新来的意识,便当真对你没有好处么? 只要你能一直占据主导的意识,它们便都将会成为壮大你的助力,日后若想‘夺舍’我的身躯,岂不是事半功倍? 青玄子,既然活下去对你而言还有如此之多的意义,你又何必一心求死呢? 难不成没了你,我日后便注定没办法知晓浊仙的秘闻了么?” 在江河的循循善诱之下,青玄子竟真的开始思索起利弊。 江河见状,摆了摆手,示意江秋皙可以暂且将收剑入鞘。 后者则仔细打量了二人一眼,默不作声地照办。 半晌,青玄子忽然道: “明河,你当真是有一副伶牙俐齿的好口才啊,为师果真没有看错过你。 不过……你就不怕待我日后壮大起来,强行吞噬你的意识,甚至不会让你有机会来到这方空间喘息片刻的一天么? 你所思所想,兴许……是在与虎谋皮?” “青玄子,你可莫要忘了,这是一场对赌,更是一场时间竞赛。” 江河倒是毫不避讳, “你又怎么能够确定,在你悄无声息将我吞噬之前,我已然将神魂修行到你所遥不可及的地步呢? 谁是虎,或许还尚未可知。” 第340章 万分之一 “哈哈!” 青玄子终是猖狂似的大笑地不能自已, “有趣!有趣! 威逼利诱、步步为营,如今为了让我顺你心意,为你办事,竟还不惜想要舍命与我对赌! 明河,就连我也不知道你这般才思,究竟算是聪明,还算作愚蠢。 可不论如何,你到底算是果敢。曾经败在你的手上,当真是不冤!” 江河见到青玄子这般反应,心中便有了推断: “怎么,想明白了?” 青玄子狞笑一声,看向江河: “你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再不接下,岂不是说明我怕了我自己的徒弟? 我便与你对赌! 但你日后最好是在睡梦里睁一只眼,莫要被为师找到了趁虚而入的机会。” “那你最好是期盼,我不会找到另一个代替你的存在。” 只待江河说罢,师徒二人忽而相视一笑,面上相当灿烂,心里却各怀鬼胎。 江秋皙看着这般师慈徒孝的一幕,只觉怎么瞧怎么奇怪。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怎还会如此复杂。 对于江河而言,他其实巴不得青玄子早些去死。 但奈何历经神魂劫后的青玄子,已然彻底成为他体内的另一‘人格’,自己若想彻底借助灵丹修行,不必顾虑其它,势必要让青玄子去承担这般风险—— 但这并不代表风险就此消失。 他只是不必再担忧其它意识,如同上次蛮营之时扰乱自己的心绪,影响自己的判断而已。 而青玄子既是已然想通,如今也不可能当着江秋皙的面,再去侵占江河的灵魂,便硬生从江河的右肩强行脱出。 待他彻底离开江河的灵魂体后,他也不再外显缝合的模样,反倒变成了江河初见对方时的那般慈眉老者,静静坐在江河的一旁,好似和睦春风。 江河冷笑一声,继而道: “既是答应下来了,那便表明一下你的诚意吧。” 青玄子微微眯起双眼: “你想知道什么?” “有关你所了解到的,浊仙的一切。” “这倒是说来话长了啊……” 他摩挲了一番长须,却也没有刻意卖什么关子, “与他们浊仙相遇,那大抵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曾经我突破地境之时,苍天落下一道神魂劫,助我开拓识海,获得了凝聚心种的能力,它敲开了我于神魂一道的大门。 但当年酥酥自尽,我不得已散去修为,以心种保全她残缺的神魂。 纵使如此,我却没有能力去塑造一副适合她的躯壳,只得将她的神魂封存到法器之中,保持她魂魄的活性,再离开道观,行走天下,试图寻找救活她的方法。 我找了很久,但死而复生之法若当真那般容易寻觅,这世间也便不会有那么多死人。 待我心生绝望之际,忽而有人主动找上了我,让我加入到他们的计划之中。 作为交换,他们会赠予我塑身之法,我自是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他们。” 江河打断了青玄子的叙述: “你当时在哪里遇到的他们?” “中州。” 青玄子十分确定, “生灵洲划分五域,但中州乃是最为中心之地,更有仙王朝、山海楼驻扎其中,修士文明辉煌璀璨,若想要寻找奇门巧计、复生之法,中州是最合适不过的地方。” “他们是怎么找上你的?” “我为了寻找复生之法,从未隐瞒过踪迹。我有这般需求,他们又恰巧需要一个有我这般执念的人,只要是有些信息渠道,想找到我绝非难事。” “你继续说。” 青玄子琢磨了片刻,继续道: “在我答应他们之后,他们又设下了几个圈套,似是要考察我的心性与执念。 可即使我通过了他们的考验,他们也从不认为我与他们是同一类人,他们始终在向我隐瞒他们的计划,只在我的肉身烙下印记之后,便放任我离去,只说时机成熟之后,自会派人找我。” 江河皱眉:“你这和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青玄子嘴角一勾,道: “倘若我当真知道他们真实目的,又可能被安插到一个随意抛弃的位置之上——那皇陵的位置本来是留给我的,他们是要让我去孕育污浊的胚胎!” 江河惊道:“所以污秽果然是生命体。” “不错,那污浊便如同微小生命的结合,它们无所定型,只在接触的一瞬,便能从你的毛孔侵袭你的全身。 当你浑身被污浊占据之后,甚至就连思想、神智都会被那结合的生命所影响,而污浊的‘身躯’,亦会随修士的修为同化,修为越强者,其中污浊也便越为难缠。 我也是后来自一个浊仙的同僚口中得知,他们之所以选择我们这些执念深重的修士,便是拿捏了我们的欲望,妄图将污浊的胚胎种植在我们的躯体隐藏下来,进行繁殖培育—— 便如你今日所看到的一样。” “其它的同僚?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因为他试图反抗。” 青玄子冷笑一声, “这个人想要从浊仙手中换取需求,却不愿为此送命。 便想要集合我们其他人的力量,一并冲破浊仙的桎梏。 但几个地境修士,又如何能在他们手中兴风作浪,我非但拒绝了他,甚至揭发了他,得到了浊仙的赏识—— 他们向我承诺,如若我培养出了更合适的人选,自可让那人顶替我的位置成为胚胎的器皿,而我,会自此彻底成为他们的一员。” 青玄子狰狞一笑,倒也不曾对自己的行为有所不齿。 江河恍然: “原来,这才是你打算用心培养我的目的?” 老比登却摇了摇头: “不,唯有在对待酥酥的事情上,我是真心的——起先,我当真打算让你与酥酥结合,真心拿你当作传承我衣钵的弟子。 毕竟纵使我不去培养胚胎,为了复生酥酥也算耗尽心血,不会再有多少时日。 所以我是真心希望,有一个人能在她活过来后,好好地陪着她。 不过,你现在没这个机会了,我巴不得你赶紧去死。” 江河冷笑回嘴: “彼此彼此。” 说地跟谁稀罕一样。 江秋皙打断了师慈徒孝的眉来眼去,冷声问道: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面对江秋皙,青玄子倒像个小辈一样不敢丝毫怠慢: “没有了,他们的目的我一概不知。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如我一般的‘胚胎’人选,不计其数。 也就是说,这小小的鲤国,不过是他们计划之中的……万分之一而已。” 第341章 欢迎回来 “所以……除了鲤国之外,整个生灵州还有不计其数的国家,还会出现与鲤国一般的情况么。” 江河整理了自青玄子口中得知的消息,却发现情况不容乐观。 倘若江宗主的一剑并未留存在鱼肠剑中,鲤国倾覆近乎是无可辩驳。 而这般程度的浊仙,尚还是江河提前察觉寻觅出的不完全体…… 他无法想象,假若那与鲤国一般的万千小国,在日后同时爆发浊仙的祸患,届时整个生灵洲又该是怎样的后果。 而三山五宗,乃至于天庭,又是否对此事有所预判? 思索之下,所得到的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倘若他们真的对浊仙的动向有所了解,便绝不会派遣毫无经验的人境弟子出门历练。 但这无疑更让人担忧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倘若整个生灵洲都有被浊仙倾覆的风险,那这暂且伫立在生灵洲一角的鲤国,又怎么可能不被波及—— 江河意识到,所谓危机似乎并未解除,情况仍然刻不容缓。 只是,纵使他心中百般焦急,被青玄子险些夺舍了身心的他,仍然沉睡了多日—— 表现在这独立的空间之中,便是师徒两人在江秋皙的眼皮子底下,来回斗嘴斗了好些日子。 最后就连江宗主都有些受不了他们的聒噪,以一剑之威轻而易举的镇住了两人,致使师徒两人只得面面相觑,彼此吹胡子瞪眼地暗中较劲。 但江河终究是等来了清醒的一天,只在拜别了江宗主后,他便带着青玄子的意识,一并从熟悉的金国公府睁开了双眼。 “当年又怎会想到,你这小子也会有如今的一天。” 虽说是自己的‘第二意识’,但青玄子分明可以借着心声与自己对话,想来他也能看见自己的所见所闻。 江河对他的耳语不予理会,轻轻按压着太阳穴,便打算暂且起床去到外面瞧瞧看看。 而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可他正欲起身之际,却忽感身旁有一细细簌簌的动静,定睛瞧去,却见是绿萝正趴在自己的床沿呼呼睡着觉。 江河一阵疑惑,却也没打算打扰这个熟睡的丫头,要蹑手蹑脚地离开。 可他灵气亏空,做不到隐匿自己的身形,只在起床之际,便惊扰到了熟睡的绿萝。 却见她浑身宛若打了一个激灵,蹭的跳起来,看向已经坐起身来的江河,有些局促也有些惊慌: “姑姑姑——姑爷,不是,仙师!您、您稍安勿躁,绿萝这就去将小姐喊过来!” 江河眼看对方的双眼分明是恐惧,心思一转,便点了点头。 绿萝见江河这般反应,先是松了口气,却也不敢怠慢,连忙就逃也似的跑出去。 不一会儿,却见有急促的脚步自屋外传来,只待门扉忽而打开,江河看清来人,便打算先声打个招呼: “青山……” 可他话音还未落,便见顾青山忽而抽出腰间长剑,立在了床榻边际,径自将剑尖抵住了江河的喉咙。 没等江河反应过来,青玄子却是忽而戏谑笑道: “哈哈哈,小子。你拿一身修为拯救这个国家,不曾想人家根本是在利用你,现在眼看你成了凡人,竟是要先行过河拆桥了!” 江河哪能不知道青玄子安的什么心思,便没有搭理他,而是尽量让自己看向顾青山的目光几近柔和。 顾青山先声夺人: “你是谁?” 果然。 江河明悟。 自己先前曾与顾青山提及过第二人格的事情,自己沉睡之前的情况太过诡异,江河认为顾青山的慎重十分有道理,如果换作是自己,也会做出一样的举措。 所以他只是笑道: “江河。” “怎么证明。” “怎么证明……” 这倒有点难住江河了, “倘若‘夺舍’,应该不太可能会记得过去的一些细节,我大概可以试着描述一下,你听听看?” “你说说看。” 江河清了清喉咙,也算是豁出去了: “还记得我们在青玄观时第一次见面么……当时我要为你涂药,但是为了避嫌,我刻意背过了身去让你自己解衣。 你以为我看不见,其实当时火光正好能映衬你的影子,那日我就已经借着影子看了个遍。” “!!!” 顾青山耳根霎时一红。 青玄子倒是一惊: “豁,还有这事儿。不曾想,你们两人竟是在那个时候就勾搭上了。” 江河继续道: “我第一次对你有好感大抵是在离开青玄观的那天,雨后初晴,你一铲子敲碎了青玄子的后脑勺,将我从他的手中解救出来。 你挽起了凌乱的发丝,但在我眼里真的美绝人寰,后来——” 江河还要继续说些什么。 但顾青山已经扔下了手中的长剑,扑到了江河的身上。 凡人之躯的江河又哪能经受得起顾青山这力道,当即被她整个压在了宣软的床榻上。 顾青山将江河紧紧的抱住,竟还显得有些哽咽: “欢迎回来。” 江河轻抚着顾青山的后肩。 他知道。 或许这个看似独立而坚强的姑娘,也生怕有朝一日再也见不到自己。 或是见到的不是自己。 如今看来,他反倒像是那个安慰人的人: “放心,我没事。甚至能够说是……因祸得福?” 顾青山不愿轻易松开江河,声音都有些闷闷地:“发生什么事了?” 江河大致解释了一下先前的缘由,继而道: “只不过,因为青玄子踏入地境之时,自天劫得到了关乎神魂之道的裨益,促使他的意识在一众混乱杂念中占据了主导。 但这对我而言,反倒是件好事,这意味着我能够与他谈判、交易,从而得出一个对我有利的结果。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般情况。” 青玄子的复苏,于江河而言无疑是喜忧参半。 这般与虎谋皮,难保有一天不会引火烧身。 但青玄子‘活着’,远比他‘死去’所带来的利益要高。 既然复苏已成定局,江河也只能这般迂回。 江河没打算向顾青山隐瞒什么,她甚至都已了解到关乎自己最深处的秘密,让她知晓大概,还能如今日一般监督着自己,算是一道不太牢靠的保障。 而顾青山听罢,才终于支撑起自己的身子,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江河,直至与江河对视: “也就是说……他现在,还借着你的眼睛看着我们的一切?” 江河苦笑道: “的确如此。” 顾青山懵懂点头。 这不由得让她的举止更为拘谨了些,半晌才缓缓坐起身来,静默地瞧着江河。 江河这次没看懂顾青山的意思,但也悠悠起身,问道: “青山,我已经沉睡了多久,现下锦京怎么样了?” 第342章 传承 顾青山眸光一黯,终是如实道: “已经过去了三天。你们将事态控制在了锦京之外,致使京城并未受到如何冲击。除了一些妄图在危难之际动手行凶的浊仙残党之外,百姓们也大都幸免于难。” 终是提前解决了祸患,致使锦京的情况还算完好。 江河听罢,也是松了口气。 顾青山却忽然问道: “江河,陛下他,是不是……” 她没能说下去。 但江河也明白她的意思。 当日他与鱼玄机两人一同奔赴秘藏之中,可到最后却只找到了他一个人。 顾青山看在眼里,又怎会料想不到发生了什么。 江河点了点头: “幺幺知道这件事么?” 顾青山摇了摇头,但想了想,却道: “她其实知道的很少。可陛下已经三日未归,纵使有很多事情不太了解,她也总能猜到一些端倪。” 江河想罢,终是叹了口气: “带我过去见见她吧。陛下的事情,我总该给幺幺一个交代。” …… 鱼幺幺又在恍惚之间,从御书房的桌沿清醒过来。 自祸患结束的三日以来,她日夜徘徊在皇宫的御书房中。 因为她知道,这是父皇待得时间最久的地方。 自从她拥有记忆以来,鱼玄机便已经是这个国家的皇帝。 少时的她还很顽皮,从来都不明白父皇为何要终日将自己限制在这一室之中,整天对着案牍愁眉苦脸。 所以她总会来到这个房间,借着调皮的机会,妨碍父皇处理公务。 她其实是想让父皇歇息歇息的。 最好还能多看看她。 而专心致志的父皇,有时候也的确会放下手中的事务,陪她玩上片刻。 但更多的是对她发阵脾气,将她轰走。 哪怕事后父皇总会向她道歉,但她也仍然觉得很委屈。 被骂多了,也就不爱再打搅父皇。 她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偶然间结识了顾青山。 也得益于顾青山的循循善诱,才让她始终都不曾因这些事情而埋怨父皇—— 她其实也很明白,父皇已经坐在了那个高位上,自己打搅他的工作,更是对百姓的不负责。 错的分明是她自己。 所以后来她也便只假装路过这个庭院,这个房间。 虽然不再久留,但也会驻足回首。 她知道,只要自己往屋里去看,父皇便一定会在。 只要父皇还在,她便有种莫名的安心。 可当这抹安心渐渐失去,有了动摇的迹象之后,她的心里却只剩下了恐惧。 她不愿意把事情往消极的方面去思考。 可父皇已经有三天没有回来。 如今祸患刚过,整个鲤国已经休沐停摆了三日。 父皇一心为民,没有道理再留在皇陵之中休憩。 所以她每日都会过来等待父皇,只盼着自己在睡醒后朦胧睁眼的时候,父亲便已经为自己披上了他的衣袍。 但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幺幺。” 迷茫之际,她像是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但她并不感到惊喜。 甚至不敢向着声音的方向瞧去。 因为她只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江河仍是轻声呼唤: “幺幺。” 鱼幺幺的眼眶只在一瞬湿润,恰如决堤。 她向来也是一个倔强的人。 倔强到有些事哪怕有所预料,但只要还没有亲眼见到真相,便永远不想承认。 江河是来打碎她的幻想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 “幺幺,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鱼幺幺不想哭。 因为哭出来,便等同接受了事实。 可她不想接受。 江河坐在了她的身边,轻轻道: “在我看来,陛下是一个好皇帝。为了这个国家,他付出了他所能付出的一切。 我一直在想,如果是我站在他的立场之上,我是这个国家的皇帝—— 我到底能否放下内心的作为人皇的骄傲,为了这个国家而招来一群修行者临驾在自己之上。 我到底能否做出决定,去‘背叛’自己的道义,为了国家的延续,将一个国家的国师,他的友人,往火坑中推去。 如果是我,又能否为这个国家与百姓下定决心,放下自己的私欲,甘心为这个国家而死。 我想了又想,发现这些其实还是很难做到的。 所以,我由衷的佩服陛下。” 鱼幺幺将额头埋在两肘之间,闷声道: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希望你能坚强起来。” 江河缓声道, “我想让你知道,陛下为了守护这个国家,牺牲了太多的东西。 就连他临终之际都想要忏悔,他深知自己为了肩负的责任,抛弃了太多他不想抛弃的东西。 可他仍是这么做了。 因为他拥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事物——他想要守护这个国家,守护这个国家万千的子民,守护这传承千年的故土与家乡。 幺幺,我知道你是一个想要守护自己在乎之人的女孩,所以我相信你能够去理解陛下—— 这世上有一种死亡,叫‘死得其所’。 唯有面对它时,我们没有埋怨的余地,没有责怪的可能。 我们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欣然接受他的离去。” “……” 看着小姑娘默不作声,江河知道她肯定是听了进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便继续道: “我曾经见过一个人。 他有着与你一样的身份,与你一般爱护自己的家庭。 他亲眼看着自己敬爱的父皇建功立业,拔起一个注定辉煌的国度。 也亲身经历了他的父亲,为守护那方国土而逝去。 你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吗?” “……” “他用自己、乃至后辈的不幸,换来了那个国家千年传承的幸运。” 江河缓了口气,仍是道, “因为他想守护他亲人所留下的一切。” “……” “这个存续了千年的国家,留给了我们这些后人太多的东西。 家庭、文化、习惯、信念、责任…… 它们在世世代代的繁衍中生生不息,被一代又一代的先辈完善,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们,共同交织成了我们每一个人的部分。 正是它们的存在,使我们认同了彼此的身份。 这便是所谓的‘传承’。 只是,这份‘传承’,也未必在每一个人身上都能看到。” 江河叹了口气: “幺幺,你的父皇一共诞下了三个子嗣。 可或许是教育方式的不同,不论是鱼文还是鱼武,我始终不曾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传承’的影子。 他们或许的确将自己当作这个国家的一员,却最终在见识到世外的繁华后生出了挣脱的愿望。 唯有你,享尽了陛下疼爱的同时,却也传承到了陛下最为动人的信念。 那是自千年以前,便世代传承下的‘责任’。 你的父皇自他的先辈传承下来,如今,也需要他的后辈传承下去。 我希望你能坚强起来。 因为陛下想要守护的一切,如今,终究需要传承给另一个人来守护了。 而那个人,我希望是你。” 第343章 戏码 锦京城因浊仙祸患,而被迫停摆多日。 在朝廷的暗中推动之下,鱼玄机为国捐躯的故事,已在民间悄然酝酿。 与之一并传颂在百姓之间的,还有两位皇子争相卸任,推举皇妹登基的要闻。 而今这个故事已是满城皆知,传地神乎其神—— 据说,先皇鱼玄机似是早已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在他的寝宫中,百官找到了他亲自书写的遗诏。 遗诏明书,鲤国日后将由大皇子鱼文继位。 百官赶赴到东鲤仙院,恳请鱼文暂代国君一职,主持先帝丧礼。 鱼文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然应允,听从了礼部的安排。 可那日污浊来袭,似乎有人为了保全先皇祭剑后的肉身,将他安置在了秘藏之中。 使得国中暂无无君主,国运漂浮,无人能够打开秘藏。 无奈之下,便只得用那沾染先帝鲜血的鱼肠暂代‘先帝’,以为象征。 而皇陵坍塌,危机刚过,如今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为了不再平添麻烦,鱼文便提出要求,让一切操办从简。 便提议让先帝尸身暂且留在秘藏,便只待重新开启秘藏,收拢尸身后,再安排下葬。 而那柄象征着‘鱼玄机’的鱼肠剑,则会陪着大鲤之师薛正阳,一同葬在东鲤仙院之中,以作‘守灵’。 文官认为这不合礼法,但最终拗不过鱼文的意愿。 故而满城缟素,却最终是为了祭奠这位,同样为鲤国而付出生命的国师。 原本事态如此平静的发展,本不该有何波澜。 接下来就该是为先皇守孝等照本宣科的事宜。 可在寂静的灵堂中,暂代‘皇帝’一职的鱼文,却当着‘先皇’的面,突然起身,又重重地对鱼肠剑三叩首。 据说,那第一叩,是感谢先皇养育之恩。 第二叩,则承蒙先皇传位之责。 第三叩,却忏悔自己无能之过。 他认为自己无法遵循遗诏,坐上那鲤国的皇位,故而叩首推辞,欲当着百官之面,将皇位禅让于胞弟鱼武,当即震颤了静默在灵堂之中的百官。 更让人震惊的是,便好似商量过的一般,鱼武只在随后出面,效仿皇兄,对着鱼肠剑亦是三行叩首,欲将皇位归还给自己的皇兄。 当时礼部尚书不顾大庭广众,急忙出言呵斥二人,在先皇驾崩守灵之时,当众违背先皇遗诏,不合礼法,是为大过。 但那兄弟二人却相视摇头,只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后,便仍是相互推脱,没有了下文。 那文官还想怒斥什么,不曾想,一直静默的三公主忽而走到了文武百官的身前。 她越过了还在为皇位争执不休的皇兄们,举起了那象征先皇的鱼肠剑。 她只说了一句话: “哥哥们不愿来背负的职责,我来背。 哥哥们不愿来守护的国家,我来守。” 眼见事态不受掌控,百官纷纷劝谏三人三思,意图继续遵循遗嘱,让鱼文继任皇位。 可屡立战功,深受先皇信赖的金国公却忽然站了出来,公开支持了豆蔻之年的三公主,明确了态度。 随后,支持此事的官员便好似雨后春笋,争相冒出,用各种理由驳回了文官的说辞。 其中,甚至还有东鲤仙院的影子。 文官以性别作为说辞,可千年历史以来,鲤国的确有过女子揽政的先例。 文官以年龄作为说辞,可年龄从来不是判断一个人是否适合即位的标准——人总会力有不逮,一切决策自是要集思广益,不然要你们百官做什么。 文官以遗诏作为说辞,可两个皇兄都一心向道,无意就位,鱼幺幺身上亦有先皇血脉,已经是最为合适的那个人选。 更何况…… 她还是个修行者。 一个愿意为了繁杂琐事,而牺牲修行时间的修行者。 虽说她未必能将修行与政务两者的时间安排妥当,但鲤国既是已然走向仙朝的道路,势必需要一个修行者来统领集权—— 否则当所有人都拥有了超凡的力量,皇帝又该如何压下他们蠢蠢欲动的野望? 这传闻在人们口中传递之际,诞生出了迥然不同的声音,随着故事一并传颂在人们口中。 有人对两个皇子的选择表示深深的不解。 这所谓的修道长生,当真便如此吸引人,甚至值得他们放弃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么? 更何况,鲤国本就在向着那‘仙朝’发展,或许在未来终究会成为一个修行者的国度。 修行与皇位并非就是冲突的,无非便是修行的慢一些而已,就像三公主继位之后,也仍然可以抽出时间来修行长生—— 从未瞧过外面世界的他们,无法理解两个皇子的追求。 有的人亦在怀疑鱼幺幺的能力。 他们没办法去想象,一个毫无理政经验的豆蔻少女,该如何带领这个国家,继续这千年的辉煌,将这因祸患而风雨飘摇的国度,坚定地带向下一个新生的盛世。 甚至有人在心中盘算,东鲤仙院如此驳斥先皇遗诏,召集重臣一并推动三公主继位,是否是在怀着架空朝廷百官的心思,推翻鲤国原有的朝纲? 这让人们猜测,这场丧礼,或许本就是东鲤仙院为了让三公主名正言顺的继位,从而更好的将鲤国掌控在他们手中而策划的局。 虽说三公主的那份心思,听起来十分的感人就是了…… 诸如此类的万般想法无可厚非。 因为这般决定终究不合常规,不合礼法。 便总会惹得人们争相非议。 但好在浊仙之患并未给鲤国带来什么沉重的损失,仙人又以自身性命保住了整座京城的安全,致使百姓怀疑之余,也暂且予以了一定程度的支持。 更何况,在当日灵堂之前,如此谋划之下,纵使还有些拘泥礼法的文官心怀不满,以为不妥,也最终被那众望所归的声音所埋没。 三公主的继位既然已是板上钉钉,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也唯有议论的资格,没有决定的权利。 一切,便也只能等待时间给出答案。 而事实上,一众百姓猜地的确不错。 当日灵堂之上,两位皇子争先禅让的桥段,的确是事先安排好的一出戏。 让鱼幺幺继位的想法太过大胆,需要一定程度上的造势。 而鱼文鱼武本就心向世外,不愿被国家束缚在一隅之地,自然也便应允了演戏的请求。 而谋划这场戏码的‘罪魁祸首’,如今尚还在晚春深夜之时,静静地盘坐在自己卧房的床榻之上—— 第344章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江河的身前,正有一枚悬浮在半空的乌黑灵丹,其中蛊气磅礴,生生不息,却在向着他灵台的方向缓缓涌动。 这是虫蛮最后遗留下的灵丹,其中蕴含着近乎地境的修为。 这是青玄子苏醒之后,江河第一次生出了汲取灵丹的念头。 尝试之下,他发现自己仍然能够通过观想法,看见那虫蛮的一生。 那无非是一个被人圈养的蛊虫,在突破地境之后焕发了神智,最终反杀了主人,逃脱了主人束缚的故事。 而那抹影响自己的意识,似乎只在自己观想结束后,被青玄子给一口吞掉。 致使他并未觉得自己身上还留有什么异样。 反倒是青玄子忽然开始口齿不清起来: “这虫子,吱吱——跟个白眼狼一样,吱吱——那修士好生耗费资源,将它培养到了地境修为,这虫子不感恩也就罢了,竟还试图反抗,吱吱——跟你小子简直如出一辙,吱吱——” 江河眼角一抽,并不否认青玄子的想法。 这虫蛮倒也的确与他在青玄观之时有些相似。 但他觉得,这蛊虫或许更像阮酥酥。 自己当时追求的不过是活命。 但他们追求的却是自由。 不过,他仍是倍感疑惑: “你嘴里怎么老冒出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就好像是……虫鸣?” 曾经与虫蛮斗法之际,这虫鸣始终嘈杂在江河的耳畔,致使如今听起来竟是有些熟悉。 青玄子却大骂道: “干你小子屁事,吱吱——” 意识到自己还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青玄子连忙闭紧了嘴巴。 江河却明白了,恍然一乐: “原来吞噬意识,竟还会对你的语言功能产生影响?” 他忽而想起来,虫蛮本身只是一只开了灵智的蛊虫,虫子的语言与人类的语言又怎可能相通? 之所以能口吐人言,不过还是他数百年的虫生中耳濡目染,借助着人类的喉舌渐渐学习模仿而来—— 实际上,没有了人类的喉舌,虫蛮也说不出人话来。 如今青玄子吞噬了虫蛮的意识,虽在一定程度上壮大了自身,但也必然受到了虫蛮认知上的影响。 青玄子显然是不愿意承认这件事,唯恐说话之际再露出什么洋相来,惹得这臭小子发笑,便不再言语。 江河难得找到个可以嘲笑青玄子的角度,当即就打算乘胜追击。 可门外似乎是有人感应到,他已然结束了对灵丹的观想,不待江河再嘲笑什么,便听房门忽然发出“咚咚”两声不紧不慢的声响。 随之而来的,便是顾青山的呼唤: “江河,好了么?” 江河想起来,自己要汲取灵丹之初,为了防备青玄子中途变卦,再行什么事端,便事先与顾青山商量好,让她暂且在门外等候自己。 已然人四境的顾青山,对灵机的把握已然有了一定的理解,这才能适时敲门询问状况。 江河连忙起身穿靴,打开了房门。 顾青山身姿挺拔的站在门前,江河的个子要只高出她半个头来,致使他只需微微垂眼,便能瞧见对方关切的眼眸。 他道:“久等了,没什么事。” 顾青山仔细打量了江河一眼,那来回转悠的眸子同样映在江河的眼里,十分好看。 她半晌才点了点头: “那就好。” 江河轻笑:“我还以为你打算向上次一样,好好地盘问我一番,非要我再说些私密的细节,你才肯善罢甘休呢。” 顾青山直言不讳: “我那是不知道侵染你意识的人是青玄子,如果一早知道是他再占据你的身体,我便不可能那般盘问你的。” “为何?” “他那种人缺乏最起码的同理心,但你不一样,所以他是绝对没办法模仿出你的样子的。” 青玄子在江河的脑海中暴躁道: “你没眼力的小妮子,怎么吱吱这么瞧不起人!?” 江河一边在心中琢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使得青玄子安静下来,一边道: “那还挺遗憾的。” “为何?” “因为我还挺想再看到,你当时那般害羞的样子的。” “……” 江河的话,似乎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拨动顾青山的心弦。 她总是听不得江河这般说话。 好像是有些油嘴滑舌。 但真要听起来,却没那么让人讨厌。 见着顾青山脸颊绯红的模样,青玄子只是冷笑不忿: “你这小子的口舌当真不赖,怪不得能吱吱——把这要强的妮子撩地情窦初开,吱吱——” 而今清风宜人,时候刚好,正是情绪酝酿的时候。 青玄子这老比登却一定要故意恶心他,破坏这本该旖旎的气氛。 更遑论那本就烦人的声音,加上一直嗡鸣的聒噪虫鸣,更是让江河头脑一热,莫名上火。 江河眼角一抽,却忽然眼前一亮。 他并不理会青玄子,只忽然伸出三指并剑,抵在了自己的眉心。 青玄子没看懂江河在做什么,只疑惑道: “你小子吱吱——想做什么?” 江河轻声默念着什么,却见三指之上忽而闪烁起一抹凛然灵光,青玄子大感不妙,还要再说些什么,可那灵光赫然自眉心穿梭于识海之中,似是追溯到那寄宿在江河魂魄之外的又一神魂。 “吱吱!” 却听耳畔忽然响起了一声惊骇,随后,青玄子的声音便彻底消散在了耳边。 顾青山本是说了些什么的,但如今见江河这般举措,显然是没能听进去,看见他的动作又不免好奇问: “你在做什么?” 没了青玄子的聒噪,江河只觉大脑无比清明。 他长舒一口气,笑道: “让脑子里的混蛋好好睡一觉。” 过去,江秋皙便莫名用一道心剑,让自己的意识直接在那方空间之中陷入了沉睡。 他如今不过是照葫芦画瓢罢了。 虽然这耗费了不少他刚刚才积蓄起来的灵气,但眼下这个时间,江河只觉得无比值得。 顾青山眨了眨眼,轻声惊道: “你的意思是,他现在听不到我们说话了?” 江河估摸着自己这一道心剑的威力。 即使青玄子的意识拥有一定抗性,这一道心剑估计能让他好好歇一歇: “估计怎么都得睡上个三五天吧。” 顾青山点了点头,不知在心中盘算着什么,只是道: “原来如此。” 江河转而问道: “你方才是不是有事要与我说来着?我刚才在调动灵气,没能听清。” 顾青山霎时一顿。 其实方才她说出那个问题,便已然算是鼓足了勇气,奈何江河是丁点不曾听见。 如今再去提问,反倒又有些退缩。 江河向她眨了眨眼。 顾青山叹了口气,抬起了询问的眸子,紧紧盯着江河的眼睛。 其实她都知道,有些事情哪怕不敢说,不愿说,也始终都是要面对的。 逃避从来不是面对问题的方法: “我刚才其实是在问,不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鲤国。” 江河一怔,也算明白了顾青山为何要鼓足勇气的理由。 因为有些事,他也不想面对。 可他犹豫了半晌,也终是道: “现在。” —— 第二卷明天结束,话说马上一百万字了,有个书名测试,大家能不能集思广益一下想想书名?不会换,只是为了上推荐,看能不能有好书名吸引进来流量,让我多赚点,谢谢家人们了! 第345章 你愿意和我离开吗 江河其实一早便做好了决定。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开口。 每当他想要与身边在乎的人开口离别时,话到嘴边,却终究又咽回了肚子里。 “你想要不告而别?” 顾青山听出了江河的言外之意,江河见她眉头紧蹙,果真是有些生气了。 但这的确是他一开始的想法: “本来计划地便是,等到幺幺确定要登基,鲤国的事情基本上都处理完之后,我就汲取些灵气,充作上路的资本。 但我知道你肯定在意我脑海中的意识,所以就特意让你在门外护法,等到你彻底对我放下心来,回房睡觉以后,我再借着夜色悄悄离开。 谁也不打扰,谁也不知晓。 这样,等你们回过味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走远了,分别的时候……也就没有多大的伤感。” 江河不想欺骗顾青山,纵使是善意的谎言,所以他始终都未将自己的心事尽数托出。 如今见她主动提起,便知道躲是躲不过了,言辞之间倒也十分实诚。 如今许是有些慌张,他已没办法从顾青山的面容上,看出她在想些什么,便只得忐忑地等待对方的下文。 顾青山没有责怪他。 她只是有些伤感: “一定要这么着急离开吗。” 江河抿了抿干涩的双唇,干哑笑道: “我怕再不走,可能就真的舍不得离开了。” “就不能——” 顾青山忽然伸手抓住了江河的衣袖,很想要说些什么。 但她似是明白她的要求有些过分,过了半晌,也始终无法表露最希求的心意。 江河见状,便轻轻抬手,将她的柔荑握在了手里: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事的。” 许是曾经的药膏起了作用,她的手心并未有久经沙场的老茧,比不得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少女,却也并没有太多粗糙。 也不知是晚春的夜风尚显微凉,还是少女的身子骨本就寒冷,手掌被江河紧紧握住,能让她感到那人传递来的温热。 她有些安心。 想到再不说些心里话,往后可能便真的没有机会了。 她终是放下仅有的矜持,声音却也不由软糯了起来: “你能不能……不走?” 江河听罢,忽而笑了。 他很明白,就连顾青山自己也十分清楚,这是一个有些过分的‘要求’。 顾青山向来在意别人的感受,当她知道自己的要求会对人造成困扰的时候,能做的唯一选择便是‘不去要求’。 可如今她为了留下自己,做出了与她性格相悖的选择。 这让江河很开心。 正因她从来没有为难别人的想法,才恰恰证明她如今‘为难’自己,是因为她无比需要自己。 顾青山见江河只是默默看着自己,笑而不语,原本就有些忐忑的心思更加不安了。 她知道自己唐突,便道: “对、对不起,是我太刻意去难为你了。你要是介意……便当我没说过就好了。” 江河摇了摇头: “我想听你难为我,这让我觉得你其实很需要我。” 有时候,感情也需要一些感性的冲动。 这是过来人的道理。 薛正阳将它告诉了自己,自己将它告诉了顾青山。 他们彼此之间,都在以不同的形式诠释着对彼此的依恋。 而顾青山听罢,只是低着头,明艳的脸颊都放若要滴出血来: “莫说这么难为情的话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江河轻抚起顾青山低下的额头,却是反问道: “青山,其实我也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你说就是了。” “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么?” 顾青山微微一怔。 她似是有些冲动。 但到底不曾抬头。 “江河,我……” 江河摩挲着她柔顺的青丝,温和而怜爱: “其实这个问题,也一直都憋在我的心里。 因为我或许是知道的答案的。 毕竟我们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我自认对你还算是了解的。 我知道你很在意自己的家庭,也很在意自己的价值。 对你而言,你其实很渴望得到你爹爹的肯定,所以你也想要效仿你爹爹,将自己的身心全部都投入到这个国家之中。 所以你的家庭,你的国家,这些百姓……都已经成为了你所坚持的动力。 我很明白,让你跟着我就此离开,对你而言是一个很艰难的抉择。 即使我们离开之后,过个三、五、十年,终有一天会回到这片土地。可鲤国现在百废待兴,这个国家,乃至才要登基的幺幺,都还需要你留下来支持。 所以我想你终究是会留下来的,便也不曾问你这个问题。 但哪怕我们彼此心知肚明,我还是想要把选择的权力交在你的手上。 正如你鼓起勇气问我是否要离开一样。” 顾青山久久不语。 江河看得出来她很挣扎,但这次,他却什么也没说。 没有刻意引导,没有撩拨心弦。 只是静静地去等待,她遵从本心的回答。 这其实用不了太久。 因为他们都曾考虑过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也都得出过扪心自问的回答。 一个难以说出口的回答: “江河,对不起……我……我没办法。” 顾青山有些自责,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就连她回答的声音都几近哽咽, “对不起、对不起……江河。 我明明都没有办法回应你的期待,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你留下来。对不起——” 江河一把将她搂入了怀中,此时的顾青山却似乎没了过去的坚强,就这般紧紧贴在江河的肩旁,显得有些柔弱。 他笑道: “这有什么好哭的,正因为你没办法回应我,才是我喜欢的顾青山啊。” “可是……” “青山,我反问你,并不是因为我在怪你。 而是我想告诉你,除了感情之外,我们都还有应该要去做的事情,有我们应该去承担的责任。 这个国家还需要你,幺幺还需要你,如果你就这么置这飘摇的鲤国不顾,放下责任与我私奔,哪怕没有人能因此责怪你,当你回过头去看看自己时,又真的不会后悔么? 我喜欢的顾青山,可不是一个只愿附属于我的顾青山。” 江河笑了笑,却也将怀中的姑娘箍地更紧了些, “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爱情这一种感情。 你有你的责任与追求,那便不必考虑我的意愿。 至少对我而言,只要知道你还在乎我便已经足够。 毕竟,我也有我应该要去做的事情。” —— 另一章在过审,一个小时左右应该能出来吧。。。(有点内容需要审核,你们懂的) 第346章 同乡人 听到江河的安慰,顾青山的心情终是有所缓和。 沉默了半晌,她忽然问: “是因为你说过的那个……剑宗吗?” 江河笑了笑: “是,也不全是。” “那你为什么,一定想要离开这里呢……” 江河叹了口气: “真要说的话,那实在是有太多理由了。” “我想听。” “好。” 江河没有拒绝。 这或许是他们两人现下时分,最后促膝长谈的机会了。 晚风还算清凉,他拉着心爱的姑娘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两个人相互紧贴,感受这难得的闲暇: “我想要离开鲤国,去往万仙山,除了因为剑宗的那位唐前辈留下了只言片语之外,更多的原因,是我想要变强。” “变强?” “对。” 江河笑了笑, “哪怕对于同龄人而言,我的修为进展堪比神速,可灵气这种东西,多便是多,少便是少,和你的年龄没有任何关系。 这世上很少有什么东西,是见你年纪小便会对你手下留情的,人不会,祸患亦不会。” 顾青山倚靠在江河的肩头,静静听着他的叙述: “其实青玄子曾经有句话我是很认同的。 在这个世界从不会跟你讲道理,想要好好活着,便只有不停地往上爬。 哪怕你终其一生都无法攀爬到巅峰,俯视芸芸众生,在危险来临之时,也总不会无能为力。 我时常也在想—— 如果、如果在面对过去的危机时,我能够更强一些,下山时是不是就不会让你身处险境? 如果我能更强一些,在浊仙来临之时,能够将其泯灭在摇篮,后面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如果我能更强一些,能随意使出如江宗主一般的一剑,是不是就有能力让我所在乎的人活下来,陛下和薛前辈就不用赴死? 我知道一切都已经发生,纠结过去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可未来呢?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很多事情在过去已经发生了、失去了,却并不代表它未来不会再度发生、失去。 曾经的我无能为力,只能依靠他人的力量夹缝求生。 但这份力量终究不是我的,当我失去了他人的依仗,再度面临如过去一般的危机时,我又该如何保全下我所在乎的一切? 逃吗? 可若是逃不掉呢?” “……” 江河叹了口气,继续道: “曾经的我只是孤身一人,所以我可以不必考虑那么多,变强对我而言便没有太多的执念。 可如今我已经遇到了你们,遇到了这么多人,如果我想要好好守护你们,守护你们所在乎的一切,我便只有变得更强才行。 因为我不希望到了未来的某一天,当你们仍然遇到没办法解决的危难时,我仍旧无能为力。 可我既是要变得更强,便不可能永远地停留在这一隅之地。 纵使我天赋还算出众,但终日苦修注定太慢,唯有去往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才有可能在最短的时间达成我希求的愿望。 更何况,如今薛前辈离世,东鲤仙院未必还能立地住脚,只在名义上而言,鲤国到底还是归属万仙山的地界,我们还不知万仙山那边要采取如何行动…… 我总要想想办法,在鲤国还未成长起来之前,让万仙山能够对这方土地有所庇佑才行。” 顾青山这才意识到,江河心中所纠结的,远比自己要多得多。 他们的道路虽有所不同,可终究却是殊途同归。 她紧紧抱住江河的胳膊,道: “我不会只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份责任的……我也一定,要变得更强才行。” 江河轻轻地“嗯”了一声,转身又拥住了喜欢的姑娘: “所以,对不起,青山,我必须离开的。” 他缓缓放开了手。 或许离别终是难耐的,哪怕他们再怎么心系彼此,也总是要迟疑着离开。 可顾青山却忽然道: “至少,也等到明天再走吧。” 江河怔怔道: “为什么?” “因为、因为……” 江河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忽而有些紧绷,就连她说话的声音都细若蚊蝇, “我想——要你再多陪陪我。” 江河一愣,却是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顾青山的声音都快要散在了微风里,她紧紧抓住江河的衣袖,整个人要害羞地蜷缩起来: “就今天一晚而已。” 一时间,江河大脑都有些发懵。 他很想问问顾青山如今的表现,是否与他内心所想一般旖旎,但脸皮子薄,这种事情又怎么好问出口。 他轻咳两声,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道: “那不如我们出去走走?最后一天,也该好好看看这鲤国的大好河山了……”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顾青山仍是抓着衣袖,轻声道: “大、大晚上的……哪有什么好看的……你、你不累吗?” 江河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好、好像有点。” “那我们休息吧……” 这次,她的声音是真散在了风里。 江河失去了地境的五感,是当真没能听清: “你说什么?” 顾青山觉得江河是在故意戏弄她,便猛然抬起头,用那双明媚好看的眸子皱眉直视起江河来。 江河被盯得浑身一紧,可眸光却在不知不觉间,掠过了眼前姑娘的双眼,从那紧绷的红衣下,瞥见那朱红的双唇、皙白的鹅颈、有致的娇躯…… 顾青山扶正了他那不安分的脑袋,让他重新紧盯自己双眸,怄气起来: “我、我说……我们休息吧。” “我们?” “我们。” “青山,你、你真的考虑好了么?” “我怕以后……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少废话。” “哦、哦。” “我不是在拿自己留住你……” 顾青山俏红着脸,却反而不敢再对视江河, “我是想要你不论走到哪里,都还会惦念着我。” 江河沉默了半晌,却知这眼前的姑娘说出这些,一定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 他轻轻点头: “我会的。” 又覆上了她那欲滴的朱唇。 却只见,刬袜入房,帘卷纱床,绣枕旋移相就。 乍听闻,胭脂檀口,鸦啼莺弄,闲话一句难凑。 象床稳,娇波频溜,浪翻红绉,凤眸婉转秋送。 只叹得,似醉旖旎,人生如梦,哪管情郎消瘦。 春来一刻催人暖,夜凉漫作晴昼。 …… 待顾青山悠悠转醒,身边已经没了那个她所在意的身影。 那‘负心郎’终是在清晨为她盖紧了遮风的被褥,选择了不辞而别。 但这或许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心中百般滋味,可她终究是能够理解。 顾盼之际,却见枕边放了一封叠好的书信。 她眨了眨迷蒙的凤眸,轻轻将那书信展开,一行并不难看的字迹,就此映入眼帘。 她看着上面的字迹,便好像这字迹的主人,正在自己的耳畔倾诉着心声: “青山,见信安。 想来,待你醒来之时,我已经离你有了一段距离。我终究是害怕等你醒来之后,没有勇气再与你道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希望你能原谅我。 薛前辈的行囊里有一幅地图,它能指引我向着万仙山一路行进。 不过按照地图,我大抵是先历经峰峦,去往一个叫做平天舟的地方。那里是一处修行者的交通枢纽,在那落脚之后,我会再行琢磨道路,届时会想方设法再传信于你,你不必为我忧心。 在到达万仙山后,我会试图与他们聊一聊关乎鲤国之事,争取想办法让他们庇护鲤国,让我们能借此庇护暗中发展,不必忧虑其它修行者的侵扰。 国师的位置注定会传给茅道长,这也是我曾经答应过他的。 茅道长虽天赋欠佳,但品行不错,值得信任,有关鲤国未来的发展、制度,我已事先与他有了一定规划,想来是能帮到你们的。 但鲤国未来究竟该何去何从,归根结底,还是需要你和幺幺他们共同商议,我远在天边,暂时可能帮不到什么,但我相信你们能够带领鲤国踏向新的未来。 顺带帮我向幺幺那丫头告别,我这般说走就走,她心里估计会挺不忿的,不过她也长大了,应当也能理解我的心思才对。 哈,真是说来也奇怪,还记得下山之初,我还日日夜夜都在怀念过去,找不到什么归属感,也刻意的疏离你们,就好像不想留下任何的牵绊。 可羁绊这种事情,又岂会听我一人之言,说放下便能够放下。 我明明已经与你、与你们一同经历了这么多,这鲤国的各个角落,也都留下了我的足迹。 纵使我假意回避,一味地疏离这里,将自己看作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乡人,可如今回过头来看,或许我一早便是在逃避本心,故作出尘。 前辈说地很对,上天赋予我们漫长的岁月,不该被我们用来规避因果。 这五年的时间里,我好像渐渐从一个‘异乡人’,变作了‘同乡人’…… 我想根本原因是在于你才对。 正因你一直在乎着鲤国,所以我才迫切地希望,能够庇护你所珍重的事物。 但不论本心如何,我终是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了归属。 纵使我仍然想念家乡,但这与我热爱这片国土,热爱这国土之上的每一个人,似乎并没有多少冲突。 此去一别,不知重逢还要多少年,但我想应该不会太远才对。 或许是三年,或许是五年、十年,但不论多久,我终有一天会回到这片土地,回到你的身边。 因为……” 在鲤国的青山之上,一道欲要漂泊羁旅的身影,正在大道奔驰。 恍然之间,他的脚下忽而一顿,站定驻足之际,却是心有所感地回过了头—— 他记得眼下这个地方。 这是那日顾青山纵马奔腾之际,忽然留步的山腰。 视线越过茂密的林叶,恰好能看到那整个锦京的轮廓。 此时此刻,恰如五年前似一般光景。 那伫立的京城方方正正,靠北便是映衬日霞的清湖。 周遭偶有几处不大的村落,显得分外宜人平和。 好似是错觉,江河依稀能听到这山腰之上,少女那来自五年前的归乡雀跃: “江河,快看,我们到家了!” 江河抿唇笑了笑,只觉心头无比畅快。 他不再回头,只大笑一声,便似向着世外大步走去。 他终有一日会回来的—— “因为这里,始终是我的家。” 【第二卷,锦鲤国,完】 第347章 卷末总结 卷末总结一向是作者的惯例了,大抵是分享一下写书的总结、体会,因为第一卷没写,所以这次可能会多一些。 还是老样子,大家如果不想看作者唠叨,可以不看的没关系。 至此为止,《我想救个人,可她活在一千年前》,第一卷‘青玄观’,第二卷‘锦鲤国’,终究算是结束了。 也许时间有些漫长,但值得高兴的是,我很圆满的按照事先所想,完成了我想要讲述的故事。 其实开书之前,我就有仔细构思过,《千年》这本书到底应该写一些什么。 只从我个人而言,我其实不太会写那种传统修仙、玄幻的爽文,首先一个是我不会写,我写很多打脸爽文剧情会觉得很尬,我自己也会写着不舒服(不是抨击爽文,我自己也看爽文,风格不同而已)。 其次就是,我多少算是有点文青病的那种,喜欢在书里输出一些自己的观点,俗称富有表达欲,这样就不太适合加入一些没必要的爽文内容。 所以成就了这本书现在的样子——主剧情,重人设,轻装杯,无打脸,不爽文。 所以就造成这本书没有太多升级打怪的内容(被日常、细节和感情线填充了),打架的剧情也不多,看起来可能没那么‘爽’,和这里流行的网文有些不一样。 也让这本书的成绩,没有我预期的那般出色(泪目)。 换句话说,我其实是想要好好讲故事的—— 一个有关于‘长生’,和‘归宿’的故事。 有很多人不能理解,我这本书为什么要设置这样的等级体系,老老实实的走前人老路,练气筑基不好吗? 但我设计这套体系的根本逻辑,是与整个世界观有关的,亦如我最喜欢的一本书《闺蜜》一样,其中的‘非凡特性聚合定律’,是所有冲突的最为底层的逻辑架构。 我的‘灵气守恒定律’亦是如此。 正因为有了这个框架,很多故事才能合理的行进下去。 正如前两卷所提到过的,‘我们都是好像吸食灵气的畜生’。 这印证了本书关乎‘长生’的思辨与内核。 而‘归宿’,则整体放在了第二卷。 我为什么要花费近乎三百章,八十五万字的内容去讲述江河在鲤国所发生的事情? 正是因为,我要彻底让江河这个‘异乡人’,摆脱他自我禁锢的身份,成为‘同乡人’。 这都是与后续内容,和整本书的内核有所干系的。 而直到现在,我认为‘长生’的内容已经初现端倪,‘归宿’的内容也彻底定下基调,整体还是很满意的。 以上便是我对大家,在追书这段期间,对我种种安排的不解,所作出的回答。 再分开来说说一、二卷。 第一卷其实没太多好谈的,我只是拿十五万字的篇幅,去写了一个有关‘理解’的故事。 这取材于我所看到的生活,我从中得到的答案是,父母与子女应当‘相互理解’,任何一方走向极端,都是对另一方的压迫。 退一步海阔天空,子女理解父母的苦衷,父母理解子女的追求,彼此寻找最合适的解扣,才能让生活更轻松一些。 但很多人没能看到这一点,反过头来指责我偏袒阮酥酥,实际上我是没有的。 至于第二卷,则是如先前所言,彻底让江河认同自己、认同鲤国的必要关键。 相比第一卷只有比较完整的一个故事,第二卷是由很多个剧情总体拧在一起的,拉的线更长,也便更难写好。 很多人觉得我第二卷写的比较慢,看到后面甚至希望江河赶紧离开鲤国,这点我是认下的,但这次真是故意的。 我认为怎样的角色才算是‘活过来’,首先便要做到他是一个正常人。 而什么是‘正常人’,正如我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正反两面。 在亲人面前我们可能是这般模样,在外人面前我们或许又是另一般模样。 所以我尽量去写出每一个人,那或多或少的正反两面,不论是所谓的‘正派’,还是‘反派’。 便如忽二郎,便如圣母二人组,便如鱼玄机,便如薛正阳。 纵使薛正阳这般伟光正的人,也仍然会对死亡产生恐惧,也会对自己的本心怀疑。 也就更别说为国为民,‘背叛’前辈的陛下,‘圣母’的苏唯依,报仇的忽二郎,钻着牛角尖,却守护了鲤国一千年的鱼剑。 题外话是,大家起先都认为鱼剑未来会是天之骄子,但那起源于我前期叙述传说时的有意引导,我刻意要让大家都觉得鱼剑未来或许会成为一代剑仙,是想在故事最后表明,哪怕是一个平凡的人,也会竭尽全力的,去保护的自己所在乎的道理。 也许方法各异,但殊途同归。 便如,同为普通凡人的你我。 因为想要写好故事里的每一个人物,就不可能把剧情推的太过迅速,只有把前因后果全部都描写清楚,才能在最后迎来人物的升华。 不论是开始出现的忽二郎,还是后续的顾青山、鱼幺幺、鱼玄机、乃至薛正阳,大家都能看得出来,他们在整个第二卷,思想是在‘改变’的。 而想要写出这份‘改变’,就需要花费很大的笔墨。 同时,我又要从一些细节里,把江河与所有人的关系写的让人满意,只能在每个剧情中写一些日常作为过度。 但好在第二卷虽然冗长,但整体是很完整的,基本上做到每个事件之间环环相扣,拥有前因后果,具体的在文中有过解释,这里就不再叙述。 其实很想说说薛正阳的,这个角色在我的笔下,可以说是人物弧光非常丰满了,但也正因为他的丰满,致使我再多写一点都是赘述,所以也就不再多提。 所以便简单说一说我们的女主们吧,排名不分先后,但我首先要说,江河不是一个滥情的人,所以女主们最后到底会与江河走到什么地步,产生什么纠葛,江河又要如何应对,我就不在此剧透。 ‘顾青山’这个名字,其实是源自一句诗‘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在写感情线的过程中,我一直琢磨怎么才能把这句话从江河嘴里说出来,但怎么说都显得有点尬,索性就不说了。 而青山,也其实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女孩子。 她独立、自主、坚强,真正不依附于男人的‘女权主义者’。 虽然出自将门世家,但却又有女孩子的敏感与活泼,鉴于她非常善解人意的人妻特性,写下来还是非常轻松的。 我觉得这种喜欢打直球的姑娘,应该没有人不喜欢吧? 但相应的,正因为她有这些特质,所以注定她无法和江河一同离开鲤国。 正如我在文中所言,爱情不是一个人的全部,正因顾青山身上有她必须要背负的,所以才塑造了两人的别离,这正是我们每个人身上特质的正反两面。 但这反而更有魅力了,不是么? 然后便是我们亲爱的江宗主。 作为活在千年前的主线人物,江宗主在这前两卷里并没有太多发挥空间,但第二卷后期每每都是关键人物。 这主要是因为两人相隔的年份实在太长了,一千年的时间,很难做到什么。 而且让一个活了几千年的剑痴大佬,去平白关注一个小人物,甚至产生暧昧的情愫,实在是有些不符合人设了。 但随着她与江河的越来越多的接触,她的看法也是在逐步变化的,到了第三卷,我会先暂且尝试着双线的写法,到时候江宗主的戏份慢慢也会变多,也会慢慢揭露她丰富履历的过去,这个作者可以保证。 但不论如何,这两位都是女主,至于江宗主是否会与江河产生情愫,讲道理,就算是我也不清楚,这个只有等到故事慢慢发展下去以后,从每个角色的心理去揣摩推测了—— 毕竟下笔之后,很多角色的思想就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各位便不要再争啦。 本来还想说说江河,但是篇幅已经够长,就不再多说,大家只要知道第二卷是为了让江河摆脱‘异乡人’的身份就好啦。 后面的第三卷,我大抵会命名为‘仙浊路’,讲讲江河上路换地图之后的事。 篇幅肯定不会有第二卷长的,希望我仍然能像前面一样写的精彩。 然后也希望读到现在的大家,能对我多有一些信心。 这本书写到现在,成绩虽然不如预期,但到底还是收获了很多可爱的读者的,希望大家日后讨论这本书,也能心平气和的去讲,不要动不动骂人啊,作者看到了真的会举报的。 我不说这本书写的会有多好,但应该还是不差的,如今也才走了五分之二,还有剩下的五分之三要走,我会尽量把握剧情,不让它跑偏,希望大家别出现个如何的角色就骂作者,拜托了拜托! 这本书真就只是好好讲故事的书,没有太多打脸的剧情,希望大家能多注意一下笔下的角色吧。 感觉在这里注重人物描写的书其实真没多少的…… 能够看到这里的应该都是真爱粉吧,所以在卷末要个礼物应该不过分的对吧。 那就在这里求求礼物,希望大家支,持一下作者,拜托拜托,这对作者真的很重要qaq! 同时,感谢“蓝阿离”,“铃谷我老婆”的大神认证,两位谢谢老板支持! 哦对了,明天请个假整理后面内容哈。。。 第348章 真的不一样了 千年前,剑宗。 江秋皙静静伫立在细软的白沙上,眼前那清澈透绿的浪涛迭起,向着岸边拍打,伴着“唰唰”的声响潮起潮落,又周而复始。 她未再靠前一步,以免浪花溅在她素白的衣袍上,虽然涤清那些污渍对她而言十分轻松,但她并不想将灵气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 身旁的叶莺歌,顺着她的目光一同望向一色的海平面,只不断地汇报着近些日子以来,剑宗内所发生的桩桩件件。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哪怕这里只是剑山一旁的海岸线,她曾经时常愿意来到此处,可再美的风景若是时常相见,也总有瞧腻的一天。 如今心境不同,只因伴在身边的人有所迥异而已。 况且,她知道江秋皙在远远瞧着什么。 想到秋皙姐每每出山总会名震一方,掀起万般动荡,她的心里便有些莫名的雀跃。 想着想着,她一时不免有些得意忘形,汇报的进程竟是稍有滞缓。 等她反应过来之时,连忙便要找个话题继续汇报: “还有,鲤国最近——” “鲤国的事情,以后不必再与我汇报了。” 江秋皙摇了摇头,打断道。 叶莺歌眨了眨眼,有些好奇宗主为何忽然便不再关注鲤国—— 明明她先前耗费灵气铸造三剑,算是为鲤国做了不少事情。 但她又何曾知晓,关乎鲤国日后千年的未来,江秋皙早已深刻了解。 江秋皙自是不会与叶莺歌解释这些,只是忽而问道: “师姐会在何时回来。” 虽然心中有些奇怪,但这毕竟是秋皙姐的决定,叶莺歌只会照办。 如今瞧见秋皙姐没有责怪自己,叶莺歌如蒙大赦,连忙道: “苗长老在一个时辰前传讯过来,说她大抵一个时辰便能抵达剑宗,想来是不远了。” “五师姐没回来么。” “苗长老特意用了‘自己’的字眼,想来是没有。” “好。” “宗主,您此次去往无尽之海,想来一走便不知多少时间。 无尽之海迷雾重重,十分容易迷失方向,您又一向不太……认路,莺歌便为您从山海楼购置了一些法宝。” 眼看江秋皙又要不说话了,叶莺歌连忙自己的腰间摸出一个乾坤袋来,想要递交给江秋皙, “这里面有公输世家最新研发的探明灯,据说除了用以照明术法所造成的昏暗、侦破隐身之外,还能释放灯中明光,使光源弥留。 这光源会伴随在您的身侧延长,走到哪里,便延长到哪里,方便在迷宫密道中记录方位,以供找到归途。 除此之外,还有最新版本的争流舸,相比过去只追求速度的争流舸,新版争流舸配置了当下最为豪华的内饰,乘风破浪之时,船只也会更加平稳,其中防御阵法亦有多层加护。 其最高时速虽说比不过我们修士御剑飞行,却胜在平稳舒适,无尽之海波涛汹涌,素来也找不到一处落脚点,有这争流舸在,您在赶路之时也有了闲暇休憩的时间。 还有还有……” 叶莺歌说起来便滔滔不绝,江秋皙只能从中得出,她真的很用心地在为自己筹备的结论。 可待她终于将乾坤袋中的事物介绍完后,江秋皙却缓缓道: “公输世家善修生气,这些法宝纵使有些用处,我也无法使用。” 哪想叶莺歌忽而摇了摇头: “不是的,宗主。 近些年来,公输世家似乎一直都在研发一种名为‘电池’的法宝。 因由生气无处不在,他们似乎是将平常的生气尽可能收拢,再转化储藏到‘电池’之中。 而我购置而来的这些法宝,都是他们最新研发的试用品,是以‘电池’作为驱动力的新式法宝。 有了电池之后,我们只需调动灵气,通过他们设置的节点去激发电池,即可激活这些法宝,达成对应功效。 只不过这些试用品尚还缺少样本,亦是缺少量产的条件,故而一直留在手中未曾展露在山海楼中。 公输世家也是见莺歌说您可能需要,看在您的面子上,才愿意用成本价卖给莺歌的。” “电池?” 听到叶莺歌的介绍,江秋皙这才来了些许兴趣,打量叶莺歌手中的乾坤袋时,心中却不免有些疑惑, “公输世家既是修行生气,而非雷灵气,为何要取名电池。” 叶莺歌摇了摇头,同样纳闷: “我也不知道。” 江秋皙最终没能多作纠结,只道: “有心了。但此次前往无尽之海,有吞天王昊带路,他曾孤身穿行无尽之海,寻到龙族栖居之所。所以这些法宝应当是用不上了。” “这、这样啊……” 叶莺歌听罢,不由缓缓低下了头。 纵使公输世家是看在江秋皙这剑宗大佬的面子上,用成本价半推半就的‘送’给的叶莺歌,可到底是叶莺歌自掏腰包。 即使是成本价,也近乎掏空了她所有的腰包。 虽然叶莺歌并不在乎钱财。 但想到付出后没能得到希望的回报,却也不免有些低落。 不过,购置这些法宝本就是她自作主张,江秋皙从未要求她这么做,故而也怨不得谁。 但买都买了,自己也用不上这些,叹息之余,叶莺歌也投去执意的目光,希望江秋皙能收下自己的礼物。 对此,她其实没抱有太大的期望。 毕竟秋皙姐的性子便如她展露的一般清冷孤高。 说地好听些,或许是单纯、直率。 说地难听些,便是眼中没有其他人。 但总归要尝试一下的。 但江秋皙看到叶莺歌略有些委屈的眸光时,却像是察觉出了什么一般,忽而道: “这是你自己花钱购置的么。” 叶莺歌一愣,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挪用宗门资金,自春秋试剑改革以来,宗门资金应有空余才对。” “毕竟是莺歌擅作主张,宗主并未吩咐,所以才……” “下次不许了。” 江秋皙平淡道,语气一如既往的不见波澜, “既是用于公事,下次便提前报备于我,倘若我需要你再前去购置,也省得白做无用功。” 叶莺歌可不想把这种事当作‘公事’去办,不然又如何展现自己的重要? 但嘴上也只能乖乖应声: “莺歌知道了。” 江秋皙点了点头,便接过叶莺歌手中的乾坤袋,道: “虽说此行有王昊带路,但未必没有用到这些法宝的时候,我便暂且收下。 我走后,大师兄会暂代宗主之位,此番开销,你便去向大师兄报销便可。 待我回来,我会亲自查账,莫要瞒而不报。” 叶莺歌听着江秋皙平静的叙述,不由眨了眨眼,但抬头之际,却见江秋皙的目光,已经重新落回到海平面之上。 她心中可谓又惊又喜。 因为她忽而发现,秋皙姐的改变,或许并非是什么错觉。 相比以往,如今的秋皙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些? 就好像,更通人情了? 第349章 出发 叶莺歌对江秋皙的‘反常’百思不得其解,毕竟在她看来,江秋皙终日枯坐剑宗,也不见发生什么大事,怎会突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 可就在心思百转千回之时,远方却忽然飘来了两道灵光。 他们一蹴而就,只在须臾之间,便带动风浪,落在了本显平静的海岸线上,溅起浪花朵朵。 映入叶莺歌视线的,首先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十分光滑的脑袋。 其次才是身材娇小,却背负黑石巨剑的苗烟烟。 许是没什么值得保密的事情,江秋皙无意让叶莺歌就此离去。 但她仍是识趣的退避三分,堪堪走到一个不会打扰到三人,却能恰巧听到三人对话的距离。 江秋皙不甚在意,只瞥向赶赴而来的两人,将视线落在了王昊的身上,问道: “你这几年来走遍大江南北,寻找同道,怎么到最后还是我们几个。” 王昊摸了摸圆滚滚的脑袋,哑然笑道: “这真不能怪我啊,我这几年可真是跑断了腿,中州、西荒、北野、南川,都跑了个遍。 但不管是跟我关系交好的,还是无甚牵连的,对于此行去往无尽之海,他们都提不起太多兴趣。 毕竟想想也是,虽然近些年来生灵洲或多或少都出现了些,有关‘污浊’、‘浊仙’的传闻,但在我们都有所预兆的前提下,终究是雷声大、雨点小,没能让浊仙造成什么祸患。 这帮贼孙子,一开始还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等到人齐了一定与我们一同赶赴无尽之海,寻找一番那污浊石碑。 结果等到他们发现,这些浊仙都那般好对付以后,纷纷都表示没有压力,懒得再花时间跟我们一起去大海捞针了。” 王昊说罢,无奈叹了口气: “不过也没办法,毕竟跟咱们同一辈,且还能活到现在的熟人,要么都已经成了一宗之主,要么就是家族祖老,要么干脆就是脑子有病,或跟咱们有仇的。 他们早都不是以前意气风发,一起行走天下,闯荡江湖的年纪了。 如今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手底下养着一众弟子和后辈,那都是责任。 危机既然暂时没有他们想象的严重,他们也就懒得抽出时间来了。 甚至就连宝多金那小子,都想要忙着捞钱、雇人,抽不开身,我是彻底没办法了。” 王昊并未隐瞒,将几年来的情况如实托出。 早先之时,剑宗因浊仙而封山三年,并将关乎浊仙的消息,借助术法尽数散播了出去。 当时一众宗门皆是如临大敌,严阵以待。 致使当生灵洲各地,接二连三出现浊仙意外之时,他们便雷厉风行的对其进行扑灭。 结果便发现,所谓浊仙,根本没有想象中的一般强悍。 它们虽然无所定型,但以雷霆手段将其泯灭,对于各大宗门而言并不难做到。 无非是要避免与这浊仙进行接触,以免它们借助皮肤渗透进体内罢了—— 只要抱着预防的想法迎敌,这些浊仙根本掀不起什么大浪。 如此一来,他们也便没再认为,这浊仙能带来什么‘灭世危机’,也便在严加防范的制度下,将其搁置一边了。 诚如王昊所言,这些活了几千年的人物,如今也都有各自要忙的事情。 纵使王昊、剑宗放出的谣言如何耸人听闻,但终究要眼见为实。 如今知晓威胁不大,他们也便只如万仙山的古池一般,只做‘毁灭石碑’的保证,而放弃了大海捞针的想法。 到头来,王昊奔波游走之下,招来的同伴,也唯有剑宗而已了。 “说实话,我本来以为就连你们也不会来的,毕竟那些贼孙子放出来的消息,你们也都能看到的…… 我真的都做好孤身前往的打算了,结果还是你们剑宗够意思!” 江秋皙对此不置可否。 若非她不曾知晓剑宗未来的结局,如今会做何选择也未尝可知。 反倒是苗烟烟忽然道: “不对啊,我记得红尘天的天主不是也已经灵境修为了么,她不还是你老相好吗?你们的关系都已经这么密切了,她这次怎么没来支持你啊?” “额……” 王昊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其实……我们此番去往无尽之海,免不得去一趟海底龙宫。 你不也清楚吗,好些年前,我才将敖莹那丫头带回龙宫的,所以……” 苗烟烟恍然大悟,甚至还故意拉起了长调: “哦——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是吧?” 说完,狠狠冲着王昊“呸”了一口: “活该!你这种大种驴就该被千刀万剐,然后灌进熔铁泥里扔进海底,永世不得超脱!” “倒也不必那么狠。” 王昊打了个寒颤,不由擤了擤鼻子, “感情这事情,又不是我说如何就能如何的,很多时候都是喝多了、或者气氛到了,情非得已嘛…… 她们喜欢我,就必然要接受我的一切。 那我既是见不得她们落入别人的怀抱,没办法舍弃她们任何一个人。能做的,也只能是平等地对待她们每一个人,尽我所能的给予她们所需要的,不去辜负她们。” “呸,渣男。” “我虽然是个渣男,但我对她们皆是真心相待,渣也渣的有原则! 况且,我从来不会强迫任何人的,是吧? 你看当年我试着追求江宗主的时候,她可是差点没一剑给我断子绝孙咯,我后面可是再也没找过她了。” 他说着,眼神还不由向着江秋皙那边瞧去。 却见江秋皙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凛冽的寒光一瞬遮住了他的眼。 一股瘆人的寒意赫然从脊背传来。 对于王昊过去的追求,她其实早就已经忘却。 因为不重要。 但这并不妨碍自己斩下他那张絮叨的嘴。 王昊见状,连忙收回了视线,轻咳两声: “放心,江宗主,以前是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没这胆子了。” 江秋皙默不作声,匆匆收剑,王昊明白自己逃过一劫。 好不容易寻见个乐意去大海捞针的同僚,可不能让他耍嘴皮子给霍霍走了。 他干笑两声,转而道: “总之,鹿鸣、侯星海打算看家,孟拳听说跑到北野跟人打架去了,现下看来,去往无尽之海的可能只有我们三个人了。 既然不用再等别人,我们不若这就出发,争取早去早回?” 苗烟烟懒得搭理这光头大种驴,转而看向了江秋皙—— 她虽然辈分上是为师姐,但决策上到底还是要听从江秋皙:“师妹,你怎么说?” 江秋皙始终明白,那浊仙注定会带来的祸患。 对于未来,她远比王昊要感到担忧。 故而她只是遥遥望向远方海天一色的边际,便似想要从中窥见一抹未来一般。 亦是不再犹豫,平静道: “出发。” —— 感谢老板“狼鹰兔鹿”老板的两个大神认证,和“蓝阿离”“寒_晨”老板的秀儿,因为不是每天看礼物收益有时候会遗漏掉各位老板,但感谢老板们支持,破费了,顺带感谢每一位读者的支持! 第350章 江秋皙是穿越者? 叶莺歌向公输世家购置而来的争流舸,少说也能承载百人之数,已不可谓不大。 奈何在苍茫大海之中,远远瞧去,也恰如一叶孤帆。 无尽之海危机四伏,愈发深入,暗流愈发涌动。 纵使江秋皙三人已然算是灵境之中的佼佼者,却也并不意味着凭借他们三人之力,便可在这无边海域中横着走。 这争流舸无需灵气发动,便可借助‘电池’之中的生气向前推进,速度不慢,也就省去了三人路途之中耗费的那少许灵气。 如今,他们尽数站在甲板之上,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境况。 再次入海,王昊倒显得颇为轻松。 毕竟此番有他带路,无论如何都不会迷失在海中迷雾。 甲板之上空空荡荡,但他却是饶有兴味地四下打量: “没想到当初跟公输那小老头闲聊时的无心之举,还真让他给实现了。” 江秋皙听罢,将目光落在了王昊身上。 苗烟烟则是直接道: “又打算显摆你的学识了是不是?” “嘿,苗姐哪儿的话。” 面上撇了撇嘴,好似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在场的人都十分明白,这小子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我有什么学识么?也就还好吧…… 不过就是送了宝多金一份‘快递业务’的框架、提点了公输老儿‘电池’的构思、帮庄家小丫头缝制出了当下最火热的时尚单品而已—— 毕竟我们修士就算不会受到风寒、烈火侵袭,损伤皮肤,但是对冷热的感知却因五感的敏锐更加明显。 这蚕丝袜除了美观之外,更比长裤轻盈,方便修士斗法之时做出什么大开大合的动作,现在借助山海楼的渠道,甚至都已经供不应求。 唉,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脑子特别好使,想让我低调,也低调不起来啊……” 王昊很想在卖弄之时,将余光瞥向不远处那一袭白衣的江秋皙,满足一番他那源于本能的邪念—— 但想到她手中那口凛冽的长剑,他连忙晃荡起了脑袋,又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才堪堪制止住了自己。 纵使知道有位畏寒的剑仙身着白丝,但他可真不乐意去触这仙子的霉头。 真要被她惦记上了,断子绝孙都是轻的。 虽然只凭实力而言,他不畏她。 但何必因一时邪念,去惹得这位逆天剑仙的不快呢? 苗烟烟见王昊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一时没想明白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但也不得不佩服这小子的脑洞,便冷哼一声不再接茬。 但王昊却不顾两人愿不愿听,又自顾自地大谈当年: “不过这老小子也真是敢狠下心来研究,我其实也就跟他念叨过,如果能研发出一个‘能把灵气储藏吸收’起来的法宝,再用这些法宝当作另一个法宝的‘燃料’,或许就能实现很多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 哪曾想还真给他听进去了,先前听他后辈提起过,这老小子几百年里,连修行的时间都放弃了,一门心思扑在‘电池’上,说什么也要在死前把这玩意儿搞出来。 倒是没想到,最后非但给他搞出来了,还应用在了实际上。 听说他还想着趁最后一口气在,借助这‘电池’为他们世家开辟一处全新的领土,也不知道抱着怎么个想法…… 只能说尊重祝福了。” “所以,电池这名字是你取的。”江秋皙忽然问。 “是啊。” “这法宝既是公输世家研制,想来是辅以机关术与生气共同研发,为何到头来,却被称作‘电池’?” “这个嘛……” 王昊又晃荡起了脑袋, “因为它原本是一种将化学能转换为电能的装置……算了,这些东西反正说了你也搞不懂的,其实没必要在意。” “化学能……电能……” 江秋皙反复琢磨起了这两个对她而言有些奇怪的字眼,看向王昊的眸光,却多了几分变化。 虽然性格迥异,外貌不同。 却屡屡有这般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偶尔还会冒出些闻所未闻的词汇。 以前大抵是因为王昊并不重要,致使她总是忘却王昊本身的一些脑洞。 如今她却觉得,自己似乎从眼前这秃驴身上,瞧见了些别人的影子…… 不确定,再看看。 她便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但是王昊却忽然对苗烟烟道: “而且苗姐你也别总说我脑子好,近两年你们那春秋试剑不是办地如火如荼的? 我看那模式甚是富有新意,远比咱们当年的擂台赛要有趣的多,也更能增进弟子的综合实力。 后续说不得还能拉拉赞助,将试剑过程展示给个大宗们观赏,充作一项娱乐项目,更是一个赚钱的法子。 这得是哪位鬼才想到的好点子,真可谓是一举多得啊!” 这种事苗烟烟怎么知晓,只道: “师妹想到的。” “江宗主!?” 王昊颇为惊讶,微微眯起了眼, “不曾想江宗主还有这般才思,看来还是跟江宗主疏远了些,以前都不曾见江宗主展露过什么。” 江秋皙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回答王昊的谬赞,而是转而看向了苗烟烟: “师姐,还不曾问过,如今剑山已开,五师姐为何未与你一同回宗。” “她啊?” 苗烟烟浑不在意道, “她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一钻研起来就没个时间观念。 为了春秋试剑之事,你与那阵道大家做了些交换,她便留下来与那位万仙山的阵道大家一同琢磨一处剑阵。 不曾想这俩人倒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起来,这次回程的时候俩人还闷在洞府里钻研古典,我想了想也就没拉着她回来。” 江秋皙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在琢磨其它。 苗烟烟看不出江秋皙的心思,只道: “那么大个人,丢不了,放心吧。等她记起时候了,自己就会跑回来了。” “就她那性格,真要记起时候来得多久啊?” 王昊倒是比较了解唐糖, “万仙山那么多上古遗留下来的典籍,真要等她记起时候来,说不定都过了三五百年呢。” 本是无心之举的玩笑话,可他却忽然感受到一抹眸光袭来。 挑眉与那眸光对视,却见江秋皙又在莫名打量自己,惹得王昊更是一阵疑惑。 不就是开玩笑么?至于这么大反应?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妮子是不是一直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来着? 难不成哥的魅力真有那么大?能把这千年冰山都给用热情融化? 王昊只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 他以微笑回应之余,却也在心中暗自琢磨—— 眼前这位江剑仙,难不成……也是穿越者么? 第351章 沧海一粟 他方才特意提及春秋试剑,进行试探,便是想要印证这一点。 奈何这江秋皙并未透露出太多内容出来。 但仅凭‘春秋试剑’的改革,似乎也并不能说明江秋皙便是穿越者这一点。 毕竟‘吃鸡’的玩法,向来也是曾经那个世界的人,所独立创造出来的。 那个世界的人类能够创造的出,并不代表这个世界的人便没有如此脑洞。 可仍然是太像了…… 像到他不得不提起心神,试图去确认眼前的这位剑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同乡人? 但思来想去,王昊又觉得不太可能。 首先,在他们彼此相识的这上千年之中,他从来不曾见过江秋皙有什么如自己一般,源自于过去世界的奇妙构思。 其次,自己对于穿越者的身份从来不加以掩饰,每每想出个点子,近乎都等同于明牌的去昭告天下,这个构思并非来源于自己,而来源于曾经的世界—— 既是为了赚取些钱财费用,也是想着试图寻找一番,这世上究竟还有没有除了自己之外的同乡。 可这千年以来,只有一个个陌生的人对他的‘奇思’感到新颖、赞扬,却从未有任何人因此来寻找过他。 他只能孤独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说着些只有自己能听懂的话。 纵使他如何向人解释那些‘梗’的来意,也从未有一个人能真正对他展露那会心的一笑。 江秋皙也是如此。 她如今虽然能说出一些与过去相像的内容,但却从来无法对自己的话产生共鸣—— 这恰恰印证了,她兴许并非来自另一个世界。 那有没有可能…… 是她身边之人里,出现了穿越者? 只不过那穿越者十分谨慎,不愿轻易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这才将这‘吃鸡’的框架交予了江秋皙,让她谎称是自己所想。 王昊愈发觉得有这般可能。 毕竟哪怕是过去的世界,也不见得每个人都是好人。 如果换作是自己,恐怕也会担心,对方发觉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后,会借助所谓的‘同乡情谊’来从自己身上谋求利益。 想通之后,王昊不免有些欣喜,亦是连忙按捺住自己的心情—— 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同乡,可不能因操之过急而吓退了对方。 世人皆知他王昊行走天下,红尘作伴,交友无数。 却从不知他内心所真正渴望的。 他真的太渴望一个真正明白自己的人了。 因为他真的很孤独。 甚至当围绕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时,他便越发的感到孤独。 或许那个来到这残酷世界的同胞,也如自己一般拥有着相同的孤独。 王昊打算暂且和江秋皙拉近关系,看看日后能不能借由江秋皙,去见一见那位同乡人。 若是品行不错,他便要多提携提携。 毕竟自己活在这世上已有千年之久,实在是淋过了太多的雨。 他不希望自己的同乡,与自己经历一般的坎坷。 在这残酷的世界苟延残喘,对任何一个来自过去世界的人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正待他这么想着,欲要再旁敲侧击些那有关穿越者的问题时,却见眼前那本该碧蓝的天幕,渐渐变得阴沉下来。 并非是有暴雨袭来,一叶扁舟之外,海面平静地诡异,就好似无波的湖泊,纵使脚下争流舸仍在向着前方行驶,船身下的涟漪也越发迟缓,几近消失。 王昊收拢了万般心绪,面上终于展露了些许肃穆: “两位,前方便是迷雾之海了。” 苗烟烟与江秋皙过去皆在迷雾之海迷失过,险些在其中困顿数年之久,如今同时看向王昊,等待着他的下文。 王昊继续道: “传言这迷雾来源于上古神物的遗骸,致使哪怕是灵境修士,只要踏入此雾之中,便也会立即迷失方向,届时哪怕是原路返回,也终究无法逃脱迷雾之中。 而若想在这迷雾之中寻见方向,从而在无尽之海中肆意行走,不借助些同源法宝进行规避,大抵是不太可能的。 而龙族自古便在无尽之海栖息生存,他们是这片海域之上少有可以寻见方向的水族。 敖莹与我有些渊源,现今亦是龙族族长,我们大可先去龙宫之中寻求她的帮助,顺带向他们打听一番污浊石碑的消息,方为上上之策。” 这方面王昊是专家,另外两人自是没什么意见。 苗烟烟却有些疑惑道: “可你也说了,一旦踏入迷雾之中便彻底迷失了方向,你又该怎么调转船头,让它向着龙宫的位置行驶?” “不必我们亲自去找他们。” 王昊摇了摇头,随后便见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夜明珠,其上隐隐闪烁碧绿幽光。 只在一刻,那幽光忽而逸散,将整个争流舸包裹起来,环作一个球状,远远瞧去,便如一颗翠绿的圆球漂浮在一片灰雾的大海之上。 王昊继续道: “这是我离开龙宫之后,敖莹交给我的法宝,他们龙族能够根据这法宝向外蔓延的灵气波动,追溯到我们的方位。 我们只需在迷雾中漂泊,再等待他们来迎接我们即可,届时会有人将我们送去龙宫。” “原来如此。” “不过,苗姐,你且先去将这争流舸上的防护阵法展开才是。” 苗烟烟听罢也没多想,只当是因为这迷雾之中水族横行,危机四伏,也便跑到船尾,根据争流舸的使用说明书,对那船尾的星盘进行了一定设置。 不多时,翠绿光晕之上,便又浮上一抹乳白,两者交相辉映,显得刺眼而古怪。 那交相光芒的圆球,便静静漂浮在寂静海面之上。 周遭已尽是灰白的迷雾,纵使江秋皙为灵境修士,她也已然无法让视野穿透迷雾,去看清不足十尺之外的王昊。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便也只随时警惕着四周—— 忽而,她敏锐地感觉到,一抹灵机正在向着争流舸的方向袭来。 “呜——” 耳边忽现一阵悠长哀痛的呜咽,徘徊在她的耳边,好似亘古的呼唤。 “轰隆!” 船只像是受到了冲撞,霎时间地动山摇。 那船身不曾侧翻,但左右摇晃的剧烈,江秋皙不顾其他,纵身一跃便跳向船头,试图在迷蒙的灰雾之间,追溯到那冲击的来源。 可她什么也不曾看见。 那呜咽的悲鸣愈发沉闷,便像是要与江秋皙共鸣一般,不断影响着江秋皙的心智,要她与那声音一同悲伤。 江秋皙借此影响,向着自己的身侧匆匆瞥去—— 她追溯到了那方来源! 却也看到了一只瞳孔—— 一只漂浮水面,深陷褶皱之中,却也远比争流舸宏伟的瞳孔。 偌大的争流舸,于那深邃而浩大的瞳孔主人而言。 竟犹如沧海一粟。 第352章 浮萍漂泊本无根 “呜——” 沉闷的悲鸣掩面不绝,犹如回音,反复徘徊在晦暗迷雾。 江秋皙双目凝视,能够隐约瞧见那灰雾之中,一轮好似山高的圆润轮廓作成漆黑阴影。 那似乎是一条鱼。 江秋皙拂上剑柄,出鞘之际,剑气纵横。 蓬勃的剑气只在一瞬炸开,荡在灰白的迷雾之中,显出阵阵有形的轮廓。 她冲准那比船舸还要硕大的瞳孔,便要一剑刺去。 但剑气纵横之际,却听王昊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江宗主,莫要出手!那是引渡鲸,是来接我们去往龙宫的使者!” 王昊显然是察觉到周遭灵机的变化,江秋皙听到他的喊声后骤然一怔,却最终将出鞘半分的长剑重又敛锋,默不作声。 那冲撞突如其来,她还以为是这迷雾之中徘徊的水兽。 曾经她也来过此地,见识过一些水兽。 它们虽然没有这‘引渡鲸’一般壮硕,却至少也有天境的修为。 若是想攻破这争流舸,或许都只是时间问题。 这毕竟是门中弟子耗费自己钱财购置的渡船,所以江秋皙不假思索便要一剑斩去。 如今江秋皙退后两步,跳回甲板之上,静心感受着那巨鲸的威慑,这才恍然回神: “竟是灵境水兽。” 王昊这时也顺着剑气的起源赶了过来,使得江秋皙能在迷蒙的灰雾中,分辨出一个高挑的人形轮廓: “江宗主,这引渡鲸可是与龙族为伴的灵境神兽,传说这神兽在这无尽之海游荡数万年之久,早在龙族诞生之初,便与他们的祖先签订了契约,故而陪伴龙族至今。 若是你惹恼了这引渡鲸,先不说我们能否能在这引渡鲸手中脱困,之后肯定是没办法再与龙族心平气和的交谈了。” “原来如此。” 江秋皙点了点头,也歉意解释道, “这争流舸是我门中弟子赠予,我当这引渡鲸是无尽之海的水兽,唯恐这争流舸遭了殃。” “没事,可以理解,也幸得江宗主未曾出手。” 王昊倒也没生气,毕竟也怪他事先没来得及说清。 苗烟烟顺着二人交谈的声音赶来,也看清了那大家伙的轮廓,惊奇道: “那我们只需跟着这大鲸鱼走,就能前往龙宫了?” 王昊摇了摇头:“不用,它会带着我们走。” “怎么带?” 就待苗烟烟疑惑之时,却见那本就灰白的雾气,霎时间变得更为阴沉。 虽说迷雾之中不分昼夜,不论何时眼前都是一抹灰白的迹象,但如今也不知那鲸鱼是倾身压来还是如何,却见本就暗沉的天光已被漆黑遮蔽。 还不等苗烟烟瞧见发生了什么,便只见偌大的争流舸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唯有船头的明灯隐隐闪烁,却无法透过这般漆黑,瞧见她们如今身处何方。 争流舸跌跌撞撞,摇晃之间,只觉耳边仿若有涛声袭来,让人莫名其妙。 “王昊!我们现在是在哪里!?”苗烟烟不由大喊道。 王昊平静道:“引渡鲸的肚子里。” “什么!?” “别那么惊讶。” 王昊早早便已经习惯,见苗烟烟一副见识短浅的模样,鼻子哼哼出着气, “引渡鲸身具上古血脉,致使它不受这迷雾的侵扰,但倘若人为去跟踪,也只会在一瞬丢失它的视野。 所以想要借由它带路,我们便只能与他‘融为一体’。” “难道它不会将我们消化了么?” “不会,这引渡鲸大抵是灵气塑成的神兽,而非寻常兽类。 它看似躯体庞大,实则内里并未有什么器官,素来以海中水气为生,也向来无需吃食,消化也便无从谈起。” 苗烟烟恍然: “我还当与西荒那帮妖族一类。” 她的见识虽也不俗,却也未曾见过这等同于灵气结合体,而开智的‘生物’。 “妖族毕竟是妖兽开智所成,与我们平常所见到精怪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寻常妖兽,抵达地境便足以开智,更别说到了引渡鲸这个境界,早都该是一方妖王了。 这引渡鲸兴许只是灵气塑成的生命体,故而它智慧有限,否则也不会到了这般境界,还被龙族当座上宾,供龙族引渡了。” “倒是我见识浅薄了。” “正所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哪怕是自由如我,也不见得看遍世间百态,更别提自从踏入灵境之后,反被剑宗桎梏,无法随心所欲的你们了。” 苗烟烟感慨道: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有时候真的还挺羡慕你的,无拘无束,想去哪里就能走到哪里。 见识见识这方天地的大好河山,瞧瞧这世间迥然不同的风景。” 王昊笑道: “当年我让你跟我一起走,也没见你答应啊。” 苗烟烟回忆过去,依稀记得有这件事,只道: “那个时候师父外出寻找破境契机,又有门中弟子被古冢剑灵迷惑,使得剑宗险些被剑灵付之一炬,师妹都差点被那上古剑灵夺舍。 若非师妹剑心通明,使得那剑灵非但夺舍失败,反被重创让你给逮住,或许剑宗当年便完蛋了。 之后剑宗正值百废待兴,我又怎么可能放下剑宗离开?” 王昊笑了笑: “所以有时候我也挺羡慕你们的…… 浮萍漂泊本无根。 至少,你们还有值得守护的归宿。 但我已经没有了。” 身负枷锁,便向往自由。 无拘无束,却希求归宿。 他们本就是相互羡慕着。 “……” 苗烟烟的神情一黯,已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王昊却是明白气氛变得古怪起来,便自顾自地调节起了气氛: “那真是可惜了,后来我还去了一趟朝菌之地,历经了一次朝菌的日夜一生,没见到算是你的损失。” “每夜都会上演的景色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那你看过没?” “没有。” 王昊哈哈大笑: “后来就没时间特意往南川跑了吧?所以说,那年你真该跟我一起去的。” “谁稀罕跟你这头大种驴一起去。” 王昊眨了眨眼,忽而轻笑了一声: “苗姐,你关注的点该是跟谁一起去么?” 苗烟烟匆匆撇过了头,转移了话题: “所以我到现在还是很好奇,那日的剑灵应当是蛊惑了你才是。按照你的性子,就算不太信任她,但加个烙印,留在身边养养眼不是也挺好的?反正你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怎么到了最后,你反倒将她擒拿住,交到了我们的手上,任由我们处置她?” 王昊又是眨了眨眼,借着船头灯笼的明光,苗烟烟显然能看到他是在往自己的方向看来: “剑心通明么,我说那剑灵当时怎地那般气急败坏。 至于我为什么不留在身边—— 可能是因为……我喜欢大的?” 第353章 虾兵蟹将 “……” 苗烟烟显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分明就感觉是在明示着什么。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打量起了自己,随即勃然大怒,素手一张,偌大的黑石巨剑便“噌”地出现在她的手上, “王昊你找死!” 王昊早有预料,连忙道: “苗姐,可不能在引渡鲸的肚子里打架,免得被引渡鲸觉得我们是在它腹中攻击他,到时的麻烦可不小!” 苗烟烟听罢,越发觉得郁闷,却也终是又将巨剑收了回去。 王昊嘿嘿一笑,正待要说些什么,却见争流舸又是一阵颠簸。 他转而想到什么,连忙从乾坤袋中拿出三粒丹药,自己吞服一粒,另外两粒扔给了江秋皙与苗烟烟: “先服下这个。” “这是什么?”苗烟烟皱了皱眉头。 “飞鱼丸,服下此丹便可在海底呼吸。” “海底?” “我没告诉过你们么?” 王昊挠了挠头, “龙族亦是水族,它们……肯定生活在海底啊。” 他话音刚落,争流舸便像轰然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力,仿若背后有一条瀑布湍流上了甲板。 耳边又是沉闷的呜咽声,众人只见原本漆黑一片的眼前豁然开朗,紧接着,便是汹涌的水流灌入到引渡鲸的腹中,一瞬便填充了整个鱼腹。 霎时间,众人只觉自己连同脚下船舸,都一并潜入了深水之中。 借着背后那来自引渡鲸的推动,争流舸便好似它口中的一枚灵丹,就此被它吐入了深海之中。 他们已不知自己在海底几万里,但眼前却并未如他们想象的一般,唯有深海的漆黑—— 江秋皙的双眼着眼前方,透过争流舸所发出的光亮,能够清楚地瞧见,距离船舸并不算远的地方,似有又一明光闪烁。 刚刚服下飞鱼丸,让她亦能够在水中呼吸言语,此时她终于回过了头,看向了王昊: “那便是龙宫?” 王昊点了点头: “不错。” 江秋皙便要引动争流舸,向着那海底明光穿梭而去。 可只待她打算这么做时,头顶却忽然有一偌大的锁链忽而缠绕过来,牢牢将那的争流舸捆绑锁住。 江秋皙只当突增变故,二话不说,举剑便要斩去,王昊见江秋皙如此干净利落,却又是连忙喊道: “江宗主莫要动手,那是我大舅子!” “大舅子?” 另外两人皆是一愣,顺着锁链的来源瞧去,却见有一条青色蛟龙背负锁链,正牵引着争流舸,向着那海底明光而去。 那青色蛟龙似有百尺余长,身形向前,却也能够回头以那略显气恼的龙眸狠狠扫视王昊。 但他不曾说些什么,只是于深海腾挪游弋,十分灵动。 观其气息,至少也是个天境上三境的修为,放在生灵洲也该是独当一面的一方强者,如今看起来,怎还身负枷锁,一副劳役模样? 苗烟烟不解问道: “你那老相好不是已经成了龙族族长么,他既是你的大舅子,怎还跟个劳役一样做苦差事?” 王昊却是轻咳两声,尴尬笑道: “因为他们兄妹两个有点矛盾嘛—— 我这大舅子一心想要坐上龙族族长的位置,为整个龙族可谓鞠躬尽瘁,奈何敖莹身上怀有青龙血脉,刚一生下来就成了指定的下一任继承人。 他气恼不过,便引动了族中内乱,欲要夺取敖莹身上的本源血脉,敖莹便在她诸位长辈的殿后下暗中逃出了无尽之海。 但她因由血脉被撷取了一半,致使跌落成了一条小蛇的模样,奄奄一息之时恰巧遇到了我,被我无意间救下。 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等到我们两人修炼有成之后,机缘巧合下将她的血脉重新唤醒,便最终赶回了无尽之海,从我大舅子的手里夺回了族长的位子。 但其实真要算下来,我大舅子也说不上有太大的罪过。 他当年也是龙族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若非天降个敖莹下来,他的确理应继任族长之位。 他本就深得人心,否则也没办法挑唆内乱,如果是我站在他的立场之上,我肯定也受不了突然冒出个极受偏爱的妹妹,把我的位置夺下。 更何况,龙族由他接手以后,也算不得多么没落,只不过因为挑动内乱之后,人心浮动,暗中还有太多不服从他的族人,致使龙族在面对其它水族侵扰时屡屡败退。 后来我帮敖莹上位之后,敖莹也是念在他并未残杀同族,为龙族着想的份上,饶了他一马。 但他们的爹爹,终究是被我这大舅子挑唆起内乱给气死的,在围捕敖莹时,他也的确误杀了不少族人,敖莹最终便决定让他戴罪立功,为龙族服役,便落到如今这境遇了。” “你这人生履历,和所得到的机缘,远比我想象的还要丰富。” 苗烟烟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总之就是羡慕,非常的羡慕。 王昊听着,嘴角却浮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 但他仍然打起精神,装作浑不在意道: “反正我还是挺欣赏我这大舅子的,毕竟这件事说白了只是立场不同而已,他和敖莹也都是在为了龙族的未来而拼命。 时也命也,虽然他有时候还挺傲娇的,但抛开这些不谈,还是个挺不错的人的。” 那拉船蛟龙只冷冷扫视王昊一眼,于水中闷声道: “你全家都傲娇。” 王昊冲苗烟烟指了指他,笑道: “你看,就像他现在这样。” 蛟龙不再回头顾盼王昊,只又冷哼一声,没过多久便将船舸拖曳到了海底之中。 江秋皙与苗烟烟跟着王昊一并跃下船舸,踩在竟有些松软的白沙上。 她们着眼眼前,才发现所谓龙宫,竟是由各色珊瑚林立而成一座城市。 它在幽深海底中熠熠生辉,交相辉映着点点星彩,周遭亦有好似水母的浮游异兽,隐隐似与深海的颜色融作了一体,明灭着水波与光辉,仿若这座城市的路灯。 “好美。” 苗烟烟感慨道。 江秋皙亦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奇异的景色,眸中也不免浮上些许色彩。 王昊对这美轮美奂的景色却已司空见惯,摆了摆手,招呼着自龙宫处,带兵前来的两个龙宫士兵—— 却见那手持长矛,走在前头的两个妖族,一个状似直背行走的红虾,一个是为侧身而行的螃蟹。 他们身后亦有与他们相似模样的两只军队,如今以排排站立在龙宫大门的两侧,便像是迎接王昊的仪仗队般,看起来滑稽而有趣。 王昊冲他们两人招了招手,又一边跟身后的苗烟烟与江秋皙解释着: “他们是附属龙族的红虾族和赤蟹族,那两个人一个叫虾兵,一个叫蟹将,原本不叫这个名字的,但他们过去受到过我的帮助,便要求我为他们赐名,所以就叫做这个名字了。 他们都是同族的佼佼者,在敖莹上位之后,便被分配在龙宫巡查。” “虾兵蟹将……”苗烟烟一时不知该如何吐槽。 然而虾兵和蟹将显然是听到了王昊的介绍,其中虾兵却道: “王叔,你说错了。” 王昊一怔: “啊?” 蟹将叹气一声,接着道: “王叔,虾兵、蟹将是我们爹爹。他是虾小兵,我是蟹小将。” “哦哦。” 王昊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你们啊,都这么大了?你们爹爹呢,该不会是退休养老去了吧?” 却听虾小兵道: “王叔……我爹和蟹叔此生都未能突破天境,已经在四十年前仙逝了。” 王昊一时愣在了原地。 好半晌,他才抽搐着嘴角,苦笑了一声: “哦、哦。这样啊……已经……离开了啊。 没想到,都离开四十年了。” 王昊一时竟有些无言。 他恍然发现。 原来时间,已经从他的指尖淌过了很久。 蓦然回首,一切竟物是人非。 第354章 这就是你喜欢的大? “王叔、王叔。” 虾小兵打断了王昊的思绪。 王昊回神,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作为回应: “敖莹呢?她怎么没出来接我?” “大王……大王她……” 王昊眉头一皱,眼看虾小兵和蟹小将‘脸色’颇为难堪,当即皱眉,语气都有些急促道: “她出事了?” “没有,王叔。” 蟹小将连忙摇头, “只是大王现在分身乏术,没办法宴请款待王叔你,便特意嘱咐我们俩来给您赔不是。” “她在做什么?” 虾头蟹脑相互对视一眼,旋即叹道: “王叔,我们说了,你可别生气,也别迁怒大王和我们啊……” “你先说。” “就是,好些年以前嘛,您不是传讯给我们大王,说无尽之海这边出现了些乱子,有什么叫做‘污浊石碑’的东西出现,据说它能污染修士,相当歹毒,便让我们小心谨慎,非必要不外出嘛。 大王本来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但不知为何,近些年来周遭水族越发不太安定,一些弱小水族时常受到它族侵扰,他们承蒙大王庇护,大王为保威严又不能蜗居龙宫,只得领兵征讨…… 这本不算什么,但后来大王征讨之时,忽然遇到了像是王叔你所描述的‘浊仙’。 本来轻而易举地便将它们剿灭,但许是交戈时有污浊混进了我们龙宫的兵队,凯旋之后,龙宫便渐渐就有人昏迷过去。 大王想起来您过去的提醒,第一时间便把那些人隔离起来,后来等他们醒过来,发现的确有被污染的痕迹。 为了不让这些人继续发酵、污染他人,大王只能分割出半个龙宫来隔离他们,再亲自坐镇镇压,时刻紧盯,以防那污染将另外半城水族一并污染……” 王昊眉头紧皱,但最终却唯有一声叹息: “这怪不得你们。 那污浊石碑既是能让苟老鬼携带进生灵洲,就更遑论你们这些自始至终都生活在无尽之海的水族。” 这本是可以预料到的。 纵使王昊能与江秋皙联手,通过各式关系把浊仙的祸患传遍整个生灵洲,也仅仅是因为有曲睦、苟老鬼的先例在前,引起了各大宗门的重视。 但生活在这无尽之海的水族又各不相同。 它们虽有名义上的‘王’,但终究算是群雄割据。 无尽之海与生灵洲俨然是两个毫不相干的社会,纵使王昊告诫敖莹,敖莹又将这消息传递给诸多水族,但活在无尽之海的水族又不曾知晓生灵洲的先例,真正愿意相信敖莹的族类也便终是少数。 尤其是那些颇有野心的族群,大多将敖莹的告诫当作她威慑各族的说辞。 只待一切都已发生之时,它们才觉后悔莫及。 更何况,倘若这石碑便在这无尽之海的某处,那始终生活在海域之中的水族,无论如何也逃脱不掉被污染的宿命。 王昊别无办法,只得道: “敖莹现在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虾小兵见王叔心情不太妙,也便不敢多耽搁,连忙招呼蟹小将让那些迎接王昊的虾兵蟹将们撤退,带着一行三人穿过珊瑚叠嶂的龙宫。 待踏进珊瑚城池之后,走远一阵之后,苗烟烟与江秋皙才依稀瞧见半数城池已然被一个半圆似的水泡圈起,将这龙宫切割的泾渭分明。 周遭的龙族族人瞧见三个外乡人抵达龙宫,皆是议论纷纷,猜测他们三人的来历,但很少能从他们的神情中看到什么落寞之情。 想来他们也已适应了只有半个龙宫,供他们栖息的生活方式。 这些龙族样貌与人类并无太大差异,只是相比寻常人类,他们普遍要更为高挑,身材也更为纤瘦。 他们大多赤裸半身,展露着皮肤上的各色龙鳞,龙鳞的分布未必规则,但大多都在两颊、脖颈、肩胛、臂腕、小腿、脚踝处,看上去有些像是镶嵌在皮肤上的鳞甲。 头顶上的龙角各异,有长有短,残缺的也不在少数,尾椎上的龙尾颇显细长,大抵与龙鳞是一般颜色。 “龙族原来长这个样子……” 苗烟烟悄悄嘟囔了两句。 她本以为龙族要么该如那王昊的大舅子一般,自始至终便是一条蛟龙模样,要么便该是个有蜥蜴脑袋的直立人。 “与修成人身的寻常妖兽不同,龙族集天地灵气而孕育,所以自出生起便拥有着天境修为,呈现出人的面貌。 通过与生俱来的灵台,他们便可化形为龙,致使他们这个族群自出生起便有漫长的寿命与力量。” “出生起便是天境……” 苗烟烟惊异道, “他们刚一出生,便走了我们数百年的路。” 王昊不置可否: “相应的代价,便是生育率极为低下。 你们如今能看到的龙族,便几乎数万年来繁衍至今,尚还存在于这世上的所有了。 所谓龙宫,无非是龙族领地的首都,真正的龙族只占这些人口的百分之一而已。 所以我那大舅子窝里横时,虽然看起来只是误杀了几个助敖莹逃脱的前辈,但于本就人丁稀少的龙族而言,终究是莫大的罪过。” 言谈间,几人已经来到水泡一侧,却见泾渭分明之处,已成一片被强行人为分割的废墟,想来是为了彻底隔绝两地,而不得已将碍事的建筑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拆除。 而那废墟之中,竟有一条不知长短的青龙之身。 一行人看不见青龙首尾,目之所及,唯有一只遒劲的苍爪微微蜷缩,珊瑚的色彩映照青鳞,于深海荡漾起浅浅的光晕。 龙身上有长鬃点缀,尤为美观。苗烟烟琢磨着,随便从那龙身拔下一根灰白的长鬃,其长度都要比成年男人高个两倍有余。 而今,这青龙似是用自己的整个龙身,将那被水泡包裹的半个龙宫盘踞起来。 苗烟烟双眼瞪大,眼睁睁瞧着这条青龙的长身略有起伏,不由扭头看向王昊: “这就是你喜欢的……大的? 这就算是把你整个人塞进去,好像也不过见缝插针而已吧……” 王昊眼角一抽: “你能不能说点好话?这是敖莹的青龙之身。” 他没和苗烟烟多解释,便敞亮着嗓门,冲着这不见龙首的龙身大喊道: “敖莹!我来看你了!” 那硕大的青龙之躯显然有所动静,盘踞的龙身摆动少许,使得那灰白的鬃毛在海底更为摇曳。 王昊一愣,转头看向带路的虾小兵、蟹小将: “她睡着了?” 虾小兵蟹小将相互对视一眼,旋即争相摇头: “大王要日夜紧盯另外半城的污浊,以免他们破开桎梏冲出枷锁,怎可能会打盹休憩。” “那为什么她不回应我?” 他们又对视一眼。 紧接着,有些不确定道: “王叔,你说大王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生气了?” 第355章 牵动 “生气?” 王昊眉头一挑,也不知敖莹在生什么闷气。 但得益于他们一人一龙,一路相伴千年之久,彼此也是欢喜冤家,又觉得虾小兵和蟹小将所言不无道理。 他只得暂且先向江秋皙与苗烟烟打了个招呼: “你们两人稍等,我过去看看情况。” 随即,便于海底遨游,寻觅起巨龙龙首。 以他灵境修为,这注定用不了太久,不多时,他便瞧见了那假寐的龙首,轻轻落下,坐在了那硕大的长吻之上。 他轻笑道: “敖莹,我回来了。” 王昊身高八尺有余,但与这青龙对比,甚至不如她一个眼眸要大,这也让他能清楚察觉到她眼皮的颤动。 他继续道: “别装了,虾小兵和蟹小将都告诉我了,你需日夜看守另外半座龙宫,不可能睡觉的。” “他们两个该挨打了。” 一句闷闷的心声传入了王昊的耳畔,听起来悦耳而幽怨,还带有些许少女的灵动。 王昊一边抚摸着那长吻上的龙鳞,一边问道: “你刚才怎么不回我话?” “不愿意打扰你和那两个狐媚子聊天呗。” 王昊嘴角一抽: “你别乱说,要是让江宗主听见了,她非得一剑砍死我。我虽然一路以来,一直打着跟人五五开的旗号,但唯独她我实在打不过。” “能砍死你最好。” “吃醋了?” “别恶心我。” 王昊笑了笑,又拍了拍她的长吻,道: “好了,我带她们两个来不是为了来旅游的,更不是为了气你的,我又要紧事要办。” “那你去办呗,跟我有什么关系。龙宫里的那些人你都认识,你想调动他们为你办事,还需要过问我么?” “你不想休息会儿?” “你眼瞎么?这龙宫里面什么情况你自己不会看?” 王昊顺着敖莹的意思,将目光投向那水泡当中的龙宫—— 除了少许珊瑚与青石金瓦的建筑还有所林立,其中大片皆成了废墟。 废墟之中尽是些原本便栖居龙宫的住民,除一路上见到过的虾、蟹两族,与其它一些水生部族之外,其中甚至还有游荡蹒跚的龙族修士。 隶属浮母一族的浮游生物,其本该透明的躯干、大脑都已被漆黑的污浊占据,于那透明的身躯中蠕动挣扎,看起来颇为惊悚。 无论出身何种部族,如今的他们都好似化作了行尸走肉,步履蹒跚之间,还借助着一些发声器官发出迷茫而悚然的音节,如同牙牙学语,又如低诵着什么无法理解的语言。 不知是厮杀所致,还是有污秽自某人身体之中泄露,致使水泡中的龙宫亦有大半海水被黑色的泥秽侵染,使得水泡内里一片浑浊,与敖莹所庇护的半城之外,俨然对比出判若云泥的景致。 王昊咋舌道: “龙宫,竟已沦陷到这个程度了……” 敖莹叹气道: “起先只是一两个人拥有异状,我便只将与那一两人有所干系的少数人隔离起来。 可再后来,这般症状便开始在我凯旋的军队里蔓延,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但待我发觉之际,情况几乎已不可挽回。 我想要根除他们以绝后患,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避免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重新分崩离析,我只得强行切割龙宫,对这些被隔离的污浊严加看守—— 好在有你事先提醒,我们还算有所预警,致使向大长老他们一般的强者暂且还安然无恙,否则,一旦龙族强者被这污浊侵蚀,那龙宫便可能彻底沦陷了。 有时候真希望这茫茫大海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够无条件的相信我就好了。 如此一来,根本便没有爆发动乱的可能,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污秽,也不可能侵染海中水族。 只可惜,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念头,纵使我如何告诫他们小心谨慎,却还是有人怀揣着侥幸心理。 我原以为,这皆是你们人类的劣根性,不曾想,这终年生活在无尽之海的一众水族,也终究没了过去的单纯。” 王昊也是跟着叹了口气,但他讲不出太多的道理,只道: “先休息休息吧,日夜不眠如此之久,纵使是神仙也该疲惫了。” “你听不懂我意思吗,这龙宫都成了这个样子,我怎么休——” 话还没说完,便见王昊从衣袖里掏了掏,又缓缓站起了身。 敖莹便见王昊双腿一蹬,浮游在被她龙身盘踞的水泡周边,自上而下地开始播撒着什么,旋即,便由漫海的粉尘晕染出淡淡的殷红,沉积在海底的水泡之中。 那殷红开始在水泡的废墟之中扩散,渐渐将整个笼罩半城的水泡填充成殷红。 敖莹能够清晰听到,耳边那莫名其妙的嗡声似乎渐渐消失。 她又见王昊随手一抛,扔了个星盘在水泡之上,那星盘下方的流光凝现出诸多湛蓝的符文,又彻底将殷红的泡泡包围起来。 几乎是同时,星盘头顶,又出现了宛如虚影般的星星点点。 待做好了一切,王昊才又重新游回敖莹的身边,道: “我让这半城的污秽尽数睡了过去,药效估计能让他们每个人平均睡个十天半个月的。为了以防万一,我又设下了阵法将那方土地禁锢,呈现在星盘之上。 那星盘上密密麻麻的星点,印证着这半城龙宫中每一个‘活物’的方位,他们不曾移动,便说明不曾清醒,很容易能够辨认。 有了这些,你便不用日夜不休的盘踞在此了。” 敖莹见王昊轻而易举地便做到了,她想都没法想的事情,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何时还有这些手段了?” “繁星盘是天机阁的法宝,我前些日子托宝多金那小子买来的。长眠粉是——” 王昊想了想,便轻咳两声,有些尴尬的回道, “你懂的,她的。” 敖莹显然是明悟王昊嘴里的那人是谁,却听她冷冷哼道: “这次算我欠她个人情。” “你们的就是我的,不必拘泥你我。” “滚。” 虽说承蒙了不对付之人的恩情,让敖莹心中万般复杂,但王昊仍是见那盘踞的龙身渐渐缩小,直至在他的眼前,化作了一位曼妙的女子。 女子极为出挑,长相却显得娇俏,好似含苞的少女。 她一身雪白的娇躯有些许龙鳞附着,许是血脉所致,她头顶的两根龙角硕大而虬劲,那青鳞更是自她的脚踝一路附着了腰腹。 王昊啧啧称奇,一双贼眼上下不断打量着,敖莹的这般模样对他而言显然更为诱人。 但敖莹只是狠狠扑上去咬了王昊一口,只在王昊嗷嗷直叫,差点以为自己的肩膀都要被卸下时才堪堪停下。 敖莹冷哼一声,不顾王昊斯哈痛声,直接道: “所以呢,无事不登三宝殿。几十年来没见你回来过一次,今日又因为何事有求于我?” 王昊尴尬地笑了笑,也无从辩驳,只道: “也是为了浊仙之事。 我过去一直在纠集人手,准备在无尽之海寻找污浊石碑,但最后因为种种原因,只有剑宗愿意帮我,所以我才只带来了苗姐和江宗主。 但无尽之海实在辽阔,纵使我们三人皆有灵境修为,也仍然容易在这里迷失方向,所以想要寻求你们龙族的帮助…… 不曾想,你们竟是先一步沦陷到这般境遇。 我知道你们龙族如今也并不好受,所以我不会抽调你太多人手。我希望你能帮我们摆脱迷雾的桎梏,这样我们才能更轻松的在这迷雾之中,寻找到方向。” “污浊石碑……那便是这一切污浊的起源,对么?” 敖莹皱起好看眉眼,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不错。” 王昊挑了挑眉,见敖莹明显是知道些什么的模样,语速都在不知不觉间加快, “你难不成知道些什么线索?” 敖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不太确定那是否与你所说的污浊石碑有关…… 但自从与你分别之后,留在龙宫的这些年里,我隐约之间,总能感受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波动。 那种感觉我说不上来。 但我总觉得……是有什么存在,在牵动着我、乃至这无尽之海每一个水族的心智。” 第356章 老比登 “影响心智?” 虚无的空间中,江河听着江秋皙的转述,只在仔细琢磨之下摇了摇头, “先前在鲤国时,我并未感觉到有什么在影响我的心智。 不过,那般呓语我倒是隐约间听到过。” 江秋皙点了点头: “我也不曾察觉心神被什么牵动。” 在王昊施展法宝让那龙宫水泡尽数晕染成了殷红之后,他便带着化作人形的敖莹一并赶回到江秋皙所在之地,与她详细说明了二人此前的交流。 大海捞针毕竟是一项大工程,既是已经身居无尽之海,也不急于一两日的时间,故而一行人便打算待仔细商讨方案过后,再作行动。 在此之前,江秋皙与苗烟烟便作为上宾,暂住在了龙宫。 她也便顺带着,在这少许的闲暇时间,将自己所得到的信息一并告知于江河。 江河每日都还需要睡眠休憩,饶是路途奔波,休憩的时间并不算长,也总能被江秋皙逮住。 “话说回来,江宗主你先前提到的那个苟老鬼,你还记得么?” 江河盘坐在地,忽而问道。 “记得。” “我记得你先前跟我说过,苟老鬼是在大概八十年前赶往了一趟无尽之海,对么?” “王昊告诉我的。” “对,当时这个吞天王昊要送他身边的那条小青龙回家,途中恰巧遇到了因莫名原因赶赴无尽之海的苟老鬼,他们两人在那时为了突破迷雾之海,便促成了短暂的合作。 待到冲出迷雾后,他们重又兵戈相向,最后苟老鬼逃遁消失,吞天王昊只得继续向着龙宫赶去。 大概是这样一个过程,对吧?” “不错。” “后来苟老鬼与王昊再见之时,苟老鬼便已经成为了浊仙,王昊之后踏入了仙人秘境,得知了污浊石碑会向世外传递信息,从而猜测苟老鬼是受到了污浊石碑的影响。” 江河理清了思路,道, “现如今,亦有不少无尽之海的水族感受到了心神的牵动,很明显,亦是污浊石碑在冥冥之中作祟。 所以说起来,你们应当也算不得大海捞针。 因为污浊石碑自己,就在不断向世外暴露自己的位置。 只要学着苟老鬼,去追溯这份悸动的来源,你们自然也会如苟老鬼一般,去到那污浊石碑的面前。 苟老鬼事先并不知晓污浊的内幕,故而在寻找到污浊石碑时,在不曾防备之际,便被那污浊趁虚而入。 曲睦长老更是在生灵洲偶然间遇到的苟老鬼,想来便是斗法之际,不经意被那黑泥沾染了皮肤,成为了培养污浊的器皿。 也正因两个灵境修士接连遇难,才让我们以为污浊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但是通过此前鲤国的祸患,我们已经知晓‘污浊’其实是一种有形的生命体—— 他们之所以能扭转人类的认知,将修士转化为‘浊仙’,无非是因为它们在修士未作防备之际,钻入了他们的躯体,寄宿其中而已。 纵使他们能稍微影响人的心智,却也不可能以此作为寄宿的契机。 这对我们很有利。 我们既已知晓了污染的原理,便只需在这方面多加防范,也便不必害怕在直面污浊石碑的过程中,会被影响为浊仙。 如此一来……不是大可根据那些感受到悸动之人的指引,反过来追溯污浊石碑的所在么?” “王昊亦是这般打算的。” 江秋皙点了点头, “但污浊石碑的影响,如今已是断断续续,我们只能等待下一次牵动之时反向追溯。” “那便慢慢等着就好,反正急也急不来的。” “只是……” 江秋皙面上少有地展露犹豫, “倘若此行便能追溯到污浊所在,将其根源断灭。那五百年后,鲤国又为何仍能在东海看见如墨浓云?” 江河知道江宗主在琢磨什么。 因为自己的存在,江秋皙已经得知了未来会发生什么。 她本是带着挽回剑宗的目的欲要追溯石碑,可未来分明告诉了她,五百年后仍然会有好似污浊的秽物自天边而来,那这石碑被毁去,又有什么意义? 江河叹了口气,对此也不太能够想通,只得道: “先做就是了,就算这污浊石碑不是改变命运的锚点,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去追溯过去的真相。 自从那日离开鲤国开始算起,我都已经离开了一年之久,按照我现在的速度,只需两个月,便能抵达地图上所指引的平天舟。 我这一路上偶然遇到过几个散修,向他们打听过,那平天舟似乎是一个百年来堪堪兴起的修士领地,亦是东海区域一个重要的交通枢纽。 我先去到那里乘坐云游舟,兴许能赶在冬天以前抵达万仙山,到时便能够打听打听唐前辈的事情了。” 虽说在剑宗留下布匹的唐糖,未必知晓过去千年的全貌,但想来也能帮助他塑造一个大致的框架才对。 不过江河曾听薛正阳提起,他并未听说过一个名叫‘唐糖’的前辈,具体原因为何暂不得知,到时可能不免再花费些功夫。 但那便是之后要考虑的事情了。 “好。” 江秋皙点了点头,空气便陷入了一阵静默。 江河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便打算退出空间,回归现实。 毕竟现实里还有个老比登对他的肉身虎视眈眈,虽说立下了赌约,但江河仍然无法全然相信青玄子,既是没有什么要紧事,便趁早盯梢青玄子以防意外才是。 但江秋皙似是觉得气氛静默到有些不适,一瞬犹豫之后,忽而问道: “你那师父近日如何了。” 她也不知该怎么称呼青玄子。 另一人格?魂魄?不论怎么称呼都有些怪怪的。 想到青玄子一直当着江河的面以‘为师’相称,她也干脆便以此称呼。 江河没想到江秋皙竟还主动问起了自己的情况。 这其实还挺少见的。 想到这或许是江宗主刻意拉近关系的手段,他也便如实回道: “估计正在暗地里憋着坏水呢,这老比登为了时不时恶心我一下,几乎无所不用其极。 主要是他能在我陷入沉睡之时,暂借我的身体一用。 上次我经过了个凡人国度,找了家客栈想要休憩一阵,本来想着他老实了大半年,应该不会再闹什么幺蛾子,便没有用心剑击昏他。 结果等到我清醒过来以后,已经赤着半身躺在勾栏里了。” 第357章 插曲 “……” 江秋皙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好半晌,她只能缓缓问道: “什么是勾栏。” 她对此是真的不清楚。 虽说也是活了上千年的人物,但随师兄师姐们一同游历红尘,与凡人世界有所交集,也都是千年以前的事情了。 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是不会在她脑海之中停留的。 “大概是就是男性贪恋女色的地方吧……” 江河也不愿多解释,只叹了口气, “这青玄子明知道女色无法让我松懈,却偏偏抱着侥幸心理尝试,到最后损失了盘缠的还是我,烦得很。 最主要的是,我还不能每每用心剑制住他,虽然只要用心剑就能让他消停个三五日,但我又哪有那么多灵气天天用心剑的…… 现下隔三岔五我就要动用一次心剑,闹得吸收完那虫蛮的整颗地境灵丹,如今也才恢复到人九境。 天天让这老比登恶心得,致使灵台灵气入不敷出,也不知何时才能重归地境。” 江秋皙感觉江河表面上是在抱怨,但暗地里却是想旁敲侧击地向自己索取一些术法。 可她确实不精此道,只得道: “我可帮你将他彻底铲除,你便无需为此忧心。” 江河还需要青玄子帮自己吸收他人意识,眼见江宗主动了杀念,便连连摆手道: “没事、没事。 他能恶心我,我也能恶心他。 实际上,自从上次他吸收完那蛊虫的意识之后,一连大半年的时间都在那里‘吱吱吱’的,肯定是那蛊虫的意识对他也造成了影响。 等我到了平天舟之后,便打算去山海集会瞧瞧,看有没有什么猪妖、狗妖的灵丹,只待我吞噬了那些灵丹,便够他好生吃一壶的了。” 一想到青玄子日后“哼哼”“汪汪”的叫唤,江河便不由笑出了声。 江秋皙见江河阴沉地奸笑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附和。 她有些不太能理解江河的脑回路。 半晌,她只得点了点头: “你自己斟酌便可。” 旋即,干脆退出了空间。 江河眼见江宗主走的急,也只是耸了耸肩,打量了一番凭空出现的画卷之上,那展示的龙宫景象。 当意识到江宗主如今正生活在海底之中时,他不由感慨,这方天地到底是比自己想象中的精彩。 不像他,虽说离开鲤国已有一年有余,但始终都只在跋山涉水的路上。 所见之景,大都是看腻的青山绿水。 所见之人,大都是一般的凡夫俗子。 偶尔路过几个小国、荒村,也很难见到什么奇异的见闻。 甚至连散修都很少遇见几个,更别提什么鬼魅、妖兽。 偶然遇见了同道,也只是彼此打声招呼,称声道友,吃顿饭、问个路后,便又各自奔赴前程。 这生灵洲虽大,到底还是凡人占据了多数。 而凡人之中,又很少有如鲤国一般,自立国之初便和世外仙人建立起若有似无的联系。 他们虽知晓仙人在世,亦心生向往。 但绝大多数人,终其短暂一生,也未必有接触仙人的机会。 又或许,他们已然与仙人在不经意间擦肩而过。 亦如江河一路上偶然遇见的几个散修。 回忆一年的经历,江河唯对一个老者印象深刻。 那大抵是半年以前,他赶到了一个村镇歇脚。 在那村镇的正中,有一棵参天的梧桐,梧桐树下,便终日坐着一个黄发的老者。 他是村镇里最年长的老人,始终扮演着说书的先生,与村镇的孩童诉说世外的故事。 江河一眼便看出他灵台中的灵机,那老者也一眼瞧出了江河的身份。 老者不明江河路过的缘由,便邀请江河去他宅邸坐坐,请江河吃了一顿农家饭。 江河这才知晓,老者过去曾受仙人指点,习得修仙技艺,心怀憧憬之余,为追求长生,毅然离开亲朋,出走故乡。 只是天赋有限,意识到大道无望之后,老者心感茫然,不知该去往何处,便在晚年又重回了家乡。 他本以为能见见过去的玩伴与好友,同他们讲讲这些年的经历,吹嘘几十年来的见闻。 但当他时隔多年,再度返乡之时,熟识亲朋已然故去。 物是人非下,唯有年幼的孩童眨着眼睛,笑着问他从何而来,要到哪去。 几十载的种种,也只能在闲暇之余,说给这些懵懂的孩童听听,仅此而已。 他也在村镇瞧见过一个拥有灵台的孩童,想过要传承自己的衣钵。 但又不希望这孩子到头来又与自己一般境地,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只与他们讲讲世外,那孩童们或许终其一生也难以见到的风景。 有时他也在想,漂泊一生,远离亲朋,最后还是落得一捧黄土,这一切究竟有何意义。 而那些孩童对世外心生向往,亦是终日叫嚷着寻仙、寻仙。 可他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想到,那所谓的仙,或许就在自己身边。 这分明只是一年路程之中,很小的一个插曲。 对江河而言,却有莫大的感触。 心中那加紧路程,回到鲤国的欲望,似是变得迫切了些。 因为他不希望等到他重回鲤国后,也面对那物是人非的一切。 故而江河也并未对海底龙宫的景色过多留连,只在心中赞叹一声美不胜收后,也便匆匆选择了离开。 可就待他整个人清醒之后,却只觉自己的身体莫名不太稳定,左右摇晃之际,他只觉一阵失重,整个人彻底栽到了地上。 虽说并未受伤,但仍有一定痛感,江河“诶呦”着起身,从地上悠悠爬起,抬头望天,却见自己便身处一片密林之中。 左顾右盼之时,余光瞥见了一抹不远处的火光,亦是认出那本是自己临时搭建起的帐篷。 回想方才失重,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从树上摔下来的。 他当即就在脑海里对某个老比登破口大骂: “你是属猴的?这么爱上树?” 耳畔顿时响起了青玄子那诡谲的笑声: “好徒儿,为师可是在帮你,你可莫要不领情啊。” “帮我?” 江河冷笑一声, “照你意思我还得谢谢你不成?” “何必这么大气性。 你这睡着了还不忘灭了篝火,可是最容易被那帮孤魂野鬼找到了。 要不是为师借着你的身体,察觉到这荒郊野岭里还有死鬼游荡,给你挪了个位置。指不定你小子一个不注意,就得被那野鬼的阴气给沾了身。 到时候啊,免不了又是一桩麻烦。” 第358章 没有执念 “孤魂野鬼?” 江河怔了怔,顺着青玄子得话,也便让混沌之气附着双眼,环顾了一番四周。 但并未见到什么孤魂野鬼的影子。 他冷笑一声: “我竟然还真的相信起你来了。” 青玄子悠然笑道: “信不信由你,不过真要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太大的危险。 一群可怜的冤魂路途经过罢了,凭你现在的修为、手段,斩除这些没什么攻击性的冤魂也算不得太难,充其量就是沾染上他们的阴气会有点麻烦。” 听青玄子这么说,江河又觉他不像是在说谎。 他便再度打量了一番四周: “这一路走来也没听说哪处遭了殃,这些孤魂野鬼们,都喜欢到处乱跑么?” “非也。” 到底是活了百余年的人物,青玄子对此类事情可谓相当了解, “常人死后,灵肉分离,倘若周遭死气、阴气、尸气深重,肉身便可能借尸气化僵、魂魄亦可能借阴气化鬼。 只是如修士死后,尚只凭借执念行动一般。 常人化鬼化僵,若非阴气深重,使化僵、化鬼之人得到些许大造化,保全了些许记忆,大多数死鬼也不过是借由生前执念,做出些重复常规的动作。 死前蒙受冤屈的,会在死后找上仇家。 死前穷困潦倒的,会在死后寻上富商。 死前心怀遗憾的,会在死后设法弥补。 而这些冤魂死鬼,向来是不会跑去离阴气太过遥远的地方的。 好徒儿,你对此应该很熟悉了才是。” 青玄子的话,让江河又重新回想起了那多年前的小太监。 当时他也是怀揣执念,在道观寻上了自己。 这让他不由眼角一抽,暗暗咬牙,喉头亦是干哑地挤出冷声: “你看来是想要再多睡上些时间了。” 青玄子自是故意提及、激怒江河,此时便如伏在江河耳畔,轻声细语地冷笑着: “好徒儿,你可要懂得知恩图报啊,为师这可是在传授你这修仙界的见识,怎还着急上火了呢?” 江河默不作声,不顾灵气的损耗,只一道心剑刺入了天灵。 却听青玄子率先怒骂一声,其次便是一声剧痛的哀嚎,再有便是诸如“等你下次醒来把你肉身埋在猪圈”一类的咒骂。 最后那哀嚎便在他的耳畔消散。 感受到大脑一阵清明,江河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简单去往临时搭建起的营帐,将一些值得带走的东西装入到乾坤袋中,又借着明灭火光,查阅了一番地图。 生灵洲实在太过辽阔,纵使薛正阳所留下的地图,只记载了关乎东海的详细地貌,在粗略翻阅的时候,也很难从那密密麻麻的字迹与图貌,瞧出自己所在的方位。 好在江河特意圈住了‘鲤国’、‘平天舟’、‘万仙山’几个标志性的地点。 鲤国在那偌大地图中,唯有一个黑色的‘点’以作对应。 想来这个点本不在地图上留有标注,还是薛正阳赶赴鲤国时刻意找出的位置。 若非它地理位置优越,环绕三座连绵不绝的山峰,其中‘剑山’的标注格外明显,江河也无法从中找见鲤国的方位。 相比之下,‘平天舟’和‘万仙山’,就要显眼太多了。 这地图许是万仙山所绘制,使得万仙山成了地图中最显眼的地标。 而那平天舟则要比它小上几个轮廓,以一艘船舸的形式出现在地图之上,与地图上的万仙山相比,大抵是拳指之别。 江河简单估计了一番,想到自己距那平天舟应已不算遥远,便不再停歇,匆忙独行上路。 自离开鲤国已有一年有余,鲤国虽在向仙朝发展,但终归是没能建立起远程传讯的通道。 而这偏远小国又三面环山,与世隔绝,从未向外开疆拓土过,致使在凡人视野里也不算有名。 江河一路上很难从别人的口中,打听到关于鲤国的消息,几乎与鲤国算是彼此失联。 心系顾青山,也唯恐对方担忧自己的行程,江河还是希望自己能早些赶往平天舟,借助平天舟的修行者向鲤国传些自己的近况,报报平安什么的。 平天舟是修行者的栖息之所,距离凡人的世界有些遥远,诸个凡人国度的官道,都未有通向平天舟的方向,也便没有太多顺风的马车供自己乘坐。 而他虽是修行了御剑飞行之术,但现下人九境的修为,也不足以让他长时间长途飞行。 致使为了加紧脚步,江河这一年时间里几乎抛弃了修行的时间,单独以脚力跋山涉水,倒是挺磨人心性。 好在他如今的肉身相当结实,只是徒步跋涉也感觉不到多少疲惫。 也不知走了多久,江河只晓得自己在一路向着西南穿行,或许是江河走的急,那些野鬼游荡的慢,江河还真在林间瞧见了几个孤魂野鬼。 江河也便意识到,或许青玄子真的没骗自己。 那一众野鬼似是注意到了江河,却也不曾主动向着他的方向袭来。 江河也没什么为民除害的想法,去解决这些没太多攻击性的孤魂野鬼,既浪费灵气、又浪费时间,也便将他们一并忽略。 只是随着他的跋涉,见到的冤魂却也渐渐多了起来,让江河怀疑这附近是不是遭受了什么大灾大难。 他便试图与一个冤魂交流一番,问问这周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江河自认没那么正义,不愿管太多闲事。 若是真有什么麻烦,那自己就绕个路,把麻烦避开,省地沾惹一身不必要的因果。 只是他并未得到什么结果。 按青玄子所言,这些冤魂大抵会根据死前的执念行动。 但不论江河问什么、怎么问,这些灵魂也不曾如他预料一般,速说自己过去的冤屈与执念。 他们对此一言不发,就好像没有执念在驱使着他们行动一般。 这反而与青玄子的解释对不上。 他不由有些后悔让青玄子睡得早了些,应该问清楚以后再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但这似乎并未影响到江河前行的进程。 一连走了半个月的时间,江河都不曾遇到什么麻烦。 甚至偶尔抬头望天时,还能瞧见几道飞在半空的流光。 他猜测,那兴许亦是赶往平天舟的修士,这证明他距离平天舟已然不算太远。 可唯独在抵达了地图所指示的平天舟附近时,江河的情绪才终于有了些许的起伏: “奇怪,到地方了啊? 但是这平天舟,不应该是个舟么?” 第359章 心态 放眼望去,江河只看到一片堪称辽阔的圆形湖泊,不知遍及方圆几里。 湖泊紧邻着一处的城镇,那镇子围湖而坐,布局稍显奇怪。 虽说寻常城镇会因地貌之间的差异,而呈现万般不同的布局,但江河还从来没见过,有一个城镇是打造出了圆环的模样,将那湖泊尽数包围起来的。 圆环镇子外,还耕种着成片的稻田。 而今就要秋收,晴空万里无云,使得和煦阳光挥洒在金黄的麦田上,只感相得益彰。 它们成片相连,仿佛同心圆似的,又将那圆环城镇给包裹了起来,虽显得怪异,但自圆心对称之下,倒也让人倍感舒适。 这圆环镇已经相当奇怪,但江河仍是不敢确信,眼前的镇子就是‘平天舟’。 毕竟叫做那地方‘平天舟’,又在地图上显示着船舸的模样,无论如何都该见到一艘船。 难不成那平天舟其实就停靠在湖泊之中,但因设下了什么隐形的术法,致使自己无法察觉? 江河让混沌之气附着双眼,却也不曾瞧见什么端倪。 他只得向已经清醒过来的青玄子问道: “你曾经为了寻找复活阮酥酥的方法去了不少地方,平天舟你肯定是来过的吧? 这镇子就是地图上所记载的平天舟么?” “不知道。” 青玄子冷哼一声,显然是不想回答江河的问题,只阴笑道: “说不定你还没到呢?” 江河皱了皱眉,也分辨不出青玄子是不是在故意恶心自己。 无奈之下,也便只得唤出一口飞剑,托住自己的身躯像上空悬浮,自高空俯瞰,想要分辨一番四周的地貌。 他正从密林之中穿行出来,如今飞在半空,却发现湖泊的对岸仍是一片密林。 他眉眼一挑,才算是彻底明悟。 眼下的地貌,无非是数个直径不一的圆,所组成同心圆罢了。 偌大的森林将这一片翠绿的平原包裹起来,而青草平原之中,又是金黄的麦田,麦田包裹着圆环的城镇,城镇又包裹着平滑完整的湖泊—— 它们以湖心作圆心,每个弧度平滑圆润,似巧夺天工,这一个个完美的圆,绝非凡人所能塑成。 而那环形城镇的一处‘城门’前,能看见不少人在排队,混沌之气浮于双眼,能瞧见这些人身上程度不一的修为,大抵都在人六境上下,最高大抵与自己目前修为相当,不曾见到地境修士。 看来纵使修行者基数愈发庞大,但能修行到地境的修士,也终归算是佼佼者了。 他们似乎是在等待城门守卫的核查放行。 如此一来,江河料定,就算这城镇并非是平天舟,也理应与其有点瓜葛才对。 明确之后,江河也便驱使飞剑向着那城镇飞去。 可就待愈发接近,抵达金黄麦田边际之时,江河只觉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砰”的一声,他所撞击的位置赫然迭起几道浅白的涟漪。 随后,一道反震的冲击赫然将他震地仰头倒飞出去。 那巨大的轰鸣骤然传进了正在排队的一众修士耳畔,他们接连将目光投来,便见天空中有个人影在半空不曾站稳脚跟,立于飞剑之上左摇右摆,紧接着便要在半空跌落下来。。 跌落的江河只觉头脑一阵眩晕,欲要在失重之下连忙回身,可那震荡仿若影响了他的心神,使得他无法再控制住脚下的飞剑,垂直坠在地上,又响起一声震荡。 他身体素质已然不俗,高空跌落下,肉身仍然完好,只是脑门因撞在屏障之上,显得通红。 吃痛之下,耳边赫然传出青玄子幸灾乐祸的阴笑。 江河反应过来,青玄子果真是来过平天舟,特意要看他出洋相,才不愿出声提醒于他。 他心想,那堵无形的墙壁,应当便是这‘平天舟’的一种禁飞措施? 平天舟本就是修行者独立的领地,自是要建立一些规矩的,否则谁都能在这领地飞行,万一有个仇家修士喜欢玩高空轰炸,也不免是桩麻烦。 江河对此表示理解,只是思索之际,又摸了摸有些肿胀的额头,竟是已经开始淌血。 “好徒儿,你怎能如此不小心呢? 唉,也怪为师没事先提醒你,但为师还以为,以你的‘聪明才智’,肯定知道修士的领地会设下屏障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 能亲眼见到江河吃瘪,对青玄子而言是莫大的欣慰。 江河知道这时绝对不能搭理青玄子,越理会他,这老比登越会颅内高潮。 不过到底是吃了阅历的亏,反正伤势不算太重,就当买了个教训。 他不作言语,只默默收回了插在地上的飞剑,找了条麦田间隙的小道,一路穿行向着环形城镇走去,排在了队伍的末端。 一众修士瞧见江河额头淌血的糗样,只觉乐不可支,四下议论之余,亦用瞧乐子的眼神打量江河。 江河皱了皱眉,耳边又响起了青玄子的冷笑: “好徒儿,这些人可是在嘲笑你呢。 一群上三境都难以逾越的杂碎,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嘲笑地境的你…… 这你也忍得下么?” 江河皱眉道: “你想说什么?” “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嘲笑你,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听了青玄子的话,江河却付之一笑: “如果我的心神真这么容易被你影响,你早该把我的意识吞尽了。” “这世界弱肉强食,你修行到今日这般境界,竟不想着快意恩仇,反愿被人踩在脚下欺辱?” “何必将话说的这么重。本来就是我出了洋相,难不成教训了他们,杀鸡儆猴,这洋相便等同消失了?” “修行修到你这窝囊份上,你这小子,当真是无趣。” 江河哪能不知道青玄子打的什么算盘,冷笑之余,只是随意的扫视了眼前一众修士一眼。 如他先前所瞧见的一般,大多是人境中三境修士,属于他如今可随手拿捏的水平。 似是感觉到了江河的窥视,那些本还在嬉笑的修士,又用各自的手段,察觉到江河人九境的修为时,霎时一个个噤声回头,不敢再回看队尾的江河。 甚至还在心中暗骂,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对于多数修士而言,人九境已然是他们不可高攀的顶峰,若是惹恼了这位前辈,被这位前辈不慎盯上,那可真算是祸从口出了。 眼看他们原本还在嘲笑自己,转瞬之间又变得忌惮,江河竟是第一次感觉到一抹异样之感—— 那似乎是源自于力量的优越。 事实上,许是因为突破地境实在太过迅速、容易,又许是因为自己认识了太多如江秋皙、崔兰香一般的强者,又与地境修士时常对垒。 这让江河此前一直有种压迫感,也想当然地以为人九境没什么大不了。 如今切实感受到来自人九境的‘地位’,江河能够感受到自己心态上的些许变化—— 力量之间的差距,似乎隐隐让他有了睥睨他人的能力。 纵使江河很清楚,这份优越并非发自本心。 但他却也难以控制自己不去思考这些。 这其实是有些可怕的。 他正要自我反思一番,可正待思绪还未回转之际,便听耳边响起一声嘹亮的少年嗓音: “借过、借过!道友、那位道友!那位撞到阵法上的道友,你伤的重不重啊?要伤药不啦?伤药! 我这里有药,便宜卖你,便宜卖!” 第360章 五年前的少年 江河总觉得这喊声有些熟悉,但真要让他细想,一时间又有些想不起来。 只当看清那自前方人群之中穿行过来的少年时,他终于算是有了些印象。 不因其它,单说他背后背负的竹篓,和那右眼戴着的木框单片眼镜,便足以让江河想起此人是谁。 这般穿衣打扮于江河而言实在惹眼,至少来到这世界以后,也唯有眼前这少年一人如此穿着。 遥想上次见到眼前这少年,似乎还是五年前的事情。 那时他于仙途而言还算初窥门径,对这方世界并不了解,是薛正阳带着江河第一次踏入了寻常修士们的贸易之所,山海集会。 因为半边脸还因尸气侵蚀而溃烂,在购置灵符的途中远远被这少年瞧见,从他手里买下了‘最后一份’药膏,后来又被他赠予了莫名在意身上疤痕的顾青山。 紧接着便发现,不懂谈价的顾青山,以一个性价比极低的价格,同样在他手中买来了‘最后一份’药膏…… 回忆到这里,他看向那急匆匆赶来的少年,目光多有不善。 到底是被坑了一笔,五枚碧琼玉,挑挑拣拣,抛去人工费,说不定都能凑出一把人境下三境的法器了。 只不过,哪怕过了五年,少年也仍是那般少年模样,至少个头自始至终都不见长,站直了或许堪堪能到江河肩膀处,容貌稚嫩,不似过了五年之久。 江河便也无法从他的容貌中瞧出年纪。 灵气的作用,大抵是延缓人体机能的衰老,而并非永驻。 故而过去薛正阳近乎耗尽灵气时,才呈现出了那般苍老模样。 而江河观这少年浑身修为不过人五境的样子,若非年纪确实不大,便是吃了什么驻颜丹才对。 而他对少年印象深刻,对方却显然是没能认出他来,跑到额头淌血的江河身前,就开始从背后的竹篓里掏东西。 许是话多,他一边捣鼓着,嘴上的推销也没停下: “大哥,我这药膏可是相当好用啊,跌打刀伤,美容怯疤,可谓样样能治! 而且价格实惠,性价比高,平日里放到山海集会里,可谓门庭若市,一售即空! 最重要的是,咱这药膏里面的药材啊,全是小弟自己家辛辛苦苦种的!主打一个绿色无污染,根本不可能出现市面上那种拿什么催生剂添加污染,然后从外表上强行拔高药材年份的腌臜事儿! 您买了就是放心,买了就上不了当!” 话说完了,东西也鼓捣出来了,江河只看到对方掏出了个极为眼熟的陶瓷器皿,许有巴掌大小,当即便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该不会…… 他忽而问道: “多少钱?” 却见少年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翠!” 江河眼角一抽,心中莫名的既视感仿佛成真: “不是最后一罐我不要。” “嘿!” 那少年挑了挑细长的柳眉,大喜过望似的, “大哥,您真是好眼力啊!咱家这药膏实在是太畅销了,小弟手中的,正是最后一罐! 看在你我有缘,这又是最后一罐的份上,小弟成本价卖您,就收您四翠就好!” “三翠。” “也成!” “两翠。” “看您伤这么重的份上,小弟忍痛割爱。” “一翠。” “这——行!就当交个朋友!” “五十五色玉。” 少年耷拉下个脸,哭丧着悲呼道:“大哥,您耍我呢?成本价都不止五十五色玉啊,更别说算上人工了……” “啊,你才发现我在耍你呢么?” 江河挑了挑眉,从袖子中掏出了一罐一模一样的小瓷器,这药膏是顾青山赠予的,消了他面上的脓疮后便就此搁置,未曾再用过,如今倒也能拿出来显摆, “没事,谢谢你,要不是你说了,哥还当这药膏消不了头疼呢。” 少年忽而一惊,方才假扮出的悲愤转瞬间消散。 他静静瞧着江河掏出手帕擦拭了额头上的鲜血,又将药膏涂在了自己的额头,终于察觉到眼前之人似乎十分眼熟: “是你!” 虽然认出来了,但少年也没什么太大反应,毕竟他一向正经交易,从不强买强卖。 江河笑了笑:“最后一罐是吧?后来我怎么还在一红衣女子身上瞧见一罐?” 不知是因为顾青山容貌太过惹眼,还是行商多年以来第一次见到不砍价的愣头青,少年对顾青山倒还有些印象: “原来那位姐姐和大哥认识?” 江河点了点头,只道:“我老婆。” “大哥好福气!有那般天仙道侣,想来时而该为床榻之事劳心费神才是。 正好!小弟这里还有以龙阳草为主药的——” “打住。” 江河摆了摆手, “不需要,你忙你的去吧。” 他没打算和这少年有太多瓜葛,寒暄一阵,也无非是因为过去曾有过一面之缘。 无商不奸,又不是强买强卖,顾青山亏太多是她经验太少,怨不得别人。 那少年见江河没心思与自己再作交流,也便识趣地打算离开。 但在离去时,他不经意的用那单片眼镜打量了江河一番,却不由眨了眨眼睛。 他便又凑到江河身前,笑道: “想不到大哥修为进展竟如此迅速,想来该是哪个大宗大派的弟子?” 江河意识到,对方能够通过眼前的镜片瞧出他人的修为。 而五年前的自己,不过是一人三境的毛头小子,五年之后已然抵达人九境高峰。 而这般修行进展,哪怕不是大宗大派的天骄,也该是某个跌境重修的前辈,对方恐怕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与自己套启近乎。 想罢,江河摇了摇头:“不是。” 那少年笑而不语,只继续道: “大哥来平天舟,是想着来乘坐流云舸赶往别处么?要去哪里?” 江河见他不走,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似地,便直接道: “万仙山。” “原来大哥是万仙山弟子,怪不得!” 那少年了然,或许也唯有三山五宗的弟子,才能有江河这般天赋异禀, “您着急回去么?” “还行。”江河说地比较模棱两可。 “着急啊。” 少年却是砸吧起了嘴,随后又侧出身子,瞧了瞧眼前好似长龙的队伍,啧啧两声,道, “那怕是有些难了。” 江河一怔:“什么意思?” 第361章 平天舟 “大哥你有所不知啊,这环湖城是为平天舟下属的唯一一个小城,而这其中驻扎的,大多都是凡人。 承蒙平天舟交通枢纽的特点,使得这里近乎是东海来往修士游走最多的地方。 而这环城湖里的凡人们,除了平天舟下发的工作之外,若还想赚取些外快,一般就要靠来往的修士们在此地落脚、消费带动。 故而这环湖城中客栈不知几何,平日里更是不可能阻拦修士来往,于城门前限流排队的。” 江河点头,也颇为好奇如今环湖城外排起长龙的理由,便静静等待着少年的下文: “小弟方才打听过了,这环湖城前些日子因为有修士斗法,而被平白牵连,闹得环湖城上下人心惶惶,民不聊生。 既是连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好,又谈何好生招待这些修士? 再者说,斗法余威方消,为避免此类恶性事件发生,不得已之下,平天舟才颁布了相应的法令。 法令上说,凡是出入环湖城者,不论身份来人,首先要登记在册,以供日后盘查。 其次,因由平天舟每次只在月初降下,故而环湖城每月只限放三千修士入城,名额有限。 若是排在队末,运气再差些,赶上了高峰,单说进城便要等上数月,进城后便又要等上一个月。 所以……” 少年回头看了看江河,叹了口气道: “所以大哥,您这是没赶上好时候啊。” 江河备感疑惑: “什么意思,平天舟每个月才出现一回么?” “是啊,您不知道么?” 青玄子故意找茬,从来没提起过这些事,江河又怎么可能了解。 少年一愣:“您第一次来平天舟?” “确实。” 少年嘴角的笑容更浓了: “您没见这平天舟不在水里么,就不好奇它在哪里?” “别卖关子,直说就是了。” 少年指了指头顶的天空: “平天舟、平天舟,既是与天齐平,自然便在天上了。” 江河顺着他的指尖向高空看去,却见晴空万里无云。 连丁点影子都瞧不见,这怕不是得窜到宇宙去了…… 江河沉思片刻,只道: “被术法隐蔽起来了?” “是的,不然遮挡阳光,对环湖城百姓不太友好。” “那为什么要飞到天上去,还要一月一次才降下来?直接在湖中驻扎着不也挺好的么?” “据说是因为在许多年前,公输世家原本的领地被上古凶兽毁去了,后来他们的祖先才想到要建造一座空中城市,如此一来,若是遇上了他们解决不了的麻烦,打不过也能立即逃跑。 而且……在空中漂浮的城市,难道不是很有格调么? 至少我从小都很憧憬它的。” “你说得对。” 江河也觉得,这实在是太酷了。 他又问:“但这与每月降落一次,又有什么关联?” 少年显然对平天舟与环湖城十分了解,解释道: “这主要是因为平天舟与环湖城,属于主从关系。 平天舟是公输世家的领地,他们所传承的奇械之道,与寻常修士大有不同。 这奇械之道传承千年,一直需要大量的原料、零件以做支持。 但他们皆是修士,数量本就稀少,哪怕长寿,也不能将时间浪费在这些原料、零件上面,毕竟若是让他们一个个手工生产,效率实在是过于缓慢。 所以在数百年前,平天舟庇护了一些百姓,打造了这片环湖城,并将这些基础材料的生产制作,交给了环城湖中的百姓接手。 自那以后,平天舟会每月降落一次,用固定的钱财,去换取这环城湖的百姓所制造的原料,同时庇佑环湖城中的百姓,不受外界侵扰。 而环湖城中,也时常会有凡人诞生灵台,又因自幼年起便着手学习制作零件,与平天舟中修行奇械之道的修士颇为契合。 这使得平天舟也会定期在环城湖挑选仙苗,带上平天舟,作为外姓弟子学习奇械之道,作为平天舟常驻人口,为平天舟添砖加瓦。 两者相互扶持,已有数百年之久。”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河也隐隐猜出眼前这少年的身份了: “你便是平天舟的外姓弟子?” 这少年见江河猜出了一些,紧接着便摸了摸鼻子,哼哼了两声,笑道: “小弟不才,多年前在环湖城被家师选中,带到平天舟学艺,也算是半个平天舟本地人。” 江河也没想到,眼下这小子竟还有些来头。 虽不知平天舟究竟是个怎样的势力,但大抵也是修士所组成的一个宗门才对。 而这平天舟所修之道又稀奇古怪,名声又如此之大,哪怕未曾列于三山五宗之中,也应当算是尊大佛。 他了然道: “所以呢,你同我说这些,是想怎么从我身上撷取钱财?” 少年嘿嘿一笑,便道: “大哥这话说地多难听,小弟也是想给您排忧解难嘛—— 按生灵洲第三纪纪年,眼下已然是九月月中,但您看眼下这队伍大排长龙的,少说也有一百来人。 您这才刚来,排在末尾,所以小弟估计啊,您这个月,可能还真没法进去了。” 江河也将脑袋探出队伍,粗略估计之下,得知少年所言确实不虚,不置可否道: “你能让我插队进去?” “不是插队,是编外。” 少年将身子凑过来,小声道, “小弟也算是平天舟的修士,平天舟上有我的户籍。而环湖城的法令单单是针对外来修士,像我这种本地修士并不算在内的。 所以大哥您要是着急,便可以假作小弟的在外游历归来时的好友身份,无需等位,让小弟带您直接进到环湖城里去。 而且!小弟正好在平天舟有些故交好友,其中便有人在流云舸那执勤做工。 流云舸对三山五宗的修士保有专线,可以直达,您若是想早些赶回万仙山,小弟还能给您个优惠价—— 放心,大哥与小弟有缘,价格这方面好商量,都是公道价!” 江河眯了眯眼,再度打量了少年一番。 只是这小子一副无利不起早的模样,实在让他很难相信这所谓的‘公道价’。 他琢磨了半天,还是先行问了问在脑海中的青玄子: “你曾经来平天舟时,这里需要排队么?” 青玄子冷笑一声: “叫声师父来听听,为师若是顺心了,回答你一两句也未尝不可。” 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汲取了太多人的意识,青玄子如今的性情实在有些乖张。 前一秒还在破口大骂,但或许下一秒便又和颜悦色都成了常事,让人难以琢磨他的想法。 故而江河三指并剑,便要不顾青玄子的意愿让他强行休眠。 身体控制权不在青玄子的手中,这让他又恼又急: “你这孽徒,属实是没大没小!” 但他琢磨了片刻,最终还是解释道: “为师当年,不过是借着流云舸去往中州的仙王朝罢了,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呗,没用的老东西。” “你这孽徒——” 江河自动忽略了青玄子在耳边的谩骂,开始琢磨起眼前少年的提议。 半晌,他直接道: “你开价吧。” 第362章 平凡的修士 少年比出了五根手指。 “五翠?” 这倒是比想象中的便宜太多。 少年摇了摇头。 “五十翠?” 比预期要偏高些,多少是有些肉疼的。 少年又摇了摇头,露出爽朗的笑容: “五枚白琼玉,大哥。” “再见。” 江河选择老老实实的排队。 五枚白琼玉! 开什么玩笑! 纵使自己也算继承了薛正阳的家产,但薛正阳百年来兢兢业业剩下的,也不过二十枚有余。 这只是为了提早一个月进城,插个队,就要耗去自己四分之一的存款。 想都别想! 江河还打算去山海集会购置些灵符,再聘请个人给鲤国送信去,手头本就不富裕,自是要精打细算。 少年没想到江河这万仙山弟子这么吝啬,但想到他也是第一次来,便连忙解释道: “大哥,你会错意了。 小弟不是说插队要五枚白琼玉,这五枚白琼玉包含的服务,包括了插队、安排住宿、导游、流云舸豪华厢房等一系列助您旅途愉快的优速服务。 您第一次来平天舟,肯定不了解,乘坐流云舸自平天舟出发,直达万仙山,中途若无甚意外,也至少要三个月的时间,光豪华厢房的船票都要五枚白琼玉了。 也是小弟在平天舟里有认识的人,您又与小弟有缘,才能以这么划算的价格买到船票。 毕竟只有最高端、高效、高水准的服务,才配得上您这么尊贵的身份嘛。” “三个月,五枚……” 速度倒是不慢,就是价格有些贵。 江河又问青玄子: “你去中州时,买票花了多少钱?” “嘿,为师当年买通了当地熟人,借着掩护上船偷渡过去的,只花去了五翠。” 这老小子还挺得意: “我问你正常票价。” “和这卖货小子说地其实大差不差,去往仙王朝要耗去半年时间,正常票价须得五枚白琼玉。 至于那什么豪华厢房,我倒没去细看。” “半年!?你既是偷渡过去,半年也没个住的地方,不会在流云舸上风餐露宿了半年吧?” “……” 青玄子没有回话。 但江河的脑海之中,已经能想象到救女心切的小老头,为了追寻复活女儿的仙法,节约开支,缩在一室角落孤独啃馒头的画面了…… 从某种角度来讲,青玄子倒是十分有毅力。 江河深谙这少年的话术套路,天知道他能从里面抽成多少出来,故而也没多想便直接拒绝了: “算了,我不需要什么豪华厢房。” 虽说他不介意花些钱在路途之中加快些赶路的进度,不然他也不会选择赶到平天舟坐通往万仙山的流云舸。 以他的脚力,再跋山涉水个一年半载,也能抵达万仙山。 但这少年摆明是见他不懂行情,要薅他羊毛。 他是赶时间,但又不是冤大头。 “行吧,那大哥要是改变主意了,记得跟小弟说啊。” 那少年见江河扣扣嗖嗖,也便笑脸以对的离去,没有再作纠缠。 一笔商单都没谈成,他也便没再于此地久留,背着那竹篓似乎又钻入了人群里,开始推销起自己的货物。 耳边一下子清净下来,江河又没什么事做,也便静静等待时间的推移。 但那少年的猜测似是真的应验了。 由于环湖城的限行,致使落日时分,眼前那本该前行的队伍忽地戛然而止。 前方隐约间传来无法进到城中的修士,那万般不满的噪声。 果然,环湖城内的修士名额已经满员,要等半个月后的下一批了。 来的确实不是时候…… 江河静静瞧着事态的发展,眼看着前方修士甚至都要在附近找出空地安营扎寨,大有干等半个月的架势,只觉这生灵洲的修士与自己幻想中的修仙界,有着莫大的不同。 这世间有仙有凡。 但仙人之中,又有平凡的仙人。 正如眼前的这些修士,大多散修出身,背后没有太多的依靠,生活自也没有想象中的潇洒。 除了身怀灵气之外,他们似乎与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他们会在天地的一角风餐露宿,也会为了进一扇关上的门苦等半月,也会缩衣节食地去思考,如何用仅有的积蓄维持日后的开支…… 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甚至不如凡人。 凡人尚有个值得他们停留的归宿。 但眼前的这些修士,只能为了追寻那难以触及的无上大道,而不断地迈出他们已经疲惫的脚步。 这世界现实到让江河感到心闷。 因为他又何尝不是这其中的一员? 没有三山五宗庞大的资源作为依靠,一身的财产要从故去的前辈身上撷取,为了追求更强的力量而踏上一段新的旅途—— “这修仙,远比想象中的要无趣啊……” 江河默默叹气道。 为了能够早些‘回家’,流云舸一定是要搭的。 他已经出门一年有余,若是再花一年多走完下半程,来回一趟或将花去六年的时间。 更别提他到了万仙山以后,还要因过去剑宗之事,乃至鲤国一事多耽搁些时间。 而且这赶路的六年里,他的修为或许要始终止步不前。 故而江河只琢磨了一番,便打算同眼前的修士一般,寻找处空地安营扎寨,暂且修行上半个月再说。 正待这么做着,白天那上门推销的少年又赶了过来: “大哥,大哥,你考虑好了没有?” 这次,他的身后还跟了些其它修士,想来是被他说服,要随着一同进城的人。 江河道: “我不需要什么豪华厢房,你只跟我说提前进城的价格就好。” 平天舟每月初降下一次,这意味着若是下个月进城,便要再等一个月的时间,等到十一月初才能登上平天舟,多少是有些不划算了。 那少年比出了一根手指: “大哥,时间是金,一枚白琼玉,换你一个半月的时间,相当划算啦。 钱没了可以再赚,在环湖城里有的是机会,但时间没了,可就真的没了。 大哥,小弟看您一个人赶路还挺急的。 您应该也不想让嫂子等您太久吧?” 这最后一句话,也算是敲中了江河的心扉。 他眼前不自觉便闪过了一抹绯红的倩影。 左思右想之余,他终是叹了口气,从乾坤袋中摸出一枚白琼玉,弹给了少年。 少年接过后只嘿嘿一笑: “得嘞!大哥,跟我走就成了。” 随后,他便带着身后,连同江河在内的九个修士,浩浩荡荡地走到了环湖城的大门前。 第363章 乱葬岗怪人 “大哥,我叫刘子昂,平天舟人。 前阵子在外历练来着,偶然间遇到了几个兄弟,便相邀到我家中一叙,聊聊无上大道,还劳烦您通融一下。” 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心思却极为老成。 表面上乐呵呵的给人以亲近之感,说出话也可谓滴水不漏。 若只听他的说辞,到底是没什么所谓。 但那守城修士却始终没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糊弄自己。 他指着刘子昂身后的一众修士,眉头一挑: “不是,你出去一趟认识了九个兄弟是吧?” 刘子昂眨了眨眼: “有什么问题吗?” “你一个平天舟修士,和这些人能谈什么无上大道?” “大哥,此话非也。遥想过去天帝于天底下流传甚久的一句话——‘道可道,非常道’。 这大道本就需要我们不断思辨,修正完善,我虽是平天舟人士,但亦是这芸芸追求长生的众人一员,想来与我这几位兄弟一同辩道,以不同的视角看待这方天地,许能大彻大悟也说不定呢?” 两人声音都仅供彼此听见,但刘子昂这话一听就是胡扯瞎咧。 但环湖城的修士要的,也无非是个明面上过得去的借口罢了。 却见另一守城修士对同僚轻声道: “这刘子昂我认识,户籍确实在平天舟,他想赚些外快,便让他们登记了放进去算了。我们事后再找他提些抽成,反正他又跑不了。” 他们在一众修士排队过程中,也收过其它人不少好处。 放一个是放,放九个也是放,差不了太多。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另一修士想罢,也便不多纠结,便让刘子昂带着江河等一众人简单登记的来处、修为、来这里的原因等一系列简单问题后,就此放行。 走进城内,江河才发现,环城湖的城市布局其实相当简易。 大抵便是一条宽敞的大道,大道两侧各有一排屋舍连携,组成了环绕圆湖的同心圆。 赤霞与夕阳已没入了远方的地平线,让天色渐显昏沉。 夜幕下的街道便有乳白的明灯伫立。 只是在明灯映衬下的砖瓦却显得有些破败,到处是被术法神通摧残的痕迹。 江河能从这屋舍上的灵机瞧出它们用料不俗,过去想必十分坚固牢靠才对,但如今都有了坍塌的迹象。 它们的主人便在屋外临时搭建了帐篷,以免屋舍在风中不慎坍塌之际,被砖瓦沙石所埋没。 回想起刘子昂先前所说,环湖城此前历经过一场修士斗法所酿造的祸患,他大抵有了些概念。 秋夜的风已然有些寒意,粗糙的帐篷不易为那蜷缩的凡人遮挡风寒,但江河却无法从他们的脸上瞧出太多心酸。 反倒每个人都还洋溢着笑脸,像是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江河不解道: “为何他们不将房屋修缮一番,反倒要在室外露宿?” “只凭凡人的力量,又如何能搭建起环湖城牢靠的房屋?待到平天舟下次降落之时,这些百姓只需花上些钱财,便能聘请平天舟上的傀工为他们修缮房屋了。” “平天舟不是庇佑着这方土地,难道还需要花钱么?” 刘子昂惊讶地回头看了看江河,竟是笑了笑,没再说话。 江河也意识到,自己这无心的问题未免有些天真了。 这环湖城虽说隶属平天舟,但仙凡有别,那公输世家能够为这些凡人在生灵洲圈画一隅之地,保佑他们长命无忧,便已然是仙人的‘恩赐’。 更别说还教导这些凡人制造零件,给了他们足以维系家庭的收入。 仙人又不是凡人的爹娘,怎可能事事都免费的给予。 刘子昂带着众人没走多远,便走到一家书‘有仙客栈’牌匾的客栈之中,向几人道: “诸位都是花了一枚白琼玉进来的,小弟便只能把你们带到此处了。 有仙客栈是环湖城最有名的客栈之一,来不了吃亏,来不了上当,小弟最近这段时间也会住在这客栈里。 若是哪位对豪华厢房有些想法,或是需要小弟帮忙介绍介绍咱这里的风土人情的,大可来找小弟,价格好商量。” 说着,他的目光又瞥向了江河。 江河觉得,他是见自己第一次来,逮着自己想薅羊毛。 刘子昂说完便打算找上掌柜,为自己开间房。 但这时,却有一道低沉而懒散的嗓音,从人群中传来: “民舍在哪里。” 众人一愣,皆将目光放在那出声的男子身上。 江河也一并向他看去。 说实话,一行人里,江河对这男子的印象还颇为深刻。 主要是因为这男子背着一口一人高的木箱,浑身被黑袍遮覆,自上而下都透露着一种‘我很神秘’的感觉,气息又极为阴森。 人九境的修为,放在今日所见的所有修士里,都是相当能打的存在。 自夜里的灯火映照下,江河能看清他惨白的面目,眼袋极为浓重,眼眶犹如烟熏,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振。 青玄子似是也被他这显眼的装扮所带动了兴趣,阴笑道: “嗬,刚才还没发现,这个人身上好重的阴气。” 江河自是看得出来这些,但他确信眼前男子应当是个人,而非被阴气缠身的厉鬼—— 若是后者,估计在被一众修士察觉到的顷刻间,便要死于万千术法之下。 所以江河亦是猜测,那人恐是修行阴气、死气的修士: “看得出来。” “尤其是他身后的那口棺材……那里面,怕不是藏着一具人境死僵。” 江河一愣:“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要么说你小子见识短,当然是见过了!” 青玄子嘿嘿一笑, “乱葬岗的修士啊……按理说他应当在南川才对,也不知怎地跑来了东海。” “乱葬岗……是个宗门?”江河还是第一次听说。 “乱葬岗里的修士天生向阴,这宗门里的弟子各个修行死气,喜欢养鬼、养僵、炼魂,可不是什么善茬啊。 明河,你不是想要钻研神魂一道,除掉为师么? 不若跟那人套套近乎,乱葬岗修士整天与魑魅魍魉打交道,对魂魄一道也有些真知灼见,说不得跟他聊开心了,他当真赠予你些神魂之道的修行法也说不定?” 听到青玄子这么一说,江河近乎是本能地远离了那乱葬岗修士两步。 首先,这老比登绝对没安什么好心思。 其次,听青玄子的概述,这乱葬岗一听就像是古早网文里那种人人得儿诛之的邪魔外道,江河不想与这些人产生过多瓜葛。 他只想默默地当条不被人注目的咸鱼,然后赶紧赶赴万仙山,有朝一日回到鲤国,仅此而已。 刘子昂见那修士提及民舍,只是怔了怔: “这环湖城前半段大抵是容纳修士之所,后半段则聚集着凡人百姓……怎么了?” “没事。” 那人阴沉道,听到刘子昂的话后,也不多久留,转身便走。 “真是个怪人。” 刘子昂嘟囔道。 第364章 三山五宗 “就这样让他走真的好么。” 江河忽然道。 “大哥什么意思?”刘子昂颇为不解。 “他或许是乱葬岗的修士。” “乱葬岗?” 刘子昂有所恍然, “怪不得。” 但他说完便没了下文,任由其它修士在有仙客栈登记入房。 江河眉头一挑。 这与他事先所想有着莫大差异。 本来他还想着,如果自己说出这个宗门的名字,眼前的一众修士会骤然一惊,旋即去将那个乱葬岗修士抓来严加看管。 毕竟一个专修阴气的修士,如今大摇大摆的要往凡人住宿的民舍区域走去,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但看刘子昂的样子,倒也还很轻松。 江河觉得自己没必要多管闲事,但如果环湖城的百姓又遭遇了什么动荡,恐怕会耽误自己赶路的时间,所以想了想,他还是旁敲侧击道: “感觉他去民舍没那么简单。” 刘子昂还是不明白: “那跟小弟有什么关系?” “你难道不怕他闹出点祸患来么。” “他为什么要闹出祸患?”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江河自己也不明白。 难不成这乱葬岗,还是个正经宗门不成? 于是他道: “你知道什么是乱葬岗么?” 刘子昂怔怔点了点头: “知道啊。虽然我一般就在东海乱逛,但也多少听过南川乱葬岗的事情。 毕竟也是三山五宗之一啊,多多少少还是听说过的。” “三山五宗之一!?” “是啊。” 刘子昂眨了眨眼, “大哥你既出自万仙山,难不成还不晓得乱葬岗么?” 一说到出身万仙山,那一众修士看向江河的目光,多了几分恍然,也多了几分敬畏。 江河也眨了眨眼: “我只是要去一趟万仙山,并非万仙山修士。” 那些敬畏又烟消云散了。 刘子昂将信将疑: “就算如此,三山之中的‘万仙山’、‘功德林’、‘入道山’,乃至五宗的‘仙王朝’、‘红尘天’、‘乱葬岗’、‘妖骨冢’、‘山海楼’,不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么?” 江河问向脑袋中的青玄子: “人尽皆知么?” 青玄子倒是平静地回答:“人尽皆知。” “……” 江河后悔过去没有找薛正阳好好的补补课,致使今日对这生灵洲大小宗门的情况,也都还一知半解。 他只得解释道: “我只是曾听说过乱葬岗这个宗门,听说他们向来与死尸、阴魂打交道,如今想来,还是我见识浅薄了。” 刘子昂这才明白了江河的意思,只是摆手笑道: “死气、阴气,不亦是天地间灵气的一种么? 曾经我也对这些乱葬岗的修士有偏见,直到我师父告诉我,这世间的生死相对,既有生气供我们修行,修行死气自也不是错的。 听说在几百年前时,乱葬岗的修士的确臭名昭着,为了一处聚阴之地对凡人残杀无度。 但自从天庭建立之后,对这类行为严惩不贷,使得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越发稀少,直至今天已然成为了个例。 虽说我这辈子也是头一次见到乱葬岗修士,但倘若他们真的十恶不赦,想来也不会被天庭列为三山五宗之列。” 江河终于才有所明悟。 只是,遥想刚刚踏上修行一道时,他也曾问过江宗主一些关乎修行的要闻。 譬如杀人汲灵,是否有违天道。 江宗主只言,修仙一道无外乎一个‘争’字,几乎是变向说明了修士相互残杀,为求灵气不择手段的思想,实属正常。 但那终究是过去了。 不曾想三百年前天庭建立之后,那仿若乱世一般的修仙界,竟被管辖的如此和平。 江河点头应声: “原来如此。” 虽说不知那乱葬岗修士去往民舍到底有何目的,但这平天舟修士都万分放心,自己也没必要皇上不急太监急。 退一万步讲,出于人道主义,自己已经尽到了应尽之责,求得心安。 倘若真出了什么状况,也便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他的手也伸不到那么长。 心中疑惑得到了解答,江河也便要了间客房准备休憩。 客房的价格并不贵,是以五色玉为计价,江河便打算一连住到下个月月初。 许是环湖城前些日子有修士斗法波及,致使江河的客房看起来颇为简陋,很多架子上还有装饰物摆放的痕迹,如今却显得空荡。 不过江河对此不甚在意,一年以来的风餐露宿,让他对住宿的要求已然降到了最低。 清理了一番客房正中木桌的灰尘,江河便点燃了一旁的油灯,铺开一张纸,用如同烧过的炭笔打算在昏黄下伏案写信。 他并未在信中写什么问题,大抵是描述自己现下的境况。 毕竟这是一封注定无法回信的信。 他打算付出些代价,托顺路的修士将信送回鲤国,但等到鲤国收到他的家书时,他早已离开这里太久,也就没有询问鲤国近况的必要。 他书写的内容字字发自肺腑,却让青玄子啧啧称奇: “明河,好文采啊。” 江河伏案写作,并未回话。 青玄子不依不饶: “还记得为师花了五十两的价钱,把你从渔村买来的时候,你还黝黑瘦削的,大字不识得一个。 后来为师在山里养了你一年,把你养肥了、养白了,还口述道法供你修行。 那会儿可不见你有如此才学,还能引经据典地挪用名句比喻。” “……” “后来为师觉得你变了,变得更机灵了,也变得更隐忍了。 起先为师还当你是被人夺舍了,但思来想去,只觉若是你已被什么前辈夺舍,早便该将为师就地诛杀,何须在为师眼前蛰伏隐忍? 为师便只当,你是见了你那些师兄的坟墓以后,忽然开了窍。 现下想来,为师那好徒儿的确是被人夺舍了。 只不过夺舍他的人,不是什么修出阳神的前辈修士—— 是一个来自更为遥远地方的异世灵魂。 为师这百年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瞧见那样的世界……那样瑰丽、和平、繁华的世界。 虽然那似乎只是个凡人的世界,却也远比这残酷的修仙界,要美好的太多。 至少不必担心养育、教导他们的师父,会是个欲要取他们血肉姓名的刽子手。” 青玄子又是阴笑了两声,那嘶哑苍老的声音,便久久萦绕在江河的耳边: “明河啊,那样的世界,你难道就不想回去么?” 第365章 暂时休战 江河停下了笔。 他的目光穿过了眼前的烛火,眼前的门窗,在静谧的夜色下,瞧见了天际下一抹皎洁的月光。 这次他没有与青玄子拌嘴。 只轻轻地开口: “当然想。” 他当然想。 纵使他已经在这片土地,拥有了自己的归宿。 但这与他怀念过去并不冲突。 他也有自己的父母,自己的亲朋。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们。 “既然想,那你又为何要在这里留下羁绊。没有那什么鲤国牵绊你,离开的时候也便不会犹豫。” “因为我已经回不去了。”江河缓缓道。 “为什么回不去?” 青玄子笑道, “这世上既有能把你带过来的力量,自然也便有着把你带回去的可能,你怎么敢假定自己回不去呢?” “先不提我是否能够拥有那种力量,就算我拥有了,那又如何?” 江河自嘲地笑了笑, “等到我拥有那般力量之后,已经过去了几千年、几万年? 在我们那个世界,人类也不过几万年的历史与文明,谁又知道等我掌握那般力量回去之后,我所在乎的一切还在不在? 若是到时我所在乎的一切都已经不在了,我回去又还有什么意义? 这难道不就和当初的阮酥酥一样么。 如若她听了你的话,修行百年、千年,直至攀上你想要她达到的高度。 可到那时她所在乎的人已经化作了一捧黄土。 她获得那般力量,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她便不该爱上那个男人。” “但你的妻子,阮酥酥的母亲,不也一生不曾抵达地境,寿终正寝了么?” “……” “人境与地境之间的寿元,与我们与凡人的寿元,又有什么大不相同么?” “……” “难道你能够说出,你这辈子便不应该爱上你那已故的妻子么?” “你找死!” “何必恼羞成怒。” 江河放下了手中的炭笔,轻声笑了笑, “所以发现了么,青玄子,其实你也很矛盾。 一方面你觉得阮酥酥爱上一个凡人不值得,一方面你又坚信你爱着你的妻女是有意义的。 但这真的有错么? 我并不这么觉得。 私以为,我们都只是这世上的普通人而已。我们做不到知行合一,做不到如圣人一般拥有绝对不可逾越的标准。 矛盾、双标,都是发生在你我身上,最为稀松平常的事情。 就像我在青玄观时痛斥了你的自以为是,却也在后来面对青山时,自以为是的为我们两人的未来妄下判断。” “怎么反倒让你这毛头小子,教训起为师来了?” 江河并没有去理会青玄子的嘴硬,他也不在乎自己到底有没有说动对方,只是缓了口气,继续道: “所以我是想说,我虽然仍然怀念过去,但我并没有那么执着地想要回去。 不只是因为我对这方土地有了归属,更多的是因为……我这个人性格就这样—— 我这个人啊,认命。” “哈。” 青玄子笑了, “这天底下妄图登道长生的,哪一个不大谈我命由我不由天,欲要与天比高,怎到了你这里,反倒想着认起命来?” “因为我没有受到压迫,我愿意享受眼前的人生。 对我而言,老天没招我惹我的,我在他的庇护下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反他?” “你难道不是想好好活着么?不与天比高,又怎么拥有万古长存的寿命。” “我想好好活着,是因为我现在还不想死,我还有想要守住的东西。但谁又知道哪天我活腻了,又不想活了呢?” “……” 青玄子静默了半晌,忽然大笑了出来, “有意思,你这小子当真有意思!为师游历世间百年有余,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般寡淡又执拗的性子! 既有执念,却不曾深重,你这般性子虽仿若快活神仙,但注定难塑道心,无法登上无上大道啊!” 江河无甚所谓的白了一眼: “一个修了百年才到地境的人,有资格说我没法登上大道么?” “……” 青玄子的笑声戛然而止。 真实伤害,是最真实的伤害。 江河没再闲着,又拿起了桌上的炭笔,边写边道: “青玄子,我们暂时休战吧。” 青玄子一愣: “你说什么?” “说实话,我本来是打算明天去山海集会走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猪妖、狗妖的灵丹,我吸灵气,你吸意识的。 但是这么干,咱们俩之间的争斗就该无休无止了。 指不定哪天你又要在我睡觉的时候,操控我的身体跑去勾栏,或者跟个猴子一样把我往树上带。 我觉得这种小打小闹,该适当停一停了,彼此暗地里下阴招多少有些扰乱我前行的路程了。 如果不是你一路打扰我,现在我估计已经坐上去万仙山的流云舸了。 你我彼此都心怀鬼胎,如果有机会,我肯定会第一时间把你挫骨扬灰,我想你应该与我想的一样。 只可惜,我们现在没得选。” “是没得选。” “所以往后的路程,我们大可放弃这种小打小闹,你去暗中琢磨怎么夺舍我的肉身,我去找找有没有把你剔除的办法。 但明面上就不必相互恶心了,省得在彼此恶心之中耽误了事,如何?” “你想要怀柔为师?” “怀柔了你,我怎么面对九泉下让我逃命的二才?” 江河冷笑道, “况且我还不了解你么,就算你知道自己是错的,也一定会想着解决我这个杀了你女儿的‘凶手’。” “你这孽徒倒是看得透彻。” “那就这么说定了。” “为师可没答应。” “山海集会我肯定是会去的,不想哼哼汪汪叫,最好是答应我的条件。” 青玄子还想嘴硬什么,却因江河的左耳进、右耳出,而尽数忽略了干净。 江河继续伏案写信,直至耳边的聒噪渐行渐远,他也才堪堪停下了笔。 借着昏黄的烛火,他的目光紧紧落在了那开篇不远的‘鲤国’二字上。 随后,又将这封家书揣回了袖中。 他静静地躺上床,便要享受些许难得的清净。 他知道青玄子一定是听了进去。 毕竟在自己这个曾经的弟子面前,“吱吱”乱叫,已经成了他一生的污点。 可就当他闭目养神,想要试着前往那跨越千年的空间,与江宗主少许交流一番,问问千年前的境况时。 那原本紧闭的静寂的房门,却忽然被剧烈敲响—— 第366章 胆子那么大 “哪位?” 江河皱了皱眉,脸色只在一刻紧绷。 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谁会没事在半夜来找他? “大、大哥,是我,有点事儿找你,开开门呗。” 是刘子昂的声音。 只是声音莫名有些发颤,像是有些紧张。 “有什么事明天再来找我吧,今日我想暂且歇息了。” “这、大哥,这事儿比较重要,事关平天舟流云舸的动向,你还是让我进去了再和你讲吧……” “好吧。” 话是这么说,但江河却已然摸上了袖里的乾坤袋。 他轻手轻脚的下地,将混沌之气附着在双眼之上,却见门外并非只有刘子昂那微弱的灵机。 似是还有七八个人一同站在了门外。 江河无法确定来者何意,以敛息之术包裹全身,只在打开房门的下一刻,身形暴退。 门外之人见房门有所动静,亦是立时夺门而入,几个身着甲胄的修士抬臂上前,一拥而上,一副打算先行将屋内之人钳制住的模样。 但当他们闯入房间时,却只能瞧见眼前除了固有的家居摆设,不见他人身影。 几个甲胄修士面面相觑,愣道: “人呢?” “在这。” 江河缓缓道。 但他亦不曾出手,只是显露了身形,与一众甲胄修士相隔数米远,站在了靠窗的位置上,准备一旦遇到了突发情况,便立即跳窗而逃。 那刘子昂深更半夜忽然找来,肯定有些问题,但他暂且不逃,亦不先行出手抢占先机,是因为他暂时没摸清楚门外修士是怎么个情况。 先前察觉到的灵机,最高也不过一个大概人七境的修士,于江河而言根本构不成威胁。 是走是留不过在他一念之间,倒不如先留在原地打探清楚再说。 而见到眼前忽然显现出人影的一众修士,则神情大震。 他们头上的头盔之上,镶嵌着平天舟所制作的侦测法器,能够让那些不曾修行过侦测之法的修士,察觉到眼前灵机。 可在方才一瞬间,他们竟是没能察觉到任何存在。 这让他们不得不对眼前的青年更为看重。 江河见那些身着甲胄的修士,皆与环湖城那两个守门修士打扮无异,便明白与自己对峙的人应当代表着环湖城,心下便更为疑惑了: “不知几位半夜寻我所为何事,若是因为插队入城,你们还要先问问你们身后的平天舟本地人。” 他的目光穿过一众修士的肩侧,看向人群之后的刘子昂。 刘子昂却是将一双被枷锁束缚的双手高举,冲江河既无奈,又尴尬地笑了笑。 江河猜想,那枷锁应当是专门用以束缚修士的,而眼下这群身着甲胄的修士手中,赫然有着相同一副枷锁,应当是想借着自己松懈大意之时,强行用枷锁束缚自己。 紧接着,青玄子的阴笑便徘徊在了江河的耳边: “还与这帮人废话什么,这些中三境的修士于现在的你而言,根本不足为惧。 单是你手上的那堆虫子,就足以将他们啃噬殆尽。 还不快将他们杀了,夺了他们的灵丹,届时早些重登地境再说!” 江河没理会青玄子的蛊惑,只缓缓道: “如果是因为这件事,我可以重新出门排队,没关系。” 眼下正是赶路的时候,江河不愿节外生枝。 再者说,眼前这几个灵丹,于自己重归地境而言都还不够塞牙缝的,虽说积少成多,却也没必要为了灵丹而惹恼一方势力。 哪怕他们的态度有些不善,想要在一见面时即刻动手。 但那一众修士显然也是忌惮江河人九境的修为,左顾右盼之际,又齐齐望向了修为最为高深的领头。 领头见江河并未有什么恶意,便上前一步,解释道: “前辈,我们并非为此事而来。” 事实上,限行之后总有借着关系、贿赂插队进城的修士,人数不多,又是潜规则,的确犯不上如此兴师动众。 但江河便更疑惑了: “那我才初来乍到不到半日,怎就要一副将我就地擒拿的样子?” “这……晚辈也是按规章制度办事。” “什么意思?” “就在不久前,与你们同行的一位修士,在民舍酿成了大祸,待我们环城湖守卫抵达之时,已然逃逸离去。 因为前辈与那修士是同道登记,晚辈不得不先行将你们几人逮捕,事后发落。 只不过大家皆是修士,手段各有不同,为避免你们无端反抗,便只能按照规章制度,先行将你们钳制起来再说。” “在民舍酿成了大祸?” 江河霎时想起了那身背木棺,一脸肾虚模样的乱葬岗修士。 他们一行人之中,也唯有他中途离队,打听了民舍的去处。 江河紧皱眉头,问向刘子昂: “你不是说乱葬岗贵为三山五宗之一,虽修死气,但被天庭认可,不会无端酿祸么?” 刘子昂尴尬笑道: “大哥……你别问我啊,谁知道他胆子那么大,赶在平天舟眼皮子底下捣乱的?这换你,你肯定也想不到啊……” 江河看向领头: “我与那乱葬岗修士素不相识,之所以与他同行,也不过是借着你们身后那人的身份,想要插队先行而已。” 那领头无奈道: “前辈,任谁都这么说,我们若是都不抓,那还怎么维持秩序? 还望前辈配合调查,若是之后证明了您的清白,晚辈一定会与您赔不是。” “如何配合?” “跟我们走便是,如果前辈不想受这枷锁束缚,也可不戴这枷锁,只需配合我们办事即可。” 那领头陪笑道。 他心里也是门清,知道若是惹恼了江河,事办不成不说,指不定还要吓跑对方。 届时嫌疑人再逃逸一个,罪责又得怪在他的身上。 所以人是要带走的。 至于怎么带,当然是前辈怎么舒服怎么来。 谁让他修为比他们所有人都高呢? 虽说他们背靠平天舟,但生死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平天舟可不会在对方动手的顷刻间,就赶到现场。 江河见那领头相当识趣,手指微微一动,那方才交流之际,他所借着敛息术放出的一众噬骨虫又顺着脚下地板的缝隙,向着他身上爬回来。 一众修士这才发觉,他们方才竟已被一众蛊虫包围! 只在霎时间,便觉脊背发寒。 那领头亦是如此,在瞧见眼前之景后,额头不免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们虽不曾见过这种手段,但任谁都能看出,那成群蛊虫定然不是什么善茬—— 天知道自己的态度若是再强硬一点,那成群的虫子会对他们一众人做些什么! 思索之际,就连喉头都不由干涩起来。 他笑得更谄媚了些: “前、前辈……” 江河只在思索片刻后,缓声道: “先走。然后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先出去陪妈妈吃个饭,另一章十点前更出来! 第367章 有故事的 “与他们这些蝼蚁废什么话,将他们一并杀了,吸了他们的灵丹,早日抵达地境,届时他们也不敢对你致以微词。” 青玄子又在耳边聒噪了起来。 江河岂能不知他是什么打算: “是我早日汲取灵气,还是你早日吸收意识?” “都一样。” 江河冷笑,不再回答。 事到如今,低境灵丹肯定是吸收不得了。 自人九境重回到地境的灵气,将是他一路自人一至人九境修行上来的灵气总和的两倍。 地一境至地二境之间,又是呈几何增长。 修为越高深,低境灵丹的增益便越微乎其微。 但江河所吸收的每个人意识,都是等量的,不会因修为高低而多吸收、少吸收一些。 故而他也无法抱着积少成多的想法,去抬高自己的境界。 否则一旦青玄子的意识壮大,他便再也奈何不得对方。 青玄子见江河说破心思,也便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江河紧跟在一众环湖城修士的身后,对自己身旁被同样包围起来的刘子昂道: “一枚白琼玉,记得还回来。” 刘子昂哭丧着脸,低声道: “大哥,小本生意不容易,这种都属于突发状况,谁知道那乱葬岗修士胆子真这么大——” 如今有了合理的借口,江河自认也不算仗势欺人: “我只要回我的那份,对你已经算是仁慈。若是我再多要上七八枚白琼玉,你还有能力拒绝不成?” “大哥,你这是打劫啊!” “少废话,如今你也算是犯人,被束缚着。 若是我自己去拿,你猜会不会你整个乾坤袋都被我‘不小心搞丢’了?” 刘子昂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陪笑道: “等他们放了我,一枚白琼玉如数奉还。” 江河冷笑: “你最好是。” 说罢,便不再看一脸幽怨的刘子昂,而是问向前方带队的头领: “所以,民舍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由于江河还算配合,领头倒也没再入先前般提心吊胆,说话的语气也颇为恭敬: “回前辈,据我那些夜里巡查的几个师弟们汇报,就在不久前,民舍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待他们途中赶去之时,发现一个身着黑袍,背负木棺的修士,似是正在一处民舍,拿凡人的魂魄来炼魂祭幡。 他们眼见那人还要对民舍母女动手,便打算出手救下凡人母女,只是那人的修为高深,近乎是一个照面便将他们尽数重伤。 幸得还有其他巡城的弟子听见动静及时赶来,不然我那几位师弟,恐怕便要惨死在尸毒之下。” “尸毒!?” 刘子昂听见了,赫然来了兴致,连忙快走两步到那领头之人的身后,喋喋不休起来, “大哥,这尸毒可不好祛啊,被尸毒染上,轻则生疮流脓,重则化作活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万万不可耽误了救治两位大哥的时机! 恰巧,小弟手上有一药膏,只需五枚翠琼宇,便可——” 那领头听了,兀自打断了刘子昂的话: “药膏?” “是啊是啊!”刘子昂连连点头。 那人点了点头,随后驱使身旁的甲胄修士,道: “你去把他乾坤袋翻出来,这小子说不定便是那人的同党,待会儿我们可要好生检查检查!” “成!” 甲胄修士仿若到了最熟练的环节,只从刘子昂的袖口一模,便扯下了一个乾坤袋。 “大哥、大哥!药膏不在里面,药膏在我房里的竹篓,这乾坤袋里啥也没有!” “啥也没有?那我可更要好好瞧瞧了。” 那领头冷笑一声,伸了伸手,让甲胄修士将乾坤袋递给了他,接着将那乾坤袋搁置自己的眼前,瞪着眼便往袋口里瞧去,不由惊叫一声: “嗬,这么多钱?出去了这一趟没少坑蒙拐骗吧?” 刘子昂哭丧着脸: “大哥,这钱都是小弟辛辛苦苦挣来的,哪有坑蒙拐骗过?这——这位万仙山的前辈大哥,他能替小弟作证!” 一提到江河,又说起‘万仙山’,领头的神色便骤然转成谄媚,与面对刘子昂时的跋扈判若两人: “前辈与这小子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 江河不置可否,随后打量了一番领头与刘子昂,不由好奇道, “你们应当也是平天舟修士吧?” “回前辈,我们外姓弟子一般都出身自环湖城,所以一般从平天舟中下来驻守轮班的弟子,也都是我们外姓弟子。 我们平天舟管这叫做‘执勤’。” 江河又问: “既是同门出身,你为何还要为难于他?” 眼见江河一副要主持公道的样子,那领头便自顾自地将乾坤袋放回到甲胄修士的手上,后者又会意似地将乾坤袋放回刘子昂地袖口。 “咳咳,前辈,我们不是在为难他,只是——” 江河摇了摇头: “没事,别紧张,我跟他不是很熟,单纯好奇而已。” 那甲胄修士听了又是一喜,便要梅开二度,将手又伸进刘子昂的袖口。 刘子昂悲呼一声:“大哥!” “咳咳!” 领头还是有眼力见的,否则也混不到如今的位置上。 有些事既被发现了,再当着人明面上去办,面子上就不太好看了。 于是便连忙咳嗽一声,向身后师弟瞥去冷眼: “在前辈的面使什么小动作,‘检查’行囊而已,有必要这么着急么?” 随后,又向江河笑道, “前辈,您别听这小子瞎说。这小子根本算不上我们平天舟的弟子,别说是他,就是他爹也算不上。” “哦?难道上了平天舟,不就已经算作外姓弟子了么?” “我们平天舟上,也不全是平天舟的弟子。 毕竟平天舟不算小了,上面十来万人呢,要是这十来万个人都是平天舟的弟子,那我们平天舟的修士也太多了。 平天舟上除了我们内、外姓弟子之外,还有些拥有灵台,能够修行的其它人,这些人虽然学不到我们平天舟的奇械之术,却也能学到一些机巧皮毛,适合去调动组装零件法宝,或是在流云舸那边卖个票,给别人打打下手。 而这些人里,有个叫刘和的工人,据说他当年在我们平天舟里立过功,受到过我们舟主嘉奖。 当时我们舟主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便说什么也要将儿子带上来抚养,这小子就跟着他爹上了平天舟,跟着他爹一块落了户。 他爹确实是有些本事的,只不过两只手废了,就把一身技艺都传给了这小子 这小子就拿从他爹身上学来的奇淫巧计,到处坑蒙拐骗,又仗着他平天舟户籍的身份到处钻空子,给我们添过不少麻烦。” 江河不由回头问道: “你为何要喊你爹师傅?” “我咋知道,他让我咋喊我就咋喊呗。”刘子昂如实回答。 江河挑了挑眉。 从业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小子身上肯定是带点故事的。 但这念头也就在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并未对他造成如何影响。 毕竟能活在这偌大修仙界的人,哪个人身上没背着点故事? 与其去琢磨他人的过去,江河更想好好琢磨什么时候才能从眼下这麻烦境遇脱身出去。 他现在真的只想早点抵达万仙山啊! 言谈间,江河与刘子昂已经被带到了一处屋舍之中,屋舍灯火通明,已然有几个手戴枷锁法器的修士排排抱头,蹲在了角落。 只从衣着打扮瞧去,江河便知晓这几个便是与他一同插队入城的人。 他看向领头: “所以……你打算怎么盘问我们?” 第368章 委托 “就是盘查一下行囊,再逐个问问来到这的缘由,印证一下他们的身份、说辞,再看与那乱葬岗修士是否有些关联而已。” 这方法比较常规,也比较传统。 江河点了点头: “若是有人说谎呢?” “我们手中有辨别谎言的法宝,它能帮我们看清外来修士灵台中的灵气所属,说辞可能有假,但灵气不会说谎。” 那人指了指自己的头盔上的琉璃镜片,笑道, “当然,其实晚辈也明白,包括前辈在内,你们都是花了些代价,让这小子提早带你们进的城,彼此可能也不认识。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要是你们之中有他的同党,而我们又因疏忽错漏了一个,那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测谎仪么……” 这平天舟还能搞出这种东西来? 江河皱了皱眉。 但他脑中的青玄子却嗤之以鼻: “说大话吓唬人罢了。这世上唯有人心深不可测,除了上古仙人遗留下的秘宝,或是诸如‘搜魂’的手段之外,又哪有什么真正能甄别他人谎言的法宝? 就算有,又岂是一群地境都摸不到边际的毛头小子能掌握的?” 青玄子虽与自己不对付,但他闯荡生灵洲百余年所得来的见识,江河还是认的。 如今见青玄子如此嗤笑,他也心中恍然。 这无非是为了震慑这些修士,让他们更易说出真话的小手段罢了。 这也让他琢磨好了自己的说辞。 随后,他便看到环湖城修士,将那些蹲在角落的人一个个带入独立的房间,只留自己一个待在明室之中。 领头开口笑着,将江河引到一旁墙边的座位上,态度颇为敬重,也不曾强迫他做什么: “前辈的手段我已经有所见识,方才晚辈所见,可是传闻中来自南川的‘蛊’?” 江河也是这才了解到蛊虫的来历。 但他不希望眼前的领头,将他与那南川乱葬岗进行无端联想,便也点了点头: “不错,但我是东海人。” “前辈哪里的话,晚辈不是在怀疑前辈。例行公事,例行公事而已。” 被撞破了心思,那领头又不由尴尬笑了笑, “但晚辈斗胆问一句,听那刘子昂的意思,前辈是打算去往万仙山么?” “对。” 明白眼前之人没什么甄别谎言的手段,江河说起谎来也就面不改色,直接将准备好的说辞摆出来, “皆言万仙山博览众长,此行前往万仙山,便是希望凭着一身炼蛊的本事拜入山门,仅此而已。” 在这修仙界,能看穿他人所修灵气的手段数不胜数。 江河深知,自己所修行的混沌之气很难解释清楚,若是被人不慎察觉,心生歹念盯上自己和功法,那必然会是一桩大麻烦。 而蛊气属于世间极为罕见的灵气,就连出身万仙山的薛正阳,也只是了解其中的只言片语,而少有见识。 这反倒为他遮掩混沌之气,提供了便利。 而那环湖城的修士很难看透江河那古怪的灵气,如今得到江河的确定,也算是了却了疑惑,恍然道: “难怪前辈的灵气前所未见,实属让晚辈大开眼界。” 江河不想与他多作周旋,只平静道: “所以呢,接下来是不是要检查我的行囊了?” 不曾想领头连连摆手: “哪里哪里,其实在发现前辈不曾直接出手、未曾逃逸,反而光明正大的配合晚辈回来的时候,晚辈便已然明了,这夜里的事情与前辈无关了。 只是晚辈左思右想,还是有些不情之请,想要拜托前辈。” “帮不了。” 这领头一张嘴,江河便能料到他要说什么,果断选择拒绝, “那乱葬岗的修士与我修为相仿,先不说我能否将他拿下,就算是能,也要浪费不少的灵气。 况且,这本就属于你们环湖城的分内之事,我与他、与你们都素不相识,未有瓜葛,不想沾染这其中因果。” 麻烦的事,还是能避则避。 那领头听了,也不由尴尬笑了笑: “这、这,前辈不如听听我们的条件?” “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多少钱都一样。” 领头比了个‘五’: “我们环湖城,愿意出这个数。” “五枚白琼玉,未免有些看不起人了。” “……” “五十枚么,一名人九境修士,确实也还说得过去了。” “……” “五百!?” 江河见那领头还不说话,霎时便有些坐不住了。 他这一辈子所积累的财富,甚至不足这一笔单子的十分之一! “五百!” 纵使江河及时保持住了神色,但那领头也知晓五百白琼玉的分量,如今见江河心动,他斩钉截铁道, “距离月初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只要前辈能在下次平天舟落下之前,平息那乱葬岗修士酿成的祸患,我们便会给予前辈五百白琼玉的赏金。” 江河一时有些摸不清楚对方是否在忽悠自己,甚至反而为对方出价的高昂,而有所忌惮。 他不由皱眉道: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一个人九境修士,值得你们花费如此之高的代价么?” “这五百枚白琼玉,几乎便是我们这些人所有的家当了,但我们别无他法。” 那领头叹气道, “前辈有所不知,早在上个月时,环湖城便已然遭遇过一次大劫,几乎打烂了环湖城一半百姓赖以维生的器械,使得整个环湖城险些停摆。 虽然最后我们抓住了闹事者,将他们扭送到平天舟,但造成的损失却是不可逆的,这让舟主对我们下达了最后通牒。 若是在我们执勤时,再遇到此类玩忽职守的事情,便要革除我们平天舟外姓弟子的身份。 而那乱葬岗修士相当邪性,几乎只是一个照面,便在我们毫无所觉之时,将我们打地溃不成军。 距离下次平天舟降下就剩不到两周的时间,若是让舟主发现只过了一个月的时间,环湖城便又酿出了大祸,到时革除外姓弟子身份都算轻的—— 若是因此将我们赶出平天舟,甚至废除我们的修为,那我们所有人的前途,便要彻底断送在这了。 比起日后的前途,这五百白琼玉自是没那么重要了。” 第369章 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你们环湖城难不成便没有修为更高深的前辈坐镇么? 这毕竟是平天舟下辖的唯一城市,怎连个地境修士都看不到?” 人境与地境之间可谓天壤之别。 若说人境在修行一道属于初窥门径,地境便真正意味着登堂入室了。 就连鲤蛮这类小国,都拥有地境修士坐镇一方。 环湖城如此重要的地方,却没有一个地境作为高端战力,反而需要斥巨资来聘请自己这个‘人九境’的散修,多少有些不太正常。 “这……” 那领头尴尬地笑了两声, “前辈说笑了,就算是在平天舟,地境前辈们都是极为少数的存在,就更别说环湖城了。” 江河挑了挑眉: “怎会如此?” “我们平天舟弟子,既要学习、钻研奇械之道,又要攒足精力,保证作息,整日还要执勤、进工厂组装材料、为高端组件添砖加瓦,平常又哪会有多少修行的时间? 自是比不得那些,每日都能充分修行四个时辰的其它修行者。” 江河觉得这平天舟弟子的生活,既视感有些莫名浓重。 “从上到下都是如此?” “听说我们的祖师爷也曾有修行到天境的,但近些年来已经没听过这类消息了……甚至就连我们舟主,都也只是地境修为而已。” “为了机巧奇械,反而浪费了修行的时间,这难道不是舍本逐末了么?” “这……我们不知道啊,我们每一代平天舟弟子,都是这么活着的。” 江河了然点了点头。 正因他们世世代代都是如此生活,反倒是与寻常修行者区分了开来,没有了本末之分。 又或许,对于平天舟的修士来说,‘奇械之道’才是本,所谓长生,反倒没有奇械来地重要。 眼见话题有所跑偏,那弟子赶忙又扯了回来,道: “我深知前辈这些年来苦修不易,也知道这些钱财于前辈而言不过身外之物,但——” “没什么但是的。” 江河摆了摆手, “我们至少可以谈谈先前经过的细节。” “啊?” 那领头愣了愣, “所以前辈是……同意了?” 江河本来是打算置身事外的。 但没办法,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先谈,了解完全貌后,我再考虑同不同意。” 他还算谨慎,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但他终究是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那可是五百白琼玉诶,是他浑身家当的二十五倍! 有青玄子汲取灵丹意识的当下,江河最不缺的便是灵气。 当年几十枚白琼玉,便足够让他的修为一路攀登到人九境,只要有购置灵丹的渠道,那钱和灵气基本上就没有太多区别。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汲取更多意识的青玄子会不会反客为主而已。 但行走天下最缺的可不就是盘缠么? 有了这五百枚白琼玉,寻觅傀儡的核心、培育蛊虫、购置灵符材料,干什么不行? 如今正是赶上了环湖城战后余波的好时候,否则一个人九境真值不了这么高的价钱。 而自己一个货真价实抵达过地境的修士,哪怕没法拿下一个修阴气的人九境,也总不至于阴沟里翻了船才对。 倘若他真的菜到扣脚,连一个人九境的乱葬岗修士都打不过,那跑也总归跑得了吧? 既是横竖不亏的买卖,更没什么损失,他若是任由这大笔的财富从眼前溜走,与因噎废食又有什么区别? 但有意向归有意向。 倘若事态发展不受控制,退避人后还是他的第一选择: “首先我要确定一番,他是怎样一个照面便将你那些同僚击溃的。” “听我师弟们的汇报,他们似是一早便跌入那人的陷阱里,还未发生冲突,便已经中了尸毒。 当时我并不在现场,但不论是与那背棺的有所接触的人,还是事后赶到现场救下他们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出现了脓疮。 后来听我那些师弟说,但凡是接触过那尸毒的人,除了感觉浑身瘙痒无比之外,还会四肢乏力,在隐约间出现幻觉,觉得自己仿佛化作了活僵,甚至有些饮血吃人的冲动,总之十分诡谲。” “看你们这装备精良的模样,难道还对付不了尸毒么?” “我们平天舟所锻造的甲胄,自是可以在一定范围内驱散毒雾,但毕竟是后知后觉,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已为时尚晚。 而那背棺的便趁此间歇先发制人,本就身中尸毒,修为又比不得对方,他们一众人自是很快败下阵来。” “他居然没有直接动手杀人么……” 江河自认,如果是自己,断然不会手下留情,给自己逃生平增阻力。 “可能是因为其它的巡查队伍及时赶来的原因吧?” 江河摇了摇头,道: “我既是有可以在瞬时取你们性命的本事,自也不怕你们有多少人,这与杀不杀并无干系。 他之所以没有出手杀你们,只是因为他不想杀。” 那领头霎时一愣。 却又觉得江河所言十分有理。 正如不久前,他们欲要先行逮捕江河,为他套上枷锁之时一般—— 那个时候,江河分明已经驱使蛊虫潜伏在他们的脚下,只需他心念一动,他们或许便会被那虫子吞噬殆尽。 但他没有这么做。 只是因为他不想惹是生非。 仅此而已。 “那前辈的意思是……” “不知道,或许他并不忌惮你们,但也并不想和平天舟闹得太僵。又或是什么其它隐情。 不过你能保证他在东窗事发之后,还会留在这座城市之中么? 若是他已经逃之夭夭,我们岂不算是白费功夫?” “我们已经布下阵法将全城封锁,将内外隔绝,常人进不来,也出不去。 这隔绝阵法号称非天境修士不可破,那背棺的若想出城逃逸,只有下月月初到天上的平天舟这一条路。”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只需要想办法在城中找出他的藏匿所在便可以了么……” 江河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 “这算不上什么难事。” 那领头的当即一喜: “前辈所言当真?” 江河点了点头。 如若只是找人,对他而言当真算不得什么难事。 他的双眸可以分辨出灵气的属性,而这满城活人当中,自是生气占据多数。 而那背棺修士又可能出身乱葬岗,一身死气。 自是哪里阴气深重,他便居于哪里才是。 想罢,他便向那领头伸出了手: “先付一半定金给我吧,算是我寻找他的报酬。待我把事办完,将人逮住,再付我另一半。” 提前索要报酬,原因无他。 他是怕自己太快找见那藏匿的修士,从而让这帮外姓修士们以为这件事很容易办到,觉得耗资五百白琼玉太亏,发生些不必要的口角。 自己还要登上流云舸,这些外姓弟子倘若真的事后不认账,他也没办法与平天舟为敌。 先把一半拿在手里,横竖都不算亏,他自是能够安心。 那领头想罢,终是迟疑地点了点头,递给江河一个钱袋,供江河细数。 点清过后,江河也没再犹豫,便要先行出发去寻觅那‘笼’中修士。 但刘子昂却似听见了他们的谈话,趁着他们才刚刚动身,从一间暗室中夺门而出: “大、大哥!我也去!” 第370章 自行车 “谁让这小子擅自跑出来的,给他关回去。” 领头也算认识刘子昂,身份上来说也压他一头,江河还未开口,他反倒先皱起了眉头。 “别、别啊!” 刘子昂嚎啕一声, “你们不是要去抓那背棺的吗,那人毕竟是我带进来的,他已经闹出了祸患,事后怪罪下来肯定少不了我的罪责,你总得让我将功补过一下吧!?”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凭你那点破手艺,就算跟过去了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去了不就是添乱么?” 虽然领头的话比较多,但刘子昂自是看出真正的决定权在江河的手中,他连忙喊道: “大哥、大哥!你别看我只是个卖货的,但我其实会很多东西的!布阵、后勤都不在话下,给你打打下手肯定没问题,要是真遇上事了我还能当你炮灰!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江河琢磨了片刻,也不知是否有卖这个人情的必要,旋即道: “如果平天舟怪罪下来,你会怎么样?” 见江河有所意动,刘子昂便如实回答: “轻则关入牢房,重则打散修为,逐出平天舟?” “你不想被逐出去?” “这谁想啊!” “那你脚力怎么样?对这东海一带可还算熟悉?” “脚力?我时常跑东跑西的,脚力应该还行?” 刘子昂迟疑道, “至于东海一带……我虽是平天舟人,但这些年来为了多攒些钱,就来往各地倒买倒卖,至少对这附近还算是熟悉的。” “不路痴?” “路痴就回不来了。” “那敢情好。” 江河当下便有了打算, “如果你能帮我一个忙,那我也帮你这个忙,咱们两个可以公平交易。” 刘子昂连连点头道: “您说、您说。” “你知道鲤国么?” “啊?” 刘子昂愣了愣,想了半天,却是迷茫地摇了摇头, “没听说过。” “那你知道剑山么?” “这个我知道,地图上还挺显眼的。” 江河眼前一亮: “我有一封信,需要托人送到剑山不远处的一个国号为‘鲤’的小国,那小国被三山环绕,很好分辨。 只是徒步跋涉,大抵也需要一年多的时间,需要一个认路的帮我送过去。 如果你能替我将信送过去,那我也可以让你跟着我,换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如何?” 对于送信的这项任务,江河也颇为纠结。 毕竟平天舟距离鲤国实在遥远,亦没有直达的流云舸,除非是顺路的修士,否则谁有那个闲工夫赶上一年的路翻山越岭,去往那个偏远小国。 就不提这顺路的人到底有多难找,就算是找到顺路的人,也注定要花费不少积蓄。 而且谁又知道找的这人靠不靠谱呢? 万一收了钱,转手就把他的信给扔了,他又要上哪去说理讨公道去? 但眼下这刘子昂恰好熟悉东海地带,也时常因倒买倒卖而奔东西走,与自己亦有些交情,甚至还记得顾青山,江河也知晓他的户籍,不怕他拿了信转头就跑,跑了也知道上哪抓他。 更重要的是,这能省下自己好一笔开支。 刘子昂,恰恰是个能够让他放心的,上好的跑腿人选。 “去剑山附近……那的确有点远啊。”刘子昂一时也有些纠结。 “时间有限,给你一分钟的时间考虑。” 江河适当予以压迫,让刘子昂少考虑那么多。 只要刘子昂不愿受到平天舟的责罚,他便不怕刘子昂不答应。 果然,时间一紧迫起来,刘子昂思考便也跟着窘迫,着急忙慌之下,也顾不上那么多。 孰轻孰重他还是知道的: “那这送信的差事,大哥着急不?” “怎么说?” “那剑山离平天舟甚远,我来回一趟至少需要两年的时间。我本来就已经离家三年了,所以我这次想先回趟家和师父说上一声,可以不?” “这无所谓。” 有孝心也是好事,至少也能侧面印证刘子昂不像个出尔反尔的人。 “那大哥咱们就说定了?你让我跟着你,我替你送信。” “成。” 江河转头看向那领头,又道, “我需要一个帮手帮我布置些东西,让他跟着我,可以么?” 那领头眼角一抽。 他又不是没听见方才那番明目张胆的对话! 但他敢说一个不字么? 领头只得叹口气道: “那前辈可要尽快了。 现下民舍那边只是死了个凡人而已,事态还不算严重,我们都还能隐瞒住。 若是让那背棺的将祸患闹大了,纵使这小子有要将功补过的心思,到底能不能脱罪,也是平天舟本家说地算,我可做不了主。” “那我这就动身,你们便不必跟着了,我与他两人一起前去便可。 若是兴师动众,也难免打草惊蛇。” “这……” 领头显然是放心不下,便从乾坤袋取出了一支巴掌大小,好似吹箭似的小玩意儿,道, “前辈可以先行动身,我们会在方圆一里之外警戒。 这吹箭中装着萤火粉,吹响之后喷口会向天幕发射一束荧光。那背棺的若是想从前辈手中溜走,他往哪个方向去,您便往哪个方向吹,我们便会向着同一个方向围追堵截。” 江河见这领头心思缜密,也便点头收下: “你们是在那户民舍遇到的那人?我可能要先去事发之处观察一番再说。” “工房三五八七号,房主姓孙,有一家三口。那被炼魂的应当是他们家的男人。” 江河哪能听懂这些,嘟囔了一句: “工房……啥玩意儿?” 刘子昂连忙举手: “大哥,我认路,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他说着,便先跑回了方才审问自己的房间,将自己的竹篓重新背在了背后,又紧赶慢赶地往外跑去。 江河与那领头对视一眼,也只得先行跟上。 出了屋舍,江河便见刘子昂从乾坤袋中摸出了一个半人高的,折叠起来的器物。 看着那器物,江河只觉既视感十分强烈,不待他猜想那究竟是什么的时候,便见刘子昂扳动了那器物上的一个按钮,又将其扔在了地上。 却听有齿轮转动的声音从中迸发,那器物竟在地上展开铺平,几条单杠与两个轮子的组合,既视感实在严重。 “这特么难不成是——自行车!?” 第371章 吞天帝王昊 “大哥认得自行车?” “认得。” “那我载大哥你吧,你在后面坐着就行。” 刘子昂说着,便从地上扶起了那双轮自行车,抬腿跨上了车座后,又拍了拍后轮上的后座。 江河倍感别扭地坐了上去,不由问道: “这自行车是……平天舟的法器?” 刘子昂见江河落座,便自顾自地蹬起了自行车,沿着环湖城唯一的大道靠右行驶—— 江河这才发现,这环湖城的大道上,竟还标上了车行道分界线…… 他压根没想到,自己能在修仙界看见这般眼熟的产物—— 怪,实在是太怪了。 而刘子昂则是自顾自地回答道: “这个?这可算不上法器,只能算是机巧奇械。 虽然也听说过不少恶趣味的修士,会购置自行车来炼制成飞行法器,在天空蹬轮子,但一般的自行车只能在地上行驶。” 江河大抵能够想象到那个画面,又问道: “这自行车是什么时候诞生的?” “挺早的了吧?听我师父说,怎么也得有个一千多年了。” “是谁研发的?公输世家的前辈们么?” “是啊,不然还有谁?” 刘子昂总觉得江河的认知有些奇怪。 说他见多识广吧,却连这修仙界最起码的三山五宗都不甚了解。 说他一无所知吧,对于平天舟独有的交通工具却能一眼辨认。 可他似乎知晓的又不全面。 而江河却又在琢磨另一件事—— 这自行车到底是随时间的变迁,而自然诞生的产物。 还是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毫无根据便凭空诞生? 虽说这平天舟上的修士一心在钻研奇械之道,数千年的变迁和发展,已然足够他们培养出理工的土壤。 但江河却不由回想起过去,东鲤仙院欲要登记在册时,天庭使者所依据的一系列天庭法典—— 一次浓重的既视感,或许能说是一个意外。 可意外又不会接二连三的发生。 江河认为,这浓重的既视感,一定是有一个源头所在的。 难不成……在千年之前,就有一个来自地球的理工科大佬,穿越到了公输世家不成? “不过……” 刘子昂见江河感兴趣,话也不免多了些, “虽说这自行车是公输世家的前辈们研发创造出来,但我师父曾经也跟我无意间提起过,这自行车,甚至是奇械一道,其实并非是凭空诞生的—— 我师父当时怎么说地来着? 要不是公输先辈与吞天帝相交莫逆,受到了吞天帝的启发,或许公输家也不会辉煌到如今这个地步?” “吞天帝!?” 江河不由惊呼一声。 这突如其来的惊呼,吓得刘子昂浑身一激灵,本还平衡的自行车险些不稳栽倒。 他连忙道: “大哥,三更半夜的,咱还是小声点为妙……” 意识到自己时态,江河连忙闭嘴,旋即便皱起眉头轻声问道: “你说的吞天帝……可是指的——吞天王昊?” “吞天王昊?” 刘子昂语气上的茫然不像是装的, “啧,我倒是不清楚吞天帝的名讳。 但若是这‘吞天’的名号都如此相似,可能的确是天帝过去尚未飞升之时的名字也说不定? 前辈……怎么感觉你了解的都是些偏门知识啊?” “……” 刘子昂本就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话匣子一打开了,也便很难再关上,他的神情不由显现出了憧憬,似是对这世间天帝十分倾佩: “不过说起来啊,这吞天帝当真是个神人啊。 传说他是天道之子,自出生起便受天道眷顾,气运加身。致使他自踏入修行之始便机缘无数,直至登道飞升,也不过花了两千多年的时间。 而除了他本身修为冠绝古今之外,据说他为人也极其风趣幽默,两千多载,常混迹在红尘之间,身侧佳人无不是芳名震世的绝代仙子。 远的像是曾经的绝代妖王九尾狐妖,近的譬如陪伴他行走天下的身侧师妹,只要是与他有些瓜葛的仙子佳人,到了最后大多都倾倒在他的人格魅力下。 当然,在小弟看来,这一切都比不上他那天马行空的思维。 我师父曾说,这平天舟、乃至环湖城的诞生,吞天帝功不可没。 若非吞天帝以缜密的逻辑,构造了这环湖城与平天舟的诸多制度框架,或许还真没办法让凡人与平天舟修士,如此契合的生活在一起。 而且听说啊,那仙衣坊价格昂贵,却畅销千百年之久的雪蚕冰丝袜,亦是吞天帝所独创! 嘿嘿,要不说吞天帝能成为天帝呢,能做到既懂女人又懂男人的,这全天下可能也就他一个了,真是不服不行啊!” 刘子昂一说起话来,嘴就不愿意停下,聊着聊着,面上已经是满脸色相。 相比之下,江河那一成不变的惊骇,反倒显得没那么夸张了—— 但也只是相比之下。 他听着刘子昂的叙述,不断将他口中的‘吞天帝’,与过去从江宗主口中听来的‘吞天王昊’做了整合。 先前那种种似是而非的迹象,江河都可以将其认作是偶然、巧合。 但当这所有的偶然都汇聚到一个人的身上时,便已然无需再去怀疑。 那明摆了如前世网文中的气运之子般波澜壮阔的人生,那极其具有人道主义的现代思维模式,那如丝袜、自行车等万般与前世记忆似是而非的造物,无不印证了一点—— 千年前的王昊,就是如今的天帝。 亦是与自己一般,来自异界的穿越者! 联想至此,江河便不由想的更多。 譬如自己的穿越,是否与同为异乡人的王昊有关? 倘若如此,他又为何要将自己带来这陌生的世界? 如若不是,他又是否知晓自己的存在? 自己能否使用什么方法,去借助江宗主来向他传递,自己同为穿越者的信息? 在不确定对方是敌是友的当下,他突兀的做出试探,表明身份,是否会为自己招来危险? 种种的疑惑在江河的脑海之中一瞬翻腾。 他甚至已无法很好的理清思路,原本清明的思绪也渐渐因突然得知的信息而变得混沌。 但好在刘子昂的急刹,彻底将他从混沌的思绪中摆脱出来。 却听刘子昂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语气也变得极为小心谨慎起来: “大哥,我们快要到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咱们还是小心些过去吧。” 由于环湖城的每间屋舍近乎大同小异,江河早已认不清现下在城中的哪个方向。 但刘子昂既是说离那地点很近,他也便暂时放下了关乎王昊的诸多猜想。 那毕竟离他还比较遥远,不如眼下的事务重要。 孰轻孰重,江河还分得清楚。 故而轻轻捏了捏发懵的脑袋,江河调动起混沌之气,附着于双眼之上,想要试着追溯一番阴气的踪迹。 可他却又在一瞬怔住—— 因为满眼之间,所见所及,唯有弥漫阴气萦绕,久久不散。 第372章 还没走 江河眉头紧皱,袖中灵光一现,手中便出现了一个方正小盒。 他从盒中取出一枚青色小蝉,置于手中,摆在刘子昂的面前: “向这小蝉中输送些灵气,让它记住你。” 刘子昂一愣: “大哥,这是干嘛的?” “照做便是。” 江河懒得与刘子昂解释那么多,刘子昂见状也便没再多问,只待让小蝉吸入了些他的灵气后,便好奇道: “然后呢?” 江河兀自激活蝉鸣蛊。 随后,又手上掐诀,让混沌之气衍化作雾气,将自己与刘子昂的身躯尽数笼罩起来,便似与这昏暗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别离我太远。” 江河轻声叮嘱。 虽说多年以来,这传自路任家手中的敛息之法,他也算驾轻就熟,但终究无法笼盖自己五尺方圆之外的地方。 既与功法本身有关,亦与他如今修为浅薄有着莫大干系。 刘子昂身处雾气之间,大抵能察觉这是隐身术法,不由好奇道: “大哥,蛊虫还能让人隐身呢?” 他们不懂,江河也便不必解释的太详细: “能。” 事实上,过去蛮国的确有修士依靠蛊虫隐身,潜入鲤国纵火的事迹。 只不过相比浊仙的敛息之法,还是太过低端。 各式的蛊虫通过所谓的‘蛊气’,来释放各类神通,虽说实质的确是‘蛊气’所致,但不去细究,只言外在形式,与五行之气未有太多的区别,与江河的混沌之气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也是江河扮作‘蛊修’行事的重要原因之一。 “所以……大哥,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不管那背棺的是不是乱葬岗修士,总之他所修行都是阴气。 环湖城属于活人的领土,没有那么多枯坟,便大抵都该是生气与五行之气才对。 所以我本来是想通过蛊虫,追溯到阴气的来源,只要是阴气深重之处,便都有可能是他的藏身之所。” 刘子昂没想到江河的行动这么迅速,心头一喜: “那你找到了?” “没有。” 江河心下不免有些茫然,大脑思绪亦四下纷飞, “因为这附近有太多阴气弥漫,这就没办法立即分辨那修士到底在何处—— 但如果只是杀一两个凡人,应当无法塑成这般浓重的阴气,所以倘若这阴气是那背棺修士造成的,那如今这修士要么是逃后复返,要么是他当时根本便没有离开。” “他、他他……还在这附近作乱!?” 刘子昂震惊道, “那大哥的意思是……他已经在这段时间里,杀了不少人了?那为什么环湖城的巡查队没有丝毫察觉?” “我又怎么知道?” 江河冷瞥了对方一眼, “所以需要这蝉鸣蛊帮我们。 只要周遭出现了它所不认识的修士,它便会立刻鸣响。 总之,你先带我去那什么房——三五八七?带我过去看看再说。” “工房。” 刘子昂点了点头,率先走在前头, “大哥,你也别嫌这环湖城的房号难记,这主要也是因为这城市本就是受平天舟管辖,自然是平天舟怎么好记,怎么安排。” “有什么说法?” “环湖城只有一条环湖大道,左右两排房舍,这些房舍根据凡人在城中的产业,划分出了士、农、工、商四类四个区域,每间房舍皆有自己的编号。 那背棺的便是在‘工房三五八七号’附近逃逸的,而工房又与士房一般在靠湖一侧,所以我们只要看右侧这一排的编号即可寻见。” 刘子昂一边带着路,一边与江河一同细数途经的房屋编号。 环湖城是由平天舟修士打造,致使每间房屋几乎没有不同之处,但靠湖的工房之外,还有一个临湖的小院,院中有一条延伸到湖中的石桥,应是为了方便平天舟装卸货物而制成。 没过多久,两人便瞧见了远处一间还亮着灯的工房,那时四周唯一一间还渗透灯光的工房,在沉寂的夜色下显得极为显眼。 刘子昂盘算着那间房舍的编号,轻声道: “大哥,那就是三五八七号工房了。 估计是夜里出了事,到现在也还没睡下,才亮着灯呢。” 江河微微眯起了眼,心中却有些奇怪。 一直缄默的青玄子,更是直接在他脑海之中,将他的心声说了出来: “这城里的凡人睡得都还挺死啊,方才修士斗法肯定动静不小,这些人竟还能睡得这么安稳,当真是叫人羡慕啊。” 刘子昂更是打起了寒颤: “大哥……是我的错觉么,为啥我觉得这附近有点冷啊。” 江河皆未回话,待两人的声音散在耳边,隐约间,他似乎听见了女人的啼哭声。 那背棺修士大抵是在一个时辰前发难,时间相隔不算久远,家中的顶梁柱徒突遇灾祸,房中妇人悲愤欲绝也是情理之中。 但江河环视四周,并未察觉到太多斗法的痕迹,更无从追溯那背棺修士的所在。 可周遭阴气满盈,更让他脊背深感发寒。 这很不对劲。 他只自顾自地向那三五八七号工房走近。 突然—— “吱吱!” 一道微弱的蝉鸣忽而响起! 刘子昂本被蝉鸣吓了一跳,但忽然想起蝉鸣蛊的作用,霎时转头看向江河。 两人对视一眼,一路向着三五八七号工房小跑而去。 随着他们距离那工房愈来愈近,攀附在江河肩头的蝉鸣蛊,发出的叫声也愈发嘹亮。 甚至在抵达三五八七号工房之时,那叫声抵达了最高峰! 刘子昂怔怔地看向那透出灯火的工房,惊骇道: “那、那个修士——他还没走!?” 江河环顾四周,蝉鸣还在耳边聒噪,却并未见到什么黑袍背棺的修士。 而工房之中,隐约传来的妇人啼哭却忽然终止,像是听到了外面忽然激起的蝉鸣,摸不清状况,反倒不敢随意出声了。 不过,江河觉得那背棺修士的反应相当奇怪。 若是那背棺修士正在附近,听见了这蝉鸣声越发嘹亮,应当能够反应过来有人接近,故而要尽量远离才对。 可如今蝉鸣仍在嘹亮聒噪,证明着此人非但没有离去,反倒还在原地暗中窥伺着。 他究竟是听不到这嘹亮的蝉鸣,还是故意停留? 江河不太确定。 第373章 在哪 可只凭猜测是无法得出结论的,江河思索片刻,心下一动,对刘子昂道: “你拿着这蛊虫,想办法去瞧瞧屋内的情况。” “我去!?” 刘子昂一愣, “那人可能就在里面,大哥你让我去,是要让我去送死啊?” “我会敛息在门外蹲伏,以防此人在屋外窥伺。你若是在里面遇到什么事了,时刻喊我便是。” “这——” “别废话。” 刘子昂显然不想陷入陷阱,但到底实力不济,没有什么话语权,也只得嘟囔道: “那、那大哥,我要是遇到事情了,你可一定要来救我啊。” 江河懒得搭理他。 刘子昂见江河显然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也只得叹息一声 ,从背后竹篓中掏出了一面像是放大镜似的器械。 随后,他将挂在自己右眼前的镜片通过卡扣,卡在了放大镜之上,便要拿那组合了两个镜片的放大镜查探四周。 “这是什么玩意儿?”江河愣愣问道。 刘子昂解释道: “这两个镜片,一个能感应周遭灵气强度,一个能侦破幻术,看清真相。将这两个组合在一起,就能当个简易版本的破隐镜,找出隐身修士的藏身之处,我师傅教我的。” 这小物件虽然比不上江河的眼睛,但于找人而言,也算是个不错的方法。 “没想到你还挺心细的。” 他不由夸赞一句。 刘子昂只是苦笑了一声作为回应,然后不情愿地接过了江河手中的蝉鸣蛊,只身从江河的雾幕之中走出,现出面貌。 随后,他手持“吱吱”作响的蝉鸣蛊,终是敲响了三五八七号工房的房门。 “谁——谁啊?” 房中的妇人早早便听见这突如其来的蝉鸣,先前家中又遭遇了变故,想来正处惶恐之中,故而自屋内传来的询问声都颤巍不已。 蝉鸣蛊要用以确认背棺修士还不曾离开,无法叫停,故而刘子昂只得用比蝉鸣还要嘹亮的喊声道: “我是环湖城巡查队的人!方才这里是不是遇到了一些情况,我来做个回访调查!” 不多时,那本还紧闭的房门便“吱呀”一声兀自打开。 从门缝之中,探出了一个臃肿妇人的面庞。 她的眼眶尚还通红着,想来是听到外面有动静以后,才急忙止住了哭泣。 刘子昂相貌端正,又是少年模样,最受中老妇人的青睐,那妇人见他模样还算面善,心下的惊恐先消去大半,紧接着哽咽问道: “上仙、上仙是打算问些什么?” “夫人先前可是撞见了一个一身黑袍,身负棺木的修士?” 一听到刘子昂提起痛处,妇人的眼眶便又止不住湿润。 她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心情,颤巍点头道: “回上仙,是他,就是他杀了我家汉子! 我亲眼见到他把我家汉子收进了一面旗子里,他杀了我家汉子,还想要杀我和我的孩子!要不是有人听见了这边的动静赶过来,我们母子俩也逃不掉他的手掌!” 妇人到底是个常人,越说便越悲愤,转眼间便涕泗横流。 刘子昂连忙道: “我正是为了追查此事而来,但我通过术法追溯到那个人可能就在附近,怀疑他可能并未离去,说不得就藏在这房子里。 劳烦夫人行个方便,让我进去探查一番。” “在房子里!?” 妇人一听那杀人凶手非但没走,反而还可能在屋子里潜伏,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没站稳便跌倒在地。 刘子昂连忙搀扶住她,道: “总之,让我先探查一番再说吧。” 说罢,刘子昂便自顾自踏进屋中,带上了房门。 有了墙壁的阻隔,那蝉鸣的声音在江河的耳边,也便没那么聒噪了。 趁着刘子昂前去探查的这段功夫,江河也没闲着。 借着敛息之术,他又向着三五八七号不远处的一户民舍摸索而去。 他相当在意周遭这些并排的民舍。 这些工房的主人似是已经休憩安睡,哪怕是嘹亮的蝉鸣声也没能将他们叫醒。 这本没什么。 只是相比三五八七号工房,这周遭工房的阴气,反倒要显得更为浓重,甚至都在徘徊之间,隐隐向着四周扩散。 “嘿,这地方倒真是奇了怪了。” 青玄子的阴笑声适时在江河脑中响起, “碰见过鬼的屋子不见丝毫阴气,没碰见鬼的屋子却尽是阴气。 这环湖城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个鬼地方了?” 青玄子所言不虚,江河也对眼下这情况备感疑惑。 先前三五八七号工房分明才遭遇背棺修士的袭击,而今纵使屋中有妇人嚎啕大哭,也尽是一片生机盎然。 但这周遭的其它工房,理应有一家几口休憩其中,如今却反倒如死一般的诡谲与寂静。 “不见一丝生机……” 待江河用混沌之眼仔细探查一番后,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紧蹙起来, “这些工房里的人,与其说是沉眠,倒不如说是……” “死了。” 青玄子阴笑道, “这周遭阴气如此深重,分明说明了除那户三五八七号的妇人以外,这其它房子里都只剩下了死人的冤魂! 明河啊,你莫不是在毫无所觉中,被人给摆了一道—— 寻常凡人的城市,哪有这般死气沉沉。 这环湖城……分明更像是一座鬼城啊。” “但刘子昂是活人,那些环湖城的修士也都是活人。” 江河无比确信, “甚至连那有仙客栈的老板都是活人。 所以这一切……应当都是那背棺修士的手笔。 也许他在逃遁没多久后,又返回此地,将这周遭的凡人都屠作了冤魂厉鬼?” 青玄子忽然阴笑了起来: “那他为何不在返回的第一时间,就先将那母子杀掉,反倒要等到屠完周遭所有人之后,刻意将那母子留下?” 江河迟疑想道: “难不成是因为他猜想到,事后会有人前来回访那妇女,所以才故意留下她一条性命? 不对、不对。 留下她一条命又能如何呢?提前在这里设好埋伏,从而将过来回访的修士一网打尽? 可这种事情早在他欲要炼祭之初,便已经应该设下才对,没道理等到东窗事发了,还要回来反复横跳…… 不对……有太多矛盾的地方了,我肯定是推断错了什么。” 正待江河被烦乱的思绪与不解缠身之时,却听身后那三五八七号房间的房门已然重新开合,那本被墙壁阻隔的蝉鸣声,也重新变得嘹亮。 刘子昂试着拿手中的法器,探查到隐身的江河,但他左顾右盼之间,也没能寻觅到江河的踪迹,也便四下乱逛起来,小声道: “大哥?大哥?你还在吗?” 看他的样子,显然是没什么收获。 可那蝉鸣声却仍然吱吱作响。 这便说明,背棺修士虽在眼前,却不在屋中么? 可若是不在屋中,却在眼前,那这四下又还有什么可供人藏身的地方么? 就待江河琢磨之际,却见刘子昂脚下的青石地板,忽然迸裂出些许的裂缝! 第374章 铁骨铜身 “什么东西!?” 刘子昂眼见有什么东西,惊呼一声,便要从脚下地板悍然拔出,登时一跳,便要向着身侧扑去。 但他已然反应不及,脚下裂土当中突然钻出一只纤细而发白的手掌,牢牢攥住了他的脚腕。 感受到脚踝那巨大的握力,刘子昂心神一慌,忙不迭大喊起来: “大哥、大哥!” 他的喊声已足够响亮,但也唯有他身后三五八七号工房的妇人听见,慌乱之际打开了房门: “上仙,您——” “回去!别出来!” 刘子昂念及险境,深知这不是凡人能够解决的麻烦,连忙喝退妇人。 那妇人眼见刘子昂遇到了麻烦,又在惊慌之际闭上了房门。 而刘子昂不知江河在不在周边,但总归是未能得到回应,慌张之下便想要从背后的竹篓里翻出什么来。 但那紧握他脚踝的苍白素手,已然不愿给他留下太多机会,那双手将刘子昂用力向下一拽,竟是硬生让刘子昂整个陷入了土里。 刘子昂将手肘架在土地之上,与脚下的生生拽力相互拉扯,情急之下不由嚎啕求助: “大哥!救命啊大哥!我要是死在这了,可就没人给你送信了啊!” 就待此时,江河终于出手,他显露身形,手中抓握着一柄朴素长剑,但细瞧之下便足以发现,长剑之上,正附着一只乌黑的蛊虫。 却见他双手骤然发力,手中长剑便向着他双眼所追溯到的,来自于地下的灵机轰然砸去。 那正是刘子昂的身下。 “轰——” 这一剑硬生插入青石大道之中,这石地并非上等灵石用料,江河附着大力蛊的一剑出手,本就削铁如泥,手感还显丝滑温润。 但那剑刃贯地不久,江河便觉手中长剑像是撞上了什么铁板,在土地之中暴出了一声沉闷的炸响,颤起一瞬震荡。 这冲击分明是在刘子昂的身下爆发,刘子昂嚎啕一声,只觉自己的裤子都在这一瞬开裂。 不等他有所不满,两人脚下的土地便轰然炸开,一股力道袭来,将他们二人纷纷震得倒飞出去。 江河在半空周转两周,安然落地,不顾摔在地上滚了好些圈的刘子昂,举剑再上。 因由大地突然的震颤,夹杂起碎石向四下纷飞,待激荡的烟尘隐约散去,江河分明能够看见一抹娇俏的轮廓。 “是个女人?” 江河不假思索,却刻意留手,并未激发蕴养剑气,只单以大力蛊附着的力道直捣黄龙。 但那轮廓丝毫不躲,甚至要与江河硬碰硬般暴起,却听“铿锵”一声,夜色下惊起了细簌的星火,便如铁器相撞的刺耳鸣声乍响一瞬。 江河身形被迫一顿,只觉自己刺上了钢板。 他欲要抽身,但那娇俏的轮廓已然伸出双手,攥住了江河的剑刃,不给他丝毫抽身的机会。 那人力道远超附着大力蛊的江河,江河用尽全力竟也无法挣脱那人桎梏,便借力扯身,在一瞬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就在此时,大力蛊纵身一跃,跳向了江河紧随抬起的左腿,促使这一脚甚至带动阵阵风浪,生生蹬上了眼前女子的面门。 “大哥威武!” 刘子昂的裤子果真已在方才的震荡中破了大半,如今已然躲在了三五八七号工房院外的草丛里作为遮挡,探出半个身子,为江河加油打气。 这一脚力道远超刘子昂过去所见,虽说比不上他过去在平天舟看到的那些制式傀儡的力量,但若说踹碎身旁的工房,想来不是什么问题。 但只见江河硬生踹上了眼前之人的面门,又如撞上了钢板一般,暴出“砰”的一声闷响,非但没能对那女子造成什么伤害,反倒震麻了自己的左腿。 而那女子双手持握剑刃,竟是要作势发力,以剑刃作柄,剑柄作刃,反扫江河。 江河深知自己平衡已失,若是被这大力女子扫到,怕不是又要倒飞而去,便连忙将长剑脱手,强忍左腿酥麻用力一蹬,迅速向身后翻身而去。 那女子眼见江河要退,指尖夹剑,轻松一弹,那长剑便化作一道凛冽银光向江河奔去。 江河自知在空中已然躲闪不及,忙不迭动用心念,驱使袖中两只蛊虫飞出,一只落在袭来飞剑的正前,闪烁一道乳白的灵光,挡下了飞剑的冲击。 另一只乳白小虫则跳跃向那女子的头顶,许是因为其太过幼小,在弥散的烟尘与迷蒙的夜色下并不显眼,致使它很轻松的便飞上颅顶。 江河见机拍掌,一道湛蓝的电光“滋滋”迸发,紧接着便是一声彻响惊雷直冲云霄,甚至将漆黑的夜色都激起了一瞬光明。 “轰隆!!” 这毫无征兆的雷声,彻底惊扰了周遭本该安眠的凡人。 一里之外,有零星几家民户在雷声渐息之时点亮房中明灯,隐约有人探头出来瞧瞧外面的境况,惶恐之中却也不曾发现江河这边的境况。 几个等候在一里之外的环湖城修士便暂且安抚民心,让凡人稍安勿躁。 而江河这边,降雷蛊激起的惊雷显然是起到了相当程度的作用,只在雷光落在那女子身上的一刻,那女子便彻底麻痹,动弹不得。 江河本还纳闷,那女子本是铁骨铜身,降雷蛊不应对其造成如此之大的影响才是。 但一直观战的刘子昂,显然是猜出了什么: “大哥!继续用雷劈她啊!那是具炼化过的僵尸,不怕刀枪棍棒,就怕正道雷火!” 江河听罢,又欲拍掌降雷,可鼻息之间忽然涌上的一股腐臭,彻底扰乱了他的心神。 他只觉胃里一阵翻涌,眼前紧跟着便是一阵恍惚,眯眼之际,却见自己的手腕已经浮上了一抹乌青,紧跟着便有脓肿的风团迸现,使得手臂变得瘙痒难耐。 这感觉他可再熟悉不过。 “尸毒?” 江河的四肢渐渐乏力起来,这让他不由回忆起先前环湖城修士的叙述,立即意识到,自己是受到了尸气的侵蚀。 可这尸毒又是何时—— 江河抬眼注目,这才堪堪发现,那本就笼罩着娇俏轮廓的迷雾,竟是至今都还未散去! 第375章 已经死了 他立即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当时长剑与那僵尸皮肉相撞,尸身旱地拔葱之间引得碎屑迸发,震荡起一片烟尘。 恰逢此时,已然有人趁着大好时机,将尸毒混作了迷雾,充作弥散的灰烟。 他方才与那僵尸近身相斗,反倒是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而那背棺修士…… 兴许还在地下! 想到这般,江河连忙掐诀,那原本跌落在地上的飞剑,便如同受到了感召,只在晃荡片刻后忽而浮起。 而江河则趁着尚有余力之时,踏上飞剑,任其抄起自己一瞬腾挪半空。 就在这时,他脚下的土地轰然开裂,便见一面灰黑旗帜从中裂土钻出,有浓重的阴气缭绕在旗帜之上,一时间,竟是在江河的耳边哀唱出声声悲鸣。 江河依稀能分辨出那是冤魂的悲号,定睛瞧去,却见那旗帜上弥漫的阴气已然化作了漆黑的雾,在那雾中仿若有无数迥然不同的手掌接连攀附,像是一个个向上攀爬的阴魂。 它们彼此勾连,就要凭空攀附到悬浮在半空的飞剑之上,江河只得甩出三只赤红的蛊虫,任其吞吐出汹涌的蛊火,燃上那逸散迷雾的手掌。 但待降雷蛊所造成麻痹已在江河分心之时解去,那娇俏的轮廓一跃而起,冲出了弥散开来的尸毒,向着半空的江河冲撞而去。 江河深知这活僵钢筋铁骨,寻常剑刃无法斩破她的身躯,但他又不愿动用剑气,以免被人察觉出端倪。 毕竟脚下飞剑,尚可用会飞的蛊虫来搪塞过去,但斩风剑气却是实打实能被人注意到的。1 一瞬犹豫之间,那活僵已然抵达身前,蓄力的右拳硬生砸在庇佑江河的灵光之上,暴响之际,竟是连那乳白护罩都应声击碎。 但江河已然有了决断,在被轰飞的一瞬,浑身大力蛊攀附右臂,在半空抡出弯月,先是掠过了那阻挡阴魂的蛊火。 又在长剑穿梭蛊火之际,动用了这剑中多年蕴养的剑气—— 那剑气附着着赤红的蛊火,在半空蜿起一道呼啸的流火,流火遮掩了扫出的剑气,漫向了没有任何着力之处的活僵。 或许是那活僵,亦或是她的主人坚信着自己那固若金汤的铁皮,只在半空中以双臂作为抵挡。 可那剑气只在与其相接的一瞬,便割开了她的皮肉,顶着她的娇躯,便要向后倒飞而去。 汹涌的蛊火灼烧起她皮下无血的肌肉,想将她的皮肉也灼成焦炭,这让裹挟的剑气切割起来更为轻松。 眼见那剑气势不可挡,一直观战的刘子昂心中大定: “大哥莫怕!小弟这就前来助你!” 也不知是想邀功还是怎地,见江河在半空因尸毒而乏力,失去了平衡,就要跌在地上。 刘子昂连忙从身后的竹篓掏出个巴掌大小的圆形器械来,也顾不得已经四分五裂的裤子,比划着尺度,着急忙慌地跑到江河的落点处,扳动了器械的机关。 他说完,便扳动了器械的开关,却听那小球之中仿若有齿轮转动,小球忽然开裂,只在顷刻间便摆弄成了个风扇的模样,架在了他的脚下。 那小小风扇打开的一瞬,便沙沙转动起来,落在地上之时,转速更是抵达了巅峰。 却听“嗡嗡”之声愈发急促,那小小风扇竟是以高速转出了一阵旋风,就在江河要跌落在地的时候,托住了江河的身子! 江河没想到,这刘子昂竟真还发挥了些作用。 虽然有灵光在身,哪怕是跌落在地,也不会对他造成多大伤害。 但真要说这风扇没丁点用处,倒也言过其实。 江河借着旋风站起身子,身体还感虚弱,不免有些晃荡。 抬眼之际,却见那道流火剑气已然因灵气耗尽,而散在了天空,而那斩飞出去的少女,已然被一不知从哪里钻出的黑袍修士救下,揽在了怀里。 那修士眼见自己的战力被这一剑削去了大半,惊疑的打量了江河一眼,愣是没想通为何自己的尸傀怎么突然就如此不堪一击。 但他却终于开口冷然道: “道友并非这环湖城修士,为何要多管闲事。” 那背棺修士与江河也有过一面之缘,如今看清了江河的样貌,自然明白江河的身份。 但显然是江河的出面,给他造成了莫大的压力。 忌惮之下,他也不敢再平添冲突,想着要息事宁人。 江河理所当然道: “为钱。” 这回答并不让那修士意外: “他们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 “五百白琼玉。” “……” 那修士顷刻闭嘴。 显然是没想到自己竟值这么多钱。 半晌,他忽然道: “能否赊账?” 江河没想到这修士当真还和自己商量起来了。 但他断然拒绝: “虽然我这人也算唯利是图,但也有些底线。既是答应过的事,就不会反悔。” 那修士还以为是价钱没谈妥,但再打下去损失或许会更多,只道: “我虽拿不出千枚白琼玉,但可额外追加百枚白琼玉,作为买路钱。 道友不必担心我事后不认账,我是乱葬岗亲传弟子,第七十七代赶尸人刘长皓。 我可将我门中信物当作抵押,日后有时间,道友自可来我乱葬岗将琼玉取走。” 江河皱了皱眉,没想到还真让青玄子猜中了。 眼前这人竟真是乱葬岗弟子。 但他只是抬了抬手中的长剑笑道: “道友莫不是将我当作什么都不懂的散修了,这话我可信不得。 乱葬岗贵为三山五宗之一,竟还要在环湖城的地盘滥杀无辜来修行么? 道友这般作为,可不像个乱葬岗修士,倒像是想栽赃陷害于乱葬岗才对。” 那刘长皓冷声道: “我既出身乱葬岗,又岂会不知这般修行是会招来天庭天谴的。” 刘子昂皱眉喊道: “可别说瞎话不打草稿啊你,可还有人活着呢!谁不知道你是想回来杀人灭口?” 刘长皓听到他这般喊道,这才有所恍然: “你们莫不是以为,眼下的这一切,都是我之所为?” 刘子昂道:“你杀人炼魂的举止都不避讳人的,人赃并获,你还想狡辩不成?” 却见那黑袍修士这才叹了口气,没搭理提着那四分五裂的裤子的刘子昂,看向江河道: “所以说,我如果要做这等人神共愤之事,会如此明目张胆么?” 江河也知这其中有些疑点,但他始终想不通缘由。 如今见另有隐情,倒也提起了些许兴趣: “所以说,你没有杀人?” 刘长皓见江河是个聪明人,便也点了点头,道: “就算我手段通天,也没办法杀一个死人。” 刘子昂一怔: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在我来到这环湖城炼魂之前,这些凡人,就已经死去了。” —— 明天四月一,照常一个月请一天假,休息一下(不是愚人节糊弄你们呢) 第376章 摆了一道 “炼魂?” 刘子昂听乐了, “你难道不觉得你是在自相矛盾吗?自己都说是在‘炼魂’了,你那腌臜想法难道不是昭然若揭么? 狡辩也要找个好些的借口!我们都是修士,你当我们看不出来活人死人么? 那妇人分明还好好地活着!” “她的确还活着。” 刘长皓并不否认, “但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周遭的这片邻居,早在我赶来之前,就已经成了惘鬼。” 这还是江河头一次听说的名词: “惘鬼?” “便是指突遭劫难,连自己都不知自己已经死去的阴魂。” 刘长皓解释道, “或是在睡梦中死去,或是在专注时死去,因为死亡来地太过突然,所以就连惘鬼们自己也不曾察觉到死去的事实。 届时他们的魂魄仍会寄宿在尸身之中,重复着生前他们所专注的事情。 许是先前这片民舍徒遭劫难,太多无辜凡人在一瞬之间被夺了性命,致使此地阴气横生,惘鬼肆行。 惘鬼虽一般无甚害处,但其滋生的阴气会使人短命,阴气浓重之时,难免使惘鬼化作厉鬼。 我非但没有滥杀无辜,还是在救那个女人,更是在救环湖城里的其它生人。” 江河不置可否道: “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辞而已。” “我单收了那女人丈夫的魂魄,这周遭的其它惘鬼,都还未来得及去收服。 道友若是不信,自可去内中分辨。” 刘子昂仍是不信: “那你方才说漏嘴的‘炼魂’又是什么意思?” “笨也要有个程度。” 许是因为本就不爱讲话,但刘子昂的问题又实在太过繁琐,那人显然是对刘子昂没了耐心, “这周遭一带本就是尽是惘鬼,我本就是要将他们铲除,如今将他们的魂魄炼化,充作自己的修为,又有何冲突可言。” 刘子昂觉得那人说地好像相当合理,但心中的第一印象已然相当差劲,如今刘长皓说什么,他都觉得是在狡辩。 故而当一个问题得到出乎意料的解答时,他又不得不抛出另一个问题来: “那既是在做善事,大可与巡查修士解释一番,何必还要大打出手?” 刘长皓冷笑一声,道: “你又怎知我没与他们解释?” “什么?” “在意识到此地已由惘鬼侵占的第一时间,我便已经告知于那些环湖城的修士。 我已将我赶尸人的身份告知他们,但他们充耳不闻,只觉我多管闲事,随意将我打发了去。” “你将你的身份告诉了他们?” 江河抓住了字眼,不免皱眉。 “不错。” 江河总算是明白了: “怪不得他们不惜出价五百白琼玉,也要招来外人替他们料理此事……” 刘子昂见江河有所恍然,不由愣愣问道: “大哥,啥意思?” “乱葬岗身为三山五宗之一,单就体量而言远非平天舟能够比拟,更别说他在乱葬岗的地位还不俗。 那些环湖城的修士之所以高价悬赏他,无非是想让个外人替他们解决此事。如此一来,若是东窗事发,被乱葬岗追究,也好有个推卸责任的顶罪羊。” 刘子昂瞪大了眼睛,这才想通这层关系: “怪不得!事后仔细想想,这五百白琼玉对一个人九境修士而言,当真是天价!” 到底是倒买倒卖的好手,脑袋定是灵光活泛的,不过先前因为被五百白琼玉的天价蒙住了双眼,一时被金钱冲昏了头脑,致使刘子昂始终不曾察觉异样—— 当然,他也忘了,这五百白琼玉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而江河倘若一开始还有所怀疑,刘长皓这‘乱葬岗弟子’的身份。 如今想通过后,便是已然相信了大半。 青玄子的阴笑又附在了他的耳畔: “明河,你这是被人摆了一道啊。” “意料之中。” 江河在心中静默回答。 “嘴硬?” 江河冷笑一声: “你当我为何要收他定金?” 江河也并非全知,那环湖城修士有意隐瞒,致使江河得到的信息并不充分,不可能意料到这其中的事情有多么复杂。 但这五百白琼玉的天价,也足以引起他的怀疑—— 这近乎能让他购置一件品质不俗的地境法宝。 可毕竟是天价,任其从手中溜走无异于因噎废食。 更何况他虽外显人九境修为,实则已破至地境,只待灵气充裕,时机成熟,重归地境不过迟早的事情。 如此一来,若是牵扯上什么繁复的因果,他也可立即从中抽身。 所以他才在起先谈价之时,先收二百五十白的定金,不论如何也不会太亏。 刘长皓见江河像是个讲道理的人,心下也便盘算起来,继而道: “非但如此,在我离去之后,他们还要派人跟在我的身后,我正要铲除惘鬼,他们便想要从我背后擒住。 若非我提早防范,设下了埋伏,谁又知晓他们要为我安插怎样的罪名。” 他与那领头的说辞判若两样,但相比环湖城的修士,江河更愿相信眼前这三山五宗的弟子: “依你所言,他们可能一早便知晓此事?” 否则也不会在刘长皓离去之后,再行派人跟踪。 “不然又何故拦我。” 刘长皓冷笑一声,道, “我见道友亦是讲究道义之人,还望道友明白我是在行善事,莫要再妨碍我才是。” “不急。” 江河摇了摇头, “待我仔细验证一番才是。” 虽说江河本就觉得这环湖城有些诡谲,有了刘长皓的说辞,先前的诸多疑惑也便得到了解答—— 譬如以刘长皓三山五宗弟子的身份,怎会做出这般招来天谴的恶劣行径。 譬如以他的手段,分明可以在碰面的一瞬间,就将凡人彻底抹杀,又怎可能让妇人求救呼喊。 譬如他明明已经逃走,又为何还要留在这聚阴之地,守株待兔…… 但纵使多么合理,江河心中自是有一杆自己的秤。 偏向归偏向,但也不会随意定夺。 “道友大可自行去瞧。” 刘长皓没有跟随的意思,反倒是抱着怀中的少女,不住的哀叹起来。 江河不可能放他一个人在此地逗留,以免这行走的五百白琼玉不翼而飞。 他只是走到刘长皓的跟前,道: “你跟我一起。” 刘长皓知道江河信不过自己,也便叹了口气,道: “那道友还请稍等片刻,待我先为我家姑娘治番伤势再说。” 第377章 我骗他的 “你家姑娘?” 刘子昂听到刘长皓的说辞,不由将打量的目光落在了她怀中的少女上,心下唯有一阵恶寒。 虽说刘长皓怀中的姑娘的确娇俏可人—— 一身古朴厚重的官袍遮掩住了她玲珑的身躯,开衩的长裙下藏有一双修长玉腿,圆月似的双眸搭在姣好的容颜上,衬得她扎起的双马尾更加可人灵动。 坦白讲,刘子昂是很喜欢这般可爱模样的姑娘的。 只可惜那毫无血色的苍白,破坏了她那本该灵动的美感。 晦暗的双眸映射不出半分光泽,整张僵硬的面庞也察觉不到一丝神情。 哪怕刘长皓将她打理地再怎么精致,她也仍然是具惨白的尸身。 恶寒之下,他不禁抖了三抖: “师父说你们这些鬼修都是一群怪人……我如今算是真正明白了。” 刘长皓懒得搭理刘子昂,只从自己的袖间掏出一个小罐子,从中抹出一些浑浊的稠液来,涂抹在少女残破的腰间—— 虽说伤口上并无血迹,但那焦灼的痕迹赫然在目,他甚至能从断痕之处瞧出微弱的火光。 刘子昂这才注意到,江河方才那一剑,险些将这整具铁骨不坏的尸傀都拦腰斩断。 而在刘长皓的涂抹之下,那焦灼的皮肉仿若兀自脱落,从那皮肉之间又长出了同样惨白的新芽,不多时,那被险些斩断的腰身竟又如白玉光滑。 刘子昂眼前一亮,从中发现了商机: “这是什么玩意儿,怎能让伤口愈合的如此之快?” 刘长皓只是冷冷瞥去一眼: “尸油。” “呕——” 刘子昂想象到一些不明所以的画面,登时扭头便要吐出来。 刘长皓没理会对方反应,只从袖间又摸出一张黄纸符箓,贴在了少女的额头上,待其被一抹灵机包裹,又将她整个身躯安置在了背后的木棺中,重新将她背起。 江河对刘长皓的手段也十分好奇,但两人萍水相逢,有些事情也不好过问,便指了指一旁一处阴气深重的屋舍,道: “照你的意思,那里也有惘鬼,是么?” 刘长皓点了点头,却是率先迈步走向江河所指的工房,道: “不错。” 江河一并跟上,刘子昂见两人都已动身,自是不好驻足留守。 待三人来到工房门前,看清其‘三五八八’的编号之后,刘长皓已然翻身入院。 门未锁,他轻而易举地开门入室,便好似遁入浓密漆黑中。 刘子昂生怕他悄然溜走,连忙从竹篓里翻出个镶嵌玉石的头盔戴上,不多时,那玉石便射出一束明黄灯光,照亮工房一角。 江河借着灯光与刘长皓一并走进其中,踏入了阴气最为深重的房间里。 那房间正中有个偌大的装置,如玄铁打造,其中迸发齿轮整合的声响,在江河看来好似个偌大的机床。 那机床齿轮仍在滚动,借着刘子昂的灯光,他能瞧见机床的侧处,有张宽大的桌子,自机床滚落下的一些小型齿轮便落到桌上,再由那桌前的男人收拢装填起来。 动作并不拖泥带水,是个熟手,也不像是什么孤魂野鬼。 哪怕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在一片漆黑之中做到这些的。 待到刘子昂的光直直打在那男子的身上,那男子便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堪堪察觉到几人的到来,也终于停下了手: “你——你们是!?” 刘子昂没想到对方竟还能开口说话,仿若与常人无异,当下惊骇地缩在后头。 江河也多有惊异,但他此前已见到过太多能口吐人言的魂魄,如今亦是能通过双眼瞧见,他身上尽是阴沉的死气: “这就是惘鬼么。” “不错。” 刘长皓道, “或许是因逝者太多,致使阴气横生,导致了这些魂魄在死后反而保全了些许意识。” 刘子昂嘟囔了一句:“看起来不像是有害的样子,甚至根本不像个死人……” “生便是生,死便是死。” 刘长皓道, “他们的存在便已将生气扭转为死气,与活人而言与毒药无异。” 那男子眼见几人自顾自地说着话,也不搭理自己,心下不由有些懊恼: “你们为何擅自闯入我的家里?快走,再不走我就要喊人来了!” 刘长皓看着越发恼怒的男子,只道: “你已经死了。” “你这人在说什么胡话!?快滚,再不滚我就——” 刘长皓充耳不闻,只继续道: “你已经死了。” “我这不还好生生的坐在这,我怎么可能死了?你这人莫要危言耸听,我——” “你已经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死!?我为什么会死,我怎么已经死了!?” “……” 刘子昂眼看那背棺修士,只重复着同一句话,便要让那个惘鬼心神崩溃,当即不由一愣: “他……他就这么信了?” “因为事实就是事实。” 刘长皓平静道, “他们不认为自己已经死去,是因为没有外人来点破迷障。 但事实就是事实,人无法扭转事实,现实也不会因为你的不认同而发生丝毫改变。 待点破迷障之后,他们的肉身会告诉他真相,死前的记忆会告诉他过去,他们自然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 话音刚落,三人只听“咣当”一声,原本还端坐的男子赫然摔倒在地。 不多时,一抹幽魂自那男子的肉身之上升腾而起,一脸迷茫地看着神色各异的三人: “我……我真的,已经死了?” “没错。” 刘长皓平淡点头。 “我是怎么死的?”那人迷茫道。 “一场意外,很多人都和你一样在毫无察觉中死去。你的时间不多了,可还有什么遗愿么?” 刘长皓的语气很平静,江河听不出刘长皓是知晓些事实,还是单纯在糊弄对方。 那男子忽而一怔,紧接着惊恐道: “不多了——我、我想知道我的爹娘呢、妻儿呢!?他们、他们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活下来?” “他们还算幸运,这里的修士及时赶到,救下了他们,让他们幸免于难。” “真的么!?那、那真是太好了……” 那男子并未想着验证,只是如放下心中重负般吐了口浊气。 “您、您是来带我走的么?” “是的。” “转世投胎?” “是的。” “那您可否开恩,让我再见他们最后一面?” “阴阳两隔,你越是靠近他们,为他们带来的祸患也便越深重。” “我明白了……” 那男子叹了口气,想来是还有些遗憾。 刘长皓便道: “听说那些修士贴补了你死去后所带来的损失,他们会过得很幸福,你大可安心。 我会引你转世投胎,帮你去往来生,你们若是有缘,或许终有冥冥相见的机会。” “原来如此……那,那便劳烦上仙了。” 刘长皓只轻轻点头,手中不知从哪里掏出个葫芦,轻松将那男子收入了葫芦之中。 一切事了,刘子昂才若有所思道: “你、你认识他?” 刘长皓摇了摇头: “不认识。” 刘子昂赫然一惊: “不认识你怎么说地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好像亲身经历似的?” 刘长皓只觉刘子昂脑子不太好使。 但他仍是淡然道: “因为那是我骗他的,你看不出来么。” 第378章 炼魂 “我当然知道你是骗他的,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骗他!?” “不然告诉他什么?” 刘长皓冷笑一声,他的声音一向低沉,略有沙哑,显得这声嗤笑的讽刺意味更为深重, “告诉他的双亲、妻儿都跟他一起死在了当日,让他心怀悲愤,死也不得善终么。 告诉他一生都难有闲暇,直到临死之前还在卖力工作,却不曾想死活都不被他人所在意么。 告诉他我根本不是要引他转世投胎,不过是想炼化他的魂魄,吸取他的阴气,填补我的修为么。 告诉他这些,除了让他在阴气之下变作厉鬼,祸乱人世之外,还有什么其它意义。” “可……可……” 刘子昂深知对方说的不错,但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可直到死都要被人瞒骗,这也实在是太……太可怜了。” 江河忽而道: “若是谎言能让人心安,真相或许也没有那么重要。” 刘长皓点了点头: “道友是明白的。” 江河问: “所以……将人死后的魂魄装入葫芦里,这就是你所说的‘炼魂’?” 刘长皓见江河有所好奇,心中盘算着是否要将他的行程简单叙述一番。 但想到毕竟要取信于人,他终究是点了点头: “这是养阴壶,是我辈修士修行所必须的法宝。我们一般用它来吸收精纯的阴气,以供我们修行。” “阴气还有精纯与否一说?” “阴气是人们死后,借由生气转化而来。 但人之将死,心中总会有万般杂念、思绪——或不甘、或恐惧、或喜悦、或悲愤…… 这种思绪会随着阴气一同承载在人们死后的魂魄之中,倘若直接吸收,不免会被这些情绪所扭转的灵气所影响。 届时我辈修士的灵台,亦会被复杂的灵气影响,轻则心态不定,修行滞步,重则走火入魔,化作精神分裂的邪魔。” 江河好像有些明白了: “所以,“炼魂”实际上是炼去魂魄之中那些复杂的灵气——也便是消除人们死后的遗憾,让其化作更为精纯的阴气? 就如你方才所做的一般?” “正是如此。” 刘长皓认可道, “过去,我辈鬼修时常被浑浊的阴气影响,使得性情大变,时常被外界修士所误解。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哪怕是鬼修也变得正统、正规,虽然还有些阴晴不定的邪修苟延残喘,但大抵都是走地我这般路子。 这也便是我辈修士终要离开乱葬岗,游历世间、行走红尘的原因。 不为凡间逝者消去遗憾,让他们解脱,我们便得不到精纯的阴气以作修行。” “原来如此,所以你是知晓了此地徒遭大难,这才赶来此地炼魂的么?” “有所猜测,但并不知晓。” 刘长皓叹了口气, “在我游历之时,我师父忽传讯而来,与我说南川或有莫大祸患作祟,让我即刻归岗。我正在东海游历,自是要来平天舟坐流云舸返回乱葬岗。 但不曾想路途之中遇见了不少阴魂,耽误了些许行程,临近平天舟时,恰逢遇到一个四处徘徊的魂魄。 问及过后,才知晓他本是环湖城人士,离家十年,欲要归乡之际却死在了路上,便想让我带他回到环湖城——” 刘长皓说着,又看向了刘子昂, “这也便是我先前问你民舍在何处的原因。” 刘子昂怔了怔,问道: “所以你遇到的那个阴魂,住在三五八七号工房?” “不,没那么巧。那人住在农房,家人尚还健在,我带他看了他家人的最后一眼后,了却了他心中的遗憾,便将他的阴魂装入了葫中。 至于三五八七号工房…… 我在踏入环湖城的第一时间,便察觉了这处地带阴气深重,赶来之时,发现那是唯一一个还有活人的屋舍。 我欲要先带那妇人暂且离开这里,毕竟生活在这阴气深重处,迟早会早衰而亡。 当我赶到时,发现那工房之中的一家老小,如这间屋舍中的男人一般早早便化作惘鬼,便与那妇人说明了情况。” 刘子昂皱了皱眉: “你说谎,我一早便问过那妇人了,她明明就说你杀了她的丈夫,还要杀她的儿子。” “那你可曾见过她的孩子?” “这……” 刘子昂回想着进入三五八七号工房,试图搜寻刘长皓踪迹时的景况,当即沉默了。 “她的丈夫已经化作了惘鬼,腹中的孩子也早夭化作了鬼胎,再过不了多久,那鬼胎便会吸食此方阴气,借生母之躯诞生,到时又是一桩莫大的祸患。” “那你要好生跟人家说啊,至少也该循循善诱一下。人家毕竟是这里唯一的活人了,你直接跟她说和你朝夕相处的丈夫早已经死了,现在我还要杀你腹里的孩子,我要是她我也会很过激啊……” 刘子昂的声音越发细软,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说地越多,便越是站不住脚。 说到底,一个本就要铲除阴鬼的修士,既本就是要造福众生,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凡人又能如何? 刘长皓大可不顾那妇人的意愿直接动手。 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嘴硬是不行了。 想罢,刘子昂弱弱道: “你要是措辞委婉点,不也没那么多祸事吗,何故还招来环湖城修士的忌惮” 刘长皓平静以对: “你当那妇人就真的什么都不知晓么?” “什么意思?” “哪怕惘鬼再怎么对自己的生死不知情,他们行为的怪异之处,也终有一天会被活人察觉,更别提是朝夕相处的枕边人。 那妇人又不是痴傻之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她周遭的变化。 她只是不愿相信,不愿承认,才固步自封,过着诡谲而始终如一的生活,不愿从虚假的幻想中挣脱出来,兀自沉沦。 所以我点破了她的幻想,招来了她的哭喊,恰逢身后有环湖城的修士盯梢,想以此为由将我缉拿,这才成了现在这副境况。” “这……” 刘子昂彻底没话说了。 倘若刘长皓所言不虚,那他还真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 相反,他的所作所为,不论是否关乎修为、私心,最终也都让这环湖城的活人能正常生活下去。 刘长皓没再理会刘子昂,只是转而看向江河: “所以,道友既是知晓了一切缘由,若是还心存道义,便不要再行阻碍于我。” 江河琢磨了片刻,终是摇了摇头: “可我的确挺缺钱的。” 刘长皓见江河如此不识好歹,那阴翳的眉头不由一皱。 但他还未说什么,却听江河又道: “但既摆了我一道,替他们继续办事又有点不甘心。 看来得想个办法,好好敲诈一下他们了。” 第379章 指标 “敲诈……道友想怎么敲诈那些人?” “他们既是忌惮你的身份,执意要拉一个外人来替他们背锅,想来就算把你抓住,也未必会对你做些什么。 倒不如让我把你先抓住,领了赏钱。 你行的既是正道之事,那自然是他们心中有鬼,也便更不惧怕他们对你做些什么。” 江河眯眼笑了笑。 “若是我不愿呢。” “我不想与道友、乱葬岗交恶,所以我只是请求道友帮我这个小忙。 我们平等交换,往后道友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也算是礼尚往来。” 乱葬岗可是三山五宗之一,其底蕴远超平天舟,更遑论环湖城这小小的凡人城镇。 江河名义上说是‘交换’,但这般反而是在有意交好,不论后面刘长皓究竟需不需要他的帮助,这个善缘也总归是结下的,横竖他都不会亏。 “……” 刘长皓沉默半晌,才道, “我也并不想与道友做无谓的争执,道友所言不虚,平天舟的法,管不到我乱葬岗的头上,也便更不必提一帮平天舟的外姓弟子—— 待我处理完这片地带的阴气,自会和道友一并回去。 我反倒要质问他们一番,为何要任这惘鬼在城中游荡,霍乱生人。” 刘长皓念及江河实力,不愿与江河过多缠斗,否则损伤自身修为反倒舍本逐末。 他既是乱葬岗亲传弟子一脉,别说是环湖城,就算是平天舟都要对他和声和气,况且他本就是在行正道之事,倒也不用担心生命安危。 但江河却摇了摇头: “这些惘鬼显然于他们有用,若是处理完这片阴气再去质问,便等同丢失了证据,那也实在太迟了。 倒不如你先跟我走,演一出戏,待事后质问清楚了,我再放你离开。” 刘长皓一听,也觉有理,便点头应声: “也好。” 但刘子昂却道: “大哥,你要是想着把人抓住,再设计放他走,肯定是行不通的……待你把人带回去后,不论什么原因,他们肯定会先用法器将他束缚住。 他们的枷锁上有从万仙山购置来的禁锢阵法,一旦佩戴上后,半分修为都没办法施展,你若不出手,他是肯定没办法脱困的。” 刘长皓自是不愿被人随意拿捏,又抬眸看向江河。 但江河早先便见过那束缚人的枷锁,如今既是提出想法,便是有了解决办法: “这不算什么问题。” 刘子昂眉头一挑,没想通江河的自信从何而来。 但总算是商量好,他们也便不多犹豫,只待刘长皓以相同的说辞,炼化了三五八八号工房之中,那同样化作惘鬼的男子亲人后,便一并离去。 而远在一里之外,带着一众平天舟外姓弟子的领头,早在一刻钟以前,便已察觉不到江河那边的情况,如今便候在原地静心等待着。 他们眼见方才天际忽然闪烁一抹明艳火光,随即又是隐约的震颤声、轰雷声,便知道江河与那乱葬岗的修士斗起法来。 如今那边已一刻钟没了动静,而江河也并未向天际释放信号,心下一时也没个底气。 就当他快要按捺不住,想要带人过去查明情况之时,却见环湖城唯一的大道之上,江河仿若是拖行着一个衣着黑袍,身负棺木的男人走上前来。 而那眼熟的刘子昂便跟在他的身后,看起来亦是毫发无损,想来这次行动算是圆满成功了。 领头心中是又忧又喜。 见江河将人擒住,他当然欣喜,但又唯恐江河把这乱葬岗的亲传弟子重伤,届时他害怕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总之心情相当复杂。 但见江河已然走上前来,把手中拖行着的背棺修士甩在了地上,他还是赔出了一副笑脸,道: “前辈果真是雷霆手段,这还不到一个时辰,便将此人轻松解决,晚辈当真是佩服至极。” 但他的笑脸,却并未换来江河的和颜悦色。 眼看江河板着一张脸,默不作声,那领头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些许惊慌。 他向身后的同僚连忙使了个眼色,后者急匆匆跑来,将装着剩余白琼玉的钱袋递交到他的手上,领头又想着亲自呈递给江河。 另外几个修士连忙就要赶过来,要卸下背棺修士的木棺,为他套上枷锁。 但江河却是忽然冷哼一声,道: “一个乱葬岗亲传弟子,只值五百白琼玉么?” 一众修士转而止步。 那领头眼角骤然一跳,不免干笑了两声: “哈哈……哈哈,前辈说地是哪里的话。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这人把枷锁套上!” “慢着。” 江河忽然摆手道。 那领头见状,脸上的陪笑也渐渐收敛: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实力虽不及江河,但也确信江河不敢在环湖城的地盘胡作非为。 他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人九境修士,只要还想离开环湖城,就万不可能在这里兴风作浪。 江河只是忽然提起了背棺修士的黑袍,道: “我的意思是,五百白琼玉就想让我背下重伤乱葬岗弟子,阻挠他们炼化阴魂的黑锅,是不是有些太少了?” 却见江河脚下不知何时突然钻出了上百只蛊虫,他们各个都有指节大小,簇成一团围在身侧,让人不免感到悚然。 而那领头眼见江河这般说道,深知阴魂之事已然东窗事发,不由紧皱眉头,道: “前辈是想加钱?” “不错。” 江河笑道, “那一带的凡人早就已经死去,化作阴魂,这人非但没有霍乱环湖城,反倒是在为民除害。 但你们就这样无凭无据地将他缉拿,待事后乱葬岗追究起来,恐怕也少不了你们的罪责才是? 我虽不知你们留那些阴魂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但想来牵扯重大。 我一介散修,一心求财,本也不是什么刚正之人,倒也的确可以充耳不闻,当无事发生。 所以这锅我可以帮你们背。 但是……这价钱,可就不是五百白琼玉能打发的了。” 那领头眨了眨眼,见江河大有一副越说越严重的样子,当下不由笑了起来: “前辈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江河一愣: “什么?” “前辈莫不是将事情想的太复杂了些,以为我们留下那些阴魂是别有用心,妄图颠覆朝纲,霍乱人间什么的?” 江河倒不觉得有这么严重,毕竟一些凡人的阴魂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但他的确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 那领头叹了口气,无奈道, “事实上,我们留下那些阴魂,也只不过是为了完成平天舟既定的指标而已。” “啥玩意儿?” 江河听着这似是而非的词语,眼角没来由地一抽。 他忽然联想到了环湖城与平天舟的从属关系,以及这宛若现代工厂似的生产模式,心中却是渐渐有了个答案: “你们……是想通过惘鬼的重复工作,以帮你们完成既定的指标?” 第380章 棺材板动了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们这些平天舟的外姓弟子,所修所学不过是奇械术中最为基础的一环,若是想要习得更高深的奇械术,就需要靠绩效晋升一步步晋升上去。 来环湖城值守与我们的绩效挂钩,我们务必要保证这环湖城的凡人不能出一丁点岔子,上缴的材料与零件必须与定额持平…… 但上个月那几个杀千刀的肆意斗法,直接将那一地带的工人尽数殃及,也幸亏他们化作了惘鬼,否则若是上交的数目不够,我们的绩点还要再扣上一些……” 领头解释的同时,又将目光落在了摔倒在地的背棺修士,叹了口气道, “反正那些惘鬼没什么戾气,也不会游荡到生人地区害人,只要让惘鬼继续工作下去,熬过这段时间,我就能被本家赐姓,在平天舟更上一层楼。 但这乱葬岗的人忽然找来,说要帮我们祓除这些惘鬼,若真是遂了他的愿,平天舟下达的指标定然是做不到的。 可这人身份如前辈所言,确实非同凡响。 所以我们本来是想着将他暂且关押起来,待到我们下个月回到平天舟,其它人下来执勤以后后,他再做些什么便都与我们无关了。” 妈的,死了都要让人继续工作,什么黑心资本家。 许是因为前世的经历,江河对这既视感极强的思想观念有些排斥。 虽说他是个网文作者,但若非惨遭职场毒打,又怎会蜷缩在家里对现实的不满奋笔疾书? 但他暂且压下了心中的不适,只道: “所以你们只是想拖延时间。” “不错,我们并非是暗中琢磨什么阴谋诡计,这乱葬岗的修士若想祓除阴魂,大可如他所愿。只要别再我们执勤的这段时间去做便好……” 由此,江河总算是理清了来龙去脉。 而刘子昂也算是理顺了思路,原本沉默候在江河身后的他,此时忽然跳了出来,喊道: “所以你们一早就知道,这人根本没有犯法,当时假意想要逮捕我们,根本就是为了请大哥这个人九境出面,帮你们抓捕这个背棺的!” “没错,但凡是踏入环湖城的修士,其境界修为于我们而言都一览无遗。 这个月进城的这一千人里,只有他和前辈两个人九境,为了绩效,不得已之下只得请前辈出马。” 领头见事情已经败露,又是轻轻一叹。 他本来就是冲着江河而来,但为了不引起江河的怀疑,这才将包括刘子昂在内的所有插队入城的修士一并抓来。 刘子昂听罢,继而道: “如此一来,你随意抓捕我等根本不合法度!我是平天舟人,大可等次月上了平天舟后告你一状!” 那领头既是敢说,又哪里不知道刘子昂怀揣的什么心思,想罢,又掏了掏乾坤袋,取出一个钱袋来,道: “既然东窗事发,也便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知前辈心怀道义,不是唯利是图之人。但此番晋升于我而言当真重要,这其中还有五十枚白琼玉,便算作操劳前辈的赔偿。 还望前辈看在相逢便是缘的份上,莫要再过问此事。” “你说错了。” 江河笑着接过了钱袋, “我就是唯利是图的人。” 刘子昂一怔。 索要赔偿的不是自己吗? 怎么反而赔给江河去了? 见江河收了礼后,向后退了几步,挪开了位置,那领头心下大定,连忙招呼着身后几个人为倒在地上的背棺修士拷上枷锁。 一系列动作相当行云流水,那背棺修士似是晕了过去,并未反抗,领头见状更是平舒一口气,指挥道: “先将他身上的棺材卸下来,跟他分开关押。” 几个同僚照办,卸下木棺之时,难免有些吃力: “这玩意儿怎么这么沉,里面该不会真背着个人吧……听说他们鬼修就好炼尸炼僵的。” “背了个人又怎么了,我们都将他的灵气束缚住了,动用不了灵气,他那尸傀就是再强大也行动不了半分。” 领头见事情将要办妥,便转身面对江河: “多谢前辈成全,晚辈就提前预祝前辈此行顺利了。” 江河点头,拱手抱拳: “就此别过。” 说着,便要带着刘子昂离去。 但还未迈上两步,便听身后的木棺似是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不待一众人察觉到什么,便听一个修士忽然道: “诶?不对啊……这人的手怎么这么纤细……身高看起来,也不像是那个来找我们的人啊?” “卧槽!棺材板怎么动了!?” “啥!?你你你——你怎么躺在里面!?” 江河微不可察的一笑,与刘子昂近乎是同时转过了头,便见身后一众修士簇拥的木棺之中,忽然坐起了一个成年男子。 那男子身穿灰褐纳衣,相当朴素。一头乌黑长发披肩,前帘遮住了他眼圈浓重的双眼,整个人相当瘦削,面色苍白,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 他那遮在发帘下的阴翳双眸陡然一闪,忽然自身下棺材中拍棺而起。 一众人堪堪反应过来,却见他们的护臂忽然颤动几分,隐约之间仿佛有灵机暗流涌动,须臾之间,只听暴响的“砰”声此起彼伏,那隐约的灵机好似凝成了一束无形的激荡,向着腾空而起的刘长皓轰去。 江河分明能看见,皎洁的月光下,那一束激荡所过之处的空间有些许的扭曲,恰恰显露了那激荡的路线,破风之声相当沉闷,威力想来不俗才对。 可刘长皓似是唯有意念一动,那原本身着黑袍的‘修士’,便在双手发力的一瞬,挣脱开了束缚她双手的枷锁,紧接着忽然暴起,闪身之间,已来到刘长皓的眼前—— 沉闷的轰鸣于她身侧骤然响起,无形的气浪撕扯开她本就残破的厚重官服,任那惨白的娇躯于月光下更显白皙。 可纵使声势浩大,也没人能从她的身上,瞧出什么冲击下的伤痕。 那能够弹出激荡的制式护臂,似乎无法破开尸傀的钢筋铁骨。 那领头见状,哪能没猜出江河根本就没能将那背棺修士抓来—— 那背棺修士分明是与自己的尸傀调换了位置,这才使得他们的禁锢枷锁未能起到钳制的作用! 他当即双目圆睁,瞪向江河与刘子昂—— 第381章 好好的活着 此时此刻,刘长皓已堪堪落地,重新将那硕大木棺背负在自己的身后。 他并没有与一众人多作缠斗的欲望,奈何对方人多势众,不愿他走,也不得不让尸傀多费些力气,在几个身着甲胄的修士冲来的一刻,扫出细长白腿将一众修士踢翻在地。 那领头眼看人海战术不起作用,自己的同僚就要不敌,当即趁着仅有的时间向江河怒喝: “前辈——你!你居然出尔反尔!?” 江河却是无辜地眨了眨眼: “我何时骗你们了?” 那人见江河还在装傻充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抓来的分明就不是修士本尊!他、他分明是在棺材里!” 江河的表情更无辜了: “是你们让我找一个黑袍修士,并把他带回来的。 我既找到了,又在斗法之下将他生擒,将他带了过来,至于那黑袍修士是不是本尊—— 我就是一路过的,先前从来没见过他,怎么可能知道那本尊到底是在棺材里,还是在黑袍里? 我只是照你们所言去做了而已。” 听到江河的诡辩,那领头简直气的要吐血,后槽牙咯吱崩响,就仿佛要咬碎一般。 其实江河所言虽然离谱,但细想之下竟还有些依据,不无几分道理。 但他若是真信了,也便坐不到领头的这个位置上了。 倘若江河真的毫不知情,又怎会知晓他们捉拿乱葬岗修士的内幕?又怎会知晓这诸多惘鬼的存在?又怎会将矛头对准他们,反而怀疑起自己的雇主? 分明是江河与那修士有过一定交流,才促成了眼下这个局面。 但刘长皓人九境的修为,自不是他能够应对的,他当下也顾不得江河是否在捉弄自己,只高声哀求道: “那人就要脱困,还请前辈助晚辈一臂之力!” “他脱困归他脱困,关我什么事?” 江河笑着眨了眨眼, “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人我也给你们带来了,是你们自己出了纰漏,没能好生将人看住。” “那修士给你多少钱!?晚辈可以加价!” 江河对此嗤之以鼻: “和一个乱葬岗亲传弟子比财力,纵使你们集结所有人的财力,再已经交予我五百五十白琼玉后,又还能剩下几何?” “你——” “况且,这也不是钱的问题。” 江河叹了口气,面上却也没了方才的戏谑。 那领头见江河死活不愿动身,不得已之下,只得迈步与那刘长皓的尸傀相争。 可玲珑少女在他试图谈判的期间,已然将一众修为不精的环湖城修士撂倒在地。 她并未下死手,甚至不曾打断一众修士的手脚,只是尽可能地击打他们的神经处,让他们昏厥过去,再起不能。 饶是没有昏过去的人,也已在一时丧失了行动能力,哀嚎不止。 领头抬拳便上,但解决一众修士的刘长皓,已然不愿再过多缠斗下去。 他只让尸傀拦下对方颤起风浪的双拳,又用较快的手法画地为牢,嘴中还不断嘟囔着几个字节,几个呼吸之间,他四周忽有灵光闪烁。 眼见阵法已成,他连忙双手拍地,旋即便见他整个人就如同陷入到土地之中,连同背后的棺木,与那一脚踢飞领头的玲珑少女,一并遁入了地下。 那领头翻身要起,想一并钻入阵法之中。 但待他冲上前去之时,阵法已然兀自关闭,唯留他的下巴结结实实磕在了环湖大道之上,虽未能造成如何伤势,却也相当落魄。 刘子昂想笑,却也终是捂嘴忍住,以免招来那领头的不快,对自己又使什么绊子—— 虽然对方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但眼看绩效不达标,自己身旁的大哥又分明摆了他们一道,真若是在此时发笑惹恼了他,难免要抱起与自己同归于尽的想法。 领头见大势已去,心有不甘,愤然捶地,破口大骂起来。 江河对他并未有太多同情,毕竟本就是对方算计自己,妄图让自己顶替黑锅在先。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在意识到被人摆了一道之前,他当真是想要当一条老老实实赚笔快钱的咸鱼的。 不过,他也并未幸灾乐祸,只又垂眼看了那领头一眼,便打算离开。 于领头而言,当真是陪了夫人又折兵。 他有心望向迈步离去的江河,又气又急,斥责的话就要喷出喉咙,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江河的所作所为根本触犯不到平天舟的法理,他根本无法以背后的势力仗势欺人。 于私而言,江河也确实做到了自己吩咐的。 最重要的是,他打不过对方。 此时此刻,领头的心里只是觉得憋屈。 相当的憋屈。 他甚至有些委屈地冲江河喊道: “前辈——我出的价钱还不能让你满意么……你究竟为何要出尔反尔?” 江河不知自己该不该笑。 这平天舟的社会制度虽显得功利,但想来在那吞天帝王昊,所借鉴而来的前世法度影响下,每个土生土长在这里的人,也都在追求着些许的公平。 他们或许都有自己的私念。 却也只是在遵守法度的同时,钻一钻空子。 放在其它弱肉强食的地域,强者反悔又哪需要什么理由? 可身后的领头,竟然天真的在寻找自己‘反悔’的原因。 江河不想仗势欺人,只回头平静道: “你与我的交易不过是让我把人带来,我也的确带来了。所以当你把尾款交付于我的时候,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这么看来,我并不是在‘反悔’。 我只是——没有和你继续交易下去而已。” “是因为那些凡人?” 领头怔怔道, “他们甚至连活人都算不上了,您又何必在意他们……” “我并没有在意他们。” 江河摇了摇头, “我与他们素不相识,不过擦肩过客,过不了多久我便会离开,与他们再不相见。他们曾经如何,现在如何,未来如何,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那您为什么……” “我之所以不再与你继续交易,不是因为钱财不到位,不是因为怜悯那些凡人。 只是单纯的因为我不想而已。” 江河叹了口气,旋即,竟是有些笑出了声, “哪怕那些凡人的死活与我无关,但我曾经生活的地方,过去所受过的教育,不允许我为你们这类该挂在路灯上的人助纣为虐。 若是帮了你们,等同玷污了我过去的一切。 这会让我良心难安的。” 江河不再向那领头投去半分目光,只是静静的回身。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江河自认是个相当自私的人,称不上什么君子。 但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他还分的十分清楚。 毕竟为‘恪守自己的准则’而活。 又怎么能不算‘好好的活着’呢? 第382章 都在捡漏 江河与刘子昂还在回有仙客栈的路上,刘子昂便已经按捺不住,邀起功来: “大哥、大哥,抓那乱葬岗修士的五百白琼玉都是你的我没意见。但是刚才那个人给你的五十枚白琼玉,是不是也有我一份功劳?” 江河脚下步伐不停,心中盘算着方才发生的桩桩件件,只道: “你觉得给你多少合适。” 刘子昂见江河相当明事理,便也大胆起来,道: “我也不多要,咱们俩五五分成,您看可还行?” 江河顿住了脚步,冷冷扫了刘子昂一眼。 刘子昂挠了挠头,干笑道: “大哥,你也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好歹也身先士卒,帮你进三五八七号房间为你分担一份压力呢。 后来我在你跌落的时候耗费灵气救了你,刚才又用我平天舟人士的身份震慑那带头的。 咱也不说功不可没,至少也算是出工出力了不是?” 他转而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拍脑门,喊道: “哦对了对了!那带头的根本就是在诈唬我,那个乱葬岗的没犯事,那我把他带进来也不算犯事!所以我根本不用将功补过嘛,是吧?” 越说越得意,如今更是直接拍起了胸膛: “所以大哥若是想让我送信的话,怕不是还得加些钱? 我琢磨琢磨啊,从平天舟赶到剑山,少说也是一年的路程吧? 就算我坐流云舸往北走,中途也还是要跳船,至少也是半年路程,来回也算得上一年了。 小弟既是为大哥送信,这一年的衣食住行便交给大哥了,不过分吧? 这中途万一遇上了什么妖兽野鬼,我这人五境的修为也不好应对,大哥买点法宝来给小弟防身应该也不过分吧? 小弟本来是干倒买倒卖,兜售些平天舟的小物件的行业的,现在至少有一年的时间入不敷出,大哥为小弟承担些损失应该也不过分吧? 再算上乘车费、加班费、未婚补贴、平天舟所得税等等杂费……我也不多要,一百白琼玉就可以了—— 卧槽!” 刘子昂本还说地眉飞色舞,仿佛真的没多要似的,但说着说着,便觉自己浑身痒痒的。 好不容易停下来看了看瘙痒的肩头,便见自己的灰袍上已然爬满了密密麻麻的乌黑蛊虫—— 那蛊虫看起来相当诡谲,通体漆黑,犹如蝗虫般硕大,背后的羽翅扑棱翻飞,口器几近狰狞骇人,仿佛能将岩石都撕扯嚼碎。 那赫然是上百只噬骨虫爬上了他的肉身! “卧槽卧槽卧槽——大哥我错了、错了!” 刘子昂吓得直接一屁股栽在地上,哀嚎求饶道。 那蠕动在他身上蓄势待发的噬骨虫,这才匆匆飞走,被江河收入袖中—— 因为他收纳蛊虫的器皿相当小,不足以存放上百只蛊虫,为了时刻调动这些蛊虫,江河一年四季都穿的宽厚,让那些蛊虫休憩时爬满进他宽厚的衣袍中暂作歇脚。 起先他还觉得有些别扭,但都如此相处一年,倒也不会觉得诡谲骇人。 刘子昂不知道这些,若是晓得江河也是个跟一堆虫子过日子的狠人,他是断然不敢得寸进尺的。 如今被江河吓了一跳,他那止不住的嘴终于牢牢闭紧,等待着江河的回应。 江河也并未摆出一副阴鸷的模样吓唬他,不然总让他以为自己在吓唬小孩。 虽然他并不清楚刘子昂的年纪,但从心性上来讲终究是有些天真的,想来岁数也不会太大。 他在心中兀自盘算了一番: “十枚白琼玉。” “十五?” “十。” “四?” “九。” “大哥,十,十!” “八。” “好、好!听你的,就八枚,真不能更少了!” 刘子昂就没见过这么砍价的。 江河眯眼笑了笑: “逗你玩的,说是十枚,就是十枚。” “真的!?” 刘子昂大喜过望。 “自然。我自那里走来,一年也没花出去一枚白琼玉,十枚白琼玉做你路上的开销,省下来的便都是你的,如何?” “成!成、成!” 刘子昂连连点头,满口答应下来。 他本就能特价搭乘流云舸,来回不过一年有余的路程,便能赚下十枚白琼玉,虽然与他狮子大开口的二十五枚有一定差距,但显然是笔划算的买卖—— 毕竟他赶路的途中,倒买倒卖的工作也能照办不误,对他而言根本就无甚影响。 想到此,刘子昂只觉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心情也不免轻松起来: “唉,大哥你可真是个好人啊。” 但说着说着,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嗬,他还要谢谢你呢。” 一直呆在江河脑中的青玄子,见到刘子昂这反应,不由在耳边忽地嗤笑了一声, “明河,你这读心的本事倒是学得不错。 掰扯了半天,最后分明还是十枚白琼玉的报酬,接过他反倒还觉得自己捡了便宜。” “因为他的确捡了便宜。” 江河只是在心中笑了笑, “他本就混迹在东海之中,干的便是赶路的买卖。十枚白琼玉让他送个信,几乎和白给没什么区别。 但他捡不捡便宜有那么重要么? 他捡了便宜,又不妨碍我捡便宜。 本来我身上只有薛前辈留下的二十多白,送信毕竟是个耗时间的麻烦活,而且很难找到值得托付的人选,我甚至都做好了拿所有财产去聘人送信的准备。 这刘子昂虽说话多,但至少人品看不出太多毛病,甚至对这环湖城的凡人还心存恻隐之心,又对东海地貌相当熟悉,对我而言是个相当合适的人选。 而聘请这样一个熟手的代价,只用花我预期的一半价钱,难道我就没在捡漏么?” 青玄子听着江河的解释,先是愣了半晌,旋即竟是叹了口气: “若是你这孽徒没有这么聪明,为师早该夺舍重生了。” “你错了。” “嗯?” “我若是不带点脑子,早在青玄观时,就在我那帮师兄们的坟墓旁乔迁新居了。” “哼,此话倒是不虚。” 江河还打算再说些什么,却听耳边刘子昂的声音越发聒噪起来: “大哥、大哥——大哥!” 两人在心中的传音戛然而止。 江河这才回过神来,看向了正奋力呼唤自己的刘子昂,疑惑道: “有事?” 第383章 骗局 “大哥你想啥呢,我喊你半天你怎么都不带应声的,跟丢了魂似的?” 江河这才意识到自己与青玄子聊天之时太过关注,若是这时有人下黑手偷袭,想来自己很难分心反应过来。 于是他决定以后和老比登少说点话。 不过神情倒没什么变化,只是平淡问道: “直接说事。” 刘子昂点了点头,指向江河身后。 江河转头看去,却见一间房舍的阴影之下,似乎藏匿着个一袭黑袍的背棺男子。 眼见对方一副等待自己的模样,江河也便走上前去,道: “你不是应该去祓除那些惘鬼了么?” 刘长皓冷声道: “那些人暂时将那块地界包围了起来,人多眼杂,今日不好继续再继续下去了。” “你又不是打不过他们。” “总归要帮那些死去的惘鬼达成遗愿,让他们心中的杂念散去的。” “为了炼魂?” “自然。” 江河想了想,忽然道: “其实我很好奇,都说人们死后会因阴气而化作鬼魂,那倘若死后的阴气不足以让其灵魂化鬼,那他们的灵魂又会去往何处?直接踏入轮回之中么?” 其实江河一直对此事好奇。 过去亲身经历薛正阳寿终正寝之时,他并未从薛正阳的身上发现灵丹,更不曾瞧见薛正阳的亡魂。 他很想知晓薛正阳是否已经遁入轮回。 他曾在路途中试着旁敲侧击地询问青玄子,但不止是这老比登铁了心与自己作对,还是的确一无所知,总之并未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乱葬岗明显就是走殉葬一条龙服务,刘长皓更是此道的亲传弟子,想来问问他,理应会有所答案才对。 但刘长皓却出乎江河意料的摇了摇头: “轮回? 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过轮回。” “……” 静默无言了好半晌,才迟疑道, “从来没有……轮回?” 刘子昂也不免惊讶: “没有轮回?不可能啊,不都说人们死后会投胎转世,灵魂得以往生么?怎么可能没有轮回呢?要是没有轮回,那些没有化鬼的灵魂又都去了哪里?” “‘轮回’之谈,自古以来便是个骗局。” 刘长皓理所当然道, “一个乱葬岗与功德林,一同塑造的骗局。” 江河一时间有些复杂:“能详细说说么?” “这事并不算什么秘辛,稍微与乱葬岗有些瓜葛的人,都会有所耳闻。只是此事关乎我乱葬岗的修行,还望道友知晓了,莫要外传出去。” “一定。”江河承诺道。 “我也保证!”刘子昂一副吃瓜的模样。 刘长皓组织了一番措辞,思索片刻,道: “其实自古以来,世间便没有轮回转世一说。 这世间的一切都与天地灵气勾连,灵魂自也不会例外。人死后,其灵魂要么凭借执念与阴气,化作各式不同的阴魂厉鬼,要么便随着寿尽化古,消散于天地之间,这是世间亘古不变的规律。 但对于我们乱葬岗而言,需要精纯的阴气以供修行。 而对于功德林而言,他们需要世间的功德之气。 所以我们在悠久的历史中,向世间的凡人灌输了‘轮回转世’的谎言,塑造了黑白无常、奈何桥等人尽皆知的传说。 功德林哄骗凡人,谈世间有六道轮回,只要多行善事,来生便还会有更幸福美满的人生。 乱葬岗瞒骗阴魂,假借轮回转世的名义,祛除阴魂心中的杂念,使其化作精纯的阴气供我们修行。 如此一来,人们会觉得‘死亡’并非是他们的终局,会为来生而在今生结下更多的善果,世间也便少有绝望、悲愤。” 刘子昂怔怔道: “所以……转世投胎的说辞,都只是你们为了修行,而瞒骗凡人的谎言? 我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都生活在你们的欺瞒之中!?” 江河向刘子昂瞥去一眼,目光意味深长。 想来刘子昂是相当笃信这套说辞,如今世界观都有些崩碎了。 但恍然之间,他又忽然想到了将要寿终的薛正阳—— 此时此刻,他好像终于理解了,对方为何会对死亡那么恐惧。 薛正阳身为万仙山的弟子,又怎么可能不清楚,死亡便是死亡。 但也正是因为知晓死后的一切,都将化为虚无,他才会感到更为迷茫、更为恐惧。 “的确。若是认为哪怕身死,也不是真正的结束,人们对于死亡而言,也便没那么恐惧了。” 不曾想,哪怕是在这方世界里,轮回转世,也只是仙人们用以安抚凡人的善意谎言。 江河一时之间有些惆怅。 那孙二才、鱼玄机、老薛他们,岂不是真的没有未来了…… 他觉得自己更怕死了。 刘长皓解释完后,也便话归正题: “总之,并不是所有惘鬼,都会如三五八八号工房的那个男人好说话。 人们死前的遗愿各不相同,有些一句话便能瞒过去,有些就要复杂一些。 遇到后者,不免要更麻烦,有那些人时常盯着,施展不开手脚。” 江河明了: “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 “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不愿意。” 刘长皓眼角一抽,觉得自己先前用以做铺垫的解释,都好像白说了一样。 要是知道江河态度这么果决,他何必白费口舌说那么多: “我可以付钱。” “去南川领?” “不错。” “那我更没兴趣了。” 江河现下可没有大老远往南川跑的兴趣, “虽说那群凡人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你所作所为的结果,也的确让这城中的活人活了下去…… 但我也有我的事要做,确实没必要因为你的修行,再去淌这趟浑水。” “那我便不强求了。” 刘长皓叹了口气,也不再强求,说着便又要遁入地下。 这时,一并赶来的刘子昂忽然好奇道: “你要去炼魂么?” 刘长皓瞥了对方一眼,道: “今天戒备森严,先睡觉。” “你们鬼修也要睡觉么?” 对方没兴趣搭理刘子昂的废话。 刘子昂不依不饶,继而道: “你现在身份特殊,找个休憩的地方想来不容易,我有门路,只要你给我点中介费,我带你过去休息,如何?” 江河与刘长皓皆是眼角一抽。 这小子还真是不放过每一个赚钱的机会。 江河都分不清,这刘子昂究竟是出身平天舟,还是修行财气的山海楼了。 却听刘长皓断然拒绝: “我有地方睡。” “睡哪?” “地下。” 刘子昂大惊: “你你你——你还真睡在棺材里啊!?” 刘长皓不置可否,便要继续遁入地下,江河只觉得他是默认了。 但说起来,要是钻到棺材里把自己埋在地下,且无碍于呼吸的话,倒也不失为一个野外生存的好方法。 自己哪天或许可以效仿一下? 更别说这刘长皓尽享齐人之福,棺材里还静静躺着一个玲珑少女…… 如果不是具尸体或许会更好。 江河一愣,发觉自己有些想歪了。 连忙拉回了思绪,与刘长皓简单做了告别。 这一趟意外捞了不少钱,趁着平天舟还未降下的日子,他大可寻上山海集会,用这笔钱武装一下自己。 那可是五百多白琼玉! 买些灵符都不过是洒洒水的功夫! 江河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第384章 男性的万恶之首 回到客栈后,江河便匆匆与聒噪的刘子昂告别,回到自己的房间。 现下是三更半夜,因刘长皓而引起的诸多意外,耽误了他不少休憩的时间。 思索片刻,他暂且决定入梦瞧瞧宗主那边的情况。 从刘长皓口中得知的‘轮回’真相,让他莫名有些在意,他打算问问江宗主是否知晓些只言片语。 龙宫尚还需要一些准备的时间,探索无尽之海的进程也便稍显滞涩,江宗主平日闲暇之余也不会出门,只在自己的房中安心感悟着天地奥妙,致使江河入梦之际很轻易地便瞥见了那抹雪白的身影。 而江秋皙则给予了他肯定的回答。 既已踏上灵六境,在世间长存千载,江秋皙对一些在少数修士之间传颂的秘闻不可能没听说过。 当得知逝去的人真的已经消失地无踪无影时,江河只觉心里五味杂陈。 “不过,乱葬岗并不位列三山六宗之中。” 提及乱葬岗时,江宗主如是说道。 “在千年前么?” 这倒是江河不曾想到的。 “不错。除我剑宗之外,似是还有另外两宗,在这千年间出现了更替。 至少在我所身处的时间中,因为其门中修士终日与厉鬼、阴魂作伴,乱葬岗还只是一个人人喊打的魔门。 至于‘仙王朝’,许是还未出世,至少我尚不曾听闻。” 乱葬岗的过去刘长皓有粗略介绍过,对于他们千年前的处境,江河并不感到意外。 而关乎‘仙王朝’,江河只记得薛正阳似是在过去曾提及过少许只言片语,那是一个位于中州,由‘人皇’所统领的国度。 国中子民万千,等同其它宗门的‘弟子’,人口基数相当庞大。 在江河看来,那是鲤国未来的方向。 不曾想,也是近百年时间才忽然拔起,屹立世间的。 江河又好奇问道: “那过去占据这两个位置的宗门叫什么?” 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三山六宗的变迁实属世间常情,江河对此并不意外,如今这般询问,也只是单纯想要涨涨见识。 毕竟来到这片土地也有数年之久,他对这天下仍然一知半解。 “万兽盟。”江宗主回答的简略。 “嗯嗯。” 江河连连点头, “听起来还挺气派的,江宗主可知道他们主修的什么?” “驭兽之法。” 江秋皙的回答言简意赅,江河已经能想到万兽盟弟子甩出一个法宝,大喊“就决定是你了”的诡异场面了。 “那还有一个呢?” 他又问。 但这次江秋皙却只是以审视的目光扫视着他,面上神情如冰,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怎……怎么了吗?”江河多有不解。 “不。” 江秋皙摇了摇头,停顿片刻,便又答道, “合欢宗。” 江河眉头霎时一挑,不曾想万千男性的本命宗门……万千男性的万恶之首,竟然还能混到三山六宗的地位!? “是我想象的那个……合欢宗?” 江河的神情说不上猥琐,但许是先入为主,江秋皙对江河的印象本就有些固化,这看似平常的神态,在她看来倒与‘色胚’的第一印象又对应上了。 她知道江河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嘴上却道: “我不知你在想什么。” 因为江宗主面上无悲无喜,江河还当对方是真的没猜出来,便欲要解释一番: “就是……嗯……怎么说呢,比较注重阴阳调和?譬如我寻上一个对眼的修士,然后通过一些阴阳相合将他的灵气撷取过来,诸如此类的……” “你想多了。” “啊?” 江秋皙不想让这本算正经的话题,因为江河的揣测与遐想,飘到车水马龙的弯道上,只平静解释道: “采补,只是合欢宗所修所学的其一,而非全部。 这世间有万般灵气,若只靠采补之法修行,条件自是苛刻。” 只待江秋皙稍微一提点,江河便反应过来。 就算采补之法再怎么神异,也不可能更改世间固有的规则。 修水法的修士只能找修水法之人采补,显然有着太多的局限性,若是只靠采补就能位列三山六宗之中,实在有些天方夜谭。 “合欢宗不靠合欢修行,那他们靠什么修行?” 江河连忙问道。 “人之情欲。” “情欲?” “喜怒哀乐是为情,爱恨嗔痴是为欲。合欢宗所修,不过如此。” “您的意思是,他们修行的灵气,是情感这般抽象的事物?” 江秋皙点了点头,想来是默认了。 “这听起来有些似曾相识……” 江河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哪里接触过这类事物,但记忆已经有些久远,一时间也有些回忆不起来。 半晌,他忽然道: “等等——积郁丸和庆喜丹,不就是牵动了如此灵气么!?” 遥想很久之前,青玄子还想用积郁丸控制自己,成为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虽然自己因为所修功法的特殊,在茫然之间化解了那次危机,但后续积郁丸作为他击杀忽家五兄弟最为主要的手段,江河对此简直再熟悉不过。 那所谓心毒,分明就是与合欢宗所修的情欲之道,有着莫大关联! 江河连忙道: “宗主——青玄观那次、包括鲤国浊仙那次……都有过积郁丸和庆喜丹踪迹。 但是在千年以后,合欢宗却莫名脱离了三山六宗之列,您说这其中……是否是有什么关联?” 江河还显激动,但江秋皙却相当平静: “或许,但不可断言。” 她的语气便如浇在江河心头的冷水,让江河不由冷静下来仔细去思索这些。 她继续道: “在剑宗封山三年过后,我早已命人外出暗中追查合欢宗有何诡谲之处,但终是一无所获,因门中弟子的激进,险些闹出少许不快。 积郁丸、庆喜丹,这的确有可能是合欢宗所产出的丹药不假,但正如这世间大多丹药都有可能流传于市集之间一般,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能去指明合欢宗与浊仙有关。 如此,便不可妄下断言,平白树敌。” 江河恍然: “原来宗主一早便查过了。” 不过想想也对,关乎合欢宗的消息自己只是刚刚知晓,但于宗主而言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在自己所不知道的时候,她自是也有自己的手段去追溯真相,这倒不必自己操心。 但江秋皙也并未将话说死: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五百年的时间已足够漫长,人心、立场、一切,都有在这漫长的时间潜移默化的可能。 所以门中也并未因此松懈,有劳你费心了。” 第385章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 “哦对了,宗主,我还有个新发现。” 眼看无话可说,气氛就要陷入沉默之中,江河总算是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一拍脑袋,道, “如今生灵洲受天庭管辖,宗主你可知那天庭之主,又是何方神圣?” 天庭一事,江秋皙已有所耳闻,只摇头道: “不知。” 江河只平静道: “在后世之人口中,天庭之主被唤作吞天帝。” 江秋皙的神情浮上少许的讶异: “王昊。” “没错,如今与你们一同留在龙宫的吞天王昊——他还好好地活在千年以后。 甚至已经踏破虚空,飞升至天外天,建立起一方势力。” 江河犹豫之际,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好隐瞒地,便对江秋皙郑重道, “而我估计,那王昊……或许与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 江秋皙并未立即做出回答。 事实上,眼前的江河,并非是她初见之时的江河这一点,她心中已然有了些许猜想。 但因为她过去并未与江河的原身有过交流,并不确定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故而她的猜测并不能作数。 如今江河的坦诚,算是揭开了她心头的一处困惑: “所以你曾问过我,有没有与你一样‘特别’的人存在。” “是的。事实上,我们这些所谓的‘奇思妙想’,并不源于我们本身的智慧——这都不过是对我们过去世界的经验总结,化用到了这方世界而已。” “当时我便已经想到此人,但并不确切。若真如你所言,那他与你之间,或许会有些许若有似无的牵连。” “宗主认为此人品性如何?” 江河思索一番,如实道, “我不知我的到来,你我之间的交汇,与成为了天帝的他是否有关。倘若有关,我们势必要确定他是敌是友。” “我虽与他交集颇多,但了解并不深刻。” 江秋皙亦是坦诚道, “与他相识,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那时他才堪堪登上地境,我与师兄师姐曾和他在秘境之中有过一段交集,熟络之后,也只知他是个福缘深厚的人。 但此人好恶与否,我并不能妄下断言。 但在某种程度上,他与你有些相似。” “相似?” “你们对凡人,都有些相同的怜悯。” 江秋皙平静叙述道, “修士斗法,很难理会凡人的死活,殃及池鱼在所难免。 但他总会尽力避讳这种事。 你也是,至少对鲤国如此。” “千年以来,始终如此?” “不错。” “那听起来,至少不像个坏人……” 哪怕是假扮的,扮个一千年的好人,也的确称得上是好人了。 江河不认为王昊会这么闲,心中也对他有了个大概的印象。 但出于谨慎,他仍然不敢随意与王昊产生交集,以免成了那万一中的‘一’。 剑心通明的宗主,是眼下江河绝对值得信任的人,他想了想,便提议道: “那江宗主日后,可否为我多留意一番那个王昊? 我们如今的交汇势必是有原因的,哪怕千年前还不曾成为天帝的王昊对此毫不知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未必不会诞生因果,我们兴许便能解开这个谜题。” 江秋皙考虑了片刻,点头应道: “可以。” “至于我的存在……暂且还是别与他说起了,等到我们完全确信他于我们无害之时,再作打算好了。 若是宗主还从他身上了解到了什么,还望能尽数告知于我。” 江秋皙亦是在沉默之际应声。 但她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致使一时间并未再开口闲聊。 江河见状,也便不再刻意逗留。 毕竟他也是意外发现了些许端倪,而今得到江秋皙解答之后,似乎也没什么久留的理由。 为避免青玄子借着自己休憩的功夫又干什么蠢事,江河也便匆匆拜别江秋皙。 但待江河清醒之后,却发觉自己仍然安安静静地躺在偏硬的木榻之上,想来方才那一觉睡得香甜。 而青玄子也并未趁机动用自己的肉身,做什么苟且之事,至少面上江河看不出自己与睡前相比有何变化。 这让他心中不由有些惊愕。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先前‘休战’的说辞起了效果,但青玄子这般安生,总归算不上什么坏事。 而见江河清醒过来,青玄子也适时阴笑起来: “孽徒,这次醒来的如此之快,怕不是又与你那仙子宗主私会去了?” “你莫不是想死了?” “为师不过是在说实话。那仙子超凡脱俗,美得不可方物,好似天山雪莲出淤泥不染,你但凡有些审美之心,又岂能不动歪念?” 青玄子便像是在故意引诱江河, “为师知你已有那将门之女,但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三妻四妾不过常事而已。就说那天庭吞天帝,过去不也红颜无数,知己遍布? 那顾姓将军已然姿色不俗,若是再得这脱俗仙子的青睐,你岂不是要颠鸾倒凤,享尽齐人之福?” 江河自然能看出青玄子口无遮拦的用意,却只是冷笑一声: “你说,若是阮酥酥嫁给了我,而我又是一个妻妾成群的男子,你会怎么样?” 一提到这件事,青玄子便如燃起的炮仗: “我杀了你!”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三妻四妾不过常事而已——这可是你说的。” 江河冷声笑道, “我怎么还记得你当初要复活阮酥酥时,可是有过要把她托付给我的念头呢? 你说我若是带着她另寻新欢,再享尽齐人之福……” “孽障!你找死!” “急什么?” 江河哈哈大笑, “我只不过是把你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已!” 青玄子一时语塞,只觉气急败坏。 当真不能与这小子再拌嘴了。 不论自己说什么,他都能变着法来回怼自己。 蛊惑这般心思敏捷之人,与自取其辱又有什么区别? “青玄子,你往后说话最好注意些。” 江河见这老比登哑口无言,只是冷笑一声, “江宗主于我江河而言亦师亦友,是我江河生平最为敬重的前辈。 以后若是再于我面前妄议江宗主,我江河就算是拼着日后的修为不要,被万千意识侵蚀灵魂,也要将你格杀殆尽!” 不知是否是江河的威胁起了作用,青玄子的声音果然在一瞬停滞。 半晌,他才冷笑道: “孽徒,你所言所想,不过你我二人能够听见,这番装模作样地,又能给谁看?” 江河只是嘴角一勾,继续冷笑以对: “你只要记住我的话便好。” …… 虚无之中,江秋皙神色如冰,眸光森寒,手中的长剑直指眼前的画卷,她那雪白的袖袍已然被自己的剑气切割地七零八落,断袖之中,展露出香肩的片缕雪白。 她这一剑,并未对千年后的世界造成任何影响。 致使她心头仿若有一股恶气久久不散。 恰在此时,宛若心声似的声音,借由眼前的画卷,传递到了她的耳畔—— “你说我若是带着她另寻新欢,再享尽齐人之福……” “孽障!你找死!” 听着那拌嘴的老者破防之余,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江秋皙沉默了半晌,只觉心中的恶气似乎消解了片刻。 紧接着,她又听到—— “以后若是再于我面前妄议江宗主,我江河就算是拼着日后的修为不要,被万千意识侵蚀灵魂,也要将你格杀殆尽!” 她神情不变,却已悄然收剑入鞘。 她忽然冷哼一声。 毕竟她又怎能不知,江河知晓她在注视着这一切,这看似慷慨激昂的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 不过听起来,倒也的确悦耳便是了: “哼,油嘴滑舌。” 第386章 怎么进 翌日,晨曦微明之时,江河率先敲响了刘子昂的房门,打算问问山海集会的位置。 但刘子昂尚还贪睡,江河能听到房中好似地震的轰鸣,无奈之下,只得询问起有仙客栈的掌柜。 有仙客栈毕竟是环湖城‘商’房之中,还算有名的商户,来往接待的都是行色匆匆的修行者,虽为凡人,但对山海集会自是有所耳闻。 环湖城的山海集会,似是由平天舟上的山海楼掌管,位置于环湖城而言相当优越,处在商房一号,很容易便能找见。 江河打算先去山海集会购置一番灵符,顺带找找有没有能用作傀儡核心的材料—— 其实按照苟老鬼的制傀之法,到了最后大致是会制成一个金甲巨人的模样,而修士会被保全在巨人之中操控傀儡,江河直接将其类比成人形高达。 但于江河而言,这类傀儡的制作难度相当大,材料更是稀缺,不得已之下,唯有退而求其次,寻一枚‘牵神引’的种子安置在心核之中,如此一来,自己便能以意念操控傀儡,使之如提线木偶般为他所用。 但牵神引毕竟于神魂一道息息相关,属于地品灵物中相当珍稀的花种,纵使江河现下的储蓄勉勉强强能拿下一粒,也是有价无市。 但少说也是花了几年的时间才炼出了傀儡的躯干,总要找机会碰碰运气的。 赶往商房一号山海集会的途中,亦有环湖城的百姓自睡梦中醒来,他们身上大多伤痕累累,残疾者屡见不鲜,如今都在临时搭建过后的危房下拜天拜地,似是庆幸着自己又在神仙的庇佑下活过了一天。 回想起昨夜那工房之中的惘鬼,至少也得有几百户人口,江河很难想象先前那场修士的斗法殃及了城中多少人。 他也不免庆幸自己运气还算不错,要是早上几天赶到环湖城,自己指不定要死在哪条街上。 不过见一众百姓面目上倒也没有太多的惊慌惧怕,反倒十分虔诚,想来是平天舟的安抚工作做的不错? 江河心中随意地猜测着,也并未多在意。 直至快要赶到一号商房时,他轻快的脚步才稍微显得滞涩—— 江河顿下脚步,只是因为瞧见一号商房之外,不少身负重伤的百姓围聚在房门之外,一个衣着华贵的修士站在门外,身后把守的大门紧闭。 他手中的法宝似是形成了一堵无形的障壁,让那些围聚在门外的人难以再上前半分。 “孟大夫——孟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家儿吧……我们家就剩下他一个男丁,要是他都没法再务农,我们家就彻底完了!” “孟大夫!求求您治治我的眼睛!我要是干不了精细活了,我们一家子就要没饭吃了!” “奶奶……疼……” 看着乌泱泱的百姓匍匐在一号商房的面前哭天喊地,江河才反应过来,有时候虔诚的笃信上天,似乎也无法拯救当下苦难的自己。 他帮不到什么,也没想着去帮什么,混沌之气浮于双眼之中,瞧见那无形的障壁只在头顶十尺便消失不见,便纵身一跃,很轻松地迈过障壁,站在那修士的身边: “直接进去就行?” 那锦服修士瞧见江河的身手,自是知道对方修行者的身份,也便没有阻拦,只是点了点头,打开了身后的大门,放任江河踏入其中。 只待江河踏过门槛之后,再看眼前,却已然不是室内景象。 这一号商房的内中,便好似又一方小世界,江河只见头顶青天白日,脚下群芳争艳,周遭有缭绕青烟弥散,漫过周身,使得江河只能在一片灰蒙中,瞧见正前方不远处摆着的香案。 脚下是青石所搭建的一条宽阔大道,应是能让人个人并肩走的宽度,大道一旁有一条蜿蜒的小河顺流向前,像是在为江河指引方向。 再回头去看门外之景,便只能看到一个正正方方的‘门框’,门框之外便是那些哭天撼地的灾民,他们似乎无法看清门内之景,身处青烟之中的江河只觉与其分隔两世。 大门缓缓关闭,“吱呀”声中,那些灾民的哭喊渐渐消失,耳边也因此清净下来。 江河也便迈步前进,走到香案之前。 香案两旁有矮小的山石环绕,鲜有青苔掺杂在夹缝之中,看起来仿若一处别致却又狭小的园林。 香案四四方方,有盏相当眼熟的香炉摆放居中,与鲤国的山海香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这香炉像是已经熄灭,致使江河走近以后,往其中注入了定量的灵气,也并未被山海香拉进山海集会之中。 他不由眨了眨眼: “所以……怎么进去?” 他清楚记得去往山海集会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步骤,怎么到了这环湖城就不灵了? 江河不免打量了一番那盏香炉,又环顾四周,却发现除了香案前有一个小池塘以外,便再也瞧不见任何多余的事物。 连个如何通向山海集会的指示标识都见不到。 江河来回转悠了一圈,并未瞧出什么端倪,便不打算跟这香炉死磕,就要原路返回去问问站在门口拦人的修士。 但就在他堪堪转身之际,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他能从对方的衣着打扮上瞧出,这应该是个女子。 只不过她那斗笠上的黑纱几乎要拖曳到地面,江河很难从黑纱上看清对方的容颜。 她出现的无声无息,饶是在江河四下打量之际,也未曾感受到对方的视线—— 但江河能够从对方的直视中看出,对方似乎是在一直打量着自己。 说实话,哪怕目光再怎么没有敌意,被这么直直地盯着也总会让人感觉浑身别扭。 江河猜想,眼前的女子大概是正巧自山海集会中化作青烟飞出,瞧见了自己的窘迫局面,对自己感到了些许的好奇? 对方只是直直的打量自己,使得江河也不知该不该开口,半晌,他才问道: “这位道友……你可知怎么进到这山海集会里去么?我方才试着往里面注入灵气,但好像没什么用,所以才……” “要投币的。” “啊?” —— 周五先跟家人出去吃个饭,回来继续写,饿死了。。。 第387章 晚辈孙二才 那斗笠女子见江河愣神,便伸出纤纤素手指向了香案下的池塘: “投币。” 江河想到了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又问: “投多少?” “一白。” “这么贵!?” 江河想着在鲤国时,进个山海集会哪还需要钱啊,这到了环湖城不仅要钱,还死贵死贵的。 但毕竟是到了这地界,收钱也不止针对他一个人,江河也只得照办。 可就待江河欲要从乾坤袋中摸索出一枚白琼玉的时候,却听一声清脆叮咚声,忽然乍现在他的耳畔。 江河抬眼看去,却见池塘的淙淙流水忽然变得湍急,一枚乳白的平安玉本还徜徉在池塘中,随着湍急的水流旋转地没入到深潭之中,紧接着,那香案上的香炉“砰”的一声摇晃,待其晃荡一刻,安稳下来后,便有袅袅青烟从中升腾。 江河恰好已将白琼玉掏了出来,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连忙转身: “道友不必如此,一枚白琼玉我还是付得起的。”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昨天,江河可能还要肉疼的犹豫一番。 但今非昔比,鸟枪换炮的江河也有挥霍的资格了,一枚白琼玉虽不便宜,但也不至于求人施舍—— 最主要的是,他不知眼前女子为何平白替自己花去一枚白琼玉。 为了不牵扯上什么莫名的因果和人情,江河还是打算将这一枚白琼玉还回去。 但那女子只是摇了摇头,道: “送你的,别客气。” 什么富婆? 对于这种所谓的意外之喜,江河从来只觉得奇怪,故而眉头一皱,将手中捏紧的白琼玉抛了过去: “不必了,我与道友不过初次见面,犯不上让道友帮忙。” 那人听到江河这般执意,也便接过那枚白琼玉,放在手中好生端详了一番。 “我没骗你,上面还有山海楼的财气,的确是白琼玉。”江河提醒道。 那女子只是点头应声,声音如百灵悦耳,听起来清亮而喜悦:“我知道。” 江河点头表示谢意后,便打算就此进入山海集会。 但那女子却又道: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这话不由让江河匆匆止步。 他回过头来,再次打量了女子一番: “应当没有。” 虽然眼前女子戴着斗笠,使得江河根本看不清她所遮掩的面目。 但自他下山以来,遇见过的修士都屈指可数,更别说是女子修士。 倘若是见过,他一定会留有印象才对。 那女子听罢,竟是伸手撩开了遮掩自己容颜的帘幕,使得与之对视的江河,视线一眼便落在她那娇媚的双眸上。 只是匆匆一瞥,江河便将目光从她的脸上偏移,不敢再多看一眼。 但与他共享视线的青玄子,却没有他这般拘谨,不由惊奇道: “好一副美人皮囊,虽风貌迥异,却也不输你那将军和宗主。” “闭嘴。” 江河心中默念。 那女子长得的确很美。 眉黛青颦,纤若翩翩细柳,眼波婉转,恰如桃花春水,娇颜仿佛夜下明月,池中银盘,红妆朱唇,又为她平添几分风姿。 江河本以为在见过江宗主与顾青山后,他很难再因纯粹的美貌而过多的留意一个人。 但眼前那斗笠女子的样貌艳压群芳,若与青山、宗主相较,想来也不遑多让。 况且青山、宗主向来不施粉黛,天然去雕饰,对比常人而言,比之那斗笠女子轻描淡写的红妆自是逊色半分。 当然在江河看来,那浅浅的红妆的确为女子添了几分别样的味道,但反而不如青山看的更让他欣喜。 他转而想到自己在拿几个女子之间的容貌相互比较,连忙在心中默念起“罪过罪过”,便将这粗略的对比抛在脑后—— 在与顾青山表明过心意之后,每当江河本能地要想入非非之时,他便会立即反应过来,控制自己的思绪。 这是一种出于伴侣的责任感。 但哪怕他的视线转瞬即逝,惊鸿一瞥之下,还是牢牢将那女子的容颜印在了心里。 这更让他感到后怕。 与那女子对视,仿佛能一瞬陷在她眸中的烟波里,让江河分不清那是幻术还是其它,心下不由更为警惕起来—— 这毕竟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而且,不知是心理的暗示,还是确有其事。 江河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见到过眼前的女子。 至少也该遇到过与之相似的才对。 但无论他如何回头细想,也始终抓不到脑海之中的一丝端倪。 他低着头,刻意地不再落去目光,满心想着赶紧溜走: “道友许是认错人了,告辞。” 那女子见江河一副要逃的模样,只一个闪身,便拦在了江河的身前。 江河见被对方一瞬拦住了去路,谨慎之余不由向后退却两步—— 混沌之气附着双眼,试图看清女子的修为,却唯有一片阴影遮蔽了自己的视线,让他看不真切。 他方才完全没能捕捉到这女子的踪迹。 这说明眼前的斗笠女子,修为比他要高深太多! 至少远比薛正阳与虫蛮带给自己的压力,要震撼太多。 地境、天境? 江河拿捏不准。 而那女子见江河好似如临大敌,便像是怕吓到江河一般,以柔和的语气询问道: “怎么称呼你?” “晚辈的名字平平无奇,不足前辈挂齿。” 那女子语气不变,又是温和问道: “怎么称呼你?” “……” 江河意识到对方似是要不达目的不罢休了,犹豫片刻,才深深鞠躬道, “晚辈孙二才,见过前辈。” 那女子霎时一怔:“孙二才?” “没错。” 江河起先是想着化名薛正阳的。 奈何薛正阳身为万仙山弟子,也曾在天下游历几十年之久,保不齐名声在外,用起来注定不会顺手。 二才这个名字于凡间而言,无异于‘狗剩’、‘大力’,听起来虽然怪诞,却莫名符合芸芸大众。 那女子也不知是否接受了这个称谓,只道: “你怕我?” “不敢。 只是晚辈与前辈素不相识,如今前辈只身拦截晚辈,难免拘谨些。” “……” 那女子沉默了半晌,最终,却是微微侧过了身子,绕过了江河: “我叫孟羌娥。” 轻声如百灵在耳边低吟,却不由让江河下意识的回头瞧去她那曼妙的身姿。 又是匆匆一瞥,便似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的样子,赶紧将目光收回—— 他真的是在不经意间,才瞥见的那女子黑色的长裙下,那若隐若现的黑丝。 第388章 不见的原因 “这身衣服可不便宜。” 青玄子琢磨起孟羌娥的衣着打扮,咂吧着嘴道, “单那一双星夜蚕丝袜,便抵过这山海集会的入场券十倍不止。那套连身长裙更是质地不凡,估计比你全身家当都要昂贵些…… 明河,那女人要么是认错了人,要么就是对你感兴趣,你何不趁此机会攀上高枝,就凭那女人的财力,怎么也能让你少努力个几百多年了。” 江河也懒得去细想青玄子这身子都已经如土的老比登,怎么还对衣着穿搭如此有见地,也没多去感慨穿越者前辈王昊,因千年前的突发奇想造福了大众,只暗自琢磨了起来: “姓孟,出现在环湖城……她怕不就是门外凡人苦苦哀求的孟大夫?” “听见为师的话了没有?修士修行,无外乎财、地、法、侣,你若是自己奋力拼搏,想要积攒足够登仙的资源何其困难? 这女人的实力、身家,都比你那顾家小妞好上千倍不止,更别说姿色不遑多让,身材卓越三分。 这天大的机缘若是把握住了,你小子也便算是飞黄腾达了。” “所以她是个医师?也是想要搭上平天舟,才偶然路过此地么……” 青玄子见江河油盐不进,也便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江河这才停止了喃喃自语。 青玄子蛊惑自己三心二意,无非是要通过各种诱惑击溃自己坚定的防线,好给他趁虚而入的机会。 且不谈自己是否忌惮青玄子的蛊惑,纵使青玄子所言不虚,江河也没什么接触对方的想法。 毕竟他早已心有所属。 再者说…… 那孟姓女子对自己莫名好意,哪怕兴许只是富婆的一时善意,对江河而言也该无功不受禄,没必要牵扯这种莫名的瓜葛。 江河不再去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于香炉中注入少许灵气,便钻入了山海集会之中。 从生灵洲的任何一盏山海香进入集会,到最后都会出现在同一地点。 江河花了很长时间,走遍了整个山海集会,试图寻找一下这山海集会中有没有恰巧经过的东鲤仙院学子。 因为他也不清楚自己何时能抵达平天舟,没办法提前告知顾青山在何时进入山海集会等待自己,从而遥远相会。 倘若能在山海集会中寻到东鲤仙院的学子,或许可以借由他们知会远在鲤国的顾青山。 如此也便不用花去十枚白琼玉的代价,托刘子昂送信了。 奈何茫茫人海中,寻找到一介小国的居民,实在是有些困难。 更何况鲤国的修行者还未彻底发展起来,一切都还刚入正轨,江河的所作所为,注定大海捞针,杳无音信。 无奈之下,江河只得买了些自己用得到的东西后,就此离开了山海集会。 有了存款,消费时也便放肆了许多。 他本来是想买些伤药药材,但不知为何药材在今天都炒到了天价,哪怕是最低品质的草药都有溢价的成分,没打算充当冤大头,江河便只购置了少许品质不俗的伤药。 消费的大头,主要是在灵符上。 如今少了剑山剑气的羊毛,过去与虫蛮斗法时的剑气长河肯定是炼不出来了,江河自是要求精,去提升一剑符的质量。 故而在购置了百张人境上品灵符后,又花了百枚白琼玉的代价,购置了二十张地境下品灵符。 后者的人工成本相当高昂,导致性价比极低,但江河并非守财奴,在他看来积蓄就是用来花的,消费起来也不算心疼。 至于能用作傀儡内核的牵神引,江河并未寻见,这东西也没办法强求,他也不多纠结。 至于灵丹,江河如今只需要上三境灵丹,再低了于他修行无益,只是转了半天也没能找见一颗合适的,也便只得放弃。 等踏出山海集会时,天色已经昏沉下来,那些原本聚集在一号商房门口的凡人也大多退散,也不知他们是否得到了孟大夫的救治。 江河觉得答案应当肯定。 哪怕那些百姓只是凡人,但倘若见死不救,应当也会使医者仁心的医师难安才对。 回到有仙客栈,江河本来想找刘子昂再聊一聊,问问一些有关东海的地理地貌,加深一下对这方世界的了解。 但也不知他是外出推销还没回来,还是压根没醒,江河敲了敲房门也不见他的人影,也便只得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用心绘制一剑符。 他觉得创造出一剑符的老剑仙当真是个天才,相比低品符箓,高品符箓要注重的不过是描摹的精细程度,和注入其中的定量灵气,难度不大,多练练就能勉强掌握,很适合他这种干啥啥不精的门外汉。 虽然比起同境界剑经,一剑符的威力只会越比越薄弱,但这也是对比之下的结论。 一剑符的威力虽然比不上三山五宗的术法,但还是要远超寻常散修的术法神通的。 一连十天,江河除了绘制符箓之外,便是日常八小时的修行巩固当下基础,但由于根基不稳,导致他整日都是入不敷出的状态,所以也不敢炼制地境一剑符,生怕因为一张符箓让自己的境界又跌下去。 这段时间他生活的也还算惬意,虽然再也没见到刘子昂那商人,但他也不怕对方会跑。 按照对方贪财的性子,这笔交易肯定跑不了的。 这期间,江河也时常在客栈老板的口中,打听到工房三五七八那边的消息。 刘长皓的计划似乎进行的颇为顺利,纵使环湖城的一众修士为了指标百般阻挠他,但他便如泥鳅般在这些天消除了游荡在其中的惘鬼。 有天江河也远远向着那片区域眺望了一番,确实明显感受到阴气正在不断缩减。 只是当江河天真的以为,这件事已经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时候。 夜里,在江河积蓄炼制一剑符时,又有人重新敲响了自己的房门。 甚至无需江河过多谨慎的去分辨,门外究竟来者何人。 只听那耳熟又急促的呼唤,他便知晓那人是谁: “大哥!大哥!救救救救!”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让江河手中灵笔一瞬不稳,炸开的剑气险些伤到他自己的手臂。 联想到这些天打探到的消息,他隐约能够猜想到,刘子昂多日不见的原因了…… 第389章 你去自首吧 用混沌之眼察觉到今夜门外只有刘子昂一个人,不再如先前一般是被许多人架在门外,江河便随意地打开了房门。 一开门,便看到满身脏污,衣服碎了大片的刘子昂便哭喊着要扑到江河的脚下,抱住了江河的大腿: “大哥!救救救!” 江河皱着眉将房门重新关上,强忍住一脚将刘子昂踹到墙上的心情,道: “救什么?” “那个乱葬岗的要被抓了!” “抓就抓,跟我有什么关系。” 江河挑了挑眉。 前两天不还挺顺利的,今天这是又出现什么变故了? 不曾想刘子昂抱着大腿就是一阵哭诉: “问题是我也要被抓了!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听了那个乱葬岗的蛊惑啊!现在上了贼船,他要是被抓,我也跑不掉了!” 江河不置可否: “怎么,你又跟他混到一起去了?” “大哥,那真不是我的本意啊,实在是那乱葬岗的给的太多了! 他跟我说,只要帮他炼化那个区域的阴气,就拿出一百枚白琼玉作为酬劳啊! 我心想不就是帮他把个关,望个风吗?哪能遇到多少麻烦,财迷心窍地就答应了。 结果谁知那乱葬岗的不仅要对惘鬼出手,还要对环湖城的活人动手! 本来那帮外姓修士就理亏,就算知道惘鬼是他解决的,也找不到由头逮捕他。 这下好了,他对活人出手,算是彻底触犯了平天舟的法度,那帮人正愁没理由抓我们,这下直接将他给拦在那边了! 要不是他用地遁之法将我带出来找你,怕是我也要跟他一块留下,那些环湖城修士有执法留影作为记录,他对活人出手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们根本就是百口难辨啊!” 听着刘子昂的哭诉,江河倒是了解了来龙去脉。 但对于刘子昂为自己的辩解,江河只信了三分。 还是后三分。 毕竟他虽与刘长皓交集不多,但也能大抵看出刘长皓不是一个喜欢强求别人的人。 否则当日见到自己拒绝,便不会离开的那么爽快。 想到第二天清晨自己就不曾见到刘子昂,江河估计,大抵是刘子昂在与自己分别后又重新找上了刘长皓,与对方做了些交易,这才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毕竟乱葬岗贵为三山五宗之一,刘长皓又是其中亲传弟子,钱财肯定不缺的。 而刘子昂对此反倒颇有执念。 想通以后,江河更是没了从中横插一脚的兴趣,道: “知法犯法,抓你们不是应该的么?” 刘子昂又抱着江河的大腿哭诉: “我要是跑不掉,等待我的可能就是几十上百年的监牢,大哥你的那封信可就没人送了啊!” 江河强行掰开了刘子昂的胳膊: “那我重新找人送就行了。” “大哥,你让谁送都没有让我送放心啊!万一其他人拿了你的钱,不为你办事,你这不白瞎了吗? 我刘子昂生是平天舟的人,死是平天舟的鬼,我万一跑了你也能找到我不是?我犯不着为了这点钱连家都不要了吧……” 认清楚了形势,江河便也显得无情起来: “那我也没必要为了你,得罪整个环湖城,乃至平天舟。合适的人总会找到的,你也没那么不可替代。” “大哥!大哥!” 刘子昂死死抱着江河的腿解释,也不知是不是装的,听起来倒是喊地撕心裂肺, “不得罪!真不得罪!这一切都是误会啊大哥! 那乱葬岗的对活人出手也是有原因的!那个活人就是三五八七号工房的妇人!” 江河对此有些印象:“因为鬼胎?” “对!那女人的肚子里怀了鬼胎,那乱葬岗的想要将鬼胎祓除,就让我在外面把风!谁知道他那边动静那么大,那女人疼地哭天喊地的,把方圆一里的所有修士都招来了! 我进去看了才知道,鬼胎虽未诞下,却已成造化,同他那母亲血脉相连。 那女人本就因家人逝去而心力憔悴,如今鬼胎祓除,牵动了母亲命脉而被重创,意识到胎儿已死,她更是悲痛欲绝,重伤之下就要一命呜呼,这才看起来像是那乱葬岗的欲要伤人!” “那你跟他们解释去啊,与我这里掰扯什么?” “他们根本不听啊!那乱葬岗的已经打乱了他们原本的计划,环湖城的指标铁定是达不成了,如今见他还要对环湖城的凡人动手,肯定是想要把指标的事情推脱到那乱葬岗的身上—— 随便找个什么理由,说他在环湖城伤害凡人、屠戮无度,这才难以达成指标,只要主罪责不在他们身上,他们便能从中抽离干净! 但我不行啊!刘长皓被抓了还有乱葬岗给他撑腰,怎么都奈何不了。我这眼看着就要被打成同党了,到时候什么罪名都要劈头盖脸往我身上砸,我就算是彻底完蛋了啊!” 江河也算是听明白了: “这不是你财迷心窍才酿出的祸事么?” “我没错啊!我们真没伤害活人!” “那你去找他们,看他们听不听你解释。” “那帮人保留了执法留影,而那女人如今又奄奄一息,我们真是百口莫辩,他们也肯定不会听我们的解释,要栽赃陷害我们的!” “好嘛,这下人证物证具在,我要帮你们逃脱,那我也得被打成同党。” 江河是铁了心不愿横插一脚,拍了拍刘子昂的肩膀,温和地宽慰道, “要不你去自首吧?坦白从宽,说不定能少吃几年牢饭。” “大哥!” 刘子昂紧紧抓住江河的裤腿,一双大眼泪汪汪的,抿着嘴好一个幽怨, “你不用帮我们逃,这环湖城戒严,没点实力根本逃不出去! 甚至不需要你出手—— 现在那个乱葬岗的正在三五八七号工房拖延时间,他送我地遁出来,就是想让我来寻找救治那个妇人的方法! 只要确定那妇人安然无恙,我们就都不会有事!” 江河挑了挑眉,更纳闷了: “你找我?我修蛊的,让下蛊不在话下,救人?我可没这本事。” 他那点活血丸能助人恢复轻伤,但眼下刘子昂分明是救治奄奄一息之人,需要使人起死回生的本事,这又能上哪找去? 不曾想,刘子昂又喊道: “我打听过了!环湖城最近来了个医师,这些日子以来,被修士斗法殃及到的城中百姓都是靠她救治才得以过活!城中都传她的灵药极为有效,有让人断骨续肢的本事! 那妇人的伤势虽重,但只是个凡人,并不难救!只要拜托她,肯定能在短时间治好那个女人——” “那你直接去找她不就好了?” 江河皱了皱眉, “为何还来我这里多此一举?” “因为——” 刘子昂抱着大腿,话才刚刚开口,却听客栈的房门,又被急促的敲响—— “刘子昂,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第390章 倒了血霉 “大哥,他们能通过法宝注意到察觉到我地遁的位置,凭我的手段肯定逃不过他们,只能先来找你!” 刘子昂深知再拖延下去,那门外的环湖城修士便要破门而入,便抓着江河的大腿将所有的话跟连珠炮似的秃噜出来, “那个孟医师为了救治城中凡人,一般都会待在商房区域的公用炼丹房里。只要你带她将那妇人救治下来,我们肯定是无罪的! 那乱葬岗的着急回宗,你若是帮他脱了罪,到时候找他勒索多少好处费不都是你说了算! 你要是嫌麻烦,不愿意往南川跑,小弟都可以替你走一遭,来年亲自将报酬送到你府上! 大哥,这环湖城里真不会有人比小弟还了解东海地貌了,小弟肯定能安安稳稳地将信送到剑山那边去,打不了小弟不要你那十枚白琼玉了行不?小弟的这一身前途可就全靠你了!” “砰——” 刘子昂还在着急忙慌地吩咐,客栈的大门已经被一脚踹开。 江河转眼看去,见门外仍是那戴着制式头盔的领头,对方浓重粗眉下的大眼有些忌惮地看着江河,虽知晓江河与这刘子昂有着一定交集,但如今他更站理,便道: “前辈,这刘子昂欲要对环湖城的凡人动手,已是触犯了平天舟的法度,我们这就要将他捉拿归案—— 你应当不是想要包庇嫌犯才对吧?” 江河迟疑地看了看刘子昂,对方正以一双汪汪大眼盯着自己,他思索一瞬,只摊开了手: “当然没有。我都不知道这小子为何要擅自闯入我的屋舍,一进门就对我又哭又嚎的,没曾想是知法犯法。” 他挪了挪自己被整个抱住的大腿,继而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真要让他抱住我的腿一辈子不撒手?” 那领头见江河不愿参与争端,当下也松了口气,先是拱手以示礼度,旋即呼唤身后的同僚,硬是要把刘子昂从江河的大腿上扯下来。 “大哥!大哥——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大哥!他们这是见那乱葬岗的拿捏不下,要两头抓,对我屈打成招啊大哥!我这小身板可禁不住严刑拷打!” 刘子昂越喊越聒噪,直至彻底被拉出了客栈,江河才觉得耳边清净了许多。 那领头见状也要离开,但临走时却留下了两个同僚,在江河的门外驻守起来: “前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今夜还请前辈安心待在房中。” 江河眯了眯眼:“不放心是情理之中,可以理解。” “多谢。” 那领头见江河相当识时务,也便匆匆离去。 不多时,江河估计那领头已经走远,被他踹开的大门却已然摇摇欲坠,难以合拢,便开口对候在门口的两个环湖城修士道: “二位道友,这房门敞开着,很难让人睡踏实啊。反正你们也有监测灵机的法器,不若让我下楼找掌柜的换间房如何?” 那两人见江河这般说话不免心生警惕,但一时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又势必要紧盯江河,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半分。 彼此对视一眼,终是让开了房门的通道,打算与江河并肩而行: “前辈请。” 江河笑得和善,但衣衫内,两只无处栖息的大力蛊,已然攀附在了他的双拳上,只待走到两人跟前时,便向两人猛然出手。 那两人心道不妙,虽心中设防,但有大力蛊附着的双拳实在迅疾,他们堪堪要躲避之际,拳风已然招呼在了他们两人的面门。 “砰”的一声,那两人直接被江河打的倒飞出去,瘫在地上,双眼翻白。 见二人昏厥之后,江河近乎是将两人扒光,从他们的身上翻各找出一个头盔,一副护腕,一身甲胄,一副护腿,皆散发灵机,想来是平天舟的制式法器。 先前听刘子昂念叨,这些环湖城的修士似乎有执法留影,但他并不清楚那留影留在了哪件法器上,干脆全都扒了下来,用最新炼制的一剑符将其摧毁。 这平天舟的法器虽然功能齐全,但终究只是人境法器,又是外姓弟子所穿戴,注定品质不会太高,虽说一张一剑符的威力很难将其全部摧毁,但也真的只是多用几张的事情。 青玄子忽然道: “你不是铁了心不愿参与到纷争之中,唯恐耽搁了你的行程么?你与那卖货的、乱葬岗的无亲无故,怎还想着以身犯险?” 江河一边将两人拖进房中,随即施展敛息之术,遁于夜色之中,离开客栈,一边道: “因为没人会觉得是我做的。” “那领头的分明是个左右逢源的精明人,这两个人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在此处昏厥过去,你真当他傻了猜不出是你做的?” “他们抓人也要讲证据,他们怎么凭什么断定这两个人一定就是我击昏的?” “鬼都能猜出来是你摧毁的法器。” “猜出来又怎么样?” 江河冷笑一声, “这些被摧毁的法器尽是剑痕,明眼人都知道是剑修划出来的。 但是……我可是个蛊修啊。” “……” “那两个人本来就没有触犯法度,只要帮他们洗脱嫌疑,我就能得到大笔财富,还不用丢失一个合适的送信人选。就算没能救成,招来他们的怀疑,没有证据也注定不可能拿我怎么样—— 而我要付出的代价,不过是需要多走两步路而已,这分明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又何乐而不为呢?” 江河不再与青玄子过多言语,公用炼丹房便在商房区域之中,这让他不必在夜色里行走太久。 而那炼丹房的模样,远远瞧去便如一个偌大的药炉,很是显眼,致使江河能一眼将其认出。 只是公用炼丹房的周遭,同样围聚了一支修士小队,共有十人,看起来气势很足。 那领头显然是在房门外听见了刘子昂的喊声,安排了两个修士驻守房门不算,还派遣了一支小队看守公用炼丹房,就是怕人闯入其中,打乱了他们栽赃陷害的计划。 江河琢磨片刻,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件宽厚到足以遮住他整个身躯的黑袍,披在身上。 手中持着一柄锋利的长剑,就这么从夜色之中遁出,展露在一众修士的面前。 青玄子不解道: “那浊仙的敛息术相当厉害,你大可悄无声息地进去,何必还要显露身形?” 江河只心中回道: “不让这些环湖城的修士真的看到一个剑修,他们又怎么可能会相信是剑修摧毁了那两人的法器?” “……” 沉默了好半晌,青玄子才冷笑道, “你这小子真是比谁都鸡贼。碰到你,算他们一帮人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第391章 恪守男德 那些驻守在炼丹房外的修士,不清楚来者的来路,警惕之余,将护臂对准了看不清面目的剑客,冷声道: “此处有平天舟执法,这位道友若是想要炼丹,便等明日再来吧。” 但江河的身形已动。 大力蛊附着在他两腿之上,脚下骤然发力,几乎要踏碎了青石地板。 那一众修士眼见对方欲要动手,顿时察觉来意,几乎是下意识地发动护腕之上的波动,几道无形的冲击在闷声中爆出,隐约间将空气都震荡的扭曲。 但这反倒让江河瞧清了无形的灵机,甚至无需凭借混沌之眼,手中的长剑已然映衬起夜色下唯一的月光,绽起森森凛冽的寒芒。 剑刃只在身前扫出一道银白的弧度,便精准斩上无形的波动,爆在了外泄的剑气之下。 一众修士见一波攻势不成,便又要轮番轰炸,但面对修为远高他们的江河,纵使有法器相助,也很难造成什么有效的威慑。 数年不曾间断的练剑,使得江河的剑法虽不算多么高明,却也足以应付寻常大小冲突。 有混沌之眼在,更是能精准捕捉来犯的灵机。 只待江河斩过两轮冲击之后,十个修士便在慌张之余,从护臂中抽出一杆短矛应敌。 但他们显然是太过依附平天舟所赐下的法器,又或是本就专修奇械之术,对近身技艺毫无涉猎。 虽然占据人数优势,可真论配合起来,也不见得有多默契,不成章法,也便很难用那短茅戳中在缝隙游走规避的江河。 迅风步转瞬施展,他们便见江河的身形一顿,待再次瞧清身影之时,那柄森寒长剑已然架在了其中一人的脖子上。 江河将声音刻意挤地沙哑,冷声道: “给你们滚的机会。” 他不愿将矛盾闹大,因而有意留手,但雷霆手段也将十人震慑。 被长剑架住的修士连连点头: “我这就滚、这就滚!” 只待江河松手的一瞬,他便逃也似的溜走。 江河转头瞪了其它几人一眼,他们面面相觑,也终是打算溜之大吉。 他们不过是人五人六境的底端修士,犯不上把命赔在这里。 大不了待会儿再多喊些人过来围殴,总之先捡回条命再说其它。 江河见乌合之众作鸟兽散,便重新敛去气息,踏入公用炼丹房之中。 这炼丹房的布局倒也并不复杂,古色古香的大厅有些假山假草作为装饰,木地板的正中却有个如温泉般被岩石包裹的偌大池塘,池塘上有两个招牌,一个上写‘一翠抵三时’,一个上写‘丹房现余三’。 池塘之后便是又一扇紧闭的大门,周遭不见有什么修士看守。 “山海楼的产物么?” 江河见那池塘相当眼熟,想到过去曾听闻山海楼的宝多金与吞天帝王昊相交莫逆,搞出个共享炼丹房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 想到山海集会的池塘,江河也便投入了一枚翠琼玉进去,仍是漩涡似的水流将翠琼玉卷入其中,紧闭的大门便好似触动了什么机关,轰然打开,池塘中紧跟着便窜出一道水流,钻进门后甬道,像是为江河指引方向。 别无他路,江河只得跟着水流穿过甬道,大抵走了三五分钟,才豁然开朗。 明明自炼丹房外瞧去,整个炼丹房也不过寻常工房的大小,难以安置如此冗长的隧道,但这大抵便是修士的神通之处,江河也不多纠结。 穿过甬道,便是一处偌大的广场,那广场之中摆放着诸多十尺余高的硕大药炉,各个占地十个平方,怎么也有百来个药炉才对。 江河粗略望去,便发现百余药炉中,唯有几盏药炉上有升腾青烟,也便与那引路的水流分道扬镳,兀自去寻那孟大夫的踪迹。 因为敛息之术,使得他略过专心炼药的修士时,并未有所惊扰,沉默之际,他果真在一处角落寻到了那一个头戴黑纱斗笠的曼妙女子。 她身前的药炉蒸腾青烟,其中的生气相当饱满,甚至有隐隐从药炉中逸散出的冲动。 还不待江河寻思是否要打扰对方炼药的进程,而犹豫不前时,那女子似是注意到了来自江河的注视,竟先一步转过头来看向了他。 江河心神一震。 这浊仙的敛息术相当优越,过去从未有人能注意到敛息之下的自己,哪怕是活了百年之久的薛正阳与虫蛮,都难有觉察。 未曾想自己只是投去了一眼窥视,便已然被对方逮个正着。 这孟羌娥的修为,到底抵达了何种程度? 还不待他开口说什么,那女子倒是站起身来,也不曾去理会炉中的药材,走到了他的身前。 江河只得先解去了敛息术,拱手道: “孟前辈。” 孟羌娥的声音并不如她衣着打扮似的优雅,反倒如银铃细响似的雀跃: “你是来找我的?” “晚辈这里有一事相求。” 江河没与对方过多闲聊,只将刘子昂说与自己的情况尽数告知于孟羌娥, “不知请前辈出手救助那凡人,要花费几何?我那朋友是乱葬岗亲传弟子,自是不会亏待前辈。” “是你在请求,还是那乱葬岗弟子在请求。” 江河眉头一挑: “这有什么区别么?” “没有,我只是问问。” 江河犹豫片刻,道: “那应当算是那乱葬岗弟子的请求,想来他会给予前辈一个满意的报酬。” “那我有一个要求。” “前辈请说。” “自我来到环湖城起,我便在终日炼药,这让我十分疲惫,哪怕是现在我也倍感虚弱。” “嗯。” 江河倒是没看出这孟羌娥哪里有体虚的模样。 “所以我希望你能带我过去。” “这不在话下。” “好。” 孟羌娥见江河一口答应,就要倾身上前。 一双皙白的手臂从那斗笠的黑纱穿过,就要揽上江河的脖颈,江河这才意识到她那衬托腰身的长裙无袖,玉肌上那隐隐的幽香沁入他的鼻息,使得他不免一瞬恍然。 但眼见那女子就要贴在自己的身前,应激的负罪感致使江河连忙在惊慌下暴退两步,愕然道: “前辈这是做什么?” “让你带我过去,难不成还要我用走的么?” 江河一愣。 你说的带是这个意思啊!? 他看不清那女子在黑纱之下难以分辨的神情,但江河的心中已然平增更多的警惕。 他意识到,这女子如此接近自己,必然带有着些许目的才是。 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如此倒贴。 想罢,江河恪守男德,断然拒绝道: “抱歉,前辈。晚辈已有家室,不再适合与其它女子接触,还望前辈海涵。” “已有家室?” 第392章 你分明还在看 孟羌娥细细品味着江河的话中深意,语气意味不明。 “不错。” 江河断然道,誓要将一切不安定因素,彻底埋没在眼下, “请前辈自重。” “原来你已经有了家室。” 孟羌娥不置可否道地呢喃重复了一句,可就在江河想要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却听她那好似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再度回响于耳畔, “是哪一个?” “嗯?” 江河又是微微一怔, “何为……哪一个?若是说妻子,自是只有一位。” 他说的当然是顾青山。 虽说两人之间并未举行婚礼,算不上有什么夫妻之名,但既已有夫妻之实,彼此又两情相悦,结为夫妻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这么说倒也不算为过。 “一位。” 孟羌娥又是不置可否。 江河皱了皱眉,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见对方并无恶意,不由问起心中的疑惑: “前辈可是认得我?” 对方回答的果断干脆,甚至没什么犹豫:“不认识。” 不等江河再问什么,孟羌娥便又道: “可你有家室,与带我过去有何干系?我又不是让你娶我。” “男女授受不亲。” “原来你是这般传统的人。” “前辈什么意思?” “先前你我分别之后,你分明在看我的腿。” 江河纳闷,这女人是怎么看到她身后的景况的? 但他只是淡然道: “不经意为之,望前辈海涵。” “不经意么?” 孟羌娥说着,莲足轻启,忽地向江河身前浅浅迈去一小步。 她这番动作带有明显的暗示,江河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扯——他能够感觉到那并非自己本意。 几乎是下意识地,目光下落,却见一条裹着紧致黑色丝罗袜的玉腿,从股侧开衩的裙摆间被刻意的展露出来。 他的目力因修为而有所长进,虽只是匆匆一瞥,却也不免让孟羌娥那纤细的足踝,在丝绸包裹下的凹凸轮廓印在了脑海。 “你看,你分明还在看。” 江河不知方才那一瞬的恍惚是否是术法使然,好在他几乎在顷刻间便让理智战胜一切。 在意识到孟羌娥是在故意为之后,江河连忙抽了自己一巴掌,迫使自己的目光从雄性的本能中抽离。 孟羌娥没想到江河反应这么激烈,见到他这般举措,语气都有些失常: “你做什么?” 江河歉意道:“是晚辈没能控制自己的眼睛,得罪了。” 孟羌娥见江河竟是较真起来,最终只微微叹了口气,承认道: “是我让你看的,你没必要敲打自己。” 江河沉默不语。 “下次不许了。” 江河很奇怪孟羌娥对自己的态度,这让他根本摸不清该怎样与她交流。 于是他不愿再与孟羌娥过多纠缠,直接将话题拉到了正轨: “前辈还是不要捉弄晚辈了,晚辈只想知道您是否愿意应下这个请求。如若您不愿意,晚辈告辞便是。” 他隐约觉得孟羌娥这个女人没那么简单,这种潜意识让他宁愿放弃一笔唾手可得的财富,也想要避开这不知作何的女子。 但在这方面,孟羌娥却不愿让步: “但是我很累。” “您看起来神采奕奕。”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累不累?” “……”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保证事情的结果可以如你所愿。” “我用飞剑载您过去可否?” “那你也要先将我带出去。” “……” 青玄子听着两人的互相拉扯,实在是忍不住了,恨铁不成钢道: “你这臭小子怎么就那么轴?这女人分明是在倒贴于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应了她的要求,当了她的姘头,哪怕是被用过即弃,对你而言也是桩莫大的机缘!” 江河在心中冷笑: “机缘?那换你要接这机缘么?” 青玄子回答的果断:“那不是废话?” “肯定不接受是吧?想让我早点死,好趁虚而入就直说,对我何必这么多弯弯绕绕?” “嘿,你这孽徒又是什么话?为何不接受?” 江河也算是了解青玄子,见对方明知顾问,便道: “笑话,这女人明显是在带着某些意图倒贴,你都老成壁灯了,至于沉溺在这种暗流涌动的温柔乡?” 对于天生谨慎的江河,和淌过浑水的青玄子而言,都已不会轻易相信这世上的任何所谓的‘馈赠’、‘天赐’。 说难听点,现在俩人对这世界的看法,几乎等同那种逛红灯的当晚,都要担心明天一早会不会被噶腰子。 又怎么可能相信一个女人无缘无故的诱惑? “送上门的都要推走,你这活得还不如为师潇洒。” “潇洒到女儿都为脱离你的掌控而自杀是么?” “你——” 江河自动屏蔽了青玄子气急败坏的骂声。 “你还在犹豫什么?” 孟羌娥见江河迟迟不肯回话,只道, “凡人的性命何其脆弱,若是再晚些,哪怕是赶到了也要来不及了。” 江河见孟羌娥丝毫不肯让步,心中有了一计,道: “所以前辈是执意要晚辈抱你过去是么?” “背也可以。” “得罪了。” 江河懒得再与之争辩,直接一把将女子横腰抱起。 但手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甚至没有什么触感—— 孟羌娥起先并未感觉到什么异样。 但紧接着,她便感到自己被揽住的肩、背、股的触感有些许异样。 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她与江河相接触的地方左右挪动? 对她而言,便如同是什么细小的沙石在布匹之间摩擦。 可她的的确确是被江河抱在了身前才对…… 在江河施展了敛息之术,将两人完全遁形之时,孟羌娥稍稍将头偏过了江河一边,想要瞧瞧究竟是什么在与她的肩侧接触。 转而便瞧见,江河那宽大的衣袍下,似是有什么微小事物从中挪动。 她忽然问道: “你衣服里是不是还藏着什么东西?” 江河已经带着她迈步前行,目视前方,神色肃穆道: “前辈说的不错。” “有什么?” “前辈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妙。” “快说,不然你便放我下来。” 江河叹了口气,肯定道: “蛊虫。” “蛊虫?就是……虫子!?” “没错。”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晚辈是在用蛊虫托载着前辈。这是对我们彼此而言最为合适的办法了。” 在江河言语之际,孟羌娥连忙将目光放在了江河抱住自己的‘指尖’—— 却见江河的手掌已然布满了各色各异的蛊虫,它们有的圆滚有的长曲,聚集在一起反而显得画面更加诡谲。 “江——孙二才!你怎么能这样!” 第393章 包治百病 江河的做法虽然能让他自己满意,毕竟这般作为既秉承了‘男女授受不亲’的理念,又完全谨遵了孟羌娥的要求。 但这显然不能让孟羌娥满意。 但她终究是没说什么,就这么变相的让江河用蛊虫承载了她一路,哪怕这莫名的触感多少有些诡异。 待江河一路带着孟羌娥赶到三五八七号工房时,刘长皓仍然在与他那娇小的尸傀,同一众环湖城的修士僵持着。 在三五八七号工房的四角,各插着一面黄绸朱笔的幡旗,周遭静谧无风,他们却好似迎风飘摇,其间的阴气笼罩住了整个工房,形成了一道阴沉的壁幕。 那壁幕之中似是有数十只飘荡的阴魂游离,隔绝了几十位平天舟修士,一旦有人妄图踏入其中,便壁幕中便会突然钻出一只张牙舞爪的阴魂扑出,在一瞬便使人悲号起来。 护臂之中爆出的冲击,难以对无形的阴魂造成实质的损伤,一众修士对这伫立的工房根本束手无策。 但平天舟手中的法器似乎只是消耗品,可以不顾灵气的损耗,毫无节制释放法器中的灵气,这再坚固的壁幕也迟早有攻破的一刻。 江河深知来地还不算晚,便悄然在敛息之下闯入了壁幕之中。 幕中阴魂似是对生气有着极为敏锐的感知,哪怕江河的敛息术已然称得上驾轻就熟,也在闯入的一瞬被人察觉。 那诸多阴魂便要不管不顾的倾轧而来。 江河仍然凭蛊虫横抱着孟羌娥,见阴魂‘敌友不分’,连忙低声道: “是我。” 房中的刘长皓显然听到了江河的低声,那扑来的阴魂霎时作鸟兽散。 壁幕之外的修士还在纳闷阴魂怎一瞬抽风,却听“吱呀”一声,那工房一直紧闭的房门却突兀的打开。 他们趁此机会连忙道: “刘长皓!纵使你出身三山五宗,伤及凡人也已然触犯了平天舟的法度,乃至天条!你背后的乱葬岗定然保不住你! 你若出来老实交代,我们尚还能从轻处置! 若是再执迷不悟,待拖到明天一早,平天舟本家弟子、乃至舟主前来,你会有如何下场,怕就不是监禁那么简单了!” 但突兀开门的刘长皓却根本没有搭理门外的修士。 在门外之人看来,他只是忽然打开了门,停顿了片刻,又忽然关上了门而已。 就像是出来透透气似的。 这让他们不由更为恼怒,将一身精力放在了破除障壁之上。 而在那片刻间隙带着人踏入工房之中的江河,此时已然收去了敛息之术,连忙将孟羌娥放下来。 哪怕自己是用蛊虫托载的孟羌娥,可到底是凑得太近了,孟羌娥那昂贵的连身裙又在股侧开衩,致使江河这一路只敢死死目视前方。 唯恐眼神在不经意的飘忽下,扫到裙摆滑落下的间隙,那被黑丝包裹的修长玉腿与红底黑绣鞋。 如今把人放下,也总算能让他松一口气。 刘长皓没想到两人是以这样的姿势前来,心中不由猜测起两人之间的关系。 但江河没给他多问的机会,只抓紧道: “那妇人在哪?” 刘长皓连忙将他们二人引至工房大厅,便见亮堂的内室之中,一个昏迷不醒的妇人正平躺在地。 刘长皓对孟羌娥道: “孟医师,此前我祛除了这女人腹中的鬼胎,但胚胎与心脉相连,那鬼胎在临死前还妄图汲取母体最后一丝心血。 而今她的心脏已然枯竭,心脉断裂,只怕不过半个时辰便要气绝,你可有解决之法?” “有。” 面对刘长皓,孟羌娥便没了太多的热情,回答地十分冷淡。 但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刘长皓也不免放心,便问道: “如何才能治好?能否赶在天亮之前将她医治如初?实不相瞒,若是等到平天舟降下……” 他心里也十分清楚,若真拖到平天舟降下,而这女子仍是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他自是百口莫辩。 孟羌娥平静道: “很快。” “有劳了。孟医师是想用钱财作为交换,还是珍稀医术、名贵药材?我乱葬岗虽说不精行医之道,但既是生死之事,也总有涉猎,所以……” “不用问我。” 孟羌娥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粒漆黑的丹药,那股苦涩的中药味浓重到有些刺鼻。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凡人,头也不回地指了指江河: “你去问他。” 刘长皓看了江河一眼,应道:“好。” “接碗水来。” 刘长皓照办,指挥着他那娇小的尸傀外出,从院落的水井中打了一桶水,又匆匆将部分倒在了碗中,交给孟羌娥。 随后便见孟羌娥将手中的丹药置入碗中,让那清澈的井水化开了整枚丹药,致使碗中尽是些乌黑的药液。 那药味更加浓重了,隐隐还有些莫名的焦香,几乎是在须臾之间便萦绕在整个工房里。 孟羌娥轻轻将妇人扶起,随后便将碗中药液,借助少许外力的推送,送入到了妇人的口中,待碗中药液干涸到不留一点痕迹后,便又轻轻将她放下。 “好了。” 她平淡道。 “这就好了?” 刘长皓与江河对视一眼, “这是治愈心脉的丹药么?” “不止。” 孟羌娥说地平淡, “此药可治百病,不管是谁,只要还没死,便都能救回来。” “这、这……这丹药,应当很珍贵吧?” “还好,费时费力。” 孟羌娥仍是平淡道。 刘长皓眼角一跳。 他对行医之道并不全然了解,但姑且也算一知半解。 可凭着他有生之年的经验,他也十分确定,这类包治百病,甚至毫无限制,可使重伤之人恢复如初的丹药,至少也得是天境仙丹才对…… 可这种丹药对于眼前的孟医师而言,竟只是‘还好’的存在? 这孟医师到底是何境界? 天境、灵境? 他竟还有幸请动这样一位人物,来医治一个凡人么? 他发现自己一开始想地太过简单了…… 他只是听说城中有一个救治凡人百姓的孟医师,所以希望请这孟医师过来为自己救治凡人,洗脱自己的罪名。 可倘若只是这简单的理由,断然不可能请动这般修为地位的医道大家。 或许这孟医师愿意前来的理由为有一个—— 他不由将目光落在了江河的身上。 这位与医道大家关系匪浅的蛊修,绝不仅仅是看上去这般简单。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江河本也沉浸在对药效的诧异之中,可在他脑海中旁观的青玄子,却又忽然琢磨了起来: “奇怪……” “你又怎么了?” “为师方才分明用你这孽徒的双眼瞧见了,那灵丹里除了蕴含的生气更磅礴些之外,其本身并无太多神异之处。 哪怕只是作用于凡人,能挽救生死的丹药也至少在天境之上,按道理来讲,不应该有这么普通才对—— 更何况,单从药理而言,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包治百病的丹药,哪怕是仙丹也逃不出这个定律。 既然如此,她又为何敢打这个包票呢……当真是怪哉、怪哉。” 第394章 你们抓剑修,跟我蛊修有什么关系 “你是说,她这药有问题?” 江河疑惑问道。 “不知道。”见江河好奇,青玄子反倒没了解释的欲望。 江河回忆着青玄子先前的困惑之处,自己倒也琢磨出了些问题来—— 江河下山之后,吸了青玄子的灵丹,抢了青玄子的行囊,青玄子乾坤袋里的那本草本经目早就被他翻了个遍。 虽说经验这方面他定是比不上闯荡百年的青玄子。 但理论知识也算是充足。 青玄子如今既已提到了药理问题,江河这才堪堪意识到,所谓丹药,无外乎是将药性不同的草药,通过提炼、烹煮等方式,按照不同配比所凝出的复合药剂。 因为是由不同的草药配比得出,所能治愈的病症也因药材本身的特性不尽相同。 所以从规律上而言,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包治百病的丹药—— 除非是品阶相当之高,由世间罕有的天材地宝所聚合的仙丹,或许才有包治百病,使人起死回生的本事。 但江河觉得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无非就是个说辞而已,未必是真的。刘子昂成天卖的那药膏不也号称跌打扭伤,祛疤消肿,包治百病么?” “哼,那小子的药膏不过是用了活气草、生灵花这类活性草药,碾粉融泥的产物罢了,对死气的侵蚀有奇效。 至于寻常伤势……你用活血液的效果不比那玩意儿好使? 虽说药方稀奇,但也不是什么看不透的东西。 可这女人的丹药,还真是一点捉摸不透。” 江河不以为然:“人家的绝学,能让你琢磨了去?” 对江河而言,关注这药奇怪与否并没有什么意义。 总不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去拍拍孟羌娥的肩膀,跟她说你这药我觉得有问题,你能不能把药方给我让我好好查查成分,不能就别治了吧? 对眼下这个情况而言,丹药奇怪与否并不重要,能帮刘长晧度过难关就足够。 青玄子琢磨片刻,觉得似乎也对,便懒得再开口说话。 而在两人趁着间隙交流之时,却见平躺在地上的女人表情痛苦,眉头紧皱,额头上的暴汗直流,牙缝中挤出的冷声像是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刘长皓心里一惊,忙道: “孟医师,她……” “正常现象。” 孟羌娥简单解释道, “心脉都已经断了,如今应是在重塑。这过程于修士而言都十分痛苦,更别说一介凡人。没打麻醉,疼也是应该的。” “原来如此。” 果然,随着时间悄然流逝,女人的神情也渐渐放松下来,甚至恢复了些许红润。 孟羌娥见状,便道: “可以了,人已经治好了。” “多谢孟医师。” “救死扶伤,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孟医师说罢,又看向江河了, “带我回去吧。” “炼丹房?” “不然呢?” 江河摇了摇头,便又故技重施,以蛊虫包裹全身,就要将孟羌娥抱起来。 孟羌娥忽然道: “你就那么不愿意碰我么?” 这话让一旁吃瓜的刘长皓大跌眼镜,看了看孟羌娥,又看了看江河,不由重新审视起了两人的关系。 江河回答的干脆: “不愿意。” 说着,不待孟羌娥有所反应,便又将她整个身子托起来,转而看向刘长皓, “请她来,我可是花了不少代价的,具体价格,等你这边处理完之后我们再细聊吧。” 刘长皓拱手点头,便又见江河与孟羌娥一道敛息而去。 江河不愿和孟羌娥多作纠缠,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避讳两个人的交集,将孟羌娥送到公用炼丹房后便匆匆告辞。 他走得快,孟羌娥才刚刚打算出言留下他,他便已经逃也似的溜走。 孟羌娥见江河躲着自己,莲足轻轻跺地,却也没有再去追逐那道离去的身影—— 虽然只要她想,追上那人不过是轻而易举。 但她只是多有不满地转身,去往炼丹房的方向。 明早便是平天舟降下的日子。 在此之前,她还想要救更多的人。 …… 回到有仙客栈的江河,不出所料地,被已经收到消息,赶回有仙客栈的领头修士给拦了下来。 那领头的脸色阴沉,直接把江河堵在了客栈门外,大手一挥,让几十个同僚把江河团团包围起来。 他们并未直接动手。 因为打也打不过。 但如今他们占理,若是硬拖到明日平天舟降下,让平天舟的本家弟子将他逮捕,自是不在话下。 江河知道他们为何如此,但也明知故问: “这是什么意思?” 那领头见江河还欲狡辩,拧紧的眉头更为阴沉: “前辈何必明知故问?蓄意殴打我平天舟弟子,已是触犯了平天舟的法度,就算我们奈何不下你,你也休想再踏出环湖城的大门!” 江河早知如此,面不改色道: “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你说我蓄意殴打平天舟弟子,总要有证据指认我吧?” “那两个看守前辈的弟子尚还昏迷不醒,前辈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是啊,他们昏迷不醒,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江河双手一摊, “又不是我打的。” “你——” “我只是想要睡觉而已,结果忽然就冒出个拿剑给他们俩胖揍一顿,我都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也很无奈啊。” “分明是你听了那刘子昂的求助,殴伤了看守在门外的弟子,径自去寻了那炼丹房的医师,又将那些看守在炼丹房的弟子打伤逼退,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说起来倒是煞有介事的,但是……证据呢?” 江河冷笑道, “分明是我见那拿剑的将两人胖揍一顿,便要出手与之相斗,那人不愿与我过多纠缠逃逸而去。” “那你为何现在才回来?” “我见他犯事了还要逃,肯定是追出去了呗。打了人不说还想着畏罪潜逃,这能忍地?” “那他人呢?” “跟丢了。” “你!” 那领头听着江河看似合乎情理,实则蹩脚地一塌糊涂的谎话,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你觉得我会信你这鬼话么!?” “信不信也都是事实啊。” 江河丝毫不慌, “再说你污蔑我去了炼丹房伤了看守的弟子,更是子虚乌有的事情——那伤人的分明是个剑修。 你们要抓就去抓剑修啊,跟我蛊修有什么关系?” 他这话直接轰地那领头哑口无言。 都是修仙的,谁不知道这世间修士只能修一种或几种相近的灵气? 蛊修与剑修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体系,灵丹尽是蛊气的修士是没办法与剑和鸣,扫出剑气的,这都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江河并未毁去看守炼丹房之人的法器,其中的留影自然能够印证,与一众炼丹房修士斗法的是个剑术相当高超的剑修。 这反而为他洗脱了不少嫌疑。 可那领头不甘心,仍是道: “那还是要劳烦前辈跟我们走一趟。既是出现了修士斗法的突发事件,我们总是要留当事人回去记录一番。” 第395章 越来越多 江河过去几十年的人生中,一直扮演着一位遵纪守法的好青年,从来都没被请去做笔录喝茶的时候。 不曾想这珍贵的第一次,竟是留给的环湖城。 不过这倒是个合理的要求,江河也便没有拒绝,十分老实的配合着。 他这番配合的态度,也很难让领头把限制灵气的枷锁,套在他的双手上。 可纵使回到了士房,领头对江河百般追问,又是唱红脸白脸的,又是设下问话陷阱想逼江河乖乖就范的,江河愣是没上一次套。 有‘剑修’、‘蛊修’的关键性链条在,江河只需要向他们展示自己作为‘蛊修’的手段,譬如驱使喷火蛊吐出蛊火,或是让噬骨虫啃食了一番动物的血肉,便足以洗脱自己的嫌疑。 江河的话术滴水不漏,甚至比一众凑数的环湖城修士还要专业,致使待天色将明未明之时,那领头终究还是在不断暗骂“造孽”之际,把江河毕恭毕敬地送出了士房。 一同从中走出来的,还有神情自若的刘长皓,和大喘粗气的刘子昂。 孟羌娥的药似是真的十分有效,刘长皓也早就想好了说辞,打定主意说自己只是在工房中祛除鬼婴,并没有伤害、乃至误伤工房之中的妇人。 之所以设下大阵阻拦他们,只是不想让这群环湖城修士妨碍了自己祛除鬼婴的进程。 那些环湖城修士似是真的带那妇人前去验伤,果真发现,那妇人除了丧子之痛而稍显迷茫寡言之外,浑身上下竟是真没有半分伤势。 而洗脱了刘长皓的罪名,第一个被抓走的刘子昂,自也相安无事。 只是他原本少年模样的容貌,却已经成了战损模样。 出了士房的大门,他抱着江河的大腿就是一阵哭诉: “大哥!小弟就知道你是值得信任的啊,还好小弟在里面被怎么严刑拷打也啥都没说,总算是活着被放出来了!” 刘子昂的修为不比江河与刘长皓两个人九境修士,他人五境的修为被抓进去就是当沙包一顿胖揍的结局。 也好在江河的动作还算够快,致使他还能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猪头脸抱着大腿嚎啕大哭。 若是动作再慢上一些,怕不是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的局面了。 江河看着刘子昂在自己腿边咋咋呼呼的,忽然问道: “你是平天舟人?” 刘子昂连忙点头:“是的、是的。” “今天就是月初了,平天舟也该降下来了,那你岂不是马上就能回家了?” “是啊,怎么了?” “你还有个师父是吧?就这么让他看到你鼻青脸肿的样子,应当不太好?” “额……大哥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 “我这里有瓶消肿液,可治跌打扭伤,消肿消淤,效果立竿见影,不出两个时辰,就能让你这张肿脸恢复如初。” “两个时辰!?这么快?” 刘子昂深知自己的药膏可没这效用,就算是对死气效果显着,江河的那半边烂脸也都花了好些日子的时间才恢复如初。 江河点了点头: “想要么?” 商人的直觉,让刘子昂有了些不妙的预感: “该不会是……要钱吧?” 江河眯眼笑了笑: “不贵,五翠。” “啊!?” “离家挺久了吧?离家这么久,不想让你师父知道你的生活原来一塌糊涂对吧?不想让你师父看到你顶着张‘猪头脸’荣耀归乡对吧? 五翠,只需要五翠,我就能帮你解决这些难题。” 刘子昂承认,在某一瞬间,他的确有一点点心动。 为了倒卖外出一年之久,如今在有所疲惫之时回家歇脚,总归不希望让师父知道他过得不好。 但他终究还是拒绝了江河的提议: “算了。” 他还得多攒些钱呢。 江河见刘子昂一副守财奴的模样,也便没有强求,转而跟刘长皓谈起了昨夜冒险相助的价钱问题。 虽说他有意避讳孟羌娥,不愿与她平增太多瓜葛。 但刘长皓这亲传弟子,浑身上下都一副暴发户的气魄,开口闭口便是‘上我乱葬岗去领钱’,他也乐得搬出孟羌娥来多敲诈敲诈。 最终把价钱谈在了二百白琼玉上,反正刘子昂替自己送完信后,定然会去一趟南川领他自己的报酬,江河便直接让刘子昂将自己的一并带至平天舟。 反正他日后回到鲤国,总还需要再途径平天舟一趟,到时再将自己的那一份拿走便成。 为此,他不得不与刘子昂继续同行,打算待平天舟降下之时,先随刘子昂一同串个门认认路,以便日后回来拿取钱财。 而刘子昂对平天舟相当熟悉,又有流云舸的特价票门路,因在外游历数十载,如今已然有些囊中羞涩的刘长皓在思索之余,便打算借由刘子昂的门路搭乘特价流云舸回到乱葬岗。 毕竟是金主,刘子昂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三人便趁着天还没亮,早早花了一枚白琼玉的门票钱,通过平铺的石桥,去往了那偌大湖泊的中央—— 在环湖城休憩的修士,几乎都抱着前往平天舟这一个目的,致使平天舟特意在湖泊的正中心,修建了一处方圆一里的石盘。 根据刘子昂介绍,这石盘会在每月平天舟降下之时浮出水面,一众修士只需要前往石盘处,等待平天舟降下,届时便能通过平天舟的底盘的凹槽处直达巨舟甲板。 而今不过黎明时分,这湖泊中心的圆盘之上已经站了不少修士,江河粗略看去,觉得不止有千人之数。 听他们不经意间的对话,竟发觉有不少人是忽然被门外修士直接放行,才踏入的环湖城,这让他愈发怀疑地打量起刘子昂: “你不是说因为限行的原因,要是在城外干等,至少也要浪费两个月的时间么?” 刘子昂有些尴尬地看着江河: “大哥,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啊,我都是从那些看门的人嘴里打听的。是他们说平天舟每个月只让放行一千人,谁能想到上个月刚下的规定,下个月就反悔了呢? 这政策一天一个变化,谁也说不准的,你可不能怪到我头上啊。 再说,那一枚白琼玉我还给你了呢,你还意外从那些人手上骗了——啊不,赚走了五百白,这么说来,你还得感谢我提前带你进城呢。” 真要这么算倒也没错。 江河心中虽也奇怪平天舟变卦的速度太快,但碍于他借机从中捞取了不少油水,终究也没再说什么。 在等待平天舟降下的时间里,他们也没什么事情好做,也便只得环顾四周,瞧着城外的修士不断向这一里方圆的圆盘涌入。 这时,刘子昂不经意似地小声嘟囔起来: “不对啊……怎么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第396章 跑不掉 随着时间的推移,黎明也将将破晓,露出天幕上明媚的朝阳。 周遭的修士越来越多,耳边的交流声也越发嘈杂,惹得江河只觉有些心烦意乱。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身旁也越来越挤,江河看着宛若下饺子般的四周,心中隐约有些惴惴不安,不由问道: “以前没有限流的时候,也是这样人挤人的吗?” 这情况就连在平天舟留有户籍的刘子昂,也觉得十分不解: “平天舟这一整天都会待在环湖城,等到次日黎明才会升起才对——所以平常都是分批次借由登天梯去往甲板。 按理说这登陆口应该限流才对,那卖票的怎么放人的,为什么都一股脑地放进来了?” 可他的声音,只在顷刻间便淹没在人山人海的嘈杂里,但好在江河凑得近,倒也听得清他在说些什么。 思索片刻,江河便道: “我们不如往外站。” 他们一夜未眠,几乎是一大清早便踏入了石盘当中,而今正在石盘正中心的位置。 刘子昂看了看周遭越来越挤的人群,粗略估计至少也是数千人,想要钻到边缘位置需得生挤推搡着才能过去,便摇了摇头: “干嘛站在边上?登天梯的正中心有一个供人踏入的入口,肯定是越往中心站上去的越快啊?” 江河也只是因为心中的不安而谨慎为之,见刘子昂不愿走出人群,去往边际位置,直接拽上了他的衣领,连拉带扯的将他拽到身后。 “大哥——大哥——你别拽我啊,我自己走就是了!” 刘长皓看了看离去的江河,思索片刻,还是跟上了江河的脚步。 周遭本来就挤,他们这般作为让那多少还有些秩序的人群霎时骂声四起: “挤什么挤?没看见这么多人么!?” “妈的,这平天舟怎么一下让这么多人进来!” “那个背棺材的,能不能把你后头的棺材收一收!本来就挤死个人,你一个人还占那么大个地方,到底要脸不要!?” 刘长皓听见他人对自己的指责,行进之余也不由卸下了身后的棺材,随后往上贴了一张符箓。 却见他那背后的棺材很快便凭空缩小,直至最后,竟成了半个巴掌大小的小盒子,宛若一个系在腰间的挂件。 然后他还真就挂在了腰上。 待挤到了边际位置,几乎是挡在了唯一通向湖心中心的石盘路口处,江河与另外两人才总算有了喘息的空隙。 眼见那口偌大的棺材就这么缩在了刘长皓的腰间,他不由道: “你这棺材还能随地大小变么?” “用了缩小符。” “那里面的尸傀呢?” “会与棺材一样缩小。” “缩小后的事物,质量会出现一定变化么,还是会保持原样?” “何为质量?” “比较复杂。你可以粗浅的认为是……重量?” “会有一定变化。” 刘长皓指了指自己腰间系着的小棺材, “若是重量一致,这束腰肯定是支撑不住,要被解下的。” “也就是说,被缩小之后的尸傀,力量也会比原本要小上很多么?毕竟失去了体重和肌肉的加持。” 虽然她能凭那娇小的身躯撼动巨石,本就不太科学。 果然,刘长皓摇了摇头: “尸傀与我们生人终归还是有所区别。虽说是死后尸身所制,但归根结底属于法宝的一种,并不会因其外形的变化,影响她本身的力量。 无论放大或是缩小,她都只能发挥她现在所能发挥的力量。” “那你平常为何要背着她?像现在一样系在腰间不是更方便些么?” “因为这缩小符很贵。” “多少钱?” “地境灵符,一张须得五十白。” “一张五十!?” 刘子昂眼睛都亮起来了, “这玩意儿出自何处,成本几何,销路怎样!?” 刘长皓没搭理他。 听到这个数字的江河都不由咂巴了下嘴唇,喉咙有些干涩, “在此之前,我其实还有些怀疑,你让我去乱葬岗领钱是在糊弄我。” “怎么可能。虽说我乱葬岗弟子总会像功德林的那群和尚一般行走天下,他们传颂佛法,我们赶尸殉葬,平日里的确都比较拮据。 但与那帮谨遵戒律的和尚有所不同的是,我们百无禁忌。” “怎么说?” “有时为了炼化阴魂,我们不得不出入一些枯坟墓穴、前人洞府。 因为我们编造了所谓的‘阴曹地府’、‘投胎转世’,很多人都希望在死后还能拥有自己生前所获得的一切,所以我们时常能找到一些陪葬品。 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也不会再有人从黄土中将它们重新捞取,以免沾染了晦气。 但学习如何处理这些晦气的物件,是我们乱葬岗弟子的必修课。” “……” 江河愣了好一会儿,再盯着刘长皓那张颓废而瘦削的面庞,竟觉得与自己刻板印象中的摸金校尉们竟出奇契合。 好半晌,他只得道: “那你们还挺接地气的。”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修士也要考虑赚钱谋生的路子,在这无奇不有的世界里,总有些五花八门的方法让江河开眼。 但这反倒让江河想到了别处—— 就连乱葬岗这等位列三山五宗的顶尖宗门,都要考虑自身的生存发展。 那才刚刚确立了方向的鲤国,如今又在面对着如何处境呢? 也不知远在天边的青山,和新皇登基的幺幺,是否也在为此类事情焦头烂额。 他们是在真正的白手起家,除了江宗主所标注出的剑山周遭矿脉与药草之外,他们一无所有。 现实只会比自己思考的更复杂。 而在江河思索之际,那往石盘中心涌入的修士也越发稀少,直至日上三竿之时,再也没有新人挤入人群。 饶是如此,偌大石盘也已满满当当,几乎没给他们腾出多大的空隙,刘子昂几乎是半只脚都站在了外头,稍有不慎,或许都要掉进河里。 他见状抱怨了起来: “大哥,我们干嘛非要跑到这边啊,挤来挤去不说,还得保证平衡。待会儿要是平天舟降下来了,咱们没把握好距离,只不准还得磕磕碰碰。” “不知道,有种不好的预感。站地靠外了,遇到事情跑也好跑。” 听先前刘子昂所言,今日景象决计不太正常,可为什么不正常又得不出个所以然来,出于谨慎考虑,江河也只能出此下策。 但刘子昂却眨了眨眼: “这里可是平天舟,能遇到什么事情?况且,万一等平天舟降下来了,遇到事儿了咱们也跑不掉。” 第397章 觊觎什么 江河一愣:“什么意思?” 刘子昂见江河不太明白,便指了指他们身后那条,连接石盘与环湖大道的唯一通路,道: “看见这条路了么?它里面有内置机关,待会儿平天舟降落之时它会自动收起,届时我们这里便会成为一处孤岛。 而且平天舟降下之时,会席卷狂风巨浪,难免波及到临近湖岸的房舍,所以在此之前,环湖城的修士会先支撑起一道屏障,那屏障由阵法所成,相当结实,能隔绝平天舟降下时带来的一切影响。” 他的话音才刚落,众人便听耳边“噌”地一声巨响,一道浅白色的光晕如立柱一般直冲云霄,只在半空浮现了一抹轮廓后便隐去消失。 刘子昂便道: “看,方才那个便是设下的阵法屏障。” 随后,江河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却见通路那本该严丝合缝的石砖“咔”地一声有所松动,紧接着,那连接两处的石桥渐渐下沉,转瞬间便被湖水所淹没殆尽。 而它所牵连的彼岸太过遥远,就算是飞也要三五分钟。 江河转而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算是被困在了这方寸之间?” 刘子昂眨了眨眼:“是啊。” 江河眉头紧皱:“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刘子昂挠了挠头,不解问道:“我没事儿说这些干啥啊?” “你但凡早说一刻,我压根都不会上来。” 江河眼角抽搐,深呼吸了一口气,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今平天舟一反常态,一股脑地塞进这么多人来,你难道还不觉得有些问题么?” “是有点奇怪,但这能有什么问题啊?无非是那卖票的想要多挣点钱?毕竟他也能从里面拿点抽成的…… 平天舟立足生灵洲好几百年了,真要遇到什么事情早就遇到了,大哥你未免有些太多疑了吧?” 刘子昂总觉得江河的谨慎甚至称得上有些‘病态’, “再者说,这里大部分人都不过是散修而已,在整个修行界都无足轻重,又有什么好让平天舟觊觎的? 平天舟有流云舸和奇械术作为进项,又跟山海楼达成过诸多合作,根本就不缺钱的。” 他也算在这方土地上土生土长的居民,不到二十年的人生中也十分清楚平天舟与环湖城是个怎样的地方。 平天舟上的公输世家皆沉迷醉心于奇械之道,若非对环湖城的原料有所需求,对他们根本就不甚在意。 这也就塑造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局面。 所以环湖城的外姓弟子,为了从中谋求个人利益,做出什么事来也都不稀奇。 否则又怎会出现妄图逮捕、栽赃乱葬岗弟子的行径。 而眼下这一次性放进来这么多人的原因,无非也想要多从中谋取些利益罢了,亦如他以平天舟户籍的身份,拉来十几个‘朋友’插队入城一样。 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情,就连他也时常在做,也便不值得他去谨慎。 “难不成真的是我多虑了?” 江河皱了皱眉头,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大哥,反正你进都进来了,出也出不去,何必想那么多自己吓自己呢。” 刘子昂好笑道,又抬手指了指天空, “倒不如好生瞧瞧平天舟,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可是吓了我一大跳的。” “平天舟?在哪?” 江河也只好抬头望天,可所见之处无不是正午高阳,万里晴空,难以窥见一丝‘舟’的身影。 忽然,一声号角似的嗡鸣从头顶响起。 刘子昂笑道:“来了。” 那嗡鸣声呜呜作响,响彻三声,随后,江河只见天幕晴空在一瞬间变得扭曲,那正午的阳光打在扭曲的虚幕之上,再不能从中穿过,致使脚下的石盘,身前的数千修士,只在一瞬便被蒙上了阴影。 “来了!来了!” 有初次前来的修士兴奋喊道。 那笼罩在他们头顶的扭曲在下一刻砰然消散,犹如山般宽阔的船底赫然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严格上来讲——平天舟,并非是‘舟’。 它更像是一个空岛。 一个能落座在方圆数里的圆形湖泊的,底座相当圆滑、平整的空岛。 那半圆的船底似是价值不菲的灵木打造而成,湛蓝色的灵纹于灵木周身明灭隐隐幽光,江河通过混沌之眼,能够看到其中生生不绝的灵机。 ‘船’身的四周,又有大小等同的螺旋桨,以环形之态包裹了整个平天舟,或许也只有修仙界的工艺,才能让这偌大而不知多重的船身,依靠旋风悬浮在半空之中。 船桨拍打风浪之际,凝聚的漩涡促使着周身缓缓降落,只是越要靠近湖泊,卷积着水花便要向四周迸溅。 但正如刘子昂所言,风浪与水花只在要溅到湖泊之外时,便被那隐去的障壁给尽数拦截。 随着平天舟的下降,其船底也变得清晰可辨,其正中心,有个圆形的‘凹槽’深不见底,仅仅只是粗略看去,江河便能猜到,那凹槽便该是‘登天梯’的所在。 在一众修士的惊呼声中,平天舟终于稳稳的落在了湖面之上,却也彻底将众人的眼前漫作漆黑。 除了降落时难免刮起的湖水殃及到江河等人的裤脚,这平天舟落在水面时竟显得出奇平稳。 众人脚下的石盘被牢牢镶嵌在平天舟,而这中空的地带却未有指引方向的路灯,致使一众还没能适应黑暗的各路散修,难免开始哀声抱怨: “什么情况?怎么这么黑啊?” “这平天舟到底怎么回事!?服务质量这么差,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靠!登天梯呢?挤死老子了,快让我爬上去!” 抱怨声虽说此起彼伏,促成了短时间的聒噪,但到底都是修行者,在短暂的不满之后,也有些人施展了看家本事。 人群中或有金光迸发,或有明火升腾,也算是照亮了几处的漆黑。 只不过在人挤人的当下,明光也很难按捺住他们心中的不忿,情绪激动者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骂起了平天舟的老娘。 江河从推搡的空隙里伸出一只灵光蛊,让其庇护起自己的手掌,灵光附着其上,也能带来少许光明。 他又看向先前半只脚伸在石盘之外,而今只能倚靠着平天舟的内壁,单脚直立的刘子昂,冷声道: “现在这情况难不成也是常态么?” 刘子昂迟疑了半晌,嘴硬道: “是——是啊。” 是个屁! 刘子昂也没想到今日平天舟会出现这等状况。 若说他先前还不以为然,瞧见眼下这个状况,也不由生起了些许怀疑…… 该不会真如大哥所言。 平天舟,还真就觊觎了他们什么? 毕竟眼下他们这走不开、逃不掉的境地,与那所谓的笼中困兽,似乎并无太多的区别? 正当他嘴硬犹豫之时,却听人群之中忽然暴出了一声声惊恐的喊声: “靠!什么鬼东西滴下来了?” “妈的……这黏黏糊糊的是什么玩意儿!?” 第398章 再会浊仙 “靠!这鬼东西怎么渗进去了——” “呃啊!!救——救命!” “怎么还有!?你他妈滚,离老子远点!” “这是陷阱!是平天舟的陷阱!!” 惊恐悲呼声此起彼伏,人群霎时间骚动起来。 这漆黑的‘笼子’于这数千修士而言,本就显得狭窄,而今人群晃动之际,更是被彼此压迫地喘不过气来。 但他们也并不痴傻,知晓此处是平天舟的领土,在登上平天舟之际突遭这般大难,又怎么可能与平天舟毫无瓜葛。 他们接连动用术法,来给予自己短暂的庇护,其间有灵光攒动,使得这本不见五指的困笼之中闪烁起星星点点的明光。 只是那明光无法抵达头上的穹顶,更遑论透出这片漆黑。 平天舟实在是太过宏伟,无人算清它高度几何,那修士散发的光芒或许未及半处,便被漆黑吞噬,使得他们根本无法看清他们的头顶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那磅礴的生气便孕育在穹顶之上,它们伺机而动,在此方困笼形成的一瞬,便开始地面流淌,滴落在一个个毫无戒备的修士皮肤,自他们不计其数的毛孔渗入到他们的皮肉、血管,肺腑…… 直至他们大脑。 有些人僵硬的站在原地,不论周遭发生了怎样的动荡,便好似失神一般不闻不问。 有人似是被那秽物侵蚀,正凭意志与之做着残存的斗争,哀嚎之余尽是无助痛苦。 他们根本没能意识到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一直缩在角落的江河的不同。 借助着星点明光,与混沌之眼,江河分明看见穹顶上,那眼熟而骇人的黑泥,正在天花板上蠕动翻涌,密麻的菌丝好似随风摇曳,便如一只只妄图伸向一众修士的手掌。 这污秽江河再熟悉不过—— “浊仙!” 刘长皓惊惧之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在场数千修士之中,或许也唯有他这个三山五宗的弟子,亲身见识过这潜伏在生灵洲背后的污浊。 江河对此并不意外,他抬头向头顶看去,却见那黑泥已然要在周遭修士陷入恐慌之际,沿着他们背后的、四周的墙壁顺流而下。 只怕待它们潜伏得逞,笼中的所有人,都要被它们在不知不觉中吞没殆尽。 甚至有的污秽已经按捺不住,张着泥浆似的大口便想扑入人群—— “道友,快使出护身法术,若是被这秽物沾染到半分,兴许就要成为它们的养分,届时你我都要被它们所同化!” 刘长皓连忙想要扯出一面黄幡,也不知他想如何御敌。 但江河见到他的动作,却是一把将对方高举的手按下。 刘长皓见江河作为,还当他是对浊仙并不了解,当下便有些心急,正要急声解释以图自救,却听江河率先道: “你这么反抗只会让浊仙率先注意到我们这边!” “你也知道浊仙!?” 江河不置可否,只用混沌之眼瞧着那顺流而下的泥浆,那黑泥已然流到了周遭术法的明光,所能触及到的地方,显露出了它那诡谲而狰狞的面目。 估摸着时间不多,江河也并未解释,直接以左右手拉过刘长皓与刘子昂,轻声道: “听我的,往我身边靠。” 另外两人皆是不解,却也将信将疑的听信江河。 晦暗之中,爬满江河全身的蛊虫开始四下游动,江河十分清楚身上的蛊虫都有何效用,分出自己全部的二十余只灵光蛊,爬在了三人的周身。 随后又调动少许的灵气,让灵光蛊在三人的外衣,与展露的皮肤上附上了一层薄膜—— 与蛊虫多年的陪伴,让他们彼此之间也算有了些默契,这对如今的江河而言并不难做。 随后,又将敛息之术笼罩自身周围,将自己与另两人的气息压制到了最低,又一并遁入到了夜色之中。 做好了这一切后,江河只轻声吩咐: “蹲下。” 另外两人照办,与他一并蜷缩似地缩在了一角。 刘长皓有些不敢确信道: “道友……你这么做能行么?” “总比反抗要好。” 江河心中也不敢确信,但这几乎是他眼下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亲身经历过浊仙祸患的江河十分清楚,想要解决浊仙的唯一办法,便是用无可抵抗的力量,在一瞬间一举将它们斩灭。 但面对眼下近乎能将数千人包裹起来的黑泥,无论是自己还是刘长皓,显然都无法做到。 而降下的平天舟已然将这石盘上的所有人,都当作了瓮中之鳖,退路都被堵死的当下,逃跑也成了不可能的选择。 故而动用术法反抗污浊,非但不会使他们脱离危险,反倒有被这群微小的生命体注意到,而率先侵占的可能。 所以他们只能躲! 借由敛息术彻底收敛三人的气息,将自己与环境融为一体,再用灵光蛊于三人周身围上一层薄膜,使得黑泥无法浸透他们的皮肤。 如此一来,即使黑泥会从他们背后的墙壁淌过,只要不曾发觉他们的气息,或许也只会认为他们是黑暗中的死物。 他们也便能躲过黑泥的侵蚀—— 江河虽是这么打算的,但到底能不能如他所愿,还需要事实作为凭据。 他那混沌之眼一刻不敢停歇,眼看着头顶缓慢蠕动的黑泥,就这样流淌到自己的头顶,触及他们皮肤表面的薄膜,江河只觉呼吸都有一瞬的停滞。 时间仿佛在此刻流逝地更为缓慢了。 江河甚至能隐约间听到他震动的心脏,可他仍然尽量在黑暗中保持冷静,专注维系着敛息之术,唯恐出了岔子,就此沦为浊仙的同党。 他清楚地感觉到那蠕动的泥浆从他头顶爬过,粘稠的黑泥漫上了他的发梢,掠过了他的面庞,偶尔冒出的菌丝,似是在漆黑中撩拨着他的眼睫—— 这种诡谲的触感十分瘆人,江河自认并不胆小,但还是被这诡异的接触惊得背脊发寒。 而那泥浆就这么漫过了他蜷缩的肉身,隐隐有要包裹住他的迹象。 可它们似乎真的不曾发现三人的存在。 纵使他们已然把蜷缩的三人淹没在了黑泥当中,那污浊的泥浆也并未将它们的触须牵引到三人的皮肤。 江河在惊惧之余,不由松了口气。 这敛息遁藏的方法,行之有效! 第399章 勾结 到底是浊仙所遗留下的敛息之法,甚至能瞒过天庭的‘寻浊图’,来遮掩污浊的气息。 这术法相当高明,除非是善于侦察者,否则遁入到环境之中后,寻常修士很难从中发觉什么端倪。 而浊仙这类‘生物’,虽诡谲莫名,不知来历,但对于修士的术法而言还显捉襟见肘。 甚至它们本身的智力,似乎也称不上有多高明,至少在作为泥浆的形态之下,它们大多在遵循本能而吞没着一切。 唯有侵占到人类的肉身之后,看起来才像是聪明了半分。 但也仅限于此。 是以当下在敛息术的掩护下,纵使环绕三人周身的只是一层薄膜,也足以让这些浊仙忽略过去。 眼下,三人屏息以待,任由那蠕动的泥浆从他们的身上漫过,向着中心,或是其它不曾防范的修士身上蔓延而去。 被黑泥包裹的滋味并不好受,虽然那浊仙与湖水似乎有些区别,被这泥浆包裹,并不妨碍他们的呼吸。 但以防在近距离接触之下,被浊仙发觉了动静,三人只能极力压制自己的呼吸,唯有在实在要窒息的顷刻,才敢稍稍往肺中吸入一口。 动静也不敢太大,唯恐这一吸气,甚至把泥浆也吸入了鼻腔。 但刘子昂修为尚浅,在数分钟的憋气之下终究还是没能支撑住,在呼吸之余发出了吸气的声响。 哪怕他转瞬间便遏制了声音,却也还是把隐匿的另外两人吓得不轻。 好在,不知是不是因为其他修士的喊声一个赛一个响,从而遮掩了刘子昂的声音,使得将他们包裹的浊仙并未因刘子昂的出声而对他发难。 稍稍放松下来的刘子昂,也不免有了放肆试探的欲望: “大大大、大哥——这些东西是什么玩意儿?他们那边出什么情况了?” 虽说他的声音仍然没能激起浊仙的注意,但出于谨慎考虑,江河也不愿多搭腔一句。 刘子昂见江河不说话,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不敢再抱侥幸心理,连忙闭嘴抱头蜷缩。 虽然有灵光庇护,但那终究只是江河以少许灵气所塑造,根本算不上什么护壁,这让刘子昂能清楚感觉到浑身那瘆人而肉麻的触感。 眼下便好似有数不尽的蜗牛吸盘,在他的面庞上来回挪移,粘稠而湿滑,再加上心中对未知事物的不解,让他又慌又怕,这才想向江河求助,想得到几分宽慰。 毕竟他对浊仙之事又不甚了解,如今听着人群中心那批修士,如今嚎的嚎,吼的吼,一时之间不免有些后怕—— 谁能想到,平天舟还真就出事了! 倘若江河没有执意将自己从人群中心拉到边际,恐怕以自己的手段,站在人群之中茫然无措,被那些污泥折磨地争相哀嚎的,便该是自己了。 而相比于心情复杂的刘子昂,刘长皓就显得要冷静太多。 在意识到自己暂时没有危险之后,他便一直默不作声,似是在心中盘算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心态迥然不同的三人,在各怀心思的同时还能听到不少杂声。 除了泥浆流过耳畔之时,听到一些沙沙作响的不明秽语之外,耳边回荡着的,便尽是一些修士被浊仙浸入之后所爆发的呼喊。 但只听传来声音来讲,显然也不是所有的修士,都在发觉黑泥的一瞬不知所措。 都是在这世间游历的修行者,大风大浪也多多少少见过一些,在意识到这些黑泥无所定形,斩不断、毁不掉之后,当即便有不少散修调整的策略: “快!我们试着向墙壁的一点轰去,争取将这平天舟的船底轰出个口子,从口子里逃出去!” 话音一落,便有不少附和的声音接连响起。 紧接着,连绵不绝的轰炸声爆在平天舟墙壁的一角,听起来动静不小。 但哪怕江河无法在泥浆中看清那边的状况,对他们的处境也并没有多乐观。 平天舟的底座分明占据了整个中心湖,先不提他们这些人境的散修,到底能不能在平天舟这屹立高天数百年,用料极为不凡的城池凿出些许的坑洞。 就算是凿出来了又能如何? 单单往一个方向去凿,都要凿好些公里,恐怕在他们刚刚凿出个坑洞的时候,浊仙便已经趁势侵入了他们的身躯。 江河终于明白,为何今日会一举让如此之多的散修,挤进到这石盘上来了。 怕是那些嫌挤的,欲要赶到下一批踏上登天梯的修士,也因为环湖城修士的某些‘今日就这一班登天梯’的话术,而被忽悠了进来。 毕竟这平天舟分明是做好了瓮中捉鳖的打算,定然不会让浊仙错过任何一个人。 所以……其实平天舟也早就被浊仙渗透了么? 江河意外于浊仙的出现,但更意外于平天舟的沦陷。 回想起一年前身处鲤国时所遇到的桩桩件件,江河忽然间对一直静静旁观的青玄子心道: “你之前曾说过,你被选为鲤国孕育浊仙的胚胎,也不过是浊仙计划的万分之一而已,对么?” “不错。” 青玄子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戏谑,这次倒是颇为严肃, “小子,看来这平天舟的情况,和你那小小鲤国是差不多的相似。 或许早在所有人都不以为然之时,已经有浊仙在平天舟中悄然酝酿。” “可一个月前,还有修士在环湖城斗法,而殃及了环湖城的凡人,难不成……” 江河紧皱着眉头,思索起自踏入环湖城之后,所遇到的桩桩件件,心中忽然想到了一个骇人的猜测, “难不成那场殃及全城的斗法,便是因浊仙而起!?” “不无可能。” 青玄子也是一瞬恍然,紧接着道, “怪不得、怪不得……我当是什么人敢在平天舟的地盘上不顾死活的争斗。 能给整个环湖城酿成祸患的修士,怎么也得是天境才对。可若是两个天境修士相争,又岂能轻易给平天舟的人抓住。” 江河在紧皱眉头之余,顺着青玄子的话说了下去: “可那环湖城分明是一派自然的样子,若非我们今日遇到了浊仙,根本只会以为是两个修士因结仇而爆发冲突,根本不会考虑到浊仙的身上。 如果浊仙的祸患早在一个月前便被解决,那今日便决计不会出现眼前这般境况。 既然祸患不曾根除,那浊仙的痕迹,分明是被人刻意掩盖了下去。” 青玄子忽然阴笑了起来: “明河,看来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江河冷脸点头,心中尽是不安: “平天舟与浊仙之间,必然有所勾结。” 第400章 你确定? “不错。” 青玄子肯定了这个答案, “我本来还有些奇怪,像是平天舟这等存在,哪怕是放在整个生灵洲,也可谓举重若轻,又怎么可能轻易的被浊仙渗透。 就算是被渗透了,也该一早让人发现才对—— 有那天庭的寻浊图在,位居东海的万仙山,驻扎在平天舟的山海分楼都位列三山五宗,他们没道理察觉不出丁点的端倪来。 但若是说,这平天舟本就与浊仙有所勾结,似乎一切便都能说通了。” 江河继续联想下去: “寻浊图虽然也有局限性,未必能次次寻找到浊仙的苗头。但万仙山既能通过寻浊图察觉到有浊仙去往鲤国,便不可能察觉不到平天舟的异样。 同为三山五宗之一的山海楼,甚至在这平天舟上驻扎分楼,倘若上个月是平天舟的公输世家酿成的浊仙祸患,那当日被逮捕到平天舟的,或许便是这两个三山五宗的弟子? 不对……那日我分明在环湖城的山海集会,看见过一个身着锦服的修士,看起来像是山海楼的弟子——” “大哥!” 正在犹豫之际,江河忽然听到身旁的刘子昂惊呼一声。 还不等江河转头询问,却见包裹了自己全身的泥浆,竟开始向着他周身的灵气薄膜汹涌撞来。 那泥浆便在他们们身上蠕动,其细密的触须宛若针尖,要向着薄膜刺透,欲要钻入他们的皮肤。 江河这才反应过来,纵使他为了节省灵气,只用灵光蛊在三人体表附上了一层薄膜,但敛息之术的维持却一直需要耗费相当程度的灵气—— 若是只用少许的灵气就能做到敛息的效果,曾经路任家也便不会断断续续的施展敛息术,从而被寻浊图察觉到端倪了。 而自己更是将这敛息术包裹到三人周身,致使他的灵气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外流失。 他那第九级台阶中的修为,原本还算充盈。 但在敛息之术的消耗下,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竟已亏空了大半,隐隐有了要跌境的预兆。 也正因这预兆,使得他在思考之间,下意识的终止了敛息,从而被那淹没的泥浆发觉,冲撞而来。 就待江河反应及时,欲要重新施展敛息之术时,却见刘长皓忽然将手中黄幡插入到浑浊的泥浆里,随后便见他手上掐诀,念叨起晦涩的咒令。 一声声凄厉的哀嚎声忽自黄幡中爆发,一团迷蒙的黑雾自那黄幡上的字迹蒸腾而出,在半空形成数个人形虚影。 他们胖瘦不一,有男有女,面貌晦涩,只呈现出了体态的轮廓,双腿已然化作浓密的黑雾,在降下的一瞬,黑雾便要钻入到三人与泥浆的缝隙之中,形成灰黑的屏障,充作两者之间的壁垒。 江河见状,也顾不得假扮什么蛊修的身份,袖中金光一现,三柄鎏金小剑化作飞星,于灰黑的屏障之内铮鸣顷刻,拖曳的剑气开始在屏障中纵横切割,将那屏障中余留的黑泥斩作齑粉—— 他虽然无法将这笼中黑泥尽数斩尽,但人境上品的一剑符威力不容小觑,只是分割少许残余不在话下。 如今大多的污浊都凭身后的墙壁顺流而下,向着中心的一众散修漫去,要么钻入到来不及防备的修士皮肉,要么还在与中心的修士两相抗衡。 致使他们这边的动静虽然不小,却也只是让末端的少许污浊有所察觉,刘长皓这阴魂壁垒还应付的过来。 刘子昂见情况有所缓和,也不必再强行憋气,松了口气的同时,心有余悸地看着身旁两位大佬各显神通,连忙蜷缩在两人当中,抱紧了两人的大腿: “两位大哥,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刘长皓向刘子昂瞥去一抹嫌弃的目光,没有回答他,转而看向中心一众散修的境况—— 已有不少人意识到,这黑泥虽诡谲无形,但倘若有庇护法术,一时也奈何不了他们,如今也都或多或少的抱起团来,各色术法轰在泥浆之上,妄图败退他们。 虽效果甚微,但也算有了些许喘息的机会。 他立即对江河道: “道友,我们得想个办法出去。” 江河抱着随意尝试的想法,驱使一剑符斩向他们身后的墙壁,那鎏金小剑却在轰上墙壁的一瞬溃散成了星粉,散在天地之间。 故技重施,欲要摧毁脚下石板,遁入水中,亦是相同结果。 江河随即施展混沌之眼,环顾四周,想要察觉一个理应十分显眼的灵机,但最终却一无所获—— 这方圆一里的石盘上,唯有四个地境散修的灵机要比常人突出太多,却并未给人深不可测的压迫感。 也便说明,孟羌娥并未与他们困在一处。 是还在救治环湖城中,那些被殃及到的百姓么? 江河并不知晓。 但他也只能接受现实—— 当下,不会有一个修为高深的大能出手,为他们解决眼前的危机。 想通这一点,他便道: “这平天舟的底座坚不可摧,如果那位孟医师在,我们或许还可借她的力量逃出生天。但只凭我们的修为,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的。” 刘子昂虽然不明白事情缘由,但也深知他们现在宛若笼中困兽,提议道: “不然咱们集结所有人的力量试一试,总不能在此地坐以待毙吧?” 江河对此并不抱有希望,只平静道: “没什么意义。如果平天舟当真能被几千个人境修士摧毁,几百年的时间里它早就该灭亡了。” 人境并非地境。 倘若是数千个接受过天劫洗礼的地境修士,江河觉得未尝不可尝试一下。 可困笼之中的地境修士,哪怕算上自己也统共只有五人,自己又是个跌了境,还未恢复到巅峰的,无论如何也不该把灵气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刘子昂想了想,又用挂在额前的单片眼镜打量了四周,又道: “那中心位置有几个地境修士,咱们不如先过去与他们联合起来,有他们地境修士坐镇,总归要比咱们缩在这里安全一些吧。” 江河奇怪地看了一眼刘子昂: “你确定?” —— 惯例,周六,陪家里人出去吃个饭,下一章晚点更! 第401章 没机会,那就死 刘子昂只觉得从江河的眼神中,看出了‘智障’二字,一时间有些奇怪: “大哥觉得不妥?” “这不是废话么。” 江河冷笑一声, “人人都能看出那几个地境修士的修为,也都在向着他们的方向靠拢,寻求安慰。 那些地境修士又与他们非亲非故,但凡遇到点危险,又怎么可能腾出手去帮助那些凑上来的鼠辈。 这些污浊本就是要侵占他人的肉身,自然会挑人多的地方一拥而上,这些抱团在一起的反而要成为这些污秽眼中的活靶子。 没看到冲击我们这个角落的污秽,比方才还要少上许多么?” 眼下,已有不少污浊钻入到修士的体内,这反而削减了黑泥的数量,原本它们还如海般倾轧,将修士们裹在污秽之中。 如今妄图侵袭阴魂障壁的黑泥总总相加,也才堪堪到跟腱的位置。 而大多被黑泥污浊的修士已然晕倒在了地上,各自堆叠,视野与空间已不显得逼仄,让刘子昂能够瞧见更远的几处人群。 在短暂的混乱过后,一众修士果真如他们所预料的那般争相抱团起来,除了少数如江河一般三两缩在角落的修士之外,大多数幸存的修士,都还在几个地境修士一旁抱团。 但他们附近堆积的污秽,远比江河这边的污秽要更骇人。 甚至已有修士无法维持护身灵气,被那污浊一股脑涌入其中,悲鸣一声后倒在了地上,不见任何声息。 而他们的死亡换不来那几个地境修士的丝毫怜悯,他们修为更高,黑泥尚不能对他们造成任何侵扰。 估计也是在心中盘算着,让这些污秽先灌入其他人的肉身,为自己换得喘息的时机,等到眼前黑泥削减的差不多了,他们再想想其它自救的方法。 “那我们难不成就待在这里坐以待毙么?” “那你想个别的办法出来?” “我……” 刘子昂一时语塞。 原本这处石盘该下放登天梯,托载等候修士直达平天舟的甲板——那是这方牢笼的唯一出口。 但如今平天舟明显包藏祸心,登天梯迟迟不见踪影,就连地境修士都无法攻破墙壁,凿出洞口,他一个人五境的不起眼小修士,哪有什么力挽狂澜的办法。 江河只道: “坐以待毙没什么不好。” 刘子昂一怔:“啥?” “你难道看不出来么?这污秽虽然诡谲非凡,但只要提前防备,短时间内很难让它们趁虚而入。 这么明显的事情,你当这平天舟上的其它浊仙会不知道么?” 江河说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缓缓闭上了双眼,打算借此机会休憩一番, “虽说我们修士的灵气有限,也不可能时刻维持护身灵气,但支撑个十天半个月总是没问题的,更别说那几个地境修士了。 以他们的修为,若无意外,少说也能支撑个数月时间,你当平天舟放出这些污浊来,是为了陪我们浪费时间的么?” “大哥你是说……” “只要平天舟不愿浪费时间,便总会有别的动作。” 刘长皓想通了其中道理。 “没错。” 江河点了点头, “只凭这些污秽,短时间内是奈何不了所有人的。浊仙的目的无非是想让污浊侵占修士的身躯,自然也包括那四个地境修士,也包括我们。 既然他们的本就想要损耗我们的灵气,那负隅顽抗岂不是正中了他们下怀? 既然我们逃不出去,倒不如趁着那帮人吸引了污浊大部分目光时休养生息,节省开支,把灵气花在有用的地方,见招拆招。” “有些道理。” 刘长皓思索片刻,也就此倚墙而坐, “反正逃是逃不出去的,不如等事情继续发酵,说不定对方执行下一步动作时会露出些许破绽,供我们抓住机会。” 刘子昂见两条大腿都想着休养生息,仍是有些担心: “那——那若是没有机会呢?” “没机会那就死。” 江河只觉刘子昂还是有些天真,不由冷嗤一声, “你当这是什么公平对决么?是我们踏进了对方预设的陷阱里,死亡本就是我们应有的结局。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无非是在拖延死亡来临的时间,若是拖延不住了,该死还是得死。” 刘子昂懵懂地点点头,却仍是不解: “可……为什么,我感觉你们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面对死局,你们都不害怕的么?” 刘长皓平静道: “死亡是每个生人命中注定的结局,没什么好怕的。” “那大哥你呢?” “因为死亡不会因看到你的恐惧而怜悯你。不想死,就要冷静下来。” 刘子昂意识到,自己与这两位大腿之间,似乎还有着相当长远的距离。 这毕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关乎生命的危局。 但两位大腿似乎都已在生死间游离过太多遍。 如今见二人神情自若的闭目养神,刘子昂只觉心中的不安似乎减轻了几分,也便坐到两人当中,从背后的竹筐中翻找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自救的东西。 好半会儿,他从竹筐中掏出一张厚实的圆饼来。 他为倒买倒卖,时常出门在外,不可能每天都能找到吃饭的地方,身上总要有些存粮。 他看了看江河,又看了看刘长晧,摸了摸有些饥饿的肚子—— 哪怕是人境修士,几天不吃不喝不会对身体机能造成什么影响,但终究不是辟谷,那份饥饿感也多有磨人。 欲望是组成一个人必不可少的部分,哪怕是简单的食欲。 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修为高深的修士,还要下馆子、找妹子,以满足自己身心上的需求。 区区人境的刘子昂自然不能免俗。 却见他将那张圆饼一分为二,把半边递给刘长皓,半边递给江河,扯笑道: “两位大哥一天没吃饭,肯定是饿了吧,小弟这还有些吃的,你们赶紧吃点补补精力。” 江河瞥了刘子昂一眼,也没有拒绝。 咬了一口,只觉大饼太过干涩,味如嚼蜡。 刘长皓也当刘子昂是害怕自己与江河丢下他这个累赘,所以想卖他们二人些好处,思索片刻,也没有拒绝。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这刘子昂看起来痴傻呆笨,倒也是个识时务的,为了卖他们些好处,愿意让自己饿着肚子…… 正待他这么想着,便见刘子昂又掏了掏竹筐,没心没肺的掏出一屉包子来。 那屉包子虽然像是隔夜饭,已经凉透了,但隐约间的肉香仍然引得刘长皓食指大动。 刘子昂将目光放在刘长皓的身上,见他下意识地滚了滚喉头,深知对方上钩了。 他狡黠一笑,道: “这包子是我昨夜没吃完剩下的,环湖城的一家老手艺了,我经常回家的时候带给我师父吃,猪肉大葱陷的。 大哥,你要吃不?不贵,也就一枚白琼玉一个……” 刘长皓阴鸷眸光上下打量对方。 心中已经在思索,到时该把眼前的臭小子埋在哪个土坑里。 刘子昂还笑着看向江河: “大哥你吃不?凭咱俩的交情我算你便宜点,只要……” 刘子昂刚要说个低价,却看到江河已经紧皱起眉头,目视前方,仿佛在忌惮着什么。 他连忙回头望去,一时竟也怔在了原地—— 远处还在与污浊抗衡的几个地境修士,已然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们三人。 他转瞬间明白了。 那些地境修士,盯上了他们。 第402章 祸水东引 “陈兄,且先让我进去。” “赵兄快请。” 石盘中心处,两个相熟的地境修士已经凑到了一处。 陈清台的头顶有一巴掌大小的金钟悬浮,钟下磅礴的生气显现金色的光晕,光晕化作一鼎金钟的虚影,恰好能笼罩方圆五尺的距离。 赵仕与陈清台算是多年旧识,后者过去与一修行世家有些冲突,赵仕被无端牵连了进去,无奈之下,二人曾合力从那世家手中逃脱,分道扬镳后,不曾想在这平天舟又遇到彼此。 但在眼下这牢笼中相遇,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污浊对他们而言并不难防,问题便在于这污浊源源不断,他们不得已要维持灵气的消耗,眼下应付起来还算轻松,可若是时间久了也难免被趁虚而入。 既是相识,赵仕也已如自己一般跻身地境,彼此之间也算有个照应,合作求生起来也更放心些。 陈清台想罢,便连忙在赵仕的身上引渡一条金丝,将赵仕从金钟之外拉了进来。 赵仕踏入金钟后,便将护在自己周身的湛蓝甲胄散去,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询问道: “这些泥浆似的秽物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平天舟为何要陷害我等?” “没见过,但暂时还不致命,只是源源不断地向我等涌来,迟早要被他们耗死在这。而且……” 陈清台的冷眼扫向身后—— 金钟之外,还站着不少寻求庇护的散修。 陈清台并未让他们进入金钟之中,毕竟金钟能够庇护的范围不过方寸之间,盛不下几百上千的修士。 这些人似是觉得待在地境修士身边更安全一些,如今哪怕未能承蒙他的庇护,也不愿离开自己身侧。 “而且我们这里的人未免有些太多了,这泥浆分明就是看哪里人多往哪凑,若是不削减些数量,恐怕我这法宝也支撑不了太久。” 赵仕双眼微眯,也看出些端倪来。 他环顾四周,又悄然凑到陈清台的身边,道: “我也看出来了,这鬼东西似乎就是冲着活人来的,钻进他人肉身之后,本身就会削减半分。 你看那几个缩在角落的,明明修为一般,却也能在这些泥浆的冲击下保全自身。” 陈清台顺着赵仕的指引,将目光落在了远处牢笼的边际。 那里似乎是此方石盘的出入口,有三个被阴气障壁所笼罩的年轻人,正蜷缩角落咬着手中吃食。 其中一个人似乎是在时刻紧盯他们这边的状况,致使在自己的目光投过去的一瞬,便已暗自警觉起来,相当敏锐。 “我好像记得那个人。”陈清台眯了眯眼,道。 赵仕愣了愣: “那人是陈兄旧识么?” “不。” 陈清台摇了摇头, “我踏入这石盘的时间还算早,那三个人起初是站在我的附近位置,但后来不知怎地,在人流涌入之时忽然便向着人流之外走去,当时闹出了些许动静。” “陈兄的意思是……他们事先有所预警么?” “事先便已有所警觉,又在所有人都向着我们几个地境修士靠拢之时,不慌不忙地缩在角落,坐山观虎,免去了这黑泥大部分的侵扰。 若说他们不知道些什么内幕,我是不信的。” “他们修为逊色你我,咱们合力出手,不出片刻便能将他们拿下,不若直接将他们抓来问问?” “不必。” 陈清台琢磨了片刻,道, “这平天舟既是想将我们耗死在这,我们便更要节省灵气。 与其耗费灵气将他们活捉,倒不如祸水东引,看看他们会怎么做。” 陈清台话音刚落,那蠕动的黑泥又扑面而来,拍打在金钟的虚影上。 但只在发出“铛铛”的激浪后,又被一瞬震荡轰飞。 黑泥在被震碎的四散飞溅,却又在半空组合,拖曳拉回,周而复始地欲要淹没护体金钟,乃至金钟之后蜷缩的,妄图寻求他人庇护的一众散修。 一众散修的护身灵气,虽也能一时阻挡黑泥侵蚀,但护在眼前的金钟却在震荡之余,不免震碎了与他相邻之人的护身灵气,致使那黑泥瞬间侵袭遍了他们的周身。 因护身灵气被震碎而遭受反噬的修士,根本没有再行抵抗的能力,悲号着便道: “前辈——前辈,救命!” 陈清台与赵仕自是不可能理会他们,非但如此,那黑泥拍打在金钟虚影上的反馈更为明显,致使金钟震荡的更为剧烈。 原本临近他的修士,甚至要被金钟的余震轰飞出去,显然是陈清台有意为之。 赵仕更是抽出一柄长刀,向金钟之外划出阵阵刀芒,状似再向那黑泥的触须挥砍,但破风的刀气难辩敌我,更是斩破了一众低微修士的护身术法。 那一众修士眼看地境大佬非但不庇护自己,还一副赶人的模样,惊慌错愕之余,也不由四散奔逃。 其中多半都在逃窜之余被迎面而来的黑泥侵占了肉身,摔倒在成堆的修士身上,另外一些则在两个地境修士有意的引导下,向着江河三人的方向逃窜而去。 他们的行动带动了黑泥的步伐,眼看着黑泥便要被一众逃窜的修士带跑,两个地境修士霎时间觉得肩上的压力轻松不少。 但还不等他们放松太久,下一刻,便见那三人身前金光迸现,紧接着便有剑鸣高歌—— 一柄柄灿金小剑,拖曳起道道金光,划出了“铮铮”的破风之声。 还不等一众散修逃窜几步,那道道金光便斩碎了他们的灵气,让黑泥顺着他们的皮肤灌入到他们的肉身当中。 近乎是一剑一人,不多时,便有十数余散修倒在了泥浆之中。 小剑在人群中四下腾挪,不知击破了多少人的护罩,甚至玩弄似的追在他们的身后,欲要驱赶他们向着另外一处聚集的人群跑去。 身前有飞剑作雨,身后有金钟震荡,前狼后虎之下,他们纵使想要驻足安身也无从办到,只得无奈地被小剑向其它方向驱赶。 赵仕见此手段大惊不已,定睛看向那三人的方向。 因为被阴气笼罩,所以他无法分辨那柄柄金光小剑是何人释放出来: “人境修士还能有这等手段!?莫不是哪个大宗子弟?” 遥想自己人境之时,还在拿着手中钢刀胡砍八砍。 那剑雨主人竟已能释放出不逊地境的手段,驱赶着同境修士向一方跑去。 当真让人羡慕的紧。 陈清台微微眯起了眼,冷笑一声: “先前退避人后,坐山观虎,让我们成为众矢之的,为他们减轻负担。 如今见我们祸水东引,分清轻重,哪怕冒着损耗更多灵气的代价,也要不吝出手,照猫画虎,又将这些散修驱赶到别处—— 此等魄力于不顾及人命的做法,不像是那些心怀正义,出身大门大派的弟子作派。 而且……” 陈清台的目光,随着那尚未溃散的小剑,看向那些被驱赶的低微散修。 明明那些散修已经调转了方向,那鎏金小剑却仍然不愿停手,对逃窜的修士紧追不舍。 已有不少人因无法同时顾及小剑、黑泥的双重夹击,被趁虚而入,栽倒在了地上。 这般作为也惹恼了不少散修,人群之中,霎时间爆发出一声怒吼: “还他妈有完没完!?你们不庇护我们也就算了,至于把我们赶来赶去的么!?” 陈清台继续冷笑道: “而且,他似乎还想要借此机会,加快黑泥削减的进程。” —— 今天只有一章捏,详细原因在有话说。 第403章 这小子是真想好好活着啊 “加快进程……” 赵仕向着被赶跑的散修定睛瞧去,原本被他们二人赶走的数百修士,如今已然倒下了大半。 相应的,周遭流淌的黑泥也在肉眼可见的削减。 他当即明白了那人境小辈的意图: “那些人被黑泥侵蚀过后便倒地不起,这意味着灌入到人体的黑泥越多,我们的处境便越安全。” “正是如此。” 陈清台冷笑的同时,只听远处被赶走到另一处的散修,又被驻守在那头的一个地境修士,以相同的方式赶走,使那群无助散修被迫向着陈清台的方向再度跑来。 赵仕见状,思量片刻道: “陈兄,那你说我们是不是也要驱赶他们……” “当然。” 陈清台道, “那小辈分明很清楚,黑泥对死人毫无兴趣。所以才只是驱赶他们,而非直接动手——若是直接出手杀人,便没有削减黑泥的可能。 周遭的处境越安全,对我们便越发有利,驱赶这些散修用不了多少灵气,何乐而不为呢?” 说罢,陈清台的右手忽而灵光一现,待光晕散去,便见他手上凭空出现了一根半臂长短的铜杵。 他振臂一挥,手中的铜杵便硬生凿在了金钟的虚影之上,却听“咚”的一声,金钟赫然激荡出阵阵浅薄的流光,好似涟漪波纹,清晰可见。 那金色的涟漪遍及整个漆黑的牢笼,冲击着笼中所有修士赖以为生的障壁。 每当那涟漪缓慢的撞在修士的护壁上,那护身灵气便在剧烈的震荡下薄弱一分。 有些修为薄弱的修士,甚至直接被那涟漪冲撞的倒飞出去,不消片刻,便被黑泥灌入了身躯,再起不能。 一时间,哀嚎四起。 一众四下逃窜的散修这才明白,这群杀千刀的‘前辈’、‘道友’,非但没有对自己施以援手,甚至还要借助他们的性命,为自己换来一线生机。 这漆黑的牢笼,已经成了同类们自相残杀的血海。 他们无力。 却也愤怒。 有些人已知晓自己成为了‘前辈’们的诱饵,必死无疑,当即便要拼着自己最后的时间,要将这些落井下石的‘前辈’们拖入深渊。 但他们的力量太过微薄。 连在震荡之中保全护身灵气的资格都不配拥有,又如何能在生死关头与修为远高他们的‘前辈’玉石俱焚? 除非…… 找到一个修为没那么高深的人。 他们将目光,瞄向了那戏耍他们的‘前辈’中,最为弱小的三人—— 那是退避角落的三个人。 相比其它四个地境修士,那三人的灵机要显得更为弱小。 但他们仍然如那些地境修士一样,如驱赶羊群一般戏耍着自己。 “我要杀了你们!!” 一个再也支撑不住折磨的修士,咆哮着就要冲向那阴魂所组成的壁垒。 他不顾损耗,拼尽全身的灵气,誓要将手中的长剑洞穿黑暗,将那阴魂的壁垒开出一道豁口,让紧跟在自己身后的黑泥同那豁口一同灌入到壁垒之中。 但在他出剑的顷刻间,那阻碍自己的阴魂忽然为他让出了一条出路。 他本是向着晦暗的阴魂斩去,而今阴魂退避,整个人竟是直接从那入口跃进了障壁之中,身后的黑泥也就此被拦在的障壁之外。 “得救了!?” 他大喜过望,原本想要与壁垒之中三人同归于尽的想法荡然无存, “多——多谢道友——” 那修士正要感谢对方的施舍,不曾想,还不待他反应过来时,一柄雪白的长剑已灌入到他的胸膛。 那剑上的剑气十分凌厉,他的肉身根本支撑不住剑气的剐磨,在剑刃抽出的一瞬,鲜红的洞口霎时绽开一朵艳丽的血花。 他只觉大脑有些晕眩,就要因重伤而昏厥过去。 他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 但想到即将迎来生命的终局,他竟是感到了些许释然。 这么死在他人手中,也好过被那群不知来历的黑泥侵染了全身才对。 他几乎就要安然面对死亡。 只是在血雾漂浮之间,在意识混沌之际,他忽然听到一声冷淡到近乎无情的吩咐: “给他涂上药,免得直接死在这里。” “大哥……你杀都杀了,为什么还要救他?” “因为污浊不吃死人。” 那人平静道, “他活着还能削减污浊的数量,比他这么毫无意义的死去有用多了。” 在意识彻底迷离之际。 那修士的心中唯有一声哀叹。 草。 刘子昂抬眼看了看冷漠到有些不尽人情的江河,看着他随手一甩,便将剑上的血渍洒在脚下的平地上,看向那倒在地上的散修,眼中没有一丝怜悯。 他张了张嘴,又看了看阴魂障壁之外,那宛若炼狱般的泥浆正一个个侵占着他的‘同胞’。 当即心有不忍道: “大哥……咱们当真要做地这么绝么?” 江河看了刘子昂一眼: “我又没让你动手,你反倒还吩咐起我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少废话,就按一开始说的做。” 江河先是指了指刘长皓,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才指了指刘子昂, “他专注维持阴魂壁垒,我来解决这群拼命的散修,你负责后勤。 只要不与那四个地境修士发生冲突,我们暂时就是安全的。 都到了生死关头,老老实实求生就是,少去琢磨你那点不必要的善心。 如果不是你还有些用处,你现在应该和那群被赶在外面的散修一个下场,而不是跟我在这里念叨慈悲。” “我、我知道了……” 刘子昂怔怔地点了点头,便接过江河手中的伤药,敷在来犯修士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上,保全了他最后的一丝生机。 见那修士还吊着最后一口气,刘子昂也只能在轻轻叹息之下,拖着那修士的肉身,向壁垒之外的黑泥抛了出去,眼睁睁看着那具苟延残喘的肉身被黑泥侵蚀。 江河见状,也不再多言,手提长剑,等待下一个来犯的修士—— 像方才那人一般欲要玉石俱焚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他们是几个驱赶羊群的‘奴隶主’中最为薄弱的那一方,要面对的危局还有太多。 青玄子一如既往地在耳边阴笑,也不知是在赞赏还是嘲笑: “遥想当年,你还是个兔死狐悲的少年。如今杀起人来,可是丝毫不见手软啊。” 但江河却道: “当年我也不曾手软。 为了活着,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江河从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寻找什么借口找补。 纵使有着少许能被理解的原因,但杀了就是杀了。 做都做了,却还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寻找借口,以寻求些许心安理得,倒不如一开始便什么都不做。 青玄子看出江河的想法,却是不由暗自“啧”了一声。 他不怕江河问心无愧,就怕他问心有愧,却又无悔。 若是前者,他还能时常吹吹耳旁风,等到时机成熟,不怕破不了这小子坚定的心性。 但是后者,他当真想不出一点办法来。 这小子分明知道自己这么做有悖人伦,也在心中不满自己的作为。 但他还真就为了活着而无怨无悔。 当年在青玄观时,还是小看了这小子的执念—— 这小子是真想好好活着啊! 第404章 老东西,该干活了 “青玄子,都到了这个时候,就别老想着怎么让我破防了。” 江河在心中冷声道, “现在你我二人一体双魂,我若是被这浊仙占据了肉身,你我两人都活不下来。” 青玄子虽不愿听从江河摆布,但也深知两人身处统一战线,便道: “知道了、知道了,到了这个关头,我是不会在你力竭时对你做什么的。” 还不待江河再回答什么,却见眼前一道灵光迸现,便是又有一个修士妄图打破障壁。 刘长皓见准那灵光是三张符箓,便重作应对,掐诀之间,那组成障壁的阴魂忽然吐出一道灰雾。 那雾气遮蔽了符箓的灵光,只让符箓的灵气炸在了那重重灰雾之中,照亮了一瞬眼前的漆黑,只在隆隆的闷响过后便不见声响。 那来犯修士见一计不成,便要再行一试,但紧随其后的小剑忽而斩向他的小腿。 为了节省灵气,他们本就未用全力防范污浊的侵蚀,使得他们的护身灵气要太过脆弱。 鎏金小剑轻而易举的贯破他的腿腹,疼痛之余,那修士的动作也在一瞬停滞。 那缓慢流动的污秽在一瞬把握了时机,自他被洞穿的伤口涌入进去,不一会儿,对方便摊在其他人的肉身上,没了动静。 江河心念再动,那还未崩碎的小剑便重归了剑雨的队伍,随着陈清台的金钟,骚扰起一众无所适从的散修。 除了手中的三张地境一剑符外,江河能用的一剑符唯有人境上品的三十余张,方才为了驱赶人境散修尽数释放了出去。 如今那三十余张一剑符,已在驱赶修士的过程中耗去半数。 但这毕竟是消耗品,虽不伤及江河现下的修为,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江河目前又不太敢将身上蛊虫释放出去,虽说蛊虫智力低下,那群污浊未必看得上。可到底也是生命,万一那群污浊荤素不忌,自己这群小虫子就要全部葬送在这里了。 在种种限制条件下,江河能做地已然捉襟见肘。 别看眼下他是摆弄他人的一方,但人境与地境的天壤之别,显然让那几个地境修士拿自己当笑话看。 他们虽然也在配合自己,围‘杀’那群人境散修。 可若是发现哪怕是坑害如此之多的修士,也无法容纳全部的污浊后,他们自然会将目光转移到其它弱者身上—— 譬如根据修为由弱到强依次选择目标,直至让污浊处在一个剩下的人能够完全泯灭的范围。 到时别说是地境修士,恐怕其它还存活的人境上三品修士们,也会盲从他人的选择。 那自己这两个人九境,一个人五境的组合便相当危险了。 江河并非是将这世界想象的多么险恶。 他只是以己度人而已。 毕竟换作是自己,他一定会这么做,直至保全自己的安危。 江河眼看障壁之外的飞剑一个接着一个的崩碎,直至所有的小剑都散在了黑暗当中。 而在场还安然无事的修士,已然只剩下百余个人境上三品的散修。 他们也算有各自的手段,无论是金钟的激荡,还是江河的小剑,此类干扰他人的神通已经对他们起不到太大效用。 而他们虽不及地境修士们一般,可以独身处之、泰然自若,但也照葫芦画瓢似的学起了江河,几个人三五成群、各司其职,也算在越发稀少的污浊中安身立命。 江河意识到危机不会来地太远,深知自己需要再做些什么以供日后威慑,思索片刻,便对青玄子心道: “老东西,该你办事了。” 青玄子不快道:“又想让为师干什么?” “虫蛮的那颗灵丹,我们还没汲取完全。” “不可能!” 青玄子断然拒绝, “让我吸食那虫子的意识,倒不如直接杀了我!” “你没得选。” 江河冷笑一声,再明白不过青玄子拒绝的原因。 时隔一年之久,薛正阳赠与的那颗虫蛮灵丹至今都还有大半剩余,无非是那日青玄子在汲取虫蛮意识,产生了“吱吱”的副作用后,青玄子便无论如何也不愿继续吞食了。 一旦江河提起灵丹一事,这老比登不是拒绝便是装死,可这事势必要让青玄子帮忙,否则贸然吸取,定会遭到虫蛮意识的侵扰。 若非如此,早在前两日停歇休憩的时候,江河就能把修为一举提升上来。 以往江河还需考虑青玄子的意愿。 但如今这般境遇,孰轻孰重根本无需江河多言。 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重登地境大道。 江河直接忽略了青玄子萦绕在耳边的骂声,转头便看向刘长皓。 想来是因为消耗甚大,致使他在支撑壁垒时显得面色阴沉,看向江河的目光也颇为不善。 江河不以为然,道: “刘道友,现下此处已成各方鼎立的局面,但这僵局恐怕不会维持太久,我接下来要汲取灵丹作为补给,还望你多加看护一番。” 刘长皓用那有些阴鸷的目光打量起江河,想起前些日子,江河一剑斩破自己人九境尸傀的一幕,忽而意识到了什么。 他轻声问道: “难不成,道友是地境修为不成?” 江河只以轻轻点头作为示意。 刘长皓原本稍显不满的心思荡然无存。 随着时间的流逝,漆黑牢笼中那明灭的光晕已然不足十指之数。 这意味着还能安然站在牢笼中的修士已然不多。 刘长皓用余光去瞧,也能瞧见牢笼中除了自己三人之外,便还有三道印证四个地境修士的光晕,以及二十余个人九境修士所凑成的若干集合。 倘若江河所言不虚,只待汲取灵丹后重归地境,那他们至少不必担心其它人九境修士的侵扰。 这意味着,哪怕在场修士全军覆没。 他们也能活到最后一刻。 想到此,刘长皓郑重地点了点头: “江道友且放心汲灵。 我会保证这处壁障不会打破——在你重归地境之前。” 江河并不全然信任对方,但眼下已没有别的选择。 刘长皓为他腾了个位置,让他能够安心地倚墙盘坐。 江河不顾他人的目光,自乾坤袋中拿出那颗灰白的灵丹,瞧着其中所蕴含的饱满蛊气。 不再犹豫,他只心中道: “老东西,该干活了。” 第405章 微妙的平衡 待牢笼中只剩下人九境之上的修士后,周遭的气氛一瞬从恐慌与肃杀变作了僵持。 还暴露在外的污浊早已没了先前如海如湖的广袤,根据牢笼中泾渭分明的各色光晕,那污浊也分作不同大小,不约而同地冲击修士们的障壁。 但事到如今,真正让人忌惮的已不再是这无所定形的污泥。 而是仍然立于这方牢笼中的彼此。 纵使这黑泥相当诡谲,能在接触的一瞬侵占修士的肉身。 可随着数量的减少,它们所能造成的影响终究有限。 只待这些污浊再少上一些,便彻底构不成什么威胁。 但在此之前,他们还需要一些能够承载这些污泥的‘容器’,来让外显的污浊削减到一个他们可控的范围之中。 陈清台与赵仕跻身地境,又是旧识,而今更是两相合作,若说在场之人谁的境遇最安全,没有除了他们二人之外的人选。 哪怕是另外两个临时合作的地境修士,也因萍水相逢而彼此提防,不论是信任亦或默契,皆逊色他们二人一筹。 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死也是最后一个死,两人神色上的紧张倒也收敛了几分。 赵仕试着挥刀斩向金钟之外的污浊,但那污秽一如既往的粉碎、重组,并不像受到了太多的影响。 这让他在思索之余,不由道: “陈兄,还不够安全。” “我知道。” “我们不如以庇护那些人九境的名义,教唆他们自相残杀。 我看这秽物灌入肉身之后会削减不少数量,等这些人九境的死干净了,估计我们也便能够脱身了。” “不急。” “陈兄当真是一如往日的温吞性子,纵使你我有地境修为,也不可能保证时时专注防守,在此等灵气损耗下,你我还能有多少时间好活? 三个月、五个月?这都要火烧眉毛了,陈兄竟还不急?” “赵兄误会陈某的意思了。” 陈清台微微眯起了双眼,不住的打量边际当中,那由灰雾所组成的障壁。 他指了指目之所及的方向: “我说的不急,是不急你我出手。赵兄你看那边,如今是何动向。” 赵仕顺着陈清台的指引看去,隐约之间,感觉到那边际一角当中的灵气,似是有些磅礴攒动。 他不善侦察,一时也分辨不出那里发生了什么,但心中却也有所猜测: “那是……汲灵的动静?” 都是活了百年之久的地境修士,哪怕不曾尝试,但见识总归是有的。 陈清台点头道: “不错。” 赵仕冷笑一声: “当真是心大,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想着修行,不怕死的人是这样的。 两个人九境,一个人五境,这等配置还敢分心修行,待那些人九境的散修杀起来,他们怕不是第一个遭殃的。” “倒也不然。” “陈兄有何高见?” “那灵气的涌动,有些不对劲。” 陈清台闭上双眼,耳边尽是些叮铃的钟鸣,他似乎是在借着护身金钟,静静听着牢笼当中灵气攒动的方向,以此来辨别不远处的各个修士,究竟在做些什么。 半晌,陈清台了然道: “怪不得……原来他们之中,有人跌境了。” 赵仕眉头一皱,神色霎时变得凝重:“跌境?谁?” “那个用剑的。” 陈清台冷笑道, “平常修行必然是要塑造台阶,因此哪怕用的是汲灵的法子,也决计不可能有这般耸人听闻的速度。 你我都是从人境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人九境至地一境间的台阶多难填充塑造,我们都很清楚。 可那用剑的从灵丹中抽取灵气,再灌入到灵台的幅度相当平滑,不像是有什么阻碍的样子。 这说明他一早便抵达过这个境界—— 那个用剑的,也曾是个地境修士。” “原来如此。” 赵仕不免有些释然, “我就纳闷一个人境修士,能够修行的术法相当稀少,也相当无用,哪来的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手段?但若是说他跌至人境,方才驱赶其它散修的手段也便没那么罕见了。 这么一来,那些人九境的散修怕是要惨咯。” 赵仕又看向另一旁的少许散修,他们似是也在对角落处的江河一行人虎视眈眈: “但凡他们没发现那个用剑的是个跌境的,想着先除掉一个最弱的,怕不是要被扮猪吃虎给别人一口吞下咯。” 这几乎是每个还立足当下的人,下意识的想法。 倘若陈清台没发现江河那边的异样,只当对面是在恢复消耗的灵气,怕是也抱着这般想法就去了。 如今既已知晓不久后便会有第五个地境修士出现,打破僵局,他自是不会随意出手。 毕竟他们有两个地境修士联手,几乎算是立于了不败之地。 但陈清台琢磨片刻,却摇了摇头: “不然。那用剑的重归地境,对我们来说算不得好事。” 赵仕一怔:“陈兄另有高见?” “算上那将要重归地境的,在场便有了五个地境。 我们是要削减这些秽物的数量,可倘若这些人九境的死绝了,还是不够容纳这些秽物……那我们这五个地境之间,势必还要自相残杀。 如今你我二人算作联盟,使得那两人也被迫合作,有你我二人多年默契所在,我们倒也无惧那临时搭凑的两人。 可如若忽然出了个变数,这微妙的平衡定然会被打破。” “陈兄是怕他们三人联合起来,使我们陷入劣势当中?” 赵仕隐隐觉得不无道理,但思索片刻,忽然一拍脑门,道, “可要是真自相残杀起来,那人为何要加入他们的联盟?我们不也同样可以拉拢此人——届时我们以三敌二,还能少耗些灵气。” 陈清台叹了口气,沉重道: “我们还不知道究竟要自相残杀到何种程度,才能暂且度过这次危局。 也许只用再杀一人,也许要杀到只剩一人…… 赵兄,你仔细想想,如果是你,在有极大可能爆发内斗的情况下,你是会选择加入一个彼此陌生的联盟,还是加入一个已经建立一定友谊的联盟?” “这还用想,当然是与陌生人结盟。否则待除尽对手后,仍要内斗之时,岂不是要以一对二,与那两个结为友谊的人作对?” 赵仕断然道。 随即,他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倘若最后真的只剩下我们五个地境修士,你我二人的熟络,反倒成了最大的威胁!” 第406章 联手 “正是如此。” 陈清台冷声道, “对你我而言也是一样,我们宁愿三人互殴,也不愿以一对二。与我们结盟对他来说讨不到什么好处。 想要阻止这种变局的发生,唯有一个办法……” “先将可能会生出变局的苗头铲除!” 赵仕亦是了然,捏了捏手中的钢刀,便厉声道, “我们这就去先将他们了结了!” “赵兄莫急。” 陈清台连忙拦住了赵仕,指了指那对江河一行人虎视眈眈的人九境修士,冷笑道, “这眼下不还有现成的炮灰么?我观那里的障壁像是阴气所为,全天下修行阴气的修士少之又少,不是那些以阴魂恶鬼入道的邪修,便是乱葬岗的正道修士。 那阴修既能与人结盟,不像个因心魔失智的邪修,那八成便是乱葬岗的弟子。 三山五宗的底蕴不可小觑,你看那阴修,哪怕只是人境,也能让阴魂组成壁垒画地为牢,个中手段远非散修可比。 自古以来这等修行阴气的修士都不好对付,倒不如让那些炮灰先上,我们从中作梗,助那些散修破开壁垒,如此岂不是渔翁得利?” 赵仕眼前一亮: “陈兄所言不虚,这倒的确是个极好的法子。 但这三山五宗的弟子也当真让人艳羡,想我人境之时,也不过只能拿着一把刀胡砍八砍罢了,哪能像他一样又召魂又吐雾的。” “多说无益,再有背景、手段的弟子,活不下来,也不过是虚妄空谈。” 赵仕随陈清台同声冷笑,随即,两人头顶的金钟,开始随他们的步伐而向另一方光晕处挪移。 而蜷缩在边际的刘子昂,此时感受着四周的变化,心中不免忐忑。 他忽而道: “大哥,有两人动了,好像是那两个一早联盟的地境修士。” 在江河开始汲灵后不久,刘子昂便承担了警戒四周的责任。 如今他手持挂在额头上的单片眼镜,耳旁戴着个微小的耳环,堪堪包裹了他颇为显眼的招风耳—— 前者能帮他观测四周灵机,后者能让他耳听八方。 借助法器的效用,他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动向,并在第一时间通知了为江河护法的刘长皓。 刘长皓神情阴冷,不置可否。 刘子昂慌忙道: “他们好像冲着那群人九境的走过去了,但不像是要除掉他们的样子……总不能是劝他们来搞我们的吧?” “该来的总会来。” 刘长皓神色阴沉道, “待会儿你便站在我的旁边少走动。” 刘子昂听罢连连点头,屁颠屁颠地跑到刘长皓的身边,抱住了他的大腿: “大哥,他们少说也有二十个,你一个人撑得住吗?” 刘长皓强忍住一脚踹开他的冲动:“那你来?” “我说着玩的,大哥你别介意……不过大哥放心,我待会儿要是抓住时机了,肯定会想办法帮你的!” 刘子昂深知自己能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江河还需要他。 但他也并非不可替代,他不相信江河会为了自己这个有些交集的陌生人,去惹恼一个三山五宗的修士。 所以他也没敢放着性子嘴碎跳脱,拍着胸脯保证道。 刘长皓压根没把他的话当作一回事,一手掐诀维持阴魂壁垒,一手在袖中暗自摩挲。 他并未将腰间的尸傀唤出来助阵。 虽说尸傀等同一个人九境修士的战力,但终究是为了弥补自己近身作战的缺陷,眼下壁垒在前,尸傀暂且还帮不上太多的忙,倒不如把更多的灵气专心用以这阴魂障壁。 那两拨修士交涉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交涉过后,一众人九境散修却像是陷入犹豫之中似的踌躇不前。 但这对早已做足准备的刘长皓而言反而是种折磨。 他很想让彼此安然无事,直至江河苏醒过来。 届时他便不必如此提心吊胆。 时间又在指尖不知流失多久,久到刘子昂都犯困打起了瞌睡。 可就待刘子昂都有所懈怠,以为是自己多心的顷刻之后,阴魂壁垒的外围忽而爆发一阵巨大的轰鸣。 数十道术法轰在阴魂壁垒上,将那阴魂的魂体都炸出一个凹槽,有人看准时机一跃而起,于暴吼声中,凭右拳狠狠砸在了凹槽之中。 那被右拳正中的阴魂凄厉发出一声惊叫,那昏黑的魂体都不由黯淡了几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刘子昂转瞬间意识到,对方迟迟犹豫不肯动手,理应是想要先磨平他们二人的警戒心理,好在松懈中趁虚而入,不由连忙喊道: “大哥,他们来了!” “不用你废话!” 但刘长皓终究要比刘子昂经验老道,也更比他要专注。 厉声之下,他在术法轰来的转瞬间,自袖中拍出四张白纸。 那白纸平置地面之上,仿若四足野兽,紧接着便有声声野兽高鸣传入耳畔。 却听“呜呼”声中,白纸正中刮起道道阴风,四头轮廓迥异的凶兽张起漆黑的獠牙,好似豺狼虎豹,“嗖”的一声,好似黑风般冲出阴魂壁垒。 那豺狼虎豹并非活物,壁垒之外的黑泥对它们提不起半分兴趣,使得四头如黑雾弥漫似的凶兽轻松越过泥浆,向着那欲要再出一拳的修士斩出寒芒利爪。 在一众散修动手的同时,那污浊构成的泥浆也不曾停歇,这让它反倒成了四头凶兽的助力,就像漫过那修士的身躯。 可就待利爪要划向那人脖颈之时,那修士背后一张黄纸符箓忽而灵光一现,闪烁之际,在他周身覆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白光。 那凶兽的利爪挥在护罩之上,暴起一道刺耳的杂音。 那修士不管不顾,握紧自己的左拳,隆起臂膀那虬结似钢筋的肌肉,大喝一声,再度向着被凿出的凹槽处轰去。 左拳摆去,右拳再起,双拳挥击所摆动的拳风呼啸如浪,甚至溅动了漫来的泥浆,将其在欲要接触之时将其轰成了四溅的碎屑。 不待刘长皓还有所反应,又有几个身影自漆黑当中陡然冲来,不约而同地以各式手段,轰向四面八方的阴魂。 刘子昂借助法器看清了局势,连忙道: “大哥!这些散修们一半专心防护浊仙,一般负责肆无忌惮地全力进攻,外面的浊仙已经对他们构不成威胁了!” 刘长皓阴沉着脸不作应答,眼看着来犯散修将他们的手段,连续轰击在壁垒最为薄弱的地方。 他深知任由那些散修毫无节制的进攻下去,这壁垒迟早要破,于是手中法决变动,厉喝一声。 那组成壁垒的阴魂忽而凄厉哀嚎起来—— 第407章 徒劳 “堵住耳朵!” 刘长皓忙向刘子昂大吼。 刘子昂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将耳畔的听声法器摘下照办,而那阴魂的哀嚎就此交叠起伏,在壁垒之外刮起层层音浪。 那刻意的沙哑喉音在长啸时变得尖锐,一时刺透了来犯修士的耳膜,震得他们耳窍崩血,不免延缓了动作。 甚至有两个防护不及的修士,在愣神之际疏忽了防护,被席卷而来的泥浆整个包裹,悲呼一声摔倒在地。 幸得刘子昂听话,在尖啸之前捂住了双耳。 毕竟这音浪可不分敌我,单是临近就已经震得来犯修士头疼难耐,他若是没能及时将那辩声法器摘下,天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可就在刘子昂捂着双耳,欲要松口气的同时,却听牢笼当中响彻一声悠久绵长的钟鸣—— “咚——” 却见一道金芒自牢笼中心向边际扩散,那浑厚的钟声在一瞬遮蔽了阴鬼的尖啸声。 一众散修只觉耳膜被人洗涤,顿时只觉神清气爽,便又要使出各式手段轰击壁垒。 转瞬间,刘长皓又刻意提高尖啸的响度,远远高过了先前的钟声。 但仍是一声如一的钟鸣,纵使响度比起那阴鬼尖啸逊色许多,却也仍然将那尖啸轰散,洗涤一众修士的耳膜。 刘长皓见状,便只觉无奈: “那地境的果真出手了……” 对方虽然抱着借刀杀人的想法,没有直接出手轰杀自己。 但仅仅是这钟声的助力,就足以让他的各式手段化为空谈。 他又从袖中甩出了几面黄幡,数个人形阴魂又自黄幡显现,飞出障壁,与一众人九境修士缠斗起来。 有了这些阴魂的助力,壁垒的压力霎时减小。 但这些阴魂不过是他游历多年,所搜集的身怀死气的厉鬼。 他们大多是江湖匪类,或沙场兵卒,沾染的杀气、死气太过浓重,难以炼化,故而被刘长皓以阴幡收纳,拘作奴役鬼差。 这般厉鬼虽拥有一定的战力,但面对人九境修士还是太过脆弱。 几只厉鬼只在缠斗当中被挨个轰击,被打地魂体溃散,哀嚎不已。 刘长皓也不过人境修士,虽比一众散修手段丰富,但终究有限。 刘子昂看出刘长皓的捉襟见肘,连忙提醒道: “大哥,你家姑娘,你家姑娘!” “闭嘴。” 刘长皓不经意摸了摸腰间缩小的木棺,心中却是十分不愿。 毕竟壁垒之外可是数十个同境修士,放尸傀出去纵使能抵挡一阵,也无外乎在围殴之下被大卸八块。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失去这具尸傀。 毕竟她曾是他的家人。 可眼下情况危急,他只能撕下腰间木棺上的符箓,任由其变回原本的大小,拍开木盖,让那娇小玲珑的姑娘冲出到壁垒之外。 尸傀便如法宝般是为死物,哪怕有着少女的样貌,却也没能勾起污浊的半分兴趣,使得她成为了眼下唯一能不靠护身灵气游走在泥浆之中的‘人’。 刘长皓不愿让尸傀与一众修士缠斗太久,免得散修将尸傀摧毁殆尽,他无法将其复原,便让其凭借鬼魅的速度牵扯住一众施展远程术法的散修动作。 但这终究治标不治本,尸傀纵使能牵制那些不善近斗的修士,却对那几个手持兵武,浑身横肉的修士毫无办法。 眼看那几个善于近斗的修士仍在冲击壁垒,刘子昂眼珠一转,凑到刘长皓的耳边大声说: “大哥!你不是有那尸毒吗,术法对他们造不成效用,我们可以用毒!” 刘长皓冷声回道: “尸毒弥散开来需要时间,等尸毒起到效用,这壁垒早就该破掉了。” “我有办法,你放就是了!” 刘长皓抬眼看了刘子昂一眼,没再多言,自乾坤袋中取出了一盏乌黑香炉,递给了刘子昂。 后者连忙从竹筐里翻找出两个明显拼合,却又严丝合缝的机巧球。 刘长皓眼睁睁看他拧开机巧球的卡扣,把球盖打开,将当中的灰白粉末尽数倒了出来,又将乌黑香炉中的尸粉倒入球中,指引刘长皓趁乱开出两个出口,将两个机巧球嗖地甩出去。 壁垒之外还有一滩烂泥,两个小球被他扔进了泥浆,却砰然打开,两团紫青的烟雾借着技巧球中的装置不约而同地喷发弥散,只在转瞬便笼罩在了一众散修当中。 “是毒!” 有一习风修士及时反应过来,在规避尸傀近身的同时,自袖间刮起一阵狂风,要将这毒雾向着四周吹散。 但刘子昂志不在此,连忙掏出数天前托举江河的那类似风扇的物件,往其中灌输一定灵气,使风扇迅速转动起来。 但这次风扇并未向外吹出阵阵旋风,反倒是以一种诡异的吸力,将那本要被吹到他处去的尸毒纷纷向着壁垒当中临近,为壁垒附上了一层浓重的毒气。 正在此时,一修士再度挥拳而来,落在他先前一直轰击的位置,可这次他抽拳之时只觉有些疼痛瘙痒。 再着眼右拳,却见拳上皮肉已然溃烂流脓,鲜血淋漓,一时骇然不已。 刘长皓没想到这小子还真能帮上点忙,虽然成效有限,但也牵制住了几个欲要近身搏斗的散修,让他肩上的压力瞬时减轻了许多。 他连忙往阴魂壁垒的黄幡中注入灵气,修补起坑坑洼洼的障壁,一边盘算着眼下他们还能僵持多久—— 可那沉闷的钟声,又像是早早便准备好一般适时响起。 那金色的波纹缓缓掠过踌躇的散修,激荡在阴魂壁垒上,竟将那浓郁的尸毒在一瞬洗涤了干净! “艹!” 刘子昂不由暴起粗口。 音障、毒气,皆是能寻常修士难以应付的神通。 若是没有那地境修士的辅助,刘长皓的这些手段足以应付这些人境散修很久—— 毕竟他们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而非将这些散修格杀在此。 可偏偏这群人境散修听了那地境修士的谗言,得到了那地境修士的协助。 若非刘长皓是乱葬岗修士,手段千奇百怪,怕不是早在对方合力围杀的顷刻间身死道消。 “那地境修士当真就这么逆天,难不成什么都能让他用钟声给解去?” 刘子昂咬牙切齿,再看那些重又冲来的散修们,一时不免心慌, “那只要那金钟不毁,我们用什么方法牵制都不过徒劳而已!?” 第408章 共振 刘子昂清楚的认识到了,地境与人境之间的鸿沟。 他生长在平天舟,往日并非没见过平天舟的地境修士。 但平天舟历来钻研奇械之道,他们的一切修行,皆是建立在‘能活得更久,研究的更多’的基础之上。 在寻常修士看来相当重要的术法、神通,平天舟弟子反而少有练习的欲望。 就好比寻常修士用灵气画出的一道火球符箓,对他们而言,远不如制造一个可以用作填充、连发火球的制式法器,要来地更吸引人。 这让平天舟的修士,在人境当中可以仗着各色法器横行无忌。 但面对修为更高深者,这般制式的器物带给人的压力,便要逊色太多。 能够连发火球的法器确实不俗。 但修为更高者只需挥挥袖下清风,便能将那看似汹涌的明火吹灭。 好比眼前那金钟修士。 那金钟的主人为了让所有的人九境葬送在此,甚至没使出半成实力用以助力,便已经将人九境的刘长皓打得手段尽出,捉襟见肘。 刘子昂敢肯定,若不是眼下这遍地的污浊让对方也觉得难办,顾及起了灵气损耗,或许灭杀自己一干人等,不过转瞬之间。 他连忙回头看向盘坐在原地的江河。 江河双目紧闭,便像是彻底忘却了周遭的一切,纵使外面如何混乱,也始终静默无言。 “大哥……你还需要多久啊!” 刘子昂深知金钟每产生一次轰鸣,便会带动一阵声浪的激荡,便是那激荡掩盖了尖啸,震散了毒雾。 金钟不毁,他们的任何手段便都于散修无效。 可地境的法宝,他们这人境小辈又该如何毁去? 那轰鸣声波的法宝又相隔甚远,根本就是无解的—— 等等!? “声波……声波!?” 刘子昂忽然眼前一亮。 他连忙看向同样阴沉着脸的刘长皓,对方额头已有细密的冷汗冒出,显然也知晓自己支撑不了太久。 他连忙问道: “大哥,你那阴魂刚才是不是发出来了音障?” 刘长皓不知刘子昂什么意思,皱眉之余,也算点头。 这阴魂壁垒其实并非是真正由阴魂所组成,它源自于那名为‘八音镇魂幡’的法宝,音浪不过是这防护法宝的其中一个效用罢了。 驱动法宝,使阴魂惨叫变得尖锐,足以刺透常人耳膜,贯穿到对方大脑当中引发晕眩,他先前便是以这方法钳制住了来犯散修。 “那可否控制这些阴魂发出的音浪?譬如让其更尖锐或是更低沉些?” “可以。” 刘长皓还是不明白, “你想要做什么?” 却见刘子昂暗自咬牙,道: “大哥,你再试试。” 刘长皓摇了摇头: “有那金钟,施展音啸不过是平白浪费灵气而已。真那么做了,我们支撑的时间只会更短——” “信我!你让那群死鬼继续尖叫就完事了!我们只需要让他们的尖叫起效用便可以了吧……我来帮你!” “笑话,你能怎么帮——” 刘长皓正要嗤之以鼻时,却忽然见刘子昂从地上抄起了那副辩声法器,重新戴在了两耳之上,道: “我用耳朵帮你! 我师父曾经跟我讲过,这世上存在一种名为‘物理’的规律。” “什么物理……那是什么……” “那金钟倘若真是凭声音袭人,那只要我们这边也释放出等同频率的音浪,与之达成共振,未必不能使那尖啸起效!” “你疯了!?” 刘长皓大惊,他虽然没听懂那什么规律,但也能听明白刘子昂话中真意, “单凭你的修为,抵抗寻常尖啸便是个问题。戴上那副法器去监听音障,当真想要这辈子都听不到声音么!?” “那你有什么其他办法?” 刘子昂缓缓吐了口浊气,少年那本显轻浮戏谑的目光,竟浮上了稍有的坚毅, “我还不想死……平天舟突遭变故,我甚至还不知道我师父怎么样了——我不想死,我还想活着回家! 大哥,放声!” 再度看向刘子昂时,刘长皓的目光意味不明。 纵使都是为了活着,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聒噪而贪财的少年有了些许改观。 他深知轻重,便不再犹豫。 手中掐诀,那组成障壁的阴魂,再次咆哮出一声刺耳的尖啸。 “嘶——” 刘子昂只觉一股莫名的冲击灌入到他的耳膜当中,巨大的疼痛与晕眩迫使他顷刻跌跪在了地上,但两耳上的法器,也分明为清晰他辨别着组成这声波的频率。 “咚——” 一阵浑厚的钟声扫清了尖啸的晕眩,让一众散修乃至刘子昂都感到神清气爽。 但刘子昂却忽然喊道: “再高些!” 一声远亮于先前的尖啸声瞬时响起! 那金黄的声波再次将尖啸洗涤。 刘子昂大喊: “低一些!” 刘长皓控制着尖啸的响度与频率,障壁再度爆发出一声凄厉又刺耳的鸣叫。 刘子昂只觉耳膜好似要被撕碎,那原本干涩的耳道霎时涌现了一股温热,有鲜红的血液自耳道流淌而出。 “嗡——” “高!” “嗡——” “低!” “嗡——” “低!” 想要找到一个等同的频率何其困难,更何况两人是在分工合作,彼此对声音的感知各不相同,很难与那金钟发出的鸣响相对。 但在两相博弈之下,却也苦了一众轰击壁垒的散修。 哪怕那尖啸只在一瞬便被金钟荡去,也或多或少让他们受到了影响,那障壁虽隐隐有了凹陷的裂痕,却也迟迟没能碎裂开来。 而伫立在金钟之中的陈清台不由微微眯眼,只待不远处那尖啸再度传来时,他又用手中铜杵敲响了金钟虚影,荡开了那阴鬼声浪。 赵仕不由笑道: “陈兄,你这金钟法宝当真厉害地紧,据我所知,不少地境中三品的修士也因奈何不了你这法宝,而在斗法中败下阵来? 若是我也能从天劫当中得到你这般法宝就好了……那岂不是所向披靡,同境无敌了?” 他说着,也冷笑地看向边际的方向: “不过,那乱葬岗的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你修为高深,这钟声自是想敲多少次便敲多少次。 他一个人九境修为的,既要维持防护又要释放音浪,那丁点灵气又够他们用几回的?” 陈清台却不如赵仕一般乐观。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碍于见识短浅,却也不清楚那抹异样的来源为何,只能在犹豫之际不断敲响金钟,为那帮人九境的散修添加助力。 可那尖啸的声浪,却越听越不对劲—— “为何……感觉与我这钟鸣有所相似?” 就待陈清台茫然疑惑之际,他又下意识地敲响了一次金钟。 可就在金钟彻响的一瞬,远方又有一道尖啸近乎同时响起! “嗡嗡!!” 那金钟四散的波纹并未再落向远处,竟是在半空当中轰然炸响。 “噗——” 陈清台一瞬只觉肺腑翻天覆地,喉咙在不适之余,竟硬生咳出了一口鲜血。 “不——不可能……” 陈清台半跪在地,双目圆睁道, “我……我竟被反噬了!?” 第409章 出手 “陈兄!?” 赵仕见陈清台呜呼一声,突兀跪地,喷出一大口血痰,连咳不止,当即走上前骇然道, “你这、这——怎么好端端地,忽然受伤了?” 陈清台大喘着粗气,连忙用手中铜杵颤动着金钟虚影,发出声声和缓嗡鸣,让一道金光波纹笼罩在自己的周身。 聆听那悠久绵长的钟声,他只觉得心神变得愈发平静。 盘坐调息之下,才算堪堪平复了内伤。 但肺腑的重伤虽稍显平息,心中的震惊却是无以复加。 他哆嗦着嘴唇,就连喉咙都有些颤抖,自言自语之间,已经失去了先前的自信: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被反噬?我怎么可能会被一个人九境的小辈反噬!?” 赵仕听清楚了陈清台的呢喃,亦是双目圆睁: “你这金钟不是向来无往不利么,那人用了什么法子?” “闭嘴、闭嘴……让我想想!” 陈清台只觉得自己的双手有些发抖。 自从踏入地境之后,自己的护身法器在天劫当中得到了升华裨益,从而变为了这口攻守一体的金钟—— 既可敲响金钟轰鸣震荡,引起声浪。 亦可抚平金钟颤响嗡鸣,洗涤心境。 迄今为止,这金钟助他屡次脱离险境,哪怕遇到修为远高于他的对手,也从没有一个人能越过金钟,对他造成怎样实质的伤害。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意外于自己获得了这‘没有弱点’的法宝,成为他驰骋地境之时,无往不利的依仗。 如今他才堪堪明白。 这世间果真不存在什么‘完美’的法宝。 之所以没有弱点,只是碍于视野所限,察觉不到而已。 陈清台不由回想起方才,自己所察觉到的些许端倪。 只当他想起那不知疲倦,高低起伏的尖嚎之时,他忽然顿悟了: “声音……是声音!那阴修把尖啸与钟声混作了同一声响,就将我这法宝的威能破开了!?” “这怎么可能!?” 赵仕大为震惊, “倘若只是发出同样的声响便能破开金钟,那这金钟早就该破掉千八百次了,又怎么会到今日才……” “不知道、不知道。” 陈清台死死咬牙,显得急切而焦虑。 纵使他活了百年之久,不曾了解过世界规律与物理基础的他,当然不可能发现这世上存在一种名为‘共振’的现象。 过去斗法之中,也没有人有条件察觉到,只要当两种声波达成‘共振’之后,这法宝便会将力量反噬回宿主本身。 说到底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但这所谓‘文化’,也并非是每个人都有条件去拥有的。 但陈清台已然感到了莫大的威胁。 过去金钟所向披靡之时,他当然可以风轻云淡的面对所有人。 可如今他已分明知晓了这金钟的弱点,这让他恍若跌入谷底,被不安侵袭了全身—— 他抬眼看了看远处阴魂组成的壁垒,看了看身旁状似关切的赵仕。 金钟的秘密已经暴露,他势必要想尽办法将其隐瞒下来。 若是将这弱点彻底揭露出去,那他这看似攻守一体,实则隐患巨大的法宝就要彻底沦为废品。 他恐有性命之忧。 想到此,陈清台不再犹豫,对赵仕道: “赵兄,我这金钟的弱点似是已经暴露,若是被那阴修告知于另外两个地境修士,我们恐有大麻烦。此子断不可留!” 赵仕听出陈清台是想让自己费些心力出手,微微眯起了眼,打量起陈清台: “陈兄,你伤势如何?” “反噬而已,内息有些紊乱,但算不得什么大事,只需给我些时间稍稍平复便可,不必担心我。” 陈清台如实道, “时间不等人,赵兄你且先封住那阴修的嘴,以免他将这法宝的端倪透露出去。” 赵仕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也不再言语。 却见他周身一抹湛蓝的灵光逐渐凝实,汇聚成了一副古式幽光战铠作为庇护,手中长刀映射幽光,闪烁起一道凛冽的寒光。 他脚下发力,暴喝一声,整个身形便犹如疾雷,照亮了所过之处的一瞬漆黑。 长刀掠过被尖啸侵扰的散修,他们之中多半已在尖啸的影响下失去了反抗之力,被黑泥灌入了躯体,沦为了这瘫倒在地的芸芸众生。 刀风呼啸在其余的人境修士身侧,仅是带动的阵阵风浪,便足以撕碎他们周身微弱的灵气。 一众散修本就被接连短促的尖啸扰乱了神智,见那刀风袭来之时,已是反应不及,几乎是片刻便被黑泥倾轧而上,不待哀嚎多久,便没了求救的生息。 本还蔓延在周遭的黑泥再度被削去大半,对修士而言虽仍有威胁,却也相当有限。 而赵仕的一刀,便在此时,结结实实斩在了阴魂的壁垒之上。 这一刀本就刚猛。 阴魂壁垒又屡受冲击。 那凛冽的道光轻而易举划破了阴魂的魂体,贯穿了漆黑的障壁。 地境修士的威能在此刻彰显,银光一闪,整个壁垒便被一刀两断。 驻守壁垒之中的刘长皓心神一震,眼前的八音镇魂幡犹如被刀锋割裂似的,一分为二。 幡旗中浓重的阴气霎时如迷雾喷涌而出,在漆黑当中附上了又一黑暗。 这是八音镇魂幡毁去后的最后功效,阴气所聚拢出的迷雾,足以遮挡赵仕少许的视野。 他以身旁木棺抵在身前,连忙便要向着一旁闪避而去。 可赵仕却精准地寻到了他的位置。 长刀之上的刚烈罡风,便要将刘长皓的肉身也一刀两断。 但手起刀落之时,却听耳畔忽然有一少年大喊道: “那金钟的弱点便是——” 赵仕眼眸一凛,深知陈清台的弱点若是被人吐露出去,他与陈清台的合作势必便不如先前所想容易。 刀头调转了方向,便要往那声音的来源处斩去。 但那声音的主人显然是能透过黑雾看出真知,眼见那钢刀袭来,心道自己明明威胁了这地境修士,他怎不按常理出牌,还要杀人灭口,全然忽略了他一个人五境的小辈,根本没有与地境修士对话的资格—— 因为当他开口的顷刻间,赵仕的刀,已然落在他的脖颈! “金钟的弱点是共振!只要让声波与钟声的频率达成一致,就能……” “扑哧——” 第410章 背叛 那分明是斩中肉身的声音。 手中长刀削铁如泥,根本无需怀疑手感的传递。 赵仕不假思索,拧身回转,一刀斩在了那阴修原本所在的位置。 但他扑了个空。 这一刀将四周黑雾劈地四散,但他分明感觉自己没能斩中任何东西。 环顾四周,才发现那阴修已在自己调转刀头之时,退离至数米开外的地方。 因为牢笼之中已尽是昏厥的散修,稍有的灵光不再能为他照亮视野,使得他只能依稀看到眼前修士的轮廓。 他欲要再行上前挥刀,却忽然见一缕细微的火光钻入到自己的衣襟当中。 他连忙就要将衣襟的火光拍灭,但整个人却在顷刻间愣在了原地。 不待他有所反应,远方自我调息的陈清台,却是猛然睁开双眼,盯起那已然被一片黑暗笼罩的前方—— 他看不真切,却也感受的十分清晰。 “那阴修必是个三山五宗的弟子,不然没道理能拖这么久!甚至拖到……拖到那拿剑的重新破境!” 陈清台死死咬牙,意识到自己的计策迟了一步。 虽说他没有从黑暗中辨别画面的能力,却也能通过独有的术法,观测到屡屡爆发兵刃相戈之声的黑暗中,存在两抹磅礴的灵机。 那皆是地境修士的灵机。 想来那个人五境和人九境的小辈,已然沦为了这些黑泥的点心。 但结局终归是向着他所事先预料到的方向发展了…… 如今场面上,只剩下他们五个地境修士。 而那浊仙,还并未根绝。 回想方才,他分明听到有个少年在临死前高喊起自己的弱点。但说地云里雾里的,什么‘声波’,什么‘频率’……尽是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名词。 就连金钟的主人自己,都没能搞清楚他在说什么。 这不禁让他稍稍放下心来。 毕竟弱点存在是一回事,如何将矛头对准弱点又是另一回事。 而今在场五人,有两个地境散修还在坐山观虎,陈清台深知不能再让赵仕将灵气浪费下去,否则单是以二对二,便要落入下风。 更别说还有个重修回来的地境修士。 于是他忙不迭坐起身,深吸一口气,用铜杵敲响了金钟: “赵兄!事已至此,且先回来从长计议吧!” 金钟的波纹蔓延在他的喉咙处,让他的声音响彻在整个牢笼当中,他不信正处斗法当中的赵仕听不见。 果然,不消片刻,他便在黑暗当中瞧见一抹湛蓝的身影,向着金钟的虚影退避而来。 而他的身前,则跟着一名被灵光庇护,手持金光长剑的青年,正是重新踏入地境的江河。 两人且战且走,刀剑相向之下,尽是铿锵之声与星火摇曳。 陈清台深知赵仕近身技艺不俗。 如今见那拿剑的与之相斗,不分胜负,甚至隐隐有压过赵仕一头的趋势,心中更是惶惶不安。 振臂再挥,金钟再响,一抹震荡向两人争斗的地方轰去,赵仕与江河皆察觉到了这抹音浪袭来,无奈之下,也不作缠斗,双双退避分离。 这震荡掩护了赵仕一瞬,使得他能从江河的长剑下暂且脱身。 他不多犹豫,连忙暴退到金钟虚影之中,才向着陈清台喘了口粗气: “这使剑的好生厉害,多谢陈兄鼎力相助。” 陈清台看了一眼手持金光长剑的江河,正眉头紧皱地看向此处,却并未再持剑来犯,猜想对方应当也是要琢磨究竟与哪方合作这个当务之急,便连忙对赵仕道: “赵兄客气了,赵兄你习武几十载,又借武入道,一身技艺冠绝同境修士。可那使剑的却仍然能与你打得难解难分,想来过去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才是。” “或许吧。” “那赵兄以为,此人如此厉害,可有拉拢的可能?” 赵仕琢磨了片刻,回答道: “那人重登地境之时,我才刚刚斩杀了他两个同伴。许是被他撞见了,便不顾一切的举剑相向,根本不给我喘息的机会。想来他如今恨我入骨,大抵没什么合作的可能。” 陈清台倒是没多怀疑江河与那两个人境小辈的羁绊,毕竟修仙界虽多的是算计,但也未尝没有心思赤诚之辈,在乎道友情谊。 便道: “那看来,我们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陈兄可有何高见?” 陈清台向坐山观虎的另外两个散修,投去了审视的目光: “这人突然重归地境,到底是个变数,我们不若直接将此人引到另外两人身边,引起三方混战为好。 他们彼此萍水相逢,定然相互猜忌,不如你我二人默契十足,我们互为臂膀,想来能够支撑到最后才是。” 赵仕摇了摇头,道: “陈兄,这方法不妥。那三人虽萍水相逢,但到底知道你我二人的交情,即使混战之中,也有可能暂成联合,共抗你我。到时我们又是陷入劣势当中。” 陈清台不曾想到赵仕还有这般头脑,眉头微拧,喃喃道: “的确如此。” “陈兄,我有一计,且让我与你说来听听,你帮我参谋参谋此计能成与否?” 陈清台并不对赵仕这武夫抱有太大期望,道: “说来听听。” 赵仕看着那金钟之外,眉头蹙起的江河,忽然狞笑一声: “此计——还需陈兄成全!” 陈清台眼见赵仕忽然暴起,心下大惊,双目圆睁之余,正要退避三分,不料赵仕早有准备,手中钢刀已然破风而出,使了十足的力量,硬生穿透了陈清台的胸膛! 重创之下,就连金钟虚影也有一瞬恍惚,激得周遭仅剩的污浊开始四下攒动。 但到底是地境修士,此等重伤还不至于要了陈清台的性命。 他连忙凝神,便要让金钟重新浮现虚影,作为庇护的同时,将持刀的赵仕震荡出去。 不料,候在金钟之外的江河手中金剑忽然飞出,化作鎏金星芒,穿梭在漆黑之间,轰上了那头顶悬浮的金钟,在金钟还未凝形之时,将法宝霎时轰飞。 而赵仕此时,便让湛蓝盔甲附着自身,用以庇护,又自觉后退两步,只在抽刀的一瞬,便远离陈清台。 刀口见血,失去法宝依仗的陈清台霎时被袭来的污浊包裹,他向着赵仕的方向张牙舞爪,狰狞咆哮,心中满是不解之意: “赵仕!!为什么——你为什么背叛我!!” 第411章 谁更好杀 却听赵仕冷笑一声,道: “陈兄,我还不了解你么?过去你的法宝所向披靡,成了你傍身依仗。 如今我已知晓了你法宝的弱点,且这弱点极难察觉,你定然不愿留我成为制约你的祸患,免得透露出去,让你这法宝彻底作废。 提议引我们陷入混战之中,不就是想在混战当中浑水摸鱼,除我后快?” 陈清台目眦欲裂,神情就像被人戳破心事般骇然。 他说中了! 他不过就是一个手段匮乏的散修罢了。 散修的行囊,又怎可能如那三山五宗的弟子一般富裕。 相比于太多修至地境,却苦于难寻地境术法、法器的贫瘠散修,陈清台自认已经足够幸运。 这金钟是自己浑身上下唯一的宝贝,更是自己横行无忌的依仗,失去了这金钟,他便只是个寿命长一些,肉身稍强横一些的平凡修士。 可如今知晓,只要明白一定的规律,便能破开这无往不利的法宝,陈清台心中又怎能不慌。 这规律并非常人能够发现,否则也不至于踏入地境几十年,反倒在今日吃瘪。 如此一来,陈清台便更不愿将金钟的弱点公之于众。 哪怕只有一丁点的风险,也不行—— 那个人九境的阴修,与坐山观虎的散修,连同赵仕,都在一瞬成了陈清台的眼中钉。 归根结底,他并不信任赵仕。 两人虽有些互作后背的友谊,但到底在这浑水中淌过百年之久,在合作中提防彼此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他怎么可能说中!? 自己分明隐藏的绝妙,不应该被任何人察觉才是! 这赵仕的脑子虽算不上痴傻,但也绝不聪明! 若非有人提点,纵使他能察觉到些许端倪,也绝不会将这端倪看得太重要—— 陈清台霎时明白,赵仕这般作为,显然是有人在暗中撺掇! 在被黑泥埋没之际,他忽然转身,凶狠地看向那金剑的主人。 那人似是轻轻招了招手,陈清台分明看见有一抹微弱的火光,自自己的身后掠过,飞到了对方的衣襟处。 他偶然瞥见,那似是一只拇指大小的金乌。 他暴怒道: “是你——是你在挑拨离间!” 那人并没有回答他。 因为‘挑拨离间’,不过是无稽之谈。 他只是静静盯着眉目狰狞的陈清台,眼看着最后的污浊尽数灌入到了陈清台的体内,再同他那逐渐愈合的肉身,一并瘫倒在好似尸山的人群里。 一直在耳边隐隐作祟的呓语似乎在一瞬消失。 江河只觉耳边有些清净。 但那仅剩的污浊分明还能将这方圆一里的石盘铺满,如今却消失的一干二净,江河只能从中得出一个结论: “看来承载污浊的容量,与修为也有些干系。” 如果陈清台只是一个人九境的散修,或许那满眼的污浊还会留有剩余—— 这场困兽之斗,仍会持续下去。 但如今陈清台已被污浊灌入全身,江河虽知晓他们已被所谓的‘浊仙’包围在囚笼之中,却也不可否认,的确得到了稍许喘息的时间。 “大……大哥。” 耳边忽然响起了刘子昂颤颤巍巍的声音,可那声音虽然颤抖,却近乎是喊出来似的嘹亮, “是、是不是没事了?” “那些污泥只是有了承载它们的容器,并不代表它们就此消失……这些人已经成了‘浊仙’,如今似乎还在沉睡当中。 安全,只是暂时的。” 刘长皓身为乱葬岗弟子,对浊仙自是多有了解,便出言解释道。 “你——你说什么?” 刘子昂的声音仍然响亮。 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听见什么动静了,可流淌鲜血的两耳却唯有隐隐的尖锐嗡鸣作祟。 霎时间,刘子昂意识到,自己好像失聪了。 耳畔那本是用于监测声响频率的法器,已经因为尖啸和钟鸣的摧残而崩碎,刘子昂的两耳彻底失去了助力,致使传入耳畔的声音极为浑浊不清。 江河向身后瞥去一眼,为两人收拢了附着在周遭的雾气,撤去了敛息之术,让两人能够看清彼此。 刘长皓也明白,被尖啸摧残的刘子昂不可能再有过去寻常的听力。 思索片刻后,便当着他的面指了指自己,用手臂胡乱摆动扮作流水泥浆,伸到自己的喉咙中,寓意被污浊附身。 随后他假扮昏厥,不待刘子昂反应过来时,便又开始张牙舞爪,似是要向刘子昂表明‘浊仙还会苏醒过来’的事实。 “你比划的什么意思?”刘子昂仍是扯着嗓子喊。 刘长皓放弃了。 江河见状,也默不作声,只看向凝视着他们这边的赵仕,向其稍稍点头示意。 赵仕环顾四周,持刀的手不由紧紧攥起,滚了滚喉头,道: “这是……结束了?” 江河把刘长皓的话又向对方复述了一遍,旋即道: “赵道友,合作愉快。” 赵仕抿了抿唇,并未作答。 但心中只觉得自己的决定十分正确。 先前他欲要斩杀二刘之时,重归地境的江河忽而暴起出手,先为二刘敛息,随后持一剑符塑成的金光长剑,牵制住了他手中钢刀。 缠斗之际,赵仕从对方身手中当即明白,江河的剑法不俗—— 虽平平无奇,却招招致命。 听宗主一席话,胜过十年苦修。 这么多年来,江河除了时常被武艺不俗的顾青山喂招之外,自然也偶尔被灵境剑仙指点过一二。 而同为地境修士,又是武夫出身的赵仕,想要短时间内凭武艺拿下江河并不现实。 但江河同样明白,与赵仕在此处决一死战根本算不得什么妙手。 所以他趁势向赵仕的衣襟当中,射入了一只薛正阳留下的金乌—— 过去,薛正阳便是以这金乌暗中传递心声,一年时间的摸索,江河对此早已掌握。 他并不清楚赵仕与陈清台皆是怎样的性格,也不了解两人有着怎样的过去,更看不透陈清台早有除之后患的想法。 他只是在看清了局势后,借助心声帮助赵仕开拓了视野,将他们所有人面临的一切,在缠斗之际尽数告知给了对方—— 对于赵仕而言,自己与那持有金钟的陈清台相比,谁更好杀。 这并不是一个很难分辨的问题。 因为事实已经告诉了他们答案。 —— 跟之前有话说的一样,一边处理工作、一边筹备新书、一边维持更新实在比较忙,所以周末只能渣更减缓压力。但工作日的更新肯定是会稳定的,毕竟这本书是我的心血,我想在明年春天之前写好它,给这本书一个完美的结局。 但大家如果实在着急,养书也不是不行,不用顾虑作者的感受,毕竟更得慢的确看的不爽,作者也是清楚的。 第412章 又有情况 陈清台不会希望自己活下来的。 与陈清台算作旧识的赵仕,远比江河更了解自己的处境。 在意识到陈清台暴露弱点之时,他只是隐约感到对方似乎起了别的心思。 但他仍然对此犹豫不决。 因为除了与陈清台合作之外,他想不到怎样才能在保全自身修为的同时存活下来。 倘若江河加入敌营,对方以三敌二,那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遭重。 更何况,金钟的弱点已经暴露完全,另外两人坐山观虎,还不知他们所修灵气为何,倘若恰好能用什么方法来攻破金钟,自己还会随陈清台一同殉葬。 而这持剑的手段尚不明确,单是一手武艺便足以和自己僵持不下。 与他拼个你死我活,让别人坐收渔翁之利,倒不如趁着自己暂且有用于陈清台之时,趁他病,要他命。 便如方才他的所作所为一般。 方才一刀,根本没耗上他多少灵气。 毕竟能保证陈清台若想要抗住他的一刀,只能凭借那金钟的威能。 可若是自己已经身至金钟当中,不善近身的陈清台,根本没多少反应的时间,就算反应过来,自己的长刀也早早便插入了他的胸口。 江河再趁他内息紊乱,无暇顾及四周时将法宝击退,让他彻底失去依靠。 后面也便无需他们多余动手,那些污秽自然会彻底占据他的肉身。 唯一没想到的是,那满地的污浊竟是滴水不漏地涌入其中。 但这显然是利好消息。 失去了这污浊的威胁,他们暂时也不必与另外两个地境散修纠缠搏斗。 他们迎来了短暂的和平。 江河先是走到了那被自己击落的金钟旁。 “这金钟不简单。” 青玄子随着江河的视线,察觉到了金钟上的些许端倪, “不是寻常的地境法器。” “怎样个不寻常法?比之你那根拂尘怎么样?” “我那拂尘是为地境中品的法器,这金钟看起来至少也得是个——吱吱!是个地境法宝,还是本命的,两者没有什么可比性——吱吱!” 江河强忍笑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以防接下来的问题青玄子因气恼而拒绝回答: “法器、法宝有何区别?” “剑是为器吱吱,飞剑是为宝。” 青玄子言简意赅, “可纵使是法宝,也实在太过逆天。 这吱吱金钟攻守一体,既能防范敌袭,又可震荡伤人,还可抚平吱吱心境…… 怕不是受到过天劫的洗礼,得到了上天裨益,才拥有如此威能。 只可惜,这陈清台似是吱吱修习的音律之道,这才能从天劫中为这法宝得来音律裨益。但修行这吱吱‘声灵气’的人十分稀少,哪怕是万仙山或许也不见得遇到几人。 看来这好宝贝注定是要蒙尘了吱吱。” “蒙不了。” 江河说着,便踩在一个倒地不起的修士躯干,捞起了一旁那巴掌大小的金钟。 将混沌之气少许灌输其中,却听到那金钟摇摇晃晃,发出铃铛的“叮铃”声响。 “嗯?” 青玄子一拍脑袋,冷笑一声, “差点忘了你这吱吱诡异的小子。 你到底从那女人身上得到了些什么机缘,能动用剑气、蛊气、风灵气不说……如今竟是连声灵气的法宝都可动用吱吱。” “不知道。” 江河如实回答,因为他是真的不知道。 同时,他又晃了晃手中金钟,却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如陈清台一般驱使这金钟,展开一瞬虚影,不禁有些困惑: “为什么它明明接受了我的灵气,却不能为我所用?” 二人到底是一体双魂,生死与共。 许是青玄子也知晓此时只是暂时和平,也没有多讽刺江河的意图,反倒认真解释起来。 毕竟江河多添一分战力,他们逃出生天的机会也便越大: “这是别人的本命法宝,跟了人家几十年的东西,早就有灵性了吱吱。想要动用别人的本命法宝,自是需要你一点点用血脉喂养,与之达成契合吱吱。” 青玄子好像越来越熟练,在说话之时伴有虫鸣了。 江河觉得这是好事: “需要多久?” “看命吱吱,看这法宝的灵性。你若是好生照料它,它指不定便与你契合的更快一些吱吱。” “这是让我养儿子么?” “你可以这么认为。” 江河又抬手提了提那金钟,模样倒还不错,通体金黄尽显富贵,少有棱角圆润可人的。 但这毕竟是口钟: “认为不了一下。” 江河暂且先将金钟收进了乾坤袋中,再看四周,发现那两个坐山观虎的地境修士已经缓缓向他们这里走来。 暂时没有污浊的威胁,大家也不愿过多耗费灵气,江河也不太担心对方会暴起偷袭。 但他并未直接理会两人,反倒是先走到了刘子昂的身边,双手按住他的脑袋,看清了他血水横流的两耳。 江河大声喊了一句: “喂——能听见吗?” 在刘子昂看来,他只瞧见江河张大了嘴巴,而自己听见了一声拉长调的“嗡嗡”声便结束了,只得愣了愣,喊道: “啊?大哥你说什么?” 江河见状,不由叹了口气。 多半是没救了。 其实通过刘子昂的伤势、金钟那‘共振’的弱点,乃至刘长皓的叹息,江河大致是能够推测在自己汲灵破境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为了拖延时间都做了什么。 一个人若是就此失聪,便无法与人正常交流,随着时间的流逝,还会连带着丧失语言功能。 想到这贪财的小子时常话多而显聒噪,应当是个话痨才是,若是这辈子都不能说话,怕不是要苦他一辈子。 又想到他是为自己拖延时间才致使如此,虽然也有自保的成分在,但这小子人并不坏,又对他有用,江河眼下终究是有些可惜之意。 不过对于失聪的尚是,江河真的力不能及。 让他治个皮外伤都要靠花钱买药。 这种功能性损伤便更无计可施。 他思索了片刻,还是对刘子昂道: “若是我们逃出去恰巧碰到那孟医师了,我会帮你问问她,看看你这耳朵有没有治愈的方法的。” “啥?大哥你说啥?我听不见啊?” 江河看这小子还乐呵呵,活蹦乱跳的,也不知他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故作掩饰。 但他终究是拍了拍刘子昂的肩膀,转头看向那已经走至身边的两个地境修士。 他们似是有事要与江河、赵仕商讨,倒也没摆出什么敌对的模样。 “两位道友……” 其中一人刚刚开口,欲要作自我介绍,但在场除了刘子昂之外的所有人,却忽然听到头顶发出了一声清晰的脆响—— 众人心神一凛。 果真又有情况!? 第413章 早有预料 那异响声极大,几乎无需刻意留神,便能察觉那好似齿轮转动的吭咔异响。 那声音是自头顶传来的。 众人连忙抬头望天,所见之处仍是一片深邃的漆黑,但在那愈发急促的异响之下,他们隐隐能感觉到有什么事物就要从头顶落下,濒临彼此。 几人正处牢笼中心当中,便连忙暴退百尺有余。 刘子昂听不见那轰隆响声,见另外几人不约而同欲要逃窜似的,不由大喊道: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已经渐渐适应了耳鸣的现状,可失去了听觉的他很难再将一句话如过去般清晰的吐露出来,致使他的喊声显得有些含糊不清。 但刘长皓还是大抵听懂了意思,振臂一挥,指使着尸傀拽住刘子昂的衣领,带着他快速撤离中央。 刘子昂被娇小的少女扛在肩上,一时还有些不知所措,但在回头看向原位之时,自那隐约的轮廓当中,他转瞬间便意识到了什么,大喊道: “登天梯!登天梯下来了!我们好像能出去了!” 可他喊着喊着,却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这牢笼分明是平天舟刻意为之的陷阱。 平天舟摆明了要用污浊将他们一众散修淹没在此,没道理会为他们开辟出一个出口才对。 江河等一众暴退开来的地境修士也不傻,并未因登天梯的降下而掉以轻心,反而纷纷摆好了架势,似是只要察觉到少许的端倪,便要不吝出手。 就在此时,耳边一同响起“哗”的一声。 那原本幽闭的‘牢笼’,霎时间被乳白的明光笼罩。 这明光突如其来,让已经适应了黑暗的众人有些晃眼,好容易能睁开双眼了,才瞧见头顶的天花板被熠熠生辉的明灯包裹,将这暗室照的灯火辉煌。 也让倒在石盘之上的数千修士的肉身,显得好似尸山叠嶂。 随着齿轮声愈发响亮,江河抬眼之际,只看到一根通天木柱,自天花板的正中心缓缓降落,待离地上‘尸山’大约十尺有余的位置忽而停下。 江河这才发觉,这木柱似乎是空心的。 他所正对的方向,赫然有一扇大门。 不待他有所反应,那大门便向木柱内侧的两旁推移展开,从木柱之中,缓缓走出一队穿戴整齐的人马—— 这些人马全副武装,从外表上看恍若江河所见过的环湖城修士,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背后皆背负一个黑匣子,自匣子两侧探出了两条全新的手臂。 他们似乎是早就料想到,这场厮杀中会有幸存者留下,对于这暗室当中还能有幸存的修士,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并不感到意外。 他们甚至没有人出面搭腔与那几个修士交谈,彼此身负的黑匣探出了几条伸缩的手臂。 那手臂似乎也是机巧下的产物,看起来伸缩自如地拽起一个个倒在地上的肉身,向着那名为‘登天梯’的木柱当中扔去,下手没轻没重的。 江河用混沌之眼探去,发现大多是人境上三品修士。 与他有一般动作的,还有其它三个活下来的地境散修。 在查明情况后,几个地境修士面面相觑,彼此皆是有些茫然。 江河不言不语,没有什么提意见的打算。 枪打出头鸟,先看看另外三人怎么做,再作思量才是正道。 方才还坐山观虎的修士,瞧见来者不过是一众人境修士,当下便松了口气,却也并未言语。 方才迟迟不参与到江河与赵仕、陈清台的争斗中,本就说明两人也是个沉稳谨慎的性子。 而赵仕见另外三人,乃至那人九境的阴修都不说话,再傻也看出来他们是想等个愣头青站出来,当出头鸟,顿时也闭紧了嘴巴。 江河叹了口气,心道总是遇到聪明人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连个主动去探探风口的都寻不见。 但他肯定是不会率先出头的,气氛便在霎时间静默下来。 他有过在一众平天舟修士还未注意的时候,借由敛息术暗度陈仓的打算。 但转念想到自己的敛息术是从浊仙手中夺来的,这平天舟的修士看起来又与浊仙有关,自己的敛息术对他们而言未必管用,暂且便按捺住了尝试的冲动。 单纯的尝试倒是无妨。 可若是在尝试之后,让自己在众人当中显眼起来,说不得会引火上身。 而在静默之下,百余人清理石盘的人里,忽然走出几个手持镣铐的修士,向着江河一众地境修士缓步而来。 他们走至众人眼前,在他们严阵以待之时,将手中的镣铐摆在几人的面前,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对几人道: “戴上这个。” 江河与刘长皓都觉这镣铐眼熟,刘子昂更是当即将其辨认了出来。 但眼看这些平天舟修士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缩在了两个大哥的身后,未作言语。 见他语气不善,几个地境修士心中皆是有股无名之火。 若非方才历经过一场诡谲的博弈,他们彼此还心有余悸,不敢肆意出手。 否则放在平时,敢用这般口吻与他们地境修士说话的,大都没什么好下场。 “这是什么?”其中一个地境修士谨慎问道。 “戴上就知道了。” 江河觉得这平天舟修士神智清醒,回答如常,不像是受到污浊附身的模样。 但想到过去所遇到的路任家,乃至脑袋中藏匿的青玄子,他也并不感到意外。 如今这个时代,似乎是诞生了诸多为这些污浊服务的人类。 这平天舟修士应当是其中的一员? 是早在过去便已经与之同流合污,还是最近才成了浊仙同党? 种种疑问萦绕在江河的脑海当中,不得其解。 而几个地境修士见这镣铐来历不明,怎能不明白这不可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当即便拒绝道: “不可能。” 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修士更是有些沉不住气,当即喝问道: “你们平天舟设下这天罗地网,将我们围困在此处,又让我们自相残杀,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第414章 未战先降 那人自是不可能回答地境修士的疑问,只道: “戴上这镣铐,跟我们走,我可以保证你们暂时是安全的。” “暂时?”赵仕一愣。 “暂时。” “你什么意思?你要将我们带到哪去?”那五大三粗的修士又问。 “有人要见你们。这镣铐限制你们灵气的输送,让你们无法施展术法。 戴上这镣铐,跟着我们走便是,这对你我都很轻松。” 那五大三粗的修士先是眯了眯眼,旋即环顾起了四周,重新审视了一遍这些平天舟修士的修为: “区区一个人境,还想威胁老子不成?” “你最好是听我的话。” 那平天舟修士甚至还有意劝诫, “要见你们的人……脾气不太好。若是让他等急了,你们便要连最后活命的机会都留不住了。” 但听见这平天舟的修士语气缓和,那五大三粗的修士悬着的心便更为安稳了—— 无非是惧怕于他们几个地境修士的手段罢了。 一般游历东海的修士,对平天舟都算有过少许耳闻。 平天舟虽说是生灵洲有名有姓的势力,但从未听说过这平天舟出现过天境以上的修士。 哪怕是平天舟的舟主公输平,如今也才地五境而已。 毕竟平天舟修士向来将精力放在奇械一道上,平日里研究数理机巧的时间远甚于修行。 在这般条件下,能够诞生一两个地境修士已然不易。 故而,这五大三粗的修士猜测,许是素来钻研奇械的平天舟不善于强攻,面对他们四个幸存的地境修士,应是倍感压力。 虽然能用平天舟的底座将他们几人限制在此,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才要用这镣铐限制他们几人,以达成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若真如他猜测一般,那他便更没有戴上镣铐的理由了: “限制灵气的输送,这不就是要将我们的性命交到你们手上?” “已经在了。” “呵。” 那修士见到对方这般作答,心中更是安定了几分, “正是因为你们畏惧我等实力,才要让这镣铐限制我等。若是你们真能肆意诛灭我等,又何须我们戴上镣铐才可让你们安心?” “……” 见对方沉默不语,那修士料定自己猜对了。 他狞笑一声,一把抓起那修士脑袋,将他整个人提到了半空。 身旁几个平天舟修士见状,连忙伸出手臂,以那护腕对准五大三粗的修士面庞,却又心有忌惮,迟迟不肯攻击。 被攥住的那人欲要反抗,背后的黑匣霎时暴出几条手臂,想要硬生掰开对方的手指,但对方本就是地境修士,看起来在肉身一道又造诣不凡,角力之下自是无果。 而一众本还在收拢肉身的平天舟修士,见有人突然发难,当即让背后黑匣中的手臂对准江河一众。 被提起来的平天舟修士吃痛道: “我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你们自恃地境修为,便以为在这平天舟可以横行无忌了?” 那修士冷笑一声: “就是你们平天舟的舟主在此,也不敢这般与我们四个地境修士说话!” 江河默默向后退了一步,以示正义切割。 你嚣张跋扈是你自己的事情,别算上我。 “或许我们的确奈何不得你们,但这平天舟总有能把持你们性命的存在,所以你们最好是听我们的话,戴上镣铐,跟我们走!” 镣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戴的。 这几乎是包括江河在内的,在场所有修士的底线—— 他们不可能把性命就此交付出去。 但这里毕竟是平天舟的地盘,另外一个地境修士不愿节外生枝,忽然道: “我可以自愿跟你们离开,能不能不戴这镣铐?” 那修士还被攥在手里,说话不免显得吃力: “万一你们中途逃逸,死的还是我们!” “我们不会逃的。” “谁信?” “……” 没人信。 任谁都知道,跟着他们走肯定没什么好事。 他们是真的会逃。 “要我说,何必与他们多作废话?” 那魁梧修士冷笑一声,看向身后神情各异的几个同道, “诸位道友,先前我们只不过是寻不见出口,这才迫不得已相互忌惮。如今那牢笼的出口正在前方,我们不若合力冲杀出去。 以我们四个地境的修为,纵使敌不过整个平天舟,逃出去总该不是问题!” 他说着说着,众人能明显看到他手指捏着那修士的手指,用力更紧了。 “啊——” 那修士吃痛大呼一声,却还是在劝诫几人, “你们逃不出去的!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否则等时间拖得久了,谁也救不了你们!” 退避人后的江河,眼见那人的头颅就要被直接捏碎,开始在心中不断盘算起来。 相比一众不明情况的散修,江河考虑地要更多一些—— 如若没有这档子与浊仙有关的厮杀,或许这平天舟真的无法奈何他们四个地境修士。 但平天舟已经与浊仙有所勾连,难保不会有来自中州的浊仙坐镇此地,这便是一个莫大的变数。 联想到眼前这平天舟的修士,明明被人拿捏在手,眼看小命都要不保,却还是铁了心要让自己等人戴上镣铐,这分明印证着他十分惧怕自己一众半途逃逸。 甚至表明—— 这份恐惧,已经超越了这糙汉修士给他带来的畏惧。 让他惧怕的,一定是比死亡还应惧怕的。 江河霎时间想明白了! 如今的平天舟里,一定有一个实力远超他们四个地境修士的浊仙坐镇! 回忆这修士方才所言,或许想着逃逸,才是个错误的决定! 想罢,江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拾起了那跌在地上镣铐,平淡道: “我跟你们走。” 有了江河一个率先表态的地境修士,势必会动摇其它心思摇摆之人。 那被拿捏在手的弟子吃痛道: “你做了个正确的——” “砰!” 忽然,那被捏在手中的头颅,发出一声清脆的暴响。 旋即便有四溅的血花,绽放在江河的眼前。 他怔怔地看着那凭空消失,化作血水的头颅,不顾那血花飞溅在自己的面颊,转而望向那满身血肉的罪魁祸首—— 却见那满身血水的魁梧修士,正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他嗤笑一声,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似乎是在嘲笑江河的胆怯: “这位道友,你怎么可以未战先降呢?” 第415章 冲杀(外出,渣更,每天1章 建议养书) “我丢您吗的——” 江河手中灵光迸现,忽地握上一柄凛冽宝剑,向着对方戏谑的双眼直直刺去。 但那魁梧修士显然有所防备,冷笑一声,隆起扎实的肌肉,以左手挡在自己的身前。 却听“乓”地一声,那宝剑硬生撞在他如铁如钢的皮肤,顷刻间便被反震崩碎。 这毕竟只是一柄上好的凡铁,连法器都称不上,自是不可能对地境修士造成太大的威胁。 更何况,这魁梧修士一看便是修行气血之道,与过去在鲤国竞争国师时,那个欲要对自己暗下杀手的那个记不起名字的修士般,修的是横练功夫。 但这根本都不重要—— 几乎是在他捏爆手中之人的一瞬,一旁、乃至遥远观望的一众平天舟修士,已然将矛头对准了江河众人。 几乎无需由谁下令,便见那百余平天舟修士的双手护臂,乃至他们背后的黑匣伸展出的多条手臂齐齐对准几个地境修士,蓄势待发之间,近乎是将他们手臂眼前的空气扭曲。 江河当即想起先前那些环湖城修士的法器,心念一动,连忙唤出爬满自己全身的蛊虫,分出所有的灵光蛊飞至眼前,凝成一堵极为厚实的屏障,笼罩住自己,乃至身后的二刘。 而那不计其数的冲击,只在他立起屏障的一瞬破风袭来。 “轰隆!!!” 那冲击轰炸在一众地境修士的身上,掀起了冲天的烟尘,少有的激荡撞在他们身旁倒地的修士,将他们的肉身炸的一瞬扭曲。 而那一众平天舟修士似是不想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一轮轰炸才堪堪停歇,那无形的炮弹又如疾风骤雨般席卷而来。 江河不敢分心,继续以灵光蛊作壁,堪堪接下第二轮轰炸。 虽说踏入地境之后的肉身,早已与人境判若云泥,但平天舟这连绵不绝的轰炸也绝非吃素,他敢确信,只待自己踏出灵光的一瞬,这无形的冲击便能轰瘸自己的双腿。 这时,他忽听一声戏谑的嘲笑响起,转头看去,却见那魁梧修士硬生用肉身抗住了这不计其数的冲击: “哈哈哈!雕虫小技,如蚊蝇瘙痒!” 诸多炮弹轰砸在魁梧修士的身上,炸烂了他的衣袍,露出了古铜的皮肤。 虽说他的身材极为宽阔,虎背熊腰,说是能举起万钧之鼎也丝毫不为过,但那浑身虬结的肌肉好似一条条被掩埋在皮肤下的肉虫,醒目而骇人,毫无美感可言。 这无形的力道便轰击在他的肌肉上,颤地皮下小虫四下蠕动,却无法擦出半分伤痕。 平天舟修士的手段似乎真的无法伤他分毫,他若无其事的与江河对视,笑道: “道友,看到没?他们根本奈何不得我们!” 江河怒骂一声:“你他妈作死别带上我!” “带上你又如何?” 那魁梧修士双眼微眯,似是觉得胜券在握,将江河稳稳地拿捏住似地冷笑道, “那平天舟的小辈已经死了!如今平天舟的所有修士都视我们为敌,我们四个地境修士如今都在同一条贼船上,难不成你还要半路下船不成? 道友,事到如今你再投降是没可能了,倒不如和我等联手,一并冲杀出去再说!” “你他妈的……” 江河听罢,更是在心中暗骂一声。 这糙汉子看起来一副肌肉发达的模样,不曾想竟是个胆大心细的。 他分明是看出自己有意屈服,便先行动手灭杀手中修士,彻底挑起双方矛盾,将自己强行拉到平天舟的对立面,拽上船来,与他们同路而行。 毕竟在场四个地境修士,一个想要冲杀出去,自己想要活命听从,赵仕与另一人尚未表态,他们已然是产生了分歧。 如若自己屈服平天舟,戴上镣铐,那他便少了一个助他脱逃的助力。 而自己的选择倘若恰巧带动了另外两人,只凭他一个地境绝对不可能逃出去。 他便是要以这般强硬的法子,强行将他们这些幸存的人捆绑团结起来! 可冲杀逃逸,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江河的余光稍稍瞥见一旁,那被殃及的散修肉身在以一种诡谲的弧度扭曲复原,与他过去听闻的苟老鬼别无二致。 这些散修之所以陷入沉眠,不过是因为污浊还未彻底侵占完他们的身躯。 一旦当他们彻底苏醒,这数千修士,都将成为浊仙的一份子。 平天舟都明目张胆成这副模样了,轻而易举便不顾三山五宗的威胁,降下淹没几千修士的黑泥,江河压根不信只凭四个地境修士的硬实力就能冲杀出去—— 他亲身经历过鲤国的浊仙祸患。 若是没有江宗主留在鱼肠上的一剑,只是一个路任家所酿成的霍乱,就足以将他,乃至整个鲤国葬送。 方才那个平天舟的弟子,分明是在诚心诚意的劝诫。 而这魁梧修士自以为是在团结力量,但在江河看来无异于自掘坟墓! 可眼下自己已经被推到了对立面上。 他已经别无选择。 想罢,江河也不再犹豫,目光紧盯那中空的‘登天梯’,大喝一声:“我们冲出去!” 旋即,五道金光自袖中窜出,凝成一柄金光宝剑,江河一把拽住身后的没什么话语权的二刘衣领,一脚猛地踏在金光宝剑之上,整个人便化作一道鎏金灵光,向着登天梯那中空的地带飞去。 一众平天舟修士的法器毫无节制似的,发动了第三轮轰炸,却尽数被江河的灵光蛊抵挡了去。 那魁梧修士大笑一声,奋力一跃,用肉身冲撞开一众挡路的修士,只是冲击的罡气便让那轰在自己周身的力道争相散去,将一众人境散修撞地七扭八歪。 赵仕与另外一个修士见状,当下也知晓没了纠结的机会,一个提刀而上,凡是将将要落在眼前的冲击,瞬时便被一道凛冽的寒芒一刀两断。 一个双手掐诀,沉声念诵,他的皮肤便在一瞬变的干枯,好似古朴的棕木,深处的手掌分岔五指,各个化作锋利而延展的枝干,如藤鞭地呼啸在眼前修士的面目,将他们抽地血肉模糊。 在四个地境修士的拼杀之下,那些挡在登天梯面前的弟子,原本还算整齐划一的队伍,赫然乱作了一团。 他们归根结底是一群参差不齐的人境弟子,硬实力上终究有所差距。 但许是训练有素,在被冲杀地短暂混乱之后,一众平天舟弟子又不约而同地将矛头对准登天梯的入口。 第416章 为什么这么慢 江河眼看就要钻入到登天梯的门中,但在临近之时,却感到眼前忽然平增出一道厚实的无形墙壁,他唤出喷火蛊,吞吐数道猩红的火焰,却在汹涌到那无形墙壁时被气浪震荡开来。 那魁梧修士见状,狞笑一声,暴喝道: “我来!” 说罢,他微微蜷起自己的身子,侧身将右肩顶住,整个人犹如肉弹似的,硬生向无形壁障撞上了一记铁山靠。 钢铁身躯凿在无形墙壁上将其一瞬轰碎,旋即冲入登天梯的魁梧修士,懒得理会正在登天梯中收拢散修肉身的平天舟弟子,高高跃起,踏在木柱的内壁之上,借力向着头顶奔跑而去。 江河等一众人见状,也使出各自手段紧随其后,抬眼看向头顶之时,却发现他们就如井底之蛙,可以窥见头顶洞口处天幕的黎明。 无法估计他们已在牢笼中待了多久,但他们似乎很快便能重归蓝天的怀抱。 并行之余,那双腿奔袭在木柱内壁的魁梧修士,还邀功似的大笑道: “我说什么来着?这群平天舟的弟子根本不足为虑,只要我们四人联手,不说肆无忌惮,借由出口逃出去总归不成问题!” 江河不作回答,低头看向登天梯的底部,还有一众平天舟弟子在仰望他们。 不知是没有这个能力,还是刻意为之,这些平天舟弟子便像是象征性的阻挠他们一番,见他们脱离桎梏之后,甚至没有追击的打算。 这反而让江河惴惴不安。 可事到如今他也没了回头的余地,只能暂且与另外几人同行,走一步看一步。 这登天梯与他记忆中的电梯,似乎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这中空的木柱仿佛能够自由伸缩,若是想从登天梯登上甲板,或许只需站在登天梯上,等待它自行上升即可。 这平天舟似是如高山巍峨,纵向看待也有千尺之高,寻常这个通向甲板的过程恐怕需要数分钟的等待。 但他们几个地境修士,是使着各自的手段向上攀飞,远比登天梯本身伸缩的速度要快,几乎是在几个呼吸之后,便冲出了幽深隧道。 江河趁此机会,连忙在周身施展敛息之术,就此隐遁,与另外三个地境修士划清了界限。 另外三人见江河这般作态,心中情绪各异,但多少都有些艳羡的成分在。 毕竟江河分明就在他们身旁,如今却好似消失了一般,甚至连灵机都无法觉察到。 如若他们也能习得这般手段,那日后岂不天高任鸟飞? 他们一次性攀爬到了甲板之上,重新屹立在青天之下,便要呼吸一口春日的芳香。 毕竟在幽牢之中逼仄难耐,充斥着污浊的那股莫名的腐臭实在叫人作呕。 可他们明明已经站定,鼻息间的古怪涩味却仍然若隐若现。 但当下情况已容不得他们多想,已经敛息打算遁走的江河欲要环顾四周,看清平天舟甲板的布局,不曾想先是被这偌大的平天舟震撼了一瞬—— 这是一座对江河而言,有些似是而非的城市。 正位于平天舟的正中心,可向四周望去,无不是耸立在甲板之上的歇山高阁,这些高阁皆是棕木琉璃瓦,看起来便质地不凡,显得古朴而恢弘。 但高阁之上,分明还立有其它高阁,它们大小不一,却极为和谐,使得诸多亭台楼阁远观起来,像是悬浮在半空当中。 楼盘之间鳞次栉比,错落有致,那些古朴的建筑,也被长廊、拱桥与彼此勾连,让诸多分离的楼台连做一个整体。 甚至有些楼台被大道主路相连,让人分不清自己是在‘地上’还是‘地下’。 半空中少有的空隙,铺天盖地的灵光所占据,江河大致看了看灵光上书写、图画的内容,发现大多是某些平天舟的商家所打起的广告。 这般密集的建筑群,注定让楼间的甬道显得繁密又狭窄。 江河的眼前正是一条青石主路,走到尽头之后,便有数条分岔小路延绵不绝,四通八达。 这般震撼的城市,于江河而言不可谓不繁华。 可他就是感觉有些奇怪—— 这既古朴又具有现代化的建筑群,让他仿若置身一个修仙界的‘赛博朋克’城市。 其它几个修士对此似乎习以为常,就好像修士的城市,本来便应该如此一般。 江河五味杂陈,但又联想到平天舟钻研奇械之道千百年之久,有如今这般成果似乎也并不值得意外,便只在心中暗叹,自己当真是长见识了。 只是,他们不免奇怪于,这所本该十分繁华的都市,此时却了无人烟,仿若一座死城般寂静。 耳边能听到的唯一声音,是那些广告招牌上的美人,用温柔妩媚的声线,极其富有感情地念诵既定的广告语。 但这反倒显得更加诡异了。 他们本以为从登天梯逃出来之后,会有平天舟的大军候在这出口之外,只待他们露面之时,便要迎来一场恶战才是。 “此地不宜久留,眼下没有人拦着我们,我们不若趁着平天舟还未升起之时,从平天舟的边际逃出去?” 赵仕怔怔地问道。 平天舟到底是个‘船’,是‘船’便总要有边际,总之先想方设法脱离平天舟的管辖范围才是。 另外两人自知这个道理,并未有什么其它意见。 倒是那个魁梧修士眼眸一转,猜想江河肯定还未离开,道: “道友,与其带着两个拖油瓶,倒不如于我们一同离去,彼此之间还能有个照应。” 江河只看了看自己手上拽着的两个衣领,其中刘长皓闭口不言,刘子昂则眼巴巴的望着自己。 如若不是这两个人在先前牢笼中硬生为自己拖延了时间,如今他什么状况还尚未可知。 沉思片刻,江河并未回答对方,等同拒绝。 随后,他便要抓紧时间,先带二刘逃离这是非之地。 那三人见四周无人应答,只当江河早早便逃遁而去,也便不再言语,相视一眼,就要沿着青石大道先行离去。 但就待他们堪堪要离去之时,一声震天咆哮赫然制止了他们的脚步: “为什么这么慢!为什么这么慢! 一帮子误事的废物!老子要把你们全都杀了——全都杀了!” 连同已经溜之大吉,带着二刘将要跑到岔路的江河在内,一众人被这怒喝吓得心神俱震。 一时间,竟不敢再多动弹半分! 第417章 该杀 “我……我为什么动不了了……” 刘子昂含糊不清的嘟囔道。 他原本还屁颠颠地跟在江河的身后,耳鸣的他根本听不见那声震怒似的咆哮,可他仍是和其他人一样怔在原地,双腿不自觉的发颤,几乎就要腿软跪在地上。 江河连忙一手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噤声,随后便想要带着二刘悄悄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还记得那平天舟的弟子死前曾说过,有人“脾气不太好”。 若是惹恼了那位大佬,怕是要将小命交代在这。 可他脑海中分明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付诸于行动之上。 江河想带着另外两人一起逃窜,但两腿却好像生生扎根在了脚下的石地之中,任他如何拔腿,都无可奈何。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那咆哮声越来越近,让他心中的那抹恐惧愈发的深刻。 混沌之气附着双眼,令他转瞬意识到,每个人的肩上都袭来了一股无名的压力,迫使他们无力动弹。 纵使相隔甚远,他都无力反抗,也便更别提堪堪打算逃离,却并未逃窜多久三个地境修士。 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全身,发自内心的恐惧,迫使他们感到无力—— 能轻而易举震慑三个地境修士的威亚,得是何等境界的存在! 他们三人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目光中,瞧出了同一个答案—— 天境。 这平天舟,竟真的有天境修士坐镇! 那魁梧的修士霎时抖成了一只受惊的猫,方才逃出生天的畅快几乎是在顷刻便被泯灭! 赵仕两人心中更是悔不当初,瞪向那魁梧修士的目光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这杀千刀的下手怎么就那么重! 如果他不捏爆那弟子的头颅,自己等人选择听从江河的话戴上镣铐,应该也不至于面对当下窘迫的局面! 如今他们皆被镇在了原地,逃不得,躲不掉,竟是要直面一个可能抵达天境修为的存在,这是真想要了他们的老命! “莫慌,莫慌。” 那魁梧修士拧眉沉思,示意身旁两位同道安下心来, “我乃龙骨山庄三少主龙战,我龙骨山庄在这东海多少还算有些名声,家祖更是在一百年前偶得机遇,突破天境修为。 那人若是知晓我的身份,定会忌惮我背后的家祖,只要他不想与我龙骨山庄不死不休,定不会拿我们怎么样才是。” 那修行木灵气的修士眼前一亮,显然是听说过这个名字: “龙骨山庄?是那十年前在东海会武之中声名大噪的龙骨山庄?你竟是山庄少主!” 怪不得这汉子看起来五大三粗,颇为冲动,却又胆大心细,一副有勇有谋模样,这等世家走出的天骄,又怎可能是什么善茬。 龙战本是出门历练,不想以世家少主身份仗势欺人,但出门在外,背景这般东西,可以不用,不能没有。 这生灵洲何其险恶,方才就因为了活命而惹得一众散修争相厮杀,必要时将背景摆出来,还能挽回自己一条命。 这世上应该不会有人傻到平白招惹一个世家才对—— 尤其是一个拥有同境修士坐镇的世家。 而那声音的主人,已经在咆哮声中飞至三名地境修士的眼前。 他们看清来者是一个佝偻的老头,他的身材相当矮小,但脖子却出奇宽大,那粗壮的脖子几乎要与他瘦小的躯干一般长短大小,反倒显得他圆盘似的褶皱饼脸,干瘪而瘦小。 一头火红的卷发而又干枯毛躁,发帘沾在布满汗水的额头,像是固定在了宽阔的脑门上。 同样火红的眉毛紧紧皱起,与太阳穴旁的青筋相得益彰。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老者人如其声——看起来脾气不算太好。 虽说他的模样显得极为滑稽,但在场的地境修士没有一个胆敢发声嘲笑,在生死危机之前,没人愿意拿性命去撩拨一个大能的底线。 那老者皱眉看向三个修士,吐出的字音犹如上火的炮仗: “就是你们几个活到了最后?” “是、没错。” 龙战平复心情,尽量把姿态放低,恭恭敬敬地回答。 那老者卷曲的头发噌地炸毛,扬起自己瘦弱干枯的手掌,就要作势拍下: “为什么来地这么慢!为什么!” “前辈!前辈稍安勿躁,且听晚辈细细道来——” “行动迟缓,吞吞吐吐者,该杀!” “前辈!我是龙骨山庄三少主,家祖龙问天,与您一样是天境修士,您可要三思啊——” 那老头登时一愣: “龙骨山庄?” 魁梧修士见他有所迟疑,当即喜出望外:“不错,不错。前辈,只要您放了晚辈,晚辈便能让庄——” 他觉得这大脖子老头应当是忌惮起了他的家世,当即便要谈起条件来。 但那瘦弱的手掌却猛地拍在了魁梧修士的头顶。 却听“哗”的一声,那魁梧修士原本金刚不坏,屡屡创出佳绩的钢筋铁骨,霎时炸成了狰狞的血肉,到最后唯有一枚金色的灵丹漂浮半空。 “什么狗屁山庄,老子不认识!” 一个修为不俗的修士死的如此仓促,吓傻了另外两人,四溅的血花扑腾在他们两个的身上,当即便让他们失去了狡辩的心思,一个个跪倒在地。 那修行木灵气的修士生怕解释的慢了,惹得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大能不快,几乎是不带喘息的求饶: “前辈饶命、前辈饶命!我是被那个姓龙的威胁,让我们跟着他一同冲杀出来,我本来想要跟着那帮平天舟的人一块面见您的,但他直接杀了那人,硬要拖着我们一起冲出来,当时意识到时已是落地生根,我们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还不等他话说完,那赤发老头便急冲冲地挠了挠耳朵,大喝一声: “太聒噪了!该杀!” “前辈!前辈饶命!饶——” 又是轻轻一掌,好端端一个地境修士,就炸成了血沫,徒留一颗翠绿的灵丹。 那老头又将矛头对准了跪地磕头的赵仕。 赵仕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只是不住的磕头,希望能挽回自己的一条命。 但老头瞧了又瞧,见赵仕一言不发,额头青虫隆起的更为突出: “沉默不语者,该杀!” 第418章 前辈别动手,我是自己人 赵仕登时吓得脸色一白,眼看老头的巴掌就要招呼下来,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喊道: “前辈且慢,晚辈有要事相告!” 那老头不耐烦的哼哼两声,响声极大,仿佛一腔怒火都能从他鼻间喷涌出来似的: “说!” 见这老头虽怒气汹汹,但并未被怒焰冲昏了头脑,还能保有清醒的神智,赵仕自觉有活下来的机会,连忙道: “适才幸存下来的并非只有我们三人,还有——还有三个人,他们向着那个方向逃遁去了!” 他说着,指向了那鳞次栉比的高阁下,唯一一条还算宽阔的主路,赫然便是江河等人的方向。 不待老头再说什么,赵仕主动请缨道: “如若前辈愿意,请前辈给晚辈三天时间,晚辈愿将他们捉拿回来,供前辈处置,以惩他们逃窜之意。” “说完了?” “晚、晚辈说完了……” 赵仕有些希冀的抬眼看向老者,祈求能得到老者的些许信赖。 可那赤发老头仍是狰狞一笑,大喝一声: “你当老子是什么人! 三个摆在眼前的跳骚,老子还没法发现不成! 该杀!” “什么!?前辈——前辈!!” 赵仕压根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 回忆先前这老头杀了另外二人的理由,他转瞬间明白过来—— 不管自己寻找什么借口,想出什么饶命的理由,都难逃一死的结局! 这老头分明就是要杀人泄愤! 眼看性命不保,他当即也顾不得什么恐惧,几乎是强硬着要拔出自己的长刀,拼命一搏。 但那老者只是冲着赵仕的面颊狠狠吐了口浓痰,随后伸出手掌,一巴掌拍在赵仕的脸上。 莫大的力道粉碎了赵仕的皮肉、骨骼,乃至他的灵魂。 死到临头,他都不曾想到,自己背叛旧识,幸存下来,逃出生天之后,竟要面临这样一个突兀而又无力的结局。 苦修数百年之久,却经受不住大能的一掌之力。 在实力的鸿沟前,一切的选择都好像只是虚妄。 他心中繁复的后悔、无力、惧怕,皆在变成血泥的一瞬,烟消云散了。 那登天梯的出口,霎时间又恢复了沉寂。 但赤发的老者,却忽然将猩红的双眼,瞟向了主路的岔道。 那被莫名威压震慑在岔道口的江河三人,登时要被盯着喘不过气来。 江河无力拔腿离去,只能在远处的阴影下,暗自旁观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如他所料,这平天舟果真有个不好惹的存在。 他心里不住地痛骂龙战,明明好生跟着平天舟弟子面见浊仙,说不定还有活命的机会。 先活下来,再谈其它。 可这该死的还以为自己掌握了局势,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浊仙,近乎可以算作生灵洲修士横跨千年的宿敌! 两者之间仿若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过去的三山六宗都因这诡谲的污浊而遭了殃。 他们怎么可能在意什么世家少爷的死活! 问题是这杀千刀的还真就被一掌拍死了,连肉末都要不剩。 可自己是万万死不得的。 江河深知埋怨已死之人毫无作用,大脑飞速思考,寻找着能避免被这老头一掌拍死的办法。 那赤发老头已经转瞬飞到了江河的面前—— 如他所言,他果真一早就发现了隐匿敛息的江河等人。 这让他不偏不倚的站在了距离江河不足三尺的位置,用那愠怒的目光直视着江河的双眼。 到底是天境修士。 江河哀叹。 回忆多日前遇到的孟羌娥,对方也能在自己敛息之时发觉自己的存在,江河根本不敢抱有任何侥幸心理,觉得对方只是没事儿跑过来瞧瞧风景。 这让他浑身都止不住的发抖。 江河感觉自己能清楚地听见胸膛震动的频率。 急促而有力。 他自认,过去几年他已在生死交界之处,险象环生过太多次。 可不论哪一次危局带来的压迫感,都远没有着赤发老者的威胁要深重。 不论是逃出青玄观,还是过去的鲤蛮之争、浊仙祸患,江河都有着势均力敌的底牌可以出手。 再不济,还有千年前的江宗主兜底。 唯独这次,他什么也没有。 他知道尚未启程的江宗主,可能正在千年前关注着他此刻的一举一动。 但他也知晓,现在的江宗主,对此无能为力。 两人之间,到底相隔千年的光阴。 江秋皙不可能有办法在过去影响到未来。 因为他们之间,缺少一个关键的锚点。 一个足以将千年因果连接起的锚点。 在一年前,这个锚点是鱼剑。 但现如今,他们寻不到这其中的契机。 而面对一个修为远超自己,能一掌将地境修士拍地粉碎之人。 江河想不出任何能够翻身的办法。 他只能听天由命。 但那老者只是冷哼一声,振臂一挥,便将江河三人周身笼罩的烟雾打散,将三人彻底暴露在了自己的眼前。 相比江河与刘长皓,刘子昂已经拽住了江河的衣袖,吓得要哭出声来。 他只是个人五境的小修士啊! 他这个年龄修至人五境已然称得上天资纵横。 他本以为自己未来的人生,是加入平天舟,学习奇械道,迎娶白富美,踏破地境路,走向人生巅峰。 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让他聋了耳朵不算,还要让一个天境的大佬与他作对!? 只是心中悲愤之际,刘子昂却忽然发现,那赤发老头似乎并未有直接灭杀他们的意图。 反倒是用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打量了三人一番。 半晌,老头冷声道: “这敛息的方法,出自你们谁手?” 刘子昂与刘长皓不敢忤逆,皆将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江河地身上。 江河心神一震,当即想到什么,便道: “是我施展的。” “你?” 老头又是一番细细打量,冷哼一声, “这秘法是你从哪里得来的?” 一瞬之间,江河想了很多。 他思索着这敛息术的来由。 他思索着老者没有立刻诛杀自己的原因。 他思索着自己有没有挣扎求生的方法…… 可他又不敢思索太久。 这老头分明是个没耐性的,若是犹豫太久,让他等急了,怕不是一巴掌招呼下来,彻底阴阳两隔。 想罢,江河几乎是心一横,向前一步,与那老头对视。 随后,他拱手抱拳,恭敬道: “前辈别动手,我是自己人!” 第419章 晚辈曾有一个女儿 江河的一句话,镇住了三个人。 刘长皓双目圆睁,不敢置信的紧盯江河。 赤发老者微微皱眉,等待着江河的下文。 青玄子心神俱震,为江河的大胆而爆出一声粗口: “吱吱!” 唯有刘子昂见局面僵持住,眨了眨眼睛,左顾右盼了起来。 江河见那老者拧眉不语,连忙在心中问起骇然的青玄子: “你们浊仙有没有什么行业黑话?” “你吱小子竟敢假冒浊仙的名头?” “少废话,不这么说咱俩早就被这老脖子一巴掌拍碎了!你没看到刚才那三个地境修士的下场?” “吱倒也是……” “所以你有没有听过什么行业黑话?譬如这帮浊仙都是怎么称呼自己的?又是哪个人引你入门的?” “他们似乎称自己为吱吱‘圣教’。那日我是向一名为左执事的人揭发吱吱,但那人也不过地境修为,谁能保证这天境的老贼晓得他那地境小辈?” “死马当活马医了。” 江河不敢让这脾气大的老头等太久,心一横,解释起自己的来历, “前辈,晚辈名为阮青。” “吱吱吱!!!” 不顾青玄子在耳边的聒噪,江河继续道: “晚辈曾有过一个女儿,她不幸因意外逝世。 晚辈为了寻找救活她的方法游历天下,在过去寻找起死回生术时,偶然在中州被圣教的左执事看中,引荐到圣教之中。 那左执事与晚辈达成交易,以被圣教选为孕育胚胎的容器为代价,换得起死回生术。 随后,晚辈便被分配至东海一个存续千年的国家——鲤国,等候下一步指示。 因为过去晚辈偶然察觉,有人妄图叛逃圣教,检举揭发之后,博得了左执事的赏识。 左执事承诺晚辈,若是找到合适的人选替代容器,便可日后返回中州,重归圣教门下。 于是晚辈广收门徒,最终选定了一个名为忽二郎的弟子,由他来作为容器。不料这小子察觉到晚辈意图,彻底毁去了爱女神魂,晚辈盛怒之下,将他埋入鲤国皇陵之中,于一年前在鲤国引发了祸患。 事已至此,晚辈又已孑然一身。想到过去左执事的引荐,心有所悟,便决定来此平天舟搭乘流云舸,前往中州,再入圣教。 不料今日竟先在平天舟偶遇前辈,实属晚辈之幸。” 江河总算是把前世培养的讲故事能力运用出来,把话说地半真半假的,一时竟把青玄子这个当事人也唬住三分。 “我在问你,这秘法是从哪得来的!” “是左执事所传授,他让我修行过后,自中州一路敛息赶赴鲤国。为了让我孕育胚胎之时敛去气息,以免被三山五宗之人察觉,便将此法传授于我。” “你小子是真不怕死!?” 青玄子见江河信口胡诌,不由惊道, “吱老头身居天境,哪怕在浊仙当中也必然是位居高位的佼佼者,那左执事在他面前或许连提鞋都不配,你当这老头不会在私下去查明此事么!?编也吱吱编个像样的理由!” 江河在心中嗤之以鼻: “那你来告诉我这个时候应该回答什么?这功法本就是从那姓路的手中夺来的,如实回答必然遭来他继续追问,届时又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填补这个谎言的缺口。 我们对浊仙的了解知之甚少,谎言越多,便越容易露馅,一旦露馅我们即刻就得入土见阎王! 倒不如先用靠谱的谎言瞒他一时,就算事后他找人求证,我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去考虑下一步,总好过不明不白的被拍死要好!” 青玄子无言以对,而那老头却忽然暴喝一声: “你撒谎! 你当老夫看不出你身上这混杂的灵气么!?你身上这灵气老夫闻所未闻,却绝对与雾气无关! 你若不曾修行雾气,那执事自是派遣修行雾气之人与你同道,怎可能将此等秘法传授与你!” 青玄子冷笑道: “看到没,你小子的谎言漏洞百出,稍微动动脑子便能看出你谎言的端倪!” 江河却摇了摇头: “你当他在意的真的是这秘法么?” “什么吱吱意思?” “你猜他为什么还不动手?” “……” 江河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些许。 却见他拱手拜道: “晚辈虽不曾专修雾气,但并不意味着无法修习这敛息秘法!” 这老者如今还未一巴掌拍死自己,分明就是心中有些自己的考虑。 因为自己习得了这敛息的秘法,是对方亲眼所见。 再怎么撒谎,这也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这老头没道理在这方面过多计较。 所以他这般追问,定然有着其他追究才是—— 都修行到了天境,这么一大把年纪,憨货都要成了人精,这老头虽然看起来焦躁易怒,但也不像个没脑子的。 江河确信,对方一定是在图谋着自己什么。 而那绝不可能是敛息秘法这么简单。 “你放屁!” 那老头勃然大怒,却道, “不是同属灵气,如何修行同属秘法!你究竟用的何等法子,还不快如实招来,不然老夫一巴掌拍死你!” 果然! 这才是这老头心中真正所觊觎的! 江河迫使自己冷静,尽量面不改色的叙述道: “前辈有所不知,晚辈所修行的灵气是为世间罕有的蛊气。这蛊气极为混杂,可根据蛊虫本身的特质模拟出不同种类的灵气。 晚辈便是以这些蛊虫作为引导,培育出了模拟雾气的蛊虫,从而达成了敛息效果。” “蛊气?” “不错。” 江河说着,忽然伸出双手,宽大黑袍中,密密麻麻的蛊虫跟随他的心念,自他的两袖蠕动爬出。 看清那些形态各异的蛊虫,那老头眉眼一挑。 不待他过多询问,江河自己先演示了起来: “前辈十分明白,我辈修士向来只能于灵台填充同种或相似性质的灵气,如此才能保证灵台不因灵气相冲相克而爆裂。 但前辈且看——” 江河说着,向身侧甩出了一只乳白的小虫,双手合十拍掌,一道湛蓝的雷光自身侧轰然拍落。 “这是降雷蛊,可以模拟雷灵气。” 随后,他左手上一只火红的蛊虫大张口器,喷出一道殷红的蛊火: “这是喷火蛊,可以模拟火灵气。” “这是凝霜蛊……” “噬骨虫……” “……” 江河将手中蛊虫一个个介绍于赤发老者,瞧着对方那越发拧紧的眉头,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这老头信了。 或者说—— 就连他自己也希望,那所谓‘模拟灵气’的说辞是真。 因为他图谋于此。 第420章 给你这个机会 “凭这些虫子模拟灵气……” 赤发老者脸上的怒容渐渐消退,便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旋即提起江河的衣领,用力振臂一抖,江河一时只觉头晕目眩,几番晃荡之下,浑身的蛊虫尽数跌落出来。 老者便拾起地上被震慑到不敢吱声的蛊虫,放到遍布血丝的眼瞳前仔细端详起来—— 江河一屁股跌坐在地,心中却还算安心。 这老者看起来对蛊虫不甚了解,也便决计无法从蛊虫身上看出端倪。 而他的谎言中,蛊虫所谓的‘模拟’灵气是假,但以蛊气的形式达成不同功效却是事实。 果不其然,这老者摆弄了好一会儿蛊虫之后,甚至用两指掐死了几只喷火蛊,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于是他转而看向江河,道: “这蛊虫可是能模拟普天之下的任何灵气?” 江河胡诌道: “只要研究出特定的培育方法,将相应属性的蛊虫培育出来便可。” “那你可用蛊虫培育出的灵气,施展相应灵气的术法?” “不能。” 虽然江河的确可以凭借混沌之气随意施展各类术法,但也深知强行说是蛊虫特性实在太过逆天。 在不曾抵达地境之时,蛊虫到底还是低智的虫子,就算是虫蛮那般具有灵智的蛊虫,也是在机缘巧合下所诞生。 若是低智的虫子能施展复杂繁琐的术法、神通,对于任何人来说都相当诡谲。 但江河也担心自己就此失去了价值,便紧接着找补道, “这些培育的蛊虫虽无法修行术法,但只待培育成功,便可使出相应灵气的一些效用。譬如喷火蛊会吐出蛊火这般……” 那老者不置可否,转而道: “你说你踏上平天舟,是想重归圣教?” “回前辈,正是。” “你亲眼历经了我圣教的所作所为,为何还想要主动投身圣教之中?” 江河佯装苦笑: “晚辈过去一心想要救活爱女,但如今爱女因晚辈的过失彻底离去,已是心念俱灰。 虽说世间尚有大道可寻,但晚辈亦有自知之明,天赋浅薄,若无机缘傍身,往后无外乎是惶惶终日,怎可能攀登大道。 可晚辈不过一介散修出身,无甚背景,这天下机缘又怎可能临幸于我,如此,晚辈若仍想攀爬高峰,也便唯有抓住眼前的每一个可能—— 晚辈并不清楚这些污秽究竟是什么,晚辈也并不了解圣教到底有何目的。 但晚辈深知,圣教既能拿出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秘法,定当是个背景雄厚的势力。 无论这势力是否为世人接受,无论这势力擅以如何手段,只要能助力晚辈攀登大道,晚辈便无甚所谓。 或许,左执事正是看重了晚辈这点,才想要吸纳晚辈归入圣教。” 这老头对自家圣教什么德性也是门清,倘若说些什么奉承的话,对圣教的一切行为过度吹捧抬高,反而会引起他人反感。 若是稍有不慎,惹得这老头生气了,便是一巴掌的事情。 倒不如‘实事求是’,给自己的所作所为安排一个挑不出错的理由——长生,以此为锚点来取信于他,效果或许会更好一些。 毕竟相比一个看不清所言真假的虔诚者,一个拥有明确需求的陌生人要更容易把握、控制。 江河便是要将这个把柄亲手交给对方,告诉对方——只要你让我活命、长生,哪怕只是一个苗头,那我便是毫无威胁,可以掌控的。 “那你可知,你能不能归入圣教,归入圣教之后能不能夺得机缘,都不过老夫一句话的事情?” “前辈手段通天,在圣教中的地位定然不容小觑,晚辈自是明白。” “老夫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江河心中一紧,自是知晓对方要提些要求了,连忙佯装惊喜道: “前辈此话当真?” “前提是你答应老夫一个要求。” “前辈但说无妨,只要晚辈能够做到,绝无推辞道理!” “老夫手上有一独门秘法,学不了,但用得到。如果你能想办法用蛊虫将这秘法施展出来,协助老夫,老夫非但可以饶你一命,还能引你入圣教,让你取得我圣教的长生秘法,如何?” “敢问前辈,那秘法是……” 那老头振臂一挥,从宽大的袖中甩出一枚玉简,任其飘至江河的眼前。 江河不懂这玉简该如何使用,好在脑海中的青玄子见多识广,深知眼下不能让江河表现出没见过世面的窘迫,便解释道: “孽徒,用你的灵气探进去。” 江河连忙照做,旋即便感到一抹寒光刺入到他的脑海之中,一时间,他只觉自己又进入了坐忘的虚无之中。 但这次却并未在虚无之中瞧见江宗主的身影,而是看到一个如自己一般大小的黑影,在以那秘法撰写的方式修行。 江河粗略阅览一遍,心有所悟,大致明了了这秘法的内容—— 这秘法分上下两篇,上篇是一门用以清心的秘法,唯一的效用便是可以安抚他人一时心神,使人强行冷静,没有什么成长性可言。 下篇则是则是一门引动自身情绪的秘法,施展此法便可引导肝中怒气,使人愤慨生怒,亦是相当入门的一门秘法,没有其他后文。 想到这赤发老者脾气相当之差,江河想当然以为这功法与这老者有莫大牵连。 就当他要将这些内容记在心中之时,却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等再度睁眼之时,才发现自己又被那老者提起了衣领,左右晃荡了起来。 见江河清醒,那老者冷声问道: “如何?这其中灵气,你能否用蛊虫模拟出来?” “这……” 江河思索片刻,道, “回前辈,这两种灵气皆是晚辈不曾接触过的,若想培育出相应的蛊虫,应当需要一些时间。” “多久?” “晚辈不能保证……” 对于江河而言,只要将这门秘法学会,便足以应付老者的要求。 但他本就没想着真的去帮这赤发老头办事,自然想着能拖多久便拖上多久。 奈何老者只是微微眯起了眼,那头上的赤发腾地飞扬,明显是因为江河的犹豫而动了怒气。 “不能保证,那老夫便偏要你保证—— 三天。 如果三天之内,你没能培育出老夫要求的蛊虫,老夫便会就地将你格杀!” 第421章 圣女 “三天……晚辈,尽力而为。” 江河没有过多去讨价还价。 还价也要看人。 这老头分明是个暴脾气,跟他还价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至于能不能在三天期限内学会秘法,江河没有过多考虑。 不学就是死,他还能不拼命练功么? 而那老者见江河应承下来,便也将他晾在了一边,转而看向他身后紧张缄默的二刘。 江河心中不免一紧。 这两人与他还算相熟,这老者若是欲要强杀二人,他定然是不忍的。 可他拦也拦不住。 他打量了二人一眼,却见刘子昂在慌张之余稍显迷茫,看向自己的目光隐隐有些希冀,想来是见自己于老者之手还安然活着,期待自己能拉他一把。 而刘长皓身为三山五宗弟子,看向江河的目光便多有警惕。 他不知江河所言是真是假,但回想起江河此前的诸多手段,以及身为一介散修,却对污浊十分了解的事实,显然是相信了江河的谎言。 这让他的目光多有复杂。 但不论两人如何看待自己,江河最终都未能出声。 他的确不忍看到二人去死,但他们到底是萍水相逢,若是为他们美言两句,惹恼了这赤发老者而丢了自己的性命,并不值当。 此时此刻,好似与多年前在青玄观时别无二致。 升至地境之后,他仍与过去般无力。 过去他便亲眼目睹孙二才的逝去。 如今他也要眼看方才战友的身死。 江河握紧了拳头。 就在此时,老者忽然打破了这静谧的僵局。 二刘只觉周遭一阵掌风呼啸,这席卷一侧的狂风,好似要把那屹立的高阁都肆意掀起,可那罪魁祸首——一只瘦削的巴掌便即将招呼在他们二人的天灵。 两人明明见到掌心的袭来,明明感觉到死亡的迫近。 却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 连闭眼的时间似乎都不配拥有。 一瞬之间,他们的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要死。 可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娇喝: “住手!” 那声音清晰可辨,可掌风却毫不停歇。 生死交际之时,两人分明看到眼前闪现出一道漆黑的倩影。 “轰隆”一声,那倩影紧紧握住了赤发老者袭来的手掌,没能让他再向二人靠近半分。 卸下的掌力刮动了脚下的碎屑尘沙,向着紧邻的高阁轰散而去,将那百尺高阁的门窗震地四分五裂,高耸的身躯吹得摇摇欲坠。 二刘险象环生,当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巴巴瞧着挡在身前的一个女子—— 相比刘子昂劫后余生的心悸,刘长皓分明多了些惊喜。 眼前女子一袭黑裙,衬托曼妙娇躯,头戴黑纱斗笠,掩住娇媚容颜,他分明见过这女子。 就连江河在看清烟尘之中渐渐显露出身影的女子时,心下也不由恍惚一瞬。 那女子正是先前见过的孟羌娥。 她怎会突然来此? 江河一时思考了太多,心中却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孟羌娥此前一直不见踪影,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此时此刻忽然救场,江河很难确定这其中的成分。 如此想着,便又要定睛瞧去,却见那赤发老者一掌被轻松接下,心中略有惊骇。 转而,那张本来已算平静的面庞又瞬间涨的通红,太阳穴的青筋几乎都要爆开,七窍都要生出青烟似的: “圣女为何拦我!” 圣女!? 江河霎时一惊。 他有猜测孟羌娥是为天境修士,身份定然不会一般。 却压根不曾想过,这女人与那老头分明就是一伙的!? 而且等级,似乎并不逊色这怒目老者? 孟羌娥的神情并不如面对江河一般和善。 她敛去了在江河面前那时而清纯,时而妩媚的姿态,傲立在老者眼前,冷声道: “杀了他们,无人可用,你便自己去将那几个老鼠抓回来。” 那老者听不得这般语气: “圣女是在命令我!?你当老夫是找不见那几只逃窜的老鼠!?老夫分明是——” “嗔坛主不久前才杀了一个静心童,若是不及时压制你体内怒焰,不怕就此走火入魔么?” “哼,老夫刚刚才找到一个!” 那老者说着,还转头看向江河的方向。 孟羌娥亦是同时转头,向江河瞥来一抹温柔的视线,虽然在江河看来莫名瘆人。 她并未提及什么,只道: “那嗔坛主大可亲力亲为,我不过只是提个建议而已。” 她说着,便轻轻松开了对方的手腕。 但老者虽脾气暴躁,终究也不算痴傻之人。 孟羌娥分明已将最好的方法摆在了他的眼前,若是强行嘴硬,反倒得不偿失。 哪怕心中百般不服,他最终还是未能再行出手,只是用那隐含怒焰的双眸死死打量了眼前的曼妙女子一瞬,又对二刘道: “老夫,可以给你们二人一个活命的机会。” 除却耳鸣的刘子昂外,另外二人心中皆是一震。 在他们的眼里,两人的境界应该大差不差,至少都是天境修为,彼此斗法肯定僵持不下。 而这老者又分明是个怒火攻心之下就懒得动脑子的类型,孟羌娥的语气显得咄咄逼人,老者却仍然被孟羌娥死死压制,敢怒不敢言。 江河意识到,这孟羌娥的身份非同小可。 老者继而冷声道: “虽不知你们两个蝼蚁是怎么从那场厮杀中活下来的,但能从几千修士中脱颖而出,想来也不是一般货色。 正好,本来是想让刚刚才拍死的那三个蝼蚁去抓人,但他们也没那么重要,这事谁办都可以,死就死了。 眼下这平天舟里,藏匿着几个先前逃掉的蝼蚁。 如果你们能把他们从中找出来,我不管你们从前是何种身份,非但可以饶你一们一命,还可让你们皈依圣教,成为我们圣教的一员。 如何?” 江河听罢,一时恍然大悟。 如今想来,浊仙在平天舟的底座下设下相互厮杀的局面,无非是让寻常修士沦为污浊的容器,再挑选优秀的人选,来为他,乃至圣教办事—— 毕竟被污浊侵蚀肉身的人们,很难保全过往的灵智。 说白了,就是吸纳新鲜血液。 但这老头虽然不笨,但做事手比脑子快。 因为等急眼了,一怒之下便要杀人泄愤,三个地境修士就沦为了倒霉蛋。 那他们候选的位置也便如此腾空。 这时,这孟羌娥忽然跳出来将二刘引荐上来,让他们填补了空缺,也算是保住了两人的性命。 只是江河不解。 听这赤发老者的意思,这件事本身也不算什么大事,无非能算个吸纳新鲜血液的考核,几只逃窜的蝼蚁他努努力倒也能亲自抓回来。 既然‘抓捕逃窜修士’算不得多么重要,那这孟羌娥忽然横插一脚进来,保下二刘的性命,又是为什么? 思索之际,他不由抬眼向着孟羌娥的方向掠去一眼。 不料却在无意之中,与对方对视。 他得到了略显狡黠的微笑。 江河不知这算不算错觉。 但他隐约觉得。 缘由,可能是因为自己? (兜兜转转遇到一些事耽误了时间,但总算是回家了,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第422章 再不收网我就要混成教主啦 刘长皓与刘子昂迟迟没能回复,惹得嗔坛主一脸不悦: “怎么?不愿意?” 江河眼看两人一个挣扎一个迷茫,深知需要自己出马推波助澜,连忙指了指刘子昂,对嗔坛主道: “回前辈,此人先前在斗法之时受伤耳鸣,想来是一时没能听见您说了些什么。” “耳鸣?” 嗔坛主转头看向刘长皓, “他耳鸣,你也耳鸣?” 刘长皓紧紧咬牙,一时未能作答。 江河也明白刘长皓心中所想。 他毕竟是三山五宗的弟子,千载历史中与浊仙近乎是死敌,如今让他加入浊仙阵营,哪怕只是假意为之,但终究难过心里难关。 但这种事情本就由不得他选择。 不愿意,唯有死。 江河对此没有太多的看法。 萍水相逢,刘长皓就算是因此而亡,他也不会投入过多的怜悯。 而刘长皓也并未坚持太久,不论是出于怎样的考虑,他终究是点了点头,拱手抱拳道: “晚辈……自然愿意。” “那便给你们三天时间。” 被突然出现的孟羌娥拦住,嗔坛主自是不会摆出什么好脸色,但也并未痛下杀手,只道, “三天内,将那几只藏在平天舟上的老鼠带回来。” 说罢,便提起江河的后领要走。 不料,孟羌娥却再度制止了他: “嗔坛主,这阮青你且留下。” 嗔坛主恼怒不已: “又做什么?” “那几个逃窜之徒虽身负重伤,但到底是三山五宗之人,只让这两人前去追捕难保不会阴沟翻船。 这阮青已至地境修为,有他助力,追捕他们想来便不是问题。” “老夫可没多少时间让人耽误了!” “嗔坛主的个人私事,与圣教大计相比,孰轻孰重?” 这话显然是戳中了嗔坛主的痛点,却见他死死咬牙过后,冷哼一声,将江河丢在了地上,紧接着一个闪身,向着平天舟犹如‘船舱’的位置破风遁去,不见踪影。 江河三人只觉身上那股莫名的威压一瞬减轻,汗流浃背之余,不由连连喘息平复心情。 但江河见孟羌娥不曾离去,反倒一脸笑意的瞧着自己,心中没来由地一紧,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孟羌娥率先对江河道: “何必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江河没什么心思与她开玩笑,只谨慎道: “不曾想前辈竟是……圣教之人。” 他起先以为,这所谓孟医师应当是个悬壶济世的名医,否则不会无端救治环湖城的百姓。 却不曾想这不过是她披在身上的面皮。 比起相信一个浊仙对百姓饱含善意,江河更愿去相信自己是秦始皇。 虽不知对方到底出于何种目的,但总不会是什么好心思。 孟羌娥见江河十分警惕,只是轻声笑笑: “我本来是想在嗔坛主对你起了杀心时出手相助的,不曾想你竟还能险象环生,也便只得现在才走上台前。” 江河皱了皱眉: “前辈如此在意晚辈,是认识晚辈么?” “不认识。” “那前辈又为何要出面帮我……” 难不成这孟羌娥是三山五宗安插在浊仙教众中的卧底? 是‘我如今都坐上了圣女这位子,再不收网我就要混成教主啦’的那种类型? 就在江河百般不解之时,孟羌娥勾唇一笑: “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管我?” “……” 不知是因为身份与实力上的差距,还是因为对孟羌娥的种种怀疑,如今看着孟羌娥狡黠地冲自己轻笑,江河第一次有了种局促的感觉。 孟羌娥似乎很享受江河的窘迫,笑道: “不过,跟着嗔坛主,可没你什么好果子吃。” 不论对方是何种身份,江河总归也能看出她的善意,思索之下暂且安心下来,问道: “请前辈明言。” “他是想拿你当静心童。” “那是什么?” “嗔坛主修行怒气,致使心境不稳,极易走火入魔,便需要一个静心童时时安抚他的情绪,以平复、中和他心中怒火。 但他已修行到天境修为,修行低微的静心童已很难压制他心头怒焰,这让他愈发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拍死身旁的静心童都是时有之事。 上个静心童已在一个月前被他拍死,一个月来也不见有合适人选,心境已然不稳,隐隐有了走火入魔的预兆。 他见你这蛊气能模仿灵气达成相同效果,自是有所看重,便想纳你作为新的静心童。 而你虽跻身地境,但面对盛怒之下的嗔坛主,下场不过是……” 她说着,看了看江河身后的三颗悬浮的灵丹。 其中地境的灵气仍未消散,还散发着各色熠熠光辉。 江河心有余悸: “可若是不答应下来,我跟他们三个也不过同一个下场。” “不会。” “嗯?” “有我在,你怕什么?” 江河一时语塞,好半晌,才拱手抱拳: “所以前辈果然认识我么?” “不认识。” “……” 所以你到底是几个意思!? 江河觉得自己与这孟羌娥的思路根本不在同一频道上,终究是呆愣在了原地,不再言语。 孟羌娥便像是有意欣赏江河窘迫的模样,目光在他身上流转许久。 刘长皓见不得这些,犹豫之际,终是开口道: “你们要让我去抓谁?” 他本就神色阴沉,先前为求活命又‘背叛’了三山五宗,如今脸色一阵青绿,不太好受。 见话题回归正轨,孟羌娥也便不再打量江河,只道: “一个月前,平天舟上来了几个万仙山的修士,他们根据天庭的寻浊图找来,想要颠覆圣教与平天舟的洽谈,东窗事发后欲要逃亡,半途被圣教与平天舟联合截杀。 而平天舟过去一个月的时间悬浮云巅,将他们彻底困在平天舟上,如今平天舟惯例降下,他们定会伺机寻找逃离平天舟的机会——” 一个月前…… 所以过去环湖城的那场殃及百姓的斗法,竟是出自万仙山之手? 江河沉思片刻,猜测出了端倪,连忙道: “所以前辈的意思,是想让我们趁此机会,助他们几个万仙山的弟子逃脱出去?” 倘若孟羌娥是三山五宗安插在其中的卧底,应当是想暗搓搓为三山五宗的修士保驾护航才对。 不料,孟羌娥却被江河这话问地一怔: “你在说什么,为何要助他们逃脱?” 第423章 无法同流 “什么?” 孟羌娥见江河也是一愣,解释道: “如今平天舟借助阵法,隔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致使他们无法向世外寻求帮助,亦无法让三山五宗增派援手,于我圣教计划有益。 可助他们逃脱,于圣教而言有什么裨益么?” 江河双目圆睁。 他万万没想到,孟羌娥竟会是这么个反应。 难不成自己想错了? 可这孟羌娥若不是心向三山五宗,又何须这般白费心力的帮助他们? 却听孟羌娥继续道: “所以,圣教需要你们在计划功成之前,将那几个人逮住,以免生出什么不必要的变故。” 除却压根什么都没听见的刘子昂之外,另外两人皆以沉默应对。 孟羌娥这才看出刘子昂的听力似乎有些问题,走到他的眼前,还不等他有所反应,便一指点开了刘子昂的嘴,向他的喉咙中置入一颗黑色的药丸。 刘子昂起先还有些惊恐,旋即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整个栽倒在地。 江河深知孟羌娥若想灭杀刘子昂,定然一早动手,不会拖到现在,故而只是疑惑道: “你喂给了他什么?” “包治百病的药。” 孟羌娥笑道, “等他醒过来之后,听觉自然便恢复了。” 江河转瞬一愣,联想到孟羌娥如今的身份,不由惊骇道: “那药……是用什么所制?” “你见过的。” 孟羌娥并未明言。 可对江河而言,她几乎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早在千年前,江宗主就与化成浊仙的苟老鬼有过冲突。 当时的苟老鬼被鹿鸣、侯星海联合重伤,确实在污浊的帮助下恢复了一定程度的肉身,可一旦肉身抵达了阈值,便再也无法维系人体的模样,于溃烂之下融作烂泥。 怪不得老比登先前见这丹药不对劲,原来这根本就是污浊所凝成的药丸! 她看似是凭这丹药将人救下,其实是间接的将这糅合成丹药的污浊送入人体,作为容器!? 而那所谓的‘治病’,不过是污浊附身后的粗略表象而已。 想起孟羌娥过去曾游荡在整个环湖城‘救人’,江河便不免感到脊背发寒—— 甚至不用他亲眼去瞧。 想必那平天舟之外的环湖城,已然成了污浊的摇篮! 如此,江河放下了对孟羌娥身份最后的猜忌,也放下了心中最后的侥幸—— 不论孟羌娥目的为何,所想为何,她的所作所为都代表着她浊仙的身份。 不是善类,无法同流。 孟羌娥察觉到了江河那略带警惕的目光,却是向他眨了眨眼: “你不高兴?” 江河不知她怎么会这么问: “晚辈不敢。” “是么。” 江河有意察言观色,可抬眼之际却只看到对方微蹙的眉眼,当下有些紧张。 自己高不高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天境大佬好像有些不高兴了。 但孟羌娥虽面色不悦,却也不曾为难江河什么,只看了看缄默不言的刘长皓,道: “你们且快去寻那几个万仙山的弟子吧,若是耽误了时间,以那老头的性子定是要大发雷霆的。 我虽同为天境,但不善争斗,可打不过嗔坛主的。” 说罢,也在众目睽睽之下飘然离去。 许是见脱离了危险,脑中的青玄子再度活跃起来,他忽然笑道: “吱吱小子,这女人又为你出面挡灾,又对你患得患失的,你还说她不是看上你了?” 江河也琢磨不清这孟羌娥究竟是什么态度: “我不过一介再寻常不过的散修,无名功法的事情尚还不曾暴露,她能觊觎我什么?” “你的身子?” “她这般样貌、修为,真想要男人什么样的寻不见?我这模样充其量算是能看,我这实力地位更是卑微的一塌糊涂,怎可能招她觊觎?” “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吱吱。保不齐她就好你这口平平无奇的呢吱吱?” “那我不如戴个纶巾,再去当个书生?说不定还能和一个父女关系堪忧的姑娘勾搭上?” “你他吱有病?” “别急。我又没说勾搭的姑娘是谁?” “吱吱吱!!!” 江河深谙气死青玄子的痛点,青玄子见江河油盐不进,自是不再与他过多争执—— 毕竟到最后气煞的还是自己。 如今四周重归寂静,转眼便只剩下江河三人。 刘长皓喘息了一会儿,用谨慎的目光注视江河,好半晌,才以恍然的口吻道: “我道你一介散修身份,怎还知晓三山五宗才了解的浊仙内幕。原来你本就与他们是一丘之貉。” 他毕竟是三山五宗的弟子,对浊仙自是没什么好脸色。 江河却笑道: “刘兄,你知在天境修士面前蛰伏,便不知在我地境修士面前俯首么?我若真想杀你,估计你也不太能拦得住吧?” 刘长皓一时语塞。 “还不是见我先前对你们还算留有善意,不像什么大恶之人,便想试探我到底有没有皈依他们圣教的想法?” “……” “那你直说‘江兄这般作为是否另有隐情’不就行了?非要呛那么一句,显得你多傲娇是么?” “……” 刘长皓被戳穿了心事,再阴沉的脸色也有些挂不住臊红了。 半晌,他强忍着心中羞意,抱拳道: “抱歉。” 江河不甚在意,转而解释道: “不过刘兄大可放心,我的确不是真心想要与浊仙同流合污,方才所言不过是为求保命而已。 具体缘由待会儿再与你解释,我们如今暂且先找个安全歇息的地方再作打算吧。 至少,也要等这小子醒来再说。” 他一把扛起昏倒在地的刘子昂,并没有就此抛下他的打算。 刘长皓对刘子昂如今的状况不免担心: “刚才那丹药……” “那丹药应当是污浊所凝炼而成,如今被这小子吞了下去,怕不是已经成了污浊的容器。” “什么!?” 刘长皓震惊一瞬,转而恍然, “若是真被污浊附身,怕是只能将他带到三山五宗才能助他痊愈了。” “现在三山五宗还有这本事呢?” 江河一愣,倒是没想到被污浊附身还有恢复的可能。 但想到自污浊石碑出现于世,到如今已过了千年之久,浊仙都能口吐人言了,剔除污浊似乎也不该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后,他也不多惊讶,只慎重道, “我们且先等他醒过来,看看他清醒后是什么状态再说。 若是清醒后无法保持理智,自是不可能将他留在身边的。” “江兄想怎么做?” “还用问么?” 江河只觉得刘长皓这个问题有些好笑, “他不过人五境的修为,若是成为浊仙后难保理智,该杀就杀了。” 第424章 逃脱的关键 两人背负着昏迷不醒的刘子昂,就近找了一处阴暗的角落休憩。 他们本不愿露宿街头,奈何这平天舟上上下下空无一人,各户大门却有术法上锁,严丝合缝,倒也没给两人什么可乘之机。 无奈之下,江河只得在粗略解释了一番自己的身份后,便让刘长皓先行护法,遁入到与江秋皙交汇的空间当中。 他不知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是否被江宗主尽收眼底。 但天境修士已不是他这个小小地境能够奈何的,不论如何都该寻求一番江宗主的帮助才是。 而江秋皙似是早已恭候多时,在江河踏入空间的一瞬,便转身看向他。 仍是那清冷如潭的眼眸,先遇环湖城修士叨扰,又被无端拽入浊仙争纷的江河只觉得有些久违。 他连忙上前道: “江宗主,我有一事相求……” “我帮不到你太多。” 江秋皙平静的回答。 言外之意,是她已然知晓江河如今所面临的困境。 江河从中抓到了些许契机: “帮不到太多……就是能帮的意思?” “你且先说说,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江河不知宗主是抱着试探自己的意思,还是直率发问,回顾了一下近日发生的历程,稍作思考过后,掰着手指头如实答道: “说实话,浊仙那什么圣教,就算是求着我进,也肯定是进不得的。谁知道是不是好端端进去,满身触手的出来? 我肯定是想要逃出去的,但这显然不容易。 首先,我头顶上就有两个天境修士在看着,我虽然暂且拖延了一时,但就凭我这实力,他们想杀我也不过动动手指的事情。 其次,那两个天境修士虽然表面上没对我有太多防范,但我不信他们就对我们如此放心,没在哪处暗中监视我们。 再者,环湖城与平天舟应该已经被阵法隔绝,单凭蛮力恐怕也没办法逃出去,否则那几个万仙山的弟子何至于藏匿在平天舟中?” 江河一边分析一边咋舌,到了最后,只觉得头皮发麻: “坏了,这么一看,逃出去的机会应该和天帝出面,一掌拍碎浊仙的概率差不了多少……” 江秋皙平静点头,以表认可: “继续说。” “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只需要逃走便可,倒也不至于和那两人起正面冲突。如果能找到什么不惊动那两个天境修士的法子…… 算了,就连我身上的敛息术都是从浊仙那得来的,想从天境修士眼皮子底下溜走,好像不太现实。” 江河再次否决了这个提案。 沉思好一阵后,他忽然眼前一亮,用希冀的目光直视着神色平淡的江秋皙: “江宗主,你说……你能不能在平天舟再埋一把剑,也不用太厉害,能让我杀死两个天境修士就可以了。 说白了,平天舟的舟主也不过地境修为,有敛息术在身,那浊仙更是不足为虑,也就只有那个嗔坛主和孟羌娥是个麻烦。 只要杀了那两个天境修士,我自然能轻而易举从平天舟逃出去。” 境界之间的鸿沟仿若天差地别。 那嗔坛主都能随手拍死三个自命不凡的地境散修,江秋皙这等灵境,堪称‘地仙’存在,一剑砍死两个天境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可纵使江河幻想的十分美好,江秋皙平静的回答还是不免为他浇上一盆冷水: “不能。” “这样么……” “我先前曾帮你询问过平天舟的事情。” 江河没想到江秋皙竟对自己这边的事情如此上心,甚至不待自己这边有所希求,便已先人一步主动起来。 意识到江宗主还有后文后,他更是郑重问道: “可是王昊?” 江秋皙以点头作为回应。 想想也是,江秋皙如今身处海底龙宫,身边能说得上话的也就一个师姐一个王昊。 而王昊过去与平天舟的前身公输世家有所交集,江秋皙也只能从他口中得知些只言片语了。 “江宗主与他聊了些什么?” “我问他有关平天舟的相关事宜,但他却很惊讶的问我,平天舟现如今不过是一个构想,我是从谁口中得知的。” “原来如此。” 江河明白了江秋皙的言外之意。 在她那个时间线上,平天舟甚至还称不上一个框架。 而想法与现实之间,要历经太多的弯路,一步步试验、试错,才在千年后形成了如今这偌大的平天舟。 而等到完整版的平天舟屹立于世时,江秋皙乃至整个剑宗都不免消亡在历史长河之中。 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像在鲤国时一般,提前埋下可以供江河破局的伏笔。 江河也知道这办法不过天方夜谭,江秋皙也并不痴傻,过去更有鱼剑先例在,如果她能这么做,估计也不需要自己主动去提。 他捏了捏眉心,习惯性咬了咬上唇,又打算想想别的方法。 但江秋皙却忽然道: “不过,王昊对我忽然提起平天舟这件事颇为感兴趣,倒也与我浅谈了一些框架。 我觉得,这或许能成为你逃脱的关键。” “您说。” “具体的事情我不太明白,但他告诉我,想要驱动一个如山高的船舸悬浮天际,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找一个善使驭物之法的灵境修士,借用术法使船舸悬空。 于灵境修士而言,移山填海已是家常便饭,抬起一座山自是不在话下。 但灵境修士不会如此无聊,公输世家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可千年后平天舟能够翱翔天际却是事实。”江河砸吧着嘴,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所以王昊告诉我,他与公输世家的那些人,一直在着手研究那个能够代替修士术法、灵气的法器。 这个法器可以吸纳、储存外界的灵气,再以合适、平稳的功率传输到平天舟的各个装置之上,从而实现山岳悬空的野望。” “储存灵气的法器……” 江河听着这似是而非的事物,隐隐有所预料,但碍于学识的狭隘,他一时还未能分辨那究竟是什么。 却听江秋皙继续道: “而这个法器,在不久之前,已经初具雏形。 王昊将其称之为—— 电池。” 第425章 暗讽 “您的意思是,破局的关键,便在于‘电池’之上?这之间有什么关联么?”江河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仍是有些困惑。 “这‘电池’积蓄着相当程度的灵气,想要保证这股庞大的灵气平稳输送并非是件易事,因此这电池内部实则相当精妙,严丝合缝,不容有半分差池。 如若有外力突发干涉,很容易牵动其中积蓄的灵气——若是之中灵气忽而暴动,亦会破坏整个法器的内部结构,酿成无可估量的后果。 以你个人之力,兴许无法冲破平天舟的阵法,可倘若借助这电池的外力,也许能够找到可乘之机。” 江河理解了江秋皙的意思: “倘若平天舟中确有这‘电池’法器,只要找到了那电池所在,便等同掌握了开门的钥匙!” “不错。” 但只有一个目标是远远不够的,出于谨慎考虑,江河不免多问了些问题: “那宗主可知这电池引爆之后,会波及方圆几里,造成如何杀伤?凭我这地境的力量能否撼动这个法器,又该如何将其引爆,或者临近电池之际仅凭灵光蛊能否抗住其中震荡?” 一连几个问题下来,江秋皙沉默了半晌,也不知如何作答,只道: “我不清楚。” 江河一怔:“所以您其实并没有尝试过么……” “……” 江河倒也并非质问江秋皙,见对方神色一愣,便也心中了然。 他并不着急,只替江秋皙解释着: “倒也正常,电池这东西毕竟是公输世家刚刚研发的产物,宗主过去与他们并无交集,事先也没人知道这电池就能成为其中关键,更是不可能提前准备。 就算是有心想去实验,想来也没什么门路,宗主不必在意我的随口之言。” “……” 江河见江秋皙只静静看着自己,并不言语,不由挑了挑眉: “宗主?” 见江河呼唤了,她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朱唇微抿,神色意味不明: “其实……电池被研发出来之后,首先被公输世家应用到了争流舸之上。 此番前来无尽之海,自是需要一栖息落脚之地,故而本座便是搭乘这争流舸潜入海底。” 江秋皙话还没说完,江河便已经暗道不妙。 合着宗主大人真的只是单纯没想到而已! 那自己方才一番特意的解释,在江宗主听来岂不是有种暗讽的意味在? 怪不得她沉默一阵,如今脸色又好像有了些许变化。 想罢,江河佯装毫不知情道: “那想必是吞天前辈的座驾?他与公输世家关系密切,得来这么一艘渡船应当不在话下……唉,只可惜了不是咱们自己的东西,不然还可以通过那艘争流舸试验一下看看效果。” 江秋皙双眸微眯,盯得江河浑身不自在。 但好在甭管她知不知道是自己刻意递送了个台阶,这台阶也算是给了,她定是不好说什么。 果然,江秋皙很平滑的略过这个话题,只道: “可以试。” 江河佯装眼亮:“当真?” “在这好生待着。” 江秋皙也不正面回答,说罢,便匆匆离开这方空间,给江河徒留一幅描绘海底画卷的卷轴。 他眼睁睁看着自坐忘之中清醒的江秋皙,不作犹豫地离开龙宫寝殿,向着龙宫之外的海底飞去。 两地相隔甚近,江秋皙在龙宫中也并无熟人,无人阻拦之际,几个呼吸的功夫便闪身到了争流舸的身前。 那争流舸此前被引渡鲸吞没,引渡鲸离去之后,便就此搁置在了海底荒郊。 江秋皙左顾右盼,发现周遭偶尔还有不少水生族群经过,便忽而出剑。 剑刃直指争流舸的船头,其中剑气却并未剐蹭到船身半分,反倒是带动起周遭的水流,“轰隆”一声,借一股庞大的推力将那沉底的争流舸推远到五里之外。 偌大的船舸在水底被硬生推送五里地,着实惊掉了江河的下巴。 他若是有江秋皙一成功夫,想必已经能在平天舟横着走了,区区阵法又有何惧。 “看好了。” 江秋皙随着船舸一路飞至五里之外,悬浮之际,忽而自言自语起来。 江河知道,对方是在说给自己听,便屏息凝神的望着眼前画卷。 他便看到江秋皙随意斩出了一剑。 在江河看来,这一剑真的稀松平常。 换他上不能说他也行,只能说斩的更好。 出剑的速度相当平缓,便如刻意放慢了速度一般,丝毫不见威慑。 也不见江宗主摆出何等架势,用出怎样的绝伦剑法。 这一剑真就只是拔剑。 但剑鞘之中满盈的剑气却蓬勃涌出。 一道凛冽的剑芒直指安稳的船头,那剑芒所过之处,似是要将濒临的水流也硬生斩断一般,江河分明能瞧见寓意着‘水灵气’的海水,在森寒的剑光下激荡消失。 江河只觉得有些抽象—— 江宗主,竟是在海底斩出了一道容不下水流的剑气? 不待他过多震惊,这一剑的剑芒已经彻底没过了争流舸。 这一剑便像是粉碎了争流舸的表面,致使有万千道耀眼的光芒自那争流舸的中心向外渗透。 一瞬间,周遭的海水,便仿佛遁入漩涡,被莫名吸走似地,开始向着那光源的方向漩聚。 海底“隆隆”震响,那原本细白地沙地在震颤之余,也开始向着争流舸的中心汇聚。 “轰”地一声,聚集在争流舸的灵气一瞬爆发,之中夺目璀璨的白光彻底遮蔽了江河的视野,迫使他不得已将双眼紧闭。 而在巨大的震动之后,声息渐止,江河缓缓睁眼,分明能看到震颤的余威,在海水激荡起混杂无序的波纹,好似动摇了天地间亘古不变的规则一般。 “这……这特么……” 江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这股威力,别说是破开平天舟的防护阵法,就说能炸毁整个平天舟,江河都不会有丝毫怀疑—— 可问题是,就算自己想方设法引爆了平天舟的电池,引爆之后自己又该怎么活下来? 平天舟的体积是这争流舸的千倍不止。 真要引爆平天舟的电池,自己还能留下来丁点渣滓么!? 对此,江河深表怀疑。 第426章 过载 而就在江河自我怀疑之时,却听江秋皙忽然开口,缓解了一番江河心中的震撼: “威力尚可。” “这也只是尚可么?” 古早玄幻小说动辄一拳崩碎星河的大能,果真不是杜撰出来欺骗我等的? “这电池虽是初版法器,但结构竟也还算稳定,那电池引爆之后,裹挟了本座些许剑气,故而才引发了这等异动。 若是用寻常之法单纯引爆,威力应是再小个十倍。” 十倍? 江河眼前一亮,听起来好像是弱了些。 但想到平天舟的体量,江河只觉缩减百倍,也不是他一个小小地境能承受住的。 江秋皙也是担心这一点,不由道: “但对你来说,这威力还是难以抵挡。只谈用于防护的术法,亦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习得……确是难办。” “也就是真要沿用此法,引爆电池之前我还得找个能顶住威力的护身法宝……妈的,要真有这玩意儿,我何至于惧怕那脾气暴躁的死老头。” 江河无奈叹气道,只觉又要从长计议了。 但江秋皙却忽然道: “有人来,你且稍等片刻。” 话音刚落,江河便借助江秋皙的视线,瞧见五里之外龙宫的方向,有两道身影正疾驰而来。 待到面目清晰可辨之后,才发觉是头顶光秃的王昊,与一身青麟的敖莹。 江河觉得这敖莹面色极为红润稍显奇怪,王昊也一副气血上涌的模样,心中暗自琢磨,想通之后,不由嘴角一抽。 这吞天帝过去当真也是风流啊。 王昊来势汹汹,显然是为这突如其来的震荡而来,见到引发震荡的罪魁祸首是江秋皙后,原本的急躁变为了不解。 他愣愣道: “江宗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秋皙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她也本不是愿意说谎的性子,也便不作隐瞒: “试验。” 王昊又是一愣,转而看向不远处已经被炸成碎屑,甚至殃及了周遭石礁的场面,思忖片刻,显然是想明白了: “你把争流舸里的电池炸了?” 江秋皙点头以对。 “这——这——” 王昊一拍脑门,多少显得无奈, “所以你先前问我有关电池的事情,就是为了想试试把它炸掉以后会有什么反应?” 江秋皙平淡答道: “不错。” “为啥?” “好奇。” “……” 因为打不过,所以王昊对江秋皙一向有十足的耐心。 纵使江秋皙的理由相当不讲道理,王昊也还是试图与其讲讲道理: “那江宗主以后若是还想试验……或许可以收些力道? 方才整个龙宫都有所震颤,我与敖莹还当是什么远古海兽忽然来犯,事儿都没办完——总之被吓了一跳,不曾想竟是江宗主所为…… 江宗主你也知道,到了咱们这境界,若是不刻意收力,难免要地动山摇,这小小的龙宫可禁不起咱们这般折腾。” 言语间,他不由捏了捏自己被敖莹忽而一掐的腰子。 “我便是使得小力,只不过它十分不经打。” 江秋皙指了指早已化为残骸的船身。 她的确没用多少力气。 毕竟试验的目的是想帮助江河从平天舟脱逃,若是真以灵境之力去激发电池,便也失去了试验的意义。 王昊不免好奇道: “你用了多大力?” “地境。” 王昊又是一拍脑门,唉声叹气起来。 或许这一剑对她来说,真的只是地境的她所能斩出的一剑。 但只有这姑奶奶自己不明白,她的地境和寻常人的地境,压根不是一个层次。 “罢了、罢了,没出什么事情就好。您自个多注意着点,要是再想搞出什么大动静,最起码提前知会一声。” 江秋皙对此也颇有怨言,反而质问道: “前来无尽之海已有段时日,既不见你有任何行动,又终日不见踪影,我又如何知会与你?” 王昊听罢,不由用余光瞥了瞥身旁化作人形的敖莹,却见对方脸色俏红,狠狠在他腰间捏了一把后,便轻哼一声不看他出。 他当即尴尬笑道: “江宗主放心,我自是不能忘记我们来此的理由。 只是就凭我们几人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我已让敖莹放出消息,集合整个无尽之海的水族之力,与我们携手搜寻。 我们这些天停留此处,也都只是想多找些帮手而已。” 这一点,他倒是不曾欺瞒。 不过寻不见他人,倒也是事实—— 毕竟他一直在趁着这段等候的时间与敖莹追思过往,探讨未来,有些沉湎温柔乡的征兆。 江秋皙懒得与王昊多作争辩,只道: “你最好是。” 王昊听了这话只觉浑身一个激灵,但想了想,又觉得没多大可能,尴尬笑道: “放心,水族基本上已经集结的差不多了,愿意来的都已经来了,不愿意的怎么喊都不愿意,是时候该出发了,届时江宗主等我消息便是。” 说罢,便欲道别而去。 江秋皙却忽然叫住了他: “且慢。” “江宗主还有事?” “除却外力引发电池灵气之外,这电池可还有其它引爆的方法?” “对电池感兴趣就罢了,江宗主你怎会对这爆炸感兴趣?” “好奇。” “……” “可有方法。” 王昊也不知江秋皙是真好奇,还是随意寻找借口,但这对他而言都无关紧要。 思忖片刻后,也便回答道: “这电池说白了只是一个储存灵气,维系灵气平衡的法器。换句话来说,正因为其中的灵气稳定,这法器才能够储存灵气。 而通过外力来引爆电池灵气,无非是击溃了电池之中原本用以平衡的构造。 所以想要通过电池来爆发巨大的威能,归根结底,也不过是要让‘原本平衡的灵气变得混乱’而已。 以外力、术法破坏结构,促成法器的混乱只是其一。 除此之外,自然也可以通过对电池本身的填充,使得作为电池的容器本身,无法完全接纳装载的灵气,促使电池内部发生混乱便可—— 简单来说,只要一直往电池里填充灵气,就总会有爆炸的一天。 这个方法,我愿称之为…… 过载。” 第427章 最起码还是个人 “江兄,你醒了。” 看着自坐忘中悠悠转醒的江河,刘长皓一直提心吊胆的心思总算有了些许安定。 身为三山五宗弟子,却莫名其妙被拉入浊仙阵营当中,又毫无脱身之法,任谁都要焦头烂额。 江河点头示意,抬头瞧了一眼天色: “我休息了多久?” “一个时辰,不算太久。” 江河指了指昏迷不醒的刘子昂,随口问道: “这小子中途醒来过么?” “没有。” “麻烦了。” “什么意思?” 江河叹了口气: “如果说先前这小子的死活对我们无所谓的话,那我们现在最好是祈祷这小子醒来以后还能保有神智。 这小子自幼生活在平天舟上,想必对这错综复杂的地形相当了解,这是我们逃出去所必要的条件。” 刘长皓惊道:“江兄找到了逃脱的方法?” 什么时候坐忘这么有用了,睡一觉竟能连逃跑用什么姿势都能想个彻底? 江河尽量用最小的声音回答: “方才闭目养神期间,我偶然想到,这平天舟之中定然有一个作为灵气供给的源头。只要引发这源头的震荡,兴许能借助平天舟解体之时,伺机逃脱出去。 具体的计划还要之后再作考虑,总之……我们首先要找到这个源头所在。” 有了逃出去的希望,刘长皓也阴沉不起来了,一时只觉柳暗花明: “我听江兄的。” “方才还怀疑我,如今你就这么信任我?” “我虽不知道江兄你是何身份,但我们逃出去的目标总归是一致的,只要这个目标在,我就不怕江兄算计我。” 青玄子适时发出了嗤之以鼻的吱吱声: “吱吱,这些三山五宗的弟子还真是天真。先前才见到那个拿刀的修士临阵倒戈,如今反而信任起你这个临时盟友起来。” 江河懒得理会青玄子的嗤笑,也并未对刘长皓的说辞表达任何看法。 因为他知道,如果有必要,自己的确会算计对方的。 不过眼下两人目的一致,自己还需要他的帮忙,的确没什么必要。 想罢,江河只道: “你可有用于侦测的术法?” 侦测之道,江河并不在行。 蝉鸣蛊大多时候只能充作警戒的作用,放蝉鸣蛊出去找人未免有些贻笑大方。 “不精此道。” 刘长皓回答过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由眉眼一挑, “江兄是想寻找那些万仙山的弟子?” 江河点了点头。 “我们当真要帮那些浊仙办事?”刘长皓对此仍然抵触,“江兄你不是已经找到逃脱的方法了么……” 江河却是反问: “你觉得三天时间能做什么?我们既要等待这小子清醒,又要寻找核心所在,还要想办法引爆平天舟的灵气供给——在此之前,我们甚至要准备好一条甚至几条逃生的路线,这么多事情,给你三天时间,你能保证做到么?” “……” “所以我们只能先想办法拖延住那什么嗔坛主,熬过这三天。有了更长的时间做准备,不愁离不开这个鬼地方—— 把那几个逃窜的修士抓回来,是我们最能取信于浊仙,来保证充足时间的方法。” “可他们到底是你我同道……” “我又不是三山五宗之人。” 江河虽然与万仙山之人有些渊源,日后若是逃生出去,亦要拜访万仙山寻找唐糖。 但人若是死了,谁又知道他做了什么事情? 先保证自己的性命才是当务之急。 他的说辞着实让刘长皓骇然片刻。 江河看出了对方的想法,平静道: “我知你们三山五宗自诩名门正道,不屑做这种背信弃义的腌臜事,但我看得出来你还想活。” “是……我还不想死。” “若非他们人多势众,以我之修为,或许也不太需要寻求你的帮助。” “江兄实力我是认的。” “所以,是你要依附于我,而非我来寻你帮忙。” “……” “你若是不愿意,我们可就此分道扬镳。” 刘长皓咬了咬牙,终是道:“我尽量。” 见对方态度明确,江河也缓和了语气: “放心,不会让你太难做的,到时真遇到什么我一个人不好解决的麻烦,你从中略微协助便可。 坏人由我来做。” “两位大哥……在唠些什么?” 才堪堪有所共识,昏迷了一个多时辰的刘子昂,竟在此时清醒起来。 江河二人连忙将目光放在少年的身上,却见只从外表上来看,刘子昂并未有什么变化。 江河谨慎道: “你可还清醒?” “还好啊,就是脑子有点疼……等等!我——我怎么能听到你们说话了!?” 刘子昂如梦初醒,发觉听力恢复,更是大喜过望。 但江河刘长皓两人相视一眼,只觉颇为复杂,神情不喜不悲。 “你是三山五宗弟子,这情况你觉得正常么?”江河问。 “或许是他体内的污浊尚在沉睡,或许是那药丸真的只是修复肉身的药丸……总之事实摆在眼前,他起码还是个人。” “什么是个人?你们在说什么?” 江河觉得那孟羌娥理应不会无端发善心,给刘子昂一个陌生人喂什么灵丹妙药,看了刘子昂一眼,道: “方才那个女人把污浊喂进了你的肚子里,也就是说你的胃里现在可能正有一团烂泥悄然发酵。” “啥!?” “你也不用太过焦虑,毕竟要是动作快一些,赶在浊仙还未彻底占据你肉身之前赶到某个三山五宗,你体内的污浊还有被清除的机会。 所以,我给你三分钟平复心情的时间。 之后趁着你还清醒的时候,我需要你来告诉我平天舟大致的地貌,以及这平天舟的动力核心,也就是驱动平天舟的‘电池’在哪里,这对我们后面逃生会有帮助。” “等等……等等!让我缓一会儿,换一会儿……” 刘子昂堪堪清醒的大脑已然跟不上江河的节奏,待花了一阵时间好生理清思路之后,才一脸茫然地看着江河: “也就是说,如果不找到平天舟的动力核心‘电池’,快些逃离这个鬼地方……我就快要死了?” 江河没想到这小子心理素质竟还算不错,能在这种境地还保证一个富有逻辑的头脑: “大致如此。所以,对于这平天舟的核心,你有什么头绪么?” 刘子昂苦笑道: “我就是平天舟上的一个小屁民,哪能知道这么隐蔽的事情……” “这样么。”江河微微眯起了眼,开始重新评估起刘子昂的价值。 感受到江河意味不明的目光,刘子昂连忙道: “等等、等等!但是……我好像知道,在我认识的人里,谁最有可能知道这个秘密!” 第428章 继承家产 “谁?” “我师父!” 刘子昂连忙道, “虽然我师父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些事情,但我知道他过去肯定在平天舟内部做过工——我小时候偷偷翻他书桌,啊不,帮他打扫房间的时候偶然看见过他在平天舟内部的一些研究!” 刘长皓惊奇道:“你师父还有这种身份?” 江河对此倒并不意外。 毕竟从刘子昂的叙述中,他多少也能看出这个刘子昂乃至他的师父都是有些故事的人。 “对。” 刘子昂语气一沉,说地煞有介事似的, “打从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奇怪,我师父明明只是一个双手残疾被迫退休的工人,上哪学会那么多东西来传授于我? 自从偷摸翻到了他过去的研究之后,我就怀疑我师父可能曾是平天舟高层,在我面前装作一个普通工人,来我考察我的心性? 等到哪天他意识到我是个能吃苦耐劳、心性颇佳的弟子之后,就会把真相告知于我,让我有朝一日回去继承家产,走上人生巅峰。 所以我才拼了命的赚钱、节俭、游历,就是为了让我师父知道他的弟子是个三好少年,独当一面、可堪大用!” “……” 江河与刘长皓相视一眼,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吐槽。 但扪心自问,江河幼年时也时常做梦,希望自己一觉醒来,老爹能告诉他自己是个隐形的富二代。 他忽然问道: “所以你看起来一毛不拔,努力赚钱的模样,是为了做给你师父看的?”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刘子昂拍着胸脯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哪天开销多了,让师父觉得我是个败家子,觉得我这人不能处咋办?” “……” 刘长皓没去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反倒问: “可如今平天舟四下无人,你怎么能确定你的师父还安然健在?” “我没法确定啊,不去看看怎么确定?” “……” 江河与刘长皓忽而意识到,刘子昂是一个与他们截然不同的人。 他们两人深知修仙界的危险,自认还算个谨慎的人,因此做事之前先思考三分,觉得风险不大再付诸行动。 这一切都源自于他们对未来颇为悲观的不确定性。 而刘子昂则相对乐观。 乐观的人总是喜欢把事情往更美好的方向考虑,所以两人做事瞻前顾后,想东想西,考虑太多,刘子昂反倒对这些不太在意—— 乃至对于体内种下的污浊,都能平常相待。 反正现在也没感觉到什么异样,江河又说这污浊能在三山五宗之中剔除,那便没太多好担心的。 至于别人为什么要帮你剔除,能不能活到去往三山五宗的时候,他没多想。 但这对江河而言反倒有益。 他也不愿意成天带着一个自怨自艾,事事模棱两可的人行事。 刘子昂的性格,反倒冲淡了两人的谨慎,让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变得更为果断。 想罢,江河也便不再多废话: “可以,反正总是要在平天舟中找人的,去哪里不是去。 且先去你家里瞧瞧你师父的情况。哪怕人没了,你过去看到的那些图纸应该没有丢失的道理。” “大哥你别咒我师父……” 江河没再多言,待刘子昂缓过劲来之后,便唤出一柄飞剑,带着两人一并挤在三尺青锋上相互抱团,向上空悬浮。 借飞天之际,江河眺望环湖城与平天舟的境况,却见那包围船舸的环湖城,如今也如死城一般寂静,已经见不到什么百姓游荡在外。 其中散发的蓬勃生气,亦让江河脊背发寒。 那预示着前夜还一如往常的环湖城,如今或以成为污浊的摇篮。 他彻底放下了对孟羌娥身份的猜忌。 不论孟羌娥态度如何、说辞如何,图谋自己何物,偌大个环湖城的沦陷终究是她所为。 此人不可轻信。 心中有了断论之后,江河也便不再多想,让刘子昂指路,驱使飞剑,托载三人穿梭在摩天高阁之间。 途经诸多挂着光影招牌的商家、店铺,也不曾见到什么人迹。 刘子昂对平天舟还算轻车熟路,三人虽是一并挤在飞剑之上,但飞剑本身并不在意这微不足道的重量,因此速度上并未落下太多。 平天舟并不小,哪怕驾驭飞剑,三人也大抵飞了一炷香的时间。 刘子昂家住一户位于平天舟边际的公寓,那公寓每层之间皆有扇形砖瓦搭坐屋檐,有种两个时代交叠一处的既视感。 这公寓也不似有人的模样,至少江河施展混沌之眼,也很难瞧见什么灵机。 “阮青,你不是来过这平天舟么,既然都见过摩天大楼,又怎么会对我过去的世界感到讶异?” 江河在心中问。 “吱不是一样式的。” “有区别么?” “再相像那也是两个世界!” 江河琢磨着,可能是因为自己过去的职业,和承载的文化使然,让他非但对这些赛博修仙似的建筑群感到害怕,反倒觉得十分有趣。 但青玄子是个正儿八经的修士,对他来说,‘天圆地方’可能都是常理,一个意识形态迥然不同的世界,造成的精神冲击终究是严重的。 解决了小小的困惑,三人也临近了刘子昂的家中窗户。 事先警戒过四周,这让他们也无暇顾及太多,可就待刘子昂的手将将触碰到高楼之上紧闭的门窗时,一股巨大的冲击“砰”的一声反震回刘子昂的全身,连带着紧邻的其它两人也一并被门窗的力道轰飞。 脚下的飞剑在颠簸之下,无法再承载三人的身躯,被那无形力道击飞,三人也倒飞在半空。 “屋中有人!” 刘长皓大喝一声,一柄幡旗袖中挥出,喷涌黑雾,在自己的身后化成一个魁梧的汉子,托载住了他失衡的身躯,整个栽在了平天舟的石地上。 江河手中抓着刘子昂的衣领,带着他在半空翻滚几轮,才堪堪落地。 可屋中之人显然是事先便做好了防备,四道鎏金的灵光自那窗沿飞出,向着江河三人便轰然砸来。 江河袖中挥出四柄鎏金小剑,欲要拦截四道灵光的去路,但四道灵光并作一排,浑然一体,小剑只在接触那灵光的一瞬便被轰的四分五裂。 江河从未想过,自己的一剑符也有如此不堪一击的时候。 就当他大呼一声,要带另外两人躲避之时,双目余光却忽然自那袭来的灵光之上,瞧见四个诡异的图纹—— “幺鸡!?” 第429章 牌佬 被那四个极为眼熟的图纹震慑住的江河,虽不曾迟缓动作,可纵使如何分离脱逃,那四道灵光已转瞬即至。 无奈之下,他只得唤出灵光蛊,在身前形成一道灵光障壁。 四张幺鸡轰然砸在障壁之上,却又将那障壁轰地一瞬粉碎。 “轰——” 一时间,虫鸣哀嚎,待激起的烟尘散尽之时,江河三人已被四张幺鸡轰地狼狈不堪。 灵光障壁轰碎之际,刘长皓连忙唤出驱魂幡,唤出几个阴魂力士挡在身前。 饶是如此,这幺鸡的威力仍然不见削减,强轰之下,竟是直接将三人轰地浑身淤青。 刘子昂修为尚浅,没什么抵抗能力,江河与刘长皓只得将他护在身后,故而伤势最轻。 江河修为最高,只得最先挡在面前,如今只觉浑身肿胀酸痛,气血一阵翻涌,连咳几声,喷出一口淤血,才算勉强缓过气来。 如今他已无法细数,方才冲击之下有多少只灵光蛊在悲呼中损去。 情况紧急,只得抬眼看向高阁之中那唯一打开的窗户,已有一个身材臃肿,一身锦袍,尽显富态的修士,站在一张硕大的麻将桌上,悬浮在半空之中。 江河眉头一皱,转头问向身后的刘子昂: “你师父!?” “不是啊,我不认识他。” 刘子昂也一阵错愕,想不通自家屋里怎会有如此富态的修士驻扎。 江河眯眼打量,发觉对方虽有地境修为,且那修为相当高深,远超自己,估摸有五、六境余地,但气息却相当紊乱,理应受了相当程度的内伤,当即便想通了对方的身份。 他便是浊仙口中的‘老鼠’? 怎会出现在刘子昂的家中? 种种疑问已来不及细想。 虽说江河本来就抱着迎合浊仙的想法,逮捕这几个逃窜的万仙山弟子,但对方估计是提前警戒发现了他们三人,先声夺人之下,自己已经落入下风。 江河决定临时更改策略,强压肺腑翻涌的气血,吃力道: “道友且慢,我等三人并非有意与道友为敌!” 那富态修士冷哼一声,臃肿滚圆的面庞多有不屑,自是不愿听江河辩解: “自打你们临近此地开始,我便时刻关注你们的动向。你们都他娘直勾勾冲着此处来了,分明是一早冲着这里过来的,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果然一早便注意到自己几人了么…… 江河意识到自己有时也不能太过相信混沌之眼,这混沌之气虽说十分好用,但终究是混沌之气本身所赋予的对周遭灵气的敏感,而并非有什么术法效用。 就好比这富态修士定是用了什么隐匿法宝,致使自己的双眼察觉不到任何灵机,反倒落入了对方一早设好的陷阱之中。 想通之后,江河只得认栽,指了指刘子昂,放平语气道: “实不相瞒,道友所驻扎之地,好巧不巧,正是我这位朋友的家中。 我们此行便是要带他归家,不曾想竟已被道友鸠占鹊巢。” “你家朋友是浊仙是吧?演都不带演了?” 那富态修士嗤之以鼻,从手中摸出一张江河十分眼熟的地图,上面清清楚楚标记着一个‘黑点’的位置。 “你当我看不出你们是些什么玩意儿!?” “误会,我这朋友只是被人种下了污浊的种子,但他本身还——” “少废话,拿命来!” 那修士已听不得江河辩解,收回污浊图的同时,托举起一个四四方方的檀木宝盒,却听他高喝一声,向那檀木宝盒猛然拍去,一张相当方正的玉牌便从那宝盒中如星光飞出,悬浮在他的眼前—— “白板!” 那张白板应声而落,因由先前四张幺鸡的威势,江河对这副麻将多有忌惮,当即伸手一召,将原先跌落在一旁的飞剑唤回手中,向那白板斩去一道剑芒。 剑气与白板相撞之际,掀起一声莫大的声浪,但出乎江河意料,仅一张白板似乎并没有那么难以对付。 但他不敢过多犹豫,因为那臃肿的胖子已经开始豪赌似的从宝盒当中抽牌—— “妈的,什么破运气,六万!” 一张六万打出,江河以一剑符作以应对,同时双腿发力,迅风步陡然施展,便见他整个身形仿若虚影一晃,旋即高高跃起,手中长剑直指半空中那张托载对方身躯的硕大麻将桌。 “三条!八饼!” 似是法宝使然,那修士出招并未有想象中的流畅。 几张单牌亦未有那四张并排幺鸡的速度,饶是在空中,江河也可扭转身形闪避。 眼见那长剑将至,臃肿修士忽然双眼一亮,高呼一声: “有了!七条,碰!” 却见三张七条从那宝盒悬浮而出,江河也是个时常打牌的老油子了,当即便明白对方手中法宝的原理—— 先前四张幺鸡定是开杠,应是属于威力极强的一种。 如今三张七条碰牌,纵使威力不如那四张幺鸡,也远非打出的单牌可以比拟。 想罢,江河不敢怠慢,召出四张一剑符合作一柄金光长剑,先行飞跃自己,与那三张七条相撞。 两者在眼前对碰,“轰隆”一声,他已无法在半空维持原有的剑式,不得已之下只得翻身扭转,欲要再行挥出一剑。 但那修士却大呼一声:“好运!” 江河便见又有三张八筒作碰,这一剑硬生斩在八筒之上,非但没能造成如何威势,反倒又把江河反震回地面。 “这牌佬还挺难对付……” 江河心中暗骂。 自己彻底汲取了虫蛮的灵丹,也不过地一境界,眼前这牌佬身居地五境,想来不知在地境浸淫多少年,自己这半吊子的水平,一时当真还奈何不了他。 好在他身负重伤,气息紊乱,自己也不必过多着急,只待多与他周旋一会儿,对方不堪重负之下,定是不攻自破。 想罢,江河便又要再行出剑。 可那修士见状,不惊反喜,似是摸到了好牌,兴奋之余,不由高呼一声: “老天当真临幸于我!五筒,杠!” 江河大惊,可剑式已然无法扭转,当即也顾不得许多,就要先行使出自己珍藏的地境一剑符。 可双方皆已蓄势待发,针尖对麦芒之际,却忽听一声呼唤,打断了两人彼此的攻势—— “怎么是你!?” 那声音相当耳熟,其主人因为太过典型,江河怕是一辈子也很难忘记这音色。 他当即收招,趁着牌佬那副杠牌还未打出之时,骇然道: “怎么又是你们?” 第430章 师父你怎么成球了 江河的惊呼声音不算小,那身材臃肿的修士听罢,一时也延缓了打牌的动作,转头回望起身后的那扇敞开的窗户: “什么情况,你们认识?” 不消片刻,众人便见那扇窗户中探出个脑袋,甚至不用江河仔细去瞧,便知晓那靓丽的姑娘姓甚名谁: “苏……苏什么来着?” “苏唯依!” 少女的面色暗黄,比之曾经显得多有憔悴,但在看清江河之后,心中也甚是惊讶, “你是那个鲤国的……果真是你!” 虽然鲤国在三山五宗的眼中恰如蝼蚁,一介鲤国国师的身份,也不太能引起三山五宗弟子的注意。 奈何江河过去对她造成的阴影过于巨大,致使她哪怕记不太清对方姓名,也能一眼认出他来。 那富态修士见两人竟是旧识,再度打量江河时,也不免困惑: “那这寻浊图上所标识的……” 江河虽不曾想到万仙山那么多人,自己与这舔狗圣母二人组竟如此有缘,能屡屡相遇。 但眼下这个时间,遇到个熟人反倒是件好事,有苏唯依替自己解释一番,倒也不必与这牌佬过多纠缠—— 只是,这与自己事先捉拿他们取信浊仙的计划,便有所出入了。 饶是心中如何思索,江河也终是解释道: “所以我说我这朋友先前不慎被污浊波及,体内被种下了污浊的种子,而你们驻扎之地恰巧是他的家,是道友不愿相信,贸然出手,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 那臃肿修士一时语塞。 苏唯依虽不太喜欢江河的行事风格,但过去在鲤国的经历,也让她相信江河的为人,便对那牌佬缓声道: “金前辈,此人我认识,过去我与师兄、洛师叔曾外执去往剑山下的一处小国处理浊仙之时,正是此人帮助了我们。” 那修士听见苏唯依的解释,半晌才尴尬地笑了笑,向江河拱手抱拳: “不曾想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但道友也莫怪我不分青红皂白,只是近些日子我们一行人因为浊仙而提心吊胆的,不得不谨慎行事。” “可以理解,换作是我也不会随意轻信他人。” 江河对此倒无甚所谓,相比这无端的冲突,他更对其他事情颇感兴趣, “可我也并未欺瞒于你,此处的确是我这位好友的住所。不知你们为何会驻扎在此?” 先前对江河十分不信任,致使江河的辩解金姓修士压根没有在意,如今再听江河解释,他这才反应过来: “你这位朋友……莫不是这屋子主人的弟子?” “我是啊我是啊!” 刘子昂见终于能插上话了,连忙道, “你们见到我师父了?我师父是不是还活着?师父——师父——” “这……” 见刘子昂如此激动,那金姓修士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半晌只是叹了口气,道, “既然如此,那几位且先入屋一叙。 有些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江河三人面面相觑,刘子昂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不由分说便要冲入公寓中,借着楼梯爬上六楼住处。 江河与刘长皓紧随其后,只是当三人敲响房门,踏入门槛之后,却仿若踏入了一个偌大的金银宝库当中。 刘子昂确信眼前不是他的家—— 他自幼生活的住处只有两室一厅,不过七十平方有余。 但这金银宝库之中,单单堆积的各色珠宝玉石、金砖银饰都远不止这个数。 而那诸多财宝所堆积而成的小山,也不过占据这宝库的十分之一。 小山之外,是一处空旷的大厅,抛开精雕细琢的装饰,琳琅满目的陈列摆设不谈,三人只能看到不知是何等妖兽的毛发织成的地毯上,躺着几个身形扭曲到诡异的修士,与面色枯黄的苏唯依、金姓修士。 三人踏入门槛之后,身后的大门便紧紧闭合,不待他们问什么,金姓修士便率先道: “三位,在下名为金大福,是原本山海楼平天舟分楼楼主。 此方空间是在下的一处小天地,几乎与外世隔绝,藏匿此处,我们暂且不必担心浊仙的侵扰。” 江河恍然。 怪不得这屋子给他的感觉与鲤国秘藏有所相似,原来是性质相同。 刘子昂无所谓这些,只问: “我师父呢?我师父在哪?” “尊师的情况……一言难尽,还是让尊师亲自与你解释吧。” 金大福叹了口气,旋即伸手一召,一枚乳白的玉珠便自周遭陈列的锦盒当中钻出,悬浮在了半空当中。 刘子昂一怔: “我师父成球了!?” “额,这是养魂珠,有此珠傍身,可保全神魂不被天地规则磨损,安然如初。” “你的意思是……我师父果然成球了?” “……” 金大福不太能理解刘子昂的脑回路,只手掐法决,将养魂珠中的灵魂唤醒。 一道青烟自乳白玉珠之上悠然飘起,隐隐凝成了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 那男子相貌平平,除了神情还算温和以外,并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但刘子昂却大呼一声:“师父!” 刘和听见徒儿的呼唤,自沉睡中悠然转醒。 但在瞧见刘子昂后,刘和并未表露出什么师徒重逢的喜悦,反倒扯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你这小子,回来的当真不赶巧啊。” 刘子昂眨了眨眼,困惑道: “师父……你怎么成这副鬼样子了。” “如你所见,我如今只剩下了这三魂七魄——我的肉身,在不久前已经被人泯灭了。” 刘子昂慌忙道: “师父,平天舟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先前在环湖城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对劲,先是遇到了一堆死鬼,险些被那几个环湖城的陷害。 后来又在要踏上平天舟的时候被人算计,关在了平天舟底座里,跟一堆地境修士斗智斗勇,耳朵聋了不说,差点就要死在他们手里。 上来以后还不算完,又遇到了什么嗔坛主、圣女的……都是一群我没见过的人。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平天舟究竟发生了啥?为啥我感觉几个月的时间,原本好好的一切,全都莫名其妙的变了……” 第431章 机械飞升 刘子昂只觉得回一趟家太不容易了。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发生的诸多大大小小的危险,便不亚于他此生所面临的危机。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清楚这一切祸患的原因是什么,这让他始终无所适从。 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喘息的余地,他想要迫切的了解‘真相’。 他知道自己的师父一定知晓些内幕。 他深信过去在师父身上意外发现的秘密,不是作假。 师父,一定有着什么刻意隐瞒的过去。 因由此,他的嘴皮子才仿佛机关枪似的把抱怨与困惑不断吐露出来。 刘和对此并不意外,只是等刘子昂说完之后,缓缓叹了口气: “其实早在为师过去发现,你曾暗自翻阅为师研究之时,便想要与你解释些什么了,该如何开口,又从何与你说起,始终是为师的一个心结。 但事到如今,平天舟定然是待不下去了,为师又成了这副模样,你我间师徒情谊也算是到头,便让为师从头与你解释,一切自然便豁然开朗……” “您什么意思……什么师徒情谊到头?” 刘和摇了摇头,打断刘子昂的话头,只继续道: “子昂,为师本名并不叫刘和。为师本姓公输,单名一个和字,是如今平天舟舟主公输平的胞兄,亦是平天舟上一任舟主。” “我就知道!” 刘子昂便仿若意料之中般拍拳, “所以徒儿其实也不叫刘子昂,叫做公输子昂,对不对? 您其实是我爹,或者是我爹的好友,因为某种特殊原因将我从平天舟内部带出来,化名一个普通工人抚育我长大成人,就是希望我在未来某一天能为我的身世报仇? 也可能是我娘,也可能是其它什么事……怪不得,我就觉得我的身份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 刘和沉默了半晌,又是一声叹息, “所以为师平日里让你少看些无关紧要的话本,少做白日梦,你就是听不进去。” “啊?” “你我二人除师徒情分外,并未有什么太大的干系。” 刘和叹了口气道, “若真要说有什么干系,无非便是为师对你的愧疚。” “您……什么意思?” “子昂,你的身世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那么不同。你过去,就只是一个环湖城寻常工人的独子,仅此而已。” “……” “你这孩子平日里口无遮拦,但心思却极为活络,一点就通,修行速度放在整个平天舟也是翘楚,未来兴许也能攀登至地境门槛,是个天分极佳的好苗子,有朝一日或许能够成为一代奇械大家。 但我收你为徒,与其说是看中了你的天分,倒不如说是对你有所愧疚。 因为你的亲生父亲,是因我而死。” 刘和看着刘子昂原本还显自信的神色,在悄然间发生了些许变化,也觉有些揪心,但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否则便不会再有今日这样的机会了。 想罢,他继续道: “在我还是平天舟主的时候,平天舟的发展,恰巧在历经数百年之后,撞上了意料之中的瓶颈。 过去,我们遵循公输世家祖先们的教诲,精心钻研奇械之道,炼制机巧傀儡、发展奇械工业,便是想要借助奇械之道,而非天赋、修为,在这生灵洲占据一席不可忽视的地位。 老祖逝世后,历代祖先不敢丝毫懈怠,经过不懈钻研,终于拔起了这座平天舟。 我们又与三山五宗的山海楼合作,借助山海楼的渠道推行流云舸,让这浮空城市成为生灵洲的交通要道,招商引资,广纳财源,终是不负祖先所盼,完成了这对地境修士本属天方夜谭的梦想。 但在我们最终完成了这份野望之后,发展的停滞让我们不得不停下脚步,开始思索平天舟接下来的道路该通向何方。 这几乎让我们一代人陷入了迷茫。 这奇械之道看起来神乎其神,可凭材料的迥异,完成许多专修一道的地境修士,也无法完成的事情——譬如我们研发的‘青龙’战甲,便可使一个人境修士力抗十位地境修士的合围不落下风。 但在千百年的发展中,我们将这世间的一切术法,皆与奇械之道相互结合,将这道途的一切可能彻底挖掘出来。 我们转而意识到,所谓奇械,不过是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产物。 工业化的生产,能让平天舟远超任何一个除三山五宗之外的宗门,它能让公输世家的子弟做到许多地境修士想也不敢想象的事情。 但我们头顶之上,终究还有瓜分天下的三山五宗,还有翻云覆雨的天境修士,还有许许多多无法凭借奇械蒙混过关的难题—— 譬如,长生。” 说到此,刘和嘴角的笑容显得更为苦涩了, “世间万物皆有正反两面,奇械之道也不曾例外。 公输世家的修士,虽能通过炼制的法宝与高阶修士抗衡,但因由所有人或自愿、或被迫的修习奇械之道。 哪怕我们斥巨资购置上等功法,却因时间、经历有限,注定无法在修行之上花费太多时间,使得我们公输世家的弟子,一生都少有突破地境之人。 世间人境修士,长命者可享人生百余年久,地境修士者,可享人生三百年久,长命者更能抵达五百年。 更莫要提那天境修士、灵境地仙,多是以千年作基,寿命弥足悠长。 这让我公输世家的弟子,乃至我们自己,都越发感觉到世间的不公。 长生一道,是天下修士所共同图谋,为何其它修士能够图得,我们公输世家的修士就要如凡人一般,操劳百年却终化作黄土—— 若我们从生下来起便注定短命而亡,若我们注定无法攀登仙途高峰,那我们拔起的这座平天舟,广纳的钱财,乃至我们修行钻研一生,又有什么意义? 在迷茫与挣扎之中,我们不断摸索着未来的方向,想要在这注定没有意义的人生中,寻找一丝契机。 历时数十年之久,我们终于在浑浑噩噩中,寻到一个可能—— 我们通过奇械之道,制造机巧、傀儡为我们所用。 这些机巧因零件的精细与缜密,能够做到许多人力都无法做到的事情,甚至在某些方面足以取代人类的肉体凡胎,那我们为何不抛弃血肉之躯,将自己炼制作机巧奇械之身? 倘若我们的肉身全部化作机巧,纵使会在时间的侵蚀下被磨损,也依然能够轻松修缮、随意更替,那我们岂不是再也不必惧怕寿元的桎梏,等同拥有了无限的时间? 于是,我们试图着手于将人的意识,灌入到奇械机巧中的研究。” 江河越听越觉得既视感浓重,待刘和陈述完公输世家的目的之后,他转而楞道: “你们是打算机械飞升?” 第432章 转灵桥 “机械飞升?真是个不错的说法……” 刘和不由用意外的目光上下打量起江河, “是啊,我们修士汲取灵气以作修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飞升至那天外天,成为超脱一切的仙人么? 将意识灌入奇械之中,使肉体不死不灭,无惧灵气与寿命的桎梏,与那飞升的仙人们的确没有任何区别。” 江河不由呼吸一滞,连忙问道: “那你们成功了么?” “自是失败了。” 刘和自嘲似地笑了笑, “倘若成功了,我又怎会以这魂魄的与你们对话,这平天舟,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步鬼路子上。” 江河一愣: “你是说,如今的平天舟,与你们当年所做的研究有关?” 刘和先是点了点头,又是摇了摇头,良久,才继续道: “在确立了日后研究的方向之后,平天舟进行起了前期的筹备工作。 这所谓的‘机械飞升’,便是要将人的灵魂镶嵌在我们所构造的奇械机巧之上,我们起先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太难办到的事情—— 毕竟过去生灵洲中,也有诸多大能修士在死后,将自己的灵魂注入到法宝之中,或是将那些无知的有缘人夺舍,或是撺掇心向修行的少年人攀登大道,为自己重塑肉身的例子。 但这些例子中的主角,无一不是对神魂一道造诣佼佼的存在。 为此,我们花去了除平天舟日常开销外的所有余财,去大肆寻找、购置关乎神魂的功法、神通,来辅佐我们对机械飞升的研究。” “但是毫无收获?” “不,卓有成效。” 回想起过去那段岁月,刘和剩下的唯有感慨, “我将包括我的胞弟公输平在内,所有在奇械之道浸淫多年的骨干召集起来,又结合许多平天舟新晋的天才弟子,组成相关团队,花费了近乎三十余年的时间,集百家之长,终是寻到了一抹机械飞升的契机。 对机械飞升的执念,使我们独立创造出了一部关乎神魂道的神通——‘对单一个体的灵魂转化并强行神桥植入的综合系统’。 因为名称太长,我们一般简单将之称为‘转灵桥’。” “……” “只可惜的是,我们明明创造出了这门‘转灵桥’,却偏偏缺乏了试用这转灵桥的勇气。” “这方法有弊病?” “不错。我们虽是借鉴修行神魂道的修士,总结出这一整套行之有效的系统。 但神魂道的修士之所以能使神魂飞天遁地,遨游人间,是因为他们本就对自己的神魂有过千百年的锤炼,使得他们的神魂无惧拉扯与剥离。 而我们平天舟的修士不曾修行过神魂一道,神魂近乎与凡人一般脆弱,并不具备剥离、植入的条件。 所以哪怕炼制出了能够将他人灵魂剥离出的‘转魂臂’,也没有一个人愿意让它亲手牵扯出自己的灵魂,借由搭建的‘神桥’,置入到奇械傀儡当中—— 这法子毕竟只是堪堪创造出的初版,其效用还不曾应验,倘若因一次试探而身死道消,便与我们万古不化的初衷违背,本末倒置。 人人都惜命,哪怕是我也没有例外。 但这法子却势必要有人作为白鼠去试行,思来想去,我们终是将目光放在了环湖城上。 既然这转灵桥无需什么人修行神魂道便可植入灵魂,倒不如拿这些本就短命的凡人来做以实验,纵使如此做可谓有违人伦,却能造福整个公输世家,甚至让整个生灵洲改朝换代—— 我虽于心不忍,但在他人的说服,以及对机械飞升的渴求下,到底是同意了这个做法。” “畜生。” 苏唯依显然是听过了刘和的故事,但这诸多话再度从刘和口中吐露出来时,她心中也仍然不忿。 江河对此虽觉心惊肉跳,但到底是没在人伦方面上过度在意,毕竟他自认自己也算不得什么好鸟,充其量是兔死狐悲一番,故而缄默无言。 倒是青玄子对公输世家这般敢想敢做的法子赞不绝口,就好像找到了组织般,把自己当作一丘之貉。 但对于刘和心中的愧疚,他倒是冷冷嗤笑: “修行者褪去肉体凡胎,本质便与凡人不再是同一种人。 这凡人在任何一个修行者看来,本就该与路上野草,家中狗畜无异,谈何人伦之说?又有何不忍? 这公输和也是个矛盾货!” “于是我们开始从环湖城的百姓中,寻找合适而又不会引起过多关注的人选,给予他们家庭相应的赔偿,换取这些人充作试验的白鼠。 不出所料的是,初版的转灵桥果真出现了问题,为此有不少环湖城的百姓命丧当场。 我们借着有限的白鼠不断试验、总结差错,眼看着一个个被剥离的灵魂饱受折磨的咆哮,让我越发心塞。 但这条路上注定铺满尸骨,我们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只能不断的试错、试错……” 刘和终于转头看向了呆愣的刘子昂,苦笑道: “最终,完美的转灵桥被我们研发出来,而我们最终选择了一个失去了双亲的孩子,作为那一次转灵桥的试验对象……” 刘子昂迷茫地指了指自己: “那个人……就是我?” “不错。刘子昂,你的父母原本只是环湖城的工人,他们的感情很好。你的父亲天生灵魂坚固,被我们看中后拉入了实验当中,最终却因转灵桥的实验而死。 但你父亲的灵魂相当牢靠,竟在不经意间帮我们攻克了转灵桥最后的难关。 只是你母亲听说后,便不由分说地抛下了你,选择了殉情。 无奈之下,我只得想着将年幼无知的你送入环湖城的孤儿院,不巧竟是在无意间,发觉你继承了在神魂道上得天独厚的天赋。 你那幼小的肉身里,竟也有一颗完好的灵台——而那灵台并非在寻常修士的丹田处,反倒是扎据在你的天灵。 这意味着你注定是个善修神魂的修士,而你的灵魂,也远比寻常人要更为稳固。 恰逢你父亲无意间帮我们完善了转灵桥的系统,我们迫切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来充作第一个试用转灵桥之人。 最终,我选择了你。 而那次的结果,想来也不必多说…… 毕竟,你如今就站在我的眼前。” 第433章 同化 “也就是说……我、我其实……不是我自己?不、不对……不对!” 刘子昂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转而看向自己的双手—— 倘若他的灵魂在幼年时通过转灵桥被彻底剥离了出去,那他如今的这副躯体又是从何而来!? 刘和已不愿再作隐瞒,只继续道: “子昂,你过去曾问过我,为何随着时间的流逝,你的面貌始终不曾发生变化。 如今为师可以告诉你这个真相了—— 在剥离魂魄的研究因你而成功之时,包括我在内,参与这项研究的所有人,都以为我们将要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 我们起先将你懵懂无知的灵魂安置在了一具奇械傀儡之上,但随着对你的夜以继日的关注,我们渐渐发现通过将灵魂植入器械之中的做法,似乎并不能解决我们最根本的诉求。 因为你那被安置在器械之中的灵魂再不断衰弱。 这天地间的一切都不过是灵气所外显的表象,那我们人类的灵魂自然也是万般灵气之一。 这世上没有轮回,脆弱的魂魄,会渐渐消散在天地之中,重新化作灵气循环的一部分,这本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我们早就该意识到这一点的,但对机械飞升的渴求使我们发散着彼此的侥幸,期盼着经过转灵桥的灵魂并不会随时间而腐朽…… 但事实不会因我们的侥幸而有所改变。 当我们发觉你的灵魂在渐渐腐朽之时,我们便知道,过去所付出的时光就此功亏一篑了。 如此一来,我只得被迫叫停这所谓机械飞升的计划。” 刘子昂怔怔地指了指自己: “那我呢……我又是怎么回事?” “自三百年前天庭建立之后,天庭建立了太多规定,已不再允许世间修士肆意拿凡人的性命开玩笑。 而我们这有违人伦的研究,定然不能被天庭知晓,否则便是在挑战天庭的权威。 因此,我们不得不着手考虑,该如何处置这些年来所研究的材料、设施、成果——也就是你。 最终在共同协商之下,几乎所有人都想要将这一切摧毁、掩埋。 可就在我欲要将你的身躯、灵魂彻底毁去之时,你对神魂道那得天独厚的灵感忽而启发了我—— 或许是对我所作所为的愧疚,或许是对你这个婴孩的恻隐,又或许是不愿看到这么多年来的心血毁于一旦,我最终只摧毁了承载你灵魂的身躯。 同时,我耗尽私财,借助乱葬岗的门路,购置来了一只血肉尸傀,在尸傀中填充机巧构件,最终炼制出了一具近似活人身躯的肉身,又暗中借助转灵桥,将你的灵魂安置其中,保全下来。 而那具尸傀,便是你如今的模样。” “我怎么可能是尸傀! 我明明就是血肉之躯,我也会耳鸣,我也会流血!如果我只是一具奇械,一具尸傀,又怎能和血肉凡胎如此相像?那污浊的药又怎可能在我身上生效?” “前辈购置的,可是‘人傀’。” 刘长皓本在静静旁听,如今见提到了自家的乱葬岗,不由出面道, “人傀是乱葬岗炼制的尸傀的一种分支……相比我那等同法宝,境界高深则金刚不坏的‘僵傀’,人傀大多是赶尸人炼制出来,用作观赏和其它用途的无用之傀。 那些人傀虽毫无意识、知觉,无法用于战斗,面貌却与常人全然一致,能保持常人躯体的温热,拥有活人的体征。 仅从外表上看去,近乎能够算作一个丢了魂的活死人。 呵护得当,更是能保持百年不朽。 这等人傀,一般是某些心性有异的门中弟子用以赏玩……” 刘长皓解释着解释着,又觉得后面的内容没什么必要点出来,便又匆匆闭嘴,只是看向刘子昂的目光,又不免觉得一阵恶寒。 刘和听了,却是了然道: “阁下竟是乱葬岗修士。 正如阁下所言,人傀只从外表上看,与常人无异。 我将购置来的人傀加以改善、填充,再将幼小的灵魂植入进去,那毫无意识的人傀便等同有了生命,那消失的灵魂,也便有了掩护。 于是我假借损毁转灵桥时出了差错为由,自废了双手,将平天舟之位传给了我的胞弟,从此退避所有人的视线,开始向子昂你传授神魂道的修行方法。 毕竟你的灵魂已在天地间磨损了大半,若你无法在短时间内借助灵气重修神魂,不消十年的世间便要寿终正寝。你当我日常在传授你奇械之法,殊不知我在教你神魂之道,让你续命。 你我师徒名分,便是由此结缘。” 青玄子听完,却是嗤之以鼻: “做都做了,还要假心假意的救人一命吱吱。与其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抹杀个干净吱吱,至少还能不留把柄。否则天庭若真是怪罪下来,这单片眼镜的少年分明便是他的罪证!” 江河乐了: “你说的不错,人都要逼死了,还要假心假意的保全神魂,四处寻找救活她的方法。倒不如一开始就一条路走到黑,错的不是我,死了就死了,不如重新找个女人再练个号。” 青玄子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小子在说谁?” “没说谁。” “吱吱吱!!!” 江河以为,或许一个人本就是复杂的,刘和的做法并不值得他关注太多。 不论刘和抚养刘子昂是抱着愧疚的目的,还是保全自己的研究成果,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刘子昂的身世再怎么凄惨,也于当下的局势无甚影响。 江河想要知道的,是关乎浊仙的事情: “这与那些浊仙又有何关联?” “平天舟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的根因,便源于我们过去那‘机械飞升’的妄想。” 刘和说着说着,便又是沉声一叹, “我为了退居人后,而自废双手,从那以后平天舟的舟主之位便交付予我的胞弟公输平。 他是个执拗的人,虽因天赋原因,始终无法插手转灵桥的核心技术,但‘机械飞升’这个概念本就是他率先提出的。 而我们研究的失败,并未彻底扑灭他潜藏的妄想,在发觉灵魂会随时间逐渐腐朽、消散之后,他甚至想要继续研究下去,试图寻找保全灵魂不朽的方法。 只是那时我们所有人皆知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除了修行神魂道之外,唯一的办法便是用那些昂贵的天材地宝延缓灵魂腐朽的时间。 但这亦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我们也承担不起如此之大的开销。 可哪怕我们如何与他解释这其中道理,他始终因眼界的受限,执拗的认为这天底下还会有其它可能,不愿就此停下脚步。 在我们众人的苦口婆心之下,他好似接受了这个事实,最终却只是表面附和着我们,将那最后的火光小心呵护着。 恰逢此时,那圣教的浊仙便找上门来。 他们告诉公输平,浊仙,有使灵魂不朽的方法。” 江河隐约猜到了那个事实: “难不成……是与污浊同化?” (发烧了,睡一觉看看情况,要是烧的不高还有余力可以继续更,要实在太累没法工作只能先休息两天了) 第434章 舔狗的死法 “污浊是一种生命。” 刘和沉声道, “那是一种微小的、诡异的生命。它们拥有旷古的寿命,以我们之见根本瞧不清它们生命的尽头。 被污浊侵占的血肉之躯即使粉身碎骨,也能在污浊的帮助下恢复原有的模样。 既拥有了无穷的寿命,又不会因意外而身死道消,这与常人所追求的永生又有何不同?” “但污浊亦会侵蚀人的意志才对。”江河琢磨道。 “可对那些圣教中人来说,却微乎其微。” 刘和摇了摇头, “早在一个月前,公输平曾私下借故寻我,想让我交出转灵桥的核心设备。 问其缘由,他并未托出实情,只说还未心死,想再行研究下去。 我看出他心不在此,怕是要用转灵桥做些别的勾当,又唯恐有更多无辜之人死在转灵桥的实验之中,便断然拒绝。 殊不知他当时早已与圣教中人达成协议,便要以污浊侵蚀威胁于我。 而平天舟虽未身处三山五宗之中,但历来也与山海楼交好,知晓些许浊仙事迹——毕竟我辈先祖正是因为浊仙之患,才欲要拔起天舟,凌空作岸。 就算让整个平天舟的发展就此停滞下去,也断不可让平天舟成为助纣为虐的祸患,愧对我公输家诸多先辈。 那公输平见我誓死不从,亦不念及旧情,让他身旁那圣教中人放出污浊,侵占我之肉身。 我双手虽废,却有义肢相助,又身居地境修为,与之缠斗几轮中,便观那圣教中人的行为、思想与常人无异,根本不似污泥或是浊仙似的怪物。 我虽可对其造成一定伤势,不曾想他们同样是被污浊附身的容器,能在须臾之际复原如初。 如此一来,我便承受不住他们无休止的消耗,被污浊侵占了肉身,身死道消。” 江河一怔:“那你的灵魂又是……” 这种事情倒不必刘和再行解释,刘长皓的专业更为对口: “或许就如环湖城的惘鬼一般,当时有太多人因污浊而不明不白的死去,致使死气横生阴魂肆虐,他本就是地境修士,自是能借助这份阴气保全灵魂。” “不错。在我死去的同时,平天舟亦是尽数沦陷。但那污浊的生气渐渐将死气冲淡,我这阴魂本也飘荡不了多久,不曾想不久之前,偶遇这几位自平天舟逃逸而来的道友。 这位金道友用他的养魂珠将我收纳起来,我便将他们接纳至了此处。” 江河恍然,如此一来,这关乎平天舟的来龙去脉,也总算是理顺清楚。 只是拨开云雾,却并不能解决那嗔坛主和孟羌娥两个天境修士的压迫。 江河不由再将目光落在其它几人身上…… 从那躺在地上的几人装束来看,理应是万仙山和山海楼的弟子,加起来共有十余人。 而清醒的只有苏唯依与金大福这一人一地两个修士。 他心思一转,问苏唯依: “洛前辈这次没来么?” 这话好像触到了苏唯依的痛处,却见苏唯依有些支支吾吾道: “洛师叔早在一年前封山闭关,此次外执是由林长老带队。但林长老为了让我们逃出来,已经……” 江河深知在自己解决环湖城的诸多杂事之时,同时间里苏唯依亦在夹缝求生,眼下除了刘和的阴魂之外,在场唯有金大福一个地境修士,那林姓长老的结局自是不言而喻。 “你那跟屁虫呢?” “宋师兄他……他就在那。” 苏唯依指了指那倒成一排的弟子,江河适当走上前两步,心中却不由微微耸动。 他这才意识到宋春堂不是没来,而是已经交代在了这里。 字面意义上的交代。 相比倒在地上,双目紧闭的其他人,宋春堂的衣衫要更为褴褛,胸前那漆黑无血的深坑极为瘆人,面颊十分苍白,难有生机可言。 若说其他人只像是被污浊占据了肉身,宋春堂的模样几乎已无可辩驳。 那分明已是一个死人。 “这人已经死了。” 刘长皓亦是宣读了判词。 江河晃神之际,竟是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么个下场。 “倒是没想到……会死的这么快。” 江河感慨一声,不由问道, “看他这样子,伤的不算轻,为何会伤成这副模样?” “因为师兄他……是因我而死的。” “……” 苏唯依的语气十分深沉,但她似乎比之曾经要成熟了许多,倒也不见她如何哭哭啼啼。 江河听她冷静的叙述着: “我们本是解决了周边的祸患,想要通过平天舟回到万仙山的。初至此处时,根本不曾想过平天舟下还有浊仙藏匿。 但在环湖城等待之际,林长老却发现环湖城好像有污浊迹象,明察暗访之际,环湖城的污浊暴露眼前,我们与之缠斗一番,虽说最后解决了其中污浊,但过程中难免殃及环湖城。 虽说有林长老在,环湖城的修士不敢对我们怎样,但我们万仙山毕竟还是要维系声誉,我们便听从了环湖城修士的安排,打算次月月初升上平天舟时,与平天舟主解释一番缘由,敲定赔偿。 哪想环湖城和平天舟早已与浊仙勾结,林长老意识到不对,便想带着我们逃离出去。 与平天舟游走周旋之时,我们遇到了几个潜藏的难民……他们老弱病残聚集在一起,我便想着帮衬一下,给他们分些吃食。 可我经验尚浅,使我根本没能意识到,那是平天舟故意伪造的陷阱。我才刚要将吃食分于他们,平天舟的修士就要将我轰杀……” “是他保护了你。” 苏唯依静静点了点头: “嗯。 后来,平天舟屏蔽了我们对外的通讯,封锁了道路,林长老又为保全我们而牺牲,就连同门的师兄师姐,也接连遭到污浊侵蚀。 我只得先用万仙山的秘法延缓了污浊侵蚀的速度,以便之后尽快赶回万仙山,师兄师姐们便还有救治的希望。 但独木难支,若非金前辈出手相助,兴许我也会和师兄师姐们一般,成为躺在地上的一份子……” 江河再看那倒在地上,已无声息的宋春堂,不免摇了摇头。 为保护心爱的圣母而死…… 倒也的确是舔狗的死法。 第435章 瞒天过海 再度望向苏唯依落寞的神情,江河不由好奇道: “后悔么?” 为了心中无端的善意,反倒葬送了他人的性命。 江河不知这份教训是否让苏唯依认识到了自己的天真。 但苏唯依却道: “江河,我知道你想嘲笑我,想讽刺我。但不论怎么样,我都还是要说——我不觉得我有错。 哪怕那些人借助我的善意迫害我,哪怕宋师兄都因保护我而死,我也不认为活在这世上,善意的对待每个人是错的。 所以我只会后悔为什么当时没能反应过来,去挡在宋师兄的身前,而不会后悔我怜悯那些难民的想法。 是他们辜负了我的善意,错的明明是他们,不是我。 你不能把别人犯的错强加到我的身上,让我愧疚。 所以你尽管笑吧,你再怎么笑我,我也都觉得不后悔。” “……” 江河挑了挑眉。 苏唯依倒是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定。 这五年里,似乎也不只有自己成长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道: “无所谓了,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情。我又不是宋春堂的谁,他是生是死和我也没关系,我也没必要为此骂你两句。问你后悔与否,纯粹是出于好奇罢了。 总之,现下所有的来龙去脉我也都算清楚了,那我们接下来就该好好想想,凭我们几人的实力,该怎么从这铁壳子里逃出去了。” 金大福见江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由道: “道友莫不是已经有了想法?” “不错。金道友,实不相瞒,早在见到你们之前,我本来是想着取你们的项上人头回去,取信浊仙的。” “什么!?”金大福如临大敌,一时间便要再掏出自己那副法宝。 江河却摆了摆手: “莫慌,我现在敢开诚布公,便是放弃了这个计划。” 按先前计划而言,他的确想着干脆用这几个人的命,来换取浊仙一派的信任,乃至逃命的时间。 但如今见到的是苏唯依,江河也只得放弃这个计划。 诚然他对这个圣母实在喜欢不上来,但苏唯依在鲤国的所作所为也的确无法让江河痛下杀手。 旋即,他简略将过去几日的经过,包括破局之法尽数托出。 刘和不由大惊: “你想要让平天舟的核心过载,这怎么可能办到!?” 他的反应印证了这个计划至少是合乎逻辑的—— 核心过载,平天舟炸掉,他们就能逃出去。 最多是难以实施。 江河也知道这办法难办,却道: “难办也比不办强,他们有两个天境修士坐镇,我们只能剑走偏锋。 所以我才想着借你们的人头去取信于人。 不过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杀你们我肯定是不会考虑了,但我势必还是要深入他们内部之中。 那嗔坛主是个没耐心的,你们先前还能好好藏匿,单纯是因为他懒得大费周章挨个将你们揪出来。 可他又十分需要我这个静心童,若是迟迟不见我的人影,这片小天地怕是没法在他眼皮子底下藏太久。 所以,思来想去,我终究只能寻到一个路子。” “什么路子?”众人问。 “瞒天过海。” …… 班输厦是平天舟高耸林立的高阁之中,最为突出的楼阁。 它位于平天舟北部边际之处,由多幢高阁相连而成,占据了平天舟北部三分之一的扇形地区,划分诸多工业产区,自平天舟中心望去,十分对称。 在平天舟拔起之时,为纪念公输世家的老祖公输班开创先河,公输世家后辈弟子便以此名立楼,驻扎在班输厦中,寻常时期谢绝外人踏入、参观。 班输厦中有一耸立高阁,名作班输阁,亦是平天舟最为高耸的楼阁。 楼阁之上有一顶天高台,四壁皆为琉璃,可自高台俯瞰平天舟上的一切,向来是平天舟主的居所。 只是那高台如今已被一个身材矮小的赤发老者占据,他高坐宝座之上,吹胡子瞪眼,想来心情欠佳。 座下有一中年模样的修士,相貌平平,面上亦有几分谄媚而牵强的笑意。 只怕公输世家的弟子永远也不会知晓,于他们而言人人可畏的舟主,此时此刻只是个向外人尽心奉承,以求长生的叛祖者。 面对嗔坛主,公输平显然有些紧张: “嗔、嗔坛主,外面来了个姓阮的修士,估摸有地境修为,说是您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好,特来求见的。” 嗔坛主心情本就不佳,如今更是横眉冷竖,大骂一声: “给他三天期限,他竟真还拖到最后一刻回来!办事如此不利,果真该死、该死!” 公输平道:“那晚辈这就去处理了他。” 他本意是想借此机会讨好对方,不曾想惹来嗔坛主更甚怒火。 “老夫的人你也敢碰,你更该死!” 嗔坛主怒骂一声,便向公输平怒吹一口恶气,一股风浪霎时刮起,声势之大,好似要将整个高台的亭顶掀飞。 公输平狠狠撞在十丈外的琉璃墙壁之上,那晶莹剔透的墙壁在撞击之时应声而碎,圈起层层裂纹。 他“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却连喘息的余地都不敢留给自己,连忙咳道: “是、是!晚辈这就将那人带来,交由坛主处置!” 说罢,便连忙暴退离去。 嗔坛主心中怒火不消,欲要再找什么东西来发泄,但想到这整幢高楼都经不起自己折腾,硬生生将自己的怒火压下,只是心中憋闷,使得这怒火燃烧的更旺。 “嗔坛主还得压压自己的气性才是,否则日后可就未必有这般出门的机会了。” 嗔坛主一听那娓娓动听的女声,便知来人是谁,向声音的方向看去,却见孟羌娥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亭台角落,语气颇为不善,无半点尊重可言: “圣女,你来做什么?” “随便看看。” “你果真认识那阮青?” “不认识。” “不认识你来老夫这里作甚?还不快去想想你那小郎君,免得哪天被老夫赶上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嗔坛主莫不是又想狗叫了?” 嗔坛主本还得意洋洋的嘴脸,霎时间冷了下来。 他很清楚,所谓‘狗叫’,是真的让他跟条狗似的乱叫。 他经历过。 想起这圣女的手段,他其实并不算畏惧。 但碍于对方身份,自己难以用全力将其抹杀,便很容易在斗法之中着了她的道。 念及曾经不算美好的回忆,他终究是强忍暴起的青筋,冷哼一声,不多言语。 不多时,公输平便将一个黑衣青年引入门来。 嗔坛主便仿佛找到了出气筒般,冷喝一声: “阮青,事情办好了?” “回前辈,已处理妥当。” “证据呢!你莫不是觉得拖个三天时间,回来随便应付老夫一句,老夫便能相信你不成!?” 对方不慌不忙,自袖中掏出一个麻袋,紧接着便摔在了地上。 麻袋被捆得严严实实,扔在地上只发出了“叮咣”的脆响。 嗔坛主脸霎时一黑: “你他妈耍我!?” (烧没退完,但是工作日了,不能再拖了) 第436章 有些出入 “他们少说也有十个人,这就是你说的证据!?” “晚辈不敢,坛主且看。” 江河佯装惊慌,动作却不紧不慢。 却见他揭开袋口之后,双手下抓麻袋两角,用力一抖,麻袋里的东西就被“叮咣”抖落出来。 嗔坛主起先还没看明白那麻袋里的是什么,待看到江河一点点拾起那零散部件,将其拼成一具具并不完整的尸骸时,他若有所思道: “这是什么?” “回前辈,这正是那些逃逸之徒的尸身。”江河恭敬答道。 “他们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晚辈有畜养一种小虫,名为噬骨虫。这些小虫群居而行,酷爱食人血肉,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晚辈与他们斗法时,动用了这些噬骨虫,这群虫子一旦尝过血肉以后,没能饱腹便不愿松口,最后便只剩下了这些。” “荒唐!你是把老夫当傻子么!?随便找来几具尸骨就敢说是那几个万仙山的鼠辈,我看你分明就是想搪塞过去!” “前辈息怒,晚辈还有物证佐证。” 江河说罢,大手兀自一挥,诸多流光自袖中飞出,有的化作金银珠宝璀璨夺目,有的化作宝器丹药灵光迸现,江河托举起其中最为夺目的檀木方盒,继续道: “除了几个逃窜的万仙山弟子之外,晚辈还在那些鼠辈之中瞧见了几个山海楼之人,其中有个身材臃肿的修士,持着一副相当奇特的法宝。 晚辈将那人斩杀之后,觉得他那法宝相当有趣,便特意留了下来。 虽无法驱使,但想来也能印证晚辈所言不虚。” 嗔坛主微微眯眼,细细瞧着江河手中的檀木宝盒,见其果真有些眼熟,心中又是不住思量。 半晌,他仍然怒目圆睁: “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老夫记得还有两人与你一同行动,那两人现在正在何处?” “已经死了。” 江河冷笑着指了指地上另两具骸骨,它们看起来当真一高一矮, “他们两人堪堪人境修为,压根也没顶住那使牌的几击,晚辈见他们尸身凉透也着实可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晚辈的蛊虫吃了顿饱饭。” 嗔坛主眯了眯布满褶皱的双眼,嘴角抽动: “也就是说,没有人能证明地上的这堆骨头到底是不是那群鼠辈的。” “晚辈能证明。” “你能证明有个屁用!” 江河连忙道: “晚辈区区地境,前辈若是有心,杀我不过一根手指,晚辈岂有胆子在前辈面前欺上瞒下? 而且,除了这群鼠辈之外,晚辈还有个好消息能带给前辈。” “什么好消息?” “那静心蛊虫晚辈已经有了头绪,只要材料充足,不出七日,晚辈定能将那蛊虫蕴养出来,交予前辈!” “七日?老夫要的是三日!这种小事你今天就该办到!” “回前辈,孕育蛊虫也需要时间,七日已是晚辈能给的最短期限,再短了就算是杀了晚辈,晚辈也无能为力!” “……” 嗔坛主脸红脖子粗,大气直喘,心情看起来比方才还要差劲。 江河暗自吞咽着唾沫,亦在盘算对方信了几分。 不信也是理所应当,毕竟摆几具尸骨便说是万仙山弟子,环作自己也不可能轻易相信。 但这不重要。 他猜这小老头定然不会为这点小事大费周章地查证,只要让他将信将疑,自己再以‘静心蛊虫’转移他思考的方向,提高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博取信任的可能就提升到了六成。 果然,嗔坛主的面色忽红忽青,但最终是没有发作,只待消化片刻后,沉声道: “若是让老夫发现那几只老鼠还有活蹦乱跳的迹象,定会捏碎你的脊骨,抽干你的脑髓,让你痛不欲生!” “晚辈明白!” 江河将这威胁直接当作耳旁风,心中却也不免稍稍放松。 这也算是半推半就的糊弄过去了…… 正待他这么想着,一直躬身在江河身后的公输平,忽而嘴角发笑,不待众人有所反应,便挺直腰背,对座上嗔坛主铿锵有力道: “且慢!坛主,说到那群老鼠,晚辈倒是忽然想起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想要禀报坛主!” 江河浑身一个激灵,微微侧身看向公输平,却见对方胜券在握的模样倒也意气风发。 他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你说!” 旋即便听公输平继续道: “不久前,圣教与晚辈协商皈依圣教一事时,晚辈想到圣教可能会对一样东西感兴趣,便与孙执事一同探望家兄,想将那东西的图纸讨要过来,不曾想家兄并不识趣,晚辈便只得借孙执事之手让他皈依圣教。 但家兄到底也是个地境修士,晚辈也怕家兄暗中逃脱,便假意甩手离去,实则将我平天舟多处传影机调至附近,时刻监视其中动向。 这平天舟上已无太多生人,近些日子晚辈也并无发现异样,故而也不再过多关照。 不过几日前,手下弟子忽然汇报上来,说是有三人脚踏飞剑向着那处房舍前行,但不一会儿却没了踪迹。又过了段时间,那处房舍便生出灵气动荡。 我连忙带人去家兄旧址搜寻,结果一无所获,只当是手下弟子观测失误,也便大骂一顿不了了之。 可如今对照坛主您所说的时间,晚辈忽然意识到,当日或许的确有人闯入到我们监控的范围之中,只不过被人用什么手段给隐蔽住了。 如若晚辈没有猜错,闯入者应当便是这位阮道友。 而阮道友之所以闯入其中,旋即不久又发生了灵气动荡,或许便是其中爆发了些许的冲突——那岂不是说明,那帮鼠辈实则便是用了什么手段,藏匿在了家兄的住址? 只不过……那般冲突应当极为短暂,毕竟之后我们并未从中再瞧出什么端倪来。 可若真是如此,晚辈反倒有些奇怪了。 这冲突既是极为短暂,那阮道友又怎会三日之后的今天才从中脱身,上报坛主?” 公输平说罢,忽然转过了身,看向江河的目光也不免多了些阴黠的笑意, “阮道友,您说,在下所观测到的事实,是否与您先前所言的‘真相’……有些出入呢?” (烧退差不多了,就是头疼头晕老咳嗽,今天先别等了) 第437章 不信滚 眼见那公输平笑容狡黠,一副吃定自己的模样,江河心中难免一沉。 这公输平明显是想用这件事卖个功劳,这才在自己无话可说之时忽然跳出来将自己一军。 果不其然,听完公输平的叙述,嗔坛主虽也并未即刻相信,却也怒目圆睁,冷喝道: “竟有此事?” “回坛主,晚辈所言千真万确。” “阮青,你胆敢蒙骗老子!” 嗔坛主怒发冲冠,当即便从高座一跃而下,站定在江河身前。 他其实也听不出来两人究竟有没有骗他,谁在骗他。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人,没那么多心思考虑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但这并不妨碍他以武力威胁,从中得出一个自己信得过的结论。 这亦是他还未出手的原因。 江河见状,忙道: “前辈,这并不冲突。” “不冲突?这中间相差的时间,你还要如何狡辩!” “回前辈。晚辈事先通过蛊虫寻找到那些鼠辈的踪迹,也确实闯入了公输道友的监控之中,而事实也如公输道友所言一般,只爆发了短暂的冲突便及时收手。 但再后面的事情,公输道友自是一无所知,对晚辈有所怀疑也算情有可原。” “再后面的事?” “实不相瞒,晚辈闯入那片区域时,便被这法宝的主人袭击,斗法之际,不曾想被一位旧识认了出来,这才暂且止戈—— 您知道的,晚辈过去在鲤国尚是作为容器行动,稍有不慎便会被寻浊图发觉,那万仙山之人便借由寻浊图来到了鲤国,好在晚辈隐藏的极深,使那万仙山之人无功而返,这才在日后于鲤国引发了祸患。 哪曾想那日一别,又在这平天舟与之相逢,既是被她认了出来,那自是打不起来。 正巧,我观那臃肿修士虽身受重伤,却也有地五境修为,一时不好奈何,便假借避难之由,借那人引荐混入其中,伺机等待机会。 那万仙山弟子倒也算是良善,并不怀疑晚辈,倒是那山海楼的臃肿修士时时防备,是以晚辈在今日才等到了机会,在那臃肿修士坐忘疗伤之时,一举制敌,圆满完成任务。” “坛主,这话您信么?” 公输平对江河的说辞嗤之以鼻, “为何那修士前两日坐忘疗伤,偏偏今日遂了你愿?自你踏入其中之后,我便日夜监控,却再也寻不到一丝灵气波动,更未有什么大战迹象。 如今你也仅仅是带回了几具骸骨,而并无人证物证。 与其说是你杀了他们回来请功,我看倒像是你被那万仙山的策反,随便找了几具骸骨就想来当他们的细作!” “公输道友要清楚,是我在暗中等待机会,他何时坐忘于我又有何干系,巧合便是巧合,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理由来。 至于灵气波动? 哼,那山海楼修士的手上有一处小天地,他们这些日子就是藏身于那小天地之中,你要是能发现才有鬼了! 论起修为,坛主、圣女更是有天境修为,抬手之际便可诛杀你我,我究竟有几个胆子才敢在这等强者面前左右横跳? 我知公输道友邀功心切,但也莫要将前辈当作傻子看待,是非公道自有前辈定夺,何须你出面指手画脚,扰乱前辈思虑!?” 公输平哪见过这种流氓,无赖似的将缘由推脱干净不说,反而倒打一耙拖自己下水,当即也意识到这叫阮青的不简单: “你!我何时拿前辈当傻子看待了,你莫要污蔑于我!分明是你——” “够了!” 嗔坛主实在忍不了两人针锋相对聒噪个没完,暴吼一声, “吵!吵!跟两只苍蝇似的在耳边嗡嗡乱叫!再多嘴一句老夫现在就杀了你们!!” 江河连忙单膝跪地,恭敬道: “请前辈明察!” “明察,察个屁!你不是说他们被你杀了么?把他们的灵丹拿来,只要认准了灵丹,老夫就相信你!” “灵丹……” 江河当然明白,他们若是不死便绝不可能有灵丹出现,这玩意儿更无法交予江河,是绝不可能被忽略的一个漏洞。 “没有?” 江河只得按照事先准备的答案回复: “他们显然不想让晚辈夺得灵丹,临死前便纷纷碎丹,致使晚辈一无所获。” “也就是说,你什么都没有。” 江河滚了滚喉头,紧紧攥拳,一时间只觉有一滴汗液自额头缓缓渗出,要滴落在地: “……是。” “什么都没有,分明是想蒙骗老夫!既然骗我,那就去死!” 嗔坛主再也没有犹豫,立时便伸出了手掌,要拍向江河。 公输平大喜过望,有了自己从中挑唆,揭发了眼前这‘阮青’的面目,指不定是大功一件,连升三级也不在话下。 但就在情势即将盖棺定论之时,江河忽然大吼一声: “圣女大人,晚辈所言千真万确,绝无半点虚言!若有半分虚假,阮青愿许天打五雷轰,形神溃灭,永世不得超生!” 青玄子:“吱吱吱!” 公输平听了,只当这阮青是黔驴技穷,什么借口都没了才想着用发誓这等毫无意义的行为博取信任: “哈,你以为圣女大人便听不出来你的谎言了么?你大可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话音未落,公输平却整个怔在了原地。 因为嗔坛主的手掌迟迟未能拍在江河的额头上。 因为他的手臂恰恰被一个女子拉住,而未能再近三分。 一直站在角落的孟羌娥,唯有在那手掌堪堪落下之时,拦截住了那瘦削苍劲的手臂。 嗔坛主勃然大怒: “圣女!这你也要拦我!?” 孟羌娥对嗔坛主的怒焰置若罔闻,转而道: “为了不让他人死后将自己的修为纳为己有,反而选择临死前将灵台粉碎,这似乎也算人之常情。” “你相信他的这种鬼话!?” “他言之凿凿,思路条理,仿佛确有其事,我为何不信。” 公输平皱了皱眉,急忙解释道: “圣女大人,可按照此人言辞,与在下先前的观察来看,他也有可能是三山五宗派来的细作。” “你如何确定?” “这……” “你之所言亦是猜测,而无任何证据可言,我又为何要信你?” “可、可再怎么说,在下也是圣教中人,总比这不知从哪来的要值得信任一些……” “不信,滚。” (头晕,搞得第二章没保存,正在重新码,稍安勿躁) 第438章 真的有染 孟羌娥的语气失去了她一如既往的寡淡,而今的冷声,在江河听起来,竟有几分江宗主的不近人情。 公输平被孟羌娥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怵,饶是孟羌娥面如皎月,他也不敢多直视半分,连忙哆嗦着肩膀低头不语。 但心中却对江河的身份产生了更多的怀疑—— 他不信那圣女看不出来‘阮青’的‘谎言’! 再怎么有理有据,那也是‘听起来’,没有丁点确凿的实物作为佐证,圣女没道理该轻信那‘阮青’的鬼话才对。 这圣女…… 怎么感觉有点硬保‘阮青’的意思? 错觉么? 江河眼看那曼妙的身姿挡在自己的面前,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谎言能不能骗人,首先得能说服自己。 而这谎言看起来有理有据,却缺少了最关键的证据链条,江河自认是无法信服的。 但他觉得这不重要。 因为这谎言,他不是说给那头大脖子粗的嗔坛主听的。 打从一开始,他就想让孟羌娥听见。 孟羌娥对自己格外在意,应当是需要自己,所以江河并不担心嗔坛主会轻易对自己动手。 但他需要个保险。 万一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重要,孟羌娥不愿为一个‘细作’去触怒嗔坛主的霉头,那自己无异于羊入虎口。 所以这个谎言设立之初,便是他想给孟羌娥一个能光明正大保住自己的理由—— 只要自己的身份能够抬高,让嗔坛主将信将疑,那获得孟羌娥庇护的概率自然便有所提高。 或许没有这个理由,自己仍然能被孟羌娥庇护。 但江河不敢随便作赌。 更何况,哪怕他看出孟羌娥与嗔坛主之间,似乎有些嫌隙。 可若真是毫无准备地就大摇大摆跑进来,就算活过今日,稍有不慎也要栽在嗔坛主手下。 倒不如让嗔坛主将信将疑,哪怕怀疑自己,有孟羌娥庇护他也总会有所顾虑,而非确凿地将自己当蚊子拍死。 而嗔坛主眼见孟羌娥出手阻挠,心中火气更旺: “圣女,你是诚心跟老夫过不去!?” “嗔坛主,他一个地境小辈,能有什么胆量欺瞒你我?他的身份你我也询问过左执事,本就出身低微,又非三山五宗之人,好容易得了机缘,又怎可能冒着生命危险替三山五宗做事?” 孟羌娥有意为江河开脱,自是不可能全然得罪嗔坛主,如今倒也温声细语起来。 这话江河亲自说,自是没什么说服力。 但同样的话出自孟羌娥,倒也让嗔坛主若有所思起来。 阮青的身份,他们的确通过手段询问过圣教中人。 那左执事虽然没能想到这阮青竟然还活着,听起来好像修为也有所长进,样貌也变得年轻了。 但他身份低微,也不敢隐瞒坛主和圣女这等教中巨擘,诉出的实情亦与江河从青玄子口中打听过的别无二致。 嗔坛主虽心中恼怒,但想起这些,却又觉得不无道理。 “更何况,嗔坛主若不想走火入魔,还需静心童的支持。” “老夫的事情老夫自己清楚,无需圣女担心!” “我当然不是在担心嗔坛主你。 只是近些日子,嗔坛主的怒气愈发控制不住,已经有妨碍我圣教大计 的迹象,这阮青恰巧在此时出现,也算是我圣教幸事,嗔坛主也该以大局为重,好生调养自身才是。” “你别拿什么圣教大计来压老夫!” 嗔坛主怒喝一声,却也狠狠甩手,未再对江河做什么。 江河自知算是过关,悬着的心也就此落地。 公输平见状,也便明白江河算是过关,那自己先前的发言便十分危险,一时间也不敢多嘴—— 这个时候再强行把阮青打成对立面,恐怕只会招来两位大能的不快,倒不如静静做个哑巴,等待风平浪静。 但嗔坛主眼珠一转,对此事的结果却没那么放心,便继续道: “公输平,你带着你手下的人,去你所说的那处地方再好好看看,别露出丁点的蛛丝马迹!” 江河听罢,便明白嗔坛主对自己还不算放心。 公输平方才分明就是见有利可图才从中阻挠。 让公输平亲自前去探查,怕不是只要察觉到丁点的风吹草动,就能保留下来打作自己的罪证。 这活了几百年的人物果真是经验丰富,就算气昏了脑子也行事谨慎。 公输平自也看出其中门道,心想这许是又一个立功的机会,当即便答应下来,匆匆离去。 可就待他带着一队平天舟的弟子,踏进公寓楼中寻找线索之时,却只失望的在原地瞧见了一片战后的废墟,更别说什么小天地的踪影。 …… 早已自原址撤离的金大福等人,如今已凭借刘子昂与刘和的指引,在一处隐秘的房舍撑开小天地,遁入其中。 刘子昂在离开前,特意在原址附近安置了用于传影的奇械,如今看清传影画面,当即大呼一声: “那群平天舟的果真又过去侦察了一番,大哥还真是一点儿没说错!” 尚还清醒的人听罢,也便匆匆赶往他的身边,待看清画面后,金大福也不由啧啧称奇: “所谓‘弩下逃箭’,最为危险之地,有时反而更为安全。我们本是抱着这般思维,躲藏在他们最为关注的地方呆了多日。 他一开始说我们那个地方不再安全,我还有所怀疑,事后想想倒也的确是他有先见之明。” 苏唯依也深以为然: “虽然不是很喜欢他,但他头脑一向不错。” 刘长皓沉思片刻,却道: “苏道友,你说你过去与他认识,可知他身份背景是何?” 苏唯依眨了眨眼,虽不知对方为何这般询问,确也如实道: “他似乎只是一介散修,没什么身份背景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他就能从人境一跃到地境。 还记得我们初遇时,他的修为比我还低很多,只有人三境,谁能想到如今已经是个地境修士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练的,吸了谁的灵丹。” 刘长皓听罢有些惊愕: “那在你们交际之时,可曾见过一个女人?” “当时他身边都是女人,我不知道你说的是怎样的女人。” “大概一袭黑衣,面容被斗笠遮蔽的女子。” “你说的这么笼统,一听就像是乔装打扮过的,这怎么分辨?” 金大福却是听出了些不同的意思,琢磨片刻,郑重道: “刘道友,你说的那人,为何我觉得有些许眼熟。” 刘长皓心中忐忑,但有些话不得不说: “我的意思是,那江河……恐怕真的与浊仙有染。” 第439章 长长见识 “什么也没有找到……” 听完公输平汇报的嗔坛主,只是冷哼一声,又随便打量了江河一眼,便不再言语。 公输平想要立功,自会尽心尽力的搜寻蛛丝马迹,可若是半点端倪都寻不见,要么是这‘阮青’所言不虚,要么便是隐藏的太好。 但他终究没再说什么。 毕竟纵使他如何恼怒、怀疑,眼前这阮青的命都并非自己能随意左右。 想罢,他的目光又打量向挡在‘阮青’身前的孟羌娥,心中不断思量她与那阮青之间的关系。 “罢了,没有就是没有。” 他忽然道,便像是放弃思考, “阮青,七日之后,将你培育的蛊虫带给老夫,否则就算有圣女庇护,也留不住你的小命!” “晚辈定不负所托。” 江河答应的干脆,毕竟这时再犹犹豫豫,无异于撩拨对方本就易怒的心弦,并不值当。 “滚吧。” 嗔坛主无心再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毕竟再琢磨下去,难保气血上涌走火入魔。 他最近已经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生怕哪天彻底沦为情绪的奴隶,可这种东西本就是在压抑中积蓄,至今已然成了没有通路的死循环。 他只能等待静心童尽早帮自己舒缓情绪,以免万劫不复。 但江河却道: “前辈,蕴养静心蛊虫需耗去许多名贵药材,将蛊虫的性格蕴养温和,但晚辈这里的资源并不够……” 嗔坛主没想到江河还打算谈条件,没好气骂道: “偌大个平天舟不够你去挥霍?” “您的意思是,晚辈可以调度平天舟的资源为静心蛊所用?” 江河嘴上问着,意味深长的目光已然落在了迷茫的公输平身上。 嗔坛主懒得搭腔,只轻轻向公输平瞥去一眼,那相貌平平的男人便连忙跪在地上,恭敬道: “只要对坛主有益,那便是将整个平天舟拿去也无甚所谓。晚辈一切全凭坛主安排。” 嗔坛主点了点头,亦不置可否。 座下公输平的恭维已不能让他感到雀跃,在恼怒的驱使下,再怎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也终究显得烦躁。 公输平忙表衷心,笑着道:“阮兄弟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是我平天舟现下有的,我绝不会吝啬。” 江河也不客气: “那我们待会儿私下好好唠。” 公输平一怔,不免有些紧张: “直接说便可,待会儿便将东西带到给您安排的房间里。” “太多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 公输平眼角一抽。 敢情您狮子大开口也不避讳的? 可他转头看向嗔坛主,却见对方已然闭目养神,也不像是会为自己的解围的模样,公输平也不得不为方才夸下的海口自食恶果。 江河也不愿在此地久留,辩道: “我们不若现在就私下磋商一番,也省的扰了坛主的清净?” “这……如此甚好,甚好。” 公输平咬着牙,皮笑肉不笑地答应, “那还请阮兄弟这就跟我走,我们边走边谈。” “请。” 两人说罢,便打算告辞离去,结果还没走两步,却见孟羌娥自顾自地跟在后头,公输平难免有些紧张,待离开嗔坛主的视线之后,便问: “圣女大人这是要……” “我对这静心蛊很感兴趣,和你们一起去看看。” 公输平哪能不答应,也便好声好气地附和着。 三人一路搭乘班输阁的登天梯,去往了平天舟甲板下的船舱。 平天舟以甲板为界,甲板之上高阁林立,宛若一座摩天都市。 甲板之下则由诸多工厂相连,大多都是平天舟的弟子作工拧螺丝的地方。 而平天舟的宝库便在船舱底层,借助登天梯,三人也无需耗费什么心力。 像是为了维系整个平天舟的运转,大多数平天舟弟子都还十分清明,言谈举止与常人无异,不似有被扭转为浊仙的迹象。 但观他们彼此面目,看起来亦是有些谨慎,目光多有游离,诚惶诚恐的模样。 堪堪踏入宝库之中,江河便见诸多如山高的柜子整齐陈列眼前,似乎是根据资源的不同,而划分出比较分明的区域,方便有人从中拿取。 公输平这时才转过头来,对江河道: “现下平天舟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形同一座孤岛,难以进行什么贸易往来。自昨日开始,环湖城的山海集会也彻底封闭。 所以阮兄真想拿什么资源,便只能在我平天舟库存看一看了,若真是需求什么库存里都没有的,那我也只能爱莫能助。” “无妨,都不是什么稀奇材料,也不多。我说,你记。” 江河说着,从袖中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纸条,那纸条有巴掌大小,被他随意展开,末端竟是在他脚底堆叠起来,整张纸条长如一条盘踞的蛇。 “……不多?” 公输平吹胡子瞪眼,这姓阮的分明便是有备而来! “拿笔记好——金银花,百年份以上,先来二十公斤。清新叶,百年份以上,也来个二十公斤吧。然后是伐随草、玉露枝……” 都是些比较名贵的药材、铁玉,虽然份量不少,但平天舟家大业大,倒也承担得起,宝库之中便有库存,公输平也没多少犹豫,指挥着手下弟子就去为江河搬来资源。 但江河志不在此,他一边念着手上纸条撰写的材料名录,一边盘算着怎么索求更进一步。 可想了半天,意图都还是有些明显,思来想去,江河只得道: “公输老哥,我见我们来时经过了一个巨大的器物,上面的齿轮不停转动,也不知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公输平眉头一皱,不知江河为何这么问: “我们平天舟人,称之为工厂机床,用来打造零件部位的。” “零件部位……就是传闻中咱们平天舟盛产的机巧傀儡?可让人境修士比肩地境战力的那种?” “让人境修士比肩地境,倒是有些言过其实了。但若是集结一支训练有素的四人小队,其中成员各司其职,以机巧傀儡硬抗地境修士,倒也有些可能。 阮兄弟问这些做什么?” “就是见到了一些新奇物件,觉得好玩儿而已,不知待会公输老哥可否带我去瞧一瞧,长长见识?” “不必了,涉嫌我平天舟立业之本,不太好供外人观摩。” 公输平倒也拒绝的干脆。 江河虽不死心,但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好借口,便无奈摇头,打算从长计议。 不曾想,一直沉默的孟羌娥,忽然开口道: “那机巧奇械之技,我倒是也有些好奇。不知可否带我前去观摩一番,也让我长长见识?” (累,疲,脑子里有剧情,但有些预设的发展,在推演的时候都觉得不太合逻辑,下笔有些犹豫,感觉是没休息好的原因。今天先别等了……) 第440章 她吱是在问你彩礼呢 “您、您也感兴趣?哈哈……不知圣女怎还会对这些小玩意儿感兴趣……” “不许?” “没、没有,怎么会。” 孟羌娥虽不如嗔坛主具有威慑力,但到底是天境修士,公输平自是不敢生出半分忤逆想法,转眼看向江河,又开始打量起圣女与这阮青的关系…… 圣女抵达平天舟也有一段时日了,先前也没听说她对机巧奇械生起兴趣,偏偏在这阮青开口之后兴趣突增,若说这阮青和圣女没什么关系,他是万万不信的。 如此,他只得将自己的姿态一放再放,陪笑道: “圣女若是有些兴趣,我来为您讲解便是。” 孟羌娥只是轻轻点头:“带路吧。” 公输平只得道:“请,这边走。” 孟羌娥正欲动身,却见身旁江河未有动作,多有不解,便问道:“你不去?” “不、没有……” 江河再度打量孟羌娥一番,终是摇了摇头,不作言语。 这孟羌娥实在有些奇怪。 她看起来像是有求于自己的模样,否则没道理卖自己这份好处,但凭她天境修为,想让自己做什么直接说便是了,自己一个小小地境还能拒绝不成? 颅中的青玄子,更是释去了平日的戏谑,纳闷道: “吱女人到底什么意思?难不成真是看上了你这副皮囊?要养你当她面首?” 过去说这话,他顶多是抱着折辱江河,故意叫他难堪的念头戏谑打趣的。 但如今他却有些怀疑了。 他活了百年有余,也算见多识广但也从来没见过这般捉摸不透的女人。 他不认为有谁会对一个陌生人无端的好。 但江河身上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值得觊觎的。 那倘若不是觊觎他身上的某样物件,难不成是觊觎他身上的某样物件? “你吱小子怎有如此好运!?” 江河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自诩颇识人心,不曾想也在孟羌娥这女人身上栽了跟头。 这让他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不知何时便被这孟羌娥卖了数钱,谨慎之余,也只得听着跟前公输平对着周遭机床一个个的解释—— “这处是生产‘奇械臂’的工厂,我们会将炼制好的材料放入这个框中,再通过后面这些器械挨个组合,后续的半成品会通过这个输送带,进入其它机床之中,为奇械臂安装‘电池’、涂装、编号……最后输送到合适的地方去。” “合适的地方?”江河问。 “这里的奇械臂只是‘青龙’号傀儡的一部分,它们会通过地下管道输送到另一处工厂,与其它部件一同拼合,组成‘青龙’号傀儡。” 江河年少叛逆时也进厂子待过几天,虽然当了三天牛马就提桶跑路,回家好生读书去了,但多多少少也见识过原来世界的工厂模样,与眼前的流水线倒是如出一辙。 所以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感到意外。 可若说这工厂的发展不是吞天王昊的手笔,江河是万万不信的: “我一直有些好奇,这奇械傀儡是由修士驱动,还是可以自行移动?” “没有意识,如何让死物自行移动?自是由我平天舟修士坐镇傀儡核心之中,驱使这些傀儡行动。” “所以这些傀儡其实就等同于修士的甲胄?” “额……有异曲同工之妙。” “也就是说,坐镇其中的修士,所发挥的基本都是傀儡的力量,所以便无关修士修为如何,只要他们灵台中的灵气足够驱动傀儡便可。这便是平天舟人境修士可抗地境的真相?” “不错。” “那炼制出天境傀儡,你们不也能与天境修士有一战之力?” “可这天境材料哪有那么容易得来?单单生产一个天境的奇械臂,便要耗费成千上万个地境傀儡的资源,这等资源还是有价无市,又岂是我们能随意炼制出的?” 江河恍然点了点头,怪不得说平天舟的傀儡一向只提供了下限。 毕竟法器再强大,遇到天境修士该一巴掌拍死,也还是只需要一巴掌。 而硬生炼制出天境的傀儡,炼不练的出来还两说,斥全舟之力打造一个消耗品也并不值当。 不过…… 江河忽然笑道: “这么有经验,公输兄莫不是尝试过?” 公输平也没有否认: “倒也并非是在下,只不过是过去有位先辈尝试过而已,只不过最终耗资巨甚,炼成了个半成品,到最后便不了了之。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 公输平转而对孟羌娥笑道: “圣女大人,这工厂大多千篇一律,看过了这处工厂,其它工厂也便与之大同小异,没什么再看下去的必要了。不知圣女大人是否满意?” 孟羌娥没有回答他,只看向江河: “怎么样?” 江河一愣:“你指什么?” “你可还满意?” 江河确认对方是在询问自己,思索片刻,便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幸能拿到一台‘青龙’型号的傀儡样机,可能就更满意了?” 孟羌娥点了点头,转而又看向公输平,将这话原封不动的送给对方: “如果能拿到一台‘青龙’型号的傀儡样机,可能就更满意了。” “……” 公输平眼角一抽。 你们当面密谋是真当我听不见!? 但面上仍然笑道: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一台傀儡而已,平天舟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奇械。” 孟羌娥便又看向江河。 青玄子在脑中古怪道: “孽徒,她吱是在问你彩礼呢?” “滚。” 江河面色更为古怪道, “暂时……就这些?” “暂时!?” 公输平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嘴,最终也只在江河与孟羌娥的目光下硬生憋住,笑了笑,佯装无事发生: “那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行告辞了?圣女大人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尽可差遣我。” 眼见公输平要溜,江河不愿放过如此之大的羊毛,便道: “公输兄且慢。” “还有!?” “咳咳,我也是忽然想起来。我观这平天舟的建筑相当有趣啊,应当也是出自公输世家的手笔?” “我懂了,若是阮道友想要研究,待会儿我就派舟中弟子为你送上些建筑蓝图。” “咳咳,公输道友误会了。” “嗯?” “不是我需要。” 江河笑了笑,指了指身旁的孟羌娥, “圣女感兴趣。” “是、是。我明白。” 公输平拱手陪笑着,心中却暗自腹诽。 这他妈有什么区别么!? 第441章 浊仙必败 观摩了一番平天舟上大大小小的工厂,江河便被安排在了一间修缮于班输厦中的客房。 客房样式相比环湖城的‘有仙客栈’要更为奢华些,有个小型的聚灵阵,用于收纳周遭弥散的生气,但对江河的修行而言提供的帮助也极为有限。 也唯有抵达了这独立的小客房,江河忐忑的心才踏实了一些。 但难保这客房被安置了什么用于监视的法器,江河也不敢信口开河,只在床榻上平复着呼吸,寻思起安顿下来之后,自己该如何按计划行事。 许是无需自己多费心神,青玄子倒不如江河一般紧张: “孽徒,不如你就听为师的,乖乖从了这圣教圣女。既能抱得美人,也省得你成天提心吊胆,受限于人。” “奇怪,你怎么不吱了?” “孽障!区区小虫岂能动摇我百年心神!拿捏吱——拿捏这地境小虫根本不在话下!” 想起先前虫蛮的意识影响了青玄子数月有余,如今彻底吸收完也不过“吱吱”了几日,江河一时也摸不清楚到底是青玄子彻底吸收了小虫,还是小虫彻底吸收了青玄子。 只在心中道: “我加入圣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鬼知道那污浊钻进脑袋里以后,还会发生什么怪事。你怕不是想再来个莫名其妙的东西陪你聊天解闷。” “哼,现在你我一体双魂,你能活着,便是对为师最大的好处。 我自认活了百年之久,也算见多识广,但也从未见过谁跟你一样点背的。 人境时与地境斗智斗勇,地境了又被天境拿捏在手,你那逃命的计划根本不是人能想出来的,活该是个短命鬼! 倒不如彻底从了那圣女,那圣女那么看重你,有她庇护,你想要什么她不能给你拿来? 既能坐享齐人之福,又可软饭硬吃,比你现在这奋力挣扎的境地不知好多少倍!” “怎么,改变策略了?想让我讨好圣女,再借她之手找来神魂术法,助你从我脑子里逃脱出去?” “是又如何,这对你我而言是双赢的好事。” “我不觉得。” “哈。” 青玄子又何尝不知江河的想法。 与他也算朝夕相处了一年之久,纵使对江河的过去一无所知,也不妨碍他试着理解江河内心所想。 见到江河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青玄子便嗤笑道: “怎地,还想着那远在天边的丫头呢?你小子看起来一副心思活络的模样,想不到还是个痴情种!” “关你屁事。” 江河叹了口气,却也并未否认。 那红衣的倩影仍在他脑海时隐时现,挥之不去。 可如今形势变化太快,本以为到了平天舟就有办法传信鲤国,不曾想这平天舟竟也早早沦陷,莫说传信出去,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个问题。 何时才是归期,到现在也只能是个奢望。 青玄子还在循循善诱: “天地偌大,不要被那方寸之地遮蔽了视野。 这天涯海角的事情,谁又说得清呢? 你是痴情了,又岂能保证人人都与你一般痴情? 这转眼都过去了一年,她总有疲累乏顿、脆弱难耐的时候吧? 而你与她相隔千里,帮不了她什么。却有人日夜伴她左右,与她聊以慰藉。 谁知道她那堂兄见你不在,是否又开始撬动她的心扉了呢? 说不得等你日后回去了,她早与她那堂兄双宿双飞,那你如今这般苦情岂不是贻笑大方? 要为师说,既然她都已经不忠于你,你又何必为她守身如玉。眼下就有个更好的选择—— 那圣女姿色不比姓顾的逊色,又背景雄厚,家大业大,倒不如先与那圣女交际一番,待日后回到鲤国,若是那姓顾的还保有忠贞,你再回心转意也不迟。 还是那句话,你们相隔甚远,你装的那么高洁又有谁能看到?” “说到底,你还是想通过孟羌娥的势力,寻来功法助你脱身。” “但你敢说为师这般想法,不是真心为你好?” “上一个被你真心对待的,坟头草都被你除干净了。” “你吱——这孽障,少拿为师闺女讽刺为师!” 青玄子勃然大怒, “你敢说为师不是为了你好?一个是小国将女,一个是圣教圣女,她们二人地位可谓天差地别! 现在这浊仙的势力越发膨胀,纵使是天庭都难以抑制其横生滋长,谁知日后会壮大到什么地步? 你既是想活着,倒不如好好看清局势,省的站错了边,到最后葬送了全部。” “正是因为我看清了局势,才更不能与浊仙为伍。” “什么?” “浊仙必败。” 江河缓缓闭上了双眼, “我不知天庭为何事到如今还不曾管控浊仙的发展,或许是两界相隔,致使他们只能借助三山五宗之手铲除浊仙,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历史不会说谎。 我敢确信,一群在千年前就已经失败过的人,断不可能在千年后掀起什么浪花。 这个时候转投浊仙之中,和四九年入——” “什么四九年?” “算了。” 江河不愿说一些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烂梗,也便只是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空气静默了少许,良久,公输平差遣舟中弟子为江河送来了答应过的建筑蓝图,江河简单细瞧了一番,碍于知识层面的匮乏,也没看懂。 但他并不在意,只是将一众蓝图好生收藏起来,便于日后使用—— 鲤国既是要向仙朝发展,其整个社会形态,乃至城市规划都要发生莫大的变化,使整个国家更适合修士居住,而非凡人。 如此一来,原有的建筑结构便有些不太适宜。 自打踏入平天舟以来,江河便对这平天舟的城市规划相当感兴趣。 若非这平天舟已然走入歧途,这里或许能够成为一个适宜修士居住的城市。 那倒不如师夷长技,借着孟羌娥的不知为何的偏爱,奉行拿来主义,将这城市规划挪为己用,也算孤身在外,为远在天边的鲤国谋福祉了。 青玄子对江河这般作为没有太多看法,只是见江河有点玩物丧志的意味,不免提醒道: “你先前信口开河,说的七日之约到底能否应约?别让那赤发鬼一个恼怒,给你我二人一同拍死。 你想不开我倒无所谓,但别拉上我一起死。” “那个并不难办,充其量该好好想想,怎么借用蛊虫的外壳表演就行。 在此之前,我得好生准备见一个人。” 一想到这个,江河不免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虽说暂时安全,但也万不能乐不思蜀……想方设法逃出去,才至关重要。” 第442章 唯一办法 “这就是你小子要见的人?” 是夜,江河偷偷摸摸的缩在班输厦外的某个角落,他的敛息术虽然在嗔坛主面前起不了什么作用,可天境修士到底只有两人,不在他与孟羌娥面前施展敛息术乱跑乱跳,终究也还算如鱼得水。 只是青玄子借助江河的双眸,看清他脚下那颗会说话的珠子时,语气不免怪异一些。 江河眼看脚下那颗珠子见自己不言不语,便聒噪地念叨起来,心中也不免有些古怪。 却听那珠子道: “大哥大哥,原来我真的不是正常人。 你走后没多久,藏在我肉身里的污浊好像忽然就清醒过来了,然后我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抢夺我的肉身,没多久我那副肉身就要烂成一滩烂泥了—— 还好金大哥提早准备了一手清一色,不然让我那肉身闹出动静来,我们怕不是早就被平天舟发现了。 他是真有钱啊,那地境法宝随随便便就给了你一个,让你取信于人,没想到手上竟然还有一个。 不过,神魂出窍的感觉好奇怪,就像是遁入到另一番天地一样。我感觉我好像能自由出入任何一个角落,钻地飞天都不在话下……” 江河曾听江秋皙解释过,世间有物质、精神两个世界,两个世界彼此交相辉映,却又截然不同,神魂出窍便是抵达了精神世界。 如今听见珠子中刘子昂的讲解,对于神魂的认知也更为清晰了一些。 江河抬头瞧着天色,估摸着自己出来的时间,连忙道: “时间有限,废话少说,你师父有没有和你一起过来?” “过来了啊。” 江河环顾四周,并未寻见刘和的神魂,奇怪道: “人呢?” “跟我一样在珠子里啊。金大哥说养魂珠只有一枚,只能委屈我们师徒二人藏在一颗珠子里。 但我觉得这地方还挺大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我要跟师父搂在一起,但其实我在这珠子里做伸展运动都没问题。” 见刘子昂这么有精神,江河也算放心了。 怕就怕在刘子昂在意识到他们师徒关系并不单纯之后,拒绝与刘和合作,致使整个计划陷入滞涩。 目前看来似乎没有这个隐患。 于是他继续道: “那我们便按计划行事。 我在我的被褥里放了一具傀儡假装我已休憩,但那公输平十分关注我,难保不会被他发现端倪,我们就长话短说。 我打听过了,的确如刘前辈所言,平天舟中藏有一台天境傀儡的半成品,但唯恐公输平察觉到什么不对,我也没敢细问那半成品藏在何处,刘前辈你对班输厦应当了如指掌,这只能待你们之后好生查探了。” “等等等等……” 刘子昂忽然惊叫一声, “天境傀儡!?我们要天境傀儡做什么?难不成是要让我们将那傀儡完善,拳打坛主脚踢圣女,助我们逃出去?” “完善傀儡应当是不可能了。” 江河摇了摇头,打断了刘子昂的无稽之谈, “先不提完善傀儡,使之抵达天境究竟需要多少我们拿不出手的资源,就算完善了傀儡,在真正的天境修士面前,也未必能起到太大的作用。” “那我们何必费时费力去寻找那个傀儡?直指核心不是更方便快捷么……” “所以你之前压根没听我们这几天计划了什么?” “前两天伤心过度……哪有心情听你们长篇大论啊,本来就难受了,听你们说那么多话头都发懵……” 江河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只得道: “刘前辈,你来解释吧。” 养魂珠中霎时传出了刘和的声音: “维系平天舟运转的核心,是一处巨大的组合电池,几乎占据了平天舟底座五分之一的大小。 这般规模的电池,设计之初便已考虑的方方面面,若非外力影响轻易不可能过载,如此一来,我们只能重新借由平天舟内部的资源,制造一个可以等量的电池出来—— 虽然只凭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炼制出一个安全性高,存储量大的电池,但倘若摒弃安全性,制造一个本就不稳定的电池,未尝不能达成相应的结果。” “但这和天境傀儡有什么关系?” “你用你那傻脑子好好想想,如此规模的电池,其重量难以估计,能够仅凭肉身之力撼动? 退一万步讲,纵使能够凭借巧力,借肉身使两处电池相接,可过载的力量也会在一瞬使得周遭的一切神形俱灭…… 但只要有了天境傀儡外壳作为依仗,这一切便都不是问题。” 刘子昂恍然大悟: “可是天境傀儡应当也需要修士来操纵才对……大哥,你会吗?” 江河道: “我借那圣女之手,讨要来一副地境傀儡,最近一段时间会试着学习操控……但这也只是保险之策。 真正要驱动傀儡的人,不是我。” “金大哥又不能化作神魂状态混入到平天舟来,只要他那边稍微一有动静,准该被人发现。 他不行,又不是你……那地境修士就没人了啊。” “……” 江河静默地盯着尚处疑惑的刘子昂。 沉默了一会儿,刘子昂怔怔道: “难不成——是我!?” 刘和道: “子昂,你的神魂已被转灵桥强行抽离,借助你过往修习的炼魂之法,可以长存世外,无惧天地磨损,亦可依附于死物之中。 这位江道友不可能时常出入平天舟工厂,以免被我那胞弟发觉了端倪,这注定他未必有机会操纵那傀儡引发核心过载。 而为师不精神魂之道,长时间暴露在外,必会在天地规则的影响下消失。 只有你,操纵那台傀儡最为合适。” “不是说会神形俱灭吗……那我一个魂魄也挡不住过载的冲击吧?那天境傀儡能保我无恙吗?” 刘和长叹一声,道: “为师不愿骗你—— 但那浊仙似是对‘转灵桥’有所觊觎,否则公输平不会特意私下寻我。 而这转灵桥的搭建之法乃是我们诸多人共同研究的精华,知晓其中秘辛的人不止为师一个。 就算为师当年暗中将你保下,无人发现。可后来为师忽然领养一个徒弟也是不争事实,若是有心,公输平岂能不将目光放在你的身上。 子昂,你已是我那胞弟的眼中钉,他此时一定在不顾一切地追寻你的消息,而你出入环湖城时,行迹皆有记录在册,你已回到平天舟的事情是藏不住的。 若不想被他发现抓去,提前出逃,或许是你从平天舟逃出去的唯一办法。 我们必须赶在公输平发觉你的存在之前,从此地逃离,否则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第443章 私语 刘子昂沉默了。 既没有想当然的答应,也没有如何反驳。 江河理解他的犹豫,也深知面对犹豫的人,最好的办法便是推他一把,便直接一把捞起滚在地上的养魂珠,道: “总之我明日先将你们带到工厂里,之后的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也只能尽可能帮你们打掩护,多的我也做不到什么。” 虽然刘子昂有些犹豫,但江河相信有刘和的循循善诱,刘子昂总能想通。 鉴于刘和想要拉平天舟回归正轨,至少也不能让祖上基业沦为浊仙的附庸,被后人戳脊梁骨,江河相信刘和会尽力而为,也便不太担心。 借着大开的窗户重新爬回卧房的江河,意识到自己行动还算隐蔽,并未被他人察觉动向,心中便对公输平的监视重新划分了等级。 翌日,江河又找上公输平,假借‘圣女’之名,强迫公输平重新带自己转了一圈地下工厂。 公输平心中百般不愿,却又无计可施。 毕竟他已是圣教教徒,江河又颇受圣女青睐,若是在背地里跟圣女参上一本,自己卖祖就没多大意义了。 江河随公输平走走停停,穿行于班输厦之中,最终将养魂珠搁置在了储存电池仓库的角落。 养魂珠个头不大,将其放在货物的夹缝之中,很难被人发现,江河也没太过担心珠子的安全问题,毕竟真遇到什么事情珠子里的灵魂也能操纵珠子一路乱滚。 为了不太引人注目,这师徒二人就是借着阴影一路滚过来的,虽然狼狈滑稽,但也行之有效。 做好一切准备工作,江河又趁机薅了公输平一把羊毛,薅来了些不算珍稀的金石,省得公输平怀疑自己的动机,最后才回到自己的卧房中,研究嗔坛主给予的静心秘法。 江河已至地境,这人境秘法虽说学起来不算困难,但终归是要花些时间的。 而待江河走后,公输平身旁一颇受信赖的弟子,难免出声劝诫: “舟主,这人有事儿没事儿就找咱来讨要东西,虽说咱也不差这点物件,但也经不住他隔三岔五跑过来……就像是赖上咱们一样。” 这弟子此时说出这些话来,多少有些想与上司拉近关系的目的,公输平对此门清,却也大为受用。 自从他一意孤行,让平天舟彻底导向浊仙之时,舟中弟子上上下下虽不敢有过多妄言,但对于他这个舟主终究是有些忌惮。 此人虽阿谀奉承了些,但这份认同正是他所需要的,故而言语不由温和了些: “此事你不必管,我自有打算。” 那弟子也是个心思活络的,见公输平态度甚好,两眼一转,道: “舟主是想……找上头参他一本?” 公输平见这弟子口无遮拦,迟早有一天死在这张嘴上,也深知此人难堪大用,当下也熄了不少心思,但想到眼下正是无人可用之际,这人也能凑活着用,便提醒道: “管住你的嘴,哪天掉了舌头得多谢谢你这张大嘴。” 那弟子连忙捂嘴,连连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 “现在可以说话。” “弟子公输旭,五年前立过功,才被纳入本家来的。” “公输旭……我记得你,五年前在环湖城当差外执,抓过一只大妖,后来被破格纳入本家的。” “正是正是。”公输旭见舟主认得自己,不由大喜过望。 公输平心中却也窃喜,当真是天冷了有人盖被,吩咐道: “正好,环湖城虽然已经沦为死城,但城内的污浊都尚在沉睡之中,趁着大好时机,你去环湖城搜搜近两年的出入名录。” “舟主想让我查谁的名字?” “住在平天舟信达公寓一六零三的刘子昂。” 公输平缓缓道, “我记得出入环湖城时,大致行程都会记录在册,你去看看这个刘子昂有没有回来,如果不曾回来,过去曾去了何处。” “舟主,这刘子昂身上有何特殊之物么?为何要花这般心力去追查他?” “别废话,速去速回。昨夜工坊司坊主公输德病逝,这工坊司坊主的位置正好空了下来,事若是办得好了……” “明白、明白!” 公输旭听了,深知机会就在眼前,丝毫不敢耽搁,火急火燎地离去。 公输平见这弟子沉不下心,也就此打消重用对方的念头,只琢磨着日后画画饼,让这人做些脏活累活敷衍了事便可。 “不过这小子有一点倒是没说错,那姓阮的一副吃定我的模样,要真被他事事拿捏,日后随坛主回了圣教,保不齐又要被他如何指使……” 回忆先前经过,公输平不住地琢磨, “这圣教虽说台面上上下一心,但嗔坛主与那圣女彼此之间似有隔阂……这嗔坛主虽是个急性子,但到底也算个人精,那圣女地位崇高,没道理在人前和她互怼才是。 如此想来,那嗔坛主是不服那圣女? 眼下嗔坛主需要那姓阮的为他静心,可这姓阮的又与圣女关系颇近,若是让嗔坛主意识到为他静心的童子怀有异心……” 公输平忽而一笑,哼哼了两句腔调,便似拨开了浓云愁雾,当即也快步离去。 随着大门紧闭,仓库也便重归寂静之中,唯有藏匿在货物当中的养魂珠,忽而发出窃窃私语: “师、师父……那个公输平,是找到我头上来了?” 刘和的语气颇为凝重: “德叔是我们的一位老前辈,转灵桥的炼成他功不可没,只可惜年事已高,已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 如今听来,德叔果然是发现你身上的秘密,只不过此前一直不曾透露出去。 而我这胞弟应当是用了什么法子逼迫德叔就范,知道了你的来历,事后还痛下杀手…… 当真是畜生!我公输家的千年基业,全都毁在了这个叛徒的手里!”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子昂,还记得你过去总爱埋怨我,为何总教你一些奇淫巧计,而不愿传授你真正的奇械之术。 后来你一时赌气,就想要靠钱财打通门路,进入平天舟修习奇械之术,为此就连那九牛一毛也要锱铢必较。” “我其实是想着让您觉得我这人勤俭持家,可堪大用,好在哪日将您家族基业传承于我。” “……” 刘和呼吸一滞,好半会儿,才缓缓吐了口气, “总之,过去不传授你真正的奇械之术,只传你基础巧技,是知道倘若你学习奇械之术,将来必然有一天会走入平天舟的视野,届时你的一切未必能够隐瞒得住。 但事到如今已没了这个顾虑,所以为师会趁有限的时间里,尽我所能的传授你为师掌握的一切。 为师深知愧对于你,也不盼你能念着为师的好,只望有朝一日你若是逃出去了,将这奇械之术传承下去,莫要将这秘术埋没。” “您别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我还怪紧张的。” “……” “师父?” “既然听清楚了,那我们就先开始第一步吧。” “第一步是什么?” “偷零件。” 第444章 他也想当圣女? “咚咚——” 卧房中,江河仍在琢磨静心秘术,也因此忽略了周遭,青玄子听见了门外的动静,也便提醒道: “小子,有人敲门。” 江河这才从沉思中抽离出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取出一剑符,夹在两指之间,又缓缓走至房门正前,通过微小猫眼瞄起门外的状况。 “哪位?”江河问。 “是我。” 孟羌娥的声音很容易分辨。 江河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将一剑符收回,又匆匆打开了房门。 孟羌娥仍然穿着那袭黑色的纺纱长裙,容貌并未有斗笠遮挡,一览无遗地展露在江河眼前,不似设防。 江河奇怪道:“圣女前来有何要事吩咐?” “进去说。”孟羌娥说着,便要踏入江河的房中。 江河虽一直借用着圣女的名头狐假虎威,却也因为不知对方有何目的,而本能的不愿与之过多接触,便要伸手拦住了对方: “圣女大人,这不太妥当吧……” 话音未落,圣女已经轻抬素手,挡开了江河的手臂,踏入了江河的卧房。 江河并未动用这屋里太多事物,整个房间倒也干净整洁,倒也不怕被人细瞧。 孟羌娥自顾自地拉住江河的衣袖,不由分说便把江河带离一旁,又反手将大门碰上。 江河拗不过孟羌娥力道,被对方随手一甩,就摇晃着坐在了檀木座椅上。 刚一落座,孟羌娥便几乎同时坐在了他的对面,驾腿而座,翘起莲足,展露出贴身裙摆下,被黑丝衬托的修长玉腿,动作一气呵成,倒也确实优雅。 不待江河问什么,孟羌娥便轻打响指,江河便听到身后一声清脆而细小的炸裂声,扭头看去,便见石墙当中似有什么微小法器应声而碎。 江河有所意识: “那是用于监视我的法器?” “不错。” 孟羌娥将手肘支在架起的大腿上,撑着下巴盯着江河,便像是打量他身上的每一寸, “接下来我要说些关起门来的话,不能被人听到。” 江河有些谨慎道: “不知圣女大人想说些什么……” “那个公输平,去嗔坛主那里偷偷打你的小报告了。” 江河眉头微皱。 难不成是今日之事被那公输平瞧出端倪来了? 不应当啊,否则嗔坛主早该一巴掌拍死自己了,何须孟羌娥过来特意提醒自己? 他道: “我问心无愧,没有什么值得揭发的。” “你是个聪明人,难道想不明白么。 你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嗔坛主是怎么想的。” “那公输平说了什么?” “他将你我先前所做之事报了上去,想引起嗔坛主对你我二人的忌惮。” “圣女,我们可什么都没做。” “我说我们做什么了吗?” 孟羌娥眯了眯眼,勾唇一笑, “你自己想歪了。” 江河困惑道:“可若只是我借你名义讨要好处这种事,何至于招来嗔坛主的忌惮?” “因为嗔坛主想取我而代之。” 江河一愣:“他也想做圣女?” 孟羌娥紧紧盯着江河,好半晌才嘀咕了一句: “……你以前的脑回路都这么奇怪吗?” 她的声音太过细微,压根没打算让江河听见,江河也便没能听清:“什么?” 孟羌娥叹了口气: “这不过是一个称谓,谁坐在我这个位置上,谁就能受到圣主的青睐,成为孕育圣主的容器。 过去,这个人选一直都是我,但嗔坛主想要取而代之。 我与他虽也精诚合作,却也不得不相互忌惮。” “圣主……” 江河皱了皱眉,心想对方指的应当是污浊。 他本能地认为这不是件好事,但想到邪教徒的脑子一般都不太正常,孕育污浊这种事对他们来说或许是种恩赐,便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公输平这么做,反倒让嗔坛主怀疑我是你的人……如此一来,我这名义上的静心童,在他的眼里反倒成了你安插其中的眼中钉。” “不错。” 孟羌娥点了点头。 江河狐疑道: “那你我不是更该避嫌么?你这堂而皇之的进我屋子,又摧毁监视我的法器,这不反倒是给公输平抓到了把柄?” “是啊。” “你也知道!?” “不然怎么让你帮我呢?” “帮你?” 江河好笑道, “圣女未免太高看我了。我就区区一个地境修士,十个我也不够他一掌拍死的,圣女这是诚心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那你不帮我,就只能等死了哦。” 孟羌娥轻笑道, “虽然我奈何不了他,但他也奈何不了我。他最多是拿你泄愤,却也没能力杀我。” 江河面色一沉。 不论是面对嗔坛主,还是面对眼前的孟羌娥,他都没有选择的权力。 孟羌娥强行拉他入局,他也只能被迫接受。 不接受,便只有等死。 “你要是帮我的话,我便可以在你身上加一道护咒,如此一来,哪怕你无意惹恼了他,也不至于被一掌拍死。” 江河冷笑一声: “那我还能说什么?只能多谢圣女庇佑了。” “别那么凶,我也是为了你好。” “上一个说为我好的现在魂都不剩了。” 青玄子大吼一声:“为师还留有意识!” 孟羌娥笑了笑,并不在意江河的讽刺,只是忽然挪动莲足,站在江河的身前,捧起江河的脸庞,让他直视自己。 江河被迫盯紧对方的双眸,孟羌娥的双眼好似摄人心魄,江河自认定力不俗,却也险些陷进了她的双眼之中。 孟羌娥见好就收,待江河回过神来之时,江河的双眸竟也隐隐散发一瞬幽紫色的光晕。 孟羌娥并未多解释,只道: “那小老头修习怒气,脾气一向不太好,一点就着,我这护咒虽能保全你一时,但他若是发现奈何不得你,只会越打越急,越急他的力道也便更大,想要击碎这护咒大概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和他接触你可悠着点,最好是赶在转灵桥还未到手之前把事办好,如此一来,待我们回到了圣教,他那坛主的位子刚好空下,我也能把你安排上去。” 江河对这坛主的位子并不感兴趣,这孟羌娥的要求简直离谱,只让他倍感头疼: “在天境修士面前班门弄斧,你倒不如直接杀了我。” “我怎么舍得呢。” 孟羌娥像是突发奇想,拍了拍江河的脑袋,语气竟还隐隐有几分劝哄的意味, “你就把他当作颗天境灵丹,他死了,灵丹就成了你的,这么一想是不是就更有动力了?” 江河猛然一惊,他可从未表露过任何有关无名功法的事情,这孟羌娥又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你究竟……” 江河正欲追问,孟羌娥却忽然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刚才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 “……” 江河一时无言,而孟羌娥又似玩心大起,饶有兴味地拍了拍江河的脑袋,便轻笑着离去。 瞧着对方离去的倩影,江河心中更觉古怪: “这圣女到底什么情况,为何越来越看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 才刚刚踏出江河房门不久的孟羌娥,连忙拐到了一个角落,回忆方才的桩桩件件,有些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 方才有些得意忘形,差点就要引起对方怀疑。 稍稍缓过神来,半晌,孟羌娥才娇哼一声,道: “要不是知道你生性多疑,谁都不愿相信,哪还需要我花这么些功夫,找这么些理由骗你。 不过你以前…… 竟然还蛮可爱的。” 第445章 藏身之处 七日里,江河大抵在薅羊毛与琢磨静心秘术两点一线中行动。 这期间,他也曾尝试着进入虚无空间之中,与江秋皙再详细了解一下有关平天舟的事情。 奈何江宗主似乎已经启程,与集结的水族在无尽之海中搜寻污浊石碑的踪迹,所以他并未再于空间中瞧见江秋皙的踪影。 薅羊毛的过程中,江河偶尔会去底层工厂瞧瞧刘和师徒俩的进度。 刘和是奇械老手,刘子昂天赋不俗,过去学习过少许奇淫巧计,也算打下一定基础。 刘和只需告知刘子昂理论知识,再口头指挥两句,刘子昂就能钻进那些偷来的零件中挨个组装。 因为电池是现成的,他们无需操心电池中储蓄的灵气,只需对其进行一番简单组装,让电池彼此相连,这对于一个能依附于死物之中的魂魄而言,并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刘子昂那边有条不紊的行进着,江河对于秘术的研究也到达了尾声。 这静心秘术源自于‘怒’气,所谓静心,便是将他人心中怒气抽离,使其强制冷静。 反之亦可将怒气填充至修士灵台之中,扰乱对方心智。 江河起先盘算过,能否借助这秘术为嗔坛主的心智拔苗助长,使其怒气更旺,而走火入魔丧失理智。 但想到那嗔坛主本就修行怒气,越生气实力越强,他便打消了这份念头。 七日之约时,也便老老实实地为嗔坛主收敛了他心中怒焰。 虽说从孟羌娥的口中得知了嗔坛主对自己的怀疑,但当日静心之时,嗔坛主却并未有所提及,更未迁怒江河,对他指指点点。 江河并不认为这是件好事。 这说明嗔坛主虽难以抑制脾气,却保有充分的理智,自己的行动必须更加谨慎一些。 而本该风平浪静的静心过程中,也不免生出了少许插曲—— 由于天地之间灵气守恒定律的影响,嗔坛主那抽走的怒气并未因此消散,反倒通过引导暂居在了江河的体内,使得江河心中一阵烦躁。 就像是服下了另一种情绪的‘积郁丸’,那浓重的怒气在江河的灵台依附,久久不散。 而嗔坛主本就修行怒气,故而依附在江河体内的怒气相当暴戾,江河脸色当即一变,险些引起了嗔坛主的注意—— 好在江河的灵台已被混沌之气扭转,如过去服下积郁丸一般,将那怒气暗中消化,否则定会被嗔坛主察觉出端倪。 他的借口毕竟是以‘蛊虫’作为媒介,倘若让嗔坛主知晓自己并非修行蛊气,而是修行那万种灵气的集合,难保他不会心生歹意,到时更是个麻烦。 而这溢出的怒气又在之后被江河炼化,竟也提升了他小半截修为,若非深知这么做是与虎谋皮,否则江河高低都要贴着嗔坛主求他让自己静心。 如此七日一轮,很快就过去半月之久,平天舟仍然没有抬升的迹象,仍旧停留在圆心湖的正中。 江河深感不妙。 计划中,倘若平天舟的核心当真因过载而生出震荡,击碎平天舟之外的障壁,那他们便是要乘坐渡口偷来的流云舸迅速逃逸—— 毕竟平天舟过载之后的冲击,若无流云舸坚实的外壳阻挡,仅凭金大福的法器飞行,只会生出更多祸端。 而他们兵分三路,苏唯依、金大福一行人便是去往渡口驻扎,等待时机。 可平天舟如今已成了浊仙领地,满城尽是污浊,已无搭乘流云舸的修士,渡口虽有人驻扎,却也势必不会开启。 如此一来,流云舸便无法借助渡口的推进法器腾空,去往平流层之上,再踏云而行。 纵使金大福伤势痊愈,强行打开渡口,平天舟不腾空,也无法将流云舸推向平流层,平天舟也便无法通过云气与生气之间的作用力维持稳定飞行。 “算了……能不能逃出去都两说,这种事还是之后再考虑吧。” 江河捏了捏眉心,暂且将此事抛掷脑后,旋即便兀自出门,打算找上公输平,再例行薅一薅羊毛。 可刚一出门,江河便发觉今日的班输厦似乎有些奇怪。 往日那些本家弟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浊仙抓去当小白鼠处置,致使江河每次出门都瞧不见什么人影。 可眼下正是清晨,一众本家弟子已然往来奔走于游廊之间,行色匆匆,显然是在办些什么要紧事。 江河心有不安,连忙抓住一个弟子的肩膀,问道: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那本家弟子见江河是个生面孔,只当江河是位不曾谋面的浊仙,神情多有慌张,却也不敢隐瞒: “回、回大人,是我们舟主下了命令,让我们好生搜查整个平天舟。” “为何忽然又要集合搜查,不久前不才查过一遍么?” “这种事情,我、我一个寻常弟子哪知道。” “他让你们找什么?” “一个人。” 那弟子许是真的害怕浊仙,咽了口唾沫,磕磕巴巴地道, “舟主、舟主给了画像,他让我们去找那画像上的人……” “画像呢,给我看看。” 那弟子不敢违逆,便轻轻按下护臂上的扳机,往护臂之中灌输起少许灵气,转瞬间,一个少年人的画像便如虚影般悬浮在江河眼前。 江河故作平静,但心中已然有些紧张。 画像中人,正是保有肉身模样的刘子昂。 …… 公输平正于房中闭目养神,等待派下任务的消息。 房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舟主,弟子有事相告!” 公输平听出那人的声音,正是他才刚刚提拔的公输旭。 他是前几日才堪堪返回,主要也是因为环湖城遍地污浊,那污浊又敌我不分,耽误了公输旭一些时间,否则就这几里路,也不至于隔了近半个月才回来。 而此人也的确查到了些出入记录,记录指明那刘子昂已然返舟。 公输平大喜过望,便命他去将那半个月前,被浊仙圈起的散修们一一对照,瞧瞧有没有刘子昂的踪影。 结果自是一无所获。 公输平转而意识到,那刘子昂兴许还在环湖城与平天舟这两地中藏匿,这才一早下发命令,让舟中弟子先行搜查。 而公输德已被他严刑拷打致死,工坊司坊主的位置刚好空缺,公输平虽无心重用此人,但念及无人可用,这平天舟注定也是要抛弃的,也便将这心思活络的弟子,暂且安插在了这无关紧要的位置之上。 如今听对方喊声急促,公输平只觉应当不是小事,也便熄了不作搭理的心思,随手一挥,打开了卧房的房门。 “什么事?” 公输旭连忙进来,也不多废话,道: “舟主,弟子应是猜到那刘子昂的藏身之处了!” 第446章 圣女能有什么问题 “说!那刘子昂在哪里!?” 公输平大喜过望,当即也坐不安稳。 那弟子便连忙道来: “弟子猜测,那刘子昂,应当正在我们班输厦之中!” “你如何下此定论。” “弟子不久前才升任工坊司坊主,就位当日,想着新官上任三把火,总要做些什么服众才是。 但工坊司向来是我平天舟关注之重点,弟子一直不知该从何下手,便在工厂中来回巡视,想要揪出个典例来杀鸡儆猴……” “说重点!” 公输平对于公输旭这种得了势,便要各种炫耀的行为并无任何观感,他想要过一把权力瘾就让他过,等到转灵桥的秘法到手,他便会跟着浊仙一同离去,这平天舟如此显眼的船舸也是要抛弃的。 公输旭吓了一跳,也不敢废话,连忙道: “总之……弟子之后查阅了一番工坊司记录,发现、发现成品的数目对不上!” “什么?” “我们每日产出的法器、傀儡、电池都是有固定定额的,但自从半月以前,每批成品都有一定数额的丢失。 而从环湖城过往的出入记录所得,那刘子昂早在上个月便踏入了环湖城,从时间上推算,他应当与那批被污浊污染的散修同一时间被困住。 但您也查过,刘子昂并不在那些昏迷的散修行列里,平天舟的监视法器,也不曾瞧见过刘子昂的踪迹,他绝不可能凭空消失。 恰逢此时,成品定额每日都有折损……弟子认为,这两者之间应当有所干系才对!” “蠢货!” 公输平听公输旭说完,不由大骂一声, “那每日定额的亏损是因为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啊?” “那姓阮的仗着圣女包庇,天天来我这里要这要那,使我平天舟的存库任之采撷,大有一副把库存搬空的架势! 若不是他,又哪来的那么多亏损! 那刘子昂吃饱了撑的,在眼下这个险境不去找地方藏身,甚至不回去找找他那师父,一个人来这班输厦里偷东西?他图什么!?” 公输平还真当公输旭有什么发现,如今只恨此人耽误了自己时间。 他又怎能不知每日炼制出的成品有定额亏损? 只是平天舟产出的奇械、机巧本身都是各类灵石捶打炼制而成,都是可以用来炼制法器、乃至法宝的上好材料。 那阮青摆明了要薅他羊毛,借用平天舟的资源为自己谋私。 可他背后又有圣女依靠,自己是说不得、骂不得。 他生怕惹得他背后的圣女不快,等到日后离开平天舟后给自己穿小鞋,甚至是干脆弃用自己,那自己搞到现在这众叛亲离的境遇,也便毫无意义了,只得对他百依百顺。 公输旭听罢一愣,转念一想,竟是忘了平天舟还有个天天薅羊毛的存在,一时不免尴尬: “好……好像的确如此?” “尽在这里浪费时间!” “抱、抱歉,舟主……”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 公输平话锋一转,旋即摩挲了一番下巴,沉吟道, “那环湖城尽是圣女埋下的污浊,上月我又派人在城中查探了一番,但凡遇到没赶上乘舟的散修都抓了活口,却也没遇到那刘子昂。 就凭他那实力,真要在环湖城里,肉身怕不是也早就被吞噬了干净。 如此一来,他必定是在平天舟…… 那人从小跟着我那胞兄一起生活,难保不知晓这班输厦的构造,如今整个平天舟,唯有这班输厦才是安逸之地,倒也不是没可能藏在这‘最危险的地方’。” “您的意思是……” “可查。” 公输平挥了挥手, “除了嗔坛主和圣女的房间之外,把这班输厦都里里外外搜查一遍。” “那阮青的房间呢?” “也查。” 虽说他并不认为阮青和那刘子昂之间有什么关系,但保险起见,该查的地方还是要查。 “那我这就吩咐下去?” 公输平点了点头,又挥手让公输旭退下。 公输旭深知舟主打算休息一番,也便识趣的离开,不再叨扰舟主。 公输平看起来不过一个中年男人的模样,但自踏入地境以来,也足足过了百年之久。 再无精力修行下去的肉身,也只能靠过去的灵气吊着口气。 若非如此,他又怎会与胞兄大力推动转灵桥的进展,又在无果之后背信弃义,投入浊仙教下。 公输平自认不是怕死。 他只是觉得自己还没活够。 他不理解老祖宗究竟为何要引领公输世家,走上这条奇械的道路。 一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 当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了奇械之道上,注定了他修行时间的匮乏。 这条路固然助公输世家在这生灵洲夺得了一席之地。 却也违背了人们修仙长生的初衷。 无法长生的修行是没有意义的。 公输平只觉得自己这一生,都仿佛个毫无意义的笑话。 可不待公输平耳根清净多久,只过了一个时辰,便又听到公输旭在门外大喊大叫: “舟主、舟主!” “又做什么!?” “我带着人在班输厦逛了一圈,没找到那什么刘子昂的踪影。 但是——但是我们瞧见了那个阮青!” “他就住在这里,瞧见他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那个阮青就在工厂里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做些什么……” 公输平眉头一皱,思索阮青出现在工厂的原因。 他从未怀疑到‘阮青’的头上。 毕竟‘阮青’可是在被圣女包庇,两人明显一副熟识的样子,穿地一条裤子。 ‘阮青’若是有问题,就等同在猜测圣女有问题—— 那可是教中圣女,就因为一个阮青,怀疑她才是那个反抗圣教的人,这不纯扯呢吗? 再说,他也见识过那圣女的手段。 那圣女留在了环湖城,为数万凡人种下污浊的种子,这可是他亲眼所见。 公输平虽心向嗔坛主,后者与圣女在圣教之中也有些嫌隙,却也万万不敢怀疑圣女的立场。 可怎么就如此凑巧? 那阮青想要什么资源,如何狮子大开口,自己该给的也都给了。 何至于鬼鬼祟祟地藏在工厂里? 自己才刚打算在班输厦找找那刘子昂的踪迹,这阮青就跳到自己的眼前? 公输平哪怕再迟钝,也难免觉察出几分不对劲。 想罢,他便问向房外的公输旭道: “你们在哪处工厂寻见他的?” 公输旭答道: “最底层的零号厂房。” 公输平眉头一皱: “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是啊!若非如此,弟子也不会向您来汇报—— 我们寻见他时,他就在那天境傀儡的身边!” 第447章 圣女真有问题? 公输平随公输旭一路去往底层工厂,果真瞧见了被一众平天舟弟子团团围住的江河。 见对方的神情还显平淡,也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有恃无恐,公输平不由大喝一声: “阮青!你在这里做什么!” 江河知晓公输平要来,只简单回答道: “闲着无聊,四处看看,恰巧就来到了这里。” 公输平也不知这‘阮青’是故作轻松,还是确实不在意,但他如今所在之处相当敏感—— 只待越过他身后的那道门,他便能闯入到那储藏天境傀儡的暗室。 虽说那天境傀儡只是个半成品,但到底是斥巨资后中途夭折的项目,未曾继续炼制下去,单纯是因为消耗过甚,没有必要。 而其中的精钢、灵石、灵木,都是上等的好材料。 这阮青若是贪心不足,觊觎起那天境资源来,他给还是不给,到底是个问题。 公输平心中不断猜测江河的目的,嘴上却没了过去的服软,像是刻意表达一番自己的态度: “阮青,你莫不是真当这平天舟是你家了!?你可知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如此随意走动,扰乱视听,若是耽误了圣教大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公输兄,话别说得太严重。 我又没有阻挠你们,你们想查就查,查我都没问题,我也没拦着你。但你总不能让我憋死在屋里吧? 如今坛主和圣女又无新的命令,你这里又没有供我修行的条件,平天舟上无甚乐子,我若出去转转还怕有人莫名怀疑我想做什么。 不能出去转转,我还不能在这班输厦转转了? 我只是对这平天舟的诸多工坊感兴趣,一路走走转转,慢慢才走到的底层,仅此而已。 不过,如今见公输兄的反应如此过激,我估摸着也确实是走错了地方。看来我身后这屋子,与其它工坊有些不同?” “这与你无关。” 公输平冷哼一声,径直走向江河身后的那堵大门,环顾四周,见大门并没有被打开的迹象,便取出一枚令牌,搁置在大门正中的凹槽中。 一阵齿轮转动声后,大门兀自打开,只是其中一片漆黑,像是刻意为之一般,就连回头去看的江河,都无法从那阴影中瞧见暗室之中的景象。 公输平踏入进去,没一会儿便又缓缓走出。 他探查过了,里面那唯一的藏品,并没有被人触动过的迹象。 虽说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毕竟江河并没有这特制的令牌,无法扳动这大门的机关,而大门外部也未曾有什么破坏的迹象…… 难不成真如他所说,只是闲暇无聊,随意转悠到了这里么? 公输平稍一琢磨,道: “阮兄既与圣女关系匪浅,我自是不会怀疑阮兄。 但也望阮兄理解,眼下平天舟上下都在追查一个人的踪迹,你这般随意走动,难免惹人怀疑。” “当然可以理解。” “我也不多为难阮兄,还请阮兄将你的乾坤袋供我查探一番。” 江河皱眉,问道:“这与你们要找的人有何关系?” 公输平摇了摇头,道: “不为此事。只是舟中弟子近日发现,每日呈递上的成品数额不对,我见阮兄近日无所事事,从爱在这工坊附近乱窜…… 当然,我也不是怀疑阮兄,毕竟阮兄需要什么,我也没有含糊推辞的时候。 如今检查一番阮兄行囊,也只是例行公事,毕竟我平天舟这么多弟子都在这看着,也算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说罢,他仔细盯紧江河的面庞,想从他的脸色中瞧出些许端倪。 这阮青口口声声说自己无事可做,那便说明他还没有将那些薅去的资源拿去炼制。 如若不出意外,他那乾坤袋中应当还藏有很多材料才对。 他虽然不认为‘阮青’能有太多问题,但万一这阮青真有些怪异,拿那些材料去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又让他今天随便扯个理由糊弄过去了,日后真出了什么事情,遭殃的还得是自己。 见江河不像有所动作的模样,公输平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怎么……阮兄难道,不愿意么?” 江河沉默着,先行迈动了脚步。 公输平霎时间提紧心神,微微眯起了眼: “阮兄这是何意?” 话音未落,那藏在宽袖中的拳头已然紧紧握起。 什么意思? 难不成这阮青真有问题? 他自幼修习奇械之道,虽然天赋也算尚可,多年前跨入了地境门槛,并从天劫中得来了一道恩赐,为自己增添了不少寿元。 可到底是没将时间专注于道法之上,仅从斗法而言,肯定是比不过眼前这古怪的蛊修。 所以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想要与走来的‘阮青’保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免得对方就近暴起发难,而自己毫无还手之机。 但江河却道: “公输兄莫要紧张,你不是要查探我的乾坤袋么?若是不亲自从你眼前摘下,你又怎能安心?” 江河直逼至公输平的眼前,趁对方还心有所惑之时,摇了摇自己那宽大的黑袖,然后一左一右地将袖中的乾坤袋撕了下来,展开到公输平的眼前: “出门在外,就只有这两个乾坤袋,公输兄大可自行查探。” 他说着,一把拉过公输平的手,相当亲近地,将两个乾坤袋放入到公输平的手中,旋即高举双手,后退两步,示意自己并无二心。 公输平被江河这般做法吓得一惊一乍,他倒不是害怕这阮青对自己动手,只是唯恐在斗法之前被对方抢占先机。 不过对方看起来相当坦荡,没什么隐瞒自己的意思,公输平也便不假思索地撑开两个乾坤袋,将开口放在眼前,好生端详乾坤袋里的事物…… 除了修行者居家必备的物件之外,也便只有那诸多被拆卸过的零件,成山成堆地摆在乾坤袋的角落。 那奇械都已被拆解个遍,公输平自然没办法点清其中数目,但观那成山似的规模,便知那些零件不是少数。 他心中对‘阮青’的疑心也渐渐放下。 至少近些日子,那些‘丢失’的成品数目应当是能对上的。 这件事便与刘子昂没什么关系了。 江河见公输平的眼角缓和,便适时出声道: “公输兄可还满意?” “我自是信得过阮兄的。” 公输平呵呵一笑,将那乾坤袋原封不动的送回江河手中。 江河眉眼一弯,便要再说些什么,可不远处的登天梯忽然自楼上降下,待天梯大门大开,便有一弟子连忙跑来,喊道: “舟主、舟主!我们在环湖城找到了个人!” 第448章 又是阮青 公输平见状,率先摆手,阻止那弟子再行说下去。 那弟子连忙捂住嘴,这才发现眼前的情势有些不对劲。 江河回头看看,转而道: “公输兄若是还有事,在下也便不多叨扰了。” 公输平见江河没什么过多询问的意思,对江河出入在此的目的也便放下了更多警惕,只当如他所言,当真是闲来无事一路乱窜到此处。 如今还有正事在身,不便与这‘阮青’过多掰扯,想罢,公输平也便拱手相送: “那我就不多留阮兄了。” 言罢,却也提醒道: “对了,近些时候阮兄最好还是不要随意走动。 我虽相信阮兄为人,但阮兄归根结底是生面孔,舟中弟子未必认得。 若是再闹出方才这般情况,而我又不在舟中,怕不是要闹出更多麻烦来。” 江河听懂对方话中深意,无非是让自己老实待在房中。 否则下次再像今日‘偶然’撞见,公输平不会保证他还能像今日一般轻易脱身。 “自是不会。” 江河附和道, “那公输兄且先忙,在下便先行告辞。” “阮兄慢走。” 两人面上和和气气,在一众弟子看来,便好似相识老友。 见‘阮青’就此离去,公输平这才走至那来报的弟子: “你说在环湖城找见了人?” 那弟子连连点头: “回宗主,今日一早我们便派遣了一批弟子,去往环湖城搜寻那刘子昂的踪迹。 环湖城如今已被污秽占据,致使我们不得不一边扫荡一番已然苏醒的污浊,一边挨家挨户的搜寻那人踪迹。” “只说你们找到的那人是不是刘子昂。” “不是。我们对比画像,那人并非刘子昂。” 公输平一怔。 到了今天,那环湖城里竟还有修士活着? “那又是谁?” “那人自称王明浩,是我平天舟的外姓弟子。上月来环湖城例行外执,因其修为最高,暂时做了环湖城环卫队的领头。 这帮环湖城的修士并不知道平天舟的安排,但这王明浩头脑还算机灵,在环湖城沦陷之时就近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一直藏到了现在。 他是听见了我们在城里闹出的动静之后,以为有人在清剿污浊,这才跑出来被我们瞧见。” 环湖城修士皆是平天舟外姓弟子,大多是奇械天赋不佳,却也能踏入修行的平凡修士,其中不乏修行天赋不错的苗子。 但奈何出生在平天舟这种地方,修行天赋反倒没有奇械天赋那般重要,这才成了看门、守卫的外姓弟子。 这些人并不在公输平的安排当中,事先也只是想着,待圣女将环湖城百姓尽数化为污浊之后,这群人躲也躲不了多久,也无需特别关注,从而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不曾想竟还有个机灵的能躲到现在。 但想到此人并非是要找的刘子昂,公输平便随意道: “一个外姓弟子,何须特意向我汇报。 不过此人能活到现在,也算是有几分本事,将公输旭找来,去探探他的口风,若是还算忠诚,倒也能让他入本家办事。” 那弟子听罢,却道: “舟主,我们起先也没将此人当回事。只想着带回来再作定夺,不曾想那人听到我们要寻找刘子昂,竟是打听起我们的来意。” “你是说,他认识刘子昂?” “是的。” “带我去见他。” 公输平大手一挥,便让那弟子带路。 那弟子也不敢耽搁,连忙带着公输平去往了关押王明浩的审讯室。 公输平对那王明浩并不眼熟,但若是江河在此处,定然能一眼认出,这王明浩便是过去那段时日,在环湖城与他有所交集的领头。 王明浩多日不曾进食,神色已显颓靡,如今正被五花大绑,整个人更显消瘦。 纵使如此,他也还认得公输平的身份,瞧见公输平匆匆赶来,连忙惊喜道: “舟主……舟主……那个刘子昂我认得、我认得!我知道你们在找他,我知道他的下落!” 公输平见王明浩如此识趣,也便不多耽搁,直接问道: “他人在何处?” “平天舟!” 王明浩笃定道, “他那日踏上了通往平天舟的石盘,我亲眼见到的!” 公输平早已查明那数千散修的身份,断然不信: “登舟的修士我早已盘查过,如果真有那刘子昂的踪迹,你还能出现在我的面前?” 若是早就找到了刘子昂,也根本不会派遣弟子去往环湖城再走一遭。 “不、不可能!” 王明浩拼命摇头,辩解道, “他登舟当日才从我们驻扎的士房离开,是第一批踏上石盘的人,我不可能看错的!” 公输平皱了皱眉: “你确定你所说的刘子昂,与我所说的是同一人?” “定是同一人!弟子过去还在平天舟时,便听说过这个倒买倒卖的刘子昂。 过去一个月的时间里,弟子也终日都在与那刘子昂打交道,弟子看那画像就认出了他,不可能是别人!” 公输平冷哼一声: “若真如你所说,我早就该找到他了—— 你可知,只要踏上了那石盘,就会被强行拉入修士的厮杀当中,到最后没几人能从中爬上来。 他一个人境的半吊子,如何从那厮杀之中脱身而出?” “这、这……” 王明浩一听有理,若是公输平此前盘查的人中,不见刘子昂的踪迹,那只能说明刘子昂逃脱了出去。 而后者似乎并无可能…… 正待这么想着,王明浩忽而眼前一亮,喊道: “不对、不对!那刘子昂虽是个半吊子,但他身边可是有个乱葬岗的鬼修,甚至还有个可能是地境修士的人! 那修士看起来才人九境,但实力绝非一般,比那鬼修还要强的厉害,弟子心里盘算着一介散修怎能有如此实力,猜测他可能隐藏了修为! 若是有他庇护,刘子昂未必不能从中脱身!” “乱葬岗、地境……” 公输平眉头紧拧,倒是没想到这一茬。 他的确知道有人从那场养蛊般的厮杀中逃脱而出,那日他本是谨遵嗔坛主的命令,派遣弟子将那活下来的几人带来,看情况将其充作圣教人手。 但因过久的耽搁,致使嗔坛主勃然大怒,竟是亲自出面处理此事。 之后的事情嗔坛主没说,他也不敢过多了解。 只知道后来就忽然冒出个阮青,似乎是嗔坛主从中挑出的人选…… 公输平忽而一怔。 等等…… 怎么又是阮青!? 第449章 死到临头 公输平心中隐隐生出不妙预感,连忙支使身后的平天舟弟子,道: “去,将阮青的房门给我看紧了!确保阮青的确回到了他的房间,只要稍有停顿,立刻汇报于我!” “是!” 那弟子领命,赶忙退下。 王明浩不知公输平为何是这般反应,一时不敢搭腔,公输平继续道: “那个乱葬岗的也是地境?” “不是,地境只有那个散修一人。” 公输平只觉心胸一颤,迟疑道: “他叫什么名字?可有登记?” “有!” 王明浩连连点头, “因为前些日子环湖城出了些事,他们三人正好牵扯其中。所以在他们三人乘舟之前的大半个月里,我基本上都在与他们周旋,所以我也查阅过他们三人的出入记录…… 那两人都是花钱请刘子昂带队插队,提早混进来的。 那个乱葬岗的叫刘长皓,能驱鬼驭魂,背上背了口棺材,里面藏着具僵尸,好像已经抵达了人九境修为,出身三山五宗,实力定然比寻常散修高强太多! 那个地境的散修则更为诡异,能驱使小虫,为己所用。弟子打听之下才晓得,那虫子还不是一般的虫子,似是含有灵机的‘蛊’!” 公输平只觉得那个隐约的猜想化作了现实,忙问: “此人可是叫阮青?” “不是……此人叫江河,至少他登记的姓名是如此。” “江河?” “这个江河的手段相当诡谲,他那蛊虫似是有着诸多迥然不同的品种,弟子就见过这人以蛊虫作剑时候的模样—— 当时他还用自己是蛊修,而非剑修的借口,躲避我们的问责,但我们又岂能看不出来这那两人分明便是一个人! 若非碍于修为不足,无法强留于他,否则又岂能容他如此践踏我平天舟的法度!” 王明浩还说地义愤填膺,仿佛这般作为便能将他摘干净似的。 但公输平却根本不曾在意他之后说了什么。 只在嘴里不断念叨着: “蛊虫作剑!” 那日‘阮青’来到班输厦,面见嗔坛主时,自己赫然便在墙角听候。 回忆起嗔坛主招揽这阮青的原因,不正是因为这阮青的蛊虫,可以模拟任何灵气,帮助嗔坛主解决心中怒气么? 如此,公输平彻底断定,那与刘子昂同行的‘江河’,便是这些日子时常让他烦心的‘阮青’! “阮青与坛主那日所言,分明是说本来有三人追查万仙山修士,也就是说,刘子昂与那个乱葬岗的,与阮青起先是一道的! 刘子昂与公输和是师徒关系,回到平天舟后,瞧见平天舟的境况一定会想要回家探望…… 这倒也解释了为何他们一行人当日便去往了公输和的住处。 但最后回来的却只有阮青一个……” 公输平摩挲起下巴,在心中不断分析起来, “阮青当日所言,是他将那一行人尽数屠光,连血肉都未曾留下,这本就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 纵使他那蛊虫喜食血肉,难道他就不明白,只将那些人的尸骸带回来,定会徒遭嗔坛主的怀疑么? 不对、不对! 他根本不惧嗔坛主的怀疑!” 公输平忽而找到了他一直也想不通的关键—— “他与圣女相识,纵使嗔坛主并不信任他的说辞,圣女也一定会力保他的安全! 所以他才敢有恃无恐的带着尸骸回到班输厦……因为他知道,只要有圣女庇护,嗔坛主那少许的怀疑根本无伤大雅! 甚至他完全可以随便找来几具尸骸,依照嗔坛主的脾性,根本没可能花时间与他细究尸骸的身高、大小。 而那几具尸骸的来源…… 乱葬岗! 是了、是了,乱葬岗是个同死人打交道的宗门,又时常下墓摸金,揣着几具尸骸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所以阮青极有造假的可能! 他根本就没杀那群逃窜的修士,反倒是随那刘子昂回家之时,偶遇了在那里藏匿的人,与他们联合起来,策划了这场早就该被戳破的计划! 这阮青每日都来我这里讨要诸多部件,根本也不是想用精钢炼制法宝……而是用这般行为,掩盖工厂成品缺失的事实! 可他又想用这些部件做些什么? 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公输平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事实真相。 转瞬间,他忽然想到今日江河被意外发现的方位,正是安置天境傀儡的仓库。 他恍然大悟: “难不成……他是想要完善那天境傀儡!? 今日出现在那仓库门前,便是猜到了天境傀儡的位置,提前在四周观望,以便在日后时机成熟时,组装那天境傀儡,成为自己的助力?” 公输平嗤笑一声,只觉得‘阮青’异想天开。 若真是想用每日缺少的丁点零件,慢慢将那天境傀儡完善,就算只是补全它的头部、双腿,拼拼凑凑至少也需要几百年的功夫…… 天境傀儡若真那么容易炼制,现在又何至于落在仓库吃灰? 想清楚‘阮青’的动机之后,公输平反倒没那么着急了—— 他承认这‘阮青’的确是有些小聪明在的。 嗔坛主可是天境强者,但凡一个不慎,就要沦为肉泥。 而在自己,乃至于嗔坛主的眼皮子底下如此周旋,纵使有圣女莫名其妙的庇护加身,也多少称得上一句胆识过人。 只是碍于见识短浅,殊不知其计划实在贻笑大方。 公输平虽无法理解,圣女与‘阮青’到底是何关系,又为何包庇这样一个明显怀有异心的人。 但不论是‘阮青’巧舌如簧,瞒过了圣女,亦或是圣女早早便知道了这一切,却避讳不谈。 对于公输平来说,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圣教派遣嗔坛主与圣女二人一道前来,但不论是实力亦或话语权,大多时候都是嗔坛主在做主。 如此看来,圣女徒有其名,并不值得自己攀附。 而嗔坛主虽容易上头恼怒,但也并未冲昏头脑,心中自有一杆秤在。 自己如今已彻底发现了‘阮青’的目的,而那阮青对此却一无所知,大可趁对方反应不及时,直接汇报于嗔坛主—— 他当然不会直接去找‘阮青’对质。 对方是实打实的地境,自己这擅长奇械的半吊子与他根本不在同一水平。 贸然对质,难保对方不会暴起伤人。 若是真被对方得逞,小命怕不是就要盲目交代。 倒不如直接揭发,换得大功一件,势必会提高自己在嗔坛主心目中的地位。 日后随坛主一同归于圣教,自己的地位也绝非现在可比。 长生之法,岂不信手拈来? 想罢,公输平便不顾那半死不活的王明浩,欲转身而去,先行向嗔坛主揭发‘阮青’的真面目。 他心情无比畅快,最终只化作一声冷笑: “阮青,你死到临头了!” 第450章 高看 公输平打算立即前往班输厦顶楼,向嗔坛主汇报他所发现的一切。 但才刚一迈步,他便觉得脚下一阵晃动,仿佛整个班输厦都被什么事物震荡一番。 旋即便有一声闷响自脚下传来。 不知是那闷响的源头距离太远,还是那动静还算轻微,公输平听见之时只以为是什么东西自跌落后摔出的响声,起先并未在意。 但耳边紧接着便有平天舟弟子冲入暗室之中,向公输平的呼喊: “舟主、舟主!大事不好了!藏在舟中底层的‘山夔’——它它它、它自己动了!” 东海有山,入海千里。其上有兽,壮如牛,苍身而无角,是为夔。 那天境傀儡的‘山夔’之名便因此而来。 公输平自是明白那弟子为何惊呼,他本人心中更是惊讶不已。 回想起‘阮青’的目的,他不由在心中暗自思索,莫不是阮青真的凑齐了资源,将山夔炼成了不成!? 他上哪来的那么多资源!? 更让人奇怪的是,想要驱动山夔,更是需要耗费驾驭山夔的修士其本身修为。 这无缘无故的,阮青怎会舍得下血本去浪费灵气驱动傀儡? 他不怕嗔坛主发现他有异心的么? 最重要的是—— 那存放山夔的仓库大门紧闭,没有他的令牌谁都无法踏入半分,不久前他才进去查探过山夔的情况,它还原封不动的呆在原地,甚至还落了灰。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阮青是如何入门、炼制,驱使一气呵成,闹出如此之大的动静? 公输平十分意外,却也不敢过多踌躇,即刻便要赶往嗔坛主的住处。 与阮青斗法太过麻烦,吃力不讨好,倒不如喊来嗔坛主将阮青就地一掌拍死的好。 但才刚刚踏出房门,却见四道流光忽地破风而来,公输平反应过来,那似是四张刻画幺鸡的麻将,转眼间便要砸在他的面门。 他躲避不及,立刻催发护臂铭刻的符篆,在身前立起一道屏障。 那暗杠轰在灵光之上,带起阵阵磅礴风浪,险些将他身后的门扉都掀飞开来。 “敌袭!” 公输平身旁的弟子欲要大喊,但话音未落,两道鎏金色的小剑便戳穿了他的咽喉,任其鲜血喷飞地跌倒在地。 公输平看准那小剑袭来的方向,已来不及考虑来犯之人是谁,自袖中甩出三个圆滚小球,扔在前方甬道之中,那奇械落地之时便如扣动扳机,霎时喷涌出灰蒙的烟雾,填充整个甬道之中。 烟雾当中,起先传来一声沉重的钟鸣。 那钟声似是要借助音浪将浓雾驱散,但这灰蒙迷雾本就是灵气产物,三管齐下,使得声浪作用有限。 公输平明白,当对方意识到视野被遮蔽之时,便是抛头露面之刻。 果不其然,一道清脆剑鸣忽而乍现,浓雾之中冲来一个成年男子的身形,稳稳持剑,便要刺入公输平的天灵。 但只在剑尖与之相接的一瞬,便见星火爆射,那长剑犹如划在铁板之上,剐蹭一阵刺耳的铿锵声。 公输平看清了持剑之人的面貌,心中惊讶更甚一声: “阮青!怎么是你!?你不应该在底层——” 江河自是不可能回答对方这个问题,他身后那口已然认主的金光小钟,如今正被纷飞的鎏金小剑不断敲打。 在连绵的钟声下,充斥在甬道中的迷雾被彻底驱散,江河这才看清剑尖所指方向。 他的确刺中了公输平不假。 但公输平的周身,不知何时早已被苍青的傀儡包裹。 这傀儡似人非人,由甲胄与齿轮组装而成,两手两脚,身形椭圆,双腿好似牛蹄,却如石柱粗壮,双臂犹如水桶,看起平滑圆整,却仿佛暗藏玄机—— 江河的一剑堪堪刺中这傀儡的胯部。 可两侧奇械臂上延展出的诸多炮口,已然在此时对准江河。 而公输平正端坐在那足有十尺高的傀儡正中,双手各持一个握柄。 眼见炮口对准江河,他当机立断,扣动双手扳机。 那炮口当中,无形的炮弹霎时凝聚,顷刻间便向着江河的位置狂轰滥炸。 江河当即施展迅风步暴退数步,左右躲避,可那无形炮弹好似狂风骤雨,难免波及到江河的周身,纵使灵光蛊发光发热,他的处境也犹如雨打浮萍。 但班输厦还算稳固,公输平的攻势威力已然不俗,却不曾像方才山夔的动静一般,能带动整个班输厦的颤动。 江河的衣衫在交锋之际被殃及打碎,露出的皮肤中,已有不少地方被轰击地淤青。 浑身虽然肿痛,但他也不敢有丝毫懈怠,趁着一轮轰炸结束,便再行举剑冲杀。 公输平转瞬意识到,这‘阮青’的实力似乎并不如自己预想一般强悍。 他原先以为这阮青怎么也得是个百岁老妖,其蛊虫更该不可小觑才对,但对方却仿佛想以力破力似的,什么也不管不顾,就要举剑而上。 他那持剑的架势虽然稳定,但公输平也见过不少使剑好手,江河的剑最多称得上够用,不像过往剑修似的,光是看起来便杀伤极强,其轰出的力道,更远远无法对自己这傀儡造成何等影响。 莫不是自己高看了他? 他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强悍,自己先前的忌惮,不过是在与空气斗智斗勇罢了? 公输平下意识想道,旋即冷笑一声: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江河手中长剑袭来的一瞬,那傀儡的右臂却忽而弹出一柄锯齿,那傀儡虽身形庞大,但似乎因其部件繁多复杂,统一之下,动作犹如人之血肉般灵活。 他一剑挥砍而去,江河只得以长剑作挡。 但那长剑不过凡铁,公输平的链锯哪怕面对人境法器也不过削铁如泥。 两者相碰,无异于以卵击石。 江河手中长剑被轻易轰碎,但他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附身滑铲,自这刚猛的一剑中险象环生。 如此一来,他与傀儡之上端坐的公输平不过咫尺之遥,为求视线不被遮蔽,公输平的面前几乎未作任何遮挡,江河抓准时机,袖中再度飞出一柄凡铁,旋即双腿使力,一跃而上,便要将这一剑刺入公输平的胸口—— 公输平仍然冷笑: “佯攻么,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话音未落,就在江河的长剑临近之时,却见那傀儡借助腰腹的齿轮忽而自转起来,连带着公输平的面向,也调转到了他的身后。 江河这一剑堪堪刺中公输平的座椅,星火迸射之余,手中长剑已然有了裂痕,似要崩碎的迹象。 恰逢此时,那傀儡的左臂亦是弹出一柄链锯,借助着腰腹转动的力道,已然要斩向江河的头颅! 第451章 拖住 江河已来不及回避身形,眸光一凛,袖中再度飞出一道金光,拦截在他的脖颈前,那金光远比人境一剑符要更为璀璨,只在与那链锯相接之时,暴出一道尖锐的“锵锵”。 江河因此拥有了喘息的余地,还欲再行出剑,但公输平显然知晓他的目的,仍然要扭转身躯,化作一个旋转的陀螺。 公输平并未给他出手的机会,他只得附身退避数步,再伸手一召,将那枚地境一剑符召回身边。 旋即,他又将袖中仅剩的三张地境符箓唤出,与身旁小剑合并三尺青锋,安稳落于手中,默不作声—— 他的袖中还有不少从鲤国带来的铁器,但先前交锋已然证明,凡铁、乃至于人境一剑符并不能对公输平造成分毫伤害。 唯有这地境符箓所凝聚出的长剑,能堪堪抵挡那链锯的威力。 但这符箓上的灵气毕竟有限,四枚符箓所凝聚出的长剑,仅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更遑论交锋之际难免磕磕碰碰,使得长剑灵气损耗更快…… 强攻没有出路。 江河在心中不断盘算起来。 而此时的公输平已经扭回面向,看到江河一副警惕模样,嘴角冷笑更浓: “阮青,我一早就看出你包藏祸心,若非有圣女庇护,你以为你能摆弄我到现在么? 不过……我倒也承认你有几分机灵,我这才刚刚察觉到你的目的,你便已经在门外设好了埋伏等我下套。 怎么,不愿意继续装下去了?” 他两侧的炮管已然整备完毕,如今已再次对准江河。 江河伸手一召,使那原本悬浮半空的金钟凝出虚影,笼罩在自己身侧。 那无形的炮弹又如疾风骤雨般轰炸而来,灵机炸在金钟虚影之上,引起金钟隆隆巨响,却也未对江河造成半分伤害。 到底是经过天劫洗礼的法宝,江河才刚刚与这法宝建立一定羁绊,对这法宝运用的还不太熟练,但至少这防护的功效还是不错的—— 只不过对方的轰炸无穷无尽,倘若一直用这金钟抵挡,灵气消耗也是个问题。 而公输平显然也没有与他在这终日磨蹭的打算。 与‘阮青’在此地蜗居,打那所谓的持久战,压根不是什么明智的举措。 两人皆是地境修为,斗法之上,江河又有诸多莫名其妙的手段,自己虽有傀儡护身,却也并不占多大优势。 实际上,若非他历经天劫之时,于丹田处开辟一处秘府,方才真就要险些被江河得逞。 过去他以座下傀儡作为抵挡天劫的助力,使得这台傀儡造价极为昂贵,度过天劫之后,这傀儡已被轰碎地七零八落,化为残骸,当时还让他肉疼不已。 但他失意之时,却转而发现,自己可以将残骸收纳秘府之中,而自己只需向秘府灌输灵气,便可借由秘府将傀儡重塑成原本的模样。 如同工厂中一台精密的机床,只要拥有预设的蓝图,拥有充足的灵气,便可化废为宝,精准而迅速地制成成品。 自那以后,这台傀儡便寄宿在了他的秘府之中。 一旦遇到危险,他便可在须臾瞬间,将傀儡召于座下,为自己助力。 这才让江河苦苦等待的埋伏功亏一篑。 可突破地境,为他带来的裨益也仅限于此了。 这裨益只能辅助他于危急时刻保下一命,却不足以让他瞬时格杀一个同境修士。 真要与江河耗下去,莫不是要打个昏天黑地,并不值当。 嗔坛主一巴掌便能解决的事情,自己为何要耗费宝贵的灵气,而强行出头? 故而公输平见江河大有龟缩之势,便纵身一跃,跳过被金钟虚影笼罩的江河,驱动座下傀儡,要搭乘登天梯去往顶层。 江河自是不会任由他这般作为,自虚影之中穿梭而出,持剑再上,同时袖中金光迸现,诸多一剑符环绕在他身侧两旁,剑刃直指座上公输平。 其实,他倒也不必非要将公输平格杀在此。 公输平的生死,不会影响他计划的最终结果。 但他定要拖延时间才是—— 嗔坛主为了压抑心中怒焰,终日要寻一个安静之所,不可受外人打扰,这才住在了班输厦的顶层。 方才最底层的震动虽有些猛烈,但到了班输厦中段时,其晃动程度已然微乎其微,顶层的嗔坛主就算有所察觉,也不会这么快便反应过来,班输厦的底层已然出现了问题。 一旦让公输平将一切汇报上去,嗔坛主盛怒之下,难保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虽说有孟羌娥庇护…… 可江河始终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值得孟羌娥看重的理由。 他不觉得被孟羌娥缠上算是什么好事,也不愿意轻信,孟羌娥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便能让自己挨嗔坛主一巴掌而不死。 所以江河还是打算按计划行进,尽可能地把公输平拖在此处,等待事情的发酵。 事实果真证明,他与公输平互相都奈何不了彼此。 公输平有傀儡护身,自己的攻势都能被他用那身品质不俗的地境傀儡挡下。 那傀儡本该声势浩大的轰炸,也很难对江河造成如何伤势。 两人不得已之下,又相互纠缠扭打在了一起,兵械相撞之声连绵不绝,剑气扫荡之下,甬道的墙壁已被刮出狰狞的剑痕。 期间有听到动静平天舟弟子赶来,却几乎是在瞬间便被江河以一剑符斩杀,唯恐他们将此间消息透露出去。 公输平渐渐瞧出了江河的目的,咬牙道: “你想拖住我!?” 江河默不作声,自是不可能把计划告知敌手。 但公输平却已然猜到许多: “我起先只当你是想将山夔据为己有,但如今山夔已动,你却藏在这里伺机埋伏我,看来底层还藏匿着你的同党—— 如若猜的不错,那人应当便是先前与你同行的刘子昂?” “……” “是了,这刘子昂终日与我那化名的胞兄厮混,对这些奇械巧技应当也算精通,我倒是没想到他竟对奇械之道了解到如此程度,就是连半成品的山夔都能强行驱动。 但你以为有了山夔助阵,便是有资格与坛主相抗衡么?” 第452章 计划,变化 “傀儡的层次再高,也不过身外之物,哪怕有了天境的外壳,没有等同的修为,在嗔坛主手中也走不过几个回合,更遑论一个半成品! 更何况,你们又能驱动那傀儡几时—— 天境傀儡,最起码也要有地境修为,才能驱使自如。 但那刘子昂不过修行十几载,而今唯有人境修为,你与我在此处强行拖延时间,怕不是还没拖延多久,他就先要被山夔的需求而吸干! 阮青,我真是搞不懂你。 费尽心思,只是为了一个注定功亏一篑的目的,究竟图些什么?” “你话一向这么多么?” 江河并不正面回答。 公输平显然也觉得,‘阮青’若是不笨,不应该想不通这浅显的道理,与嗔坛主正面对敌无异以卵击石。 他怀疑‘阮青’有些其它不可告人的秘密,便欲出言讥讽套话。 但这对于江河来说过于小儿科。 从来都只有他套别人话的份,其他人休想从自己口中得知什么关键信息。 所以他只凭手中长剑应对。 但这份从容,却让公输平更为警惕了。 江河究竟是不在乎刘子昂的死活,还是刘子昂根本不会如他所言般被山夔吸干? 倘若刘子昂身死,那此时正在行动的山夔也会半路夭折,他的计划便更成了一个笑话。 想到此,公输平几乎断定了后者的可能。 “不——不对,刘子昂的修为定是不够的,哪怕是地境修为,与天境对比也不过杯水车薪……你们是用了其它方法驱动的傀儡!? 能不依靠修为便驱动傀儡的方法—— 你、你们动用了转灵桥!?” 这倒让与之缠斗的江河一怔。 他本以为公输平应当知晓,刘子昂便是通过转灵桥,而被强行剥离出的灵魂。 那刘子昂以何种方法驱使山夔,应当是昭然若揭才对。 但看对方这不明所以的模样,显然是当日他严刑拷打公输德时,公输德并未将事实尽数告知于他。 他或许只说了刘子昂与转灵桥有些联系,却并未明言刘子昂便是转灵桥那唯一成功的案例。 又或许他也看不准刘子昂的身份,也便不曾透露。 但不论如何,江河总算是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公输平,原来是我高看你了。” “什么!?” 江河冷笑一声,却在缠斗之际悄然招手。 公输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袖中不知何时,竟是藏了一只娇小的金乌。 那金乌避开交锋之地,盘旋到江河的肩侧,轻轻啼鸣一声,又钻入他的衣襟。 公输平大惊: “什么时候!?” 惊疑之际,他忽然想到不久前,江河那怪异的举止—— 他走到自己的身前,亲手将那袖中的乾坤袋放到自己的手上。 他先前还以为对方是想证明那的确是他的乾坤袋,所以并未过多怀疑。 难不成这只金乌,是在那个时候!? “直到方才我还纳闷,明明你已经知晓了刘子昂的存在,却为何执着于按图索骥,寻找他这个‘人’。 明明以你的头脑,不该想不明白其中道理才对。 我还怀疑你是想守株待兔,等藏在平天舟的人自投罗网,所以在我面前故意演戏,不敢随意召回金乌…… 现在看来,你是对自己的判断太过自负,所以才真的一无所知啊。” …… 与此同时,班输厦最底层的工坊中,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一台犹如蛮牛的傀儡,正在工坊横冲直撞。 蛮牛无头,只是瞧那躯干隐约有牛形轮廓,约莫二十尺高度。 它前半身极为粗犷,有厚重甲胄拼接覆盖,两条奇械臂粗壮扎实,后半身却只有一条纤细的,像是临时拿废料拼凑出的独腿,对比之下显得极为滑稽。 那蛮牛身后的堵堵厚墙,皆有个坑洼的裂洞,显然是这蛮牛一路冲撞而来所造成的痕迹。 一众平天舟弟子已然端坐在两人高的傀儡之上,傀儡背后的黑匣上皆挂有灵气塑成的长绳,它们大多捆绑在那蛮牛的三肢上,想要阻止山夔向前重装。 只是山夔冲击的力道太过刚猛,一众弟子非但没能将其拦在原地,反而被跌跌撞撞地拖拽了一路。 他们无计可施,只得向着傀儡上的传音法器大喊: “快、谁快去将这里的事情汇报给舟主!” 但法器的另一头却杳无音信,没有人知晓那些去寻找舟主的人,如今是怎样的下场。 而那在前方冲撞了堵堵厚墙的山夔中,刘子昂还在心中暗自琢磨: “灵气到底够不够啊……” 他如今藏匿在山夔之中,借用天境的外壳在平天舟内搅动风云,正是要去往平天舟的核心。 虽说平天舟弟子忽而大动干戈,开始四处搜寻自己的踪迹,使得计划不得已提前。 但事发突然,却也无法更改他们最为基本的目的。 凭借平天舟的过载,轰击整个大阵的阵眼,从而逃出生天。 计划中,他与刘和应要呆在工坊之中,利用有限的时间,尽一切可能窃取零件,进行拼接组装。 与此同时,明面上的江河会不断的薅取羊毛,来为部件的缺失提供一定程度的掩护。 直至今日,在江河听到公输平开始搜寻刘子昂之后,不得已将计划提前,将刘子昂带入到‘山夔’一旁。 随后,刘子昂的灵魂穿透结实的墙壁,寄宿在山夔当中。 而江河则故意现身,引起公输平的怀疑,使他视线偏移,专注于江河的动机,掩护藏匿的刘子昂。 而前往底层之时,江河刻意经过工坊,将今日产出的各式零件装入自己的乾坤袋中凑数——公输平不会仔细去查验其中数目,而平天舟弟子大多出发寻找刘子昂,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这件事。 注意到的也都已经成为了死人。 公输平也如江河预料,因忌惮圣女,而并未再追究下去,这件事也算暂时糊弄了过去,他们还有继续准备的时间。 而既然公输平的怀疑已经升起,江河务必要时刻关注公输平的动向,便在他的袖中藏了那只常被薛正阳用于窃听的金乌。 但好巧不巧,恰逢此时,舟中弟子竟是在环湖城寻到了王明浩。 王明浩对刘子昂太过熟悉,因此在公输平审讯王明浩时,江河已然意识到他们不可能再隐藏下去。 无奈之下,只得施展敛息术,暗中通知刘子昂准备行动,再借养魂珠中的刘和带路,将他们的一切准备安排在了平天舟舟底的核心处,最终才折返回来,悄然埋伏起打算告发自己的公输平。 他们分工明确,江河要做的便是拖延时间。 而自己,则是要趁这段时间,尽快赶到核心处,引发核心过载。 虽说因种种意外,使得这计划显得仓促,但大体方向上总是没变的。 可正是因为时间的仓促,使得他们根本就没有准备好用于过载的电池。 若是储备的电池无法引发平天舟的‘过载’,这一基本条件不存在了,他们又该如何逃出生天? 刘子昂不断冲撞眼前一堵堵墙壁,心中满是顾虑: “大哥,咱这法子到底行不行啊……” 第453章 小心驶得万年船 “既然你诚心寻死,那我就成全你!” 被江河不断纠缠的公输平,即刻意识到对方的计划似乎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江河提前埋伏在此,拖延他的行动,定是要让那刘子昂去驾驭山夔做些什么。 如此一来,时间反倒不站在他这一方。 他只得先行处理眼前的这只苍蝇,只要寻到脱身的机会,他便立即赶赴班输厦的顶楼,届时‘阮青’的一切谋划,都将成为无稽之谈。 与之缠斗的江河,能够明显察觉出公输平的意图,见对方攻势愈发凶猛,招架之余也不免感到吃力。 那傀儡的力道远超于他,如今他持剑的右手已在来回震荡之间颤地发麻,颓势渐显。 但他也在这不算漫长的僵持之中,寻到了那具傀儡的些许空当—— 那傀儡最为凶猛的无非是奇械臂上的两排空气炮,江河势必要用陈清台的本命法宝,才能硬生将其抗住。 而在积蓄一轮轰炸的间隙,江河上前拦截,便会被对方双臂上的两柄链锯阻挡。 傀儡的力道极大,身形也相当灵活,更别说那外壳极为坚硬,使得江河很难对其造成什么伤害。 这便给公输平的下一轮轰炸,保证了充裕积攒的时间。 这才显得这傀儡如同一座堡垒般坚不可摧。 但除此之外,这具傀儡似乎没再具有什么其它功能。 江河在心中不断思索,旋即吃力咬牙,心下一定,出剑却越发吃力。 公输平能够看出江河出剑迟缓,起先还多有疑惑,盘算着对方在心中憋着什么坏水,僵持之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反倒让座下傀儡挥舞链锯之时的力道更为沉重。 江河连连抵挡,却渐渐没了先前游刃有余的姿态,扫出的剑气也不如先前锋利。 反倒是链锯频频落在对方的衣袖上,为他多留了几道骇人的伤痕,险些斩下了他的手臂。 公输平眼看对方身上伤势越发深重,只觉应该没人敢在这种情况下示敌以弱。 回想起江河先前使出的手段,转念一想,心中大喜过望。 这阮青渐渐要没气力了! 虽说他座下傀儡的攻势规整到有些死板,但这阮青的手段也不见得有多么丰富。 他手中那金光长剑品质不凡,但在屡次对撞之下已经显得晦暗,预示其支撑不了多久。 他周身那人境蛊虫繁多而庞杂,时而吐火,时而大张口气,欲要从他傀儡攻势的间歇中穿梭而来击溃自己,但到底品质低下,无法对他造成什么杀伤。 自己最为凶猛的轰炸,虽能被对方头顶的金钟尽数挡下,但多轮轰炸下来,对方灵气上的亏损也应当十分严重。 与之相对的自己,手中却还有大把的电池作为能源,想要轰炸多久都不是问题。 相加相减之下,定是对方的灵气先损耗一空才是。 而眼下‘阮青’行动上的迟缓,便是最好的佐证。 如此想着,座下傀儡的动作不由更为迅猛起来。 江河招架不住,无法再与之缠斗,只得连忙暴退数尺。 这反倒更合公输平的心意: “哼!让你这老鼠在这拖了这么久的时间,也总该有个了结了!” 在江河退避三尺之时,傀儡奇械臂上的两排炮口已然蓄势待发,再度向江河轰炸而去。 而对方的灵气,似是无法再支撑迅速防御,致使那金钟虚影显现地要迟缓一瞬。 但显然他以预料到了这般境遇,眼见无形炮火就要波及他的眼角,徘徊在他臂膀胸膛之上的喷火蛊,立时向前方吐出殷红的烈火,欲要延缓那炮火的威势。 火光霎时涌现在甬道之中,喷发的火焰被无形的炮弹轰地火花四溅,不免掀动起徘徊的烟尘,拍打起滚滚蔓延的热浪,爆裂之声更是此起彼伏。 隐约间,公输平还瞧见烟火之中屡有金光闪烁。 只是如此一来不免遮蔽了公输平的视线,公输平一时有些犹豫,是趁此机会抽身出去,寻来嗔坛主。 还是趁病要命,干脆在这里解决了对方为妙。 但回想起自己去寻上嗔坛主的目的,似乎本就是要拿下‘阮青’,若是自己先行抽身,给了这阮青喘息的机会,让他逃了去,岂不是因小失大。 先前僵持之际才有的抽身打算,如今占尽优势反而逃了,怕不是要一辈子挂在耻辱柱上。 公输平心中霎时有了断论,驱动着傀儡便要冲入烟尘当中。 但他也十分清楚,对方刻意遮蔽视线,除了拖延时间之外,定是想要在烟尘之中布局。 为避免阴沟翻船,公输平不愿就此停下攻势,操纵机甲开始如陀螺般旋转行进,两柄锯齿挥出的罡风呼啸如刀,剐蹭在甬道两侧的墙壁上激起道道裂痕。 刀风之下,弥散的烟尘也要被挥之一空,端坐在傀儡之上的公输平,终于能在行进间看清江河的身影。 他当即心中大定: “阮青!你死到临头了!” 眼见对方浑身是血,公输平就明白方才那一轮炮轰是结结实实轰在了对方身上。 也不知是来不及抵挡,还是招架不住那不曾完全拦截下的余波,此时江河已然半跪在地板上,不住喘着粗气。 鲜血自他浑身的伤口滴落在地面,将脚下染红一片,似乎方才一轮攻势将他的力气也消磨殆尽,也唯有借助手中那时隐时现的金光长剑,他才有了支点,不至于全然倒在地上。 他身旁漂浮起数道灵动的金光,再度向着傀儡穿刺而去。 却又无一例外地被那坚硬的外甲撞地支离破碎。 这般小动作,在公输平眼中便与负隅顽抗无异。 可纵使如此,公输平仍然不敢放松警惕。 他唯恐对方这模样是故意为之,便只大笑一声,操纵傀儡站在原地,再度以炮口对准看似虚弱的江河—— 他若真是已然乏力,无需自己近身斩杀,单单下一轮炮火便能将他轰杀在此。 他若是示敌以弱,下一轮炮火也能够试探出来,自己与之相隔甚远,给不了他趁势反击的机会。 小心驶得万年船。 公输平数百年的人生中,虽大多时间居于平天舟中,与人斗法次数屈指可数。 但百年的阅历,也让他见识过太多阴沟翻船的局面。 他并不痴傻,所以从不冒险,往往只会选择相对保守的方案,这样哪怕不易拿下对方,却也能称得上战无不胜。 不保守,他估摸也活不到如今这个时候。 而两排炮口已然精准的对准那大喘粗气的江河。 眼见对方有心无力地做出抵挡架势,公输平已经懒得猜测他到底有没有暗中使诈。 无形的炮火已然在这短暂的喘息之中积蓄完毕—— “阮青,你可以去死了!” 第454章 一剑封喉 公输平不敢懈怠,只在炮火填充完毕的瞬间,扣动了拇指上的扳机。 那积蓄在炮口中的灵气霎时“嗡嗡”作响—— 可就在此时,江河手中掐诀,却见公输平头顶赫然金光大作。 那金光绽放之际,近乎笼罩了整个甬道,声声清脆的低吟霎时自两人耳畔响起。 “什么!?” 公输平大惊失色,连忙抬头向高空看去。 他竟是瞧见头顶高悬一顶金灿的金钟! 那金钟流光溢彩,磅礴灵气汇成丝丝缕缕的金芒,将偌大的傀儡瞬息笼罩在了方寸之间。 公输平大呼不妙,可炮口中的灵气已然排山倒海似的向前方倾泻而去。 轰出的灵气撞击在金钟虚影的内壁,周遭顿时震颤声声隆重的钟鸣,轰开四泄的灵气也要波及到公输平的眼前—— 公输平死死咬牙,迫不得已让傀儡蜷缩起来,以坚硬的外甲将自己的炮火硬生抗下。 如今公输平才意识到,自己又被‘阮青’算计了一番。 对方用的,无非是弃车保帅之策。 唯一不同的是,他是在弃帅保车—— 他分明是故意放缓了动作,迷惑自己的视听,让自己猜测对方是否已然陷入劣势。 可只靠短暂的演戏,并不足以使自己上套,于是他便假意反应不及,撤去法宝,任由炮火轰炸从而重伤作为代价,诱敌深入。 而自己虽拿捏不准对方是否有诈,但见无所遁藏,定然重伤,只作简单犹豫便要将其拿下。 但唯恐有诈,才特意与之保持了一定距离。 可正因两人之间这少许的距离,反倒成了对方画地为牢的依仗! 江河见计策得逞,心中大定。 他重伤的确不假,但有喷火蛊与一剑符作为抵挡,方才那一轮轰炸并未对他造成致命伤势。 如今虽然浑身胀痛,心肺不平,但在地境肉身的加持下,不至于晕眩死亡。 他在作以抵挡之时,便早早让金钟在头顶做好准备。 有烟尘作为遮蔽,公输平的目光又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定是不可能轻易发觉他那金钟早已在原地待命。 而前次几番交手来看,江河断定对方是个保守谨慎的性子,也定会在乘胜追击之时刻意保持距离,以免被自己暴起反杀。 但这恰恰便给予了他发动金钟的条件。 而发动金钟需要短暂的准备时间,江河定然不能将它随意移动,徒增被公输平察觉的风险。 因此江河选择自己后退数尺,公输平刻意保持了距离,但烟尘蒙蔽了他的视野,殊不知他那保守的站位,正是江河原本的位置—— 而金钟虚影落下,画地为牢,便是彻底将公输平限制在了原地。 公输平自知中计,座下傀儡霎时舞动起双臂链锯,但那金钟相当稳固,几轮轰击之下,除了沉闷钟声震颤耳膜之外便再无其它动静。 座下傀儡的劣势,在这一刻便显现出来—— 虽说它能用炮火轰击金钟,囊中有诸多电池作为依仗,不愁击不碎这眼前虚影。 但恨就恨在这是口钟! 还是口能对耳膜心神造成影响的灵钟! 他越是对这口金钟轰炸,那沉闷的钟声便响彻地更为剧烈,他便越觉得耳膜阵痛,心胸烦闷! 而傀儡很难为他屏蔽这扰人心神的钟声,他若不想被钟声折磨,只能放弃击钟。 公输平垂眼琢磨之际,见江河也身负重伤,冷笑一声: “阮青,你是有些小聪明不错。但你为了将我困住,已是奄奄一息,待你气息不定,支撑不住,赢的人终将是我!” “你说得对。” 江河并不否认公输平的话。 因为时间也不站在他这一边。 眼下是在逃命,时间争分夺秒。 嗔坛主暂时还不曾发现平天舟底层的动荡,但不代表他永远不会发现。 只待他停下修养心神,察觉到公输平出现异样,便能立即察觉出事态的发展。 所以江河也没有与公输平在这里干耗的资本。 “但我为什么要跟你干耗下去……” “什么?” 公输平一怔,却转而见到江河的袖中,竟在一瞬间飞出了百道金光小剑,他们汇聚一道,犹如一条涓涓细流,悬浮盘旋在那金钟的四周。 “这是什么术法……难不成这也是什么蛊虫?” 公输平虽知晓江河有一手金光小剑,颇为惹人注意。 但也大多是场面功夫。 这些小剑的威力他不是没见过,对付平天舟的人境弟子绰绰有余,但面对他这种地境修士,却很难破防。 所以在瞧见对方甩出如此之多的小剑之时,他也并不慌张。 虽然没能想到,对方在一番大战之后,竟还能从袖中掏出如此之多的数目来。 但都是些隔靴搔痒的小玩意儿,构不成什么威胁。 有他这傀儡的地境外壳傍身,这些小剑或是小虫,甚至无法在傀儡身上留下道道划痕…… 等等!? 阮青瞧着眼前那弥散金光的虚影,转瞬间便意识到了对方想做什么,大惊失色道: “你是要让它们攻击金钟!?” 江河冷笑一声,不作回答,但那金光小剑已随心而动,向着金钟破风而去,在小剑与金钟摩擦的一瞬,一声尖锐而刺耳的剐蹭声,激得让公输平汗毛倒竖。 他忽而大喊: “阮青!是你赢了,是你赢了!你快将我放出去,我保证不会将你的事情揭发出去,我会在嗔坛主面前为你美言两句,我们有话好商量!” “锵锵——” “啊!!阮青,快放我出去!莫要让这钟声再响起来了,我认输了!” “锵锵——” “阮青,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那刺耳的摩擦声,仿佛穿透了公输平的耳膜,刺入了他的神经。 数百道小剑毫无规律的剐蹭,更是让这刺耳之声此起彼伏。 不过片刻他便招架不住,求饶不得,更是破口大骂。 他发了疯似的用炮火轰击金钟,想将这方寸牢笼就此打破,倒也的确对金钟造成了一定伤害,却也没办法立刻将这金钟轰碎。 江河在休整之际,早已堵住了双耳,但公输平的骂声太过聒噪,倒也被他听入了耳中。 可一炷香的时间就要过去,手中的金光长剑已然到了最后时分,他耽搁不起。 恰逢此时,公输平的炮火陷入了停滞,他的双耳已然渗血,便拼了命地要摆脱耳边的尖鸣,只得抡起链锯毫无规律的凿击虚影。 江河意识到时机已至,忽而暴起—— 金光虚影在同时转瞬消失。 公输平有所察觉,欲要变招。 但他本就不善剑法,意乱之下更是让那毫无规律的剑招,生出了莫大的破绽。 江河已瞅准了这破绽的间隙。 长剑直指公输平的咽喉。 鲜血喷涌如柱。 江河一剑封喉。 第455章 我们真的要等他们么 长剑在贯穿公输平咽喉的一刻,也因灵气的匮乏而消散。 公输平捂着自己迸出鲜血的喉咙,狰狞的瞳孔想要诉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短促的呜咽。 江河浑身剧痛,倍感疲惫,但想到公输平起码也是个地境,便连忙要抽出袖中凡铁补刀。 但公输平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驱动着座下傀儡,把江河一整个甩飞出去。 以江河如今的状态,自是不可能反抗,待他被硬生甩在了甬道侧壁之上时,再行抬眼之际,却发现公输平在傀儡之上摆弄起了什么。 不消片刻,那苍青的甲胄竟如被烈火炙烤的烙铁,泛出通红的光泽。 蒸腾的热气不断自傀儡外甲逸散,江河转瞬间便意识到对方想要做什么—— 他要自爆! 江河立时召回置于那傀儡头顶的金钟,落在自己的身侧,掐诀使得金钟虚影将自己整个笼罩住。 旋即便看清公输平嘴角咧起,洞穿的喉咙喷涌鲜血,却仍然想要发出阴狠的笑声。 那被炙烤地通红的傀儡,下一刻便轰然崩解。 “轰隆——” 滚滚热浪与碎屑席卷了整个甬道,将偌大的甬道轰地焦黑。 饶是被金钟笼罩,但庞大的冲击力,也仍然震得江河大口吐血,服下一枚灵丹后才堪堪喘息过来。 但爆破的余威仍未消散,脚下已被轰成焦黑的地面,似是已经承受不住太多的重量,霎时间四分五裂,他脚下踏空,便整个跌落在了底层。 顷刻间,整个平天舟都地动山摇起来。 江河只听到耳边开始频频高鸣犹如警报的声响连绵不绝,当即明白过来,公输平怎地突然将那傀儡兵解—— 他分明是知道,两者博弈之下他已是惨败,喉咙被洞穿而奄奄一息,绝计活不下来。 所以才要用自爆兵解的方式,触动整个班输厦的警报阵法。 以此,来惊醒那顶楼静心的嗔坛主! 他是死也要拉上个垫背的! 江河想罢,便觉嗔坛主如今已然被这地震惊醒,便不敢过多耽搁,又服下一粒平复气血的丹药,强忍浑身剧痛,不顾滴落在地面上的鲜血,便要御剑飞往平天舟的中段—— 那里是偌大平天舟的核心所在。 他已安排寄宿在山夔的刘子昂去往那里,为核心过载而做着一定准备。 可只是他们这边准备,是很难在核心过载后的爆炸中逃逸出去的。 虽然江河并不想把性命交给其他人。 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选择相信那远在天边的圣母。 期待他们那边,能够按计划给予他一个满意的回应。 “接下来,就要看你们那边了……” …… “轰隆!!!” 远在班输厦的颠簸,几乎是顷刻间便被苏唯依等人捕捉到。 似乎是害怕还有漏网之鱼,公输平在流云渡安插了不少人手。 为避免被这些人率先察觉,这几日,一众人安心呆在金大福的小天地之中,时而派人出去望风,把握外界动向。 此时,刘子昂放出的一缕魂魄堪堪回来,将外界的颠簸告知众人,苏唯依几人旋即对视一眼,相互示意。 金大福那胖乎乎的大手正不断摩挲手中幺鸡,道: “动手。” 如今还算清醒的人,实则只有苏唯依、刘长皓、金大福三人,战力其实有限。 但在江河、刘子昂于班输厦内部琢磨出路之时,他们也早在这几天的望风中,查明了流云渡港口的构造、人员布置、乃至粗略估计了看守弟子的大致水平—— 虽有傀儡傍身,但大抵都是些人境弟子,且不成列队,各自分散,所以实力堪忧。 三人皆是三山五宗的弟子,哪怕是苏唯依,在符箓一道的天赋也还算出众。 更别说处在敌明我暗的环境当中,金大福这个地境修士又休息了太久,嗑药都给自己磕回了八成状态。 三人各自分工之下,很快便在潜伏中将流云渡的一众弟子处理干净。 期间有不少弟子发觉了他们的动向,便连忙汇报于班输厦中,请求更多支援。 奈何班输厦因方才的动荡而混乱,其中弟子妄图得到公输平的指示,却因公输平的忽然‘失踪’而群龙无首,如今也是一团糟,根本无暇顾及流云渡的事情。 三人解决的也便还算迅速。 他们将小天地中还在昏迷的诸多弟子搬到一艘流云舸上,旋即便开始研究究竟如何才能启动流云舸。 “你们两个,谁这玩意儿咋启动啊?” 金大福摸索了半天也没搞明白,只得求助两位小辈。 但他们两人从来都是只坐过,没开过,自然也不明白。 三人想罢,也只得强行拍醒一个先前击昏的平天舟弟子,威逼利诱之下让其交代了流云渡的使用方法。 鉴于太过复杂,绝非一时半会儿便能讲明白的,这弟子也算机灵,当即叛变平天舟,口口声声喊着愿为三人效犬马之劳。 金大福虽不确定此人品性,却也知道此人心有叛逃之意,也并非想一出是一出,而是早有打算。 公输平带着整个平天舟归附浊仙教下,实则并非平天舟弟子的愿望。 对于平天舟上的大多数人来说,能安安稳稳度过一辈子便已然算是不错。 奈何公输平为求长生之道,拉整个平天舟于漩涡之中,自然是葬送了他们的一生。 平常弟子虽没有多么卓越的天赋,但他们也能看得出公输平和浊仙的态度—— 整个平天舟无非就是个弃子,尤其是他们这些边缘弟子,大都被一个个安插在这种容易牺牲的位置上。 在他们这个位置,最容易瞧见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污秽’,要不是别无选择,谁愿意跟着公输平一起成为那种鬼东西。 如今眼看这几个入侵者是三山五宗之人,实力不俗,估计也是唯一逃脱的机会,那弟子自是不敢有什么异心。 三人得知平天舟弟子的态度,这才意识到,许多弟子也是被逼无奈,思索之余,也在有限的范围内将先前击昏的平天舟弟子尽数救下,带回到流云舸当中。 但金大福并不如苏唯依一般对任何事都抱有善意,虽说做了一定善举,却也不肯为每个弟子松绑,唯恐他们之中有人诚心想与浊仙同流合污,坏了大事。 他们心知肚明,自己都是被公输平刻意抛弃的‘边缘子弟’,同流合污可能性并不大。 但金大福阅历颇深,深知此事不可不防。 苏唯依见金大福的担心有理有据,又是前辈,心中虽觉应该相信他们,但也便没想着忤逆金大福的作为。 如此一番下来,时间也在渐渐向后推移。 在一些平天舟弟子的帮助下,他们也顺利开启了流云渡的渡口。 一直缄默在旁的刘长皓,却在此时道: “我们真的要等他们么?” 第456章 过去的骗局? 金大福眉头一皱,回看刘长皓,却发现对方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便道: “你是说?” “我方才放出魂魄向外观望,并未发现班输厦那边有什么追兵前来。 也就是说……他们哪怕知晓了流云渡生出霍乱,也无暇顾及我们这边。 如今流云渡的渡口大门敞开,启动流云舸的先决条件也已经充足,待那核心过载爆炸,轰碎阵眼的一瞬,我们大可直接离开……” 刘长皓的说法不无道理,但苏唯依却硬生打断道: “那江河他们怎么办?我们这边之所以这么顺利,不还是靠的他们那边冒险么? 我们若是直接离去,将他们留在这里,岂不是等同让他们送死?” 苏唯依虽然不太喜欢江河那时刻嘲讽自己的戏谑模样,但她与江河交集也算颇深,如今时隔多年再度偶遇,也多少有些见到故人的感慨。 甚至抛开过去的交集、身份不谈,哪怕江河对她而言是个陌生人,她也不愿轻易让江河送死。 所以她想都没想,便要拒绝刘长皓的提议。 “不错。虽说那个江河也是为了自己能逃出生天,但到底是造福于我等。 他如此尽心尽力地谋划逃生,迄今为止还未出错,若是就这么留他等死,岂不是陷我金大福于不仁不义之地?” 金大福虽不了解江河,但他也并非那过河拆桥之人,也不愿遂了刘长皓的愿,就此抛下班输厦卖命的三人不管。 但刘长皓却叹了口气,继续道: “我明白。 但是流云渡与班输厦在南北两岸,相隔甚远,我们势必要提前乘船向那里赶去。 可若是去的早了,提前被人察觉到踪迹,那天境修士想要屠杀我们不过一念之间的事情。 若是去的晚了,在核心过载之际,我们还在向着班输厦靠拢,别说他们能否在那场爆炸中存活下来,兴许向那里赶赴的我们,稍有不慎都会直接葬送在半途。 这其中时间岂能恰好卡住?” “……” “再者……那个江河,本身就有问题。” 刘长皓深深吐出一口气,解释道, “你们有所不知,我们此前在环湖城之时,我与他们两人偶然被卷进了你们所造成的余波中。 当时为了救下一个凡人,我便拜托刘子昂去找来在城中颇有盛名的名医,想让她出手为我解决那般麻烦。 但刘子昂被领头追捕,无奈之下只得求助一开始并不愿帮我的江河,后来也是江河把那名医带来,将那凡人母亲救下。” 苏唯依皱了皱眉: “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就在于,我此前并不知晓,那所谓的‘孟医师’,便是污浊圣教的圣女。” “什么!?” 金大福与苏唯依皆是大惊失色。 刘长皓回想此前发生的事情,继续道: “我也是事后才琢磨明白,过去你们在环湖城中遇到了浊仙,从而殃及到了城中百姓,被平天舟带上来审问。 而那些被殃及到的百姓,便是被那个孟医师所救治。 但那孟医师救人的手段,无非将一枚乌黑的丹药化水,只要任其服下便可包治百病…… 世上不乏有灵丹妙药,这甚至都不算什么。 但环湖城的情况已然如你们所见——” 刘长皓适时指了指流云舸之外,那环绕偌大平天舟的城池。 那里已是一片富有‘生机’的死寂。 “那些凡人,都已成为了培育污浊的容器。我想,那个鬼婴的母亲也不会例外。” 苏唯依心中甚是惊骇,但她仍然为江河辩解道: “但这与江河又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听你们的话,将那圣女找来了,他初来乍到,事先也并不知晓那圣女的身份才是。” “苏道友,你如何断定他对此事一无所知?” “我不是与你们说过了,多年前我在一个名为鲤国的小地方遇见过他,他那时还是鲤国的国师,与我的一位师叔共事。 当时我们一路追查浊仙,恰巧与他相遇,后来也是通过他的智策,解决了那个浊仙,暂且保全了鲤国百姓的安危……” 苏唯依为了使刘长皓信服,将自己过去所经历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叙述出来,没有半点遗漏。 但刘长皓的眉头却皱地更紧了: “也就是说,那个名为路任家的浊仙突然的暴毙不说,经过那个江河的谋划,你们反倒还留下了一群有可能被污浊污染的百姓?” “这——” 苏唯依有心反驳,却在刘长皓提出质疑的当下哑口无言。 回过头去想想,当时那个路任家死的的确莫名其妙。 而最后,江河也的确让浊仙残党混迹在了百姓人群中。 这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但是……但是……” 苏唯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欲要反驳的语气愈发式微, “但是这都是无可奈何的办法啊……当时洛师叔想要将整个鲤国都埋葬,以绝后患。若想保住鲤国,便只能这般了。” 刘长皓却心有所悟,仿佛拨开云雾般的头脑清明: “是啊——将整个鲤国都埋葬,避免污浊发酵,使得那小国周边的国家也被污浊污染,这才以绝后患。 难道你洛师叔的这般作为不对么?你又为何要阻止她?” “可这也……太残忍了。” “难道把祸患的根源留下,任由其毁灭其它的国家,便等同仁慈了吗?” “可是——可是——” 苏唯依心想不是这样的。 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对方。 她急得要哭出来,却也只能将眼泪吞进肚子里。 刘长皓理清了思路: “苏道友涉世尚浅,心怀慈悲,不愿滥杀无辜,见不得这等事情我都可以理解。 可是那个江河并非如此,他是个相当成熟、聪明的人,我虽与此人交集不多,但也能看出来此人相当谨慎、惜命,也算唯利是图,几乎不会对人平增什么无端善心,且向来步步为营。 他但凡知晓其中利弊,便绝无可能让祸患的苗头生生不息。” 他信誓旦旦,苏唯依想起江河为人,竟也是被他说服了几分。 却听刘长皓继续说道: “而且此人巧舌如簧,他在面对那嗔坛主时,随意便能捏造一个与你方才所言大致相同,细节之处却迥然有异的故事,又面不改色地叙述出来—— 苏道友,你说你遇见那江河时,他不过是个下山的小道士。 你又如何能够确定,他不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欺骗于你? 或许你们踏入鲤国之时,便已然踏入了他的骗局之中?” 第457章 讨厌的人,真诚的人 “他……他一开始就骗了我?” “不错。” 刘长皓摩挲着下巴,一步步分析道, “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么? 从你们初遇开始,他不过是一个人三境的小道士,那时的你随意便能够指使他,使他不敢反驳。 但没过两个月,他的修为便已然与你相当。 这才不过几年的时间,他的修为便远超你我。 人三境与地境之间的差距,你我都相当清楚。 寻常人有可能在数年之间一跃踏入地境么?哪怕是如你我宗主那般天赋异禀的大能,似乎也不见这般逆天的修行速度。 除非—— 这几年间,他一直是在恢复过去跌落的修为,而并非修行。” “……” 苏唯依一直奇怪于江河修行的速度。 眼下刘长皓的这个理由,似乎能够解释苏唯依的困惑。 “或许他根本就不是‘江河’,那‘江河’早就如他所陈述的故事中的弟子一样,在他下山之时便已经死去。 倘若他其实就是‘阮青’,本就是通过浊仙来到此地,下山之后化名‘江河’,欺骗了你,也欺骗了鲤国,成为了他们的国师,又借助这个身份假意讨好同为国师的那位万仙山前辈,以那般和善的外表欺瞒于你们…… 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让你们轻信于他,使得那路任家在明,自己藏于暗处。 等到路任家忽然暴毙之时,你们便更会放松他的警惕,从而使得他安排的浊仙残党于百姓中混迹! 苏道友,我且问你,自那日离开鲤国之后,你可曾回去再看一眼,瞧瞧鲤国最后究竟如何了么?” “这……自是没有的。” 在苏唯依看来,那鲤国不过是她人生经历的沧海一粟。 她注定还有漫长的人生,那数月的事情不会在她人生中留下太多痕迹,也自是不会专门回头去瞧上一瞧。 “那这么多年来,你那位同为国师的师叔,可还有消息传来?” “我也并不清楚……” 苏唯依对此是真心不知。 其实哪怕是洛瑶,与她的关系都不算密切。 此前之所以由洛瑶带队,与他们一同讨伐浊仙,实则也是洛瑶看破天命,主动请愿,才去往的鲤国。 别说是她,哪怕是她的父亲,与洛瑶之间都相隔着莫大的鸿沟。 更别说是与洛瑶相交莫逆的薛师叔。 万仙山中总有流传两人过去亲密的传闻,但薛正阳一向低调示人,很少有人真正的与这两人产生过多少交集。 大多是点头之交罢了。 如此,她便更不可能知晓薛正阳的境况。 “是了,所以没有人知晓这么多年后,如今的鲤国到底成了怎样一副模样,对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这个江河在你们离开之后,将整个鲤国付之一炬,使其沦为污浊的摇篮,你也并不会知晓,对么?” “不、不是的!如果鲤国还有污浊的痕迹,寻浊图也会为万仙山指引才对——” “寻浊图根本找不齐藏匿的浊仙,如果寻浊图真的有用,这世上的浊仙早就死的一干二净了。” “……” 苏唯依又是哑口无言。 寻浊图寻不到污浊,几乎都要成了修行界的‘公知’。 虽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随着时代的变迁,那些浊仙也在不断发展求变,致使寻浊图很难再像一开始被研发出来时一样,精准定位到污浊的气息。 但如今的寻浊图太好用也的确是事实。 可苏唯依回忆着过往在鲤国的一幕幕,心中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反驳对方。 她很想说,江河不可能像刘长皓说地一样,自始至终都在欺骗与他相遇的每一个人。 可她却似乎没有用以作证的论据。 半晌,她滚了滚喉头,像是下定了决心,却又有些不自信地嘟囔起来: “其实,我……我不是很喜欢这个人。” 刘长皓一怔,没听懂苏唯依想要说什么: “什么?” “江河这个人很讨厌。 他这个人,总是站在一个好像超脱的角度来俯视我,他总觉得我很幼稚,总觉得我会办错事,又总会想着打击我、讽刺我,否定我。 他很多时候觉得我有错,但是我不这么认为,我只是想要好好地对待每一个人,这为什么能算错呢。 所以我很讨厌他看我的态度,很讨厌他那种自以为是,仿佛看破红尘似的观念……哪怕他有时候说得的确没错,是我太天真了,可他不能说我是不对的。 可问题就在这里—— 如果他真的是你说的那种人,从始至终都在欺骗我们,他又为何要向我展露让我讨厌的一面? 就像你说的,他完全可以像‘讨好’薛师叔一样讨好我们,让我们高高兴兴地来,高高兴兴地走,这么做,他一样能够完成你说的一切。 我爹一直和我说,一个让你喜欢的人,未必就是一个对你真诚的人,他或许只是把你喜欢的一面刻意伪装给你、展露给你,迷惑了你。 但一个让你讨厌的人,一定是个对你真诚的人。 他都让你那么讨厌了,明知道你不喜欢,却仍然要将你讨厌的一面展露出来,说明他就是个这样的人,完美的展露自我,又怎会算不上真诚?” “……” 刘长皓愣在原地,他总觉得苏唯依这么说有些奇怪,但左右琢磨,却觉得好像确有几分道理。 他竟无言反驳。 “在我们初次相遇的时候,他表面对我唯唯诺诺,但我也能看出来他其实很不忿。 等到后来他的修为与我持平时,他就开始对我不假辞色,冷嘲热讽。 再后来,当他看到我为了鲤国百姓而阻拦洛师叔时,我就再也没从他的眼神里看到嘲讽了…… 哪怕是这次,因为我的任性,让宋师兄—— 他也没有讽刺我,嘲笑我。 我能够看出来,他对我的看法也在一点点改变……这都是我能切身感受到的。 所以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一个对我如此‘真诚’的人,会是你口中的骗子。 不相信一个甘愿背负百姓骂名的人,是为了屠杀他们才这么做。 更不相信他深入敌营九死一生,寻找逃生的机会,是为了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刘道友,也许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但在我的眼中,江河不是你所说的那种人。 所以我相信他, 也绝不会这么丢下他不管!” 第458章 善意的责任 刘长皓对上了眼前少女那坚定的眸光,有心反驳,却也很难再否认对方的看法。 江河是个怎样的人,他其实也并不清楚。 方才的怀疑,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为了说服苏唯依,让他们更轻松的逃走,而强行组织的措辞。 虽说有理有据,但很多时候看似符合逻辑的结果,并非等同于事实。 刘长皓很清楚,自己只是不想再去冒险,想要安安稳稳的活命而已。 他既是在说服苏唯依,也是在为自己的恐惧而寻找理由。 如今见苏唯依如此反驳自己,刘长皓深知已经无法说服对方,只得转移了话题: “好,或许事实真如你所言,那江河的确是一个真诚的人,而非我口中的骗子。 但你口口声声说不可抛下他,那我们又该如何去救? 还是那句话,流云渡与班输厦在南北两岸,相隔甚远,我们但凡去早或是去晚,都要飞越平天舟的穹顶,亦都有殒命的可能,唯有看准时机,在阵眼大破的一瞬逃出生天,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如今你想救人,当然可以,但你至少也要给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才对,这船上这么多条人命,难不成就要因为一句你相信他,而葬送了所有人的性命么? 怕是就算我答应,金前辈也不会答应,这船上的其他人也不会答应。” “你们两个人要吵就吵,别扯上我。” 金大福见刘长皓言语之间,似是要把自己拉下水,连忙摆手,欲要脱身而出。 如今队内出现了分歧,按理说他这个修为最高的人,有着绝对的话事权。 只要他来下达命令,另外两人哪怕心中不愿,也都要按照他的想法听命。 这是修为的差异,所带来的身份高低。 可金大福却选择了置身事外,显然是要等这两人的其中一方,说服另外一方。 原因无非便是他也在纠结。 那江河与他无甚干系,放到平时,他若是想要逃命肯定顾不上此人性命。 但偏偏这江河成了他们逃命的关键人物。 他也不是什么恶极之辈,若是抛下对方就这么走了,难免良心难安。 所以金大福的想法很简单,既然相比苏唯依与刘长皓,自己的选择更为‘中庸’,倒不如让两人相互争辩,自己得出个结论再说。 若是刘长皓占得优势,便听他的直接跑路,如此一来也可在心中安慰自己,是听从了刘长皓的决定,有人背锅之下,他也不会感到太过愧疚。 若是苏唯依说服了对方,为那江河拼上一把性命也就拼了,反正若无江河帮助,只凭自己几人的实力,定是拖不到数月后三山五宗的援军赶来,倒不如坦坦荡荡做人,清清白白做事,死就死了,也不枉快活一生,为心中道义而死也算不虚此生。 当然,后者的前提是,苏唯依能够说服对方—— 目前看这架势,相当困难。 毕竟刘长皓提出的观点相当致命。 就算同意你去救人,又该如何去救? 为一个人,而送上这么多条人命,真的值得么? 金大福看着那缄默不语的少女,只见对方神情恍惚不定,也不知是在纠结还是思索,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她看起来没有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 那看来这场辩论的胜者,会是这个乱葬岗背棺的了…… 金大福想罢,缓缓叹了口气,打算节省时间: “不过……刘老弟说的也不错,就这么不着边际去救人肯定是不行的,那就——” “我去。” 金大福怔了怔: “嗯?” “我说——我去。” 那声音的主人说地更为坚定了,金大福再看那犹豫的少女时,却见对方的眼眸中,像是有了前所未有的微光, “你不是说,我们没有办法确定向那里飞行的时间,或早或晚或许都会出现问题么—— 那我过去为你们提前报时不就好了,只要卡在合适的时间,我们是可以逃出生天的,对吧?” “你疯了?” 刘长皓只觉得对方没搞明白状况, “你是当真没见过那个天境修士的手段?他对付我们甚至都不需要一巴掌,吹吹气就能让你我神形俱灭——” “我知道,但是我一定要去救他。” 苏唯依没有更多的神情,只平静道, “只要我们之间保持联系,就能更好的把握飞行的时机,这算不算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 其实苏唯依很明白,很多时候,她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坚定。 在宋春堂因自己的天真而死去时,她当然对自己有过太多的怀疑。 她承认了自己的天真,承认了自己的冒失,也怀疑起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是否真的正确。 就连她自己都险些认为,自己可能会有所改变,也许不会再对任何一个人保持如此善意。 可善意本身是没有错的。 错的是那些利用自己善意的人。 如果一定要说自己有错。 那便是自己没能承担她应有的责任与代价—— 那个死去的人,本该是她,而不是宋春堂。 是宋春堂替她承担了‘善意’的责任,才让她能够完好的站在这里。 善意不是问题,因善意而导致意外也不是问题。 只要她能够承受善意的代价,那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所以她就此踏出了这一步。 彻底承担起她的‘善意’所应要背负的重量。 “所以,这是不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 她坚定道。 苏唯依说地有理有据,刘长皓再也无法反驳了。 金大福也怔怔地看着这个好像与先前有所不同的少女,好半晌,才自嘲似的笑了笑: “苏姑娘说地不错,这的确是个办法。”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自愧不如一个小姑娘的时候。 想罢,他也不再多言,从袖中掏出一只手掌大小的金元宝,只道: “苏姑娘,我会为你尽可能添置几道护身咒,虽作用有限,但也能减小被人发现的几率,真遇到些不大的麻烦也能解决。 这是通信法宝,你且拿着,流云舸飞行的时间由你来确定,只待你一声令下,流云舸便会立时起飞,去往你那边。 再多的,我也帮不到什么了。” 苏唯依接过那只金元宝,重重地点头。 刘长皓还欲对金大福说什么,金大福见状,却只是摇头笑了笑: “刘老弟,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我十分理解你。直到方才,我也在琢磨是不是就此离去比较好。 但正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咱们两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可别被一个小姑娘给比了下去啊。” (我曾承诺过舔狗圣母二人组绝非第二卷初见时那么简单,现在大抵可以说我做到了。 再者贪生怕死其实没什么,主角也贪生怕死,也希望大家能够跳脱出江河的立场,看待苏、金、刘三个人在面临选择时的思想,每个人都是复杂的,怕死不代表他不是好人,圣母不代表该被人唾弃。 毕竟换个角度来看,如果刘长晧与江河调换位置,此时质疑苏唯依的是江河,是不是也挺合理的,但那个时候我们是支持江河还是苏唯依呢?) 第459章 不动手么 另一边,江河脚踏飞剑,已然穿梭至平天舟的中段。 要给偌大的平天舟供给能源,其核心自是相当宏伟,几乎占据了平天舟中段位置的三分之一。 江河眼看那被精密的法器层层包围,如山般巍峨的组合电池,正在向外释放着强烈的光晕,当即便意识到自己已然抵达目的地。 环顾四周,有不少平天舟的弟子已经瘫倒在地,他们座下的傀儡也已被冲散地七零八落,想来此地应当也爆发过不小的冲突。 江河拖着重伤疲惫的身躯,缓行在核心周遭错综复杂的大道上,欲要寻找一尊牛身的傀儡。 好在那山夔身形也远比常人高大,单是四肢着地,也有十尺之高,江河很快便发觉了它的身影。 待走上前去,却见那三条腿的‘山夔’已经开始摆弄自己身上的部件,从躯干上拉出几条长长的‘缆线’似的管道,似是要把自己与核心连接起来。 江河的气息虚弱却又躁动,也并未刻意压抑脚步,‘山夔’中的刘子昂很轻易便发现了他。 见到来人是江河,他原本慌张的心绪没来由的一稳: “大哥,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还有刚才外面是什么动静?我们动静这么大,会不会被那个天境老头发现——” “闭嘴,做好你该做的。” 刘子昂是个十足的话痨,但凡张嘴,不加以遏制就会相当聒噪,江河身负重伤,没有与他过多解释的闲心,直接攀爬到了山夔的驾驶舱中。 山夔由化作灵体的刘子昂驱动,而这并不需要灵气作为支撑,也更无需什么驾驶者。 “大哥……你、您怎么进来了,这样的事情不要啊……” “闭嘴。” “哦。” 打断了刘子昂不合时宜的抖机灵,江河闭目养神,迅速消化着腹中灵丹的药力。 刘子昂还想问候什么,藏在养魂珠里的刘和却没好气道: “将这根管子连接那个缺口,那边那根再接到这里!” “哦哦。” 刘子昂这才又投入工作之中。 “你能不能自己长点心?你现在可是在逃命,哪还有闲工夫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别每次都要让人在背后推着你,你才愿意干点正事!” 刘和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刘子昂表面“嗯嗯”点头,听起来颇为敷衍,但也清楚利弊,手上动作再也不敢懈怠。 但他心中仍有疑惑: “但是咱们这几天累死累活凑出的灵气,对平天舟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压根不够让平天舟的核心过载啊…… 要是这核心炸不开平天舟上的阵眼,咱也没法逃出去啊。” 他的疑惑江河听在耳中,江河心中自有定夺,却也没多说什么: “我有办法,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办法?办法就是靠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帮你?你还说你小子不是吃软饭的?” 头脑中的青玄子又是嗤之以鼻。 江河觉得这老毕登是故意的。 先前自己和人打的要死要活,这人不说出来帮自己一下。 如今到了最后关头,又一定要跑出来说风凉话。 诚心在这恶心自己,报过去恶心他的一箭之仇呢? “也对,你小子一向好赌,这次就想靠着那女人保下你,给你可乘之机是吧? 真想不到,你小子也会有把性命交到别人手上的一天。” 江河在心中自嘲地笑了笑: “这也算是赌么?” 旋即,江河试图感受起,那孟羌娥埋在自己身上的灵机—— 孟羌娥曾说过,她为自己添置了一道术法,有助于自己防身。 可在先前与公输平的斗法中,他始终都未感受到那道术法的存在。 这让江河不免怀疑她是否在骗自己。 如果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他也不想将这活下去的可能,落在一个此前与自己毫无干系的女人身上。 但面对一手能将自己拍成肉泥的嗔坛主,他根本别无选择。 所以这根本就不算在‘赌’。 他只是被人推到身前,被迫地选择接受这一切。 否则便只有死。 没有选择的赌局,算不得赌。 江河不愿与青玄子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口舌,只道: “让我好好歇息会儿……” 青玄子见江河闭目养神,思索半天,最终也没再过多打扰他。 两人毕竟一体双魂,他虽然十分想要恶心江河,但也得分清时候,免得两个魂魄一同葬送在此。 只是…… 青玄子忽而感受到一股直击灵魂的刺痛。 便像被什么紧紧盯住,莫大的压迫感愈发让人窒息—— “轰隆”一声。 偌大的平天舟明显晃动一瞬,震颤的余波立时把江河惊醒,他身形不稳,险些要侧脸着地。 “只是,你可能没有这个时间了。” 青玄子收敛了往日的讥讽,郑重道。 江河咬牙睁眼,他对那抹压迫的感知,远比青玄子要更为深重。 因为对方的矛头,分明是在指向自己。 他下意识地便猜想到了来人: “嗔坛主。” 眼前被轰出莫大坑洞的烟尘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悬浮半空。 那烟尘中的人影渐渐现身,正是赤发粗脖的老人。 他显然也看清了驾驶舱中的江河,那原本铁青的面庞,赫然如火般涨红: “阮青——果真是你!!!” 江河喘息一口,事到如今,倒是供认不讳: “是我。” “老夫一早就知道你有事隐瞒,若非圣女时刻拦着老夫,老夫早就将你这黄口小儿一掌拍死!” “是么……” 江河左右看了看,却并未瞧见孟羌娥的踪迹。 也就是说她并不会明面上帮助自己么? 如此一来,哪怕自己东窗事发,她也能从中自行脱身?倒也算是谨慎。 孟羌娥这般作为,反倒让江河更对那道所谓的‘护身咒’发怵。 可他从一开始便没有别的选择。 修为上的差距,注定了他只能继续按部就班的走下去。 至于是生是死…… 便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了。 江河遗憾的面庞渐渐敛作了平静。 他直视起怒发冲冠的嗔坛主,语气亦是平淡非常: “那现在她没有再拦你了,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不动手么?” 第460章 同生共死契 “你说什么?” 嗔坛主没料到江河会是这般反应。 但江河却又重复了一遍: “你难道还不动手么?” 嗔坛主微眯双眼,一时竟是猜不透江河的想法。 对方一副大门敞开,任君采撷的模样,反倒让人以为有诈。 嗔坛主虽不相信一个地境小辈能对自己产生什么威胁。 但这地境小辈的背后,兴许还有那圣女的手笔。 说起来,孟羌娥又去了哪里? 她莫非是找到了抗衡自己方法,让这小子作饵,再暗中吞掉自己? 并非是嗔坛主小心谨慎,而是这么多年来不知淌过多少浑水,虽说也不乏见过虚张声势之辈,可往往阴沟总在大意中翻船。 他这人虽然性急,可也不是没有脑子。 想罢,嗔坛主便要试探一番: “阮青,那女人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孟羌娥对自己优待到甚至偏爱的程度,嗔坛主只要是个明眼人便不难看出来,江河也懒得隐瞒: “让我活命的条件。” “我也能让你活命。” “你不能。” “为什么?” “你有前科。” 江河冷笑一声, “何必想着怎么拉拢我,就凭你先前信手杀人的态度,你的承诺在我这里便没有任何信用可言。 嗔坛主,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其它选择么?” “你说什么!?” “有时候我也觉得你们这群上了岁数的很奇怪。该果断的时候犹豫,该犹豫的时候果断—— 那群对你心生畏惧的修士,被你随手一拍就化作了肉泥。 我在你面前都已经这么跳了,你这暴脾气反倒开始忌惮起我来了。” “你当我忌惮的是你这蝼蚁么!?” “那你就继续忌惮下去呗。” 江河轻笑一声, “大不了就是我溜走咯。” 嗔坛主眼角一抽,自是明白他已被人瞧不起,原本还算理智的大脑霎时被灵台怒气充斥。 他霎时上头,大喝一声道: “黄口小儿,你真当有了那女人的庇护,有了这身残次的铁壳,老夫就杀你不得!别说是那女人不在,就是那女人在我面前,老夫要杀你,她也拦不住我!” 旋即他咆哮大吼,便要一掌向江河拍去。 这一掌突如其来,却也算深思熟虑过。 这阮青看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他堂堂一个天境修士,就算落进了阮青的陷阱又能如何? 无非是一巴掌的事情变成了两巴掌。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皆是虚谈。 哪怕阮青乘坐的那铁皮壳子能够抵挡自己片刻,也无法扭转彼此云泥的差别! 他根本无需在意阮青还有什么设计—— 去在乎一个地境蝼蚁的负隅顽抗,未免太过贻笑大方。 这一掌不曾收力,誓要把江河整个就地轰杀,其掌风毫不留情,重重地轰击在‘山夔’那苍青的板甲之上,“轰隆”一声,向四周炸开的气浪,甚至将他们头顶的甲板掀开。 整个山夔被拍入了地底当中,船底的裂隙霎时喷涌起湖水,一瞬淹没了船底。 但嗔坛主自是不信江河就这么被一掌拍死,从那被砸穿的层层坑洞中穿梭到底层的石板,却见那山夔不住地发抖,挣扎着要起身,却再起不能。 而他地外甲虽已被拍地有所龟裂,却也保全了大致的轮廓。 只是其中的江河,似是没能经受住这一掌的威力,虽然没有如预想一般被拍成肉泥,但也已七窍流血,惨不忍睹。 江河微眯着眼,显然还未彻底昏迷过去。 嗔坛主见此人生机未散,只当是山夔的外甲为他抵消了太多力道,但心中却是嘲笑起自己先前的谨慎—— 这一掌之下,什么也没有发生。 江河根本就没有什么陷阱。 他方才所做的一切,摆弄出的一副胜券在握的平淡模样,其实都是在为自己拖延逃命的时间! “还差点真被你这狐假虎威的骗了去!” 意识到自己险些被对方唬住,嗔坛主更是暴怒不已,又是抬起右手,一拳便砸在江河的头颅,要把对方彻底轰杀在此。 但他转瞬便愣住了。 这一拳实实在在地轰击在江河天灵之上。 却未能更进一步。 “什么!?” 嗔坛主惊怒一声,手上使力,一掌接着一掌轰在江河的头颅。 他被江河身上的神异激地怒气大发,更不愿给江河留一口活气,左右开工之下,那山夔的躯干都被他的掌风轰碎,但江河却仍旧毫发无损。 江河忽然笑了。 不管那孟羌娥怀揣什么目的。 但她终归没算骗自己。 不知为何,江河便感觉自己好像永远都在吊着一口气,他能够感觉到那猛烈的巴掌落在了自己的头顶,但是除了头脑晃荡之外,他什么也感受不到。 “为什么!?” 嗔坛主惊怒之余,抓紧江河的衣领,怒而质问, “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老夫为什么杀不死你!为什么!!!” 江河强撑着仅剩的力气,微微睁开了眼睛: “沙比。” 嗔坛主盛怒,又要一掌拍向江河的天灵。 可当他瞥见江河那微睁的双眸时,却兀自怔在了原地。 他看到了一双微紫的眼眸,正向外隐隐牵动着灵机。 嗔坛主颤抖着嘴唇,便如想通了一切,恍然道: “同生共死契……同生共死契!怪不得,你们之间有这道契约在,怪不得她没有出面阻拦,怪不得我杀不了你!” 可恍然之后,更多的却是茫然, “不对——不对!她所倾慕之人怎么可能是你!? 你才只有地境修为,充其量不过百年寿元,根本活不了那么久!!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为什么她能将同生共死契牵系在你的身上!? 这没道理!没道理!!” “你特么……在说什么鬼东西……” 江河十分虚弱,近乎是咬牙才能说出这句话。 他从未听说过什么同生共死契,也想不通对方在说什么。 但或许正是因为这道契约,才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罢了、罢了!” 但嗔坛主显然也不愿细想那么多。 很多事情想不通,便不用细想。 他再度打量起江河时,眸光赫然变得凶厉: “有这同生共死契,倒也并非是件坏事! 正愁怎么把那女人拽下来,她反倒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你这蝼蚁的手上,你实力低微,奈何不得老夫,便是亲自给了老夫这个机会。 既然你们想要同生共死,那老夫便大发慈悲,成全你们!” 嗔坛主说罢,便要再行动手,彻底把江河耗死在此处。 但话音刚落,却听头顶忽而有嗡鸣作响,旋即“轰隆”一声,竟是引动了莫大的骚动。 嗔坛主连忙抬头看去,却见那被围在平天舟中段的硕大核心,竟是变得忽明忽灭,一股巨大的热浪自那核心的表面开始向上席卷,带动的蒸汽霎时让四周变得燥热。 “那是什么!?” 嗔坛主对此不甚了解,心中有所迷惘。 但江河却忽而冷笑,似是嘲笑他的短浅与无知。 他虚弱道: “谁特么……想奈何你啊。你以为你是谁啊…… 老子一直想的,可都是怎么逃命啊。” 第461章 逃生 江河自始至终都没想着与嗔坛主过招。 他尚有自知之明。 他坐上山夔,无非是给嗔坛主一个自己打算驾驭傀儡,与之抗衡的假象。 背地里他早早让刘子昂将山夔、集合电池,与那平天舟的核心建立了连接。 但以那临时拼凑出的不稳定电池,自是不可能让整个核心过载。 但它好就好在结构并不稳定。 世间修行,不过是将灵气纳入灵台之中。 释放术法,不过是将灵台灵气释放挥出。 所以修士的一招一式,皆是在释放灵台中的灵气—— 嗔坛主那将人拍成肉泥的一掌,自也逃脱不掉这世间根本的规律。 所以当那怒气浑厚的一掌,轰然拍向装载了不稳定电池的‘山夔’时,那释放的灵气便会因此与积蓄的灵气混作一团。 而山夔又连接了充盈的核心。 这一掌的灵气,便随电池中原本就混乱不堪的灵气,一同填充进核心之中。 更别说嗔坛主这一掌毫无保留,其带动的余威甚至掀翻了他们头顶的甲板,更是破坏了电池之外那用于稳定作用的框架。 便像是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不久便能在大陆的另一头掀起一阵台风。 稳定的结构本是相辅相成。 却也因外力的影响,而牵一发动全身。 于是被破坏的,起先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紧接着便是一片。 最终集群。 直至整个核心都受到了影响。 借助嗔坛主的力量,破坏整个平天舟的核心,这是江河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 他不愿这般冒险。 可他别无选择。 但值得庆幸的是,嗔坛主也没得选。 一个天境修士,怎可能被一个地境散修的‘陷阱’吓得不知所措。 更何况他被怒气充斥了大脑。 在意识到被江河欺骗,意识到对方要逃跑的一瞬,嗔坛主便只能出手。 他自认为可以以力破巧。 却没意识到那所谓的‘巧计’,根本不是在针对自己—— 江河根本没想针对自己。 他只是利用自己。 只有这脸红脖子粗的小老头一心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傻乎乎的以为自己那么平淡是布置了什么陷阱,从而畏首畏尾,又忽略了江河真正要做的事。 但这怪不了谁。 是嗔坛主一心修行怒气,对平天舟的奇械之道嗤之以鼻,不曾加以了解,才促成了眼下的局面。 更何况‘过载’这种超纲的知识,除了平天舟之外,还真不一定有多少人了解。 这小老头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如今四周被磅礴的热浪充斥,仿佛连空气都能灼烧一空,环舟的湖水渐渐升腾蒸汽,似是要被那如烈阳似的热量烧干。 嗔坛主死死瞪着江河,决定先从这底座位置逃离,便要把江河一并带走,事后再好生折磨。 但还不等他有所行动,那核心四周的灵气便开始向中心聚拢,流动之时甚至扭曲了周遭的空间,轰鸣之下眼看就要坍塌爆发。 “不好!” 嗔坛主大喝一声,连忙作势抵挡。 “轰隆!!!” 核心在颤动之中分崩离析,缝隙间炸开束束明艳的火光,堪比穹顶的骄阳。 那光芒笼罩了大地,让嗔坛主也不得不闭眼相对,可随之一股山压似地冲击,夹杂着土崩瓦解的碎屑,排山倒海般倾轧在他瘦小的身躯之上。 那碎屑与冲击其中蕴藏的灵气发了疯似的向外界膨胀,仅仅是带动的风浪便要将他瘦小的身躯刮飞,让他不得不放弃拖走江河的想法—— 待他用余光向江河的方向瞥去时,却见在核心崩碎的风浪下,江河已然从手中挣脱,不知所踪。 嗔坛主勃然大怒,却又无可奈何,彻底打消了与江河再缠斗下去的心思。 他若有心,倒也可以刻意去寻上江河,把他与那圣女一同耗死。 可此时心头的怒气已经愈发躁动。 他务必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压抑心中的怒焰。 方才过载的核心已然分崩离析,但这蔓延开的热量还在不断升温,这燥热的环境显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的肉身当然能承受住高温的侵蚀,甚至方才核心过载引起的爆炸,也只是堪堪让他重伤,仍能自由行动。 可他的心境做不到。 与其强行寻来江河与之干耗,最后闹个走火入魔,倒不如先退避一番,省的心魔入体,反倒让自己交代在这。 “阮青!下次再让老夫遇见你,你不可能再有这么好的运气!!” …… 自平天舟底座下的石盘脱身的江河,此时已率先遁入水中。 那灵气的震荡使得石盘被核心轰碎,积蓄的湖水又未曾再一瞬蒸发干净,才让他得以脱身。 虽不知是何原理,但那同生共死契似乎是强行为他吊着一口气,致使江河虽浑身是血,极为虚弱,又被灼热而凶残的灵气裹住全身,却并未感受到核心震荡所带来的疼痛。 但江河也不敢在此久留。 那核心还在向外界释放高温,致使湖水温度哪怕抵达了沸点,也在几度攀升。若非有同生共死契傍身,兴许他已经被沸水煮成了肉羹,可谁又知道同生共死契能保全他到什么时候? 甚至就连江河的衣衫,都开始在水中瓦解。 不少爬在他身上的人境蛊虫亦是承受不了这般高温,纷纷哀鸣一声就此死去,漂浮在水中,也慢慢化作齑粉。 江河尽力用宝盒装载少许蛊虫,又搁置到乾坤袋中—— 这是他仅有的能在高温下保全的灵物。 求生的执念迫使他强行唤出一柄飞剑,欲要承载着他的肉身先行游至湖边。 可凡铁又怎能在高温下坚持太久,不消片刻就被水温熔红,化作岩浆。 江河只能奋力摆动双臂,哪怕这般作为的效率太过低下。 缓慢游行在湖水之中时,江河隐隐听见了一声呼唤,那呼唤在水中竟格外清晰,转头一看,才发现一条残破的牛腿,正以一种游鱼似的诡异姿态,向着他这边摆动‘牛足’,游行而来。 那条独腿的身后,还有一个圆滚的灰白珠子跟在身后,显得暗沉,自是寄宿在养魂珠的刘和。 独腿中的刘子昂正拼命大喊: “大哥!坚持住,我来救你了!” 第462章 那群人里有个圣母 却见那条残破的独腿忽然顶住了江河的胸口,又借着规律的摆动,顶着江河向前方迅速游去。 江河唯恐窒息,无法在水中说话,反倒是青玄子惊奇道: “都到了这个紧要关头还能想起你来,你小子竟还能遇上这等大善人?” 江河没有回答对方,却也没想到那天境傀儡竟还能留下一条还算完整的独腿,供刘子昂驻扎。 那核心中坍缩的可是灵气,灵魂亦是灵气的载体,那坍缩引发的震荡便也能够影响到刘子昂这个灵魂体。 若是这条独腿没能保全下来,给刘子昂予以藏身之地,刘子昂的灵魂怕也要在高温之下熔作一团。 不过也好在这条腿是天境傀儡的躯干,倒也能承载一定的高温。 那独腿摆动的幅度不小,纵使顶着一个江河的重量,也很快便将他带到了岸边。 只是当两人浮出水面时,却转而意识到,因为高温的作用下,太多湖水争相蒸发,使得水位已经无法支撑他们把手扒在湖岸。 那湖水边际的内壁,因平天舟刻意为之的规整,而没有能让他们攀附的峭壁,他们便如同置身于一个天坑,只能看着水位一点点下降,抬头仰望那刺眼夺目的火光,看着不远处已经炸成残骸的平天舟,向着湖水一点点沉没。 江河借机找到一块悬浮在水面上的木板,那似乎是崩溃后的平天舟残骸,他带着独腿刘子昂,与灰白的养魂珠,一起平静地躺倒在木板之上。 他感受不到足以将他融化的高温,刘子昂又有独腿外甲作为庇护,在这平天舟崩塌的余威下,两人这般作为,竟还显得有些惬意。 唯有此时,江河才能大喘着粗气,道谢一句: “谢谢。” 虽然修为仍在,可江河是真的没什么力气了。 若是没有刘子昂的救助,自己估计还要泡在沸水之中。 刘子昂道: “大哥……你这计划不够靠谱。” “……” “咱们的确是从那个嗔坛主手里逃出来了不错,但咱俩现在一个没劲儿,一个只剩一条腿的……我师父又是个珠子,咱们好像没有上岸的能力了。 咱们仨总不能一直在这木筏上躺着,一躺就是一辈子吧?你说要是那嗔坛主待会儿要是折返回来,咱们不还是白忙活么……” 江河没有否认,只道: “他暂时不会再找我们,那个老头本身就需要长时间静心才能维持理智,现在应该是去寻个清净去处了。” “那那个圣女呢?” “这个我倒不清楚。但我猜她应该是去找那小老头的麻烦了……若非她想将那小老头踢出局,恐怕我们也没什么逃脱的机会。” “大哥,那个圣女帮你,是想让你帮她除掉嗔坛主?” “应该是吧。” “哦,我还以为你们两个……” “什么?” “没什么。” 刘子昂的语气有些释然,又有些惋惜, “我还指望着她能给我们救出去呢。” “她平白无故的,没道理救我们。” “那我们——那我岂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你?” “大哥……我感觉我这条腿,好像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刘子昂叹气一声, “之前核心炸毁,把整个山夔炸地只剩下我这一条腿了,但是我感觉这腿……好像也快坚持不住了。” 江河这才看到,那条残破的腿已冒出屡屡青烟,就要有丛中部膝盖关节处断裂地迹象。 要不了多久,这整条腿都要被灼烧殆尽。 “大哥……要是我没坚持到你体力恢复好了,你记得把我师父带上去啊。我——” “没事儿别瞎插旗,在你被烧没之前,会有人带咱们上去的。” “你是说那帮三山五宗的?” “……” 刘子昂嗤之以鼻: “别逗了大哥,你怎么这么天真啊——那背棺的早就把你给卖了。” “他说什么了?” “他觉得你和那圣女相识,指不定跟那帮浊仙是一伙儿的,就跟我们提议到时候把你抛下,被我骂了一顿就没敢提了。 现在咱们把咱们的事情办完了,核心过载应该是把那阵眼给炸了,有那个背棺的带头,他们这帮道貌岸然的说不定早就乘着流云舸溜之大吉了。 说到底,他们三山五宗的才上下一条心,咱俩在这帮人心里哪有什么地位可言,无非是工具人罢了。 我其实一开始就想和你说的,但怕你听了以后对他们失望,真跑去跟浊仙的同流合污了,我也逃不出去了。” 要不是江河亲自说他与孟羌娥没什么关系,刘子昂估计现在也不会把私下议论之事告知于他。 但江河却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 “那怎么感觉大哥你一点也不上心?” “怎么说呢……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我觉得肯定会有人来捞我们的。” “这世上哪有人会冒那么大的风险,救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还真有。” 江河平躺在漂浮的木筏之上,满眼尽是明灭的火光。 那一片赤色当中,似乎有个微小的身影匍匐在岸边,隐约可见。 江河看不清对方的容颜,却又能瞧清对方的身份。 转瞬间,一束湛蓝而璀璨的花火,从赤色的火光中直冲云霄,于高空映照,悬空数个呼息,为翱翔穹空的渡船指引此地的方向。 旋即,便又见那小小身影挥出四道灵光,有四张符箓忽而飞来,贴在了他们身下木筏的四角。 刘子昂这才意识到,有人凭借符箓将他们托举起来,正不断向着岸边升腾。 刘子昂惊呼道: “大哥……竟然还真有人捞咱们!难道这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吗!?” 江河讪笑两声,摇了摇头: “那倒没有。” “没有!?那你为何能这么肯定?” “因为……” 江河缓了口气,目之所及,终于看清了释放出那四道符箓的主人。 那岸边的身影正穿着一身相当宽厚的长袍,那长袍似是件品质不俗的法宝,为她抵御了外界的高温,这才得以让她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仍然保持清醒。 可纵使如此,她本该靓丽的容貌,此时也已一片通红,江河仔细瞧去,看到了太多烧伤所留下的疤痕,它们坑坑洼洼,显得狰狞骇人,实在不该是一个女孩子应要承受的折磨。 但对方的神情却满不在乎。 肤浅的容貌似已不是她关注的重点。 那过去柔弱的眼眸里,如今只剩下坚毅的光。 江河的语气失去了以往的戏谑。 唯有这次,他是由衷的: “因为那群人里,还有个圣母。” 第463章 讽刺 在苏唯依向天空投放信标之时,正急速远离平天舟这燥热之地,要去寻一处偏僻静谧之所的嗔坛主,同样看见了那绽放的花火。 他驻足片刻,不久便见一艘刻印流云木纹的渡船,自云端显现踪迹,似是要向着那信标的方向游移而去。 “那群三山五宗的果然还活着!” 心中的怒焰似是想强行驱使他的脚步,让他向着天边的渡船飞去,将那‘阮青’的同伙一同捣碎在平天舟下。 但他终是保持了理智,不愿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做这般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很快便挖掘出一处山洞,静坐于山洞之中,消化着熊熊怒焰,维持着仅剩的理智。 但周遭沙石的颤动,却霎时让他从静心中脱离出来。 借着山外的逆光,他瞧见了洞口处那一抹曼妙的轮廓。 那才堪堪压抑的怒气,又霎时冲昏了头。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才从嘴边挤出两个字来: “圣——女!!” 孟羌娥站在他的身前,静静与之对视,双眸之中似是隐含幽光。 嗔坛主大呼不妙,连忙闭眼,避讳起对方的视线。 旋即,他挥出一道掌风,霎时轰向眼前,那供他藏匿的山洞霎时被轰地四分五裂,整座高山都要有倾塌的迹象。 他两耳极为灵敏,察觉到在挥出掌风的一瞬,孟羌娥便有了躲闪的动作,便立刻暴起,向着孟羌娥的位置狠狠拍去一掌。 这一掌极为精准,将孟羌娥自山巅拍飞百丈有余,压倒了山下的一片绿林。 嗔坛主赫然睁眼,乘胜追击,转眼间已飞至孟羌娥的上空。 看到孟羌娥倒在被轰出的偌大坑洞之中,口吐鲜血,浑身隐隐还有烧焦的痕迹,他不由狞笑一声: “老夫与你同是合欢宗之人,你当老夫不知你那同生共死契么的效用!? 你全无防护地代替那阮青挨了老夫这么多掌,又替他硬抗了平天舟兵解之威、焚烧之痛,你身上的伤怕不是比老夫还重! 在你我全盛之时,你都奈何不得老夫,如今你负伤远胜于我,又如何敢与老夫作对!” 孟羌娥抹去嘴边的血渍,堪堪站起身来。 她面色惨白,浑身发颤,钻心之痛侵袭了她单薄的躯体,却又默不作声。 本就不善肉身之道,重伤之下还能爬起来,已然是天境修为在从中维系。 诚如嗔坛主所言—— 同生共死契,既是同生,也当共死。 它可让契约中的一方,毫无保留地替另一方承担即死之伤。 直至同生的两人都无法再承担重创,奔赴共死。 这份替代无法用术法规避、加护,江河那地境修为又很难有行之有效的防护。 致使孟羌娥的身上的内伤,远比嗔坛主所能造成的还要严重的多。 直到现在,她那皙白的肌肤还有灼伤不断显现。 这才是江河在嗔坛主与平天舟崩裂下,仍能保全最后一口气的根本原因。 “不过老夫实在是想不明白,你自踏入修行起始,便以情欲入道,那大抵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 又如何能在你入道之时,爱上一个数百年后的存在。” 孟羌娥并未回答对方,嗔坛主见状,也只是冷笑一声, “罢了,反正你都打算自投罗网,你和你那小情郎注定要死在老夫的手上,纠结这些也已经毫无意义。 不过……你不得不以同生共死的代价,去庇护你的情郎。 因爱而生,却也注定因爱而死。倒也的确算是种莫大的讽刺。 圣女——纳命来吧!” 嗔坛主不愿再去细究孟羌娥与‘阮青’那颇为复杂的过往,作势便要与孟羌娥殊死一搏。 孟羌娥却忽然道: “嗔坛主,自你入教以来,所做功绩远胜于我,又颇得教中信任。 但你可知,为何你永远代替不了我的位置么?” “什么!?” 嗔坛主霎时停手,落在孟羌娥的身边,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 “老夫代替不了你的位置?笑话,杀了你,定是老夫坐上你如今这个位置!” 孟羌娥虽觉呼吸一滞,却反而冷笑出声: “因为你怕。” “怕?” 嗔坛主一怔,旋即更是大笑不已, “老夫修行几百年,坐拥天境修为,更有圣主加护,无惧肉身之陨,纵使遇上那些灵境地仙,都可全身而退,又有什么好怕的!” “你怕你怒火上头,走火入魔,从此以后再也无法维系理智,被污浊的思想彻底占据了去,成为一个不活不死的怪物。” “……” “但你修行怒气,道之尽头注定怒极失智,走火入魔。 而你避讳入魔,强行静心,维系理智,便失去了你修行怒气之纯粹。 以怒入道,入魔便该是你之本性。 可你却恰恰惧怕入魔,这岂不是更为讽刺? 而圣主……它本就被欲念吸引,你避讳本性,是为不纯,它自是不可能降临到一个不纯粹之人的身上。 这便是你注定无法取代我的位置的根由!” 嗔坛主心神大震,一时间竟是松开了对方的脖颈: “纯粹……纯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它要的竟是纯粹,我刻意维持理智,反倒成了它所厌恶之徒……我错了!我错了! 我明白了、哈哈——我明白了! 以怒入道,入魔便是道之尽头!我当抛却理智,立地成魔—— 我当成魔、成魔!!” 嗔坛主的理智,始终被一根紧绷而薄弱的线所拉扯。 他每多修行一分,那根弦便单薄一分。 过往他在意自我,害怕因修行失去理智,使得一切化作虚无,才不得不选取静心童来消解心中怒焰,反倒使得他修为终日未有长进。 是他的理智,让他一直恐惧着入魔后的一切。 可过去多年的修行,已然让他的心境抵达阈值。 江河此番的戏耍,更是让他的怒气直攀到巅峰。 那根薄弱的心弦,只需要有人再从中牵扯一把,便会立时崩溃—— 于是孟羌娥道出了讽刺的真相。 他想通了。 又或是孟羌娥帮他想通了。 那紧绷的线也便就此被扯断。 孟羌娥眼看嗔坛主那瘦弱的身躯,就要支撑不住,化作似是而非的魔头,便趁对方无暇顾及自己之际,悄然逃离。 她本就不善与人正面相争,入魔后的嗔坛主更不是她重伤之下能够应对的。 但嗔坛主摒弃了最后一分理智,这平天舟上所真实发生的一切,也便只有她与江河完全知晓。 江河也便彻底安全下来。 至于入魔后的嗔坛主…… 待他在附近酿成些祸患时,自会有人来将他诛杀,那便不是自己应该考虑的了。 孟羌娥想罢,目光又不由看向那悬浮在平天舟之上的流云舸。 那渡船已缓缓向着南方行驶,渐渐自云海敛去。 “你是要去万仙山么……” 孟羌娥喃喃自语。 旋即,她又紧紧咬牙,拖着一副重伤的躯壳,紧紧跟随而去。 第464章 师姐,你觉得我们的人生有意义么?(4000) 借助苏唯依向天幕投放的信标,悬浮在平天舟之上的流云舸确切地寻找到了江河几人的位置。 金大福飞身而下,将重伤的几人带回流云舸中,便连忙让那平天舟弟子驱使流云舸,先行向着万仙山的方向飞去,免得让那两个天境修士追上,落得个功亏一篑。 如今苏唯依全身灼伤,江河乏力吊着口气,刘子昂更是在一条残腿里瑟瑟发抖,三人样子都不好过。 金大福只得先给重伤的两人喂下灵丹,减轻伤势,在两人消化药力之时,又转身看向残腿中的刘子昂: “你师父呢?” “刚才被苏圣母——苏姑娘揣进兜里了。” 刘子昂的魂体似乎并未如何受创,所以他的每句话都比江河来得精神。 苏唯依也还能动,便适时从怀中将那颗灰白的珠子取出。 金大福见状,眉头一皱,好半晌,竟是先叹了口气。 却见他缓缓将养魂珠接过,双手合十,应声拍碎,又任由养魂珠的齑粉在手中如流沙散去。 刘子昂大惊失色,残腿都恨不得直接跳起来: “你你你——你他娘把我师父拍成灰了你!我——” 未等刘子昂大放厥词,金大福便已轻轻开口: “跟这小子好好道个别吧。” 残腿忽而一怔,却见那灰白的细沙在眼前渐渐显现出一个中年人的轮廓。 那轮廓太过虚浮,好似微风轻拂,便要散在空中。 他眉眼低垂,宛如行将就木。 “师、师父……” 刘子昂显然意识到了什么,懵懂的声音几近发颤。 金大福又是轻轻叹息: “寻常魂魄寄宿其中,本是靠着这养魂珠的魂力得以保全。 但这珠子里的魂力已然全无……怕是里面的魂魄,主动将珠子的魂力散出去了。” “师、师父……你、你为什么要把灵气散掉——” 刘子昂慌张起来,语气更为急切, “虽然平天舟没了,但咱又不是没有图纸,只要把材料搜集好了,平天舟咱还可以再造。 就算您没有肉身了,您还能指使我帮您造船啊。我连肉身都能随意更替,还能全天十二个时辰无休帮您啊,都不用您亲自劳心劳力。 更何况,平天舟还有好多弟子在这条船上呢,平天舟不在了,但我们人还在,咱公输家也不会倒啊,大不了就是从头再来而已…… 我知道您对平天舟很失望,可能想要解脱,但、但是,但是您还有我这个徒弟啊……我虽然不是您的孩子,您也把我爹给——但我也想通了,您对我毕竟有养育之恩,我还是会好好赡养您的。 您做决定前也应该跟我商量商量……” “傻小子。” 金大福没好气地低骂一声,恨不得一脚给这喜欢多嘴的残腿给跺烂, “你还看不出来么?就算你寄宿的傀儡上天品精铁作为外甲,但那傀儡整个身子都给炸没了,你何德何能恰好还能保住一条残腿?” “我——” 刘子昂一时语塞。 是啊。 为什么偌大的山夔都因平天舟的兵解,而被轰的四分五裂。 却偏偏能留下一条残缺的长腿,供自己寄宿。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他的幸运,是他人替他承担的必然。 刘子昂恍然看向那越发稀薄的轮廓。 刘和也终于用那仅剩的意识,看清了眼前那条堪堪爬起的残腿。 “子昂……” “师父、我、我——” 一瞬间,刘子昂觉得自己有好多话想说。 但他最终却憋在了心里。 因为刘和没有了再与他像过去般聊天的时间。 在这最后的时刻,他无法再做一个话多的诉说者。 他只想静静地去听刘和的每一句话。 不论是不满自己不爱听话也好、嘲笑自己总是做梦也罢,哪怕斥责自己常年在外也无所谓。 因为往后,或许再也听不到师父的声音。 “师父……我在听。” “子昂啊……有时候为师也在想,我们平天舟的修士,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从前我觉得,老祖创下的这条路,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 因为老祖的传承,让我们公输家世世代代钻研奇械之道,使我们获得了财富,获得了力量,却注定没办法像寻常修士一样坐拥漫长的人生。 于是财富从前辈的手中流入了后辈,力量也只能成为世家立足的依仗。 而我们公输家的每一个个体,都好似成了它、这座平天舟立足的齿轮,抛却了自我,成了维系整个家族的、可以被随意替换的零件。 可倘若我们生下来便该是为了这个集体而存在,那我们作为这其中之一的齿轮,又为什么会这么迫切地,去探寻自我的价值,寻找作为个体的意义? 于是我们决定从集体中脱离出来,想尽各种办法,去求得人生的真谛。 于是我们发现自己并不想死,更不想作为这艘公输家的船舸上,无用即弃的齿轮。 我们开始谋求长生,这是追寻我们存在意义的第一步。 再然后,计划失败了—— 也出现了你。” “……” “公输世家的每一个孩子,自出生起便要为了平天舟的延续,而机械地了解奇械、学习奇械,应用奇械。 这让我们的一生都在奇械与修行的道路探索,从而一路上都只充斥着理性,失去了对彼此血脉的认可,也失去了亲情的牵绊。 所以在转灵桥的计划失败时,我才忽然萌生了新的想法—— 我们苦于人生苦短,追寻不到存在的价值。 可为何那些凡人如此短命,却屡屡能寻到人生的真谛? 对此我想不通,所以我留下了你,想试着从你,乃至你我的相处中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渐渐的我发现,打从一开始,我们便已经误入了歧途。 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地寻找自我的意义,但或许一个人的人生,本就没有什么意义。 我们只是偶然的出生,再偶然的成长,再偶然的逝去,这一切的偶然,汇聚出了我们这些个体必然的一生。 但既然出生本就是偶然,我们又如何能从如此之多的偶然中,寻找到一个‘必然’意义? 就像那些凡人一样,他们只是偶然活在了这个世界上,并且还不想死,希望自己能够好好的生活下去,仅此而已。 他们并不是因为人生的意义而活着,他们只是为了人生的乐趣而活着。 ‘人生的意义’,本就是个可笑的伪命题。” “……” “所以当我想通这一点后,再回过头去想想老祖,我忽然便有些理解他了。 或许在钻研奇械一道之初,老祖也没有想过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他只是修行天赋欠佳,注定无法长生,又恰好会些奇淫巧技,闲来无事之余,觉得奇械一道有趣,便试着去这么做了。 他一开始就没有想着什么‘路’,又何谈走错? 反倒是我们这些后辈,传承了老祖的技法,误以为这就是老祖追寻的‘道’,不惜将整个家族都变得如同奇械般严丝合缝,强行的赋予了后辈维护平天舟的责任,压迫了我们每个个体的本心,激发出了寻求‘人生意义’的可笑想法—— 这才是真正的错路。 所以,我之后便没有再去追求虚无缥缈的‘意义’。 反而更有闲心地站在凡人的视角,去瞧一瞧在我眼里每天所发生的一切。 于是我看着你一点点成长,慢慢寻回了生活的乐趣。” 只是,就像凡人也有生老病死的别离,这份乐趣,也总会有结束的一天。” 似是知晓自己大限将至,公输和也没再过多去感慨自己的一生。 他的轮廓似乎更加浅淡了几分。 抬眼直视刘子昂时,眉眼却似有浅浅的关切。 “师父……” 刘和的声音更为低哑了: “子昂啊,说起来,也算是是为师亲手杀了你的生父。 只可惜,直到现在,为师对于此事的愧疚,也只是因为你我师徒的情谊,而并非对你生父本人的惋惜——所以为师不会要求你原谅为师。 但为师的的确确,是将你当作好徒儿看待的。 所以于情于理,也该再嘱托你几句。” “您说……我一直在听。” “你这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被人推着走啊……” “……” “你这孩子,到底是聪明的。就是从小没心没肺,更没什么主见。 不推着你走,你就不知道自己多动两步…… 非要为师把公输家的图纸放在书桌上让你脑补,你才肯用功学习。 非要为师把家产藏了起来,你才知道出门赚钱。 非要等着死到临头了,你才肯动动脑子想着怎么自救…… 你这性子倒是有个好处,至少你永远不会像为师、乃至公输平一样,被那什么‘意义’牵绊了一生。 但为师还是放不下心啊——” “……” “子昂啊, 往后可没有为师再推着你了。 你这小子,又该怎么办啊……” 那细沙似的轮廓随风而散。 天地之间,好像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师父——师父!” 刘子昂试着向那风沙的方向扑去,可他又怎能抓住已经命定的离去。 他或许愤恨过刘和取走了生父的性命。 他或许复杂于那仇人与恩师间的矛盾。 可这一切都在风沙的飘散下,与那尘沙一同烟消云散了。 偌大的流云舸上,一时只剩下了残腿自灵魂深处的哭号。 …… “人生,本没有意义么。那师父……你要徒儿去追寻的意义,又到底是什么呢。” 自蒲团上盘膝坐忘的江秋皙,忽而缓缓睁开眼眸,回忆着方才亲身听闻的一切,喃喃自语道, “意义,着实是个玄妙的命题。” 她仍然记得,过去与师父在山崖前琢磨‘长生的意义’时,师父爽朗的笑声—— “让那些同辈的老王八羡慕为师,让那些风韵犹存的老姑娘憧憬为师……这便是为师如今长生的意义!” 若是这般去想,意义应当是存在的。 可她为何又会觉得,那刘和逝去以前所说的一切,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呢? 与自己哲思辩论,这是江秋皙从未想过的作为。 往日遇到不懂的,持着剑便能让人替自己解决。 可这般无解的问题,她又如何让人来替自己解决? 那看起来什么都懂的江河,偏偏在此时还能维持清醒,无法遁入空间来,为她解答疑惑—— 她没想到,自己竟也有希望这登徒子能早些晕过去,再过来见她的一天。 于是越去细想,便越觉得思绪烦乱。 最后,江秋皙干脆踏出房门,希冀走动走动,能摆脱这繁杂的心绪。 来到甲板之上,争流舸仍然在引渡鲸的腹中停留,引渡鲸的身躯已经化作了虚体,得以让她自争流舸中看清海底的景象。 奈何光晕难以透过的海底,本就是一片漆黑。 如此逼仄晦暗的环境,反倒让她心绪更为不宁。 倒是不知为何站在船头的苗烟烟,瞧见自家小师妹莫名踏上甲板,心下觉得疑惑。 虽然小师妹的神情一如往常的冷淡,但苗烟烟也清楚,寻常若没有什么事情,小师妹断然不会随意出门走动的。 想罢,她也便走过来问道: “皙皙,咱们还没到目的地呢,你出来透透气呀?” “师姐……” 苗烟烟虽然身材娇小,但到底是师姐,江秋皙对这称呼也习以为常, “我闭关修行,心有所悟,却有一事想不明白。” 苗烟烟眨了眨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心里只觉得稀奇。 小师妹这分明是想寻求帮助嘛! 不曾想,小师妹还能有这般困惑到求人的一天。 这许是她们相识几千年以来的头一遭? 她只觉得稀奇,虽然也不保证自己能解决江秋皙的困惑,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也强行装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拍了拍并不富裕的胸脯,朗声道: “放心,你师姐我可比你早个好几十岁呢,也算比你多走几十年弯路,碰到什么坎了跟师姐说就是——但说无妨!” 江秋皙见苗烟烟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心中隐约有了期待。 旋即,她便兀自问道: “师姐,你觉得我们的人生有意义么?” 苗烟烟脸色一僵:“啊?” “你长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不是,啥玩意儿?” (感谢来自天边游侠的大神认证,谢谢老板!也感谢每一个给作者送礼的老板们!! 平天舟的剧情过去了,接下来的两段小剧情,分别关于江秋皙和万仙山,整本书的故事也已经到了中段,千年前的真相,马上就要呼之欲出了捏!) 第465章 专业的事情交给师姐做 苗烟烟愣是没想到,一向清冷寡淡的小师妹,竟还能细想这般深奥的问题。 但这问题的答案她哪儿知道啊? 她想都没想过! 琢磨一番之后,苗烟烟放弃了故作高深,说一些云里雾里的话,以充自己这个师姐见多识广的想法。 自己什么样,小师妹能不清楚么? 于是她只得老老实实的回答: “人生的意义……谁会去想这些事情啊。人生路遥,几千年太短我们只争朝夕。 我是从来没考虑过,我们生下来还会有意义这种事情。 至于长生的意义—— 我活了这么久,生灵洲的大江南北都还没见识过呢,肯定是想要先看看这方天地的风景再说。这算不算?” “也许算吧。” 江秋皙也说地模棱两可,她若是能给一个肯定的答案,也便不会提出这个问题了。 苗烟烟很好奇: “为什么忽然琢磨起这个问题了?” “因为……突然就想到了。” 江秋皙自是无法托出实情, “师父以前和我说,他长生的意义,在于让他过去的老友们艳羡他。 他说,我迟早有一天也会思考这个问题。 若是想不通,或许修行还会受阻。” “那老头没事儿跟你说这些深奥的做什么?就搞得好像他很明白似的……” 苗烟烟对某位濒临飞升的甩手掌柜嗤之以鼻, “还什么让老友艳羡他……合着他修仙就是为了耍帅?” 正这么嗤笑着,苗烟烟忽然愣了愣: “坏了……按那老头的性格,好像还真是。” “但是,我好像的确没能想通,我究竟为什么会踏上这条路。” 江秋皙神色如常,只从语气上分辨,还真听不出她有什么困惑, “自我出生起,便被师父带上了剑山。然后便是谨遵师父的教诲,修行、练剑。后来便是历练、成为宗主,再到如今。 自那天算起,也过了千年之久,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我没有很想长生,没有很想练剑,现在想来,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江秋皙很平淡的叙述着。 苗烟烟眼角一抽:“师妹,你是真不晓得,于你而言无所谓的一切,在别人眼里那是百般祈求也求不来的。” “我知道,但这和我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这倒是。” 苗烟烟叹了口气。 共处千年时光,小师妹是个怎样的人物,她又如何能不知晓。 还记得师父带小师妹上山之际,对她的天赋口口称赞,说什么几万年都难得一见的天才。 当时他们师兄妹几个嘴上连连附和,但也没把老剑仙这话当作一回事。 毕竟老剑仙带他们上山时,也是用这套说辞对付他们的。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便感受到了江秋皙,与他们师兄妹几个的不同之处。 江秋皙是个天才不假。 但绝非什么万年难遇。 如果真要用一个词去形容这位小师妹。 苗烟烟只能想到一个词。 无双。 在她眼里,这位小师妹,似乎是天底下唯一的天才。 正如星光与日月的相较。 他们师兄妹六个,便好似那夜幕悬挂的繁星。 璀璨、出众,却在无垠的星河中挂满天际。 唯有江秋皙,一个人便是日月。 他们苦练十年的剑法,江秋皙只练了十日。 他们苦修十年踏破地境天劫,江秋皙只花了十月。 他们苦斩十年的山石,江秋皙更是一剑破之。 这般绝无仅有的天纵之资,为她扫平了修行中的一切烦杂顾虑。 他们师徒六人,在修行道路上,或多或少都面临过挫折、问心,才凭着坚定的意志、道心,攀上了如今的高度。 但对小师妹来说,这一切获得的都太过容易。 可恰恰是来之轻易,才反倒不觉珍惜,寻不到‘意义’。 这么想着,苗烟烟也终是叹了口气: “怪不得那老头要与你说这些……的确,有些东西若是能提早预警,尽早想通,倒也能避免很多弯路。 不过师姐我实话说啊,开导师妹这种难题,你师姐我肯定是做不来的。 师姐可是出了名的一根筋,要是有能力开导你,高低也能把家里的生意做的红红火火,也不至于被那个臭老头骗来练剑了。” “嗯。” 江秋皙平淡地点点头。 “不过!” 苗烟烟话锋一转, “我倒是觉得有个人,也许能够帮到你。 当初你师姐我还在山上怀疑,自己明明已经活了几百岁,但为啥还要数十年如一日的练剑的时候,还是他告诉了我这天下的广袤,撺掇我走出去看看的。” 她说的也模棱两可,似是也不自信。 “谁。”江秋皙问。 “笨,还能是谁?” 苗烟烟瞥了瞥船舱,没好气道, “这船里跟咱们有交集的,就那个秃驴和小蛇了呗。” “王昊。” 江秋皙忽然想到,江河过去提到过王昊的身份,两个人兴许来自同一个地方,或许两人对很多事物的看法与认知,大抵相同也说不定? 自己的疑惑,兴许能在他们身上得到答案? 觉得这是个选择,她也便兀自迈步,要去往王昊的房门前。 “诶诶诶——” 苗烟烟赶紧拦在了她的身前。 “?” 见小师妹平静盯着自己,苗烟烟赶紧解释道: “那小子天天跟那条蛇待在一个屋子里,准没好事。 师妹你年纪还小,还纯洁着呢,这种脏眼睛的事情还是让师姐来做吧。” “不过是双修罢了,我在门口等他们练完就是了。”江秋皙相当平静。 “不不不,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师姐来做。” 苗烟烟摆了摆手,只身踏入船舱之中。 不久,江秋皙忽然听到了一阵踹门声,紧接着便是苗烟烟近乎咆哮似的喊声: “秃驴!赶紧提上裤子出来!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你!” “苗烟烟你要死啊!!” “快点的!十万火急!” 半晌,江秋皙便看到边系裤腰带,边从船舱走出来的王昊,与跟在身后,一脸得意洋洋的苗烟烟。 “苗烟烟我告诉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儿你就完蛋了!” “少废话,姐也是为了你好。 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让你这花心萝卜少当会儿种马,省省体力,你还不乐意起来了?我看你小子迟早得死女人肚皮上。” 苗烟烟吹着口哨,哼着小曲。 想来是她很早就想这么干了,今天借着江秋皙这个由头,终于做了多年以来一直想办,而没办成的事情。 所以她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第466章 如果我与你们不同呢 “你个小姑娘家家的,懂个屁!” 等王昊走到甲板上了,裤腰带也紧好了。看着四周仍是深海下的漆黑,不像有什么紧急情况,再看甲板上只有一个白发的白丝剑仙默然伫立,眉头不由微皱, “不是,十万火急的情况呢?哪儿呢?玩儿我呢?” “少废话,我师妹有事问你。” “江宗主?” 王昊狐疑地看了一眼江秋皙, “什么事?” “王昊,你觉得……长生的意义是什么。” 王昊先是一愣,旋即挑了挑眉: “江宗主这是想和我探讨人生?诶呦——苗烟烟你特么踩我脚干啥!?” “再说些污言秽语,给你命根子剁了。” “我说地相当正经,是你自己想歪了。” “滚蛋。” “没意思。” 王昊也是习惯性说些玩笑话,被苗烟烟狠狠踩了一脚后,也收敛了玩笑的心思,好奇问道: “江宗主怎地想起这些大道理来了?” 江秋皙又简单解释了一番。 “帅么……这倒的确像是那老头子说的话。” 王昊扶着咂吧着嘴,自顾自地走到船头, “但什么人生的意义,长生的意义,这种东西听起来好像晦涩难懂,真要琢磨起来,可能也没那么复杂。” 他说着,指了指船头上悬挂的明灯。 在漆黑的深海中,唯有这盏明灯熠熠生辉,让他们哪怕深处海底,也能借助这微弱的光明看清彼此: “就好比这盏灯,江宗主,你觉得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苗烟烟以为王昊要说些什么深奥的话,琢磨了一番,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照明。”江秋皙倒是没想太多,直截了当的回答。 “对,就是照明。” 王昊很干脆的点头, “因为这世间有日夜之分,因为人们无法在黑暗看清彼此,所以人们发明了‘灯’。自‘灯’这个概念出现开始,它便是为了照明。 那么同理,自‘人’这个概念出现开始,我们人类又是为了什么?” “……” “想不出么?” “想不出。” “想不出就对了。” 王昊笑了笑, “所谓‘意义’,说白了都是我们人为赋予的。 我们想要创造了一样事物,想让它按照我们的想法执行、工作,这便让这件事物有了‘意义’。 可自然与人为创造的事物是不同的。 正如我们可以说,一盏灯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照明。 却说不清一朵花、一条鱼、一座山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难道这朵花绽放便是为了供人观赏?难道这条鱼自出生起便注定要被人分食?难道这座山拔起便是为了供人攀登? 不是的,万物的存在,大有比我们人类还要久远的。既然他们的出现比我们还要久远,又怎么可能被我们所赋予的‘意义’框住?” 苗烟烟砸吧着嘴,琢磨出了点味道:“好像是这个道理……” “所以万物之所以存在,并不是他们因为什么而存在,只是因为它们存在着。 而我们人类是因天地而自然诞生的物种,与山水、花月、百兽并没有什么分别。 可正因是天地间自然孕育而出,又怎可能有什么人为界定的‘意义’? 所以人生,本来就该是毫无意义的。 一味的探究所谓人生的意义,很容易局限自己的视角,把自己困进方寸之间的死胡同里。” 江秋皙有些懵懂: “可若是人生并无意义,我们活在这世上又何意义。” 王昊摊了摊手: “江宗主,你便像我说的一样,已经因为所谓的‘意义’,而钻进了牛角尖。” “……” “我觉得是你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或者是因为很多事情对你而言唾手可得,反倒让你觉得毫无价值,所以你才会去琢磨人生在世,一定要做些什么事情一样。 但其实不是的。 我们活在这世上,只是为了活着本身,而不是为了追寻人生的意义。” 江秋皙还是懵懂的点头。 在王昊看来,江秋皙不过是一张纯洁到不能再白的白纸。 她明明经历过很多事情,但那些事情无法在她的心中惊起什么涟漪,所以总在匆匆经历后便逐渐忘却。 实则连她自己都想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坐在宗主的位子上,与她选择练剑、修行并无本质区别—— 她拥有这些,却并不强求这些,也不细想这些。 老剑仙教她修行,她便好生修行。 师兄师姐们推举她继任宗主,她便当这宗主。 可归根结底,她并不是想主动揽起这些。 所以她才会迷茫于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才会突然纠结起所谓的‘意义’。 想通这一点,王昊也不由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也能让我体验一把天才的烦恼啊…… 江宗主,我明白你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你说。” “虽然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纠结‘意义’所在。 但我们可以首先确认一个事实——你还不想死,对吧?” “不想。” “所以我们不用想的那么复杂,我们活着,不是为了实现什么意义,只是因为我们还不想死。不想死,就是我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可是……” 江秋皙轻抚胸口,思绪仍然觉得有些混乱, “我认为,不止于此。” “什么意思?” 江秋皙忽然沉默了。 王昊隐约觉得,江宗主状态有些不太对,似乎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简单。 但这一问三不说的,他就算想帮什么,也没什么机会啊? 好半天,王昊才缓缓叹了口气: “所以,我是觉得你与其纠结什么人生的意义,倒不如想想支撑你活下去的缘由。每当你迷茫无措的时候,再回头想一想你为什么想要修行,比你在这胡乱纠结好太多了。” 他说着,指了指苗烟烟: “在我看来,江宗主你今天问我的问题,和苗姐几百年前问我的问题大同小异。 你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她当时是找不到自己继续拿剑的理由。 苗姐,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我说过了啊,等有时间了,就出去看看这生灵洲的大好河山。”苗烟烟哼哼道。 “这就是内在驱动力。有了它,你就不会在迷茫中考虑这么虚无的问题了。” 王昊道, “我们都这个岁数了,你现在这个阶段,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经历过。 像是敖莹,她当时觉得,她这辈子就是要复仇、夺回祖地、执掌龙族,现在就是想好好维系龙族。 再比如我。 我修行至今的目的,自始至终便只有一个—— 就是回家。 只不过你太天才了,从前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修为停滞了,想得多了,就开始纠结这些有的没的。 所以你倒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想想你到底想要什么,比胡乱纠结要强得多。” “想要什么……” 江秋皙的睫羽微不可察的一颤。 其实有一点心中的疑惑,她并没有明言。 因为那是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杂绪。 是种冥冥中的预感。 是种源于因果的使命。 所以她犹豫了半晌,忽然道: “你说,人与万物一样,生来便是没有意义的。意义不过是人为强行赋予的事物。” “不错。” “可如果……我与你们不同呢。 如果我的诞生,本身就被人赋予了意义。 只不过,被我忘却了呢。” 第467章 你是我的金手指 江秋皙说不上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过去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考虑过‘意义’这个问题。 但这份猜测,已经随着时间在心中渐渐开始发酵。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江秋皙挽起雪白的发丝,末梢的乌青像是提醒着她一切的起始。 似乎是从她怀疑,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开始。 自那以后,所谓的‘意义’便扎根在了她的心头。 她只觉得自己的出现,隐约有些别样的目的。 除却修行、习剑、剑宗之外的目的。 换言之,她认为有人赋予了她存在的意义。 可是她记不清了。 因此在听到他人对‘意义’的高谈阔论时,她才会生出莫名的熟悉、与不适。 但这本就被她忘得一干二净,王昊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便无从解决。 瞧着迷茫的江秋皙半晌,王昊又是轻轻叹气: “既然忘了,又何必执意去想。 你的寿元还长,或许在机缘巧合之下终会记起——就像过去的你并没有这种感觉,但如今你却为存在的意义感到迷茫。 既然总有机会想起,你又何必去想那么长远的事情,大不了等想起来以后再去琢磨。 除了琢磨意义之外,你现在又不是闲着没事做。” “……” 王昊指了指漆黑的海底,即使船头的明光熠熠生辉,也难以透过这被阴霾笼罩的世界: “还记得我说的么?我们现在正要去往何处?” “墨鱼族。” “没错,那污浊石碑正隐匿在无尽之海的一角,已经有诸多水族遭到污浊石碑的侵染。 据龙族争相探出的消息,水族中最先出现异状的,便是墨鱼族。他们是海底的游牧民族,居无定所,这般习性反倒成了最早被石碑污浊的契机。 只要寻到了无尽之海中的墨鱼族群,我们几乎便等同成功了一半。” “但你也说了他们居无定所,我们有那么容易找到么?”苗烟烟叉腰问道。 “没见识。” 王昊好不容易才找到笑话苗烟烟的机会,如今更是哼哼起来, “你当我们搭乘引渡鲸是做什么的? 你以为龙族又是靠着怎样的法子,才在无尽之海确立了霸主地位? 这海中迷雾对于海底的任何一个水族都是障壁,唯独在引渡鲸眼中格外清晰。 在海中游移不知几万年之久,引渡鲸对这无尽之海早已了如指掌,它的脑海中自有一张地图。在我们看来阻难重重的道路,在他眼中自有捷径可循。 哪怕只是寻找墨鱼族中,那少部分未被污浊侵染的族群,只要它们过往经过了引渡鲸,引渡鲸总有寻觅到他们的办法。” “这么厉害的神兽,竟然也甘愿屈居人下……” “是啊……也不知道当年的龙王是怎么把它忽悠过来的。” 王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而又看向江秋皙, “江宗主,你是我那帮老友里,唯一一个愿意相信我,并跟着我一同前来无尽之海的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以我对你的了解,这件事恐怕对你而言也相当重要才是。 所以,江宗主大可不必考虑去那么长远的事情,至少,也等我们先把这污浊石碑解决了,这不也是你当下的心愿么?” 江秋皙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 虽然心头疑窦未曾开解,但这的确也不必马上求解。 江秋皙很明白。 哪怕她将那所谓的‘意义’忘得一干二净,至少眼下想拯救剑宗、拯救自己的信念,还不曾动摇过。 不论是出于自救的本心,还是对剑宗的责任。 王昊见江秋皙也不纠结了,心想也算是解决了大半顾虑。 虽说没出现什么他以为的‘大事’。 但到底是稳固了一味心境不稳的同道。 若是半路上江秋皙因为对存在的迷茫,而丧失了继续探寻下去的心思,这趟旅途就注定是他一人独行了。 寂寞不说,到底是心头发怵的。 江秋皙是他平生所见少有的强者,有她同甘共苦,至少心里安全感满满。 “江秋皙能放下疑窦是好事。 那既然没什么其它事情了,我就先回房歇息了。” 短暂道别后,王昊又皮笑肉不笑的紧盯苗烟烟, “让老子多歇会儿,别特么没事儿一惊一乍地吓唬老子了。” “你那是休息么?我都不好意思戳穿你。” 苗烟烟叉腰哼哼。 王昊没再回答,便迈着平稳的步子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许是听说这争流舸是为剑宗宗主准备,船上的每间卧房都显得极尽奢华。 王昊轻撩纱帐,便见一条青色的小蛇盘卧在床榻之上,看起来很是疲累。 他没有惊扰到对方的歇息,轻轻走到床榻的另一边,就要仰卧小憩,不料那小蛇感受到他的到来,已是从小憩中清醒过来,没一会儿便盘上了他的臂膀,向王昊吐起细长的信子。 王昊两眼微眯,看着那青蛇只觉有些好笑。 他伸出指尖,轻轻抚摸小蛇的额头: “都已经做了龙王了,怎么还想着天天当条小蛇呢。” “因为这是我们第一次相见时的样子。” 敖莹缓缓回答道。 王昊捏了捏眉心,思绪似是向前倒流了千年的时光。 他忽然笑了: “那好像还挺早的了。” “是你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敖莹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时候你还是个毒修的药奴,每天都要被那个人类修士威逼试药,吐过、痛过以后,还要替他收拾屋子,照顾他的起居。” “这么悲剧的过去就别说出来啦……” 历经千年,王昊已经能够坦然的面对那段过去,如今回想起来,竟还笑出了声。 敖莹却仿佛沉浸在了过去的回忆中,就像是自言自语似的: “那个时候我才刚刚从无尽之海逃出来,浑身修为溃散,苦不堪言。 明明已经从虎口中脱离险境,我浑身痛地便感觉随时要死去。 奄奄一息时,刚好嗅到了你身上的那股蛇胆味道,我想着那蛇胆品质虽然低下,却也能为我补充些精神,就顺着气息一路寻去。 然后便遇到了你。” 王昊见敖莹不停,也便跟着回忆起来: “其实那个蛇胆已经被我那‘主人’拿来炼丹,作为试药进了我的肚子里。你发现那蛇胆效力还没彻底消散,就想吃了我。” “然后咬到了你的胳膊,留下了一道牙印。 之后就被你一巴掌扇到了缸里。” “我以为你就是条普通的小蛇,见你弱的可怜,浑身是伤还敢出来害人,就想赶紧把你结果了,省的你没事儿又要咬我一口。” “然后我说话了。” “你一开口我就惊了。” 说到这里,两人已是回忆到了一处,一时间竟是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哪怕过了千年时光,敖莹却也能清楚记得当时那个画面。 那是个风雨交加的深夜,简陋的茅屋遮不住雨水的浸透。 衣衫褴褛的干瘦少年,看着那条口吐人言的小青蛇,本还郁郁的双眸霎时迸发了精光。 她本以为他是饿极了,见自己身上多少还有块肉,便要将自己吞入腹中,化作食粮。 但那少年只是紧紧抱住了她同样瘦小的身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了起来: “原来你才是我的金手指!” 她当时就愣住了,想趁势一口咬住那少年干瘪的脖颈。 可当感受着少年拥紧后的体温时,她终是犹豫地散去了这个念头。 “你是我的金手指。” 那是她第一次被人需要。 第468章 只有我懂你 但她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金手指’。 对于当时的王昊而言,她或许更像是一个累赘。 她被一路追杀,跌境退化,甚至比起寻常小蛇还要虚弱。 一身修为又尽是本源所化,亦无什么功法、神通能够帮到当时的王昊。 于是药奴仍然是药奴,小蛇也仍是小蛇。 “当时我真以为,你是上天派来帮我脱离苦海的金手指。后来才发现家里只是添了张吃饭的嘴。” “我明明就有帮你!” “你那牙口那毒师的皮肤都咬不破,还好意思说‘帮’?” “你就说帮没帮吧!” “后头一个照面就被一巴掌拍昏过去了,当时我就对你没什么指望了。” 王昊之言,敖莹并没有什么能够反驳的。 那年,他以为自己是他的金手指,她虽然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却假意哄骗,顺着王昊的意思应了下去。 为了王昊能给予她一口吃食,她竭尽所能地伪装自己‘上古大妖’的形象,不断吹嘘着自己父亲过去的功绩。 她成功了。 王昊被她唬地一愣一愣的。 于是两人密谋起了逃命的法子。 他们一同反抗起了那毒师的压迫。 但那场抗争,最终在毒师的一巴掌下悄然结束。 毒师一掌拍断了敖莹脆弱的蛇骨,唯有装死才勉强逃过了一劫。 王昊则被毒师丢进了毒池,浸泡毒液足足七日,待被放出来时,毛孔已被毒液腐蚀,浑身溃烂流脓,在床榻上吊着仅剩的一口气,靠毒师每日喂下的毒丹才得以过活—— 毒师当然不会让王昊去死。 这少年的意志力出奇惊人,哪怕屡受折磨,也从不见他意识麻木,有寻死迹象。 这正是他试药的最好人选,省的他动不动就要去其他地方虏来凡人,没两天就要死不活的强。 王昊到底是他的药奴,喂下去的试丹自是不会致命,可若王昊存心想死,倒也能在毒性下放弃挣扎。 失去了意志的坚持,不致命的毒药也足以要人性命。 而王昊也并不想死,只能日夜与肉身中的毒性,做着意志间的较量。 可笑的是,那催人性命的毒丹到底也是草药炼成。 毒药中那微乎其微的养分,竟成了救下王昊性命的灵药。 而敖莹到底是龙身,修为再如何不济,肉身再怎么脆弱,只要还有青龙的血脉,也能在时间的推移中慢慢修复浑身的伤势。 当她再度睁开双眼,看向瘫在床榻上的少年时,她只看到了一具血肉模糊的肉身。 敖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欺瞒、吹嘘,到底为少年带来了怎样的结局。 她想要帮他。 床榻上的少年却已无法开口言语。 毒师需要一条顽强的生命。 他需要这条生命为他试药、服侍、帮工。 却唯独不需要他能够说话。 他没有刻意去毒哑王昊的喉咙,却也没有在毒性发作时,刻意保全他的声音。 但床榻上的少年,也仍然需要她的帮助。 他不愿意就这么作为一个活死人,终日待在这漏雨的茅屋里,被一个用毒的老人折磨一辈子。 他用那沾满血水的手,缓缓写出了几个字迹,又将它们尽数抹去。 小蛇听从了他的意愿,选择了离去。 等她再度回来时,已是一年以后。 那时的少年已经恢复了行动的能力,只是浑身坑洼的疤痕依然狰狞可见,毒液浸透了他的每一寸皮肤,侵蚀了他的每一根毛发。 他的样貌已与过去大相径庭,唯一不变的,是他对生的执念。 小蛇带回来了许多铁片。 少年趁毒师不备,悄然在暗中改装。 他用一柄火器结束了毒师的性命。 毒师是个用毒好手,这也注定他肉身脆弱的可怜。 纵使比凡人要强悍太多,也终究抵挡不住火器的炸膛与土雷的轰击。 少年与小蛇终是拖着一身的伤,逃出了风雨飘摇的茅屋。 而那已是少年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年。 “是我费时费力给你把那些零件找来的,你不许嫌弃我!” “没有嫌弃,只是……莫名有些怀念那个时候。” 王昊显然放松下了警惕的心神, “从茅屋逃出来之后,我们两人又不知在东海辗转、漂泊了多少年。 那个时候,你还只是条幸存的小蛇,我也只是个逃走的药奴。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能感受到彼此的温暖。 现在我已经是个灵境的地仙,你也成了龙族的族长,我们明明什么都拥有了,彼此却好像越来越遥远……” 敖莹将王昊的臂膀缠绕地更紧了: “没有多遥远,至少,我一直是你的‘小青’。” “……” 王昊没说什么,敖莹便慢慢俯在了他的耳边,说着只有他们两人才熟知的细语: “王昊,我虽然时常会因你吃醋,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像其它女人一样,因为这种事情和你闹那些无关紧要的别扭么?” “……” “因为我很明白,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懂你的人,只会有我一个。” “是啊。” “从茅屋逃出来后,没有人善待过被折磨地面目全非的你,没有人敢靠近浑身都是毒气的你——甚至还有那些不明真相的无知凡人惧怕你,寻来那些道貌岸然的宗门弟子追杀你。 他们愚蠢而自大地认定你是该被铲除的‘毒人’,是妖物,根本不愿听你的解释。 是我陪着你终日逃窜在东海,日夜看着你从绝望、到挣扎、最后和解地释然…… 也是我看着你一点点从夹缝中生存,看着你凭自己的努力把握那些本不该属于你的机缘,看着你一点点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 “王昊,只有我陪着你走过了半生,只有我最清楚你的那些过去。 这世上的每个人都以为你是天之骄子,永远只能看到你那光鲜亮丽的表面。他们嫉妒你的机缘、嫉妒你的天赋、嫉妒你的那得天独厚的‘恩宠’。 只有我明白,你能坚持走到今天并不容易。 也明白,这世上包括我在内的任何女人,任何人,都不可能留得住你全部的心—— 你的心不在这里,不在儿女情长上。 所以我会吃醋,却知道我得到的,已经是我能接触到的,绝大部分的你。 所以,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能够回到你日思夜想的家乡…… 我希望你唯独不能忘记了我。 可以么?” “当然。” 王昊轻轻点了点头, “我一定能够回到我的家乡…… 也一定不会忘记你。” 他其实还没能寻觅到归乡的方法。 但他相信自己终有一天能够寻到。 他既然因为种种原因来到了这个世界,自然也该有办法离开。 这正是支持他一路挣扎下来的信念。 小蛇不怪他一心想着离开。 相反,她很雀跃地笑了。 因为她懂得这个男人。 这才是她所倾心的男人。 一个从未改变过的男人。 所以当他们心与心的距离一直相近着,彼此便一直不曾遥远过。 于是她的蛇身渐渐化作了人形,一具攀附在王昊臂膀的娇躯。 没了被褥的遮掩,那姣好的雪白尽是三月的春光。 相互旖旎之际,两人的距离靠地更近一分。 可就在王昊情至深处,欲要流连忘返之时,卧房的大门又被轰然猛踹。 小王昊霎时蔫了下去。 第469章 世界的尽头 “苗烟烟你要死啊你!?” 王昊勃然大怒,提起裤子就一脚踹开房门,寻思着怎么都要和苗烟烟比划比划,最好把她打地昏过去三五天,少来打扰自己的好事。 但苗烟烟显然不是故意来与他作对的。 房门一开,王昊便瞧见苗烟烟神色凝重,他霎时便打消了玩闹的心思,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你自己出来看看便知。” 王昊眉头一皱,连忙踏出船舱。 可眼前所见,仍是漆黑的深海,似与先前所见并无太多不同。 可紧接着,他便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他发现周遭的漆黑,似乎在隐隐‘涌动’。 那漆黑似是忌惮着这争流舸上的四位灵境大能,使得它们只敢徘徊在四周,要与深海的颜色混为一谈,二不敢接近这深海中唯一的光亮。 “这是污浊。” 王昊霎时间便下定断论。 恰逢此时,敖莹也从船舱中款步而出,意识到情况不妙后,额头那苍青触角忽而散发隐隐青光,旋即便听到引渡鲸呜咽一声,浑厚而苍劲。 敖莹转而道: “引渡鲸说,我们已经踏入了玄鳖族的领地。” 王昊挑了挑眉: “第一次听说。” “因为玄鳖族世代生活在两栖之地,你们生活在内陆之人,向来是寻不见的。” “两栖之地?” 苗烟烟一愣, “可我们就是生在东海陆地,怎么可能瞧不见?” “因为它们集聚之所并不临近东海内陆——我说的另一侧,指代的是比无尽之海还要向东的陆地。” 苗烟烟眼前一亮: “你的意思是,东海的东边是无尽之海,而无尽之海的东边,还有一片全新的大陆?” “哈……” 王昊嗤笑一声, “苗姐,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你以为我们再望向海平面上行驶的船只时,为何总是先看见船只的桅杆?” “对啊,为什么?” “因为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个球体。” 王昊向苗烟烟比划了起来, “所以倘若我们从东海起始,一路向东前行,终有一天会回到生灵洲的西侧,也就是西荒的一角—— 也就是说,这玄鳖族向来生活在临近西荒的两栖之地才是。” “原来如此!” 正待苗烟烟要大赞王昊见多识广时,却瞧见敖莹一脸无奈地看着王昊,似是有些话不知该不该就此开口的模样。 她不免问道: “是他说地这样么?” 敖莹想到正事要紧,最终还是拆了心上人的台: “不是。” “啊?” 这下王昊也怔在了原地。 “过去的确有生灵洲的修士,自北野闯入无尽之海,又从南川一角出现的案例,但那不过是他于无尽之海中迷失了方向,在混乱不堪的流向中跌跌撞撞地逃出生天,而造成地假象。 并非是说明穿越了无尽之海,便能抵达生灵洲的另一角。 我说的两栖,其实指代的—— 是这个世界的边际。” “什么!?这个星球还有尽头的!?那海平面上的桅杆是怎么回事——” 相比苗烟烟与默不作声的江秋皙,反倒是一向‘见多识广’的王昊反应最大。 他霎时间意识到,自己过去引以为傲的‘常识’,似乎并不完全覆盖到这个世界之上。 敖莹叹了口气: “这也是我回到龙族之后才渐渐意识到的—— 海平面的桅杆,只是在天穹的光照、折射,乃至于海面的高低起伏并行产生的错觉。 这世界所表现出的一切,让我们恍然以为它的确是个球体。 可它的真相却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简单。 天是圆的,地是方的。 而无尽之海边际的礁石,那供玄鳖族栖息的居所,便是世界的尽头。” 王昊一时间有些茫然: “那尽头之外呢……尽头之外,一定还有什么才对?” “那不正是你所了解的吗。” 敖莹笑了笑, “尽头之外,便是星空,也就是你所说的……宇宙。” 她话音刚落,引渡鲸忽而在深海之中呜咽一声,旋即整个争流舸都跟着引渡鲸而垂直,好在甲板上的四人都有灵境修为,不至于因为这少许的颠簸而摔得四仰八叉。 他们意识到引渡鲸好像就要冲出海底,可眼前所见,除了漆黑仍然是漆黑,寻不到一丝明光透入海面所该有的明亮。 引渡鲸冲出了海面,它的躯体本就化作虚影,这让腹中的私人清楚地看到海面四周的境况—— 那海水已是成了乌黑的泥浆,细密的触须仍在泥浆中弹跳挣扎。 周遭分明是一片死寂,眼前却尽是勃勃的生机。 只是面对这犹如高山般的引渡鲸时,它们却自行地散开,不敢过多接近这上古的神物,不知是惧怕它腹中的四位大能,还是惧怕它本身。 但四人的心思已经不在这胆小的污浊之上。 王昊目视前方,不由自主地捏了捏眉心,心中那股没来由的恐慌,竟是在跃出海面的一刻荡然无存。 “这、这就是世界的尽头吗……” 苗烟烟由衷感到雀跃, “真的好美。” 敖莹看着王昊眼眸中的希冀,嘴角勾起一抹牵强而欣慰的微笑。 她与他看向了眼前那同一片风景—— 那是一片浩瀚的星河。 原来世外的宇宙,并不如他所说的寂寥。 一条绵长的银河贯穿所见南北,繁星在穹宇中时隐时现,道道璀璨的星芒惊鸿一现,拖曳起坠落似的星痕。 它们各司其职,交相辉映,这才呈现出眼前这浩瀚的星图。 正因如此,敖莹才不知她是应该雀跃,还是应该遗憾。 这世外的穹宇分明印证了王昊的假说—— 他们的世界,不过是这无边宇宙中渺小的一颗。 他们并不特殊,也并不孤单。 也许她眼前随处可见的某个星点上,便有着如他们世界一般的文明、世界存在。 而王昊,只是在阴差阳错下,从其中的一颗星点,跃迁到了她们存在的世界。 所以他总能找到回去的路。 所以他总会离开。 看着眼前那条无边的银河,王昊缓缓伸出了手。 他摸索着上前,渐渐飞出了甲板、飞出引渡鲸、飞出了无尽之海…… 却在将将要抵达世界的尽头时,被一抹无形的障壁所拦截住。 那障壁便好似天地不可违逆的规则,却也恰恰成为了阻止王昊更进一步的牢笼。 但王昊并不气馁。 因为他深知自己正是这天地中人。 “可倘若我跨越这天地之外呢……” 他喃喃道。 倘若他超脱这天地的束缚,去向更高的境界。 他是否便能踏出这规则的障壁,回到他日思夜想的家乡? 他紧握双拳,便如抓住了唯一的出路。 可只有静默站在他身后的江秋皙明白。 哪怕眼前的这个男人超脱了一切,却也终究会被束缚在这渺小的天地里…… 因为她看得见这个男人的未来。 他是未来的天帝。 一个哪怕飞升天外天,却也仍为这方世界呕心沥血的异乡人。 第470章 污浊石碑找到了 “不好意思,失态了。” 王昊重整了心情,回过头来,却发现江秋皙三人竟也静默站在自己身后。 他抹去眼角的泪光,笑了笑,示意三人不必为自己担心。 转而,又看向那将无尽之海的边际,污染成漆黑的污秽,拧眉道: “它们惧怕我们。” 敖莹点了点头: “它们只是生命顽强,但相当弱小。面对我们这些灵境修为的人,它们甚至无法侵入我们的皮肤。而我们全能轻而易举的消灭它们的个体,惧怕我们也是应该的。” “所以我在想,这些污浊哪怕数量庞大,但只要有意识的防范,也不至于酿成多大的祸患。” 王昊摩挲着下巴,喃喃道, “这里既然是玄鳖族的领地,说不定我们还能寻找到幸存者。” “可以找找看。” “那我们分头行动。我与敖莹沿着世界的边际线,向南处寻找,江宗主,你与苗姐便向北处看看去?” 江秋皙与苗烟烟对此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这世界尽头已然没了迷雾的影响,她们能在此地清楚分辨方向,这些污浊又无法对她们造成影响,穿行在海面之上,近乎等同出入无人之境。 两人虽然未在世界尽头那零星的礁石岛屿上,寻见玄鳖族人的踪迹,却也的确寻到了不少被污浊污染的海鳖。 玄鳖族本就只以寿命见长,哪怕其中族人大多只有地境修为,却也能够坐拥千载长寿。 这使得它们的生命力本就顽强,而那龟甲下的肉身已被污浊彻底侵占,致使苗烟烟向它们斩去一剑也并不能就此清除它们。 江秋皙本想跟着出手将此地跟着荡清,连忙被苗烟烟拦下: “师妹,你如今修为停滞,不适合在此地大动干戈。反正这些秽物也奈何不得我们,不去管他们就是了。” 江秋皙也只得作罢。 寻了好久,也没能发现玄鳖族幸存者的踪迹。 想着再向前一步,便要重新踏入无尽之海的迷雾当中,两人便欲要打道回府。 回程之际,王昊那边却是发现了状况,通过传音知会了两人一声,等到两人回到争流舸的甲板上时,却见甲板上已经有了百余位幸存的玄鳖族人。 玄鳖族的外貌与海鳖并无二致,唯一能分辨出二者区别的,怕是只有眉骨上的白眉颇长。 据说这白眉与玄鳖族的寿命有关,白眉越长,寓意这位玄鳖越为年长。 而最为年长者,自是玄鳖族的族长。 果不其然,苗烟烟左看右看,发觉在座的玄鳖族,没有一个族人的长眉要长过那个正与王昊攀谈的老者。 王昊见两位剑宗剑仙安然返程,便将她们唤来一同商议,问过之后才知道,这污浊的源头竟是起源于玄鳖族的领地。 在事发当时,玄鳖族便已经集合仅剩的族人聚集起来,以祖地大阵,将污浊尽数隔绝在外。 虽不免画地为牢,彻底失去了自由,但也总好过一个族群都惨死在污浊的手下。 而那墨鱼族因其游牧的特性,过去曾游历至这世界尽头,不曾想竟是蒙受了无妄之灾。 江秋皙趁着几人还在了解事件原委之时,若有所思地离去,走到了争流舸的船头。 她缓缓抬头,瞧着那头顶时隐时现的虚影,语气少有的疑惑: “你早就知道污浊的源头在此。” “呜呜——” 回应她的,只有那深沉而悠长的呜咽。 她听不懂引渡鲸的语言,却在冥冥中感受到对方的肯定。 “这污浊与你有关么。”她又问。 “呜呜——” 这似是与之前同样的呜咽。 “既然一早便知道这里是一切的源头,为何要等到今日才带我们抵达此处?” “呜呜——” “你是在……等我?” “你在与它说话么?”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询问。 江秋皙转而回身,便见敖莹正用打量的目光扫视着自己。 半晌,她继续道: “你能够与引渡鲸交流?” 江秋皙迟疑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 敖莹不解,指了指她头上隐隐散发青光的长角, “哪怕是我,也只能依靠祖辈赐下的这双龙角,才能少许地听懂引渡鲸的指引。” “我不知道。”江秋皙如实道。 她其实并不清楚,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交汇一处,到底算不算是‘交流’。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听懂引渡鲸的呜咽。 她只是有种冥冥中的预感。 下意识地认为引渡鲸要表达地,便是她理解的意思。 这种预感玄乎其玄,她自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方才说,引渡鲸一直在等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敖莹只当江秋皙是有意隐瞒,她犹豫半晌,却是缓缓叹了口气, “自这无尽之海诞生起,引渡鲸便徘徊在无尽之海的每个角落。 过去,我龙族先祖之中,有人猜测过引渡鲸的来历。 有人觉得,它或许是某个上古神物的遗蜕,没有意识,无法交流,凭借着死前的执念徘徊在无尽之海当中,追溯着它还未完成的过去。 也有人猜测,它这种独一的,难以用修为、境界来言喻衡量的生物,本就是上古神物本身。 这种独一的存在,绝非是如山花草月般自然衍生出的产物。 也就是说,它的出现,一定是源自于某种特殊的原因。它的存在本身,都是具有其自我意义的。 这个意义,我龙族的先辈曾知晓过只言片语。于是成为了这引渡鲸为我龙族所用,助我龙族霸主整个无尽之海的契机。 但随着先辈们对权力的渴望,他们将这上古的神物看作了独属龙族的私有物,将它看作了维护龙族地位的工具,用那居高临下的态度‘奴役’着引渡鲸,而渐渐忘却了它存在的意义。 让我感到惊奇的是,引渡鲸分明察觉了龙族日益见长的奴役,却仍然愿意为龙族提供相当程度的便利,而不曾降怒于我们,这让我愈发奇怪,引渡鲸愿意驻守在龙族身边的理由—— 过去的几十年里,我实在想不通,对它而言无比渺小的龙族,究竟有什么值得它如此付出的。 可当我感受到你与引渡鲸之间,那若有似无的默契时,我好像忽然便有些明白了。” “明白什么。” “也许,它一直在等你。” 敖莹平静道, “它或许不知道你何时会来,却知道你一定会来。 所以它驻足在了龙族的领地。 只是为了等待,你同样踏入龙族的一天。” “……” “江秋皙,你究竟是谁。” 江秋皙无法作出明确的回答。 她当然可以明确地说出自己便是江秋皙。 因为自她的记忆自她诞生起,便一直伴随到了今日。 可如今,她却又同样感到迷茫。 她究竟忘记了什么。 她就究竟为何而存在…… 她究竟是谁? 犹豫之时,王昊已然察觉到船头的两人游离状况之外,情况已尽数了解,他便连忙走过来,道: “两位,醒醒,别闲聊了。 污浊石碑的位置,找到了。” 第471章 污浊的真相(4200二合一) “在哪里?” 两人显然没意识到王昊打探消息竟如此迅速。 王昊只是静静指了指脚下的甲板: “直到今日我才意识到,原来那什么污浊石碑,指的从来都不是某一块诡异的石板……它原来一直就在我们脚下。” “你的意思是……” 江秋皙转瞬间反应过来, “你口口声声的‘污浊石碑’,其实就是——” 她试图去概括整个世界,却发现脑海中并没有恰如其分的词汇帮助她表达概念。 王昊点了点头,抬手指向那世界尽头之外的星海—— “就是我们这个星球的……背面。” 两人心头大震。 江秋皙顺着王昊的指尖飞身而去,转瞬便瞧见那边际的风景。 那是一片不能以‘陡峭’去形容的悬崖。 哪怕任何想踏过悬崖的人,都会被世界的规则拦截。 也不得不去承认,悬崖之下所连接的‘高度’,已不是用简单的‘陡峭’便足以概述的。 她轻轻飘落在悬崖的礁石之上,那礁石上的污泥甚至不敢靠近她剑身的方圆,争相向着内海退避而去,却也显露出这边际处原本应有的一角—— 临近处的海水变得湍急,拍打在礁石上,一瞬没过了她的足踝。 海水顺流而下,化作飞湍瀑布,一落千丈,好似汇入星海中延长的银河,不知尽头,不见所踪。 王昊同样落在了她的身边,解释道: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皆由灵气所化,灵气本身又合乎守恒规律,所以哪怕我们无法瞧见这瀑布的尽头,它也终该有处落点才是。 碍于世界规则,这海水自是不会流淌至宇宙之外,而我听那玄鳖族的族长提起,‘污浊’本就是自那边际地带席卷而来。 再看这飞湍而下的瀑布时,这听起来天方夜谭的猜测,似乎便成了唯一的解释。” “在我们的脚下,应当还有一片土地。” 江秋皙平静道。 “不错。在这个世界的背面,或许还有另一个生灵洲。 又或许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相互交融的海洋。 但不论如何,那里都已经被争相繁衍的污浊淹没,顺着这片海洋,这飞湍而下的瀑布,日复一日的攀爬,直至来到我们这片土地上。 我们的运气不是很好。早在很久以前没有人知晓它们的存在,等到我们意识之后,它们已经积累了我们无法估量的数目—— 那可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整个‘背面’。” “所以,早在很久以前,污浊便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没错。” 江秋皙静静瞥去一眼: “你看起来并不惊讶。” 王昊只是笑了笑。 江秋皙明白了: “你早就知晓了这一切。” “不错。” “当时在万仙山时,你为何不说。” “因为我信不过你们,你们也信不过我。” 王昊回答地理所当然, “毕竟你我这等修为的修士,彼此间还能和平的相处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珍惜自己宝贵的寿命之外,也是唯恐哪日承受天道的责罚—— 若是让某些心怀不轨之人,意识到天道早已荡然无存的事实,从而越发横行无忌,这生灵洲会发生怎样的动荡,谁也无法估量。” “天道……荡然无存。” 江秋皙的瞳孔终于透露出少有的惊疑, “这污秽,与天道相连?”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实。 王昊却是摊开了双手: “不错。 这种天大的事情哪怕我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怕是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只当我是着了魔的痴儿。 就像古池那个老儿一样——他甚至连‘污浊’的存在都抱有怀疑,不愿听信你我一面之辞,若是我当日便告诉他天道早已不复存在,他怕不是第一个质疑我的人。” “那、那一路上有那么多供你脱出真相的机会,你又为何直到今日才说。”苗烟烟的心情还未平复过来,却也不解问道。 “因为直到方才,瞧见江宗主与这引渡鲸有所沟通之时,我才真正地信任了你们——或者说她。” “什么意思?” 王昊只是轻笑着娓娓道来: “你们可知,这污浊为何会与天道息息相关么?” “少卖关子!” “因为宛如活物的污泥,本就是天道的一部分。” “什么!?” 苗烟烟大惊失色,就连一直陪在王昊身边的敖莹,此时也仿佛第一次听说般表露惊骇, “怎怎、怎么可能!?我们的天道怎么可能是这堆乌七八糟的烂泥……这也、也太丑了!” “它们只是天道的一部分,而并非天道本身。” 王昊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 “一定要去细究的话,它们大抵是天道‘七情六欲’的化身,是天道一切情念的集合。 当然——也是促使天道崩溃的源头。” “……” “事实上,过去我们口口相传的‘天道’,并非是一个虚浮的概念,也并非是一个特定的存在。 严格来说,它是一种……‘职位’。 ‘天道’,是这方世界的管理者、衡量者、裁决者,它维持着这方世界的平衡,把控着这个世界的发展,这才让这世上的万物能够自然地繁衍、生存下去,不至于沦落为一颗寂灭的死星。 但想要有这般把控世界的能力,势必需要庞大的灵气作为支撑。 换句话说,至少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拥有了这与‘天道’等同的灵气,任何存在都有成为‘天道’的资格,不论是人,亦或是灵,又或是物。” “它所需要的条件……难道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简单。你以为这是怎样一种庞大的数量? 哪怕当今世上全部修士灵台修为的总和,或许都不及天道所需的十分之一…… 单凭人力修行,终其一生都无法抵达那般高度。 所以它哪怕是一个摆在眼前的‘职位’,也非你我所能贪图觊觎的。 正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们或许可以这么认为—— 自这方天地开辟之初,其全部的灵气‘一’分为‘二’,化作了两份。其中一份,化作了我们身处其中的自然界,乃至于我们脚下的土地、河流、草木、万物。 其二,便是在暗中平衡这一切的‘天道’。 化作万物的灵气自然繁衍,却又不可避免地要承蒙自然繁衍后所带来的各式天灾。 新生的世界相当脆弱,稍有不慎便要半途毁灭,为了自救,此时便要有天道从中调和,维系这方世界的平安。 二者各司其职,才成了我们如今所看到的‘万物’。” “那这黑泥,怎么就成了天道的七情六欲?天道也会有我们人类一样的情感么?” “感情是一种源于精神的概念,这般情绪也并非是人类独有。 正如呵护子女的舐犊老牛一般,只要生有灵智,便不可能摒弃七情六欲的存在。 哪怕天道起初或许并不存在情感之说,但当自然繁衍到生物诞生的那一刻,其中的部分灵气自然便衍化作了爱气、恨气、嗔气、痴气……诸如此类。 天道既是要从中调和,被情绪所化的灵气沾染便是在所难免——从无情到有情,这几乎是每一个天道的宿命。” “……” “听说在这浩瀚宇宙中的某个星球上,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只不过那里的灵气与规则,没有我们这个世界复杂。而那个天道早已抛却了自己的‘职位’,与凡人共度了短命的一生,现在还时常被一些同行们笑话。” “抛却‘天道’的身份,还有人这么傻!?不对不对,这种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昊只是轻轻付之一笑: “因为拜托我的,正是天道仅存的意识—— 其实天道产生七情六欲这种事情,听起来挺无解的,对不对? 所谓‘天道’,本应该是一个世界的平衡者,但它又势必会有情有欲,反而无法再做到不带任何感情的‘平衡’与‘调和’。 但只是衍生情感本身,其实不会造成多大的麻烦。充其量是因为不公正的调和,导致一方世界走向灭亡罢了——如此,灭了也就灭了,根本不会产生这些污秽。 但天道为了让它的存在,亦或说它与这个世界的存在延续下去,也都能想出各自应对的方法。 而我们的天道,选择了将情念衍化的灵气整合起来,排出体外,再通过他通天的威能,将这些灵气打碎、糅合,稀释到天地之中,如此周而复始,便能维持它作为天道的公正。” “可这黑泥还是出现了……” “这并不意味着它的失败,因为它选择的方法其实没错,世界的确如他所愿般稳定的繁衍了下去。 奈何另一个世界的天道找上门来,打乱了他周而复始的计划。” “还有!?” 王昊只是摇头笑了笑,又抬手指向了那浩瀚的星空: “这并不稀奇,兴许在那满眼的星河之中,便有如我们如今所处的世界一般,不计其数的世界。 不然你以为,天道为何舍得给予我们灵台,供我们长生修行? 无非是盼着有用得到我们的一天,凭借我们与另一方世界抗衡、自保罢了。 总之,之后大抵是两个世界的交锋,这过程太过冗杂,也并不重要,我也懒得复述。但结果如你我所见,我们的世界最后成功保全下来——以天道本身作为代价。 天道的尽数灵气成了这片天地的养分,使得天地间的灵气愈发浓郁,也使得我辈修士愈发强盛,才塑造了今日如此强盛的修仙界。 但天道何其强大,哪怕本身寂灭,也尚能凭它死预设的手笔隐瞒一时。 可那本该被稀释的七情六欲却成了莫大的祸患。 最要命的是,在天道寂灭之后,这七情六欲瓜分了它不少‘肉身’,化作了如今这污浊的本源,又因‘惧怕’天道寂灭前留下的布置,在被毁去大部分后选择了偏安一隅,隐藏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而它们既是情欲所化,自是会悄然勾引起修士心中的欲望,将其吞噬,化作繁衍的养料,成为‘浊仙’,再通过它们来吞噬更多的修士、乃至生物——苟老鬼便是被这么引诱去的。 而当它们的数量愈发膨胀,直至不必在乎天道的后手时,自也是这方世界被吞噬殆尽的前夕。 如此,才让我因为偶然的机遇,从天道的遗念口中得知了其中内幕,成为今日来到这世界边际的缘由。” 将心中多年隐藏的秘密吐露出来,王昊深感畅快。 他转而看向面面相觑的三女,那或多或少带有惊疑的神情,都是他所期待见到的: “所以……江宗主,这便是‘污浊’的真相。 不知这个说辞,可否让你满意?” 江秋皙也在消化着其中的信息。 所以‘污浊’本属天道的化身? 而就在几百年后的将来,待这污浊发展壮大到不再避讳他人的那一天,也便是剑宗覆灭之时? 哪怕她表面波澜不惊,但终究是骇人听闻的历史,消化起来也不免废些功夫。 王昊见状,又道: “江宗主,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选择相信你,愿意将这本该被掩埋一辈子的真相告知于你么?” “为何。” “因为你先前与我说过—— 你的存在,似乎早就被人赋予了意义。” “……” “难道眼前这一切,不像你存在的意义么?” 王昊笑了笑, “便仿佛冥冥中命运的指引,你生来天赋异禀,修行一日千里,实力更是远超我等。后来成为剑宗宗主,接触到了浊仙,从而选择了相信我,又因我来到了这片海域,不久便要直面那天道的残骸…… 天道只拜托我寻找污浊的痕迹,却从未告诉我如何毁灭它们。 过去我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方才见到你与这引渡鲸那若有似无的感应,我好像忽然便想通了—— 或许你与引渡鲸,都是那天道留下的后手。 是他赋予了你们意义,让你们终有一日,通过我这个‘引路人’的指引,交汇在这世界的边际。 江宗主。 也许你所忘却的意义,正是斩除这天道情欲的遗蜕。 如此一来,一切都能说通了。” —— ps.我写书向来还比较看重故事逻辑本身,而很多书看起来世界很多很广袤,其实到了后期无非是打脸、换地图、换人打脸、换地图…… 所以个人写书基本上只会着重于一个世界、一个故事的描写,故事写完,这本书就算结束了。哪怕有时候不可避免会提到别的世界,但这充其量会作为一个故事背景。 对我来说,就跟我们天天讨论外星人一样,他们也许存在,但我不会把视角放在另一个世界上来换地图,以延长书的周期。所以大家可以放心这本书的结构。 还是那句话,故事才写到一半,浊仙的‘真相’浮出水面,不代表整个故事就呼之欲出,大家不用担心我这么快写到这里,是为了早点完结。这本书还是按照原计划完结,放心追读就好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472章 既是束缚,也是恩赐 “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江秋皙只是轻轻重复了一句,却并未对这份责任产生太多的看法。 哪怕王昊说地这般合理,对于早已将意义忘却的一干二净的她而言,也很难有太多认同感。 至于什么‘生下来就注定要在今日斩去天道遗蜕’这种事…… 她更是倍感迷茫。 但想到他们本就是抱着斩灭污浊石碑的目的而来,如今那意义也不过是与此行恰巧一致罢了。 横竖都是要往污浊石碑面前去的,也便无所谓意义与否。 王昊见江秋皙没什么感触,心中倒是觉得有些奇怪。 按理说,情节发展到这种地步,该是明白自己责任的江宗主豁然开朗,心中再无顾虑,从而举剑问心的戏码。 倒没想到江宗主的反应这么平淡。 “可我们又该怎么下去。” 江秋皙又问, “就算你所言是真,这的确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但我的脑海中,也并没有帮助我们突破这尽头障壁,去往世界‘背面’的方法。 我们该如何下去。” “这……” 王昊一摸脑袋,整个愣在了原地。 这种事情他哪知道啊!? 天道找他那会儿跟个谜语人似的一问三不知,鬼知道他到底留了什么后手!? 虽然王昊也明白,那与他对话的只是天道残存的意识,属于天道寂灭前提前留下的后手,旨在复述天道寂灭前的因果,本身并不具有什么思想,不知道污浊躲在哪里也是情理之中。 但若是污浊有办法逃到世界背面,他们应是也有相应的法子才对。 不然试着一路往下挖,直至挖穿地心,这头挖下去那头挖出来? “你真不清楚?” 江秋皙只是平静摇了摇头。 可就在王昊一筹莫展之际,他们身后的引渡鲸却忽然呜咽一声。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敖莹额头上的龙角同时闪烁起翠绿幽光: “它的意思是……它可以?” 不待几人有所反应,引渡鲸已然向前游移,深吸一口气,将四人重新吞入腹中。 四人随一众玄鳖族人站在偌大甲板之上,只看着引渡鲸要距离那尽头的障壁愈发靠近。 当它的鼻尖贴近无形障壁之时,整个争流舸霎时掀起一阵莫大震荡,玄鳖族长不得已之下,只得让其族人躲在船舱之中。 四位灵境修士巍然不惧,但当他们意识到那目光所及之处的引渡鲸,真的渐渐突破了障壁的束缚时,一时间更难以将心中所想言喻。 “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王昊喃喃自语。 那尽头的壁垒对他本是一种束缚。 正是它拦截着自己回家的去路。 如今那看似遥远的星河仿若近在咫尺,他一时有了踏出引渡鲸的身躯,离开这束缚牢笼的冲动。 他差一点就要迈出那一步了。 敖莹却忽然拽住了他的衣袖: “王昊!不能出去——你看外面!” 王昊恍然回神。 他堪堪发现,转眼间,自己竟已走入了引渡鲸的‘齿’前—— 兴许再只踏前一步,他就彻底脱离了这个世界束缚。 但他终究没能再踏出一步。 敖莹为他指明了眼前的景色—— 夜幕星河下,引渡鲸正不断向宇宙流失的灵气。 正是那无形的障壁,维系了世界灵气守恒的定律。 如若脱离这世界的束缚,也等同抛却了它所带来的恩赐—— 他一身的修为、他全部的实力……还有他仅剩的寿命。 “……” 王昊沉默了。 哪怕外貌与千年前相比并未发生多大改变。 他也明白,自己早已不是千年前那个年仅十六的小子。 失去了这一身的灵气,抛却了他剩下的寿命,会让他眨眼间变成一具行将就木的枯骨。 兴许轻轻一触,就要化作骨粉散在空中。 所以哪怕他踏出了那一步,也无法得偿所愿的回到家乡。 他只能停下脚步。 他眼睁睁看着满眼的星辰倒转。 看着眼前之景从繁星变为了黑幕。 看着那被污泥遍布的海洋与陆地。 他终于是妥协了。 “没关系。” 他对身旁比自己还要急切的敖莹笑了笑,既是像在对敖莹解释,又像在对自己宽慰, “也算是找到了可能,是好事。回家这种事,肯定急不来的。还是先着手眼前的事情吧。” 千年的磨砺,让曾经的毛头小子变得越发成熟。 直至今日,已经能够坦然的接受这一切。 见到王昊没有做傻事,敖莹才堪堪松了口气。 两人又重新回到了争流舸的甲板,苗烟烟与江秋皙适时给予一定问候,看出王昊的心态还不错,也都识趣地没有过多询问。 又是一阵颠簸,再度着眼之时,众人已然发现自己来到了这方世界的背面—— 真要说起来,世界的正反似乎并没有多大区别。 充其量是日夜更替多有不同。 他们踏出世界尽头时已是深更半夜。 而背面的天穹也仍然是天穹。 只不过头顶艳阳高照,与世界的正面截然相反。 想到这世界是天圆地方,自是昼夜循环交替,四人心中也并未有太多惊异。 唯一值得说道的,怕也只是便眼的泥浆。 若说无尽之海边际的海水,只是被黑泥浸染成了漆黑。 那他们眼前的海洋,大抵本就是污泥所聚拢而成。 它们一望无垠,不知尽头。 而每个人心里都十分明白,这污秽所凝聚出的海洋,怕是已平铺在了整个世界的背面—— 这是难以计量的数量。 纵使王昊见多识广,也不免咋舌咬牙: “这么多数量,难不成要我们一个个消灭?” 这污浊本身就是一个个微乎其微的生命,所聚拢在一起的集合。 单单是少部分个体都已足够令人头疼,更遑论这满世界的污浊。 王昊并不认为,这是他们几人便能做到的事情。 哪怕叫来这世上所有的修士,怕也无法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 但引渡鲸却未在此处原地逗留,反倒淌着腹下的污泥,径自向着前方游弋。 但那污泥显然是惧怕他们,在引渡鲸向前行驶的过程中,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退避它的存在,迫使它们向四周挪移时,引渡鲸又被动地向黑泥深处不断‘淹没’。 到了最后,连带着争流舸中的王昊等人,一同掩埋在了四下蠕动的黑泥中。 王昊惊疑道: “它是……在向着某个特定的地方行驶?” 第473章 命定下的挫败 引渡鲸在泥海中徜徉了不知多久。 王昊并不知外界历经了多少个昼夜来回,只知引渡鲸被黑泥淹没后,他们视野所见都是无尽的污浊。 那细密的触须在这期间愈发大胆,有的甚至妄图穿透引渡鲸的皮肉,他们只得在那黑泥渗透进来的一瞬,将诸多泥浆斩杀。 周而复始,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 而引渡鲸终是在遨游中落定。 它呜咽一声,像是在提醒着腹中的众人。 江秋皙感应到了它的思想,启动争流舸上的发盘,让白芒霎时笼罩住偌大的船身。 旋即便只觉一阵颠簸,引渡鲸竟是硬生将他们吐了出去。 船身飞出的顷刻,黑泥就排山倒海似的倾轧而来,铺张到乳白的护罩之上,一瞬将那护罩拍地明灭。 王昊疑惑回望,却已寻不见引渡鲸的身影,不由疑惑道: “它要做什么?” “它要吞噬它们。”江秋皙简单解释,运用法盘,使争流舸如长驱的利剑般冲破黑泥的桎梏。 他们渐渐看到眼前一抹明光,旋即便再度重见天日。 四下仍是无垠的黑海,却仿佛在向着争流舸的方向争相涌动。 再看船下的泥海,它们已然呈现漩涡的模样开始向海底螺旋滚去—— 王昊这才明白,引渡鲸为何要将他们从腹中吐出: “它是要将所有的污秽全都吸入肚子里?它那身板能做到么?” 诚然,引渡鲸的身躯如巍峨泰山,单单一只瞳孔便要比争流舸要宏伟。 但与这整个世界相比,再庞大的身躯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看到那‘海平面’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那远方被黑泥遮蔽的白云都要显现出其原本的模样,王昊心中的怀疑也愈发减轻。 敖莹忽然道: “这引渡鲸若是天道留下的手笔……或许传说并非虚言。” 王昊一愣:“指的什么?” “传言引渡鲸与无尽之海的迷雾,皆是上个时代留下的遗产。 可倘若如你所言,天道早在多年前便销声匿迹,它们未必没有可能与这些七情六欲一样,皆是天道的遗骸。 这也便可以解释清楚,引渡鲸为何能够短暂的脱离世界灵气的束缚,越过障壁,穿梭到世界的背面。 因为它在过去,本就是天道的一部分。” 敖莹猜测着,忽然看向了沉默的江秋皙, “无尽之海的迷雾,为生灵洲拦截了污浊的去路。 引渡鲸徘徊在龙族的身边,等待未来的某一日,带着既定的人选来到污浊的源头—— 如今,他忽然试图吞噬这背面的污浊,是否说明,它知道它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王昊思绪明朗,认可道: “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天道的安排。” 恍然中,他的目光也不由落到了江秋皙的身上。 她一如既往的平静。 仿佛这世间已没有什么事物,能惊起她心中的涟漪。 王昊的嘴唇微颤,心中那抹熟悉的陌生感,又似重新出现。 他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女人明明只距离自己数尺之遥。 却又让人以为他们相隔天涯海角。 这种泾渭分明的距离感,伴随了自己与她相识的千年光阴。 她一直没有变过。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她永远都与她相熟的任何人,仿若身处两个世界。 他原以为这是性格使然。 她或许就是这般清冷的性子。 带着些不食烟火的仙气。 这让他时常会去思考,究竟是怎样的过去,让她得以这般处事待人。 可带着这样的想法,再看今日的一切,王昊终于有些明白了。 是他把事情看得太过复杂了。 他之所以感觉他们并不处在同一个世界。 或许本就因为,他们的确不是同个世界的人。 好比现在—— 他有幸成为了天道手笔的见证者。 却无缘成为这一切的参与者。 纵使王昊嘴上如何自谦,说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都不过尔尔。 从另一个世界到来的他,也不免理所当然的以为,他便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纵使过程悲惨,但他如今已几乎获得了他能获得的一切。 财富、权力、地位、就连世人倾慕的仙子也对他暗许芳心…… 可哪怕他身怀灵境的修为,哪怕他坐拥穿越者的身份,哪怕他过去千年的人生如何波澜壮阔—— 今日发生的一切,他都已无法插手。 这是寂灭的天道,所刻意布局的戏码。 他或许有站在这里,旁观这场戏码的演出的资格。 却永远没有入戏的可能。 这份救世的功勋,早从一开始便被天道安排了着落—— 而那个唯一有资格入戏的女子,甚至不需要使出多大的气力。 因为天道早已帮她安排好了一切。 她只需要将剑刺入引渡鲸的腹部。 那引渡鲸便会自行兵解,毁灭这满眼的污浊。 江秋皙。 她是唯一一个,被天道赋予了资格的人。 只有她,才能将手中的剑,刺入天道的遗骸。 于是他看到那白衣似雪的女子缓缓悬浮在了半空。 看到她抽出那柄寒光凛人的宝剑。 看到那污泥被天道的遗蜕聚拢在了腹中。 看到她一剑划破了污秽的长空。 这一切是如此的顺理成章。 甚至顺利到—— “让人感到无力。” 看着眼前已然兵解的引渡鲸,剑痕之处绽放出璀璨的弘光。 那崩解后的灵气散在了天幕,化成了一场琉璃色的大雨,洗涤了半个世界的污秽。 那雨滴落在荒芜的基岩上,化作了湿润的土壤。 落在雨中的泥土上,又冒起春笋似的新芽。 落在新芽的嫩叶上,又伸展翠绿色的枝叶。 荒芜被大雨漫作了绿野。 平原被倾盆覆作了森林。 那被污泥侵占了不知多少个千年的荒野,竟被人用简单的一剑,斩出了又一片全新的天地。 这一切都平淡的水到渠成,全然没有他初至时的隐隐忧心。 但王昊的嘴角却仍然牵扯出一抹苦笑: “有种哪怕你拼尽半生的努力、全力以赴,也没有资格得到的东西,却早早被别人出生起就内定的既视感啊……” 他心中虽谈不上有多么嫉妒,却也对现实感到举足无措。 他看着仍然平静的江秋皙,终是无奈地笑了笑: “江宗主。 因为你的存在,便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该是命定的。 可若命中早已注定,那我们过去所努力的一切,又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 我又如何,把握我想要的未来。 要说我过去的修行,都是为了你的注定而添砖加瓦…… 实在是有些,让人挫败啊。” 第474章 很重要的事 “所以……你们真的解决了污浊石碑!?” 与江宗主相对而坐的江河瞠目结舌,完全没料到此次无尽之海之行,他们竟是大获全胜。 “并未全然解决。” 江秋皙语气尚且平静, “只是将世界背面的污浊清除干净,但那些流淌在生灵洲的污秽,还需要时间扫荡。” “但只是那种程度的污秽……应该不至于对整个生灵洲造成太大的影响才是。” 江河断定道。 如今他也不是一早踏入生灵洲的毛头小子,多年来对于污浊的了解也算深刻。 他确信,污浊本身并不是什么过于恐怖的事物。 它们数量庞大而微小,很难斩除干净,这给了它们趁机钻入生物毛孔的余地。 可只要提前防范,哪怕是地境修士的护身术法,都足以抵挡它们的侵蚀,这在平天舟下的那场蛊斗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而只要这些污秽不侵染肉身,汲取修士灵台中的养分,塑成浊仙,其攻势简直弱小的可怜。 纵使千年前,生灵洲地境修士亦不计其数,更别说天、灵两境大能,只要提前预警,发觉端倪,断不可能闹出什么灭宗之灾。 “你怎么看。” 江秋皙亦是这般想法,转而问向江河。 江河眉头紧锁,轻微按压眉心后,迟疑道: “要我说实话么……” “少废话。” “那我觉得,哪怕江宗主你此行解决了世界背面的污浊石碑,也并不意味着,能改写你的命运……当然,不是说你们此行没有什么收获,毕竟——” 江河正要叠甲,却被江秋皙冷然打断: “说重点。” “好吧,我直说了。因为直到现在,我的身边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 “这很容易理解,不是么? 我们确定江宗主你与我所存在的时间线,是同一条时间线,而非什么平行世界。 因为鲤国的鱼肠剑,已经为我们印证了后世的因,塑成了曾经的果。这才让鲤国能在污浊中保全下来。 所以你在过去所做的一举一动,完全能够影响到我的现在。 如果你现在就将鲤国夷为平地,我甚至都未必能够站到你的面前。 但在你们前往世界背面,又注定铲除了污浊石碑的这几个月里,我的经历仍然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这世间的因果被蝴蝶效应推动着,牵一发而动全身,倘若你在过去真的改变了什么,眼下我所面临的现实,或将发生莫大的改变—— 但事实上,我没有发现任何改变。 这也就意味着……江宗主,你也什么都没能改变。” “……” 江河说着,不免叹了口气: “原来我一开始想错了。 我们之前讨论的是,或许你们此行在无尽之海并没有什么收获,所以才能维持我现在的一切。 现在想来才明白,或许哪怕你们解决了背面的石碑,也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这有些悲观,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了。” “也就是说,剑宗的覆灭,是注定的。” “未必。” 江河倒是没把话说死, “还记得我那套欺骗历史的说辞么,剑宗只是消失在未来的视野中,不代表它真的不存在了。” “的确。” “而且,我隐隐有种预感。剑宗的覆灭,不该只是因为污浊这么简单。 哪怕在鲤国的历史中,东方的海洋上有泥云涌来,随后剑宗便彻底失去了音信。 但这五百年间的剑宗又该发展到一种怎样的地步,如何可能单纯的被污浊覆灭。 所以这五百年里,剑宗应当还有什么我们不知晓的端倪。只不过因为剑宗在未来销声匿迹,使得我们无从知晓而已。” 话虽这么说着,但江河的语气却并未有太多凝重。 江秋皙也忽然与他对视起来。 因为两人都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驱使江河踏上离开鲤国道路的女子。 “但唐前辈知晓。” 江河继而道, “在五百年间,她自始至终待在万仙山里,反倒避讳了剑宗的祸患。在发现过去的你与未来的我,或许有所牵扯之后,便修书指引我前去万仙山寻找她的踪迹。 倘若说这千年之中的因因果果还有谁了解的一清二楚,乃至于愿意将真相告知于我,也便唯有她了。 一切的答案,或许马上就能揭晓了。” “还有多久。” 江秋皙指他从平天舟逃出生天后,与那万仙山之间的距离。 “几天。” 江河道。 他们一行人已经在这流云舸上待了太久,期间并未再遇到什么太多的麻烦。 甚至在启程的两个月后,就恰巧碰到了自万仙山前来援助的两位天境长老。 因为苏唯依一行人多日未有归程,而万仙山的人手也随时间推移越发充裕,苏唯依的长老父亲意识到爱女多日未归,察觉异样,便匆匆向着万仙山的方向赶来。 这只表明了一件事—— 平天舟上所面临的危局,在整个生灵洲已是随处可见。 江河不明白浊仙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毕竟听苏唯依的父亲说,这些浊仙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大多没能惊起太多风浪。 这般无意义的行为周而复始,反倒削减了浊仙自己的势力。 浊仙能在天庭的眼皮下悄然发展数百年,绝非什么等闲之辈,不应做出这般无厘头的决策。 除非…… 它们想在这看似毫无意义的表面下,酝酿着什么其它的打算。 “你听到我说的了没有。” 就待江河这么琢磨的时候,江秋皙忽然冷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他微微一怔,心中暗道不妙。 方才遐思的太过专注,江宗主说了什么完全没有听见! 他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啊……啊。刚才在想事情,江宗主说了什么,可否再与我说道一番?” “……” 被江秋皙紧盯地江河,只觉如坠冰窟。 坏了,江宗主莫不是真生气了? 但她这般性子,倒也不至于和自己这等小辈计较才是? 他越发摸不准江秋皙的心情,只当江秋皙是因他无意的忽视而感到不悦。 正要道歉之际,却听江秋皙忽然道: “我说,辛苦你了。” “啊?” 江宗主见江河一怔,还当他又走神了一遭,本显平静的面庞竟也眉宇微皱,有了少许愠色。 但她仍是重复道: “辛苦你了。” “就、就这?”江河眨了眨眼睛。 江秋皙以为江河是对她口头上的关切不满。 但她自是不会想着只动动嘴皮子,就能安抚好眼前这位又历经了一趟生死危难的合作伙伴,便道: “以你现在的能力,我暂且想不出有什么能够赐予你的。所以便再给予你一个承诺——你仍然可以将它留下来,我等你用得到它的那一天。” “我是说……您要说的就这?”江河笑了笑,“我见您那么严肃,还以为您说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是我没听到——” “这就是很重要的事。” 江秋皙打断道, “为了剑宗,你经历了本该不必经历的生死。 这很重要,不该被随意忽视,也不该被轻言待之。 江河,谢谢你。” 第475章 如何打听? 虽然江宗主大有口头画饼嫌疑,但江河还是颇为受用的。 毕竟这种不用你亲自开口,便有人主动关切的感觉,终究令人暖心。 再者他也明白,江秋皙暂时是真的没什么能够提供给他了。 江宗主好使养剑术,与人斗法也向来不拘泥于一招一式。 故而她手中的剑向来是不出则已,出必惊人的类型。 但这般养剑终究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和本身浑厚的灵气作为支撑,江河暂时还没有这个条件。 至于法宝这等东西,也因为灵气流失的规则,无法传承到千年之后。 说到底,她真正拿得出手的,也唯有足够分量的‘承诺’。 而江河过去也见识过这个承诺的分量,自是不会拒绝。 江秋皙见江河沉默,还当他有所不满,便继续道: “我知这些口头空话不足以使人信服。恰巧,近日我还会逗留原地一段时日,你若也同样闲暇无事,倒是能时常来这空间中来。 你之剑术虽有长进,但终究不精,我大可喂招与你,学多学少,看你自己造化。” 见江宗主还有奖励,江河更是连连点头: “再好不过。 但是……宗主为何要多逗留一段时日,那方天地不是被灵雨覆盖,绿野初生么?难不成还有污浊不曾解决?” “不,只是引渡鲸逝去,我们暂时没有回去的方法。” “啊?” “那世界的边界被规则阻隔,我们不可能如引渡鲸般自由穿行其中。 所以王昊如今正在向地心挖掘,企图将世界的正反打通。” “……愿他成功。” 江秋皙点了点头,手中忽然灵光一现,凝聚出一柄朴素的长剑,扔给了茫然的江河: “趁你还有些时日才可抵达万仙山,不如将这段时间抓紧起来。” 江河愣神之际接过那柄长剑: “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试着在这方空间中学着江宗主的模样塑造事物,结果自然是事与愿违。 江秋皙也并不懂得其中原理,只道: “我只是觉得可以这么做,便这么做了。 闲话少说,出招吧。” 于是,在流云渡中最后的一段时间里,江河大抵都是在江宗主的剑下被蹂躏着。 江秋皙虽然刻意留手,但出剑位置极为刁钻,又相当迅猛,江河实在难以招架。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能感受到自己对近身搏斗更为敏锐,剑术甚至比自己与同境修士斗法时的提升还要高。 这是二人因剑术乃至境界上的差距,所碰撞而来的结果。 毕竟斗法之中尚有相互博弈,同境修士也未必皆擅攻伐。 江秋皙出剑却相当精准到位。 而当流云舸自云海穿梭而出,看清高山轮廓之时,苏唯依的生父苏正行便指引流云舸向着两山之间狭隘的山谷穿行。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百里,豁然开朗。 明光越发显露桃源踪迹,云舸停靠山侧清池,待一行人脚踏实地,安安稳稳站在清池旁的石桥处时,这几个月的船渡生活,也终究算告一段落。 这是江河第一次窥见万仙山的模样。 与千年前的剑宗,想来是各有千秋的。 虽然皆是群山环绕,但过去的剑宗的领域,大抵是围绕几座主峰扎据,其中大殿、洞府,要么是依山而建,要么直接是落座于奇山中空——恰如剑宗主殿,便驻扎在一座仿若掏空的半面巨山中。 而那几座山峰之间皆有如山巨剑相连,整体便显得威严肃穆,神锋敛彩。 但站在清池石桥上环顾四周,江河便觉这万仙山与剑宗的浑然一体恰恰相反。 眼下这主殿仿若桃园之景,清池映衬似水碧穹,白干桃花落英缤纷。 但一山更有一山景—— 东方那头是青山碧水,西方那头却是熔浆炎石。 南方那头有枫叶似火,北方那头却又寒山覆雪…… 这万仙山有多少座林立山峰,便有截然不同的山峰美景。 “倒还真是无愧‘万仙’之名。” 江河由衷感慨道。 “江河?” 苏正行试探着呼唤了一声,江河转身笑脸相迎: “苏前辈。” 这苏正行倒也人如其名,有张端正的国字脸,笑起来也颇为和善,客客气气的,给人以好感: “数月前听你提起过,你一开始便是打算来我万仙山是么?” “是的。当日我向您打听了一位唐前辈,您说您并不认识。” “的确没什么印象。” 苏正行摇了摇头, “但这万仙山修士众多,也不乏有一心颐养天年,故而避世不出的老前辈,这些人里就算是我也未必能够认全,你向其他人打听打听,说不定会有好消息。” “我明白。” 江河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莫名忐忑。 苏正行才活了三百年,便已然跨过天境门槛——虽然据他所言,这修为是万仙山的宗主,为了助他们迅速解决遍布生灵洲的浊仙之乱,而短暂赋予的‘伪天境’。 但能被赋予‘伪天境’的人才,也大多都是山中妖孽,已然坐上或将要长老的位置。 正如苏正行,便已然是符箓山的十位长老之一,这年龄,这地位,放在哪里都该是个举世的天才。 观他性格也不像是社交障碍之辈,想来也是交友广泛。 这般人物若是还不晓得唐糖是谁,想必那些人境、地境修士也不曾耳闻。 难不成是这几百年里又发生了什么剧变,致使唐糖离开了万仙山? 如此一来,自己又该向谁打听她的去向? 苏正行没在意江河的走神,只道: “我找你,是这些日子以来,听小女提起到你了。” “苏前辈莫要误会,我与令爱并无太多瓜葛,更无不轨歹意。” “你想到哪里去了。” 苏正行猛猛咳嗽两声, “我只是听她说,你过去与天机山的薛道友也算忘年之交?” “真要说起,我们也的确志同道合。” “那你倒不如先去一趟天机山。 薛道友的事情想必早已在天机前辈的预料之中,但天机前辈终究年事已高,未必经得起这般打击。 再有……倘若真如你所说,那位唐前辈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多次往返万仙山,那位天机前辈,应当也能解答你的困惑。” 天机前辈? 薛正阳的师父? 江河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第476章 你我师徒当相辅相成 “我知道了,多谢苏前辈。” 江河恭敬拱手,也算是感谢苏正行的提点。 苏正行摇了摇头: “我这一辈子就这一个闺女,你舍身救下小女,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你若是急着走,待会儿便可顺道送你去天机山,我万仙山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你想在这里呆多久都可以,直到你找到那位唐前辈。” “那再好不过。” 有人领路总归是方便的,江河也没驳苏正行的面子,欣然应允。 但他也并未立刻启程,反倒是转身看向才刚刚站定的刘子昂—— 这小子本来只剩下一条残腿,恰好江河在鲤国曾用苟老鬼那具金甲巨人的废料,炼制出了一副人身傀儡。 过去这傀儡一直缺乏动力核心,一直没能派上用场。 想到刘子昂到底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救下自己,江河自然不可能亏待他,就将这用不到人身傀儡送给他,充作暂时的躯壳了。 只可惜他雕刻技艺不精,这让人身傀儡的面目有些草率,两个眼睛跟鸡蛋似的不太聪明,鼻子跟个小丑似的圆圆滚滚,嘴巴更是直接挖出个方方正正的凹槽,总之整张脸显得十分抽象。 身躯也更像个关节灵活的木偶,种种相加,现在的刘子昂,虽然能根据他刻画上去的面目变化神情,但看着对方这张抽象的脸,江河实在很难严肃起来。 而时隔多月,虽说这小子仍然没能接受刘和因自己而离去,却也算是振作起来,大抵是将心事藏在了心里。 不过他的笑容虽然又焕发了往日的乐观,配合起那张草率的脸,简直比抽象更抽象。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江河强忍住笑,指了指那些身着平天舟弟子服饰的修士问, “跟着这些平天舟的人留在万仙山?” 这些从浊仙手下逃出生天的弟子,接下来都会经过万仙山的一轮盘查,若是没什么问题,大抵都会留在万仙山继续修行。 毕竟平天舟的奇械之术,也算是万道之一,万仙山自诩包揽众彩,哪怕这些弟子并未得到奇械之术的精髓,但万仙山自是乐于给予他们一席之地的。 这种事情苏正行早在路途中就与他们说明白了。 从平天舟的无名子弟,一跃成为万仙之一,这些平天舟的弟子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倒是刘子昂现在这踌躇的模样,怕是另有打算。 果然,刘子昂抬头道: “要是能留在万仙山,那肯定是在万仙山呆着了。这地方风景又好,人又和善,而且还安全……” “确实。” “但是大哥你不是还有事情没让我办呢吗?” 刘子昂挠了挠头, “就算要留在万仙山,也让我先把你要送的信给送去了再说。” 江河倒是没想到:“还记着呢?” 刘子昂龇牙笑道,方方正正的嘴巴都裂开了一抹弧度:“忘不了。” “你还是别笑了。” 江河从乾坤袋中取出那封,早已在环湖城就修好的家书,犹豫了片刻,便递给了刘子昂, “我先前问过苏前辈,鲤国与万仙山之间还没能修起传信要道,如今我还有要事在身,倒也的确需要个人帮我送信。 但你这才刚刚经历那么些事,真不打算再休息会儿么? 或者至少找机会先重塑个身体再说?” 刘子昂一把接过信封,揣在怀里,摇了摇头: “这躯体挺好的,我都没想到大哥你手上还有地境级别的傀儡,我一辈子都没修行到地境,赚大了。 而且在流云舸上这几个月已经歇烦了,再歇下去就该憋疯了。 更何况,我也不全是为了给大哥你送信才打算离开的。” “怎么说?” “过去十几年里,我一直在被师父推着往前走。从来都是他说了,或者做了什么,才让我跟着去做,以至于我根本不需要去想自己想要什么。 以前我想着努力修习、游走四方,都是想让师父看到我的潜力,好让我继承他的家产。 可现在平天舟没了、师父也没了、家产更没了,我一时还真没想好,自己以后该怎么走下去。 我不想死磕在奇械上一辈子,又或者说我还没能找到继续修行奇械的意义——毕竟我为了维持灵魂不散,还需要继续修行神魂,奇械对我而言好像反而成了累赘。 所以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先四处走走,静静心,再好好想想未来到底做些什么。 反正万仙山也跑不了,我奇械学的也不赖,没找着目标也能在这儿混口饭吃,不打紧。” 江河却忽然道:“你有没有发现,你其实已经在主动去想了。” “什么?” “虽然你没能想通走哪条路,但相比过去被推着走的你,你已经开始主动思考这些事情了。 这是好事,至少意味着相比曾经,你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诶……好像还真是。”刘子昂也堪堪反应过来。 “那这封信就拜托你了,帮我送到鲤国顾青山的手上。” “顾青山……我该怎么找到他?” “你不用找她,直接找鲤国当今的国君就行,她们是好姐妹。知道这封信是我托你送来的,肯定就能交到她的手上。” “大哥你履历不凡啊。” “还有,到了鲤国,顺便帮我瞧瞧那边的境况……我也有,好些时候没回家了。” “行,包在我身上!” 刘子昂倒是一口答应,旋即一拍脑袋,又想起件事情来,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本粗糙装订的小册子,交给江河, “大哥,这是我之前一直修行的神魂功法,叫做《养魂功》,顾名思义,就是门养魂的功法。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总归救了我那么多次,我身上又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就这门功法还算有点用处。 神魂与任何灵气皆不相斥,可以共修,总归能对你有所帮助,所以这几个月我就把这门功法默写下来,希望能帮到你。” “多谢。” 江河倒是没想到刘子昂还有这份心思。 但想到神魂道确实是自己所急缺的,也就没太矫情,欣然接过。 这功法对江河有用,对青玄子用处更是不小。 青玄子好言相劝: “好徒儿,这书先给为师看看。为师阅过以后总结一番,再好好传你心得,你我师徒当相辅相成,共同进步才是!” “滚。” 第477章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交代完送信的事,江河又简短与刘长皓、金大福几人寒暄了几句。 虽说刘长皓最后提出放弃自己与刘子昂,单独逃命,但江河也只认为怕死是人之常情。 换个角度想想,当时若是自己站在他的立场,未必不会提出相同的建议。 但人之常情哪怕可以理解,彼此相处下来,也终究是有份隔阂,肯定也不会有与刘子昂一般轻松惬意。 成年人之间的交际没有那么多爱恨情仇,江河给了他个台阶下,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萍水相逢罢了,天地偌大,往后未必有再相见的时候,没必要到最后还闹得不欢而散。 至于金大福,江河本是打算将那麻将法宝物归原主,毕竟一开始拿这法宝的用意,也是为了取信于人。 结果金大福二话不说,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副相同的麻将,江河这才明白,对于这群山海楼的狗大户来说,地境法宝也是属于量产级别的小玩意儿。 这法宝也就成了金大福聊表感谢的礼物,江河又默默收下。 这么看来,这一趟平天舟之行虽然险象环生,算下来居然还是赚的。 非但多了‘金鸿钟’、‘杠开琼雀牌’这两样地境法宝护身,填补了他贫瘠的口袋,又通过薅羊毛寻来了诸多平天舟建筑图纸,甚至是诸多稀有建材…… “等等!” 江河忽然叫住了准备启程离开的刘子昂,不等他有所反应,便取下左袖的乾坤袋,悄悄贴在了刘子昂的宽袖中,然后小声道, “这里面有很多我从公输平身上薅来的羊毛,等你到了鲤国,把这些都交给鲤国国君,应该能帮上她们的忙。” 虽说这些东西按理说应是归属平天舟弟子,但平天舟都没了,江河肯定是要中饱私囊的。 如今的鲤国正是百废待兴的关键时候,虽然江河标记出了剑宗过去把持的诸多矿源,但他薅羊毛的本意也是为了将这些材料送到鲤国去,算是为那一隅小国多贡献些力量。 再者平天舟的诸多建筑图纸,对未来鲤国的发展定是有所帮助的,鲤国若要晋升仙朝,肯定需要这些东西作为支持。 刘子昂见江河说悄悄话,显然是不想让其他人听见,也郑重点头,表示明白。 如此,江河总算是交代完了一切,拍了拍刘子昂的背,自己先跟着苏正行去往了天机山。 说实话,江河对于薛正阳的师父,是否知晓唐糖所在并不抱有期望。 早在鲤国时,他就拜托薛正阳传讯万仙山,为自己打听剑宗之事。 得到的回复自是让人失望的。 但天机山也总归是要去的。 毕竟薛正阳终归是死在了鲤国,把他的死讯告知其尊敬的师父,也是尽了自己作为友人的责任。 哪怕他的师父或许早已知晓了一切。 天机山在林立群山中,属于较为偏远的一座。 哪怕江河是坐在苏正行的宽大符箓上,也花了数个时辰才堪堪抵达。 万仙山位于小世界中,有时哪怕过了几十个时辰,头顶也是白日高悬。 但有时哪怕是几分钟的功夫,也有四季变化交替。 如今乾坤朗朗,江河倒是能够看清那座怪山的轮廓。 之所以说是怪山,无外乎除了山巅之外的一抹青绿外,其山腰至山脚大多是焦黑色的荒土。 江河好奇,便问向苏正行: “苏前辈,天机山怎会是这副模样的?” 甚至不用苏正行回答,苏唯依便已然开口: “天机长老过去是天机阁的修士,擅卜测天象、因果。但这般卜测皆是有所代价,小卜大多会蒙受天雷之威,招来九天神雷。神雷寻觅到天机长老的踪迹,便会劈在他的天机山上。” “大卜呢?” “不知道。” “不知道?” “因为还没有活人这么做。” 苏正行回答道, “唯一的记载在传说之中。据传在很久之前,天机阁曾联合诸多长老一并卜测世间因果。” “然后呢?” “然后天机阁就消失了。” “……” “但也有个别天机士延续下来,只不过数量成了个例。而成为一个天机士的前提便是需要对天衍之气,拥有极为敏锐的感知。 这般极为苛刻的条件,使得本就稀少的天机士没了交替的传人,而前者,又大多在时间的推移下逝去,泯灭于历史之中。 天机前辈,也是在生灵洲流浪了多年,最终才辗转到了万仙山,成为天机山的山主。” “天机士当年究竟卜测了什么?怎会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这怕是只有天机士才知晓的秘闻。但我过去也与天机前辈有过少许交流,他从未提起过此事。” 既是没有结果的事情,江河也便没有多问。 他也不傻,猜也知道这属于天机士的痛处,更何况常言‘天机不可泄露’,要是真让所有人都知道了,又谈何‘天机’可言。 当符箓托载着几人飞到那一点青绿的山头,江河却在悬崖的小亭中,瞧见了两个等候的人影。 其中一个又极为眼熟。 “那是洛师叔和天机长老。” 苏唯依也认出了两人,毕竟洛瑶身上那股不近人情的劲儿实在是太冲了, “看来他们早就知道你今天要来,所以一早就在那处亭下等你了。” 不可否认,和这些天机士们打交道,还怪方便的。 都不需要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他们就已经替你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这种被看透的感觉有些怪异,也让人有些不适。 江河觉得,这大概便是命运没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 怪不得听薛正阳的意思,没什么人愿意和天机士打交道。 这种处处被人无形桎梏的感觉,对修士而言的确是莫大忌讳。 巨大的符箓停靠在雨亭一侧,江河轻松跳上了雨亭。 苏正行虽比洛瑶年长太多,但到底也算是同辈修士,与洛瑶和眉目慈善的天机子简单打了声招呼以后,便又带着苏唯依匆匆离去。 苏唯依亦是如此,甚至还回头冲江河说了句改日再见。 此次平天舟之行,让他与苏唯依彼此都有了莫大改观。 在江河心里,这以前看不太上的圣母,如今竟也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朋友,倒也让人觉得世间奇妙。 告别过后,江河终于打量起了一直等候自己的两人。 正要先开口自我介绍,不曾想天机子却已经笑着说道: “江道友,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第478章 我知道你是来找人的 千年前,世界背面。 “王昊!你挖到哪里去了,你这法子到底能不能行得通啊?” 苗烟烟望着不远处那深不见底的深渊,犹如直通地心,大喊着,试图让声音在狭窄的壁垒间传递到深渊的底端。 那回声回荡了很久,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她才听到有王昊的声音传递回来: “你要是嫌慢就自己下来挖,别站在外头说风凉话!” 苗烟烟缄默了一会儿,又悠悠回到了争流舸的甲板,看向自家小师妹: “咱们在引渡鲸肚子里那会儿可是瞧见了,这‘星球’可不小。哪怕王昊是灵境,想要挖通估计都需要个三五天的时间。你现在修为停滞,灵气没必要浪费在这种地方,好好休息就是了。” 说罢,就自顾自的跑回房中。 而江秋皙的本意,是想早些回剑宗处理事务。 因为剑宗的危机仍在,哪怕提早一天回去都是好的。 但苗烟烟却觉得师妹难得从剑宗的枷锁中挣脱出来,既然有了少许的闲暇,倒不如安心休憩片刻,毕竟只是三五天,浪费了就浪费了—— 就像敖莹,好不容易从各族繁忙的公务中脱身出来,也早就把挖穿地心的任务交给了王昊,躺在宣软的大床上享受难得的平静了。 江秋皙沉默了半晌,也琢磨别把灵气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为好,也便又回到卧房中打坐闭关。 一个时辰后,那不远处的深渊中又回荡起王昊的喊声: “人呢?怎么不说话?” “喂喂喂?” “不是,你们仨女的真把哥们当牛马使唤啊?” “靠!” …… 回到卧房之中,江秋皙闲来无事,也便再度遁入空间之中,窥视起江河于千年后的经历。 他看着江河与众人一一道别,看着江河抵达天机山的崖亭,最终目光落在那眉目和善的老人身上。 那老人须发皆白,慈眉善目,一双清澈的眼睛弯起和蔼的弧度,身上朴素的灰袍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唯独那弯曲的驼背,无法被衣袍掩盖。 若是没有丹药辅助,修士的青春大抵会在最后的时间慢慢褪去。 换言之,看起来越发苍老的修士,其寿命也越发临近尽头。 这老者寿元将尽了。 透过画卷,她能看到那老人在平淡地与江河对视。 那双温和的眼眸,仿佛能看穿千年的今古: “江道友,我等你很久了。” “……” 所以那也像是在与她对视。 江河一怔,并未料到眼前这老人会以‘道友’相称,这分量未免有些太重。 他思索片刻,“有多久?” “……” 天机子的眸光并未有所变化,他只是重新打量起了江河,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江道友是个聪明人。” “我本以为只有三五年。但听您这么称呼我,或许说明我的命运似乎早就与您有所牵扯。 我知道天机士能够看穿古今因果,所以我想知道,你是从何时起算到今日这个时刻。” “很久以前。久到我也有些记不清了。” “您在打哑谜。” “并不是。”天机子摇了摇头,语气十分真挚,“因为那时我还不在。” “……” 江河没有料到是这个回答。 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天机阁?” “江道友是个聪明人。” 天机子重复了一遍由衷的欣赏。 旋即,他伸出左手,为江河指了指小亭下的那张朴素的石桌: “我知江道友心里有诸多疑问,不如我们坐下详谈。” 待江河坐定,洛瑶又上前为两人沏茶,江河这才发现天机子早已备好了一切: “薛前辈的事……” “我已知晓。” 天机子明白江河要说什么,只是轻轻挥了挥手,江河衣襟处的那只金乌便忽而飞出,盘飞片刻,落在了他伸出的指尖, “在正阳启程之前,我曾赠予他三只金乌,其二保全了他的三魂七魄,最后一只则刻意留在了你的身边,托你将他的魂魄带回来。” 江河并不意外这一切都在天机子的意料之中,但想到薛正阳的灵台直至最后也不曾化作灵丹,心中隐隐有些悸动: “那照您的意思,薛前辈他还有复生的可能?” 天机子摇了摇头:“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天地亘古不变的规律。” “那为何要带回薛前辈的魂魄?” “保全魂魄,便可待天道重塑之日,使魂魄投入轮回之中……如此,哪怕不能保有记忆重活一世,却也不必消散在这天地间,或是受歹人左右,沦为孤魂野鬼。” “轮回?我曾听那乱葬岗的修士提起过,世间根本没有轮回一说。” “在天道寂灭以后,世间的确再无轮回。” 天机子平静道, “江道友可知晓天道的来历?” “有过了解。” 有关天道的秘闻,江河早在先前与江秋皙的谈话中了解。 如此便省去了天机子复述的时间: “在天道寂灭之前,世间生灵皆在天道的掌控下自然繁衍。 作为把握自然发展的平衡者,天道需保证世间任何一种自然孕育的生灵,都可在他的调控下安稳的发展。 但灵魂本就因灵气而生,无论人兽。同时妖兽的繁衍大多随心所欲,因兽性而起,远胜于你我这般觉醒了灵智的智人。 若是不加以暗中干涉,世间妖兽的数量便要浩如烟海,弱小智人很难从中存续下来,直至面临整个族群的消亡。 可这世间族群不知凡几,天道倘若想亲自调控,便注定再无暇顾及其它。 因此,为了减轻负担,天道才塑造出了‘奈何桥’,使得每一个逝去的灵魂,能够踏过奈何桥,除却前生的记忆,转世、投胎到新生的躯壳之中。 当旧的灵魂无法在天地消散,便不会有新的灵魂孕育而生。如此作为,便可大体圈定一个族群整体的数量,以此来巩固、平衡每个族群,乃至整个世界的延续与发展。” “……” “但在数万年前,这个平衡被忽然打破。 天道崩塌,奈何桥碎,世间生灵的繁衍不再被人为抑制,致使数万年间,人族的生存几度被压榨殆尽。 若非人族负隅顽抗,在漫长岁月中,因率先觉醒了灵智,而演化出如你我一般的修士,今日我们怕是也无法在这里高谈阔论。” “天机前辈难道只是想与我大谈数万年前的历史么?” 江河疑惑挑眉, “那应当已是很久远的故事了,与我今日来此的目的大相径庭。” 他是来找人的,不是来听故事汇的。 既然薛正阳的事情这天机子早有预料,便不该是自己所操心的关键。 他虽不知道天机子与自己说这些到底为了什么,但若是再不加以制止,谁又知道他要大谈历史到猴年马月去? 天机子被忽然打断,却也不见气恼,反而心平气和道: “江道友莫要心急,我当然知道你是来找人的。 事实上,我的确知晓唐前辈如今身在何处。” 江河与江秋皙神情同时变化。 “在哪?”江河问。 “待江道友听完我接下来的话,我自会告之与你。” 天机子笑道, “不然,我天机阁几千载的谋划,便要断送在我的手上了。” 第479章 天道传人 “这么严重……” 江河下意识皱眉。 过去他总觉得自己突然穿越而来并不简单,却一直没有机会和能力去发掘更多的真相。 如今听天机子这般说道,怕是要解开自己心头最怀疑的困惑了。 想罢,他便点头道: “倘若听了您接下来的话,便能得知唐前辈的消息,我自是没有坐不住的道理。” 天机子笑了笑,继续他没说完的故事: “但正如我方才所言,奈何桥碎,既定的平衡被打破,这世间的生灵不再受到天道的制约,自然不可能再像过往般和平。 且这世间妖兽、鬼魅、智人,皆因灵气而拥有了震天撼地的威能,稍有不慎,整个生灵洲都会在彼此的征伐下毁于一旦。 饶是在天机阁的指引下,智人渐渐崛起,败退了兽潮,驱赶妖族于大陆西荒,重新稳定了长久的秩序。 可这并不能阻止人类间的自相残杀。 人是比万兽更加贪心的动物,掌握了威能的人类更会摒弃他们过去压抑的天性,而失去了种族的威胁、天道的制约,人类之间的厮杀只会肆无忌惮。 任由修士这般野蛮厮杀下去,这天地也早晚会付之一炬。 所以……我天机阁的诸多前辈意识到,想要让这世界不因修士的杀伐毁灭,唯有塑造出一个全新的天道,重建这土地上那本荡然无存的秩序这一条出路。 为此,先辈集整个天机阁之力,卜算起了这个世界唯一的未来。 然后,又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江河意识到,这便是先前苏正行提起过的,天机阁覆灭的原因。 他转而问道: “可有结果?” “正是此刻。” 天机子没有作何隐瞒,语气竟是斩钉截铁, “江道友,你难道从不好奇,你身怀的那般功法,为何能吸纳世间万般灵气么?” “什么!?” 江河险些惊得直立起身子,但想到这世间天机或许皆在眼前这老者眼中,他当即按捺住秘密被人窥见的紧迫感,重新平复起神情, “难不成,我这功法……是前辈的手笔。” “不。我只是个卜测天象的旁观者,这等关乎天道的事情,轮不到我来插手。” “天道……” “不错,江道友所身怀的《大混沌诀》,正是天道手笔。 不知江道友是否知晓,天道若想维持世间平衡,便要拥有凌驾于万物的灵气。” “有过了解。” 自然是从江宗主口中得知的。 “正所谓‘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阴阳二气相冲相合,便有了这世间万物。 而万物的归宿,终途却不过混沌二字而已。 天道初生,与天地俱是一片混沌。他持斧开天,将混沌一分为二,阴成月,阳作日,这世间便有了日月,便繁衍出了万物。 既然这世间的一切本就是混沌所生,那这可将一切都化作混沌之气的要诀,自是只有天道才能够掌握。 也就是说,这门天道遗留下的《大混沌诀》,是一个生灵能否脱胎成为天道的基础。” 江河双目圆睁。 颅内的青玄子更是震惊不已: “怪不得、怪不得当年青玄观时,你小子能上后山汲取那般灵气,使出那么多手段来!我还以为是那剑仙传授于你,不曾想到竟是因为这天道的功法!? 这等天大的机缘,怎会无端地落于你的手中!?” 相比震惊,他心中更多的竟是无奈。 倘若江河这小子真是天道既定的传人,那自己这一缕残缺的意识,当如何去窃取‘天道’的肉身? 倘若他命里注定是未来天道,那自己岂不是注定会在与这小子的纠缠中败下阵来? 青玄子只感到如履薄冰,迫使他一瞬变得紧迫起来。 而江河心中却另有打算。 无名功法实属逆天,这是江宗主都承认的事实。 如今意识到这门功法所代表的意义,江河其实并不感到过于惊讶,反倒认为在情理之中。 但是—— “让我成为天道这种事……还是太过耸人听闻了。” “啥!?” 青玄子一愣, “这天大的好事,你小子还想着拒绝!?” 江河没有理会青玄子,只是有些忐忑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哪怕他知晓自己穿越的真相并不简单,也从未考虑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与世间的‘天道’挂钩。 因为他并不执着于这些。 成为一方世界的天道,就意味着要与一方世界同生共死,承担一方世界平衡的责任…… 这权力难以想象,却并非是他之所求。 他自认是个没什么追求的人。 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也都只是为‘好好活着’这一个目标而已。 比起做什么救世主,承担莫大的责任,他更希望自己履行完与江宗主的承诺后,能回到鲤国,与自己所珍重之人安稳的度过一生——后者才是他如今对“好好活着”的认同。 倘若真成了天道,便注定要将视角天地万物,不能再拘泥于那小小的弹丸之地,便反而违背了他一路走来的初心。 这让他本能地想要逃避这沉重的职责—— “我这个人,没有那么多的追求,所以……” 他本在暗地里盘算过天机子的诸多反应,哪知天机子见到江河下意识的回答,竟是先笑出了声: “哈哈——江道友可真是个怪人。” “……” “若是让寻常人听见了这个消息,以为自己就要承担天道的职责,获得执掌一切的权力,怕不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江道友怎么反倒对此避之不及?” “志不在此。”江河如实道。 早从青玄观时,江河对自己的追求就已经有了明确的认知。 当日青玄子说他只是追求‘活着’,其实并未说错。 因为前世拥有了一切,却最终走的太过突然。 这一世江河只是想要拥有更完全的一生,仅此而已。 虽然鲤国的经历也让他明白,只有拥有了更高深的修为,才能保护自己所爱之人。 但这若是让他放弃作为一个正常人去生活作为代价,他宁愿退而求其次,不愿承担这些。 他本性如此,也一直如此。 “所以,抱歉,天机前辈。倘若你与我谈论这些,是为了让我按照所谓的‘命运’,将我重新塑造为一个全新的,能维系世间平衡的‘天道’,我怕是难以做到…… 说到底,我这个人十分自私,根本没办法公平公正的看待这世间一切,也履行不了天道的责任。” 江河缓缓道。 不料,天机子却又是笑出声来: “江道友,你想多了。 我与你说这些,并非是希望你在未来能承担起天道的职责。 事实上如你所言,江道友,你其实并不适合成为天道。” 第480章 任何人都是渺小的 这又是一个江河始料未及的回答: “我不适合?” “不错。” 天机子转而解释道, “《大混沌诀》只是判定一个生灵能否成为天道的基础。可这也并不意味着拥有了汲取天地一切灵气的能力,就注定能成为天道。 天道作为世间的调平者,统筹之人,势必要做到对每一个生灵公正,含有私情者,非但无法延续天地的自然发展,反倒会引导世间走向另一个极端…… 污浊,不正是因此而来?” “的确……” “所以,成为天道的第二个条件,便是‘无情’。” 江河默诵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江道友所言极是。 唯有天道看待草木,如看待你我,看待猪羊等同,才能在大势之上把握世界的平衡。 但江道友私情过甚,又不愿卸下私情之担,怎可能是天道最优的人选。” “你知晓我的本性,所以从一开始便不曾考虑过我。” “正是。” “那前辈心中便是还有其它人选。” 江河思索道, “难不成……是吞天帝王昊么? 如今他坐镇天庭,监管生灵洲的三山五宗,又统筹仙浊相争之事,倒也算履行着天道职责。 再加上他本就得道飞升,若是有了《大混沌诀》的支持,成为下任天道,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作为江河的老乡兼前辈,王昊如今的成就,和从江宗主那里打听来的事迹,倒也让江河深感钦佩。 至少他自认是做不到王昊那般程度的。 如若是他掌管天庭,那大概率就是个甩手掌柜,天天待在仙宫中和顾青山‘老婆孩子热炕头’,而不会承担天帝之责。 “吞天帝确有镇世之功,但他本是异乡羁客,心中对过去仍是牵连不舍。倘若有了机会,未必会承担职责,生生世世留在异乡,也并非成为天道的最佳人选。 如若天帝放下心中执念,倒也不失为一个极好人选。但至少我天机阁所卜测到的人选,并非是他。” 江河并不意外天机子知晓王昊的过往。 但也惊异于天机阁卜测天象,竟能够看到这么多东西: “若连王昊都没有这个资格,那还能是……” “江道友,你可还记得,这万仙山中,一直留有一道忘情法门。” 江河陡然一惊:“《太上忘情道》!?” “正是。《太上忘情道》,是万仙山镇宗法门。它被埋葬于天道遗骸之中,偶然间被万仙山开宗先祖寻觅,自此成就了一番基业。 在世人眼中,这忘情道能牵动天地灵气,降下近乎规则的力量。因此古往今来,有不少人妄图修行这法门,但却无一例外,夭折在了忘情的半途。 毕竟‘看破红尘’这等说辞,看似十分容易,无外乎入世、出世,再周而复始,直至修行者对世间的情感越发迟钝,最终忘却其中的情绪罢了。 但既是抱着修行忘情道的目的‘忘情’,便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无欲无求’,其本身便是犯了‘忘情’的忌讳,也便永远无法寻觅到这法门的出路。 这便需要修行《太上忘情道》之人,在修行之前已足够淡漠,才能够触碰到这法门的彼岸。 因此,哪怕是如今的万仙山山主,已至灵境修为的地仙,也没能摸透这法门的奥妙。 于是,我走遍大江南北,遵循既定的命运,寻来了一个能够修行天衍之气的孩子。 我教她卜算之道,为她护法,帮她在卜测之中身临人间百态,又在她跻身地境之后,帮她推演天机阁先辈早已卜测过的命运。 这一切,都消磨着她作为一个少女的天性,让她对世间的一切都保持着钝感—— 如此,她便成了修行忘情道的最优人选。” 说到这里,江河不免抬头看向那个先前为他沏茶,如今正候在凉亭一边的,那个神情寡淡的女子。 那与江宗主一般清冷,却又截然不同的女子。 一个似乎自诞生起,便注定要为命运牺牲一切的女子。 原来这才是她卑微的宿命。 一生都被人摆布的宿命—— 如果天机子不按照卜算的命运执意寻到她,如今的一切便都会判若两样。 她以淡漠的眸光回看过来,却并未作何回答。 江河又重新审视起眼前的这个老人,目光却平增了几分警惕: “她知道这一切么?” “曾经不知道。” 天机子摇了摇头, “她度过了她人生仅有的百年,却也注定了一切覆水难收。她其实也很明白,她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 “拜你这‘恩师’所赐。” “我不否认。” “所以……就连薛前辈的命运,也在你的摆弄之中。 你知道薛前辈会爱上她,也知道他们注定不会有一个结局,知道他最终会来到鲤国遇见我,成为我奔赴万仙山的原因之一。 但你为了让命运的轨道如你所愿,哪怕知晓这一切也仍然想要这么做——” “正阳所做的一切,都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可你分明知道,他其实根本就没有选择!他所做的一切决定,其实都在被你所谓的‘命运’摆布。 如果你告诉他这一切,他未必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但我只能告诉他,我能够告诉他的。” “为了你们天机阁所谓的‘重塑天道’?” “不错。” 哪怕江河的语气已经发生了些许变化,但天机子仍然没有继续隐瞒的打算, “江道友,我过去、如今,未来所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只是为了重塑天道这一个目的。 我亲眼看着正阳、瑶儿长大,有些事情我比你想象的要更为不舍。 但为了这天地不会沦落到先辈们所卜测到的结局,我也别无选择。 世间修士一生皆在渴求长生,但对于这方天地而言,再漫长的人生,也终究是短暂的。 我们每个人,都只是这天地下的一粒沙、一株草,看似不可缺少,却又并不重要。 能在既定的命运下,扮演好彼此的角色,走过短暂的一生,已是这方天地对我等生灵的怜悯罢了。 任何人都是渺小的。 江道友,哪怕你我看似身兼各般责任,仿佛与这芸芸众生有了些许差别。 却也不会例外。” 第481章 你不会拒绝 “我知江道友与正阳相交莫逆。道友听到友人的师父是这样一个冷血的人,也一定不会对我产生什么好感。 但还望道友知晓—— 这条既定的道路,已经行了一半了。 倘若道友拒绝了我,才是真正让这我天机阁,乃至这两个孩子的牺牲,沦作了一捧黄土。” 天机子缄默片刻,又沉声道, “若是天道不归,这世间注定要被湮灭作虚无——就在不久的将来。” 江河心神一震: “多久。” “五百年。” 天机子的神情不似作假, “届时,道友的亲朋、道侣、归宿,乃至所珍重的一切,都会随这方世界凋零在浩瀚星河之中。” “这也是你卜测来的?” “是我天机阁历代先辈所看到的结局——江道友选择拒绝的结局。” “……” 江河很难看穿眼前这老神棍的内心,又问道,“在那个结局里,天地因何而凋零。” “那已与天机相连,说不出。” “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们天机阁为何要这么做。” “江道友指什么?” “五百年后的世界,和你们万年前的先辈有何关系。就算世界毁灭,这些先辈也早该在历史长河中归尘化土。 未来与他们根本没有关系,为何要为了一些毫不相干的后人,葬送他们自己,乃至自己传人的一生。” 江河想不通天机阁这么做的理由。 至少换做是他,他定是不会发散这般无端的善心。 能在自己有限的人生中活好便是足矣,后人与你非亲非故,哪怕到时世界毁灭,也该与你无关才是。 若是有什么其它不为人知的目的,自己也该一早打听来才是。 但天机子只是缓缓吐出了一个字: “道。” “道?”江河皱眉。 “世间之‘道’无奇不有,凡有通明自我,方可证道成仙。 若是不知自己追寻的‘道’为何物,便难以冲破人与仙之间的壁垒,更无法飞升。 我辈天机修士,占卜天象,博古通今的意义,皆是追求我们所谓的‘道’。 而这世间纵使道行万千,又有哪一‘道’,敢在‘天道’面前自称正统。 通古今,正是为了证‘天道’。 而今知晓天道陨落,唯有塑天道,衡人世,使天地循规律,永长生,方是我天机修士存于人世之真谛。” “可没人能保证你们可以活到那个时候,亲历自己证得天道的未来……”江河不能理解。 “既然一生所求便是‘得道’,得道之时,生死与否又岂算重要。” “……” 江河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向一个寻仙问道的修士交谈。 这本质上,与同教徒讨论他们教义是否合理,几乎是异曲同工的滑稽。 因为自己修行的目的太过功利,灵气对于他而言,不过是用之即丢的工具,以至于江河忘记了,这世上还有着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求道者—— 他们修仙不为长生。 为的是心中的‘道’。 既然生的目的本就是得道。 那若已然证道,‘死’也好像没那么重要。 “受教了。” 江河诚心叹道, “虽然以我的观念,无法认同前辈的思想。但我大致明了前辈,乃至天机阁的先辈究竟在做着怎样的事情了。” 对于眼前的老人而言,他也只是在走着自己的‘道’。 强行将‘善恶’、‘对错’的概念,囊括在这玄乎其玄的‘道’上,无疑是不恰当的。 或许天机子的心中并非没有私情。 或许他也曾有过不舍。 薛正阳与洛瑶,毕竟都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 他们都敬他、爱他如亲生父母。 但对‘道’的追求,对这方天地未来的考量,让他一并将私情置身事外。 如此一来,与他辩驳什么‘毁了两人的一生’这种命题,都显得无关痛痒。 江河惋惜于薛正阳与洛瑶,在毫无所觉中摊上了这样的师父,在他的指引下走上了一条不归的路途—— 正如如今的洛瑶,哪怕早已知晓自己的前半生其实任人摆布,却也仍然愿意为了天机阁千万年的谋划,而奉献自己的人生、甚至人格。 在天机子的指引下,踏上他所期望的宿命,坐上天道的位置。 “想用大义捆绑你小子交出那天道的功法么……哈哈,此人的算盘怕不是打错了人。” 青玄子在颅中忽而嗤笑一声。 虽然本能的不愿顺着青玄子的意思陈述,但这次他说地倒还真没什么毛病。 自己不是苏唯依,没有那么多的善心可以发散。 这么想着,江河便又深深叹了口气: “但恕晚辈无奈,怕是仍然要拒绝前辈的请求了。” “江道友不妨直言。” 江河回答地坦荡: “前辈是个心中坚定的求道者,晚辈已经见识过了。只可惜晚辈比您要逊色太多—— 晚辈是个自私之人,无法为了五百年后的未来,乃至别人的死活,放弃我当下的一切。 或许五百年的确不算太远,但这功法于现今的我而言,还十分有用。它能帮我在这五百年里保护我所珍重的一切,我若是失去了它,或许这一切都未必能存续五百年那么久。” 江河深知自己的天赋只能算是尚可,能短短几年修炼成如今这个地步,全要靠《大混沌诀》所带来的裨益。 他修行又相当功利,很难塑造道心,若是没了这功法,修成地境不知要花多少个五十年。 但这世间的危险可从来不跟你讲道理。 鲤国先前面临的浊仙之危便是最好的铁证。 别管五百年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他得先让自己在乎的活到五百年后才是。 但天机子一早便预料到了他的拒绝,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江道友未免想得太多了。我并非想让你放弃《大混沌诀》,只是希望道友能让瑶儿窥探几分《大混沌诀》的真知。” “什么意思?” 天机子从袖中缓缓掏出一柄铜镜: “今日的一切,早已在万年前被天机阁所预知。 历代先辈们,一早便准备好了一切。 传拓镜,可以拓印天地间任何一样灵气组成的事物,只要能够窥见,哪怕是天道遗留下的观想法,也不例外。 江道友,若是我说,只是想以这神物拓印一份道法,而并非掠夺,你又是否愿意呢? 当然,这个问题,我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你不会拒绝。” 第482章 弑徒 “这也在你们的卜测之中么。” “不错。” “和你们这些天机士交谈,还真是怪瘆人的。” 江河象征性地哆嗦两下, “那你能看到我答应你的理由么?” “很多。” “譬如?” “譬如道友嘴上说着不在意,但也忧心有朝一日真活了五百余年,世界若是崩塌该如何面对。 譬如道友心里明白,你不过地境之能,在这天机山中,我若是执意将你生擒,强行拓印你识海中的功法,你也反抗不得什么。 譬如道友……还想知道唐前辈,乃至千年之前,剑宗的境况。” “……” 江河沉默了好半晌,却不可否认天机子说地都是实话,这些问题都是他切切实实考虑的。 这与他从微表情与观察中所看透的人心截然不同。 天机子,是真的知晓未来的一切可能。 所以他才能在暗中将一切,都向着他所期望的方向推动。 “你不是说你无法说破天机么,为何如今透露这些,却不见有任何影响。” “因为我所说的一切,注定都会发生。” “……无趣。” 江河不愿再与这种‘作弊’的修士多费口舌。 一切的博弈,都是建立在相对公平的环境下。 与天机子之间,压根不存在博弈一说。 天机子又道: “放心,我自是不会让江道友白白付出。 道友若是答应,我便会以一颗天境灵丹,与唐前辈如今的位置一并作为交换,这皆是江道友如今所需要的。 而道友该做的,无非是暂借识海一观。想必这份条件,道友应是不会拒绝。” 天境灵丹,和剑宗的过往,这的确是相当丰厚的报酬。 但出于谨慎起见,江河仍是不敢放心: “我还有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若是洛瑶姑娘修行了《大混沌诀》,那我与她近乎等同于修行了一种灵气,我的灵丹于她而言更有极大用处……” “道友是怕我会过河拆桥?” “防人之心不可无。” “情理之中。但我能向你保证的是,未来,没有道友所说的这条路。” “我没办法听信你的一面之词。” “我们的目的只是为了重塑天道,只要江道友不对此横插一脚,自该是两相安好,井水不犯河水。 再者说,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江道友的灵气于天道所需不过九牛一毛,与其同江道友交恶,倒不如彼此结盟—— 毕竟这个世界所面对的,不仅仅是内患,还有外忧。” 江河忽然想到了天道陨落的原因。 如此想来,似乎的确是他多虑了? 虽然不排除这天机子在忽悠自己,但自己好像还真没有挣脱对方束缚的可能…… 除非江宗主能隔着千年时光再砍来一剑。 但若未来真有这样的可能,自是也该被天机子尽收眼底……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局。 妈的,和这群开天眼的打交道真是力不从心。 江河最终还是点头应承了下来。 青玄子又戏谑起来: “小子,不再反抗反抗了?” “没必要浪费这个时间。” “认命倒是认地挺快。” “如果是你,你又能怎么做?” “自己的命运又岂能被他人安置,若我是你,干脆直接抹了自己的脖子。看看到底是我先慌还是这开天眼的先慌。” “你是想劝诱我自尽,好从中趁虚而入?” “小子,为师待你如亲生子女,怎可能抱着这般龌龊的想法。” “还真是。你倒的确喜欢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你找死!” “你最近似乎活泛了些,像是要蠢蠢欲动……怎么,消化干净那蛊虫的意识,觉得自己又行了?” 心中想法被戳破,青玄子也懒得再找不自在。 而江河既是做了决定,便不打算再扭扭捏捏。 没得反抗,也便只能选择享受了。 天机子知晓一切会如此顺利的进行,也只是笑了笑,将洛瑶叫来,展开传拓镜,为两人护法。 洛瑶自始至终保持缄默,当她与江河四目相对之时,江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听从你师父的话,按照他的意愿走上所谓的宿命。这一切,真的是你想要的么。” 天机子没有打断两人的对话。 洛瑶沉吟一声,只道: “这条路是我自己的选择,不为师父。” “那你为谁。” “自己,苍生。” 就连她的诉求也显得那么‘平衡’。 就好像她永远也不会走向一个极端。 一私,一公。 她划分地清楚。 江河被说服了。 所以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等待着洛瑶通过那面神奇的镜子,窥探起他识海中的功法。 这种感觉玄而又玄,让他仿佛将内心的一切都暴露了出去,迫使他如坐针毡。 他不知道江宗主如今是否在看,更不知她是否也被这神物透过千年的时光被窥探到了踪迹。 但青玄子倒是被看的一干二净—— 他扭着自己那如蜈蚣似的尾巴,两只大小不一的手掌捂着自己那张中年时期的人脸,显得诡异而滑稽: “小丫头片子,你抄书就抄书,别老往我这里瞟!” 洛瑶其实看都没看他一眼。 但意识上的缝合,使得他所呈现出的模样,就连自己也十分看不惯,所以才下意识地以为谁都在看他。 而拓印《大混沌诀》用了相当漫长的时间。 江河都忘记外界究竟度过了几十个日月。 好在洛瑶终是将功法都拓印进了识海之中,让江河从紧绷的窥伺中解脱出来。 两人之间的那柄铜镜忽然“噼啪”一声,应声而碎。 天机子眉眼微眯,轻轻拍了拍洛瑶的肩膀: “瑶儿,可是拓印成功了?” 洛瑶缓缓点头: “功法已藏匿在识海之中。” “甚好。” “我何时散功。” “急不来,先歇息。” 天机子从袖中取出一颗灵丹,交予洛瑶, “先将这丹药服下,恢复健全再说。” 洛瑶点头,不假思索地服下丹药,旋即便开始调息修养起来。 江河见状,心想过去自己为天机子的谋划忙活了那么久,如今总该轮到谈正事的时候了,便道: “天机前辈,还请将说好的报酬,一并交付于我才是。我时间较紧,家中还有人等我回去,不想在此地逗留太久。” 天机子摇了摇头,仍是笑道: “不急、不急。” 江河眉头微皱,感觉到此刻的天机子,似乎与先前谈判时又有所不同。 他下意识的握紧衣袖,屡次生死危机下的本能,竟是告诉他什么也该逃离此处才对—— 可就待他升起这个念头的转瞬间,耳边一道空灵而苍老的笑声,忽然响彻在他的耳边: “天机子,为了你们天机阁那重塑天道的谋划,不惜弑徒,害死这些与你最亲近的故人。 老夫有时候倒是觉得,你比老夫……更适合坐上那天道之位啊。” 江河听罢,浑身汗毛顿时倒竖: “谁!?” —— ps.江河选择让洛瑶拓印功法,更多是因为天机子能看穿未来,江河过去、现在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既定的事实。也就是说在这个时候,无论江河做什么,最后都会导向这个结果——因为江河已经踏上了来万仙山的道路,只要他踏上天机山,那天机子无论如何都能得到他识海中的功法。 所以江河在知道这一点的情况下,最终没办法才交出的功法,而不是他主动想着把功法交出去的。 故事还没结束,不多剧透了,为了避免有些读者杠我,我就提前跟大家说一下,祝大家看的愉快。 第483章 天道的第三把钥匙 “古池……” 身在千年前的江秋皙,旁观着画卷中所展露的一切,几乎下意识便想到了这声音的来者。 可她心中不断思量,却又深感不可思议。 作为万仙山近万年来最有望得道飞升的山主,早在她的时代,古池便已消耗了四千余载的寿元。 纵使灵九境修士,若不飞升天外天,也不过五千载的岁月。 换言之,千年后的古池唯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飞升成仙,要么作古寿终。 可时隔千年的时光,他非但没能寿终正寝,也未能登天成仙,竟仍然弥留在这俗世人间,掌管他这历史悠久的万仙山,着实令人费解。 想起古池戏谑似的笑言,她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而身处千年后的江河,对危机的敏锐要远胜江秋皙。 毛骨悚然之时,环顾四周,却并没有发觉任何人出现在几人身边。 他转而看向天机子,只瞧见对方水波不惊的面庞,他便知道这仍在对方的预料当中。 “师父……” 洛瑶的气息霎时变得急促,待江河着眼看去,却见对方似是被牢牢禁锢一般难以动弹。 想起洛瑶方才服下的灵丹,江河问: “你喂了她什么?” 天机子沉默不语。 此时江河再傻也意识到不对劲,几乎是不假思索,便换出袖中飞剑,欲要逃遁而去。 可才堪堪摸到剑柄,那长剑便化作粉尘消散眼前。 他转身便要跳下悬崖,与天机子拉开距离。 天机子并未阻拦。 纵身一跃时,江河只听到耳边有风声呼啸。 不多时,“碰”的一声,他的下巴便传来莫大疼痛,吃力睁眼时才堪堪发现,自己的下巴竟是硬生磕在了石板之上—— 凉亭下的石板上。 再看方才纵身跃下的悬崖,仍与自己相隔咫尺之遥。 可他分明已经跃下! 江河欲要再行尝试,天机子却挥手打断了他: “莫要再做无用功了,江道友。” 江河不听,又要踏下悬崖。 可这次,他却连悬崖的边际都跨不过去。 只在脚尖堪堪抵达最后一块青石的顷刻,被一抹无形障壁拦住了去路,整个人硬生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 自己果然被困住了。 江河叹了口气,便像是认命: “是我想岔了……我当你让洛姑娘拓印我的《大混沌诀》,是想助她成就天道果位。 但见你如今不惜向洛姑娘下手,怕是有着更深的谋划。” “算不得。” “你究竟想做什么?” “重塑天道。” “但那个人不是洛瑶。” “江道友是个聪明人。天道只是个位子,只要能重塑天道,那谁来坐这个位子都无关紧要。” 江河苦笑一声。 此时再看那倒在地上,神色仍旧寡淡的洛瑶,江河心中的怜悯不由更甚。 看来她所看到的未来。 并不是真实的未来。 “或许我就不该来万仙山。” 他道, “是我太过相信前辈,以为他的师父也该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不曾想在你的眼里,前辈、洛姑娘、一切,都只是你达成目的的棋子。” 天机子并没有回答他。 而那声钻入心谷的旷古弥音却在此时重又响起: “天机,不再与你这徒弟寒暄两句么。” 江河仍然看不见那声音的主人。 就好像…… 他已与此方天地融作了一体。 天机子听罢,转而看向洛瑶,他的眸中潜藏着与洛瑶如出一辙地死水: “瑶儿。过去这古池老儿飞升无望,为求活命,便将他的肉身与万仙山这小世界炼为了一体。 这纵使让他永生永世被禁锢在方寸世界之中,却也助他将万仙山的一切尽收眼底…… 你我的一切谋划,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不知是否是对师父感到绝望,还是她根本不在乎自己能否成为天道这件事。 江河并未从看出她有多么不甘。 如今他深知自己已经成了笼中困雀,但他并没有坐以待毙的打算: “江宗主!待你回到生灵洲,须得去万仙山一遭! 唯有在千年前便阻断这一切的发展,才能——” 自己定是无法与天机子,和整个万仙山作对的。 江河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唯有江秋皙在千年前便斩断因果,使得未来的发展与既定的轨道背道而驰。 如此,或许他从一开始便不会赶赴万仙山。 眼下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他试图扭转自己的现在。 扭转历史与未来。 但这天方夜谭的想法,却在一瞬被掐灭在了起点: “没用的。” 那旷古的叹息重又徘徊在江河的耳边, “难道你以为……她没在千年前来过么。” “什么!?” 江河震惊于对方的回答。 他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声音的主人,乃至自己眼前的天机子,都知晓他与江秋皙这跨越千年的联系! 这种掩埋在心底的秘密,被人轻而易举揭露出的感觉并不好受。 让江河只觉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强压着自己。 任凭他百般翻腾,也逃不脱那巍峨的五指。 再看天机子回头的眼眸,其中意味又变得深长。 “动手吧。” 他道。 江河下意识地一抖,却发现那死亡并非降临在了自己的身上。 而那自始至终都在被人圈养的洛瑶,其肉身已经要如方才的长剑般,渐渐化作那细碎的粉尘。 “洛姑娘!” 自始至终,他都没能从天机子的态度中,瞧出一丝的悔悟。 是啊。 只要能够重塑天道,又何须管天道是谁? 那功法已被拓印进洛瑶的识海,无情道又是万仙山的镇派绝学。 若是古池有一日能成为世间天道,引领这即将寂灭的天地重新走向新生。 试图反抗死亡的自己,或许才是那可恨的‘反派’。 洛瑶已彻底消散在了天地。 似是已经被吸收殆尽,成为这小天地的一部分。 那眼前这天机子……又该怎样对待自己? 江河强行镇定着心神,警惕地看着那缓缓走来的天机子。 却听他说: “江道友,我曾与你提起过。 若想成就天道,第一柄钥匙便是超脱万物的灵气,第二柄则是绝对公正的无情。 但仅仅只靠这两把钥匙,便想让整个世界能毫无意外的长存下去,仍然捉襟见肘。 你可知为何?” “……” “因为这世间一切的,总是充满了变数。 纵使是天道,也没有把握能完美的应对变数,否则他也不会寂灭于天地之间,空出这仅有的位置。 所以,可若是把这些难以把持的变数,化作可控的定数,一切便都会迎刃而解。 若是江道友去摆布,认为该如何化变数为定数呢。” 江河眉眼紧拧,隐约有些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天机子又替他直接作出了回答: “试错。 当变数出了差错,导向了截然相反的结果,只需将一切都推倒重来,便能避讳掉那条错误的道路。 那江道友可明白,倘若是这世界的道路出了差错,又该如何推倒重来么?” 江河明悟了: “时间。” “道友大才。” 天机子平静地认可着, “所以时间,便是成为天道的,第三把钥匙。” 第484章 天命已定 “时间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长河,它在你我指尖悄然流淌,自这头流向那头。 但若是走上了岔路,便又会从那头流回这头,从问题的根本上杜绝崩毁的缘由。” 天机子缓缓开口。 他在告诉江河,只有抓住这条无际的河流,才有将一切推倒重来的可能。 才能真正的平衡万物的发展,不至于一切走向灭亡。 天道需要时间长河。 否则他便无法自救。 江河对此并无异议。 只可惜,他恍然意识到,这条河流的关键,似乎就在自己的身上—— 那与江宗主跨越千年的联系,正是过往与未来‘交汇’的表象。 自己,便是‘天道’所需的第三把钥匙。 “他妈的。” 江河一早就明白。 这世上的一切,早已在冥冥中标好了价格。 但他却没想到代价来得如此之快。 时间助他披荆斩棘,让他在过去危险重重的数年中险象环生。 却只是为了在这一刻,重新落入那将要重塑的‘天道’之手? 浑身的桎梏让他动弹不得,江河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他彻底想通了。 灵气,无情,时间。 在漫长的岁月中,这三把钥匙未必没有出世的时刻。 可天地偌大,想将天道遗留下的三者凑至一起,任其结合,却反而成了天方夜谭的难事。 天机阁耗费了不知几代人、多少年的努力,才在冥冥中促成了今日的结果—— 将同时把握‘灵气’、‘时间’的江河,与‘无情’的万仙山汇聚一处。 天机子假借洛瑶之手,近乎是强取了《大混沌诀》,将其拼凑到洛瑶的身上。 而古池只需坐收渔翁之利,将忘情道传授洛瑶,又在三者于万仙山汇聚的一瞬,将洛瑶吞噬。 连同她识海中拓印而来的《大混沌诀》,也一并收为己用。 在天机子的左右下,他便成了唯一一个独占天道之二的人。 成为天道,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江宗主——” 江河仍然试图自救。 却恍然发现,自己的肉身竟缓缓悬浮,要向着晴空悠悠飞去。 “放心,江道友,他不会杀你的。” 天机子向他笑道, “在他没有掌握超脱万物的力量之前,根本接触不到时间的边际。 哪怕他知道钥匙就在你的手上,也没办法强取豪夺—— 毕竟就连你自己都不清楚,该如何使用这柄时间的钥匙。” 饶是天机子如此宽慰,江河也很难放松警惕。 因为不杀,只是他还不能杀。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脱离你们的掌控。以你们的能耐,随便将我囚禁起来,我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是也不是。也许道友的确要被圈禁一段时间,但至少……你不会就此停下脚步。” 江河拧眉道: “你什么意思——” 天机子只是摇了摇头,又笑了笑: “天机不可泄露。” “谜语人能不能特么去死?” “我的确要死了。” 江河一怔。 古池那响彻在心扉的弥音,恰在此时响起: “与你们这帮看破因果的天机士打交道,真是没半点意思。” 天机子在看穿因果的同时,显然也看清了自己的未来。 他平静对古池说道: “可也根本不必我亲自去窥探自己的未来—— 我们天机士的存在,正是为了将后来者的一切,引导向我们预期的未来。 只是这个未来对于你而言,是模糊且不可控的。 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你便永远猜不透我谋划的一切对你是否不利,永远猜不透掌握了天道之二的你,是否仍然身处天机阁的棋盘上。 没有人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一个能看透未来的人身上。 如此,我又怎可能活过今天。” 古池明显迟疑了。 半晌,那苍老的声音才重又回荡: “你既是已知晓自己的结局,却仍愿在今日从容赴死。 是否意味着,你想要的结果已经成了注定。” “不错!” 天机子心中似是有无限想要出口,却最终憋在心里的大话。 长久以往的压抑,终是让他能在今日畅快地大笑一声, “世间万般变化,不过我各执一子,左右互搏! 纵使你古池居心叵测,螳螂捕蝉,却也终是逃不过做这棋盘一子! 今日落下这最后一子,大局已定! 往后天命已成,世事再无变数,我已死而无憾!” 朝闻道,夕死可矣。 若知晓一切注定都会发生,那是否由他亲眼所见,便不再那般重要。 这却惹得古池一声闷哼: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你自诩左右互搏,以为棋盘。 殊不知棋盘之子,亦有跳出桎梏的一天。 如今那天道离我不过咫尺之遥,若棋盘于我不利,翻了这棋盘便是! 你若身死,我又何须能受你的摆布!” 古池没能立即出手。 就像是在等待天机子的回答。 仿佛只要天机子反驳一句,他便知晓未来还有变数,自己能够跳出既定的棋盘一样。 但天机子只是平静地遥望天际,似是在与那看不见的古池平静对视。 “哼——” 古池在阴沉之时,出手泯灭天机子的灵肉。 看似只是有无形的大手,随意地将天机子碾成粉末,轻而易举。 但在江河看来,这古池心中应当是十分憋屈的。 人们总是本能地去反抗既定的‘命运’。 古池也不例外。 但他寿命将终,若还想活着,便别无选择。 所以他只能做那捕蝉螳螂。 哪怕猜测到身后恐有黄雀,却不得不先行出手,以免自己失去了这仅有的机会。 比起毫不知情的落入圈套。 明知圈套,却自投罗网的感觉,要更让人觉得憋屈烦闷。 而将自己炼成这方天地的古池,能够弹指之间,将这里的一切泯灭殆尽。 却唯独无法将那冥冥的天命抹去。 明知已入圈套,却还要为始作俑者苦心卖命的感觉,更为憋屈。 有了这般五十步和百步间的对比,江河竟然觉得自己似乎好受了许多。 但这抹松懈,很快便被更深的困惑取代。 看着自己的身形不断向山外飘去,江河尚不知他将要被古池押送、囚禁到何处。 但古池似乎并没有与一介蝼蚁闲聊、解释的打算。 哪怕江河身负时间的钥匙。 地境修为的他,也只是那无能的怀璧者,唯有任人宰割的结局。 而就待江河满腹疑虑之际,他却忽然感到肩头有如泰山倾轧般的重力压来,迫使他要从高空跌入那无尽的深渊! 第485章 转机 肉身在不知几万里的高空轰然下坠,就连呼啸的风都刮得他皮肤生疼。 江河吃力地睁眼,试图摆脱这任人拿捏的处境,却转而看到了身下那迥然不同的群山。 它们便如‘万仙’般伫立在这方世界的大地上,很难找到相近的两座。 他本不以为然。 直到他望到一条深邃的沟壑。 横跨万里群山,自西向东。 相比几里之外的青山,尚有绿野遍布,那沟壑的边际唯有黄土基岩,了无生机。 身上宛如山峦的重压仍在迫使江河下坠,硬生将他砸入了这道深邃的沟壑当中,天堑不知还有几万里深,江河的额头近乎是贴着峭壁在摩擦。 耳边的风声变得更为尖锐,犹如莺啼尖鸣,生生折磨他的耳膜。 江河只觉自己在‘攀爬’另一座山。 只不过他在向下攀爬,攀爬一座通向地心谷底的山。 背后的明光已无法穿透眼前的黑暗,江河的眼前终是成了漆黑一片。 他以混沌之眼向下望去,却也无法从灰白的轮廓中窥见深渊尽头。 他只能不断地下坠、下坠。 直至连他身后的光芒都捕捉不到。 “轰隆——” 良久,江河终于砸落在了深邃的谷底。 只是在长久的坠落中,他已然感到心胸的沉闷。 再算上方才跌落后犹如胸骨断裂下的重伤,使得他只觉浑身都在阵痛,就连爬起的力气都没再有。 但他终究没死。 古池自然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死去。 他是想将自己永远地囚禁在这不见天日的深渊中。 直至他有朝一日拥有了染指时间的资格,再好生对待自己。 江河忍痛翻身平躺,双眼已适应了无边黑暗,却已看不见头顶的一线天。 也不知这沟壑是被古池封闭了,还是他已跌入了无法预料的地底,无法凭肉眼看清那陆地的高度。 “没死……也算是好事。” 江河大喘着粗气,要从袖子里摸出一粒丹药吞服,打算先调息再说。 不曾想摸入袖口,却发现已无法用灵气撑开袖中的布袋。 江河恍然意识到什么,便手上掐诀,欲要随意射出一道清风。 奈何他的灵台便犹如被枷锁缚住,外界的灵气无法填充进去,内里的灵气亦无法释出。 “他妈的……” 他知道这是古池动的手脚。 万仙山的一切都由他所掌管。 封禁自己这个小辈的灵台自然也不是难事。 如此高度,单凭手脚肯定没办法逃出去。 “也没办法靠丹药恢复伤势……看来,我是彻底被困在这了。” 江河苦笑着总结道。 好在沟壑虽极为幽深,却并不宽阔,他很快摸黑找到了一处峭壁,倚墙而坐,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但他也明白,自怨自艾帮不了自己什么。 情绪的输出于眼下困境无异,倒不如重整精神,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补救之法。 他欲要使自己陷入沉睡,试图向千年前的江秋皙求助。 奈何这仿佛也在他人预料之中,浑身的剧痛已无法让他安然入睡,彻底切断了他与过去的通路。 如今唯有喘着粗气,像是自言自语地呢喃起来—— 相隔千年的过去,江秋皙正与他共享着同一片黑暗。 她盘坐虚无之中,见江河已坠入谷底,更无法与自己交流之后,便打算一举出关。 先与王昊挖穿地心,回到地表,再赶去万仙山提早解决了古池,以改变江河眼下的境遇。 要救下江河这件事,甚至无需她过多考虑。 虽说为了千年后的一个小辈,贸然与同为灵境的古池搏命并不算多么明智的选择。 但若非自己要求他踏上寻找唐糖的道路,这一切或许根本就不会发生。 所以她也势必要承担一部分责任。 而且…… 自己许是当下,唯一一个能改变他困局的人了。 但就待她要离去之时,却听到一声江河的呼唤: “江宗主,能听到么。” 她没办法回应他。 他也十分清楚,紧接着便道: “如若宗主能听见我的话,也信得过我,还望您姑且听一听江河之言。” “……” “还记得平天舟之后,您许诺过我的一个愿望么,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便把它用上。 但如今这状况,再留着怕不是命都要丢了。 所以,我希望在我别无他法,注定要在‘过去’诛杀古池才能脱困之时,江宗主能搭上一手,为我解决今日困局。” 江河自知听不到江秋皙的允诺,只是简单缓了口气,继续虚弱道, “这是最后保险的手段,而非现在。” 江秋皙眉眼微蹙。 “因为你我相隔千年之久,所以我们两人看似能毫无障碍的交流,实则你过往的所作所为,在我的时代中早已上演过一遍。 所以先前我欲提起你时,那古池只道你过去已经来过一次。 他分明是在说,哪怕是你,也没办法阻止我如今困局的发生。 毕竟你若在过去改变了未来,在我抵达万仙山之时,便不该再有古池这个人物,也便不会发生这般事情。 因此我想着,既然没办法改变未来,到不如先耐下性子,等一等…… 看看事情是否还会发生转机。” “转机……”江秋皙没明白江河口中的转机是什么。 江河苦笑一声,继续道: “这毕竟已是千年之后发生的事情了。若真要动手,其实并不急于一时。 倘若我们真能在过去改变未来,哪只要在我的‘现在’发生之前,将古池除掉,总归还是能避免‘现在’的发生的。 只是这般作为,怕是会形成我过去与您提到过的‘祖父悖论’—— 正如我现在已经身处万仙山的牢笼里,这才成了驱使江宗主你想诛杀古池的原因。 可你若是已在过去将古池诛杀,那我便不可能被古池镇压在深渊之下,哪你反倒便没有了诛杀古池的原因…… 当未来与过去的因果发生莫大冲突之后,究竟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我们都难以估量。” “……” “但天机子似乎是在刻意提醒我,这里不是我道路的尽头。 虽然亦是他设计将我引向此处,但我也看得出,他与古池并非穿着一条裤子,只不过两人的目标恰巧撞在了一起罢了。 否则古池也不会将天机子抹杀干净。 我其实并不想把活命的希望,寄托给一个算计我的人身上,毕竟我也看不出他究竟骗我没有。 但假如呢…… 假如他不是刻意瞒骗我,而是在提点着我什么,是否意味着眼下困境尚有转机? 而那个转机定然不是源自于您—— ‘祖父悖论’的存在,使得从您解决了古池的那一刻起,我便无需在从深渊逃离出去,天机子便也没有了说出‘不会就此停下脚步’这句话的理由。 所以倘若天机子是刻意提点,那这个‘转机’,一定会发生在我的未来。” 江河说罢,环顾了一遭四周黑暗,语气却并没有以往般笃定, “但我灵台被锁,势必没有脱身的机会。 这是否意味着,转机…… 便在这条不知横跨多少里的沟壑当中?” 第486章 差远了 桃源山上,一艘流云渡悄然降落在山中云海之上,舱门大开,走下来几位身着白袍的年轻男女。 下船之际彼此有说有笑,想来归程十分愉快。 为首的男子站在一容貌绝美的女子身边,侧身瞧着她挺翘的琼鼻,心思早已神游天外。 那女子见状,莞尔一笑,率先作揖道: “多谢卢师兄愿意载我一程。” 她声音轻柔妩媚,好似抚在卢师兄的心尖,轻轻撩拨便让他血气大盛。 他本就是个练剑的糙汉子,平日里基本上就是身居山中挥洒臭汗,何时在万仙山上见过这等绝美女子。 如今多日近距离的相处,气血上头,早早让他想入非非。 可纵使私下如何燥热难耐,至少也该维持表面的平和,以免吓跑这位认识不久的师妹,卢师兄想罢,便抱拳笑道: “孟师妹不必客气。之前听你说你精修幻术,师承天芳长老,理应是幻音山弟子才是?但幻音山距离此地还有段距离,师妹若是不嫌弃,便让我载带你一程如何?” 言外之意,其实是想与她多独处段时间。 他身后的同门见自家师兄竟如此沉不住气,不由打趣道: “卢师兄,这一路上你那点小心思都要昭然若揭了啊,也不知收敛收敛!” 卢师兄被揭穿了心思,脸上臊红,转头辩解道: “我能有什么心思?我只是见孟师妹的飞行法宝丢失了,想帮师妹少些腿脚麻烦罢了。师妹,你别听这小子胡咧,我万万不敢对师妹有任何想法!” 那女子抬眼蹙眉,颇有些恼怒意味: “我都还没着急解释,师兄倒是先着急起来了。” 卢师兄一愣,哪能不知道师妹是在因自己的辩解生气,心下不由大喜: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他身后的那些师弟听了,有些瞠目结舌。 啥意思,卢师兄的春天真的要来了? 他们面面相觑,回顾起自救下孟师妹起,这一路的经过,试图从中发现些端倪。 想到最后,又彼此凑在一起,低声细语道: “难不成……英雄救美真的有用?” 遥想初遇孟师妹之时,还是在他们赶回万仙山的路上。 当时寻浊图恰巧寻觅到污浊气息,他们便调转船头,先行向着污浊的方向驶去,不久便见到了被浊仙追杀的孟师妹。 孟师妹精修幻术,奈何幻术于浊仙并无效用,反倒被追地落荒而逃。 卢师兄见状,首当其冲,在千钧一发之时从天而降,斩杀了浊仙,救下了孟师妹。 后来从她口中得知,她竟也是万仙山的弟子,这才带她一并回到了仙山。 孟师妹实在是太美了,不怪卢师兄对她一见钟情。 但如今想来,他们救下师妹之后,卢师兄或明或暗的殷勤似乎也从未被回拒过。 而今自己等人打趣卢师兄,本意是想让他认清自己,人家这般貌美的女子怎会看上他们这些臭练剑的。 可观这孟师妹的态度,又不像是拒绝的意思。 莫不是真有戏? 任凭众人如何猜测,卢师兄却已有些得意忘形,只觉这妹子好像喜欢自己,生怕错过了机会,不假思索地便要当众告白: “孟师妹,其实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我、我、我——” 他还没把话说完,孟师妹便伸出纤纤素手,阻止他继续开口: “师兄,今日才刚刚回来,师妹暂时还没有这个意思。” “这、这样啊……” “但我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其实我也不太说得清楚,只觉师兄是个好人,和师兄相处的时间也很快乐……所以,还请师兄给我些时间,让我再好好确认师兄的为人,再——” “明白!我明白!” 卢师兄起先都要唱起哀歌,不曾想师妹话锋一转,竟是这般回答,只觉这师妹真是可爱又纯情, “师妹放心,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我是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孟羌娥俏脸通红,微微抿唇,又迟疑点头,摆弄出一副纯情的模样。 心中却浑不在意。 这帮一根筋的当真是好糊弄。 甚至都省得她暗中向其心扉输送灵气,只凭外貌便将他们迷得魂不守舍。 比之那个对自己充耳不闻的男人,简直要差太多了。 她本是在万仙山附近休养生息,等待江河有一日从万仙山离开,再与他相会。 但同生共死契的牵连,让她在静养中忽然心悸。 她当即意识到江河恐遭不测。 可若施展飞天手段,直接闯入万仙山中,又显得引人注目,注定无法混进去。 这才在发现卢师兄等人后,释放污浊,等待他们前来,又自导自演,才搭上了顺风舟。 她都以做好了施展媚术,迷惑一人,再浑水摸鱼的打算。 不曾想自己才刚刚开口说来自万仙山,又修行幻术,这卢师兄就为她自动脑补了她的背景,师承,居所,都省得她去胡诌个不存在的人名,徒增他人怀疑了。 这卢师兄胡乱献殷勤的时候,从未考虑过自己可能救下了个对之对立的祸患。 舔狗不得好死,真是一点没说错。 她身上并无污浊,丹药也被好生收敛,未曾外泄,在卢师兄的帮衬下,也算是顺利混进了万仙山。 “师妹,快上来,我且先带你回山,想来你多日未归,天芳长老也是心急的紧。” 卢师兄太想制造一个独处的环境,增进增进感情,便想要拉着孟羌娥先赶紧走。 孟羌娥犹豫片刻,仍是佯装羞涩: “那、那拜托师兄了。” 卢师兄段位太低,乐呵呵地载着孟羌娥向幻音山飞去,再看身后那些师弟的目光全是羡慕,又不由自主挺起了腰板。 想到练剑多年,如今终于要有用武之地,胸肺气血不由再度上涌。 但飞着飞着,却听身后孟羌娥忽然轻声道: “师兄,回山以前,我想要先去另外一个地方,可以吗?” 似是如今唯有二人独处,孟羌娥已不必在意他人的目光。 此时的语气,在卢师兄听起来,竟是有些许着急。 他回头一看,却见孟师妹的神色并未刻意敛藏,黛眉紧蹙之下,竟为她的娇颜平添了几分姿色。 他责任感大起,连拍胸脯保证道: “师妹想去哪里尽管说就是!” “我为你指路。” 见孟羌娥都少了敬语,卢师兄只当是因为两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更是得意洋洋。 毕竟他也想不到,那一路上都娇弱柔美的师妹,如今显露出的神情,大抵都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孟羌娥与江河生死相连。 她能够感觉到,江河已越发虚弱。 虽不致死。 但肉身的苦楚,远比短促的死亡更折磨。 第487章 她愿做 卢师兄急于献殷勤,便在孟羌娥的指路下,一路向西飞去。 飞行许久,他们掠过诸多山峦风景,却见孟羌娥迟迟不说落脚,他不由疑惑起来: “孟师妹,再往前飞便该只有天机山一座仙山了,剩下的便都是些无主的杂山,亦或是我们试炼之地。 你莫不是要去往天机山?” 孟羌娥哪知道天机山是哪里,只觉自己在同生契的牵动下,与江河的距离更近了几分。 便道:“是呢。” “孟师妹去天机山作何?天机前辈常年避世,难不成与天芳前辈也有些交际?” “是呢。” “对了,师妹你可知道我们脚下这裂谷的来历?” “不知。” “此谷名为无风谷,传闻这条裂谷直通深渊,已在万仙山存留千年之久。 比之其它群山,这无风谷周遭了无生机,又千载不变,身处其中,好似连风都失去了踪迹,就感觉像是时间都停止了一般。” “这样啊。” “哈哈,实不相瞒,师兄我过去遨游天际时,也偶然来过此处一趟。 御剑途中只觉清风爽朗,心有所悟,便领悟出了一招剑式,凭着此剑,我还在问剑山大比上夺得第七名的好成绩,往年我都只有中下游的份呢。” “师兄好厉害。” “……” 卢师兄觉得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 孟师妹的回答比先前要敷衍太多了,态度与在流云舸时迥然不同。 但想到毕竟是两人独处,孟师妹许是害羞了也说不定,释然之余,又找了找其它话题。 孟羌娥懒得多应付他一句,只待一座秃山轮廓越发清晰,才让卢师兄延缓了速度。 心中那抹悸动表明,江河应当就在附近,且状况并不太妙。 但待她用术法查探一番后,却发现不远处的天机山竟空无一人。 那江河又该去了哪里? 思索之际,卢师兄已经带她飞到了凉亭。 踏上天机山的凉亭,就连他也倍感困惑: “奇怪,天机长老能卜测天机,看穿未来。过往路过时,总能看到他站在这凉亭事先等待来者,今日怎么不见他的踪影?” “卜测天机……” 孟羌娥那好看黛眉迟迟不见舒展,呢喃着字眼,心中更为不安。 她迟疑地打量眼前素雅的院落,又环顾四周,确认周遭没有其他人后,才走到院落大门前,轻轻推开了门扉。 “孟师妹……” 卢师兄哪想到这师妹如此大胆,竟是连别山长老的屋舍都敢随意出入,便要阻拦她,以免惹得天机长老不悦。 但见孟羌娥回过头来,用那幽怨的目光瞧着自己时,卢师兄只觉心都要化掉。 大不了被教训一顿,与师妹同甘共苦,更能增进感情不是? 他也便为自己壮胆,跟着孟羌娥踏入了院落。 清雅的院落中不见什么端倪,孟羌娥便兀自掠过,径直踏入主厅当中。 屋舍中门窗紧闭,已堆积了少许灰尘,似是有段时间没有打理过。 昏暗当中,她很轻易地便瞧见一盏枯黄的油灯。 “这灯怎么还能亮着……” 卢师兄颇为不解,跟着孟羌娥一并上前,却见那油灯不远处还有另一盏相同款式的,唯一不同的是另一盏看起来已经熄灭很久。 衬得这盏昏黄油灯显得更怪异了。 孟羌娥能察觉出,这烛火是四周唯一一处可辨的灵机,突兀地出现在这地方甚是奇怪,便素手一勾,将烛火从灯盏中轻轻勾起,落在指尖。 孟羌娥的行为越来越怪,卢师兄却还在为她的作为脑补: “孟师妹,难不成是天芳长老托你来取走这缕火焰么?” “嗯。” 孟羌娥随意应了一声,轻轻一弹,那跃动的星火便仿若活了过来,“嗖”地窜出门外。 她心有所悟。 照这卢师兄所说,住在此处的天机长老能卜算天象。 这是否寓意着他明白自己今日会来? 想罢,她不假思索地追了出去,又看着那星火在跳动间坠下山崖。 她不由分说地跟了上去,为了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也顾不得卢师兄怎么看待她,身形便如悬浮半空,与那星火前后相依。 “师妹,你要上哪去!?” 卢师兄见状,也来不及细想孟羌娥为何能凭空而飞,一并跟上后,堪堪追到裂谷的中段才停下。 那星火不由分说地坠入谷底,孟羌娥见状便也要纵身而跃。 他大惊失色,赶紧冲上前一把抓住孟羌娥的皓腕,急忙道: “师妹!这无风谷早已被宗主封禁,坠入谷底之时灵台便会被自我桎梏,你若跳下去了,可就再也上不来了!” 孟羌娥一怔,这才没一时冲动。 卢师兄见她缓过神来,也总算舒了口气: “孟师妹,你究竟是怎么了?莫不是被人施了幻术,蒙蔽了心神?怎从方才开始便做那么些奇怪的举动,如今又要、又要自尽?” 孟羌娥并没有回答他,转而问道: “你是说,入了这谷底,便无法在动用灵气?” “不错。往年有我问剑阁的弟子在此地御剑飞行,比拼之时不幸跌入谷底,自此我们才晓得这里是块禁地。” 孟羌娥恍然着点点头。 “孟师妹,若是没事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吧。总得先回去跟长老们报个平安才是——” “卢师兄,你喜欢我么?” “啊?” 卢师兄一愣,双眼却陡然一亮,连连点头, “师妹,你我虽相识不久,但我知你为人善良可爱,自是喜欢的。” 孟羌娥笑了笑,漆黑的双眸却隐隐透出紫气。 卢师兄只觉得眼前的人儿越发可爱,心中的欢喜近乎满溢。 “那你愿意为我跳下去吗?” “跳下去?当然愿——” 卢师兄回过神来,眼中才覆上的一抹深紫一瞬消散, “什么?跳下去……师、师妹,我这小身板,哈哈,会死人的……” 喜欢自然是真喜欢的。 不愿为她去死也是真不愿的。 孟羌娥深知自己的术法已让对方的爱恋直攀极点,饶是如此,却也仍然被对方自我求生的本能压过,便摇了摇头,只当方才没有问过: “师兄,你有吃的吗?” 卢师兄这倒是给得起,便殷勤点头:“有的有的,这次我们不是从凡人国度归程的嘛,山里平时没太多滋味,为了解馋,我们一人都购置了好些吃食。师妹想尝尝?” “有伤药吗?” “自然。我们剑修平日里打打杀杀的多了,难免磕磕碰碰,灵丹妙药自是必不可少的。师妹可是方才哪里碰到了?快让我看看。” “师兄,你真好。” “哈哈,师妹客气了,师兄我——” 卢师兄本还在笑。 但那笑意在顷刻间僵在了脸上。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看不见孟师妹了。 但耳边分明还有孟师妹的关切声: “谢谢你,卢师兄。” 看着眼前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景色,卢师兄这才意识到。 他的脖子好像扭掉了。 孟羌娥好像仍在他的身边。 在他的脑后。 “师、师——妹?” 他颤颤巍巍的转过身,背对着孟羌娥,却又正眼看待着那仍在微笑的女子。 恐惧、不解、挣扎,在一瞬布满了他复杂的面颊。 只是不愿为她跳崖,这该是人之常情才对,她又为何要加害自己? 孟羌娥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 “师兄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不愿为我跳下去,这其实没什么——因为我本来也没有正眼瞧过你。 但你对我的爱意既是流于表面,我总不能再期待你能隐瞒我的踪迹。 若让你就此离去了,到处宣扬有个‘孟师妹’的事情,反倒要暴露我的行迹。 只盼师兄下辈子谨记,莫要被女色冲昏了头脑才是。” 孟羌娥仍然展露着那纯情的笑容。 她从卢师兄的袖中,摸出了一个布袋,又将卢师兄无情地踢下了悬崖。 跌落之时,他的眸中尚还倒映着孟羌娥的脸庞,似是不曾想过自己的一生会这么突兀的结束。 也许在心中爱意被她点燃的那一瞬,自己甘愿为她赴汤蹈火,保守秘密。 或许他的结局就会有所不同? 但孟羌娥已经没再正眼看待他,直至他跌入深渊之中,不见踪影,连个摔落的声响都听不到。 她只是翻起了卢师兄的布袋,从中将吃食与伤药,用一个一人高的包裹好生收起。 又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哪怕知晓坠入深渊,或将再没有出谷的可能。 她也没有丝毫犹豫。 毕竟她与卢师兄并不相同。 两份情谊更是判若云泥。 常人不愿做的事情,她愿做。 第488章 滥情鬼 “疼……” 蜷缩在墙边的江河,像只被蒸熟的红虾。 他能感到自己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但浑身骨裂的他甚至没办法多花心思去顾及这些身外之事。 且不提他根本没学过自我疗愈的术法,哪怕修习过,在这深渊中也动用不了半分灵气。 这让浑身骨裂的伤势虽没能要了他的性命,却也好像停止了愈合,在他肉身四处肆虐。 疼痛让他无暇细数自跌入这深渊究竟过了多久。 或许是几日,或许已经有一月之久。 这期间他都没能安心合过一次双眼,只能在寂寥而漆黑的谷底,与饥渴、疼痛作伴。 甚至连青玄子那个老壁灯,也在自己跌入谷底的那一刻,似消失了一般默不作声。 也不知是被古池吓怕了不敢吱声,还是在灵台封禁之时切断了两人的联系。 而这样的日子,或许还要坚持很久。 十年、百年? 直至迎来那虚无缥缈的转机。 江河不曾气馁。 他还想好好活着,试图脱离这无际的深谷。 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在等他回去。 “我……不能死。” 千年之前,与他共同目睹那一片漆黑的江秋皙,只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 或许江河已忘记了他坚持多久。 但她却清楚记得这三十个日月。 这世界广袤无垠,数月时间,王昊还没能打通两界的隧道。 她也只能与江河一同等待那未来的机会。 正待她这么想着,那画卷之中,却轰然震颤起一声“轰隆”摔落声。 那声音几乎是爆在了狭隘的谷底,比夜里砰然的花火不知要响多少倍,定然是有什么东西跌落下来,借由两边狭窄而平整的石壁,回荡在整个深渊里。 多日身处漆黑之中,江河的目力在大多时候都被遮蔽,这使得他的耳朵极为灵敏,那声音虽远,但捕捉起来却相当容易。 “有人?”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要向着那声音的来源赶去。 浑身骨裂,迫使他只能靠双臂的力量匍匐前行,纵使如此他也不敢耽搁,生怕因为动作迟缓,而耽搁了仅有的机会。 越向前爬,他便依稀能嗅到些血腥味。 这让他本显雀跃的心不免一沉。 若是跌下谷底的人跟自己一样成了这不堪模样,又何谈转机一说,充其量不过抱团取暖罢了。 但心中仍存侥幸,也只得勤勤恳恳的继续爬行。 可当鼻息间的血腥味愈发浓重,甚至连爬行的手掌都有了冰冷而粘稠的触感时,那份侥幸便彻底烟消云散了。 那摔下的人远比自己倒霉的多。 他起码还保住了一条性命,前者已经彻底成为了一具尸体。 江河求胜心切,摸黑在那尸身上翻找着什么,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伤药、吃食。 奈何除了一张扭曲的脸之外,他什么都没能找到。 “哈哈……” 他苦笑着锤击土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只觉得老天在跟自己开玩笑。 明明给了自己些许希望,却又在咫尺之遥时彻底将它磨灭。 或许天机子的那句‘转机’,根本就只是为让自己多支撑些时日的戏言而已。 他又重新支撑起身子,倚靠在墙壁上。 纵使这里的环境远比他先前的地方要恶劣的多,他也不愿再干耗力气爬到别处歇脚了…… 或许待那古池成就天道之身,前来夺取他身上那柄时间的钥匙时,自己也就能有脱身的机会了? 若自己对古池已没有什么威胁,凭着太上忘情录所独有的无情,他未必会多此一举,诛杀自己才是。 事到如今,江河的脑海中已装不下太多的念头。 什么修为、力量,什么唐糖、剑宗,他都不想与这些再有多么藕断丝连的牵扯。 他只想回家。 回那已经认定的家。 自鲤国出发,途径平天舟,再于这谷底度过许久,明明才止过了两年不到,对那片土地的思念已经充斥了他的肺腑。 这一刻,浑身的剧痛仿佛消失地荡然无存。 恍惚间,他又像是看到了那个姑娘。 身骑白马,一袭红衣。 余晖之下,笑容却比那日落斜阳还要明媚。 “江河,江河!” 他听到她在呼唤自己。 她十分欢喜,好像两人已经度过了最后一次的分别。 便要永远留在那温馨的国家里,携手走过彼此的余生。 他拼命伸出手,试着让指尖触碰到那咫尺的姑娘,回应梦中的她。 哪怕心里明白这一切都是他虚妄的幻想: “青青……” 他大抵是太过想念她了。 指尖都好像触碰到了隐约的温度。 “江河,江河!” 那雀跃的呼唤转而多了些担忧。 “青青,我没事……我就是,太累了。” 他怕心爱的女孩为他担心,便宽慰着替自己辩解。 可耳边的声音越发真切了,他都隐隐听到了哭腔: “怎么可能没事!你不要乱动,我先喂你服下丹药!” 这梦也太真实了些。 这么想着,江河便感到有一粒丹药已经触碰到自己的双唇,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吞了下去。 “……” 一股温热的暖流自喉咙落入胃里,转瞬就要向着他的四肢蔓延,消解着他堪堪想起来的剧痛。 却也因此让他回过了神。 竟不是做梦。 感觉到骨骼似乎有了愈合的征兆,江河几乎是下意识呢喃起来: “青青?” 那人忽视了他的呢喃,却还是关切问道: “感觉怎么样?可有舒服些了?” 不对。 不是顾青山。 声音不对。 顾青山的语调很少有过这么柔软的时候。 更别说这音色中还有着浑然天成的妩媚。 江河隐约记得自己在哪听到过对方的声音。 “江河、江河——” 那人见江河不吱声,连忙摸上了他的脸颊,便想要从黑暗中看清他的境况。 江河终于想起了这声音的主人。 那双被黑丝包裹的修长双腿,霎时在他眼前惊现一瞬。 “圣女?”他不由惊呼,“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孟羌娥见江河终于清醒过来,终是轻轻舒缓了一口气。 但想到江河先前的反应,心里的郁闷便迟迟得不到宣泄,语气也不免嗔怪起来: “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话不应该问问你自己么?若不是你,我至于跳到这阴沟沟里来吗?”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说和你有什么关系!费那么大劲来救你,你却是这般态度。 我若是早知道你这般狼心狗肺,翻脸不认人,就该放任你在这山沟里疼死!” “我态度怎么了……”江河不明所以。 他哪里能晓得,这跟他的态度根本没半毛钱关系。 无非是一个姑娘不辞辛苦的来救他,他嘴上却念叨着另外一个姑娘罢了。 还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姑娘。 这个滥情鬼! …… 千年前,听到一声莫名嗔怪的江秋皙,倒是放下了先前一直握在手中的剑。 看来那‘转机’应是来了。 只是…… 那所谓的‘转机’,为何是一个女人? 第489章 另有他人 见孟羌娥抱怨了几句忽然不说话了,江河总觉得不能让气氛就这么尴尬下去。 那喂到腹中的丹药十分有效,虽说伤势愈合的缓慢,但好歹也让他恢复了些气力。 但想到孟羌娥过去在环湖城时‘救人’的履历,江河不由道: “你刚才让我服下的丹药……是——” “不是我圣教的灵丹。我不想你服那个。” 孟羌娥知道江河想说什么, “那是我从一个弟子身上寻来的,看了药方,有续骨连筋之效。” 江河半信半疑:“所以……你真是来救我的?” 孟羌娥见江河还在怀疑,只觉真心都被错付: “不然呢?” “我只是有些想不通……” “江河,你可别忘了,你之所以能在嗔坛主手下逃出生天,全凭我那‘同生共死契’。 你我如今已是同生共死,我自是不可能丢下你不管。” “原来如此。” 江河这才释然,意识到孟羌娥并没有加害自己的理由,否则便是替她自己找不痛快。 但想到这‘同生共死契’,他不免更为困惑了: “但我仍然想不通,圣女大人为何要用同生共死契助我……我修为如此低微,岂不是平白为你添了枷锁。” “我要杀嗔坛主,与你签这契约不过是顺势为之。不然你若是被那老儿一掌拍死了,我的预想不就功亏一篑了。” 真要说倒也合情合理,但江河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被这般对待的理由。 除非,她觊觎自己什么? 是什么呢? 江河长舒一口气,笑道: “如此,还要多谢圣女庇佑。” 他刻意没提两人立场之事,以免在当下的环境还要生出嫌隙, “所以,圣女是如何找到我的?你怎么知晓我在这裂谷之中?” “受同生契的影响,我意识到你的状况并不太妙,便偷偷混进了万仙山。 起先并不确定你在这裂谷之中,便先着陆在了天机山,在那处屋舍里发觉了一抹灵机,拿来一观才知道是盏魂灯。” “魂灯?” “能辨他人别人生死的烛灯。” 孟羌娥随意解释道, “那灯中烛火见了我便要领我走,我便知道它可能与你有关,于是便跟着它一路来到了裂谷附近,这才明白你已经跌入了谷底。” “你是直接跳下来的?等等……那为什么我只听到了一声响声——” 江河恍然回过神来,自己与孟羌娥的身边还有一具无名尸身才是。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孟羌娥愠道, “我怎么说也是天境修士,这么些高度还摔不疼我。” 先前他之所以没听到自己落地的声响,不过是心里还在念叨着另外一个女人罢了。 想到这,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周遭环境十分阴暗,江河看不清她的面庞,也察觉不出她的态度,只问道: “那你能不能带我出去?” “不能。” 这次孟羌娥倒是断定地干脆, “下来时我的灵台便被禁锢住了。自己都没办法爬上去,更别说带着你。” “所以……我们这算是一起被困在谷底了?” “是呢。” 孟羌娥随口敷衍着,又从背后的行囊中,拿出了一盒上好的糕点,手指轻轻夹起其中一块粉色的花糕,便似是以命令的口吻道: “张嘴,啊——” 江河本能的拒绝,摆手想拦下她的动作。 但本就重伤,如何挡得住一个天境修士的投喂,那花糕几乎是不情不愿的被塞入口中。 不是很甜,白桃味的。 他嘴里嚼着糕点,含糊不清道:“你怎还随身携带着糕点……你能打开乾坤袋?咳咳——” 噎住了。 孟羌娥早有预料,又取来一个水壶,喂江河饮下清凉泉水: “我提前取出来的。” 一个月来滴水未沾的江河,只觉甘之如饴,精神头也比方才要抖擞太多: “提前——你一早就知道跳下来,灵台会被封印!?” “知道。” “那你还跳下来——你、你——” “我要救你,管得了那么多吗?” 孟羌娥见江河明知故问,心中更是不快, “倒是某人,见到了救命恩人还不知道谢,认错了救命恩人还不知道歉,心里反倒还惦记着别人。” “道谢……” 恍然间,江河好像又听到了过去顾青山在青玄观时的嗔怪—— “干嘛不说话?你难道不知道,被人救了以后,要和救命恩人道谢的吗?” 距今已过去快要七年,却又让他觉得分外怀念。 或许是因为,真的已经离开她很久了吧。 “江河!我让你道谢,你倒是又惦记起别人来了?” 孟羌娥原本还为江河喂着壶中清水,见他还怀念上了,不由腾出手来狠狠掐了江河的脸颊一把。 为什么这臭男人总是这样!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何时才能不想着别人! “抱歉,走神了。” 江河感到面颊一痛,意识到哪怕孟羌娥是因为‘同生共死契’的缘由,才出手救助自己,以免两人共赴黄泉。 但终究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怠慢不得,还是诚恳地谢道, “但多谢圣女大人相救,日后若有机会,江河定会设法报答圣女——” “少跟我画饼,先把你自己的身体养好了再说。 还有,别老喊我圣女,我才不是被剩下的。” 江河迟疑片刻,总觉得孟羌娥的关注点太过奇怪。 他寻思自己说地也不是‘剩女’啊? 不过王昊怎么把这种概念都引入到修仙界了,真把生灵洲当地球改造了? 而且…… 江河发现,孟羌娥对待自己的态度,不太像是一个前辈对待晚辈的样子。 正想将疑问托出,不料抬眼之际,却捕捉到了在漆黑中,瞥见了一抹昏黄。 他指了指那细微跃动的星火,道: “孟姑娘先前说的魂灯,便是它么?” “是它。” “它怎么知道我身处谷底。难不成……它是我的魂灯?” 是天机子事先准备好的后手? 江河一时有些想不通。 孟羌娥回头看去,又旋即摇了摇头: “若它真是你的魂灯,应当在寻见你的那一刻便消散了。 如今它非但没有消散,还像是从别处又返回来寻找我们,我猜,它可能是在为我们指引方向。” 江河眉头一皱: “可它不是魂灯么?若它不是你我的魂灯,岂不是说明它的主人另有其人?那它跳下悬崖,又指引方向的目的…… 等等——” 他转瞬间反应过来,旋即便见到那抹星火周转一番,向着狭长谷底的一处飞去。 他明悟了: “难不成,它才是天机子所说的……出路?” 第490章 国公府哪来的姑爷 江河单手撑地,连忙要站起身来。 孟羌娥慌道:“你做什么?” “这谷底还有人,快追上去,我们就能找到他。” “你都伤成这副样子了,还管别人做什么?” 江河不听,还要拖着那副羸弱的身子追逐消失在裂谷中的星火: “它或许能指引我们从这阴沟里逃出去——就算不能,至少也是个方向,总比什么都不做,永远被困在这山谷里要好。” “呆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的。” 孟羌娥小声嘀咕着。 “你说什么?” “我说,你现在走的这么急是想害死我吗?你可别忘了,我的命也有一半在你身上,你强行挪动身子,致使伤口复发,我都要遭受与你一样的痛苦。 你以为你是怎么从那场平天舟的火海里,平安无事活下来的? 若没有我替你抵挡熔浆炙烤,就你这身板,怕不是疼也疼死了。” 听孟羌娥这般解释,江河才堪堪意识到,那日与嗔坛主对峙之时,孟羌娥究竟为何没能出现。 “……但是那魂灯之火煞是微弱,时间若是拖久了——” “你就一定要去是么?” “是的。” 孟羌娥见江河不肯让步,大有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 她沉默了好半晌,才缓缓叹了口气,悠悠道: “那我背你。” “不必麻烦,我已恢复了好一会儿,自己走不是问题……” 虽然现在两个人同属一条绳上的蚂蚱,但江河还是本能的不愿与孟羌娥过多接触。 “少犟嘴。” 孟羌娥一改往日柔和的态度,强硬堵住了江河的后话,见江河还要拒绝,直接二话不说伸手揽过江河,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 “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别废话。” “……” 见怀里这重伤不起的伤号终于老实下来,孟羌娥也总算是安心。 江河这人,疑心真是太重。 从来都不愿相信这世上有平白无故的好意。 偏偏他现在根本不认识自己,所以他总是下意识的拒绝排斥,甚至曲解自己的意思。 这一点她很早就知道了。 所以她自有一套应付他的方法—— 只有当自己说明白,这么做是为了自己,而不是单纯为了帮他,反而能让他短暂的放松警惕。 就像是现在。 她抱着江河,穿行在寂寥的漆黑之中,追溯着方才一瞬即逝的星火的方向,鼻息间的血腥味儿也渐渐减轻,明明步伐缓慢稳定,行进的速度也没有落下。 孟羌娥其实有些享受这份独处。 但江河却觉得如坐针毡。 要不是孟羌娥的力量远胜于他,使他无法挣脱出去,他说什么也不会静静维持着这般姿势。 这种氛围对他而言莫名尴尬,犹豫了片刻,便又问出先前的疑惑: “你和那具尸身是前后脚下来的?” “嗯。” “人是你杀的?” “怎么了?”她没有否认。 “为何杀他?” “不能让三山五宗的人知晓我的藏身处。” “原来如此。” 孟羌娥本来没多在意那个死去的卢师兄,但见江河忽然缄默,心中却是有了些慌张: “你不愿?” 江河一怔,不知孟羌娥这么问的理由,却道: “跟我没什么关系。” “那就好。” 孟羌娥松了口气。 “什么意思……”江河没明白‘好’在哪里。 “我怕你不喜欢。” “跟我有什么关系?”江河品味出了点不对劲。 “没关系。” “……” 江河自认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又不是苏唯依那种纯圣母,不可能对每个人的死感到沉痛。 无非是对一个无辜之人死去的兔死狐悲。 但话又说回来,孟羌娥可是邪教圣女,本就不是什么善人,杀两个人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又没有反抗的能力,自是不会多说什么,明哲保身。 但孟羌娥对他的态度,却让他分外奇怪。 他起先以为孟羌娥是对他有好感。 但这种猜想完全是无稽之谈。 他与对方不过萍水相逢,统共不过两面有余,就凭这短暂的相见就断定对自己颇有好感,当真不是人生的三大错觉之一? 可若说自己身上有她觊觎的东西…… 《大混沌诀》? 这几乎是他浑身上下唯一值得觊觎的存在。 也绝对是万千修士梦寐以求的无上功法。 江河只能这么想。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知晓,自己身上有《大混沌诀》的消息的。 可如今她看起来好相处,不过是因为两人同生共死,不好对自己动粗罢了。 若没有中间这道同生契,自己的生死怕也是认她拿捏,严刑逼供也要问出《大混沌诀》所在? 这么想才更合理一些,总比她无端散发好感让人更为安心。 思路在一瞬通畅,江河也下定决心,若有朝一日能从这谷底脱困,还是尽量少与这孟羌娥打交道,免得被她这怀柔的法子蒙蔽了心智—— 主要她还有操控人心的能力,万一着了道,做了什么对不起青青的事情,他真就无颜回家了。 这么想来,还是他家青青最好了。 也不知如今的她,正在做些什么…… …… “阿嚏!” 正在国公府中舞动银枪的顾青山,忽觉鼻尖一痒,惹得她手上的动作忽而迟缓,招式也变得歪斜。 变招之际,终是没忍住,轻轻打了个喷嚏。 与她对招的鱼幺幺,本还与之斗的有来有回,可瞧见自家青青姐忽然停了动作,以为自己不小心伤到了她,心里一紧,当下也连忙变招、收剑,拍了拍顾青山的肩侧: “青青姐!你怎么了?” 顾青山知鱼幺幺关心自己,连忙捏了捏鼻子,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鼻子有些痒。” 鱼幺幺仍是忐忑:“莫不是受了风寒?” 这副模样倒是惹得顾青山轻笑起来: “你这傻丫头,如今不过晚秋时节,还没有那般冷呢。再说了,你我都是习武之人,更别说都已经开始攀登仙道,哪那么容易受凉。” 鱼幺幺娇哼一声: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谁让你突然打了个喷嚏来着——哎呀,不许笑我!” “不笑不笑。” “哼!青青姐最讨厌了!” 小丫鬟绿萝原本有事要汇报,但见情如姐妹的二女正在过招,识趣的没有打搅,就坐在庭院的地台上津津有味地瞧着。 如今就听到她们嬉闹,也是笑着说道: “我听人家外面的都说,‘一想二骂三风寒’,您才打了一下喷嚏,指不定……是姑爷在外惦念着您呢。” 鱼幺幺横眉冷竖:“什么姑爷,国公府哪来的姑爷?” 第491章 大哥真乃神人也 国公府里,谁不知道绿萝口中的‘姑爷’是谁? 但一提起江河,鱼幺幺气就不打一处来。 却见她忽然两手叉腰,气呼呼地看向顾青山,嗔怪起来: “哦——原来是那个江河啊?一个离家两年时间,连信都不记得往回寄一封的男人,也配称什么‘姑爷’? 我看他怕不是早就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住了双眼,见惯了世外的拿什么仙女、圣女,把我家青青姐给忘记了。 也是,毕竟我们鲤国只是区区一个弹丸小国,青青姐也不过是这小国的一介国公。自是不如那些大国繁华,不如仙子地位崇高。哼,入不了他那尊大佛的眼睛也是情理之中。” 绿萝见‘天子’颇有盛怒之意,已经开始阴阳怪气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口不言,莫不不做声。 见鱼幺幺‘翻脸不认人’,饶是再怎么习以为常,顾青山也还是哭笑不得起来: “他这个人很在意承诺,之前说过要寄信回来的。许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青青姐,你又在替他说话!你到底清不清楚谁才是最在意你的那个人啊! 你这两年有多想那个负心汉我都看在眼里,他倒是一走了之,不问世事,可你呢? 要我看,他这么久不往回吱个声,要么是意外死了,要么干脆就是把咱们都忘了——指不定还是故意忘的,就怕咱们这种乡村野妇,拦了他那攀登仙峰的大道!” 顾青山摸了摸小姑娘的小脑袋,这丫头明明是为自己着想,反倒使她要先宽慰起来: “幺幺,我知道你是在为我考虑。但你又不是不了解他,莫要为了逞口舌之快,尽说些气话,最后反倒闹得自己心里也不愉快了。” 听着顾青山的宽慰,鱼幺幺更是委屈的很,一股脑栽在顾青山的怀里。 她眼角的泪光浸湿了顾青山的红衣,说出的话也有些哭哭啼啼的: “我就是替青青姐觉得不值—— 哪有他这样的啊,这都出去多久了,人家薛前辈从万仙山赶过来也都只花了一年时间,他都走了快两年了。 泼出去的水都能听个响呢,他倒好,真是一点音信都见不着!” “我知道,我知道的。” 顾青山轻轻抚着小姑娘挽起的秀发,嘴上不断安慰着,心里却是微微叹息。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的。 可正是因为知道,才更要压抑心中的想念,试图去理解那远在天边的心上人。 世事无常,正是如此。 明明他们的心紧紧相连,十分信任彼此。 却又一定要忍受千里的遥远。 在顾青山的轻轻宽慰下,小姑娘也终于停止了对某个负心汉的痛骂。 不值得! 眼看气氛缓和了一些,自知说错话的绿萝轻轻滚了滚喉头,像是鼓足了勇气,好半会儿,忽然怯生生地开口: “圣、圣上、小姐……其实绿萝来,是想跟你们说,赵公公找了过来,说有姑爷的消息了。” “什么!?” 原本情绪低落的二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齐齐转身看来,绿萝便又继续解释道: “赵公公正在前厅等候陛下,说是不久前有个仙人想要觐见陛下,但今日恰好休沐,陛下在国公府练剑,便只能由赵公公接待他。 那人自称是从万仙山赶来,说从他大哥那里得来封信,要呈交给鲤国的圣上。 赵公公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似乎只能和姑爷有关,便好生招待了那人,又赶紧赶来禀告此事。 奴婢先前想着是件喜事,恰逢见到小姐打了喷嚏,这才突发奇想,觉得可能是姑爷惦念着小姐,才……” “万仙山——信。” 顾青山不假思索,便断定了来客的意图,明媚的眸中浮上了欣然笑意, “那仙人现在在哪?” “就在宫中。” 顾青山点了点头,回头看向有些呆滞的鱼幺幺:“他来信了,走吧,我们赶紧过去看看。” 哪知小姑娘娇哼一声,叉腰扭头: “哼,过了两年才知道来一封信,搞得谁稀罕他似的。” “这一路路途遥远,送信也是需要时间的嘛,走嘛。” “要去就青青姐去,反正我不去。” “真不去?” “如果青青姐执意要我陪的话……” “走嘛。” “诶、诶——青青姐,你别拽我啊!” 鱼幺幺话虽这么说着,步伐却也显得轻快。 但心中终究是有些别扭的。 两年来,她又何曾见过青青姐如此着急过? 哼,臭男人! …… 宫中,刚被小太监领着逛了一圈御花园的刘子昂,正对这雅致的环境啧啧称奇。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如此古朴、别致的地方了。 平天舟上的建筑大多都被奇械术取代,使得整座平天舟虽然仍旧保有那些复古的阁楼,却终究失去了这古色古香的淡雅味道。 说实在的,刘子昂对这弹丸小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尤其是在听到他人提起,这小国已经延续了千年气运的前提之下。 这简直比平天舟的命还长了。 而且两者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毕竟平天舟前段时间已经没了。 刘子昂过去虽然也在东海附近的凡人城镇周转过,也少见有一个小国能在历史长河中屹立千年不倒。 这使得鲤国远比他过去见过的小国更为奇特。 也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相比这随国家一同屹立千年,历经不知多少次翻修的宫城,其它国家的皇宫再怎么奢华,也都显得简陋庸俗。 这个国家处处都透着一股源于底蕴的自信,带动着不了解这个国家的人,似乎都想要融入进去,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怪不得大哥看起来如此不同凡响,和那些庸俗的妖艳贱货一点都不一样。 若是我出生在这种尽是底蕴的国家,未来成就或许未必会比大哥要差?” 刘子昂心里一边哼哼着,仿佛与江河与有荣焉似的。 但紧接着,心思就急转直下, “但是大哥是不是有些滥情啊…… 本来想着一个小国国君,虽未必配得上大哥那丰神俊逸的姿色,但终究也算统领千载国度的一代天后,许是行事不凡,与大哥携手并进,相辅相成,倒也算是一段佳话。 但听那赵公公所言,这鲤国国君更像是大哥学徒,大哥的相好是一个上阵杀敌的将门虎女似的?” 思绪回转之际,刘子昂忽然想起多年前见过的一个绝美女子。 江河说那是他的相好。 “但顾青山……这名字怎么倒像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刘子昂很难将那女子与这名字联系起来。 只觉得顾青山该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能手执长剑顶天立地才对。 所以他只当那女子是江河的红颜知己,甚至是出自红尘天的仙子也未尝可知。 至于那顾青山…… 刘子昂脑袋里不由浮现出一副骇人的画像—— 却见那女子三头六臂,膀大腰圆,浑身尽是虬结的肌肉。手执银枪,一枪便能将个蛮人拍扁砸碎;力大无穷,手撕蛮夷更是不在话下。战场咆哮一声,宛若河东狮吼…… 想到此,刘子昂不由浑身打了个激灵,腿脚都要抖上三抖,站不太稳。 这才该是这名字的主人吧! 又想到两人早已互诉衷肠,说不定床榻之事也早已经历…… 刘子昂又想到一副诡异的画面—— “卧槽。” 他惊了。 心中对江河的钦佩,更是上升到了绝无仅有的高度。 思绪百转千回之际,他再也憋不住心中震撼,于是几番捶胸顿足,到最后将千言万语,化作高呼一声, “大哥真乃神人也!” 第492章 他还欠你一场婚礼 刘子昂心里对江河的品味还在啧啧称奇,身后的小太监倒是听闻了消息,连忙将刘子昂唤到了御书房里。 刘子昂知道这鲤国国君已至,也便不再久留,先将该办的事情办完再说。 可踏进御书房的门扉,见到那坐在主座上的小姑娘,和身旁贴身候立的红衣女子,他却一时愣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国的国君,是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小姑娘。 更没想到,今日还能在此处再见到多年前曾见过的绝美女子。 眼前的两女身上兵伐之气乍泄,犹如藏锋出鞘,大抵是修行到了人五境修为。 观其样貌都十分年轻,如此年纪便能达到这般高度,若不半途夭折,此生至少也该是个地境强者才是。 而瞧见圆头圆脑的刘子昂踏进门扉,恭候多时的二女也皆是一愣。 尤其是见那两颗鹅蛋大的眼睛死死瞪着顾青山,咧开的嘴角时而猥琐时而诡异时,她们更是手足无措。 鱼幺幺认出了这具傀儡,连忙凑到顾青山的耳边: “青青姐,这不是江河以前炼制的那副傀儡吗?” 顾青山轻轻点头。 这傀儡的模样分明是江河有意为之,实在太过滑稽,饶是过了许多年,她们也很难忘记它的模样。 没想到江河竟是修复了傀儡,将傀儡遣来送信了。 她心中只觉又喜又忧。 本来还以为能从仙人的口中,听到江河的境况的…… 哪想,就待二女以为这傀儡只是一具躯壳时,刘子昂却已经从失神中回过神来,没再敢多觊觎大哥的女人一眼,道: “那个……我大哥让我送一封信过来,你们两个谁签收一下?” “你一具傀儡还会说话?”鱼幺幺惊呼一声。 “啊……我其实是个人,啊不,是个灵魂。这傀儡的身子是大哥送给我的,算是报答我对他的救命之恩?” 刘子昂挠了挠头,回答道。 “救命之恩?” 二女终于意识到,江河此次前往万仙山,似乎并没有她们想象的一样顺利。 顾青山终于憋不住了,问道: “江河险些死在外面?” “我们都差点死在了那里。” 刘子昂回想起在平天舟的经历,幽幽叹了口气,又简单从环湖城开始,复述了一遍他与江河相识、遇见浊仙后所发生的一切。 哪曾想,鱼幺幺恶狠狠道: “青青姐,他还真认识了个圣女!?” “啊?”刘子昂一怔。 关注点是这个么!? 见顾青山脸上更多是担忧的神情,刘子昂连忙道: “不过两位放心,我是跟着大哥抵达万仙山后,才调头向咱们鲤国的方向来的,我和几个随我来的平天舟弟子全力驱动流云舸,距今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之久,大哥本来就在流云舸上歇了好久,这下应该是彻底痊愈了。” 顾青山只在听到一切事了,江河纵使身负重伤,却最终活着抵达万仙山后,终是放下了悬着的心。 半晌,她又问道: “那他说过何时才会回来么?” “这……大哥没有提。” 刘子昂如实道, “大哥说他去往万仙山,是为了寻找一位名唤‘唐糖’的剑仙前辈,但万仙山中似乎并没有那位前辈的踪迹。怕是在找到那位前辈之前,大哥都不会动身返回。 不过大哥想来是有许多想说的话,都写在了信里。” “哼,不回来就不回来,说得跟谁稀罕似的。” “幺幺,别怄气。” 顾青山深知这丫头死鸭子嘴硬的性子,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又快步上前,走至刘子昂的身前, “还请仙师将信直接交付于我就好。” “仙师不敢当。” 刘子昂掏出信件,便要打算离去, “对了,二位可知金国公府在哪里?” 顾青山眉眼一挑,却道:“仙师为甚要去国公府?” “啊,先前听那位赵公公说,大哥与鲤国如今的统领顾青山也有些过往,我觉得还是要把大哥的情况与她说道一番才是。” 刘子昂见红衣女子并不知情,心中大呼不妙。 难不成这二位不知大哥与那膀大腰圆的顾青山有一腿? 莫不是自己已经说错话了!? “顾青山?” 却见眼前的红衣女子忽而一笑, “我就是。” “……” 刘子昂这才恍然, “罪过罪过!不知大嫂就在眼前,实属罪过!” 鱼幺幺轻哼一声:“他们还没拜堂呢!” “啊?不曾拜堂……这这这,我听大哥介绍顾将军时,只唤一声‘老婆’,还以为大哥大嫂已在凡俗结成连理,是我喊错了,对不住对不住!” 顾青山嘴角的笑容却更为明艳了: “不必,这样就好。” 鱼幺幺恨铁不成钢: “青青姐!他还欠你一场婚礼,怎能就这样随意入了他的家门!” 顾青山倒是没怎么在意: “没关系。” 对她来说,这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她其实已经想过了。 等到江河见到了那位剑仙前辈,彻底了结了和那‘剑宗’的因果,重新回到这片名为‘家乡’的土地。 她一定会穿上自己最艳丽的新装,盖上娘亲织好的盖头,在他回家的路途静静盼望着他回家。 这是她给自己许下的约定。 “多谢仙师不远万里前来送信,青山在此谢过了。”她又郑重对刘子昂拜谢道。 “不必不必。” 刘子昂嘴上这么说着,却也在暗中盘算起了个隐隐的心思, “若非要道谢的话,其实我倒真还有个不情之请。” “刘仙师但说无妨,只要是青山能帮到的,自会竭尽全力。” 刘子昂抻了抻脖子,向主座上的鱼幺幺那头看了看: “不知顾将军可否将我引荐给那位圣上。” “引荐?” 刘子昂连连点头: “不错。 实不相瞒,我来鲤国之初,本是打算将信送到二位手中,便外出历练,有朝一日再返回万仙山的。 但大哥待我不薄,将这地境傀儡的身躯都转赠于我,我也该投桃报李,为大哥再做些事情。 临走前,大哥将许多平天舟的建筑图纸都交到了我都手上。 尤其是鲤国地处偏僻,来往通信十分不便,否则也不至于大哥想送封家书都如此麻烦—— 所以我寻思着,既然鲤国子民血气方刚,隐隐有向仙朝进发的趋势,倒也可暂且留在鲤国,寻一批工匠,将咱鲤国改造一番。 既是报答了大哥的恩情,也能让我不至于漫无目的的漂泊,可谓一举两得。” 第493章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真要细究,这个想法也是刘子昂率性而为。 他起先并没有留在鲤国的打算,只想着把应尽之事做完,然后再去自己找些事情做。 但当看见这凡人国度中的每个平民百姓,嘴中、精神面貌上,都处处透露着传承千年的文化风貌,透露着历经风雨飘摇后的自信与底气时,他忽然便对这个国家感到了好奇。 到底是怎样的地方,才能养育出这样的百姓。 他想要更多的了解。 如今他已经不会再被人推着走,于是当他心中生起这个念头时,他当机立断便要去付诸行动。 顾青山与鱼幺幺对视一眼。 她们很难找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于情,刘子昂不远万里送信,虽说是受江河所托,但也算是一份人情。 于理,现下的鲤国百姓虽大多接触到了修行一途,却很难称得上是一个正统的仙朝,至少未能与这方天地的其他仙朝正式接轨,也缺少太多有关这方天地的知识。 有刘子昂这般自幼生活在‘仙朝’的仙人领路,后续的发展自然也会更轻松一些。 “那便再好不过。” 鱼幺幺深知这是有利无弊的天大好事,当即也应承下来,不过还未见识过刘子昂的本事,她不敢妄下定夺,只又道, “但此事关系重大,朕还需考量仙长一番,望仙长能展露些本事与朕,朕也好与众卿商议此事要领。” 刘子昂也明白,虽然他能一拍脑门决定暂留片刻,但这毕竟是关乎国家发展的大事,不可能草率决定。 他若不想遭人非议,亦或是受到鱼幺幺的大力支持,只凭与江河的关系是万万不够的…… 可他全身上下,又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足以使人信服的东西呢? 他无意间又瞥见了顾青山手上还未展开的书信,眼睛一亮,道: “或许……可以让我试试先建立一处‘来信阁’?” “那是什么?” “这来信阁实则是我们平天舟的叫法,其它各门各派,亦或是那些仙门势力的叫法各有不同,但作用大抵大同小异。 大致可以将其理解为一个传讯的信标,修士之间的通讯往往需要一处‘来信阁’,或与之相似的法宝作为锚点。 有了这个锚点,哪怕是相隔万里之遥,也可在很短的时间将书信送达。 如此一来,我们若是有些要紧事要与身在万仙山的大哥交谈,也便不必遣人花那么久的时间往返两地之间。” “这倒是个好物件。” 鱼幺幺暗自琢磨, “却不知这建立一处来信阁的花费的时间是几何?价钱是几何?若成本过高,耗资过甚,我们这闭塞小国,怕是未必出得起。” “这些方面陛下皆无需担心。 对这些奇淫巧技方面的研究,我平天舟敢称冠绝天下。 平天舟的来信阁得益于先辈对奇械之术的钻研,几乎是将成本控制在了最低,以至于我们平天舟的家家户户,都有一处狭小的来信阁作为接收信息的渠道。 就连万仙山都做不到我们这般普遍,仍然需要一座专门的山峰来作为信标,统筹八方来信。 而如此普遍的事物,其成本自是不可能高到哪里去。我来时观咱们鲤国也有收集灵药灵石的商队,国库中应当是有些存量,建立一处来信阁应当不是难事。” 江河离开的这两年里,鲤国陆续推出鼓励国民向山外灵石矿脉、灵植属地进行开采发掘的政策。 那周边矿脉都是剑宗过去把持的要地,距离剑宗覆灭也已过去五百年,这东海一角却再也没有出现过能如剑宗一般牢牢把持这些要地的宗门—— 这或许也得益于剑宗过去,在这附近不断薅着羊毛大小宗门的羊毛。 总之,在那些如今的无主之地上,鲤国子民的确也积累了些财富。 只不过碍于对修行界的浅薄认知,使他们如履薄冰,多年来也未曾将财富用于发展之上。 刘子昂的思路合情合理,苦于国家发展事宜的鱼幺幺顿感雪中送炭: “如此甚好。待朕与众卿商议过后,一定会给仙长一个满意的答复,助仙长建成这来信阁。” 规规矩矩地言罢,鱼幺幺也不免在心中腹诽了两句。 青青姐太相信江河那家伙了,怕是到最后都不会过问那什么‘圣女’。 若是建好了这来信阁,说什么也要替青青姐好生盘问那家伙。 可别让她真觉察出什么猫腻来…… 不然、不然…… 不然她就告诉青青姐! 发现自己除了告状,什么都做不了的鱼幺幺,终究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她又岂能真的指责江河什么? 若没有江河,也便没有鲤国的今天。 哪怕她才是一国之君,也不可否认这个国家是借着江河的肩膀爬起来的。 失去了江河,他们便什么都不会剩了。 “归根结底,还是我们太过弱小。” 鱼幺幺暗下决心,至少也要在有生之年,带领鲤国达到独当一面的高度。 哪怕都是一家人,也一定要让那个坏家伙知道,若是让她家青青姐不开心了,她们这边自会有着让他忌惮的法子! 可恶啊,想到那个坏蛋很可能在和某个仙子圣女你侬我侬,而自家的青青姐还要跟守活寡一样等他回来,鱼幺幺便越想越气。 她当机拍板道: “此事宜早不宜迟,不能让那个坏蛋再这么安逸消遣下去了,要好生警醒他!” …… “阿嚏!阿嚏!” 被孟羌娥箍在怀中的江河,忽觉鼻头一痒,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莫不是受寒着凉了。”孟羌娥迟疑道,说罢便要停下歇息。 “这谷底就连风的踪迹都寻不见,何谈受寒。” 江河生怕孟羌娥要拦着自己去追寻那狭长谷底的星火,便也简略作出回答, “一想二骂三感冒,我觉得有人在骂我。” 孟羌娥在漆黑中的眸光不由一凛,但江河已瞧不见她的目光,并未被其中的锋芒刺到: “谁会骂你。” “不知道,恨我的人或许多了去了。” 江河并不在意,仍是简略回答,便静声不语。 但他却忽然感觉到孟羌娥的步伐停顿了下来。 “怎么了——” 起先他以为孟羌娥是走累了,心中还有些焦急,可他又分明瞧见一抹昏黄的幽光笼罩在了她半面柔美的脸庞。 那昏黄的烛火衬地她的红唇更为诱人了。 但江河却从中捕捉到了一抹警惕。 他转而意识到,孟羌娥忽地停下脚步,或许并非是走累了。 而是走到了。 他连忙转头侧身,想看清前方那浅浅的星火所散发出的微光—— 他看到了个人。 时隔千年的江秋皙也看到了个人。 他们的呼吸,几乎是在顷刻间同时一窒。 看着眼前那熟悉的人影,江秋皙那清冷如潭的面庞,终于泛起了激荡的涟漪。 根本无需她太多迟疑。 几乎是发觉的一瞬便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师姐——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494章 唐糖 “她……是谁。” 看着那几乎被遮蔽在阴影中的狼狈轮廓,江河迟疑之中,又不断猜想着对方的身份。 孟羌娥认不出眼前的女人。 但当看清她双臂上牢固而粗犷的锁链,死死钉在了甬道尽头的峭壁上时,有些事情仿佛也便不言而喻了: “或许她和我们一样,都被困在了这处深渊里。” 她的身后已经没有路。 而那昏黄烛火却停留在了她的脸侧,为她照亮着方圆几寸的光明。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见到其他人。 这魂灯之火,只能是她的。” “魂灯……放我下来。” 江河听明白了,转而便挣扎着要挣脱孟羌娥的束缚。 孟羌娥执拗不过,又怕江河还未恢复过来,牵动了旧伤,便只好任他从怀中跳下,一瘸一拐地向那女子的方向走去。 他与她很快便蹲在了女人的面前,借着那微弱又唯一的幽光,这才看清了对方的容颜。 那是一张极尽苍老的面容,或许尚能从她骨骼与五官的轮廓中,发觉她过去该是位让人魂牵梦萦的仙子。 但这仙子的皮肤早已被划上岁月的刀痕。 “怪不得。”孟羌娥终于了然。 “怪不得什么?” “她快要死了。” “她竟还没有死?” 江河见这自己两人甚至都临近这老者咫尺之间,她却还没能醒来,细心附耳也难以听清她的呼吸,还以为她早已成了一具干尸。 孟羌娥却有别的判断标准,“……没有,但也八九不离十。或许再晚个十年、百年,她就要老死在这个阴沟里也尚未可知。” 江河听罢,才用混沌之眼打量过去,却也少有的吃瘪,没能看出任何的端倪。 出现这般情况,要么是她当真只是一个普通人。 要么便是她的修为…… 远超江河平生所见。 “她这大抵该是个……灵境强者吧。”这还是江河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看见除了江秋皙之外的地仙。 先前的古池根本已与万仙山这方天地同化,意志虽在,肉身不显,自是算不上亲身所见。 “是灵境。但是她灵台之中的灵气,已经不足以支撑她继续存活太久,为求活命,她只能靠龟息来削减自己的损耗。” 孟羌娥过去便在怀疑,这一缕昏黄究竟为何忽明忽灭。 原来是她的主人早已行将就木。 只凭着最后那点微弱的气息,吊着她那副沉重而年迈的肉身。 才不至于被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那盏魂灯为什么要指引我们寻找到她……她究竟是谁。” 就待两人还在细究眼前老妪的身份之时,江河却忽听耳边仿若出现了江宗主的呼唤: “师姐!” 他从未听过江秋皙有过如此急切的时候。 便像是无波的清潭中忽而掀起了涟漪。 但心中更为震惊的,是他为何能够突然听见江宗主的呼唤: “江宗主!?你——你在这附近吗?” 他连忙环顾四周,妄图用身后那道微弱的魂火分辨环境,瞧见那个本该消失在千年时间中的女子。 直至他一无所获。 但江秋皙的声音却提醒着他,方才所听到的一切,都不是错觉: “你能听到我的话?” 江河立时明白,并非是千年后的江宗主忽然出现在了自己身旁。 而是千年前的江宗主,正借着她所看到的画卷,使那声音穿过了千年的障壁,与时间一同流入了他的耳膜。 “为、为何我能不借助那方空间就能与你有所交流?”江河大为不解。 江秋皙也倍感疑惑,细思之下,唯有迟疑道: “或许是因为……在你身边,还残留有时间的力量。” “什么意思。” “我不清楚,便如同我对你我先前交汇时的空间,所感应到的一般——我只能从中感知到些许时间的规则,却无法触碰。” 江河记得江宗主过去曾在两人初见之时,描述过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所以她是在说,自己所处的位置,尚还残存着微弱时间的力量,以至于牵动了两人交汇的那处空间,达成了更高层次的效果么? “那你方才说的是‘师姐’,岂不是说明——” 江河再度看向眼前沉睡不醒的老妪,终于意识到了她的身份, “她就是唐前辈!?” “我不会认错。” 江秋皙肯定道。 但她的回答却让江河心生疑窦。 天机子所言不虚。 他的确兑现了一部分的承诺—— 帮助自己找到了藏匿在万仙山的唐糖。 可他既是一早打算利用自己,又为何一盏从天机山搜罗出来的魂灯,能引领他们找到这无风裂谷下的唐糖? 莫不是自己现在的经历,亦在他死后的谋划之中? 而时隔五百年,自万仙山去而复返的唐糖又为何会被囚禁在此。 古池将自己炼作此方天地,唐糖的境遇他不可能不知晓,那他又为何默许自己被引领至唐糖的面前? 江河意识到,直到现在,哪怕寻觅到了唐糖的踪迹,他也仍然被压在那无形的大手之下,挣脱不掉,犹如海上扁舟,唯有随浪顺风而行,才不至于被逆流拍打进无底的深渊。 受人掌控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他只能按照天机子与古池既定的剧本‘演绎’下去—— 唤醒这个沉睡不知多少年的女人。 不论是为了剑宗,还是为了活下去。 江河欲要触动那犹如死去的女子。 可对方却先他一步抬起了双眼。 那束缚她双臂的巨大锁链颤动些许,哪怕甚微,却也在寂静的峡谷中回荡三分。 借着昏黄的魂火,这谷底唯一的光源,她依稀分辨出江河那被映照的侧脸: “江……河。” “您认得我。” 江河恭敬道,转而才想起,或许在五百年前,她便已经在鲤国见过了百万笔的那副画像。 唐糖不曾解释,却是释然地笑了笑: “原来我过去所有的猜想都是真的……鲤国、剑宗、秋皙那日来找我的一切因由,从来不是过去缔结的因果—— 它们之所以出现,皆是因为未来出现的那个‘变数’。” “变数……您指的是我?” “江河,你知道他们为何要引你走至我的跟前么?” “为何?” “因为他们需要你从我的口中,知晓过去的真相,以塑成今日的因果。” 江河听懂了她的意思:“也就是说,只要我从您口中得知了真相,今日的一切便注定会发生。” 唐糖轻轻点头。 “那我可以选择不听么?” 如果他现在选择放弃,那未来是否便无法影响到过去,他今日也不会被困在这谷底之中? 江河不敢确信。 但唐糖却道:“不能。” “为何?” “你若不听,那我留在这不见天日的谷底,便没有了意义。 秋皙,接下来我要说的一切,你一定仔细听清—— 你和剑宗,在五百年后,都会一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第495章 千年的真相 “这一切,都要从一千年前,我与师姐、秋皙一同踏入万仙山说起—— 那日我们巧遇了王昊,将浊仙之事告知于古池,最终却遭到了古池的拒绝。 后来我应过去剑阵之约,与万仙山阵老一同研究一处埋藏不知多少万年的上古剑阵,烟烟本陪同与我,后来听闻要奔赴无尽之海,便与我告别,回到剑宗赴约。 我则潜心与阵老一同研究古阵。 那剑阵虽是上古凶阵,其中大多原理早已在岁月中流失,但我与阵老皆为阵道大家,依稀能从中把握一定脉络,抽丝剥茧,若想使剑阵焕发新生,大抵十几年的时间便足矣功成。 可偏偏在我对那剑阵有了初步理解之时,秋皙却忽然打上了万仙山。 她与我说……她是来救我的。 她近乎告知了我她知晓的一切—— 她告诉我,未来的我会被囚禁在一处暗无天日的谷底数百年之久,修为再也无法精进,只能靠着龟息之法才能堪堪撑过未来的岁月……” 江河一怔:“那岂不就是——” “我问她是如何断定她口中的一切的。” 唐糖却是忽然轻笑了两声, “她告诉我,正是我亲口告诉她的。” “……” “因果、因果。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太懂得这两个字的意思。 但是我愿意相信师妹。 她一向是那般清冷的性子,我从未见过她还有如此焦急的时刻。 所以我很快便意识到,这件事或许已不是我们能够左右—— 因为师妹正在撬动未来。” “我明白您的意思。” 江河轻轻叹气,道, “既然江宗主是从今日的你口中得知的一切,并在千年前打上了万仙山,欲要将你带回剑宗—— 可她若真的这么做了,那未来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既然你已不会再蒙受监牢之苦,自然也不可能在未来让她得知这一切的真相,她也便没有找上万仙山带回你的理由。 而未来的你,自是不可能再将这一切告诉过去的她。 因果便矛盾了。” 悖论,又是悖论。 如若说他们的经历是一场既定的剧本,那这悖论便仿佛是这份剧本的监督——它要排除这剧本的一切不合理性。 明明唐糖与江秋皙都已抵达地仙之境,却仍然逃脱不了这既定的桎梏。 “没错。 当未来与过去自相矛盾之时,没人能知晓这条时间长河会发生怎样的动荡。 所以我意识到,不论如何,我都必须要留在万仙山—— 因为破局之法,不在过去。 我要履行自己角色的责任,充当一个历史的记录者,认真记下这千年间所发生的一切,完成这因果的缔结。 再在暗中寻找破局之法,以求在秋皙还未看到的未来,挣脱这既定的束缚。” 到底是活了千年的人物。 唐糖也是绝顶的聪明。 既然改变过去,只会形成时间线上的悖论,酿成更严重的后果。 那便不能寄希望于从过去改变一切。 而是要到未来弥补一切。 江河明白了她的用意,继而问道: “您是否找到了方法?” 这或将成为他一同逃脱的唯一办法! 但唐糖没有告诉他。 许是忌惮那无形中监视着一切的古池,许是她也还在等待一个契机,江河的询问,只是让她继续叙述着千年前的一切: “于是我最终留在了万仙山,表面上与阵老一同研究起其它古阵,却在暗中观察着我将要经历的一切。 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待,再听到有所关联的消息,便已过了几百年的时间。” 江河意识到了那个时间点:“浊仙?” “自浊仙问世以来,因其可寄宿修士肉身之本能,使得世人起先都如临大敌,生怕一不留神便被那污浊转化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可当他们发现这污浊虽极为难缠,却也难以冲破修士引以为豪的护身灵气时,也终是放下了一开始的谨慎—— 这并无对错之分,本如雨后春笋般自生灵洲各处争相冒出的浊仙,只在短短几年时间便被涤荡得淡出了人们视野。 尤其是千年前秋皙、师姐与王昊一同荡平了无尽之海的污浊之事,被人广而告之后,世人皆以为污浊根本不足为虑,更是卸下了最后的防备。 殊不知,正是对污浊的这份轻视,给了污浊在暗中积蓄力量的可能。” 说到此,唐糖不免苦笑一声, “自无尽之海一事后,偌大生灵洲,只有剑宗、王昊、与多数亲历了一切的海族还对污浊虎视眈眈。 世上大小宗门,乃至除了剑宗以外的三山六宗,虽表面上与王昊、秋皙等人声声保证,定会严加设防,不给浊仙留有卷土重来的余地。 但随着时间流逝,也大多沦为了表面功夫。 哪怕污浊未能在一开始渗透到各大宗门当中,却终究会在松懈下给他们留有那一丁点的可乘之机—— 然后便是一点、一面,一片……直至他们毫无所觉的灭亡。 更可笑的是,作为生灵洲上唯一一个仍在讨伐浊仙的宗门,剑宗修士总要在有意无意下除掉那些已经沦为浊仙的残党。 但这却反倒成了其它宗门口诛笔伐的依据。 哪怕秋皙向世人提出‘污浊兴许在学习、模仿人类的行为模式’的看法,致使许多宗门明面上似乎还维持着现状,内地里早已成为了污浊的摇篮…… 却最终被人当作是‘剑宗袭伐其它宗门,掠夺其宗门资源’的狡辩。 之后,在有心人的煽风点火,甚至是浊仙的自救之下,没有人再去在意剑宗讨伐污浊的本意。 剑宗,彻底成为了挑起霍乱纷争的魔党。 人人得而诛之。” 江河只觉得自己的眼角在不住发颤。 他忽然意识到,江秋皙前往无尽之海,荡除了世界背面的污浊这件事,竟是成为了剑宗覆灭的原因之一。 正因为她与王昊给了世人一种‘浊仙已被荡除大半’的错觉。 才导致了蝴蝶效应的发生—— 人类本就是由欲望驱使的动物。 内斗便成了他们的天性。 没有人在乎真相到底如何。 他们只在意自己的利益是否被人满足。 江河滚了滚喉头,试图为唐糖诉说的一切寻找着合理性,声音都有些不住的发颤: “所以人类自我的傲慢与自私,才是浊仙能够掀起霍乱的根因。” 第496章 一剑西来破万法 “可因为秋皙当年与我说过的话,使我还要时刻关注万仙山的动向,很难在大势上为剑宗再做些什么。 纵使我跻身灵境,却也终究人微言轻,堵不住世上大多修士的悠悠众口。 直至数百年后,当生灵洲的修士重又意识到浊仙污染了大半生灵时,已无人再有心顾及剑宗是否被世人冤枉,皆人人自危,投身于和浊仙残党的角力之中。 倒也可笑…… 世人分明热衷于自相残杀,也唯有当危险降临到每个人的头上,他们才会选择团结起来。 但剑宗多年来独身讨伐浊仙,有太多弟子英杰惨死其中,积重难返下,饶是提前预警,也最终消失在五百年前。” “为何会说是‘消失’……” 江河沉思片刻,意识到唐糖的用词。 “浊仙生出智慧之后,与三山五宗纠缠甚久,后而发觉剑宗要地愈发薄弱,便妄图以此突破,自东海侵蚀。 当时我已顾不得什么未来,一心奔赴剑宗,却不得不因为中途遭遇的浊仙消耗一番时日,等到我赶回剑宗时,剑宗之周已再无浊仙踪迹,可剑山却也成了一座杳无人烟的荒山,唯有纵横剑气蔓延其中,就连我都难以靠近半分。 为了寻求真知,我以剑阵护身,强行冲入剑山之中,却偶然发觉天剑山的山门已开—— 那是我们师父闭关飞升之地,可待我抵达时已然空无一人,若是浊仙真的湮没剑宗,剑山绝不会如此空荡。 我猜测许是师父出关,将剑宗带去了别处,又或是发生了什么我不曾知晓的事情。 再后来,我借由先前对秋皙的疑惑寻上了鲤国、回到了万仙山。浊仙在剑宗折损了大半,从那以后便再也没了搅动风云的本事。 可就当我以为一切都该结束的时候,却发现万仙山、连同其它宗门妄图联手掩盖这段历史—— 仿佛让世人将一个已经消失的剑宗遗忘,便可以抹平剑宗付出的一切,便足矣埋藏他们过去丑陋的嘴脸,将挽救生灵洲的功名加盖在自己的身上。 直到现在,怕是已经没有什么人还知晓‘剑宗’这个名字…… 我试图反抗过,最终却被那古池彻底封禁在这不见天日的深渊。” 江河紧皱眉头,轻咬上唇死皮,手指在沉思间不断摩梭着。 他转而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可若他囚禁你的目的仅仅于此,又为何要将我打入这深渊之中——他明知道你就在其中,这么做不正是要让你我相见么?” 恍惚片刻,江河忽然惊醒:“江宗主!” “……” 回应他的却唯有一片沉寂。 他连忙又要呼唤一声:“江宗主!” 仍然没有得到期许的回答。 江秋皙深知眼前一切的重要,就算心情再如何差劲,只要听到江河的呼唤,便不可能没有回应。 江河只得猜测,江秋皙或许已在唐糖叙述完的顷刻遁出了空间—— 可依照她的性子,又怎会如此冲动? …… 身处地心当中王昊,双手持着一柄散发金光的铲子,还在“吭哧吭哧”地试图凭借双手挖穿地心。 这柄金铲其貌不扬,却也是件极好用的灵境法宝,铲过的土壤会自动化作土灵气被金铲吸收,少部分化作附着在土壤之间的固层防止塌方,少部分化作驱动法宝的动力。 既省去了收纳挖出土壤的空间,又保证了动用法宝的极低损耗。 换言之,想要使用它,挖穿乃至基岩在内的一切土壤,基本上只需要启动法宝所需的丁点灵气足矣。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没能实现自动化,需要修士切实卖力刨土才能发挥效用。 不过王昊仗着修为高深,挖掘的速度并不算慢。 他自觉已经挖过三分之二的距离,只需再加把劲,达成挖穿地心的成就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到时这条隧道,或许可作为正反两面的界域通道,也算是一项大功德了。 可正当他尽心尽责之时,一道凄厉风声却已在他身后呼啸。 他回头一看,却恰巧借着金铲上的金光,瞧见江秋皙手执长剑悬浮身后,柳眉微蹙,竟是少见的展露出了‘神情’。 “江宗主,你是来帮我的?”王昊眨了眨眼,惊喜道。 这世上还是好心人多啊。 江秋皙未作回答,只问: “还需多久。” 王昊察觉到她的神情略有不对,当即收敛了玩笑心思,道: “大抵还需半月?江宗主可有急事?” “太晚了。” 江秋皙轻轻摇头,手中长剑已映衬凛冽寒光。 王昊大呼不妙: “别、别!江宗主,你莫不是要一剑刺穿仅剩的路途——届时哪怕你能出去,这刚挖的隧道没有提前做好防范也该塌方了,我这些天的努力真就要功亏一篑了!” 但他的劝阻却没能拦住江秋皙拔剑的动作。 长剑已然出鞘。 耳边唯有她清冷的语调,犹如平静深潭里积蓄的暗流: “对不住。若有将来,我陪你不是。” 她挥出一剑,彻底贯穿了大陆的两端。 王昊只见到海水向他眼前汹涌漫来,身后的江秋皙却已用剑气开路,穿梭在这一剑斩除的隧道之中。 “到底什么事让她这么着急!?” 王昊心中又恼又疑。 相识千年,这怕是他第一次见到这般样子的江秋皙。 …… “你拦不住她的。” 唐糖知道江河想做什么,如今却只能苦笑一声, “你若是拦住了她,如今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或许此时此刻……她已经在赶来万仙山的路上。” “我知道、我知道……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该从长计议—— 那年古池未必是为了遮掩历史而选择将你囚禁。 天机子早在数百年前便留在了万仙山,我们能看到的唯有过去,他们却能真切的看到未来。 如此,古池便不可能毫无道理的将我打入这条沟壑,注定与你会面。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想要通过你来成为江宗主杀上万仙山的理由,使他能在此时掠夺到我身上的功法。 江宗主贸然前去,无非是使得整个时间线完成了严丝合缝的闭环——这反倒是彻底遂了他们的愿望。 所以才应该阻止她,一切从长计议。” 说罢,江河不由有些懊恼地捏了捏眉心: “以前也没见她这样冲动啊……我明明再三叮嘱她,先等到尘埃落定再共同抉择,怎么二话不说就一个人离开了。” 唐糖却在叹息中缓缓摇头: “那是你还不够了解她。 这孩子,向来就是外表清冷的人。 可若说真的对什么事情都满不在乎,她又怎会愿意负担起宗主的责任。 她急切,只是因为她在乎啊。” 千年前。 生灵纪五六九四年,晚秋。 早已被放回至万仙山画舫之中的百万笔,仍在细究着他引以为傲的《仙子录》。 这份榜单自确立之始,已有一段时日。 迟迟不曾推出的原因,无非是他至今都还没能描摹出,位列魁首的那位剑仙之神韵。 饶是他亲眼目睹过这剑仙的姿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画出他心中这剑仙的模样。 剑仙、剑仙。 手中无剑,又怎敢称仙。 可纵使他千般万般的描摹,都无法绘出那剑仙出剑的仪态。 每每下笔,亦觉缺少了几分独属于她的味道。 这几乎成了他多年来的一块难解的心病。 可忽然之间,一道滔天剑光自西向东,斩碎了万仙山的山门。 在那一剑面前,一切的抵挡都好似要化作虚无。 他恍然回神,探出头去,恰巧看清了那一剑的主人。 看清了那一剑的风姿。 他转惊为喜,继而大呼一声: “对了、对了!” 旋即奋笔疾书,一行飘逸笔墨挥斥方遒,犹如凤舞龙飞—— “江映皙月玉盘中,料峭秋风恍作冬。一剑西来破万法,心如明镜剑自通。” 千年因果,因此而成。 第497章 迟疑 江秋皙猝不及防的一剑斩碎了万仙山的护宗大阵,让整处小天地彻底暴露在了世间,惹得天地一阵动摇,恍惚间还以为那小天地的天要塌陷。 其中弟子虽未有任何伤势,却上下一团乱麻,以为是遇到了什么举世大敌,纷纷掏出自身的看家本事,想要共抗万仙山这千载难逢的动荡。 但当他们看清那悬浮在桃源山上,一头雪发散在风中,手执长剑睥睨天下的清冷女子,心头竟被恐惧填充了完全,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心思。 对方好像没有要大开杀戒的意思。 那还是不要当这个出头鸟了…… 江秋皙在太多弟子的注视中缄默不语,直至静养在山中的古池爆发仰天震怒,才像是为万仙山的众弟子服下了一粒定心丸: “江秋皙!擅闯我万仙山、毁我宗门大阵,坏我护宗山门,如今还要凭你那灵境灵压震慑我仙山弟子,你好大的胆子!” 眨眼之际,古池已经化作灵光显现在众人眼前。 比之凌空傲立的雪发剑仙,他的背影要显得更为佝偻,皮肤有更多沟壑。 他们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只不过这些少年天才成长的太过迅速。 反倒是他们这些老家伙停滞了千百年的时间。 所以饶是江秋皙以这般姿态奇袭而来,大破仙山山门,摆明了就是来闹事的态度,古池也最多以口头威慑,维护仙山门面,而未与之大打出手。 更何况,他十分不解。 同为东海三山六宗之一,两大宗门值守一方,除了偶有对修行资源的争夺外,大抵也是和平共处。 不久前还记得这江秋皙伙同王昊,来寻求自己的帮助,一起赶赴无尽之海。 这江秋皙究竟为何翻脸不认人。 但见江秋皙仍是那副睥睨不语的模样,他心头怒焰不由更盛,誓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江秋皙!我万仙山向来与你剑宗交好,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故坏我宗门大阵,来我万仙山寻衅滋事!” “本座行事,何须与你解释。” “你!好、好!你既然不肯说,那就休怪老夫下手无情!真当老夫几千年的修为,能怕了你这个丫头片子不成!” “你这年纪,还能用它几成。” “试试便知!” 古池说罢,一尊青铜巨鼎自他手中脱出,却听浑厚嗡鸣响彻天际,那巨鼎骤然膨胀,在一时遮蔽了万仙山的日月青天。 万世鼎。 那是他的本命法宝。 他要先以此鼎带江秋皙离开万仙山,以免灵境修士之间的征伐连累了万仙山的基业。 再让江秋皙堕入万世轮回之中,以万世因果折磨她的心智,直至她的灵魂、一切都被消化在那炼人的万世鼎中。 江秋皙知晓那法宝的功效。 却巍然不动,只待一剑斩之。 到了她这个境界,早已脱离了剑的范式。 随手出剑,便已是剑的真谛。 所以她的每一剑都是必杀之剑。 也更无畏与那百般效用的法宝为敌。 只是当她妄图要向天挥剑的一瞬,心中竟是忽而平增了几分犹豫。 那种感觉太过熟悉。 便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遏止了她的挥臂。 犹如过去她想向他人诉说‘江河’的存在一般。 过去她对这份犹豫感到模棱两可。 今日方知,这许是那条顺流的时间长河,对自己发出的警示。 仿佛她执意如此,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便注定会打破时间的有序。 会撬动因果的天秤。 于是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江河口口声声的‘悖论’。 那不免按捺了她不顾一切的冲动。 如果今日便不惜耗费一切代价,将古池斩于剑下,未来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那这个世界是将迎来全新的未来,还是堕入无序的混沌。 她无法保证。 如若斩断了这千年间的因果,那与自己相连的江河,命运又该成为何种的面貌。 她更难保证。 这连带着她出剑都显得犹豫。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倘若她还能以来时的那般冲动肆意出剑,那万世鼎理应是不足为虑。 只是当那份冲动被这咫尺间的制约冲淡,迫使她出剑的心都有所犹豫之后,手中之剑也便没有那般不可阻挡。 这让她的剑明显有了迟疑。 而那万世鼎已然遮天蔽日,顷刻倾轧而来—— “住手!” 一声厉喝,赫然拦住了两位灵境修士的对峙。 一道剑光自远方冲天而来,待看清那剑光身影,便见看似柔弱的唐糖神情满是担忧,已然挡在了江秋皙的身前。 “这其中许是出了什么误会,不至于你们二人大打出手!” “误会?” 古池冷笑一声,倒是看清了唐糖为何出面, “唐小友,你口口声声说是误会,无非是瞧见这丫头出剑有所犹豫,早已落入了下风,这才想从中调和,糊弄老夫! 但若占得上风的是你这师妹,你自会像方才一样冷眼旁观!” “孰轻孰重,我自有分辨。 古前辈,秋皙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恳请前辈暂且给我些时间,待我与秋皙先解释清楚误会,自会给古前辈与万仙山一个交代。” 唐糖心中自有一份远近亲疏,如今被古池说中了心声,倒也不觉如何。 她深知小师妹的性子,自是站在江秋皙这边,不愿让两人交谈被他人听见,于是几道剑符自她袖中升起,化作十丈方圆,将两人囊括其中。 方圆之中销声匿迹,方圆之外剑气嗡鸣,几乎算是隔绝了两界,使得内里声音难以再传递出去: “小师妹,可是你们此行前去无尽之海发生了什么事?莫不是中途遭人暗算了……你怎会如此冲动,不由分说便要与万仙山为敌?” 江秋皙神情有所缓和,这才道: “师姐,跟我回家。” “什么?” 唐糖一怔, “我这剑阵都还没研究完,怎会如此着急?还是说剑宗出事了?” 她本就苦心钻研剑道。 如今与阵老共研上古剑阵,正觉酣畅淋漓,若是就这么离开反倒觉得有些不舍。 更何况,她还没搞明白,为何要接自己回宗就要引发这么大的阵仗。 江秋皙起先不曾解释,只道: “师姐,倘若你今日不同我离开,等待你的,将是千年的蒙冤与幽牢。” “蒙冤、幽牢?是有人从中挑拨离间?我在万仙山待得还不错,应当不会……” “师姐,和我回家。” 江秋皙只是重复了一遍, “我所说的一切,是千年后的你,亲口告诉我的。” 第498章 冲动 “千年……” 唐糖一时都还没明白过来,但她十分信任江秋皙,再天方夜谭的事情她也愿意倾听, “小师妹,这段时间你究竟遇到了什么?可否详细与我说说?” 江秋皙事先未将一切说明白,是还犹豫于‘因果’的束缚。 正如过去她无法把江河的事情告知诸位师兄一般。 她还以为今日看到的一切,也要被那因果的制约扼制喉咙。 但她转而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那无形的制约并未束缚于她,使得她能够轻松的通过心声,传递今日的所见所闻—— 这或许是因为她此刻所做的一切,正处在千年因果之中。 “七年前我于洞府闭关之时,心府中偶然间闯入了一个人……” 她近乎是将这七年有关剑宗、唐糖的一切概括,告知于唐糖。 甚至是同一时刻,她在千年之后的处境。 “也就是说,我和那个叫江河的小辈,在千年后的今天,被囚禁在了同一个地方?” 在唐糖不断消化着信息的同时,却也即刻代替江秋皙分析起来: “这么看来,这个江河……或许便是时间的钥匙。 正是因为他的出现,打通了千年的桥梁,从而使得因果完成了闭环。 因为千年后的古池,已经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一切,所以时间的闭环反而对他有利—— 只要事物的发展按照既定的‘过去’重演一遍,《大混沌诀》便只能毫无意外的落在他的手里。 反之,便会生出他也无法把握的变故。 所以为了达成因果的缔结,他才刻意促使江河与我相会,从而让他手握功法,再也无忧。 但唯独有一点我不明白……” 唐糖眉头拧地更紧,已然抓住了要点。 江秋皙不解:“如何不明白。” “既然千年后的我,早早如今日的我一样,猜透了这其中的因果。我又为何要在千年之后,遂了那古池的心愿,主动将一切全盘托出呢? 想要打破这段因果未免太过简单—— 只要我不告诉江河这一切,小师妹你也便无法知晓这段过去,今日你便不会前来此处,那古池预谋的闭环或许也将出现意外,这一切就与事实相悖。” 江秋皙有所明悟,但一时间竟也想不通缘由: “许是……为了将剑宗之事,传达于我,好让我未雨绸缪。” 这倒的确算个理由。 她又不好重新遁入空间,去询问未来唐糖这般行事的原因,只得这么猜测。 苦思之际,却听唐糖又道: “又或许是——也许千年后的我,已经寻找到了破局之法。” “……” “将计就计。” 唐糖恍然大悟,忽而上前,拉住了江秋皙的皓腕,眉宇之间浮上几分愁色。 半晌,她轻声道: “小师妹,你相信师姐吗?” 江秋皙毫不犹豫,轻轻点头: “信的。” “那你可愿意听师姐的话?” 江秋皙不敢保证:“师姐先说。” 唐糖叹了口气,也明白江秋皙是太过关切自己,才不敢妄自保证,便捏紧她的素腕,斟酌道: “师姐猜测,未来的我大抵是在这一千年间,寻找到了破局之法。但为了使这法子能顺利进行下去,势必要通过时间的闭环,来摒弃这千年中的一切繁杂因素。 如此一来,想要达成目的便只能将计就计,自愿被囚禁在万仙山中,等待那江河的到来。 而今日的我,虽然暂且猜不到未来的我究竟寻到了什么法子。 但那毕竟是千年的时光,哪怕对于你我来说,都是相当漫长的时光。 我既是今日已然知晓结局,也便等同有了一个尝试的方向,往后未必不会再这期间遇到什么机缘,以达成破局之法。 所以我在想—— 或许,小师妹你今日就这么离开,任由事态继续向前发展,对我们而言才是最好的结局。” “师姐……” 饶是唐糖说地有理有据,甚至说服了江秋皙三分,她却还是不愿意, “你这是将你的未来,赌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上。 但这一切都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 如果这千年里你并没有寻到法子……” “那我们也至少知晓了剑宗覆灭的真相。” 唐糖目光坚毅,回答地斩钉截铁, “如果我不留在这里,我便没办法记录未来所发生的一切。 那你也便永远没办法得知这千年的真相,永远没办法得知剑宗五百年后的结局,永远无法让剑宗在背叛与厮杀中存续下来。 如今你知晓了这一切,尚可提前做好准备,未来不论是逃走也好,隐藏也罢,剑宗都还有存续下来的机会。 可若因果无法闭环,你失去了未雨绸缪的先机,剑宗未来所面临的境遇只会更糟。” “……” 见江秋皙还是沉默,唐糖不免叹了口气,双手微微用力,像是要给江秋皙传递自己的那份力量: “小师妹,我明白你今日执意带我离开,是为了打破这千年的因果,让我不必再承受未来之苦。 可正因如此,我才更应留在这里—— 你是明白的。我们的选择,有时候已不能完全取决于你我。 师父抚育我们长大、成人,又将他引以为傲的一切传承于我们,我们更应肩负起这份责任。 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剑宗就此消亡。 如今时间的闭环给予了我们未雨绸缪的机会,我们不能让它就从指尖溜走。 哪怕剑宗的消失成了因果下的定局,也并不意味着剑宗就此消亡。 师父的出关,剑宗的去向……还有太多未知的疑点,诉说着剑宗可能仍在存续着。 让我留下,继续观察这一切,于暗中寻找破局之法,正是我们眼下最好的选择!” “……师父抚育我们,是为了让我们肩负剑宗的责任?” “秋皙?” 唐糖见江秋皙仍然犹豫不定,语气近乎浮上了命令, “若是为了剑宗,师姐留下,心甘情愿。” 这个世上不存在完美的答案。 没有人知晓自己今日的选择,会导向怎样的结果。 但犹豫,只会让事情越发糟糕。 她们能做的,唯有果断地选择其中之一,再谨慎的面对它,仅此而已。 可江秋皙的双眸终于焕发了神采。 就好像她忽然想通了什么。 “不、不是的。师父……不是这样的人。” “什么?” 半晌,江秋皙朱唇轻启,轻声道: “舍小顾大,让你一人遭受千年苦难,许能换来一个剑宗的机会……师姐,你当我不懂这个道理么。” 唐糖还以为她真的懂了: “所以你便更应该让我留下来。” 但江秋皙摇了摇头: “可道理,永远都只是道理而已。” 唐糖意识到,眼前的小师妹似乎并没有将她的劝告听进去。 又或是听进去了,却又转眼被否定了个干净。 她连忙看向那孩子清冷的眸光。 只见其中已然覆上了一抹骇人的森寒。 就连她手中的剑,都已随灵压的磅礴而颤动三分。 她惊呼道: “秋皙,莫要冲动!” 第499章 相似 唐糖出声制止。 可已然来不及阻止。 剑光直指苍穹,划破了这遮蔽声响的方圆,撕裂山巅的云雾,将要吞没那苍古的老人。 古池自知,唐糖没能劝说这个蛮不讲理的疯批女人停手。 他亦不可能任人宰割,将那巨鼎对准袭来的剑光。 那巨鼎之口犹如黑不见底的深渊,剑光映衬骄阳侵袭似火,可待与那深渊相接的一瞬,又好似被阴霾悄然的吞噬,竟未能留下丁点的余烬。 好似被带进了另一个世界。 古池大喝一声,万世鼎中陡然爆发一阵狂暴的吸力,霎时掀起阵阵狂风,肉眼可见那山中化作草木、水流、砂石的灵气,都要向着鼎中席卷。 万世鼎轰然下压,赫然将两位剑仙吞噬殆尽。 “结束了!?” 不明真相的仙山弟子仍在欢呼。 古池眉头紧锁,却大喝一声: “仙山众弟子,即刻赶至仙山以东,无其他命令,勿要擅自行动!” 众仙山弟子还以为那剑仙能如此轻易被解决,殊不知她们不过是被吞入了鼎中。 他一向修行生气,但生气修士向来只擅长延年益寿,或是祛除邪魅,纵使修为高深,可与专修剑气的剑修斗法,难免捉襟见肘。 这口万世鼎,关不住她们一辈子。 为了不因灵境修士的斗法殃及更多无辜之人,古池终是带着巨鼎赶向仙山以西。 那是万仙山的偏僻之地,诸多山头尚未被他人占据,将之带到边际之地,亦是出于安全考虑。 古池双眸覆上一层灰白,将视野拉入万世鼎之中,便见江秋皙与唐糖已然在铲除鼎中的万世之劫—— 那是被几千年来,被吸入万世鼎之辈,所炼化出的实境。 其中大多包含着他们一生的记忆。 它们海纳百川,无所不览,历经千年提炼,使得这万世鼎如今进可让人身临悲惨境地,迷失心智,折磨人心;退可塑造熔岩雷劫,使之肉身受损。 换作寻常修士,堕入万世鼎中,历经万世折磨,很难从中活着逃离出来。 可面对江秋皙,古池不敢有所懈怠—— 剑修,一向是不讲道理的。 纵使他灌输灵气,于鼎中世界降下九天神雷,却也仍然拦不住江秋皙一剑之威。 欲要使其遁入红尘苦痛,滋生心魔的幻境之中,奈何剑心通明,魑魅魍魉不过一眼勘破。 一剑、一剑,又是一剑! 鼎中分明捏造了万事万物,可纵使万般变化更迭往复,却永远都挡不住那女人的一剑之威! 那随意为之、平平无奇,却尽是剑道真意的一剑! 直至万世鼎那辽阔无垠的疆土,都被纵横万里的剑气轰出道道坑洼的剑痕。 直至好似浩瀚银河的内壁,都被剑气的余威扫荡出道道明晃的裂纹。 直至连古池都意识到,待本命法宝被她一剑斩破,遭到反噬的自己也难逃寿命折损的命运。 他早已不再年轻。 怎可能耗地过江秋皙这堪堪千岁的年轻小辈! 于是在万世鼎不住的轰鸣声中,他终于忍不住咆哮道: “江秋皙!你我皆是灵境修士,何至于苦苦相逼到这种程度!难不成你真想与老夫,与这万仙山鱼死网破不成!” “不错。” 江秋皙站在荒芜的阔土之上,向‘天’再挥一剑,剑意磅礴而发,轰在万世鼎黔驴技穷的穹空内壁,迫使那法宝显现的裂痕更为龟裂。 “老夫何时得罪过你!?” 古池旷古的声音在万世鼎中响彻,遍及每一处角落。 那音波就要侵袭江秋皙的耳膜,却被唐糖设下的剑阵尽数抵挡,没能造成分毫损伤。 江秋皙仍然挥剑,眉目冷峻,半晌,只轻声回答: “未来。”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你这又算个什么理由!?老夫从未见过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古池只当这是江秋皙的一个借口。 将来他会冒犯这个疯女人? 简直是无稽之谈! 他还能活在这世上几百个年头?这段时间不想着筹备资源面对天劫,反倒想着为难一个手段不俗的小辈? 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这理由甚至不如她就是来上山挑事的能使人信服! 但对江秋皙而言,这就是实话。 唐糖亦是这么认为。 但她却对一切都感到悲观: “秋皙,你做不到的!倘若这千年的因果已定,那你不论做什么都注定要导向江河今日所面临的结果! 如果时间是一条定向的长河,任何作为都只能导向定向的结果,那在未来已定的当下,你今日注定杀不了古池,也改变不了未来! 秋皙,相信我,让我留下来! 在未来弥补今日的注定,才会是唯一的出路!” “师姐,我当然相信你。” 江秋皙毫不犹豫地说道。 可她出剑的动作却并未停止。 她相信唐糖是真的想帮五百年后的剑宗渡过难关。 相信她或许真的能在千年间寻找到破局的契机。 “可信任,却不能代表放任。”她说。 “什么?” “师姐,我不可能放任唐糖承受千年的蒙冤与监牢之苦。” 这是她一怒之下,剑破山门之际,便已经决定好的事实, “我当然明白,这一切似乎都已成为了注定。 我试图斩杀古池,便是要与因果作对。 可我……本来就是来与因果作对的。” “你——你明明知晓这一切,为何要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唐糖只为自己的师妹而痛心, “你如今修为停滞,难以精进,这一身修为若是浪费在今日这注定的失败上,往后又要用多少的时间弥补回来?” 古池再怎么不善攻伐,毕竟也是灵境修士。 哪怕江秋皙如今状若无事的挥剑,唐糖也明白,这挥出的每一剑,都代表着江秋皙灵台的亏损。 如果这一切注定失败。 她这么浪费自己的修行,不值得! 但江秋皙却缓缓摇头道: “灵气修来,就是为了使用的。 若是连为珍重之人出剑的勇气都没有,修行再多的灵气,又有什么用。 也许我拼尽全力,也无法打破因果的桎梏。 但若因这既定的命运就丧失了出剑的勇气,就放弃了出剑。 那我修行这无用的剑,还有什么意义。” 唐糖抓紧江秋皙的皓腕,传递着自己的信念: “你……至少还可用来守护剑宗……” “没了你们,这剑宗于我而言,又有何用。” 唐糖一怔。 同门之情,已有千年。 千年的情谊,才是她甘愿背负剑宗责任的根本。 是这剑宗承载了他们情谊的羁绊不假。 但重要的永远是彼此的牵绊,而不是一片空洞的土地。 说来也好笑。 这千年来她不曾考虑过的问题,竟是她从江河这个小辈身上,所真切发觉的事实。 也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两人的相似—— 正因鲤国有江河所在乎的人,他才愿意守护鲤国的疆土。 正因剑宗有自己所在乎的人,她才愿意保全剑宗的传承。 没了他们所在乎的人,鲤国、剑宗,便什么都不是。 她堪堪发觉。 自己与江河好似性格迥异。 却殊途同归。 她好像终于找到了,过去曾不甚理解的,埋藏于心的,那欣赏江河的理由了—— 他们竟出奇的相似。 第500章 倒流 或许本质上,他们两人本就是同一类人。 至少在面对那九天神雷聚集在凌霄之上,怒发滚滚雷鸣的如今,她已然想通。 手中的剑亦不曾犹豫,只在那雷霆积蓄之时一剑轰碎了刺目的光,任之重新在穹空凝聚: “有些事情是个道理,也终究只是个道理。 把道理讲给世人听,世人似乎就能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到一个正当的借口。 于是我只要舍弃了师姐,不去抗衡既定的命运,换来一个剑宗未雨绸缪的机会,一个不被浪费的灵台,便好像能让‘抛弃’成为一个能够被人接受的理由。” “小师妹……” “可对我来说,‘抛弃’了,就真的是抛弃了。看书溂 不管是因为如何正当的理由而抛弃,师姐都注定要遭受千年的苦痛。 哪怕师姐心甘情愿,我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江秋皙挣开唐糖紧握自己的双手,眸光重又闪烁出了一抹森寒。 手中的剑气颤起阵阵嗡鸣,四散的剑气在爆发的一瞬,剐蹭脚下的土地留下道道细密的痕迹。 “我们练剑、修行,明明是想让往后的一切都顺我心意。 可为何练成了剑,却还要因为这些‘道理’、‘责任’而妥协。 如果我练了一生的剑,却到最后都要因为肩负的担子、因果的束缚不敢出剑,不愿出剑,任凭我珍重之人在千年苦痛中履历折磨,而默不作声。 那这责任,便只能是我的束缚。” 震荡的剑气迫使唐糖也不由远离她。 她虽研习剑阵,却也不失为一个剑道高手。 可她一生也未曾从谁的身上,见到这般磅礴的剑意。 无畏的剑意。 “我相信师父托付剑宗、闭关飞升的初衷,绝非是想让剑宗成为制约我们的束缚才做的。 他一生潇洒自由,教给我们的剑,也绝对不该是被束缚的剑。 想做什么便做,想斩什么便斩,这才该是我们手中之剑的真谛。 剑,不该是被道理束缚的。 它本应来斩碎束缚。” 那持剑的女子还在呢喃。 可每当她诉说出一句心意,周身的剑意便更浑厚一分。 剑气便更磅礴一分。 真心便更坚定一分。 “若是道理束缚了我,我便该斩碎道理。 若是因果束缚了我,我便该挑战因果。” 明明是这天地给予了世人灵台,给予了他们修行的机会。 修行、得道、飞升,不过是顺应着上天的真意。 如今上天命运既定,本不该有人来阻碍这因果的闭合。 却有人无畏因果的束缚,无畏命运的注定,试图打破这完美的闭合。 或许她想过这一切注定是徒劳。 如今的她或许还不配与天地作对。 但这就是她的剑。 “哪怕注定失败,也不能抹平我出剑的勇气!” 那磅礴的剑意终于攀上了它能够抵达的最高峰。 仿佛只差一步便可抚上无垠的穹宇,与璀璨的星辰。 如雪般纯洁的白发在剑气的荡漾下随风飞舞,却褪去了仅剩的那丁点乌青。 时隔七年。 江秋皙那本被蒙尘的发梢,终于有了覆白的迹象。 那颗沉寂了多年的剑心,仿佛又在此刻怦然跃动。 突然! 长剑“铮”鸣一声,神锋出鞘,剑意犹若银河倒泄,连绵万里,直指穹空内壁,惊起漫天龙吟—— 古池仍在心惊胆战。 他不知江秋皙究竟想通了什么。 站在万世鼎之外观察一切的他,只能看到那无匹的剑意涨而又涨,直至到他也骇然惊惧的时刻。 他拼了命地将自身灵气汇聚在鼎口之中,化作了一份可吞噬万物之灵的虚无。 那是鼎中万世所凝聚出的虚无,是他五千年来所能够积蓄出的最强手段。 只待虚无降下鼎中,他五千年来用这法宝吞噬、炼化的一切灵气、妖魔、灵魂,都将归于那大天地之中,不再归他所有。 如今为了抵挡这一剑,他不得不让这五千年的积攒功亏一篑,心中已是痛心不已。 但这一剑仍然无可匹敌的轰碎了鼎口的虚无。 古池眼见那万世鼎中倾泻出的浑厚剑意,甚至在冲出鼎口的一瞬撼动了这小天地三分,将他周遭无主的荒山轰地七零八落,将他身处的天地轰地骤缩半数方圆。 骇然之余,他更是觉得气血翻涌,那精神矍铄的面容开始向内凹陷,直至只剩下贫瘠的皮肉挂在他干瘪的骨架,又“哇”的一声,口吐浑浊黑红的血液。 这咳出的气血不仅仅是因本命法宝的受损,他寿元大减所带来的惊怒。 更是他拼尽了所有妄图阻拦那一剑,却仍然无力回天的挫败。 这世上怎会出现如此不讲道理的存在! 自己修为远胜于她,阅历远胜于她,手段远胜于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几乎都远胜于她。 偏偏她的剑远胜自己!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什么能抵挡她一剑的存在!? 直至江秋皙与唐糖从那破碎的巨鼎中踏空而出,他都想不通这个答案。 他不甘向着江秋皙怒吼,哪怕要扯断紧绷的声带,也仍然嘶声力竭: “凭什么,凭什么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抵达我辈修士一辈子也难以攀登的巅峰! 凭什么你能无惧一切肆意妄为,凭什么你能受到上苍如此的垂怜,凭什么、你到底凭什么!” 回应他的只有对方一贯的冷眼: “我不知道。” 古池张了张嘴,没能再发出任何声音。 可能这世间的一切本就没那么公平。 上苍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所以才能将这一切,赋予到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身上。 而那凛冽的寒锋已指向他干瘪的喉头。 古池放弃了抵抗。 失去了万世鼎,他已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垂下双眼,引颈受戮。 江秋皙未作犹豫,一剑要洞穿他的咽喉。 可在出剑之时,却又感受到了那因果的制约。 她只觉得有人无形压下了自己持剑的手,仿佛她只要刺穿眼前颓废的老人,便有将倾的高楼付之一炬。 应该就此收手,让一切都回归正轨。 莫名的,心中有一个这样的念头阻止着她。 因为她能够感觉到那股制约,和冲破制约后所带来的崩溃。 是什么人在提醒着自己? 天道、时间,还是心中对因果崩溃的自我警觉? 江秋皙无法断定。 可她几乎只是犹豫了一瞬,便强行压下了心中妨碍的念头。 她手腕一抖,任凭长剑洞穿老人的咽喉,鲜血如柱。 旋即,她只觉得耳边好像出现了什么破碎声。 “咔擦”之后,她知道因果在此刻被她粉碎的一干二净。 但除此之外,江秋皙并未感觉到其它的不对劲。 她正要遁入空间之中,去查探江河那个时间的境况。 却忽然发觉四周变得十分安静。 那是一种无声的寂静。 仿佛时间都停止一般。 她心有所悟,连忙回看四周,却发现一切都在她洞穿古池的一瞬定格下来。 如柱的鲜血不曾滴落,身后的唐糖呆立原地,连风都停止了既定的轨迹,停留在了她洞穿的那一刻。 “时间停止了。” 她柳眉微蹙,正要再度观察什么,却见眼前愈发变得灰暗。 随后,她见到那本该向前翻涌的风,慢慢回到它来时的轨迹。 那喷涌出的鲜血,以诡谲的方式向古池的喉咙倒流。 甚至连她手中的剑,也不受自己控制的向回收拢—— 一切,似乎都倒流了。 江秋皙正在疑窦之中。 这莫非便是打破因果所带来的结果? 可她却转而发现,就连自己的记忆,竟也在慢慢消退—— 连她,也成了长河倒流的一部分。 她意识到,原来时间,真的开始倒转了。 第501章 心魔 她感到一切都在倒退。 哪怕只是片刻之前的记忆,也在变得愈发模糊。 她依稀记得发生了什么,可那方才堪堪发生的一切又好似拧成了一捆混乱的麻绳,在她试图探寻之时,竟是只能记起少许的只言片语。 她对那记忆仍有印象,却又不得不看着它被渐渐尘封在了脑后。 回过神来,再看四周,便发现自己竟是身处一片浩瀚星空之中。 “这是哪里……” 这星空不知有多么辽阔,至少她的双眼望不到边际。 漫天星辰之下,唯有一条银河近乎笔直的贯穿始终。 而她,便站在那银河的尽头。 那银河许是要继续向前流淌,于是江秋皙便觉自己要跟着那尽头前进。 可她的身体竟已不受控制,无法向前迈进哪怕寸许的步伐。 唯有当长河有了向身后倒流的迹象,她才开始随那银河的尽头一起,向身后绵长的路途倒退。 而长河之外,两侧的点点星辰,竟是随着她的倒退也自行崩散。 她迟疑之下,着眼于那光晕点点的晨星,试图触碰身旁临近的那一颗,一抹有关时间的碎片,犹如流动的画卷,赫然浮现在了她的脑海。 那画卷里有个剑指穹空的女子,磅礴的剑意也无法遮掩她下定的决心—— “哪怕注定失败,也不能抹平我出剑的勇气!” 江秋皙只觉这画面倍感熟悉,良久,她忽而沉吟: “这是……我?” 不久前她堪堪才忘记的过去。 这条时间长河中的……未来? 忽然,她又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那方才还浮现在脑海中的画卷,随着零星的记忆一同崩碎在她的眼前。 她忘记了自己看到的那段记忆。 只隐约记得她看过一段记忆。 步伐又不受控制的后退…… 一抹星光流入指尖,化作了白衣女子窥探未来时,发觉那阴暗深渊中被囚禁的修士,竟是自己的师姐: “师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又退一步。 记忆再次崩解。 她又忘记了这段过去。 又退: “为了剑宗,你经历了太多本该不必经历的辛苦——谢谢你,江河。” 又退: “江宗主。为了你的注定而添砖加瓦……实在是有点些,让人挫败啊。” 她退的越来越快…… “意义,着实是个玄妙的命题。” …… “既是用于公事,下次便提前报备于我,倘若我需要,你再前去购置,也省得白做无用功。” …… “青玄子,你可莫要忘了,这是一场对赌,更是一场时间竞赛。” …… “凭你之灵肉作胎,最多可容纳本座三剑,三剑过后,便是魂飞魄散,不得超生,你可否想好。” …… “你先前向我讨教验灵之法,便是想为她检验资质?” …… “苟老鬼也不过灵四境,怎么可能把二师兄打成那副样子” …… “我传授你这‘一剑符’的制作方法,不是因为这‘一剑符’有多么优越,只是相比其它事物,这‘一剑符’更适合你。” …… “弑师一事,乃你之机缘。听你所言,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此三者缺一不可。” …… “挥出此剑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亦或者我们一同赴死。这便是‘死剑’的真正含义——它是玉石俱焚的一剑。” …… “江宗主这算是找对人了,只言画工,兴许山水灵物在下有所欠缺,但人像神态在下可说不输给任何人。” …… “总之,这功法于我无用,却可助你逃脱那青玄观。因为你如今正在修行的功法,有问题。” …… “世间一切既然早已注定,那我奋力修行,又是为了什么?” …… “你说,剑宗覆灭了?” …… “停!别急!我不是什么心魔,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的宗门发生了什么,也许我能帮上你什么忙!” …… “你这心魔,当真阴魂不散。” …… “姑娘,先把剑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连绵倒流的银河戛然而止。 江秋皙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仍然处在闭关坐忘之中。 她眨了眨眼睛,环顾着四周漆黑一片的虚无,感受着灵台中源源汲取的灵气,先是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梦?” 说来也奇怪,她觉得自己在坐忘时做了一场梦。 一场持续了很久很久的梦。 她觉得自己梦到了许多,那梦中的好像是她真实经历过的。 可回过神来,想要追溯梦中的内容时,却又发现自己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于是心头反而涌上了一股烦闷。 她只得闭目养神,胸口稍许起伏,不断压抑着那股烦躁的气焰。 可她紧接着便感觉到了异样。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府,似乎突兀地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 当这份警惕浮上心头时,她连忙睁开双眼,回身看去,便发现她的身后坐着一个清秀的少年。 那少年一身深蓝纳衣,似乎是个小道士的模样,闯入心府之后,还在不住摸着脑袋,双眼空空,手足无措,似是对眼前的一切感到踌躇。 她觉得那个少年有些熟悉。 但又不认为自己在何时留意过这个少年。 想起先前那真切却被遗忘的梦,遗忘过后,这少年又转瞬出现,她只觉那使人烦闷的梦境或许与这少年有关。 那小道士茫然一阵,也很快发现了一袭白衣的她。 她强压烦闷的心绪,想要与那小道士交流一番,问问他为何能出现在自己的心府之中。 可待她看清那小道士的目光,见其双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双腿,丝毫不加掩饰的打量时,心中那股烦闷之火便被引燃地更为旺盛。 她冷啐一口,烦闷之下,失了与之交流的心思。 在那小道士正要开口询问之前,便随意出手,将其一剑斩杀。 随后便再度闭目养神,平复起烦闷的躁火。 直至第二日的同一时刻,那小道士又准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您好——” 她虽惊奇这少年竟能接住自己一剑而不死,却也同样懒得多费心神,再度斩出一剑。 第三日的同一时刻,他又来了。 江秋皙有所了然。 想到自己如今已至灵六境修为,却仍未衍化心魔,如今突然出现个目光不纯的男子于心府作祟,她便把这少年看作了心中潜藏的心魔。 于是便出手再斩。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 “姑娘,先把剑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 “你这心魔,当真阴魂不散!” 一如既往,那少年第六次死在了她的剑下。 只是在看清那心魔被一剑拦腰斩断之后,江秋皙心中的疑窦却又越发浓厚起来。 奇怪…… 她怎么觉得这一幕她曾经见过? 这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第502章 贯穿时间 第七日,江秋皙又见到了那个小道士。 但与先前几日不同的是,这次小道士带来了她与剑宗将在未来覆灭的消息。 她起先并不认可,只当是这小道士为求活命的胡言乱语。 但对那小道士莫名的熟悉,与那抹对时间的感知,却似乎在告诉着她这一切都将成为既定的事实。 她不愿剑宗覆灭,亦不相信这会是她最后的结局。 她给予了那小道士几分信任,并传授给他死剑帮他逃出生天。 她并不在意小道士的死活,只大抵当作是一种尝试,企图从未来追溯历史,寻找剑宗覆灭的真相,再未雨绸缪,避免可能的结局。 可后来小道士亲口告诉她,自己借助死剑诛杀观中老道时,到底也高看了这小道几分,也愈发觉得上苍莫名让两人产生联系,兴许正是为了助她度过未来难关。 后来小道士去了鲤国,查阅起鲤国的历史,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期间,她有想过将剑宗覆灭一事告知同门,却总是感到被一双无形之手桎梏。 她觉得那许是‘因果’的制约。 她对此深感疑惑。 若世间真有‘因果’在制约她,又为何会出现这关乎时间的隧道,使得她从那小道士身上得来打破‘因果’的希望? 更让她疑惑的是,她似乎在梦见过那个场面。 梦见过自己冲破制约,告诉同门这一切后,历史的进程陡然所发生的变化—— 但具体地她已记不清。 心中陡然升起的余悸告诉她,那之后的一切似乎是场噩梦。 后来,随着时间流逝,她越发能够感觉到,生活逐渐步入正轨的小道士,似乎更为享受当下闲适的生活,已不再像初出茅庐时那般心系剑宗真相。 她心中略有不满,但为人亦有骄傲,区区一个小道士也不配让自己挟恩图报,便想着等到鲤国秘藏打开之后,他们分道扬镳,互不打扰便是。 可没想到这小道士竟自以为是,为了在鲤国多留一段时日而对自己隐瞒不报。 于是在秘藏打开后,迎接又一个新谜团时,她便不耐烦地找上了小道士。 在江秋皙的心里,小道士的确重要。 若没有他的帮助,或许自己注定无法揭开未来的谜团。 可他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重要,至少自己不是一定需要他的。 但这小道士隐瞒一切的缘由,到底是想多在鲤国留上几日。 这反倒证明了,他竟是还想帮助自己,帮助剑宗,兑现承诺。 于是心中这口被小瞧的愠气,也终究随着他给的台阶降下了。 既然已知晓剑宗覆灭的时间,她也不再急迫,给予了小道士一定的时间。 不曾想浊仙祸患转瞬即至。 鲤国那天赋欠佳的皇子求她赐剑,她犹豫之际,再次感受到了那因果的制约。 她只觉得她仿佛在哪个梦中见过这一幕。 梦中的她似乎拒绝了鱼剑的请求,想要看看打破因果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具体地她已记不清楚。 但似乎仍是一场噩梦。 诸多考虑之下,她赐给了鱼剑三剑——对方也只能承担她三剑。 于是她亲眼见证了千年的因果,更亲手塑造了千年的因果。 在此之后,鲤国归于平静,小道士决心启程,她也踏上前往无尽之海的路途。 但这小道士就好似注定一生都要命途多舛似的。 明明才刚脱离生死险地没多久,就又遇上了他难以解决的麻烦。 但他的生死已不再像先前那样,与她毫无关系。 她不想他死。 不仅仅因为他还肩负着寻找唐糖的任务。 更因她心中已经认可了这个,总给她一种莫名熟悉感的小道士。 他们二人许是因彼此利益产生的联系,但多年的相处也都看得到彼此的真诚。 这小道士心性、才智极为过人,在他的所作所为中,自己又好像能隐隐瞧见自己。 称上一句忘年交,或许并不过分。 于是她主动为小道士寻到了破局的关键,待小道士险象环生之时,又通过王昊窥见了世界的真知。 小道士登上了万仙山,她本以为一切就该到此结束。 却没想到一切都是那能窥探未来之人的布局。 更让她奇怪的是,恍然间她又以为自己已经经历过了这一切。 带着那份莫名的熟悉感,她如梦中一般愤然拔剑,冲破山门。 那愤慨几乎是一瞬的。 不仅仅因为师姐千年的苦痛,摆弄江河的布局。 更有她对命运的愤慨。 也许一切都已命中注定。 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古池敌不过她,她再次将手中之剑直指对方的喉头—— 可这次看着眼前无法抵挡她之剑意,双目紧闭好似认命老人,她犹豫的时间却更久了。 为什么是‘再次’、‘更久’? 难道自己经历过眼前的一切吗? 那份无形之手的桎梏更为沉重。 那伴随多年的熟悉感更为清明。 就好似有什么紧绷的枷锁隐隐有了崩碎的冲动—— “我……经历过这一切。” 那枷锁被恍然冲破, “已不知几百万遍。” 她再度洞穿了古池的喉咙。 重新踏上那条定向的河流。 仍是那漫天的星光,仍是那条笔直的银河。 但这次她回顾过去,心中却已没了疑窦和迷茫: “师姐……时间的钥匙,或许不是江河。 而是我。” 她终于追溯到了那抹难言的熟悉感—— 与时间有所关联的人从来都不是江河,而是自己! 是自己率先感悟到了时间的法则,是自己把握着与江河能否交汇的空间,更是自己从始至终,贯穿了时间的长河! 那过去倍感熟悉的梦境,从来都不是所谓的‘梦’。 而是她已亲身经历,却又忘记的‘过去’! 而每次当她从既定的未来,打破千年的因果时,一切就都会推倒重来,回到她初见江河的那个时间点,由此来驱使时间长河向着一个又一个岔路流淌! 在此之前,她已不知回溯过多少次时间,斩杀过多少次古池。 而之所以回溯到初遇江河的时间点,或许是因为在江河出现之前,命运尚还是无法改变,或已经改变过的定数—— 正因为江河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变数’出现,一切才有了其它改变的可能。 “可若江河这个‘变数’的出现,是为了让我改变既定命运,那为何这世间命运仍然要桎梏我,使我杀不得古池,否则便要回溯时间……” 疑窦之中,江秋皙回想起先前那屡屡桎梏自己的无形大手。 正是它们的存在,才使得一切的变数成为了‘定数’,驱使如今的一切成为了既定。 若自己便是时间的钥匙,能够扳动因果,那无形的大手便不该束缚自己才对。 除非…… 江秋皙朱唇微颤,想到了一个可能, “除非……那些能够引发另一条结局的路线,我已经淌过。 眼下这既定的一切,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阻止我去向其它结果的,不是什么因果的束缚,而是……已经经历过那一切的,我自己?” 第503章 认命 假使时间是一条向前的河流,它能够因路途的改变,汇聚成截然不同的河道。 当回溯到‘变数’出现的那个节点,便也会向后产生无数的可能。 但同一时间终究只存在一种既定。 而江秋皙,便是唯一能改变路途的人。 可她曾尝试过改变这一切,告诉师兄师姐她能看到未来的真相,拒绝赐予鱼剑三剑挽救鲤国,甚至真的去往过斩杀古池之后的未来…… 但最后得到的结果,甚至不如她如今正在行驶的这条。 阻拦她的,并不是能够改变的‘因果’。 而是改变因果之后,又对结果失望、后悔的自己。 这是‘过去’对自己的警示。 又是‘未来’对自己的告诫。 她脚下的这条路,是能够让她如愿的唯一可能。 也是她尝尽千万不同结局之后,所能找到的,最好的结果。 哪怕…… 她注定要让她不愿的一切,在此刻继续向未来行驶。 江秋皙沉默着,再度经历了时间的轮回。 这次她带着对时间长河的记忆与理解,再度亲历了一遍七年的历史。 重新走到了唐糖告知江河一切真相的时刻—— “江宗主?江宗主!” 画卷之中的江河,并不希望江秋皙冲动杀上万仙山。 在他的认知中,江秋皙杀上万仙山,或许反倒会促成因果的闭环,使得他与唐糖将继续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深渊之中。 江秋皙明白,或许听从江河的想法,命运在悄然间又会向另一个方向流淌。 但那个结果,也注定不如她决定的那条路更合她的心意。 于是她不顾江河的呼唤,沉默着,悄然退出了那窥探未来的空间。 在江河看来,这许是她一时的冲动。 或许,在她轮回以前,她的确这么冲动过。 但今日再度杀上万仙山,已是她妥协后的结果。 她仍然一剑破开了山门,击碎了万世鼎,将长剑直抵古池的喉咙。 “秋皙,莫要冲动!” 在古池认命之时,忽听唐糖似在阻止江秋皙出剑。 他心中亦有感激与希冀,没想到剑宗竟是还有讲理的人,能在这疯女人肆意妄为之时阻止她。 可江秋皙的剑既出,便没有收回停滞的可能。 许是唐糖的劝阻真的起了效果,致使那磅礴的剑意略过了他的脑侧,激荡的剑气却只是震碎了他的耳膜,使他无法再聆听万物的声音,而没能要了他的性命。 险象环生之余,老人心有余悸地睁开浑浊双眸,却见那酿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已然回过头去,用质疑的眸光审视自己的师姐。 老人心头的愤懑无以复加,又无可奈何。 至少…… 他挽回了一条性命? 古池感觉江秋皙努动朱唇,像是与唐糖说了些什么。 旋即便见唐糖的神情愈发不定,青白交替之间,已是显上了一抹愠色。 古池心道不妙。 江秋皙的眸光则再度移向他,便又要再出一剑。 唐糖却立起一座阵盘,为他拦下那冲撞而来的剑气。 她的剑阵,自是无法完全阻挡江秋皙的一剑,却也为古池争得了片刻喘息的时间。 古池见状,打消了认命的心思,急忙躲闪,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剑。 可这一剑终究太过刚猛,即使险象环生,也近乎斩断了他的臂膀,一条狰狞的剑痕在他肩头触目惊心,绽开的血肉迟迟无法愈合。 而那剑气的余波横穿群山一角,撕裂了山脚平整的土地。 犹如地陷的轰隆声中,却见那群山之间已然生出一条好似万丈深渊的地堑。 古池不敢想象,这一剑若是尽数斩在寿元无几的自己身上,会是怎样一番田地—— 一时他想要动用灵气使之愈合,却感到自己肩头的灵气好似静止一般凝固,那伤口没有再度绽开的迹象,亦无随灵气愈合的打算。 就好像肩头周遭的灵气,都随时间一同静止似的。 但这诡谲的观感只有一瞬,那伤口紧接着便开始向内里愈合。 于是他向唐糖投去感激的目光,却见唐糖仍在与江秋皙谈论什么。 细看那江秋皙努动的嘴唇,他隐隐瞧出一句问语: “你可想好了。” 唐糖则默不作声,以冷漠示人。 “那就随你的便。” 江秋皙又道,再度回头向古池看去,却并未停留太久目光。 旋即,便见她已收剑入鞘,飘然离去。 古池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这便算是……活下来了? 他虽到头来也不知这一切的起因,但终究为江秋皙的离开而庆幸。 于是便连忙向为自己挡剑的唐糖作揖拜谢: “多谢唐道友相助,为老夫挡下这那疯——你师妹的一剑,老夫在此感激不尽。” 唐糖以礼回之。 眸光却在那条遗留的地堑不断打量,若有所思。 ……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千年后,仍然被囚禁在深渊中的唐糖,忽然打破了现有的沉默。 江河仍在心系千年前的江宗主做了什么,心中只在想些不切实际的方法,不曾想在许久的沉默之后,竟是一直被束缚的唐糖率先开口。 他微微一怔,楞道: “什么时间……” “因果既成的时间。” 唐糖道, “此时此刻,秋皙应当是已从万仙山离去了。” 江河惊奇于唐糖对时间的精准把控,听到结果,终究是轻轻叹气: “江宗主果真没办法改变因果么。” 唐糖摇了摇头,那古井无波的面庞上,亦是浮现了一抹笑意: “江河,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并非是秋皙没能改变因果。 而是你如今所经历的一切,正是她改变后所得出的结果。” “……” 江河沉默一阵,转而苦笑道, “所以,其实算是江宗主选择了让我被囚禁在此? 那我们这算是,被江宗主……抛弃了?” 一时间,他的心头不由浮上几分复杂。 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倘若他们如今所面临的一切,都是江秋皙的授意,心头到底是有几分不自在的。 想他踏上万仙山也是为了帮助江秋皙与剑宗自救,不曾想江宗主竟最终选择放任这一切发生…… “倒是我自作自受了。” 江河倒没有怨天尤人,毕竟他只是这天地棋盘上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是世间任凭风吹雨打的浮萍,是滚滚红尘中别无不同的芸芸众生。 他从不认为自己多么特殊,在这场凡人触碰不到的博弈中沦为弃子,仿佛也是理所应当。 江秋皙给过他留在鲤国的选择。 反倒是他为了追求能够保全鲤国的力量,主动请缨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这么想来,终究是有些后悔的。 他本就是个没什么追求的人,至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和在意的人一同好好生活,共度余生。 但若早知道这一切都是窥探天机之人刻意的布局,他真该留在鲤国,哪怕只与顾青山度过百年余生也欣然足矣。 总比在这暗无天日的谷底,等待有朝一日古池来篡取世间的钥匙更好一些。 “莫要叹气。” 唐糖见他一副认命的模样,却道, “你还要逃出去的。” 第504章 道意 江河这才意识到,一切都还没完: “我们还能——” 他堪堪要将“逃”字说出去,却意识到如今正处万仙山地界,这其中发生的一切都在古池的眼里,便连忙捂住了嘴。 “没关系,大可畅所欲言。这座秋皙斩出的裂谷,是整个万仙山唯一超脱了古池掌控的地方。” 这让江河更为不解: “怪不得这裂谷如此平整,竟是江宗主的剑痕所致——可古池怎会将你囚禁在一个连他都无法掌握的裂谷里?” “既是天机子的授意,也是因为唯有将我封禁在此处,他才能彻底掩埋自己犯下的一切。” 唐糖嗤笑一声,继续道, “那日秋皙终究未能斩杀古池,在古池将要授首之时,我曾试图阻拦秋皙出剑—— 但若真凭我的能耐,想在并未准备充分之时挡下秋皙的那一剑,也终究是天方夜谭。 可那一剑却因我临时拔起的剑阵而出现了偏离,堪堪穿透了古池的耳膜。 那时我便知道,秋皙还有话要同我讲……” …… 唐糖眼看那一剑并未致命,意识到这一剑是江秋皙故意擦肩,趁机连忙道: “秋皙,你想通了?” 但江秋皙只道: “师姐,我曾尝试救你,但却被未来的我所阻拦…… 对不起。” 唐糖一时无法消化其中信息,但江秋皙明白她们两人的对话无法持续多久,只能拣着最为重要的说: “时间的钥匙,不是千年后将与你相遇的江河,是我。 接下来你我当生出嫌隙,混淆古池试听,否则你便无法留在万仙山,此事亦无法收场。 我们将经历的一切,已是未来的我所尝试千百遍后,所能得到的最好结果。 但这也代表着,破局的方法就在你我既定的未来,你只需顺势而为,一定能寻到破局的契机。 这一剑,你一定要看好了。” 时间紧迫,再多说一句便要被耳聋的古池发觉不对,因此唐糖已无法再细想她话中之意,只能将其牢记在心。 于是江秋皙又出一剑。 她顺着江秋皙的意愿,再度为古池拦下了一剑,给了古池从她手中逃脱的机会。 这一剑,仿佛让天地都停止了一瞬。 她斩出了一道无底的深渊,让深渊内的一切都仿佛化作了静止。 哪怕这一切都只是一瞬之间,却仍然撬动起被江秋皙提醒,所以紧紧盯紧此剑的唐糖。 江秋皙的这一剑,绝非平常。 只是她一时琢磨不透。 而江秋皙的面上,已显现愠色: “师姐,你为何拦我。” 唐糖知晓,小师妹哪怕是心中恼怒至极,也绝不会显露在面上。 往往她不愿说话的时候,才是真正发怒的时候。 如今这般模样,倒像是特意作秀给别人看。 想到她先前的话,唐糖便也蹙起黛眉,柔弱的面庞浮上几分火气: “师妹,你不该这么冲动,更不该毫无缘由的引起争端。” “我是在为你好。” “我看不出来,我只看到你在不分青红皂白的一意孤行,用你那蹩脚的理由。我无需你管我。” “你若不是剑宗之人,我何须管你。” “那我便不做这剑宗弟子,总好过你四处树敌,被你一同拉入万劫不复!” 唐糖冷声道。 “我是在救你——这般拦我,你可想好了。” 唐糖以沉默相对。 江秋皙便好似被她的执拗气到一般,冷哼一声: “那就随你的便。” 她收剑入鞘,回看那警惕着的古池一眼: “从今往后,你便不是我剑宗之人。所作所为,与我剑宗亦再无瓜葛,你自由了。” …… “你们合伙在古池面前上演了一出戏码?” 江河震惊道。 “在古池的眼中,是我看不惯秋皙身为一宗之主,却毫无缘由的四处树敌,放任剑宗在风雨飘摇才愤而阻拦,出手救下了他一条性命。 这才成了我留在万仙山苦心钻研五百年的契机。 五百年后剑宗因浊仙覆灭,我驰援未果,只得重又返回万仙山,当意识到古池妄图掩盖剑宗存在的证明时,亦曾犹豫过是否要蛰伏下去。 但那天机子却让我凭心而为,找古池寻一个公道。 再行追溯这千年因果,我便明白,触怒古池,被其镇压,便该是我接下来的选择。” “天机子果真在从中作梗!” 江河记得薛正阳曾提起过,天机子至今恐怕已活了七百余岁,在很早以前便已在万仙山另立山头。 而天机子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为了促成今日因果,窥探天机的他,自是会使一切向他所图谋的方向煽动。 唐糖继续道: “承受秋皙一剑的古池命不久矣,为求活命,将自己炼做了这小天地的一部分,永生永世无法逃出万仙山的桎梏。 因此他仍然牢记当年秋皙一剑之仇,便不顾一切地想要针对剑宗,哪怕剑宗已然覆灭,也只让他的愤恨无处安放。 我过去纵使救他一命,可忤逆他的做法,妄图留下剑宗的传承,便等同触碰了他的逆鳞。 可他与天机子早已串通,知晓其间真相,为了促成将来得到你那《大混沌诀》的因果,他却杀我不得。 天机子趁此机会出言劝诫,告诉他将我藏在万仙山任何一处禁地,都有被人发觉的风险。 万仙山唯有一处地点能够将我彻底藏匿,在未来数百年间不会有人胆敢踏足其中,有关我的存在、剑宗的一切,便会永远消逝在时间的流逝中——” “是这处江宗主斩出的裂谷!” 江河立时反应过来, “这裂谷有端倪!” “古池当然不愿尽信知晓未来的天机子,可他只有一次机会——在得到《大混沌诀》之前,他不敢赌天机子在骗他。便只得将我投入这裂谷之中,设下了禁制,封锁了谷中灵气,又用铁索将我束缚起来。 可当日这一剑,他只当秋皙是为斩他而出。 便注定无法意识到,秋皙斩下这一剑的根由,是为了让我看清她这一剑的奥妙。” 唐糖回忆起千年之前,江秋皙临别时的告诫: 她才是时间的钥匙。 “她刻意的一剑,裹挟着时间的稀薄道意,虽然微乎其微,却足以打乱这处裂谷原本稳定凝实的灵气,使之成为唯一一处独立于万仙山的空间。 而我只需在这千年间寻到那残存的道意,便能借助这外来的力量冲破小天地的束缚,开辟一条离开这天地的豁口。” 唐糖的叙述,使接下来的一切都不言而喻。 江河这才明白,逃脱之法,早已被眼前之人悉数掌握。 她早已在这千年的时间,借助江秋皙的指引,寻到了那唯一的机会。 留在此地,只是为了促使时间的因果形成彻底的闭合。 而江秋皙,亦不曾放弃过他们。 这已是她能窥见的最好出路。 哪怕对唐糖而言,迟了一千年。 可江河心中,却不由生出又一个疑惑: “可古池为求保险,分明在此处设下了禁制,使我们无法动用自身灵气。 没有灵气,我们又该怎么触动那份道意?” 第505章 牺牲品 “有天机子谋划,怎可能无路可走。” 唐糖说着,众人身前,那一直为他们照明的烛火忽而忽闪一阵,缓缓漂浮到江河的眼前。 “这是……您的魂灯?” 江河怔愣一瞬,这才恍然意识过来, “为何它能无视古池设下的禁制?” “古池设下的禁制,只能隐藏修士的灵台,而不能更改灵气本身。这世间万物皆是由灵气组成,倘若灵气都无法维持形态,也根本不存在裂谷一说…… 换言之,他的禁制,只能作用于谷中修士。 而这魂灯是那年我被押入裂谷之前,便留给天机子所保管的关键——天机子取出了我的一缕神魂,使我在其中刻印下预设的剑阵,共同塑成了这盏魂灯。 既是让它指引你前来寻找我的踪迹,更是为了眼下这个时刻。 江河,掐灭它,引动剑阵,你便能够离开此地。” 此时此刻,江河终于理清了一切脉络。 他的命运早已被人谱写,在这场关乎千年因果的博弈中,他很难插手阻止什么。 但好在他有个值得信赖的靠山。 致使他虽是这棋盘上的一子,却终究是胜利的一方。 眼前的路早已被人铺好,他只需按部就班地走下去,便能冲破古池布下的死局。 于是他没有太多犹豫,出于对江秋皙的信任,听从唐糖的指引,应声掐灭了浮在眼前的烛火。 “呃!” 唐糖的一缕神识被兀自拿捏,反噬之余只觉头疼欲裂。 江河手不由一抖:“唐前辈……” “神识反噬,不必管我,掐灭便是!” 江河唯有照做。 微光只显温热,覆上烛火,手心却并未有灼伤的迹象,却有道道灿金流光自指缝中绽开,为漆黑的谷底抹上一片琉璃色彩。 那流光交织汇聚,笼罩了江河,刻印在头顶高空,剑鸣争相暴起,铮铮戾喝,再看阵中,竟有一柄苍穹巨剑,绽起璀璨明光,凭空浮现,向唐糖身后壁垒刺破。 这番谋划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然敲定,这一剑自是正中谷底中残存的道意—— 这一剑的起始之处。 “轰隆”一声,江河只觉自己的思维忽然停滞一瞬,旋即,这无风无波的谷底一时掀起惊涛骇浪,那原本静谧无声的灵气变得暴动。 束缚着唐糖的铁索被轰然震碎,挣脱了束缚的她身形不稳,不由向前倾倒,江河见状连忙上前将她搀扶。 那巨剑化作金尘散于天地,一个足以支撑一人出入的洞口霍然悬浮眼前。 江河观那洞口之外似有漫天星辰,联想这万仙山是一处小天地,眼前理应是小天地与大天地间的一处隧道,心想世外此时该是夜下繁星之时。 还不等他要搀扶着唐糖,从隧道逃脱出去,便感觉到那隧道释放出一股莫名的吸力,就要将临近洞口的他们牵扯进去。 可就在此时,江河却忽感肩头一股如山般沉重的巨力,与那通道深处的吸力角力,更胜一筹之下,硬生将他压在泥土之中。 “糟了!” 江河的下颚硬生撞在土地上,疼痛让他的牙齿都不住发颤。 可他已无心顾及这份疼痛,那突如其来的重负让他转瞬意识到,古池已然发现了他们暗中的动作—— 这不难理解,亲自将江河送下悬崖的古池,哪怕对谷底的情形一无所知,也绝不可能松懈对这谷底的注视! 待小世界的壁垒有一瞬松动,他便能即刻寻到江河的踪迹、降下威压,把江河与唐糖彻底困死在万仙山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真当老夫有那么好骗,对你们毫无戒备么!?” 古池那旷古弥音悠长连绵,语气更是极尽讽刺, “唐糖,千年前我一无所知,只当那江秋皙练剑成痴,走火入魔,才一心杀上万仙山为难于我,故对你心存感激,收留于你。 可数百年前天机早早便与我道尽千年因果,我若还猜不出是你与她相互合谋,才活该受你们二人摆布! 若非老夫亦想使因果闭环,早些年便将你处死,何至于留你性命至今。 你当老夫是听信天机谗言,才将你封禁在这谷底之中么? 错、大错特错! 天机虽表面奉承于我,可谁又知道他心中的那个天道究竟是谁! 老夫自是不可能尽信于他,便提早警戒、守株待兔,待你之谋划彻底浮出水面,再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如今千年因果既成,留你也再无用处,你便老老实实为你那师妹赔罪,束手就擒!” 江河明白这古池亦是个老狐狸,他并非是对谷底的唐糖有所松懈。 只不过敌明我暗,他不可能从唐糖口中得知,这些年来他如何在背地谋划。 唯有她彻底露出马脚,尽出底牌,开辟出两界隧道之时,方是他一网打尽的最优时刻! 实力不济,无法插手于灵境修士的斗法当中,江河有心认栽,但转而想到如今的命运,是江秋皙能够接受的最优选择,便意识到一切还未结束…… 他吃力地将目光瞥向唐糖,却见那本就佝偻的老人,在如山重压之下,竟也仰起傲人的下颌: “我师妹何罪之有。” 她到底是灵境修士,虽灵台仍被封禁,但只凭肉身、毅力,硬抗古池的威压自然不在话下。 可除此之外,她便再也无法用出其它手段了才对。 被关押在此已有五百年之久,如今正是极尽虚弱之时,占尽了劣势,又该如何与古池相拼? 古池冷笑一声,转而怒喝: “她当然有罪!她才是酿成今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若没有她从中作梗,你我都不会是今日这般下场! 老夫本在仙山颐养天年,她若不上山与我作对,斩尽老夫寿元,老夫又如何会将自己炼做法宝,充当这小天地的器灵! 如若她当年不从中滋事,刻意引导今日一切的发生,我们又何至于落到这般地步!” 古池所言不虚。 江河与唐糖亦是明白,是江秋皙在千年前,一手酿成了这一切。 可若她不去从中作梗,那条时间线或许只会比如今更糟。 唐糖道:“她别无选择。” “那老夫就有选择了吗!? 老夫也不过是他们这些窥探时间之徒的牺牲品!也只是这棋盘上的一粒棋子!” 江秋皙千年前的一剑,亦是改变了古池命运的轨迹。 若没有此剑,他又怎会铁下心与剑宗为敌,妄图站上那天道的位子。 他或会安度晚年,或是偶遇机缘飞升成仙。 说到底,他也只是江秋皙选择的那条,既定而又未知的道路下,未被在意,又被迫牺牲的一员罢了。 “你们也一样!你们既然决心助她成全这条道路,便来承担她如此作为的责任! 如今她已销声匿迹,不将这摆布之火泄在尔等身上,老夫心不通达!” 第506章 开路 有些事情不说,便是一辈子憋在心里,郁郁不得。 他至今还记得当年江秋皙那一剑的折辱。 如今江秋皙虽已不在,可这千年被人摆布的气焰却越烧越旺。 他虽无法亲手除掉江秋皙,却也能拦下唐糖江河,让她所珍重之人受自己摆布。 而无法动用灵台的唐糖,根本奈何不了如今的自己。 众人耳边的怒吼紧接着便转为了戏谑: “唐糖,你还不打算动用‘死剑’么? 我这大封禁术桎梏了你的灵台,却不妨碍你们挥发剑意。 那让你们剑宗引以为傲、玉石俱焚的一剑,你若是再不出,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被镇压在地上的江河又是叹息。 ‘死剑’之事,放在剑宗销声匿迹的今天或许是个力挽狂澜的奇招。 但在千年前剑宗辉煌之时,却是个人尽皆知的剑意。 古池知晓死剑的存在,实在正常不过。 而他如此提点唐糖,便更是印证,自己根本不在乎唐糖是否会动用这最后的法子。 更是在向他们表明,任凭他们如何兴风作浪,也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他要使他们几近绝望,又无可奈何—— 亦如千年前,直面江秋皙一剑的古池自己。 如江河所想,古池自是胜券在握。 他已经化作这小天地的器灵,虽永远被这天地限定了自由,可这小天地的一草一木,乃至一口气息,一粒尘埃,皆是自己的化身。 若想彻底斩灭自己,摆脱禁制的束缚,便要将这小天地也一同毁去。 而唐糖不是江秋皙,她根本无法湮灭这方小天地,若非江秋皙留下的后手,她甚至无法攻破两界间的壁垒。 更别说她此刻已被关押五百年之久,眼下还十分虚弱。 斩灭小天地,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哪怕是‘死剑’也做不到—— 自己已无真正实体,她甚至寻不见一个能够接剑的目标。 对这偌大的小天地出死剑,终究是螳臂当车。 就连唐糖都没有挣脱他威压的办法,一个地境的江河,和一个天境的,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女人,便更没有靠近那通路的可能—— “江河,手给我!” 一声娇喝,吸引了古池的注意力。 他将视线拉至那声音的来源。 却见一个女子正要被那破开的隧道吸附进去! 因为重压的制约,使得两股力量还在角力之中,让女子只能悬浮半空,未能直接被拽入通道。 她向江河伸出右手,重压之下,等待江河吃力的伸手回应。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古池震惊,他连忙把两人压回地面,未能使两人双手相牵: “怎么可能!” 待看清一切,却也顷刻发觉了端倪, “那是——污浊!?” 他绝不可能认错那团粘稠如黑泥似的事物! 千年时光中他已与它们打过太多次交道! 而如今,也正是那不知从何地出现的黑泥,在半空中被那通道的吸力扯进了洞口之中,亦在试图拉扯着那天境女子,向着世外逃窜! 污浊是一个个微小的生命聚合而成的产物,如今却也借助着这藕断丝连的特性,成了那女人逃脱的一份助力! 可古池不明白,这污浊既是生命,而非术法,那女人又是怎么让这污浊凭空出现,挥洒在半空当中的!? 直至他发觉那污浊周遭,竟还弥漫着分散的粉尘。 而那粉尘之中,甚至还有浓郁的药香! 他终于反应过来,这女子竟是把污浊尽数藏匿在了炼制的药丸中,以草药的灵性掩盖了污浊那的气息,这才躲过了寻浊图的勘查,带着污浊混入了仙山之中! 而自己独独关注于‘人’,只将三人以重力镇压,却根本没料到这般作为反而击碎了她怀中的浊丹,释放出了她提前藏匿的污浊。 而那污浊竟因为那洞口莫名的吸力,被扯进了两界通道,成为了一条牵绳,拉扯着这女人也要往洞口钻去—— “想不到你们还与浊仙有所瓜葛!” 虽是突发意外,但想通了缘由,古池反倒不再慌乱。 污浊诡谲,但到底是弱小的生命,于他这等存在来说早已不足为惧。 只需他心念一动,随意掀起一道裂风,便能将这化作长绳的污泥尽数剿灭。 好在自己发现的及时,否则还真要被她用着等诡谲法子暗度陈仓了去。 “虽不知你这老鼠带着浊仙究竟有何目的,但既如此跳脱,不甘寂寞,我便先掐了你的性命!” 逼仄狭窄的深谷本无风无浪,可转而那头顶的一线天上便刮来一阵呼啸狂风,便要瞬间搅碎那污浊化作的牵绳—— “铮铮!” 就在此时,一声凄厉的剑鸣骤然炸响,使那席卷而来的狂风转瞬轰碎! 古池看清剑意,转而大惊:“死剑!” 江河也意识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剑自何处爆发,也不免大喝一声:“唐前辈!” “跟她走!” 唐糖站在江河的身侧,用那干枯的手扯动江河被重压的右手,与早已伸手迎接的孟羌娥紧握一起。 江河旋即便感到一阵吸力,拖动着自己不断向那两界通道处爬行。 纵使是古池施下的重压,竟也没能角逐过那通道中股诡异的吸力。 使得他的肉身虽挪移的缓慢,却有了被拖进通道的希望! 但逃生的代价是…… 他挣扎着抬眼,看向屹立在他身旁地老妪。 黑暗中他一看不清老妪的神情。 但一切已不言而喻。 唐糖无法用死剑奈何古池的性命。 却能轻易冲破这实质的狂风—— 狂风被冲散一瞬,古池却不敢懈怠,仍旧施展心念,使之连绵不绝,前赴后继。 风刀刮过石壁,裹挟的砂石也锋利如刀,就要一同向着那缓慢拉扯着女人的污浊轰去。 但她已两指并剑,高举向那遥远成一线的悬崖,一道冲天剑意向崖顶轰去,任凭袭来的狂风砂石如何咆哮激荡,斩破了袭来的轰击。 她根本无需伤到古池。 她只需为孟羌娥和江河争取片刻逃脱的时间,让他们离开此地足矣! 眼见孟羌娥被那庞大的吸力拽入通道之中,紧接着便要轮到江河,古池意识到情况不妙,勃然大怒,不顾一切地调动仙山灵气,妄图将那连接通道的污浊葬送在此。 但一切灵气,都被那如飞瀑倾斜的剑意轰地一干二净。 他竟是要眼睁睁看着江河,那‘时间的钥匙’,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 “唐糖,这也在你和那个女人的谋划中么!? 你们究竟何时在这千年中串通好了浊仙,让他们能在今日为你们卖命!” “不过顺势而为。” 唐糖当然不明白,眼前的浊仙为何会选择帮助他们。 她更不可能提前设想,要把死剑用到眼下这个境地。 但她的确在寻找一个斩出死剑的契机—— 那是必然会出现的契机。 因为她相信小师妹。 小师妹早已扳动了时间。 一切的发展,只会迈向对他们有利的一面。 又或者说…… 对江河有利的一面。 她回身看着那即将被拖走的身影,心中已是了然。 过去、现在、乃至于还未发生,却已经注定的未来。 在这条既定的长河里,江河早已与秋皙的生死息息相关。 他们跨越千年的交汇绝不可能是偶然。 江河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 所以在秋皙刻意扳动的时间线里,江河一定能够逃出去的。 所以她也一早做好了准备,自己势必要怀着致古池于死地的心,斩出注定无法奈何古池的一剑—— 只为江河开路。 但她无怨无悔。 被囚禁在这深渊数百年之久,她多年来修为不曾精进,她的寿命已经要走到尽头。 倒不如为了那个未知的未来,在这个少年的身上,发挥自己最后的余温。 想到此,她忽然道: “江河! 我不信剑宗早已覆灭! 若有天再见我昔日同门,定要代我与他们问好!” 她甘愿成为这命定的棋子。 如果是为了剑宗。 为了家人。 那倾泻的滔天剑意为江河阻拦着一切威胁,在被拖入隧道的一刻,江河向那挡在他身前的老妪投去了最后一分敬意。 他下定决心,只大声回道: “一定!” 第507章 浊仙同党 古池眼睁睁看着那时间的道意耗尽,连同那幽深的通道一点点坍塌,直至一切都好似恢复了原样。 他心烦意乱,微动心念,将那已经衰败到仅剩枯骨的遗骸捏碎,任其被这方天地吸收。 但许是因为死剑将唐糖的灵丹挥之一空,使得消化唐糖的肉身,得到的收效也是甚微。 “到底是让他逃出去了。” 冷哼一声,虽感烦闷,但终究不曾气急败坏。 他自然不傻,既是看穿了古今因果,又何尝不知自己从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哪怕如今已经得到了《大混沌诀》与《太上忘情录》,天道基石他独占其二,可终究是被时间摆弄的一枚棋子。 今日的他还无法挣脱棋盘的束缚。 所以他也有些预感—— 自己处心积虑的旁观,欲要见招拆招,试图阻挠江河一行人逃出万仙山这件事,或许也一早写在了命定的剧本里。 他这种试图打破命运的做法,或许本就是命定的一部分。 但他又不得不做。 难不成真要放任唐糖和江河一同逃出这片天地么? 能留下一个唐糖,已是他所能尽到的最大努力。 “罢了,此事已不是今日的我所能左右。与其纠结这种必然之事,倒不如抓紧时间研习那《大混沌诀》。 如今处处受时间桎梏,到底是实力低微。倘若拥有目空一切的修为,自是有机会跳出那既定的命运。 至于现在…… 命运待我也不算差。” 他虽无法跳出万仙山的桎梏追拿江河,但终究说不上失败。 江河才是那个仓皇逃窜的败者,而拥有了天道其二的自己,最多算是有些折损。 如此想来,心头的郁闷也便消解了几分。 但终究不能放任江河在暗中积蓄实力,以免到了最后关头反将自己一军。 不过,这倒也不必自己亲力亲为。 古池想罢,心下已然有了决断。 …… 自回到万仙山之后,苏唯依只觉自己道心愈发坚定,便在随亲友一同安葬好宋春堂后,闭关静修。 她本就有人七之境,一番历练过后,经此闭关,也攀升至人八高峰。 假以时日,待道心塑成,或许自己便要为日后面临地境天劫做好准备。 多日以来不问世事,也不知那讨人厌的江河有没有找到那位唐前辈。 既已破境,再闭关静修也无甚意义,苏唯依干脆出了房门,打算外出走走,了解一下近几个月世外的情况。 平天舟之事绝非偶然,世外浊仙已如雨后春笋,络绎不绝,这不是什么好事。 还有太多因浊仙而面临水火的无辜之人,她没道理蜗居静养。 可还未踏出房门,不曾想竟是见到父亲已然急冲冲闯进闺房,焦急又急切,似是在房外等了许久,感知到她破境的动静,便连忙冲了进来。 “爹爹?” “唯依,近日以来你可感到身体有恙?” “没、没有啊,爹爹为何这么问?” 苏正行抓紧爱女肩膀来回审视,见她未有异样,才渐渐安心,道: “唯依,你险些就酿了大祸。” 苏唯依听了一愣,只当爹爹在危言耸听: “女儿不曾做过什么,何至于酿成大祸?” 苏正行叹息一口,轻抚爱女额头,心有余悸: “唯依,你可知此次带回来的江河是什么人?” “江河,他不就是一个小国的国师么,还能有什么别的身份不成?” “他是浊仙!” “浊仙!?不可能——” 苏唯依下意识便要否定, “自我遇见他以来,他自始至终都在与浊仙作对,怎么可能会是浊仙?” “所以说,你这孩子涉世尚浅,心思单纯,容易遭人瞒骗。 这世上谁会将‘浊仙’二字明摆写在脸上的?他与你相处之时定是刻意伪装,使你轻信于他,这才轻而易举的混入了仙山之中,隐隐作祟!” “爹爹,没有证据,你莫要凭空污人清白……” “唯依,起初听你叙述,爹爹也认为这江河无甚问题。 可如今想来,他身上有太多疑点难以解释—— 此人说来万仙山寻一位叫‘唐糖’的前辈,可爹爹亦在这仙山长居许久,却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与他初遇之时他还只是个人境散修,不过数年时间他便已然攀上地境高峰,若说他是跌境重修,又怎始终会是一副少年模样?这亦是蹊跷之处……” “可那日的情形爹爹你是见过的,天机长老明显恭候多时,说明唐糖这个人是存在的才对。 至于修为……机缘一事又岂能用常理解释,这世上又不是没有误食灵丹异果一朝突破的例子,怎能是用来污蔑他人的理由?” 苏正行听罢,心道女儿还是太过善良。 但向善并不是件坏事,他终究是摇了摇头,微微叹息: “但你可知道,在我们与他分别之后,天机长老便身死道消了?” “什么!?”苏唯依难以置信,“江河怎么能有杀死天机长老的实力?” “只凭他一个地境或许做不到,但你可见过这个女人?” 苏正行说罢,自袖中掏出了一副画像。 苏唯依盯紧画像之人,却见那画中的曼妙女子极其眼熟,不消片刻便想起了她的身份: “她……她是那日跟在赤发老鬼身边的女人,当时她虽然不曾出手,但我记得她——” “她是浊仙圣女。江河当日伙同此女合杀天机长老,东窗事发后趁乱出逃仙山是不争的事实。 眼下宗主为捉拿此獠,已将此事布告天下,凡代万仙山捉拿此二人者,皆可来仙山领赏。” 苏正行见爱女神色惶恐,连忙轻抚她肩头已示安慰, “不过唯依你且放心,你心思单纯,确是容易遭人瞒骗,事情发展到这般境地不是你的错。 爹爹此前已代你向宗主请罪,宗主亦觉浊仙狡诈,不便怪罪于你,也不欲追究。 只是宗主听闻你过去与那江河有所交集,便让我再来问问你,是否知晓那江河出身之地?” 听见爹爹的询问,苏唯依一时竟只能想到一个地方。 那东海一角,三面环山的小小国度。 但紧张之际,她终究未能立即回答父亲: “宗主问这个做什么?” “宗主吩咐,此獠逃窜仙山,又用了不知何种诡异方法收敛气息,搜寻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若他过去曾在某些地方留下足迹,未必不会回到那些去处,值得前去一探究竟。 爹爹曾听你说过,那江河出身于东海的一个李——” “鲤国。锦鲤的鲤,我便是在那里遇见他的。” 苏唯依眸光左右飘忽,转而又问, “爹爹这般匆匆问我,莫不是要亲自前去?” “确是如此。”苏正行也并不隐瞒。 虽说宗主并未怪罪于他们父女二人,但毕竟是自己将贼人引来,心中若无愧疚也不太可能,他还是希望能尽量弥补这份过失。 更何况,宗主昭告天下之后,所许下的资源相当丰厚,两两相加,自是没有推脱的理由。 苏唯依犹豫一番,心中有了抉择,只道: “我大抵知晓那鲤国的方位,却不建议爹爹大张旗鼓地带人前去。” “哦?” “依女儿与之相处的时日来看,江河这人心思缜密,爹爹能想到的事情,他也一定有所预料。所以女儿并不认为他会在逃窜之后即刻赶往鲤国。 可鲤国对此人而言或许别有用处,而那鲤国国君更与他有些交情,假以时日待江河暗中归国,未必不会替他隐瞒行踪。若是爹爹大张旗鼓的前往,反倒容易打草惊蛇。” “这的确是个问题。” “所以……倒不如让女儿前去鲤国查探一段时日?” 苏唯依仰起脑袋,直视父亲,毛遂自荐道, “女儿过去与鲤国还算相熟,打听起来总归是比爹爹容易的。独身前去,又实力低微,也不易遭人忌惮,更能与鲤国之人打成一片。 若是江河暗中归国,说不定女儿会比爹爹更易觉察到端倪才是。 退一万步讲,那江河一直笑女儿单纯呆傻,日后若真见到了江河,或还可凭过往交情拖延一番时日,待其松懈之时传信仙山,届时爹爹再与人前来捉拿也不迟。” 第508章 晚上一些 见苏唯依说地有理有据,苏正行的眸中闪烁几分欣赏: “如此……倒也未尝不可。但唯依你可想清楚了,世外灵气不比仙山,你若在那偏远小国待久了,或还会对你未来修行有所影响。” “女儿不怕。近日闭关修行,女儿只觉道心欲成,只差最后一个契机。 此番前往鲤国或能助女儿塑起道心,如此便足以抹平之间差距。 更重要的是……女儿屡次遭那江河蒙骗,本就心有不忿,此次若不能帮爹爹些什么,捉拿江河,心头郁气亦难消解。 还望爹爹成全女儿这个心愿!” 苏正行一怔,也是第一次见到爱女如此坚毅的做下决定。 若是不遂了她的意愿,往后修行怕是难上加难。 更何况苏唯依的提议的确有理有据,若不是担心那江河浊仙的身份,他早就一口答应下爱女的选择。 思来想去,苏正行终是欣慰地笑道: “你这孩子,当真是长大了。 如此也好,过会儿爹爹便向宗主请命,允你再次下山。 但此事也不易操之过急,且待爹爹为你多准备些法宝行囊再说。 若是遇到应付不了的麻烦,千万要及时传信回来。只要爹爹收到你的消息,定会马不停蹄地赶来。你娘走后,爹爹可就只剩下你这一个心肝……” 见父亲又要喋喋不休,苏唯依连忙敷衍过去。 但嘴上一副样子,心里却又觉忐忑不安—— 她当然不是要与江河作对。 一路以来,她对江河的看法从未有过改变,她当然不愿相信江河便是杀害天机长老,伙同浊仙的凶手。 但如今罪名已定,纵使心中百般不信,也不得不把怀疑压在心底,以免遭人猜忌。 倒不如自己亲自去瞧瞧,确认这一切的真伪。 江河若是受人冤枉,仙山中人前去与之联系紧密的鲤国,后者难保要承受无妄之灾。 那才是她不愿见到的灾难。 “总之,此行定要小心为上。” “爹爹,我晓得的!” …… 千里之外,三面环山的小国一侧,有一名唤‘东鲤仙院’的学府。 这学府早前本是四四方方,以一座高阁轴心对称。 如今临西一角,却有一座突兀高塔忽而拔起,耸立在学府之中,许是不久建成。 高塔上写‘来信阁’三字,牌匾之下,有一圆蛋脑袋的小木人,拟人似的擦了擦额角本不存在的汗液,长舒一口气,畅快笑道: “陛下,嫂子,忙活了一个多月,我们也算是不负众望!” 顾青山与鱼幺幺就站在刘子昂的身边,看着这一月建成的高塔,面面相觑,只在心中赞叹。 专业的事情,到底要交给专业人士来做。 刘子昂与几个匠人模样的平天舟弟子,看着眼前杰作,心中尽是成就感。 往年在平天舟里,他们就是流水线的小工,成天到晚做着机械似的工作,毫无乐趣可言。 虽有些能耐,却也无人需要他们完成这么浩大的工程。 如今来了鲤国这偏远落后的地方,竟反而能一展拳脚,好不畅快。 平天舟过去管这叫什么? 技术扶贫? 但不管鲤国究竟贫不贫瘠,他们竟是有些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走,我先带你们进去看看。” 刘子昂一马当先跑进了来信阁,内里装潢与他们在平天舟常用的无二,只分传信、收信上下两个区域。 传信需搭乘登天梯去往阁顶的独立设施之中,收信区域又因刚刚落成,而显得一片空旷,唯有正中一幅占地五十余尺的长幅画卷铺展开来。 可那画卷之上唯有一片空白。 鱼幺幺见了不免好奇:“为何有这么长的横幅挂在这里,还是空的?” “这个啊,这个玩意儿叫‘山海绘卷’,是从山海楼订购来的好物件。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生灵洲这么大,隔三岔五的总会出现点大事嘛——譬如哪家天骄折损在秘境之中啦,譬如哪位风靡一时的仙子又找了新的道侣啦,诸如此类的。 而山海楼每日都会统筹些生灵洲上的新闻,将其编撰到山海绘卷之中,有重要的,也有不重要的,反正会经常更替。 以往的鲤国与外界的联系终究太过浅薄,致使消息滞涩。但有了这东西,我们每日只需站在它面前,便能吸收到更多世外的消息,如此也有助于鲤国更好的发展嘛。” “这么听来,确实是个好东西。可为什么是空白的?”鱼幺幺伸手摸了摸那画布,只觉和平常画布没什么区别。 刘子昂却是哼哼一声: “毕竟是山海楼的产物嘛,这帮人可是修财的,有关他们的法宝,处处少不了钱财!”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枚白琼玉,放在指尖随意一弹。 那白琼玉在空中周旋几圈,“噗”地一声钻进了画布之中,旋即便见乌青水墨自琼玉之中晕染开来。 或文字、或绘图,只在眨眼之间跃然纸上。 刘子昂吸了吸不存在的鼻子,紧接着就想要邀功: “怎么样,陛下,我这也算是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吧?我要求不高,只需让我每日工作时间不多于四个时辰,有个双休,包吃包住,薪酬方面也是好商量的…… 嗯?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喂喂喂——该不会你们也想学平天舟一样干剥削我们劳苦大众的事情吧……别好的不学学坏的啊!” 他本还沉浸在带薪双休的美梦之中,不曾想顾青山与鱼幺幺根本没在意他的话。 起初他还当两人震惊于世外喧嚣的消息无法自拔,可当回头看到两人惶恐的神情时,又觉有些不对。 “怎么了?” 他狐疑地看向山海绘卷,正想看看是什么震撼了二女的双眼,转而便看到那绘卷正中,一男一女两幅几乎占据了半壁江山的人像。 他惊了: “大大大——大哥!?” 顾青山霎那间回过神来。 却觉手心传递来一份娇小的温热。 她转头看向紧握自己右手的小姑娘,便在她的眸中看到了与自己一般的担忧。 “青青姐,他……” 小姑娘好像有很多话想要说,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她不愿再说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情,为顾青山的伤口撒盐。 而顾青山抬眼看着那绘卷上,或许此生也不会忘记的容颜,心中却不由回想起两年前那份离别的承诺。 她轻颤着朱唇,却终是摇了摇头: “他一定会回来的。” 她知道他是个守信的人, “只是……可能要晚上一些了。” 【第三卷,完】 第509章 卷末总结(可跳) 348-508,历经160章,第三卷也总算是圆满落成。 总的来说,第三卷我还算是满意的。 因为这章卷末总结有许多想说的话,书内和书外的都有,而第四卷我并不打算再写卷末总结,想让四、五卷的总结汇总到完结感言里,这章总结的字数会比较多。 虽然是直抒胸臆,但如果不喜欢的读者跳过也没关系。 在我一早的构思里,第三卷本身就是一个过渡卷,其作用除了引出一些后续角色,诸如孟羌娥以外,就是为了让江河抵达万仙山后,揭开千年间的谜题与整个故事的背景。 在这个过程中,我看到有些读者说江河就是个惹事精,走到哪里,哪里就出事,我觉得这其实是有失偏颇的。 平天舟的事件,早在第二卷的时候其实就有过暗示,在江河与虎谋皮,留下青玄子以后,青玄子就告诉过江河,像鲤国一样暗藏浊仙的国家或是地点,本就不止一处,全世界各地都在接踵上演。 除却平天舟之外,生灵洲各地都在上演着类似的惨剧,这才导致万仙山支援不及时,让苏唯依等仙山弟子险些夭折,而我只是在这不计其数的灾难中选取了其中一件而已。 我们细想之下,会觉得江河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问题。 他早在一开始,也没觉得事情会变得这么麻烦。 他一早只是想履行自己的承诺,帮江秋皙寻找到唐糖,了解剑宗千年始末而已。 只不过是大势推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他其实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命运,只能在天机子的布局下随波逐流而已。 但可能是我交代的不够清楚,所以导致有些读者不理解,这其实是我没写明白的问题。 还有很多读者会觉得,江河也太弱了,整个故事进展的太过压抑,江河好像一直在被命运左右一样。 事实的确是这样的,这也是我有意为之。 具体的我不能说太多,但我想有一个观点,能帮助我解释这个问题。 我认为,命运本身就是既定的。 你也不清楚你正在反抗命运的这个行为,到底是不是命定的一部分。 所以我认为,反抗命运这件事,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因为构成一个人命运轨迹的,恰恰是他们自己。 这不难理解,就好比人生是一条需要人不断选择,才能走成的道路。 那站在路口的人,因为他们的性格、他们所处的环境,势必只会走向既定的一个选择——就像冲动者见到了杀父仇人,就一定会想着报仇一样。 而这个选择,又会使得他的性格、所处的环境发生改变,注定也会走向一个新的选择。 也就是说,在我看来,命运本身就是既定的。 但命运的既定,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么? 没有。 我们只是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选择了我们想要的选择,仅此而已。 这与命运是否既定毫无关系。 所以,江河也许会摆脱古池的桎梏,但他不可能摆脱命运的既定,也没有人能够摆脱命运的既定。 大家不要把这件事想的太过妖魔化,好像遇到这类情况,就一定要想着‘我命由我不由天’。 反抗是没错的,也是值得歌颂的,但也要看反抗什么。 江河也一定会变得更强大,如今发生的这一切,也不过是铸就他未来的过去而已。 除此之外,在第三卷的进程中,我又花了少许的笔墨去细究了一下少量人物的刻画。 首当其冲的,就是在故事推进过程中变化最大的苏唯依。 我曾在第二卷,江河与苏唯依初遇时写过一次作者说,隐喻表达了苏唯依之后一定会有所变化,她这个角色并非是单纯出来膈应人的。 因为我知道苏唯依这种‘圣母’的人设肯定会遭来许多非议,所以选择提前叠甲。 但事实证明,现如今很多人其实已经失去了跟随一个角色,随故事推进而逐渐看到她改变的耐心了。 就像现在这个时代的网文,已经很少有从少年时期就开始着墨的故事了,大家、包括我,更多都是偏向开局第一章,便让一个人设已经丰满的主角来让大家代入。 就如同江河,从一开始他的人物性格就已经定型,后续的经历也很难本质上改变他什么。 而如果真的想要去写一个角色莫大的变化,就势必要让他‘犯错’,正因为这个人经历过错误,所以后来才会回避错误,才显得更为成熟…… 但是现在的主角已经没有‘犯错’的资格了,否则势必会成为很多人眼中的毒点、弃坑点。 在对主角都没有耐心的情况下,也就更没人在意苏唯依这个配角的所谓‘人物弧光’了。 这是我本人的问题,因为我事先预想过这个结果,但我还是动笔去写了,这属于我自作自受。 但我还是想写一些这样的人物,他们也许不是主角,但随着对世界认知的改变,自己待人待物的角度也会发生变化。 只有这么写,才能让我觉得,我写的故事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其中的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历程、思考、灵魂,不是为了衬托主角的强大而存在的npc。 我一直信奉一句话,‘每个人都是自己生活的主角’。 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在这本书中达成一个目标—— 我写的只是江河的故事,江河的人生。但并不代表离开了江河,这个世界就失去了‘主角’,失去了鲜活。 这么写或许有悖于风向正盛的网络文学,但大抵也算是我那颗小小的‘文青病’作祟了。 但我觉得这未必是件错事——我相信总有那么一部分人是期望看到这样的故事的,哪怕碍于我浅薄的笔力无法将它完美的呈现出来,但也能告诉许多人,这世上仍然有人向往这般塑造一个真实的世界。 早在下笔之前,我不敢肯定这么做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但看到如今有许多人认可了苏唯依的变化,也让我觉得这条路并没有走错。 我真的很开心。 而第三卷里着重塑造的,除了苏唯依之外,也就仅剩下一个江宗主了。 其实我心里很明白,在一、二卷中,大家对戏份并不多的江宗主,其印象应该是片面又模糊的。 大家只知道她美,她清冷,她是一个举世无敌的剑仙,却也仅此而已了。 这也导致随着剧情推进,很多读者都更喜欢与江河交集更深的青山。 但这种情况到了第三卷也总归是有所变化了。 外冷内热,其实算是一个相当大众、讨喜的人设,写起来非常轻松,甚至不需要多少着墨便会被很多人喜欢。 但如何外冷,如何内热,便又是一个困难的命题了。 如果写不出其中的缘由,这个人设就注定会成为一具标签化的空壳。 所以我为江秋皙赋予了一层‘抗争’的意象。 这在第三卷的最后,她明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注定要使因果达成闭环,却仍然要在唐糖的劝阻声中斩杀古池,体现的尤为明显。 当时的江河不希望因果达成闭环,所以才希望江秋皙冷静下来,先与他商量一番对策再做决定。 却没想到江秋皙早已‘冲动’的杀上仙山。 江秋皙并不傻,她当然知道自己杀上仙山,兴许会让一切的因果成为既定。 可有些事情,不试试怎么知道。 在这件事上,江河与一早的唐糖看起来的确理智,他们都在用理性去思考这件事的经过,试图从理性中寻找出一个最合适的结果,所以他们都希望让事情再缓缓、再看看。 这的确谨慎,但对江秋皙来说却是不可理喻的结果。 为什么连努力都不曾尝试过,就要向看起来既定的一切低头,选择认命? “如果连试上一试的勇气都没有,我又如何对得起手中的剑。” 这句话,是在第5章‘薛定谔的猫’中,江秋皙所亲口认定的事实。 对于初遇江秋皙的江河来说,劝说她拿起剑,向既定的命运反抗,只不过是他为求活命,寻求江秋皙帮助的说辞。 但对江秋皙来说,这却是她一定要出剑的理由。 哪怕结局注定是失败的。 可如果连试上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证明自己已经竭尽全力? 所以哪怕江秋皙最后仍然败给了既定的命运,选择了妥协,没再出手斩杀古池,却也在这个过程中越发意识到了自己所掌握的力量,成为了唯一破局的可能。 从结果来说,她没能救下唐糖(虽然江秋皙还没能意识到),的确是失败的。 但失败本身,不会掩盖她试图出剑的魅力与光辉。 到此,我才认为江秋皙这个人物,算是在读者眼里,真正从一个标签化的‘清冷剑仙’脱颖而出,有了真正的灵魂,也真正值得被读者所喜爱。 完成了对这两个角色的塑造,第三卷最后的任务,就是让千年的因果成为闭环—— 其实时间穿梭题材的作品,历来已经屡见不鲜。 其最终导向,无外乎两个结果: 要么像漫威一样,因为因果的崩溃导致多元宇宙的出现;要么所有人都干脆在一个时间线里蹦跶。 但我并不想引入多元宇宙的概念,那么写真的太杂,就想要从后者中寻找一些新意—— 我始终觉得,都写时间穿梭了,因果这种东西干嘛还要循规蹈矩? 都说种下了‘因’才能结成‘果’,但为什么‘因’一定要在过去,‘果’一定要在未来。 如果‘因’在未来,‘果’在过去,使一切都成为闭环,难道不比循规蹈矩要更为带感么? 总总相加,便有了现在的故事—— 因为江河发现了《仙子录》,意识到了江秋皙的身份,才诱发了后面的故事。 可如果没有后面的故事,没有江秋皙一剑开山门的风姿,百万笔也就画不出仙子录,写不出“一剑西来破万法”的诗句。 让第一卷的‘果’和第三卷的‘因’彻底衔接起来,是我落笔后最为满意的地方。 相信大家其实也看的很满意,因为我看评论区好多人都觉得“这种一般大后期才会揭开的事情在这个时候写出来,该不会是打算完结了吧”? 对此我要说的是—— 完结肯定还早,但的确已经写完五分之三了。 很多读者会很疑惑啊,明明看起来还有那么多坑要填,什么‘天道之间的征伐’啊、还没能解决的‘浊仙’啊、成为天帝的王昊怎么不出面解决啊…… 怎么一下就剩两卷要完结了,作者该不会是准备烂尾跑路了吧? 我在这里澄清一下,烂尾是不可能的,跑路也是不可能的。 从第三卷开始,我就已经开始陆续填坑了,纠结了大半本书的剑宗覆灭只是一个引子,两卷的时间足以我把所有的坑填完。 而那个‘天道征伐’的背景,和本书的关系其实不大,真的只是一个背景而已。 它和我的上本书是有一定联动的,看过作者上本书的基本上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但也仅限于此。 熟悉我的老读者都知道,我个人不太喜欢把世界观扩展的很大。 譬如什么三千世界、人灵仙界、法外天地什么的…… 其实对于很多网文来说,这些世界看起来好像很大很辽阔,但本质上是很空洞的,故事中已经发生的事情,换到另外一个世界好像就继续上演似的。 我虽然喜欢水文,但这种水文对我而言是不太习惯的。 所以我就没有试图把这本书的格局放的太大、太宽阔,只决定把所有的故事都聚焦在一个地方上—— 就好比生灵洲偌大,西荒、北野、南川、东海、中州五域,但直至故事发展到现在,江河也不过在东海徘徊而已。 这本书的故事不会超脱生灵洲,大家尽可放心,作者肯定不会为了恶意拉长故事线,而开拓其它世界的。 这么做哪怕格局很小,但故事的精彩与完整从来与格局大小无关不是么? 另外两卷,我觉得正常更新的话,差不多能在今年年底的时候写完。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正常更新’的问题了。 前段时间的更新其实并不稳定,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虽然觉得为更新问题解释,有一些‘寻找借口’的嫌疑,但最近状况的确不佳,还是应该和大家解释一下的—— 大家都知道作者本人不是全职,有一份录音的工作。 但由于之前发烧问题,导致那段时间拖欠了很多录音任务,后续不得已放缓更新,先注重于主业。 这毕竟是我赖以生计的基本盘,我不能在这方面拖整个团队的后腿,使得因为我一个人的问题连累了整个团队。 而在此其间,因为本书成绩欠佳,我又萌生了另开一本新书的想法,想要换换脑子,再争取多为自己谋一份收入。 但后面更多的录音任务,和同时写两本书的工作量,让我的身心越发感觉到疲惫,很多时候甚至很难保证一天一更的进度,使得我辜负了很多读者朋友的期待。 我在这里郑重的跟大家道歉。 对不起! 但好在这件事最近已经告一段落了—— 我会把已经写好大纲,和前五章存稿的新书搁置,专心进行对《千年》这本书的创作。 因为录音任务的缘故,不求能恢复原先全年无休的更新速度,但我为自己立下了一个目标: 在今年年底完成对整本书的创作,用最后的四个月完成最后两卷的内容。 这其实并不难。 因为一个月正常更新,至少也会是12w字,四个月的时间,刚好与我预计的剩50w字完结相符。 所以我会尽量保证自己的更新速度,争取在年底好好完成这本心血之作,不让它烂尾,更不让它太监。 心里憋了很多话,今天算是一次性说完了,看到这里的读者们就权当我今天又水了一次文吧。 后面两卷我不会承诺一定多么精彩,但我最起码也会保证他们平稳落地。 这本书从开始到现在,我已经用我的笔、我的故事,打了一个又一个,质疑我的选择的人的脸,也希望大家能对我的水平放心,和我一起走向这段故事的结尾。 爱你们,感恩! 哦对了,最后开个问题楼,有问题在这里段评,我看到的,能够解释的都会尽量解释,谢谢大家。 第510章 焦虑 “若有天再见我昔日同门,定要代我与他们问好!” “一定!” 江河向唐糖许下承诺,被孟羌娥一把拽入了隧道之中。 他甚至没来得及再多说什么,磅礴的风浪便已经刮得他面颊生疼,睁不开眼。 旋即他便只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天翻地覆,好像被数股力量来回推搡,跌跌撞撞之中,已然分辨不清方向。 “怎么回事——” 眩晕填充了他的脑海,江河已来不及细想发生了什么,在意识迷离之际,迫使自己的双眼眯起一条模糊的缝隙—— 他发现自己在向那坍塌的‘入口’被迫远离,待那入口彻底消失在眼前,竟隐隐窥见一抹浩瀚的星河。 漫天的星光一时遮蔽了他的双眼,可在来回颠倒之下,肉身已无法再支撑他的意识。 他感到知觉越发的朦胧,在天旋地转里,耳边隐约回荡起许多嘈杂难辨的人声。 “这里……不是生灵洲?” 他挣扎着要接管自己混沌的意识,却又无果,便只得随着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消沉下去。 …… “不是生灵洲,那我正在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还抱着最后一个念头酣睡沉眠的江河,忽然从混沌中惊醒过来。 他这叫声响彻云霄,一时激起了林间的鸟雀,在阵阵短促的啼鸣声愈发遥远后,耳边便只剩下了潺潺涓流的细簌声。 “你醒了。” 江河本还纳闷自己身在何处,一声温和的呼唤却使他的思绪回笼。 他这才发觉自己后颈似乎枕着一片细嫩的柔软,眨眼之际,峰峦的山影覆上了他的面颊,使他无法窥见青天的全貌。 他微微一怔,再行抬眼,身旁的人儿已俯身看来,江河起先是感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压迫,好在那压迫到底只接近了一半,让他旋即对上了一双春水似的眸子。 凝脂玉肤,桃眼含春,朱唇微翘便有几分娇意。 这既纯情又妩媚的面貌,除了孟羌娥之外,江河此生没能见到第二人。 他转而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枕在了她的大腿上…… “失礼失礼!” 江河连忙扭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又本能的向远处退去几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到十尺开外,才缓缓松了口气,道歉道: “实在失礼,还望圣女莫要介怀。” “你又道什么歉?是我让你枕上来的,那时候你还在沉睡之中。” “男女授受不亲,纵使是圣女主动为之,也终究不大合适。” “我有名字。” “额……孟姑娘。” 江河作揖行礼,一副本能要与孟羌娥划清界限的模样。 孟羌娥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没再说话。 江河本显慌乱的心思这才安定下来。 见他对自己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仿佛自己如洪水猛兽一般,孟羌娥也不免不悦。 她倒是明白江河反应为何这么大,却道: “这附近又没什么旁人,你心里惦记的那个人又不在身边,至于对我有这么大的抵触么,想要装给谁看?” “这不是有没有人的事情……” 江河幽幽叹了口气。 假使他还是孤身一人,自是懒得纠结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 别说有没有这般反应,说不定还要依着性子多享受少许时刻的旖旎。 可他现在已是有妇之夫,不说是否要恪守男德,有些事情是万万不能开头的。 今日你觉得多躺些时候无所谓,明日便觉得牵牵小手也没什么大不了,后日便觉得只要心思纯正,搂搂抱抱也该心安理得……再然后,又有多少侥幸被这温柔乡给欺瞒了过去? “我真只是初犯”。 被逮住的从来都是这么解释的。 江河心中自有一份责任在,便不愿多沉溺在一些不清不楚的事情上,更不愿意开一份先例—— 他自认也是个凡人,真遇上了什么诱惑,时间久了也不可能坐怀不乱。 再者说,孟羌娥本就妖冶,使人心动,似乎又有些蛊诱人心的能力,真与之相处久了难保出什么问题,于情于理也该敬而远之。 可纵使江河心里有万般理由,在孟羌娥看来也不过是个借口: “你若真是正人君子,又怎会主动靠近于我。” 但这声嘟囔太过微弱,甚至被那涓流的潺潺水声没了过去,自是没入到江河的耳朵里。 见孟羌娥心情欠佳,却终是没再开口,江河也有了闲心打量四周。 昏迷前那浩瀚的星空还在意识里徘徊,与眼下这青天白云、绿野溪流之景截然不同: “我难道昏迷了一天一夜?” 这般想着,耳边一道阴郁地笑声又熟悉的响起: “不过个把时辰而已,看那圣女这般落寞,说不得那她还嫌时间不够呢。” “青玄子?终于舍得冒头了?” 江河一愣,转而释然。 说实在的,先前事态变化的太过紧凑,若非这老毕登此时跳出来秀了秀存在感,他几乎都要把这人忘掉了。 “哼,你莫不是把为师当呆子一样看。 你这趟龙潭虎穴的,遇见的各个都是人中翘楚,放眼整个生灵洲都是有名有姓的。 为师若是轻易跳脚出来,随便吱上一两声,你当那个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能注意不到? 只有你对那老怪物算有点用处,要是为师做了些不合他心意的错事,被肆意泯灭,又当找谁说理去?” 江河眨了眨眼: “也对,毕竟你只是个地境。” 青玄子气恼,正想说你当地境是这么好修来的么。 转眼却想到,江河如今的修为其实并不逊色自己生前多少。 到底是憋屈地闭口不谈。 归根结底,青玄子生前也不过是个地境散修,在生灵洲的地位与今日的江河或许并无两样—— 兴许能在偏远的角落开宗立派,搏个桃李之情,安身立命。 但放在偌大的生灵洲,也的确不算够看。 更别说这世间仅有的三山五宗。 就算是放到一千年前,有的地境修士,怕是在剑宗也算不上一个内门弟子。 江河默默叹了口气。 遥想七年前,自己面对一个跌了境界的地境散修,还需要步步为营,夹缝求生。 如今却已与他站在了同样的高度。 可对他自己来说,处境仍然没有发生变化。 面对灵境地仙之间的争斗,他还是只有被拿捏左右的份。 此行若没有唐糖、孟羌娥的庇佑,自己怕是连那通道的入口都触及不到,更别提险象环生。 想到此,他又是沉重叹气: “妈的……已经开始有点强度焦虑了……” (还有一更,出门吃个饭回来更,放心~) 第511章 断联 “可我再怎么纠结,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达到古池那般高度?他修行了几千年才到了那般境界,我若想要追赶他,哪怕算上《大混沌诀》的加持,也需要漫长的时间…… 更何况,他又从洛瑶那里得到了拓印版本的《大混沌诀》,在我提升修为的这段时间里,他又怎么可能毫无长进——” 修行这种东西,的确是老的压死小的。 如果他们拥有相同的时间,江河只觉自己怕是一辈子也赶不上古池的脚步。 而古池又妄图从他身上得到那什么‘时间的钥匙’,基于此,他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寻找自己,步步紧逼。 那自己又能借助什么扳回局面? “对了,江宗主、江宗主?” 江河试着像先前身处谷底之时一般,直接与千年前的江秋皙对话,但呼唤了半天也没能得到回应, “难不成之前能直接听到江宗主的声音,是因为那谷底含有时间的道意,使得不必我们之间的联系不必依附于那方空间,便可达成么?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今日的情况,我得先去那空间中问问她才行——” 想到便要付诸行动。 江河觉得,如果只凭自己的努力,注定无法解决古池的压迫,或许在他能够想到的答案里,也只有千年后的江宗主能够制约到他。 可他近乎是以心剑之法,强行迫使自己坐忘,却并未再去到那处交汇的空间之中。 反倒因为强行坐忘的缘故,肉身又一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至江河再次从孟羌娥的膝枕醒来,故技重施似的向后爆退拉开距离,他才用身旁溪水狠狠拍了把脸颊,惊道: “我日!!! 失联了!?” 他不相信江秋皙在离开万仙山之后,不会先去寻到一个僻静之所,确认未来发展如何。 所以他事先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会像方才一样,没能与江秋皙产生联系。 但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自己……好像与江宗主断联了。 而且是与以往全然不同的断联。 过去在鲤国,他也曾有过许久不曾见到江宗主的情况,但那也是建立在江宗主事务繁忙,不想见到他的前提下。 如今这个情况,难不成是在表明……就连他们之间的那个空间,也消失不见了? 一时间,他竟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江河,你怎么了?” 孟羌娥见江河第二次醒来以后,就一路暴退三十尺开外,蹲在潺潺小溪边怀疑人生,终是耐不住性子走了过来, “还在为你的那个唐前辈……难过么?” 孟羌娥的关切打断了江河的胡思乱想。 “不对,也许她真的在下山时遇到了什么事情,才没能在空间里等我也说不定。又或者她亲眼看到唐前辈还是留在了万仙山,心情欠佳,不愿见我……总之,这才过了多久,不能妄下定论。” 却见江河又从小溪边捞了两把水,招呼在自己脸上,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而且,暂时见不到江宗主,说不定也能算是件好事。近些日子,真的有些依赖她了,现在一见不到她反而让我六神无主,心慌起来。 如此依靠别人,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过度依赖他人,只会让自己对事物的感知越发迟钝。 过去江河处理事情,总会先列好计划,再从中见招拆招。 但如今遇到了事情,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想着先跟江秋皙商量…… 诚然,古池的确不是他能够解决的问题。 但好不容易从万仙山逃了出来,他自己心里也该有个计划才是,江秋皙再怎么能耐,也是在千年后销声匿迹的人,也未必有什么行之有效的法子—— 要是真有法子,自己也不至于在既定的因果中落到这个局面。 想到此,江河也总算是冷静下来,随意从草地上找出了一根树枝,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 思绪混乱的时候,将之付诸笔上,便能使得条理更加清晰。 这是他早在穿越到青玄观时,就百试不爽的法子: “如今就连我也不清楚自己被传送到了哪里,古池本人也无法离开万仙山。 而万仙山贵为三山五宗前列,其底蕴更是雄厚无比,古池更是其一宗之主。 倘若我是古池,在无法离开万仙山的前提下想找一个人,办法简直不计其数,而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应当是只有一个—— 悬赏。 除了派遣万仙山的弟子来寻找我的踪迹外,他只要不傻,就会将我悬赏起来广而告之,用利益驱使生灵洲的广大修士大海捞针。 如此,我便不能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他人面前,隐姓、易容就成了首要之务,不然便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除此之外……我若是古池,一定会将我曾经待过的地方好生监察起来,以免我灯下黑,悄然蛰伏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而且一定不可能是明面上大摇大摆的监察,倘若真认出了我来,也定是想办法拖延住我,守株待兔,坐收渔翁之利。” 想到此,江河不由蹲下身子,圈住了方才在地上书写的‘鲤国’二字,最终狠狠抹除了地上的子集。 他又是长叹一声: “我身上的情况太过复杂,若是暗中返回鲤国,保不齐还会牵连青山她们。 本来想着履行完承诺,寻到唐前辈就回鲤国安心修行的,这下怕不是要食言了。 也不知青山若是知道我逃命的消息,会不会担心我……” 这便是他一向不爱承诺别人的原因。 不论是否受形势所迫,食言总是让人愧疚的。 江河不喜欢给人欢喜,又泼人冷水的感觉。 “但古池若是知道了鲤国的存在,又是否会用鲤国来威胁我,逼我现身就范?” 江河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心情紧跟着便跌入了低谷。 他转而发现,这几乎是无需争论的事实—— 这么做虽然可耻、无情。 却极为有效。 江河不是刻意把事态往悲观的角度遐想。 而是他明白,如果换做是自己,自己绝对会这么做。 江河心知肚明,弱小的鲤国,或许有天注定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但他又不可能将之割舍。 他还认为自己是个人。 “看来,我得先想办法打听一下鲤国那边的情况才是……” (上一章忘了放到新一卷里了,第四卷‘长河行’,私以为基调会比前三卷的压迫更爽一些) 第512章 好感 “先找个修士众多、消息渠道广泛的聚集地,再伪装起来,想办法提升修为、积蓄实力么……” 有了当务之急,计划反倒也清晰明朗起来。 江河想罢,便试着调动灵台灵气,唤出乾坤袋中一柄铁制长剑,服下几粒活血的良药,就打算御剑离去。 虽说此番劫难下来他身负重伤,但好在脱离了古池的桎梏,那本停滞周转的灵气已然重新活跃起来,倒也算性命无忧。 孟羌娥见江河不由分说便要走,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把江河从飞剑上拽了下来: “你伤都还没好,这么急着走,要做什么去?” 江河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这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他不愿接触,却时而紧逼的女子。 说实在的,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孟羌娥到底想做些什么。 她贵为浊仙圣女,一路尾随,潜伏进万仙山以后,竟不想着把污浊的种子遍布在万仙山里,反倒径自跳入了山崖,救下了自己。 他起初以为,此女是觊觎自己身上的《大混沌诀》,可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挟恩图报,想从自己身上得到点什么的样子。 甚至一路以来对自己嘘寒问暖,投怀送抱的,不可谓不关切…… 总不能,是图自己身子吧? 他盯着孟羌娥的眼眸,终究没能看出太多的东西来。 但想到没有孟羌娥,自己兴许还要在谷底忍受饥渴之苦,甚至不会有借助污浊逃出万仙山的机会,终究是放下少许芥蒂,诚心问道: “我还有些事情需要查证,还没到松懈的时候。 孟姑娘贵为圣女,难不成还要一直跟着我么?” “那你愿意和我回圣教么?” 江河愣住了,便还想装一装,向浊仙表达一下向往之情,免得这圣女翻脸不认人: “我虽对咱们圣教并不排斥,但眼下还不是时候,所以……” “所以你不愿意。” 她看起来不太在乎江河的理由, “直说就是了。” 江河有些尴尬,这女人到底是不是浊仙残党啊,怎么一副对圣教无足轻重的模样。 “暂时……不太愿意。不如这样,孟姑娘若是觉得我有些潜力,想吸纳我加入圣教,不如给我留个地址,待我这边的事情忙完赶去,届时我们再谈其它?” 孟羌娥回给了他一个白眼。 江河嘴角一抽,只得笑道: “那看来……孟姑娘是不愿放我走了?” “我又没拦着你。” “嗯?” “你若有事,大可去做。” “那你呢?” “跟着你。” “……” 江河下意识捏了捏鼻子, “为何?” “想跟着你。” 孟羌娥毫不避讳, “我既不拦你,也不左右你,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大可当没有我这个人。” 青玄子在脑中嘿哟一声: “好徒儿,你我日夜相伴,为师怎不知你何时拐来一个这么善解人意的美人儿! 莫不是你趁为师不备,与这圣女暗中欢好,又跑到为师面前装那什么正人君子了?” 一个人释放的好感实则很容易被捕捉到。 只看他是否有主动的意愿便可。 没有人会主动去纠缠一个自己不感兴趣的人,除非别有所求。 事到如今,哪怕在江河看来,孟羌娥的好感是无端的、无法理解的,但她心中所想,又如何能看不出来。 “孟姑娘,虽说我不知自己是何时招惹的你,但……我已有家室,所以——” “我又没让你放弃什么。” 孟羌娥眨了眨眼睛, “圣教憋闷,我只是想跟着你到处转转而已,等到何时没了兴致,我自会离开。 又不是在强迫你一定要带着我,顾及我——难不成你都金贵到,身边有个人都觉得不自在么?” 江河叹了口气:“自是不会。” 孟羌娥执意如此,江河自是奈何不得。 毕竟她看起来柔柔弱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到底是个天境修士,她想做什么事情,也不是他能拦得住的。 只是…… 她到底为何这般拘泥自己? 难不成真有什么他曾经历过,又莫名忘却的回忆? 见江河妥协,孟羌娥也心情渐好,素手一转,一枚金黄灵丹便浮在了她的手心。 江河眉头一皱,观这灵丹周遭偶有气浪绽开,好似无形而锋利的刀,凑近去听,还能听清其中细细的铮鸣。 “好东西!”青玄子惊呼一声。 “这是……剑气灵丹!” 江河分辨出来,这剑丹之中的磅礴灵气,许是他再过上百年都无法正常修来的容量。 回想起自万仙山逃出来的一幕,他不经猜测道, “它难不成是,唐前辈遗留的……” “应该是的。” 孟羌娥并没有私吞的打算, “你那位唐前辈的灵气似乎并未倾泻干净,而是化作了这颗灵丹,随那出口与我们一同穿越在了此处。” “小子,这其中的灵气含量,为师也是平生仅见!若是将它的七成灵气、不、五成,五成吸纳到灵台之中,攀上天境高峰便不再是痴心妄想!” 青玄子是又惊又愤。 天境彼岸,那是过去他终其一生都望尘莫及的高度。 可如今只是一个已故之人遗留的灵丹,便足以让这小子触摸到它的边缘,为何好事全让这小子给沾上了? 孟羌娥见江河不语,径自将灵丹给递了过来: “我醒来以后,发现这颗灵丹就落在你的身侧,便先行帮你归置起来了。” 江河将其接过,狐疑地看了孟羌娥一眼,莫名有种预感。 倘若自己先前哪句话,要是惹得眼前这圣女不高兴了,这颗唐前辈所遗留下的剑丹,怕不是要与自己失之交臂。 可抚摸这暗含剑气,以至于有些扎手的灵丹,他心中又是五味杂陈。 他不免想起那日天机子的承诺: “告诉我唐前辈的消息,再赠我一颗天境灵丹,该说不愧能窥见未来么,倒真是让他算准了……” 他本以为那只是天机子哄骗的说辞,早将其抛之脑后。 更从未料到最后这两样回报,会以这样的方式交到他的手上。 “所以,如今的一切,正是天机子想要看到的。” 他握紧手中的剑丹,意识到自己身上,兴许已背负起他看不见的重担, “这件事,还远没有结束。” 第513章 招惹 “困了就有人送枕头,明河,有人铺路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青玄子的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的,怕是牙都要酸掉了。 但江河却不愿乐观:“真若这般想,迟早被人卖了替他数钱。” 有人铺路的确不假,可谁又知道为他铺路的人怀揣的什么心思? 古池正是怀揣着这个念头,才会毫不犹豫地除掉天机子。 毕竟天机子在明面上假意为他谋划《大混沌诀》,背地里却又暗自帮助江河逃脱桎梏。 天机不可泄露,没有人知道他想要的那个结果究竟是什么,保持谨慎是必要的。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有了这颗灵丹,修为的提升便不再是问题,那隐约的强度焦虑的确因此而缓解了一些。 “总之,多谢孟姑娘了。” 江河作揖行礼,孟羌娥则并不需要江河表示什么,犹豫一瞬,却见她黛眉微蹙: “有人来了。” “离得很远么,为何我感觉不到?”江河以混沌之眼勘察四周,至少方圆十里之内,他没能察觉到任何异样。 “在西边。” “凡人么?” “凡人。” 江河略有紧绷的心弦这才有所放松。 他还真有些怕身处万仙山附近,已有仙山修士一路追杀而来。 若只是凡人,应当不可能与万仙山有牵连,也不该是冲着自己来的。 “就只有几个凡人么?” “还有几个……妖类。” “妖?” 江河挑了挑眉,脑海中不自觉便回忆起在鲤国时遇到的那只蛊虫。 似乎除了那蛊虫之外,自己一路以来再未遇到其它妖类。 至少在东海,这类族群还算少有。 “听闻西荒之中有万妖王所统率的妖骨冢,西荒更是一处万妖混居之地,我们莫不是被传送到了西荒的边界?江宗主开辟的那条通道有这么远么……” 东海与西荒中间可是还隔着个偌大的中州,天南海北的距离,只被江宗主一道剑意就给传送过来了? 江河又问:“可是那几个妖类正追着那些凡人?” “看起来像是。” “孟姑娘是否能勘察到那几个妖类的境界?” “血肉之躯,看不出太多修为。” 江河琢磨一番,自乾坤袋中摸索一番。 “小子,你在找什么东西?”青玄子狐疑道。 “不论接下来要做什么,都先得知道我们身处何地才行。过去看看。” “那你不动身,还在这里胡乱翻找什么?不怕那几个凡人被妖类屠杀,得不到想要的消息?” “消息而已,未必只能从凡人的口中打听到,只要有点灵智,那妖类也是一样的,犯不着为了他们冒风险—— 虽然只是几个妖类,但到底是在生灵洲,若是古池将我的信息广而告之,以真面目示人,难免会被人认出来。且待我为自己易容一番再说。” “哼,你这冷血的小子,倒也谨慎。”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不多时,江河便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三十左右的中年男性,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配上平平无奇的五官,怕是放在平民百姓中很快便要泯然众人。 “不好看。”孟羌娥适时评价道。 “不好看不要紧,别出众就对了。” 江河说罢,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孟羌娥, “孟姑娘,你若是执意跟着我,我也拦不住你。但是我不太想要引人注目,所以……还望你也能效仿我一番,换个模样。” “我不会。” “我教你。” “你亲自来。” “……” 江河尴尬笑道, “这不太合适吧?” “送上嘴边的肉都不啃,你这小子连禽兽都不如。” “若是让我自己来,只怕你赶到了,那些妖类也跑干净了。” 她说着,还上前两步,凑得更近了些。 咫尺之间,江河甚至能不经意嗅到一抹沁人心脾的清香,似乎牵动着他心中压抑的欲望,迫使他想要挣脱道德的枷锁。 他只觉不妙,忙后退两步,那抹既视感转瞬消散。 再笨也该反应过来,孟羌娥方才应使了些手段,不由眉头一皱:“孟姑娘何必刻意蛊惑于我。” 孟羌娥的神情已显得低落: “那并非有意蛊惑,而是你我之间的联系。你我之间因同生共死早已绑定一处,契术会为了保证联系紧密,不经意间影响你我心智,你方才的那抹冲动,正是因这契术所影响。” 潜移默化地影响心智? 这么危险!? 江河怎敢放任这契术久留,若真是因为此等原因而逾矩出轨,又到底算是谁的过错? “孟姑娘屡次救命之情江河牢记在心,但江河实力低微,万不得再行连累。孟姑娘倒不如将这契术解开,他日若是出了危险,也不必与我一同身死道消。” “不解。 与你一同去死,我不害怕。” “姑娘何必如此情深……江河无福——” “你别管。 已经有个凡人死去,你若再与我磨蹭下去,怕真是来不及了。到底是化或不化?” “下次一定!” 见孟羌娥一副态度坚决的样子,江河终究是不敢与她多凑近几分,也更别提为她易容这般需要肢体接触的事情。 孟羌娥还想说什么,便见江河已一溜烟的飞走,一副不愿与她过多二人相处的模样。 心里的许多话,究竟是憋在了心里。 方才牵动江河的那抹欲望,的确不是她有意为之。 江河实力低微,她当然可以凭借术法,轻易地让对方沉迷自己。 她修行的便是此道。 但她却终究不愿这么去做。 想用术法魅惑得来爱意,终究只能得来表面的爱。 她渴望得到江河的呵护。 却更想得到他的真心。 而江河方才分明是用自己的意志,抵抗了片刻的沉迷—— 若他心智不坚,对自己动用过一分歹念,那影响反而会使他越发的沉沦,难以自拔。 可他却很快回过神来,并且了断地与自己划定界限。 这意味着他的真心不爱她。 甚至不愿分出些许的歹念来顾及自己。 如此想着,望着那远方御剑而行的背影,她心中竟是有些委屈。 红唇未泯,娇媚的桃眼微垂,都要滴出泪来: “可分明是你来招惹我的。” 第514章 畜奴 江河向着西方一路飞驰,亦能察觉到孟羌娥缓缓地飘在身后,似是听了他地话,不想太引人瞩目,她戴了一顶长摆及腰的乌纱斗笠,将那姣好的身材都遮得严严实实,远远看去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 “但这么打扮好像更引人注目了啊……” 他到底没什么立场去管束孟羌娥,更何况孟羌娥已经算是后退一步,心中叹气一声,也便不再多言,只专心瞧着脚下景色,试图追溯那几个凡人与妖类的踪迹。 “这西荒景色倒也无甚稀奇,也不过山山水水、花花草草罢了。” 都是看惯了的人间景色,脚下风景比之过去所见,也不过是森林更为茂密、辽阔罢了,青玄子也是兴致缺缺。 反倒是江河眉头微蹙,总觉得身处之地,比之东海要更舒适宜人一些。 他也不敢确信此地就是西荒,只在心中暗忖: “这里倒是比东海的灵气浓郁太多,甚至远胜万仙山……西荒占个‘荒’字,竟是如此钟灵毓秀之地?” 十里之遥对如今的江河而言已不算遥远,不多时便飞到了孟羌娥感知到的位置。 再以混沌之眼查探过去,果真在一片山清水秀中,见到几个突兀的猩红。 江河自觉敛息,降落在丛林之间,靠近过去,便在一片空地上见到几个人身兽面的精怪。 他们模样似狗似狼,几枚獠牙已从口中脱颖而出,倒是分不真切真正品种。 只有成人一半大小的身上,其要紧部位挂着几片龟甲似的甲片,腰间各别着一柄粗糙劣质的弯刀,全然一副游寇散兵的模样。 从它们身上,江河并未感受到什么修为,倒是气血之气还算浓郁,放在人族之中应当也算个气力不小的武夫。 如今几只精怪围坐在烤火的篝火旁,篝火上架着个临时拼凑的简易木架,上面吊着个已被烤的面目全非的四肢牲畜,身后一棵高耸树干上,还绑着几个身材瘦弱,惶惶难耐的凡人。 视线再回到篝火上,江河总算是分辨出了那‘牲畜’到底是什么。 “嘿,让你小子那般磨蹭,到底是晚了一步。” 青玄子戏谑道。 江河并未有太大反应。 几个毫不相干之人,能救他当然会救,救不下犯不着把自己的性命与踪迹交代出去。 确认附近唯有这散兵似的精怪之后,江河并未直接出手,反倒侧耳倾听起来。 那些精怪说地倒也是人话: “大哥,上头是让咱出来逮人的,你说咱几个搁这偷偷开荤……合适么?” “瞅你这胆儿小的,你以为副帅派咱几个出来,是真想让咱们几个把人逮回去呢?” “他是这么说的啊。” “没脑子!眼下是什么时候?这么要紧的关头,副帅至于为了这几个饿的只剩皮包骨的畜奴,派咱们几个大费周章地跑出来抓人么? 轻重缓急懂不懂?几个畜奴,跑了就跑了,还能翻起什么风浪不成?” “那副帅干嘛让咱们出来?” “你怎么就不想想,为啥派的是咱们几个呢?” “咱们……对啊,为啥是咱们几个?” “嘿,记起来了吧。上次破城大胜那晚,咱们几个喝多了出去撒尿,你瞧见什么了?” “副帅跟咱大帅的那只骚狐狸——” “嘘——知道就行!你当副帅没发现咱几个呢?得亏是我劝住了你们几个,不然,咱当时只要有一个人悄悄告诉大帅,立马人头落地! 几个畜奴自然不用咱几个小兵来抓,但你可知这次攻城何其凶险,那帮顶在前头的畜奴死了,紧跟着便是咱们这些小喽啰。 副帅刚来前营不久,正愁无人可用,这个时候派咱们几个出来抓人,既是让咱们往后对那晚闭口不谈,更是有心栽培咱几个。” 一只精怪摸了摸自己的狗头:“大哥,你好聪明!” “所以副帅是想卖咱们些好处,根本不在乎咱们何时回去,带了几个畜奴回去?” 起先提问的精怪大喜过望,直接坐地起跳,身子都跟着左摇右摆: “那咱们岂不是想吃多少人就吃多少人,我这就把那些畜奴带过来!” 那领头的一巴掌拍在小精怪的狗头上: “你他娘跟那帮驴子一样蠢!副帅让咱们出来避祸是不假,但那可是他大庭广众下的命令,咱们要是真把这些人吃干抹净了,回去怎么跟别人交代?” “那、那就这一个畜奴,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嘁,咱几个一窝生出来的,老子还能委屈了你们?这架子上的人,老子可不是乱烤的—— 这帮畜奴里,那帮男人的肉,又干又柴,娃子的肉虽嫩,但个头小,一个人也分不了多少。 唯独那些娘皮,肉又肥,皮又酥,嚼起来才是上等的好货。更别说……这肚子里头,还装着个人呢!” “还有!?买一送一!?” “可不是?那女人估计是上次破城以后新抓来的畜奴,肚子里还有货呢,被老子抓回来的时候,那肚子已经有模有样,说不得还是个二呢……待会儿剖开来看一看! 我跟你们说啊,这新生的胎儿甚是美味,那可是只有大帅那等人物才——” 领头的正说地眉飞色舞,忽听一阵尖啸地风声刺穿耳膜。 还不待它们有所反应,便见自家头头的狗头上已经开出一个血洞。 “大哥!” 它们堪堪反应过来,才刚要抽出腰间铁刀,便只觉喉头一股腥甜喷涌。 随后便各自呜咽几声,躺在地上,最终也没了声息。 那几个被捆在树上的凡人见精怪离奇死去,心里又惊又喜,连忙想从束缚中挣扎出来,奈何力气太过薄弱,百般尝试也未有结果。 随后便见不远的丛林中,默默走出两道身影。 为首的看似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 “救……救……” 他们见到是同类,便哭喊着想要求救。 那男人却静静走到架起的篝火旁,煽动一道狂风,将之火焰尽数吹散。 “后悔了?” 青玄子在脑海中嘲笑道, “若是你再来地早点,她们说不定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没有。” 江河平静回道, “我的命,对我来说更重要。” 他不是后悔自己来地太迟。 只是有些怜悯这些凡人的遭遇。 “西荒妖类如此肆意妄为,三山五宗或是天庭,竟也没想着管管么? 此地……真的是西荒么?” “哇哇——” 兔死狐悲的叹气下,江河忽然感到一阵异动。 第515章 猴孩 那声音有些细微、沉闷,像是被什么所隔绝了传播。 但好在离得足够近,江河能够分辨出那声音的来源,扭头看过去,便见是那木架上的焦尸发出的声音。 江河确信那焦尸已经死透,思忖片刻,心有所悟,连忙自袖中抽出一柄长剑,将那尸身的腹部兀自切开。 “哇哇——” 那犹如婴孩的啼哭愈发清晰,果真是尸身腹中的孩子。 “母体被烧成这副样子,腹中孩子竟然还能活下来——这婴孩,怕不是个妖孽。”青玄子断定道。 江河充耳不闻,将那腹中的婴孩从尸身中剖出来,便见是个带把的毛孩。 “果真让为师说中了。” 青玄子借着江河的双眼,亦能看出这孩子与众不同之处。 至少正常人应是生不出来这般毛发浓密,尾椎有尾的婴孩的, “还是只猴子,有些妖兽血脉,倒也的确无惧凡火。” 这婴孩颇具灵性,在母体中本是嚎啕大哭,吸引了外界人的注意。 如今被江河从腹中剖出,竟是止住了啜泣,向江河伸出稚嫩的小手“哇哇”呼唤了起来。 江河默不作声,对这猴子似的毛孩没作太多表示,只是又默默取出一块黑布,将小家伙整个包裹起来,以免这新生的婴孩受风着凉,再出什么意外。 “怎么,现在心生不忍,想将这猴子收留起来了?当初若是省去些繁琐功夫,早些赶来,这女人说不定也不会死。” 青玄子一定要在口头上占点便宜才肯罢休。 毕竟只有江河心境不稳之时,他才好趁虚而入。 但江河暂时失去了与之争辩的心思: “你不必如此激我。”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这世上从来不存在如果,哪怕再回去做一万次决定,我也仍旧会这么选。 他母亲之死是世道所致,与我无关。即使我早些赶到,的确能将其救下的可能,但或有暴露我之行踪的风险—— 我是绝不会这般行事的。 至于这孩子,大抵也算我怜悯心作祟,想着四下已无危险,能帮则帮而已。” 青玄子见江河说地头头是道,一时也无法反驳,哼哼两声: “冷血而有情啊。这么些年,你这孽徒竟是一点没变。” 眼下也不是闲聊的时候,江河也懒得与青玄子多掰扯。 瞧见怀中的小毛孩也不哭不闹,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见自己目光转移过来,又象征性的“哇哇”呼唤两声,除了惊奇于这毛孩灵性十足之外,也未作细思遐想,转身又走到那被绑在树干的一干人前。 手中长剑手起刀落,将那束缚他们的麻绳切断,又取出些干粮吃食喂于他们,总算是安抚了这几个逃命的‘畜奴’。 这几个畜奴皆为男性,想来虽身形单薄,但终究气力超过老幼妇孺,逃出生天的概率也更高一些。 他们方才也见识过江河的手段—— 不知从哪里唤出了一道金光,只在片刻便将几只能轻易取他们性命的妖怪斩杀殆尽,定然不可能是什么凡夫俗子。 又得对方怜悯施舍,吞下了些许吃食,也便心怀感激,纷纷跪拜起来: “多谢大仙!多谢大仙!” 见几人还能说话,精神方面也没太多异常,江河稍稍放心,压着嗓音故作浑厚,道: “不必拜谢,我也不是平白出手救助你们。 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们便算两清。” “大仙但说无妨!” “这里可是西荒?” “西荒?” 几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疑惑, “何为……西荒?” “凡人碍于眼界,或许并不知自己所处地界为何。” 江河暗自琢磨,便又换了个说法, “那你们可知此处是何地,距离最近的城镇还有多远,向何处行去?” “最近的城镇……” 其中一人皱了皱眉,好半晌,才缓缓道, “回大仙,您若是想要寻找人类居住的城镇,从今往后,怕、怕是不会再有了。” “什么意思?” 那人像是有些学问的,虽然骨瘦嶙峋,精神头却不错,想来是才刚抓来不久。 果然,见江河对世间一无所知,他不由叹息一声: “大仙……这世上能供我们生存的地方本来就没几处,近些年来又逐一被破,到了如今,估计就只剩下一座平安城。” “没几处?”江河未作回应,只继续倾听。 “我们几个本来是安定城人,就在平安城正西方向,安定城一破,紧跟着便该是最后的平安城。 那群妖怪把我们奴役起来,受它们驱使,就是想把我们当作攻城时的人墙,赶着让我们去送死—— 我们不想死,恰好五天前的晚上,有个……” “我没兴趣知道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江河打断了他的叙述,那人便连忙噤声,生怕惹得这位大仙不快。 “那你们既是从妖类的兵营中逃出来的,便是说明,平安城离此地已不算遥远。向哪个方向走?” “大仙、大仙莫不是想去平安城助阵?” 江河摇了摇头,未作太多表示。 眼下他确信自己已不在东海,对此地几乎一无所知的前提下,自是不会贸然采取行动。 那人见江河摇头,原本的悸动又被隐隐扑灭: “大、大仙若只是想去瞧瞧,便可向北继续行去。平安城虽有些隐蔽,但那妖帅统领的百万大军是藏不住的,您只要看见了那些妖怪,平安城总是不远的。” “嗯,你们是否与我同去?” 此言一出,几人又是面面相觑。 好半晌,那人又道: “回、回大仙,我们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逃出来,可不敢再回去了。” 若江河有意为平安城脱困,他们也不愿继续这么颠沛流离下去。 可眼前这大仙分明有所顾虑,那平安城就未必能被保全下来。 到时候城都没了,跟着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到底还是被抓去当畜奴的份。 江河见几人都不愿与他同行,也明白在这些人眼里,平安城怕是不容乐观,便没有强求。 因为他也没有与百万大军为敌的想法。 区区地境,放在生灵洲,真的不算够看。 想罢,他忽然指了指怀中的毛孩,最后问道: “那你们可认得,这孩子的母亲?” 第516章 水阵 “那个女人……不认得。” 一人说完,紧接着便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似是也被江河怀中的毛孩吓了一跳。 随后便又有一人站出来道: “被关在奴圈里的女人,都只能被沦为那些禽兽发泄欲望的工具,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 那天跟着我们逃出来的也有不少女人,她应该也是受不了奴圈的折磨,趁乱一起逃出来的。” “被拿来发泄欲望……所以她肚子里才能有个妖怪的种。” 江河心想,这生灵洲大概是不存在生殖隔离的。 “俺在奴圈里,也看到过不少人妖混杂的杂种。这些小杂种里,有的因为混杂了妖兽血脉,比正常人有更多力气,常帮着奴圈的监工教训俺们——它们跟那些妖怪都是一伙的,都不是好东西!大仙,大仙你快收了这杂种,不然以后肯定要出大事!” 估计也是在奴圈中被折磨的惨了,一个人提出了建议,其它几人也纷纷跟着附和。 他们未必有多恨这婴孩。 只不过多日以来压抑的愤怒,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恨屋及乌下,也暴露出心中的些许暴戾。 江河可以理解,但肯定不会这么做: “他如何处置我自有定夺,轮不到你们教我做事。”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 看着几人又拜倒一片,他彻底熄了把手中的毛孩交给这几人的心思。 先别说跟着这些人颠沛流离下去,没有及时的食物补给他会不会饿死,单说他们对这婴孩的仇恨,便不好将其托付出去。 眼下该问的都已经问出来,再多的他们一些畜奴应当也毫不知情,江河便挥挥衣袖,再度踏上飞剑,同孟羌娥一并离去。 那几个凡人原本还在拼命磕头,转眼却见那大仙已飞向天边,心中惊叹之余,更多的却是怀疑。 这大仙虽然面上也是个人类,但听闻这些超凡脱俗的仙人,其实内里早已不把自己当作凡人的同类。 否则这世道如此混乱,妖类圈人而食,怎也从未见过他们出手相助? 他们整顿一番,也连忙抄起江河遗留的吃食赶路,远离了是非之地。 那头远去的江河,还在云雾之上遨游,身后的孟羌娥却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那些凡人虽然见识浅薄,所言却也不无道理。 人、妖自古势不两立,妖类天生嗜血,凶蛮暴戾,哪怕妖骨冢位列三山五宗之一,也无非是受了天庭管辖才有所收敛。 天性如此,哪怕这婴儿是人妖混血,不加以约束,对人类而言也终究是个祸患。” “你一个浊仙,难道还在乎人类?”江河好笑道。 回头之际,却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眸子: “我是在乎你。” 孟羌娥直截了当,反倒让江河有些招架不住。 他局促之余也不再看她,转而看向怀中的婴儿。 便见这小毛孩就好像听懂了他们的话似的,那圆滚滚的大眼睛猛然一睁,慌忙地胡乱摇头,仿佛说着他将来肯定不会为恶。 他觉得这娃娃有点过于聪颖了: “这世上或许的确存在本善、本恶。但真正决定一个‘人’的,不是所谓的天性,而是日后的教养与环境。” 孟羌娥一惊: “你莫不是还想着养他?” 这般说着,心思却又有些遐想, “若是这般的话,我倒也愿意帮你。” 江河却摇了摇头: “如今连我都自顾不暇,哪里有教养一个婴孩的时间。这婴儿颇具灵性,未必有被血脉中的兽性所影响,且看吧,若是能寻到个合适的人家,尽可能地妥善安置便是。” 孟羌娥的遐思顿时烟消云散,看着江河怀中的婴儿,甚至觉得有些吃味。 他关注这稚童,甚至远大于自己。 他可没为自己考虑地这般周到过。 但她终究没再说什么。 江河御剑的速度要远胜凡人脚力,对凡人而言需要五日才能走完的路程,于他而言也不过几个时辰。 他专心俯瞰脚下,果真看到了陆地上乌泱一片的大军。 见其已然集聚在一座高山之下厮杀,心中也便明白这场攻城已持续了段时日。 他并不着急降落,大致分析着眼下局势—— 平安城深处群山之间,依山而建,致使那所谓的‘百万妖兵’只能局促地堆积在山谷裂隙之间,如此一来,反倒分化了这雄赳赳的大军,使其很难整合成庞大有力的力量。 再加上那城墙之处勃发的灵力波动,江河也立时明白,应当是有阵法的加护,才没能让门前嗜血的大军,一举攻破那结实的城门,反被城中激射的箭雨阻挠在外。 “只是……” 江河叹了口气。 青玄子替他说完了没能说下去的结论: “简陋、太简陋了!” 这城池上加护的阵法,实在太过简陋。 大抵是一个用以护城的水行阵,城池上空有激流作障,城墙下又有湍急瀑水,从挖出的沟渠喷涌而来,冲刷妖兵,倒也的确能够起到制空、护城的作用。 但这也只是借用了城后山泉的水灵气而已,并未在此基础上,发挥出更多的效用。 对付这些来犯的小妖、散兵,自是够用。 但只要随便来个修行火灵气的人境修士,分分钟就能将那喷来的瀑水化作浓雾,使之再不能起效。 而且这水行阵的阵眼,甚至不曾加以掩饰,江河用混沌之眼随意勘察,便一眼抓住了阵眼所在—— 那阵眼就在山泉泉口之处,随便多挖出一条沟渠,改变那水行阵中循环稳固的灵气路线,这水行阵非但不攻自破,反会酿成滔天瀑布,率先淹掉山下的城池。 “而且泉眼处的水灵气,正因这阵法的左右而不断流失,挥发出去的水灵气也无法再循环到泉眼处…… 水灵气再生的速度,远远不及流失的速度,这般做法,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罢了。” 江河不善阵道,但以他的短浅的眼光都能看出问题所在,可见这阵法相当凑合。 这根本不像是个修行阵道的正经修士,能够布下的阵法。 由此可见,这勉强能抵挡一时的平安城,或许支撑不了太久。 第517章 余烬 “可这阵法如此简陋,甚至挖下沟壑将瀑水引走,只待水灵气走向枯竭,也能破开阵法。这帮妖类怎得还要强行冲阵,任人宰杀?” 看着山间手持刀枪剑戟的妖类一个个向着平安城冲杀、送死,江河既疑惑又好笑。 这一个个妖类看起来面目可憎,身强体壮的,但也都是气血之力旺盛,体内并无灵台,绝非修行者。 哪怕肉身力量的确略胜凡人,可与世间自然相比却天差地别,实在搞不懂是哪路神仙的策略,竟想着用这些妖类的命将那城门填开。 但他过去也从未在东海见过如此之多的妖类,如今见到这浩浩荡荡,几乎填充了整个山间的妖怪,也猜测他们或许的确因为那隧道而被传送到了西荒: “看来妖怪中也分凡妖与妖修?这些妖怪身上并无修为,解决起来倒是容易……如此简陋的阵法而不知如何破解,想来纵使妖怪数量众多,也没有什么修行者从中助阵。” 已将眼下形势看的明朗,江河一时竟觉得出奇的轻松。 而他并不急着出手,着眼于城侧山巅的那喷涌灵气的阵眼,心中已是有了别的盘算。 …… “城主、城主!大事不好了,山上有狼烟燃起——那泉眼就要枯竭了!” 被瀑水庇佑的城头上,一个观火小卒急忙跑来,向那被围在城头正中,一身甲胄,神色凝重的中年男人喊道。 那男子听罢,紧蹙的眉头不曾变动,转头看向城外的惨状,只缓缓叹了一口气。 在半透的水幕之下,他尚能看清城外之景—— 狭隘的山路上已是尸横遍野,瀑水冲刷在人群中,迫使它们在前进时都难免后退。 箭雨穿刺在一个个妖兵的身上,流淌的血液晕染无色的水,瀑流越向人群之后冲刷,那血水就更要浓郁三分。 可他也明白,此前的箭雨虽为他们阻挡了来犯的脚步,却没能从根本上限制对方的人手。 那城门前遗留的,都要被泡肿的尸山,根本没几个妖怪的尸体。 那皆是他们作为人族的同胞。 这些妖怪攻破了太多人族的城镇,奴役了太多无力的同胞,驱赶着他们,成为消耗平安城顽抗力量的人墙。 如今山崖上的泉眼就要流干,储存的箭矢数量也捉襟见肘,可城外的妖兵却未曾损失多少。 “难道老天真的要将我们整个族群都灭绝不成!?” 李为人在心中悲呼不已,可为了安定将士军心,又只得强装镇定, “山上滚石还剩下多少。” “回城主,先前为展开阵法拖延时间,而耗去了大部分,剩下的滚石,应当只能撑上一刻钟了……” “变阵。” 有一将军听李为人下定决心,连忙进谏: “城主,不可!若是此时停下冲刷瀑水,一刻钟后,那帮畜牲自是要冲上城门,届时——” “难道此刻不停,城外的畜生便攻不进来了吗!” 李为人恼道, “阵眼泉水已然不足,难道真要将它耗地一干二净才可罢休? 那帮畜牲之中不乏有飞禽走兽,平安城如今还能安然处之,无惧空袭,靠地便是这头顶水幕! 若是不加以节流,最后使这水幕都破了,那城外畜牲又能如何抵挡? 任这瀑水冲刷,又能为我们阻挠那些畜牲几人、几时? 与其浪费泉水,多为这城池拖延几刻钟,倒不如将剩下的泉水用以维持水幕,早些与这帮畜牲迎战,省地到最后又要正面迎敌,又要畏惧高空!” 那将军听了,连忙低头,不再言语。 李为人长叹一声,却看出了将军眼中的恐惧。 对那城外势众畜牲的恐惧。 平安城兵力不俗,但与平安城周遭的几座城池相比,并无太多差距。 而那些城池无一例外,已尽数沦陷在这百万妖兵的手上。 人族的数量,与这些统一起的畜牲相比,实在是相形见绌。 所以他理解这小将,不愿更早与妖兵交战的恐惧。 但他们已别无选择: “周全,你以为我们此时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李为人指向他们身后的城镇,那里看起来已经相当静谧,似是早已人去楼空, “如今正在向山外逃难的百姓里,有你的家人、你的儿子!更有别人的妻女,别人的父母! 我们还愿意站在这里,早已不是为了自己而活,是为了让我们的家人,不必像那些城外横尸遍野的同胞一样,沦为那帮畜牲肆意便可生杀予夺的奴隶! 是为了我们的家人,不必再向那些尸骨一样,成为那帮畜牲攻陷同胞的刀枪! 看看你身边那些尚无妻女的士兵,他们都还在与你我一般守卫着最后一片净土,你又有什么资格放下你手里的剑,说你胆怯!” 周全握紧双拳,紧紧咬牙:“是!” 李为人看向身旁那一个个面色惶恐的士兵,深知自己的话只能够起到有限的安慰作用。 但这已经足够。 不愿意留下的,早就已经入了山路,设法求生。 而留下的所有人,几乎都明白,这已是一场必败的战争。 但这更是他们为了保全在乎之人,所能做的唯一之事。 平安城,是人族最后的一方净土。 连它都没了,人族大抵会成为那些妖怪永远的奴隶。 又或者在哪处深山老林恐惧终生。 他们已经没有光明的未来。 如今的反抗,就如星火下唯一的余烬。 风一吹,怕是就要成为散去的烟灰。 那得令的斥候已点燃城头的烽火,示意着山巅等候命令的士兵,调动起水阵的变局。 两侧的山腰,亦有沉闷的滚石声“轰隆”响起,顺着山岩与峭壁,向着城外的来犯的妖兵滚滚而去。 瀑水变得缓慢,直到不再向妖兵冲刷,尽数向着平安城的上空悬聚,化作一层薄而流动的水幕,阻挡着城外的飞禽与巨石。 几番滚石过后,意识到眼前城池已黔驴技穷的妖兵,纷纷暴吼一声,向两侧退去,让出了一条还算宽阔的通路。 “呜呜——” 一声悠长的号角骤然响起,立在城头上的李为人,看清远处那缓行而来的巨兽—— 山间霎时回荡起沉闷的巨震声。 那犹如山坡般高的巨象,身披沉重而坚实的盔甲,已挥舞起了硕大的长鼻,向着平安城的城墙冲撞而来。 行进间甚至不曾注意踩死了几只矮小的妖兵。 看起来势不可挡。 (先吃点东西,八点左右再发一章) 第518章 神仙 “城主、城主!” 还不等身边之人着急的呼唤两声,李为人便已伸手制止他有目共睹的废话,喝道: “下城、退后!” 那冲撞而来的巨象并非只有一头,他很清楚,这人为搭建的城墙,根本拦不住这几头比城墙还高的巨象同时冲击。 趁着巨象离此地还有一段距离,放弃这道防线已是唯一的办法。 其他人得令后也不疑有他,逃也似的离开城墙,随李为人一同退居在城墙后的第二道防线。 第二道防线前沿,布满了铁制的地刺,与被打磨圆滚的珠子,这两道陷阱皆由精金矿铁特制而成,便是用于今日情形。 虽不知这些地刺、珠子能否承受巨象的压力,但倘若能够得偿所愿,冲破城墙的巨象大抵会倒在这道防线上。 而防线之后的守军,便会借用因珠子滚倒的巨象作为壁障,向着与巨象一同冲杀而来的妖兵轮番射箭。 但纵使陷阱能够起到作用,也最多抵挡那些妖兵一时。 再往后…… 便是真正的短兵相接了。 “隆隆——” 在一众将士们的耳中,城外那沉重的脚步愈发清晰了。 可一墙之隔,已无法让他们窥见城外的面貌。 这让他们的心中更为忐忑不安。 “隆隆——” 李为人随着一众将士,站在了兵士中的第一排,手中握着用以阻挡冲锋的长矛,又不由自主地攥紧,浑身渗出的汗液都已浸透他的脊背。 他一生从未与如此规模的妖兵正面相接过,做出的一切谋划也几乎等同纸上谈兵。 倘若那地刺与滚珠拦不住巨象…… 倘若这一切谋划只是徒劳…… “隆隆——” 近了,更近了。 那巨象的呼吼几乎穿透了他们的耳膜。 “杀!杀!杀!” 李为人大喝一声,用以手中长矛击地,荡起尘土飞扬,煽动着身后的兵士与他一同击“鼓”,数万人扬起的声浪隐隐有盖过那巨象呼吼的趋势,仿佛这么做便提起了他们几分士气。 “隆隆——” 大地都跟着颤抖起来。 那些巨象或许已在咫尺之遥! “准备——” 李为人再度高喝。 只待那城墙坍塌的一瞬,他就会下令放箭! 无论如何,也要奋力为出城的百姓多拖延一分时间! “呜呜——” 那巨象忽而暴吼一声! “放箭!” 漫天箭雨从他身后呼啸齐发,拖曳的阴影蔓延在大地之上,在一瞬遮蔽了烈阳与穹空—— 然后堪堪落地。 只溅起了地上的泥沙。 “不好!” 李为人大惊失色! 到底是平生仅见。 他太紧张了! 以至于听到一点不对的动静,那根紧绷的心弦便一瞬拉断。 迫使他在警惕下失神,提早下达了命令! 如今第一轮箭雨,已经因为他的过失而浪费掉! 他在心中暗骂,却不得不再度吼出: “准备——” 身后拉紧弓弦的声音齐齐响起。 李为人心想这次一定不能有失,唯有当城墙被冲破的一刻再下令放箭。 于是他重又盯紧那堵厚实的城墙—— 呼、吸、呼、吸…… 可那城墙几个呼吸过去,竟没有半点动摇的迹象。 “怎么会——” 李为人大为不解。 听那沉闷的脚步声,巨象分明已经要冲到城墙之上才对。 怎地过了如此之久,城外仍未有半点攻陷的迹象!? 一众将士也意识到了情况有所不对,面面相觑之下,最终却又齐齐看向李为人。 李为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难道要再走上城头去看看城外发生了什么? 若是前脚踏出去,后脚妖兵们便冲进来又该如何? 正待李为人犹豫之时,身旁先前报信的斥候却道: “城主,我去看看!” 李为人连忙要拉住对方,却见对方身形极快,已然跑开,回过头来的目光,竟也带着几分诀别。 可直到他登上了城头,那堵城墙已然没有坍塌的迹象。 那斥候在城头观望一时,眉宇间的骇然愈发浓郁。 他不假思索地跑回来,惊喜道: “城主、城主,我们有救了!” 李为人见这斥候安然无恙地回来,心中微动。 那城外果真发生了变故! 如此他也不再犹豫,连忙随斥候一同登上城楼,看清城外的境况。 随后他只觉膝盖一软,两腿一瘫,竟是不受控制地跪在了城头,浑浊的泪滴在他眼角留下两行痕迹,颤抖的喉咙已几近哽咽: “天佑我平安城,天佑我平安城啊!” “城主……那个人,就是您说的神仙吗?”斥候又惊又喜,连忙跪在李为人的身旁,跪拜道。 李为人连连点头: “是神仙,是神仙!” 他竟是没能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这堵城墙之外的世界,竟已变得哀号遍野。 那四散向后逃窜的妖兵,在无助嘶吼之际,根本无暇顾及晴空之下,是否站了个人。 却见天边数道金光微明,柄柄灿金小剑如丝如缕,在空中撕扯起无形的风,刮动道道清脆的剑鸣。 那小剑在蓝天下并不起眼,致使一开始不曾有人注意到身边何时穿行起了金光,可待那金光破开斩断了巨象的四肢,洞穿了它们同伴的胸膛。 待那身旁的同僚一个个倒在尸山血海之上,累积成了有一座惨烈的尸山时,这些冲锋的妖兵终于意识到了那道道璀璨的金光。 意识到了恐惧。 “快撤——快撤——” 金光小剑太过诡谲,它轻易便能划破那对凡铁而言坚不可摧的皮毛,便好似条条穿行在妖群间撕咬吞噬的游龙。 一个接一个的妖怪因此倒下,神异的力量迫使它们如潮水一般,不住地向后方部队涌去。 山间中本正常行进,还算整齐有序的妖兵,在金光小剑的屠宰下,霎时间乱作了一团。 有心人这才发觉,那城头上的半空,似乎漂浮着一个脚踏飞剑的男人。 它们不懂那男人为何没有翅膀,却能立于高空之上。 却也明白,那或许便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而站在飞剑之上的江河,却只在心里觉得唏嘘。 自离开鲤国以来,他一路都在与修为远高于他的修士手中吃瘪。 修为的差距,使他面对上位者时唯有俯下头颅,任人摆布。 若非这群身上毫无修为的妖怪,他几乎都要忘了自己的实力。 正如在古池面前,他唯有任人宰割的地位一般。 此时此刻,他竟也有了宰割别人的能力。 “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第519章 问路 “以你现在的修为,宰杀这些妖类跟捏死蚂蚁有什么区别。踩死几只蚂蚁,倒是让你小子感慨起来了。” 青玄子冷笑讽刺。 “时过境迁。”江河懒得与青玄子过多争辩,看着那如潮水退去的妖兵,心中亦在琢磨后事。 半晌,他把怀里的毛孩暂且递到孟羌娥的手里,头伸进袖子当中开始胡乱翻找起来。 孟羌娥有些不太情愿的接过毛孩,那毛孩置入软香温玉,连眼睛都变得更灵动了,总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于是便在江河翻找出一个雕花香囊后,匆匆将毛孩交还回去。 “这是什么。” 她盯着江河手里的香囊,即刻意识到这应该是个女子的物件,眉宇间的警惕更为浓重。 江河没看到这些,只随意解释道: “据说是催生种。” 这香囊是多年前,解决鲤国祸患之后,那位不知修为有多高深的崔前辈所留下的,算是临别赠礼。 过去一段时日,江河虽屡遇险境,但终究没机会用出这袋催生种。 只因这催生种似乎仅有催生作用,可让树木长势犹如天高,却也仅限于此,未有其它功效,一直派不上用场。 他既是决心要暂且保下身后的平安城,自是要送佛送到西,只帮他们败退一次妖兵起不到太大作用,倒不如用这催生种堵路,多为他们争取些时间。 想罢,江河跟着一众落荒而逃的妖兵向山坳飞去,寻了个合适的隘口撒下一些催生种,迫使山中树木疯狂窜涨,紧密相连,形成一堵木墙,彻底为平安城拦截了妖兵的来路。 它们若还欲攻伐,要么先放火将这两山间的树木烧毁,要么再行绕路从另一个山坳进攻。 但先前因水阵瀑水,山间有群山遮蔽,也少有阳光将水汽蒸发,使得此地湿气深重,只凭凡火灼烧,短时间内也很难将这木墙焚烧。 如此,平安城大抵是有了些许喘息的时间。 布置完这一切,才刚要喘口气,江河便听孟羌娥的语气,似是有了些质问: “依灵生木,这是红尘天的手段。” “红尘天……是三山五宗之一的那个红尘天?” “你怎么会这个?” 她颇有一种兴师问罪的口吻,江河皱了皱眉: “过去一位前辈赠与的。” “你原来还与红尘天的女人有过交集?” “你怎么知道那位前辈是个女子。” “红尘天之功法性属阴柔,其中修士除了女子,便是天阉。” 江河下身一紧,这才有所恍然。 孟羌娥以为是自己猜中了,终于忍不住道:“你处处留情,却不愿将那心思分与我一些?哪怕只有一些。” 小毛孩原本微眯的双眼猛然睁大。 “你莫血口喷人,我和她不熟。” 江河实事求是,奈何孟羌娥全然不信。 “红尘天之据点极为隐蔽,其中仙子向来避世不出。若不是你有意亲近,如何能得其中仙子青睐,又临别赠宝于你。” “你问我我问谁去?” 江河哪知道崔兰香当年来鲤国,怀揣的究竟是哪般心思? 他已被眼前这女人问烦,但对方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好因为此等小事发作,终究是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又飞过那堵木墙,见到一众妖兵早已乱作一团,兵败如山倒,他暂且放心,便飞回平安城的城头之上。 多花了一番功夫的时间,城头上已跪满了劫后余生的将士,他们一口一个“神仙”,让江河更觉疑惑。 这平安城里分明有能调动灵气,布置水阵的人,在已知世间有修行者的前提下,不该为冒出一个修为更高的修士而如此跪拜才是。 那一众将士连连磕头的场景,着实吓了江河一跳,但他也不能太过露怯,简单整理一番心情,就板着一张脸飞上城头。 李为人见神仙亲临,哪还顾得着什么身份,连忙跪拜道: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挽救平安城于水火之中!晚辈李为人在此谢过前辈、谢过前辈!” 江河摆摆手,示意对方起来说话,李为人也不敢耽搁,匆忙起身,却见江河板着一张脸,似是不爱言语似的,便又问: “前辈可是接到了晚辈的消息,特从琅琊山赶来相助平安城?” 话是这么说,但李为人心里也觉得奇怪。 他过去怎从未见过这位前辈? 而江河以不变应万变,果真借着沉默率先套路出些信息来。 听这城主的意思,他应当也是修行中人。 但他到底不是什么琅琊山人,也不愿做冒名顶替这般毫无意义的事情,便道: “我并非来自琅琊山,今日不过偶然路过。” 在江河看来,这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说辞,哪想李为人却骇然道: “前辈竟不是来自琅琊山……难不成,难不成这世上,还有除了琅琊山以外的练气士?”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既是修行中人,应当明白才是。” 李为人一愣,连忙道: “是晚辈孤陋寡闻了……晚辈过去只以为,这世上只有琅琊山上有练气士,哪曾想天高地远……不知,前辈,前辈究竟是来自何处? 在前辈那里,这般妖怪是否如此处一般猖獗?” “自是此地更为严重一些。” 江河施展混沌之眼,看向李为人, “人三境,修行多久了?” “晚辈少时起便在山中修行,距今已有三十年,如今已四十有二。” 江河对那阵法的简陋终于有所恍然。 他人三境的时候,别说学习什么阵法,还在跟脑袋里的青玄子斗智斗勇。 若以人三境的角度看待这阵法,那粗制滥造的水阵倒也显得可圈可点。 江河又问: “你既是琅琊山出身,对这方地界应该也算多有了解才是?” 虽然凭借李为人从琅琊山中带来的阵法来看,这琅琊山或许只是西荒的一个小宗门,其地位甚至不如当年茅野望建立的茅野庐。 好歹茅野庐的阵法都还有模有样,可谓全方位吊打那简陋的水阵。 但那毕竟也是个修行宗门,总归该明白此地究竟是西荒的哪个角落才是。 先确定自己身处何方,才好再作打算。 第520章 穿越 李为人见江河欲要问路,连连点头: “晚辈早年下山,周转大江南北,最终是在此处建立了一方城镇,偏安一隅。对周遭地貌大致了解,前辈有何想知道的,但问无妨。” 江河直接问道:“此地可是西荒?” 哪料这方才还说游历大江南北的城主霎时一愣: “西荒……西荒是何处?” “你是修行之人,竟不知道西荒的存在?” “恕晚辈孤陋寡闻,但前辈莫不是想要问……‘西原’?” “西原?” “正是,兴许是叫法不同?生灵洲偌大,历代先辈周游一番,最终划归出东西南北中五域,东为东海,北为北野,南为南川,中为中州,而西——自然便是‘西原’。 晚辈半生奔波,也曾抵达过西原地界,妄图寻一方净土,带族人安居。 可那西原虽是一望无垠,风景独好,却早已被那些妖类占据,建立城邦,根本无我人族栖息之地,周转一番后,总算是在这东海寻到了一隅之地。 奈何千百年来妖兽繁衍日益增多,直至它们占据了生灵洲各个角落,如今甚至还逼迫到这最后的净土,妄图世代奴役我们,这才……” “等等。” 江河越听越觉得奇怪,还未等李为人侃侃叙述,便先行打断道, “你说这里是东海?” “回前辈,正是。这山脉大抵是无人命名的,故而我暂且称此地为连绵山脉,只因有条条山脉纵横,四通八达,却又极为隐蔽。 也正是靠着这连绵山脉,平安城才能在当今局势下苟延残喘到最后一刻……” 江河只觉得有些凌乱。 想着方才赶走的那帮浩浩荡荡的妖兵,他这个名副其实的‘东海人’都不知道,东海原来这么混乱!? 而且东海的灵气,何时变得如此浓郁了? 他可不记得东海有这般钟灵毓秀。 江河皱眉之际,忽而意识到,自己怕不是自万仙山逃出来时,出了什么差错! 他连忙问道: “那你可知今夕是何年?” “何年?自是平安——” 李为人刚想说平安城的纪年,转而便觉得江河应当问的不是这个,便道, “按照我们人族的纪年法,今朝应是第二纪834年。” “第二纪!?” 江河双目圆睁。 他下意识地向孟羌娥看去,却见孟羌娥的面貌虽被遮得严严实实,但也同样向着他的方向看来。 他连忙凑过去,低声道: “我记得……我们离开万仙山时,理应是第三纪6695年才对?” 他清楚记得自己在6688年来到的生灵洲,与位于5688年的江宗主产生了千年时光的交汇。 后在鲤国历经五年时光,为抵达万仙山耗去两年时光,按常理来说,确是6695年不错。 可不论今夕究竟是何年,终归是算在‘第三纪’中的。 第二纪834年…… 他都不敢想象那究竟是几万年前! “难不成——” 思绪回转之际,江河忽然想到他被孟羌娥拉入那逃脱的‘出口’时,昏迷前所看到的画面。 那隧道之中尽是星辰银河,他当时几乎就以为自己迈入了穹宇。 后来又屡经颠簸,在昏迷之中成功逃出生天。 又在清醒之后,丧失了与江宗主沟通的能力…… “江宗主……对!江宗主!” 江河只觉思绪愈发清明。 他们之所以能从万仙山那方小天地逃出生天,靠的便是江秋皙在千年前留下的一抹关乎‘时间’的道意。 唐糖只是用魂灯贮藏的剑阵,激发了那抹道意,这才划开了小天地原本稳固的边界。 而被‘时间’所豁开的出口,所能通往的去处,或许也唯有‘时间’! 一时间,江河只觉头皮开始不住发麻。 他问向那个,有可能是这个世界,这个时间中,唯一和他有所牵连的女子,低声道: “孟姑娘,你说,我们……该不会因为那抹道意,穿越到了——不知多久的数万年前吧?” 孟羌娥许是也在惊疑之中,竟是没能听见江河的话,只待江河又接连呼唤了好几声,才堪堪回过神来: “生灵五域,是以地貌而人为得出的结论。 北方是极寒之地,‘千里广铺寒野,万里尽是阴山’,故得‘北野’之名。 南方多为大江大河,又连年多雨,使得洪水泛滥,积涝成灾,少有陆地,才以‘南川’相称。 东方山脉环绕,内陆崎岖,不宜定居,这才使得大多数生人临海建城,于是便有了‘东海’一说。 而西方则黄沙漫天,尽是荒漠戈壁,极尽恶劣之下,才被人称为‘荒’。 但据说在上古时期,‘西荒’还是一处无垠的原野。” “便是此人口中的‘西原’?” 孟羌娥缓缓点了点头: “西原本是风景独好,一望无垠的原野。 但上古时期,妖兽繁衍无度,逐渐占据了生灵洲的主导,从而集聚在西原之上。 又因其嗜血本性,横征暴掠,使得血与火浇筑在了西原,惹得草木枯萎,精、灵逃窜,风景秀丽的原野渐渐成了一片荒芜,得有‘荒’名。” “而那个人方才分明说的是‘西原’……” “他之所言若非弄虚作假,或许,我们的确是通过那条隧道……来到了不知多少年前的东海。” 孟羌娥所想,与江河如出一辙。 但不知为何,江河却感觉孟羌娥的语气中,有些难耐的喜悦。 就好像她似乎有些期待,这里的确便是千万年前似的。 可不论她心中在想些什么,江河终究难以与之共情。 如今的他只觉百感交集。 他欣喜于劫后余生,至少还留下了一条性命。 如此一来,就算日后隐姓埋名,也总能在暗中积蓄实力,打探鲤国消息,或许终有一日还有能回到鲤国,与在乎之人再度相见的机会。 却未曾料到眨眼之际,竟已是相隔几万年的光阴。 更要命的是,他分明知晓这一切的起因,却失去了与那起因再度联系的能力—— 他本就是因江宗主而穿越到万年以前,如果还能与江宗主交汇,未必不能从她手中得到穿越回去的方法。 没有江秋皙的指引,他又能凭什么法子‘回到未来’? 莫不是真要在这遥远的过去,一路修行到几万年后吧? 第521章 理由 江河见孟羌娥所见所闻远比自己渊博,滚了滚喉头,不由问道: “第二纪和第三纪之间……相差多少个年份?” “第三纪是自人族彻底奠定生灵洲一统地位,三山六宗并立五域开始记载。 在此之前,妖兽繁衍无度,口粮不足,饲人而食,人妖相伐。 而人族势单力薄,忙于奔命,恰逢有缘之人得到第一纪所遗留的修行古籍,摸石过河,堪堪开启修行之道。 此后人族隐居蛰伏多年,待真正翻身作主之时,已历经了三万个年头。” “三万!?” 江河呼吸一窒,却也得到了更多的信息。 难怪先前探查四周,灵气竟浓郁无比。 难怪此地位居东海,妖类却如此猖獗。 难怪城中人族羸弱,水阵更简陋不堪…… 自己根本就是来到一个尚未开化的,连修行中人都在摸着石头过河的蛮荒时代。 什么丹药、法宝、功法……那数万年后璀璨的修仙文明,以及其中所包揽的一切,如今根本都还不存在! 也就是说,自己要在这样一番摸石头过河的环境下,至少活过三万六千岁,才能回到未来的那条时间线上? 这未免天方夜谭! 江河觉得,就凭目前的自己,都未必能活到下一个千年。 他也才地境修为啊!寿元大抵还有个两百来年。 就算汲取了唐糖的灵丹,运气好些度过天劫,一路冲上天境修为,好死赖活,或许顶天能活到一千岁? 哪怕在此期间屡有机缘,譬如误服什么天材地宝,助自己登上灵境高峰,也注定只有不到万载寿元—— 古池这老儿活了五千年就已经灯枯油尽,这还全仰赖于他修行生气,注重养生之法。 江河可不敢跟这老儿比命长。 “更别说这中间还有天劫……” 在这个时代里,他区区一个地境都能到处炸鱼,就更不敢奢求那些理解还没有他深刻的散修,能有什么炼制法宝的路子,为他度过天劫提供什么帮助。 之前突破地境全都仰仗那只地境的虫子,为他抵挡了大部分威能,若是想突破天境,只靠现在的肉身硬抗无异于等死—— “嗯?等等,天劫!” 江河一拍脑门, “差点忘了这一茬!上次在鲤国度过天劫之后,江宗主有了看我现场直播的能力,也许等我突破天境之后,这之间又会发生些变化?” 从上次渡劫江河便发觉了,天劫虽未能给他带来什么法宝、功法、神魂的裨益,却加紧了自己与江秋皙的联系。 如若思路不错,或许天境天劫,就是自己重新与江宗主产生交汇的契机? 想到此处,江河便觉心头的乌云拨云见日。 突破到天境,还是在这般蛮荒的时代,他不认为有多容易。 但总归要比干耗三万六千年要来地更为靠谱一些。 江河承认,一开始得到这个消息时,他的确有些心慌。 三万年,实在是太久了。 他很清楚,时间的流逝总会冲刷他过去的一切。 这让他有些害怕,哪怕因为一些机缘真正地活到了三万年后,可再看那些曾经的人,却发现自己早已经变了。 但好在,一切都还有希望。 一旁直勾勾看着两位‘前辈’窃窃私语的李为人,不知江河为何一会儿捶胸顿足,一会儿一惊一乍。 他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 但见到对方如今已平静下来,尴尬在原地,待了许久的他,不由出声问道: “不、不知前辈,可还有何急事?前辈为这平安城挡下妖兵一时,为我平安城赢得了些许喘息之机,晚辈实在感激不尽。 若前辈无要紧事在身,还恳请前辈莅临小城下榻几日,让晚辈设宴好生感激前辈一番,以表心意才是。” 他的话成功拉回了江河视线。 但江河只是以平静目光直视,看得李为人心惊胆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也明白这话说地可笑,这位前辈不可能听不出他的打算。 无非是想多留他一些时日,为平安城提供庇护而已。 可眼下他除了尝试挽留,也别无他法。 平安城虽身居山涧,但几十年来的发展,使得城中人口愈益增长,如此规模的人口向山外迁徙逃难终究是件难事。 待他们走出深山,便要面对世外随处可见的妖怪,届时满城的人类又有多少能逃出生天,躲藏在各个角落,亦尚未可知。 但倘若有了这么一位手眼通天的前辈庇佑,他们或许便能在此山中偏安一隅,不必为那些妖兵畜牲担惊受怕。 哪怕机会渺茫,他也该试上一试。 而江河则在思量别处: “听说,这平安城已是人类的最后一座城池。指的是东海,还是整个生灵洲。” “晚辈不知这世上还有哪个地方有我人族驻扎的城镇,但倘若就连前辈都不晓得,怕也只剩下这座平安城了。” 李为人慎重道, “这纵横山脉中,起初唯有一处乡镇,是晚辈念及亲朋,出世下山之后,慨世道残忍,与其它两位有志同胞共同建立。最初目的,不过是想要在乱世中,为亲友寻处隐蔽之所苟延残喘。 东海地广人密,偶有与我们一同遭遇,家破人亡的落难同胞逃遁山中,念在同胞之情,我们便将他们收留下来,患难与共。 但随着世外越发混乱,逃入山中的同胞也越发繁多,我们三人见天地不仁,欲为我人族谋得一处喘息之地,便在纵横山脉的隐蔽角落,建下三座城池。 但许是世外都知晓了我们在收留同胞的消息,越来越多的同胞赶来,使得声势太过浩大。木秀于林,终究被那帮渴饮血肉的畜牲知晓,于是它们便集结大军,攻入山中,接连拿下健安、平康两座城池。 如今,便只剩下这平安一座了。 先前晚辈接到两城落难的消息,已然让城中百姓自山间小路向山外逃去,可若真出了这山,又不知他们该如何面对外面的世道,所以才……” “如若你们按照一开始的想法,只带亲朋隐居山中,那些妖类未必会在今日找上你们。”江河忽而打断道。 “这……” 李为人无话可说,只轻轻点了点头, “晚辈晓得的。” “你既一早知晓,为何还要做这等暴露自己的事情,让自己的亲朋面临这等危险。 若是连自己在乎的人都守护不住,庇佑再多无关之人又有什么意义。” 李为人怔了怔,一时间想要辩驳。 但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却唯有一声长叹: “前辈说的,晚辈都明白。 我们当然晓得这般作为的风险,也曾想过拒绝…… 可当我们真正看到那些逃来的,与晚辈那些亲朋受过相同折磨的同胞时,又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啊—— 做这种事情,又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呢。” 第522章 平安 “蠢货!说什么大义,全都是狗屁。庇佑了那么多人又能如何,到最后还不是要让妻儿奔波逃命,流浪乱世。亲人尚未能安居,便要舍小顾大,不顾亲人安危,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虚荣心的伪善!” 青玄子相当看不上李为人的观念。 “行了,就关照亲人这方面,你也配说别人。” 江河虽并不认同李为人的做法,但也不会肆意评判什么。 人各有求,他懒得去管每个人是怎么想的。 但眼前这城主待人做事的态度,倒足以使人放心: “你这里,能照顾好孩子么?” 李为人一怔,目光瞟向江河怀中的襁褓,心有所悟,甭管到底能不能,先连连点头应声: “此事晚辈虽不太擅长,但晚辈有一发妻,贤良淑德,过去亦曾照顾过几位落难稚儿,对此还算颇有心得。不知前辈是想……” “来时救下一个孩子,你且看看。” 江河走近,将怀中毛孩递给李为人。 李为人惶恐接过,待看清怀中婴儿,浑身不由打了个寒颤,声音都有些发颤: “这——这孩子是——” “大抵是个人妖混血。” 江河搀扶李为人,才不至于让他吓得将那毛孩跌在地上,解释道, “我本不知这山间还有一处平安城,途经附近时在远处郊外恰巧遇到了几个被妖兵绑架的逃难畜奴,其中便有这孩子的母亲。 当时她已被烈火炙烤焦熟,我本以为她与腹中遗子没救,不料却听到这遗子的哭闹声,将那母亲腹部剖开,便看到这孩子竟硬生在高温炙烤中活了下来——大抵是他这妖猴似的肉身,保全了他的性命。” “畜奴……” 李为人当即猜到了这毛孩的身世,也明白这孩子为何会是混血的模样。 “这人妖混血的子嗣,在奴圈中似乎皆被培养成了刽子手。致使不论是在人类的眼里,还是妖怪的世界,皆已算不上同胞,处境尴尬。 我想着将这孩子交给那几个逃难得畜奴,怕哪日会成为他们宣泄情绪的用具,便暂时将这孩子带在身边,想要寻个安稳的地方将他安置。” 这本是江河一开始的打算。 他起先以为此处是西荒,想着再不济也可以带到其它人族的聚居地,总有将这孩子抚养长大的条件。 但这里却是三万年前,人族羸弱的东海。 怕是将他随意的托付在什么人手上,第二天就要跟着那一家人惨遭毒手。 “但普天之下,或许已没有更安定的地方了。我本也是想找出僻静隐蔽之所清修,若你们愿意接纳这个孩子,抚养他长大成人,我倒也能多留在此地一段时日。” “你小子想留在这里?” 青玄子一愣, “奇怪了,你这孽徒不是从不爱给自己惹麻烦么?这城池的位置既已暴露出去,自是不安全。 纵使你那催生种能抵挡一时,待山谷水气散尽,天干物燥之时,也早晚能给你一把火烧干净了。 怎么,难道你还想替这城中百姓,抵挡那不知凡几的妖兵不成?” “……” “哈,笑话!纵使三万年前,修行之路堪堪开垦,让你这小子活像个在世仙人,举手便可翻云覆雨似的。 但你可知,这世上有些妖兽与人类不同,天生便有无穷威能? 你方才能肆意屠杀妖兵,无非是因为这群妖兵只是强者的马前卒,无甚力量罢了。 但若是遇上了天生强悍的妖类,譬如那海中龙族——它们自出生起,肉身强度便等同天境修士,亦有吞云吐雾之能,比之天境修士自是不在话下。 若是对上了它们,你又岂敢有这般自信?” 青玄子的性命与江河息息相关,他自是见不得江河因为这无端善意,连带着他一起送命。 “为求一时善念,使自己深陷危局。明河,你何时成了这般妇人之仁的性子了?” “找处歇脚的地方而已。” 江河却不置可否, “也许世上的确有如龙族一般强悍的妖物不假,但归根结底也是少数,若真的普遍到随处可见,也不至于派这些杂七杂八的妖兵前来冲阵。 当下要紧事是借助唐前辈的灵丹突破天境,正是需要一处僻静地方闭关的时候。 但世外皆是飞禽走兽,总有在闭关时被人打扰的风险,倒不如一开始便呆在这活靶子处,若有何风吹草动,亦能提早知晓,早做打算。 有这些凡人帮忙,许多日常事务也不必我再亲力亲为,省事许多,总好过我四处漂泊,居无定所。 再者说,留在此地,又不是将我与这平安城捆绑。遇到能敌过的便敌,敌不过也总有跑路的机会。我也犯不着把命搭在这里。”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万年前人族被妖类围栏圈养,养作毫无地位可言的口粮、奴畜,这处境的确相当凄惨。 他虽自私,但看到这等境遇也的确有恻隐之心。 但也仅限于此。 能帮则帮,帮不了他也不会多赔上什么代价。 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为了无愧于心。 青玄子想到多年前的那一夜,江河本有调头离开的机会,却最终选择折回豪赌的时刻,竟对江河的选择感到出奇的释然。 这小子屡屡自私的选择,都有些蒙蔽了他的眼睛。 他差点都要以为这小子与自己是同道中人了。 “矛盾的小子。” 沉浸在喜悦中的李为人,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前辈又魂游天外了一阵,嘴上还不断念叨着什么“这种小事自是没问题”、“有前辈庇佑这平安城就有救了”一类的事情,看起来由衷喜悦。 他看向怀中的毛孩,那心中些许的忌惮,竟因为江河的一句话而变得希冀: “若前辈不介意,晚辈便拿他当亲生儿子养活,一定不会让这孩子受到别人欺凌。” 又不是他儿子,江河自是不会介意: “随意。若你有意好生养育他,正好便为他取个名字吧。” “这……合适么?这种事情不该是前辈来——” “我将他救下,送来此处,与他缘分已是到头。往后人生,或也不会有多少瓜葛。你来便可。” 李为人了然,看了看这襁褓中的毛孩,却见这孩子丝毫不怯生人,亦没有寻常妖类的凶厉。 嬉笑之时,甚至抬起了双手,想要抓抓他嘴角的胡须。 他越开越觉得欣喜,心中已是有了决定: “晚辈想着,若没有遇见这孩子与他母亲,前辈或许便得不到平安城的消息,平安城也要在今日沦陷妖兵之手。 正是这孩子联系了前辈与平安城,成了平安城的福星。 若前辈不想与这孩子有更多牵绊,倒不如以晚辈作姓,城池作名。 既然如此…… 小家伙,以后,就叫你李平安吧!” 第523章 不信 李为人也知道这小毛孩兴许听不懂自己的话,但见这孩子在夕阳下胡乱拍手,看起来倒是对自己的名字颇为满意,心中对其混血身份的几分不安,也便渐渐消退。 皆言这人妖混血天性暴戾,不易相处,但看这孩子的表现,完全不像是那回事。 李平安除了浑身毛发更为旺盛些,比之其它刚出生的婴孩活泛了些以外,倒也的的确确是个正常孩子。 也不知这人妖混血的‘暴戾乖张’,到底有多少是在以讹传讹。 江河看着李为人那副由衷欣喜的模样,也算悄悄放心。 乱世之中尚有大庇天下的志向,这李为人首先便为人不坏。 哪怕对混血有所忌惮,有自己坐镇在平安城,他对于李平安的照料便注定不可能厚此薄彼。 如此,这小家伙也算是有了个过得去的未来。 他已做到仁至义尽,之后的事情,便轮不到他指手画脚了。 “哇哇——” 李平安本还在李为人手中憨憨笑着,但没玩闹一会儿,突然两眼一眯,哭泣了起来。 “前辈。” 李为人哄好孩子以后,连忙又凑近道, “这孩子才刚刚出生,又随前辈一路奔波,想必是有些饿了。晚辈这就遣人将出逃家眷追回来,也顺带告知出逃的城中百姓,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江河望了一眼身后空城,道:“城中百姓离开多久了?” “平安城是半月前接到的大军进犯的消息,只是城中百姓众多,出逃也需要一定筹划,难免拖延一段时间。距今已过了十日时间。有些不知从何处提早知晓消息的,更是当夜就离了城。 但纵横山脉地貌复杂,他们如今大部分应当还在山中才是。” “也就是说,只需沿着这城池后的山路走,总能找到他们?” “正是。”李为人一怔,“前辈难不成想亲自去?” “送佛送到西,我若不去当众施展点手段,怕也没有多少人相信平安城能保下来。” 江河说罢,便御剑向着空城飞驰。 孟羌娥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江河也不好拦下她、指使她,就任由她跟在身后。 御剑途中,江河也总算是看清这平安城的模样。 这是座两山间夹缝的城镇,由于地势原因,显得整座城镇逼仄而竖直,由不算宽阔的主路贯通始终。 两座山的山腰依托着古人的智慧,被诸多人为搭建的桥梁连接,致使有不少民房甚至搭建在了山上,整体看起来也别有风味。 美中不足的是,城镇为求隐蔽,不可避免地落座峡谷之中,使得整个城镇终年覆上了一层蔽日阴影,不见阳光,又因山涧泉水的流淌而倍感潮湿。 长久以往生活在此地,终究有碍身体健康。 但在当今这个妖族割据的世道,能寻到这么一处安身之所,已是莫大的不易。 江河飞行了好一会儿才穿过峡谷,心中也不经感慨这城池之长,他凌空而行,不必拘泥于山坳小路,赶路的时间自是比腿脚步行的凡人要快。 十日的路程,于他而言甚至用不了半日。 但他抵达平安城时便已是夕阳西下,如今更已深更半夜,山路难走,一众百姓自是难以前行半步,便只在山路席地而坐,支起篝火,暂时歇脚。 使得漆黑山腰上,恰似有一条殷红长龙,火光明灭可辨,江河飞在半空,远远便瞧见了他们。 但多日以来的提心吊胆,已是压垮了许多人心中的防线,长龙之中,他亦能看见不少哭啼的凡人,有的甚至因压力过甚,因为一两句龃龉而奋起斗殴,引起了一阵嘈杂—— “让你他娘的搁这妖言惑众!让你他娘的以命遂志!我去你妈的!” “有言不信!有言不信啊——诶呦!” “别打了、别打了!再打真要出人命了!” 江河看一处歇脚的地方以围拢了太多人,听起来像是聚众斗殴似的,叹气一声,自袖中掏出了一鼎巴掌大小的金钟。 “嗡嗡——” 他以灵气轻点金钟,荡起层层金色而细微的涟漪。 待那涟漪拂过每个人的耳膜,悠长的钟声使得原有的喧闹越发宁谧。 人们只觉心头的愤慨、绝望、忧愁,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似的。 良久,他们回过神来,开始追溯那钟声传来的方向—— 便见星夜之下,有一道璀璨的金光,在此刻照亮了整个山间,仿佛是天下离得最近的那颗星辰。 “仙人!有仙人!” 有人大呼一声,连忙跪拜在地。 一时宁谧的山谷,因这突兀的叫喊被打破。 意识到那凌空而立之人的身份,他们有的欢喜,有的哭泣,却也不约而同地纷纷跪拜在地,只当上天派人来助他们解脱苦难来了。 原本斗殴的两人同时见到这一幕,那原本在单方面吊打的壮汉,也不由一把将身下惨不忍睹的男子推在地上,转过身来匆匆跪拜。 反倒是那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男人,恍惚一阵,又即刻爬起来大笑道: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 困。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 他一把拽起方才殴打自己的糙汉子,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有些破旧的古籍,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文字,就喷着唾沫对壮汉大骂起来: “你们这帮刁民——有言不信!懂不懂有言不信啊你! 老子明明说了泽无水,困。然天无绝人之路,君子以致命遂志! 你他妈不信也就罢了,老子当你是个愚人,不与你一般见识。你凭什么板着个老脸打老子? 呸!愚民,愚不可及!” 他虽已被揍得不成人样,鼻孔都还往外冒着鲜血,可江河观其神情,觉得他心里当是十分畅快才对。 壮汉见那人狠狠吐了自己一口唾沫,大喊一声“你”后,便还要发作。 但他余光看向天边那道金光,却无论如何也升不起在神仙面前冒犯的心思。 到最后“你”了半天,还是蔫巴地跪回地上,不作言语。 这反倒让那被打的男人更为嚣张,大笑两声以后,拿着手中翻开的古籍,跑到其它跪拜的百姓面前扬眉吐气: “让你们一个个的都不信我!现在神仙都到你们面前了,看你们谁还骂我是个骗子! 我说的根本没错——天无绝人之路! 有言不信,有言不信啊你们!” 第524章 令使 周遭百姓皆匍匐跪拜,那鼻青脸肿的男人反倒成了人群里唯一跳脱的,仍然喊着诸如什么“有言无信”的话,亦不加掩饰心中自得之意。 在一众匍匐百姓的耳中,便显得愈发刺耳。 “我去你妈的有言无信!” 那先前被吐了口痰的壮汉再也忍受不了他这般聒噪,一时怒火中烧,甚至顾不得头顶还有个金光四溢的仙人,抡起拳头就把那得瑟的男人压在地上。 “仙人救命——仙人救命!” 那男人自是敌不过这身高八尺有余,从事农活多年的壮汉,被压在地上四肢乱动,毫无还手之力。 江河总不能真放任情况这般乱下去,便再度轻抚金钟,以悠长钟鸣压下那壮汉心头怒火。 那壮汉即刻意识到,是神仙从中插手,心神俱震,生怕惹恼了这不知从何而来的神仙,什么怒火都跟着烟消云散,重新跪拜在地上。 那男人倒是对江河没有太多的敬畏之心,哼哼两声,道: “这皆是上天的旨意,我就是老天的使者。你对老天使者不尊不敬,老天这就派神仙下凡,惩罚于你!” 江河见此人竟有些狐假虎威之意,不愿助纣为虐,立即开口喝止: “聒噪。” 那人浑身一颤,似是感受到了江河凌厉的一瞥,霎时也不敢再跳脱,跟着跪拜在壮汉的身边,嘴里嘟囔着: “不对啊……这不对劲啊……” 江河觉得此人颇为奇怪,看着他手里的那本残破古籍,双眼微眯,便道: “本座途经平安城上空,发觉城外有妖兵围剿,念及同族之情,出手助阵,败退妖兵百万。而今亦受平安城李为人之托,告知尔等归城。” 此言一出,匍匐百姓皆是面面相觑,怀疑者不在少数。 “那妖兵接连踏破健安、平康两城,势不可挡。如今只来了一个人,就……就将那围城妖兵解决了?” “小声些,那可是神仙!” “纵使是神仙,也未免太……” 江河虽小施手段,但终究难以使所有人信服,但他本也没打算靠三言两语取得所有人信任,只尽自己应尽之责: “若有心回家者,明日清早即可动身归城。若心有疑虑,不愿归城者,亦不多加挽留。 至于你们——” 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在方才斗殴的两人身上。 两人心态不同,却在同时如坐针毡。 江河有意探知那男子手中古籍,缓声道: “冒充苍天令使,坑蒙拐骗,你可知罪?” 此言一出,便几乎是为方才的闹剧定性。 壮汉虽文化不高,却也并非痴傻之人,明白神仙的意思后,当即长舒一口气,扬眉吐气似的转头看向另一男子,那眸中的意味便好似在说“待仙人走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哪想另一人听罢,竟也丝毫不怵,反倒紧皱眉头,昂首挺胸: “我既无罪,何来知罪!” 江河眉头一挑,冷笑道: “假冒令使,妖言惑众。” “呸!” 那人听了江河这话,反倒连跪拜都不乐意了,见自己身体不曾收到压迫,直接昂首起身,指着手中古籍大喊道, “我见你修为颇高,只当你是个通晓天道之人,尊唤你一声神仙!不曾想,你竟反驳天意,企图坑害诬陷于我,哪有一副神仙模样!看来,你亦是那蝇营狗苟,夺天地造化之窃贼!” 有人听这男人竟口出狂言,生怕江河一怒之下挥袖离去,便指着他鼻子大吼道: “你这江湖骗子,还不赶紧闭嘴,跪下磕头!休要惹恼了神仙,不然老子将你丢下这山崖去!” 那人冷哼一声,啐道: “不分青红皂白,不晓苍天之意,不佑苍天门徒,他算个屁的神仙! 有种你们就杀了我,纵使在这里杀了我,也改变不了这般事实!” “老子如你所愿!” 身旁的壮汉说着就要将他扛起来,以求以此人性命,换取仙人庇佑。 却被江河令声制止: “住手。” 他双眼微眯,这才看出此人身上竟有些灵气。 但观其灵台势态,却仅有微乎其微的一级台阶,俨然一副堪堪入道的模样。 虽称得上‘修士’二字,可倘若真有些实力,也不至于被一个血气方刚的农夫揍得满地找牙了。 但见此人竟不怵自己,反倒坦坦荡荡,当着一众百姓的怒火,与自己地境的修为,也不愿低头认错,他更觉此人手中古籍有些异样。 难不成这古籍真是什么上古遗留下的,与天道有所关联的宝物? 江河本是第三纪之人,但经此一遭,也大概明白了生灵洲过去的历史。 譬如第三纪中,修仙文明已然定型,人族鼎盛,驱百族蜗居西荒,于大陆形成三山六宗之态,各有所长,共参天道一般。 第二纪,便是天道寂灭之后,无人能再管控妖兽繁育,致使妖类繁多,百族兴旺,人族式微,妖类饲人而食的局面。 而那第一纪—— 怕是天道尚在之时,所繁育的璀璨文明。 那个时代似乎亦有‘修士’,如今第二纪的练气士,便是在摸着那个时代所遗留下的古典‘摸石过河’,寻找一处栖息之地。 因此见此人无比自信,江河便猜测那或许是个宝贝: “你敢妄言自己是苍天门徒?” “千真万确之事,何来妄言!”那人相当自信。 “可有证据?” 那农夫连忙道: “仙人莫要听此人胡言乱语,他不过是个江湖骗子!” 男子颇为不服: “放屁!卜卦天象,乃是听天授意!天告知我何事,我便自天机寻出要点,告知于人何事,何来欺骗一说!” 江河一怔,想到几万年前,或许天机子所言的‘天机阁’还存在于世,便道: “你既有修为,又会卜卦?可是天机阁之人?” “天机阁?听起来倒是个好去处……” 那人眉眼一挑,却也不愿冒名顶替,道, “我不是什么天机阁的人。但我也不过是将卜测结果告知这些愚民罢了,我说了,他们不信,反倒还要污蔑于我。 我不知你庇佑这等人,替这些人指责我一苍天令使,究竟何意!” 江河听罢,还要再问些什么,旁边的农夫便又坐不住了: “你卜测了个屁!” (你们懂的,这两天接了个俩新单子,真真是忙于录音qaq) 第525章 卦象 “仙人!莫要听这江湖骗子胡言乱语!这人满嘴放炮惯了——什么德性,问问这些天天听他聒噪的人一听便知! 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句话,装都不愿意装一下,说他是骗子反倒鸡头白脸!” “我向来实话实说,无端骗你们作甚!” “你他娘说的话尽是放屁,还说没骗我们!?” “有言不信——有言不信啊——” “聒噪。” 江河见那男人又要捶胸顿足,猛地敲响金钟,溅起一道浑厚波纹,震荡起两个吵闹之人的胸膛。 两人霎时觉得心中一阵恐惧,那算卦之人虽脸上还不服气,一时也不敢如何妄言。 “还真是新奇了嘿,观这两人气血冲脸,粗气不止,显然是真受了冤枉。既然说地都是真话,怎还会闹到这般地步。” 青玄子一时也摸不清状况。 江河却已飞身落地,走至那算卦男子的身前,一把夺过了男人手中的古籍。 那男人想要躲,又哪里比得上江河一个地境修士,慌乱之际,手中古籍便被夺了去,但观其色,虽有气恼上浮,却也没有如失重宝的惊慌。 江河翻阅起手中的古籍,便见其中大多是一些卜卦的算法与解析,看起来就像是平平无奇的卦书。 甚至无法从中瞧出丝毫的灵机。 那它或许的确就是一本普通的卦书。 古籍上的纸页虽大抵泛黄,但其中字迹仍依稀可辨,江河翻开其中一页,总算是找到了这男人方才口中一直念念有词的卦爻,念道: “上兑下坎,阳处阴下,是为大泽漏水、刚为柔掩,处穷困之境,是为困卦。 然志毅且坚,虽有言不信,亦亨贞无咎。曰:泽无水,困,则君子以致命遂志。” 不难理解其中意思—— 大抵是处境虽困,但只要心志坚定,前路总会亨通中正,无甚差错。而在事情尚未敲定,结果未出之前,哪怕你百般辩解,也总有人不愿相信,这是正常情况云云…… 江河狐疑地看了一眼男子,又看了看那农夫,继而道: “而今妖类兵临城下,是为困境不虚。只需心志坚定,自会夹缝求生,这卦辞又何错之有?” “你能看懂这上面的意思!?” 那男子惊呼一声,方才还一副气恼模样,眼下竟是荡然无存了。 江河斜眼看去,与之对上目光,那男人便觉得江河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智障。 转念一想,似乎也是,此人修为已不知攀上何等高峰,又怎可能是个见识短浅之人。 当下也闭紧了嘴。 那农夫眼看江河就要向着江湖骗子,连忙告苦大嚎: “仙人,仙人你可不要听这骗子胡说啊——就算这卦辞没问题,他若不是个骗子,又怎可能每逢有人找他算卦,都以这一句话打法了去? 此人坑蒙拐骗,城里的大伙儿可都晓得,可不是我乱说的啊!” “胡说,我何时骗你们——” 那人正要辩解,突然有个大汉从人群里叫嚷道: “这叼人就是个骗子!他娘的,前些日子我胞弟看上了对门张寡妇,但是那张寡妇是个贞烈的,成天就想着守寡! 我胞弟患得患失,就想着找这人算上一卦,看看他们俩还有没有缘分。 但大家都是畜奴出身,哪来什么有学问会算卦的,全城上下就这一个江湖骗子! 结果这叼人一句什么‘你若是君子,便该用你的命来证明你的爱’,我那可怜的弟弟当天晚上就拿着刀冲进那张寡妇家门,说什么都要为了她去死! 现在人没了,又是自尽,城主根本管不了他,只能放任这个害人的骗子逍遥法外!” 那男子明显记得这壮汉说的‘胞弟’,或许那是他近些日子为数不多的收入来源: “是你胞弟来问我的,我不过是通过卦象为他指出一条明路来!” “现在人都没了,那寡妇被吓得连夜带着孩子搬家,你这算个屁的明路!?” “我——” 那人仍然有意反驳,但“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好半会儿才自顾自地嘟囔道, “那卦象上就是这么写的,说不定日后那张寡妇就会日日思念你胞弟呢……有言不信,有言不信!” 江河眯了眯眼,又看向农夫: “这就是你打人的理由?” 农夫不满道: “仙人啊,不止这一桩事情啊。这骗子进城的时候,我们大家伙儿都以为来了个学问人,还是个会算卦的,街坊邻里都高兴了好半天,都赶着款待这人! 结果后来每逢问起这骗子什么问题,他也就只说些什么云里雾里的话糊弄我们! 要么是‘你们现在处境不太好’啊,要么就是‘坚持下去总会有结果’! 我们说他说地不对,他就大喊什么‘有言无信’,好像什么怀疑都被他这一句话给拦地刀枪不入了! 久而久之,我们也就懒得搭理这骗子,任他发疯。 但如今大家伙儿刚从城里逃出来,彼此都提心吊胆着,这江湖骗子还在那给不知情的人算卦,还要说什么‘以命遂志’的话,搞得实在是烦不胜烦。 我这人平时就冲动,更是听不得他这话,一时冲动就……” 青玄子总算是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我当这小子身上还能有什么秘密不成,原来只是单纯的学艺不精,不懂装懂!活该被人揍成这副猪头模样。” 江河觉得这人的确有些人菜瘾大的嫌疑。 并且看对方心里还在不住狡辩,便知道此人还是个喜欢犟嘴的。 没有发现什么意外之宝,他也便熄了掺和的心思,只道: “如今平安城事态紧迫,不适合再生事端。此人虽学艺不精,但你冲动伤人亦有责任,如今人也打了,气也消了,此事便就此作罢好了。” 他甚至懒得各打五十大板。 毕竟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的,跟他并无干系,他没必要特意与之牵扯进来。 倒不如早些回平安城安定下来,再好生汲取灵丹灵气,早日突破天境,尝试再度与江宗主建立联系为妙。 第526章 试试 此话一出,那农夫哪怕不愿意也得愿意。 反倒是那算卦之人还一脸不忿。 但江河只是将手中古籍随意抛回他的手上,再向周遭众人重又嘱咐了一句平安城的消息后,便打算飞身离去。 但那算卦的眼见‘仙人’要走,连忙喊住了他: “仙人留步!” 江河回头,便见这人满脸期许的跑了过来,全然没有方才那副怒骂自己是‘苍天窃贼’的讽刺。 念及是堪堪入道,江河并未兴起多少心思,只道: “你学艺不精,算错了被打也是应该的,莫要以为你与我同为修士——练气士,我便该出手庇佑于你。” “我没算错!” 此人还在犟嘴,却也不敢多犟,眸子灵动地转了转,敛去脸上不忿,笑道, “额,但或许如仙人所说,在这方面上,我或许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青玄子戏谑道: “能屈能伸,倒也像个王八。跟你小子一样。” “……” 见江河沉默,那人又道: “仙人,晚辈,晚辈名叫向天,叫住前辈,是想要问问前辈,方才前辈所说的一处‘天机阁’……是什么地方?” “你没听说过?” “没有没有。”他连连摇头。 “那我与你说这些作甚。” 见江河转身就走,向天又连忙道: “仙人,仙人莫急。晚辈是喜好卜卦之道,所以对前辈方才所说的那个去处,有些好奇!” 江河顿住脚步,忽然回过头来: “怎么,你想去见识见识?” 向天见有戏,心下大喜: “是也是也。晚辈最是喜欢研究这些,否则也不至于从琅琊山跑下来,为这些愚民卜卦了。 这帮愚民,大字不认识一个,比那些念过书的妖怪还要愚不可及……但没关系,晚辈亦为自己卜测过,如今处境亦在困卦当中,我只需坚定心志,日后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他自诩学识颇高,向来不愿与农夫白身来往,只因对方听不懂自己的意思。 如今见到来了个有点学问的,纵使身份天差地别,总归看起来是个愿意讲道理的,便也不免打开了话匣。 但江河并不在意这个。 他反而在琢磨,在三万年前究竟存不存在‘天机阁’这个宗门。 记得曾听天机子提起过,正因天道的崩溃,促使了第二纪那漫长的人妖之争,后因天机阁占卜天机,趋吉避凶,才带领人族重新崛起。 而天机阁既早已知晓未来,并加以布局,说不定自己穿越到三万年前,亦在天机阁的谋划之中。 倘若自己能够寻找到那所谓‘天机阁’,或许便能从这天机阁中寻出回到未来的方法? 不管能不能成,天机阁到底存不存在,总归值得一试。 于是他道: “天机阁人丁稀少,向来隐匿世间,又岂能被人轻易发现。” “仙人也不知天机阁身处何方?” “自然。” 向天终究是沮丧叹气一声: “也不知通过卜测,能不能寻到这天机阁的方位。” “这是天机阁所修行之道,岂能被你一个刚刚入道的小辈卜测个完全。” “难道朕就毫无办法了吗……” “也不尽然。你若只是想寻到天机阁,也未必要知晓他们的方位。” 向天“砰”的一声跪下,竟不见丝毫犹豫: “还请仙人指点!” “你找不见他们,未必不能让他们来找你。” 江河大致提出了建议, “这世间一切,或许尽在天机阁的掌握之中。若你们真有缘分,自此开始,打着天机阁的名号招摇撞骗,总是能引起他们的注意的。” “仙人的意思是……” “不论是真心为人占卜也好,还是恶意欺骗他人,酿成事端也罢,只要能引起天机阁的注意都可。随你心意。” “可若是因此被天机阁之人所厌恶了……” “我与天机阁有些牵扯,你若真能用这等方法找到他们,我自也会出面替你解释。” “仙人当真!?”向天惊呼一声,已然是有些心动。 江河见状,从乾坤袋中寻出了几粒,过去在平天舟所购置的人境灵丹,大抵都是用以恢复气血的: “你若有意游行天下,寻找天机阁的踪迹,这些丹药或可活血化瘀,在你危难之时保你一命也说不定。” 流浪在如今危险重重的生灵洲,对向天这个初入门道的人境修士而言,实在太过困难,江河既无世间,也无心为他提供助力,便打算随意拿几颗丹药结个善缘。 日后此人真要闯出名声了,自是皆大欢喜。 半路夭折,对他也无甚亏损。 毕竟这只是他一介猜想,当务之急还是要提升修为。 总总相加,自是不会给向天太多助力。 向天似乎也意识到江河无心照料自己,犹豫一番后,便道: “仙人,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不收徒。” “……晚辈没有这个意思,只是——” 向天心里失落,嘴上还是为自己讨回几分面子, “晚辈相信,对自己卜测绝不可能出错——有言不信,君子以致命遂志。 一切因果早已注定,如今‘偶然’遇到前辈,得知‘天机阁’,有了进修卜测之道的门路,也定是上天在告诉我,我与老天、与那天机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哪怕如今身处困境,但只要心志不改,前行下去,终究会柳暗花明,幸甚得哉。 或许……前辈的法子,可以一试。 但是晚辈还希望,仙人能传授晚辈一两手防身之法,总不至于面对那些妖兵还要落荒而逃。” 江河在心中默默盘算着是否划算。 但想到修行久了还要疲惫,自己若非闭关,也不可能日日夜夜都在修行,便道: “使过剑么?” 向天自幼长在琅琊山上,钻研经书卜道,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羸弱身躯,可他此时却挺起胸膛,忙道: “可以学!” “试试吧。” 江河点了点头。 总不能只把脖子吊在一棵树上。 纵使有灵丹傍身,冲击天境也不知要花多少岁月。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总要做些别的打算,以免在不经意间失去了回到未来的机会。 广撒网,才是如今的处世之道。 若是能庇佑下这平安城,往后的日子,怕是没有想象的无聊了。 第527章 养魂 等到出城逃亡的百姓多数回到平安城时,时间已向后推移了多日。 期间江河为了将平安城彻底庇佑起来,在山间各个狭隘的通口设置了由催生种催生出的障壁。 平安城由此孤立,与世隔绝。 而那集结的妖兵似是发现这平安城易守难攻,再三番五次的尝试无果后,决定暂时休整撤离,以观后效。 毕竟他们已经奴役了大半的人族,穷寇莫追,这人族最后的城池倘若迟迟无法攻下,也没有必要投入太多的兵力在此处,白白浪费时间。 圈养起的人族,已经足以作为口粮供给各处妖族。 而江河见妖族之中暂无什么大妖妄图攻城,心中也大致安定。 纵使在三万年前兴许有如海中龙族一般的大妖,但终究是少数,况且它们说不定以日月精华,天山雪露为食,也未必会与这些饲人而食的小妖同流合污。 至少短时间内,不必再担心平安城的安危了。 江河对此乐见其成。 他让李为人安排人手,在山腰飞瀑之处,为自己修建了一处雅致院落作为洞府。 建筑材料他都可直接带上山去,省去了相当一部分时间,只待一个月的时间,青山绿水间的院落便有模有样。 他让人在瀑水间搭建了一处演武台,准备日后想起来了,便带着向天在山中练剑。 这是门颇耗时间的活计,向天年过二十,虽也算个修士,但身子骨羸弱,不比自己开始练剑的时候,要努力的方向还有许多。 自己剑术增长的颇为迅速,除了归功于练剑时本身的身体素质已然卓越,更因为有江秋皙这个剑仙作为老师指导、喂招。 向天没有这个条件,倘若想游行天下,不花个几年工夫,提升一下修为,增长一番武力,怕是相当困难。 但许是志向所在,向天倒也未曾喊过苦累,也是相当优秀的品质。 不过他仍不愿承认向天‘弟子’的身份,以免让向天觉得两人已经有些亲近。 向天对此也并不烦恼,反倒跟在江河身边做起了跑腿。 身处平安城上方的山腰上,每日的吃食、或是一些需要的用品、城中的消息,皆是每日上山下山锻炼体能的向天所带来的。 总总相加,省去了江河许多麻烦,他传授剑法便变得更像是一场交易,这便让他觉得倍感舒适了。 而孟羌娥除了每日跟在江河身边之外,也并未有什么其它动作,反而让江河感到有些压力。 但好在孟羌娥并未有什么过分的要求,无非是要求和他住在同一个院落里,碍于救命恩人的身份,江河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修行、教剑、修行,这般闲适是自离开鲤国后,江河很难再感受到的生活,但他总是在心中绷着一根弦—— 他尚不知晓自己会如何回到未来,又会回到未来的哪个时间,害怕自己倘若有心享受这份闲暇,等到真有一日回到原本的时间线上时,他所在乎的事物也跟着时间一同消散了。 于是在安定下来的顷刻,他便马不停蹄地要去吸收那颗唐糖所遗留下的灵丹。 青玄子却道:“没门。” “为何。” 正盘坐在蒲团上,屏退他人,妄图即刻汲取灵丹的江河,在听到这声果断的拒绝后,不免心情郁闷,沉声质问道。 “孽徒,这段日子为师没找你麻烦,你便真当为师对你唯命是从了?” 青玄子嗤笑道, “我不过一缕地境残识,靠着天劫之时所独得的裨益,才在你的识海中吞并他人,化作自我。 现如今你让我汲取一个活了几千年,修为抵达灵境的地仙意识,不就是想让你那什么唐前辈吞并了为师,成为你无需猜忌的助力么? 算盘打地倒是响亮,但为师不说话,你还真当傻子看待了不成?” 这便如同夺舍一般。 一个总共活了一百余年的地境与灵境争夺一具肉身,其最终结果自是不言而喻。 多犹豫一秒都是对灵境的侮辱。 而青玄子别说吞并唐糖,怕不是与对方刚接触的一瞬间,就要被唐糖消化个干净。 “慢慢吸收,每次只吸收一点,不会有事的。”江河循循善诱。 “你这孽徒把为师当婴儿一样哄?” “那你不如直说,你想怎么样。” 江河哪能看不出这个老狐狸心中的盘算,吸收灵丹对他而言也是必然,否则便绝没有强化意识,占据自己肉身的可能。 他这模棱两可的口吻,无非是知道,而今着急回去的是自己,才想要索求更多。 “之前平天舟小子送你的那本《养魂功》,好像还挺不错的……” 江河一眼便瞧出他的算盘: “呵,你是想借养魂功,巩固自己的残识?” “不然为师又怎能敌过那灵境的意识呢?为师可不愿这么早就离开你这好徒儿。” “成交。” 青玄子一愣:“哦?这么爽快?” “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江河冷笑一声, “我之天赋充其量称得上够看,比不得那些天才。就算三万年前的天地灵气十分浓郁,也不足以让我在短时间突破至天境高峰,更别说还要提早几十年寻找抵御天劫的材料…… 汲取灵丹,已是唯一的捷径。 再者说,当年让你呆在我的脑海之中,本就抱着与虎谋皮的想法,虽然你近段时间未曾作妖,但我也琢磨凭你的性子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你对这功法有所贪图,已在我意料之中。倒不如说,你现在才提起这个,反倒更让我意外。” “若不是万仙山上有那么多千年老王八,为师早就想办法从你嘴里套出这功法了。” “我本就靠汲取灵丹修行,若是在这方面不遂了你的心愿,怕是此生既无法再汲取灵丹,又要忍受你这老儿在我识海作祟。 世上安得两全法,与其因噎废食,倒不如与你一同研习这养魂功,如此一来,哪怕你神魂稳固,也未必能突破我识海的防线。” 师徒二人皆是聪明人。 有些事情,江河不说,青玄子也再明白不过: “明河,你的确看得通透。” 他赞道, “所以,你是想要和为师比一比,谁对这《养魂功》的悟性更高,学的更快么?” “试一试?” “哈哈!那便看你我师徒二人,谁才能够笑到最后!” 第528章 拜访 因为魂魄之中的灵气,乃是天地之精,不属五行之中,因此世人皆可以借助周遭天地灵气温养魂识,修行神魂道,至于一生能修到何种地步,全凭自己造化。 以至于连青玄子这等残识,都能借助江河的眼睛感受灵机,温养他那千疮百孔的魂魄。 但江河并不发怵。 青玄子魂魄尽损,自己的魂魄却完好如初。 非但如此,因为自己来自异世,神魂本就比寻常人牢固可靠。 以这般完整的神魂去感悟功法,总是要比这缝合老头更容易一些。 但他亦有不足之处。 这养魂功不比大混沌诀,后者属于观想法,江河直接在识海中观想画卷,便足以让天地灵气尽数纳入灵台之中。 而前者则是货真价实的炼魂之法,需以神识渡之,再根据记载秘法慢慢温养,从而达成养魂功效。 这本没什么。 但江河自从来到这世上以后,便没有修行过正统心法。 有大混沌诀在,一切修行功法便都相形见绌,而那一开始所修行的血功,也一直是原主所学,自己并未有所涉猎。 首次尝试正经修行功法,还是难度颇高的神魂道,定然是会连累一番进度的。 但总不能不修。 而这养魂功几乎是神魂道中,最为普遍、基础的一门功法,往后诸如夺舍一类的其它法门,皆是由此延申而出,其功法正统亦不必担心。 功法记载的门路有三重,一重养魂,二重炼魂,三重凝魂。 按照青玄子的意思,只待他修成第一重‘养魂’,便可无惧唐糖的一缕残识,尝试吸收那天境灵丹。 江河亦是心知肚明,自己势必要比青玄子更快修行到‘养魂’阶段,否则若是让青玄子抢先一步,自己这肉身或许又要回到先前那般鹬蚌相争的局面。 敲定了计划,他也不愿多耽搁,转身投入到修行当中。 到底是地境,精神比人境时不知好上多少,过去四个时辰的修行便让他倍感疲倦,如今再多上一个时辰,才堪堪感到困顿。 而作为残魂的青玄子,碍于这番限制,更不能每日如他一般,五个时辰皆在滋养魂魄,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要休眠一段时日,方可补足精神。 但由于孟羌娥的打搅,江河也并非常常能修足五个时辰。 她就像是瞅准了时间一样,总是在江河歇息片刻的间隙,忽然找上门来。 打搅之后,也不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单纯与之唠唠家常,譬如今天城主府送上来的菜色如何、哪处山崖能看到雨后初晴的彩虹、提醒他多注意休息云云…… 但江河觉得时间紧迫,根本无暇理会这短暂的温柔,每次只简单“嗯嗯”地应付过去,以盼孟羌娥能少来找他麻烦。 只可惜他的冷淡并未得偿所愿。 孟羌娥反倒很享受这份偶尔的闲适,哪怕江河回应的冷淡,但也仍然乐此不疲地与他主动分享着见闻。 什么游鱼、什么桑蚕、什么虹桥,对江河而言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都能激起她分享的欲望。 如此的她,看起来倒不像什么邪教圣女,而像一个对世事懵懂无知的姑娘。 江河自认,从未见过如此主动对待自己的人。 哪怕是两情相悦的顾青山,对自己的感情也有些女儿家的含蓄。 反倒是这孟羌娥,丝毫不收敛那份冲动,示好的意图几乎都要溢到他的眼睛里。 也幸亏自己心有所属,亦意志坚定,总是与这圣女保持着一定距离。 否则这般朝夕相处之下,他也未必能招架住这般热情的圣女。 除此之外,他每日要做的也便只有教授向天剑法,这并不占用多长时间,练剑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肯下功夫,他也就充当一个领进门的作用。 而隔绝平安城的那树墙结界,亦未有松动迹象。 如此一来,充实便让时间的流淌显得迅速,山间一宿,转眼便是三个春秋。 向天一大清早就爬上了山腰,在演武场上将手中长剑挥地阵阵挟风。 第三年,他也仍在练习诸如劈、刺等剑术中最为基础的招式。 每天挥剑仍是他不变的课题。 但三个月前,江河感到第一重‘养魂’有了些许瓶颈,有意闭关突破,冲击‘养魂’,便对他进行了最后一次校验。 观他基础已算得上牢靠,便与他说待闭关出来,就尝试喂招于他。 江秋皙与江河说过,剑法自由,拘泥于一招一式的剑术固然有效,但终究还是要回归实战,顺势而为。 于是江河也便打算这么做。 向天因为这句承诺,更是不敢懈怠,三个月来也便照旧上山练剑,等待江河出关。 途经江河院落之时,他偶然瞥见了一直陪在江河身边,却向来默不作声的黑袍之人。 他对此人并不了解,亦不知其是男是女,与之搭话也从来没得到过回应,只当是江河身边的哪个哑巴护卫。 此人自江河闭关之后,向天便很少偶遇到了,如今静静地候在清雅院落之中,莫不是江河有了突破出关的迹象? 带着这样的期许,向天便又要提剑挥砍。 但还没走两步路,便发觉山下似是来了什么人。 此处洞府位于山腰之中,平日里没什么人会来,如今看到人迹,大抵是专程冲江河而来。 向天便猜测,来者可能是平安城的城主李为人。 这人他听说过,算是他在琅琊山上的一位师兄,但此人下山时他都还未出生,来到这平安城后,他也没打算靠这份不亲不近的关系套近乎,多年来少有交集。 于是他扭头回看那黑袍之人,发觉对方并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向天觉得自己可能是眼下唯一能够招待对方的人了,便先行去山路道口迎接。 只是当看清李为人还带来了浑身长满棕色毛发,犹如一个泼猴似的小妖怪时,他脑海中一时想到了诸多可能—— 譬如对方已与妖族同流合污,打算一同拿下江河云云…… 于是便不假思索的抽出长剑,以待应对。 李为人带来的一个护卫见状,连忙也要举剑相向。 好在向天与李为人不熟,李为人却打听过这个三年前被人称作‘江湖骗子’,后来日夜爬山,似与江河有些瓜葛的向天。 他连忙道: “这位小兄弟,莫要冲动,我是山下平安城的城主李为人,今日是特意上山来找江前辈的。” 向天狐疑地看了眼那只‘小猴子’,道: “找师父做什么?” 李为人倒不知江河何时还认了个徒弟,但这对他来说却算个好消息,不由欣喜道: “倒也没什么太过重要的事情。只是……我家这孩子,过去与江前辈有些缘分,如今已长大了些,便央求着在下,一定要上山来见见前辈。 我拗不过这孩子,无奈之下,也只得答应,试着前来拜访一番。” 第529章 出关 “跟师父有些缘分?” 向天不似江河,平日久居深山之上,他每日上下爬山,倒也知晓些坊间传闻, “城里百姓都说三年前有仙人从山外捡回来只猴子,养在了城主府,我起先只当是传闻,如今看来,这便是师父当年带回来的小子?” 他微眯双眼,来回打量着正牵着李为人手掌的小毛孩。 这孩子浑身毛发棕黄,但仔细翘曲,面庞倒有些人样,身板也挺得笔直,也并非佝偻的猴子模样。 向天甚至觉得,这张猴脸放到猴群里,估计也能称得上丰神俊秀。 年仅三岁,却并不闹腾,浑身不见那股凶蛮的戾气与欢脱,只静静站在李为人的腿边,灵动的双眼打量着四周,简直比人还像人。 向天心中的警惕也不由消散了些,心中赞叹起李为人教子有方,能驯服这么个小妖怪。 李为人拍了拍李平安的脑袋,拱手作揖道: “大致便是这般情况,不知江前辈今日是否方便?” 向天摇了摇头: “师父已于三个月前闭关,李城主来的怕不是时候。” “前辈可说何时出关否?” “不曾。李城主不妨下山去,待师父出关,我将此间之事告知于他,他若想见你们,自会再召你们来到山上。” “这……” 李为人颇感难办,又低头看了看身旁的李平安,却见对方正眨着炯炯有神的眼睛打量着向天,便知道这孩子许是不愿无功而返。 他很清楚,那位江前辈是不愿与世俗有太多牵扯的。 否则两年前,李平安的满月酒宴之时,他也不会找理由借口推脱回绝。 因此待江前辈真的出关了,也必定不会召他们重新上山,哪怕自己再来,也理应是随便找个理由推脱了去…… 说不定此次闭关也是个幌子——他只是不想再与平安城的人们,乃至这个过去救下的孩子有过多牵扯,平白生出太多因果,阻碍了他修行的步伐罢了。 可李为人尚有借李平安的身份,多亲近江河的意思。 毕竟把这位手眼通天的前辈与平安城捆绑一起,也便不必再为人族的处境太过殚精竭虑。 所以他自是不愿就这么下山。 正在犹豫要不要带着李平安在山上多留一段时日,看看江河能否在近期出关时,却见李平安指了指向天身后的方向,忽然开口: “那边的动静小些了诶,仙人是不是要出关啦?” 向天一怔,狐疑的看向身后,妄图寻见一些端倪,却愣是没看出半点变化: “什么动静小了,你在说什么胡话?” 李平安却困惑道:“那里本来有两团白光在互殴的,现在只剩下一团了,你难道看不见嘛?” “白光?什么白光?如今青天白日的,处处都是白光,你怕不是眼睛不好使出了什么错觉?” “没有嘛,就在仙人的屋子里。”李平安眨了眨眼镜,转头对李为人继续道,“爹爹,仙人应该一会儿就出来了吧,我们不如多在这里等等?” 李为人怔了怔,惊奇的看了李平安一眼。 他有些摸不准自己这儿子到底是真看出了什么端倪,还是在诈胡。 他修为虽也浅薄,总也比向天要高深些许,亦不曾看到什么白芒,但李平安说地煞有介事,想到他混血的血脉,又觉得未必是错觉。 “好,那我们便多等些时候吧。” 他冲向天微微作揖,也不多迈进一步,只在院门外静静等候。 向天一脸狐疑,但思索一阵,也不由朝着江河闭关的屋舍走去。 那不知身份的黑袍人仍然静静候在院落里,向天想到这毕竟是‘师父’的同道,便行礼问候一声: “前辈,江前辈可是有要出关的意思?” 在外人面前,他尚敢自称江河弟子,但在江河真正熟识的人面前,他不敢随意犯错。 那人如他预料一般,未作理会,他心知肚明,也便无甚怨言,只继续道: “方才山下的李城主带来一只小猴子,说那孩子与江前辈有些缘分,我不敢擅作主张,便想来问问您的意见。” 那黑袍人这才轻声回应: “等他出来,听他的便是。” 她的声音未曾加以修饰,向天这才意识到,原来与‘师父’近乎形影不离的人,竟是个声音如此悦耳的女子。 只是这音色虽沁人心脾,他却也不敢随意断定这女子的样貌同样惊为天人。 声音最是骗人。 过去在平安城卜卦之时,亦有个男子找他卜卦,想知道自己与那往日不以真面目示人,饶是再近也有一墙之隔的邻家姑娘,究竟有没有结果。 那姑娘家里看得紧,从不让她踏出闺房半步,这男子恰好搬到隔壁,两人平日里便隔墙以声音相伴。 那姑娘音色煞是醉人,一句“哥哥”便让他魂不守舍,他欲要提亲,又唯恐唐突,便来卜卦问道。 向天为之卜测,亦是困卦。 大抵便是告诉他此事难办,但只要心坚,自是天无绝人之路。 那人听的十分喜乐,便鼓足勇气上门提亲,哪曾想未来岳父竟喜极而泣,连忙将他迎进了门。 待向天再见到此人时,便是他提着菜刀找上门来,欲要与自己争执个你死我活。 他这才晓得,这姑娘声喉虽似黄莺歌啼,身形却犹如水桶粗壮,一人有新郎两个大。 他虽不觉自己占卜有误,却也不得不认同,或许音色与外貌并不挂钩这一点真理。 但到底是师父同僚,向天也不敢多揣测,只默默点头: “明白了。” 所以‘师父’果真是要出关了么? 那小毛猴身上无半点灵气,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心中疑惑还未消解,眼前屋舍的大门已被由内向外地推开,旋即便见一身灰袍,面容平平无奇,却颇有仙风道骨之意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出。 “你们都在啊。” 向天见江河语气轻快,像是有说不出的喜悦,便知晓‘师父’此次闭关理应相当顺利才是,连忙贺喜道: “恭喜前辈功成出关。” 江河摆了摆手,道: “不用说这些不必要的话,剑练的如何了?” “回前辈,这三个月来未敢耽搁,应小有所成。” “不错。” 江河点了点头,并未有其它表示, “你平日不会随意踏进我这院子里,今日候在门外,可是有什么其它要紧事?” “要紧事……倒也没有。” 向天斟酌着措辞,将方才之事向江河叙述一番。 他琢磨着,按照‘师父’的性子,应该是找个理由将李家父子打发了去,省的牵扯太多因果才是。 可直到他说出“那小子胡言乱语,说您这里有两团白光作乱”时,却不免勾起了江河几分兴趣。 江河眉头一挑,道: “还有这等事?带我去看看。” 第530章 好事 “恭贺前辈出关,一别三年,前辈越似道骨仙风,想必此番出关定是大功告成,离成仙大道更进一步!” 李为人本还牵着李平安的手,站在院外等候,不曾想江河这么快便来接见自己,只觉心中有戏。 “确是许久不见,今日上山寻我,所为何事?可是平安城外的结界有所异动?” 跟在江河身后的向天挑了挑眉。 他方才分明已经与‘师父’说清了来龙去脉,‘师父’确仍然要明知故问,摆起谱来,怕是已经对那小毛猴有了些想法,只不过想让李为人主动求人而已。 李为人摇了摇头: “承蒙前辈庇佑,城外结界固若金汤。此番上前来,并非为了那些事,只是遥想前辈三年前将平安托付于晚辈,而今三年已过,平安亦长得聪明伶俐,日夜哀求晚辈,想要见见他的救命恩人,晚辈拗不过这孩子,只好试着带他上山来……” 江河眉头一皱,有些恼意: “我不是与你说过,我与他之间缘分已尽,不必将过去巧合告知于他么。” 李为人见江河模样有些生气似的,连忙摇了摇头道: “前辈息怒,此事并非是晚辈有意主动告知。 只是……在平安尚且懵懂无知时,晚辈曾有过哄骗平安的想法,便与内人瞒骗府中上下,说他是当年战场上捡回来的孩子。 只可惜平安虽乖巧聪明,模样却终究与我人族稚童大相径庭。因为这般样貌,府中,乃至城里上下,有太多人怕他、畏他、恨他,哪怕他从不惹是生非,也难免因为妖族的血脉受不明真相的百姓猜忌、龃龉…… 平安城的百姓,有太多人是逃难的畜奴出身,他们终日受那些妖族与混血的欺凌,如此环境,哪怕我身为城主也很难将之扭转。 后来,我怕这孩子因为这般环境而心生愤懑,走入歧途,只得与他说道了番他的来历,让他明白些自己与仙人间的渊源。” “是为了他顺利成长,还是想用这情分捆绑住我?” “前辈放心,晚辈绝无任何捆绑前辈的心思!” 被江河戳破了一半心思,李为人虽也觉得害臊,但也不敢作何隐瞒, “前辈已为平安城多有付出,晚辈不敢奢求更多。或许如前辈所言,晚辈心里的确藏着些亲近前辈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想遂小子愿望,带他见见您这救命恩人。” 李平安见江河像是不留情面似的,连忙上前一步挡在李为人身前,哭啼着就深深跪拜下去: “仙人、仙人!是平安执意让爹爹带平安上山的,是平安不好,求仙人不要怪罪爹爹,要怪就怪平安好了!” 江河狐疑地看了李平安一眼: “你这小子倒是会审时度势。心思活络、口齿伶俐,又多智如妖,当真只有三岁么?” 李平安仍然啜泣,跪在地上不断摇头: “请仙人不要怪罪爹爹……” “平安……”李为人见状,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行了,起来吧。” 江河看起来不愿与这小毛猴多浪费时间,摆手道, “我还不至于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怪罪你们作甚。” “谢前辈!”李为人惊喜着把李平安扶起来。 却听江河又问: “但我还有一事不解。这三年来我们从未见过面,你们又是如何知晓我今日便会出关,赶在今天这个时候上山寻访来地?” 李为人尴尬笑道: “这说来真是巧合了。三年前的今日,本是前辈将平安送来的日子,亦是平安的生日,晚辈本意是想着借着这个由头,看能否见到前辈。 上山后听闻前辈闭关,本已有了下山归家的打算,倒是这孩子不知怎么的,竟感觉到了您似乎已大功告成,心怀侥幸之下,便想着在门外多等等,说不得能正好撞见您,这才赶巧碰上了。” 江河双眼微眯,看向那方才偷偷啜泣,如今已抹了把眼泪乖乖站好的小毛猴: “你能感受到屋中的灵机?” “灵机?灵机是什么意思?”李平安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 “把手伸过来。” “哦。”见江河语气有些严肃,李平安也不敢多耽搁。 江河抓过李平安纤细的手腕,两指放在他手腕脉搏之上,隔着粗糙的毛发,似是暗中追溯什么。 良久,他惊疑一声,转而笑道: “怪不得,天赋如此绝伦,也未尝没有看清灵机的可能。小猴子,你虽为妖身,却亦有修道成仙的资格。” “成仙?我也可以成仙了!?”李平安的面庞浮上天真的雀跃。 “有这个资格,但能修到如何程度,却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李为人亦是欣喜:“前辈的意思,难不成是……” “这孩子天赋异禀,我倒也爱才心切,的确能收他作为弟子。” 江河拍了拍李平安的小脑袋,嘴角勾勒的和煦笑容,让李为人如沐春风。 他高高举起小平安,更觉这孩子是平安城能安身立命的契机,倒也越看越喜欢。 “不过……” 江河话锋一转,显然还有话要说。 李为人不敢得意忘形,只伏低姿态,问道: “前辈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不知晚辈能否有这个荣幸,为前辈排忧解难?” “算不得困难,只是堪堪闭关,精神不足,需要些补充神魂的药草而已。待我寻些灵草炼丹,补足精神,收徒一事便可着手安排了。” “敢问前辈,是何种灵草,就近便有么?” “先前纵览过一番纵横山脉,此等钟灵毓秀之地,倒也不乏有所需的药材。” “那……不如让晚辈代劳?” “虽说灵草皆在纵横山脉中,但毕竟要出城寻药,那妖兵也不知退去了没,外界并不安全。合适么?” “而今有前辈庇护,平安城越发安定,可到底是逼仄之地,安定太久,憋得久了,反而要生出动乱。 晚辈倒可从私库中寻些赏赐,找一些城中有能力的汉子,出城采药,前辈便只需待在山中静修即可,也省去亲力亲为的麻烦。” “这算是交易?” “是交易,还是晚辈的心意,随前辈定夺。” 江河眯着眼睛,和煦笑道: “不错,你很不错。” “前辈谬赞。” 李为人自知江河这般样子是欣然应允,心中也不由欣喜几分。 只是高兴之余,却又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遥想三年前初见江前辈之时,他似乎并没有这么和善才是? 那时他处处拒绝自己的好意,不愿与平安城留有太多瓜葛,如今虽也多有推拒,却也开始接受起自己的‘敬意’。 果然是在平安城住惯了,不自觉便有了一些感情么? 这倒也是好事。 “那便有劳了。” 江河笑着,便还要再说什么,却忽然痛呼一声。 第531章 大圣 众人本不明所以,但见他手捂额头,两指不住的按压起太阳穴来,细密的冷汗霎时渗出,便知晓状况不容乐观。 “江河!” 候在江河身后的孟羌娥第一个反应过来,几乎是江河在感受到头痛的瞬间,闪身到了江河身边,扶住江河肩膀,不至于让他就此吃痛倒在地上。 “前辈——” 李为人等人也有些心惊,奈何见识短浅,一时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反倒是江河借助孟羌娥的搀扶直起身子,摇了摇头,向众人宽慰一番: “我没事。这些时日闭关太过消耗精神,如今有些疼痛,只待哪日服下丹药,休息休息便可恢复完全,不必担心。” 众人了然,这才各自松了口气。 孟羌娥比众人见识更多,正因如此,她反而更为担忧,不由轻声道: “你那功法不是用以养魂安神的么,为何会增生这般劳损?莫不是功法本身有些些问题?” “功法无甚问题,只是为求突破一重,多日坐忘未眠,难免肉身困顿,待我休息片刻,便可焕发光彩。” “你方才与他们说需求灵草,那可需我为你准备些什么?” 江河摇了摇头,又看向孟羌娥, “多谢惦念,但也不劳孟姑娘费心了。” “真不用?” “并无罕见灵草,只需对照图纸自可寻见,不值得为这般小事兴师动众。” “好吧……我、我有一道抚心诀,可助你缓解疲劳,等下让我为你安抚心神——” “不必了,让我自己休息会儿便好。” 见江河这么说,孟羌娥才总算不再执拗: “好吧,那你之后若感到身体抱恙,大可与我分说。” “多谢。” 江河一番姿态既似领情,又似推拒,总让人拿捏不准分寸。 孟羌娥一时也不好说什么,便又退回他的身后。 众人见江河的头痛似乎有所缓解,也总算放心。 “李城主,你且先暂留片刻。我一会儿去为你绘一份图纸,大概囊括了灵草的位置与模样,届时你让人带着图纸去寻那些灵草便可。” “明白。” 江河又转头看向向天: “向天,往后平安便可能与你一道学剑,免不得与你时常上山来,你对这山中各处都算了解,趁着这段时间,正好带平安在山里四处走走,熟悉一下环境。” “是。” 向天连连点头应声,江河见状,便欲转头回房。 向天一看江河好像没有其它想要交代的事了,心中既失落又焦急,情急之下,不由呼唤一声: “师——江前辈。” 江河回过头来,困惑道:“还有事?” “我、那个——” 向天见江河没什么表示,亦未有什么反应,支支吾吾了好半天,终是没能说出心中愿望,只磕巴道: “没、没什么。望前辈好生休憩才是。” “嗯。” 江河点了点头,终于回到房中,不再有何动静。 孟羌娥本跟在他的身后,但在一番解释下,也终究没能与之一同踏入房门,便晾在了外面。 这毕竟已是常事,她并不觉得多么失落,只是又重新静候在了房门外,侍弄起了院中被她打理地不错的花花草草。 站在院落外的向天,终究是深深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扭头看向李家父子,道: “来吧,我且带你们熟悉一下这山中环境才是。” “有劳了。” 李为人看出向天心中失落,一时也不好拆穿他‘冒充’江河弟子的事实。 但许是童言无忌,李平安倒没顾得上这些。 跟着向天在山中散步时,便听到他天真无邪的困惑: “向哥哥,你不是说你是师父的弟子吗,为何方才还要叫师父‘前辈’?” “嘶——” 向天只觉得被狠狠捅了一刀,心中更是郁闷不已。 他也算跟随江河学剑三年,已算是半个师徒,奈何一直没什么‘名分’。 反倒是这天赋异禀的小猴子,刚一上山就被江河看中,虽还未行师徒礼正式授徒,却也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唤上一句‘师父’并不过分。 李平安许是知道自己扎心了,便又扬起无邪的笑容问道: “刚才向哥哥是不是想要跟师父说些什么,为何说到一半反而不说了?” “呃——” 向天觉得自己又被捅了一刀, “别问了。” “为什么不能问啦,是向哥哥发现自己被师父忽视了,所以不愿意说嘛?” “噗——” 向天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回头再看那跟在自己身后的小毛猴,纵使那笑脸再天真,他也不难猜到这小子是存心找茬的。 他脸色不太好看: “小小年纪,你懂什么?” “我肯定不懂啦,毕竟师父好像还挺重视我的。” “我——” “向小友,莫冲动!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李为人见向天都要拔剑相向了,连忙拉住向天的手,一脸无奈地看向自己这古灵精怪的儿子, “平安,你怎这般不懂事,尽说些胡话!爹爹平时是这么教育你的么?” 李平安双手叉腰,轻哼一声: “哼,谁让他之前说我是猴子来着?” 向天恍然大悟,这才明白李平安为何明里暗里的刺激自己。 他沉默了好半晌,才幽幽道: “江前辈说地果真不错,伶牙俐齿,多智如妖。你这孩子怎么看也不像个三岁孩童。” 旋即,又不免叹了口气: “如若那声‘猴子’让你介意了,容我向你道歉一番。我承认我一开始并未拿你当回事,也对你的血脉有些厌恶,但你有你的本事。 往后你我便等同师出同门了,哪怕道不同,也没必要日日夜夜为这般小事起冲突,我向你道歉。” 见向天拿得起放得下,又是诚心有歉,李平安也不得寸进尺,只道: “其实向哥哥你喊我猴子倒也还好,我并不觉得生为一只妖猴就代表了什么,你们厌恶我身上的血脉也实属正常。 只是方才见到我和爹爹的时候,是你先想着拔剑砍我们的,明明是你有错在先,爹爹却还要冲你陪个笑脸,这算什么道理。” “小平安……”李为人见李平安竟是为自己着想,心中更为感动。 “是我太过惊吓,考虑不周了。” 向天倒也承认,但心中更多的,却是对李平安开篇一句的惊奇, “你才三岁,竟如此知事明理?” “三岁怎么啦?” “我只是有些惊讶。人族并不待见妖族混血,更别说前身大多是逃难畜奴的平安城百姓,你在这般环境下成长,竟仍然不痛恨自己的血脉,实属……罕见。” 哪想李平安笑道: “妖猴又怎么啦?不是正正好嘛,说不定我将来还能做做那齐天大圣的!” 第532章 困卦 “齐天大圣?什么是齐天大圣?他是做什么的?” 向天挑了挑眉,倒是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李平安一怔,转而便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支支吾吾了半天,只得道: “齐天大圣……就是,也是一只猴子嘛。我也是听别人那里知道的——传说他能上天入地,一个筋斗便是十万八千里,从东海龙族那里得来根定海神针,唤作如意金箍棒,弹指一挥便能剿灭百万天兵,反正是个很厉害的大妖!” “齐天大圣?我在这平安城呆的时间也不比你短,我怎么都没听过谁还知道有这么一号人?” “不知道啊,我也是偶然听人说的。” “所以你以后想成为那么厉害的大妖么?” “不是。” 李平安摇了摇头, “那猴子虽然一副妖怪的模样,却愿为保护自己所爱的家乡反抗天地。” 向天皱眉: “世间一切皆由天定,这世上也绝不存在能大过天的事情……说什么反抗天地,未免有些可笑了。” “或许的确如此吧。” 向天更觉困惑: “你以那猴子作为榜样,想成那翻云覆雨的齐天大圣,竟也认同我的看法?” “与其说认同,倒不如说事实如此。” 李平安叹气一声, “那猴子搅动天地,翻云覆雨,却终究没能逃出佛祖的掌心,被压在了五指山下五百年之久。待他被人丛山下救出,踏上西天取经之路,归来时却只是化作了安分守己的斗战胜佛,而不再是曾经的齐天大圣。” 听到这故事的结局,向天只觉格外满意: “这便是天命。天命难违,那所谓的反抗天地,亦是天地既定下的一段微不足道的经过罢了。” 向天说地或许不错,但李平安却是越听越觉得别扭: “被上天掌握了命运的滋味很好受吗?为何你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 “你年纪还小,根本不懂。 被掌握了命运又有何不可?吃水还不忘挖井人,我们练气士的一身本领,本都是上天赋予的,承蒙了上天恩泽,听从上天安排又有何错? 只有妄自尊大的凡人,才会认为借助天地的自己,能打破天地的桎梏。” “既定的人生有何意义。” “哼,所谓人生本就毫无意义,也不过是一场经历而已。这段旅途中有对有错,有功成身就,也有败兴而归。可不论是非成败,到最后都不过沦为一捧无用的黄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经历过便是意义,等你长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 “向哥哥竟还会想这些大道理……这也是师父讲给你的吗?” “我与江前辈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师徒,他哪里会传授我这些道理,说不得这些道理讲与他听,他还会嗤之以鼻。 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书明理,等你多读些书自也明白了。” 向天见李平安好像挺有兴趣的样子,想到这小猴子看起来伶俐,但终究只是个稚童,对世间道理的感悟必定不会深刻,便连忙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卦书,欲要塞给李平安, “来来来,这是《天象简章》,能帮你初步了解天地异象,从中窥见未来真章。等你研究透了这本书,自会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喂喂喂,你别硬塞给我,传教呢啊你——” 眼看向天大有一副强买强卖的意思,李为人连忙跑来替李平安接过了那本书,只是等目光着眼于书籍上时,却越看越觉得眼熟。 半晌,他才恍然大悟: “你也是琅琊山的弟子?” 向天点了点头,重又拿回书籍:“现在不是了,我是天机阁的弟子。” “天机阁?” “观测天机,占卜吉凶,说了你也不懂。” “难不成……江前辈便出身于你所说的天机阁?他亦会占卜吉凶之法,故而你拜入了他的门下?” “非也非也,这卜卦之术,尽是由我自己从古籍上自学得来,从未依靠过谁!” 向天还十分自信, “前辈见我天赋异禀,有心为我举荐至天机阁,然天机阁隐于世间,想要寻到天机阁自是需要一技傍身武艺,我便留在平安城随前辈修习剑法。” 李平安眨了眨眼道: “那想必跟着仙人学艺,向大哥的剑术该十分了得才对?” “呃——” 被说到了痛处,向天也没了先前的自信, “练剑三年,前辈还只让我每日做些基础的训练。” “没了?” “没了。但是这苦日子应当是要熬出头了,前辈闭关前与我说过,只待出关之后便教我剑招,喂招于我,助我提升剑术。” 李平安转了转眼珠子,恍然大悟: “师父出关之后没与向大哥提起过此事?” “许是没时间提这些——前辈一听你身上有些玄妙,能看出他房中的灵机,便匆匆过来问候你们。后来我想要再说此事时,前辈已经疲惫回房,这些事情终究不太好说出口。” “原来向大哥方才之所以消沉,是因为这个。可师父是仙人,总不至于骗你吧?” “兴许如此,待我卜卦问天,咨询一番。” 向天说罢,便有模有样的从怀里掏出了几根木条,插入简陋的器皿中,最终不住嘟囔着什么。 半晌,他神神叨叨地大喝一声,旋即便有一枚便签从器皿中飞出,兀自掉落在地上。 他急忙捡起便签,挑了挑眉: “困卦,正所谓君子以致命遂志,或许眼下正是前辈磨练我地时候,唯有我坚定本心,拼命练剑,练到不死不休,方能向前辈证明我道心之坚。” “这么拼!?”李家父子皆是吓了一跳。 “修行哪有容易之事,此为我修行所必经之路。” 向天不假思索,便要拔剑挥舞,大有一副没有练到死,就往死里练的架势。 李平安见状连忙拦下向天,率先道: “此事不急于一时,向大哥还是先带我再看看这周遭环境才是,待日后我许是要与向大哥一同上山修行,总不能半道迷了路。” “这……也是。”向天总算收起了那副癫狂模样。 李平安叹了口气,心下也不由好奇: “向大哥,算自己的命,能算的准吗?” “天命既定,自是不会有错。” 看向天信誓旦旦,李平安也觉得这人好像有点靠谱,便眨了眨眼,问:“向大哥能否为我算上一卦?” “自无不可,算什么?”向天倒是来者不拒。 说是想算卦,也无非是觉得新奇,可真要问算些什么,一时间竟也有些想不到。 半晌,李平安道: “不如就算算……我以后能不能成为齐天大圣?” “成。” 向天故技重施,又重新拾起跌在地上的便签。 旋即他皱了皱眉,心有疑惑,但终究是毫无保留的开口: “泽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 “……” 李家父子相视一眼,半晌,当着向天的面,不由悄悄道: “爹爹,这向大哥真的靠谱么?” 李为人亦觉古怪,良久,只叹气一声: “莫不是学艺不精,只懂这一句卦辞,由他去吧。” 向天冷哼一声,看出李家父子的意思: “有言不信,有言不信!” 第533章 夺舍 “哈……哈……” 夜月如勾,江河双眼紧闭,尚坐于屋舍正中的蒲团之上,捏紧胸前的潮湿襟口,好似使尽了全部力道,直至将身上的道袍都抓地褶皱,才总算是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额头渗透的冷汗堪堪有了歇止的迹象,他终于感到混沌的头脑变得清明。 可还不待他多歇息片刻,却忽听门外传来一阵细簌声响,那声响不加以掩饰,很容易便被他听进耳朵里。 “孟姑娘。”他几乎是一瞬便确定了来人,便向门外呼唤了一声。 不多时,一身宽阔黑袍,将自己整个身子遮住的孟羌娥,果真推门而入。 她素手轻抬,点亮昏暗屋舍的几盏明灯,又将身上的黑袍卸去,展露出有致的身材与柔美的容颜。 似是只要在江河面前,她都想要卸下这满身的伪装。 她走近江河,坐在他身后的床榻上: “你怎么知道是我。” 江河没有退避,只是不住揉捏着太阳穴,缓解方才的压力: “如今深更半夜,向天理应下山去了,山中大抵只有你我二人,不难猜。” “今日我观你精神疲惫,便在门外为你护法,期间那个向天频频来打探你的境况。” “我倒也看得出来。” 江河冷笑一声, “这向天已练剑三年,基础剑式已然有板有眼,但我为让他夯实基础,始终没亲自下场与之喂招。或许他认为这番作为拖慢了他学剑的进度,便想要待我出关之后主动提些要求。” “你怎么想的。” “再等等。” 江河缓声道, “这人看似有自知之明,实则心高气傲的很,不将他基础打的再牢靠些,出了这平安城,迟早是要吃亏的。” 孟羌娥顿了顿,一时陷入了沉默。 江河困惑道:“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嗯。” 江河好像并没有过多询问的打算,孟羌娥则是细细打量了一番那熟悉的面貌,忽然道: “当年你为了与那妖猴摆脱干系,特地将之托付给那城主。为何三年之后,反倒重新生起了收他为徒的打算?” “我一开始的确没想与他有太多瓜葛,若是按照事先预想,今日应当是随便找个借口将他们打发了去。 但向天说那小猴子能感受到我突破的灵机,便让我觉得有些好奇了。” “……” 见孟羌娥一副认真旁听的模样,江河便继续道: “此次闭关,我是在寻求神魂一道的突破,而神魂道不比五行灵气,它不属实质,本就玄而又玄。那小猴子能在尚未入道之时,便感受到神魂道的灵机,或许真是个万中无一的奇才也说不定。” 孟羌娥却道:“你不像是个会主动生事的人,旁人天赋再好与你又有何干系。你收他为徒的理由,不会这么简单。” 江河怔愣一瞬,旋即又轻轻叹了口气: “孟姑娘确实十分了解我。 出于好奇,我之后便查探了一番他的灵台。旋即便感到这小猴子的灵台,有些许古怪。” “什么古怪。” “他的灵台里,已混杂了许多灵气。” “……” 见孟羌娥也愣在原地,江河转而笑道: “很奇怪,不是么?当年我从他母亲腹中剖出他来,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将之送到平安城,后来他在襁褓中度过三年,被李为人养的白白胖胖——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触碰修行的门路,又如何能汲取灵气填充灵台,踏上修行一道?” 孟羌娥点了点头。 当年李平安如何出生,如何被送至李为人的手中,她都历历在目,也实在想不出李平安能在哪里得到修行的契机。 纵使李为人曾修行过一段时间,的确可能将毕生所学传授于李平安。可她也才三岁,甚至没到最适合修行的年龄,哪怕传授也不该是如今这个时候。 “你怎么想的。”孟羌娥问。 “我观这小猴子堪堪三岁,却心思缜密,多智如妖。哪怕开智再早,也显得太过妖孽。 与其相信这小猴子当真只是个三岁毛孩,倒不如相信,早有个不知来自何处的灵魂,将他给夺舍了去。” “……”孟羌娥神情自若,便是想让江河继续说下去。 江河亦未征询她的意见: “可如今正处三万年前,别说神魂一道,就算是五行术法,这些练气士也未必搞的明白。到底是哪位能让神魂出窍的大能,心甘情愿去夺舍一个尚未开化的小毛猴呢…… 不过,无论如何,这对我而言都是个利好消息。 此人虽夺舍了那小猴子,却不免暴露他对神魂一道的造诣。他尚不知晓我的目的,若是能将他维系留在身边,以观后事发展,说不得还能从他口中多了解一些神魂道的内幕。” “夺舍么……” 孟羌娥喃喃自语, “如此说来,我或许有些眉头。” “孟姑娘指什么?” “今日向天带李平安周转山中时,并未避讳外人,使我听见这李平安,偶然提及了一个名唤‘齐天大圣’的妖猴。” 孟羌娥其实并未着重在意两人。 只不过她早已是天境修士,另外几人又学艺不精,并未有什么隔绝声音的术法,她若有心,纵使相隔甚远,细听两人对话也不是什么问题。 “齐天大圣?” 江河一愣。 “不错,李平安说他是个猴子,有旷古通天之能,随意腾空便是十万八千里,如此能耐,倘若说是灵境大妖也绝不为过。 向天问他是如何晓得这妖猴的事迹的,李平安支支吾吾,终是说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但我今日问遍平安城,也不见谁知晓‘齐天大圣’这个人物。 倘若你之猜测为真,那说不定——” “你是想说,他就是那‘齐天大圣’么?” 江河眉头紧蹙,却也不免沉思起来。 “……”孟羌娥并未回答。 “若是灵境大妖的话,倒是有些麻烦了。” 江河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未曾发觉孟羌娥的异样, “不过……他即使曾经有通天修为,如今也不过是一个灵气微薄混杂的猴子。谨慎应对,倒也不用太过害怕……孟姑娘,多——” 江河话还没说完,便要抬眼看向孟羌娥。 可几乎是刹那间,他便感到自己的喉咙被一只冰凉素手猛地扼制。 他连忙与之对视,却发觉孟羌娥眸中的杀意一时毕露无遗。 连携着她森寒的声音,刺透着他薄弱的耳膜—— 她冷声道: “你是谁。” 第534章 狸猫 “孟姑娘,你……你做什么!?” ‘江河’一时喘不上气,脸色都被掐的通红,拍打起孟羌娥的手臂,却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孟羌娥仍是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你是谁。” 森冷的音节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从牙缝中挤出来。 “我——我是江河,除了江河,我还能是谁!” “他在哪。” “我说了,我就是——” 孟羌娥的手掌用力三分,力道几乎要把江河的脖颈捏碎似的: “他——在——哪!” “……” ‘江河’拗不过孟羌娥,眼看就要窒息,终于没办法再装下去,气若游丝道: “那小子还没死……你若是,再不松开我,这小子就该陪着我,一尸两命了!” “他已与我同生共死,所以你不会死。” 孟羌娥森然道, “但这契约会让你永远游离在窒息的边缘,感受濒死的恐惧。只要我不松手。” “我知道、我知道了!松手——松手!我告诉你他在哪里!” 一时的窒息已让‘江河’苦不堪言,听到孟羌娥的解释,他当即也明白自己脱离不了对方的手掌。 强撑之下,也只得认输。 孟羌娥听罢,这才松开了右手,让挣脱了束缚的‘江河’半趴在地上,大喘着粗气,又呕吐似地干咳几声。 “他在哪。”孟羌娥又问。 “哈……哈……那小子,就在这里。” ‘江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孟羌娥旋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体双魂。” “你可以这么理解。” 她双眼微眯:“养魂之时出了什么岔子。” “这小子太过狂妄自大,自负的以为掌握了一切,还想要与我作赌,到最后还不是被我翻手拿下!” 孟羌娥冷冷瞥了‘江河’一眼,并未对对方的笑声作何表态,只冷声道: “滚回去,让他回来。” “今日出关后,这小子还想从识海里挣脱出来,方才堪堪被我压制下去,此时怕是精神受耗,跌入深眠。就算是我主动退去,他也没可能马上钻出来,不急!” ‘江河’显然还有些话想说,并不急着离去。 孟羌娥默不作声,却也未曾再为难对方。 ‘江河’见状,便冷声笑道: “我自以为我已经扮演的十分相似,不曾想还是露了马脚。我还真就不明白了,孟姑娘,你是何时发现的?” 回应对方的,却是一记杀意凛然的冷眼: “谁允许你这么喊我。” “圣、圣女。” “……” “圣女大人。” “……找死。” “孟前辈,孟前辈!” ‘江河’眼见孟羌娥又要动手,当即吓了一跳,连忙向后暴退数十步。 先前基于孟羌娥对真正江河的态度,让他怎也想不到,这女人竟是如此喜怒无常的性子。 ‘江河’心中郁闷,却也不得不正视两人间的实力差距。 他单膝跪地,作拜服状,继续问道: “晚辈只是对此事不解,还望孟前辈有所赐教。” “滚。” 孟羌娥显然不愿与他多费口舌。 但‘江河’仍然不死心,犹豫一番,道: “晚辈私以为,对那小子的扮演已然有几分相似才对。否则孟前辈不至于到了今夜,才察觉晚辈的异样。早该在晚辈出关时的一瞬,便直接将晚辈擒下—— 这也给了晚辈今日出关时,继续扮演这臭小子的信心。” “……” “晚辈过去与这小子在鲤国相识,后来机缘巧合下,成了他脑子里的蛔虫,跟着他一路经历大小危难,亦是在孟前辈不知情时,早就观察过孟前辈与他的孽缘。 晚辈亦是明白,孟前辈大抵是看中了这小子的。” “……” 见孟羌娥沉默,显然是有继续听下去的意思,青玄子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道: “可这小子既受前辈青睐,承蒙前辈恩泽,又当鸭子立牌坊,装出一副深情模样,处处避讳前辈好意。 晚辈自始至终看在眼里,实在觉得这小子不识好歹!”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轮不到你来置喙。” 妈的! 青玄子觉得这小娘皮也实在不识好歹。 心里明明就盼着江河能多看他两眼,自己替她鸣不是,反倒又要被她怼上两句。 那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 能在刻意回避的前提下,让这么一个绝色佳人如此倒贴!? 但青玄子不打算就此闭嘴。 这是他蛰伏多年所等来的仅有机会—— 江河失去了与那剑仙交汇的可能,对神魂一道的造诣又远没有自己高深,又与他一同穿越到了三万年前,周遭无甚人对‘江河’有过多了解…… 倘若在此时狸猫换太子,不论日后是回到未来,还是留在过去,他都有变成‘江河’,而不被任何人发觉的可能! 只要安稳住眼前的女子,这最后的难题也便迎刃而解。 “孟前辈难道觉得不觉得不公么?” 青玄子道, “为了这臭小子,不惜与同僚反目,远走他乡。不顾自身安危,为他纵身跳入悬崖。甚至还与他签下了同生共死的咒言……可到头来却换回了一个负心的白眼狼。您真觉得值得么?” “你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孟前辈,我——可以成为江河。” 孟羌娥怒从心生,强压下一掌拍碎他的冲动: “你找死。” “这并非戏言。” 青玄子深知已惹恼了孟羌娥,却仍然冷静道, “我若想成为他,甚至不需要刻意的‘模仿’。 待我吞噬了他的意识,收纳了他的记忆,我自会与他无尽相似。 到那时,非但我的肉身是他,性格是他,思想是他……就连我的记忆也都是他。 待我吞噬了江河,我便是真正的江河。前辈想要从‘江河’身上得到的一切,我都能毫无保留的付出于前辈—— 到那时起,站在前辈面前的,便不再是一个心悦他人,刻意回避,不识好歹的江河。 而是一个愿与前辈两情相悦,为前辈赴汤蹈火,除此之外与过去再无任何差别的,真真正正的江河! 如今那小子已被我压制在识海之中,只需前辈助我,便可让我接过他的一切,前辈亦可夺得你渴慕之人。 这岂不是远比前辈苦苦相思之时,要胜过太多?” 第535章 譬如 大道无穷,天地奥妙,实则很难明确地去界定一个‘人’的存在。 因为这世间从来没有一个永恒不变的‘人’。 任何具有思想的生物,都会在他经历的岁月里,出现各自的变化与差异。 就如同昨日还性格温和的男人,明日许会因为家破人亡而变得愤世嫉俗。 但昨日的他,与明日的他,仍然都是他。 青玄子以为,组成一个‘人’的,也无外乎是他的样貌、性格、经历、思想。 当一个人的样貌是他,性格是他,经历是他,思想是他。 他又怎么不配说自己就是那个人? 只是拙劣的模仿,他当然无法全然变成江河的样子。 可吞噬了江河的一切,演出了江河的模样,他在所有人的眼里,自然便是真正的江河。 孟羌娥修行数百年之久,以她对修行的理解,青玄子断定她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而他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想让她从一个不‘爱’她的江河,与一个‘爱’她的江河之中做出选择。 青玄子心想,只要不是蠢到无可救药,这甚至不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但他没想到,孟羌娥就是比他意料的还要愚蠢: “我只说最后一遍,滚回去,让他回来。” 青玄子愣住了。 他完全没料到会得到这种答案。 别管成为了‘江河’的自己,究竟是不是真心‘爱’她。 他至少会表现出一副‘爱’她的模样。 他会模仿出江河的神态、举措、一切……他会在孟羌娥的面前,扮演成真正的‘江河’,用江河的身份去抚慰她的渴求。 此间人心何等叵测。 纵使不是真情,只要表现得宛如真情一般,真假又有何妨? 能够瞒骗一辈子的事情,不理应也算得‘真实’么!? 于是青玄子便还要狡辩: “孟前辈,我——” 孟羌娥却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头: “这提议听起来的确诱人。” “那为什么——” “但你口口声声说你能吞噬他,成为他,却忽视了他最根本的一面。” “不可能,我与他也算交集多年,这小子什么心理我再了解不过!怎么可能忽视——” “真正的他,不可能爱上我。” 青玄子听到这话,先是一怔,转而便嗤之以鼻地大笑起来: “哈,笑话! 你当这小子有多么纯情!?我与他共享同一视野,分明看到他亦有色心发作的时候——你当他不会去瞧你的大腿,瞥你那胸脯么?他只是在你面前装作了一副禁欲模样罢了! 你以为他对你没有那方面的心思么!? 他只是故意回避,好欲情故纵,玩弄你的心思,让你对他欲罢不能罢了!” “人固有生理本能,莫说是他,我亦会时常欣赏我自己的身段——何必否认本就美丽的事物。” “哈?” 孟羌娥对此不以为意,或许在她眼中,这似乎只是人类对于美貌的事物所本能的欣赏: “但他倘若爱着别人,便注定不可能爱我。 你以为借助了他的身份、记忆,便可完成那所谓的扮演,却不知你口中的江河,恰恰与真正的他大相径庭。” “呵呵……哈哈哈——” 青玄子终于耐不住心中的嘲笑,脱口而出, “笑话,真是笑话!照你这么说,你所爱的,恰恰是一个不爱你的人。倘若他真的因什么际会爱上了你,你反倒要对他失望了!?” “不。” 孟羌娥摇了摇头, “爱我与否并不重要。 我所渴求的他,不过是一个真正的他。 而不是一个为爱而爱的躯壳。” “贻笑大方,贻笑大方!” 青玄子恼羞成怒。 他不理解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心态的女人。 只觉得眼前的女人无比执拗。 执拗到,让他倍感熟悉的地步。 恍惚间,他竟是从这女人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这让他不由干笑两声: “怪哉、怪哉!” 而孟羌娥已经失去了与他继续谈话的心思。 重复起她冰冷的语调,仿佛下达着最后通牒: “你扮演不了他,更成为不了他。 现在,滚回去,让他回来。” 瞧着孟羌娥脸上的决然,青玄子心头的似是而非,似乎更为浓重了。 他自知已无法做那‘狸猫’,亦不愿在与这女人多作辩驳。 冷哼一声,整个身子却是“扑通”一声,突兀倒在了地上,歪七扭八。 便像是放弃掌握这具肉身一般,彻底的妥协。 孟羌娥静静瞧着那毫无动静的肉身,便打算将他整个抱起,安置在床榻上。 可才靠近两步,那具肉身便已悠悠转醒。 江河揉了揉有些困顿的双眼,又看清了四周。 紧接着转过头去,看到顿在原地,未曾再向他走近的绝美女子,良久,才吐出口悠长的浊气: “多谢孟姑娘,你又救了我一次。” 他都要数不清她到底救了自己几次。 孟羌娥那柔和妩媚的眉眼低垂,仿佛在打量眼前的江河是否是他人假扮一样。 半晌,她忽然道: “齐天大圣是谁。” 江河微微一怔,有些震惊地看着孟羌娥,双唇微颤之间,竟是觉得喉咙有些沙哑: “齐天大圣孙悟空。” 他紧接着又想问孟羌娥是如何断定‘齐天大圣’的姓名,可还没等他开口,便听孟羌娥缓缓松了口气,像是确定了江河的身份: “下回修行神魂时,莫要再出这般岔子了。” 江河只得按下心中疑惑,只待一会儿再提: “这次的确是我大意了,单以为一缕残魂奈何不得我,却没想到青玄子对神魂道竟早有钻研,并非像我一样从零学起。致使我灵魂完整,远胜于他,却还是在养魂的速度上逊色他一步,被他夺了先机……” 江河点点头,却又觉得眼下不该是说这些的时候,便又赶忙问道, “但这老比登日夜观察我的行为,今日在众人面前,装的至少有八分相似……孟姑娘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孟羌娥没再靠近江河,反而重新坐在了江河床榻上,道: “他虽假扮的相似,一开始也的确将我骗了过去。 但有些习惯,只凭扮演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譬如?” “譬如在心绪有变时,你不会将自己的心情轻易显露在脸上。 譬如在我靠近你时,你会出于内心的责任本能的远离我。 譬如你许下的承诺,哪怕当下无法应允,也总会向对方表明你还‘记得’的意思。” 孟羌娥如数家珍, “譬如……他甚至还觉得那所谓的‘齐天大圣’,是生灵洲曾经出现过的大妖。” “所以孟姑娘知道那齐天大圣的身份……” 江河又惊又喜, “所以,你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第536章 偏题 孟羌娥愣住了一瞬。 但还未等江河再说什么,她便环顾了一番四周,有些严肃地道: “你何时这般不小心了?” 江河霎时回过神来,连忙闭紧了嘴巴。 他连连点头: “是我太过激动了,抱歉。” 常理来讲,他绝不可能对自己的身世脱口而出。 但眼下身处三万年前,周遭环境也相当安全,眼前又有个疑似老乡的人物,种种相加,终究是让他放下了少许的警惕。 孟羌娥的肃然,倒是把他的心绪拉了回来。 但心中隐约的激动却仍从双眸透出,看向孟羌娥的眼神也越发亲切。 他轻声问:“所以……你也是——” 孟羌娥从未在江河眼中看到过这般热切的目光。 她朱唇微泯,低声道: “嘘——这种事情心知肚明便好。” 江河见孟羌娥谨慎,也觉不假,便道: “也是。毕竟我们都还不清楚,究竟是谁把我们带到的这里。谨慎一些总归是没错的。” “嗯。” 江河这才反应过来: “所以你之所以能分辨出‘我’是真是假,皆是因为这‘齐天大圣’的名号?毕竟这是只有我们才知晓的事情。 可你又是怎么看出来,我像是个穿越者的。我不记得在你面前显露过这些才是……” “你难道从不觉得,自己在外的表现,与这里的人判若两样么?” “我……我已经尽力融入这里了,包括说话的方式、语气这些……” 江河旋即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太过明显了么。” 孟羌娥也并未太过打击江河,迟疑片刻,忽然道: “还有同生共死契。” “这契约还有影响?” “你我已彼此相连,除契约之外,我还能感受到一种……熟悉感。” “这才是你断定我是外来人的依据?” “不错。” 江河总归是松了口气。 孟羌娥察觉的如此轻易,他险些就以为,自己是在脑袋上写了‘穿越者’三个大字。 “所以,孟姑娘也是早先便察觉到了我的身份,所以才屡次出手相助么?” 孟羌娥并未回答。 江河只当是默认了。 这反而让他更加放松: “原来孟姑娘救我是出于同乡情谊,还好,我险些以为孟姑娘是对我有些其它目的。” “……” 孟羌娥的沉默更静谧了。 江河试探性地道: “孟姑娘?” “我在听。” 江河见这姑娘喜怒无常,一会儿多言一会儿沉默的,出于同乡情谊,不由关切道: “孟姑娘可是觉得身体有些不适?” 孟羌娥却道: “若是我不曾告诉你这些,你是不是永远不会主动关心我?” 江河一愣。 他也不呆傻,孟羌娥这么问了,他亦能意识到,对方对自己的好感似乎并不仅仅来源于‘同乡’的身份。 于是他斟酌了片刻,道: “我心中已有珍重之人,所以有些事情,该避讳便是要避讳的。 与其时常关心慰问孟姑娘,给你不切实际的希望,倒不如开始时便不要招惹。” 他又一次明确拒绝了她。 孟羌娥便缓缓点头: “我明白了。” “抱歉。” “不必,这是你的选择。” 借着房中的烛火,江河看到她的神情并未有太多的变化。 无非是从希冀转为了初时的平静。 就好像她已经平淡接受了这个事实。 “总之你没事就好,不谈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半晌,她主动开口, “你脑海中的另一个人到底是谁,是你何时分化出的一道意识么?” 青玄子的事情江河自是不可能跟任何人提及,孟羌娥不了解这些也是情理之中。 想到今后与孟羌娥怕是还有相当之久的相处时间,她又从青玄子手中助自己扳回一局,日后说不得还要靠她来分辨自己与青玄子,江河自是不会有任何隐瞒,大致与孟羌娥讲述了一番自己来到这世界之后,所遇到的一切。 在他讲述的过程中,并未带有太过明显的情绪起伏,若是换作他自己去听这些故事,怕已是要昏昏欲睡。 但孟羌娥却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要询问一些细节与经过。 大抵都是有关顾青山的。 江河明白她的意思,也并不掩盖自己对顾青山的感情。 到头来,孟羌娥又问了一句: “所以你和她之间,其实也没有认识几年。” “……” “等你回到未来,不知还要花上多长时间,你如何能确定这么多年里她不会爱上另一个人。” “我无法确定。” 不等孟羌娥说什么,江河便先声夺人, “但底线就是底线,孟姑娘不必这般挑拨。 我若是能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动摇了心思,便说明我也没那么爱她。况且,纵使因挑拨和孟姑娘结成了新欢,孟姑娘又如何断定我不会被又一个新欢挑拨了去?” “我只是问问,何必这么严肃。” “我也只是希望,你往后可以不要再提诸如此类的事情。否则我也很难以一个正常的心态,与孟姑娘相处。” “那我听你的,以后不提了。”孟羌娥乖乖道。 “多谢。” 江河只轻轻点头,心中却猜测这姑娘怕不是个恋爱脑,不由觉得几分别扭,要把话题拉回正轨, “我已将过去几年的经历都说与你听,而今我想知道,孟姑娘又怎会忽然向青玄子提及‘齐天大圣’这个名字?” “所以我先前和你师父的谈话,你都不曾听见?” “他今日出关后,我欲要摆脱桎梏,迫使他不得不再次闭关压制我,方才我的意识极为模糊,虽能听到孟姑娘与他有些交谈,却没能仔细分辨。” “今日你师父用你的肉身,收了一位弟子。” 江河诧异道: “他也不是个傻子,此时当是专攻修行,提升修为的时候,怎会愿意在眼下这境况里节外生枝,甚至收了一位弟子?这不是白白给自己添麻烦?”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种事情你大可亲自问他。” “那他收了谁?是个怎样的人?有何特殊之处?” “你的新弟子,正是三年前你亲自救下的混血儿,李平安。” 孟羌娥缓声道, “也正是他亲口提及了,‘齐天大圣’的名号。” “又一个?” 第537章 无故 几乎是一瞬间,江河就确定了李平安的身份。 毕竟他虽不能说是看着李平安长大,却毫无疑问是看着李平安出生的。 李平安自出生起便一反常识,身怀妖族血脉却不凶残暴戾,双眸时而灵动聪慧,宛若生而知之。 他当时还对此事感到疑惑,但因李平安无法开口说话,终究是被忽略了过去。 如今回过头来再去琢磨李平安当年的异样,便觉一切都豁然开朗起来。 “你、我,李平安、王昊……这生灵洲到底出现了多少穿越者。让我们穿越至此,又究竟为了些什么……” 江河嘟囔道。 饶是一早便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是受人指使,但这么多年过去,他始终不曾接触到背后的那双手掌。 只能隐隐猜测,许是未来的江宗主,又或是天道所遗留下的手笔,为的便是让他们几人在各自的时期,履行各自的责任,以维持这世界能够正常运转下去…… 可更深的疑惑却不可避免。 为什么会是他们? 孟羌娥见江河越想越深,不由道:“胡乱想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你之后打算怎么收拾你师父留下的摊子。” “还能怎么办,哪怕是青玄子用我的肉身答应的允诺,在别人看来也终究是我在说话。 而且,以我对青玄子的了解,倘若没有利益,他也绝不会无端生事。 今日他虽不知李平安是转生而来,却理应是发觉了李平安身上的些许端倪,且对他有利。这才想着收他为徒。” 江河这么想着,便以心声询问青玄子” “我说的可有道理?” “哼。” 青玄子堪堪被江河挤兑回去,计划不成自是在气头上,于情于理也不会回答江河的疑惑。 但江河见状,也便明白自己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 倘若自己所猜为误,被自己气到的青玄子早该出言嘲讽了。 这老登就这样,有点聪明,但沉不住气。 “所以这小子身上,还能有什么秘密呢。” 江河也不愿多琢磨,一拍大腿,决定道, “罢了,随着时间推移,总能从他身上得到真知。” “你不打算告诉他你的身份?或许这也能拉近你们两人的关系。”孟羌娥问。 “我还不清楚他为人如何,贸然告知他身份不是个好决定。” 江河叹了口气, “若非孟姑娘屡次救我水火,我说不定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告知你身份。” “所以,这件事你只告诉了我一个人?”孟羌娥忽然欣喜一瞬。 “我也曾告知过青山,青玄子这老登也亲眼见到过我那个世界。” “这样……” 孟羌娥的喜怒皆浮现在面庞之上,惹得青玄子更是一阵恼火: “这妮子爱你简直爱的无缘无故!论英俊,世上比你英俊之人数不胜数。论修为,你也不过世间沧海一粟。论才智,你没有文韬武略尽耍些糊弄人心的小聪明。论品行,你也就和为师半斤八两…… 你的一切都能被人复制下来,这世上有太多人比你卓越,她怎偏偏爱你爱的无法自拔?” 江河并未反驳,瞧着孟羌娥那不加掩饰的神色,也只深深叹了口气, “是啊……为什么呢?” …… 翌日,重新占据了肉身的江河,再次召李平安上山,算是正式收下了他这个弟子。 他不愿把此事搞得太过繁琐,也省去了拜师礼等仪式,这让两人师徒的名分显得仓促又唐突。 不过双方都不在意这等繁文缛节,江河只让李平安往后跟着向天一大清早上山便可。 爬山是个体力活,根本不是寻常的三岁稚童能够坚持的活计。 但李平安的灵魂本就像个青壮人,且不似那种好吃懒做的,毅力不俗。 猴妖的血脉又给了他异于常人的体魄,年仅三岁便已和二十余岁的向天体能接近,惹得后者既羡慕又无奈。 得益于这份体魄,江河也决定先传授他剑法。此举既是观察一番他能不能沉下心来,也能遮掩一番他手中功法稀少的窘迫。 因为他本就有《大混沌诀》作为依仗,江秋皙便从未传授过他太过高深的剑经,即使后来为帮助鱼幺幺与顾青山入道,向江宗主讨要了基础功法,却也只能支撑两人修行到地境。 这便是江河手中仅有的,能传授出去的功法。 这李平安毕竟是穿越者,身上难保有什么金手指,万一修行速度太快,到了后面发现师父手中的功法‘捉襟见肘’了,他在李平安面前自会少些威严。 而李平安果真不负众望,学剑之初便展露出极为不俗的天赋,持剑的姿势相当沉稳,压根不像什么初学者。 江河表面上赞叹李平安天赋奇高,装出一副收到天才的模样,心中却在猜测这李平安前世应当是个职业运动员,甚至有可能与击剑有关。 但总之不像是个脑袋好使的。 毕竟如果是江河自己,大抵会选择不露锋芒,和光同尘。 太过引人瞩目绝非什么善事,尤其是在这个危险横生的世界,稍有不慎便有陨落的可能。 与其当个众人眼中星光闪耀的‘天才’,倒不如藏锋阴影,蓄势待发,要来地更为安全一些。 而李平安也不知是太信任江河等人,还是根本没考虑到这个地步,他几乎在所有人面前毫不避讳地展露着他‘天才’的一面。 只用三年时间,他便在六岁时彻底将早他三年学剑的师兄向天击败。 也得亏向天并不是真心想与江河学剑,拜江河为师,他一生的志向仍在那半吊子的卜卦之上,否则难保因为李平安的神速进展而衍生心魔。 又过四年,李平安十岁时便能与李为人过招百余回合不落下风,名声悄然在军中打响,其声望隐隐有了不可收拾的预兆。 在这期间,江河也借助当年青玄子吩咐收集的药草,彻底稳固了神魂,压过了青玄子一头。 当日青玄子想要用于彻底压制江河的手笔,最终竟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他不得已接受江河的‘交易’,答应汲取那颗天境的灵丹,借助唐糖的残魂填充自身。 江河所期望的结果终究没能发生—— 那终究只是一缕灵境残念,在踏入‘养魂’阶段的青玄子面前,已掀动不起风浪,未能让青玄子的意识就此消失。 但他的修为也在稳步提升。 七年时间,他终于迈过了地境第二级阶梯,开始对第三境发起冲击,若无意外,距离天境应当不过两百年时光。 多少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踏上这第二级阶梯,就连蹉跎百年的青玄子都止步于此,这速度已然称得上神速,但对江河而言却远远不够。 他甚至还需要时间来筹备迎接天劫的丹药,材料……想要在三万年前将这一切收集齐全,也不知又要耗费多少时光。 但他也只能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有条不紊的生活持续到了李平安十岁的那年秋天。 这一年,东海少有的未临太多风雨,致使气候风干物燥。 有一把大火点燃了那稳固十年的结界。 妖兵卷土重来。 第538章 态度 李为人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上山求助于江河。 他带着李平安火急火燎地拜在江河面前,恳请江河能再度出手庇佑平安城。 江河将之搀扶起来,拍了拍李为人身上因一路奔波,而沾染到的尘土。 七年前的李为人便已是一副中年模样,七年后的他,面上更是难免显现几道皱纹,怕是已有五十高龄。 但纵使他急不可耐,江河却十分平静: “不急。” 他不急,李为人就要急了: “前辈,这怎能不急……纵使十年来平安城休养生息,新生儿数量日益增长,可这些孩子终究还是少年,未能成长起来。致使平安城的兵力,仍然不够阻拦那千奇百怪的妖兵,唯有前辈出手,或可才有一线生机。” “此事我明白。” 江河缓声解释着, “但你可知,那阻拦妖兵的树墙,根本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阵法,无外乎是用催生种催生出的树干罢了,充其量比寻常灵木多了些灵气。 这树墙虽不易焚烧,但若是在干燥之时以烈火焚烧,持之以恒下也终有烧尽的一天。 过去抵达平安城时正是春日,本是冬去春来,气候干燥的时候,但因你所设下的水阵,致使山中水气遍布,潮湿不已,拖延到了夏日气候湿润的时刻,这才维系了许久的湿热。 但这气候终究只是一时的,这些妖兵若有些耐心,早该在这十年间将那结界攻破,却不曾想一等便是十年,你可知为何?” “这……” 李为人犹豫了一瞬,抬头看向江河, “还是因为前辈?那些妖兵知晓平安城有前辈出手相助,前辈屠宰他们又宛若猪狗,一时奈何不得前辈,这才延缓了攻伐的脚步。 如今等待十年,一朝焚烧结界,正是因为他们提前做足了准备,有了可以制胜的依仗?” “不错。” 江河认可道, “这些妖兵知晓平安城有我坐镇,我们却不知道它们到底有何依仗,我贸然出手,怕是正中对方下怀。 又或者它们只是想试探我是否仍然留在平安城,这才举兵向平安城发动佯攻,引蛇出洞也未尝可知。 总之,我并不该急于露面。” 李为人一拍脑门,这才想通其中缘由,叹气道: “是晚辈想的太过简单了,叨扰前辈,实属抱歉。” “无碍。那结界距此地还有几十里地,烈火开路亦需要些时间,妖兵大军进犯怕是需要一段时间,你且去将城中将士们集结起来,做足与之短兵相接的准备才是。” “遵命!” 李为人说罢,便打算将李平安留在山中,自己先行下山筹备。 已是少年猴子模样的李平安,却有些不服气: “爹爹,我也要与你一同上阵杀敌!” “胡闹,小孩子家家,你以为这是玩闹么?” “有师父传于我的剑术,我早已打遍军中无敌手,怎不能有上阵的机会?” “比武和杀敌是两回事。” “我总是要杀敌的!” “你——” 见李家父子争执不下,江河轻咳两声,不由道: “李平安,你爹说地没错,比武和杀敌是两回事。你可做好双手沾血的准备了?” “回师父。” 李平安对江河这个捉摸不透的师父,自始至终都毕恭毕敬, “在弟子看来,斩杀这些凶蛮暴戾,饲人而食的妖怪,不算沾染鲜血。” “你认为,‘杀妖’不等同于‘杀人’?” “正是。” 江河双眼微眯,也便做出决断: “既然如此,李城主——他想做什么,便让他去做吧。他的剑术已然到了瓶颈,想要再精进一番,也只能从生死搏杀中寻找契机。” 江河习剑的天赋可谓一般,但他的剑法仍然进步神速,数年时间便足以与诸多同境修士博弈相争,皆因剑法是从每每的生死搏杀中蜕变而来。 剑术终归是杀人术,切磋之间彼此总会留手,李平安这个穿越者既是不抵触‘杀妖’,让他上阵倒也不无不可。 而江河倒是不在乎,李平安能否对妖兵痛下杀手。 他只是在琢磨李平安对待‘杀人’这件事的态度,以此来分辨他前世究竟是个怎样的品性。 见李平安不把饲人而食的妖怪们当人看,也能侧面印证他所处的立场。 于是听到这般回答的江河,也便由这小猴子去了。 见江河都为李平安站台,李为人就是心中不愿,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只得叹气应下。 而送走两人之后,藏身在江河脑海中的青玄子,却又忍不住发笑了: “他们倒还真信了你的说辞。 这帮妖兵既是有备而来,怕不是等着你落入圈套。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可不是你的作为。” “没错。” 江河毫不避讳, “所以不急着帮平安城应对,看看接下来的麻烦能不能解决。能解决的话,出手相帮倒也无甚所谓,卖个人情的功夫。 不能解决的话……” 就该走为上计了。 虽说在平安城安稳度过了十年,修为进展飞速,但终究不像鲤国一样,对这里有十足的感情。 “这里可是人族的最后一座城镇,你就不怕这平安城沦陷了,人族往后便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未来你所珍视的鲤国,乃至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么?” 青玄子见江河都没有多少犹豫,不由奇怪道。 但他的话语却换来江河的一声嗤笑: “青玄子,自始至终都是你在与我经历这一切,难道你还不清楚么?” “什么意思?” 青玄子很不喜欢江河这嘲笑的嘴脸,就显得他不太聪明似的。 “从江宗主无力改变唐前辈的结局那一刻起,我便明白了。” 江河平静道, “倘若命运本就是既定的,那我们如今所做的一切,也皆属于命定的一部分。 我们表面上穿越回了过去,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为了完成过去与未来的闭环。” “……所以呢?” “也就是说,我们不论做出如何选择,是走是留,人族都注定会在未来崛起,一切也注定会按照既定的道路行驶下去。 这意味着我们无需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会影响历史的进程,因为这本就是历史的一部分。 换言之,哪怕我们来自‘未来’,也百无禁忌。” 第539章 将至 李平安又一次站上了平安城的城墙。 上一次身临此处,还是在十年前江河刚把他抱回来的那天。 城外遥远的擂鼓,轰动地好似渐近的轰雷,整齐划一地撼动着城墙上每一个士兵的心弦。 他们大多还是十年前的守军,历经过十年前的那场战役。 若没有仙人出手相救,怕是早已死在妖兵的铁蹄下。 他们见李平安出奇的平静,不似有些许胆寒,犹豫间,不由各自向一侧退却几步。 虽然心中都明白,这是李城主的养子,又多次在军中比武,打响了自己的名声。 但他终究被一副妖怪的皮囊包裹着,也因这妖怪的皮囊而拥有了莫大的力量。 即使他宛若人类的‘同僚’,为平安城而战,这些士兵不会厌他、恶他。 却也难免怕他。 李平安并未因遥远的妖兵将要黑云压城,而感到心中悸动。 可周遭人异样的眼光,又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回避的尖刀。 他虽为人妖混血,可内心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人。 这源于他前世便已确立下的认知。 可外人看他,不可能一眼便剖开他的内心。 只能凭借他与人类相悖的外貌,打上刻板的标签。 幸好他出生后便被师父托付给了李为人,有后者城主的身份作为担保,十年来人们终究没敢在明面上对他置以微词,让他有了通过自己的努力,扭转他人对自己身份的畏惧的机会。 于是他试图待人亲和,试图建立名望,又在今日站在了这些将士的身边,诉说着自己为人的立场。 可这些过去便被妖族奴役的人们,对妖族的恐惧早已刻入了骨血。 他终究未能得偿所愿,尤其是他的实力越发为人熟知的当下。 曾经他以为与这些将士们打成一片,证明自己,便足以受到他们的敬重。 如今因为这副皮囊,就连他随意地向这些将士瞥去一眼,都要被对方以为自己妖性大发,想生吞活剥了他们。 人们会敬重一个强大的同胞。 却不会敬重一个强大的妖怪。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么……” 李平安只是勾了勾嘴角,也并未多说什么。 可待他目光回正之时,肩头却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压力,让他不由向身后看去。 “紧张么?” 李为人捏了捏他瘦弱的肩膀,像是传递着手掌的温热。 到底是个修为浅薄之人,到了中年,头发与那浓密的络腮胡都显露出了少许的灰白,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李平安看着却觉得平增了几分和蔼可亲。 “不紧张。” 他摇了摇头。 连死亡都切身经历过一次,他还有什么好怕呢? 他仍然记得自己在燥热的腹中挣扎求生,记得那中年人抱出自己时见到的一缕阳光,记得那仙人立在城前屠妖类如猪狗。 他远比外人清楚自己的力量,过往那些看似凶残的妖兵,在他眼中已无法构成威胁。 “你这孩子,从小就跟同龄人不一样。”李为人又捏了捏养子的肩膀。 “可能是因为我像个妖怪吧。”李平安自嘲地笑了笑。 “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 李为人轻声道, “这些将士,城中百姓,对你来说都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有的人你怕是一生都见不到几面……在意他们的看法又有何意义? 别人怎么看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亲近的人如何看你。” “那爹爹如何看我?” “你永远是我的孩子,你娘也是这么认为的。” 为了缓解儿子心中的忧郁,李为人说地十分真诚, “即使当年是前辈将你寄养过来,但你从小聪明伶俐,懂事好学,你娘哪怕开始会害怕些,也早就在这些年里烟消云散了……” “我看得出来的。” 李平安相信这一点,也因此犹豫起来, “只是娘亲一直想有个自己的孩子……爹爹,你其实完全可以生下一个亲生骨血,不必为了我的感受——” “臭小子,你当老子是担心亲自生一个后,反而不再能对你过多关照,以至于你走偏了路么?” “不是么?那爹爹为何始终不愿——莫非是!?” 李为人一巴掌拍在了李平安的后背,笑骂道: “老子身体好得很! 只是,如今生在乱世之中,谁又能说清楚,这暂且屹立不倒的平安城,有朝一日不会倒在那群妖兵的铁蹄下? 若是将孩子生在这么个朝不保夕的世道里,怕也是对那新生命的不负责任。” “有仙人在,平安城怎会覆灭?” 李为人低头瞧了李平安一眼,终于从他清明的瞳孔中瞧出了天真与无知。 他终于有了点作为长辈的存在感: “前辈保不住我们一辈子的。更何况,我们有什么资格让前辈庇佑我们一生? 从一开始前辈将你托付给我时,我便看明白了。前辈不愿与我们建立太多的瓜葛,他也迟早有离开的一天。” “可平安城已是人族的最后一片净土,没了平安城,接下来就是人丁稀少的琅琊山。他离开了此地,总不能去和那群妖怪同流合污吧。” “莫要小瞧前辈啊,平安。自我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如前辈一样屠妖兵如猪狗的人物……他不过是想要寻一处歇脚的地方,哪怕没了平安城,就凭他天大的本事,偌大天地何处不能安身立命? 若是他愿意,只怕去了哪处妖族的领地,也会被奉为座上宾的。” “师父应该……不会吧。” 其实李平安心中也不能确定, “他若是想要与妖怪同流合污,又何必将我救下,送到平安城来……又何必要收我为弟子?他应当也是向着人族的。” “平安,莫要高估了人心。前辈若是一开始便有收你入麾下的打算,便不可能将你托付给我。 三年前,一定是前辈从你身上又发现了什么,这才起了收徒的心思。 我虽不愿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前辈,可防人之心不可无,是非善恶,你总要上些心思。” “……我明白了。” “唉,与你说这些又有何意义。起先心情不佳,还想着安慰你,不曾想聊到最后尽是些沉重的话题。 不聊这些了,打起精神来吧。” “隆隆——”擂鼓的震颤一时响彻云霄。 “听到了么,妖兵们要到了。” 第540章 孩子 “启动水阵!” 李为人眼看那压城妖兵阵仗浩大,俨然一副要大军攻城的态势,连忙大声喝道。 旋即,随着城墙上的烽火燃起,背靠山脉间的狼烟也接连林立,直至山峰之中的瀑布犹如银河倒泄,层层水雾化作徜徉波纹的护罩,悬浮在整个平安城上空,他才算安心许多。 但情况仍然不容乐观。 多年前他便只能靠着这番谋划拖延了一段时间,而今十年过去,他的修为没有多少提升,水阵亦未多加改良,固步自封下,更是不会有其它结果。 不过与十年前不同的是,决定胜利的扳手亦不在那些妖兵的手上。 他们只需为江河打探出妖兵在这十年间,做出怎样的准备,剩下的交给仙人便是。 城上将士们已严阵以待,李为人亦随时准备拉弓上弦。 可直到远方的擂鼓有了歇止的迹象,他们也没能看到那些本该被拉到阵前,充当肉盾的人族同胞。 正当李为人深感不对劲之时,却见那列队散漫的妖兵之中,忽然让出了一条通路。 一面染血的红旗自军阵中迎风飘扬,紧接着那间歇的擂鼓开始恭迎似的隆鸣。 不多时,阵中便有一尊覆有虎皮的大轿,由几个双腿站立,貌若猛虎,神情却苦涩黯淡的妖怪抬出来。 平安城上的将士当即大惊道: “老、老虎!?” 妖怪亦分三六九等 过去攻伐平安城的,大多都是鸡头狗面的瘦削小妖。 虽然与人类相比,他们浑身充盈旺盛的气血与力量,但倘若是一个身体健康的男子,练了些许武艺,应付这般小妖说不得太难。 可看那抬轿虎妖各个五大三粗,仿佛一拳就能打死一头牛的身板,想来也知道那根本不是常人能对付的角色。 只怕那爪子落在他们的面门上,能当场就将他们撕碎。 与寻常猛虎搏杀亦需十数凡人之力。 更遑论这具有灵智的虎妖了。 “能让虎妖抬轿之人,应当就是百兽之王了吧……前次派那些小妖前来小打小闹,发现城里有仙人庇佑之后,终于是按捺不住,御驾亲征了?” 李为人身旁的副将不免忧心, “光是那几个虎妖看起来都十足有力,这虎王又该是何等威风的人物……” 都说妖中百族各不相同,虎妖理应是生灵洲中相当凶悍的一批种族才是。 如此族群称王称霸,亦是情理之中。 但李平安的目力显然更为卓越,放眼瞧去,琢磨一瞬之后,却反而摇头: “不、不对。那轿子上分明是用虎皮装饰的,哪有族群的头头会用自家族人的皮毛充当战利品……而且那几个抬轿的虎妖,身上还戴着镣铐。” 别人瞧不出来,李平安却看的清清楚楚——那几个虎妖浑身赤裸,有些稀疏的毛发下皆是狰狞的疤痕,它们身披枷锁,灰头土脸,只论当下境遇,看起来不比那些充作肉盾的人族畜奴好到哪里去。 “什么!?” 此话自是不可能抚平副将的忧心,反倒让他更为惊骇, “那虎妖还能是被奴役的!? 那——那轿子上的人,又该是何等人物!?” 李平安紧皱眉头,语气也颇为不定: “不知道……但感觉,和那些寻常妖怪相比,很不一样。” 他与轿中之人相隔甚远,又有虎皮幕帘阻碍,使得他根本瞧不见那轿中之人的具体情况。 可其中隐约压迫的灵机,却被他捕捉了个明显。 那种莫名的感觉,他一生唯有在爹爹、师兄、师父与那黑袍女子身上见到过。 那理应是个练气士。 阵前的擂鼓仍在轰鸣,鼓乐逐渐变得铿锵,就像是在衬托着轿中之人的身份,大开大合的鼓音在无形之中给予了守城将士莫大的压力。 那轿子随着鼓声向前缓缓推移,逐渐远离了身后的军阵,直至被几个虎妖带到两军阵前的空地之上。 远远看去,对方竟是显得形单影只。 “他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们!?” 副将惊惧道, “再往前走就要走到我们的射程之内了,他就不怕我们给他射程筛子么!?” 李为人眉头紧锁,当即意识到对方是有备而来,根本无惧于此,但饶是心知肚明,也不得不下令道: “拉弓——” 银白的箭矢映衬凛冽的日光,已然对准头顶穹空。 那轿子仍不曾止步,终是走入守军的射程之中。 “放箭!” 李为人大声喝令,漫天箭雨旋即遮蔽了穹空烈日。 它们在天边划出道道寒芒,冲上天际,又蜿蜒而下,当它们裹挟起天空的烈风向下穿梭之时,好似柄柄势不可挡的利剑。 在过去,这一轮箭雨完全能屠杀大半被充当肉盾的畜奴,有太多无辜的同胞还未逃遁两步便惨死在无情的箭雨下。 可那轿子仍然没有停歇的迹象—— “他不躲!?” 副将惊惧之余,不免心存侥幸。 那轿中之人明显是个在妖兵中有身份地位的存在,若是能在此一举将之拿下,说不得都不必请动山上的那位仙人…… “吼——” 他本还这么期许着,可一声沉闷低吼如雷贯耳,恰如苍龙嘶吼,声如洪钟,势若千钧,彻底轰碎了他心中隐隐的侥幸。 那声浪震耳欲聋,席卷了战场上的尘土,箭矢本还裹挟着烈风,却在临近那无形声浪的顷刻被震得四散而去,纷纷失去了来时的无匹架势,七零八落地散在了地上,根本没能构成任何威胁。 “这是什么手段!?” 众人心中震颤,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连忙向着那毫发无损的轿子看去—— 那声浪卷起了泥沙和尘土,也掀翻了轿前的帘幕,让他们能够看到轿中的情形。 一声恰如龙吟的嘶吼,便可震开漫天的箭雨。 这声浪的主人,又该是何等威风的人物? 就连李平安也屏息以待,着眼于那轿中的阴影,想要看个清楚。 可他却转而一怔—— “怎么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却见虎妖已经将肩扛的大轿缓缓放下,退至一旁,有一身着雪白锦袍,却十分矮小的身影,正以背对众人的姿势缓缓走出大轿。 城墙上的守军不由狐疑地看了一眼李平安。 就连李平安也眉头一挑,有些惊诧。 原因无他。 那矮小的身影,看起来就与李平安一般大小。 就像是个…… 稚嫩的孩子? 第541章 帅不 那背对的少年妖怪锦袍加身,其布料远非李平安等人身上的粗麻布衣名贵,大抵是上等蚕丝一针一线缝制而成,质地非凡,看得一众凡人心生憧憬。 至于其他的,也便只展露了一头披散的深蓝长发,如湖似渊。 饶是身形矮小,可到底是背对着众人,即使看不清他的面貌,也给足了守城将士太多压力。 他们面面相觑,皆在等待李为人发号施令。 李为人却在等待那瘦小身影先行出招—— 平安城太过闭塞,纵使山中矿产资源还算丰富,可终究消耗不起,能省则省方为正道。 既然箭雨被那人一吼就散,根本起不到半点效用,对方又好像有些别的心思,没有直接攻城的想法,他唯一的选择也只有见招拆招,为前辈多打探些虚实—— 此时此刻,前辈说不得已经隐匿在某处,关注着战场上的一举一动。 战场霎时变得一阵静谧,不消片刻,那轿边一个被枷锁束缚,宛如奴隶的虎妖上前一步,先是虎啸一声,旋即大声喝道: “我家主子说了,叫你们之中最能打的下来与他一战!一个人也行,一群人也行!若是你们胜了,我们便就此打道回府,饶你们一命!” 城墙上的众人一听,更是摸不着头脑: “他是想单挑!?” “何止单挑,他分明就是想一个人打我们一群人,真是好大的口气!倘若我们一拥而上,一人一个唾沫星子都能把他埋了!” 没人指望着这帮妖兵真能‘打道回府’。 若不是抱着踏平平安城的想法,何至于带上身后那浩浩荡荡的妖兵大军? 李为人眉头紧蹙,却是想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他们也在打探平安城的虚实。 果真是十年前前辈出手,震慑了这些妖兵一段时日,如今他们做好了准备,却唯恐扑了个空,或是如当年一般被打得溃不成军,便用这等法子来打探一番平安城如今的守备。 于是他连忙看向李平安,问道: “平安,你可感知到前辈就在附近?” 那背对他们的‘主子’只凭一声大吼便可震开箭雨,想必是个修为不俗的妖修,那股灵机他虽捕捉的不够明显,却也明白不是自己这个人三境可以抗衡的。 “没感觉到。” 江河自始至终没传授李平安仙法,主要是李平安的根骨还未定型。可纵使如此,李平安对灵机的感知也远比李为人这个正儿八经的修士要敏感的多。 “这样么……” 李为人叹息一声,回头看向身边副官,道, “你现在就派人上山,求助前辈,就说有妖修来犯。” 随后,他紧了紧身上的甲胄,又道, “拿我刀盾来。” 李平安惊道:“爹爹,你要出城迎战!?” 李为人郑重点头: “前辈未必不在附近观察战场情况,如今按兵不动,怕是想要试探一番城下妖人的实力再作决定。纵观整个平安城,也只有我还傍身几分修为,为前辈打探虚实的任务,只能我亲自去做了。” “但那妖人的气势远高于爹爹,爹爹这般鲁莽迎战,凶多吉少。” 李平安急忙道, “他们不是说不论人数么?我们倒不如集结一支精锐,先行试探一番再说……” ‘若他修为真的远高于我,怕是无端浪费兵力……罢了,这也能多让前辈看清妖人实力。’ 李为人其实不愿作出无谓的牺牲,但想到此刻也并非十年前一样毫无胜算,便朗声道, “可有人愿与我一同出城迎战,为我平安城仙人赢得先机!不论成败,汝等及其眷属皆重重有赏!” 一众将士皆知晓城中有仙人坐镇,如今听到这般字眼,他们不由又想起十年前仙人立于高空屠杀妖兵的一幕,当下也淡去了太多恐惧。 重赏之下,一时也有不少人上前一步,附和李为人。 李为人连忙从中挑选百人精锐,赐予精良刀盾,便即刻领兵出城,唯恐城外妖人一会儿便改了主意,不由分说便发动攻城。 而城外沙场上,那背对着的少年就这么呆立了许久,他耳朵极为灵敏,听到了那城门大开的铿锵声,和有些零散的脚步,但那脚步移动的却极为迟缓,不由急骂道: “这帮人类究竟养的是什么马,怎么跑的这么慢!?” 他背对着城门,但一众虎妖可不敢与他一般托大,眼看着城门方向来人,便陪笑解释道: “主子,他们压根没马,徒步走过来的——已经走到一半了。” “啥!?这群人类当真是落后的紧,连野马都不会驯!怪不得能落到这番田地!” 虎妖滚了滚喉头,心想妖族的诸多驯服技巧都是过去从人类身上学来的,对方如今无马可骑,也无非是山间压根没有供他们驯服的条件。 但他瞧着这小主子额头两侧的凸起,好像有什么就要从中呼之欲出,终究是打消了跟他多嘴的欲望,以免解惑不成,还被这小主子吃个一干二净。 “杀——” 虎妖见到那百人精锐已经临近,不断咆哮着为自己壮胆,唯恐背对的小主子看不见对方,便道: “主子,他们就要过来了。” “我听得到,用你提醒?你留下,其他人赶紧滚蛋。” 少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另外几个虎妖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 虎妖不解主子为何独独把他留在此处,但面对那冲来的精锐,倒也不觉得多么害怕。 人类实在太过羸弱了,除了血肉鲜美无比之外,几乎称不上一点优点可言。他被奴役之前已经宰杀过太多,很难对这帮蚂蚁生出胆怯。 而放在一众冲杀而来的将士眼里,就像是那些虎妖因恐惧而退却,挥刀的气势更为旺盛。 “杀——”李为人大吼一声,已然冲至那背对着的妖人身后,就要一刀劈向那少年的头颅。 可钢刀在堪堪接触到少年长发之时,便一瞬扑空,只斩在了少年留下的残影之上。 他紧接着便感到胸口阵痛,喉间转而涌上一股腥甜。 那大抵只是瞬息片刻,少年的残影又凝实在了眼前。 可连带自己在内的百名精锐,已经痛呼一声接连倒地,胸口血液如柱,霎时掀起一阵浓郁的血腥味。 这不是什么仙法。 只是少年的肉身太过强横,速度太过鬼魅,让他无法切实捕捉到对方的身形。 李为人抬眼之际,发觉那少年仍然在背对着他们。 这让他只能看清那虎妖面上的惊惧。 像是他也没料到‘主子’竟能在瞬息之间解决这百名精锐。 “帅不?” 少年问他。 虎妖骇然地点了点头。 “帅就行。” 一时间,虎妖终于明白这小主子要始终背对着人群,又独留自己一个欣赏他的英姿了。 场面不大,时间不长。 但真的很有逼格。 第542章 没面 少年十分满意自己方才的姿态,恍然才意识到身后还躺着一地的凡人,但他为了保持英姿,只双手背后,背对城门,问身旁的那只虎妖: “死干净了?” 虎妖上前打探一番,却见李为人趴在地上,微眯的双眼已有些恍惚,似是奄奄一息: “还有个活着的。” “刚才收力了,但寻常人肯定活不下来。” 少年向后退了几步,站在李为人的身侧,迫使他只能趴在地上仰视自己, “所以你就是十年前败我妖军的那个人?”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却自顾自地摇头,踢了踢李为人苍白的面颊, “太弱了,不像。 我不是喊你们城里最强的那个人出来么?但凡听我的话,你都不至于死在这里。 那边那个,对,就你,这人类就赏给你了。” 身旁的虎妖听少年像是在吩咐自己,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主子的意思是,让我动手?” 他说着便亮出尖利利爪,似是要剖开李为人的头颅。 少年没好气地骂道: “蠢货!先带回去,等今日安歇了再将他吃了。这人身上灵气不少,吃了他,这些灵气就成了你的了,说不定还能帮你固个妖身。” 那虎妖听了一惊,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吃一个人类就能固妖身了?怎么往年吃了那么多人,也不见妖身有什么动静?” “这是人类里的练气士,不可多得的上等补品,能跟那群畜奴一样么?” “那为啥还要等回去了再吃?小人吃得快,这么个斤两的半炷香就能咽进肚子里!” “怕你脑袋受不了,把口水收收。” 虎妖也没吃过练气士,不懂这怎么就跟自己的脑袋牵扯上关系了。 但小主子的话他照听就是了: “那小人这就将他带回去,晚上好好炖个肉汤!” “炖什么汤,生吃,不然灵气全都散出去了。切记别让他直接死了,不然得少不少灵气。” “明白、明白!” 虎妖兴冲冲地将李为人抗起来,打算直接将肩上的补品先行带到营中关起来,待晚上了再好好享用。 但他还没走上两步,便听耳边一阵尖锐的破风声响起。 “扑哧——” 不待反应,他的心口就先被一柄长剑捅了个洞穿。 “主……子……” 他整个身子连带着肩扛的李为人一同跌倒在地,连忙就要呼救,却发现自己已经有些喘不过气。 但少年也不瞎,嘴角亦勾起一抹冷笑: “我就说只凭这么个练气士,怎么可能败退当年的妖军,不然这群走狗也实在太废物了些。” 他仍然背对城门,因此只听到急促的脚步渐近。 转而便感到身后已有人出剑直刺,不由皱眉道: “不对……速度还是太慢。” 这么想着,少年已抬步点地,再度化作一道虚影。 身后的长剑亦如往常扑空,而少年已身至那长剑主人的身后。 顷刻间,他便发觉出剑的,是个身形跟他一般大小的人。 但仔细去瞧,却见对方浑身的毛发棕黄,浓密旺盛,实在很难以‘人’的概念去界定评判。 但已无所谓考虑这些,他五指作剑,手上白皙的皮肤隐隐显露出青色的鱼鳞,青光一闪,就要一如既往的洞穿对方的胸膛。 这‘人’的气血有些旺盛,肉身看起来也不如人类软嫩,但终究没能给他太多威胁,他料定对方算不得什么练气士,也便更不可能反应地过来。 但他仍然没能得偿所愿。 眼前毛人像是开了后眼,料到他会出现在身后,只在刺空的一瞬间便扭转剑势向身后挥砍,旋即便听“锵”的一声,剑刃与少年的皮肤剐出零散的星火。 “怎么可能?” 迸射之际,少年还觉错愕,但那毛人已再度弓步上前,不愿留给他丝毫喘息的余地。 他刺出的一剑十分坚定,直指少年的咽喉。 少年无所谓抵挡,任由那长剑与他咽喉的皮肤接触。 “锵——” 又是兵甲相接的锐鸣,长剑直指的咽喉上,亦被青色的鱼鳞覆盖,而未能伤及少年分毫,甚至反震得毛人的手有些发颤。 少年这才正视起了毛人的面貌,发现对方的五官似人非人,颇有些营中猴妖的意味,却也不如单纯的猴妖一般丑陋。 李平安见自己力量薄弱,破不开对方的一身鳞甲,便打算撤步先走,少年见状,直接瞬步跟去,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整个提了起来, “半妖?这群人类,怎会养你这么个吃人的异类?” 李平安被掐的满脸紫青,求生的本能迫使他锤击少年的手腕,可拳拳砸中那裹着青鳞的皮肤上,却只让自己的双手落下淤青。 少年看着对方负隅顽抗的模样只想笑。 但这已算是第二批从平安城出来迎战的人了,仍然这般羸弱,让他不禁有些怀疑: “父王提起过的那个驻扎在平安城的练气士,莫不是已经离开了?” “平安……” 李为人还凭借着修为吊着一口气,不至于完全昏去,如今看到被少年捉在手里的李平安,心里又急又悲,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冲动。” 李平安能从城头一路冲出来,他固然心中感动,但这到底是鲁莽之举,他这么做只是白白葬送性命。 少年这才看明白了情况,戏谑道: “原来你这小猴子不要命的跑过来,是为了救这个人类?感情还挺深厚的嘛…… 那不如留你一条性命?让你亲眼看看这人类被生吞的模样,再跟他一同去死,倒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不错的主意,但你其实可以直接动手的。” 少年笑得越发阴沉: “直接动手,也太便宜他了。” 究其原因,无非是方才这猴子反身劈来的一剑,让他有种被人拿捏的感觉。 这猴子身上灵气不多,连妖身都没凝塑,都险些危及自己的性命。 倘若他与自己处在同一境界,方才那一剑是否便能洞穿他的喉咙? 他不愿多想。 因为不体面。 害他险些在妖军面前丢了面子,怎可能就这么让他一死了之? 等等…… 少年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身子猛地一僵。 方才出城的两批,一个奄奄一息,一个被自己掐的动弹不得,为何方才仍然听到了一句疑问!? “我只是想着,你若是直接对他下死手,我出面救下他便是千钧一发,此时就不会显得太过尴尬了。” “什么人!?” 少年再也顾不得维系什么面子,连忙回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究竟是什么人,能在他毫无所觉的当下,突兀地出现在他地身边? 有点没面子。 第543章 龙子 江河喜欢在形势最危急的时刻压哨出手。 这么做得来的人情总是最惦记的。 但少年既然没有直接痛下杀手的打算,他也只能选择现身。 而他毫无征兆的出现只震慑了少年一瞬,失了面子带来的耻辱转瞬间便压过心头的疑惑,少年身形一动,先将手里的李平安投掷出去,旋即右手青鳞遍布,就要以李平安作为佯攻,一并戳穿他与眼前男子的胸口。 他行如疾影,速度已不可谓不快。 但指尖运动的轨迹,还是被江河尽收眼底。 眼前这少年看似鬼魅,但到底只是个人境修为,一身血脉加持了他的肉身,使得他远比同境人类动作敏捷。 可在地境的江河眼里,便什么都不是了。 江河侧身一步,任由李平安被掷飞出去,又轻而易举握住了少年的手腕,稍微一用力,那少年的手腕便已“咯嘣”一声被他捏的骨折。 少年吃痛,但也不愿痛呼出声,毕竟是不体面的。 但他也意识到眼前之人非自己所能应对,连忙深吸一口气,任由气息在喉间凝聚,对着江河便呼出一阵尖鸣龙吟。 “嗷——” 江河见过那箭雨是被怎样抵挡下来的,早有预料,身后悬起一鼎金钟,只以金光小剑强击金钟,便将那袭来的声波荡清个一干二净。 少年神情恍惚,似已捉襟见肘,江河也不疑有他,伸腿绊住少年的脚踝,轻轻用力便将少年整个踢倒在地,一脚踩在少年的胸口,免得他胡乱跑动。 他转而看向远处静谧的妖兵—— 方才少年轻而易举拿下李家父子,已是让他们振臂高呼,大喊“稳了稳了”。 如今见到少年都没支撑片刻时间,便都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江河见妖兵中半天没动静,有些困惑地问脚下少年: “什么意思,大老远跑来的妖修真就只有你一个?” 哪怕以混沌之眼扫视全军,也只能发现一些修为还不如这少年的将领,其它的则大都是气血浑厚的妖兵,并没有江河预料之内的人物。 他觉得有些好笑, “我还当你是被什么人派来打探军情的棋子,没想到是我想多了。指望一群没开化多久的妖怪跟人类一样深谋远虑,果然不太现实。” 他以为是在与对方对垒博弈。 没想到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 那少年只觉得受到奇耻大辱,俊俏的面庞憋得通红: “你最好赶紧放了我!方才你已经一脚踩碎了我胸口的龙纹佩,我父王已经知晓了我的位置,趁现在向我讨饶,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龙纹佩?” 江河唤出四张一剑符,扎入少年的四肢,将少年整个钉在了地上,见他动弹不得后,才扒开他的衣领,果真看见些许已被踩碎的青玉,还隐隐闪烁金芒。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少年的模样,直至看清他额头隐隐隆出的突起,和躯干若隐若现的青鳞,才恍然意识到此人的身份: “龙族?” 少年痛的咬牙切齿,嘴上却还要维持体面: “哼……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 “不对啊,不都说龙族自出生起便有天境修为么,你怎么只有人境?血不纯么?” 少年听得大怒:“你敢说我是杂种!?”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江河对他的身份根本不怵,回头见妖兵那边毫无动静,没有一个敢上前来为这小主子说话,生怕被江河一剑斩个稀碎,便将被钉在地上的少年拎鸡崽似的拎起来。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你不是说你爹会找来么?先给你带到山上去,等你爹过来认领你。” 说完,还不等少年有所反应,他便一巴掌将少年拍晕过去。 少年被他抗在肩头,霎时睡得安详。 青玄子纳闷了: “孽徒,这分明是个麻烦,你非要多此一举惹祸上身?” “你以为我将这龙子放虎归山,他就能安稳下来不找我麻烦么? 我方才还没说两句,只提了他一句‘混血’,便惹得他面红耳赤,分明是个好面子的,若是就将他这么放回去,后续的麻烦怕是只会更多。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早日攀至天境,有李为人时而派人替我搜寻灵草,解决衣食住行,为我省去了太多麻烦,更节省了时间,没必要为了躲避妖兵侵扰,舍近求远跑去别处闭关修行。 如此一来,这小子若是隔三岔五的来找麻烦,反倒耽误了我的修行,倒不如一劳永逸,趁早将这事情解决了。” “哼,这龙子是个没修为的杂种,他爹可未必。” “距我败退妖兵已经过去十年,他爹若真是天境修为,当日便能过来取我项上首级,不至于这么多年了让这小龙子偷跑出来。 要么是他爹对这平安城根本不在意,要么就是他的修为根本没到天境。 既然没办法碾压,迟早便要周旋,那就有得谈——打打杀杀的多没意思?既浪费灵气又浪费时间,修仙讲究的可是人情世故。” 此事归根结底无关生死,江河留这龙子一条命,也是不愿把他背后的爹爹逼上绝路。 若是能一劳永逸,自是皆大欢喜,省的隔三岔五还要为保护平安城而浪费修行时间,不然留在平安城就谈不上什么性价比了。 江河算盘打的叮当响,青玄子听了,也只能心中暗骂一声‘人精’,旋即又闭口不谈安心养魂。 而江河一巴掌敲晕龙子之后,又转而看向倒在地上吊着口气的李为人—— 他是那百人精锐中唯一身怀修为的,同为人境,哪怕避之不及,也总能有所反应,少年的利爪未能洞穿他的心脏,在偏移之下,又有灵气为他吊着呼吸,这才幸免于难。 江河手上还有两颗地境丹药,但琢磨了一阵,还是有些舍不得,就勉强喂了颗人境丹药给他。 这人境丹药没有太多神异之处,即使不能助他痊愈,稳定伤势倒是轻而易举,等带到城里让郎中救治,也能安然无恙。 于是他就又将李为人抗到了另一肩头,轻声应了一句李为人的道谢后,最终才走到自己的‘老乡’跟前。 李平安身上几乎没什么伤势,如今已自己爬起,看向他的目光带有些憧憬,老半天才憋出了一句: “师父……你、你好厉害。” 龙子的修为兴许在生灵洲排不上名号,但在这平安城前已是无可抵挡。 但江河都没动什么手段,便轻而易举将其制服…… 对李平安而言,颇有种炸鱼的美感。 (下午还有一章) 第544章 太子 江河肩上扛着两个,身后跟着一个,就这么大摇大摆带着三人踩上飞剑。 但到底是三尺青锋,这么多人站上去位置有些不够用,李平安只能蜷缩似的抱住江河大腿,跟着江河一路飞上高山。 几人走后,反倒只留下了城外妖兵,与城中将士两军对垒,面面相觑。 人族将领见妖兵半天没动静,又想到方才仙人大显神通,为他们壮了胆子,便试探着派了些杂兵出城,想将那些同胞的尸体捞回来。 妖兵见小主子都给人掳走了,哪敢再对这些出城的士兵做些什么,但走又走不成,唯恐回去了被大王怪罪,眼睁睁看着这些士兵捞回尸身之后,竟直接在原地安营扎寨起来,两军气氛竟诡异的和谐。 而早已飞走的江河,在妥善安顿好重伤的李为人之后,便随意将龙子扔进了院落中的一间小黑屋中,便自顾自地汲取灵丹,未再将心思放在龙子身上。 龙子见房中没什么禁制、结界,于是表面假装安分,当夜便要偷偷从房中溜出去。 奈何暗自出门的下一刻,便迎头撞见一个黑袍女子。 他看不透女子修为,只觉得没什么威胁,就要出手将其拿下,迎头便撞上一拳。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能看到床边站着个猴子似的少年。 李平安在他面前招了招手,见他瞳孔逐渐清明,轻声笑道: “你醒啦,睡了半个月的大觉是什么感觉?” 龙子顷刻便要动手,但不知为何感到浑身乏力,使得他刚刚举起右手,李平安就预判似的抓住手腕。 “你……你们对我做了什么?”龙子从未觉得自己有过如此虚弱的时候。 李平安却继续笑着: “老实点吧你,半个月不吃不喝,神仙也得跟你一样虚。” “半个月!?” 想到那黑袍女子,龙子当即吓得一哆嗦,俊俏的面庞布满骇然。 一拳头给他揍得昏过去半个月,这得是个怎样的人物? 他更觉此地不宜久留,便狠声道: “猴子,我看你也算个半妖,何必为人类卖命。我的龙纹佩已碎,父王不日便会赶来杀了这群人类,现在你将我放了去,我定在父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饶了你性命。 我见你身手不错,往后你便跟在我的身边,做我的护卫,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你干脆说你是秦始皇,封我当护国大将军呗。” “别说护国将军,只要你肯放我走,封你做秦始皇都行!” “我在这山里挺好的,没兴趣出去。”李平安眨了眨眼,表现出兴致缺缺。 “你终日待在这贫瘠闭塞的山中,又岂知山外天地何等辽阔,世间何等繁华!” 龙子想要循循善诱, “你在这山里也是为那帮人类卖命的命,与其做这群人类家养的奴隶,不如与我去闯荡西原北野,与我妖族英豪饮酒,与那美艳狐女交欢。” “狐女?漂亮不?” “漂亮,相当漂亮,西原狐女颦笑如芳,百媚天成!只要你带我出去,我立马让父王给你安排三千妻妾……” “为什么要带你出去?” 李平安嘿嘿一笑, “我又不长人类模样,假以时日去到山外了,也没人知道我究竟打哪来的。天地自是任我遨游。” 真要去了山外,他这妖怪的模样反倒要方便许多 龙子见这猴子油盐不进,冷笑道: “你以为你披了个毛皮就真的算我妖族一员了?你们这种人妖混杂出的杂种,在我妖族也是受人白眼的份!没有我的身份帮你打掩护,你这实力到了山外,也是当畜奴的份!” 李平安的笑容并未因龙子的戏谑而改变,他只是又眨了眨眼睛,道: “师父说寻常龙族出生就是天境,你这修为也没强到哪里去,血脉怕是也不纯粹吧? 我猜猜哦,你全身上下不见什么其它妖族的部位,就说明你爹最起码也该是和个近亲欢好,跟龙比较相似的…… 鱼?蛇?” 他越说,龙子的脸色便越为涨红,说着说着,甚至举起了龙子无力的手腕仔细端详: “嗯……都说鱼鳞是真皮,质地一般比较柔软。我见你身上鳞片显出来的时候非常坚硬啊。所以你娘应该是条蛇了? 那你有一半龙的血脉,一半蛇的血脉,不也跟我一样是个‘杂种’么? 哦不对,师父说你爹也未必是条真龙,那你的血脉还要再稀释一半,指不定还是和鱼生下的……你这三姓家奴也好意思说我呢?” “你放屁!父王怎么可能是混血——若非当年他离开无尽之海时身负重伤,十年前便领兵踏平了你们这帮山中蝼蚁!” “不在水里好好呆着,干嘛来这陆上作威作福?哦,怕不是被族人发现是个杂种,从水里给赶出来了吧?” “我杀了你——” 龙子欲要暴起伤人,奈何他浑身乏力,还未起身就已经被李平安按在床上。 “急了急了。有这功夫不如省省力气,师父可没说让我给你准备饭菜,你怕不是还有的饿呢。” “折辱我,倒不如杀了我!” “瞧你说的,哪有那么严重。” 李平安笑眯眯的,语气颇有种劝哄的意味, “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兴许能让你好受点。” “谁要听你一个山里猴子的破故事!” 李平安也不恼,只是慢悠悠的道:“这故事可和你们龙族有些关系呢,讲的是东海龙宫三太子的故事。” “龙宫三太子?” 龙子到底年纪不大,又是混血,对纯种龙族向往已久,却从未从父王那听过龙族的秘辛,如今听到李平安说的煞有其事,不由有些心动。 但为保面子,还是要装作一副不愿倾听的模样: “什么龙宫三太子……不稀罕!” 李平安倒是自顾自地讲了起来:“传说古时曾有一商朝陈塘关,其总兵官李靖之妻,怀胎三年零六个月,生下一个奇童名为哪吒……” 随着他的叙述,龙子渐渐安静下来了。 可李平安讲述的越为动听,龙子便越感疑惑,直至故事到了中段,他实在忍不住说道: “这哪吒实在欺人太甚!竟敢与我龙族为敌——后面是不是那龙宫三太子出马,将这扒我龙族皮囊的哪吒抽筋断骨,打入万劫不复?” 李平安说地口干舌燥,却一点不烦闷,此时听他这么问,不由笑道: “哦,没有。那个被扒皮抽筋的就是龙宫三太子。” “猴子,我杀了你!!!” 第545章 师娘 “死猴子,你莫不是来故意消遣我的!” “是啊是啊,原来你才发现啊。” “混账!!” 龙子嘴上再怎么叫嚣,也终究是被李平安拿捏个完全,一手压着对方脖颈,任他如何翻腾也没翻出什么浪花,算是报了当日战场上的冤仇。 半个月来他始终陪护在李为人的身边,见养父身体好转才安下心来。 但听城里的老郎中说,这伤势险些致命,日后哪怕是痊愈了,也难免落下病根,后半辈子怕是没办法再上阵领兵。 若非江河特意嘱咐过,不可轻易宰杀这龙子,他怕是早就趁着龙子虚弱之时,洞穿他的咽喉,以平息伤父之仇,而不会只在当下用言语折辱对方了。 但见对方气的面色通红,隐隐有蒸汽从额头飘出,也终究是安抚了他几分情绪,李平安正要满意的离开。 结果才刚一出门,便看到门外正站着一个被黑袍覆盖住全身的女人。 那女人的面貌被兜帽遮掩,可李平安却能清楚感觉到,自己便像是被她紧紧盯住一般,浑身不自在。 他霎时便结巴了,生怕女子误会: “我……我……我没对那龙子做什么。” “我知道。” 女人的声音十分悦耳,听起来有些娇柔,自李平安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没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过这般银铃似的嗓音, “故事讲得不错。” 她的语气中仿若带着浅浅的笑意,李平安这才意识到对方竟已在门外站了许久。 紧张之余,他不由脱口而出: “都是些坊间听到的故事,不值一提的。师娘谬赞了……” 也算跟着江河练剑多年,他当然认得这女子。 但多年来他也未曾与这女子有过交流,每次想与她攀谈,多了解对方一分,却总是被沉默回绝。 所以李平安其实也不明白孟羌娥和江河之间到底什么关系,只是从十年前,他刚被师父从生母腹中剖出来时便见到他身旁跟着这女人。 十年来她又始终陪在师父身边,总把师父惦记在心上,师父也不像很排斥的样子,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层关系能解释的通,也便这么猜测了。 不料,女子的语气竟是有了些不同: “你叫我什么?” “师——前辈。”李平安唯恐是自己猜错了,连忙改口。 女人却又道: “你方才喊得不是这个。” “师娘?对、对不起前辈!是平安见前辈与师父相交莫逆,这才胡乱猜测了前辈的身份,若是冒犯了前辈,恳请原谅平安的不是……” “不,你再唤一声听听。” 李平安迟疑了一阵,试探道: “师、师娘?” 哪想面前的女人,忽然伸出纤纤素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他转而意识到了什么,眼前一亮,连忙紧跟着呼唤两声: “师娘、师娘!” 这次女人却轻“嘘”一声,不让他再肆无忌惮的呼唤下去: “往后私下里偷偷叫,莫要让你师父听见了。” 合着是单相思吗!? 虽不知这女子相貌如何,但就凭这娓娓动听的嗓音都能判断出女子相貌不俗,李平安也搞不懂那中年男人有何等魅力,竟让眼前这‘师娘’芳心暗许。 但这终究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也便悄悄应下: “我知道了,师娘。” 那女子又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越看越觉得欢喜,半晌,她忽然素手一招,手中出现了一支玉笛,交到李平安的手上。 那玉笛没有太多的雕纹点缀,却通体剔透,隐隐还有灵机迸发,一看便品质不俗。 李平安一怔:“这是?” 却听女子解释道: “你入你师父门下多年,师娘还从未赠过你什么物件。这笛子也算是个小法宝,吹奏它,能短时间改变外人的认知,让你在他人眼中更为瞩目耀眼。时效虽短,但关键时可化敌为友,或也能救你一命。 当然,还有些其它效用,你自己去琢磨便是。” 李平安又喜又愁,还未踏入修行便先得‘师娘’青睐,赠下这般宝物属实不错,但—— “可是……我没学过乐器啊。” “你现在试着吹便是。” “我现在吹了,师娘你……” “我修为远高于这笛子的品阶,这笛子对我起不到什么效用。” 李平安茫然地点了点头,将玉笛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口气。 这口气仿若带动了玉笛中本就藏匿的灵气,甚至无需李平安再向玉笛送气,便有空灵的笛声攀附在他的耳旁。 曲毕,李平安发觉白玉笛的光泽更暗沉了一些。 孟羌娥只是轻轻抚上玉笛,那光泽便重又复原: “这笛子一次性可使用三次,三次过后,若得不到补充便会自行崩解。你注定修行不了我这般灵气,所以用过以后记得来我这里补充灵气。” “谢谢师娘!” 这终究算不上什么太厉害的玩意儿,不似仙剑一般可助他肆意杀敌,但这‘魅惑’的性质注定了它有太多可供操纵的地方,李平安自是开心的紧。 “没你什么事了,你自行歇息去吧。” 孟羌娥欣喜于李平安的嘴甜,便又摸了摸他的头,转而要打开眼前门扉。 “呀——” 她像是故意突然推门,原本将耳朵附在门扉偷听的龙子,霎时被门带动地倒在地上。 他本就是见李平安离开,偷摸的爬起来,想拖着这副虚弱的身子逃出生天的。 奈何李平安见到孟羌娥后迟迟不走,反而攀谈起来,这才让他不得不在屋内偷听,寻找时机。 如今东窗事发,心里是又懊恼又惊恐,唯恐这黑袍女人像方才听的故事里,那大闹东海的哪吒一样,抽他的筋,扒他的皮…… 他求救似地看向女人身后的李平安。 可紧接着便摇头暗骂自己。 他与李平安本就有些仇怨,怎会平白无故想着寻求李平安的帮助? 李平安这才想起来,孟羌娥站在门外一定有她的理由,便好奇问道: “对了,平安都还不晓得,师娘怎会突然无故来这龙子的住处?” 孟羌娥对李平安施以善意,但对这个陌生的龙子自是不会有太多好脸色,便只是很平静地看着龙子,道: “跟我走。” “我、我不!”龙子哪能轻易相信这女人,连忙摇头。 “那就留在这里吧,看你父亲的意思,好像也没太强求带你回家。” “父王!?” 龙子当即明白,这女人为何忽然找上门来了。 时隔半个月,他爹终于来捞他回家了! 第546章 人情 他大喜过望,嘲讽似的看向李平安,叫嚣起来: “哈,我就说我父王会来的!臭猴子,让你今日这般戏弄我,待会儿我便让父王好生教训你!” 李平安挑了挑眉。 说实话,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他心里不慌是不可能的。 但他又转而看向自家师娘,想到方才师娘对待自己的态度,决心要好好抱住这条大腿,便凑到孟羌娥身边,狐假虎威道: “你再多嘴,我师娘现在就能教训你!” 孟羌娥见这小猴子的身体里,分明是个半大不小的灵魂,如今却要装作一副稚童少年的模样,心里也觉得好笑。 但小猴子唤地她舒心,倒也的确能为这小猴子撑个腰。 于是她假模假样的捏起生冷的语调: “这么多话,是想断掉哪条腿?” 一个小小人境妖修,哪能撑的过天境修士的威压,几乎是一个冷眼,便让龙子吓得连连寒颤,俊俏的面庞附上泪痕,已经哭了出来: “你、你们欺负人……” 李平安见这龙子哭的梨花带雨,竟还有些好看,反倒吓得自己一哆嗦,在怀疑自己的喜好之前,先连忙扯了扯孟羌娥的黑袍, “师娘,咱、咱要不还是先忙正事吧?” 孟羌娥也没多和龙子掰扯,提起龙子的衣衫就先行离去。 李平安跟着她穿过林间小道,正盘算着这龙子的父王此时正在何处—— 是立于城头之上与师父剑拔弩张? 还是早已大打出手,将这四周的山脉打的支离破碎? 却见孟羌娥已然提着龙子进了江河的卧房。 她手里鸡崽似的龙子一进卧房,便正好与坐在江河对面的中年人对上目光:“父王!” 那中年人丰神俊秀,剑眉威严十足,长髯也打理的十分精致,额上的两角犹如白玉珊瑚,比同为中年模样的江河不知显眼到哪里去。 见到两眼还有泪痕的龙子,他并未说什么,反而是看了眼江河。 龙子见状,仍然大喊: “父王,这人类将我幽闭在屋舍之中百般折磨我,更是让那小猴子几近羞辱我,说什么扒我皮,抽我骨,还大骂我是个杂种! 父王,你可要为孩儿讨回公道啊——” 他此次虽说是为了证明自己,这才偷了兵符,悄悄跑出来的。 但父王终究是疼爱自己的,他相信自己总能讨回‘公道’。 不料,却见那中年人全然将他的哭诉当了耳旁风,冲着江河大笑起来: “不错不错,这正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孩子!” 江河回以笑容,端起手上酒盏,就与那中年人推心置腹起来: “不曾想这孩子竟是敖大哥的独子,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我先自罚一杯,给敖大哥赔个不是!” “哪里哪里,孙贤弟我跟你讲啊,这小孩子不懂事,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得教! 是哥哥我把这孩子宠地娇生惯养的,让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跑过来作威作福,扰了孙贤弟的清净,是哥哥我教育的不好!” “敖大哥说地哪里话,虎无犬子,他到底是敖大哥的孩子,见自家爹爹成了亿万人之上的妖王,自是想着向外人证明自己的能力,给敖大哥脸上争光!孩子心性,可以理解。” “哈哈,孙贤弟谬赞了。统领一帮乌合之众算什么本事?倒不如像孙贤弟一样,有红尘作伴,携手共闯天涯,哪日觉得累了,就寻个山头安然清修,不问世事——潇潇洒洒,这才是活仙人啊!” “敖大哥才是谬赞,我啊,不过是见修为没得精进,这才随意寻了处地方度过余生,哪能称得上什么仙人?不提这些,咱们再喝一盅!请!” “孙贤弟,请!” 孟羌娥见手上的龙子已被惊得说不出话来,随意将他扔在了地上,旋即又走到酒桌旁,拉来个蒲团坐下。 见了孟羌娥,敖公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恭敬,连忙给孟羌娥斟上一杯酒,正要攀谈,却又转眼在她与江河身上来回打量,终是只笑笑没再说话,反而看向茫然无措的龙子: “敖莹,你还在那里愣着做什么?你知道给你孙叔叔闯了多大的祸么?还不快为你孙叔斟酒,先赔个不是?” “啊?” 这下连李平安都愣在原地,心想怎么到了哪都能碰上这酒桌上的传统艺能。 果真‘人情世故’这东西放到哪都合适么? 而敖莹抹着眼泪,心中自是百般不愿的。 毕竟是他主动挑事,如今又让他率先道歉,实在不太体面。 但父命难违,哪怕他不理解父王为何要让自己再度受辱,他都意识到父王再怎么疼爱自己,也不可能为自己出头,便老老实实走到江河身边,不情不愿的为几人斟酒。 江河笑了笑,道:“敖大哥言重了,到底是孩子,算不得多大的错误,改正了也还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孙贤弟说的不错!” 敖公见江河既往不咎的模样,便知道这件事算是翻篇了,正打算把自家这倒霉玩意儿带走,却不经意地看到站在角落里,神情同样怪异的小猴子李平安。 他惊奇道: “那是……” 江河看了看李平安,招呼对方落座,待李平安乖乖坐下后,他假模假样地向敖公展示了自己对李平安的看重: “我的徒弟。” 敖公疑惑道:“孙贤弟当真是举贤任能,不看重那所谓的种族之分,收半妖做弟子。” “敖大哥过奖,不过是缘分使然。” “可这孩子既是孙贤弟的弟子,怎不见他有修行的迹象?” “年纪未至,便先让他从防身武艺学起,待日后根骨养成,再传他成仙之法。” “原来如此。” 敖公犹豫了一番,决定卖江河个人情, “孙贤弟,莫要怪哥哥多嘴。只是这半妖与你们人类不同,他们寿命远比纯血要短暂,这也意味着其成年要比常人更早一些。 我见这孩子发育的茁壮,若是不及时带他汲取灵气,怕是会耽误了最好的时机啊……” “半妖寿命短暂……还有这回事?” “正是。而且,他既是半妖身份,心中倒也无甚作茧自缚的枷锁……咳咳,我并非在说孙贤弟的修行方法有问题。只是在想,孙贤弟若有心培养这孩子,应适当的释放他心中的野性,往后这孩子修行的进展,应当会更畅通一些。” 江河眉头一皱,有些不解道: “敖大哥有话不妨直说。” “孙贤弟若想尝试,不如去哥哥那妖兵营中抓来个身上有些灵气的,让这孩子吞下去。” “这般做有何意义?” “孙贤弟当真不知?” “不曾用尝试过,不太了解。” 敖公叹了口气,道: “也是,孙贤弟终究是人类,总会在心中束缚自己的野性,用道德来规范自己的行为,应当也不愿用这种法子修行,教授徒弟……这是你们人类的通病,哥哥不好说什么。 但假使吞下一个妖修,便能获得这妖修的灵气,亦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第547章 小鱼 “既然敖大哥不愿久留,那小弟也便不多送了。敖大哥慢走,往后若是贤弟修为有所增进,再去那西原与敖大哥饮酒对谈一番!” “哈哈,好说好说。孙贤弟若来我西原,哥哥定会好酒好菜招待,绝没有让贤弟败兴而归的道理!” “大哥慢走!” “贤弟莫送!” 夜里,敖公与江河惺惺作态,相互拜别一番之后,便连忙捞起敖莹,向着城外妖兵大营飞去。 被父王箍在怀里的敖莹,心中仍是有些愤愤不平: “父王何至于与那人类好声好气,甚至还教那猴子如何修行?父王可知那猴子气人的紧——” “闭嘴!你这丫头,可知自己险些给爹爹惹了多大的麻烦!你管这平安城作甚?此次竟还背着爹爹混到妖兵里,若是被那姓孙的练气士取了性命,爹爹该怎么向你娘交代?” 敖公见敖莹还要多嘴,连忙教训道。 被父王训斥,敖莹心中还有些不服气: “我也是听人提起,十年前父王的妖兵在这平安城里吃了瘪,为了帮父王解决掉这根心头刺,才跟着一起过来助阵的……” “我们只管顾好自己的修为便是,这平安城是生是死跟你我又有何关系?” “父王,您说的是什么意思?不是您亲自下令派遣妖兵前来攻城的吗……” “你这傻孩子,如今妖族繁衍过甚,当然要派些送死的炮灰攻城,减少各族人口。以免妖族内部的资源不够挥霍,在内部生出嫌隙,引发分裂了。” “什么!?” 敖莹一怔, “父王,您说的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明白?” “所以爹爹整日都与你说要多读书、多读书,少和那些不三不四,无甚学识的蝇营狗苟之辈同流合污! 妖族之中兽欲横行,致使繁衍无度。如今凭借饲养人族,以人族为食,方有些许安稳的态势。但若不加以遏制人口,只怕再多的人族血肉,也填不饱它们的胃口。 到时候人肉不够分了,它们只会回到蛮荒时期同类相食,让这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局势功亏一篑。 正巧十年前,这不知道哪来的练气士护住了这城池,那时爹爹虽也恢复了五成,却也压根没想着跟这练气士争个你死我活。 这人族里流传着一句话,‘穷寇莫追’。 与其将这人类的最后一座城池都付之一炬,让那些逃出去的人隐居山林,加深他们心里的仇恨,又在将来的哪一天得了什么机缘,跳出来找我们麻烦,倒不如留他们一条生路。 再每隔一段时间,等人口繁育到临界时便派来一批妖兵给他们屠掉,也省的我还要为这群野兽操心! 此等一石二鸟的好事,不比攻占一座本就没多少人的城池要舒心太多?” “原来父王考虑的如此周到!” 敖莹年纪尚小,涉世未深,听不懂这其中的门门道道,懵懵懂懂地听完后,心中对父王的钦佩虽然更甚,却也难免有些疑惑, “可我还是不懂,若是父王一直派妖兵送死,麾下妖兵迟早有心存不满的一天。到那时若失了威信,又该如何是好?” “一帮蝼蚁,心存不满又能如何?该杀的杀而已。” “那父王苦心经营的安定岂不是同样功亏一篑了?” “妖族不比人族,心中无甚道德束缚,受兽性驱使,混乱难道不是应该的?” “这不就与父王方才所言冲突了?” 敖公看了眼怀中不成器的闺女,竟是幽幽叹了口气: “你可知,爹爹保这妖族安定是为了什么?” “难道不是为了统领妖族,成为万人之上的妖王吗?” “妖王?被一群本事不大,屁事不少的小妖怪尊称妖王,便真就是妖王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世间偌大,多少蛮荒凶兽隐匿世间,避世不出,但各个都有天境之上的威能。 就说爹爹的故乡,那无尽之海的龙宫。在海中龙族里,爹爹也不过是个不甘寂寞,被赶出龙宫的喽啰罢了。” “什么!?” “龙宫因古时旧制,历来禁止族人擅自离海。但爹爹少时无知,想见见这世外风景,便不顾族中长老阻拦逃了出来,出海时被长老重伤,修为受损,急需一片栖息之地寻求恢复。 恢复修为,便要汲取灵气。 可当时妖族群雄割据,一帮任由野性兽欲驱使的妖人四处征战,外有人妖相伐,内里内讧不断,此等环境之下,它们大多是以蛮力厮杀,少有什么身怀灵气妖修。 即使巧合之下,诞生了几个实力还不错的,数量也实在太过稀少,爹爹吞食了它们的血肉,却发现恢复的修为无异于杯水车薪,想要恢复到鼎盛时期怕是天方夜谭。 所以没有条件,便只能创造条件。 当年修为虽说受损,但震慑这群只懂蛮力的妖族却轻而易举。爹爹吞服了当时几个小有名气的‘妖王’,接管了它们的族人,连年对外征战,这才建立了如今的王朝。 在局势安定之后,爹爹便将王朝妖族划分三六九等,制定法规,让妖族表面上以人族血肉为食,再暗中让上位者吞食下位者以求更进一步的增进。 而爹爹只需教授这群所谓的‘上位者’,如何吸收血肉中的养分,便足以促使它们在进食中凝成妖身,成为妖修…… 步步累计下,这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而这么做的目的,也无非只有一个——” 敖莹睁了睁眼眸,喉咙颤巍道: “就像大鱼吃小鱼一样……大鱼吃了小鱼,但在更大的鱼眼里,也不过是肚中的养分。 而那条更大的鱼,其实就是——” 敖公轻轻点了点头: “就是爹爹。否则你以为爹爹怎能就在这么几十年的时间里,就恢复了六成修为?” 敖莹抬眼看着父王的面庞,虽不见其笑容有所变化,却只觉那笑意更寒三分。 连带着她看向父王的眸光中,钦佩都收敛了几分。 一时间,她竟有些恐惧。 倒不是想到敬重的父王,竟是如此居心叵测之人。 毕竟每日呈上的血肉,她偶尔也会在父王的授意下吞服,以增长修为。 她只是忽然有些害怕…… 如果。 她是说如果。 如果她自己,其实也只是条小鱼呢? 第548章 体验 “莹莹?” 敖公见敖莹忽然沉默,不由呼唤一声。 “父、父王。”敖莹吓了一跳,可待她再看敖公时,便只能从他的眸子里看到无尽的关切。 “可听懂爹爹的意思?” 她转念想到父王与母后间的恩爱,对自己的宠溺,便又觉方才所想不过是无稽之谈。 敖莹连声应道: “所以父王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提升修为而做出的手段。不论过程怎样,目的都是为了灵气。而父王刻意为之的手段,会让我们汲取灵气更为方便一些—— 无需等到妖人在厮杀中出现百年不遇的奇才,便有定期上贡来的灵气用以吞食。” 见爱女能举一反三,敖公微蹙的眉头也终于舒展一些: “你明白就好。所以何必去管这些低劣妖族是否不满?只要此番制度长盛不衰,那些已经尝到了甜头,习惯吞食下位者的妖族,自会为了维系制度打压那些反抗之徒。 而当这制度真的风雨飘摇,这各色妖族又要重归混乱的时刻……我们也早就从中脱身了。” “这之后,父王要去哪里?” “回家?” 敖公笑着摇头道, “说来也可笑,当年为了离开龙宫,来这外面的世界瞧见真知,而舍弃了太多的修为。 可真的来到这世外,却发现这里与海中也无甚差别,说是万族百态各不相同,却总是逃不出‘欲望’的共性,无非是陆上更混乱些、低劣些……甚至还不如海里。 早知今日,当年又何必以为是族中长老管制了我,叛逆似的逃出海底?” “龙宫……龙宫是个怎样的地方呢?” 敖莹好奇问道, “之前那猴子给我讲了故事,说龙宫里有个三太子,被一个叫哪吒的给扒皮抽筋了……” “无稽之谈。” 敖公冷哼一声。 他的血脉相当纯正,听到这指向性相当明确的故事,自也不会欢喜, “这世间还没有哪个人类,有与我龙族抗衡的实力!” “我想也是!” 敖莹心里也是没来由的烦躁, “哎呀,都怪那臭猴子戏弄我!父王分明该帮我教训他的,怎还传授起他修行灵气的法子了? 难道父王就不怕那几个人类听了这等法子以后,实力大涨,找我们的麻烦吗?” “假意卖他个人情罢了,反正他们也不会用此法修行的。 他们人类之中,有先辈似乎寻见了一些上古修行之法,从中研究,得到了修成练气士的法子。 且他们不比妖兽,有理性束缚着兽性,不是万不得已,不会靠吞食血肉来增长修为的。 那姓孙的练气士,过去应是在哪个深山老林里,靠吸收日月精华度过百年之久,才有了今天的修为。打心底里看不上那些吞食血肉的妖修,也更不可能让那猴子按这方法修行。 爹爹不愿浪费灵气,与他们发生冲突。但他们若是没得好处,自不可能放任我们离去,为了避免麻烦,这些表面功夫还是该做的。” 敖莹眨了眨眼,好奇道: “与他打起来会有麻烦?他与爹爹相比何如?” “不值一提。只是不想将这身苦心经营的修为,再浪费出去罢了。” 敖公在敖莹面前故作一番轻松的姿态。 但另一只空闲的掌心,早已不自觉地渗出冷汗。 他本以为这世上的人类练气士不会有太大作为。 即使自己只恢复了半成实力,但地境的修为也当横行无阻才是…… 哪曾想这人类里还能冒出个天境的来! 想到那黑袍女子只是一个眼神,便险些将自己的魂儿给勾了去的手段,敖公终究是打消了与对方死拼到底的想法。 一座几万人口的小城而已,犯不着把命搭在上面。 “果然还是父王厉害!” 敖莹信以为真了。 “哼,那是当然。” 敖公松了口气。 傻孩子也有傻的好处,至少当爹的说什么,当闺女的就信什么,不会刨根问底。 不然面子可就都丢在亲闺女面前了…… …… “他们走了?” 留在卧房中的江河已感知不到敖公的气息,但他的感知力远不如天境的孟羌娥,也不敢打包票。 “刚到城外的兵营。” 半晌,孟羌娥缓缓道, “你觉得他会带着妖兵离开么?” “不知道。” 江河摇了摇头,显然也并未将方才的‘推心置腹’当一回事,只如实道, “有你在,往后他应当不会再亲自前来了。但这手下的妖兵,鱼龙混杂的……谁知道他会怎么安排呢。” 孟羌娥转过头来,隔着厚厚的黑纱直视江河: “所以……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江河也不知孟羌娥到底能不能看清自己,反正他是没看清对方的面庞。 他轻轻叹了口气,知道承了对方的恩情,回绝不得,便道: “孟姑娘既是心中有了想法,何必再主动问我?” 孟羌娥本就坐在他的对面,听他这么说后,便主动向他凑近几分。 江河刚要向后躲闪,却被一把拽住了衣领,拗不过孟羌娥的力道,反倒让他与孟羌娥凑得更近。 孟羌娥轻轻掀起黑纱,将其前摆铺向江河的脊背,似是把江河也裹在了斗笠里。 两人一下子就如同身处狭隘的幽室,间隔甚近。 江河这次看清了对方的容颜。 那娇媚的眸子轻眨,清澈的瞳孔似是映衬出他的模样,一如初见时摄人心魄。 他见那娇艳欲滴的朱唇轻启,彼此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鼻息间却似嗅到了吐露的春芳。 “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想好了?”孟羌娥托腮看着他。 她熟捻的模样反倒让江河显得局促了,后者故作镇定道: “否则你不会这么问我。” “那你的意见呢?” “我没什么意见。 若非孟姑娘相助,以我现在地二境的修为,的确拿不下那修为受损的敖公。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孟姑娘尽管吩咐——前提是我力所能及的。孟姑娘不要太难为我。” “我会怎么难为你?” “不知。” 江河说着,拢起黑纱,从孟羌娥刻意为之的环境下脱身。 这次孟羌娥没有再紧抓他衣襟不放,只是道: “又离我那么远?害羞了?” “没有。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孟姑娘自重。” 江河摇头,但他越是装的一本正经,孟羌娥越是知道他已觉心慌,笑如银铃,听得呆愣在一旁的李平安都想入非非。 “不逗你玩了,明天陪我逛街。” 江河一怔:“就这些?” “就这些,不然你还想要什么?以身相许吗?” “那倒没有。” 话虽这么说,但江河还是觉得有些惊奇。 逛街…… 她本可以提些更过分的要求,而他也早就想好了回绝的理由。 难不成她是刻意把持了一个不容自己拒绝的‘度’吗? 还是想在逛街的时候再提出什么其它要求? 在他暗自琢磨之时,反倒是候在一旁的李平安挑了挑眉。 在他看来,‘师娘’是在单相思。 如今虽说只是提了一个不能再轻松的‘愿望’。 是否只是单纯意味着…… 她也只是想体验一下,正常伴侣之间会做的事情? 毕竟如果她不提,依照师父如今的态度,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第549章 混杂 吓唬敖公,孟羌娥功不可没,江河没有拒绝孟羌娥这小小要求的借口,也便只能应允下来。 但想到李平安对这平安城还算了解,他便提出带上这小猴子,三个人同去同归的话,也便比两人单独相处少几分旖旎暧昧,他也觉得更自在些。 但在孟羌娥‘温柔’目光的打量下,李平安几乎是脱口而出: “爹爹重伤未愈,弟子近些日子还要照顾爹爹,恐难从命……” 江河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只有一日而已,这几日你上山看那龙子是否清醒,想找那龙子麻烦,不也是因为你爹伤势渐好,无需陪护了么?怎地今日伤势渐好,明日便重伤未愈了?” 李平安说不出话来,抬眼看师父,便知晓他是铁了心让自己陪护。 转眼又看向‘师娘’,却没见她有什么其它神色,想来心中虽不愿多个带路的搅局,却也不愿反驳师父。 李平安挣扎犹豫了半晌,觉得这个时候得有点眼力见,便俯首作揖道: “回师父,正因前日屡屡上山,近些日子才未曾陪护在爹爹身边。爹爹的伤势虽愈,但近些日子以来体弱多病,还是需要有人陪护的……” 江河不依不饶,心里想着这小猴子怎么这么不开窍:“你们城主府是没个下人么?” 李平安执意道:“弟子怕他们照料的有恙……” “你——” 见师父还有话要训,李平安都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了。 好在‘师娘’见他要招架不住,此时终于是出口相救: “他既有这份孝心,你逼迫人家做什么。” 江河叹了口气。 扪心自问,他也不想逼迫李平安的。 但他心中确实希望两人独处的时间尽可能少一些。 对他而言,鲤国的一切,已是十余年前的他所经历的过去。 心中对鲤国的印象说不上模糊,甚至仍然深刻。 但他却害怕模糊。 害怕再过个几十年,自己会渐渐淡忘那片土地,连同那土地上惦记的每一个人。 距离他回到未来,还不知要多久。 他只能尽可能的把握自己,不让自己有太逾矩的动作,不让自己与这里的人产生太多交集。 免得加速他忘却回忆的过程。 可孟羌娥不会管他这些的。 既然孟羌娥执意独处,他也不好再推脱,只得摆了摆手,任李平安离去: “罢了,不强求你了。” “那……弟子告退?” 李平安试探道,见师父缓缓点头,便连忙要溜走。 但他还未出门,江河便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了他: “先前敖公说的那个法子,你且将它忘了。” 先前敖公的话不曾避讳众人,李平安自是挺全了,便眨了眨眼: “吃妖怪的那个?” “嗯,那法子还有太多疑点不曾证实,倒不如正经练功来地安全。” 江河点头道, “我知你对修行急切。过去我以人类肉身度量你之气血,竟有些误差,险些耽误了你修行的黄金时期。而那敖公既是东海龙族,这方面自是比我看得准些…… 再过些日子,我便试着引你入道吧。” 李平安不如外表一样稚嫩,心里早就想着求仙问道,苦于江河一直不愿传授,如今听到这话自是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 “弟子明白了。” 哪怕江河不说,他也没打算铤而走险。 他心里终究是个异乡人,生食血肉这种炸裂三观的事情,当真有些接受不能。 有正儿八经的阳光大道,何必走那逼仄晦暗的曲路? 江河也明白李平安听进去了,没再多言:“去吧。” “我送送你。”孟羌娥主动道。 江河挑了挑眉。 这俩人何时起关系这么好了? 但想到两人或许与他都来自同一个地方,心中也便释然。 老乡见老乡,都是异地他乡的同胞,即使平日交集不多,也总是会多留意几分,心里也会不自觉亲近几分。 孟羌娥想去送送他,少了与自己独处的时间,让江河落得轻松,直至两人都离开了他的卧房,他心里才稍稍松口气。 但回想敖公的话,曾经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似乎终于有了解答: “老登,我终于明白当年你为何要收他做弟子了。” 收李平安为徒,本是青玄子鸠占鹊巢之时的手笔。 但到底用的是江河的肉身,江河后来也不好食言,便只能认下这个便宜徒弟。 但过去十年间,他始终没想明白青玄子收李平安的目的何在。 如今,倒是偶然想到了结果: “吃他人血肉,便可得到他人修为……这法子虽说野蛮,但归根结底与杀人夺丹并无二致。只不过妖物皆有兽性,且其妖身本就有灵,这才在蛮荒时期误将吞灵丹得来的血气,看作了‘吃肉’带来的增进。 他三岁时虽不曾入道,却能看出你我神魂间的交锋。你收他为徒,怕不是看他天赋出众,想将他养起来当你的活灵丹用。” 起先江河没往这方面去想,只因他品性如此,没把这当作他提升修为的手段。 但对青玄子而言,似乎便不是多难想象的法子。 “哼。毛头小子,只知其一,便以为了解全部,在为师面前自满得瑟。却不知其二才更为关键。” “其二?讲讲?” “告诉你?你当为师痴傻了不成?为师就是要看你这副拼命求知,又求而不得的滑稽模样。抓心挠肺去吧你就!” 江河也不恼,眼珠子转了转,有了打算: “讲讲,你说了我放你出来放风玩两天。” 这几乎等于让出了肉身控制权,青玄子自是不信: “你能有这般好心?” “不信算了。” “……” 却见青玄子犹豫了好一会儿。 想到江河注重承诺的性子,一直被困在脑中的青玄子终究是有些心动。 哪怕只是占用几天身体,凭他二人现在对神魂道的理解,迟早要被江河换过来,却总比一直旁观要强。 毕竟七年前构想的谋划,早就被孟羌娥那蛮不讲理的认人法子给破的一干二净。 江河旋即便听到青玄子故作姿态的声音: “你当为师稀罕那三两天时间么?为师不过看你求学心切,才与你说道说道。” “对对对。所以那其二呢?” “当年为师摸骨测灵,发现这小子身上的灵气是混杂的。” 第550章 有限 “你是说他的灵气,与我一般。” “不错。” “原来他早已入道,可为何我却看不出来。” “并未入道。那灵气不在灵台之中,而是潜藏在他浑身经脉出口,形成滞涩,使那灵气未入灵台,倒显得与凡人一样。除非摸骨测灵,以亲身经验去感受,否则很难从外表看出不同。” “什么原因导致的?” “还记得这小子在母体被炙烤时哭喊出声,吸引了你我注意么? 这小子先天开智,生而知之,求生欲望相当强烈,怕不是在那时不经意间,将燥热的火灵气吞入体内。 当时尚在腹中,那火灵气似与母体的脾脏之气、血气混杂一体,又因不得其法,使之经脉滞涩。” 江河仍记得江宗主一开始为他讲解的那些话,心中疑窦横生:“一个人的灵台不是只能承载少许相近性质的灵气么?” “可他不是人。” “……” “早在远古时期,世间尚无妖魔,唯有人与万兽共存,人类开灵生智,建立古国文明。兽循本能驱使,归于自然之中。 随时间推移,兽类亦生灵智,欲攀登长生仙途,仿人修道,炼出修为,便有了妖、精、怪之谈。 如今你所看到的妖怪,皆是他们的后代。既是妖修之后,有祖先血脉相伴,肉身、灵台本就比一无所有的人类更为坚实,若说更能承受灵气混杂的暴戾之苦,似乎也不为过。” “只要能忍受灵气混杂之苦,便能容纳混沌之气。那岂不是说,纵使在我们那个时代,混沌之气也并非罕有?若是去了西荒,会发现修行混沌之气的妖怪多如狗畜?” 话是这么说,江河仔细琢磨了一番又觉得有些不对。 若‘混沌之气’当真是这么容易便能得到的东西,当年古池又为何贪图他的《大混沌诀》? 除非这《大混沌诀》还有什么其它效用…… 青玄子没特地往这方面琢磨,只道: “当年我寻求复生之法时,也曾去过西荒,但那时西荒的妖族早就效仿人类修习功法以求长生,摒弃了这野蛮的法子。 倘若吞食血肉获得修为的法子真有那么利好,他们又怎会如人类一样按部就班的练功?” 整个生灵洲能最快提升修为的法子唯有杀人夺灵,在这第二纪中,就连人族都是拿第一纪的先辈们遗留下的功法,摸石头过河,修行速度便更为缓慢。 如此一来,杀人夺灵的法子应该更会发扬光大才是。 这千万年间,一定有什么阻碍了它的发展。 而杀人夺灵所带来的唯一弊端便是—— “意识。” 江河忽然道, “倘若吞食了一个人的血肉,也定然会如汲取灵丹一样,接收到他人过去的意识。 如果只使用杀人夺灵的方法修行,一定会吸收一个又一个死者的意识,直至他的大脑再也承载不了理智,变成疯魔。” 青玄子认可道: “这便有了‘妖魔’之说。古往今来的魔头,大都因意识侵蚀而走火入魔,成为缝合的怪物。” “而《大混沌诀》的存在,既可减少他人灵丹的逸散,又可通过‘观想’减轻他人意识带来的侵蚀,这才是那古池想要得到的关键。” 江河转瞬间明白青玄子收徒的目的, “所以你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想让李平安通过杀人夺灵促使他修为增进,待他哪日支撑不住便出手斩杀,再将他的修为化作己用。” 有观想法的存在,再加上青玄子对神魂道的钻研,那意识的侵蚀便能减轻到最低。 被戳破了心思,青玄子也没有否认: “你那唐前辈生前固然是灵境修为,但挥出一剑之后,灵丹里的灵气根本不足以支撑你突破天境——汲取灵丹时难免有灵气逸散到天地之中,这你比我更清楚。 若是不再多找几个鼎炉,填补那份空白,如何突破天境寻找回到未来的契机。 明河,为师可是在替你着想啊!” 江河双眼微眯,忽然道: “你想回去?” “……” “你在未来又无亲无挂的,为什么会想着回去?凭着这身修为在远古时代称个霸王,不比去到未来受人桎梏要强的多么?” “……” “青玄子,你心里还在盘算什么?” 青玄子顾左右而言他: “跟你这小子说话着实没意思!何时将你的肉身让出来给为师透透气,你这小子成天闭关在深山老林里,当真烦闷无比。” “过两天。你不是说李平安浑身经脉滞涩么?这方面你比我懂,到时候放你出来替他开脉,引他入道。” “你把为师当什么了!?你当为师出来就是替你这孽徒忙前忙后的么?” “我只说放你出来,没说何时放你出来。如果你到时不愿意,我就当你自己放弃了。反正机会我给你了,只是你自己不愿把握而已,算不得我食言。” “孽障,孽障!!!” …… 翌日,城外妖兵终是打消了攻城的念头,就此退兵,还了平安城百姓清净,不必再为妖兵担惊受怕。 而江河也没有太多犹豫,安然赴约,同孟羌娥一同下山。 时隔多年,再见那山下平安城的景色,似与初至时无甚差别,肉眼可见的是新生稚童更多了一些。 下了山,江河率先去了趟城主府,看望了一番李为人。 死里逃生的李为人身子骨已不太硬朗,一连高烧了数日,饶是如此,见了江河也不敢怠慢,撑着身子就要下床叩谢。 江河并不注重繁文缛节,犯不着让李为人生着病还磕头,将他拦下以后随意关切两句,便又寻上了李平安。 李平安昨夜所说的‘陪护爹爹’,果真只是个婉拒他的借口。 陪护是必要的,但也不至于片刻不离,抽不出陪同逛街的时间。 找上李平安,瞧见他左手把玩着一块迸发灵机的羊脂白玉,右手捧着一柄雪白玉笛时,江河总算是明白了。 他以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这小子,盯得李平安浑身不自在,只记得冲他尬笑。 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叹了口气,与孟羌娥一同去了市集。 散步时,孟羌娥的目光总是时不时落在江河身上,心里有些忐忑,便出声问: “你不生气?” “生气什么?”江河倒是一脸平静。 “他不愿听你的话,多半也有我‘威逼利诱’的成分。” 江河叹了口气:“你都做到这份上了,我总不能再驳了你的面子。” 孟羌娥见江河是真的不生气,稍稍松了口气,神情也变得放松许多。 此次下山,她换了件更能衬托曲线的劲装,斗笠上的黑纱也浅薄了几分,让江河能隐隐瞧见她若隐若现的神情。 他不知要说些什么,但为了不让气氛显得太过尴尬,也便随意问道:“今天心情不错?” “很不错。” “只是逛街而已,不至于?” 说是逛街,也真的只是逛街而已。 江河刻意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显得两人虽是同行,但也不太亲近。 他也避讳与孟羌娥有太多的肢体接触,可谓恪守底线。 但孟羌娥却已然满意: “你没让你那个便宜师父出来代替你陪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你还真挺了解我的……其实我有想过。”江河直言不讳。 “你肯定有想过,但你没这么做。” “你帮了我,我答应了你,没道理弄虚作假来骗你。” “我知道,但你不解释我会更开心。” 孟羌娥边走边说, “我知道对现在的你而言,不可能接受我的心意。” “以后的我也会如此。”江河断定道。 孟羌娥知道两人说的不是一回事: “但那是你自己要考虑的事情。 而我要考虑的事情,就是怎么才能和你拥有共同的回忆。逛街也好,其它也罢……只要是我们两个一起经历的就好。 我想把它们好好记在心里。” ‘在有限的时间里。’ 第551章 出山 相比跌跌撞撞,屡次死里逃生,就连破境都伴随莫大危机的江河而言,李平安的修行之路实在太过顺畅。 青玄子似是仍未打消让李平安做鼎炉的念头,占用江河肉身的时间里,竟也兢兢业业的用药浴与灵气,为李平安打通那本就滞涩的经脉。 当作为胎盘时便汲取的混沌之气,在经脉连入灵台之时,李平安只觉肺腑一阵动荡,混杂的灵气莽撞不安,在他的灵台烦躁似的安了家。 这便等同入道。 江河思忖良久,终是让他散去了这暴动的灵气,让他琢磨多年练剑以来,剑身附着的那抹剑气——便与当年在鲤国教授鱼幺幺一般。 他手上有剑宗成体系的功法供李平安修行,既安全又方便,实在没必要让他学那帮蛮荒的妖族一般,食妖族血肉以求迅速破境。 李平安又不着急,何必为了更快的精进,到最后成了疯癫的妖魔。 那这混沌灵气自是没有修行的必要。 李平安听了江河劝诫,也乐见其成。 生食血肉这种事情本就干不来,若是意识都要被侵蚀,那便连考虑的余地都不用留了。 而江河在传授完过去得来的剑术要诀后,便又将大部分时间用以闭关汲灵。 与青玄子不同的是,江河从未把李平安看作什么鼎炉人选。 收他作为弟子是青玄子的手笔,但到底用的是他的肉身,江河也便不好推脱,如今把该教的教下去,李平安未来的路便交由他自己去走。 他没道理,也没心思在这个便宜徒弟上耗费太多的时间,哪怕他与自己或有同乡情谊。 这使得李平安平日里很少见到江河的踪影,算下来,反倒与成天切磋剑术的‘师兄’向天,以及在江河闭关时无事可做的‘师娘’更为熟捻。 “可‘师兄’是不被承认的,‘师娘’是单相思的……说到底大家都没什么名分,这师门真的好生奇怪。 ‘师父’就像是要把所有他认识的人,刻意推走似的。” 李平安估计也不曾想过,自己这个‘亲传弟子’的身份,其实也是便宜得来的。 妖兵退却了,平安城安定了,日子总归是平淡乏味的,时间一晃,便又是几年过去。 有时李平安都要觉得,自己穿越过来的原因,只是上天为了赠予自己一个完整的家庭,让自己能够安稳的度过一生,而不是让他体验左脚踢翻纨绔子弟,右拳干烂来犯妖人的爽文人生。 无论外界百姓怎么看,他终究更在意自己的家庭。 城主府上下把他当作平安城的恩人,对他呵护有加,他的养父母更是把他当作亲生儿子看待,履行教养之责。 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毕竟这是曾经的他不曾拥有的。 他以为拥有了这些,自己本该知足。 可既然是生活,便总有些不愿见到的插曲—— 譬如迄今为止大部分百姓、军兵仍然害怕他半妖的身份,生怕他哪日疯魔似的在城中大开杀戒。 这等遭遇让他觉得周遭的环境有些压抑,进而有时会影响他的心情。 但终究碍于他仙人弟子,与城主之子的身份,没酿出什么太大的矛盾,更没有不长眼的喽啰来寻衅滋事。 最多是孤立,忌惮,避讳…… 这些目光,有时甚至牵连到了外界对城主府的猜测。 有些子虚乌有的谣言,‘城主府会招来新鲜的丫鬟来填饱这妖猴的肚子’云云……虽未必能引得多少人相信,但却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辞根深蒂固。 这其中的三言两语,当事人自是听说不得。 饶是拿‘齐天大圣’的故事说服自己,可李平安内心又何尝不愿凭着人身与人相处? 他过去是人,饶是换了一副样貌,也仍然认为自己是人。 可外界却笃定了他是异类,时间久了,再怎么安慰自己也终有情绪滋生。 也让他待在山上的时间更多了起来。 他有些承受不起舆论的重担,也不愿身边之人承担舆论的压力。 平日里与‘师兄’练练剑,与‘师娘’讲讲故事,偶尔再下山看望爹娘,这样的日子总比受人冷眼要强。 ‘师娘’还挺喜欢他讲的故事的,时不时都会从他这里套些西游、三国的典故,但他读书其实并不算多,等把四大名着讲完,估计肚子里的油墨也就耗光了。 就当他愁闷日后到底是该编撰故事讲与她听,还是如实相告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这平静的日子就要离他而去了—— ‘师兄’要离开了。 在山中练剑十多年,傻子都能练成剑客。 向天已过而立之年,剑术已有小成,若是不遇到什么天灾横祸,混世大妖,在这乱世中自保已不成问题。 剑术已成,他自是不会再留在山中蹉跎一世,要离开这平安城,去寻那所谓的‘天机阁’,研习他此生真正的追求了。 哪怕李平安觉得凭‘师兄’半吊子的水平,这定然是条艰难的道路。 可隐约间,他竟有些羡慕。 这世上真有人甘愿为一生的追求,而筹备十数年的时间,又甘愿放下安定的生活走出山林,浪迹天涯,去发觉那山外的真知。 他第一次对山外有了些希冀。 可当他回望城主府,看望那年重伤之后,身子已走下坡路的爹爹时,又不由感到犹豫。 这是他前世所没有的幸福,他到底要不要为了一时的兴起,短暂地离开这所珍视的一切? 他去问了父母的意见。 养母将他当作亲生儿子,百般疼爱,不愿他去山外那么危险的地方闯荡。 更怕他见过了山外的繁华,不再愿意缩回山里承受贫苦。 但李为人是支持的。 李平安虽未生成人类的样貌,却恰恰成为了他闯荡这万妖横行的乱世,最有力的庇护。 乱世已不容许人类生存,使得人族不得已蜗居在这深山老林的围城过活。 却不会妨碍李平安前进的脚步。 夜色下,李为人倚靠在床头,轻轻抚摸起爱子的额头,叹息道: “让你无端受人忌惮的白眼,是爹爹无能。 也许执意留你在平安城,本就是一种束缚。 去吧,不论是留在山外也好,还愿意回家也罢……你总要出去看看。 蜗居在山坳的人族已经没有了选择,但你不一样。 人生苦短,只争朝夕,你应该自己选择以怎样的方式度过这一生。” 李平安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您该早点给家里添个弟弟妹妹了,免得娘亲总是因为您劝我离家,和您闹脾气。” “臭小子!” 李平安终于下定了决心。 到底是重活一世,不能浪费了这份馈赠,与大好的光阴。 该去山外看看的。 不知前路如何,却总要历尽千帆。 不淌滚滚红尘,又谈何鸿鹄高志。 不见意气风发,哪晓得不负韶华。 于是少年提上了剑,留下了信,转眼就与师兄迈出了大山。 再归来,仍是那鲜衣怒马,却不知是又过了几个春秋。 第552章 成人 “李平安回来了?你在山上怎么知道的?” “当年赠给了他一块玉佩,那玉佩的灵机已经在山下滞留了一段时间了。” “好像有点印象,连带那笛子一起的?也是什么法器?” “算是。那玉佩是我少时炼制出的,能用来侦破幻术,消解魅惑。这些年来似是触动过一次,玉佩中的灵气比送他时少上许多。” “到底是出门多年,世道混乱,总有遇上危险的时候。” “你不去看看他么?一别多年,不好奇你这弟子成了什么样子?” “我好歹是个师父,他若有心自会上山拜访,何须我亲自下山迎接。” 言必,江河搁置下手中的小瓷罐,将用以研磨的药杵在罐口轻轻敲击两番,使那药杵上的朱砂重新磕进瓷罐之中。 孟羌娥见状,便走至一旁的书架,习惯性地为江河取来特制的狼毫与黄纸。 如今身处蛮荒时代,想炼制什么都要靠自己琢磨。 好在这个时代的灵气远比未来富饶,许多灵值也因凡人见识的浅薄,而未曾被人采撷。 纵横山脉钟灵毓秀,饶是灵草品种并不繁多,制符的材料总归是够的——那瓷罐里的朱砂,制成黄纸的材料,都是近些年李为人命人出去采药得来,狼毫是多年前江河从来犯的妖人身上所得…… 两个名义上的‘弟子’都出山历练,江河不必再花时间教授什么,多年来便将大部分时间花在了炼丹制符上,前者大多用来滋养神魂。 而乾坤袋中早已数不清的一剑符,亦是江河未曾懈怠一刻的最好证明。 他见不必自己多说,孟羌娥便已经为自己拿来纸笔,也只是心中一叹,未再开口劝她少做这些杂事。 这种话都不知说了千百遍,可她嘴上答应,却又从一而终,江河也没办法拦下她,只能听之任之: “多谢。” 孟羌娥十分享受这般闲适的时光,做这些事情能让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个贤内助,便只笑道: “我是觉得你可以多出去走走,成日憋在屋子里不见外人,除了修行就是炼符,多没意思。” “修士不修行做什么?” 江河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问出了一个多年前他就想问的问题, “孟姑娘都不修行的么?” “我不用呀。” 孟羌娥眉眼弯弯,两手搭在下颌处,静静看着江河, “每天看着你就算修行了。” 江河不知她这话是不是在开玩笑,也没搭腔,静心描摹起了人境的一剑符。 笔走龙蛇,他已相当熟练,若非如今制作的黄纸唯有人境品质,他甚至能把地境符箓当作自己的常规武器。 其实江河也觉得成天闭门不出,多少有些烦闷。 但他不愿与此间之人留有太多瓜葛、回忆。 他是个普通人。 而一个人的记忆是有限度的。 装进了新的记忆,过往的一切就会渐渐模糊。 他怕时间冲淡对过去的希冀,也怕因此失去了前行的目标。 而静静地呆在山中,重复做着那些枯燥的事情,便不至于让太多遐思侵占他的脑海,使他依然保持对回到未来的热忱。 孟羌娥见江河专心致志,便也没再说话。 山间光影从清晨到日暮,又一个平淡的日子悄然度过。 孟羌娥掰着手指头,心想这是两人一起度过的第二十个年头。 江河为了不往脑袋中装太多的记忆,刻意忽视了这些年岁,但她却忘不了。 她并不知足,还想要更多的时间,期待哪天能敲醒眼前这一根筋的木头。 等李平安上山拜访时已经翌日清晨。 江河再看那印象里不及自己半腰高的毛猴,如今亦八尺有余,身形更挺拔了些,毛绒的面庞上似乎多了几分沉稳。 多年一别,他修为进展也算迅速,人五境的修为虽对如今高他一个大境界的江河而言并不够看,但想到他离开时也不过是个入道没多久的小子,便知这些年他也成长了不少。 他怀里抱着个憨态可掬的丫头,约莫有三岁。小姑娘不似怕生的模样,面对一个半妖甚至有些顽皮,很喜欢揪李平安腮旁的毛发,有时扯得李平安吃痛,面目有些挣扎。 江河没见过这丫头,反倒是孟羌娥伏在耳畔,轻声道: “李为人的女儿,我前阵子下山时见过。” 这么久以来不见妖人进犯,李为人有心笼络江河,屡屡被江河婉拒,亦明白江河不愿被屡次打扰,久而久之交往的机会见少。 江河记起这丫头满月宴时,李为人曾遣人送上拜帖,旋即被自己推拒了。 没想到连那也是数年前的事情了。 李平安将自家妹妹放回地上,作揖拜道: “师父。” 他如今已二十有六,就连声线都磁性了许多。 “嗯,你回来了。” 虽有师徒名分,但再次相会却感觉格外生疏。 江河的目光越过李平安,投向他身后的另一男子,道: “看来这些年你也经历了不少事。” 李平安挠了挠头,让出一个身位,将身后男子彻底暴露在人前: “师父,他是敖莹,你以前见过的,就那个龙——” “我知道,所以在琢磨着你们两人何时混到一起了。” 江河看着李平安身后那仿若奶油小生的敖莹。 比之当年,敖莹已长成翩翩公子,五官比常人精致,眉眼也更加柔和,尤其是站在李平安身后,衬托着后者更像个山里野人。 他额头的两个凸起已生出龙角,但不似他父王敖公一般虬结威风,给人不怒自威之感。 敖莹的龙角既短小又圆润,看起来竟还有些萌态,似是混血之身,不曾发育完全所致。 李平安解释一番: “归乡时恰巧遇见的,一起遇到些事情,他听说我要回家看看,便跟着我一起过来了。” 江河对此不感兴趣: “向天呢?当年你们不是一同下山的么?” “当初我本是想着与师兄一同游行天下,但中途出了些变故,使得我们分道扬镳,如今已多年未听见师兄消息了。师兄没有回来么?” “下山以后没再见过他。你们路上闹了些矛盾?” “师兄执意给妖族算卦,人家觉得不准,害的我们二人被关入大牢做了一段时日的畜奴……后来他们族内发生了变故,我们二人得以趁乱逃走,路上吵了一架,师兄觉得我信不过他的卜术,一气之下割袍断义了。” “……挺好。” 江河无话可说, “他既有衍天卜卦之能,应是能够趋吉避害,不必太过担心他……” 大概。 江河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已悄然将‘寻找天机阁’的任务划掉。 对那个执拗的小子能否活着将消息送回来,他已不抱期望。 “为师这里一向安好,你离家多年,想必想家的紧,我便不多留你在我这里了。省的你爹太想念你们兄妹,遣人上山寻你们。” 得知了想要的消息,江河自是下了逐客令。 但李平安听了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江河明白了,这毛猴子是带着目的上山来的: “还有何事?” “师父,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讲。” 李平安看了一眼身后的敖莹,敖莹眉头一挑,忽然走上前,抱起了懵懂无知的小丫头: “走,哥哥先带你出去玩。” 待两人走后,李平安才缓缓叹了口气,旋即郑重道: “师父……我爹爹他,是不是要去了?” 第553章 愧疚 “为何这么说。” 江河近些年来并未太过关注李为人的身体状况,如今李平安此番询问倒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师父也不知晓么。” 李平安叹气道, “十年未见,我便见爹爹已满头白发,甚至难以从床榻坐起,府上内外大都是娘亲在操持,这让我有些担心…… 虽说爹爹已有花甲年岁,但不都说练气士比凡人寿命悠久,怎也不至于体弱到这般地步。” 这些话不能当着他那名义上的妹妹去讲,但对江河倒无需隐瞒。 江河记得,早在自己把李平安托付出去的那日,李为人便已是中年模样。 一晃多年,江河不多与人交际,又有地境修为加持,感受不到什么光阴的流逝。 但李平安已二十有六,李为人更是暮年之躯。 想到前些年李平安还能亲自上山探望,如今只能遣人上山递交请帖,的确能印证李为人的情况并不太妙。 又想到多年前见到李为人时,对方神情不再如初见时英姿勃发,反倒因病弱的肉身,有些暮年垂矣的征兆,江河也隐隐认为李为人或许时日无多。 那大抵是多方面的影响。 重伤后的旧疾、愈发年迈的肉身、壮志未酬的遗憾…… 种种相加,精神面貌怕是好不到哪里去。 江河无法断定李为人的寿元,只道: “人三境的确是个不小的台阶,会为常人增添几番寿元,但终究低微,能增添个五年、十年,已是得天独厚,再多的时间不能奢求。” 地境寿元堪堪二三百年,人三境又能多到哪里去。 江河无心安抚李平安,说的并不委婉。 李平安亦是明白,李为人或已大限将至。 可他心有不甘。 不愿接受当年意气风发的离开,竟是以亲人的离别作为代价。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问。 江河理解李平安对李为人的亲近—— 大抵是前世的影响。 就像自己曾经拥有知足的一生,却因意外任其从指尖溜走,所以此生在乎的不过是想好好活着。 李平安前世大抵不曾感受过舐犊之情,李为人将之如亲生子嗣看待爱护,让他今生更为重视这难得情谊。 “治愈顽疾,提升修为,都能活得更久一些。但这平安城无人精通医术,几十年来你父亲的修为也停滞不前,很难再有其它良方。” 李平安神情黯淡,像是难以接受,但世事如此,他亦无力反抗:“就连师父也做不到么……” “我只是修仙,不是神仙。” 江河这话不过无心之言,却好像点醒了李平安似的。 李平安忽而眼前一亮,道: “那琅琊山的那些练气士呢?” “琅琊山?”江河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只记得李为人当年便是从琅琊山出世。 李平安似乎时常听他提起过这个地方,对那练气士的居所还感到憧憬: “琅琊山上皆是潜修多年的练气士,他们手中会不会有医治爹爹顽疾的法子?” “不清楚。” 江河不愿把话说地太死,但心里其实并未抱有太高的期望。 平安城当年的水阵便是琅琊山的手笔,在江河看来简直粗糙的不像话,很难想象把这般阵法当宝看待的琅琊山,会有什么悬壶济世的练气士。 但他没有否认,反倒给了李平安希望。 “我明白了,多谢师父!” 就好像千钧一发时把握了一线希望,李平安离去的时候脚步轻快。 江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叹气一声: “你明白个屁了。” 无非是再失望一次罢了。 孟羌娥这才开口: “你为何不把话说死?实事求是的告诉他,省的他浪费那些时间。” “没用的。有的念头只要一定下来,无论旁人说什么,都会执拗的前进,直到撞到南墙上才会意识到一切都是徒劳—— 哪怕我告诉他琅琊山上没什么他期待的可能,他也会抱着侥幸心理上山一试,以盼能寻到为李为人续命的方法。 既然如此,我也懒得说那些讨人嫌的话。” 孟羌娥有些惊奇:“虽然你平日里不怎么关注他,但看起来还挺了解他的。” 江河却摇了摇头: “以己度人罢了。” “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如果是我站在他的立场上,估计也会像他一样执拗。” 江河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和他也算相像。” “哪里像?” “一样在异乡找到了归属,一样和归属选择了离别。我不知等我回到鲤国又该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 若是等我有日回到了鲤国,发现我所熟悉的一切都已老去、故去,我估计也会像他一样,试图弥补这些年所流逝的一切。” “……你在愧疚。” 江河愣了愣,扭头对上孟羌娥的眸光: “我们不是在说他么?” 她终于从他平静的眸中,读出了几分情绪: “所以你才想要早些回到未来,因为你怕她等你等的太久。 也怕你像李平安一样,等离家多年终于回到家了,发现自己在乎的人已经要与你长辞。” 江河沉默,他心中百般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却是在肯定她的话。 孟羌娥心中有些吃味: “你不过才与她相处几年,甚至不如我们之间相处的一个零头。我也与你共患难过,怎么就不见你这般看我?” 江河恍然发现,自己与孟羌娥相处的时间好像的确远超顾青山,但他心中的感情竟也不曾发生变化: “若只是相处的时间久,又或是共患难过,我便可以轻易的爱上一个人。 那我甚至可以爱上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 “……” 孟羌娥觉得是这个道理,但这么听下来却更不是滋味。 如此说来,就好像这份感情是可以随意替代一般。 她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了,江河也适时止住了这个话题,不愿再深究下去。 气氛诡异地尴尬起来…… 半晌,孟羌娥又道,这次显得有些局促,像是找不到话题后选择了生搬硬凑: “但、但李平安若去了琅琊山,怕也未必进得了他们的门吧。他的模样在山外妖族中吃得开,定也会被琅琊山上的练气士忌惮。” “的确,能不能进门,便看他的造化了。”江河不置可否。 “你不帮他么?” “我自己修行的时间都不够,帮他作甚?” “我想出去转转。” “你想去便去,我又没拦着你。有你这个天境压阵,去琅琊山应当如入无人之境。” “你陪我。” “你别把我想的太闲了。” “唉,记得应对天劫时,需有前辈出手护法,护全心脉?只怕那时我心情欠佳,未必能帮得上你。” “其实多年修行,的确有些让人疲惫了,出门转转也好。” 江河与之对视一眼,仅能从中看出几分俏皮狡黠,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为何你如此关照李平安?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孟羌娥少有的轻哼一声,拒绝回答江河的问题: “我也不是什么都告诉你的。” 但心里却想着, ‘我也不想帮他的。’ ‘可是他叫我师娘诶。’ 第554章 归属 “你师父好像并不好奇我怎么会跟你一起进城。” 下山路上,敖莹迈着稳健的步子边走边说。 山上其实也有供他们歇息的客房,但李平安忧心于李为人,不愿再山上久留,他也只得陪同着一起下山。 “所以我说你之前的烦恼是多余的,只要你不打扰到师父,不给他添麻烦,打扰了他的清修,他压根不会在意你什么身份,来这因何缘由。 我甚至怀疑师父到底还记不记得有你这么个人。” 李平安的步子一般沉稳,使得两人的脚步很轻,没有打扰到在他背上酣睡的小丫头, “因为不重要。” “听起来挺伤人的。” “事实如此。我甚至怀疑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什么人,对师父来说是重要的。” “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李平安抬眼细细琢磨一番,很快便摇了摇头: “师娘?也不重要。” “她可是你师娘。” “自封的。” “什么?” “所以很早以前我就跟你说过,我这师门奇怪的很——师兄是自以为的,师娘是单相思的,大家说白了都没什么名分。” “那他怎就收你做了弟子?” “我也想不通。” “看在你爹的面子上?” “我爹没那么大面子。” “……” 李平安回头,见敖莹的神情一时变得有些紧绷,便道:“你怀疑我师父收我为徒,目的并不纯粹?” 敖莹反问道:“你可知道世间提升修为最为迅速的方法为何?” “吃肉。” 李平安道, “那些妖修的肉。” 敖莹刻意压低了声音,唯恐走漏了风声: “我并非有意揣测你师父的想法,但如果你师父只是见你天赋极佳,把你当作……就像我爹一样,为了提升修为,甚至不惜耗费精力,将整个妖族统一。” 李平安沉默一阵,又道: “那我师父应该直接另立一个宗门,而不是收了我作弟子,又几乎放养我才对……按理说若是想收个人做鼎炉,不应当是好吃好喝的供着,让他敬你,爱你,永远不会怀疑你,才好在最松懈的时候下手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敖莹几乎是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脚下步伐不稳,忽而一个趔趄。 李平安关切道:“你怎么了?” 敖莹没好气地暗啐:“猴嘴里吐不出象牙。” 李平安转了转眼珠子,挑眉道: “我没有暗讽你的意思……我虽然不知道你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许多年前我也曾见过他一面,他对你的关心可不像作假的。” “我知道。” “那你还担心你爹吃了你?” “我、我——” 敖莹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最终却道, “你不懂。” 李平安见敖莹不愿多说,也便没再多问。 他确实好奇敖莹不老老实实呆在西原龙宫,出来乱跑的理由。 但敖莹对此三缄其口,如今才算有了些苗头—— 怕不是他爹真出了什么岔子,才让他想从家里逃出来。 敖莹适时转移了话题:“所以你想去那琅琊山求医?什么时候去?” “明天一早。” “这么急。” “时间不等人。” “你确实挺关心那个人类的。” “你这话说的就很奇怪,你不关心你爹么?” “我们是妖,他是人。” “我也是人。” “你若不是被生养在平安城,还会有这种想法么?”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还真会。” 李平安不置可否的笑笑, “不论外貌如何,至少我的灵魂还是个人类。” “自欺欺人罢了。” “你不懂。” 敖莹嘴角一抽,终于明白这三个字到底有多能堵人嘴了。 但李平安知道,敖莹是真的不懂。 “血脉中的本性是压抑不住的,对血肉的渴望亦潜藏内心。你也就是生了副猴子皮囊,若身上血脉更为凶性些,宛如豺狼虎豹,怕不是早就将平安城的人类吃了——我不信你没有过这种冲动。” 他一定要跟李平安比个输赢似的,但李平安沉默半晌后,却也难免点了点头: “我不否认,但君子论迹不论心,我没这么做过。” “你觉得那些人类会想着某一天要吃光所有人么?” “……” “今日我见了那些百姓看待你我的眼神,他们忌惮你我,畏惧你我,唾弃你我。 哪怕我是个混血,也自认是个正儿八经的妖族,所以我无所谓这群人怎么看我。 他们在我眼中不过是种食物,忌惮我,我只觉得有趣。招惹我,我只会吃了他们。 但你不同。李平安,你心里越认为自己是个人类,你妖怪的皮囊就越会折磨你,让你陷入到自我认知的矛盾之中。 何必把自己模仿的像个人类一样——拥抱本性,回到你真正的族群中去,远比你遭受这平安城的冷眼要舒心太多。 至少在你回到平安城之前,我见过你把酒言欢,有不少由衷的笑容。 而回到平安城后,我只看到了无法喘息的压抑。 李平安,平安城不是你的容身之地。” “多谢你能这般为我考虑。” 李平安叹了口气, “我承认,跟那群妖怪一起吃肉喝酒的日子的确不错。 虽然我是个半妖,但对那帮妖怪来说,只要聊得到一起,也根本无所谓血统的纯正,远比在平安城的时候更自在。 且到底是披着这样的皮囊,总会有一些我无法认同的冲动—— 明明除了这副皮囊以外,我所做的一切都何常人无异,我明明待人已足够友善,却仍然有太多人将我看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每当想到这里,我总会有一种将他们吃掉的冲动。” “那你更应该离开这里。” “如果不是我爹,我或许真的一辈子也不会回来了。” “他不是跟你说过,希望你去到适合你的地方么?他可没有束缚你的意思。” “我知道,但归属感就是这样的。” 李平安有意识地回看背上的小姑娘一眼,发觉两人的争论没有打扰到她的酣睡,才放下心来, “归属感就是,我明明知道这个地方已不再适合我,我却仍然想要留在这里。 合不合适已不是我要考虑的前提。 重要的是,这里有我在乎的人。” (呜呜十一要过去了呜呜) 第555章 琅琊 “这里真是琅琊山?” “东临琅琊,以观沧海。娘亲与我标注的位置大抵就在这附近,应当就是此处了。” “没问题,但首先请你告诉我这里哪里有山?” 敖莹看着言之凿凿的李平安,上前两步,站在了一处绿茵坡地,指向坡下临近的礁石,从这个方向再往远看,便是金黄的沙岸与一望无垠的海平面。 环顾四周,便是广袤的平原,无论如何也看不见有处‘山’的迹象。 李平安摩挲下巴琢磨着: “既是练气士驻扎的山头,有什么隐蔽术法也是很正常的吧。” “那你找。” 三个月来几乎是日夜奔波,更可气的是这猴子的师父师娘,明明有飞天遁地之能,却不愿过多将灵气浪费在赶路上,好像动用一点灵气就跟要了他们的命似的,除非是实在过不去的地方才愿意使些气力。 这使得他们只能借着马车疲于奔命。 与此同时,还要提防那些环伺在周遭的闲散妖兽,一路颠簸已经有些疲惫,敖莹失了帮衬的心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八成是你娘记岔了地方。” 李平安来时匆匆忙忙,而李为人久卧床榻,他不愿打扰父亲休息,便询问了母亲。 母亲过往只是个逃难的畜奴,并非琅琊山之人,偶得下山后的李为人相救,才幸免于难,喜结连理。 但她虽不知琅琊山具体位置,多年来也屡次听李为人提及此处,便为他标注了个还算确切的位置。 如今见这临海平原无山可寻,倒的确有记错的可能。 “莫不是此行就要半途而废了?” 李平安有些担心地看了身后的马车一眼,隐约间能够感受到其中有磅礴剑气收敛,应是自家师父还在争分夺秒的提升修为。 此次是承蒙了师娘厚爱,才请得动师父为此行护法,师父性情捉摸不透,若是因走错了路,去错了地方而耽搁了师父的时间,他很难保证自己会落个什么下场。 半晌,他悄悄走到马车窗口,掀开幕帘,孟羌娥的身旁,小声问: “师娘,这琅琊山许是被什么阵法隐蔽起来了,不知师娘可有什么法子勘破幻象?” “遮蔽阵法?” 孟羌娥倒是一愣,探出头来环顾四周,才发现周边竟无山可寻, “此间修士的修行十分拙劣,竟也能设下敛形大阵?” 在李平安看来,师父师娘大抵是从一个绝顶强盛的隐世宗门走出的,以至于对这世上的练气士有一种油然的看低。 孟羌娥疑惑一阵后,却也不免摇头: “我不修行此道,没有勘破手段,只能等你师父今日修行过后再看了。” “师父有法子?” “他有双看透灵气的眼睛。” 李平安不明觉厉,有些忐忑的度过了随后的四个时辰。 等到江河悠悠转醒,已至夕阳西下,听到可能走了路时,李平安意料之中的责怪厌烦并未如期到来。 他只见师父左右看了看,又随意道:“没走错。” 他松了口气:“果真被阵法遮蔽起来了?” 江河摇了摇头: “没有,只是在脚下发现了许多迥然不同的灵气团。许是那些练气士的灵气。” 他粗略估计了一下,倒是寻到了一个地境的灵机,只怕是琅琊山里最为年长的前辈了。 “脚下!?” 一龙一猴怔怔地看着脚下绿茵, “不是说琅琊‘山’么?” 江河似是想通了其中缘由: “若是所有人都在寻找一处名为‘琅琊山’的山头,那藏在地下的练气士岂不是更为安全一些?” “好有道理。” “但这未免也太怂了些,平安城好歹还只是隐居山间,这群比凡人不知强到哪里去的练气士,竟然只敢龟缩在地底?” 敖莹一时有些嗤之以鼻,李平安亦觉这些练气士过于龟怂,想到平安城的境地,对这些不问世事,任同胞受尽凌辱的练气士颇有怨言。 但他不曾忘记此行目的,听到江河的话后,连忙在四处寻起了洞口,夜色将近之时,才寻见了一处被藤蔓绿苔所掩盖的石门。 “有人在吗?” 周遭无人看守,李平安轻叩门扉出声询问,又换来敖莹的嗤之以鼻: “这帮人类摆明了蜷缩洞里,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敲门,就是有人也得装作没人。” 李平安见敖莹出嘴不出力,一时也恼了: “他妈的,咱们是来求助的,不敲门难不成还踹门么!?不然你给我想个办法出来?” “求?你真指望一群窝在地洞里的人类能帮到你?我真是脑子进水了才跟你跑这么一趟,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你丫一离家出走、无家可归的装您母?你跟我身边,不就是怕被那群妖族发现了又让你爹给你逮回去? 要不是你死乞白赖的装可怜,我稀罕拖着你这么个拖油瓶?我又没让你做什么,你非要张着那张破嘴嘚巴么? 非要讽刺别人两句才显得你多么高贵脱俗,才能维护你那可怜的面子?” “你、你——” 敖莹被喷的狗血淋头,气的脸色涨红。 但气就气在他很难从李平安的话中反驳什么。 可他自恃身份高贵,从小又被捧在手心里,哪里受得了这般委屈,气急之下,眼角竟还闪烁起了泪珠。 李平安原本也有些气的上头,但见到对方要哭,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支支吾吾道: “你一大老爷们还哭起来了,这时候就不觉得丢面子了?” “混蛋!” 敖莹赶忙抹去眼泪,瞪了李平安一眼,气冲冲掠过了李平安,心里气闷无处发泄,手上青鳞遍布,扬起龙爪,一掌便拍在了那青苔遮掩的石门上。 “喂,你——” 李平安有心阻止,修为上的差异使得根本拉不住敖莹的动作,却见龙掌轰然拍上石板,赫然开出一条龟裂缝隙,他当即脸色耷拉,叹道, “完了。” 本来他这妖怪的面貌就很容易引人敌视,如今敖莹更是毫不客气的踢门,只怕待会儿真遇到这琅琊‘山’里的练气士了,免不得一番争执。 如何化干戈为玉帛,当真是个麻烦活计,只看能不能仰仗师父从中化解了。 正待这么想着,李平安顺势就想要从那龟裂的师门中踏进去。 可还为随心而动,脚下的金沙竟忽而浓稠,宛如浸水泥沙似的。 脚下一股深沉拉力,死死焊住了他的双腿,使他沉入沙中。 黄沙涌入口鼻,倒灌肺腑,窒息感顷刻倾轧涌来。 “敖莹,你他妈的……” 李平安这才发觉,是敖莹的冲动触发了石门的机关,致使双双落入了练气士准备好的陷阱之中。 此情此景,他也来不及破骂敖莹,一时只顾着求生。 于是他下意识地高喊道: “师娘,救我!” 第556章 断袖 泥沙涌入肺腑,李平安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求救之际,他只觉得有人抓住了他挣扎的双手,旋即便感到一股巨大的拉力牵扯着他从黄沙逃出。 只是泥沼的吸力甚强,而拉力又不甘示弱似的,一拉一扯之间几乎要将他的腰腹扯碎。 “呜呜呜!!!” 李平安以痛呼回应,那拉力这才有所缓和。 对方像是意识到不能生拉硬拽,否则便会将陷入泥沼中的李平安扯成两半。 就在李平安有些绝望的陷入泥沼,只在地面上露出一个脑袋时,只听耳边数道破风剑鸣霎时呼啸,李平安还未意识到发生什么,便只觉束缚他肉身的泥沙像是受到了惊吓,忽而颤动。 “轰”的一声,将他箍住的方寸之地由内炸开,李平安呜呼一声,在空中倒旋几个来回,又栽在了另一侧的金沙下。 好在另一侧的金沙未成泥沼,跌在宣软的沙滩,李平安也不至于落个伤势。 但嘴里的泥沙相当糊嘴,他下意识的要将沙子咳出: “咳咳,呸——哇!” 不知是看他咳得太过艰难还是怎样,李平安只觉背上忽然传来巨大力道,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打个七零八碎似的,这庞大的力道只让他胃里翻涌,连带着晌午吞下的干粮都要呕吐出来。 但嘴巴里的泥沙也干净不少。 李平安吃痛抬眼,便见是一黑纱女子候在身旁,他喘了口气,下意识道: “多谢师——” ‘娘’字还未出口,他便连忙捂住了嘴, “多谢前辈,但下次……能不能下手轻些?” “不是我救的你。”孟羌娥笑道。 李平安连忙回身看去,便见江河故技重施,狠狠在敖莹背后拍了一掌,让敖莹一并将口鼻里的泥沙呕吐出来。 但不知是搭错了哪根弦,这小龙人吐着吐着就哭了出来,梨花带雨的,丝毫不见半分体面。 李平安挑了挑眉:“至于吗?” 敖莹听见了他的无心之言,不由哭地更凶了: “你个臭猴子懂什么!?我就是无家可归怎么了,我就是不想修行怎么了?干嘛要为了修行受那么大的苦,我慢慢修行不也一样有所长进,他至于那么吼我吗! 谁又愿意跟着你这只臭猴子了,明明是你自己跑到我面前的,你好端端的吹什么笛子啊,真以为我很待见你是吗!? 我每天好心劝你、为了你好,你还总要冷嘲热讽,就显摆的你有爹有家了?谁还没有个爹爹了,我那还是亲爹呢! 这破门也欺负我,你这猴子分明就是故意气我,让我当你挡箭牌,你真是好大的心机——” 眼见敖莹数落李平安桩桩罪过,李平安是越听越摸不着头脑: “什么修行?谁逼你修行了? 我吹笛子怎么了,当时那么多人围着我,不吹笛子我怎么脱身啊? 你有亲爹你了不起啊,你亲爹对你多好让你天天离家出走啊? 是我要好生敲门拜访,你不听,非要一巴掌拍上那扇石门,触发了陷阱又说我故意激你? 你这人讲不讲道理啊!” 他的辩解让敖莹哭的更凶了。 因为对方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孟羌娥倒是好奇道: “你吹过那笛子了?” 李平安懵懵懂懂地点头: “当时我正在归家路上,偶遇了狐人的人。当年师兄给那群狐人算卦,闹得我俩险些死在那部落里,也幸亏有师——有前辈赠予的那支笛子,才让我们两人得以脱身。 此次遇见他们,双拳难敌四手,我本以为要栽在那里,不曾想竟是被他们带到了部落大营,摆宴招待。 酒过三巡,我偷偷打听,才晓得当年吹的笛曲竟是被狐族祭司听去了,再一问,才发现到他们竟是想把我留在狐族,做那祭司的上门女婿。 他们步步相逼,我势单力薄的不好推拒,新婚之夜,便又胡乱吹了一番,趁那祭司失神之时赶紧逃了出来,结果就遇上了这小龙人。” 孟羌娥笑了笑: “不好推拒,还是不愿推拒?” “怎么可能是不愿推拒!” 李平安连忙想撇清关系似的摇头, “世人都说狐族女子千娇百媚,我起初也的确有过游览狐族的想法……谁知见了以后才晓得,那狐人竟真的只是两腿直立的狐狸,与我一开始设想完全不同。 就算再怎么妩媚众生,怎么也得是个人才行……” 他面色惶恐,显然是当时受惊不轻。 孟羌娥点了点头,随后解释道: “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这笛子能短时间改变外人的认知。 你吹了这笛子,听到这笛子的人便会被笛声蛊住。 世人往往分辨不出真情与好感,大多只将那短暂的一瞥看作一见钟情,而忽视那只是一时的冲动,以此付以真心。 那狐族祭司怕是听了这笛声以后,才有了委身与你的想法。” “原来如此,这样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 李平安后知后觉,悚然回神, “等等,那小龙人他——” 他又再度回看那哭的梨花带雨,连吐带呕,好不体面的敖莹,登时吓了一个激灵, “这法宝不会对同性也有效吧!?” 孟羌娥只道: “真情甚至无关种族之分,更别说什么性别。这法宝效用的范围,自然包含了所有。” “那小龙人听了两次!” 李平安又惊慌又小声道, “您初次交给我这法宝时,他不恰好在门外偷听来着……这、这——我可没有短袖的想法!” 孟羌娥倒是浑不在意: “无妨。 你第一次吹奏了笛子,让他记住了你。第二次吹奏笛子,让他寻到了你——但这归根结底与爱意无关。 我说过了,人们往往会把一时的好感看作真情,但好感终究只是好感。 但到底要不要将这份悸动发酵,使之长久,在于你的选择,而不是他。” 李平安懵懵懂懂的点头。 孟羌娥拍了拍他的后背,不再与他分说,重新将目光落在了江河身上,恰好对上了他审视的目光。 听了那声‘师娘’的江河总算是明白,孟羌娥到底为何频频照料这穿越的猴子了…… 但孟羌娥似乎并不想避讳这些,反倒趁着一龙一猴不曾注意之时,主动撩起斗笠上的轻纱,将自己那姣好的容颜展露给他直视。 又悄悄做了个鬼脸,像是在表达江河拿她没什么办法,而故意挑衅似的。 江河叹了口气,的确无可奈何。 目光转而落到了他的脚下,双手轻张,几张符箓化作金光小剑,盘飞在了他的身侧—— 混沌之眼告诉他,黄沙之下,已围聚了数个严阵以待的练气士。 第557章 入山 不知那几个练气士有何来意,但毕竟是李平安率先触动了陷阱,江河自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脚下几个练气士修为不高,一个人七,四个人五,省去猜测与对方好生解释的时间,先兵后礼方为正道。 心中有了决断,环绕周身的小剑便随心念而动,嗖地扎入了土地当中。 旋即,几人便发觉脚下土地有所松动,“轰隆”一声,竟在顷刻塌方。 一猴一龙还在干咳,反应不及,又各自大叫着摔进了豁出的地洞。 下坠途中,尚能借着头顶的日落晚霞,发现身下有石制尖刺骇人无比。 敖莹见状浑身汗毛直竖,皮肤上的龙鳞一瞬变得明显,整个人在半空中都成了青色。 有龙鳞护体,她反倒不那么恐慌。 只是耳边凄厉的喊叫着实让人心烦: “师娘救命——” 空中并无落脚之处,李平安失重之下又很难转身,情急时不由再度脱口而出。 但一道剑光转瞬即至,与他擦肩而过,甚至斩去了肩侧茂盛的体毛。 那剑光轰然而落,将倒刺一瞬切地平整,这才让李平安摔落时不至于被扎成个刺猬。 但高空坠落的痛楚却无人帮他分担,李平安“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吃痛的连连嚎叫。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天,才发觉这地洞粗略估计,竟有二百尺高。 若非他半妖之身,气血本就比常人旺盛,这摔下来怕是很难落个轻伤。 不过摔得不轻,脑袋也不算浆糊。 知道孟羌娥斩不出如此凛冽的剑气,李平安也晓得该向谁道谢: “多谢师父!” 江河与孟羌娥轻身下落,但有头顶射下的昏黄晚霞,也能透过弥散的尘沙看清洞内景色—— 眼前有石墙新起,阻挡了金剑去路,鎏金小剑在墙上挣扎几下,便化作了粉尘归于天地。 眼见那新起的石墙上又有动静,江河已抬剑上前。 不论对方有什么动作,江河都要先发制人,率先斩出一剑,以寻求最大限度的优势。 长剑之上寒光森然,剑气犹如江海倒泄,在嗡嗡铮鸣声中,剑光几乎是炸开了那堵不住发颤的石墙。 “哇啊——” 石墙后的几个练气士本已掐好法诀,谁知石墙之外的敌人根本不讲道理,那磅礴的剑气裹挟着轰开的碎屑,击打在他们身上,迫使他们脚跟不稳,各个倒飞了出去。 等他们恍然回神,发觉双方实力悬殊的顷刻,江河已将长剑抵在了其中一人的脖颈。 那人不敢吱声,几个同道更是汗流浃背,连连跪倒在江河面前: “前辈饶命!前辈饶命!” 江河眉眼微皱,故作高深,只道: “这里可是琅琊山?” 几个练气士暗中互使眼色,一时摸不清楚此人是否是琅琊山过去的仇人,便不敢答应。 “我不想再问第二遍。” “不是——是、是!正是,这里正是琅琊山!” 他们不敢道出实情,又唯恐此人剑下不留人,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不敢隐瞒, “不知前辈来我们琅琊山有何贵干,可是我们琅琊山的什么人得罪了前辈?” “你们可认识李为人?” “李为人?” 那被剑抵住脖子的练气士听了一愣,旋即只当江河是认错了人,语气竟有些轻松起来, “没听说过、没听说过!我们琅琊山从未有过叫什么李为人的。那人许是我琅琊山仇家,得罪前辈时谎报了来路……前辈,这怕不是一场误会啊!” 江河本意是想与这琅琊山的人套套近乎,取信于人,没曾想竟是被对方当作寻仇的了。 如今烟尘散去,看清跪拜几人的面貌,才发觉这几人的模样都有些年轻。 李为人离开琅琊山都不知多少光阴,年轻人倒也未必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便道: “我与李为人是旧识,此番前来是探望旧友,你确定这里从未有过一个叫李为人的?” “探望旧友?” 这练气士眼珠子转了转,忽然一惊一乍道, “等等!李为人……嘶,晚辈好像记得,琅琊山曾经好像确实有个叫李为人的。” 此人是几人中修为最高的,亦最为年长的,他这么说看起来倒还让人信服。 但江河敢保证,只要下一刻自己说是来寻仇的,这人的态度又会反转,矢口否认。 看来是真问不出东西了。 江河只好顺水推舟道:“那你好好想想。” 那人见江河剑不肯放下,便明白对方一定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心中暗吐苦水,面上却不得不陪笑道: “这……只不过可能时间久远,记忆有些模糊了,晚辈也不敢确认。但我们大长老道行极深,若这李为人过去曾在我琅琊山待过,大长老应当是认识的!” 江河倒是不怕打了小的喊来老的,方才他查探过,这洞窟内的练气士,修为最高的也稍逊他一筹,依照这万年前的修士水准,斗法也决计强不过他。 于是他收了剑,随意道: “还请为我引荐一番。” “使得,使得!” 没了生命之忧,那练气士如蒙大赦,点头之余颤颤巍巍地起身,像几人使了个眼色, “快,快去通传大长老,便说有旧友相见!” 那几人听明白了言外之意,也都哆嗦地站了起来。 江河懒得理会他们的小心思,放任他们逃也似的奔向更深处。 那练气士又松了口气,躬身请道: “前辈,这边请。” 江河不疑有他:“带路。” 那人听罢,也不敢多废话,只是脚步走地缓慢,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亦是想要打探出更多消息。 于是他掐了个法决,使得洞窟内的一地碎石重新聚拢,附着在开凿出的天坑上,堵住了室外透来的仅有光明。 待洞窟重归黑暗,他才从地上捡起了一盏不知何时掉落的灯笼,灯笼里明灭着青绿荧光,是他们在地底捉来的萤火虫。 随后,便一边带路向跟深处,一边道: “晚辈王玄德,是家中老大,前辈唤我王大就好……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玄德?”身后紧跟的猴子忽然一愣。 一看到对方的妖身,王玄德就有些紧张,但毕竟是江河带来的,也不敢多嘴: “正是,晚辈的名字可有什么问题?” 江河最懂李平安的意思,便板着一张脸冷声道: “不必理他。我姓孙。” 第558章 宝玉 “孙前辈。” 王玄德点头应道, “前辈真是来寻访旧友的?不是怀疑前辈,只是前辈忽然大打出手,直至现在晚辈还有些心慌……” “起先是误触了你们事先布置的陷阱,旋即发现这番举动惊扰了你们,便想着先将你们打服,免得后头生出一堆麻烦事来—— 毕竟只有听话的人才好交流。” 江河倒是未作隐瞒。 听他这么说,王玄德心里也是信了七八分,但面上仍然不敢松懈,继续试探道: “所以,这跟来的几位亦是那位李前辈的友人?前辈莫要误会,晚辈并非是对妖族有何意见,只是单纯好奇罢了……” 许是因为常年不见光的原因,江河明显发现这琅琊山的人皮肤大都惨白,一提到妖族,他面上的神色就更为明显,配上他那时不时忌惮的目光,很难让人相信他的说辞。 但江河仍是如实道: “有一个他的养子,另外两个则是陪同而来。” “养子?” 那人听罢不由向身后打量了几眼,最后目光定格在了敖莹的身上, “果真一表人才,想来如此英才身上定有几分李前辈当年的影子。” “喂喂喂你眼睛放哪呢?” 李平安坐不住了,连忙指了指自己, “我、我才是李为人的养子!” 那人恍然大悟:“哦、哦,其实晚辈看的正是阁下。许是火光太暗,未能让阁下看地真切。” 李平安气的没话讲。 敖莹暗中轻笑一声,转而又皱起了眉头,下意识捂住了口鼻:“什么味道?” 几人听罢,鼻尖也不由轻轻一动,江河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反倒是敖莹与李平安走的越深,越是不住的想要干呕起来。 王玄德解释道: “前辈莫要紧张,这不是什么催眠药,是用来驱赶妖兽的麝香粉。是麝妖身上的毛发,连同多种草药一并研磨炼制而成,通过小火焚烧,可使麝身上的气味弥散出去。 麝妖身上的气味在我们人类鼻中,便犹如桂花清香。可在妖族的鼻子里却如秽物般臭不可闻。 寻常妖兽闻到这个味道,便会本能的排斥,如此一来便不会轻易接近此处。” “麝妖的毛发?” 敖莹听了,反倒冷笑一声, “那你们可知这麝妖大多在夜间出没?只因这麝毛若是受到日光淋浴,便会卷曲腐化,被日光焦灼。 你们将之毛发研磨作粉,挥洒在安身立命的洞窟里,固然能为你们拦下鲁莽妖兽。 可这粉状物与你们终日作伴,早就在你们的皮肤上安了家,怕是淋到日光便会随那麝毛一同焦灼腐蚀,最后成为一个烂人,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 王玄德苦笑一声,却并未反驳,只缓缓道: “能活命便不错了,哪里顾得了其它。” “这就是人类,只懂得因噎废食,固步自封。没有活路,就要创造活路,而不是啃着老本蜷缩在方寸之地,没有尊严的苟延残喘。 你们一帮修行灵气的练气士,甚至不如一群凡人!” “……” 王玄德心想要不是有个大佬坐镇,他不敢发作,不然非得好好教训一下这小龙人问问他‘你是哪根葱’? 而他不敢说的话,把自己看作人类的李平安自是口无遮拦,又抓准了机会,讽刺道: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能这么说,是因为你背后有个当妖王的爹。你要只是条蛇,没那点真龙的血脉,指不定现在缩在哪个旮旯窝吐信子呢。” 这话戳到了敖莹的痛处,他急道:“只有无能的人才只用血脉说话。” “天天说我区区半妖的不是你?” “你——” “闭嘴。” 眼见身后两人又要吵起来,江河不胜其烦地冷声道。 两人不敢忤逆江河,相互冷哼一声,又乖乖地跟在身后。 王玄德长舒一口气。 还好刚才压住脾气没吱声。 娘嘞,这猴子说什么,那小龙人是‘妖王’的子嗣?这一个个的都什么来头? 只盼着方才被他眼色赶走的几个同道,是真的知会大长老出来夹道欢迎,而不是又在哪个洞口偷偷设着埋伏…… 好在王玄德的担心是多余的。 当他带着四人,穿过悠长隧道,迈入一间相当宽阔,又因各处插着闪烁青芒的纸灯笼而亮堂的大厅之中。 大厅里局促地围聚着不少人,粗略估计得有几百人,男女老少皆有之,面庞犹如王玄德一般惨白,瞧见江河几人走来,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放在几人身上,一阵静默。 虽不似多么欢迎,但至少还未表现出敌意。 江河亦是第一次在万年以前见到如此之多的练气士,亦觉得有些新鲜。 看着那些少年模样的孩子们,身上亦有灵气波动,他便明白这些人大抵是此间年长练气士的后代。 练气士向来难以生育,但只要是两个练气士诞下的子嗣,必然拥有灵台。 这几乎是过去练气士增长的主要手段。 也就在日后,江河穿越到的那个时代,拥有灵台的凡人子嗣才越发增多起来。 乌泱一群人里,走出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满脸褶皱,长髯几乎垂地,几乎不用过多分辨,便能看出这须发老者是这一群练气士里最为年长之人。 “大长老。” 王玄德呼唤一声,便要与他介绍, “他们是——” 老者摆了摆手,显然是早就知道江河几人的来意。 却见他语气和蔼,不像要与江河几人为敌的样子: “我已听云长禀报过了,便是这几位来客想要寻访李为人?” “云长?”李平安挑了挑眉,却也不敢多嘴。 江河平静道:“听你的意思,想来是真的知道李为人这号人了?” 那老者点了点头,继续道: “晚辈李宝玉,论辈分,晚辈也算为人的叔叔。 为人那孩子,离山大抵有五十余年了吧……这孩子不愿与我们呆在这地底蜗居一生,便在少年时偷偷溜走。 这琅琊山里的年轻一辈,不曾听说过李为人也实属正常,前辈还请莫要怪罪。” 这下就连江河也很难再维系那故作平静的脸色。 李平安的眉头更是拧成了麻花似的: “宝玉?” 第559章 发癫 那老者见江河神情古怪,有意亲近道: “但正如晚辈方才所说,为人已有五十余年不曾归家,他如今身在何方,晚辈也并不知晓。恐怕此行是注定要让前辈失望了……” “没关系,此行前来其实并不为寻人。” “那是?” 江河指了指身后: “李为人的养子是我门下弟子,如今李为人行将就木,此子求我与他一道前来,于琅琊山寻找续命之法。” 李宝玉的目光借江河肩膀打量上一猴一龙,连连赞道: “想不到为人离山之后,竟收养了妖族遗子。观其丰神俊秀,想来也是天纵之才。只是晚辈没能看出,这头顶两角,是何种族……” “我!我才是李为人的养子!”李平安大怒。 李宝玉大为尴尬:“失敬失敬。” “无甚所谓。” 江河摇了摇头,继续道, “李为人在多年前受过一番重伤,从那以后便落下病根,久未痊愈。如今又至高龄,灵台灵气已不足以供养他长命百岁,怕是要归于尘土。 我这弟子不愿认命,又听李为人过去提起过琅琊山这处地方,便以为是处修行圣地,盼着来此圣地寻一治愈顽疾的医师,又或是寻些灵材宝贝,以求为他养父续命。” “这……这可是难为晚辈了。” 李宝玉叹气道, “我等修为浅薄,若是有什么连前辈都觉难愈的顽疾,我等怕是也无能为力。” “天材地宝呢?” “琅琊山如前辈所见,不过一群蜗居在地底的鼠辈,又何来什么天材地宝一说。” 江河点点头,并不质疑对方的言辞。 想想也是。 他之前从未询问过李为人,所谓的‘琅琊山’究竟是怎样的一处地方。 只琅琊山许是一介隐世宗门,虽未必有后世三山六宗一般鼎盛,但也该有些在乱世中残喘的本事,免于妖族横行的乱世。 谁能想到,这琅琊山的本事就是在土坡下挖个洞,设遍粗糙的阵法作为陷阱,永生蜗居在阴暗洞穴之中。 敖莹当真属于话糙理不糙。 平安城的凡人,比这练气士的居所要舒适太多。 不过前者也是依托于自己庇护就是了。 江河借着荧光看向身后的李平安。 虽说前来此地,一开始便只是一个奢望。 但既然对此留有期待,如今奢望破灭,他的心情也不免一落千丈。 怕是也同自己一样,真以为李为人过去生活的地方,是什么了不起的宗门吧。 江河并未安慰落寞的李平安,又道:“这琅琊山里,想必藏匿着诸多上古典籍?” 李宝玉楞道:“前辈是指?” “譬如卜卦之道一类的。多年前,我还遇到了亦是自琅琊山出世的向天,不知你可有印象?” “这是自然。” 向天在琅琊山的名声似乎还挺响亮,此番不单李宝玉应声,就是他身后一众面色惨白的练气士们,也连连点头—— “就是那个偷偷进了藏经阁,后来沉迷算卦的疯子。” “天天神神叨叨的,嘴里的话来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句。” “后来说什么要卜测星象天机,在洞里什么也看不见,偷跑出去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了,想不到还活着。” 李宝玉看向江河: “这孩子也算我们琅琊山的名人。年少时也算懂事,只是有日误闯了藏经阁,出来以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终日念叨着什么卦辞、星象,在山里时常闹笑话。 出走之后,他爹娘临走时也不见他归来看过一眼。” 江河对向天的过去并不好奇,只道: “就像此类卜卦一般,你们藏经阁是否还收有其它典籍。” 这也是江河一早做好的打算。 李为人多年操劳,无心修行,修为一直停滞在人三境,如今也算寿终正寝,所以江河也不认为这琅琊山能有什么续命的法子。 虽踏上此行大多是受孟羌娥指使,但来都来了,不顺点东西走实在耽误了他修行的时间,得不偿失。 而琅琊山能够觊觎的,也唯有他们仰仗的修行典籍了。 要说对第一纪遗留下的典籍不感兴趣,倒也有些违心。 眼见江河图穷匕见,李宝玉是又惊又怕: “这、这——前辈,藏经阁乃是我们琅琊山之重地,其中典籍亦是我们山中瑰宝,这是否有些不妥?” “我没有强取豪夺的意思。” 江河眉目含笑,也让李宝玉不由放松一些。 可他旋即又道: “我只是觉得你们自己会呈给我而已。” “……” 李宝玉紧跟着又提起了心神,看着江河那压迫似的笑容,当真苦不堪言。 您这跟强取豪夺好像没什么区别吧!? 但想到眼前之人修为高深,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李宝玉几乎摆出一张快要哭出来的笑脸: “前辈,这关乎整个琅琊山,并非是晚辈一人能说了算的。不如前辈稍作歇息,待晚辈问过宗主之后,再给前辈一个答复?” “你不是宗主?”敖莹奇怪道。 这李宝玉是人群之中最为年长的,看起来又颇有威望,深得他人信任。 而迎接江河这等修为的人物,此等小宗门怕也只有宗主才有几分薄面,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李宝玉便是宗主。 李宝玉果真摇了摇头: “我们宗主常年闭关,难以过问山中之事。我已年迈,修为难以寸进,便担了这长老的职责,统筹山中之事,为山中亲友排忧解难罢了。” 江河也看出此人修为未至地境,不是琅琊山中修为最高者,便点了点头: “可以,我便在此处等你消息。” “前辈稍安勿躁,晚辈暂且先去宗主闭关之所探查一番。” 江河皱眉:“怎通传一声还如此谨慎。” 李宝玉生怕江河坐不住,大闹琅琊山,思来想去,又深深叹了口气,道: “不瞒前辈,我们宗主……许是练功之时出了岔子,走火入魔,致使神智有时并不清醒。晚辈须得探查宗主如今是否恢复理智,否则他因何意外而惹恼前辈,到最后是两头损失。” “不清醒?譬如?” “譬如时而发癫狂笑,时而郁郁寡欢。也总会做些无礼之事取笑于人——近些年来他总爱为山中之人胡乱取些姓名,若是不依他,他便会发癫发狂,暴起伤人。 在他发癫之时若胡乱接近,不死也要半残的。” 第560章 发狂 “你们的名字是你们宗主起的?” 李平安心里本五味杂陈,如今听到李宝玉这般说道,更觉收到了莫大冲击。 李宝玉点了点头: “宗主赐名大多随性而为,毫无规律。先前带诸位前来的王大,家中本是三兄弟,我们素来称呼王大、王二、王三,叫的顺口好认。 可宗主有日出关,听闻此事后,定要给其取名玄德、云长、翼德。 几十年前,也曾有不遵从宗主之命,而被宗主打死的先例,我们别无他法,也只能任由宗主赐名。” “这名字听起来好耳熟……” 敖莹微微皱眉,旋即狐疑地看向李平安, “你以前,是不是提起过这三个人。叫什么……三国?” 李平安已无心理会敖莹,呆在原地,惊得无法吱声。 敖莹见李平安不理自己,气恼之余,又问李宝玉: “你们这宗主对你们肆意生杀予夺,你们竟心甘情愿被之摆布?” “宗主修为甚高,远超琅琊山历代繁衍以来的任何一人……” “打不过不会跑么?你们一帮练气士抱团一处,又有哪个部落真能将你们付之一炬,非要跟一个疯子共处一室?非要等他哪日心有不顺,将你们都杀了,才懂得追悔莫及。” 敖莹不由讽刺道。 他并非是为人类着想。 心中单纯是对李宝玉一群人的思想感到厌恶。 “说得轻巧,我们已经逃不走了。” 人群里,有人站出来为李宝玉说话,那同样是一个长年避光,面色惨白的男子。 “宗主当年在琅琊山洒下的麝香粉已经侵蚀了我们的皮肤,我们只要遇到日光浑身就会燃烧起来……我们根本离不开这里。” “就算离开了又能怎么样呢,外面妖族横行,我们就算短暂支撑一段时日,待他们集合起来,我们又哪里有安身立命之所。” “你一个妖族又能懂什么?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再强求更多又有什么用。” 眼见一个个练气士站出来,敖莹的气势也不由颓唐几分。 他是真怕把这些人说急了,上来狠揍自己一顿。 自己和猴子的师父没啥关系,真犯事了他师父未必会帮自己。 这般想着,他不由往李平安身后又缩了几分。 可又不愿就此示弱,因为不体面,便还撑着脸皮执拗道: “那李为人呢,还有那个向天……他们怎么就能偷跑出去?” 李宝玉不愿再看一众人争执下去,拍了拍身旁几人的肩头,示意他们冷静下来,解释道: “为人和向天,皆是多年前一早离开山中。宗主洒下麝香粉,也不过最近几十年的事情。” 敖莹彻底没话说了。 李宝玉这才继续道: “总之,还请前辈稍候片刻才是。” “不必这么麻烦,我跟你一同前去即可。我大抵知晓你们宗主修为,若你们宗主当真发癫伤人,我也拦得住。” 江河懒得浪费时间,直接道。 这琅琊山宗主的身份呼之欲出,江河有意去见一见这位同乡。 王昊、李平安、孟羌娥、还有这位发癫的宗主…… 他在这生灵洲已经见过太多与他来自同一处的同乡。 这亦让他坚定了自己确信过的事实—— 如此之多的穿越者来到此间,绝非是偶然事件。 穿越的事实关乎自己的命运,江河势必要将此事调查清楚,才能够确定自己到底在这棋局中扮演怎样的棋子。 李宝玉见江河胸有成竹,也不敢推脱,只道: “那还请前辈多加小心。” 江河也不多废话,直接唤出几张一剑符,使小剑伴随身侧蓄势待发,以备不时之需。 “师父,我也想去看看……”李平安忽然道。 江河回头看了一眼,见李平安神色局促,像是还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掩盖他这般作为的心思。 他心知肚明,也便断然道:“要去便去,但真要有难,我未必顾得了你。” 李平安迫切想见到那琅琊山宗主,也便谨慎点头。 孟羌娥无论如何都会陪同在江河左右,如今李平安也执意紧跟,反倒让敖莹有些不知所措。 平心而论,他是不愿跟去的。 这事儿毕竟是有风险的,他犯不着没事去跟疯子打交道。 事实上他都有些后悔跟着李平安这猴子胡乱转悠了。 这些日子以来跟这群懦弱之人打交道,已让他倍感心烦,他还不如回到妖族更为舒心一些。 都怪那可恶的笛子。 但他又怕因为方才的冷嘲热讽,等江河几人一走,自己要被这几百个练气士围追堵截,咬了咬牙,也便跟了上去。 一行人走至洞窟最深处,隧道中时有捉来的萤火散发微光,行走时还时不时踏上潮湿的水洼,总有一种悚然的诡谲感。 最深处有一紧闭的石门,石门上还贴着几张黄纸符箓,就像是里面封禁着什么恐怖的存在。 李宝玉解释道: “这是安神符,虽不见得有多少效用,但贴上这符,终究算是个心理安慰。好在宗主不发癫的时候还是挺清醒的,自己贴上了这些符箓,以免自己哪日失控。” 他说着,也叩响了紧闭的门扉。 “咚咚”几声,在寂静的石窟中显得格外清晰,一时盖过了头顶时不时滴落的水声。 一声沉闷的回应,自石室之中响起: “是谁?” “宗主,是我。”李宝玉缓声道。 “宝玉啊,有何事寻我?”对方的声音沉稳,听起来倒不像是走火入魔之人。 李宝玉松了口气,小声道:“看来宗主今日恰好清醒着。” 旋即他又朗声回应: “宗主,有客来访。是山外的前辈,那位前辈说……说想要在藏经阁阅览一番。” 哪想石门之中,那本还平静的语调陡然抬高: “有客!?藏经阁!?谁——是谁觊觎本座的功法!不见、不见!让他滚,给我滚!” 李宝玉见对方情绪不稳,哭丧着脸看向江河,却见对方的面庞仍然平静,亦不似有就此离去的打算。 他咬咬牙,不由继续劝道: “宗主……” “不见!不见!贾宝玉,你是不是想死!快滚、快滚!不滚我杀了你,送你跟你的黛玉在黄泉下相见!!” 李宝玉别无他法,只得再度看向江河: “前辈,我们宗主的态度您也看到了。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江河道:“你大可带我偷偷去。” “可那藏经阁就在这石室之中啊……” 江河并不打算离开:“那我自己去看。” 说罢,身侧小剑已闪烁剑芒,就要洞穿眼前石壁。 “师父!慢着、慢着——” 李平安见师父就要动手,难保石门中那宗主的生死,情急之下,脑袋发热,不由冲着那石门大吼道, “宫廷玉液酒!” 第561章 癫狂 “滴答——” 随着李平安大吼一声,周遭一瞬寂静下来,那突兀的水声又从耳边惊起,诉说当下众人的沉默。 石门内未曾听到何种动静。 “……” 敖莹忍不住皱眉,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李平安尴尬地笑了笑,又挠了挠头,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没、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喝酒了。” “奇奇怪怪的……”敖莹只当在看个傻子。 但李平安心里并不如表面平静。 怎么会没反应? 怎么可能没反应!? “难道是我想错了……” 就待他焦头烂额之际,却听江河忽然道: “继续说。” “什么?” 李平安一怔,看向自己那神色如常的师父,心中又隐隐有些悸动。 师父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难不成师父也—— 就待他稍加猜测,却听江河指着石门直接道: “方才石门中的人还多有疯癫,听了你的喊声非但没夺门而出,反倒默不作声起来,你喊的那些话似乎有些用处。” “哦哦。” 被浇了冷水,李平安也说不出自己心情有多复杂。 是啊,像师父这般整天板着一张脸,只知道修行而不懂享受人生的性子,又怎么可能跟他来自同一个地方呢? 稍加整顿心情,李平安便顺着江河的意思,试探性地呼唤几句: “奇变偶不变——” “改革春风吹满地——” “只因你太美——” “吾虽年迈——” “大小姐驾到——” “……” 百般尝试,换来的仍然是一阵死寂。 还有周遭几人那奇奇怪怪的眼神。 李平安叹息一声,只觉他人的目光就像是刀剐似的,要斩开他遮羞的皮肤,就要选择放弃。 思来想去,只想着最后再尝试一番,不论成败。 便大吼一声:“原——” “轰隆”一声,那石门便似被炸碎一般轰然大开,四溅的碎屑皆被江河以剑符抵挡,斩作粉尘。 一双干枯纤细的双手透过炸开的烟雾,精准抓在了李平安的肩头。 李平安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便见一个面容瘦削,双眼几乎要凹进眼眶的瘦弱老者,要将他那深陷的眼眶抵住他似的紧紧贴近: “你是谁——你是谁——” “我我我——你先放开!” 那老者掐地极紧,李平安觉得自己的骨骼要被捏碎似的,吃痛道。 但老者不闻不问,那狰狞面容仿若要把他生吞活剥似的,扯着尖哑的喉咙咆哮道: “你是谁!是不是你把我带来这里的,你带我回去,你带我回去——” “砰——” 一声震响,李平安觉得身上的疼痛霎时减轻,隐隐睁眼,却发现那老者竟已被身旁的江河一掌拍飞到石室之中。 “宗主!” 李宝玉着急不已,却又不敢上前查探宗主伤势,怕被疯癫的宗主殃及,成了他走火入魔后的又一亡魂。 于是他只忌惮地看向那悍然出手的中年男人,心头更是恐慌。 能将地境宗主一掌拍飞几十尺的距离,这人的确有全身而退的自信。 是源自于修为的自信,还是这些习剑的本就逆天? 无论如何,都是他这等修为万万招惹不得的。 但那到底是个地境修士,虽然疯疯癫癫,一身修为并不作假,江河这一掌固然将其拍飞,却并未对其造成任何伤势。 江河对此心知肚明,便又谨慎看向那老者方向,等待对方出手,他见招拆招。 未曾想,这一掌像是将对方拍清醒了。 老者颤颤巍巍的起身,以那瘦削如柴的双腿架起整个身子,竟也不如方才一般咆哮了。 李平安见状,不免忧心道:“前、前辈……可还安好?” “大圣!” 老者忽然咧嘴一笑,跳起来, “不知大圣光临寒舍有何贵干?那定海神针不都借于大圣了,本王这里大抵是没什么能再借于大圣的了。” “我、我……” 李平安这才意识到,对方是见自己一张猴脸,把自己看作了齐天大圣,赫然明白对方的确与自己来自一处,但见其疯疯癫癫,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江河小声提醒道: “顺着他的话说。” 李平安一怔:“说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李平安脑袋再怎么不灵光,也意识到这是个机会,胡乱在脑海里组织了一番措辞: “咳咳——东海老儿,俺老孙今日前来,的确是来像你讨要东西的。” “讨要东西!?”老者听了赫然一惊,愠色上头,又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江河一愣:“你这么问?” 李平安奇怪道: “不然怎么问?师父你不是要去藏经阁一览吗……” “此人所言,这什么大圣过去已像他讨要了一样事物,站在他的角度定是嫌恶无比。你得了便宜卖乖,拿了他的宝物不说,竟还要屡次三番得寸进尺,他能给你什么好脸色?” “我、我……” 李平安双目圆睁,这才明了其中的门门道道, “我没想那么多啊!” 江河叹了口气,几柄小剑又盘旋翻飞。 受前世经历所限,李平安又不是他,他的确不该对李平安抱有太大的幻想。 而那‘东海龙王’气恼之下憋了半天,又在石室之中徘徊踱步两三圈,抬眼之际,目光已落在了一众人最靠后的位置。 敖莹浑身打了个冷颤。 “既是大圣所言,本王不得不尊。本王膝下尚有一女,大圣若来讨要,本王便只好将此女赠予大圣,不知可否安大圣之心?” “你这老登在胡说什么鬼话!?你算哪根葱,也配自称龙——” “大胆!这东海诸事自有本王定夺,尔不过一介次女,岂敢公然抗旨!?” 李平安见对方心情更差,连忙捂住敖莹口鼻,小声道:“你先冷静些!” 敖莹想要挣扎,浑身却忽然一凛,转眼便见江河眸光如刀,一时只觉好不体面,无比委屈,又不敢吱声。 “大圣,取经路上应还有太多路要走,本王不便多留大圣,既然收了礼,便好生离去罢!莫要在叨扰本王了!” 见敖莹安生,老者便摆了摆手,像是要下逐客令似的。 李平安哪愿意就此离去,便对那老者道: “俺老孙从不稀罕什么美人,今日寻你不过两个原因,一是恰逢经过此地,来与你这老儿叙叙旧。这其二……便是想借你身后藏经阁一览。” “藏经阁!?” 第562章 想家 “你这猢狲看本王藏经阁作甚!” 老者阴晴不定,方才还一副示弱模样,听了‘藏经阁’三字,却霎时起了怒焰, “你是不是也要走!你是不是也要走!?不许走,你们谁都不许走,全都要给本王留在这里!” 他双手拍地,众人脚下土地便好似化作泥沼,泥浆犹如自地下爆开,溅到众人衣衫之上,化作牢固锁铐,霎时将李平安箍地动弹不得。 江河与孟羌娥侧身避及,前者小剑蓄势待发,后者隐于阴影之中,不似有动手迹象。 李平安见状,欲要劝阻: “师父,莫要杀他,我想好该怎么跟他讲了,我知道该怎么迂回了,您再让我尝试一番——” 李平安很明白,师父若是出手,下的定然是死手。 可他们面对的正是与自己来自一个世界的同乡,哪怕他并不认识对方,这隐隐的牵连也不愿让他眼睁睁看着老者死在自己面前。 他还有许多问题想问。 但江河却一边以小剑斩去那老者凝聚的尖石,一边道: “没用的。” “您再让我试试!” “只要你提及‘藏经阁’,他伤人的欲望便会膨胀。你试再多次也是一样。” 那老者精修土法,见石刺无效,扬手高举,石窟一瞬震动起来,众人脚下隐隐龟裂,便似要生出一道骇然沟壑。 江河见状,先声夺人,袖中小剑如长河流淌,激起纵横剑气,化作四道金光,欲贯穿那老者四肢。 这老者虽然疯癫,但求生源自本能,脚下泥石包裹周身,化作一漆黑泥人,硬抗剑符之威。 小剑斩在泥石,叮当作响,却只能在泥人身上留下浅浅痕迹,不消片刻便被崭新泥石填补。 “你们一个都不准走,不准走——” 老者咆哮着,江河只听耳边细簌作响,抬头看天,便见是头顶石壁的坚石化作泥土,泼天瀑布似的要覆盖其上。 旋即他向头顶甩出金钟,使其虚影笼罩自身三尺方圆,袖中长剑一并挥出,向那头顶金钟斩去一道剑气,激荡一阵悠久钟鸣。 荡起的金光震开了泥流,飞溅在本显干枯的石壁上,却又化作尖刺向金钟虚影袭来。 江河恍然意识到,这老者估计是在整个石窟布下土行大阵,这才能将周遭环境化作己用。 也唯有这土阵能阻拦自己剑势须臾。 换言之,只要破开这土行阵法,老者便彻底失去了仰仗的本事,定成那宰割的鱼肉。 于是江河将混沌之气附着双眼,便要看清此地阵眼所在。 不料,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郁闷抱怨: “脏死了。” 江河并未对孟羌娥设防,故而孟羌娥莲步轻抬,轻轻一跃便踏入了虚影之中,三尺方圆,使得她几乎要与江河紧贴一起。 江河正要赶她出去,怎料她却似要支撑自己似的,伏在江河肩头,掀起遮掩容貌的幕帘,夺魄双眸紫气毕现,一瞬抓住了那发癫老者的眼球。 老者本就癫狂,与她对视之后,更是嘴角滴涎,急色不已: “仙子……仙子……哈哈哈哈,仙子你也不能走,你们谁都不能走!” 他癫狂笑着,一众人却发现周遭石壁好像又归作死物,不如方才一般活灵活现。 “我制住他了,你早些结束吧。” 孟羌娥向江河眨了眨眼睛,又识趣地从金钟之下脱身而出,好像她方才真的只是来躲避那飞溅泥浆似的。 “我已寻到阵眼,你本不必出手。”江河道。 “我又没让你承我的情。” 孟羌娥当然知道江河什么心思,摆了摆手道, “他一直吼来吼去的,耳多都生茧了,只是想让你早点解决他而已,这你也怪我么?” “不曾怪罪。” 江河说罢,袖中又飞出四柄小剑,刺透老者四肢,这次是干净利落地将其钉在了墙上。 “仙子,不许走,不许走——” 老者不像感受到了疼痛,仍然垂涎于孟羌娥的美色。 江河举起长剑,便要了结对方性命。 李平安见胜负已分,心有不忍。 “师父!难道您就一定要去那什么藏经阁么?我、我——” 李平安不知该如何与江河解释,但紧要关头,他也再顾不得其它, “我知道您可能不相信,但他可能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也许可以帮他恢复理智的——” “藏经阁我可以不去。” 江河叹息一声。 若说现在谁最清楚李平安的心情,当属他一人而已。 可这并不能成为影响他出手的理由, “但他已经疯了。” “我——” “李平安,他想回家。” “什么?” 李平安停止了挣扎,抬眼看向了江河,又看向了老者。 许是孟羌娥术法的牵制,迫使那老者的神情猥琐癫狂。 但不知是否是‘回家’这个字眼触动了他。 李平安竟也从那张扭曲的面颊上,看到一滴滑落的晶莹。 他忽然想起了石门打开时,这老者所说的第一句话—— “是不是你带我来的。” “你带我回去。” 李平安张了张嘴,竟没有了固执的理由。 “被这个世道逼疯,他已活得的不再像曾经的自己。比起疯魔的苟活不知多少春秋,解脱才是他应有的归宿。” 江河言毕,不再多说。 长剑不曾懈怠,一瞬破开凝聚的石铠,洞穿了那老者的心口。 那束缚着老者的紫气,随着他意识的渐消而溃散了。 疯癫的眼眸,也浮上了前所未有的清明。 老者缓缓抬头,借着石窟少有的荧光,看清李平安那五味杂陈的面貌。 他吃力地说道: “你也是……被带来的……” 李平安抿紧双唇,不忍地点头。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 老者咳出几口污血,苦笑起来, “你说,我们是死着来的。死后……还能回去么?” “我不想待在破地方。” “我想回家了。” “我想家了。”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直至李平安眼见他瞳孔涣散,彻底没了气息。 老者腹下,有一颗土黄的灵丹渐渐浮出,印证他已死去的事实。 一片静默之中,唯有江河眉头微皱。 因为他耳边忽然响起了青玄子的笑声—— “孽徒,你这老乡,走的跟你是同一个路子啊。 你看,他这灵丹里住的人,可不比你吸收的少。” 第563章 养猪 “你、你——你杀了我们宗主,我……” 李宝玉亲眼看见宗主惨死在江河剑下,想要做些什么,又无力做些什么,这让他如今只能支支吾吾的发愣, “你若看不惯宗主,大可不去招惹他,或是击昏他……你制服他便是,杀了他,我们琅琊山可如何是好?” 宗主虽说阴晴不定,偶有杀人冲动,但到底是庇佑着这处琅琊山,过去未有疯癫之时,也算是个尽心尽责的领头羊。 如今被江河斩杀仙逝,若哪日真有什么妖族发掘了琅琊山,他们这帮只能生活在地底的练气士又该如何安身立命? 江河则随意瞥去一眼,并未言语。 在他眼中,这琅琊山的几百号人,当真不如他同乡的奢求来的重要。 斩杀老者,不过是遂了一个鲜有理智的同乡愿望,安抚他几经沧桑的心神。 至于李宝玉心中所想,他看得十分清楚。 琅琊山之后会如何与他何干? 又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一帮炼气士,难不成真会比平安城那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命短? 老者弥足长久的庇护,与这长久蜷缩的生活,磨去了这些练气士本应有的锋芒。 杀了宗主,也等同让这群鸵鸟心态的练气士重新考虑未来,以求唤回他们消失已久的血性。 鸵鸟在这世道才最活不下去。 就像如今,自己肆意斩杀宗主,而李宝玉竟生不起反抗的想法一般。 这鸵鸟甚至连抗争都在回避。 李宝玉见江河神色如常,也不像是要回答他的意思,踌躇原地寻思一番,终是咬牙道: “此事事关重大,恕晚辈不能久陪,应即刻向山中通传此事,前辈且自便。” 江河见李宝玉终于有了主意,才道: “你可知你们宗主疯癫的缘由?” 李宝玉一怔:“大抵是练功时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了……” “琅琊山的炼气士死后会归于何处?” 江河问的没头没脑,李宝玉不敢隐瞒,只得如实道: “很早以前,尸身会由亲属自行安葬。但许是地底阴气过甚,久葬地底的尸身,往往会化成阴鬼活尸,酿成大祸。 后来我们会先将尸身送于宗主处,待宗主为尸身超度之后,再自行安葬。” “死尸化作尸鬼,无非是受阴气渲染,污化了灵台心府。若尸身失了灵台,没了那抹意识,自然不会再化作阴鬼。” 江河平静道, “所以,你们这宗主不是超度了他们,而是吞噬了他们。” “吞噬!?” “练气士死后,一身修为便化作灵丹,锁在其中。此时若有修士吞噬,那灵丹灵气便大都转移于那修士身上,连带着灵台中仅存的意识。 而这抹意识便由此侵入到修士识海,与之意识融合,成为那修士的一部分。 若只吞噬了一两个人,或许尚可凭理智发觉那潜移默化的影响,来保持自我。 可一旦吞噬的数量不断攀升,迟早有一天会迟疑,脑海中的哪份记忆才是真正的自己。 越来越多的记忆交织、混杂,成为了他的一部分,也必然会使他不再能看清自己究竟是谁,于是便成为诱发他疯癫的诱因。 当不再能时刻保持理智,欲望便无处压抑。 他也便无法割舍这吞噬灵丹所得来的修为,也永远停不下来。” “停不下来?” “修行且需静心坐忘,疯魔之人饱受记忆折磨,如何安的下心神修炼? 他们若还想提升修为,便只能继续吞噬他人灵丹。” 江河解释道, “所以早在几十年前,你们尚还有出入琅琊山的自由,因为那时你们宗主仍然留有残存的理智,不会过多约束你们。 所以李为人可以离开琅琊山,向天也能擅闯藏经阁。 但随着这份理智愈发薄弱,他再也不会允许类似的事情发生。 因为他害怕你们离开。 琅琊山的练气士数量越少,可供他未来吞噬的灵丹便越少,他修行的根基便会动摇。 所以他杜绝外人踏入藏经阁,不愿让其他人与李为人、向天一样,为了追求生存之外的目标而离开地底。 也洒下了名义上避及妖兽的麝香粉,使之侵蚀你们的皮肤,让你们永远失去了离开地底的选择。” 听了江河的解释,李平安终于理清了思路: “所以……这琅琊山的人,是被他当猪一样圈养了?” “不是,但相似。” 江河摇了摇头,耳边的青玄子则发出戏谑: “也就古早蛮荒时的宗门,会使这等竭泽而渔的法子。 第三纪的宗门早就吸取了教训,这才能在表面上维系三山五宗的鼎盛局面,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对自己弟子动歪心思。” “生错了时代。如今的练气士,还在摸石头过河。” 江河再看向那惨死老者时,某种光彩竟越发的怜悯, “若他生在未来,或许便不会是今日的下场。” 李宝玉试图消化着江河所说的一切。 见江河没有再动手的意思,他心中已对江河的话信了七八分。 以江河的修为,完全没有必要好声好气的与他解释。 就算屠了这琅琊山满门,又有谁能说个‘不’字? 于是他整顿了一番心情,点头应声: “晚辈晓得了,会如实将前辈所言告知其他人。之后如何,亦会由我们自行定夺,恕晚辈先行一步。” “去吧。” 江河没再看他,只在对方渐行渐远之后,轰碎了石室后的又一堵石门。 那便是老者苦苦坐守,不愿让任何人踏入其中的藏经阁。 阁中漆黑无比,江河随手抓过石室中的一盏萤灯走进去,整个房间烟尘弥漫,像是许久不曾打扫。 再走近瞧去,便见藏经阁的石壁上被凿出诸多凹槽,凹槽内则陈列着许多积灰典籍,这些典籍材质不一,竹简、纸页皆有之,甚至有的只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石碑上,刻下了一些文字。 江河随意拿过一块石碑,发觉石碑上的文字与第三纪所用汉字相同,喃喃道: “琅琊山是人族先辈寻觅到了第一纪所留下的典籍,而日渐形成的宗门。 所以,这藏经阁里陈列的,果真都是上古时期的功法么? 此行,总算不是浪费时间了。” 第564章 土旗 这藏经阁中,未必处处都陈列着有名有姓的功法、神通。 甚至大多都与向天过去窃取的卜算书籍一般,都只是笼统地讲述了一些概念,算不上给人修行的功法。 但对江河而言也算收获颇丰。 “《土石刺》,这算是基础土行基础术法了吧,聊胜于无。” “《泥岩沼》,看起来像是能使人深陷泥沼无法自拔……哦,刚才见识过了,挺好用的。” “《石肤术》,我好像确实少个行之有效的防护术法,青玄子留下的那疾风步快用了一辈子了。” 江河越是在心中品鉴,识海中的青玄子便越是不屑一顾: “这都是几万年前的老东西了,神通亦在变迁,这些玩意儿比第三纪的术法神通不知落伍多少倍,也只有你这憨货看得津津有味。” 江河冷笑: “你懂个屁。” 自江河修行以来,学过的法术其实屈指可数。 青玄子一开始就没将他看作弟子,除了教个炼丹术,没从他身上学到什么东西,后来少许风行术法都是从他的遗产上得来的。 江秋皙虽然一直在好生教导,时不时还喂招与他,使他剑术精进迅猛,奈何在江宗主眼里,一直奉行着‘没有什么是一剑斩不断的,如果有就两剑’的道理,视剑招套路为旁门左道。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 他甚至怀疑江宗主有没有练过剑招套路。 这种全是剑意,毫无剑招的出剑法子,根本不是他这个层次的人能够学明白的。 江河并不否认,自己如今出剑的方式与江秋皙真的很像。 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足够的修为,支撑他随手一剑便使人形神俱灭。 总之江秋皙不教他这些,只让他从实战领悟,所以从江秋皙那里,除了用于养剑的养剑术,一身杀人剑法和一剑符之外,并未再传承到什么东西。 于是今日瞧见了这些土行神通,才更让他觉得新奇有趣。 没办法,野路子是这样的,东学一点,西凑一些。 此生还未加入过什么正经宗门,自是做不到像薛正阳那等根正苗红的修士一样,精通一道。 一边在识海中不断与青玄子拌嘴,江河又拿起了一块脏污的玉简,仔细擦拭过上面的污渍后,借着微弱荧光定睛瞧去,不由惊奇出声: “缩地成寸……这算是土遁么?好东西。” 许是方才孟羌娥直接将人魅惑住了,那老者根本没来得及遁地,否则想要彻底斩杀他,许是得多费些功夫了。 江河随意地将玉简装入了乾坤袋里。 甭管这神通比之后世落后在了什么地方,灵气消耗也好,其他局限性也罢,学会这缩地成寸,逃命手段岂不是又多了一个? 他又接着左顾右盼,同时以混沌之眼打量四周,寻找着其它看起来有用的事物。 直至目光瞥向藏经阁角落的一根石柱时,他忽然疑惑走近—— 那根石柱之中,蕴含着远胜周遭的土黄灵气,明明周遭皆为土黄,唯独那处石柱最为明显。 江河以剑削去了灵气最突兀的部分,终于在其中,寻到了一面土黄的旗帜。 那旗帜手臂长短,将之从石壁剖出之后,江河恍然发现其中浓郁的灵气竟向着四周逸散,原本寂静的洞窟霎时一阵颤动,隐隐有塌方的迹象。 江河惊觉之下,连忙将旗帜归于原位,此方异动这才安定下来。 “是这旗帜围聚了周遭的土灵气,以稳住了整个琅琊山?” 江河暗自琢磨着, “但若只是开凿洞府,应当不需要这法宝维系才是。这旗帜应当还有着什么别的用处……” 正待这么想着,许是方才不小的动静惊颤住了原本离去的李宝玉,不多时,便见李宝玉着急归来,心有余悸地瞧着江河: “前、前辈,方才琅琊山有所异动,可是前辈做了些什么?” 江河指了指石柱中的旗帜,问道: “方才见这旗帜中灵机深厚,便拿来看了看,不曾想这旗帜竟是维系琅琊山的法宝,便放了回去。” 李宝玉见江河不似要强取豪夺,心下松了口气: “不瞒前辈,这旗帜是我琅琊山镇宗之宝,名为‘八方汇土旗’,乃是琅琊山先辈自上古遗迹中搜罗而来。 这旗帜共有八面,这石柱中的只是其中之一。琅琊山驻扎地底之后,先祖以这八面旗帜置于石窟八方角落,有这八面旗帜在,便可使法宝主人操控圈定范围内的土灵气为己所用。 如此一来,若琅琊山遇到了危险,便可动用此宝,将石窟化作迷宫、陷阱,以起到阻挡来犯妖人的作用。” 想起先前与老者斗法时的猜测,江河恍然大悟: “原来这旗帜就是他土阵的阵眼。” 再度看向石柱上的旗帜,江河的眸色里又蕴生些别的意味。 将四周土灵气化为己用,甚至能左右方圆之内的地貌,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虽然圈定的范围有限,使用不当,甚至有画地为牢的风险在,但调动土灵气本身已是相当卓越的效用,足以忽视其中的一些风险—— 那可是土灵气。 偌大天下,何处无地? 纵使在无尽之海中,海底亦有金沙沉寂,那亦是土灵气的一种体现。 看来第一纪的修士还是为后世留下了不少财富的。 随着江河的眸光越发明显,李宝玉心里更是惊慌的紧,他连忙劝道: “前辈,这法宝可是我们琅琊山赖以生存的保障。若是前辈将这八方汇土旗取走,这琅琊山便要毁于一旦…… 因麝香粉的侵蚀,我们已无法再沐浴日光,若是这洞窟塌了,我们便真就没有活路了!” “慌什么。” 江河瞥去一眼, “我说要抢你们的法宝了么?” 李宝玉面露苦色。 您真要抢我们还拦得住您么? 但江河终究不是不讲人情之人。 他倒也没什么为夺重宝,屠戮生灵的想法,哪怕不会在乎这些人的生死,也不想承担这份因果,因为自己的一些念头,让这琅琊山的练气士们一并被活埋在土里。 但这法宝要是就这么留给一群只知蜷缩地底的鸵鸟,而没有发扬光大的机会,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不是贪图这法宝,只是想让它有个更合适的归宿。’ 江河如是想道。 第565章 治病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会强抢这八方汇土旗,但你们会自愿将它赠予我的。” 见江河如此说道,李宝玉心里更是直发怵。 在他看来,所谓‘强抢’和‘赠予’似乎没什么太大区别。 但他只见江河又随意抓过一本典籍翻阅,继续道: “我帮你们解去麝香粉的祸患,让你们重见天日,到那时这依靠法宝凝聚的地洞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作为谢礼,你们将这法宝赠予我,岂不公平公正?” 听起来是个办法,但李宝玉却并不情愿,犹豫了一番措辞,低声答道: “前辈,世外万妖横行,我们没有前辈一样的本事,怎可能在洪流里生存下来……” 他还是觉得待在地底更安全些。 好死不如赖活着,幽闭地底总比将命都送出去要强。 “李为人都行,你们却不行?” 江河戏谑道。 “为人形单影只,没有累赘,纵使遇到麻烦也有办法脱身。但琅琊山里数百人,男女老少皆有之,如何能像为人一般自由自在?” “李为人在东海建了一座庇佑凡人的城镇,如今已过了几十个年头。” “什么!?” 李宝玉大惊失色,怎也没想到自己子侄辈的人,竟有如此勇气与能力,在这乱世中为凡人提供庇护。 但更为震惊的是—— “他、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起先他们与你们一般,试图隐居深山之中。但山中不如地底,他们百般隐藏,终究是被妖族发现。 危在旦夕之时,我恰巧经过。” “是前辈救了他们?” “从那以后,我便在山中驻扎,至今已有三十年之久。李为人想将我留下,便时不时派人在山中为我搜集灵种灵草,我图方便,就长留了下来。” “前辈的意思是……您亦能庇佑我等?” 江河见李宝玉听懂了,便道: “我带你们出去,你们把法宝给我。” 李宝玉踌躇一番,拿不定主意: “此事重大,还请前辈允许晚辈与山中子弟斟酌一番?” “去吧。” 江河随意地摆了摆手, “若再不愿意,便没有这般好的条件了。” 李宝玉听懂其中的几分威胁,连连点头,再度踏出门外。 方才一直静默的李平安这才道: “师父知道怎么救治这些被麝香粉侵蚀的练气士?” 江河如实道:“不知道。” “那师父怎说地那般干脆!?” 江河指了指李平安身后的敖莹: “这不有知道的么?” 被江河盯紧,敖莹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进这洞窟的时候就听你说地头头是道了。” 江河轻笑一声, “喜欢卖弄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话激得敖莹一阵上火。 他的确是想嘲讽这群固步自封的练气士,才出声解释了一番,以此衬托自己见多识广。 被江河戳穿,她便更不愿意听从了: “但我凭什么为你们办事?” “你不办,我就把你爹喊过来。” 敖莹咬牙:“……威胁!” “威胁的前提,不还是因为你有能够威胁的由头么。” 江河不懂敖莹为何如此想离家出走,但她的秘密,倒也提供给江河一个借机发挥的可能, “说说吧,这麝香粉怎么解?” 敖莹百般不情愿,但还是叉腰冷哼道: “畏光缘由,皆因麝香粉渗入皮脂。想办法为其排除皮脂杂质,自可解决。” “就是要洗精伐髓?”江河挑了挑眉。 敖莹不语,算是默认。 半晌,他忍不住嘲讽,又道: “可能用以洗精伐髓的灵宝可并不多见,你若真想为这群练气士谋个生路,光寻灵宝怕也得寻个百八十年,死了这条心吧!” 这次江河并未搭理他,正待敖莹心想,这江河是不是也要一筹莫展,准备看江河笑话之时,便见江河不紧不慢地从衣袖中掏出本蓝色封皮的古书,自顾自翻阅起来。 江河在心里道: “老登,你遗物里的这本《炼药大全》里好像提过‘洗精伐髓’的玩意儿吧。” 青玄子不愿为江河解答,在他沉默之际,江河却已经翻找出了‘洗髓液’, “果然,这洗精伐髓向来是为凡人武者锤炼肉身用的,不是什么稀罕事物,用的也都是些常见药草,不难寻……甚至这些药草我这里本身就有。” 他当年曾在平天舟的山海集会购置了诸多药材,但那之后一直处在奔波逃命之中,根本没时间供江河炼药,那搁置的药材便没了用武之地。 青玄子忍不住道: “你这孽徒,也只能在万年前作威作福了。” 时代的差异,使得许多远古时期的疑难杂症,放到后世都称不上什么问题。 洗精伐髓在数万年前,怕的确是件相当稀罕的事情,因为寻常人对此了解的还不够深刻。 但数万年后的第三纪,修士文明已相当璀璨,万年间的经验总结,自能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迎刃而解。 江河不置可否,只回头看向李平安,把手中书册撕下几页,递给李平安,吩咐道: “这些都是常见灵草,你们两个出去找些回来。” 敖莹皱眉: “为什么我也要去?” “你要是愿意长久呆在这充满麝香粉的石室里,我也没什么意见。” 敖莹愤愤咬牙,一把夺过江河递来的纸页,塞到李平安怀里:“我就算是出去也不可能帮你找!” 江河并不在意,只摆了摆手让李平安带他出去。 “师父,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上多久?”李平安不由问道。 “什么时候把这些人治好,什么时候就往回走。” 李平安来这琅琊山的本意便是为求续命之法,如今不得其法自是想早日回家。 再加上徒弟的身份,他更不愿忤逆江河,也便拖着敖莹跑开。 石室中霎时只剩下两人。 江河没有要支使孟羌娥的意思,孟羌娥却率先道: “为什么执意让他们两人去找?你明知道那龙女不会听你吩咐的。” “找草药只是个由头,其实这些药材我手里都有。” 江河回望着李平安离去的方向,只道, “至于他,眼下只需要个能够谈心的人而已。” 第566章 争执 “欺人太甚!” 敖莹一掌拍碎了林中树干,眼见参天巨树轰然倒塌,却仍然不能抹平他心中怒气, “若不是打不过他,我非要让他好看!” “区区一个地境而已,真当我怕他么?假以时日待父王重归天境,看他还敢不敢这般支使我!” “还想让我找什么草药,做梦!猴子,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压根不可能听那人类的一句!” “猴子,你怎么成闷葫芦了,说话啊猴子!” 敖莹越骂越起劲,但若无人附和也显得太过冷清尴尬,于是他转身看向李平安的方向,却见李平安正捧着图纸在林中穿梭,对比着身前灵草与图中所绘间的区别。 见对方根本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他觉得好生无聊,便走近前去道: “我看这周围也没有这纸上模样的灵草,猴子,你那师父怕不是在故意为难你。 我就说这人没把你当弟子看,你犯得着这么尽心尽责的为他做事? 既然他不愿亲力亲为,倒不如回去了直接跟他说没找到。 猴子、猴子——” 敖莹说着,就要扒拉李平安的肩膀。 李平安忍无可忍,一把甩开敖莹的手,烦躁喝道: “你若不想找就老实待着,没人逼你!” 敖莹一怔,转而更为气恼: “你吼我做什么,我不是在为你好?” “你若真想为我着想,就少在我身后没完没了的聒噪!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时间做听你抱怨的垃圾桶!” “替你那人类师父卖命,何时也算你自己的事情了?” “此行失利,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我想早日回家陪我爹,我求你别再来烦我了!” “你把他当父亲,他未必把你当儿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可是你们人族亲口说过的话!” “这话对于你们这些妖族而言,再恰当不过!” “猴子,在人群里呆久了,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看了?妖就是妖,再怎么假装也没人把你当同类! 平安城那些人怎么看待你的,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我管他们怎么看待我,我只顾好我身边的人就已经足够。” “身边?哼,你师父也把你当个畜生随意使唤,你难道看不出来? 他有给过你半分对弟子的关照么?今日你让他不要杀那个人类时,他有考虑过你半分感受么? 没有,因为在他的眼里,你也是那个异类! 你们师徒二十多年,直到现在也都像个陌生人相处,你何必还要把他的话放在眼里!” “闭嘴!” 李平安终于失了好生寻药的心思,将手中纸页砸在地上,使尽力气,一拳凿在了敖莹的面颊上。 敖莹本能地任青鳞攀附脸颊,但二十年过去,李平安修为亦有长进,如此一拳亦将他轰地后退两步。 “你疯了!?” 他没想到李平安会暴怒出手,心中压抑的火气同时喷泻,也要回给李平安一拳。 他的速度极快。 与当年轻易拿捏李平安时一般快。 但有别于二十多年前,李平安这次看清了他的拳路,轻易挡下了他的拳头,又狠狠回归他腹下一拳: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人!就算外表再怎么变化,我也是个货真价实的人!只有你才是那个异类!” “你冲我发火,难道不正是因为我踩了你的尾巴?” 敖莹感觉胃里一阵翻涌,又气又急,但嘴上却不愿轻饶,便故作镇定地戏谑发笑, “那群人类扭曲了你的看法,你若生在妖族又岂会这么想?” 他想将怒急的李平安制住,便压身上前,想要将他整个人锢住。 “我当然会!” 李平安掐住敖莹双肩,扎下马步,不肯轻易动摇。 敖莹借势拽住他的双臂,像身后扭转身子,一个过肩摔把李平安砸在了地上,又骑在了他的腰腹,要死死按住对方: “你当然会嘴硬!” 李平安吃痛,却也挣扎着要起身,与敖莹一瞬撕扯起来: “你根本不懂,凭什么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我当然懂!我和你一样是个半妖,我知道自己有多希望成为一条真龙,更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如愿! 猴子,你该跟我一样看清现实,我和你是一样的,只有我才最懂你!” “你又不是穿越来的,你他妈懂个屁!” 李平安怒道,腰腹用力,就要从平地上翻身而起。 可敖莹力道不小,死死压制着他,两人角力之际,他只得趁势给敖莹胸膛轰上一拳。 “啊!” 敖莹瞧见对方动作,一时慌了神,娇嗔一声,生怕对方大手袭来,连忙蹬地起身,向身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脱离魔掌,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李平安有些纳闷,不知这小龙人到底什么心思,方才还气势汹汹,如今又远远躲开。 但方才有些口不择言,已经让他恍然回神,如今见敖莹拉远了距离,也实在不好在跟对方扭打一起。 半晌,他从地上坐起来,拾起方才甩下的图纸,拍了拍沾上的泥土,缓声道: “我还是那句话,没人逼你跟着我们。你是妖,去哪里都没不会有危险。” “……” 见敖莹沉默,不愿说话,李平安只得叹口气,便要自顾自的离开。 可还未走两步,便听到身后的敖莹忽然开口: “你说的穿越……是什么意思?” 李平安不由懊恼。 方才的口不择言果真被敖莹听见了。 想到方才两人争执的缘由,李平安只觉得,或许不对敖莹隐瞒,才是最好的结果—— 敖莹把他看作自己的同类,为此总是劝说自己认清现实。 但两人分明大相径庭。 想罢,他也不再犹豫: “我是带着记忆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敖莹一怔:“什么意思……你是说,你的前世?” “你可以这么认为。” 李平安道, “我前世是个正儿八经的人类,我作为人类度过了短暂的一生。 所以自我出生起,我便未曾怀疑过我的身份。 不论是生在平安城,还是生在哪个妖族的畜栏,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差别。 所以不论平安城里的人如何看待我,我都打心底认为我是个人,这毫无疑问。 我的皮囊,改变不了我对自己的认知。而你,敖莹,你更改变不了我的看法。 如果你明白了这一点,就别再来烦我了,我们根本不是同一类人,你在我这里,寻不到你想要的认同感。” 第567章 目标 “所以你当时才会说,你与那个人类来自同一个地方……” 敖莹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曾了解过眼前的猴子。 “听懂了就别再烦我了。” 李平安也不愿把话说地太干脆,毕竟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对方的确是在为自己着想,哪怕用错了方式, “你是正经八百的妖族,也没必要跟我们一群人类混迹在一起——那笛声我并非有意让你听见,你把我看作朋友,或也只是笛声的影响。 趁早离去,对你我都是种解脱。” 敖莹微微一怔:“笛声?” “那是我师娘赠予的,能影响他人心智的法宝。你听了我吹奏的笛声,下意识便放大了我在你心中的印象,显得我似乎与你更亲近了。 你统共听过我两次笛声,否则我在你眼中,怕也只是初遇时微不足道的猴子,不会让你多看半分。” “竟是如此……” 敖莹听罢,心绪只觉复杂万分, “怪不得,怪不得我有时也想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为何会那么在意你……原来我眼中的你,不过是被那笛声影响后,所自以为是的幻想。 我把你看作旧识和朋友,自以为真心在为你考虑、谋划出路。 可在你的眼里,我或许只是个自顾自贴上来,劝你远离你在乎之人的烦人妖怪。” 似是想通了种种缘由,再看李平安时,敖莹竟觉得那抹对李平安的复杂烟消云散了。 李平安觉得,那笛声的影响直至此时此刻,才彻底消失。 只是她像是不肯认定,这一切都是误会一般,竟有些执拗的问道: “所以这一切都是笛声的影响?你从头到尾都没把我看作朋友……” “怎么可能。” 李平安不想敖莹的思路走向另一个极端,见她心情低落,不免叹了口气,缓声道, “狐族一事后你我二人相识,又同行两年之久才回到平安城…… 若说我心中不曾把你看作朋友,定是自欺欺人的玩笑话。 两年时光并不短暂,虽然你总是劝我放弃平安城,让我时常心烦。但除此之外,在你不烦人的时候,我扪心自问是真心待你如友。 我甚至都要忘记你当年重伤了我爹,又怎么可能不把你当朋友看待?” “你好孝顺。” “所以你非要我恨你才算满意是吧?” “我当时又不知道那是你爹……” “我知晓你并非有意,只因当时立场不同,但这不是重点。” 李平安并不在意敖莹年幼时的出手。 兴许他最初时还埋怨过一番,为此还与她讲了龙宫三太子的故事。 可当李为人伤势渐愈,随着时间的长久流逝,这份埋怨也早早淡化。 更别说两年同行,他与自己并肩合作,度过许多麻烦,同饮一壶烈酒,过去立场上的无心之举,的确失去了锱铢必较的理由: “也是你今日哭喊着提到‘笛声’二字,我才明白原来你竟听过两次笛声……” “我没有哭喊!” “你还能不能好好听人说话了?” 这小龙人要面子,说什么话都要顶上两句嘴,李平安只得顺着她意思来, “你我的身份之争,在我看来,无非是朋友之间因观念不合所伴生的嫌隙,这并不会影响你我的友谊。 我劝你离去,也只是觉得你与我不同——我是妖身人心,而你是个真正的妖族。 你我迟早有一日会站在彼此的对立面,早日分别,也省去日后刀剑相向时的窘迫。” “刀剑相向?” 敖莹不解, “我们不早已过了刀剑相向的时候,父王已懒得再找你们人类寻麻烦。” “那是因为平安城还蜗居在深山老林里,没有威胁到你父王的根基。 可倘若有一天人族走出大山,在这乱世里站稳脚跟,你我又如何和平共处?” “你未免想的太多。就你们人族那羸弱的肉身,莫说敌过有妖修驻扎的部族,就是寻常荒蛮的兽潮都够呛度过,怎可能在乱世中站稳脚跟。 你师父出马倒还有些可能,但他若真想带你们人族崛起,早就出山了。 他既一心只想保全自己的修为,怎可能为你们平安城浪费太多灵气,庇护终生?” “我不曾指望过师父。” 李平安心知肚明,师父并不愿以人族为己任,否则也不至于自己离家十年,归来时这平安城还是蜗居在山坳中的凡人小城,师父也还是那个幽居在山头的世外仙人, “在山外闯荡的这十年里,我渐渐看清了你父王统治的本质—— 他虽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各族征伐的局势,却无法根本避免因妖族本性暴戾而衍化的内斗。 各族看似相安无事,暗中却屡有冲突,不似表面上一般和谐。 而你父王沉迷修行,愈发不理朝政,各族妖修也愈发不安分,一切都助长着分裂的趋势。 若说人族想闯出大山,或许不会有比今朝更有利的机会了。” 李平安并未觉得,与敖莹这个对立的‘敌人’大谈人族复兴的可能有何突兀,在当下的场合说地十分真诚。 敖莹亦不曾往那个方向考虑,反而还在为他思索可行性: “你说的是有些道理,但还是那句话——即使你们平安城真能抓住机遇,在父王顾及不到的地方站稳脚跟,又如何保住你们的土地,不被各方妖族吞并。 你们羸弱的人族,根本找不出一个可堪重任的人物。” “我来。” 李平安的回答在敖莹意料之中,但真听到这大话的后者,却不由嗤之以鼻: “李平安,你如今不过五境修为,甚至还不如我,在这乱世中堪堪足够保全自己的性命……你忘了这十年你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么? 就凭你的本事,还想学你师父一样,庇佑整个平安城的凡人?” “你说得对,现在的我的确做不到这些。” 李平安并不否认,但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我需要更快些提升修为。” “那等你真有实力之时,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或许天下便又是另一番格局。” “不会很久。” “说地轻巧。” “我已经寻到了可能。” “什么可能?这世上想要快速增长修为的法子分明只有一种,你——” 敖莹本还戏谑于李平安的异想天开,可说着说着,却忽然怔愣看向对方。 李平安平静道: “灵丹。” 第568章 幸运 “你你你、你他妈有病吧?” 敖莹惊呼一声,旋即走上前来,挥着拳头硬生生锤了李平安肩头一拳,大为不解, “你也要学着妖族一样食其血肉!?你有那么着急么,犯得着用这种病态的修行法子!?你可知,这、这……” 她想要多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口。 李平安却道: “我没有时间了。” 敖莹却并不希望李平安走入歧途,张了张嘴,又要劝阻: “你天赋不错,安心跟着你师父修行,何愁没有时间?我刚才说天下格局变化,也不过是吓唬着你玩而已……其实你安心修行,也还是有时间的嘛。” 早知道李平安这么着急,她方才死也不会下意识顶嘴。 “和这个没关系。” 李平安却摇了摇头, “其实我怎么样都无甚所谓,只是……我爹要没时间了。” “这、这和你提升修为有何关系?”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长叹一口气,转过了话头: “敖莹,其实我对自己一直还挺自信的。” 这没头没脑的话更让敖莹一愣。 只有李平安明白,自己如今看似在与敖莹解释,更像是不知前路如何,强迫自己坚定自己的选择: “你可能体会不到,‘穿越’这种事情,对于我们那个地方的人而言,究竟有多么……奇特。 在我的印象里,好像穿越的每一个人,最终都会成为那个世界的天命之子。 哪怕他们屡屡都遇到过生死危机,却也总能在命悬一线时化险为夷,在危机中求得更多的财富。 从此一步步走向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听起来……有些扯。” 敖莹只得跟着琢磨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穿越’是什么,但你是想说,其实你也是天命之子?” 对敖莹而言,这实在太自以为是了。 “我曾以为我是的—— 我前世过的并不如意,所以死后来到这个世界,我便私以为这一切是老天赠予我的一场馈赠,我会是这世间仅有的人物。 对于眼前的一切人事,我都抱有一抹‘闯关’的意味看待。 我自认是天命之子,所以并不怕死,乐于冒险,也屡屡因这冒险的性子险象环生,这十年的经历更是让我认为,一切都是我未来登临飞升的铺垫。 直到我今天见到了那个人,才发现我的想法竟如此可笑。” 李平安苦笑一声, “原来这世上穿越的,不止有我一个人。” “……” “我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同乡’,究竟是我眼前的那个老人,还是这老人在不经意间吞噬的一抹意识影响了他。 但不论如何,当我发现我不是自以为的‘唯一’,并眼睁睁看着一个和我一般穿越的,本该是‘天命之子’的人,亲自倒在我的眼前时,那所谓的幻想也便就此打破了—— 同我一遭穿越过来的人,或许还有很多很多。 那老者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他们之中,有的或许还苟活在这个世界上。 也许是遭妖怪奴役的畜奴,也许已经接受了自己妖人的身份。 有的或许已经死在了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我并不特殊,也不是什么‘天命之子’。 比起那些遭人奴役,已经死去的同胞而言。 我只是更幸运一些罢了。” “……” 李平安自嘲似的笑了笑: “如果不是因为师父路过,我或许一早就死在了母胎里。如果没有义父爱护,说不得哪日还会有愤恨妖族的人类,在我睡梦中一把将我掐死…… 但我的这份运气,又能伴随我多久,谁又能说地清楚?” 敖莹想要宽慰李平安一番,却又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什么。 于是便听李平安继续道: “所以我也未必会飞升成仙,坐拥千古寿命不是么?也许哪日遇到什么不能解决的麻烦,就要不明不白的死在人生半途…… 谁也说不清楚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 那我只能凭我能做到的一切,珍惜我的眼前与当下。” 说着说着,李平安竟有些放松下来,语气也不由轻松, “此行来琅琊山本是想为义父寻续命之法,但生老病死不过人之常情,若琅琊山也不得其法,我也只能接受事实。 义父离山后目睹同胞苦痛,一生都在庇佑同族,为人族谋求生路,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人族没有在乱世中安身立命的选择。 其实我并不在乎平安城的凡人怎么样……你说得对,与这些注定排斥我的人相比,待在妖族反倒更为自在。 但若义父在乎他们,我也便跟着在乎他们。 所以我会竭尽所能的帮助人族摆脱困境。 更重要的是,在义父寿终之前。 我不想他含恨而逝。 我想让他在临走前看到,他终其一生的遗憾会有人接替。” 如此,敖莹终于理解了为何李平安看起来那么急迫。 可她终于忍不住道: “但你分明看到了,用那种方法提升修为,到最后都会变成今日那个人类一般的下场—— 你会变得疯癫、暴戾,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直至最后你自己都认不清自己是谁! 你根本不知道这么做的代价,你以为你能控制发疯么?等你误入歧途,到最后只会发现你伤害了自己最在乎的人! 你知道为何宁肯跟你在这人类的地盘混迹,也不愿再回家么? 正因为我亲眼看着父王一点点变得暴戾,一点点失去了本有的温情,所以我害怕他! 我害怕他以后不再记得是我父王,怕他强迫我跟他一起修行,直至变得跟他一样疯癫—— 我害怕他有朝一日,将我娘和我一并吃进肚子里! 曾经的父王多让我爱戴,如今的父王就多让我恐惧! 我不想看到他变成这副样子…… 你那便宜父亲,也定然不愿你最后变成个走火入魔的疯子!” 李平安摇了摇头: “倘若他不愿我走火入魔,是因为他在乎我。 但我甘愿如此,是因为我在乎他。” 这并不相同。 敖莹怒道: “疯了,你们都疯了——你是如此,就连爹爹也是如此! 为何,究竟为何! 你们如此自以为是,从来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你们为何一定要走上这条极端的道路,修为、力量、志向……对你们来说,它们真的就比一切,比你们亲人的感受还要重要么!?” 敖莹不懂。 李平安所做的一切,明明是为了珍重之人。 到最后却又为何会伤害亲人。 李平安叹了口气: “所以敖莹,你我注定只能站在对立的两岸。 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569章 计划 “师父,我并未在附近见到您图纸上描摹的药材,明日我再走远一些瞧瞧吧。” 李平安空手而归,便先去了藏经阁,如今江河已鸠占鹊巢,在原先宗主的石室中摆弄起炼药的物件。 他见师父身前的药炉已烹煮的沸腾,心下有些好奇,正要再问什么,便听江河先道: “你想吸灵丹?” 李平安一怔。 再看江河,只发现他目光紧盯药炉,并未回头看他,所以李平安看不出师父这般询问是抱着如何想法。 他浑身一颤,有些紧张: “怎么可能……” 江河仍未看他,只道: “你和敖莹吵过的内容,她已经尽数讲与我听了。撂下那番话以后她便离开了,说不会再去烦你。” 李平安有所恍然。 今日两人争执一番过后,敖莹的确不曾纠缠于他,反而怒气冲冲的离去。 未曾想竟是来师父面前告状来了。 他叹了口气,迟疑道: “那些……那些都是气话罢了,实在是这小龙人吱哇乱叫,太过烦心,弟子便想了些伤人话,打发了她去,做不得真。” “是么,那这颗灵丹就不给你了。” 见师父好像信了,李平安不由松了一口气: “师父明鉴……嗯!?灵丹!?” 他倒吸一口凉气,三度看向江河,终于对上了师父那深不可测的眼眸, “谁、谁的灵丹?” “还能是谁的。你如今已有人五境修为,这灵丹蕴含地境灵气,哪怕算上汲取之时逸散的部分,应也能助你攀上地境平台了。” 江河状若随意,李平安还未说什么,便听青玄子急道: “孽徒!那唐糖的灵丹溃散的十分严重,不足使你一跃跨上天境。这地境灵丹你不好生留着提升自己修为,反倒要拿给别人做嫁衣?” 江河无视青玄子的劝告,却也不免因他的聒噪忽略了李平安的声音,待青玄子絮叨完,才又问: “你方才说什么?” “弟子、弟子还以为,您会责骂弟子。”李平安如实道,“还记得曾经弟子与您提起过杀人夺丹之事,当时师父对此法嗤之以鼻。” “若只是为了增进修为,如此饮鸩止渴的方法的确无甚效仿的必要。 但你不是觉得已经要来不及了么? 朝闻道,夕死可矣。 世人皆说修行为求长生,可到头来又有几人飞升,坐拥不朽岁月。 修到最后,无非还是一个不愧本心罢了。 你已不是懵懂无知的稚童,有自己辨别是非的能力,若这便是你所求的道,我倒也无甚拦你的必要。” 李平安听罢,只觉又惊又喜。 江河给予之物,正是他当下所求,他也未细想江河此番作为的目的,便连连应声: “多谢师父成全!” “倒也不必急着谢我。” 江河却摇了摇头, “虽说此番话你定是听得不耐烦,但我仍是要告诉你,一旦你汲取了这颗灵丹,便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不再会有回头路了。” “弟子明白。” “所以当你愈发癫狂,直至变得如这琅琊山宗主一般的时候,我便会亲手了结你。” 江河说的平静,让李平安不禁一怔。 可相比起恐惧,让他感受更多的竟是释然。 他不免想: ‘师父定是怕我疯癫之后为祸人间,酿成更大的祸患。若是有师父为我收尾,我倒也可安心下来……’ 义父时日无多,汲取灵丹的心意已决,哪怕江河不赠予他地境灵丹,他也定会去咽下那些妖修的血肉。 唯一害怕的,便是好不容易带人族立足世间,却又如这宗主一般,因疯癫而残害起自己人的性命。 于是李平安坚毅道: “师父,我明白的。” “你不明白。” 江河忽的冷笑一声, “只怕你现在觉得自己足够坚定,真要死到临头,又要向我认错求饶。” 李平安欲要反驳,但江河并未给他再开口的机会,继续道: “倘若你心意已决,这几日便好生安定心神。待我将这洗精伐髓的药液炼制成了,我便教你凝魂之法。” “凝魂?” “这宗主的灵丹早已浑浊不堪,就凭你微不足道的意识,妄自将之汲取,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怕不消片刻便要成为那混乱癫狂的一员。 唯有先行凝固自身神魂,方可在汲取之后保持理智。” 李平安更觉江河用心良苦,便如同第一次在师父身上感受到了人情味似的,感动不已: “弟子明白了,那全凭师父定夺。” …… 待将李平安打发走后,寂静的暗室之中,又响起了孟羌娥的声音: “你是真心想帮他,还是想就此将他培养成你储存灵气的炉鼎。” 她方才一直没有在两人间搭腔。 因为她从来不会否定江河的决定。 哪怕她有时并不认同。 江河声音出奇的平静: “顺手为之,大抵可算作两者皆有。” “皆有?” “我的确在发愁这颗灵丹怎么解决。” 如今没有外人,江河自是如实相告, “这灵丹不同于以往汲取的那些,它在化作灵丹之时便已经缝合了数不清的意识。若随意将之吸纳,青玄子也未必能顶住这份侵蚀。 那宗主不过地一境,甚至不足以使我突破眼下的瓶颈,为了这么点修为冒如此风险,并不值当。 可若是将这灵丹交给李平安,待他神魂道有所小成之时,将之吸收消化,有他本人的意识主导,便可消解许多压力。 到那时,直接吸收李平安的灵丹,也更轻松一些。” “若李平安不与那龙女提这一茬,我倒也不会如此安排他。 可他若真想靠汲取灵丹提升修为,使平安城立足世间,一点点吃那些暴戾妖修的血肉,还不如将这颗灵丹吸收了更安全。 他需要修为一日千里,我需要一个消解意识的炉鼎,那这就是一场很公平的交易。” 孟羌娥却道: “可他一旦走上这条不归路,迟早有一天会变得跟那宗主一般疯魔,到时候你难不成还要再寻又一个炉鼎,周而复始么?” “不。” 江河摇了摇头, “我会帮他解脱。 在他彻底癫狂之前。” 第570章 道统 “你要在他还留有意识的时候杀了他。” 孟羌娥重复了一遍,旋即又陷入了沉默。 江河并不否认,反而道: “我知道你很在意李平安,如果你不愿我这么做,我自会停手。” 青玄子不满道:“刚才还要夸你小子开窍,懂得养个炉鼎的好处,怎一下如此不开窍!” 孟羌娥语气有了轻快的起伏: “为什么?” “因为我打不过你。”江河实事求是。 孟羌娥那才兴起的情绪又霎时降温。 她险些还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江河终于开窍了一些,愿意在乎她的感受。 “我不会拦你。” 孟羌娥直截了当道。 她的确有些欢喜这小猴子的。 但欢喜的缘由,也还是因为他。 “我只是担心,不论起因为何,你们终究算师徒一场。若亲手让他死在你的剑下,对你的修行……” “不会有影响。”江河断定道。 “这般肯定?” “他不是个孩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都自愿承受这份代价,我有什么好替他可惜的?” 扪心自问,江河自认看待李平安是有些亲近的。 归根结底,对方与自己来自同一个家乡,这份情谊称不上多么深厚,但他也乐于释放一些善意。 可一切也仅限于此了。 青玄子意外将其纳入门下时,没将李平安就地逐出师门,反倒教习他剑法与修行,已是尽了情谊。 他还不至于孤独到,为一个陌生人赴汤蹈火,只因对方是个同乡。 如此说罢,孟羌娥也明白了江河的心思,彻底噤声,不再过多打扰江河炼药。 时间一晃而过,转瞬便又过了数月。 似是受穿越影响,李平安在神魂一道有得天独厚的天赋。 正如当年初遇江河时,能够看清江河屋舍穹空之上,仿佛有两道光影在相互搏斗一番。 短短几个月,他便将《养魂决》练至了一重。 再往后的炼魂便需灵台庞大的灵力支撑,单凭李平安如今的修为还天方夜谭,江河的教导便在此刻告一段落。 同时,因洗精伐髓的缘故,琅琊山的一众炼气士通过药浴,将体内的麝香污秽尽数排出体外,终于见到了明光。 在江河觊觎法宝的当下,自是要去洞窟之外,寻找一个新的去处。 李平安为他们推荐了一条明路—— 平安城。 他当然是有私心的。 人族若想立足脚跟,只凭个体的力量终究捉襟见肘。 平安城中的凡人,少有可以修行的仙苗,这注定了整个集体的羸弱。 可若是能将琅琊山的炼气士引渡至平安城,倘若彼此诞下了新的子嗣,是仙苗的概率也势必增多,自会在后世平增更多的有生力量。 而琅琊山的炼气士,考虑的并不多,也不如李平安长远。 他们因江河而无家可归,如今只是想找出能够歇脚的地方而已。 眼下得知世间有座祥和的城池,其城主又是琅琊山走出的晚辈,亦有江河这般前辈驻扎庇佑。 种种相加,他们似乎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决定了去处,江河彻底拔掉了插在洞窟八方的旗帜,将整套法宝收入囊中。 望着那兀自坍塌的土坡,走出洞穴的炼气士们都很明白,琅琊山此后或许要彻底成为历史,到底是生活几十年的故居,哪怕逼仄阴森,他们也早已住惯。 突然说走就走,心中都不由五味杂陈。 宗主走后,李宝玉便是最年长的前辈,过往一切已不复存在,也唯有他能站出来安抚人心。 他站在围聚一团的人群之中,朗声道: “孙前辈翻阅了藏经阁的典籍,却并未将其占为己有,反倒交还给我等。 这些典籍本就是琅琊山开宗立派的根本,前辈如此君子作为,便是想告诉我们,即使琅琊山的故地已不在世间,但它的道统仍在。 所以哪怕我们离开此地,一切也仍然不曾改变。 只要道统在,我们在,这琅琊山便还会在……” 李宝玉本意是想安抚人心,可此言一出,人群中不由出现了些许质疑的声音。 却听有人小声嘟囔道: “什么道统……我看真的一般,学了半辈子的土行之法,到头来也还是只会砌墙累砖,砌的墙还总是一碰就碎,遇到点有能耐的就要缴械投降,有甚用。” 李宝玉随着议论声中心看去,便见是王玄德在那唉声叹气。 想这王玄德也算一把年纪了,竟不知眼下人心虚浮,还在此时搅乱人心,李宝玉气不打一处来,严肃道: “这都是老祖们传承下的秘法,你是我琅琊山后辈,不学土行之法,还想学些什么玩意?” 王玄德人至中年,终究不如小辈一般惧怕李宝玉,更何况琅琊山的炼气士彼此大多是亲族,争执起来便更不分大小。 他并不怵李宝玉,只道: “我看像孙前辈一样,学剑就挺好的。 我修了大半辈子的土灵气,到最后砌的墙还撑不住孙前辈轻描淡写的一剑,孙前辈的剑当真是气吞山河,大气磅礴,比这不是砌墙就是挖地的土法强上太多!” 当日江河破门之时,他是第一个拦在墙后的,也比别人能更真切的感受到江河那一剑的威力。 李宝玉怒道: “你当人人都是孙前辈?如孙前辈这般大能,莫说学剑,就是跟你我一般学土行之法,也定能做到翻天覆地的本事! 人不行,莫怪路不平! 与其诋毁先辈传承之道,你倒不如先好生考虑自己的问题,修行几十年来有没有好好努力、好好用功!” “哼,我这辈子跟着琅琊山学这土行之法,算是走了岔路,回不了头了!等我家娃娃出生了,定要让他效仿孙前辈习剑,肯定比他老子我有出息!” 李宝玉气急,捶胸顿足地悲呼一声: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今日老夫便替列祖列宗,好好管教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眼见两人吵得愈发不可开交,而江河又迟迟没有理会的意思,着急回家的李平安终于是忍不住站了出来。 他一边拽住李宝玉的袖子,一边说道: “李长老,学剑是门出路,土行更是门出路,这二者其实也算不得多么冲突,我之前在藏经阁也看到琅琊山里有诸多土行之外的典籍,这不更说明咱们琅琊山是个兼容并包的宗门么?” 旋即,又转头向王玄德, “刘备大哥,你有心让后辈习剑真是再好不过。但如今不是吵架的时候,我们先行回平安城,到时候我教你两招剑法,让你试试手再说?” “那敢情好啊!” 王玄德起先是一脸兴奋,但旋即又一脸摸不着头脑, “但……刘备?谁是刘备?” 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把这些思绪抛掷脑后。 他是打心底觉得学剑比学土法有出息。 等他家娃娃出生了,哪怕没资格拜入孙前辈门下,也定要想办法让其拜这平安贤侄为师。 说不定哪日就成了媲美孙前辈的一代剑仙也说不定呢? 第571章 起雾 毕竟是举宗搬迁的大事,行程虽说敲定了下来,但还需等琅琊山一众人统筹一番之后,再行上路。 几百练气士中,并非所有人都遁地之能,亦没有一人能做到长途耗损灵气奔行,大抵还是要选择步行赶路,于是这中间的食宿、路线、避险等门门道道,都是些麻烦事。 江河没有送佛送到西的打算,懒得耗费过多精力帮一众人规划路线,这中间便又耽搁了些时间。 于是等一众人真正瞧见琅琊山‘坍塌’之时,时节已至九月秋季。 李平安仍记得他们来时只有四个人,亦花去了足足三月的脚程。 如今这几百号人,怕是要等到明年才能见到平安城的山头。 但已启程,他也便不再那么着急。 这中间浪费的时间总归是有价值的。 将琅琊山几百练气士都带回平安城,很难想象平安城的战力会提升到怎样一种档次—— 虽说琅琊山的一众鸵鸟,似乎并没有争城掠地的意思,大抵是不愿帮凡人走出大山的。 正如他们当年不理解李为人一般。 在这世道能顾好自己,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 何至于为了什么凡人、尊严等世外之物劳心劳神。 但李平安也很明白,人是会变的。 如今的鸵鸟当没有生命之忧后,总会对处境提出更高的要求。 欲望是得不到满足的,生存的欲望过后,便是尊严的欲望。 他们迟早会为平安城而出手的。 “几百号练气士的体量,甚至能媲美那狐族一类的部族,求个势均力敌总是没问题的。怕就怕在这帮妖族见到人肉,先各自放下芥蒂。他们若不相互制约,怕是很难有出头的机会…… 还是要想办法让整个妖族乱起来,才好从中发展么。” 他在心中结合十年外出的经验,暗自琢磨着一幅蓝图,但时而拧紧的眉头印证着一切并不顺利。 一筹莫展之际,他恰巧听见身旁身后练气士的议论: “奇怪了,真是怎么算怎么错……大长老,您看一下,咱们这典籍的数目不对。” 旋即又是李宝玉的疑声: “嗯?都少了些什么?” “路上清点了一番,好像大多是跟魂魄有关的记载。因为咱们宗门没什么修习魂魄的功法,所以算不上太大的损失……只是这些知识丢失了,怕也有碍于对后辈的发展。” “最近一段时间,都有何人出入过藏经阁?” “大长老,您也知道的。自从孙前辈来了以后,这藏经阁都是他在居住,所以……” 李宝玉听罢,有所恍然: “那或许是孙前辈有所兴趣,将之取走了吧。 那魂魄之道玄而又玄,山中长者也只堪窥见皮毛,无一人参悟的透,既不算太多损失,你便当琅琊山坍塌之时,遗失在地底处理便是。” “我晓得了。” 李平安越听越觉得奇怪。 师父的确终日待在藏经阁不错,也的确时常翻阅着藏经阁收录的典籍。 但他向来都是看完之后物归原位,何至于将其昧下? 就算有心撷取,凭师父的本事,随便跟李宝玉等人说一声也便了事,也没必要偷偷将其带走才是。 他有心为师父辩解一番,但思来想去,又觉得这些人本也没放在心上,强行辩解反倒有失分寸,便摇了摇头,不多言语。 “还有件事。” 待那人汇报典籍数量过后,忽然又道, “先前,与孙前辈一同前来的那个龙人,临走之前问了我们一些问题。” 敖莹? 李平安眉头一挑。 那日争执过后,敖莹与他便就此分道扬镳。 他猜想应是回家了才对。 毕竟除了西原的龙宫,敖莹也无处可去。 他此番离家若真有什么目的地,不至于跟着自己绕了大半个生灵洲,最后还混迹到人类的居所。 “他问了什么?”李宝玉问。 “他问这东海中,除了我们琅琊山,还有没有其它宗门。这别说我不晓得,就算是我晓得了,也不敢与他一个妖族说道啊。他们妖族都是一帮吃人的兽类,我要与他说了,万一他转头将那些人都吃了咋办……” “他是跟在孙前辈身边的妖族,应该不至于这么做。” “可我确实不知道,后来他就很失望的离开了。” “兴许是孙前辈交待给他什么任务才是,不必在意。” “好。” 那人抹了把汗,点头应声, “但说来也是奇了,方才还大好晴天,怎一下子就雾蒙蒙起来了。” 李平安闻言,不由抬头望向本该青天白日的穹空,如今有云雾遮挡了阳光,在青蓝的幕布上覆盖起了浅浅的氤氲。 他不自觉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毛发,明显感觉到今日比以往都要潮湿一些,就连拂过耳边的风都夹杂着水汽,在秋日下显得更为萧瑟。 他正驾着马车,身后便是修行的师父,于是他下意识向身后的幕帘看去一眼,发觉坐在其中的师父并未有如何动静,也便放心下来。 “起雾了也是极好的,老夫已经有……有五十年没见过这天幕了。” 后头李宝玉的语气较为轻快,想来走出逼仄的洞穴之后,心情也跟着有一并明朗。 跟在他身旁的女娃自出生起便待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听见李宝玉的感慨,也不由好奇道: “爷爷、爷爷,何为‘天’?就是我们头顶上的这屋顶嘛?它好亮哦,比我们之前待过的山里亮多了。” 李宝玉微微一怔,想要与女娃解释那并非是‘屋顶’,可细想一番之后,又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更深一步讲解这‘天’究竟为何物。 半晌,他揉了揉女娃的脑袋,笑道: “对,这就是‘天’。” 说罢,他便又要着眼前路。 可恍然间,才发觉周遭竟已遍布了雾气。 浓雾遮蔽了双眼,他本是能够瞧见与自己不过几十尺距离的李平安,可如今环顾四周,他竟只能瞧见一片浓郁的灰白。 如此变故,已让人觉得十分古怪。 警惕之余,李宝玉连忙伸手一抓,将身旁的女娃抱在怀里,生怕她在这浓雾之中走丢了方向。 他怕女娃害怕地哭出声,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便轻轻哄道: “起雾了,别害怕。” 但那回答他的声音,却出奇的天真: “爷爷、爷爷,何为‘天’?” 第572章 雾鬼 这分明是女娃方才问过的一个问题。 李宝玉虽年迈,却并不耳背,头脑还十分的清明。 他双目圆睁,转瞬便意识到不对劲。 着眼怀中的女娃,便见女娃那天真的笑脸一成不变,僵持了许久,久到那天真笑容竟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爷爷,何为‘天’?” 这突如其来的雾气仿佛隔绝了声音,李宝玉的周遭一片死寂,除了女娃的询问,他竟不再能听见半点声音。 “爷爷、爷爷。” 他不敢再久抱女娃,吓得将其摔在地上,手中掐诀,整个人就遁入了地下,不消片刻,又从不远处的土地钻出。 他对这遁地之术还算精通,凭他人九境的修为,能在一瞬遁至三十尺之外,是逃脱的一把好手。 这雾气只是遮蔽了视野,屏蔽了声音,但归根结底无法改变他们原本的位置——至少他方才并未觉得自己的有被拖拽的迹象。 而他正位于琅琊山一众练气士中最前列的位置,再前面便是李平安与孙前辈,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往那个方向遁去。 虽说亦能向着后方人多的位置遁去,与一众练气士相互照应,可眼下对这诡异状况毫不了解,随意抱团怕会生出更大变故,还不如先行寻求孙前辈帮助,脱逃几率更大一些。 可他明明确信自己遁至马车一旁,抬眼之际仍是只能寻见灰白一片,耳边呼唤不断刺激他的耳膜,使他只感胆战心惊: “爷爷、爷爷……好疼——” 那女娃似是一直在重复,李宝玉又向遁来的方向看去,便见那是灰白之中唯一能瞧见的漆黑。她的身影像是被摔在地上后嚎啕大哭,漆黑的身形亦在灰白中变得扭曲。 李宝玉知道那不是他认识的女娃,头皮发麻之际,手上掐诀,凝出一道石锥,扎向那扭曲身形,将之一瞬打破。 可那漆黑的色彩被穿透个完全后,却又争相开始向内聚合。 凝聚之间,李宝玉只觉得她越来越近了,霎时以泥土将全身覆盖做甲,惶恐不已: “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寻不见马车踪迹,他只能向身后暴退而去。 可才方要起身,忽觉一股沉重力道压在自己的肩上,使他动弹不得。 “谁!” 李宝玉大惊失色,连忙要掐诀遁走,却听一道十分年轻的声线传入耳中,抚平了他的惊慌: “贾长老,是我!” 他认得那年轻的声音,是与孙前辈一同入山的棕毛猴子,那覆上自己肩头的大手,也赫然是毛发旺盛的模样。 可有了女娃的先例,他又哪敢胡乱认人,不由大呼: “谁、谁是假长老!孽畜,安敢装作人身——” 他又要掐诀轰击,可这次来者却连忙掐住了他的手腕,道: “说错了、说错了。李长老,是我,李平安。” 李宝玉只能从灰白雾气中看到一只毛发旺盛的手臂,却无法更近地看清那手臂的主人,只能见其被灰白浓雾覆盖地只剩下一层阴影。 他不愿相信,还欲遁走,却听来人又道: “莫要再胡乱施展术法了,你方才险些伤到了自己人。” 方才那女娃只晓得重复说话,如今这来人却仿佛有自己的思想,李宝玉听了不由放松了三分: “你、你真是李平安?” “千真万确。” “这、这雾有问题!” 李宝玉连忙道, “快,快去请孙前辈,这雾里有大问题!” “稍安勿躁,李长老。” 他只听李平安解释道, “这段路我们自平安城来时也经历过,在灵气丰饶之地,雾气化灵或将化成雾鬼。 雾鬼长久驻扎在浓雾之中,可混淆他人试听,使之对外界的感知变得迟钝,对距离把控不佳。你方才胡乱唤出的石锥,险些伤到其他人,倒不如先在此安心待着。” “孙、孙前辈何在?他是否知道此间之事……” 李平安宽慰道: “放心,这雾鬼并不吃人,只会化作熟识之人欺瞒于你。 趁人不备,再撷取人之精气,时间若久了,便会伤及根本,落下大病。 但只要你不伤害它,它便不会把你往死了吸。” 李宝玉怎可能安下心来:“我们琅琊山有几百口人,老弱妇孺皆有之,离我们最远的都在百丈开外,他们可不知这雾鬼是作甚的。若是因这雾气引起了慌乱,走丢了,或是被这雾鬼暗中取了性命,那可如何是好?” “师父正在寻那雾气的源头,这雾鬼随雾而来,也随雾而去,只待驱散了雾气,便可化险为夷。” “还需多久?” “马上。” 李平安有十足把握。 他话音刚落,李宝玉便觉周遭刮起了一道呼啸的风。 那大风将周遭的白雾卷积,使李宝玉的视野逐渐明朗,隐约间,他只见一道身影正已悄然拔剑,向着这因大风而卷起的浓雾斩出一道凛冽的剑光。 “呼呼——” 剑光所过之处,无所遁形,浓郁的白雾一哄而散,那原本徘徊在耳边的‘爷爷’,也随之变成凄厉的长嚎。 一众被困在白雾之中,无所适从的练气士,这才从惊慌中回过神来。 就待他们愣神之际,却听李平安忽然道: “方才师父是在寻找这雾气的源头,耽搁了些功夫,但只要寻到源头,那这雾鬼便不足为虑——大抵都要被师父一剑斩去的。” 李宝玉终于看清那持剑的身影,心有余悸地滚了滚喉头。 他已至人九境,若此后还有些许机缘,或也可突破地境彼岸。 可扪心自问,纵使攀上地境高峰,又能如前辈一般,面临潜在危险轻松写意否? 一时之间,他不由想到早前与王玄德的争执。 再看李平安,便见他熟练的将本是候在自己身边的女娃,安稳地抱在怀里。 这女娃不过三岁,是个仙苗,只是还未到修行入道的年龄。 琅琊山中,还有几十个与她一般辈分的孩童,都还未临入道的门槛。 这些孩子,都代表着琅琊山的未来。 于是他不禁想: “如果让这群娃娃改学练剑,未来的路会不会走地更宽阔些? 若整个琅琊山,将来都是如孙前辈一般意气风发的剑客,那样的琅琊山,又会是怎样一番风景?” 他琢磨了半晌,没能想出个答案。 第573章 古怪 李平安见李宝玉怔在了原地,不由轻笑着摇了摇头。 对方这般神情,与来时面临雾鬼的自己简直如出一辙。 他曾在离家之后,与向天一同遇到过这雾鬼。 从雾气中被赶出去后,两人感上了风寒,大病了一个月之久,才堪堪痊愈。 雾鬼这麻烦,归根结底是雾气化灵,衍化而生的精怪。 它们身处的大雾很难被寻常风团吹散,再能耐的修士遁入雾中,也会觉周遭有蚊蝇瘙痒,而不得解法。 它并不致命,只是麻烦至极,所以哪怕在妖族之中,也是风评相当差劲的祸患。 来琅琊山时,第二次面临雾鬼的李平安,只琢磨着如何认栽,才能让自己的精气少被吸收一些。 不曾想,师父只用了几个呼吸,便寻到了雾气根源之处,又一剑将之扯碎,烟消云散。 可见师父的修为,已超脱了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修士。 这才让世间绝大多数的麻烦,在他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到底是江河的弟子,李平安也觉面上十分光彩。 但与有荣焉的同时,心中却不由有些疑惑: “这次师父用的时间,比先前久了太多。是不是还出现了什么其它状况?” 那弥漫的白雾被剑气卷走,李宝玉才发现一众练气士手上掐着各自的术法,一会儿一个遁地,一会儿唤出个泥人的,待迷雾消散后模样都显得十分滑稽。 他连忙喊道:“都停下、都停下!孙前辈已为我们散去迷雾,莫要再用术法伤到自己人!” 练气士们见迷雾消散,这才懵懂地停下各自动作,大多都向着李宝玉的方向赶来,重新抱成一团。 李平安叹了口气,这才明白自己那十年外出的经验,究竟有多么宝贵。 这琅琊山的练气士中,不乏有修为高过他的,可碍于终年于地底蜗居求生,对外界知之甚少,才让他们在面对这番迷雾时失了方寸,显得如此滑稽。 不过若没有师父庇护,自己怕也只能乖乖站在原地,等雾鬼们吸满意了自行离去,再拖着病殃殃的身子继续赶路才是。 想到此处,他不由回头看向马车的方向。 江河已从马车中悄然走出,手中执剑,抬头望着头顶天际。 李宝玉见着江河,连忙上前拜谢: “多谢孙前辈出手相助。” 对江河的能耐,他也是心悦诚服。 但江河并未回答什么,仍在抬头望天,不由让李宝玉等人也跟着他一同望去,想看看天上还有什么。 抬眼望去,才发现方才还万里无云的晴空,如今已显得灰白黯淡,浓厚卷积的乌云好似触手可及,将那穹空衬得更为压抑。 李平安不由摸了摸自己的毛发,只觉更为湿润了: “莫不是要下大雨了?怎地这般突然?” “平安,去提醒一下那些人,找个地方躲起来。”迟疑之际,他忽听江河吩咐道。 “师父,出什么事了?” “方才那场雾,与我们来时并不相同。 来时的雾气依靠附近的一口灵泉泉眼孕育而生,只需将泉眼毁去,那雾气自会消散不见。 方才我仍然试图寻找那源头所在,到底无果,才只得以剑气将雾气卷走。 可雾气本身并不会影响天气,而今天气忽然转阴,这才衍化出了雾气,催生出了雾鬼这类精怪。” “师父的意思是……这阴天有古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且按我吩咐的做。” 李平安连忙应声。 虽说这条归家路上,所见大抵都不过平原,但毕竟不属常人居住之所,致使没什么明朗大道,四周皆为高耸密林,只需跑上两步,便可躲入密林之中。 于是李平安便招呼着一众练气士,向着一旁不远处的密林奔去。 几百人的动静浩浩荡荡,奔行过程中,有些娃娃被亲人背在背上,使得他们有心观察四周环境。 于是便有人听到一声清脆的呼喊,像是女娃天真的询问: “爷爷、爷爷,屋顶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李宝玉本专心奔逃,如今忽听孙女那稚嫩的声线,好奇之下,不由也抬头望向天空。 却见那厚重黯淡的乌云里,忽有一道极为显眼的阴影从中游曳,那阴影长而粗犷,就像是一条在天上腾挪的蛇。 李宝玉没见过那玩意儿,只下意识地觉得不是什么好预兆: “莫要多看,免得招惹了它。” 而执剑望天的江河立在原地,下一刻便觉鼻尖忽地一凉,回过神来,发现已有连绵细雨从天而降,渐渐打湿了他的衣襟。 耳边的风声越发沉闷,穹空之下不见雷鸣,这雨怕也不是什么自然现象。 他同样看清了那云海中游弋的身影,心中已明确了对方大半的身份: “一头不足天境的龙,也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么?” “虽还未至天境,但也要半步迈入那扇门扉了,也不知这么多年来,他到底吞噬了多少人的意识。” 孟羌娥亦从马车中露面,神情上倒是没有太大波澜。 海中龙族若无必要,一向只在无尽之海安身立命,绝不会来陆上作威作福。 整个生灵洲,怕也只有一条龙能做到如此本事。 呼啸风声渐近,两人都看到那乌云中的阴影,正向着两人的方向疾驰而来。 “看来他是发现我们了。”孟羌娥道。 “也许,他正是奔着我们来的。” 江河握了握手中长剑,琢磨起来, “多年来,他一直居住西原龙宫,潜心恢复修为。从未像今日一般大动干戈,莫不是临近破境,而无灵气可吸,便四处寻找上好灵丹,助他破境来了?” 江河一身修为不俗,与孟羌娥怕是那敖公在生灵洲见到的修为最高者。 若这临门一脚要踢在谁的身上,也只有他们二人说得过去。 平心而论,他还想早日突破天境,不愿肆意浪费灵气,与这敖公斗法。 眼见麻烦降至,他只得长叹一声: “吸了不知多少人的意识,也不知他还能不能跟正常人一样交流。” “他若没疯,那龙女也不至于离家出走了。” “也是。” 江河不置可否,静静等待着那乌云的阴影在云海腾挪而来。 他愈发接近,连绵细雨也变得愈发瓢泼。 直至耳边,忽传来一声响彻天际的龙吟。 第574章 体会 乌云之中,探出大半龙头。 许是修为尚未恢复完全,龙身的敖公并无遮天蔽日的身形,只以龙头估计,龙身大抵只有十丈长短。 但这并不妨碍它看起来十分骇人——两根龙角虬结苍劲,龙面却因龙鳞紧缩,皱在一起,显得满目狰狞,瞳孔乌红发紫,模样看起来毫无善意。 他就差张着血盆大口,直接将江河吞了去。 但真正见到江河本人之后,那龙身竟幻化人形,变回江河印象中那硬朗美髯的面容。 他凌空而立,俯视持剑的江河,先声夺人: “孙二才!你还我莹儿!” 他的嘶吼震耳欲聋,除却江河之外,就连躲入密林中的李平安也听了个完全,不由心想: “是敖莹的父王?他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那头的江河见敖公并未直接出手,反倒还保持了一定理智,似要与他交谈的意思,便也不曾先发制人,只道: “敖兄莫非是误会了,我从未有夺取令爱之举,敖兄此话何意。” “莹儿那佩子便在这里碎掉,方圆百里,除了你们无一处人迹!我莹儿到底被你藏在了何处,还不快老实交代!” “佩子?” 李平安听着,依稀想起几十年前,初遇敖莹之时,她身上有块玉佩被师父拍碎,没过多久敖公便找上门,到最后似乎没能在师父身上讨到什么说法,便不了了之。 听他这口吻,怕是玉佩又碎了。 时过数月,李平安已无法猜测敖莹究竟去了哪里,又是何时拍碎了自己的玉佩,但不论如何,应当都是不愿让敖公追查到她的踪迹才是。 师父对敖莹的情况并不知情,只能由自己出面解释。 想罢,李平安便从密林中狂奔而出,边跑边抬头喊道: “敖莹在数月之前便已经离开了,我们也不知他究竟去了哪里——” 江河见李平安不明状况,不由急声道: “别到这里来。” 这小子难道不懂言多必失的道理么? 这敖公恢复修为的几十年间,早已压制不住其它意识的侵蚀,变得癫狂,根本听不得任何人的解释—— 与其告诉他敖莹早已离去,还不如直接说从未见过敖莹。 李平安堪堪止步,可依然走入了敖公的视野。 对方以那猩红的瞳孔死死盯住李平安,迫使李平安只觉有千钧之力死死压抑,不敢轻举妄动。 “离开!?你见过她,你见过她!” “我、我……” 李平安求助似的看向江河,江河只得无奈道: “几个月前她的确与我们在一起,后来与我这弟子闹了些矛盾,两人不欢而散了。自那以后便不知她是何去向。” “你骗我!她一介妖身,如何与你们这帮人类混迹在一起!你们好大的狗胆,竟敢欺瞒于我——你们如此瞒我,是不是觊觎我龙族的血脉,害死了我的莹儿!” “敖兄息怒,人族羸弱,怎可能为图血脉,就无端招惹敖兄这等人物,这岂不是自讨苦吃之举。 我既知敖兄爱女心切,遇见了定是好生款待,但她出走原因终究是私事,不便过问,不知情也理所应当。 敖兄若是急于寻找令爱,我也理应多加关照,日后若是寻见了令爱踪迹,定会第一时间书信于敖兄。” “你放屁!一定是你!” 敖公怒目转而瞪向江河, “是你见到了莹儿,又亲手杀了她!否则莹儿的玉佩又怎可能会碎!” 李平安眼见江河被诬陷,急声解释道: “跟师父无关!是敖莹不愿让你再找到她,所以才亲自摔碎的玉佩!” “还在狡辩!她是我的女儿,怎么可能不愿让我找到她!” “因为她怕你。” “什么!?” 敖公瞬身而下,顷刻间便站在了李平安的身前。 李平安感觉到身上的压力更为沉重了,几乎要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与他对上的猩红眼眸愈发骇人,敖公冷声质问道: “你说她怕我?她是我的亲女儿,我生她、养她、护她,如今你说她怕我?” 敖公的瞳孔刺若尖刀,可眼下只有他是最了解敖莹心中所想的人,也只有他才能将一切解释清楚: “因、因为——因为你为了恢复过往的修为,已渐渐变得不像自己,她不愿看到你变得越发暴戾,更不愿被你强迫做她不愿做的事情,所以才……” 李平安忽觉一阵风声呼啸而过。 他浑身战栗,只觉得周遭一切都仿佛迟缓下来,骇然正视眼前怒目而视的敖公,竟已看到一双尖利的龙爪,衬着凛冽的寒光,就要袭上他的面颊! 他迫切的想要挪动步子,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行动。 他已有所反应,但敖公的动作太过迅速,使他只有引颈受戮的份! 他不知自己的话触怒了敖公哪根心弦,只得下意识闭上双眼。 恰在此时,一股巨力忽然传到他的腰腹之间。 “砰”的一声,李平安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踹飞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了几周,才堪堪回过神来。 他吃痛爬起,惊疑地看向敖公的方向,便只见自家师父已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一手拽过敖公的龙爪,冷声以对: “敖公,他是我的弟子,就算说错了什么话,也该是我来教训,轮不到你动手才是。” 旋即,他又看向李平安的方向,道, “滚一边躲着去,这里何时还有你说话的份。” 他能看出来,敖公看起来虽并不理智,暂时却也没变得跟琅琊山宗主一般疯癫。 可李平安的话,险些就要扯断他最后的理智。 这小子完全不明白,在父亲的面前为儿女开脱,指责父亲的错误,究竟是多么令人愤怒的一件事—— 尤其是当那父亲真的爱她的时候。 他对此深有体会。 死里逃生的李平安怔怔点头,明白在敖公眼中,自己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蝼蚁,压下了想为敖莹出走的缘由解释的心思,向密林的方向不住后退。 可离去之时才发现,自己的怀中,不知何时被人放入了几面土黄的旗帜。 他眨了眨眼,连忙背身而去。 “孙二才,你当我相信你的鬼话么—— 你胆敢吃我莹儿,我今日就让你血债血偿!” 第575章 真龙 敖公怒吼之际,江河已然掐诀,令数道金光小剑自袖间穿梭,直指敖公咽喉。 他算是看清楚了。 这敖公看似不与琅琊宗主相似,尚还有交涉的余地。 但那皆因敖莹是牵扯他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 如今彼此矛盾根本,在于敖莹去向,而他们亦无法证明,敖莹并未被他们吃进肚子,那在敖公混乱的脑海中,自会将事实扭曲,相信他更愿相信的事实—— 换言之,敖公不可能相信他们,此战避无可避。 但敖公一身鳞甲霎时遍布全身,数道金光小剑只在碰撞到他咽喉鳞片的一瞬,便被反震粉碎,旋即便见敖公身形恍惚,鳞片交界之处有无数青光迸现。 “果然是你!” 江河先发制人,对敖公而言,反倒是他行凶的最好佐证。 如今双方已撕破脸面,江河也懒得装作好好先生的模样,再去试图与敖公沟通。 敖公不知吞食多少妖肉,自己一身修为要逊色于他,强取定有风险。 想罢,江河眸子一转,心中有了思量,便冷声道: “不错,是我。” 这话显然扯断了敖公心头最后一丝理智,他勃然大怒道: “我当你修为进展怎突飞猛进,孙二才,你果真与我是同一类人!如今吃了我的莹儿,还胆敢妄想把我吞进腹中!” 转瞬之际,他便在青光之中,化作一条青龙模样,瞳孔毕露凶光,向江河嘶吼起来。 他身形变得极为庞大,致使江河眼前被一瞬遮蔽,便连忙拽住身旁孟羌娥的皓腕,便踏上一柄飞剑,向身后暴退而去。 那青龙长尾横扫,呼呼生风,将他们脚下的草木都掀飞出去,好在江河已飞至长尾殃及之外的土地上,才幸免于难。 敖公自是没认为这一击甩尾,便足以把江河拍死,腾挪回身之后,便扶摇直上,冲入那晦暗的云海之中,借云海的遮蔽敛去了踪迹。 方才他幻化人形之时,天幕大雨已有了收敛迹象,如今重新化作真龙,穿梭云雾之中,所过之处立时降下磅礴大雨,染湿了大半土地。 江河又听天穹龙啸长吟,抬眼望去,却见云雾之中探出青龙狰狞的头颅,他大张龙口,尖牙之下,只见天地水汽都向着舌尖汇去。 “吼——” 不待有所反应,那凝聚成团的水汽化作汹涌水柱,“砰”地一声,宛若泼天之势,向江河脚下奔腾涌来。 江河手中寒光一现,一道磅礴剑气硬撼而上,抽刀断水,将那激射而来的水柱一刀两断,化作倾盆大雨,滴落在无垠大地。 随即,他脚下长剑剧烈颤动,整个人化作一道银光直冲云霄,剑气缠绕长剑之上,蕴养之时,直指那青龙的牙口。 敖公猛地咬牙,合上大开龙口,许是他体型巨大,纵使如此微小的动作,牙齿碰撞之间,亦撞出轰鸣之声扰乱江河视听。 但江河自行忽视耳边嗡鸣,眸光凛冽,长剑无所动摇,直斩青龙鼻尖。 “锵——” 天际转瞬爆发一声刺耳的尖鸣,迫使那密林中藏身的一众练气士,都不由捂住两耳。 天色晦暗,他们又因修为羸弱,而目力欠佳,很难看清那云雾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躲匿的王玄德不禁猜测道: “方才我见孙前辈冲上了云海,如今如此安静,是不是……结束了?” 他亲身体会过江河的强大,对江河抱有一种盲目自信,如今看起来倒也乐观。 但李宝玉却并未有他一般大条,思索之际,竟先是叹了口气: “难。” 紧接着,他又道, “我这一生大多久居琅琊山中,对世外并不了解。但山中古籍众多,宗主未曾封禁藏书阁时,我也曾翻阅过一部名为《荒兽列传》的图录—— 那册子里便记载着,与那长虫极为相似的妖兽!” “什么妖兽?” “龙。” 只是想到那个族群,李宝玉便已经汗流浃背, “凡龙族子嗣,自诞生之初便有天境威能,虽一生难入灵境阶梯,却因血脉里的蜕生之法,享与天地同寿。 真龙者,有鳞作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其力有千钧之重,可塌山裂地。灵台与天地共鸣,可凝水弄潮,兴云布雨,引天地之异象! 孙前辈就是再厉害,又怎能与这种,动辄轰山裂地,同天地同寿的怪物抗衡……” 李宝玉在练气士中最为年长,见识也最为渊博,亦受大多练气士推崇,德高望重,他说地每一句话,分量都相当之重。 如今见李宝玉唉声叹气,他们也不由慌张起来: “那、那若是孙前辈没能敌过这什么真龙,我们又当如何过活?” “不如趁着他们两人打在一起,我们先借机离开。等胜负既分之时再回来,如何?” “大长老,您快做个主意啊。” “这——” 见一众练气士都紧张起来,李宝玉才知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有遁地之能者,先带老弱妇孺向西方行去,其余人随后跟上。我在此地观察战况,倘若一会儿孙前辈有了颓败迹象,再跟你们一同离去,若孙前辈有力挽狂澜之能,再去唤你们回来。” 李宝玉不愿直截了当的离开,无非是他们已没了琅琊山作为依靠,若不紧跟江河步伐,去那平安城驻扎,便真的要在乱世中漂泊无依。 但出于对整个琅琊山的责任,他也势必要保证一众练气士的安全,最终只得选择留下观察战况。 王玄德道: “大长老,此地由我来看守便是。” 李宝玉瞥了王玄德一眼: “那便一起。” 王玄德一怔:“嗯?” “我不只是想要断后,才愿意留在此地的。” 李宝玉摇了摇头,又重新望向晦暗而静谧的天空, “我只是想看看,剑修是否就真的比我等土行之术要优越。 我们琅琊山未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王玄德吃惊地瞧了李宝玉一眼,霎时明白李宝玉的良苦用心,一时间,有些后悔先前无端顶撞了大长老。 想罢,他轻轻点头: “那便一起。” 第576章 骤雨 此时此刻,半空中的江河已被敖公又一记摆尾拍飞至数里之外,一口飞剑直贴他的脊背为他卸力,才堪堪止住了他向后继续跌去的迹象。 感觉到五脏六腑都在颤动,江河身形平稳之后,用衣袖擦去嘴角血渍,不由暗道: “半步天境的真龙,果真没那么容易解决么……” 方才他直斩的一剑,赫然是冲着敖公龙身去的,在他养剑术的加持下,亦是极为有杀伤的一剑。 可敖公的龙鳞实在坚硬无比,那柄长剑又仅仅只是他从鲤国带出来的凡铁,矛盾相接,结果根本不言而喻——剑刃已在方才的碰撞中碎个完全,只留下寸许断刃,看起来极为寒酸。 好在毕竟是块凡铁,倒也不怎么心疼,江河看了一眼手中的长剑,将之随意的抛下: “看来以后也该寻一把好剑了。” 苦笑之际,青龙已自云海中翻腾而出,不过几个瞬息之间,他已跨越数里路途。 云雾中水汽弥漫,恰是敖公最为善战之地,霎时间,江河只觉与自己皮肤相触的雾气都冰寒彻骨,仿佛要渗入他的毛孔,倒刺他的五脏。 他连忙自灵台中抽调混沌之气,以厚土覆盖全身,方才消去那刺骨的寒意。 “吼——” 敖公看清江河身形,嘶吼一声,从云中穿梭而出,转而扑上了江河。 眼见对方张牙舞爪,江河也不敢怠慢,袖中飞出数柄金光小剑,直指敖公双眼。 虽说庞大的身躯赋予了敖公可撼山海的力量,在‘微小’的江河面前,也不免成为一个移动的活靶子。 在敖公庞大体型之下,那手指粗细的小剑就与金针无异,这反倒比宽厚长剑更难防范,纵使敖公能看清小剑驶来的方向,却也不愿用没有龙鳞包裹的双眼去硬抗金剑,只得附身低头,用眉骨硬撼。 这小剑由人境符箓刻画,威力甚至不比江河方才的一剑,几乎是在触碰到眉心的瞬间便崩个粉碎。 但趁着敖公附身的间隙,江河已飞身掠过敖公头顶,避开敖公的扑爪,转而向着原先的方位飞去。 “敖公!被亲生女儿害怕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看着自己深爱的人,一天天开始忌惮自己、恐惧自己,直至逃离自己,是否想过如果没有为了修为吞噬那么多人的意识,变得像今日一样疯癫,一切都会变得有所不同!” “吼——” 敖公在云海腾挪翻身,踩踏乌云,嘶吼着向江河冲来,却恰恰顺了江河的心意。 这条老龙虽癫,但终究听得懂人话。 他越是歇斯底里,越是说明自己说到了他内心最为恐惧的柔软。 江河御剑的速度并不比敖公缓慢,敖公见难以近身,立时停下步伐,在云海之上盘飞一圈。 江河面对老龙,忽见脚下云雾升腾,徘徊在老龙四周。 雾气四散,化作点点滴滴的水珠,水珠又被延展拉长,化作根根尖利的水刺。 天边云雾不知蕴含几何水汽,凝出的尖针亦无穷无尽,泛着云雾之上的烈日晴光,看得江河头皮发麻。 他掌握那土甲之术不过数月有余,不敢夸大以肉身硬抗这不计其数的水针,只得唤出金钟法宝,任那虚影将自己包裹笼罩。 随着老龙又一声暴吼,漫天水刺好似狂风骤雨一般,向江河倾盆倒泄。 水刺轰击在金光虚影之上,颤的头顶金钟不住摇摆,发出连绵不绝的“叮当”锐鸣,十分扰耳。 但云海之上是为敖公主场,周遭水汽近乎无穷无尽,饶是轰在金钟之上,溃散的水汽亦可重新利用。 江河猜想这应当是龙族减少灵气损耗的一种天赋,自己若是用金钟不曾停歇的阻挡,定然是得不偿失的。 而藏在金钟之内,虽说能抵挡那无尽水刺的轰击,却无异于画地为牢。 他在不断构思破局之法的当下,敖公却根本没有与他干耗的意思,江河只听脚下忽有瀑水湍急之声,俯身看去,便已见云雾之下冲出一道滔天水柱,轰在他脚下的虚影之中。 “咚——” 金钟暴出一声沉闷的钟鸣,绵长而悠久,只是在平稳的长鸣之际,却亦能听清一道刺耳的杂音。 江河肺腑一震,转瞬意识到金钟有了龟裂的迹象。 而那暴雨尖针就在此时歇止,江河目光透过瀑花,看清瞬息而至的龙爪,瞳孔一缩,顿感不妙。 可他已是画地为牢,此爪避无可避,只能任凭那尖爪轰上他面前的虚影。 “咔擦——” 他已看见那虚影的裂痕! 不能再用金钟抵挡,这金钟是本命法宝,它若碎了,自己定会因反噬而失去反抗之力! 趁一掌拍出,尚有间隙,江河只得先行收回金钟,可敖公龙身早已借着惯性摆尾。 江河唤出一剑符,凝作一柄三尺金剑,扫出一道剑气以作应对,甚至未曾在那龙尾上划出一道痕迹。 “砰”的一声,他整个人霎时被敖公扫尾拍飞,又倒飞至数里之外。 敖公怎会再与先前一般,给江河喘息的时机,云海水汽再度凝聚化针,毫不停歇地挥洒向江河远去的方向! 江河身在半空,深知不能再唤出金钟抵挡,否则敖公故技重施,自己终有招架不住的时候。 眼见漫天水刺扑面而来,他大喝一声,唤出一口飞剑,又紧握剑柄,指使飞剑向云海之下飞去。 可他才堪堪飞下云海,便见头顶乌云已似漩涡,不见雷鸣之声,却又磅礴大雨飞瀑而下—— 这云雾皆是敖公的领域,他自可随意兴云布雨,让这水刺调转矛头也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大雨滂沱,江河避无可避,半空中豁然染上了一抹猩红的血雾! “孙前辈——” 遁出云海的江河,被躲在密林之中的李宝玉捕捉到,但眼见那大雨洞穿了江河的身躯,两人皆是吓得浑身哆嗦。 李宝玉悲呼一声: “果真是上古荒兽,哪怕是孙前辈,也不得不败下阵来! 玄德,速速与我遁去,再留在这是非之地,难保不会被那真龙察觉!” “大长老……” 王玄德还想说什么,仰望天空的李宝玉却已在乌云中看到硕大阴影,惊慌道: “快、快走!那真龙又要飞来了!” 第577章 烹肉 李宝玉与王玄德两人连连掐诀,身形恍惚,一瞬缩进了地底。 可老龙腾云驾雾,犹如风驰电掣,前腹一缩,借力扑向了江河落地的方位,“轰隆”一声,仿若陨石坠地,轰开大半土地,霎时地动山摇,硬生将地下躲匿的两人震飞出去。 两人“哇”的一声,皆吐出一口鲜血,相互对视一眼,又看数里之外的高山之上,因震荡而引发的滑坡,决定不再久留: “这种怪物根本不是我们这种层次的人能应对的!至于孙前辈……就自求多福吧!” 他们说罢,唯恐老龙紧跟上来,逃也似的离开。 可才迈步不远,王玄德回身一看,突然怔在了原地: “不对,那老龙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孙前辈还活着!” 李宝玉听罢,也转过身去。 遮蔽他们视野的参天巨树,已被巨龙震地的余波连根拔起,在弥散的烟尘之中,他们见到盘踞在巨坑中的老龙似乎左顾右盼,像是迷失了目标。 李宝玉心里又惊又疑:“方才那一下,山都要被震塌了,孙前辈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他不认为‘孙前辈’能与古书上所记载的真龙抗衡。 若真有人族练气士修行到这种地步,人族早早便在此世站稳脚跟,甚至有能称霸一方,与妖族分庭抗礼的可能,何至于被妖族欺凌到四处漂泊,苟且偷生? 可那老龙四顾茫然的模样,又不得不让他感到好奇。 他与王玄德悄然摸至一片碎石区域,借着一块巨石遮挡,偷偷观察老龙那边的状况。 而敖公盘踞的坑洞之外,江河已被孟羌娥拽至一处隐蔽丛林当中。 “多谢孟姑娘。”江河抱拳谢道。 方才他御剑向地面飞去,但老龙那尖针似的瀑雨紧随其后,他试图调转飞行方向,可那瀑雨转瞬便有滔天之势,遍布一里方圆,江河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飞身逃脱。 若用金钟抵挡,敖公的扑爪只会纷沓而来,金钟定是承受不住那番力道,反噬过后,敖公若穷追不舍,自己亦会应接不暇,直至毙命。 好在孟羌娥及时出现,在江河下坠途中为其助力,才堪堪逃出瀑雨,有了喘息余地。 孟羌娥不顾江河感谢,反倒看着他被瀑雨穿透过的肉身,那灰袍上已染尽血色,有着说不出的狼狈: “你伤势如何?” “皮外伤。” 江河摆了摆手,表示无碍。 他倒也没有没有逞强说大话,有石甲护身,方才被瀑雨浸透,没能伤及根本,如今只是模样看起来凄惨些,伤势却算不得有多严重。 孟羌娥这才放下心来: “这老龙已失心疯了,我帮不了你。” 她的确有天境修为,但修行的术法大多是蛊惑人心之术,这般术法能让神智清醒之人为她癫狂,却无法对已然癫狂之人奏效。 敖公其实早已神志不清,全凭对敖莹的最后一分亲情而维系理智,否则他如今只会在妖族之中大开杀戒,而不会吊着最后的神智飞来这东海寻找敖莹。 可他已笃定江河将敖莹吞掉,孟羌娥对此便捉襟见肘。 江河摇了摇头: “我明白,多谢挂念。你且先找个地方避难。” “不若先离开,这老龙已有半步天境,你肉身扛不住他。” 江河摇了摇头: “他肉身力量的确不俗,内里却早已支离破碎。如今出招全凭本能,实则无甚变通,虽看似能兴云布雨,来来回回也不过那几招,只要想到对应的法子,便无甚大碍。” “你想杀了他?” “天赐良机。” 江河解释道, “唐前辈的灵丹虽保有天境修为,但汲取灵丹时难免会有逸散,灵丹品质越高,逸散于天地间的修为便越多,不足以使我突破天境。 但这老龙已半步天境,算上它的灵气,应当足够了。 再者,这敖公修为欠缺,却是货真价实的真龙。它的血、肉、骨,一身都是好宝贝,有这龙身在,许能助我更好的迎接天境天劫。 宰了他,距离我们回到未来,就不算遥远了。” 一提到‘回去’的字眼,孟羌娥的眉眼忽而一垂: “留在这里又有什么不好?有你那便宜师父在,你还能保持理智,好生修行,已是莫大的机缘。 以你我修为,在如今这世道何处不可去,不比到未来受尽那群老怪物的欺辱要强上千百倍?” 江河摇了摇头:“这里没有我在乎的人。” 孟羌娥执拗道:“我还不算么?” 江河向孟羌娥瞥去一眼,那眸光看得十分矛盾。 在孟羌娥眼里,这眸光既显得亲近,又显得疏离。 耳边又传来一声沉重的呼吸,像是一里之外的敖公在吞云吐雾。 江河道:“我这身上的血腥味儿太浓了,怕是被它嗅到了,孟姑娘,快些退去。” 说罢,江河一把推在孟羌娥的肩头,一道滔天水柱自头顶浓云射下,恰恰轰在了他们之间的位置。 江河回转腰身,袖中飞出几十柄金光小剑,散作飞星,刺向老龙扭转的头颅。 “吼——” 他暴吼一声,只用声波便震碎了金剑,舌苔之上,又凝聚一团蓄势瀑花,向江河喷射而来。 江河纵身避过,那瀑水仍不停歇,追着他的方向就向半空泼洒,他脚踏飞剑,化作银光环绕在那一注瀑水的边际,这才未被殃及。 他环顾四周,确定自己如今的大致方位后,又朗声一笑: “敖公,你这一生吃了数不尽的妖怪,那可知烹龙肉是何等滋味? 这龙肉啊,质地犹如顽石,不可生食,否则要先磨平牙口。 定当是先以刮刀剐去那水火不侵的鳞片,露出皮脂,再以大火炙烤。待表面浮现金黄之色,放入布满孔洞的铁网上,再在铁网下放一口大锅,以沸水升腾之蒸汽,侵蚀龙肉中的灵脉,用时七七四十九日。 在烹煮期间,蒸汽会将龙肉的灵脉化柔,质地偏向宣软,随后不论油炸、煎烤,抑或是冷藏,都可做成一道极佳的菜肴。又因蒸汽之效,灵脉不曾受损,如此食用便可吸收龙肉中的养分,最大限度地裨益自身! 不知敖公坐拥千百寿元,可曾品尝过这同类的味道?” 第578章 祭旗 “吼!!!” 江河说地有理有据,使那老龙的瞳孔更加猩红,远远瞧去,便觉那青鳞都显得愠红许多,隐约间,甚至能看见他龙头上不断蒸腾的水汽。 江河暗笑,一边与这泼天水柱兜着圈子,一边琢磨这激将定是起了效用。 若只是随便扯淡,怕也达不到如此喜人的效果。 偏偏他过去还在一个真正吞食过龙肉的国家生活过。 这烹煮龙肉的法子,真不是江河信口开河胡诌出来的,而是数百年前,鲤国先辈真正从实践得出的法子,日后被有心人记载在了鲤国的食谱上,成为了千载历史的一部分。 纵使敖公已然疯癫,但身为龙族的骄傲,与对敖莹的亲情却是刻在骨髓,江河的话几乎是要把“我吃了你女儿”写在了脸上。 盛怒之下,老龙尖啸一声,头顶密布的乌云更为浓厚,方圆十里,压抑的黑云几乎要紧贴地面,天幕都似乎要倾塌下来。 眼见那深沉乌云里仿佛在积蓄着什么事物,李宝玉与王玄德两人是彻底慌了神: “糟了!这架势——我们要躲不过去了!” 先前两人斗法激烈,老龙倒也并未顾及到密林之下,还藏匿着两个蝼蚁。 可如今怕是只以蓄力的余波,便足以在他不知情的当下,轻易将两只虫子弱小的人类碾压殆尽! 李宝玉哀叹一声,仅剩的念头,竟是有些庆幸让琅琊山的练气士一早便远远离开。 虽不知他们到底能不能免受殃及,但自己已做到力所能及的一切。 “在这世道,我们真的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啊……” 他自知已逃脱不掉,除了认命,似乎已别无他法, “我们去找孙前辈吧!” 王玄德一怔:“就我们两个?” “这真龙惹出如此大的阵仗,反倒说明孙前辈还好好活着。反正已经逃不出去了,倒不如寄希望于孙前辈的庇佑,还能有一线生机。” 王玄德觉得有道理,毕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两人相视一眼,各自掐诀遁地,向那乌云的中心急速遁去。 而那压抑的穹空之下,卷积的乌云正向老龙的头顶悬聚,就连大地上先前残留的水洼,都化作清澈的点滴,如丝缕般流向压抑的云中。 回想这老龙的套路,江河立刻明白,这老龙怕是要调动他所能驱使的所有水汽,化作瀑雨彻底将他轰杀在此。 脚下用力一踩,使飞剑承载着他要向着远方飞驰。 但那积蓄的水汽已然蓄势待发,在江河有所行动的顷刻,便以滂沱撼地之势,向着大地砸落。 大雨倾盆,那不计其数的雨丝中,任何一滴水线,都足以穿透大地,轰碎顽石,将草木炸地四分五裂。 江河御剑疾驰,望着那滂沱大雨不过咫尺之遥,不曾有半分停歇,可行进间,他忽然扯下衣袖中的布袋,抛到高空之中,手掌紧绷似剑,向那布袋硬生斩去—— “砰!” 那布袋被剑气扫过,忽而炸开,乌云之下忽然显现一团突兀的枯黄。 那是画符的黄纸! 它们散落半空,不知数目几何,只似遮蔽了穹空,在大地上覆下更深的阴影,碰撞、摩擦出“哗哗”声响。 下一刻,那黄纸之中,不约而同地迸发出一抹璀璨的金光。 霎时间,数以万计的鎏金小剑,拖曳气灿金的流光,盘旋在江河的上空。 它们熠熠生辉,光芒近乎要透过乌黑云霄,轰开上天这压抑的幕布。 这是江河几十年来,日积月累的积蓄。 是他自认能驰骋此间的根本。 如今他不敢有一丝保留,任由那成山堆积的一剑符争相破空,划破天际。 万剑齐鸣,其声如万鸟来朝,引吭高歌。它们化作那万千的金芒,与降下的瀑雨一一相对,沉闷的苍穹下霎时暴起一声声轰烈的巨响。 “救命——” 李宝玉与王玄德两人,本还向着江河的方向遁去,奈何那本被瀑雨轰碎了地面,被从泥土中炸出来的李宝玉,以为那大雨马上要轰穿自己的肉身,大喊着就要等死。 可当他看清那漫天金霞彻底盖住了乌云,滂沱的大雨被一道道璀璨的金光阻挡之时,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留下了一条好命…… “这、这是……孙前辈!?” 他既惶恐又惊惧,待听见那剑气倒泄的铮鸣之声,他终于确定了这是何人的手笔。 那道道金光堪堪庇护住了两人,李宝玉得以有闲心抓过王玄德的衣领。 王玄德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纳闷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转而便见大长老不断晃荡起自己,近乎是嚎啕着喊道: “学剑!学剑!要是活下去了,以后就让琅琊山的娃娃们学剑!” “吼——” 天边又有龙啸之声,颤得地动山摇,李宝玉与王玄德又要逃窜,却见身边忽而一阵狂风刮过,定睛瞧去,竟是‘孙前辈’正御剑飞来。 “你们怎么还没逃走!?” 江河大为不解,他原以为这天翻地覆的架势,这帮练气士早都已经逃出这是非之地了。 “我、我们——” 情急之下,两人有些支支吾吾,江河见这两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愿耽搁时间,一把抓住两人的后领,向远方疾驰。 两人意识到‘孙前辈’在救他们,险些痛哭流涕,为了不妨碍江河,也没敢大声嚷嚷,只在心里猜测此遭能不能逃出去。 可却见江河飞至一半,忽然急停下来,召回脚下飞剑,唤出一口巴掌大小的金钟,盖住三人。 “我们不逃了么——” 王玄德堪堪询问,一道金色身影已然遮天蔽日,他浑身一哆嗦,只敢盯着脚下阴影,甚至不敢回头直视那遮天老龙。 那阴影愈发宽阔,任谁都能想到老龙要倾轧而来,王玄德一把抱住年迈的宝玉,唯恐被这老龙撕碎,压成肉泥。 “轰隆——” 震天轰鸣炸响在耳边,两个练气士只觉耳道嗡嗡作响,已感知不到周遭境况。 可意料下的疼痛并未从身上传来,那庞大的阴影亦不见有压顶的迹象。 他们好像又一次死里逃生下来。 迷茫间,为了弄清真相,两人终于试着向身后望去,又不约而同地瞪大双眼,口齿大张,都有要磕到地上的趋势—— 只见脚下的土地,不知何时钻出几条长‘锁’,硬生将那真龙禁锢在了半空。 “土行之法!?” 李宝玉回过神来,却不记得在哪里学习过如此能耐的术法。 可隐约间,他又似乎听见了江河平静道: “正好。便用你的龙血,来祭我这新得法宝的旗。” 第579章 分肉 老龙被禁锢在半空当中,暴吼一声,头顶乌云盘旋,降下暴雨轰碎那圈禁他腰身的锁链。 但大雨倾盆而落,降在那土石的锁链之上,却只得将其渗透成流动的泥石。 化作泥浆的锁链,非但没被针似的暴雨穿破,反倒变得更有韧性,将老龙箍地更紧。 江河心念一动,那泥浆似地锁链轰然落下,将老龙彻底拍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老龙力大无穷,但被压在地上无处发力,已失了七成力道,而这周遭土气如今尽数被江河控制,江河便能以灵气强行压制他剩下三分气力,便彻底压制住了对方。 他不甘认输,纵使肉身动弹不得,亦有翻云覆雨之能。 乌云之下瀑声湍急,一道仿若银河水柱自中心轰落,却远不如他肉身强悍,只听一声夹杂着尖细杂音的悠长钟声响起,竟是硬生将乌云降下的瀑水抵挡完全。 瀑花四溅到敖公猩红的双眼,他仇视眼前这狡猾的人类,扯着脖子,张开血盆大口,想要连同笼罩对方的金钟虚影一并吞入腹中。 “吼——” 可土地上又轰地伸出三条泥流,将它的前颚牢牢箍紧,它便彻底没了反抗之力,只得嗡声哼鸣。 李宝玉眨了眨骇然双眼,外头虽大雨磅礴,但他与王玄德两人缩在江河身边,一同享受金钟庇护,倒也十分安全。 如今才发觉‘孙前辈’似乎真的将古书上记载的荒兽拿捏完全,不由茫然道: “这、这就结束了?” 王玄德与他面面相觑,更是没能分清局势。 在两人看来,‘孙前辈’与老龙的斗法,大抵是前辈开局不利,前辈陷入苦战,前辈败局已定,前辈翻盘了…… 还不待两人继续琢磨,便听江河忽然嘱咐一声: “堵住耳朵。” 两人连忙照办,可紧接着,便听到一声沉闷的钟声响起,旋即便感觉到大脑一阵晕眩,像是被那钟声震荡住了。 两人连忙向老龙那里看去,敖公果真也因这震荡吃痛一声,可瞳孔依然有神,怕是没起到什么太好的效果。 “好像没用?” 李宝玉疑惑一声,但耳边震荡又起,吓得他不敢再多嘴半句。 而一声震荡消解之后,另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转瞬又起,听了半晌后,李宝玉才终于明白,‘孙前辈’是试图以这接连不断的震荡迫使老龙失神。 一声不行,就百声、千声,直至对老龙起到效果便是。 似乎是个办法,只是如此做法,怕是要浪费不少灵气吧…… 李宝玉抬眼看向江河,见其浑身气势果真不如初遇时强盛,有所担忧。 ‘也不知道敲几次钟才能如前辈所愿。’ 结果平原之上的钟声,一连七日都未曾停歇。 老龙的肉身相当强悍,可耳膜本就是极为脆弱的位置,承受江河七天毫不间断的震荡,再加上其本就神志不清,多重影响之下,终于是悲呼一声,晕了过去。 悬聚在头顶七日的乌云终于有了散去的迹象,待阳光从云中透过,照在湿漉的大地上,升腾泛白的水汽,江河才抹了把汗,没再用长剑敲击头顶金钟。 待钟声歇止不久,两个练气士还在琢磨前辈接下来该如何处置这昏厥老龙时,远处的土坑里,跌跌撞撞跑出个身影来。 却见李平安给自己打了一身的绷带,许是大动干戈过,那绷带上除了厚厚的泥土之外,还有浓重血迹,整个人萎靡不振,怕是一连几日都没能休息好。 “师、师父……” 他跌跌撞撞地跑来,临近时脚下一软,差点扑在江河的身上。 江河还要维系金钟虚影,以免老龙只是假意昏厥,等他撤下金钟以后再度降下水汽伤人,便侧身避过,任由他栽在地上以后,才向着两个练气士指了指虚弱到爬的力气都不再有的李平安: “喂他点吃的。” 江河敲钟的这七日里,两个练气士得益于离得近,能吃些江河乾坤袋里的食物。 李平安孤身在外,可没这两人的待遇,若非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怕是要先行饿昏过去。 吃了些干粮,李平安终于是有了说话的气力,抱着江河的大腿就要哭诉: “师父,我这些天过的好苦啊!被那些水汽浇到不算,喝的是土里渗的泥水,吃的是零碎的草叶,每天晚上还要听您敲钟,睡都睡不好,我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 “我知你付出太多,亏待不得你,但你先撒开。” 李平安诉苦也只是为了要些好处,算是争功,如今听到江河的承诺,也不多做纠缠。 “李——侄儿。” 李宝玉疑惑道, “你怎受了如此严重的伤,这几日你都待在附近?” 李平安点了点头,话里还有些得意: “幸亏我了解师父,想到师父将那八方汇土旗交给我,肯定别有深意。” “八方汇土旗?” 两个练气士眨了眨眼睛,转而想到那禁锢老龙的锁链,终于明悟了过来, “原来如此!孙前辈让侄儿你拿着八方汇土旗,在此地布阵,又在与这真龙斗法之际,刻意将其引来,趁其不备,以土石禁锢于它,才彻底擒下!” 李平安连连点头。 “那你又是怎么在那大雨中活下来的?那细雨如针,怕是只要淋上,十条命也不够活的。” “还好师父感应到了我的位置,将我埋在了土里,让我得以在塑造出的坑洞中养伤,不然我也活不下来的。” 李平安心有余悸, “不过,师父是怎么感应到我的位置的?插上最后一面汇土旗后,我便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只不过并未及时逃出去……” “看到了。” 江河简略答道。 有混沌之眼在,分辨李平安的灵气算不得太麻烦的事情。 此前他在空中与老龙周旋,一方面是为了借言语之利,激怒老龙,省的他打到最后又借云雾逃遁而去。 凭自己的本事,可没办法在云雾中强留下他。 另一方面,便是寻找李平安的踪迹,免得这小子明明是为自己办事,却不小心惨死在敖公手里。 想罢,他瞥了李平安一眼,由衷道: “这次辛苦你了,等烹好了这龙肉以后,第一个分与你。” 第580章 亦疯 “烹、烹龙肉!?” 李平安确信自己不曾听错,大惊失色道, “师父,您要将敖公煮了吃掉!?” 江河点了点头,话说地理所当然:“海中龙族本就承蒙上天恩赐,天生便有得天独厚的威能,一身自然皆为宝贝。 单说龙肉,便可为常人增长气血,增添气力,甚至有助人破境之能。过去我曾待过的一个地方,其子民便吞食过龙族血肉,使其后代力大无穷,就连女子也——” 他言语间忽然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个人。 随后,又摆正神态,继续道:“其血、骨更是……” “不不不——” 李平安连忙打断了江河, “我不是说我们吃龙会如何如何……我是说,他、他可是敖莹的父王啊!” 江河反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这、这……” 李平安以为自己表述的不够清楚,但又不知该如何表达, “他是敖莹的父王,敖莹的,父王。我们如果把敖莹的父亲吞进肚子里,若是让敖莹知道了会怎么看我们?” 江河沉默一番后,点了点头。 就待李平安松了口气的时候,便听江河又道: “的确,你与她也称得上好友,若是将她父亲吞下,她虽未必会发现,你却终究过不了心里那关。如此,便不分与你了。” 江河语气平静地,便像是已经把一切敲定。 李平安急得一把抓住江河衣袖: “师父!一定非要吃了敖公不可么!?” “明摆的好东西,不吃就浪费了。” “可若是连亲友的血肉都可随意吞进腹里,我们与那些荒野的兽类又有什么区别!?” 李平安忍不住喊道。 江河皱了皱眉,觉得李平安的话,显得又奇怪又好笑: “我跟他也只有一面之缘,怎可能称得上什么亲友。你如此心疼敖莹,为何不心疼因他而被圈养的人族同胞,不心疼你平安城那些遭尽凌辱的先祖? 他是从无尽之海中出水的妖王,是他统一了混乱无序的妖族,塑造成如今的世道。 你竟还有闲心去怜悯他么?” “我、我……” 李平安想要反驳江河,但想说的话到嘴边却怎么想怎么别扭,一时间,他说不出什么能反驳江河的理由。 因为按江河所言,这敖公的确是个罪无可恕的罪人。 但他细想他如今到底在执拗什么,只得道: “可师父,弟子今日从未看到什么穷凶极恶的妖王,只看到了一个迫近疯癫,却执意寻女的父亲! 弟子知道师父说地皆是真理,若为人族考虑,的确没有留下这敖公的道理。 但弟子并不是想说服您放他一马,弟子、弟子只是想恳请师父,至少为他留下一副全尸!” 敖公是注定活不下来的。 已经迫近疯癫的老龙,就算是放出去,也只是祸害苍生。 李平安无意为敖公开脱,只是念及旧情,为那离家出走的敖莹多考虑了几分: “如此,若哪日敖莹回到了家里,至少还能有个祭奠的去处。 师父,您能擒下敖公,弟子也有出力。 弟子没有挟功自拥的意思,只是不求师父能够赠下什么赏赐,但求师父能手下留情,莫要将他的尸身毁去!” 李平安说罢,双膝一跪,竟重重的向江河磕了一头。 江河眉眼微皱,一时竟沉默了下来,不知是在犹豫,还是在压抑心头怒火。 气氛霎时沉寂下来,吓得李、王两个练气士也险些跪拜在地,不敢吱声。 忽地,他们听见了江河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孽徒,为师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你竟堕落到连一只猴子都比你有人性的地步!” 李平安起先听到‘孽徒’字眼,以为师父在训斥自己,可不料,正心惊胆颤之际,却听到江河一声急切的冷喝: “滚回去!” “贻笑大方、贻笑大方! 想不到曾经那个能为情谊回头,痛骂老夫的少年,如今看到一个求女不得的可怜父亲,竟最先考虑起他的血肉有何裨益! 一个在乎珍重之人的家伙,如今被自己的弟子恳求,还要被弟子害怕误会有挟功自拥的反心! 明河,你也疯了,你修炼修疯了! 这百年修行,让你目空一切,淡漠一切,让你把自己修成了一个眼里只有灵气的畜生!” “闭嘴!” “你口口声声说他罪大恶极,可你又何曾在乎过此间人族的兴亡,你又何曾与他们荣辱与共过! 你所谓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安慰你自己的理由而已! 哈哈哈——自欺欺人,自欺欺人!” 江河额上青筋暴起,他揉捏着太阳穴,擦拭着四溢冷汗,喝道: “你不是也想回去么!有什么资格说我眼里只有灵气,这头老龙怎么处置,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哈哈……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我也是个父亲。” “闭嘴、闭嘴!滚回去,你给我滚回去!” 江河的咆哮竟有些歇斯底里。 出奇的是,一切似乎真的安静了下来。 李平安颤抖着跪在地上,只能听见师父的急躁的喘息之声,没再听到那仿若自相矛盾的争执。 可他这出奇的静谧,反倒让他更为害怕。 师父方才的表现实在诡谲。 在他看来,甚至如今日见到的敖公,旧日见到的同乡一般疯癫。 他埋在阴影中的两眼猛地睁大,已是思索到一个可能: ‘师父……莫不是与他们一样!?’ 他不敢言语,只静静等待师父的吩咐。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异响,吓得他陡然提起耳朵。 他似是听见了师父转身后,挪动步伐的声音,旋即是沙石流动的簌簌声。 壮了壮胆子,想看个明白,他便悄悄直起了身子,望向师父所在的方向。 随后,他便见到师父掰开那昏厥老龙的龙颚,扬起手中剑气勃发的长剑,硬生从口部捅入了老龙的咽喉! “吼——” 失去了鳞片的阻隔,江河能轻易让剑气扫荡老龙的肺腑,便听老龙呜咽一声,妄图挣扎,但这一剑不曾留有余力,老龙的身躯只是猛地在禁锢下颤抖几回,渐渐便没了声息。 李平安紧张的不敢言语,呆愣中,才发觉师父已满身是血,将身子扭转了过来。 难不成师父非但没改变主意,还要把自己这个惹他疯掉的弟子斩草除根!? 李平安欲哭无泪,滚了滚喉头,既想求饶,但又觉得不该如此,支支吾吾了半天,只颤了两声: “师、师父……” 可他终究看见师父扬起了手中长剑,问道: “你打算把他埋葬在何处。” 他险些被吓哭,颤巍道: “也、也许是平安城?敖莹哪日若是回了家,发现她父王早已不在,或许会来平安城寻我。 若是将敖公安葬在平安城,我许还能给敖莹解释一番……他,他应该会愿意相信我的。” “是么……” 江河抖了抖剑身,甩掉剑上沾染的龙血,收剑入鞘, “这么大个龙身,纵使不会腐化,想要搬回去也是个麻烦事。” “是也……” 李平安点头应声,半晌,忽然像是回过了味儿来,脸上终于有了喜色, “师父,您同意了?” 江河并未回答他,只背过了身,像是长叹了口气,道: “我便费些力气,把它搬回去吧。” 第581章 水灾 待一众人看清藏匿平安城的那熟悉山头时,已是数月之后。 这一来一回的千里长途说险也险,除却雾鬼和老龙之外,此行还遇上林地捕猎的妖猴,沉寂湖底的水怪,使人沉醉的花林诸如此类…… 但好在李平安和妖猴们还算同类,相互吱吱两声也能平安路过。 ‘孙前辈’比以往热情了许多,为他们斩除了水怪的威胁。 那黑袍女子亦身手不凡,轻易破开了他们眼前的迷障。 再加上一路上孙前辈都以法力拖着一条十丈龙尸,好不壮观,倒也没太多不长眼的家伙叨扰众人。 总之数月时间,遇到的麻烦不少,但终归没有老龙一般的威胁。 高人相助之下,也算平平安安。 “前面便是去往平安城的通路了,隘口比较狭小,如今被一片荆棘覆盖着,我们待会儿进去的时候要小心些。 等进去之后在走上几里地,便能看见两山缝隙里的平安城了,虽然夹在山间之处,不常能受到日光照耀,但比起诸位的琅琊山,还是好上不少。” 待练气士们听到李平安呼喊着那山头便是平安城时,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只是走地越近了,瞧见那尽显荒芜,大多植被已被摧残的不成模样的大山,他们又大多心生疑窦: “这、这山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这,原来不是这样的啊。” 李平安喃喃自语之际,也不断打量那有些熟悉,又极为陌生的大山。 那大山除了植被被什么折断,有多处塌方,使得山脚显得稀碎之外,原先的通路早已被大水淹没,淌成了一条长河,在山外汇成了坑坑洼洼的湖泊。 若非位置没错,李平安真要以为自己带错了路。 “这也没见什么入口啊,我们该如何翻山进去。”有人不解道。 李平安在短暂的怔愣之后,回过神来: “不对、不对,敖公是从这个方向飞过来的,他一定途经了平安城,山里一定出了什么事!” 他忙看向江河,哀求道: “师父——” 他话还没说出口,江河便已经让承托敖公尸身的飞剑降下,待十丈龙尸轰然落地,他便一踏飞剑,拽起李平安的衣领,宛若拎着鸡崽一般,带他向山中飞去。 孟羌娥紧随其后,反倒落下了一众疑窦的练气士。 李宝玉叹了口气,琢磨一番后,只得让练气士暂且支起帐篷,安营扎寨再说。 而李平安随江河一路飞往山中,过往熟悉的山路愈发清晰起来,更让李平安确信此处是平安城的地界无疑。 他们照着原路返回,绕过重重叠嶂,终是瞧见了那被夹在两山谷底的小城—— 原先的城池已被大水吞没,整个谷底都成了湍流的河道。 “怎么会……难不成真是敖公淹没了这里……” 李平安慌乱不已,茫然无措,四处环顾之时,忽在临近山顶之处,发觉了一抹人迹。 那里他十分熟悉,正是江河过去居住的山崖。 江河也察觉那处极为躁动,便御剑飞去。 他所居住的屋舍远比山下百姓优越,后者常年处在夹缝生活,一天只有一两个时辰看得到太阳,而他所居住之地背过城池,终日有日光直射,这才能满足孟羌娥侍弄花草的闲心。 于是他环山飞去,终是在临近山顶处,瞧见了熙熙攘攘的百姓。 “还好、还好……” 李平安也不知这口气该不该松,但眼下情景,总比杳无人烟要放心太多。 江河原先的屋舍似乎也被摧残的不成样子,但那屋舍四周都极为平坦,倒也能承载百来所用碎布临时搭建的帐篷。 他们动静不小,惹来许多人的目光,见到江河以后,一众百姓那原本无甚神采的双眼霎时明亮起来,指着悬空的江河二人纷纷叩拜。 江河找了个落脚处落地,又转而被一众百姓围簇起来: “李平安,那是李平安!是李平安带仙人来的!?” “仙人,求求您,求求您带我们出去吧!” “种不了菜,养不了猪,我们真的要饿死在这了!” 李平安这猴子模样倒也有个好处。 就是放到人堆里,见过他的人一眼便能认出来。 李平安看着围上来的百姓,也有些不自在,不曾想过去还对他冷眼漠视的百姓,而今竟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对他如此热情。 但他如今在意的倒不是这些眼光,只得冲着人群喊道: “我爹、我爹在哪!” “城主,他找城主!快、快给平安让开一条路——” 李平安成了求生的希望,让百姓的称呼也不由亲和起来,一众人也转而给他让开一条狭窄的通路。 听他们的呼喊,李为人似乎并无大碍,那悬着的心终是彻底落进肚子里。 他就怕自己明明是为了义父远行,待回来时却没能看到义父的最后一眼。 李平安收整了心情,连忙从人群中穿行而去,终是走到了一处同样简陋的帐篷里,瞧见了那卧在草垛搭成的床榻,盖着薄毯沉沉睡去的李为人。 “爹——” 李平安想要呼唤一声,但见对方还有平稳呼吸,又连忙噤声,唯恐打扰了老人的休憩。 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李为人两鬓更为斑白,面上的沟壑也更为浓重了。 “平安,你回来了。” 李为人的发妻刘氏急忙站起来,拉住李平安的手,好好端详自己这并无血缘的孩子。 她看起来也十分憔悴,但终究不如李为人一般年迈。 李为人出山之时便已不算年轻,与她结为夫妇之时,她也不过豆蔻年华,两人年龄相差甚远,却也让今日的她还有行动的力气。 “娘,平安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那敖公过来了……” 见李平安着急忙慌,刘氏只是摇了摇头,摸了摸他布满毛发的脸颊,像是心里的大石也一并落下: “几个月前,平安城一连下了数日的大雨。起初大家都没有当作一回事,不曾想雨越下越大。我们本就住在山间,降雨后的积水无法排去,只能任由水位上涨。 到了后面,我们也出不了这大山,只能一路爬到山顶,才躲过了这次水灾……” 第582章 后悔 “大雨。应该只有那敖公了吧……” 东海四季分明,往年就是夏日时节,虽也难以防汛,但不至于到淹没整个城池的地步。 更别说几个月前还是秋季,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 那连绵不绝的大雨定是蹊跷的。 好在敖公神志不清,忘却这深山之间还有一座人类蜗居的城池,又一心寻找敖莹踪迹,这才让这小城幸免于难。 只可惜,敖公虽不曾在平安城大开杀戒,他游走云海之间带动的富足水汽,却让这深山小城遭了殃。 洪涝淹没城池不说,更是塑成了一条湍急的河流,汇聚至大山之外,使得平民百姓就算伐木制筏,逃命间也要被瀑水冲走。 平安城更是东海中地处偏南的小城,致使如今已是深冬时节,气候虽冷,但大水不曾结冰。 里外相加,他们只得走上去往山顶的山路,在江河的那处屋舍周围安扎下来。 可大山之上终究无法耕作畜牧,粮食见底,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 原先好不容易增长到十数万的人口,又因这‘天灾’,零零总总余下了一半。 也好在李为人德高望重,否则就这年迈之躯,怕是镇不住这天灾下的场子,没等逃出去,便已经从内里崩解了。 纵使如此,这几个月来也人心惶惶,邻里乡亲的也闹出过不少轰动。 李平安终于摸清了状况,他转身看向江河,便瞧见师父并未表态,也不好擅自替师父做决定,说能救幸免的百姓于水火,只又向李为人望了一眼,道: “我爹他、他怎么样了……” “他——” “咳咳,还好,死不了。” 刘氏刚要开口,床榻上的李为人已悠悠转醒,他有些迟缓地掀开薄毯。 上山的路虽已被江河打通,但终究险阻,不宜带太多事物搬迁,没人能想到自己会被困在山上数月,这几乎是他们唯一能抵御风寒的物件。 李为人年事已高,但瞧见了江河,还是打算先行拜道: “前辈。” 江河先行挥手阻止: “不必来这套繁文缛节,我没说不救他们。” 李为人既觉尴尬,又感欣喜:“那晚辈先替城中百姓,谢过前辈了。” 江河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反倒在此时看向了李平安: “虽是形势所迫,但对你来说,也算个大好时机。不趁着这个机会,告诉他你心中所想么?” 李平安怔了怔,才意识到师父在提醒什么,他一拍脑袋,看向李为人: “是也。离开大山,去往世外,归根结底是我的一厢情愿。若平安城还在,已经住惯了的百姓未必愿意听我的,离开这里。 可如今平安城已经被大水淹没,城中百姓不得不走,便省去了许多阻力。” 李为人前脚还在为被困山中的百姓忧心,后脚听见李平安这般说道,不由一怔: “出去?” “对!妖王已死,本受妖王统治的和平局面定会瓦解,那些暗中内斗的妖族也迟早将矛盾摆在明面上,世道不日便要大乱…… 他们若是乱起来了,便无暇顾及我们这里,正是我们复兴的大好时机!” “复兴?” 李为人越听越觉悸动,可这个字眼对他来说又仿佛太过遥远。 那是他离开琅琊山后立下的志向。 可那志向早已在这几十年里,被打得支离破碎。 就连他自己,都很少有想到这个字眼的时候了。 可如今听李平安言之凿凿的说出来,他又觉心头有一股熄灭的干柴,升起些微的星火。 他不敢多言,只瞥了一眼平静的江河: “前辈,要助我人族复兴?” “不必师父动手!” 李平安接过话头,继续道, “我这十年也算走访各地,探查过平安城之外的地方。就在距离平安城不远的地方,便有一个豺狗族的部落。 豺狗族虽是群居妖族,但因为其四处留子,繁衍无度,致使各地都有他们的足迹,本身又属于能力羸弱的妖族之一,我们若是鸠占鹊巢,短时间内很难被他人盯上。 他们那里亦有过冬的吃食,我们可以那个部落作为复兴的起点,待势力成长起来,或可合纵连横,在那混乱世道立足跟脚!” 没有敖公震慑的妖族,自会成为一片散沙。 过去也唯有敖公的高瞻远瞩,将各族之间的矛盾全都转移到人妖之分上,才在百年间将人族打压至今日这般境遇。 在李平安看来,不会有比如今还要上佳的良机了。 可李为人见江河并未表态,渐渐又压下心头的悸动,苦笑着叹了口气: “纵使豺狗人羸弱,但那终究是一个部族,只凭我等实力,怕是很难强攻下来。就算强行攻下,也迟早会被其它部族盯上,难以守成……” “爹,我已今非昔比,日后定会——”李平安正要说自己得到了一颗灵丹,可又不愿让李为人担心他,因此说地模棱两可。 李为人更是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哈哈,莫要说这些丧气的话了。今朝总算是等来前辈,我平安城百姓有救了。” “爹,我——” 江河按住李平安的肩膀,向他摇了摇头,又对李为人道: “我且先挨个将这山上的人送下去,后面的事情便要你们自己定夺,我不会参与其中。” 江河的帮助完全是出于道义,李为人有自知之明,便不敢奢求太多: “多谢前辈。” 江河点了点头,看向李平安:“跟我出来。” 李平安有些泄气,但师父之命,不敢不从,也便乖乖跟着江河出了帐外。 江河瞧着周遭那一众围聚在帐外的百姓,见他们两眼直勾勾盯着自己,便明白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将李平安带上天空,飞至百丈以外,才轻声道: “你若拿不出能证明给世人看的成果,就算你父亲信你,这百姓也不愿相信你。” 李平安明白江河的意思: “那我即日便汲取那颗灵丹,只要给他们证明,我们有能力守住自己的家乡,这一切便都不是问题。” 江河不置可否: “但是我现在已有些后悔,答应将那颗灵丹给你了。” “什么?” 第583章 两路 t 第584章 熟悉 但李平安却道: “我不会后悔。” 江河怔了怔,神情并未有多大变化,却不免好奇道:“为何。” “师父,可能还是不太了解弟子。” 李平安苦笑一声, “所以您不清楚,我到底是为何才愿领这平安城走出大山。” 江河犹豫一阵,似是想通了缘由: “李为人么。” “正是。” 李平安点了点头,坚定道, “在几个月前,我与敖莹因为这个问题也闹过些别扭。她希望我接受自己妖族的身份,莫要再混迹在人群之中。 但对我而言,是妖,是人,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我这个人……其实有些自私的。 带领人族复兴什么的,太过恢弘、太过崇高,崇高到对我来说甚至有那么些——不切实际。 我自认为我顾不好大家,所以只在乎我在乎之人的想法就足以了。 所以我想带领平安城立稳跟脚,不是因为我是个多么高尚的人。而是因为……义父是这般一个高尚的人。” 江河静静听着李平安的叙述,转念一想,竟发觉自己为了刻意摒弃一些不必要的羁绊,竟已有些忘记李为人的轮廓。 他似乎从来没有试着了解过,这些活在万年之前,一个个活生生的思想,而只想着避之不及。 “以前我也很难理解啊。 你说义父他是个从琅琊山跑出来的练气士,修为境界甚至还没今天的我高,干嘛要为这么些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谋求一片福祉呢? 他从琅琊山偷跑出来,又被一群妖怪抓进畜栏里做了畜奴,设计烧营,救出来好一批人,又恰巧遇上了我那生的水灵的义母…… 在这危险的世道里,他们若是干脆在山中隐居,他再用闲暇时间好生修行,说不得也能成为个幸福美满的山大王,有妖怪找上门来就斩,没小妖滋事时就老婆孩子热炕头,逍遥自在的活着。 何至于像如今这般,成天为这些百姓殚精竭虑,茶饭不思,为了庇佑他们,统领他们而占据太多时间,最后没了继续修行的可能,连亲生闺女都要跟着她一起担惊受怕。 明明有条康庄大道摆在他眼前,他干嘛非要自寻死路,闹这么大个阵仗出来,给那群妖怪当活靶子呢?” 李平安笑了笑,挠了挠头, “但他这人,就是亲身经历过那群畜奴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所以才于心不忍,怜悯与他一同遭遇的同胞。 他就是不想这些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不必再忍受妖怪的玩弄,不必再做妖怪的肉盾,不必再成为妖怪的食粮…… 他忍不了这些,所以才想着建立这个庇护所,才想着大庇天下俱欢颜。 这么一想,我真能说他做的不对么?好像也不能,最多就是愚蠢…… 可蠢归蠢,等真正到我做决定的时候,我又哪能做的比他好呢?” 袒露心扉终究是一件羞耻的事情,李平安越说越觉得浑身瘙痒,但为了争取那颗灵丹,他又不得不开口, “我这人虽然不像义父一样那么崇高,但我比较……在乎自己人。 我爸以前是个酒鬼,没什么出息,在人家手底下打工,窝囊了一辈子不敢吱声,只会在家里跟老婆孩子窝里横。 我爸没出息,家里又穷,我妈就也得出去工作。她其实人挺好的,虽然有点势利,但还是挺顾家的。 就是长得太漂亮了。在我们那啊,长得漂亮就是优势,她忙着忙着,就遇到了个比我爸更好的人…… 甭管那人背地里到底咋样,总之就是能衬托着我爸有多差来,那会儿我年纪也不大,俩人就闹着离婚,天天在家里吵这个吵那个,都觉得我是个累赘…… 咳咳,说这些做什么。反正就是,其实在这边生活,也还挺有意思的。虽然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但至少身边的人都是很好的人。 义父收养我,虽然一开始也有巴结师父的意思,但他这人就这副菩萨心肠,我又不是什么真的妖怪、野猴子,调皮捣蛋无恶不作的。见我也挺无辜的,也就真心把我当自己人看。 我就想着,这辈子能被这么对待,或许也算老天对我上辈子的弥补…… 如此,便更要好好珍惜已经拥有的一切。 诚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当一个好儿子,因为上辈子的我也挺叛逆的。 但如果能完成义父的心愿的话,他定然是该开心的才是。” 江河看着越说越不好意思的李平安,竟隐隐感觉到熟悉。 这份熟悉,又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就好像是,在面对一扇映照着过去的镜子。 “奇怪……” 他喃喃自语。 李平安发觉自己说地有些忘形,连忙止住了脸上的憨笑,正色道: “我知道师父愿意把我的天赋点明,指给我两条路,定然是为我好的。 但这次,我怕是要辜负师父的期望了…… 我其实并不想带人族复兴,愿如此做,只是因为这是义父的愿望。 如今义父大限将至,倘若义父在生前看不到这份希望,纵使日后平安城多么辉煌,也不过是一场空谈罢了。” “这也只是你当下的想法,待死期将至,你怕是不会这么想了。” “可人不就是这样的动物么……不管做什么决定,哪怕当下问心无愧,日后也都会后悔。 您说我日后死期降至,便会后悔今日向您讨要了灵丹。 可若是我今日放弃这条路,等到以后缅怀义父之时,想到他此生都没有看到平安城立足的希望,是否亦会后悔? 既然都会后悔,我干嘛还要考虑未来,不如就做当下无愧于心的决定便好。” “当下无愧于心……” 江河抿了抿唇,良久,竟是勾勒了一抹苦笑, “想不到,我也有被人教训的时候。” “什么?”李平安怔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若你做好了准备,那这颗灵丹也不是不能给你。但在交予你之前,还得我亲自考校一番。” “师父但说无妨。” “向我证明你的能力——你所说的豺狗人部族,对凡人来说威胁甚大,却难不过你和那些琅琊山的练气士。 如果你能说动他们与你一同攻占部族,我便相信你有带领平安城复兴的能力,便会将那灵丹交付于你。 如若不成,便老老实实的修行,此事往后休要再提。” 李平安起先是犹豫,但想到说动琅琊山一众练气士,似乎算不得太难的任务,终究是点头应下: “我明白了。” 他说地肯定。 可当数月之后,江河平安将一众百姓带下山来安营扎寨,而李平安真的费尽口舌,说动了一众迫切要寻个住处过日的琅琊山练气士,去那豺狗人的部族时,却见那部族早已被人扫荡一空。 除却满地狼藉似的尸体,偌大个部族没有一样事物被人触碰过。 探查缘由之时,李平安只与琅琊山众人发觉了一封平铺的书信: “破境去了,来日再见。” 又见那书信之上,摆了一颗圆润的灵丹。 李平安这才想到,这所谓的考校,不过是师父告别的方式。 或许下次再见,便要成了你死我活。 第585章 偷看 “嗡——” 极北之地,一座孤峰雪山之间,传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嗡鸣,引得雪原风雪攒动,与山间呼啸相合而鸣。 山间洞穴之内,江河盘腿而坐,睁开双眸,只觉浑身暴汗,瘙痒难耐,再看衣衫,却见那灰袍上已经沾满了乌黑体垢,好不狼狈。 “每破一境,便会洗精伐髓一次,踏上半步天境,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这便是将要登上天境的预兆么。” 感受身体庞然的力量,与那灵台中勃勃生发的混沌之气,江河琢磨,若是今日的自己对上当年的青玄子,怕不是一巴掌便可将其扇地魂飞魄散。 半步天境,这大抵与当年疯掉的敖公一般修为。 “孽障,靠着吸人灵丹得来的混杂灵气,安敢与我这正经八百修上来的地境相提并论!” 他与青玄子一体双魂,他在心中所想,自是被青玄子觉察个完全,听到这小子竟还在背地里腹诽自己,青玄子不由怒骂一声。 “我这根基的确不算稳固,如今地九境的修为,真要论起来怕也只能发挥这个境界的六成。但地境之后,每登一个台阶便等同天堑,再半桶水的九境也要高你八个档次,也不知你这老登何来的勇气,敢与我作比较。” 突破之后,江河心情大好,也乐得跟青玄子拌嘴两句。 “嗑药磕上来的罢了,也不知羞耻!” “羡慕就直说,若给你一个磕药便能踏上天境的机会,你敢说自己不会心动么?” “老夫不屑于此!” “人都火化了也能剩下张硬嘴。” 江河哼笑一声,缓缓站起了身,却不自觉跺了跺脚: “肉身都强悍到这般地步了,怎盘腿久了还能觉得腿麻……我到底闭关了多久。” 这次青玄子并未答话。 江河汲取灵气,他便要吸纳灵丹意识,两个人都不会闲着,又怎可能浪费精力去计算闭关的时日。 江河只得推开闭关的石室石门,环顾四周,尽是一片漆黑,便又自袖间挥出数道金光小剑,借着金黄微光,打量了一番简单而不简陋的洞府—— 石制家具一应俱全,各色多年来收集起的陈列亦整整齐齐,唯独不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去哪了?” 江河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青玄子自然知道江河提到的是谁,便也冷笑一声,继续讥讽: “怎地,过了这么多年,终于按捺不住你小子那颗伪善的兽心,惦记起那圣女来了?” 江河习以为常,不作理会。 往年闭关之后的第一时间,孟羌娥都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自己虽一再劝告她去做些想做的事情,又或是出去走走,莫要跟着自己坐守空山,无所事事几十光载,但她总是不听,只会在他出关之后,告诉自己时间已过去了多久。 如今看到她不在眼前,倒也不是多么想念,只是习惯被忽然打破之后,自然而然的一种空落。 他没去妄加揣测孟羌娥究竟去了哪里,哪怕她真的厌倦这无趣的生活,离开了这极北之地的雪山,他也只会由衷的祝福。 浑身依然粘稠,江河也不再多想,便要借助洞府西侧开辟出的隧道,向更深处走去。 多年前得来的八方汇土旗确实是个极好的法宝,不止能帮助自己上阵斗法,亦可随时圈出地界,借助汇土之力随心开辟出一处宜居洞府。 所以江河除了捏造出石凳等陈列家具之外,亦在洞府深处的一洼泉眼旁开辟出个温泉——那温泉是以炽焰石锻造而成,是他离开平安城后,闯荡了一番南川的火山集聚之地,所搜集而来的灵石。 因炽焰石本身耐寒发热的性质,当极北之地的冰泉汇入其中,自会形成一处温度适宜的温泉,倒也算他搬来这苦寒之地以后,为数不多的娱乐。 当年上琅琊山那一趟果真是赚大了。 “呃——” 江河还在回忆过去,并未专注于前方路况,行进之间,忽而感到头皮一阵裂痛,脖颈上的青筋转而毕露,霎时停住了脚步。 清楚这头痛的来源,江河不由怒骂一声, “青玄子,我这么多年不曾管你,真当我压制不住你么!?” 每当他有突如其来的头痛,必是青玄子在作祟,试图夺取他肉身的控制权。 青玄子到底汲取了太多意识,对神魂之道钻研的也更深刻一些,过去似是因为孟羌娥的打压,才显得老实一些。 江河占据主导之后,虽然无法左右江河的意志,却也能冷不丁给江河来一下,造成些许麻烦。 如今疼痛来地突然,江河下意识便以为,这老登是见孟羌娥不在,终于按捺不住想要出手。 不料,却听青玄子一声冷骂: “为师这是在好好教育你这丢人现眼的逆徒!眼见那温泉有人,还上赶着要走进去,不给你点颜色瞧瞧,怎能制的了你这道貌岸然的色懒!” “有人!?” 江河吃痛之余不由抬眼望去,果真见那隧道深处透过一抹微光。 他闭关之时,洞府之中皆是一片漆黑,唯有深处有一缕光亮,那缘由自是不言而喻。 只是他刚才追思过往,并未察觉,如今听到青玄子训话,才意识到孟羌娥或许并未离去,只是在那温泉中沐浴。 想到此,他竟有些庆幸青玄子拦住了他。 否则无意间闯入进去,被孟羌娥瞧见了,怕是真的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我没看到!” 江河一边心中暗骂,一边向后退去,要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但深处的孟羌娥似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江河吃痛后退之余,又清楚听到一声沾染水声的脚步。 “滴答、滴答——” 他下意识便要抬眼,不料青玄子又在一瞬抢夺起了身体控制权,怒骂一声: “看什么看!” “嘶——” “江河——” 江河痛地要跪在地上,那脚步地主人见状,迈下的步子不由更急促了,想来是要拉近与江河的距离。 可那声音越近,青玄子造成的头痛便愈发剧烈,江河只是在眯眼之际,瞧见一双沾染露水的雪白小腿,那晶莹露珠在羊脂肌肤上滑下一道剔透的弧线,落在了弓起的足背,又像着那—— “孽障!看的这般入神,也不怕长了针眼!” “江河?” “别过来!” 下一刻,他整个人便彻底昏了过去。 第586章 长进 “所以,是你那师父在暗中作祟,才让你刚一出关就昏了过去?” “差不多……我也不知他今日哪来的那么大气性,我本是见你正在沐浴,打算离开的。但他如此强行夺舍,反倒让我昏了过去……” 江河躺在床上,看着自己一身干干净净的衣袍,不由得叹了口气, “孟姑娘,你我男女有别,以后若又遇到类似境况,万万不要再为我沐浴更衣。” “我见你脏兮兮地倒在地上,总不能放任你臭在那里。” “其实可以放任的。” “你我正在几万年前,你那相好的又见不到。” “这不是一回事。” “婆婆妈妈的,真不像个男人。” “……” “孽障,色懒。” 听着耳边两道截然不同的评价,江河只得深深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不再与两人争辩什么,只道: “所以我闭关的这段时日里,孟姑娘亦不曾出门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孟羌娥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那据我上次闭关又过了多久?” “此番闭关,你大抵花了十一年。” “十一年么……与我预料的时间倒也没差太多。” 江河琢磨了一番, “所以距来到万年前起,其实已过去了两百余年么……有灵丹傍身,便一直闭关、闭关,如今想来,竟没什么实感。” 江河发现自己对时间的概念似乎已经显得淡漠。 两百年,这本该是个弥足长久的岁月。 几乎是他上辈子活过的十倍。 可这其中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日复一日的修行,并未经历过太多的波折,反倒让这两百年的记忆,甚至不如他上一世二十几年的人生精彩。 “怪哉、怪哉……” 他渐渐有些明白,前世那些小说里,动辄千百岁的仙人,怎一个个心性还不足一个凡人成熟。 亘古的岁月都用来汲取灵气,经历的怕是未必有多光鲜。 想罢,江河莫名觉得有些愧疚: “孟姑娘实属不必等我如此之久,这两百年的修行对我而言转瞬即逝,孟姑娘却是实实在在地看守了我两百年之久,这实在是……” 心头的复杂有些难以言喻。 孟羌娥却摇了摇头: “不必觉得愧对于我,这两百年里,长进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什么?” 江河一怔,旋即便见孟羌娥释放一股沉重灵压,给人的威慑远比两人初遇之时要骇人更多。 他分明已有半步天境,但在对上孟羌娥那暗紫的眸光时,心头却难耐地生出一抹悸动,下半身的燥热催促着他,妄图占有眼前的美人。 江河的意识十分清醒,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身体,翻身要冲着孟羌娥的方向扑上去—— “孟姑娘!” 他大喝一声,孟羌娥那紫色的眸光才有所黯淡,江河扑起的动作才骤然停滞。 “这、这……” 冷静下来过后,江河心头的躁动也渐渐消失,他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骇然看向对方, “我如今的修为,竟仍然挨不住孟姑娘的一眼?” 孟羌娥挑了挑眉,语气竟还有些得意: “这两百年里,我亦连破三境。莫说你只是个半步天境,就算你真的登上天境,我若是真心想要,你也只能做我裙下之臣。” 这摄人心魄的力量实在耸人听闻,江河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女人若想折服自己,不过是心念一动的事情罢了。 等自己成了她裙下的奴隶,估计让自己自杀,自己都不能有半分犹豫。 而她不这么做,只是因为她是真心喜欢自己,尊重自己。 如此的她,断然不可能害自己。 江河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感情,因为他屡次的拒绝换来的只是一意孤行,如今也只能闷声作哑。 “莫名其妙的爱,莫名其妙!” 青玄子嗡声骂道,也不知他到底在气谁,气些什么。 却又十分符合江河如今的心境—— 她到底喜欢自己些什么?又为何喜欢自己? 孟羌娥见江河皱着眉头,久久不语,便率先道: “在想什么?” 江河摆正面色,轻声笑了笑: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依我所见,孟姑娘似乎少有闭关修行的时候,每次我出关的第一时间都能见到你……倒也没看出你是何时用功修行的。” “我和你说过呀。” 孟羌娥冲他眨了眨灵动的眼睛,笑得十分动人, “我看着你就算是修行了。你以为我在骗你吗?” 江河怔了怔,瞧着她可人的模样,实在分辨不出她说地到底是不是真话。 到底是什么功法,什么灵气,竟然只需要看着别人就能算作修行? 这听起来比他的《大混沌诀》都要逆天…… 将她的话当作玩笑看待似乎更合适些,于是江河并没有过多纠结,玩笑道: “如今才发现,孟姑娘的天资竟如此卓越。我靠着吸收唐前辈和敖公的灵丹,才在两百年时间修行到了半步天境。 而天境之后,每层台阶突破所需的灵气只多不少,孟姑娘竟能只依靠自己,在两百年间连破三境,实在让人望尘莫及。” “两百年里,你又不是只在修行。你不还将那《养魂功》练到了三重境界?否则你那师父又怎能抗住那老龙疯癫的意识。 更别说那两颗灵丹在吸收过程中,都有相当程度的逸散,你又要耗费精力补齐过去用尽的符箓,四处寻找灵宝修复你那受损的法宝…… 总之,不要妄自菲薄才是。” 孟羌娥说地倒是实话,这么多年来,他也不单单只是在修行而已。 他离开平安城的目的,无非是想周游生灵洲各地,寻些灵宝,修复当日被敖公凿出裂痕的金钟法宝。 顺带再找找偌大天地之中,还有没有什么能成为他迎接天劫时的助力。 同时,也是明白平安城未来将不再是个隐居深山的祥和之地,这才搬到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专心闭关。 想到平安城,江河又不自觉想起那个分别前,还一脸坚毅的猴子。 “哪怕是从离开平安城算起,也已经过了一百五十多年,这一百五十年里,我或许没什么太过深刻的记忆,但是那小子……怕是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孟羌娥见江河突然提起,转念明白过来: “你是说李平安?” “是啊。” 江河点了点头, “一百五十年,也不知道平安城到底还在不在,是不是已经被他屠了满门…… 我如今已有半步天境,距离天境不过一步之遥,想来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到收债的时候了。 走吧,该去下山看看,他究竟长成什么样子了。” 第587章 大妖 距上次离开平安城算起,已历时百十来年,那平安城的旧址在他的印象里早已变得模糊。 好在他自极北之地一路向南,途经不少妖族的聚落、城池,拳脚威胁之下,亦能打听到一些关乎平安城的事情…… “平安城?当然认得,当然认得!妖王失踪之后,这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平安城可谓异军突起,几十年的时间遍开疆扩土,遍及东海各地,怎么可能不认得!” “不过也听说他们原本的土地并不肥沃,百年间也有过搬迁。这帮人筑城可算一把好手,几丈高的城墙个把月就给他们垒起来了,邪门的很!” “什么?那平安城如今在哪里?您这可难住我了,那东海现在都万妖禁行了,遇见个妖族就喊打喊杀,我们哪能窥见那东海什么模样,更别说知道那平安城什么位置……” “我就一黑猪小族长,哪能知道平安城有啥消息……哦哦对了,据说东海近些年逃出来不少人!好像是东海里冒出了个什么,他们人族也没法搞定的大妖—— 具体情况我也没搞清楚,您真别怪我啊……那帮人族看见我们妖怪就喊着什么‘非我族类’的,提着剑就冲上来了,我们看见他们肯定是要逃跑的啊!” 江河自一规模不小的黑猪部族寻到消息之前,亦途经其余各异妖族同样打探,得到的消息竟也与今日相差不大。 身后的孟羌娥仍以黑袍遮面: “万妖禁行……看来这些年来,小平安倒也实现了他的愿景。” 江河不置可否,只是在思索间,悠悠叹了口气: “但怕是也疯的差不多了。” 一个万妖禁行的东海,突然冒出个滥杀无度的大妖,惹得东海人族向外逃窜…… 江河很难不往最坏的结果考虑。 “哼,你当人人都有你这般好机缘!有为师这个授业恩师,天天为你吸收意识,使你免受侵扰!一百五十年,若没有为师,你如今跟那只猴子也差不了多少!” 青玄子跳出来哼哼唧唧, “若你还心存一点人性,有些感激之情,便赶紧给为师放出来透透气!” “老登闭嘴。” 其实离开平安城以后的日子里,江河偶尔的确会放青玄子出来透气,免得这老登心生埋怨,不出工出力,算是打一巴掌喂颗枣。 但每当他在背后瞧见,青玄子出来透气时,总要去招惹孟羌娥,这放出来透气的次数也便越来越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老登盯上孟羌娥,背地里定是谋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正如多年前他险些将自己夺舍一般…… 总之不能心慈手软,任由他为非作歹。 将耳边唯有自己能听到的几声愤愤‘孽徒’屏蔽掉,江河懒得在这黑猪领地过多停留,便又与孟羌娥向着东南飞去。 他们日夜兼程,几乎不曾停歇,惹得跟在身后的孟羌娥,都心生不满: “你飞地那般急作甚!” 江河奇怪于孟羌娥这天境修士,速度怎还赶不上自己这地境,但见她有些愠怒,也不由解释道: “抱歉,孟姑娘。没考虑你的感受……也并非是我有意着急。只是距离天劫只差临门一脚,心中总是有些按捺不住的悸动的……” 根据他过往猜测,天劫带给自己的裨益与同江宗主联系的那片空间有关。正如他登临地境之时,江宗主便能在千年前看到他所经历的一切一般。 假使猜测无误,那突破天境的一瞬,或许便能成为自己回到未来的契机…… 他苦苦等待两百年的时光,便是为了将来的一刻,心中又怎能平静下来。 若猜测有误,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孟羌娥深知江河对回去的渴望,她挣扎片刻,似在犹豫,颗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江河其实看得出来,孟羌娥对‘回去’并没有什么执念。 也许她做那浊仙圣女也并非本意,比起回到未来,做那浊仙的圣女,或许她更愿意在万年以前自由自在的活? 江河不清楚。 于是他恍然发觉,明明已经共度二百余年,可他竟丝毫没有了解过眼前这个朝夕相伴的女子。 他一时竟也沉默了片刻,回道: “若孟姑娘不愿回去,我定是不会强求的。我本也无意捆绑孟姑娘与我一同回到未来,所以…… 待我除去李平安,得到回去的方法之后,孟姑娘大可放心留在平安城,想必以孟姑娘的修为,如今的天地很难再圈禁于你。” “你懂什么……”她语气听起来有些幽怨。 “孟姑娘说的是,我的确不懂。” 江河也没办法回答地更深刻,见孟羌娥不再言语,便继续向东南飞驰。 如今的东海,仍是那记忆中的钟灵毓秀之地,只不过再没有妖族存在的痕迹。 飞行途中,江河接连看到些坐落平原之上的人族小镇,打听之下,不难寻到平安城的位置。 等真正顺着他人的指引,看到那恢弘城池之时,江河也不得不赞叹,那所谓的‘平安城’,怕也真的只是继承了名号而已,早已与百年前日新月异。 不知占地几何的城池中,似乎并不存在一处遗世独立的‘皇城’,使得江河不知李平安如今身处何处。 “若那传闻中的大妖便是李平安,想必练气士远比百姓了解的更多。 而若想让练气士出面,怕是要搞些动静出来……” 江河不愿在寻人的问题上太过耽搁时间,便也做的简单粗暴—— 他盘飞在平安城上空,掏出那盏修复完全的金钟,敲响阵阵悠长的钟鸣。 不曾隐藏踪迹,只待城中的练气士听到钟声,自会好奇向着他的方向赶来,届时直接询问那些练气士即可。 果不其然,随着阵阵钟声响起,青天白日之下,各自忙活的城中百姓,果真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天,旋即便见穹空之下有一尊金钟荡起波纹。 但他们似是早已习惯了与练气士为伴,倒也没有多少人下跪叩拜,大喊“上仙”了。 不多时,城中四面八方赶来数十道踩踏飞剑的身影,一瞬把江河围在众人中心。 他们似是驻扎在平安城的练气士,不曾见过江河,亦不知他敲响金钟的来意,一时也严阵以待。 第588章 剑山 “前辈在我平安城上敲响钟鸣,究竟是何用意?” 数十剑修之中,为首之人率先开口道。 江河见他们皆着制式白衣,也大抵明白平安城许由这些人守护,便也开门见山道: “你们城主正在何处?” 几人摸不清江河来意,只觉得他修为高深莫测,绝非人境层次,不敢招惹。 如今听他说要面见城主,相互对视一眼,又道: “若前辈不能说清缘由,晚辈怕是不能为前辈指路。” “他过去在我门下修行,我与之分别百年时光,来叙叙旧都要被人阻拦么?” “门下?您、您是孙前辈!?” 江河觉得这些人应当不认识自己,说地便比较笼统,不料,对方竟能说出自己的化名,倒让江河有些惊奇。 他只点了点头,懒得多言,这故作高深的模样,反倒让那剑修确认身份。 饶是如今这世道,修为升至地境之辈也屈指可数,有这莫测修为依凭,再怀疑反倒有些刻意难为。 身在乱世,一众剑修也深明处世之道—— 平安城势力雄厚的确不假,但若因此而飞扬跋扈,怕也少有能活到今天的。 自东海归作人族疆土以后,那些如琅琊山一般蜗居在各地的宗门、家族也如雨后春笋,举起了‘复兴人族’的大旗,新兴起各个城池。 前阵子听说临城一户修行世家,往年因过于跋扈,赶出个筋脉断绝的私生子,后来那私生子愤然留下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待三十年一过,那私生子当真得了天大机缘,补全筋脉不说,还得到一部上古遗留下的炼体功法,一雪前耻,如今已成了下一任城主的候选。 总之这乱世里什么人、什么机缘都很难说清,想要好好活着,还是少主动挑事为好。 更何况,这‘孙前辈’还是城主之师,甭管真假,敢如此自封的,定也不是等闲之辈。 “你们认得我,那便好办了,带我去见他。” 这一众剑修如此明事理,自是省去许多麻烦,江河伸手一招,便让人带路。 “前辈请随我来。” 那剑修连忙躬身,带江河向平安城正中飞去。 江河只是视线一扫,便看清他们要带自己去那平安城的西北一角,平安城里的屋舍排列错落有致,整体看着还算整齐,皆由青瓦白墙堆砌。 这便使得坐落西北角的高塔更为突兀。 那高塔似有冲天之势,皆由棕黄土石堆砌,十丈高塔,绝非凡人之力能够砌成,江河起初还当那是处了望台,用于探查平原境况,不曾想竟是李平安的住处。 也不知他住那么高是为了什么。 但心中疑惑,只在看清那高塔顶端恭候之人时,便兀自解开。 那候在塔顶的,是一头发花白的弓背老者,一身紫黄锦袍质地不凡,仿若星夜之色。 江河不认得他,却也看得出他不是猴子,但见此人摆明迎接自己,待走下飞剑,踏上高塔,也便直言道: “你便是平安城如今的城主么?这平安城对李平安来说意义非凡,你若能成这城主,应当也与他有些关系。可知他如今去了何处?” 哪想老者笑了两声,却道: “自从离开平安城以后,便再没有见过,师父不认得我也是正常的。” “李平安?” 江河眉头一挑,又打量了眼佝偻老者,怎么看怎么眼熟,不由奇怪道, “你把浑身的毛都拔了?不、不对……李平安的意识不可能如此稳定,那你是——” 江河沉吟一声,终于想起了多年前的记忆: “你是向天?” 那老者见江河回忆起自己,连忙跪拜: “弟子向天,见过师父。” 江河随手唤出缕清风托住他的身子,省的一把老骨头了还要伤筋动骨,重又打量这多年未见的半个‘弟子’,一时也惊奇不已, “没想到你还活着,而且还到了……地境?不对,你并未收敛灵机,竟也还是人境么。 以人境之身活到这个岁数,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你也遇到了些非凡机遇。” 而见江河这般寒暄,向天又是躬身一拜: “承蒙师父教诲,有一技傍身,才能屡屡险象环生,不至于死在寻道半途。” 多年不见,向天已有近二百年岁,举手投足都比以往要成熟太多,若非他亲口承认,江河也不敢随意认下这身份。 江河对时间的概念已然模糊。 两百年的时光,于他而言不过白驹过隙。 如今再看那熟悉的人,是这般白发苍苍的模样,一时竟也有些唏嘘。 遥想多年传授向天剑法的用意,江河不由道: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你可否寻到了那天机阁?” 向天摇了摇头,这个回答并不出人意料。 “直到今日,大小宗门如雨后春笋,也没人窥见过天机阁的面貌么。这天机阁倒也真够神秘的……” 这终归只是江河的一个尝试,向天耗费百年时光没能寻见,江河便也不再抱有期望, “所以你后来便一直精修剑气么?” “那年与师弟分别过后,弟子便一直辗转生灵洲各处,其间偶遇机缘,吞服了枚灵果。 弟子见吞了灵果之后,无甚功效,便未曾放在心上。又因多年来没能寻见那天机阁,心灰意冷。 恰逢师弟那复兴人族的大计卓有成效,流浪之时听见了各个部族对这平安城的忌惮,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回到平安城来,与师弟一聚。 后来师弟……不便出面,这城主之任便担在了我的身上。 我本以为这位子做不了几年,便要寿终正寝,不曾想修为不曾精进,肉身却一直保持鲜活,未曾踏入地境,也活到了这般年岁。 想来是当年服用的灵果,有延年益寿之效,才为弟子续上了一口性命。”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吞下灵果得到裨益,便说明你命不该绝,这是你的福缘。” “弟子亦是此意。” 虽是门下弟子,江河与之说话也不藏着掖着。 他心情急切,也便开门见山: “听你所言,想必平安也与你说过当年之事。我今日来此,便是为了了结此事的。” 他表明除掉门下弟子的来意,向天却神色如常,想来也明白终会有这一天: “方才见到师父那熟悉的法宝,弟子便猜想到师父的来意。 师父且歇息片刻,待弟子将平安城这诸多事宜交代一番,便带您去见师弟。” “他不在平安城?” “师弟如今那状态,待在平安城里,怕是容易出岔子。” 江河点了点头:“那他如今身处何处,若是跟发狂猛兽一般四处游荡,我们找起来怕也麻烦。” “那倒不会,只是有段距离。” 向天叹了口气,沉吟道, “师弟如今正在东岸临海之处,那里有座连绵高山,如今唤之为—— 剑山。” 第589章 起源 平安城距离剑山甚远,前者位于东海西南,后者比之更贴近东北临海之处,饶是御剑飞行,也要花去数月之久。 好在长途飞行所需的灵气,于如今的江河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他倒也可载着向天一路向北。 待看清剑山山头之时,他只觉那山头有些似是而非的熟悉。 虽不像剑宗驻扎之时有数柄巨剑相连,但那山脉连绵不绝,几处山头好似像那么回事。 于是他有意像剑山山脚瞥去一抹眸光,却并没能看到更让他熟悉的地界—— 许是数万年里,剑山周遭的地貌也因各种原因产生了变化,那剑山一旁,三面环山的一隅之地,尚还未有人迹。 有些想家了。 想到不日便能回去,江河收拾了心情,向身后的向天,问了更在意的问题: “剑山自古以来便是这个名字么。” 向天摇了摇头: “这里本是一处无名之山,如今有一宗门入驻,才算有了姓名。” 江河隐约有所预感,不敢确信,便继续问道: “什么宗门。” “剑宗。” 一同站在飞剑之上的孟羌娥,下意识地向身前江河看去,只可惜仅能看到背影,无法窥见江河的神情。 但这个回答江河并不意外。 只是没想到,‘剑宗’这个名字,竟是在数万年前便已经流芳于世。 “李平安为何孤身前来此处。” “师弟他将自己镇压在了此地。” 向天不由叹了口气, “师父明白的,那是一条不归路……选择了那条路,便只能靠吞噬来增进自己的修为。 百年间,师弟的修为再涨,那些妖族的修为亦在增进,若想赶超所有人,师弟只能一次又一次吞噬那些妖族的灵丹。 直至十余年前,他意识到自己无法再按捺凶性,便将自己封禁在了剑山之上。” “他的凶名,在妖族也略有耳闻。听说他凶性大发,使得东海人不得不向外出逃。” “那只是谣言。 师弟虽难抑凶性,但有《养魂功》在,还算能保持清醒,并未做出过残害生灵的祸事。 但多年未见,我们早已找不到您的踪迹。便只能向外散布谣言,吸引您的目光。 师弟明白,只要您听到了这些谣言,便一定会回来…… 了结他。” “原来如此。” 江河轻轻点头,心中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迟疑片刻,才扯回了话题, “但我还是不明,他为何会选择剑宗。” “师父有所不知,这剑宗的前身,与您也算颇有渊源。” “哦?” “在百余年前,人们还称呼它为‘琅琊山’。” 江河一怔:“琅琊山不是自古修行土法?” “师父去过那琅琊山,想必也知道,琅琊山的功法尽是由上古时期搜罗而来,典籍倒也算丰富,就好比我曾经发现的那本卜卦之书。 早在起初,山中练气士也算博览众长,只是后来蜗居地下,周遭土灵气浓郁,修行土法增进最快,久而久之,山中后来者才统一修行土法。 因此琅琊山的修行之路,无外乎一个‘因地制宜’。 传闻之所以改修剑法,是我们那宝玉长老在多年以前,曾亲眼见到师父剑法之威,向师弟请托,师弟便收下几个弟子,慢慢也形成了规模。” 江河听罢,反倒一脸复杂地琢磨起来。 起先他不曾有过多虑,但如今听到这剑宗的起源,终究是发现自己与剑宗间这微妙的因果。 世间若没有剑宗,日后许是便不存在死剑,曾经的自己便也无法破局,也便无法来到万年以前,让琅琊山之人建立剑宗……经历的一切自是烟消云散。 “时间,竟是如此闭环么。” 江河摇了摇头。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 似乎就连他穿越至万年以前,都在承受着命运的摆布。 不作他想,一行人已根据向天指引,飞身至山脉正中一座高山之上。 终究是新兴宗门,比不得江河透过那片空间窥见的辉煌。 如今剑宗的各色建筑仍然由棕木搭建,唯有眼前大殿为砖石垒起,蕴含了些许灵气,但也能看出并非什么奇珍。 周遭不见什么人烟,走入大殿之中,才见一个年轻女子正坐于大殿之上,怀中揣着一柄长剑,闭目养神。 女子容貌姣好,只是与身旁的孟羌娥对比起来,便显得逊色太多。 眉宇间的杀伐之气毕现,倒也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意味。 江河感觉这女子有些熟悉,但又确信自己不曾见过这号人。 他亦看得出她并非在修行,更像是与手中灵剑进行些许道不明的沟通。 剑在江河的手中,向来是用之即弃的消耗品。 他从未对哪柄剑,亦或是哪样法宝投入过感情。 这或许也是江秋皙说他没有习剑天赋的原因。 因而,那女子许在修为上不及自己。 但在剑‘道’的攀登上,已是自己望尘莫及的高度。 江河如今才切实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妖孽’。 想来这女子,日后定能领着剑宗睥睨天下才是。 他虽不认识那女子,但向天却十分相熟,便听向天亲昵似地呼唤一声: “剑剑。” 那名唤‘剑剑’的女子便轻悄睁开双眸,看清了来人。 她举止不似神情般高冷,见到来人,竟是蹦蹦跳跳着跑了过来,先向江河与孟羌娥深深鞠躬,才又冲向天行礼: “孙前辈,无名前辈,向叔叔。” “你认识我?”江河挑了挑眉。 向天替女子解释道: “师父,她是师弟的妹妹,李为人之女。听师弟提起,她年幼时,为人兄教她抓周,她绕过琴棋书画,看中了为人兄腰上的一柄佩剑,为人兄便舍了她的乳名,给她取名剑剑。” 江河终于明悟那份熟悉感因何而来,不由回忆起李平安当年归家之时,上山拜访,背后倒也背着个年轻的女娃。 当日对女娃关注并不深刻,倒是没想到百十年后,竟成了剑宗魁首。 这世间因因果果,当真难以说清。 见江河沉默,李剑剑还当他是在犹豫不决,便先行道: “兄长早已与我说明过一切,那是兄长自己选择的路,孙前辈不必觉得愧疚。 如今兄长自囚与剑山之巅,便由我领你们前去罢。” 第590章 了结 百年开垦,剑山之路并不难走。 随李剑剑迈上步步阶梯,终于在剑山之巅,踏上了一片辽阔石台。 无需江河仔细观览,石台之上唯有一个被锁链禁锢的身影,盘腿坐在中心,便已然能证明他的身份。 烈日曝晒之下,他浑身鲜血淋漓,显得有些狼狈,像是试图挣脱过这份束缚,无果而造成的伤势,想来自囚的十年间,他有无数个挣扎的岁月。 他本是累了,默不作声,可显然听见了一行人上山的动静,几人才刚刚踏上石台,他便瞪着猩红的双眼,向一众人嘶吼起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剑剑,我是你的兄长,你不能这么对我!” “师兄,师兄!那年你我分别以后,我一直在想念你……你放我出去,我们好好叙旧一番!” “师、师父!?你、你你不要过来,不要杀我!还没有到时间,还没有到时间……” “师娘,救我、救我!” 他摆明了一副不想死的样子,坐起身来就要冲向几人,可又被那石台上钉地牢固锁链死死扽住,难以前进。 江河看着眼前挣扎的李平安,也瞧不出他如今的求生,是真正后悔了,还是受那意识的侵蚀作祟。 向天叹了口气: “数年前,师弟便已经是这副样子了。我于心不忍,将之镣铐解开,想放他自由,结果……他欲要吞噬我等灵丹,险些让剑剑丧了命。” 他转眼看了李剑剑一眼, “自那以后我才明白,师弟的意识早已千疮百孔,我们早已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分不清他到底是想寻死,还是求生。 也便只能遂师弟当年之愿,等待师父来作决断。” 江河看着那仿若疯魔的毛猴,不作言语,只是缓步上前,靠近那被束缚的猴子。 可他每近一步,李平安就惧怕似的向后挪动一步。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师父,我还没疯,我还没疯!你别杀我,你不能杀我!” 江河伸出三指,点上了李平安的额头。 猴子双眼一白,霎时昏厥了过去。 李剑剑与向天二人心系李平安,如今见猴子瘫倒,还觉江河已不留情面的出手斩杀,纷纷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可紧接着,那昏厥过去的毛猴竟又有了些动静。 “师父?” 江河再看李平安,对方不再如方才一般疯癫,反而是茫然地左顾右盼,便像是沉睡许久,如今才悠悠转醒似的。 “果然,方才所展现出来的你,都不是真正的你。 若你真的被他们同化,应当是自相矛盾的,既求生、又寻死。 可他们一股脑的说不愿死,而见不到些许的矛盾之处,便足以说明……” 江河轻声道, “真正的你,为保清醒,藏身在一众缝合的意识之下,方可独善其身。 做的不错。” 李平安眨了眨眼,他双眼仍然泛红,只是相比方才的疯癫,多了几分清明。旋即笑道: “我就知道,师父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你那《养魂功》是我传授给你的,看来你亦修行到了第三重,这才有了保全仅剩理智的可能,只是胆子未免大了些。 方才我是用独门的心剑,将你那纷乱的意识压制下去,这才将你唤醒。 若是无法唤醒你,你现在可没有说话的余地。” “不论师父是否唤醒我,到头来不都是一死么。” 李平安打量了浑身是伤的自己一眼,又越过了江河的肩头,看向他身后的李剑剑与向天,语气竟有些释然, “但师父能在我死前将我唤醒,让我再看一眼相熟之人,我心中亦万分感激。 就是敖莹这小子,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敖莹?这些年你们见过面么?” “当然。他到底是在生灵洲徘徊,妖族大乱,他怎可能不知情? 后来他找上我来,我带他去见了厚葬的敖公,他哭了一阵,但终是让我代他向您感谢。” “要留敖公全尸的是你,谢我作甚。” “但最终的决定却是您做的,您若想吞食龙肉,我们谁也拦不住您。” “后来呢?” “后来他告诉我,这些年间,他一直徘徊于生灵洲,搜寻上古所遗留下的古籍。” “为何?” “他想救我。” 李平安苦笑了一声, “也想救他父王。” “……” “他知这夺灵的修行之法,注定要被侵蚀地万劫不复,那年离去时,便悄悄窃走了琅琊山关乎神魂一道的典籍。 又在多年间搜罗各地神魂之宝,想以此作为研究,寻到助我们解脱的法子。 这么多年来,我们也见过许多面,只是……我现在这样子,终究是等不到他寻到方法的一天了。” “你知我必杀你?” “意识遭受侵蚀,本就是无力回天。哪怕我能保全这一缕意识,也早在数年前压制不住那混乱的侵蚀,变得疯癫。 所以,我一直在等师父来杀我的那一天。” 他这么说着,却未曾与江河对视。 江河随他的目光看去,也终究明白,他为何要多此一举,保留这仅剩的意识,等待自己的唤醒。 他知自己必死无疑。 却仍想在离去之前,再看一看这些他熟悉的,被他保护至今的‘珍重之人’。 时过境迁,李为人与他的发妻早已化作黄土。 他真正在乎的,他前行至此的理由,也不过是眼前的几人而已。 他想与他们告别。 李剑剑与向天始终在看他,见他神智清醒,便想要上前一步,可李平安见了,却收回了目光: “师父,我这清醒的模样维持不了多久,若是待我疯癫时动手,少不了您一阵麻烦。 我看您已有半步天境,拿了我这灵丹,许是能迎接天劫,就别在我身上多浪费灵气了…… 动手吧。” “不再与他们说说话么?” “不用了。如今师兄成了平安城城主,剑剑也有十足的长进,敖莹不再,我却知他还在前行,这就够了……再多说,我怕是舍不得走了。” 江河笑道: “我收回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话,看来你是真不怕死。” “其实说怕也是怕的,但想到我本来就死过一次,这次再死,又会回去也说不定呢?” “是么。” 已知死期,李平安说地倒也坦然: “再说了,在我们那里,活够八十岁已经够本,再往上都是长寿了。 我再怎么说也是活了两百年,这可是我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 人生嘛,又不在于活得长短,足够精彩才最重要吧?” 江河宽慰似的一笑,手中金光一闪,已塑成一柄灿金长剑: “有些道理。” “就是到了最后,我还有些好奇的事情……不知师父可否为我解答?” 江河自无不可:“说就是了。” “明明师徒一场,师父也待我不错,但我好像从未了解过师父似的,师父能不能趁着最后这段时间,给我讲讲你的事情?” “那说起来未免有些长了。看你双眼猩红,再过不久,意识便要彻底混沌。” “您长话短说?” 江河深深看了眼前的毛猴一眼,只觉这妖怪似的皮囊下,与他并无二致。 也许是因为,他们本就来自同一个地方。 于是他轻轻叹了口气,笑着轻声道: “一百八一杯。” 李平安双眼一怔,痴呆了许久。 他回想起很久以前,在琅琊山时,他向那宗主所喊出的‘密语’。 便转而笑了: “那您应该早些告诉我的嘛……” 他未再言语,只是神情变得愈发狰狞。 江河见状,长叹一声,终是手起刀落。 百年师徒,亦画上了结的句号。 第591章 天劫 “江河,我已在这条路上淌过了浑水,所以我不希望你日后会走我的老路。 我觉得,或许修为、实力真的是活在这世上所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但我希望你哪日在这条路上感到迷茫的时候,能够回过头来再看一看—— 看一看你为何会走在这条路上,想一想你走上这条道路的原因。” “我原以为,身在此世,避讳人情,早日回到未来,便已是不失本心。 不曾想这刻意避讳人情的举措,反倒让我与过去的自己渐渐相悖。 我想要好好的活着……虽归根结底是为了活着,可到头来若是失了人情、人性,又如何能说是好生活过一世。 前辈,若没有你的这些话,只怕我也难以幡然醒悟吧。” 看着眼前已彻底失去声息的李平安,江河心中唯有满腔惆怅。 他拾起了李平安那颗混沌的灵丹,为他斩去了束缚的镣铐,将他的尸身轻轻抱起,缓步走向身后的向天。 向天与李剑剑早已知晓今日结局,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却更是难掩心痛。 向天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将李平安缓缓接过,嘴角勾勒了一抹苦笑: “还记得他年幼上山之时,我还为他算过一卦。当年学艺不精,算什么都是那一出‘泽水困’,我还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君子以致命遂志’。 我本都将当年戏言看作玩笑,想不到,竟一语成谶……不过,他倒也的确如他心愿,守护了那‘花果山’。 罢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师弟被癫狂折磨百余年,如今离去,或许也算是一种解脱,总之……多谢师父。” “此番事了,孙前辈可要再多留几日?” 李剑剑犹豫一番,劝道, “兄长生前最为敬重前辈,如今他已逝去,剑剑斗胆恳请前辈主持兄长葬礼。” 江河又重新看了自己这便宜徒弟一眼,这次却摇了摇头: “不了,我之修行已到最后关头,难以再分心主持葬礼。小丫头,我看这山巅也算空旷,不知你可否愿意借我一段时日?” 李剑剑一怔,有些没听明白,但还是懵懂着点头: “自无不可。不知前辈想借此地作何?” 鉴于李平安修为甚高,剑山之上无一人能称敌手,故而修屋筑房之时,大多避讳此处,倒的确是个人烟稀少之地。 江河只环顾了一眼四周,便轻轻开口: “渡劫。” 百年修行,李平安也吸食了不少灵气,如今他的这颗灵丹,正好补足了江河最后的半步。 应对天劫的筹备,江河早已在百年间安置妥当,如今更没道理驻足不前。 这回答亦在情理之中,向天与李剑剑双双一愣,旋即异口同声道: “就在今日?” 江河犹豫一番后,点了点头。 向天听罢,连忙道:“师父,弟子还有一不情之请。” “说。” “师父此番迎接天劫之时,可否允许剑剑观礼?” 向天看了一眼身旁的李剑剑,似是担当起了兄长的义务, “剑剑的剑,是随师弟学的,亦是传承与师父。师父此番登临天境,若是能让剑剑参悟其中只言片语,想来对她日后修行也有诸多裨益才是。” 江河看了李剑剑一眼,在她眼中果真也见到期盼,只道: “虽说只差临门一脚,但我也难以估算天劫来临的时间,若想旁观,便最好多在剑山驻留些时日。 天劫声势浩大,只怕我不让你们旁观,也很难实现。 届时天地自有异象,你们只需自行退避,远远观之便可。” 话是这么说,但江河并不认为,观摩了自己的天劫,就能让李剑剑悟出什么东西来。 若是寻常剑修登临天境,或也能参透几分剑意不假。 可自己所修行的,归根结底是混沌之气,而非剑气。 根据突破地境时的天地异象来看,那天劫中应当不存在什么剑道真意才对。 但他们既是有心,也不好驳了面子,便任由着去了。 而待两人带着李平安的尸身离去后,江河也便在山巅石台之上,布置自己渡劫时所需要的准备。 先前突破地境时,大多是临时起意,依靠那蛊虫的肉身,才算躲过一劫。 饶是如此,也险些丢了半条命进去,此番面临天境天劫,江河更是不敢大意,把自己手头上能用来抵御天劫的法宝都掏了个遍。 按理说,最好再服用些淬体保命的金丹,渡劫才更为稳妥。 奈何青玄子一辈子也就是个地境,压根没接触过突破天境的丹药,更不知道丹方。 而孟羌娥贵为圣教圣女,她临至突破之时,更是有无数人将上好金丹双手奉上,根本无需她亲力亲为。 江河这闲杂散修自是比不上她,丹药一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但有孟羌娥这个天境修士护法,也总归让他更安心一些。 将手中法宝布置好后,江河便落座正中,因四周开阔,倒也无需他再着手做些什么,于是拿出李平安的那颗灵丹,熟捻地与之沟通。 对他而言,便如同观摩一场他人演绎的戏剧,又因李平安刻意的稀释,使得这份意识吸收起来,并没有多么难受。 江河又好像亲身经历了李平安的一生。 只是恍然间他才发现,自己似乎经历了李平安人生中每一个重要的节点。 他的幼时、少年、青春,甚至迟暮,似乎都有着自己的身影。 不论他是否有意避讳这份羁绊,因果早已在冥冥之中结成。 “这就是命运么。顺遂其愿也好,事与愿违也罢,命运的轨迹,从不会因为谁的选择而有过更改。 又或者,不论面前摆放的是何种选项,我都注定会这般选择……” 他喃喃自语,又仿佛是有了新的感悟, “但不论如何,我所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却又皆是发自本心。 也许命运是注定的,可它却从不会强迫于谁。” 他如此感慨,青玄子却有些愤恨道: “孽障,少在这里感慨人生了,你在此处安心修行,苦的可是为师我!那天劫就要来了,你若是松懈抗不下来,我都得跟你一同丧命!” 江河恍然睁眼,抬头望天,才发觉穹空之上,不知何时起竟已乌云密布。 “有人渡劫。” 遥远的万年之外,江秋皙忽觉心神一动,转而睁眸。 她本不以为意,但心中躁动却使她迟迟静不下心,便打算走出洞府观摩一番。 可待她堪堪踏出洞府之际,却只见晴空万里无云,又哪有半分渡劫迹象,心下不由一阵困惑: “难不成,是我的错觉?” 第592章 歉疚 错觉。 对一个灵境修士而言,倒更像个笑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过去从未有过的悸动,如今忽然浮现,若只将其当作错觉忽略过去,怕也很难活的长久。 江秋皙眼见那晴空万里,柳眉微蹙,两指一并,向洞府之外传出一道剑符: “附近可有人渡劫?” 不消片刻,那剑符去而复返,又重新落在了她的手上,响起叶莺歌恭敬的回复: “回宗主,未有。” 江秋皙不免更感困惑。 她追溯方才感受到的那抹异动,忽而反应过来: “奇怪,那分明只是一抹心悸,我未曾感受到天劫灵气,又为何笃定有人渡劫?” 她接着想, “那悸动在我坐忘之际忽然传来,似我冥冥之中有所感应。千年以来,似乎唯有一人能如此打搅清修……” 她心有所悟,不假思索地坐回方才的蒲团之上,将手中长剑置于膝上,缓缓阖眸,一瞬入定。 那抹悸动源自于灵台深处,以她灵境修为,绝非外力可以撼动。 千百年来,她也只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过这份‘特别’。 当时的他闯入清修之中,险些被自己认作‘心魔’。 如今悸动重现,除了那个人,她想不通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她沉思坐忘,仿佛又抵达了那片虚无之中。 这片虚无是她的识海,每当她清修坐忘之后,便会自觉出现在这个地方。 可自与那人断了联系之后,这片虚无便又重归寂静,至今已沉寂两百年。 起先她试图在虚无中寻找那人的踪迹,可百般尝试也换不来些许回应,便只当那日万仙山助他逃生之后,两人因果已尽,不再多去思量。 而如今,她虽不见任何人的身影,可那份异动却愈发强烈,隐约间,她仿佛能听见天地震荡下的颤声,在耳边徘徊嗡鸣—— 就像再向自己传达着它的位置。 她追溯那声音的方向,只觉在距离自己并不遥远的地方,可一时间又很难精准寻觅到确切之处。 她心一横,银刃出鞘,覆上一抹清寒白霜。 在虚无之中,这抹白芒要显得太过刺眼。 白刃划出一道弯月似的轨迹,江秋皙持剑周身一转,那弯弯的月牙就绘成了一道无瑕的圆月。 挥出的剑气并未在尽头就散去,它便像以虚无的黑为幕布,将这幕布一瞬给切斩开,又向着更远处不断蔓延。 剑气所过之处,亮起点点璀璨星光,彼此交相辉映,汇成一条悬挂的银河,哪怕那片虚无转瞬又将银河覆上,也仍不能阻止剑气向着更远处游弋。 江秋皙想的很简单。 若寻不到那最精准的方位,便将她所能见到的每一处都斩过去。 直至那剑气忽而暴出一声尖鸣,好似与那嗡鸣传来的星光有了碰撞。 不待江秋皙继续做些什么,她的眼前,忽然展开一副熟悉的画卷。 一副沉寂了两百年的画卷。 那天地轰鸣愈发清晰了。 她亦看清了那画卷上血肉模糊的身影,看清了身影四周,那似是而非的山水: “原来是你在渡劫。” 先前的困惑霎时消解。 早在江河踏入地境之时,她便感觉到这片虚无的变化,之后便有了借江河双眼看遍后世的可能。 如今江河又要渡劫,怕是同样刺激到了这片虚无,这才重新与之建立了联系。 只是江河的情况,看起来并不乐观。 “本就身负混沌灵气,要尝尽万灵之劫。一身修为又尽是强取豪夺,根基不稳。这天劫若有你想象的好渡,世间早已人人登临灵境。” 江秋皙看得出,江河准备并不充分。 可这也怪不得他,他以全身法宝尽出,做到了力所能及的最好—— 八方汇土旗所铸成的第一道防线,终究是以周遭大地为引。纵使周遭灵气浓郁,土壤肥沃非凡,可终究也只能算作寻常上好灵土,铸成的土墙与天地间最为凶悍的天劫相比,还是有所差距。 这使得土墙几乎是在接触天劫的一瞬,便溃不成堤。 后续天劫接二连三的轰击在江河的金钟之上,可金钟终究是别人的本命法宝,百年间多次提炼,也只堪堪将其提升到地境中品,几番雷劫之下,那金钟也被轰的粉碎。 而一剑符所凝成的剑雨虽看似宏大,气势十足,可细分下来,每一柄小剑也不过人境水平,又如何能撼动天劫。 几乎在与天劫相接的一瞬,就自行崩解,烟消云散。 到最后,每道雷霆轰击在江河的肉身,他完全是在以自己的骨肉硬抗天劫之力。 江秋皙转而看向那个为江河护法的女子,沉吟一声: “若非是这个女子为你承担致命之伤,你怕是早已在天劫下身死道消。” 她虽看不透彻,却也能看出有道咒契牵连着两人命脉。 江河根基不稳,致使比正经八百修行而来的修士显得羸弱,肉身也远没有想象的强悍,若是正常渡劫,怕是扛不住两道雷劫就要殒命。 可如今那天劫落于江河肉身之后,大部分的力量全被那女子承担,这才勉强吊起了江河的最后一口气。 而看那女子气息虚浮,这口气也未必能一直这么吊下去。 江秋皙叹息一声: “抱歉。” 如此铤而走险,真的不怪他。 他一介无名无姓的散修,与那些鼎盛宗门的天之骄子当然不同。 那些天骄自出生起便含着金汤匙,财、地、法、侣应有尽有,修行之路更有前辈指点,对天劫更是了如指掌,自是能轻松筹备,安然渡劫——正如那为他承担天劫的女子。 可江河一路以来,无人指点,全凭淌水。 自己这名义上的‘师父’,本该助他了解这生灵洲,了解这修行路上的一切,却因千年时差,时过境迁,难以给予有效帮助。 渡劫一事,又因这两百年的断联而无法知会,致使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摸着石头过河。 回想过去,江河这个‘弟子’屡屡为自己与剑宗之事犯险,其情分早已超过了自己赠予他的那些身外之物。 如今因自己这‘师父’的失职,而亲眼看他落到这番田地,心中便只剩下了歉疚。 她握了握手中的长剑,轻声道: “还有转机。” 第593章 过去与未来 “孽徒,爬起来,给为师爬起来!” 滚滚轰雷之下,那座用以渡劫的山头早已被轰的四分五裂,也好在有八方汇土旗的稳固,才不至于彻底坍塌。 可在山巅的那片焦土之上,江河血肉模糊的趴在地上,已是连说话的力气都不见有。 耳边已被惊雷震得半聋,细细听来只有微弱的呼唤与长久的鸣音。 青玄子的咆哮在他耳畔愈发浑浊,似是已失去了细听的气力。 他唯能睁着一双微眯的眸子,看着那个远处与他一同趴在焦土之上的女子—— 他觉得自己浑身已要散架,可又感受不到疼痛。 这与当年在平天舟时几乎如出一辙。 感受不到伤害,便是说明自己已经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候。 便是她为自己承受一切的时候。 孟羌娥的衣衫还算整洁,是因雷劫并未直接劈落在她的身上,可倘若雷劫调转了方向,劈在她的肉身,她都不至于虚弱到这般地步。 灵气是不会消失的,只会在无形间被相互转化。 因同生共死契的影响,如今落在江河身上的每一道雷劫,都因契约而转化为了对她肺腑的内伤。 这震荡轰击着她的灵台,每承担一次雷劫,于她而言都是刻入骨髓的剧痛。 她不善攻伐,不善防护,面对这天地劫云,也唯有这天境的肉身还说得过去,可这雷劫毕竟直击根本,她修为再高,也不可能在毫无防备的当下,为江河扛过这不知还要多久的天劫…… “孽障!孽障!让一个姑娘为你承受这生死之痛,你是要脸不要!” 青玄子试图夺取江河的肉身,却又不得不专心应对落在江河身上的神魂劫—— 过去他便是依靠这神魂劫唤醒了意识,如今也只能靠他才能渡过这直击灵魂的天劫。 “让你这孽障好赌,现在倒好,赌输了不算,还要让我们两人跟着你这孽障一同陪葬! 来生、若有来生,你小子别让老夫给逮住了,不然定把你这孽障千刀剐、火海烹、浸猪笼!以解我心头之愤!” 江河静静听着青玄子的谩骂,也试图动动手指,可终究是只能沉默望着那趴在地上颤抖的女子。 他缓了口气,用所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向那女子虚弱道: “孟姑娘,解了这契约吧!” 他承认,自己的确看轻了这条路。 大抵是因为他前世是个写手吧,在他笔下的修行,不过是笔一抖便成功破境,也从不见什么难处。 今生又靠着灵丹屡屡破境,真当修行是什么只耗时间的容易事了。 前次突破地境之时,借着那蛊虫的壳子避过一劫,却忽略了那般机缘本就属于天赐,强求不得。 这才使得在今日的天劫手上,落下了如此狼狈的惨状。 青玄子还在讲着若有来生。 可若真有来生,自己怕是不再想来到这么个鬼地方了。 他似乎对修行缺少了一种敬畏之心,也根本不适合修行。 遥想当年‘夺舍’江河,重活一世时,自己追求的,不过是想好好活着而已。 只是后来因势利导,不得不被一步步推着走,直至今日这个时候。 可他内心真正渴求的,不还是那平平安安的享受一生么? 但仔细想想,自己这人生两百年,却并不如自已所求的一般美满。 他至今都还在奔波的路上,于那希冀的生活相差甚远。 如此的生活,就算远比他前世长久,又算得上多么珍贵么? 或许如李平安一样,就这么放手离去,也会是一种解脱。 只是…… 他的眼前,好像又闪过了一抹绯红的倩影。 只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或许,是此生唯一的遗憾了。 “我不——” 在江河迷离之际,那真正承受天劫之痛的孟羌娥,强忍剧痛,又声嘶力竭, “我要你活着!我不可能让你死! 江河,你欠我那么多的时间,欠我那么多份情,欠我那么多条命,你好意思就这么撒手人寰吗! 我要让你永远亏欠着我,永远也甩不掉我,永远也推不开我!” 孟羌娥当然不愿意解了契约。 那等同正式宣告江河的结局。 江河不懂她情从何起,但只怕是没时间寻求答案了。 他嘴角又勾勒了一抹苦笑。 他当然也不想死,当然也有遗憾。 可人力有不逮。 他为了天劫已做到了力所能及的准备,可终究抗不过去,他又能够如何? 一道天劫方消,下道天劫还在积蓄之中,趁此机会,他虚弱道: “你再不解开契约,你会跟着我一起死……” “我们不会死!” 孟羌娥执拗而笃定, “我们只需等待,我们都能好好的活下去——” “怎么可能……” “你个笨蛋,难道还不明白吗!” 孟羌娥气地要哭出来, “江河,为什么当年我能够一眼便认出你来,而你却觉得从未见过我! 你那么聪明,明明感觉到了奇怪,为什么就是不愿意为我细想下去!我就那么不值得你注意吗? 江河,我们分明是见过的!” “什么?” 江河睁了睁眼眸,脑海浮现一个他曾经犹豫过,却又下意识忽略的答案。 可还不待他继续思考,那头顶的雷云又响彻起震天的轰鸣。 这不过是劫云之中再寻常不过的一道天雷。 它不是第一道,也不会是最后一道。 可就是如此普普通通的雷劫,却已然让江河生不起什么反抗的欲望。 他并不相信孟羌娥的笃定。 那对他来说,就好像是种毫无道理的宽慰。 “你如今有了穿越时间的可能,为什么就是不愿去想! 江河,你在未来救过我,救过曾经的我! 所以我们一定能活下来的,你一定能活到见到我的那一天!” “轰隆——” 那雷劫又硬生生炸在江河的肉身,孟羌娥肺腑翻涌,“哇”地向身旁吐出一口污血。 她还有气力,便吃力地抬眼看向那已面露惊骇的江河,对方的神情正中她的下怀。 她其实并不想这么早就告诉他实情。 因为她害怕他知道了真相,会在未来刻意的避讳自己。 但她更不愿让他此时放弃,说些什么让他去死的蠢话。 “江河—— 你是我的过去,我是你的未来!” 第594章 大凶 劫云十里之外,一众剑宗修士已观摩雷劫多时。 起先,他们只在山巅上感受到灵气浓郁,像是有大能破境,此番修为增长一连持续一年之久,直至数月以前,便见天地雷云密布,像有闷雷沉鸣其中。 时至今日清晨,他们顿感一股危险袭来。突破天境的雷劫,岂是一帮人境修士可以抗衡,只怕挨上雷劫的余波便足以被轰成残渣,于是几乎不假思索地遁出山外,寻求生机,这才在雷劫降下之时,堪堪躲过生死关口。 有李剑剑统领大局,一众修士驻扎山外,总算没酿成祸患。 只是瞧着那卷积浓云之下,仿若劈断天穹的轰雷,硬生落在那山巅之上,引发地动山摇之时,他们心头便唯有震撼。 “真、真有人能从雷云底下活过来么?” 有人不禁发问, “那雷云牵连天地万物,似雷非雷,既有百兽狂啸,又有五行灵气呼啸,那当真不是什么天灾么?只怕那雷云下的人,早就已经…… 唉,去哪里渡劫不好,非要来咱们剑宗。 这雷云一落,天地皆震,自己死了不算,又要连累我们。只怕我们又要另寻他处了……” 此人言语相当不吉利,李剑剑冷瞥一眼,吓住了他: “住嘴,休要胡言乱语。” 可待她回过头来,瞧着那天地劫云之时,又觉得什么都参透不出来。 奇怪。 兄长与向大哥的剑术分明是从孙前辈身上学来的,已逝的宝玉长老,更是亲眼目睹万剑翻飞的伟绩。 孙前辈理应是个剑修才对。 可为何…… 这劫云之下,竟无半点剑意可言? 如此想着,她目光不由落在向天身上。 却见那白发苍苍的老者,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副卦签,旋即又神神叨叨地在口中念叨什么。 忽地,他手中器皿便好似受到雷劫震动似的,开始不断颤动,向天额头亦开始不断渗出冷汗,脊背在一瞬湿透。 “轰隆!” 天地中又有一声惊雷轰落,向天兀地悲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跪在了地上,手上的卦签散落一地,仔细一瞧,竟是全碎了个干净。 李剑剑连忙上前扶起向天,后怕道: “向大哥,你可是在卜测孙前辈成败?” 向天迟缓点头,又咳出两口鲜血,不曾言语,只是看他神情骇然,定是测到什么不可预料的后果。 却见向天终是颤抖着从地上拾起唯一没有碎掉的木签,念叨着: “大凶……怎么可能,师父手眼通天,这天劫自是不在话下,怎可能是大凶之相?” 哪想李剑剑闻言,却是放松了下来,道: “那向大哥自是可以放心了。” “什么?” “兄长说过,你卜卦一向是不准的。” “噗——” 向天只觉气血翻涌,又喷出一口老血。 李剑剑没想到向天反应如此剧烈,连忙就要道歉,却见向天摆了摆手,虚弱道: “不同……不同!卜卦一道,我确实一知半解,学艺不精。可多年以来,我占卜天道,从未有一刻得来如此严重的反噬!盖因我此番窥见天道,才能有如此干戈! 师父他,凶多吉少!可、可又怎会如此……” 他见师父渡劫之前,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定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便从未有过渡劫失败的考虑。 可如今眼见此番渡劫,九死一生,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轰隆!” 又是一声震天轰鸣,那雷劫分明与向天相隔数里,但雷声过后,向天却又是一声闷哼,手中‘大凶’之签,亦应声而碎! 此签冥冥之中与江河性命勾连,向天不由悲呼一声: “师父!” 转瞬间,轰雷裂地,那原本硬撼雷劫而屹立不倒的山巅再也支撑不住原本的面貌,赫然被轰地四分五裂,化作漫天碎石砸落在山坳之中! 那山体崩塌在谷底,颤着其它山脉跟着晃动,数道龟裂痕迹自山中蔓延至众人身前,一众修士大呼一声: “完了!” 便匆匆向身后跑去,生怕一个不留神便跌入了裂隙之中。 向天虽心系江河,亦不敢同天地作对,连忙要拄着拐杖逃遁,可才堪堪动身,却见李剑剑愣在原地,不知作何感想,连忙拽住她的衣袖,喝道: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逃!” 但任凭他如何拖拽,李剑剑都巍然不动。 他又惊又疑,就要直接将李剑剑整个人搬起来拖走,可直至他瞧见李剑剑神情中的神往,忽地怔在原地—— 李剑剑仰头望着那劫云的方向,似是有些看痴了。 向天与李平安情同手足,将剑剑亦看作亲生姊妹,了解她的性子。 对于一个剑痴来说,还有什么能让她看得如痴如醉? 唯有剑矣。 可他也自诩习剑多年,如今随着李剑剑的目光看去,何曾见到什么剑意存在? 手中‘大凶’之签亦已断裂,如无意外,自是证明师父凶多吉少,如此情况下,师父又怎可能向天出剑? 穹空下的劫云又要蓄势待发,一股汇聚万物灵气的神雷已在云层上暗流涌动。 向天明白,这道天雷,远比此前见过的任何一道雷劫凶悍。 这道神雷倘若落下,只怕那地脉连结的群山都要被凿出个天坑! 只是余波,都要折损他们多年的寿命。 绝不能再让李剑剑留恋此地! 只是一刻犹豫,他便吼道:“得罪了!” 于是抄起李剑剑的腰身,便要大步离去。 直至此时,李剑剑终于开口了: “向大哥!快看——” “看什么看,你不要命了!?” “有人出剑!” “师父命大,自是会出剑反抗,这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事情……” “不、不!出剑的那人,不是孙前辈!” 李剑剑呼喊道, “那是个女子!是个我们从没见过的女子!” “什么!?” 提到‘女子’之时,向天的第一反应,本是猜测那始终陪伴在师父身边的黑袍前辈。 可李剑剑又说从未见过,他又不免好奇地向那雷云的方向看去。 雷云搅动天际,遮天蔽日,显得阴沉而压抑。 群山已粉碎不堪,唯有烟尘四散,狼狈又破败。 天地本已陷入了无边的漆黑,他以人境修为,本是不可能看清什么的。 可恍惚间,他分明看见晦暗的天幕下,有一雪白的光点。 风云变动,向天已看不清上天的旨意。 但不知为何,他竟隐隐有些许预感。 那似乎是一个人。 一个,不该存在于现在的人。 第595章 再会 千万剑鸣引吭高歌,霎时乍起呼啸风声于耳边凄厉,自空谷传响,连绵不绝。 向天只觉自己看到什么虚影,却并不真切。 仰望那天际,早已顾不得自己是否学艺不精,掐指算起了天象。 眼前所见,早已超脱了他所能猜测的范畴,也便只能寄托于不精的卜术,试图窥见几分真知。 可他越算,便越会怀疑自己的判断: “不对、不对!怎会如此……天命,怎会混乱如麻!” 他惊骇地望着那剑气蔓延的山谷,心头唯有惊涛骇浪。 他并非卜不出师父的命运,正如方才他几乎断定此番渡劫凶多吉少一般。 可如今算出的结果,却又在生死之间不断徘徊,仿若既定的天命被谁肆意拨弄一般。 “是谁!?谁能有如此本事……” 就待他踌躇无措之际,李剑剑却忽然道: “向大哥,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 “一剑!” 他这才明悟,原来在空谷之中望见的那抹虚影,竟是并不真切的光点所斩出的一剑。 是那一剑,拨动了本该既定的命运!? “那不是普通的一剑!” 李剑剑双目清明,神色憧憬,宛若痴儿寻见了真谛, “向大哥,那一剑本不该存在!那是跨越时间的一剑,它来自遥远的未来!” 向天双目圆睁,循着李剑剑疯魔般的目光,再度望向那剑气弥散的山谷。 他手指攒动,又试图去揣测天机。 他与江河有师徒之实,便可借助自身揣测师父命数,这才能清楚感受到渡劫之险。 但不论他揣测正确与否,至少都能感受到师父的存在,就如同方才,哪怕命数在生死之间交叠,至少能够感应到些许端倪。 但是这次,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过往,未来,一切都化作了虚无。 便好像那个人,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可向天静默一番,直至那山谷不再有声响回荡之时,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李剑剑观摩一剑,心有所悟,如今却不敢立刻投身参悟之中,她不知向天看见了什么,便问: “向大哥,你为何发笑?” 向天笑着笑着,眼角便有些湿润: “怪不得我感知不到师父的命数,怪不得我走遍天下也寻不到天机阁的踪迹,原来那所谓的‘天机阁’,根本就不存在!” 她知道向天说地是什么,过去她也曾在李平安的口中听闻过: “孙前辈骗了您?” “不、不。师父不是骗我,只是他也不清楚‘天机阁’是否存在于过去! 世上根本不存在天机阁,又或者根本还未建立起天机阁。 师父口中的圣地,甚至是他,分明都来自于——将来! 我悟了,我悟了…… 时间,是时间!世事皆为过去,一切皆是定数!所谓天机、所谓命理,都不过是停留在时间上的某个定点! 时间早已淌过了每一个角落,过去、未来也早已发生过!卜测天机,不过是寻觅那条流动河流中既定的定点! 这才是我要找的道,这便是我要找的道!” …… 江河只感觉自己熟睡了很久。 待他睁开双眼时,亦什么也看不真切。 他说不上睁开眼后看到的是什么,像是一片漆黑,可又全然不同于所谓的‘黑’。 仿佛连‘漆黑’都看不见。 就只是一片…… 虚无。 他苦笑一声,竟觉得有些分外熟悉。 前世濒危之时,他似也有过这般相同的感受。 好像一滴水融进了水里。 然后他便遇见了一个人。 清冷如潭,白衣似雪。 如同飘进他眼眶的这个人一般…… “嗯?” 江河堪堪回过神来。 这清冷又熟悉的娇颜,他似乎很久都没有见到了。 满打满算,也有个……两百余年了? 原来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张娇颜时,只是瞥了一眼她的腿侧,便迎来了一道无情的剑光。 如今再看她深邃的眼眸,竟觉得没有那么无情了…… “等等,不对?” 江河彻底回过神来, “宗、宗主!?你——你怎么在这里!?” “从来都是你闯入到我的坐忘之中,何故问我为何会在这里。” 江秋皙以剑鞘压在江河肩头,使力让江河跟着坐下, “想凭那般简陋的布置,便想渡过天境天劫,也不知你究竟是敢赌,还是无知。” 想到自己方才的处境,江河不免尴尬苦笑,但又想起自己尚未身死道消,反倒能在这虚无之中与江秋皙谈话,回忆着失去意识前那模糊的一剑,他转而明白了什么: “多谢江宗主,又救了我一命。” “你为剑宗忙前忙后,才落得如今这般境地,我只是救你一命,又能算得了什么。” “可江宗主是如何救我的?” 江河始终不明白, “在我的感知里,我已与江宗主失联至少……两百年之久。不知江宗主是否与我一般?” 江秋皙静静点头:“不错。” 江河叹气一声,既然江宗主感知到的时间亦是两百年,那自己曾经所待的时间点,理应相同。 青山,怕是真的等待了自己两百年。 “可我们本该失联才对,这两百年里,我曾尝试过各种法子来到此处,却从未寻到过您的踪迹……” “因为你踏入了那条隧道。” 江秋皙沉默片刻,解释道, “还记得你自万仙山逃脱之时,师姐以剑阵打通了我自千年前留下的剑意,为你开辟出的那条甬道么。 那是我当年感悟出的一剑,只是连我也不清楚,那一剑的尽头竟是沿袭到了万年以前。 自那以后,我也曾试图寻找过你,但我对那抹剑意的参悟始终过于浅薄,不知你去往了何处,便只能盼你平安无事。 两百年过去,我都要以为你死在了哪个我未曾发觉的角落,直至今日,我坐忘修行之际,忽然感到一抹天劫之力,可剑山四周并无渡劫痕迹,那抹熟悉感,便让我联想到了你。 我猜想,你我之间牵扯过甚,正如你突破地境之后,我便能借你双眼看清未来一般。于是便重新遁入坐忘,在这虚无之中寻觅你的踪迹。 待我追溯到那抹天劫的源头,便看清你那奄奄一息的模样,便向着源头出手,打通了你所在的时间点……” 江河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 “打通?等等,那岂不是说明——” “不错,江河。” 不等他说完,江秋皙便点头应声道, “你可以回家了。” 第596章 上路 江河眼眶一热,一时间不免心绪万千。 ‘回家’。 这个词,他似乎等了太久。 他连忙深呼吸着,平复自己的心情,又竭力按捺心头激动,尽量冷静道: “所以……您竟拥有贯通时间的力量?” 江秋皙沉吟片刻,旋即点了点头: “或许。” “或许?” “我亦是在猜测。” 她朱唇微抿,倒是实事求是, “可还记得那日万仙山之时,天机子与你说过的那些话。” “天道的三把钥匙。灵气,忘情,和时间。” “那日天机子明言,灵气等同《大混沌诀》,忘情等同《太上忘情录》,而那时间——便是你。” 江河回忆着,又点了点头:“他有这么说过。” “但你我交汇,从来都是你闯入了我的坐忘,而非我踏入了你的地界。” 这件事江河早已发觉: “每次交汇,主导权似乎都在您的手上。我虽然也有一定权力,譬如自主决定去留,但终究有限。” “所以那日我便在想,也许时间的‘钥匙’的确是你不错。可真正的‘时间’,或许与我的关系更为密切……” 江秋皙说着,不由陷入了沉默,似是在琢磨该如何与江河解释,半晌,她忽然道, “所谓天劫,既可看作是上天赐予我辈修士之馈赠,亦可看作上天对这些窃取天地灵气之徒的筛选。 常理而言,能力越高者,所面临之天劫便越为强悍。 其实照常理而言,有你身边那女子护法,真要说渡过天境之劫,未必有今日凶险。 可你身怀《大混沌诀》,便要应对那天地万灵的摧残,注定了你筹备不当,便身死道消的结局。 而我自从踏上修行之始,便已同境无敌,亦可凭手中之剑越境杀敌,所面临之劫,并不逊色于你那万灵之劫。” 江河不知她为何忽然将这话题拐到这个弯上,但也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那宗主渡劫之时,也如我一般困难么?” “没有什么能阻挡我的一剑。” 江秋皙摇了摇头, “天劫也不例外。” 江河嘴角一抽。 原来宗主是在自我夸奖么? 但江秋皙显然没这个意思: “江河,你可知,我之剑道,我之修为,为何能超脱大多同境修士,在极短的时间内,走到如今这地步。” “天赋?努力?” 江河苦笑道, “都说这世上不怕有天才,就怕天才比你还要努力。您能走到今日这层次,天赋、努力缺一不可才对。” “是因为时间。” “啊?” “世人皆传我诞生之时,便口含剑玉,是苍天赋予了我参悟剑道的悟性,但这归根结底,不过是以讹传讹的传说。 好像有了这份天赐,我所得到的一切便能够顺理成章,被世人所接受一般。” “……” “我是一个弃子,若非师父偶然捡到了我,我也不会有踏上剑山的机会。 师父将我带上剑山,或许的确看中了我在剑道之上的天赋,但倘若带我上山的不是师父,而是什么其它修行五行、神魂的其他人,其实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自我入道之后,我便能感知到,于我而言,时间的流速与他人是不同的。” “时间的流速?” “剑山上的几位师兄、师姐,皆是有独当一面之能的剑仙,他们于剑道天赋不比我差,却仍旧抵达不了我的高度。 他们钻研一套剑法,时常要耗费数月之久,而我,有时只需要一日。” 江秋皙平静道, “那是我突破地境之后所感受到的裨益——我练剑时,常会忘乎所以,觉得自己已修习数月有余,可每当回过神来之时,却发觉时间仅仅过了半日。” 江河忽觉喉头有些干涩,他眨了眨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这——” 这也太逆天了。 平白无故比常人多了几个月的修习时间,再配合江秋皙本就拥有的天赋,她做不到同境无敌才怪! “过去,我曾一直认为那是天劫后的裨益,是我剑道钻研的体现。 可如今想来,那怕只是冥冥之中,‘时间’对我的加持。 想通这一点后,我便在万仙山上,尝试了那残留时间的一剑,这才有了你这两百年的光景。” 江河怔怔点头。 听江秋皙这般回答,他亦想明白了。 怪不得除了与江秋皙交汇之外,他自始至终便没感受到什么‘时间’力量的存在。 真正逆天的分明是江秋皙,自己只是借了江秋皙的庇荫,才有了现在而已。 “所以此番寻到你之后,见你已至濒危之际,我便向天劫递剑,为你免去了最后一道雷劫,又带你入了时间的隧道。 时间长河太过绵长,我很难从中寻到一个确切的时间点,好在你踏入隧道之日,便是我上次出剑之时,我便寻了一个相差无几的时间送你过去。” 江河惊喜道: “您的意思是,我可以回到我消失的那个时间点上——对于鲤国的人,对于青山来说,我其实只离开了五年,而非两百年!?” 江秋皙打量了江河一眼,只平淡道: “看来这是你期望的结果,那便好。” 江河喜出望外,又打量了一番四周的虚无,道: “所以,我其实已经回到未来了么?” “不,我只是为你打通了那个时间点的豁口,回去的路,却还需要你自己走。” “路?什么路?” “时间长河。你回到万年前时,应当见过的。” 对那犹如星尘银河似的河流,江河记忆犹新。 “我记得我来时是被吸过来的,不会再被吸回去么?” “我的力量日渐稳定,万仙山时那般随意的一剑,不会再有了。” 江河也算明白当时他为何要在那时间隧道里,跌跌撞撞百十来圈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有些迫不及待: “我明白了,那还请江宗主送我回去,待我回到鲤国以后,再好生与江宗主细说这些年的经历。” 江秋皙本还有些话要提,但见江河这般姿态,也便收敛了心思,任由他去了。 不过点头之际,她的语气却忽然肃穆起来,比方才的冷淡还要更冷: “但江河,我势必要提醒你。” 见她如此严肃,江河也不嬉皮笑脸,庄重道: “您说。” “在这条路上,你会看到许多时间点上的画面,也就是……历史。 但你要记得,我只打通了,亦只能打通一个豁口。 所以,你只需要老老实实的走到出路,回到未来即可。 不要妄想,亦莫要试图改变过去。” “江宗主说笑了,我怎可能想着去改变历史,我明白其中利害的……” “人都是这般性子,哪怕心里不相信自己会那么做,可真当那个时候到来之时,又要抱着侥幸的心理尝试。 就好比…… 那个用火的修士。” 江河眉头皱了皱,明白江秋皙的意思。 她既是在用薛前辈的例子提醒自己,也是在告诫自己,莫要试图改变薛前辈的命运。 “记住这一点。 否则出现什么岔子,我也很难摆平。” (道心要碎了,借鉴我书的,成绩是我的十倍不止,赚麻了。我也不能摆烂了,好好写书好好完结呜呜呜呜呜) 第597章 难过 江河拜别了江秋皙,离开了虚无,却并未感受到肉身的实感。 就好似灵魂漂浮在汪洋的海里,浑身唯有虚浮与麻木。 但他仍能看到眼前璀璨的银河,看到自己被人背在身上前行,听见耳边烦人的聒噪。 “丫头,丫头!你身上的伤不比这小子轻,还不赶紧歇息,干甚伤筋动骨的背他!” 那声音显得急切,是自己的音色。 但江河清楚自己并未使用自己的肉身。 那如今操纵身体的,怕也只有青玄子一人。 他怕青玄子又在自己昏迷之际做些什么,便打算即刻夺回肉身,不曾想,却先听到了孟羌娥的回应: “他想回去,我要早些让他回去。” 是孟羌娥在拖着自己重伤的肉身前行。 可江河分明也能看到她身上模糊的血肉。 “傻丫头!你怎能如此蠢笨!这小子着急忙慌回去,是为了见别的女人!你这么急着给他带过去,不是平白撺掇起他俩的好事么!?” 江河见青玄子百般规劝,似是不愿让自己回去的样子,便暂时按捺住争夺肉身的心思,在暗中静静旁听下文。 孟羌娥身负重伤,但天境的修为加持,总不至于如江河一般奄奄一息,动弹一下都显得费劲,如今步伐竟显得沉稳,似是不愿再给江河平添伤势。 她没听‘江河’说什么,又许是不在意,只道: “他想回去,我就要让他回去。他回去以后和谁见面,做什么事情,跟我无关。” “你你你——愚不可及,蠢笨如猪!你以为你在背后为他默默付出,他就能念得你的好么?这小子现在昏过去,一点动静没有,怕不是早跟他识海那个活在千年前的老女人互诉衷肠去了!” 江河不置可否。 ‘互诉衷肠’有些过了,他与江宗主清清白白,并无半点私情,但这老登说地也确实八九不离十。 “他和谁怎么样我不管,我只管我自己。” “那你也先休息一会儿!这都拖着伤走多久了!” “……” 孟羌娥却丝毫没听进‘江河’半句,仍是执拗的向前走。 江河不愿看这姑娘执拗下去,道阻且长,理应先养好伤才好上路,便凝聚神识,强行争夺起肉身的控制权。 青玄子感应到江河的清醒,头痛欲裂,连忙夸张悲呼起来: “诶哟诶哟——这小子醒了!” 孟羌娥这才停下脚步,轻轻将他放在脚下如平地般的银河上,跪坐在地上,凭两双丰腴修长的大腿作枕,让江河能安心躺下。 但青玄子却不干了: “你这蠢丫头!走啊,继续走啊!你怕这小子动弹,扯开伤口,谁能念得你的好!你不继续走,他怎么知道你为他如此付出过!” 孟羌娥却好像执意跟青玄子对着干似的,这次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动弹。 青玄子历经天劫,神识受创,根本也压不过江河的神魂,只开始不断喊叫: “臭小子,你可别不识好歹!这丫头伤也不轻,还拖着你一路,死活要带你回家,你若是不念她情,小心遭老天报应!” 癫狂似的嘶吼持续片刻便停息,江河重新夺回了肉身,只觉得嗓子被扯的生疼。 但借着孟羌娥的搀扶,枕在她的大腿上,倒也能直视她的双眸。 想到这姑娘屡次以身犯险,为自己付出,江河心中除了愧疚,便什么也不剩: “孟姑娘,多谢。” 他说着便要起身,但孟羌娥双手使力,死死将他压在了大腿上: “虽然为你涂了些伤药,但天劫之威,只凭寻常药草难以痊愈,暂且不宜大动干戈。” 看她的样子,是死活不愿撒开自己,江河也只能叹了口气: “我伤势如何,孟姑娘比我清楚。若真是动弹不得,依姑娘的性子,怕也不会背着我颠簸。” 见心思被拆穿,孟羌娥倒也说地直白: “你说对了,我就是想让你离我近些。” “我已有家室。” “我说了,那是你的事情,跟我没关系,我也不在乎。” “……” 在两人的关系上,她总有一种独特的执拗。 我喜欢你,但我并不在意,亦不奢求你能同等对待我。 倘若孟羌娥是那种唯此一人的女子,江河倒也不会觉得难办。 可如今就连她自己都说不在乎,反倒让江河捉襟见肘。 江河撇过眼神,看着那银河之外的浩瀚穹宇,心里很清楚,这段关系不能就此不明不白的持续下去。 这是对三人的不负责。 于是他沉思片刻,也不再挣扎起身,亦不再有所回避,只轻声道: “孟姑娘,我们或许该好好聊聊了。” “聊什么?” “我们。” “终于舍得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 “……” 江河与她对视,但从她的眉眼并不能瞧出什么情绪,于是听她慢慢的说道: “江河,两百年了,我在你身边陪了你两百年。这两百年来,你有无数个机会来了解我——跟我聊天,直抒胸臆也好,一旁观察,旁敲侧击也罢。 可你没有。” “……” “我知道你很聪明的。既然我们已经穿越到了万年以前,既然我们有了穿越时间的可能,那我们先前的交际之中,许多我没有同你说起的真相,你早就能够猜到了。 可你也没有。” “没有。” 江河轻轻点头,正要说出缘由,孟羌娥却抢先一步开口: “因为你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 我喜欢你,而你不喜欢我。哪怕我自认我们一起经历了许多,你也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你来到万年前后,自始至终想的便只有回家,去见你真正喜欢的那个人。 所以面对我的心意,我的故事,我本人时,你永远都在回避。 只要忽略、不刻意去想,就不会与我加深更多的羁绊。 对吗?” 被人当面拆穿掩藏的心思,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江河本能地想要辩解,但扪心自问之后,却也只能点头认可: “没错。” 听到他直言不讳,孟羌娥反而笑了。 这笑容中尽是真诚,朱唇微抿,亦有些苦涩。 “所以我其实很难过的。” 她说, “我难过的并不是你没能喜欢上我,江河。 我难过的是,哪怕在两百年间,这如此漫长的岁月里,哪怕我竭尽全力,也没能在你眼前留下记忆的自己。” 第598章 报答 “抱歉。” “道歉有个屁用!你小子不是很会哄女人开心么!?这会儿怎么当上哑巴了!” 青玄子在颅内怒喷。 但江河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能道歉。 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的情景。 他亦没什么经验。 纵使眼前的姑娘已委屈的让人有些心疼,他嘴里也始终吐露不出哄人的话语。 也许此时欺骗她,兴许能让她没这么难过。 但他仍是说不出来。 因为对不起自己的真心。 他只想坦诚一些。 于是他沉吟片刻,真诚道: “孟姑娘,也许此时我巧言令色,说些什么‘喜欢你’的话,能让你好受一些。可我不想骗你。” 孟羌娥笑容苦涩,却也不曾滴泪,反倒笑道: “你有没有骗我,我看得出来。我也不想你骗我。” 这姑娘远没有自己想象的脆弱。 又或者,自己那所谓的‘想象’,也只不过是一些刻板印象。 因为他从来没有试图了解过眼前的姑娘。 江河觉得松了口气,继续道: “我希望我能对你更坦诚一些,所以我想说——我的确,从未对你有过男女之情。” “嗯。” 这个回答并不让人意外。 “哪怕你屡次犯险救我,我心中对你也只有感激。 但感激所催生的好感,并不等同于情愫,也并不意味着我想要与你长相厮守。 更不会为了你,而放弃我已经喜欢上的那个姑娘。” 江河斩钉截铁,语气里没有丝毫质疑的可能。 他是个聪明人。 ‘感情’这种事情,在他心中有个还算分明的划分。 他承认自己并不排斥孟羌娥。 又或者说,应该没人能排斥一个像孟羌娥这样的女子。 她或许是浊仙圣女,或许为世俗不容,或许没什么善恶观念,或许也曾杀人如麻。 可她却一心一意的对待自己。 退一万步讲,作为男性的生理本能,也不会推拒一个如此绝美的女子才对。 可江河很明白。 恩情也好,情欲也罢,从来不是一个人放弃另一个人的理由。 也许他们过去的种种,能够催生出自己对孟羌娥的好感。 可这份好感永远也无法变质,亦不该变质。 他理想的爱,不是两人临近间分泌的欲望,不是生死间照料时的恩义。 是与人相守一生的承诺,与至死不渝的责任。 这份责任,他早已决定交给另一人。 他便至死不该再向其他人踏出一步。 这究竟是他太过传统,还是保守,其实已无关紧要。 哪怕他人三妻四妾,亦能把持后宫,阖家欢乐,与他亦无半分干系。 他只是想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中,寻求一份他渴求的生活。 他想好好的活着。 如何活着,终究是看他自己如何去想。 这等同彻底断绝了孟羌娥心中最后的期望。 江河觉得,这或许对她有些残忍。 但孟羌娥却出乎意料的笑了笑,嘴角勾勒的苦涩收敛,语气反而有些轻快: “你就想和我说这些么?和我说这些——我早就已经心知肚明的事情?” “……” 她的坦然,反倒让江河沉默了。 “江河,我没能在你眼里留下印象,所以你终究是不了解我的。 但没关系,至少我发现,从今日你愿意跟我坦诚地说这些话开始,我在你的心里便已经有了位置。 既然你不了解我,我便主动告诉你——” 她的笑容变得温柔,微紫的眼眸如此和蔼,看不出丝毫懊恼,也再也不见难过, “我不是你印象中的那些小女生,不是那种以退为进,说着什么‘我不在意你喜欢谁’,却时刻在一旁撺掇,等待着你放弃别人,回头爱我的‘绿茶’。” 她顿了顿, “我是真的不在乎你爱着谁。 因为你爱着那个姑娘,与我真的没有半点干系。 我喜欢的是你,是一个我心中期盼的你。 我没有,更不会去用恩情捆绑你放弃谁——因为你如果真那么做了,我或许仍会爱你,又未必会如今日一般如此爱你。 我愿意为你付出,不是为了要你用等同的态度来‘回报’我。 我愿意付出,只是因为我爱你,才心甘情愿。 所以你不必自责,更不必愧疚。如果你为此感到不适,反倒会让我觉得愧疚,你明白吗? 我难过只是因为,我花了两百年的时光仍没能给你留下印象罢了。 可你愿意试图了解我,同我说这些真心话,不正是因为我在你心中已经有了位置的印证吗? 这些话说地拗口,可你很聪明的,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江河甚至不用与她对视,单听她讲,便知道她也在吐露真心。 这反倒让他轻笑一声,又觉惆怅,又觉无奈。 “看来说开以后,相忘于江湖的戏码,是演不下去了啊…… 想不到孟姑娘是这么想的,倒也真是——闻所未闻。”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形容词,但几番犹豫之后,只道: “孟姑娘。” “嗯?” “你说‘我是你的过去,你是我的未来’。我一定在未来救过你,那许是你爱上我的契机。 如今你又屡次三番的救我性命,算下来你本不欠我什么了。 但说些什么扯平的话,无法抹去你我经历的过去,或是未来,亦是对它的一种亵渎。 我过去一向不愿给人承诺,因为我害怕无法做到。 但至少此时此刻,我愿意告诉你,纵使我永远也不会爱上你,我也会试着满足你除此之外的一切愿望。 我会再试着去了解你的,亦不会再将你推拒出去,当然,我也会把你我的干系说与我喜欢的那个人听。 这算是……我对恩人的承诺?” 在江河心中,倒也更像是对救命之恩的报答。 因为这姑娘是好说歹说也推不开的了。 “不许说恩人!” “那孟姑娘的意思是?” “应该就是对我的承诺。我对你来说,也应该是特殊的。恩人有很多,不能把我们混为一谈。” 她语气逐渐变得明快,江河一时觉得有些应接不暇。 但答应了便不会反悔,江河虽还没有想明白,回家以后该如何与顾青山解释这复杂的关系,但他也一定会解释,不会回避。 便道: “孟姑娘就是孟姑娘,不会混为一谈的。” 孟羌娥轻轻点了点头,嘴角的笑容更浓。 江河恍然发觉,两百年来,自己似乎从未在她的脸上看见如此明快的笑容。 此时的她,褪去那层层复杂的身份与外壳,便好似一个…… 天真的小姑娘。 他该去试着了解她的。 这么想着,江河也觉心情不免轻松了些,便道: “那我们且先安心养伤,待我能独立行走了,再一同回去可好?” “听你的。”孟羌娥说地乖巧。 江河彻底放下了心,打算在接下来一段时间,于这时间隧道中寻一份短暂的清净,以便更好的面对久别的‘家人’。 可原本已销声匿迹的青玄子,却在他颅内惊呼一声,震得他头痛欲裂: “酥酥!?” 第599章 续命 这突如其来的呼唤吓得江河一晃神,紧接着又头痛欲裂,便知是青玄子又要抢夺肉身。 可青玄子先前为他承受天劫之中的神魂难关,如今正是虚弱之际,江河顽抗一番,倒也没被他轻易的占据了去。 青玄子神魂被兀自反噬,便听悲呼一声,可他又不管不顾,在江河耳边不断重复着: “孽徒,让我出去,我看见酥酥了,让我出去!” “酥酥!?” 江河当然认得那‘酥酥’是谁,青玄子为这唯一的女儿掏心掏肺,是他至今为止唯一的执念。 可据江秋皙所言,这脚下的银河分明是条时间长河,一个已经逝去的人,又怎可能出现在时间长河之中…… 他这般想着,却转瞬想到了一个可能。 “过去!” 他兀自环顾四周,反应过来, “阮酥酥今日已死,可却还活在过去……这老登,莫不是看见了过去的什么?” “孽徒,放我出来!放我出来!” 青玄子争夺肉身,不断撞击江河的神魂,使江河亦觉吃痛。 “你安生些!这里是时间长河,纵使你能看到你阮酥酥,那也不过是旧日的幻影!” 江河恼怒道, “况且我们如今所在的时间点,正是万年以前,你怎么可能在这里就寻见阮酥酥的踪影!?” 见强取不成,青玄子也不再发疯似的冲击江河神魂,冷静下来,语气也变得出奇柔软: “好徒儿,你放为师出来,为师看见了,为师真的看见她了!” 这般委曲求全的模样,与过去屡屡作梗、嘲讽的青玄子,实在大相径庭。 江河听着徘徊在脑海中,那苦苦哀求的声音,拧紧眉头,幽幽叹了口气: “你且先冷静下来,我方才并未见到阮酥酥的踪迹,且先不说是否是你看到了幻觉,就算你真的瞧见了她,又能做些什么? 她早就已经死去,对此你远比我更清楚。” “我不做什么,不做什么!” 青玄子的语气显得急切,可肉身的主导权并不在他手里,他也只得示好, “我看到她了,看到了!就让我再看她一眼,一眼就好!好徒儿,先前为师猪油蒙了心,老与你互相作对,是为师不是。但你了解为师,为师就这么一个女儿,哪怕她已经——已经死了,我们去找找她,可好?” “你……你们,在说什么?” 就待江河还未回应之际,一直候在一旁的孟羌娥却柳眉微蹙。 方才还与江河互诉衷肠,可江河转眼间就变了脸色,她自是知道在与他心头的第二道意识互搏。 江河先行回答了孟羌娥: “阮酥酥,我脑子里这人的,女儿。” 孟羌娥恍然。 早在两百年前,青玄子第一次夺舍江河肉身之后,她便已从江河口中听得了两人的孽缘,自是知晓阮酥酥这号人物。 可她并未见过,也未从满天星河里,寻觅到什么女人: “他所说的可还真切?” 江河不顾脑海中的苦苦哀求,摇了摇头: “不清楚,但这时间长河里,似乎的确能看到‘过去’。” 这是江秋皙确切说过的。 “那你想怎么做?” “走一步看一步。” 江河直言道, “时间是一条定向的河流,我们要从‘过去’回到‘未来’,也便只有一条路能走。如果他所见的当真不是幻觉,想多看两眼倒也无甚所谓。怕只怕在……” “他想改变历史,挽回女儿的性命。” “没错。” “真那么做了,会出什么岔子?” “不清楚,但应当不是什么好事。” “为师什么也不做,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只是想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 青玄子仍在哀求。 “知道了。” 江河叹了口气, “待我们休整一番再出发。反正‘过去’永远停留在‘过去’,不论何时启程,她也始终在那里,跑不掉。” 如此安抚,躁动的青玄子这才安稳下来。 江河亦想早日回家,也便不多耽搁,就地服药,修复了一番伤势。 这过程中,时而与孟羌娥说两句话,问到日后打算时,见孟羌娥并不情愿开口,也便不再多问。 也不知在这银河上度过了多久,又或许在这时间长河中,追溯时间的长短早已失去了意义,江河只见自己的伤势不断修复,待动身之时,已恢复了五成。 断骨已被续上,肺腑仍在阵痛,行走还有些蹒跚,但终究是不影响上路。 借着孟羌娥的些许搀扶,两人步行在看久到已有些生厌的银河上。 这浩瀚的星宇,初见时有无限壮阔,可终究是一些漂浮在虚无之中的星星点点,在江河眼中,远没有那些星点代表的本身绚丽。 那每一粒星光,都代表着一个‘过去’。 他环顾四周,星光之中,尽是他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 行进间,看着‘历史’中的平安城,度过每一个四季。 这万年以前,乱世之中,人族存续最久的城市,从低矮变得巍峨,从鼎盛走向衰亡。 它似乎真的在这世间驻足了许久,久到江河已数不清自己在长河中走的步数,代表了多少年,直至在染血的残阳下,化作弥漫的硝烟与残垣和废墟。 兴衰更迭,这似乎是世间亘古不变的规律。 他又望见了剑宗。 那亦是过去璀璨一时的星光。 李剑剑做的已足够好,才能让他看着这柄插在生灵洲东海一角的剑,藏锋、出鞘、显锈,直至剩下了一座秃山。 似是也没逃过这份不变的规律。 至于他所熟悉的人,早已在这久远的历史里,化作微小的尘埃,消失不见。 时间是残酷的,人来人往,却终将死去。 江河没能在这条时间长河上,寻到任何一个超脱于天地的仙人。 修仙、修仙。 可到头来,却好像没见到任何一人得道成仙,与天地同寿。 每个人都只是在这条漫漫长路上,为自己续命。 但终究逃不过化作黄土的命运。 好像没有什么能与时间作对。 那得道飞升的传言,又是出自何处? 江河已有些看不明白。 但他却并未纠结。 许是因为渴求人生的人,从不渴求长生。 他看着银河的星光忽明忽灭,渐渐放缓了脚步。 老实了许久的青玄子,亦重新在他耳边躁动。 盯着那一点星光的江河明白,青玄子没有看错。 他也曾见过那星光中靓丽的女子。 在一切的开始。 第600章 教育 “酥酥!” 青玄子像是学乖了,这次没有强行夺取江河的肉身, “我们走慢些,走慢些……让我再好好看看她。” 在这时间长河之中,似是只能看见与自己有关的一切,江河看到了平安城与剑宗的兴衰,也只能在漫长的时间中看到他们。 但随着距离‘未来’越来越近,他也终于见到了阮酥酥的过去。 阮酥酥是因青玄子而死。 可这一切又因她想逃离青玄子的束缚。 后来她爱上了一个凡人。 却成为一切后果的开端。 江河不知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但或许青玄子也并不了解。 他自始至终无法认同,阮酥酥爱上一个凡人的事实。 如今有了可见一斑的机会,他不愿意放过。 孟羌娥并不认得阮酥酥,不知他们两人看到了什么,也只得同他们一起缓步前行—— 星光中的阮酥酥,是个娇俏玲珑的小姑娘。 许是堪堪入道,年纪不大,还有些婴儿肥,脑袋上有两个可爱的骨朵,一身宽大的灰袍覆盖全身,灰袍显旧,但一尘不染,哪怕有裁剪的痕迹,也能看出这明显不是她的衣服。 她气鼓鼓的走在下山山路上,无心理会郁郁葱葱的山景,山路崎岖,但她走地很稳,想必是从小就打下了不错的底子。 走着走着,像是气不过,狠狠一跺脚,满脸的委屈: “这破袍子有什么好的!又累赘又费劲!之前下山的时候娘亲都答应给我买那套裙子了,就你个混账爹爹喜欢食言!” “她怎么了?” 江河在心里问道。 “臭丫头。” 青玄子又恼又悲,他借着江河的双眼一同看着星光中的少女,几近哽咽, “那裙子除了样式好点以外还剩什么?上面就施了一道不染纤尘的术法而已,哪有你身上这袍子好使! 嫌弃你爹的衣服,还敢跟你爹闹上脾气,离家出走? 你可知这袍子是你爹人境时候得来的好宝贝,不染纤尘不必换洗不说,上面的灵光罩救了你爹不知道多少条命!” 纵使时间已过的久远,但青玄子仍能事无巨细的想起每一个与她相处的细节。 “臭爹爹,每次都这样,从来不知道人家想要什么!我已经长大了,这次说什么也不回来了!” 阮酥酥的模样看起来十六七,倒也是青葱少女,放在江河那个时候,的确也有了一定自主能力。 不过跟正儿八经的修仙者比起来,的确像是个稚童。 但人的心境与年龄本就无关,阮酥酥年纪不大,心性倒也了得。 虽也有几分少女的娇气,可真当下山以后,风餐露宿之时,江河也未曾见过她叫苦叫累。 她随青玄子一样习的风法,吃的是林间打来的山猪,喝的是石边淌下的溪水,夜里靠着树干弯身而睡,虽不舒服,也没抱怨半句。 甚至遇上了些山间野妖,也能轻松作出应对。 也唯有此时,她才会在心里感谢臭爹爹对她的严苛。 想来青玄子也从不娇惯她,年少时的磨砺让她有着不俗的心性,远比外表看起来成熟。 江河了解青玄子,心知青玄子是个掌控欲极强的父亲,便道: “你就这么放任她离家出走了?” “这丫头虽然不听话了些,但天赋是极好的。东海不比中州危险,山野间寻常的妖怪邪魅拿不下她,若真让她就这么离家,怕是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 “所以?” “我得让这丫头知道世间险恶,免得得意忘形,以为这世道有多简单,葬送了她的命!” “……” 江河嘴角一抽,继续与青玄子看了下去—— 其实自阮酥酥离家后,青玄子并不十分担忧。 起初他只是觉得小丫头闹脾气,为了一件衣服不至于,便还在道观里拦着妻子不让她出去寻那丫头。 谁知一连七日,她都没有回来的迹象,就连青玄子也有些坐不住了。 但好在他早早在小丫头袍子上留了一缕清风,便也能循着那道微风随时寻觅到小丫头的动向。 当见到小丫头早已下山,甚至一路畅通无阻地向着更远处独行时,青玄子慌了。 寻常妖怪拿不下她,如此下去她真要一去不回,青玄子只作了片刻思量,便找上了那片山林之中的虎王。 那是只半步地境的虎妖,本是只寻常老虎,偶然间得了造化,有了修为,虽仍是虎身,但只待突破地境,便有化作人形得可能。 它在山林中称王称霸,却素来不敢逗留在青玄子道观周围,阮酥酥也便从未见过它。 青玄子略施小计,将那虎妖引了过来,然后便眼睁睁看着那老虎将阮酥酥打了个半死。 “畜生。” 江河没想到青玄子会如此对待自己的爱女。 青玄子不认为自己的教育有何出格之处: “有我在暗中观察着,她无半点生命危险,让她吃吃苦头,也是让她长长记性。 这虎妖不过是半步地境,莫说生灵洲,就是放到东海修行界,也不过是个小角色!如它一般的人、妖、鬼、魅数不胜数,有的甚至连我这个地境都要退避三舍。 今日是遇上虎妖,明日就会遇上别人!在实力不济之前,老实待在道观潜心修行方为正道!” “畜生。” 江河懒得与青玄子分辨,眼睁睁看着阮酥酥被打的腿骨折碎,命悬一线之际,青玄子出手,将那虎妖斩杀。 再坚强的少女,遇到这般情况,也不免显得无助。 她抱着青玄子痛哭起来,却让青玄子十分受用。他不可能告诉阮酥酥与自己的妻子,那虎妖分明就是他引来的。 如今只需扮演一个临危救命的父亲,便足以让女儿更加信赖自己。 他很明白,如此一来,阮酥酥便会打消离家出走的念头,一劳永逸。 只是今日作为,让女儿濒临绝望,生死关头,难免惹出心魔,青玄子心中便有了后续决断。 之后,阮酥酥果真衍化出了心魔,每当她看到如那虎妖近似的形态、颜色、毛发之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恐惧,以至于影响到了她的修行,与斗法时的冷静。 于是待阮酥酥修为更进之时,青玄子寻了个机会,把少女与诸多虎妖关在了一处,让少女直面心魔,与那虎妖作困兽搏杀。 少女技艺不俗,那些虎妖也未有半步地境那般强大,搏杀之中,心魔的确是破了。 但少女却从青玄子的故技重施中,寻见了些许的端倪。 她发现了青玄子作局的真相。 这许是一切因果的开端。 第601章 倔强 青玄子本以为东窗事发后,依照阮酥酥的性格,父女之间会大吵一架。 他也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 只须同闺女说,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为她好,一开始只是为了试炼她,让她晓得这世间危险而已。他也没意料到那虎妖凶性大发,当真敢下凶手。 之后再买上几件她喜欢的物件,拉下脸来给她赔礼道歉,再让她娘这么一番说清,这般矛盾也便自然而然的消解了。 毕竟多年以来,父女间吵架时有发生、时大时小,小姑娘也终究是自己的孩子,天大的矛盾多哄哄也总归能哄好…… 亲子间又能有什么仇恨呢? 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可当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以后,却出奇的发现,阮酥酥并没有如他意料的一般闹脾气。 不知为何,她变得乖巧懂事了起来。 甚至乖巧的,有些陌生。 往日矛盾之后,任凭阮酥酥如何胡闹,青玄子也能感受到自己在阮酥酥心中的地位——他是她唯二的亲人。 可如今,却能清晰感觉到父女间的疏离。 青玄子只当她小孩子心性,上演着什么‘再也不理爹爹’的戏码,也许过段时间便会变成原来的模样。 但随着时间愈发长久,阮酥酥始终没再向从前一样任性。 青玄子本是有些不适应的,但这么久以来的相敬如宾,倒也让他在女儿身上瞧见几分‘知书达理’的态势,思来想去,也便觉得是女儿长大了。 长大了,成熟了,自然就不会跟小时候一样。 但青玄子没想过,长大、成熟,都是有原因的。 一晃就是三十年。 江河缓步前行,那星光伴在身侧,四季晃过,本该是沧海桑田的变化。 但青玄子的山头似乎永远是那个山头,道观也始终是那个道观,三十年间,除了阮酥酥修为的增进外,山中的一切似乎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 江河曾体会过这种感觉。 因为他有灵丹傍身,修行不过是将自己锁在石室日复一日的汲取其中灵气罢了。 他根本无需经历什么,便足以得到其他修士梦寐以求的一切。 这虽让他的修为有所长进,可两百年如白驹过隙,没能在他的人生中占有一片色彩。 亦少有影响到他。 所谓人生,终究是要去走进世间,体验、生活一番的。 纵使耐得住寂寞,愿意待在山中闭关修行,可不曾经历过滚滚红尘,又谈何成长? 饶是增多了寿命,可心性不曾增长,也不过是个活得更久一些的巨婴罢了。 这也让世间太多的修行者,即使活了远超凡人的岁月,有时言行举止比他们口中那些所谓‘凡人’还要糟践。 阅历本是完善一个人的根本。 “你就把她锁在山上,足足三十年?”江河发觉,自己似乎有些低估了青玄子的控制欲。 直到现在,青玄子都不以为意: “寻常修士为何要下山历练,寻求突破?无非是受天赋局限,终日闭关山间,寻不到突破契机,而这世间有太多奇珍异宝,只待从秘境,亦或其它什么地方寻到点机缘,方能更进一步罢了。 我是这般庸人,这才在人境时受了太多的苦—— 我在人境时和妖物为了争夺一处灵泉厮杀;亦为了一瓶夯实灵台的丹药杀人越货;筹备抵御天劫的法宝时还遭同道觊觎、暗算、险象环生。摸爬滚打才堪堪突破了地境。 但酥酥不是我,她是个真正的天才。 她在人境时便破境如喝水,修行速度远超我与她娘,地境之下仿佛没有瓶颈。 如此一来,她只需待在这山里安心修行,便迟早能摸到地境门槛。而我尚有一定积蓄,她突破时所需要的一切我都能替她准备,又何须任她下山历经我曾经的那些危险? 对这偌大的生灵洲来说,人境和凡人又有什么区别?不过如同草芥! 唯有地境,踏上了地境,在这世上才算有了立足的能力! 小子,这世间危机四伏,你纵使没经历过我那般过往,也该记得自己是怎么在生死里寻求出路的—— 要是没有那个女人,你早在青玄观的时候就死在为师手里了!” 即使不认同青玄子的教育理念,如今的江河也不敢说这生灵洲就是安全的。 青玄观、鲤国、平天舟、万仙山…… 从人境到今日的天境,他不论哪一次都是险象环生,只有少数的时间能片刻喘息。 甚至直到天境,头上亦有个妄图登上天道的古池稳压一头,莫说化险为夷,能不能在古池那老妖怪手里过上一个回合都是个问题。 就好比大鱼吃小鱼。 除非做这世上最大的那条鱼,否则总有被他人吞并的一天。 纵使青玄子的作为有些出格、过激,亦不能说他的理念是‘错’。 “但结果是否如你所愿?”江河问。 “……” 青玄子缄默半晌, “酥酥不可能不懂我的良苦用心!直到地境之后,她都还在听我的话——是下山,下山之后! 她以前从来不敢跟我那么争辩,都是那个凡人,自从有了那个凡人以后,一切都变了!” 江河不置可否。 因为直至今日,他们也不知阮酥酥下山后的真相。 他虽明白阮酥酥的死,更多是为了逃脱青玄子的掌控,是对青玄子的‘惩罚’,但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凡人的死亦是这一切的诱因。 下山…… 阮酥酥离开道观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或许亦是青玄子如今急躁,又百思不得其解的根本。 他们又前行几步,阮酥酥亦终于抵达了地境的门槛。 青玄子赠予了她许多抵御天劫所需的丹药、法宝。 她面无表情的收下。 青玄子又打算为她护法,助她渡劫。 这次她却百般不让。 她的母亲一生都为突破地境,无法担当此任,青玄子又不愿违逆了女儿的想法,影响她的心境,便只得让她带着法宝去那不远的山头渡劫。 直至现在,青玄子都不解为何阮酥酥不愿让自己护法。 唯有江河看清星光之中的一切时,才恍然明白。 她不接受,只是不愿再多欠这父亲什么—— 阮酥酥渡劫时将法宝留在了一旁,只凭肉身硬撼地境天劫。 待劫云散去,世间又多了一个地境的修士。 和一个倔强的女儿。 第602章 注定(4200) “傻丫头……你何至于此啊!” 看着星光中的‘过去’,那少女奄奄一息地倒在烟消云散的坑洞中,青玄子几近哽咽。 阮酥酥功成之后,他几乎是第一时间赶到,甚至不曾顾及阮酥酥没有动用的法宝,先以千金购置的护心符维持了阮酥酥的生机——他以为她动用了,才能侥幸接下天劫的馈赠。 虽过程多有干戈,但那日的青玄子仰天长笑,看向女儿的眸光满是怜爱,颇有儿女初长成的意味,想来开心极了。 后来的日子,他在道观宴请同道,四方来客,便是要将女儿这般天才的事迹名扬出去。 他有个广结好友的同道,与东海万仙山的弟子有些渊源,青玄子想将女儿的天分宣扬出去,最好能通过这位同道的引荐拜入万仙山。 万仙山贵为三山五宗魁首,虽说山中弟子包揽众彩,可终究不如大多数宗门一般,有个明确的入门试炼,可供寻常修行者一个入门的途径。 其中山主收徒都极为看重眼缘、缘分这等虚无缥缈的事物,极为随心所欲,若没有什么值得看重的,怕是一辈子望洋兴叹。 有这位同道的引荐,入门想来该是容易些。 一旦入了万仙山的山门,修行资源自是不缺,更有太多眼花缭乱的功法、道术、法宝可供阮酥酥选择,自会为她打开一条登天大道—— 他这小小道观,能培养一个地境修士出来,已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莫说日后的发展怎样,就是他带着阮酥酥修行的风法,也只够他们父女修行到地境中三品,还像地境一般让她在山中潜修,反而葬送了她的大好前程。 也或许正是基于此等原因,他才同意让阮酥酥在宴请之前下山一趟,看看这生灵洲的大好风光—— 到了地境,也算有了些自保能力,就算是青玄子也不敢说自己能稳压酥酥一头,也便放任她去了,只要在宴席开始前回家便好。 他从来没考虑过阮酥酥不回家的可能。 毕竟送她去万仙山这修行圣地,该是多少修士梦寐以求的愿望,他想不论是谁,都断不可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爹爹,多年以来,您都说山外危机四伏,唯有拥有了自保之力,才愿让女儿去山下闯荡一番,领略大好河山。是以女儿三十年来,都在山中闭关修行。 几年前娘亲故去,尚还思念着故乡的莲花港。据说那里是东海以北之地,四季如秋,每逢十年方有一次酷暑时节,蕴含水木灵气的莲花才会随时节盛开,争芳斗艳。 更有十年一度的莲花秘境,入秘境者有机会争得十年、甚至百年难遇的莲子,可助修行…… 女儿此前一直没有机会同娘亲去瞧一瞧。如今终于有了与您并肩的可能,还望爹爹成全,让女儿去娘亲的故乡一观,也算是……了却娘亲故去时的遗愿。” 也不知是‘娘亲的遗愿’触动了青玄子的心弦,还是‘可助修行的莲子’唤起了女儿的上进,阮酥酥的话总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星光中的青玄子,颇为英俊的面容上眉目含笑,抚摸着自己的山羊胡,仿佛对一切都有所把握: “你有这份孝心,你娘在天上看着,应也是十分欢喜的。 罢了,如今你也长大,爹爹也实在没有再拦你的理由,想要下山去瞧瞧,自是该顺遂了你的心意。 只是三年之后务必要回到山里来,届时爹爹回宴请各路同道,为你日后登上万仙山寻求契机,你这小丫头可莫要因为贪玩而耽误了时候。” 阮酥酥神情故作平静,嘴角微勾,似是有些窃喜: “女儿晓得的。” 青玄子只当她对万仙山亦心生向往,便满意地挥手点头:“如此便好,那你便下山——” “不能去!!!” ‘江河’忽然大吼一声,他双手不由自主地便要伸向那‘过去’的星光。 江河陡然发觉青玄子已不受控制地开始夺舍肉身,恍惚之下险些让他得逞,连忙发动神识妄图重新掌握肉身,那双要伸向‘过去’的双手戛然而止,不断颤动,显然是两者在他的识海之中不断角力的结果。 “青玄子,你他妈疯了!?” 江河不知青玄子神魂受创后,又哪里来的这般能耐,强行压下对方的神魂,怒声道, “那是‘过去’的幻影!” 青玄子分毫不让,心中宛如明镜: “那不是幻影,那是‘过去’!那就是过去!不能让她下山,不能让她遇见那个凡人,不能让她死——不能、不能!” 江河恍然大悟:“你竟然是想改变过去!?” “不能让她死、不能让她死!!!” 青玄子不管不顾,江河险些便要压制不住,连忙控制肉身向孟羌娥大喝道: “快将我制住!若是让他碰到‘过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动荡!” 孟羌娥明白‘江河’为何发疯,连忙要照做,不料却听‘江河’又咆哮道: “丫头!老夫神魂已经和这小子纠缠一起,你若胆敢再往前一步,老夫拼着身死道消的风险,也要拉这小子同归于尽!” 多年相处,青玄子显然懂得孟羌娥的痛处,如此一来,孟羌娥便真不敢再向前一步。 江河眼看就要压制不住青玄子,只得控制着肉身跌跌撞撞地远离那抹星光,嘴里更是忍不住怒骂道: “我当你在万年前时怎地如此老实,原来早就想着示敌以弱,打算在今日去改变‘过去’!” 如今眼看就要压制不住对方,江河又怎可能不知道,过去青玄子的种种行为,都不过是今日所为的一种映照! 早在他们穿梭时间回到万年以前的时候,青玄子便明白他们拥有回到‘过去’的可能—— 他们一同历经万年前的一切,又恰恰印证着他们拥有‘改变过去’的能力! 所以他才积蓄神魂,只为了在此时此刻,看清阮酥酥的‘过去’时,趁江河重伤松懈之际,去试图改变阮酥酥的‘过去’—— 只要她不下山,不再遇到那个凡人,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早在生前便有所涉猎的青玄子,在神魂一道的领先甚与半路出家的江河,这亦是他屡次能在角力之中占据上风的原因。 此番天劫虽使他神魂重创,但两人本就一体双魂,江河的神魂亦不能说是完善,如此一增一减,他仍然高过江河些许,使江河应对起来十分吃力。 见强求不成,江河只得怒声道: “青玄子,你这么做是在无谓的挣扎!你跟我一起经历了如此之多,难道还看不明白吗——我们改变不了过去,一切早都已经命中注定! 接受现实,我们还能从这时间长河里走出去,否则强行扭转什么,连我都不清楚会面临什么后果!” 相比青玄子改变过去,江河更怕无法从这时间长河中走出去。 他也害怕无法回家。 “你放屁!去他妈的命中注定——她就要下山,阻拦她下山的机会就在我手里,是你拦着我不让我救她! 你是想要回去才用这口气拦着我,要是摆在你面前的是那个姓顾的丫头,你安敢说会像现在一样平静!” 青玄子说的,未必不是事实。 但江河亦不可能放任青玄子胡作非为,说不通,便只能强行阻挠。 只见‘江河’跌跌撞撞的要远离那抹少女的星光,摔倒在地,又挣扎着爬也似地向那星光匍匐,既矛盾又可悲。 但没有孟羌娥的阻挠,江河终究逊色青玄子一筹。 只见青玄子离那星光越来越近,甚至指尖都要触碰到那抹星光之上—— 他们已跌跌撞撞前行了好几步,因时间的流逝,少女早已离开了道观,闯荡在莲花港的秘境之中。 她修为已算高超,在秘境之中亦小心谨慎,已夺得三颗莲子,虽因斗法致使身负重伤,但如今躲在洞窟之中,也还算是安全。 “这莲子于修为有益,不若之后找个机会偷偷交给爹爹,也算报答他的养育之恩……” 可就待休整之际,少女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竟向着空无一人的方向惊奇一声, “什么人?”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似是看到了一个男子。 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子。 这男子的面庞转瞬即逝,让她甚至有些怀疑那是不是她的错觉。 忽然,一道悲切的呼唤亦传入了她的耳边。 不曾回荡,便好像并非在洞窟之中传来: “酥酥,爹爹不会让你死的,爹爹一定会救你!” “爹爹?” 阮酥酥更为惊奇了,直起身来,不免有些慌张, “难不成爹爹竟跟来了此处……” 如果有可能,她其实并不愿见他。 她仍惦念父女之情。 只是爹爹的那份情谊,对她来说无福消受。 她也只能选择逃离,以另一种方式去回报他的亲情。 青玄子希冀着支起身子,要闯入那‘过去’的虚影之中: “酥酥,快回家、快回家!爹爹会救你的,爹爹不会让你死的,爹爹——” 江河再也压制不住青玄子的夺舍,恍然失神间,终究失去了对肉身的掌控。 可就待‘江河’的指尖,触碰到那星光中少女面庞的一瞬之时,那脚下原本静静流淌的银河,忽然颤动起来! “轰隆——” 只是一瞬,他们脚下的银河便险些崩碎! 剧烈的颤动中,不止江河感受到了时间的震动。 就连那星光之中的人,都一瞬被这震荡轰击! 阮酥酥只觉父亲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徘徊,紧接着,整个秘境都被轰击地地动山摇! 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洞窟隐隐坍塌,已不再是她能够久留的地方,便连忙飞身离开洞穴。 可秘境的震荡并非局限于方寸之间。 莫名的震动冲击了整个秘境,莲花凋谢之际,就连秘境的入口都维系不住。 她只得随一众秘境中的修士,向那出口飞奔而去。 但她怀中三颗隐隐闪烁的莲子,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 贪欲催使着诸多修士,在逃命之中向阮酥酥暗下黑手。 阮酥酥再有百般能耐,亦对诸多道法应接不暇,直至秘境整个坍塌之际,她终于拖着奄奄一息的伤势离开了秘境。 秘境的坍塌使所有踏入之人皆受到了震荡反噬,他们随秘境的碎片一同震飞出莲花港各处。 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躲过了黑手的追杀,逃离了是非之地。 却最终因浑身的伤势,倒在了一处隐蔽的密林中。 恰好, 被一个背着书篓,满脸书生气的年轻男子寻见。 书生以为这是哪家遭遇山匪,又逃出生天的千金小姐,本着仁义之心,冒着风险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她。 少女醒来,本不愿牵连一个凡人书生,即刻便要离开。 但终究因秘境的反噬不能自理,只得在书生的家中暂留了一段时日。 却似乎成了一切美好的开端。 平凡的生活中,她在书生的口中,从‘姑娘’变成了‘大小姐’,又因种种意外成了‘神仙姐姐’,直至后来,渐渐意识到凡人书生那莫名又悸动的情愫。 她开始思索,自己是否爱上了这个书生,就像母亲深爱着父亲一般—— 似乎谈不上。 她只是觉得,留在这书生身边的日子,似乎好过那几十年如一日的修行。 她没想过和这没有仙缘的凡人相守生生世世,相差甚远的寿命让她十分清醒。 但至少此刻,她愿意多在书生的身边多留一些时日。 可终究要面对那个因她失约,而寻上门来的,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青玄子看着星光中,面色晦暗的‘自己’,用着江河的肉身,几近哀求: “不、不要,你不能杀他……你别杀他,你别杀他!!!” 他试图闯进过去,却因方才试图扭转时间的反噬而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看着那书生倒在‘自己’的脚下。 “酥酥、酥酥……” “爹爹错了,爹爹错了。” “爹爹以后不逼你了,爹爹以后都听你的。” “你别寻短见,好不好……” “爹求求你了……好不好?” 他眼睁睁看着爱女在哭诉中自尽。 他又经历了一遍他所亲身经历的。 用‘他’饱含泪水的双眼。 “青玄子,一切都是注定的。你我好像超脱了时间,站在这时间长河上。却也不会例外……” 江河知道,青玄子不愿相信这一切是注定的。 便誓要扭转过去,改变未来,摆脱那既定的命运。 可谁又能够确定,他想要扭转过去的命运,本就是他既定命运的一环。 阮青为了拯救爱女,定要改变过去。 自己为了维系时间长河的稳定,回到未来,回到鲤国,便定会阻止…… 是他们在无意识中塑造了如今的结果,上演着注定便会发生的剧情。 这便是命运。 注定的命运。 第603章 不明白 不知是因为他们未曾改变时间,还是他们的力量实在微薄,撬不动这时间的天平。 在起初的动荡后,时间长河终究是回归了平静。 孟羌娥并未被方才的动荡干扰,还能好生生的坐在长河之上。 枕在她大腿上,面目挣扎的江河,不知其识海中究竟历经了怎样一番较量,但随着紧缩的眉头渐渐舒展,一切似乎也恢复了平和。 他缓缓睁开双眼,发觉自己身处旖旎,并不急着起身,反倒伸出颤抖的手来,要去抚上眼前人娇嫩的面颊—— “酥酥……” 被孟羌娥“啪”的一声打下,毫不留情: “我不是你女儿。” 江河绝不可能做这般冒犯她的举措,眼前‘江河’的眼里唯有慈爱,根本无需孟羌娥去分辨什么。 ‘江河’如梦初醒,才堪堪吃力地坐起身子: “你不是她。” 对于这个抢占江河肉身的‘师父’,孟羌娥并没有什么好脸色看: “让他回来。” “他暂时不会回来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 “并非是我做了什么。” 眼看眼前女子横眉冷竖,他不由解释道, “不知是他本身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还是怎样,那小子在神魂方面的确有些天赋。 至少在人境之时,他的神魂便已超过我地境之魂。 但我也是堂堂正正渡过三遭神魂劫的修士,又缝合太多人的意识,借《养魂术》化作一体,抗衡之时,等同他一人同这千百人做着对抗…… 往后神魂相争,他此生都没有超过我的可能。 方才我们二人识海抗衡,他不敌我,自是被反噬了回去,如今怕是休养生息,昏过去了。” “三遭?” 孟羌娥不信, “据他说,你生前也不过是个地境。” 青玄子对孟羌娥倒有着十足的耐心: “我登上地境时历过一劫,那劫因我渡劫之前,吞食了神魂灵果以求失败后肉身寂灭却保全神魂,不曾想竟是扭转了天劫根本,降下了神魂劫。 但自那天劫之中,我亦得到诸多裨益,它使我将死之时保下了一缕神魂,化于灵丹之中,以至于被那小子吞噬之后,我随着他的吸收驻扎在了他识海深处沉眠,也算留了一条命。 后来又因这小子所怀的功法,被那神魂劫所唤醒,才有了如今的气候。 至于第三次,自是这次他突破天境。” “怪不得……皆说吞噬灵丹后,意识会被他人影响,即使李平安吞噬那么多人,到最后也不过是变得疯疯癫癫。你这般独立的个体,却是头一次见。” 她沉吟片刻,忽然明悟 “所以,你的神魂自始至终都高过他一节……也早早便能将他夺舍。” “不错。” “那你为何要一直沉寂到今日。” “因为我不知如何才能踏入这里。” “什么意思。” “哼,你傻丫头,怕是不知道这小子到底瞒了你多少事情!” 青玄子咂咂嘴,冷笑道, “早在我苏醒之日,我便在他的识海中见到过一个女人。那女人修为甚高,怕是我此生难及,我左思右想,便欲隐忍蛰伏,等待时机再行夺舍。 但之后,我却发觉这小子与那人之间的联系极为怪异,非那小子可以控制得了,我便意识到那女人并非与我一般,是他识海中的住客。 后来历经这一切我才明白,这小子竟因机缘巧合,拥有了跨越时间的能力,与那千年前的某位前辈结识,才有了如今这境遇。 跨越时间,我要的就是这个……” “你想救她,那个因你而死的女儿。” “没错。这小子既然能够回到数万年前,便也有去往酥酥尚在的时间点。只要能让酥酥不下山,不再遇到那个凡人,一切,一切就都会不同……” 青玄子借着江河的肉身,声音却有些不住的哽咽。 “看来你没有成功。” 孟羌娥往他心口扎了一刀, “就连我都发现了,能够跨越时间的从来不是他,你却看不明白么?妄想以微薄的力量去抗衡时间,太可笑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但我不想相信。” 青玄子的声音越来越轻。 他也发现,自一开始,这一切的根因便是自己欺骗自己。 能够穿越时间的,或许是那个女人,而非江河。 甚至不需要江河阻止,以他们微薄的力量,都无法打开那时间的通路。 从一开始他便注定无法穿越回去,也因此,结局也早在开始便已经注定—— 只要他动了改变过去的念头,去强行回到过去,便势必要引发两界的动荡,形成今日的结果。 青玄子想到这一切的因果,愈发无法接受这一切,仿佛有无限的悲伤。 但孟羌娥却没有同情他的意思,伸手按住他的下颌,逼他面向自己。 她眸中浮上绛紫,青玄子便觉心神被一瞬制住: “我对你怎么想的不敢兴趣,先前我只认为你能占据肉身,不过是他先前大意才酿成的后果。 但如今既知晓你自始至终都有压制他的力量,便留你不得了。” 青玄子听了,既不气恼,亦不反抗,看她的目光温柔,又像是没在看她: “你想怎么做?难不成还能在他识海中抹去我的神魂么?” “我不能。但我会让你‘爱’上我,从今往后只听从我的命令。我会让你此生都不可能再出现占据他肉身的念头。” “听起来倒是邪乎,但没有那个必要。” 青玄子笑了笑, “酥酥已没有复生的可能,再夺舍他的肉身,又还有什么意义? 我已经累了……” 见他如此认好歹,孟羌娥也松开了捏住他下颌的手: “那你便老实回去。” “回去之前,我倒还有一事不解。” “……” “你到底看上了这小子哪点?就因为他救过你么?你也救过他不少次,你们都已经两不相欠。换个寻常人来,早都已经抽身不爱,你为何还要对这负心的小子掏心掏肺?” “我爱就爱,这又不是交易,哪来的什么相欠。 这些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滚回去。” 恍然间,青玄子又想起那少女的容颜…… 她倔强着脸,哭诉自己的严苛,怎么也不愿意放过她。 那时他板着一张脸怒道: “就算是此人救了你,你这些年帮他甚多,也早已还清了人情,何至于还要委身于他!你们注定仙凡两隔,何至于为了一个凡人葬送自己长久的前程!” 少女却说: “那爹爹又为何如此对我?单单因为‘女儿’一个名号吗?感情又不是交易,岂有甚道理可言!” “执拗的丫头。” 思绪回笼,青玄子长叹一声, “爹爹还是不明白啊,不明白!” 第604章 归家 “怪不得他对你是那种态度……原来他是把你看作他的女儿了。” 不知是青玄子心神俱灰,懒得与江河再行抢夺,还是听了孟羌娥的话,江河这次夺回肉身,竟完全没什么阻碍。 回忆起过往种种,不免猜想青玄子是在孟羌娥的身上,看到了一些爱女过往的影子。 “生前不知珍惜,死后才追悔莫及。” 孟羌娥说地冷淡。 江河不置可否,只道: “这其中种种早都成了一笔烂账,已是说不清了。 不过,经此一遭,发现酿成一切祸患的根源,竟是满怀执念的自己,他怕是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再出来作梗了。 也省得我过多提防。” 虽然江河也明白,提防亦没什么用处。 倘若青玄子愿意,想要夺取肉身,自己也仍然只能挣扎一下,让位出去。 自己的能耐,最多能让青玄子不将自己吸收,彻底神魂俱灭罢了。 也幸好自己在神魂一道有些天赋,亦不曾懈怠过,若是没有这番平衡,这身体里装的,怕也早就是青玄子了。 身体尚还虚弱,但江河自知,亦不愿再于这时间长河中过多逗留。 眼下这长河上看似归于平静,可若是方才的一番动荡酿成了什么祸患也无人知晓,还是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以免夜长梦多。 于是他借着孟羌娥的搀扶,又重新迈起了乏力的步子。 只是行进一会儿,他又不禁思忖: “奇怪……我记得阮酥酥死后没过几年,青玄子便寻到了救她的法子,回到东海剑山立了一座道观。那出口应该离这个时间点不远才对。 为何已走了有段时间,我却什么都没能看到?” 不知是何原因,自从醒过来后,江河便不再能寻到先前那代表着与自己有关的时间点,银河的前方从璀璨的星河变为了寂寥,让他一时间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路。 可时间长河路只有一条,他一路上都未曾瞧见什么出口,总不能是错过了吧? “难不成方才的动荡,真的造成了些许影响……” 他有些慌了。 踌躇之际,孟羌娥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顺着她指尖望去,两人皆看到长河的远处,似是有一抹扭曲的虚影,使得本该笔直的银河有了弯曲的轮廓。 那是寂静之中唯一的突兀,两人对视一眼,连忙加快了步伐,待走到那有些扭曲的虚影前,想要看清那虚影之中的景象时,却陡然被一股庞大的吸力,生拉硬拽了去—— 对了!就是这种感觉! 江河不惊反喜,深知自己来时亦是被这股力量牵扯回的过去,当下便明白来对了地方。 眼前一阵乳白的炫光,逼得他不得已闭上双眼。 那熟悉的天翻地覆,凿地他肺腑震动,但到底是天境之躯,已不会再对这般颠簸产生更多触感。 待一切平稳之后,他与孟羌娥像是被什么轰飞似的,硬生生要给凿进土里,但孟羌娥尚能凌空而立,江河虽对此法并不熟捻,却也已能在空中自由扭转方向,几个翻滚,两人倒也没有大碍。 还不待他们环顾四周,打量被拽到了什么地方,江河便听见耳边有呼啸长吟似的啼鸣,戚戚呖呖,犹如万鸟高歌—— 这声音,也太过熟悉了。 江河连忙回身,看向身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巍峨的荒山! 那荒山之上并无半点青翠,好似泥土砖石堆砌起的万丈石坡,无形的剑气纵横其上,不绝扫荡,再坑洼的灰石上,磨出一道又一道细小的剑痕! 江河对这座山简直再熟悉不过! 剑山! 是剑宗覆灭之后,他那个时代的剑山! 历时两百多年,他又真真切切地回到这个,令他多年来魂牵梦萦的土地! 这些年来他经历的实在太多,如今见到这熟悉的景色,不免觉眼眶有些温润。 但距鲤国还有一段路程,江河轻抚眼角,收拢心思,压抑着内心雀跃,转而看向了孟羌娥: “孟姑娘,我们应是……回到曾经的时间了。” 孟羌娥并未见过此遭剑山,其实分辨不出来如今身处何年,但她笃信江河,也便笑着点了点头。 江河看出她兴致缺缺,似乎对回到现在,并不像自己一样有太多的执念,只得尴尬道: “那……不知孟姑娘日后有何打算?我大抵是要先回鲤国看看的。” “不请我去你家坐坐么?” “啊?这——” 江河挑了挑眉,当即有些犹豫不决。 虽说在他看来时间已过去两百年之久,但对于鲤国的顾青山来说,或许也不过分别数年。 分别数年后,忽然见自己的情郎带回来个貌美的女子,是否有些不太妥当? 但孟羌娥又好像并没有分道扬镳的意思…… 江河思忖一瞬,像是下定了决心: “自是该去坐坐的。孟姑娘这些年来如此助我,临至家门前,实在没什么赶人走的理由。” 顾青山并非是那种蛮不讲理的性子,只待好生与她解释,她定是不会误会的。 江河已决定坦诚相待,将一路见闻尽数告知于她。 她有权知晓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 孟羌娥点了点头,眉眼间也终于有了些喜色。 “那我们即刻启程?如今还未恢复完全,但我已能御剑飞行,剑山距鲤国,坐马车也不过半月左右的路程,眼下天色还早,我们应能在傍晚时分入城。” 踏入天境之后,御剑飞行所需的灵气已是杯水车薪。 在时间长河中不知休息了多少时间,如今他虽不宜大动干戈,但这般小事自也不在话下。 孟羌娥不可能拒绝,便站上江河的飞剑,两人一前一后,向着江河记忆中鲤国的方向飞去。 他飞的并不算快,但眼见那熟悉的点滴映入眼帘,江河心中的悸动也便更为真切。 站在高空,亦能俯瞰那三面环山的小国,江河已能想象出,那金瓦红墙的宫城轮廓,那熟悉的国公小院,那交错纵横的民舍街道,那规整完备的东鲤仙院…… 于是他真的放眼瞧了过去。 然后整个愣在了原地。 “这、这是哪儿?” 第605章 盘查 “这是鲤国?” 当看清那三面环山的小国模样时,就连江河自己的口吻也带着几分质疑, “我才走了几年,鲤国就成了这副样子?” 远远瞧去,其实鲤国的大部分街巷对于江河来说都并不陌生,似是沿用着这小国过去的主体,锦京仍分东西南北四个城区,其中宫城落座正中。 只是城区中时而冒出的几幢古朴高楼,城后山崖上立起的通天平台,诸多流光四溢而促成的琳琅光幕…… 不细看,竟反倒有些当年在平天舟见过的影子。 只不过鲤国显然是保留了更多的古城韵味,并未如平天舟一般完全向着统一、高效的制式建筑发展。 反倒是孟羌娥淡淡瞥了一眼,神情不大: “不过是一个更小的仙王朝,有什么值得惊奇的。” 江河一怔。 他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去过什么中州仙王朝,见识浅薄之下,倒也不清楚这新兴崛起的三山五宗之一,到底什么模样。 如今看来,平天舟走的路子,怕也是或多或少影响了这些修行宗门。 这其中,王昊应功不可没。 “不过那王昊千年后究竟弥留在什么地方,都说他成了什么吞天帝,万仙山发生那档子事,怎也不见他有所动作?” 摇了摇头,不作他想,江河便要载着孟羌娥向锦京飞去。 尚还不知那日离开万仙山后,古池是怎么在人前编排自己的,江河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仍然乔装打扮成万年前那副中年男人的模样,让孟羌娥再度戴上黑纱。 锦京的上空早已布置了禁飞结界,若不愿大动干戈引人注目,便还是要走正门。 临近城门,便见入城者大排长龙,其中凡人更多,不乏人境修士,观其穿着打扮,有只是入城的平民百姓,也有满载灵物的外来商户,少有东鲤仙院的弟子。 一般来说,东鲤仙院的弟子外出所得,皆会上缴于仙院之中兑换资源,见不到也是理所应当。 江河不经意间瞥了眼锦京一旁的康庄大道,那通往仙院的大路如今也修缮的十分美观,柳树栽种两旁,随春风飘絮,树影晃动间,望着那仙院的方向,他仿佛想到了曾经…… 虽说东鲤仙院已没什么太多让人留恋的,但向茅野望这类旧识,有机会倒也该去看望一番的。 当年离开鲤国时茅野望似乎才人八境,几年过去,若是瞧见自己的修为已至天境,怕是要吓得两腿一蹬了。 “下一个!” 一声嘹亮的呼唤,拉回了江河的思绪,江河这才连忙上前,走向那盘查行李的人前。 先前不曾在意,如今江河才看清这盘查人士的穿着打扮,虽一身白衣,却也不像是他印象中东鲤仙院弟子的服饰。 后者的设计他曾亲自参与过,当时的鲤国物资匮乏,无法为弟子们缝制上佳的灵衣,大多是寻常丝布缝制而成,又因立院初期,需弟子外出采矿摘草,整体模样便偏向方便行动的劲装。 这宽衣大袍的,反倒像是…… 万仙山? 江河心中思忖,面不改色,却见那弟子从手中掏出个形如玉如意的器件,乳白灵光在顶端闪烁,他拿着那玉如意在江河上下查探,当紧挨于江河面颊之时,那乳白的灵光忽然变得殷红。 随着光晕渐红,原本站在门外,几个百无聊赖的弟子也不约而同的默默上前,不待江河有所反应,那查探的弟子却像是习以为常般道: “这位道友,非常时期,还请您暂且卸下易容,待我们验明身份后再行整顿。” “为何?” 那弟子没多解释,只指了指身后。 江河顺着他的指尖看去,才发现供弟子休憩的位置上有张简单木桌,桌上围炉煮茶,炉上飘起袅袅青烟,烟雾辗转腾挪,在江河定睛之时,化作了一张悬浮半空的画卷。 画卷上,赫然是一男一女两个画像。 江河嘴角一抽。 不必多想,他果真是被通缉了,连带着孟羌娥一起。 他的思忖被弟子看在眼里,但那弟子仍是平静笑道: “我明白,道友易容定是有自己的理由,这也实属正常,我辈修士出门在外,总归是要谨慎些的。 只是如今是非常时期,道友若是觉得不方便,也可到一旁的暗室中卸妆,待我们查明您不是画中之人后,方可重新易容。” 虽说是意料之中,但不曾想鲤国竟也安排了盘查的道口,甚至还有侦破易容的法器,甚至就连他拒绝的理由也一并想好,做出对策。 如此一来反倒是把江河架住了—— 现在不走吧,定是要被发现的。 走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反倒徒增怀疑。 “我——” 江河自诩天境修为,眼前这人境弟子也拿不住自己,刚要开口,借机溜走,孟羌娥却轻轻拽了一番他的衣袖。 她与江河擦肩而过,尚能嗅到一抹沁人的芳香,江河能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灵气,游走在她与几个弟子之间。 似是勾住了他们的心神。 那几个弟子忽而一愣,看向孟羌娥的目光里不由多了几分炙热。 孟羌娥指了指江河,向那手持玉如意的弟子道:“我家夫君,放我们一同进去。” 那弟子态度大变,听了以后连连点头,哈腰似的要把两人请进城去似的: “要的,要的!夫人请进!” 孟羌娥仿佛给几人勾出了魂,江河入了城门也能感觉到身后几道炙热的目光,不禁问道: “你如此蛊惑他们,若是他们事后反应过来,怕是会有更多麻烦。” “不会的。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玄乎其玄的。它无形中来,又于无意中走。那几个人只会觉得,方才那般作为是看清了我的容貌,色急上头而产生的疏漏,不可能将之联系到什么术法之上—— 这是他们的感官所决定的必然结果。” “你这功法竟能无形触动他人感官?似也不像是普通的媚术。” 江河琢磨一番,不由惊奇道, “说起来,我还从来不知道你修的是什么灵气。” 对于江河,孟羌娥向来是知无不言的。 只是唯有这次,她走在前头,半转过了身子。 透过层层的轻纱,仿佛能看见她那略带狡黠的眸子。 她想吊着他,才故意不说。 只道: “你猜。” 第606章 招牌 入了城,江河不假思索地便向着国公府奔去。 他心思飞的极远,跑的极快,并行的车马在他的身旁掠过,都只能留下一瞬。 也好在鲤国人也算经历了些大风大浪,大街上掠过一道黑影也没能惊扰太大波澜。 锦京已与印象中的似是而非,但主体不变,江河尚能凭借记忆踏入内城城门。 过往,这内城的屋舍,大多是给官员贵胄居住,亦有少数富商为了与朝中官员攀上关系,特意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购置地产,因此相比外城,倒也显得清净。 但随着鲤国变迁,对锦京进行城内改革,如今似乎也没了内外之分,街上亦是一般热闹。 但好在国公府的地位还在,不会有人征用国公府的土地,穿过熙攘人群,江河再度走到了国公府的门扉前。 那已是这热闹街景中唯一的静谧之地。 大门紧闭,只能看见从青砖石墙中透来的枝杈与繁花,仿佛与不远的闹市泾渭分明。 “她就住在这里?”孟羌娥问。 江河没有回答,眼前似乎又闪现出那道魂牵梦萦的绯红,那明媚的笑容支撑着他走到现在。 于是,怀着雀跃又忐忑的心思,叩响了国公府的门扉。 “咚咚——” “咚咚——” “咚咚——” 没有人回应他。 “看来她不在家。”孟羌娥又道。 没有见到料想之中的人,使江河不由怔了怔: “就算她不在,府中上下也该有下人、丫鬟才对。奇怪……”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说不上来缘由为何,江河压抑有些悸动的心,走上国公府不远处一间名为‘仙食坊’的酒楼。 虽说是间酒楼,不曾想一个跑堂的小二身上竟也有人三境的修为。他见江河步履生风,一瞧便是个气宇不凡的前辈,便连忙迎了上来: “客官,生面孔欸!您是想来吃点什么?” “朝你打听个事。” 小二自认江河修为高深,即使不是来吃饭的,也不敢有什么僭越的心思,只笑脸相迎道: “没问题嘞,咱‘仙食坊’也是百年老店啦,对这鲤国上下也算是无所不知!客官你想问些什么尽管问就是了,咱一定知无不言!” 百年老店? 江河在心里笑了笑。 他以前可没在内城见过什么‘仙食坊’,不过鲤国到底也是千年古国,拿百年老店作招牌怕也是吸引食客的常规手段了。 懒得争辩,江河指了指国公府的门扉: “你们酒楼在这户人家的对门,可知他们去了哪里,可是搬迁去了别处?” “这户人家……” 小二细细打量了一番,旋即笑着摇了摇头, “这户是咱鲤国的国公府,金国公就住在这里,怎可能搬迁呢。就是客官要问这金国公身在何处,咱这种身份的自是不配知道的。 客官有所不知,那金国公传闻可是个仙子,她——” 江河摆了摆手,示意他打住。 金国公的事迹他能比一个新来的小二知道的少? 金国公的名头本是顾海的,如今落在了顾青山的身上,顾海怕不是已经仙逝。 当年那场战役使他伤痕累累,能在生命最后享几年清福已是万幸。 只可惜,在青山父亲离去之时,自己没能陪在她的身边。 江河长叹一声。 生死无常,平心而论,他虽与顾海交往不算深切,但到底有一份情谊在,也免不得情绪低落些。 反倒是孟羌娥明白了他在找谁: “那金国公,便是你的相好?” 江河轻轻点头,喃喃自语: “虽不知国公府为何没什么人,但依照青山的性子,不在家里,大抵也只能在宫里,亦或是城外的军营两个地方。前者是因为鱼幺幺那丫头,后者则是需她领兵练兵。 而东鲤仙院与我有些联系,但同她无关,她应当没什么闲心去那里长待的……” 一通分析,他也算有了决断, “此处离皇宫最近,先去见见幺幺那丫头吧,多年不见,她应当也长大了些吧。” 皇宫戒备森严,自是容不得人擅闯。更何况自己与孟羌娥如今身份特殊,若肆无忌惮的见面怕是要给鱼幺幺惹上些麻烦。 江河便与孟羌娥约好,让她在宫城外稍候片刻,待他与旧识叙旧,道明她的身份之后,再领她入宫。 随后,便施展许久不用的敛息法,遁入雾气之中,悄悄潜入了宫里。 与鲤国街景的更迭不同,皇宫倒是一直未变,江河很容易能分辨方向。 但不知什么原因,宫里的人也远比以前少上许多,扫过少许人迹,不见什么生面孔,四处乱窜,竟也没能寻到鱼幺幺的踪迹。 不方便打听一国之君的动向,江河也只好离开皇宫,再作打算。 见他这么快便从皇宫出来,孟羌娥道: “没见到人?” 江河摇了摇头: “奇怪了,如今是晚春时节,最近应是没什么盛大节日才对,怎地国公府没人,皇宫里也没见什么人影?” “那我们接下来做些什么?” 江河抬头看天,艳阳高照,只道: “总不可能一直待在外面不回家的,先去军营瞧瞧,然后去东鲤仙院叙叙旧吧,要是还不见她们,就等到晚上回家再说。” “你确定她们还在这里?” 江河反倒奇怪:“当然。她们又没什么离开的理由。” “东海灵气不比中州,这小国位居角落,灵气更是稀薄,若真登得修行大道,蜗居在这小国之中,便等同自断前途。你怎知她们不会离开此地,去往更辽阔的天地?” 江河听了,只是摇了摇头,语气十分果断: “就像是我闯荡四海,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仍然一心想着回到这里一样。 家在这里,归宿便在这里,又怎有离开的理由?” “她们又未必是你。” “但我了解她们。” “……” 孟羌娥无话可说。 江河也并不在意,转而便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道: “对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以前在鲤国时,我隔三岔五就往那里跑。那也算是我鲤国的特色,你来了倒也可以带你去尝尝人间美味。” “美味?” 孟羌娥本是兴致缺缺,但江河难得领着她去什么地方,她倒也紧步跟上。 兜兜转转,江河带着她走到一个熟悉的巷子前。 ‘仙品豆腐脑’的字样还是如记忆中一般朴素,灰白发黄的布匹上沾着墨迹,看起来有些年龄了。 这家豆腐脑其貌不扬,却门庭若市,大排长龙的队伍诉说着这小摊子的红火。 江河哪想到这小摊子如今竟这么火爆了,排在人群的最后头,看着孟羌娥既尴尬又咋舌。 不单是他,就连其它行人也觉奇怪: “这‘仙品一条街’的小食花样繁多,怎就这豆腐脑如此红火?” 他前头那排队的似是常客了,听了他这话,心中没来由的自豪,话匣子一开,哼哼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鲤国素有千年历史,各个设施、店铺、美食皆传承许久,这豆腐脑早已成了我们鲤国的活字招牌! 你可知,这摊子为何被称作‘仙品’啊?” “您讲讲?” “那就要追溯到二百多年前,我们鲤国正处内忧外患之际的生死时刻啦……” 第607章 物是 江河本神情淡淡,这些人人相传的故事于他而言不过往事,听他人传颂自己也难免脸红,便压下不表。 只是听到那人口中的年份,却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他扒开了先前那有些困惑的男子,直勾勾看着那颇为自信的本地人,疑声道: “你说过去了多少年?” “两百年啊。” 江河眼神有些凌厉,气势又不曾收敛,那人身上有些修为,但不过初窥门径,被江河此等修为之人盯住,显得浑身不自在。 他有些不自信了,反而还掰着手指头算起, “这都是这个国家的历史啊,从我爷爷、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不会有错……” 他后面还说了很多话,诸如他的先祖是东鲤仙院第一代弟子,在仙院进修时与师妹情投意合,喜结连理,其子嗣皆是灵台之身,直至两百年后整个家族已是鲤国修行界新起之秀云云。 但江河早已无心细听下去。 他的双唇有些颤抖,喉咙吐出的冷气都有些沉闷: “为什么会过两百年……江宗主不是说,会将我带回离开前的时间线么?难不成——” 他忽然想起,先前青玄子试图更改历史,在时间长河中引发的动荡…… 虽然在那之后,时间长河仍旧笔直向前,但谁又能保证在那动荡之下,原本的出口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偏差? 江河不作他想,众目睽睽之下便盘腿坐忘,想去江秋皙那里寻求一个答案。 但不知是宗主有要务在身,未入坐忘之中,还是两人又失去了联系,江河已无法在虚无中瞧见那雪白的倩影。 无奈遁出其中,才发觉先前因太过激动,坐忘时没能尽数收敛住气息,不自觉汲取的天地灵气,已吸引了周遭诸多人的目光。 放眼望去,今日的鲤国,有七成人身怀修为。 然这七成人少有突破地境修士,与江河如今的修为总和相比,如同九牛一毛。 江河如今向天地汲取一粟灵气,对他们这些人而言都是莫大的动静—— “这人好浑厚的灵气,方才一瞬,我都觉得周遭的灵机都要被抽走一般……” “那人是谁?仙山派下的哪位前辈么,一呼一吸之间,怎就能引起这般天地异象?” “嘘,莫要妄言,小心招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要知道,上次有此等威能的前辈来我鲤国,可是在两百年前……” 江河暗道不妙。 方才一瞬还是太过显眼,而他本就是蒙混进城,如此高调行事难免不会被人盘查。 到底是通缉之身,江河暂时还不愿与万仙山正面作对。 毕竟后者底蕴雄厚,光是与他同一境界的长老便不计其数,更遑论高他一个大境界的灵境先辈,和那已能吞天吐月的古池…… “可倘若两百年过去,鲤国仍然屹立,便说明万仙山近些年来应当没有为难她们……至少在明面上。” 他咬了咬牙, “不行,还需寻到她们两个,仔细问清楚,对这两百年的事情做些了解才好。” 可今日转悠一圈,他又未能在这个熟悉的国家,寻到那些熟悉的人。 这么想着,江河未曾发现,经他这么一折腾,前方大排长龙的队伍,早早因为对他的敬畏,为他腾出一条道路。 ‘仙品豆腐脑’的招牌明晃晃地亮在眼前,那摊子下忙碌的仍然是个壮实的妇人。 妇人身旁的小丫头很机灵,寻思着那被众人无形围拢,又腾出道路的男人许是来历不凡,但愿意排在长队之后,也是期望品尝到自家的豆腐脑才对。 于是她壮了壮胆子,迈着局促的步子紧张走到江河的身前,扬起稚嫩又有些脏污的小脸蛋,问道: “客客——上仙,我们小店历史悠久,百年招牌。以前都说我们鲤国当年的国师,是谪仙下凡。可就是神仙来了,临了我们家摊子,也是日夜都吃不腻的嘞,要、要不要尝一尝……” 若是让这上仙尝到自家祖传的手艺,对自家招牌定是有极好益处的…… 她这么想着,胆子也不禁大了一些。 江河却没有回答她,只静静盯着她的面庞。 思绪百转千回之际,他仿佛从这个少女身上看到了其他人的影子。 “小玉。” 他喃喃自语了声,情不自禁地要抚上她的额头,就好像她便是那曾经的故人,那喜怒都摆在脸上的利落丫头。 “上仙,我、我不叫小玉啦。” 小姑娘胆怯地向后退却一步,摇了摇头,只觉眼前的男人有些奇怪。 “不是。” 江河恍然回神。 再看那熟悉而泛黄的招牌,那摆在街角迎四方来客的摊子,那远处还整齐划一慢慢悠悠的读书童子…… 这一切都好像没变。 可眼前的妇人已不是曾经的摊主,眼前的少女亦不是他记忆中的姑娘。 许是时间太过久远了…… 她们竟连眉宇都不甚相像。 他无法从她的身上,看出一点前人的影子。 “两百年,竟有这么久么……” 江河苦笑一声。 才堪堪明白那所谓的‘物是人非’。 “上仙,您——” 少女还想说些什么,远处却已经传来一阵喧嚣声。 “是仙山弟子来了!他们莫不是也被方才的动静吸引来了?” “忽然有大能前辈莅临,咱们鲤国怕不是要有大事……嗯?方才那前辈哪里去了?” 一众人这才发觉,方才他们围聚的地方已不见先前人影,只剩下了一片空地。 几个仙山弟子紧赶慢赶的从人群中穿梭出来,最终却扑了个空,当下眉头紧皱,彼此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对领头弟子暗道: “师兄,方才在此地坐忘之人修为极其高深,哪怕不知我们赶来是何缘由,凭他的修为也不至于会忌惮我等,更没有见人就跑的理由才是。 只怕此人是刻意不愿让我等发现,那其中便定有蹊跷。 这鲤国贫瘠的很,仙山将我们从中下派值守,无非是为了那个人…… 我觉得此事,还需禀报上去才是。” 那领头思忖一番,眉头亦是紧锁: “说的不错。倘若是通缉的那人,便不是我们几个人境能够应付的了。不论如何,有前辈大能来到这贫瘠小国本就是件离奇的事情,我们且先汇报上去再说。” 那几个仙山弟子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让一众围观者摸不着头脑。 而先前坐忘之人亦来去如风,仿佛他本没存在过一般,让他们心中只觉手段高明。 唯有那小丫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泄了下去,叹着气炮灰了娘亲的身边: “娘,那个上仙好生奇怪哦,我明明不叫什么‘小玉’的。” 那个妇人也有些困惑,但她也只是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对她先前的勇敢施以了肯定。 她安慰道: “没事的,兴许是认错人了吧。” 第608章 老妪 白天引起一番干戈,江河只得带着孟羌娥躲起来,入夜后才敢穿行城中。 街上身着白衣的万仙山弟子似乎多了起来,显然是白天的动静引起了他们的警惕,但以江河如今的修为,若说被一干人境弟子寻到,实在太过滑稽。 纵使如此,隐匿身形,重返国公府后,却仍见那府邸静谧无声,饶是潜入进去,也不见一人人影,更何况顾青山。 无奈之下,他也只得再入皇宫。 顾青山有事外出,不在府邸或许是常有之事。 但国君乃一国之本,非万不得已,定是不会离开此地。 饶是白天外出忙碌,夜里也当回宫休憩才对。 只是…… 如今知道自己已离开鲤国两百年之久,江河甚至不敢确信这国家的君主还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少女。 这让他踏入宫城的脚步都显得犹豫。 如果。 如果不是她,自己又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一切? 他不明白,可又不可能在这里干耗着等待顾青山的归期,总要打听些事情。 倘若这鲤国的国君已不是鱼幺幺,大不了自己问清楚这些年来鲤国发生的诸事,再作打算也罢。 他按着曾经的记忆,率先去了养神殿。 两百年前,这里似乎并不叫这个名字,亦不是这个隐隐散发幽光,有清香渗出,一看便质地不凡的牌匾,但这里总归是国君的寝宫。 寝宫里就像是鲤国穹空的夜色一般浓墨。 孟羌娥忽然问道: “这是扑了几次空了?” 江河不免尴尬,没与她过多解释,只思考这寝宫的主人倘若回来,应当会去哪个地方。 思来想去,他又临着宫城的红墙一路摸索,走到了御书房。 两百年间,这皇宫因为种种原因历经几次翻修,但唯有这处御书房保留着过去的古朴。 这也是夜色下唯一亮起微光的地方。 江河记得,曾几何时,那个身材有些臃肿的国君,似乎也喜欢挑灯夜读。 见他时总是脚步虚浮,到后来那熊猫眼都褪不下去。 他的晚辈,又是否继承了他的模样? 他放缓脚步,悄悄摸索了过去。 “你心脏跳的好快。”孟羌娥忽然道。 声音轻轻的,在这静谧的夜晚,甚至无法吵醒沉睡的草叶。 “这也能听到?” “我们同生共死。” 因为契咒的影响,他们本就联系的紧密。 江河不再纠结,也并不否认: “有些害怕。” “怕什么?” “怕这屋子里的不是她,又怕是她。” “你一直惦念的那个人?” 江河摇了摇头。 这世上不是只有男女之情的。 他走近雕窗,浅浅挪动,那房中的昏黄能透出窗扇少许,映出那烛火前伏案的身影。 对方显然没发现这外面的动静。 于是便深呼吸一口气,手指攒动,轻轻戳开了窗上的纱纸。 那身影渐渐在他眼前清晰了。 半晌,他那躁动而不安的心思,一瞬变得沉寂下来。 死沉死沉。 孟羌娥聆听着他愈发沉闷的心声,明白了过来: “看来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 “两百年过去了,倘若是个凡人,应当已经死去。若说修士……且看她能否登上地境。 你看她是地境么?” 江河抬眼重新看向那伏案的背影,那人的面貌压在桌前,他看的并不真切。 听孟羌娥如此说道,江河也欲要尝试,便将混沌之气附着双眼。 那屋内竟有两团明显的灵气…… 江河还欲分辩,忽而有团灵气暴动起来,紧接着,耳边便响起清脆的狗叫。 “汪汪!” 江河只觉奇怪,随后便见那灵气竟朝着自己扑来,他后退几步,雕窗便已被那灵气撞破。 收回灵气,才看清向自己冲来的,竟是一条庞然黑狗! 那黑狗两眼锃亮,毛发本就漆黑,在夜色中险些就要寻不见其踪迹。 它身如鬼魅,速度只怕比江河地境时还要卓越的多。 冲破雕窗,几乎是用那庞大的身躯倾轧而来,要把江河整个扑倒在地。 孟羌娥欲要下意识出手。 却被江河抢先拦住: “别,我认识它!” “小疯!” 几乎是同时,一道严厉的呵斥自房中并起。 前者眨了眨眼,将手中的法决散去,眼睁睁看着偌大一条黑狗扑倒江河,一边“汪汪”叫着,一边瞪着双眼对身下的江河怒目而视。 江河没打算伤这狗的性命,便一个翻身从四条结实的狗腿中翻了出来。 黑狗见江河逃脱,还要再犯。 那声威严而富有中气的呵斥便再度响起: “小疯,回来!” 大黑狗这才有些不甘心冲江河“呜呜”两声,回过头去,向着那声音的主人踱步。 江河根本听不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可他认得这条黑狗。 更知道这是谁的伙伴。 想起方才看到的,那足有地境修为的灵气团,他几乎便能够确认那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 可正因如此,他却更难抬眼去分辨她。 他低着头,不敢再看那门前的女子,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解释?道歉?回避? 踌躇之际,竟反倒让对方抢下了话头: “这么久才回来,你便一句话都不说么?” 这声音使江河不由一颤。 它中性、沙哑,又年迈,就好似淌过时间的沧桑。 “若是没什么想说的,便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江河低着头,仍不敢看她,只道: “青山在哪里?” “你也好意思问她?” “我没想到我会离开那么久……” “那你离开时便不要说的那么信誓旦旦!” “我——” “江河,你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了么?” 那声音打断了他,亦忽而变得急促。 江河能听到一阵踢踏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忽然—— 他看见两只枯槁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那正是他不敢直视她的原因。 “你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了吗?” 那两只枯槁的手也在发颤, “你抬头看清楚,江河! 你已经离开了两百年。 青青姐等了你两百年!” 她伸手按住江河的脸颊,强迫他直视自己。 江河抬头,便只能看到一张苍老的面容,和眼角的晶莹。 眼前的老妪,在陌生中,仿佛有着过去的影子。 她有些哽咽道: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一裙满,贰裙柒嘶路路灵救灵救死!!!) 第609章 去向 “幺幺。” 江河的喉咙有些干涩。 眼前的老妪,渐渐与脑海中过往那抹鹅黄的倩影重合在了一起。 是啊,已经过去两百年了。 当年豆蔻年华的少女,才堪堪肩负起本不属于她的责任。 如今竟已像她的父亲,在案牍操劳中蹉跎成了老妪。 江河叹息一声。 当年自己为她修复灵台,却也能看出她天赋本就平平,若有机缘,登上地境不是问题,但地境之后便很难寸进。 出于责任,大部分的时间却耗在国事公务之上,又哪来多少修行的时间。 当年江河亦没想过会离开如此之久,也根本没从江秋皙的手里讨要什么供地境修行的功法,她乃至顾青山修的是剑气,与当年薛正阳传下的功法相悖,突破地境后,修行速度自该一落千丈。 她们又不如江河一般有《大混沌诀》…… 一来二去,眼下的结果反倒再正常不过。 江河有心辩驳,并非是自己情愿这般时候才回家,可当见了如今垂然老矣的鱼幺幺,他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无论有再多理由,他就是来晚了。 纵使造化弄人,也不如起初就莫要应允什么因果。 千言万语,也不过汇成一句: “抱歉。” 这声歉意,也让心思涌动的鱼幺幺平静下来。 那双枯槁的手渐渐泄力,终是松开了江河的臂膀。 她后退两步,摇了摇头。 江河双唇微颤,心中更为愧疚。 鱼幺幺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性的孩子。 记忆中的她还年少,还有着任性的资本。 若是当时的她,或许会哭喊着用粉拳敲打自己,一边低骂自己是个‘负心汉’,一边又暗喜自己终于回到了故土才是。 可她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也不会再有那种玩闹的心思…… 又或者,她已无法在想年少时一样,对自己坦诚真心。 时间仿佛在他们两人间堵上了一堵墙。 她的静默,反倒让他更为愧疚。 可他亦无可奈何,只得道: “我回来以后先去了国公府,没见到什么人。” 方才的啜泣仿佛只是错觉,如今整理好了心情,当贯了国君的鱼幺幺,出口便自有一股威严: “顾老将军与白姨去世后,国公便散尽了人丁。那里没再有她留恋的,几年未必回去一次。” 与青山的父母有过几面之缘。 过去一直住在国公府中,白夫人是将自己看作了亲女婿,对自己好生照料,时常便督促他们两人的亲事。 顾老将军不愿掺和此事,始终不曾过问,偶尔也在与他喝两口小酒的时候打听一番进度。 江河惦记着这份情。 可他们终究是凡人。 再回首,恍如隔世。 自己早早离开,父母相继去世,只怕这国公府对青山来说反倒成了伤心地。 但想到‘国公’理应是顾青山,听鱼幺幺这口吻,她似乎并无大碍,江河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算放下来。 只是潜入国公府时,见装潢摆设还算洁净,不像是久未居住的模样,他便道: “会时常遣人去打扫么?” “只有国公会去。” 那她最近便是回去过。 江河终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她现在……住在哪里?” 鱼幺幺的眉头肉眼可见的蹙起,但江河却能感觉出那并非是对自己的敌意。 他心神一动,不由继续问: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国公去了中州。” “中州?” 江河一怔, “平白无故的,去中州作甚?” 中州这个词对江河来说都相当遥远。 他看似穿越万年光阴,可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在东海四处飘荡。 万年以前,他亦去过中州,那里确是一处人杰地灵的土地。 许是因为上古时期历经不知凡几的战役,万年前那未曾开垦过的中州大多埋藏上古遗迹,江河亦曾在其中兜兜转转,只是太多宝物已失去了灵机不可用,诸多功法亦受岁月侵蚀断了传承,没能捞到什么好处。 但不可否认,其灵气之浓郁,亦是其它四域不可比拟。怕是过往大战中死伤无数,大多灵气都回归天地,挥发在中州上空,才造成的景象。 至于如今的中州,据说被三山五宗之一的‘仙王朝’所占据,内里亦十分恢弘。 纵使如此,到底离东海一隅的鲤国相隔甚远,好端端的,为何去往中州? “便是你做的好事!” “跟我有关系?” 听她这般回答,江河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正要追问,却忽感一股陌生灵压向宫城袭来。 踏入天境之后,他神识十分敏锐,而这灵压的主人又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纵使他心思并未着重警惕,也十分轻松的寻觅到这灵压的源头。 想到被通缉的事实,江河暗道不妙,却也未就此离去。 那灵压不过地境,他有意收敛,对方决计寻不到他的踪迹。 实则若非他不想惹麻烦,轻易收拾了都无可厚非。 于是他便向鱼幺幺道: “有人赶来,不知来意,我便在一旁候着。” 鱼幺幺神色如常,许是心中有气,并未回应。 江河则放出雾气,拉着孟羌娥遁入阴影之中,敛息以待。 唯有此时,看清两人动作的鱼幺幺,鼻息间才闷哼出响。 不消片刻,夜空划过数道乳白灵光,倒也十分迅速,宛若破空流星。 几个身着白袍的地境修士脚踏不一而同的法器,纷纷落地,神情各异,对鱼幺幺亦无半分尊敬,只是像例行公事般拱手作揖,道: “鱼道友,今日我万仙山门下几位晚辈,在你这锦京城里发觉些异样。唯恐是那浊仙余孽悄然潜入,所以……” “要搜便搜,少来那么多废话。” 听鱼幺幺这口吻,似是也习惯了。 又因久居人上,面容沧桑,鱼幺幺出口时已自有威严傍身,沉着有力,不由使几人面面相觑。 沉默中,几个仙山弟子里,有一容貌年轻的弟子眉宇微蹙,像是看不惯她这倨傲之态,低声嘟囔起来: “唤你声道友是看在师姐的面子上。不过是我仙山下辖,一介小国的国君罢了。都快要入土的人了,还在那里装腔作势……” 第610章 作秀 此人言语虽是小声,却也无意收敛,倒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江河眉头微皱,心里也并不畅快,便打算暗中出手,给那人些教训…… “吼——” 不料,只听一道呼啸龙吟低吼震颤,灿金的剑芒忽从鱼幺幺那佝偻的腰间出鞘,只在一瞬,便与龙吟嘶声而伴,吞没了方才那多嘴弟子。 剑气横扫之间,在那人全身炸开,光芒消散,才见那吞没的位置爆开浓浓血雾。 “师弟!” 几个弟子见状,一时也顾不得肩负的任务,三两围住鱼幺幺,怒道: “鱼道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鱼幺幺只平静拔剑道: “我鲤国是仙山辖下宗门不假,正因如此,朕容诸位来我宫中肆意盘查,已是让步之举,是看在仙山垂青之意,给足仙山面子。 可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朕既已让步,却有人假借仙山之名,行羞辱之举。 朕身为一国之君,便代表一国之荣。纵使我鲤国不过弹丸之地,亦不容宵小折辱! 倘若对朕,对鲤国有何意见,大可凭手里的本事亲自试上一试,看看朕这半截入土的身子,还提不提的动剑! 莫要在背后咕哝龃龉,行那表面客气的伪善之举!” “这……” 原本鱼幺幺出手还让几个弟子心头愤懑,可见她说的有理有据,到底是不好再咄咄逼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先前被剑芒吞没的年轻弟子,如今已缓过神来: “好,好你个鱼幺幺!方才不过是你卑鄙偷袭,真当我怕了你不成?” 鱼幺幺那一剑声势浩大,却也懂得分寸,两人又身处同一境界,怎可能一剑封喉。 那人虽未曾反应的过来,身上受了些轻伤,但终究无伤大雅,还使得了力气。 只是浑身白袍被剑气扫荡成了布条碎片,裸露了大半皮肤,皮肤上又道道猩红剑痕,染红了仅剩的白袍,看起来十分狼狈罢了。 丢了面子,又被如此挑衅,他也懒得琢磨此事起因到底为何,只想泄尽心头怒气,手中灵光一闪,指尖便生出两道黄纸符箓。 “王师弟,住手!” 眼见两人要大打出手,领头之人也是无可奈何。 他们已至地境,放在万仙山中也算内门弟子的水准,本不必再外执,去往那些灵气稀薄的偏远地区执勤。 奈何仙山中出了这档子事,十分关注这偏远鲤国,甚至不惜人力,派来多位地境弟子轮流驻守,浪费了太多修行的时间,对这鲤国,乃至这国君有气也是理所当然。 这王师弟便是近日才被派遣来的,年纪又轻,五十便登上地境修为,涉世不久,倒也显得冲动易怒。 再加上这鱼幺幺又不是个好相与的脾气,不曾想见到的第一面就酿出了些矛盾,叫人十分为难。 “莫不是把师姐叫来再调解一番……” 那人这么想着,就要任由这脾气爆的两人先打着,飞身而去。 可还未曾动身,便听一声严厉呵斥,借着风声,传入几人耳中: “张秋远,你是不将我的话放在眼里?” 那张秋远本十分火大,听了这呵斥,便像受了惊似的蔫了下去。 暗中观察的江河,只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 待又一道白光踏空而来,看清来人,他才瞳孔一震,气息收敛的更为隐蔽。 虽说时间已向后推移两百年之久,他印象中的许多人事都已发生了莫大改变。 可对那些卓有天赋的修士而言,两百年或也只是白驹过隙。 至少那踏空而来的少女,倒也与他初见时,看不出多大的分别。 最多,是面上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成熟。 “苏唯依?” 江河不知她怎会出现在鲤国之中。 张秋远敢在鱼幺幺面前嚣张,却不敢同苏唯依顶嘴,只怯懦着道: “师姐……” 苏唯依冷冷瞥了这师弟一眼,道: “我让你们来时,同你们说过什么?” 张秋远老老实实的低头: “您与这鱼道友有旧,让我们凡事把握分寸,不得惹恼了她……” “那你又是怎么做的?” “可分明是她——” 张秋远有心辩驳,被苏唯依一记冷眼堵了回去,半晌,才支支吾吾道: “师姐,我错了……” 他与其他人不同,是符箓山正儿八经的内门弟子,且就在苏唯依父亲门下。 苏唯依早在二百年前便领命下山,来到这弹丸之地,而他不过五十岁有余,两人并不相熟。 但到底师承一脉,她说话总归是好使的。 “回去养伤,痊愈以后,自己罚抄《符经》五百遍,再谈你日后修行之事。” 张秋远本就在意修行进度,眼看又要耽误,自是不愿,可心中腹诽了半天,到底是应了下来。 毕竟眼前的女子,是自己师父最疼爱的亲闺女。 不听话,他就没得学。 便只得硬着头皮折回。 其余几位弟子见这事算这么过去,也不会多嘴什么,只向苏唯依道:“师姐,我们……” “你们明知他性情火爆,却不加以阻拦,又是何意?” 这话又堵住了他们的嘴。 苏唯依眉目不善,叹了口气,颇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此事由我接手,你们自行回去领罚。” 一种弟子面面相觑,终也只得: “是。” 方才还热闹的宫城,霎时便变得冷清起来。 江河不由感慨起两人的变化,过去的她们决计不会有如此雷厉风行的手段。 鱼幺幺大抵是要求顾青山帮助。 苏唯依则是扭扭捏捏的抱着那颗圣母心。 这似是而非的异样,倒也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收敛着气息,等苏唯依盘查过后再行现身。 于是便见到苏唯依自空中落下,走到鱼幺幺的面前,环顾了一番四周: “我说得不错吧,这张秋远注重修行,又被下派过来,对你自是有些怨气。你只需加把火,便能让他整个燃起来。” “若非你来得及时,我卸下他一条胳膊也不为过。” “不派他过来,我总是不好正大光明的接手此事的。毕竟这两百年来没什么成果,其实山里也怀疑过我暗中包庇,考虑要不要将我换走的……” 听着两人好似多年老友般的自然交谈,躲匿的江河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 听她们两人这意思,方才的戏码是她们事先便计划好的? 那目的是—— 不曾细想,江河便已经被迫竖起耳朵: “所以,你既是故意选择惹怒张秋远,便是说明……江河果真回来了,对吧?” (一裙满,贰裙柒嘶路路灵救灵救死!!!) 第611章 故地 “回来了。” 鱼幺幺没有半点替江河隐瞒的意思,但她似乎也察觉不出江河的位置,便还是直视苏唯依。 “人在哪里?” “看他自己愿不愿意出来。” 苏唯依环顾四周,便见四下无半分其它动静,便明白江河还是在忌惮自己万仙山弟子的身份。 她叹了口气,道: “江河,我不知当日万仙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纵观我们多次交际,我亦不认为你是那种会动手残杀天机前辈与洛师叔之徒。 所以你倒不必见我如大敌,我愿听你解释当年山上发生之事。” “……” 见江河不为所动,苏唯依又道: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若真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之辈,又怎会主动请愿来这偏僻鲤国,护你家乡百年安危。” “……” 苏唯依见周遭仍然不见踪迹,也无奈于江河做人谨慎,便掐了掐鱼幺幺的腰间,低声道: “你快帮我说句话。” 纵使不复少女心性,被这般对待的皇者也颇有些挂不住面子,轻咳两声,解释道: “她所言不虚。多年来,的确帮我鲤国良多。” “护鲤国百年安危,是何意思?” 江河不信苏唯依,却更不会怀疑鱼幺幺会害他,这才缓缓从晦暗的阴影中走出。 他仍然收敛着孟羌娥的身影,不让她被苏唯依发觉。 毕竟被通缉的是两人,孟羌娥又是实打实的浊仙圣女,纵使她在自己面前不曾展现过太多手段,江河却也清楚记得,平天舟沦为浊仙摇篮,与孟羌娥那炼制的泥丸脱不了干系。 说不得她还与苏唯依打过照面,让她跟着出来只会平白生事: “我离开的这两百年,鲤国究竟发生了何事?” 不料,见了江河的苏唯依却不由惊呼一声: “你突破天境了?” 鱼幺幺心头亦是一惊, “常人自地境突破天境,大多需五百载之久。纵使唯依天赋出众,两百年时光也才堪堪摸至地境中三品边际,你,你怎突破的如此之快?” “因为……” 江河下意识的想要隐瞒,但又回过头去,想到万仙山上发生的一幕幕,便深知若继续隐瞒下去,一切便不好解释。 只道: “我有一门功法,可供我……汲取世间所有灵气。” “什么!?” 两人完全没想到江河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来,就连一直神色肃穆的鱼幺幺,也不由瞪大眼睛。 她们深知江河不会拿这种事情来揶揄自己—— 都在修行界扎根两百年之久,又怎会不知这门功法的重要性。 江河继续解释: “万仙山之事讲述起来有些复杂,所以还有一件事,我曾与青山提起一些,却从未与你们说过。” “什么事,快说。” “我与一位活在千年前的宗主有旧。而她与万仙山老祖,亦有些恩怨……” 江河向两人隐去自己穿越而来的事实,只从青玄观开始,将两百年来发生的一切,都粗略陈述一番, “不论你们相信与否,这便是事实—— 我回到了数万年前,又借着突破天境的契机才回到现在。 我以为我已经紧赶慢赶,却不曾想还是隔了两百年才回来。” “这……跨越时间。竟会有如此离奇之事……” “那传言中的得道成仙,便已然足够离奇。” 江河叹了口气, “所以当年我身为国师,为你修补灵台之法,乃至传授你与青山的剑经、功法,皆是出自那千年前的剑仙之手。” 鱼幺幺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而苏唯依所关注的却是江河登上万仙山后的一切: “若你所言不虚,那古池老祖……原来他一直还活着?山中皆言当年古池老祖并未羽化,而是隐匿山中蛰伏,暗中庇佑仙山,竟不是谣言。 只是与传言有悖的是,他将自己……炼成了仙山。” 苏唯依虽然没能全然相信江河,毕竟这一切也不过是江河的一家之言—— 她从未听说过什么剑宗,哪怕是传言也不曾听闻。 便更别说什么剑仙了。 可像‘古池老祖’这等仙山少有人知晓的秘辛,都被江河脱口而出,也不免为他的说辞增添了几分可信。 “这种事,我还需回山中好生验证一番,若你所言不虚,那、那……” “古池已将自己炼化成山,你在山中的一切都躲不过他的法眼。若是擅自打听,恐怕第一个死的只会是你。” 江河仔细思索一番,忽然道, “我倒是有件东西,能印证我的说辞。只是现如今不在我的手上。” “去哪里拿?” “山上。” …… 江河已记不清上次踏上这剑山偏峰,具体是多少年前。 但这两百年来无人踏过的深山,那石阶路早已爬遍了青翠的藤茎,有的角落更是泥泞地分辨不清。 只凭腿脚走上去已没什么可能,好在上山的他已与当年下山的他判若两人,只掐了个法决,便御剑飞上了山巅。 时过境迁,青玄观却还算保留了完全。 这道观本就是借千年前剑宗的建筑搭成,纵使有时间风化过的痕迹,却也不至于沦为一处断壁残垣。 只怕唯一受到时间侵蚀的,便是这山中的遗骨与荒魂吧。 至少江河已见不到青玄子的尸身,应是被两百年的风给吹散到不知哪处去了。 甚至去看望了一番孙二才。 却发现连带着那些便宜大师兄们,也一并散在了土里。 这山中已不见什么更浓郁的灵气了。 静静环顾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角落,江河也不免感慨而惆怅。 “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苏唯依打断了他的伤春悲秋: “你说的那东西在哪里?” “我须找找。” 江河心中其实也没底,不知那残页是否也如枯骨般,被时间磨去了痕迹。 但他当年所居住的茅屋也还算完好,凭着模糊的记忆搜寻一番,也终是寻到了当年那册助他逃命的画卷。 那画册上的五个字,已只能分辨‘仙子’二字。 翻开首页,那画上持剑的女子却栩栩如生—— “千秋绝色,举世佳人。 ‘江映皙月玉盘中,料峭秋风恍作冬。一剑西来破万法,心如明镜剑自通。’ 江秋皙,灵五境,三山六宗之剑宗,第七十二代宗主。 剑心通明,今秋剑仙。” 第612章 重游 所幸这时间还算饶人。 又或是这册子上本就带有些不曾散去的灵机。 这唯一能印证他所言真假的册子,竟还被埋藏在残破不堪的床榻下。 江秋皙那清冷如雪的面容仍如料峭冬风,眉宇间那抹戾气,亦让江河回想到当年万仙山时所窥见的真意—— 他不由去想: “难道这画中的一剑,便是那个时候被捕捉到的?” 他依稀记得这册子的画师,是千年前万仙山画舫山亲传弟子,一个名叫百万笔的色胚。 鲤国那张八分传神的画像也是出自他手。 接过江河递来的画册,苏唯依亦仔细翻阅了一番: “剑宗我虽不曾听闻过,但这合欢宗却是实实在在出现于历史中的宗门,倒也能印证这所谓的剑宗确是立于千年前的宗门。” “合欢宗?” 江河也只是粗略翻阅过这仙子录,只记得这仙子录上莺莺燕燕,没想到还有什么‘合欢宗’的消息,倒是被苏唯依先发现了。 苏唯依没曾想江河竟对合欢宗还留有疑惑,便知他也没能看全,将第二页翻来,凑在江河的眼前: “合欢宗曾也是三山五宗之一,我只听长辈们曾经提起过,那是个修行欲念的宗门。 人故有七情六欲,专修一门情欲,虽于寻常仙道而言十分邪门,却反倒迎合了大多修士最根本的诉求,使得合欢宗发展壮大,不得不被认定为三山五宗其一。 但又因与传统仙道相悖,其门中弟子大多性情乖张邪门,与其它宗门多有矛盾,也被传为邪教。 而且,皆闻污浊善弄他人情绪,被七情六欲所吸引…… 在这历史上,合欢宗,似是第一桩出现浊仙端倪的宗门。” “原来如此。” 虽说话里是在应承着,可江河却紧盯着画像上妖娆的女子,双眼微眯。 苏唯依与鱼幺幺以为江河是被画中女子所迷了双眼,两人皆是眉头一皱。 但江河越看,眼中疑窦却越发浓重: “这人,好生眼熟……” 那画中女子衣着并不暴露,只是眼角、唇瓣含羞带怯。不知她是经历了何事,才会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纵使如此,却有看似推举门外,实则请君入瓮的媚态,直叫人挠抓心扉。 这般神态,江河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他不由转头看向那个一直被自己隐藏在雾气之中的女子…… 孟羌娥决计不是画中女子。 两人却有着三分相似。 那挺翘的琼鼻,魅态的眉眼,微勾的唇角,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印出来的。 画中的女子,莫不是孟羌娥的娘亲? 只可惜,这第二页的磨损远超首页,字迹要更为模糊,其中介绍损失了大半,让江河很难认出此女在合欢宗的身份。 但能排在仙子录第二名,在千年前怕也有些名头,或许向江秋皙打听也能了解一二? 暂时无暇与孟羌娥谈论这些事,江河便将册子合上,装入乾坤袋之中,好生保存下来。 苏唯依见江河先是对着画中妖女目不转睛,又自顾自地将画册收入囊中,心里念叨着男人都是一丘之貉。 但不论如何,这画册的存在,已是为江河的说辞增添了五分信任。 这富有灵气的画像,绝非出自寻常画匠之手。 更别说画册经不起摆弄,稍一用力便有被扯碎的风险,不可能是短时间造假的产物,书页上时间的痕迹本就证明了其真实性。 眼见为实。 哪怕苏唯依心中不愿相信这真相,如今也难免将疑窦对准自己所背靠的仙山。 所以她将话题重新引回了正题: “倘若这一切真如你所说,那古池老祖若真有意针对于你,你又——” “我没有任何办法。” 江河沉吟道, “古池图谋《大混沌诀》,便是想要争夺天地万般灵气,使他塑成天道之身,以求续命。 如此一来,便天然与我对立,饶是他已成仙山,无法亲自追杀我到天涯海角,也总会派其他人来为难我…… 你还能说服每个人都与你一般相信这一切?怕是连你的父亲都说服不了。 万仙山乃三山五宗之首,我不过一介草芥,我们谁的话更能令人信服早已不言而喻。 我更不可能除掉万仙山。 除了躲,我亦别无他法。” 这是死局。 若他有江秋皙的力量,或许当真无惧什么古池。 但如今的他莫说除掉古池,随便派来几个天境长老,都得搅得他不得安宁,那一力破万法的幻想还是趁早打消为好。 “那你接下来又是作何打算? 你也见到了,仙山这些年来从未松懈过对你的警惕。 哪怕是鲤国,纵使有我在这里打掩护,也不得不表面装装样子,才能蒙混这么长的时间…… 说来,也幸亏你去到了万年以前。仙山近些年十分关注渡劫迹象,每逢听闻有人渡劫,便会派遣弟子前去观摩一番。 你若没能回到过去,突破天境这番举措,定会引起仙山注意,只怕在你渡劫功成的一瞬,便会被仙山使者捉拿回去。” 苏唯依终究是站在了江河这一侧。 她心中自有一番对错。 纵使放下与江河的旧识,单论古池肆意拿捏弟子性命,消化她崇敬的洛师叔这一举动,便势必与她数百年里信奉的道心有所冲突。 才让此刻身为仙山弟子的她,反倒为江河担忧起来。 江河摇了摇头,对未来何去何从也颇为迷茫。 但想到现如今,他却有个放不下的执念,他不由看向听闻这一切后,脸色也不太好看的鱼幺幺,道: “我的确一别便是两百年,这期间杳无音信。对青山、对你们,有着太多歉意,对此我无从辩驳。 只是世事无常,我也不过那大海浮萍,身不由己。幺幺,我也希望你能够理解我。 我并非是不想回来,而是不能回来。 哪怕临了入城之际,我分明知晓古池对我多有注意,也还是想要冒着风险与你们见上一面,这其中缘由我也不愿多提。” “我知道……” 其实鱼幺幺什么都明白。 对江河的怒气,也早在江河陈述完这两百年的经历后,便荡然无存了。 他没有一刻不想回家。 只是太过卑微,在这世道下根本没有回家的气力。 如今,想到先前对他的恶言,鱼幺幺自己反倒觉得更愧疚了。 江河对此浑不在意,只道: “纠结这其中孰是孰非根本毫无意义,因为我们本就挂念彼此,一切怨念也不过因此而起,如今说开了,便不足为虑。 只是我仍然困惑,鲤国在这两百年间,究竟发生了何等事情。 你又为何说,青山是因为我,才去的中州?” 第613章 往事 “这件事,或许由我来陈述最为合适。” 纵使心中仍有疑窦,譬如对那天道的一知半解,但如今心中已然更偏向眼前事实,苏唯依也不会过多隐瞒。 她道: “那日你无故失踪,山中皆传你与浊仙残党合谋,谋杀天机长老与洛瑶师叔后逃遁而走。 此事我本不愿相信,便上请父亲,求他派我来鲤国调查此事,本意是猜测你逃离仙山后,总有一天会回到鲤国来,如此便能水落石出。 不料这下派的命令才刚刚入耳,便被有心人给打听了去…… 天机长老多年不问世事,于山中清修,门中大多数弟子与之交往其实不甚密切。 可洛瑶师叔却是当今掌门亲传弟子,修行山中封存秘法,乃仙山中流砥柱,门内天骄,近乎无人不识,因容貌较好,追求者亦多如繁星。 本就是山中明珠,忽然横死当场,自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如此,当听闻你出身东海偏远一角,尚有牵挂之时,这本不起眼的鲤国自然便成了众矢之的。 东鲤仙院本属仙山下辖附属宗门,每年需向山中缴纳定额琼玉、灵稻,负责此事的本该是下派而来的执事弟子,也便是……薛师叔。 出了如此事态,门中起先欲要召回赴任国师的薛师叔,却不料薛师叔竟已不知所踪,山中弟子便纷纷揣测是你伙同浊仙暗度陈仓,这偏远鲤国早与浊仙蛇鼠一窝。 而我本意不愿大动干戈,我与幺幺本就算作旧识,只身前来,既能争得她们信任,亦能减轻你心中顾虑,使你出面。 但此事闹大以后,便由不得我再作决定。 山中弟子纷纷请命要与我一同前来,我便不好将事情做的隐蔽,以免他们揣测我念及旧情,挟私包庇。 这便难免会闹出些难看的场面……” 听着这般叙述,江河不由看向了鱼幺幺,这才读懂了那张沧桑面孔上对自己的复杂。 或许她也曾埋怨过自己吧。 纵使没能亲眼经历那一切,他亦能想象到鲤国在怎样承受那群仙山弟子的怒火。 便如今日那些弟子,于一国皇宫这重中之地三番五次的张牙舞爪,而她却只能默许妄为,难以作声时一般。 侮辱、讽刺或都成了常态。 那时鲤国才刚刚起步,连还以颜色的资格都不配有。 苏唯依不愿惹恼江河,刻意隐去了其中的细节,只一笔带过道: “纵使仙山弟子气焰嚣张,但毕竟底蕴深厚,幺幺当时再过气恼,顾将军也是识得大体的——” 沉默许久的鱼幺幺,忽然打断道: “青青姐不信他们的话,不信你就是什么和浊仙同流合污的败类。 她相信你,甚至盲从你。 哪怕你再也没有回来过,哪怕连我都以为你真的和那些人说的一样…… 她都在等你回来,亲自和她解释这一切。” 江河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哪怕自己已拼尽全力,寻找回家的契机,却也无法磨灭这已经发生的事实。 也许在某一个夜晚,青山也会望着那阁楼的屋檐,瞧着皎洁如雪的明月,回忆起他们对酌时的真言——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某一刻欺骗过她。 她怎么可能不怀疑呢? 怀疑自己的坦白,怀疑自己的过去,怀疑自己的真情。 只不过是情谊压下了疑窦,让她情愿等他到回家解释的那一天。 哪怕早已不笃定,他是不是真的没再想过回‘家’。 苏唯依继续道: “即使闹得不算愉快,搞得鲤国人心惶惶,但有顾将军的调解,鲤国终究是任由仙山弟子在这小国驻扎,掘地三尺,寻找你的踪迹。 直至所有人都以为,你早已放弃了这微不足道的一角,永远不会再回来。 那些人不可能为了一个已死的洛师叔,放弃日后的修行,我万仙山又是久负盛名的大宗,不会明目张胆为难一个清白的鲤国,这件事才算渐渐过去……” “不会明目张胆……” 江河却冷笑一声,听出了话中隐含的真意, “但我已不知所踪,古池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我。” 苏唯依摇了摇头: “究竟是不是古池老祖从中运作,早已不得而知,但自那以后,仙山上下却对鲤国格外关注。 鲤国地处东海一角,濒临无尽之海,此地灵气相对稀薄,本不易生出什么灵物、妖兽。 但久而久之,什么从别处逃遁而来的精怪,一时大意未曾捉拿的妖孽,甚至什么阴气催生的魍魉都接踵而至,这诸多怪闻背后的缘由本就不言而喻。 更别提诸多妖孽已有地境威能,根本不是当时的鲤国能够解决的。 你可知又是为何?” 江河怎么可能想不通其中缘由: “是想让鲤国受难,好让我按捺不住,引我出面。” 鱼幺幺道: “受灾的灵田产不出灵稻,到了上贡的时日便只得从别处收紧腰包。 霍乱的妖孽食人摧城,那时全国上下修为最高的是人八境的茅道长…… 你可知他被凶兽啃食入腹之前,都在问我你究竟会不会回来。” 苏唯依叹了口气: “我身肩监察鲤国之职,被命不得出手干涉,全凭鲤国上下自行解决,实在有心无力。 好在鲤国中竟藏有诸多平天舟遗产,底蕴不俗,顾将军气力不俗,亦胆识过人,方能屡次化险为夷。 但眼看鲤国次次化险,后来那接踵而至的灾祸只会变本加厉,直至没人再能从中兜底……” 她与鱼幺幺似是想到了一处,老妪直至今日,回想起那年的一幕幕都不由咬牙切齿: “不知是哪个被万仙山的人赶来的畜生,为了恢复气力,要将我全国子民血祭成旗,险些害死了青青姐!” 苏唯依亦眉头紧皱: “那炼血修士有地境中品修为,连我都比拟不过,此番作为,近乎是要将鲤国置之死地。 我不得已出手救下奄奄一息的顾将军,凭着下山前父亲赐下的令牌,强行唤来了山中弟子立下大阵,才将那修士圈禁起来,拖至山中来援……” “那颗为青青姐吊命的护心仙丹,是苏前辈为苏姐姐求来的唯一一颗天境灵丹,世间罕有。” “救人一命,不值得拿来说道。” “不,我就是要让他好好听着,让他知道亏欠我们的到底有多少! 江河,这些本都该是拿来针对你的! 但骂是青青姐替你受的,打是青青姐替你挨的,我们的命是别人替你救的…… 哪怕到了这般地步,那些畜生却还不愿意放过我们! 指使着青青姐,去中州承担本不该是她承担的责任!为了他们万仙山去拼死拼活!” 鱼幺幺几乎是在以情绪去宣泄。 其实她也明白,这并非是江河的错。 或许没有江河,鲤国很早便不复存在,更别谈什么以后…… 可青青姐也好,其它人也罢,每个人都那么识大体,每个人都那么晓得厉害关键。 但这其中真正受到的种种委屈,又能向谁诉说? 她必须歇斯底里。 因为不胡闹,她不说。 江河便永远不会知道。 她很明白,青青姐是这世上最坚强的女子。 但她也明白。 再坚强的人,也会奢求心上人的安慰。 第614章 大比 苏唯依轻轻压下老妪的肩膀,向她摇了摇头,继而道: “早在数百年前,各宗门便有了增扩势力影响的念头,皆有了出世扩招弟子,招揽小门小派的意愿,从而派遣外勤弟子征收税收,纳入门下—— 正如今日的鲤国一般。” 江河思索前因后果,依稀记得曾听薛正阳提起过此事。 当时鲤国尚是一处凡人国度,鱼玄机苦于蛮夷侵扰,向世外传出消息要招揽国师,薛正阳便是此时才循万仙山授意,不辞万里抵达鲤国,开宗立派,成立东鲤仙院。 而在天庭登记的名义上,东鲤仙院实则归属于万仙山的下辖宗门,修行的亦是万仙山传下的正法。 这显然有别于当年人境的茅野望,凭着家传道法招揽数十名弟子,而成就的茅野庐。 后者并未登记在册,实则算是散修,混迹乡野人间,并不被正式承认。 想到此,他不免问道: “像鲤国这般的‘宗门’,果真不止一处么。” 仔细想来,江河对这世界的确知之甚少。 他自离开鲤国之后,便一路奔波,路途城镇,不是被浊仙摧毁了干净沦作废墟,便是些一问三不知的凡人,临了平天舟、万仙山又屡屡逃窜,反倒在‘过去’混迹了两百年。 但从与这些仙人的交际中,也偶尔能窥见一二。 苏唯依点头解释: “诸如今日的东鲤仙院,亦或是更南方的‘碧水崖’等小门小派,皆是这般运作的产物。 而除了我万仙山之外,其它三山五宗亦在做着相同之事,这归根结底,是因为这世间拥有灵台、仙缘之人愈发增多所导致。 记载中,数千年前拥有灵台之辈,皆是凡间万中无一的苗子。 而今莫说是其它国度,单说今日的鲤国数百万人口中,便已占据九成。” “竟有这么多!?” 江河难免震惊。 虽然在作为国师时,便了解过当地仙苗的人数,且按理说鲤国愈发富庶,百年间人口几度增长是理所当然之事,可如此规模的人口中,拥有灵台的数目竟占据九成—— 这未免有些过于庞大了。 就好似‘修仙’早已褪去了那层神秘的外衣,成了家喻户晓的事情一般。 苏唯依仍是点头: “虽说这源于你们祖上尝过蛟龙血肉,是极其个例的一个,但其它凡人国度中,亦有五成人口。 为了将这五成仙苗纳为己用,各大宗门不得不争先恐后的分派弟子,建立小宗。 几百年间,早已将这生灵洲瓜分了个干净。” 听到此,江河难免有更深疑窦。 苏唯依是值得信任的人,他也便没有藏着掖着: “可这天地间的灵气分明是定量的,修士体内灵气愈多,天地间灵气便愈发稀少—— 我曾见过万年前的东海,那里分明处处钟灵毓秀,遍地是宝,灵草灵植漫山遍野,随地可见。 而如今的东海却相当贫瘠,莫说什么灵草珍奇,就是少数的灵脉甚至有了干涸的迹象…… 修士的繁多,致使整个天地都受到了影响,这是眼下不争的事实。 若这全天下五成的人皆能同享天地灵气,岂不是会断送那些高境修士攀登仙道的路途? 这些巅峰修士,当真有如此好心?” 既然天地灵气定量,那修仙之人自是越少越好,否则天地皆为贫瘠之地,无一灵脉,修士又该如何破境? 总不能人人都像他一样吞食别人灵丹,前车之鉴江河实在见过太多,难以想象到时生灵洲得疯成什么样子。 苏唯依细细思索了一番江河的困惑,但终究是摇了摇头: “其中缘由我也知之甚少,纵使是山里,亦有不少长老反对这般作为。 可万仙山若不争,自有其它宗门会从中拼抢,鸠占鹊巢,若想免于其它七宗打压,从而无一例仙苗可挖,那山中的道统便注定会失了传承。 与其让山中道法失了道统绝脉,还不如敞开宗门,择优入山。仙山这么做,想来亦是无奈之举。” “这究竟是谁起的头……” “传闻,是仙王朝的那位人皇。” “人皇?” “我也不曾见过他,只晓得他是个传说中的人物,如今怕是已有灵境地仙之能。 千年前便是他从同代修士中脱颖而出,开创了仙王朝这满国修士的地界。 许是他所修行的龙气依靠兴旺人丁,若想增进,便不得不开疆扩土,却使得其它宗门无仙苗可收,才闹得各大宗门各自效仿。” “竟是如此……” 江河想通了其中关键, “那你如今同我分说这些,只怕青山此次去往中州,与这脱不开干系了。” “正是。” 苏唯依肯定道, “各大宗门争先抢夺仙苗,却难免在接壤之处磕磕碰碰,多年来矛盾冲突不断,亦有太多天骄殒命其中。 为谋求共存,阻止事态更为严重,仙王朝人皇便提出以八宗会武来决定那些矛盾地域、亦或是上古秘境的归属,同时也算为八宗弟子提供一个扬名、切磋的机会……” “这是八宗之事,为何会派青山一个不相干的人过去?” 苏唯依叹气一声: “这……自然是因为你。顾国公一身本领是自沙场拼杀而来,如今在地境修士中亦称得上中流砥柱,自是够的上资格参加这八宗会武。” 江河只稍作思索,便想起鱼幺幺方才说过的话: “过去在鲤国酿出的屡次祸端,都没能真正引诱我出面,所以便猜测我可能早就远离了东海。 此番八宗大比,定会将青山的名头传出去,我若真有情于她,亦会寻个机会与她相会。 届时……” “届时他们便会不顾一切的打压青青姐,用尽一切方法使你出面。” 鱼幺幺接过了他的话, “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只不过是换一个陌生的地方再重新使用一次…… 可曾经再怎么艰险,到底也是在鲤国,是我们相互看得见的地方,就算有什么困难,我们也能一起面对。 但离开了鲤国,就没人能再帮上青青姐。” 想到顾青山与鲤国过去所遭受的险境,江河已无法保持方才的平静,不再关心鱼幺幺后面说了什么。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问: “去中州,最快是哪条路。” 第615章 真正的认命 虚无之中,江河又与江秋皙相对而坐。 虽说过去两百年之久,但两人的面貌却从未变换,仍是初见时的模样,就仿佛一切都未开始。 江河看着眼前之人那雪白的发梢,曾经道心受损而显现的乌青早已不见踪影。 终是悠悠叹了口气: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没办法回到两百年前,弥补这些年我所亏欠的一切么……” 江秋皙神情不变,是江河这么多年所看遍的,一如既往的清冷: “曾经是借着你突破天境的契机,我才能够寻觅到你的踪迹,凭着这莫名的联系,开辟那通向时间长河的入口。 若再想故技重施……” 江河听懂了言外之意,苦笑一声: “除非我就地突破到灵境?” 江秋皙点头应声: “也只是可能。” 这番不确切的回答,也终是让江河熄了最后的希望: “其实当日我也不是没有改变过去的念头,未曾想我没能受到诱惑,这藏在我脑子里的人却一早便有了预谋。” 瞧着江河满脸惆怅,江秋皙也不知作何他想,只在长久的沉默之中,忽然轻启檀口: “即使你试图改变‘时间’,也注定无济于事。” 江河怔愣一番,便听江秋皙继而道: “‘过去’,它衔接着更遥远的过去,承载着注定的‘未来’。一切因果,皆有迹可循。 江河,当人们试图改变命运的刹那,又怎知不是命运所既定的事实?” 江河犹豫了一瞬,缓缓道: “阮酥酥一定会死,青玄子也一定会试图挽回,我便一定会成为他的弟子。之后一定会与您相遇,一定会踏上如今的路,青玄子也一定会在长河中试图挽回过去,再亲手将阮酥酥推向死亡……” 他的眸光愈发明澈, “穿越时间并非是让人改变因果,反而成为了塑成因果的一环。穿越时间本身,便是命运既定的一部分。” “这便是因果。” 江河再望起那张清冷的面庞,再看那如雪的发梢,恍然大悟: “所以您的剑心之所以失而复明,是因为……” “我已不在乎既定的命运。” 江秋皙平静道, “我知你我相遇之时,说地那些改变命运的话,多半是用以诓骗我的。 但当时的我还看不透,仍然抱着微末的期望,这反而成了剑心桎梏的关键。 后来旁观着你身边所发生的桩桩件件,看着我在过去塑成的因,都成了往后的日子结成了果…… 我便知道,认命,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您……放弃了?” 江河觉得,这不像是江秋皙的作风,语气稍显试探。 但江秋皙只摇头道: “世间从无永生,纵使一颗璀璨的星辰,亦有晦暗无光的一日。 与天地同寿,也终要看着天地消亡。 人生不过走此一遭,所见景色,皆是路上所得。 命运不曾亏待于我,又何必想着反抗命运,更谈何‘放弃’。 哪怕结局注定,当我死去的那一日来临,我仍会拾起我的剑,去斩我所能及的一切。 这便是我的认命。” …… 鲤国的清晨蒙着氤氲的雾,天色尚早,远方的天际仍然显得昏沉。 江河一夜未眠,还在思索着昨晚江秋皙所言的深意。 “既然人总有一死,那重要的便是过程么?” 他其实已有些不太明白, “世间从无永生,天地亦会消亡……倒是不无道理,那所谓修仙、长生,也不过是想为这注定化作尘土的一生,多添些精彩罢了? 与其去忌惮注定的未来,不如把握眼下还没失去的…… 这才是,认命?” 江河已思考不出更深刻的意义,遐思间,便发现他如今已站在了东鲤仙院,那停靠着浮舟的空旷地带前。 清早的雾气拍在脸上还有些湿冷,却压不下江河躁动的心。 身旁的少年看出了他的急切,连忙道: “大哥,仙王朝几乎占据了整个中州的版图,中州上几乎没有一个凡人。想要踏上中州的边境,必须要通行的印信、证明,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虽然以你现在的修为,直接飞过去最为迅速,但碍于身份特殊,最好还是别惹出太大动静来……” “我知道,没必要再解释一遍。” 江河看着眼前的刘子昂,随手紧了紧身上宽厚的袍子。 这黑袍水火不侵,能挡风遮雨,可真正的效用是能让人的面容模糊不清,是鱼幺幺加急从山海集会里购置来的法宝。 哪怕对于大能修士而言无甚作用,也总能挡住一些宵小之辈的眼光,阻断些不必要的麻烦。 两百年前,刘子昂成了一具寄宿在傀儡身上的游魂,得益于神魂道的修行,和那具用灵境傀儡残骸拼凑出的躯壳,才让他能延续两百年的寿命。 后来也借助着那拼凑出的躯壳,炼化了些别的材料,最终塑成了一具少年模样的人傀,样貌看起来与初见他时并无二致。 也是看见了他后,江河才恍然意识到,鲤国怎会在两百年后换成了一副平天舟似的躯壳—— 那年为顾青山带来了家书以后,他便再也没有离开。 他本就无处可去,终是在鲤国安了家,借着毕生所学,与平天舟遗留下的图纸,助鲤国发展成了今日的模样。 江河承认,当年委托刘子昂返送家书时,不是没有考虑过让他留下来。 可终究是觉得鲤国偏僻人稀,寻不出一个恰当的借口留住对方,最终也没能将所想诉说出口。 他时常觉得素不相识的两人间,无非是在做些利益交换,鲤国给不出刘子昂丰厚的待遇,也便没有强留刘子昂的理由。 不曾想在刘子昂心里,惦念的永远是当年那份救命之情。 平天舟因浊仙而毁于一旦后,如今的鲤国已隐隐有了取而代之的迹象,成为了低境修士外出远行的要道,更是三山五宗所承认的枢纽。 这成了鲤国广纳八方来客,经济愈发繁荣的基础。 对此刘子昂功不可没。 江河也会想,或许再过百年、千年,世人记不住那两个阻拦了蛮国脚步国师的名字,但总会认出一个彻底改变鲤国面貌的“少年”。 第616章 卷土重来 刘子昂见江河直视自己的目光愈发炽热,不免浑身觉得不自在,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牌递给对方,轻咳两声道: “那大哥你快些上去吧,再过半个时辰这艘流云舸就会驶往轩辕城。那是仙王朝的皇都,龙脉汇聚之所。八宗便是受人皇邀请,于轩辕城下榻久留,顾国公理应随万仙山修士一并前去了才是。 这是来往同行,用于印证身份的令牌,乃是天庭赐下,代表着我整个东鲤仙院。 如今鲤国非同以往,地位日益渐长,有此令牌,东海之内当是无人敢阻拦你的。 至于到了中州,他们认不认那令牌便不好说了……” 江河随手挥袖,凭一缕清风将其收入袖中,不知为何,曾经的他尚需凭借一道人境法诀来唤起微风,到了天境以后,却是越来越得心应手。 便像是与天地万物有了微妙的联系似的。 难道是突破天境后所增添的裨益? 险而又险的度过天劫,后来又着急忙慌的踏过时间长河,根本无心去感受除了灵气总量之外的变化。 江河这才有时间去思索,这天劫究竟为自己带来了些什么…… “嗡嗡——” 可正待他要踏上浮舟的一刻,忽听耳边响起一声震颤的嗡鸣,旋即天地忽而染上一抹耀金似的明黄,那明黄似是覆盖了整个鲤国的版图,在天地间画出了一抹半圆,将这三面环山的小国包裹其中。 这明黄接连闪烁,富有节奏,江河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刘子昂见了,倒是没太大反应,只是解释道: “没事,只是鲤国周边可能出现了什么威胁,这是用于提醒城中百姓及时规避的大阵,明黄色的护罩,应当是地境威胁,无甚大碍。” “地境,无碍?” 江河挑了挑眉,地境何时变得这般不要钱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嘛,如今的护国大阵基本上布置齐全,用的都是平天舟遗留下的法阵,这法阵除了造价高了些之外,几乎没什么缺点—— 平天舟当年是因为有天境修士闯入,在城中酝酿浊仙,这大阵也无甚用到的时候。” “造价高……我看鲤国虽外在多有变化,但本质却与平天舟并不相同,后者的工业流水线远非鲤国能够比拟。若只作为通商要道,应当赚不了太多钱才是……” “当然,说起来还要感谢万仙山那帮人。” “为何?” 刘子昂哼哼两声: “近些年来,也只有仙山那帮人没事会作妖,引诱些地境妖兽来破阵。 但他们自诩名门正派,也不敢做的太过火——当年闹得太大,甚至招来了天庭责罚,赔偿的钱款,皆被我们用来修建这护城大阵了。 鲤国现今欣欣向荣,造不起大阵,只是维护的费用却也能勉强承担。 大阵建成以后,里里外外都是些小麻烦,区区地境也算是司空见惯了…… 否则他们那些人为何执意引顾国公去中州? 若只在鲤国,怕永远没办法引诱大哥你出面。” “这变化,着实是太大了……” 江河叹了口气, “若是两百年前的鲤国,便有如此能耐,只怕薛前辈和茅道长也不必……” 刘子昂见江河忽而落寞,一时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推搡着要让江河登上浮舟: “总之,大哥且快些登舟吧,这种小麻烦不必劳烦大哥操心,您还是赶紧前去中州,确认顾国公的安危才是!” 江河抿了抿唇,总觉得自己离开鲤国这么久,什么事都不曾帮上而感到愧疚,听到刘子昂的话,犹豫了一番终是道: “这大阵已然启动,浮舟不是还要等外面威胁结束才跃升,我且先去瞧一瞧外面是何状况,再走也不迟……” “不劳操心!真的很快!不信大哥你瞧——” 刘子昂一边推搡着,一边指向东鲤仙院,那最高楼阁的顶端。 江河挑了挑眉,顺着他的指尖向那顶端看去,不曾想那歇山式的房檐,忽然“铿锵”一声,由内向外平缓张开,露出了其中争相转动的齿轮。 随后,屋檐之上,抬起一根蕴含磅礴灵气的炮管—— 江河眨了眨眼,看着那其中积蓄的,若宣泄出去怕是能轰碎半个山头的灵气,终于明白这大阵所谓的‘造价高’,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 但他摇了摇头,决定了心意: “算了,我还是过去看看吧,能抓住幕后黑手教训一番也好。 否则若再不为鲤国做些什么,只怕会有些寝食难安……” …… 鲤国西南山巅之上,有一袭黑袍身影,显得格外惹眼。 这黑袍之人身材略显佝偻,但最高的立于山头,能一览那三面环山的小国风光,他只觉心头无比畅快。 “哈哈哈哈——你这偏隅小国,当真能存续两百年!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枉我苦心蛰伏这么久,卷土重来! 今日,今日我便要将你鲤国的一切吞噬殆尽,我要渴饮你鲤国凡人的血肉,化作我子孙无尽的食粮! 薛正阳,你给我等着,给我等着!!!” 山巅开阔,狂乱的风吹乱了遮盖他面容的黑袍,那兜帽直接被掀开到了后颈。 癫狂发笑的是个中年男人,只是面目十分僵硬,面色亦显惨白,口鼻之间,时不时冒出几只微小的长虫。 他这正是多年前,金蝉脱壳,逃离鲤国的蛮国国师。 突破地境之后,一点点构筑的血池,是维系他性命的本源,血池不毁,他便永远有第二条命所庇佑。 致使当年薛正阳不得不孤身前去,以心火之能将藏匿在蛮国的血池焚烧。 好在濒临死局时,他金蝉脱壳,借着自己蛊虫的真身,悄然逃离了两国边境,这才保全下了性命,有了今日卷土重来的机会! 他深知两百年间,自己在重新积蓄实力,鲤国的‘薛正阳’两人,修为亦有增进的可能。 但它坚信,自己是食不知多少国家子民的血肉,修成了如今的境界。 而‘薛正阳’凭着那所谓的‘仙道正法’苦心修行,修为增进的绝不会有自己迅猛。 这才蛰伏许久,凭驻扎蛮国之法故技重施,潜心经营,终于在抵达地境巅峰之时归来,打算以鲤国这食过龙血龙肉的血脉,筑造自己登上天境的阶梯! “薛正阳!” 它张狂咆哮着, “我要让你们失去你们所珍重的一切,让你们爱别离,求不得——”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虽说心情大好,但也不至于忘了警戒周遭,于是当它看清那小国之上,忽而闪烁明黄的光晕时,仍是奇怪的呜咽一声。 有明目蛊傍身,倒也能相隔百里看的真切。 于是它在那鲤国每一座城池的城头,隐约看到了那些空洞的炮管—— 旋即,几十道冲天的白芒破开云霄,裹挟着它所无法硬撼的伟力,向着它傲立的山巅,轰鸣而来! 它忽然止住了喉间的狂笑。 雀跃而炙热的心胸,亦不由陷入了极寒。 茫然间,它终于反应了过来,旋即怔愣一声: “啊?” 第617章 风紧扯呼 几十道破空流光似箭,洞穿了那人傲立的山头,将土木都轰成了碎屑。 可仔细瞧去,它及时反应,早已在那灵气炮火轰击而来之时,将那构筑自己下肢的诸多蛊虫争相逃开。 为了行动更为方便,它习惯性抛弃这具肉身的下肢,致使整个上身借助实则蛊虫漂浮。它险而又险的避及,那白芒似炮火侵袭了它的黑袍,如今能亲眼见到那被黑袍藏匿的下身,是一团灰黑密麻的雾。 那皆是它的蛊虫,亦可说是它真身的一部分。 可纵使躲过这轮番轰炸,它心中亦有警铃不断作响,心中不由暗忖: “我自南川一路摸索而来,倒不知这鲤国有了如此之大的变化!看来两百年的时间,并非只有我有十足长进! 此番路途遥远,是舍了血池,将尽数蛊气蕴藏在了这具肉身里,方才赶至此处。 但这大阵威力可怖,只怕被它们轰到,我就得弃了这肉身逃遁而去…… 不若先找个地方将,肉身藏匿起来,再化些蛊虫去鲤国探探虚实,若当真不敌,撤走便是!” 虽说若无那‘薛正阳’的阻挠,两百年时间,自己说不得都要凭借炼化凡人血肉突破天境,但若真因这仇恨葬送了大好前程,却是万万不值得。 心中有了决断,身下万千蛊虫便“嗡嗡”作响,它们似蝇似蚊,皆藏在那具肉身的皮肤上、血肉里,如今尽数出动,霎时间遮蔽了鲤国大半天穹。 “人类都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最为安全,此地恰好被轰凿出一石洞,且先安顿在此!” 借着短暂的遮蔽,它借蛊虫收敛气息,藏匿在被洞穿的山头里。 而那形色不一的漫天蚊蝇,皆张着微小却狰狞的口气,向那明黄的护罩逐渐蔓延。 一时间,又有几十道白芒冲天而起,可那流光如箭,只论威力倒的确不俗,对这漫天的蛊虫却起不到什么作用,即使没有一只蛊虫能在这足以击穿山石的灵气下生存。可就像被洞穿的大海仍能汇聚如初,灰黑的‘大海’不过是长在了天上。 细碎的嗡鸣相映成啼,霎时间盖过了一切风声,“滋滋”不绝,听的叫人直磨牙。 它们狂乱涌动,顷刻覆上了包裹鲤国的护壁,啃食起那明黄的光幕。 只是却无法再寸进半分。 这结果并不出乎它的意料: “这鲤国果真还有龙气庇护,和当年如出一辙! 幸好当年逃遁之时,虽不能带走那些成虫,却带走了几只嗜龙虫的幼卵,否则就要落入与当年一样的窘境!” 那光幕之外附着着浅浅的龙气,这龙气便似鲤国的气运,能为这风雨飘摇的小国阻拦一定的恶意。 需得先将龙气开出个口子,方能对龙气后的护罩再下功夫。 于是它一心多用,放手一挥,人身空洞的内脏里,又钻出诸多长着肉翅的长虫,它们见了那明黄光幕,不由分说便悄然潜入进虫群之中。 这嗜龙虫是当年在蛮国驻扎时,苦于龙气阻碍,恰巧遇到的一位大能,对方所赠送的枕头—— 依稀记得,当年它不知天高地厚,见了一不知深浅的修士,便要渴饮其血肉,增进自身时,反倒被对方死死拿捏,求死不得。 但对方却没打算要他性命,只将这蛊虫送给自己,说凭此物便可破开龙气,事成之后,他自会来讨要那吞食了龙气的蛊虫。 它得鲤国,他得龙气,两人互不相欠。 它不知这人身上怎会有这般奇异的蛊虫,却正好解了它心头之急,自是诚心答应。 败走鲤国后,他也曾提心吊胆一阵,生怕那人找上门来,把这蛊虫讨要回去,自己便失了卷土重来的根本。 可对方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它再也没能见到那人。 只是它万万没想到,这吞噬气运的虫子,这么多年来,也唯有在面对鲤国的时候用到过。 平常小国,若没有一个修士维持,能存续个十来载已然称得上长久,何来什么气运可言。 也就这千年古国,才有被气运相中的资本。 如今龙气不断吞食入腹,那长虫虫躯愈发肿胀,亦使得整个光幕暴露在外,万千虫群附着在光幕外壁,任由那冲天白芒腾空、砸落,都没能削减虫群的规模。 “成了!这护罩虽说不俗,可遇上了我这能咬碎灵气的蛊虫,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 半个月,只要给我半月时间,我便能给这护罩开出个口子! 一旦有一只蛊虫钻进这鲤国,引起内耗,整个鲤国不还是我的囊中之物么!” 眼见形势好转,沾沾自喜之时,它却神情一滞。 只见到光幕中又飞出一地境修士,那似是个年迈的女子,胯下坐骑是一条庞大而土气的黑狗,虽看起来十分滑稽,但亦能从其间的气势,和手中那柄龙气磅礴的凛冽仙剑看出,这不是个好相与之人。 那老妪厉喝一声,鱼肠剑绽放璀璨金芒,犹如天上无从遮蔽的烈阳。 向那虫群荡去一剑,夹带的剑气呼啸如风,便足以卷起成片的虫群,于剑风中撕扯绞杀! 她是身负气运之人,那仙剑亦是气运之剑,在鲤国的疆土,挥出的每一剑,皆蕴含着鲤国千年的道意。 这根本不是这些人境巅峰的蛊虫能够抵挡的,除了那些尚能以吞噬龙气为生的蛊虫。剑气扫荡之下,原本密麻的灰黑雾气,赫然亏空了大片。 它绝不曾见过这老妪,鲤国何时坐镇了这般一个修士!? 本就以蛊为生,以虫作法,对那些不善斗法的弱小修士自可肆意拿捏。 可那老妪虽说境界不如自己,却一眼便知是个十足的杀胚—— 能以剑道入地境的,哪个不是血海中杀出来的杀胚? 仗着境界之差,虽然也有赢下对方的把握,可如此一来便没了破阵的实力,便也取不下这鲤国。 而这老妪可不会给自己半个月的时间,去破开这护罩的口子。 若不管她,不出七日,便可将自己这漫天蛊虫斩杀地一个不剩! 与这老妪争个两败俱伤,最后没能讨到好处不说,反而要折损大半的积蓄在里面,未尝有些得不偿失。 它只需稍作思量,便想明白其中利害。 “这鲤国太过妖孽,拿捏不住。风紧扯呼!” 第618章 赠宝 作为一只精怪,生在这世道,要大胆冒险,又小心谨慎。 不冒些风险,只知按部就班,修为是升不上去的。 不谨慎多疑,只知狂妄鲁莽,小命是保不住的。 它赶紧唤回蛊虫,虽说这注定会暴露自己的位置,但就算老妪发觉它真身所在,它也有一万种方法离去,也不算打紧…… 就待这么想着,它忽而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人拿捏住了—— 它很久没有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了。 毕竟被人攥在手里的感觉并不好受。 它的真身只是一只控心蛊,满打满算也就是个巴掌大小,刚刚好能被整个握住—— 可它从未感觉到有人接近! “谁!?” 是谁能在它全然不觉时,悄悄走至它真身的身后!? 那人只是攥住了它,未将它整个从占据的人身中剥离出来,让它还能够凭蛊虫的蠕动,控制人身的喉舌发出音节,提出疑问。 而那人的回答的声音,又让它倍觉耳熟: “这鲤国日新月异,待得都觉得陌生了。 但好在两百年前是你,两百年后又是你,叫人觉得熟悉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薛——” 它终于想起这鲤国究竟还有何人坐镇,那是让他计划功亏一篑的罪魁祸首,亦是它毅然不远万里奔赴而来的根源! 于是它咆哮一声,借着肉身内蛊虫的扭转,将脖颈硬生生掰至身后,用那满是蛊虫的狰狞眉目怒视对方—— “薛!薛—— 薛前辈,两百年一别,不知前辈可还安好啊?哈哈……” 娘嘻皮的,他怎是个天境!? 江河微眯双眼,攥着那猩红的,犹如人身脊柱的控心蛊的手,更为紧凑了些。 它不由有些急了: “前辈!且慢、前辈!误会、都是误会—— 晚辈是来献宝的、献宝!” “什么宝贝?” “以前便知道前辈有同晚辈一般,操纵蛊虫之能,两百年来培养蛊虫万万只,便是等着今日归来,将毕生积蓄献给前辈!” 它心里苦闷。 已至地八境,江河什么境界它当然瞧得出来。 几乎是看到对方的第一眼,便已经熄了入侵鲤国的荒唐念头。 更何况自己的命根被他握在手里。 饶是它还有第二条命,可血池中的蛊气尽数浓缩在了半具肉身里,近在咫尺,只怕第一条命耗尽的顷刻,第二条命便也留不住了。 它本就生在南川,自是知晓南川中有一种名为爬山虎的精怪,生有两尾,乃血脉之精,性命垂危之时,会自断一尾,复而痊愈。 此时已顾不得什么百年积蓄,若这万万蛊虫能入得对方法眼,保自己一条性命,那便比什么都强! 江河的手稍稍松开了些,并非是因为他想听这虫子多说些什么,只是望着那自鲤国上空不断回笼的蛊虫若有所思。 说起来,他以前倒也留过几只虫子。 但那皆是他初入修行,尚无手段时所用的小玩意儿。 后来涉世深了才发觉,这些蛊虫看起来千奇百怪,能喷火吐水、隐形增力,却终究是旁门左道,威力、变化皆不如那仙家正法,登不得大雅之堂。 也唯有在平天舟时以蛊虫假借身份,后来逃出万仙山时,身上那些蛊虫大抵都死在了山里。 但今日所见的这些成虫,似与当年那些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有不小区别。 自这大阵启动之初,他便一直暗中观察,那万仙山之人究竟想闹出些什么幺蛾子。 可后来施展混沌之眼,发觉这密麻的蛊气时,便意识到究竟是何人胆敢作乱。 这些蚊虫咬碎灵气,吞噬龙气的模样,也便被他看了个完全。 “这两百年来,你就培育了这两种蛊虫?” “前辈说笑了,种类再多又有何用?喷火蛊比不过一道人类的火球术,灵光蛊比不过人类的任何一门护盾之术,大力蛊在那群修行气血之力的人类眼里形同蝼蚁…… 人类嘴里不常说一句,叫‘术业有专攻’的话么,既然什么蛊虫都稍逊三分,倒不如专养那牙比金坚的蚀骨虫。总比养一些不三不四的蛊虫出来逗乐子,让人贻笑大方好嘛!” 江河不置可否,那蛊虫不免有些慌张,继而道: “晚辈当然知道,您已至天境,人境蛊虫自是入不得您的法眼。 但这些蛊虫虽说都是人境,却皆是以骨血淬炼升华一次的优质好蛊,最重要的是,这是万万只蚀骨虫…… 一只蚀骨虫算不得威胁,一片蚀骨虫就好似蝗虫过境! 晚辈以为,这些蛊虫,绝对顶得过一件你们所说的地境法宝!” 江河微微眯了眯眼。 这万万蚀骨虫,真要盘算,可比一件寻常的地境法宝值钱多了。 他地境时缴来的,那庇佑了他无数次性命的金钟,怕是在这万万只蛊虫嘴下撑不住一日。 但谁能看不出来这蛊虫是回来找麻烦的? 他自是不会留这蛊虫的性命。 只是不断在心里衡量,这些蛊虫的价值,是否值得让这虫子多活一段时日。 毕竟想收服这些蛊虫,需要一定时间的喂养,与之建立联系。 而为了不让这些蛊虫因失了主心骨而四散逃离,这虫子的性命想必是要多留一阵了…… 反正也即将赶路,干脆将这虫子带在身边,等何时将蛊虫收服的差不多了,再将这没用的虫子捏死算了? 正待他定夺之时,那头的鱼幺幺已随着回笼的蛊虫匆匆赶来。 她本是想来斩下祸首头颅,不曾想江河竟是比她抢先一步。 她撇了撇嘴,将鱼肠剑置入剑鞘,冷淡道: “你不是该踏上流云舸,去往中州了么,为何还逗留在这里。” 听着这不近人情,仿若刻意划清关系的问句,江河心里不由嘟囔着,以前的小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嘴上却道: “这是当年蛮国的国师,如今卷土重来,我出面将它擒了,也算是了却因果。” 一提到蛮国,鱼幺幺微皱的眉眼不易察觉地缓和一番。 她知道自己对江河的气恼是没来由的,或许青青姐都不会这么对待他。 可青青姐必定是懂事,那心里的委屈便只能青青姐一人受着。 想罢,她强装淡定,将头扭至一边: “那还不快走,你还想让青青姐等你多久?” 江河笑了笑,提起了那半具肉身的‘脊柱’,道: “这就去。” 以流云舸的速度,抵达中州需得数月之久,这期间应该足以收服蛊虫,将手里这虫子宰了才是? 此去中州,或将有暴露的风险,届时面对的,或许不只是万仙山这一个宗门…… 多一分应对的本事,也便多一分保险。 第619章 圣教 流云舸已然腾空而起,舟下的城池随升空渐小,又慢慢被薄云遮覆,望不见踪迹。 离开时,鱼幺幺并未给予什么临别的赠言,只道了一句“带青青姐回来”。 反倒是刘子昂那家伙颇有些依依不舍,嘴里嘟囔着多年未见,没能好好叙旧,向他展示这些年来的成果云云…… 江河知道那丫头对自己归来后,难免矛盾的心思。 也不怪她总是摆着一副女皇架子,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当年江秋皙曾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他们两人并不相欠什么,也许自己当年留在鲤国,之后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 但许是出于对这个世界的好奇,许是出于对更高境界的求知,许是希求能拥有保护这方寸之地的能力…… 他还是选择离开了这偏安一隅的小国。 仔细想来,这或许便是宗主口中的‘命运’。 再给他一万次选择的机会,他站在当年的立场上,仍然会那么选。 也许他不去这般选择,也没有如今踏上天境的机会。 既然选择了离开,便要承担它的后果。 想罢,他不免叹了口气。 而直到此刻,也才收回了远望鲤国的目光,看向身旁显现出身形的女子: “抱歉,我不想让那丫头以为我从外面勾搭了个什么人,带回来挑衅她们。也不想让苏唯依见到你这个浊仙圣女,对我有平白的怀疑,便一直没让你露面。” “不必同我解释。你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孟羌娥摇了摇头,碍于那覆盖她整个面容的面纱,江河也看不出这话是否出自真心。 但凭着对孟羌娥的了解,他也不认为孟羌娥这话是在哄骗他。 他知道个中原因,但注定不会回应对方的心意,便转了个话题: “若古池真为了引我出面而不择手段,我这次前往轩辕城,怕是不可能再遮遮掩掩。再跟着我,连你的性命也不保……” “世人皆说你我是浊仙残党。你是假的,而我是真的。我若被发现,于你而言不也算铲除心患?” “你是浊仙不假,但我看人待人,从不会因为身份不同而有所不同。” 江河摇头,语气倒也平淡, “正邪、善恶、是非……人活一世,图的不就是个快活,纠结这些有何意义? 我待人只看亲疏。 曾经我对浊仙不忿,不过是因为我知有一人注定因浊仙而死,试图救她,才天然与之对立。 后来你们浊仙又要将整个鲤国化作胚胎,我自是会与你们为敌。 可若整个浊仙残党中皆是你这般人,以真诚之心待我,我再说些什么要将你们赶尽杀绝的话,岂不是比浊仙还不像个人?” “是么?” 孟羌娥饶有兴味道,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在平天舟上,我也杀过不少人。在万仙山时,为了隐匿踪迹,我也杀了素不相干的弟子。” 江河回看了对方一眼,单从语气也能听出,她很好奇自己的回答。 他也明白,哪怕眼前的女子对待自己再怎么温柔,也不过是因为那什么他根本没经历过的未来—— 若按命运的‘注定’去琢磨,也许他还会再回到一次过去? 若没有这一契机,自己也早就死在了平天舟。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女,视人命如草芥。 但…… “就算你这般讲,我也很难去指责你。” 江河摇头道, “实话讲,我不是苏唯依那种圣母,没什么兼济天下的雄心。 我只是一个自私的人。 这天地如此浩瀚,我管不了那么多人。再多素不相识的人命,也不及我身边之人的性命重要。 若真要让我从中选择,只怕会为了一人而罔顾千万人命…… 假使这世上还有那所谓的仙魔之争,只怕我也是个十足的魔头。” “我也算你身边之人么?” “……算是。” “所以你也会为我罔顾千万人命吗?” 江河看出她又在引导自己的话头,也并未作出十足的承诺,言语间有些模棱两可: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若真有那一天,我会尽力而为。” “你可以不说前半句。” “那就平白让你误会了去。” “让我误会又有什么不好?哪怕是骗骗我。” 江河没再接这话茬,只怕继续说下去,这女人又该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了。 便只将话锋又扭转回去, “所以你还不走么。” “要我走去哪里?” “随便你去哪里,我又怎可能知晓。大抵是回你们圣教?离开两百年之久,你们圣教没能寻到你怕是担心的紧吧。” 说来倒也奇怪,孟羌娥好歹也是浊仙圣女,虽不知其职责到底为何,可她就这么好端端在自己身边跟了两百年之久,纵使一同回到万年以前,也不见她有所焦急…… 反倒悠哉游哉地说不想走。 若浊仙教派里,人人都如她一般,只怕这浊仙没道理蛰伏这么多年才是。 想到此,江河心中的疑窦不免更深。 说起来,他至今也不曾了解,浊仙如今到底是以何种面貌潜伏在这世间的。 还记得一千年前,浊仙之患初见苗头之时,因不知其特性,苟老鬼率先中招,大意之下亦污染了剑宗二师兄曲睦,为此江秋皙不得已封山三年。 但后来当窥见污浊全貌,有了应对法子之后,本如雨后春笋的污浊霎时间被压制下去,之后便不见更多踪迹。 近些年冒出的浊仙也十分古怪,就他所经历的,无外乎鲤国与平天舟两处,鲤国之祸借江宗主千年之剑平息,平天舟更是在事情暴露后被万仙山剿灭…… 放眼整个生灵洲,纵使浊仙冒出头来搅动风云,都没听说过哪里彻底沦陷,皆靠数月时间便被修士扳回局势,后者虽多有修士殒命,但随着时间流逝,修士愈发繁多,人力尚且充足,不至于因这些微小祸事便触动根基。 反倒是浊仙自己在无端亏损。 他们这般行事的目的,到底为了什么? 他再看孟羌娥,只觉得她应该了解些什么。 但这毕竟是对方教派之事,自己与之亦算对立,恐怕问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吧…… 孟羌娥见江河投来目光,只笑了笑: “你没听到我说话,是么?” 江河一怔,不免尴尬道歉: “刚才在想些事情,你说了什么?” “我说,既然圣教便在轩辕城中,你让我走,我又能到哪里去?” 第620章 为了你 “圣教,便在轩辕城里?” 江河怔愣一瞬,紧接着便凝眉环顾四周,只见甲板上三三两两皆是要一同踏上中州土地的修士,只是相隔甚远,并未注意到他们这边的轻声交谈。 他犹豫一番,还是压低了声音: “为何将如此重要之事告诉我。” “我不希望你去。” “为何?” “因为我还想在你身边待得更久一些。” 他看不清孟羌娥的神情,却也觉得对方语气似乎更为肃穆了些,便道: “何必把话说地这么高深。” “等我踏上中州,回到圣教,我就会死。” 江河只当孟羌娥还在忌惮那万仙山的通缉,可转念想到这帮浊仙既然能在偌大仙王朝眼皮底下潜伏如此之久,不该是没有本事的才对,便道: “你贵为圣女,若被圣教之人发觉踪迹,他们自会护你安危。” 孟羌娥摇了摇头: “可倘若是圣教之人想让我死呢?” “……” 江河沉默半晌,终是问道, “奉你为圣女,又希望杀了你?你们浊仙到底想做什么?” “它们想要生存。” “它们?” “便是你们口口相传的污秽。” 江河不禁回想起曾经直面浊仙时的情境—— 那生气磅礴的黑泥争相涌动,宛若一个个微小的生命在其中翻腾。 “它们脱胎于苍天的情念,借由灵气化作了生命,又借灵气繁衍成了规模。曾试图吞噬它们眼前的一切,却最终被它们眼中的食粮反扑,再也没了栖息之地。 可反扑并不能彻底剿灭它们,于是便被迫选择了蛰伏,安歇了下来。 但繁衍是生命的本能,它们不可能永远蛰伏在暗处,只要还想生存下去,便总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苍天的情念……” 江河亦听闻江秋皙诉说过,那关乎污浊的源头,又忽而联想起眼前女子的样貌,与青玄观那部画册上的女子多有形似,终是推论道, “你是合欢宗之人?不、不,整个浊仙圣教,皆是合欢宗的——” 合欢宗虽有‘合欢’二字,却并不主修采补双修之法,只因情欲是人皆有之,故此盛名而已。 宗中弟子,实则修行七情六欲,爱恨嗔痴,正是与作为天道遗蜕的污浊不谋而合! “它们是生命,便有求生的本能。 寄宿在修士肉身之中,被本就修行情欲的修士,所释放出的灵气喂养、成长,修士亦能借助这份污浊,增进对情念的感知,增扩他们的力量,化不可能为可能。 若非如此,在当年合剿合欢宗之时,偌大宗门便已然倾覆。” 千年前合欢宗尚是三山五宗之一,千年后便被人皇所新立的仙王朝所取代,其中自然有着太多变故。 许多事情,江河能够从中联想到,他人亦能。 只怕在意识到和污秽与天道情念有关的那一刻,江秋皙、王昊一干人等便已经暗中盯梢起了那合欢宗,这才有了日后合剿之事。 念及恩情,他不愿意暴露孟羌娥身份,便压低声音道: “所以这些年来,浊仙是靠着合欢宗余孽潜伏下来的,彼此相辅相成,竟成了共生关系。” “直到这些修士的肉身,再也承载不住它们的繁衍。” 已无需孟羌娥继续叙述,江河便已能明白那是怎样的结局。 “正如你平天舟之时所遇到的那个嗔坛主。他修行嗔念,怒气勃发,却最终难系理智,实实在在化作了一个疯魔。” 江河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不由浮现那赤发老鬼的模样: “他已经死了?” “化作疯魔,再被天庭缉拿,注定难逃一死。” “你做的?” 孟羌娥并未回答,便像是默认。 “因为他威胁到了你的位置?” ‘因为他威胁了你。’ 她不愿再让江河回应这注定让他窘迫的话,便压在心头没能说出口。 而江河见她闭口不言,便只得转回了话题, “可若没了修士的掩护,有天庭和三山五宗看顾,它们只怕会被顷刻剿灭。放任繁衍,便只会双输。” “唯有一种办法,能够解脱死局。 能承载几何污浊,只与那人的情念有关。 只需找出一个情种最为深重之人,因之能承载最为繁多的污浊,便将尽数污浊灌输其身,使其再无理智,化作一个只剩情念的躯壳。 这个人,便会被奉为圣子。” 江河摇了摇头: “不、不对。一个人的情念亦是有限的,再怎么修行爱恨嗔痴,也不可能永无止尽地输发感情。 喜、怒、哀、乐,随着时间淡去,一切情绪皆会归于平静。” 这正是人们日复一日,寻求新鲜刺激的根源所在。 “如此一来,纵使每个人能够承载的污浊数量有所不同,也终究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上哪去找什么‘情种最深重的’…… 这法子怎么听怎么离谱。” “可有些情感,长久到足以跨越时间。” 江河摇了摇头,只觉得这并不‘科学’: “怎么可能……” 他正下意识的否认,可再看眼前女子时,某根心弦只在不经意间被触动几番,使他瞳孔微缩。 “思念。” 孟羌娥道, “一份很久,却注定会有期限的思念。” 江河沉默无言。 “因为知道那人便在未来,注定有相见的一天。 所以它足够长久,久到能积蓄千百年的时间。” 这世间,或许也唯有思念会随时间而醇厚。 “那个人,只能是我。” 江河只觉喉咙发涩,吞吐半晌,才缓缓道: “他们是想让你拿肉身去承载尽数的污浊?谁又能知晓那污浊又繁衍到了何种数目……” “所以我会死。我将成为承载污浊的容器,只剩下对你的思念,其它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要过多久,它们才会繁衍到你所说的地步?” “当我踏上中州土地的那一刻。” 她深深地看了江河一眼, “两百年,已经足够它们着急了。或许圣教的人已经找了我很久。” “那你还要跟我一同去轩辕城?还不赶紧离开,上赶着给人当祭品!?”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去。” 江河眼角一抽,根本不懂她在想什么: “青山便在那里,我不可能不去。 你为何就一定要跟着我? 若是被他们发现,你命都要没了……” “因为我想陪你,陪得更久一些。” “你疯了!?我们日后又不是没有相见的机会,何至于死死抓住这么短暂的时间不放!?” 孟羌娥却仍然摇了摇头: “当你执意踏足中州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江河不解。 可孟羌娥这次亦不愿再作回答。 那份跨越时间的思念,或许也早让她在不知不觉间化作了疯魔。 哪怕其中缘由她根本无法诉说出口。 因为那都会让结局导向另一个未知的可能。 可她还是求而不得地希冀,有朝一日能将她怀揣千年的因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她想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确实是我食言了,本来早该写完完结的。但确实事出有因,如果不是为了吃饭要工作,我也想什么都不干早点把书写完。但这本书不像那些大热书籍,只靠这本书是没办法维持生活的。 江河也算是我部分性格的缩影,我一般不会轻易许诺,实在没完成确实是没办法,但至少最根本的完结问题不会骗人,这本书现在到了后期,包括中州轩辕城的剧情大概还有三段剧情可写,按照我大纲计划完结肯定没问题,不可能太监。 谢谢各位读者包容!一百二十度鞠躬了红豆泥私密马赛!) 第621章 指望 “他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江河。” 一间寻常房舍之中,男子付手而立,神情局促,语气皆是愤懑,到了最后,气得一掌拍在了身侧的桌案上,“啪”地一声将那灵木制成的长桌拍成两半, “简直欺人太甚!” 与之相反的是,坐在他对面床榻上的女子,只静静的包扎右臂的伤口。 那伤口太重,已是挑断手筋,剧痛之下,她默不作声地以左手缠了一圈又一圈,直至那弥漫的血腥味显得稀薄。 “顾将军,我们何必受他万仙山这般折辱!?大不了离开这轩辕城,回家安稳歇息去,省的在此地受人白眼,还得时刻提防黑手!” 男子怒不可遏,但见眼前女子始终不作声,踱步许久,终是长长叹气—— “唉!” 见那男子停了抱怨,未曾言语过的女子,才缓缓抬起了头。 而今已是午夜时分,这家旅店亦称得上上等,窗沿一侧,尚能透过晚间皎洁的月,任那雪白映在她俊美的面庞,与恍若赤血似的衣袍上,英气的眉宇尚还透着几分坚毅。 顾青山终于开口道: “武儿哥可是说完了?” 那正站在她对面,一脸愁容,耐不住性子的男子,恰是鲤国那不愿继承皇位,一心谋求仙道的皇子鱼武。 他与长兄鱼文天赋皆是不错,倒也是鲤国少有有望成就地境的修士之一。 只是他的命要稍好一些,兄弟两人未至地境时,鲤国再起邪祟,鱼文常年修道,一心延寿,最终因不善斗法,在邪祟手下丢了命。 他武道本就小有成就,踏入仙途也不曾懈怠,倒侥幸活了下来,吞了鱼文灵丹,如今已是地境之身。 许是灵丹影响,有时他也认不清自己究竟是鱼文还是鱼武,只觉兄弟两人以另一种方式连结在一起。 此番万仙山执意找鲤国要人,与他们一同去什么八宗大比,鱼幺幺需坐镇鲤国,刘国师只善钻营奇淫巧计,便只有他陪着顾青山一道远来。 想到此,他心中更是气愤: “江河已消失两百年了,他们试探都不知多少次,早该明白他不会再为我鲤国出面哪怕一次!为何就只盯着我们不放? 此番试剑你都已夺得魁首,甚至到最后不惜被人挑断手筋。 他们不感激也就罢了,竟还想着让你出战,去为他们谋求更多的机缘!? 他们明知江河不可能出面,却仍旧一次次为难你,分明是想把你置之死地——” “够了。” 顾青山见鱼武越说越气愤,终是轻声喝止,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她抬眼看了一眼门窗,见那符箓连结成的结界尚还启用着,谨慎之余仍旧放心不下,只道: “这些话烂在肚子里,莫要叫人听了去。再叫人抓住把柄,成了明目张胆的理由。” 鱼武不服道:“他们岂还需要什么理由?他们甚至不惧那其它七宗的人们耻笑!任谁都能看出你在此次试剑的功劳,明知你身负重伤却还是推你出去独挑大梁,活脱脱成了别人的笑柄!” 他怒着怒着,原本愤懑的面庞却不由扭曲,转眼间便消停了怒气,语气也变得温润和睦: “不对,他们岂会将万仙山看作笑柄,只怕是巴不得我们去死。” 顾青山见了,便知是鱼武的病症又发作了。 他时常像今日这般分作两人,就好像鱼文并未死去,仍站在他们的身边一般。 ‘鱼文’冷笑道: “此番试剑之中,人人都像与顾将军有所仇怨一般。 那所谓的‘逃杀’中,真正的赢家分明只有一人。可这三山五宗的弟子见了我们,几乎不由分说地便自行合作,合杀我等,而万仙山的几人只候在一旁,袖手旁观…… 只怕他们见万仙山如此针对将军,乐见其成得很。” 鱼武又道: “若非那江河交构浊仙,我们怎会落得如今这人人喊打的地步……” “住口。” 顾青山的语气终是冷了下来, “江河与浊仙是何关系,你比谁都清楚。若没有他,我们连活下来的机会都不会有,早都死在了那场祸事里。” 她的呵斥方让愈发不清醒的鱼武恍然回神,止住了话头。 唯有鲤国人知晓江河在鲤国留下的功绩,也许江河对不起任何人,也绝不可能对不起鲤国,他何尝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不过多年来的压迫,与愈发混乱的心神时常颠覆他的想法,一时竟是将心头偶尔的抱怨脱口而出了。 方才的戏言终是逞口舌之快的违心之举,本是不作数的,但鱼武见顾青山一副不死心,似是仍对那离开两百年的人抱有期待的模样,更忍不住劝诫: “你、你难不成还指望着他能再帮我们一次?他若能帮早早便会出面了,何至于这么多年来销声匿迹…… 当年我在宫中见他第一面,他在几个国师里修为最为低微,却一副宠辱不惊,势在必得之态,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他是个不凡之辈。 潜龙岂可久居洼池,与池鱼同游? 不论是何原因,多年不见音信,哪怕还活在世上,也怕是忘了这东海的弹丸小国,不知去何处天地避难潇洒去了…… 顾将军,你等了他那么多年,早该放下了。” 他说起从前,却也将顾青山的思绪拉回到不知多久之前。 她的眼前仿佛也浮现了那个一身纳衣,青涩而多智的小道士。 她远比他更了解,那小道士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许是不愿牵连鲤国,许是真的死去,她都能理解对方不曾露面的原因。 “我从来不指望任何人。” 正因如此,她从来没想过让那人回来, “鲤国因他得以延续,却不能一直因他延续。一直承蒙别人的羽翼苟延残喘,那纵使覆灭也死不足惜。 我让你住嘴,不是因为我对谁还怀有希望。 而是他不该受此侮辱。” “……” 顾青山没再说下去。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不必将这话说地更通透。 她或许是全天下最了解江河的人。 正因为了解,才明白这一切本都与他没有任何干系。 他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更莫说什么鲤国。 但他仍试图付出性命去拯救他们。 若回过头来,发现那些他所拼命保护的人都在指责他。 哪怕嘴上不说什么,也怕是会伤心吧。 第622章 听之任之 鱼武不再说什么,被顾青山叱责,心中亦有些愧疚,终是将话题转到了正题上: “可他们根本没给你歇息的机会,便要派你再去跟人比斗。你如今使不得惯用手,只能寄希望于求得那些灵丹妙药为你重塑筋骨…… 可那些人又怎可能将他们炼制的上好丹药分与我等?那些能真正救人的仙丹药方,尽数掌握在他们的手里。鲤国如今储蓄再多,今日那药膏已是我们能触摸到的极限。” 他又打量了一番顾青山,除了她手腕处紧紧缠绕的绷带以外,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了她全身,肺腑间甚至还有内伤涌动,皆是此番试剑遗留下的祸患…… “两个月,总比当下继续比较好得多。我们既无选择的权力,听之任之便是。” 顾青山试着摆动右手,自那筋骨断裂之处唯能感受剧痛,却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那痛楚一瞬勾连了全身,险些让她紧绷的面庞抽搐,让人瞧出什么病态。 但装的再怎么完美,也架不住鱼武亲眼所瞧见的事实—— 她的伤势远比瞧上去的严重。 其实他们不必真的为万仙山卖命。 他们深知,万仙山针对自己是为私欲,夺得魁首,也躲不过他们的为难。 此番试剑,本有法宝庇佑,若遇生命危险便可驱动法宝,从秘境脱身。 但万仙山故意为之,根本没将法宝交至两人手中。 这让‘夺得魁首’,成为了两人唯一的活路。 心知不妙的两人,当即选择隐匿林中,行最稳妥之举。 可那试剑里能够活动的地域,偏偏会随时间缩小,他们又并非真的擅长敛息之法,到了试剑末段两人几乎是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些大宗弟子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不惜放下芥蒂,彼此合作,也要致顾青山于死地。 但好在万仙山虽妄想坐收渔翁之利,在旁袖手旁观。 顾青山一身武艺皆自凡俗战场拼杀而来,所修功法又是剑宗正统,百年间几番历练成长,单以杀伐之力远胜各宗天骄,当得起同境无敌,成了她合纵连横最大的底气。 于是她姑且拉拢红尘天、山海楼、仙王朝三宗弟子,与另四宗分庭抗礼。 在击碎四宗联盟,分化敌我之后,再以力破巧,独斗同境修士不知凡几,场面明朗之后,最终保全下了鱼武,让鱼武在诸多精疲力竭的天骄眼下,窃走了魁首之位。 这亦是鱼武身上不见太多伤势的原因。 而顾青山如今硬撑作无事的模样,也无非是为了庇佑自己这个累赘—— 他们已是众矢之的,顾青山倒下了,下一个便是他。 可他终究不是顾青山,没她那般同境无敌的气势,在那些大宗弟子轮番为难下还有站起来威慑的气力。 鱼武在那些人的手底下,能走过百个回合已是不易,一旦与之斗法,死在那些天骄手里几乎是板上钉钉。 而他们两人都倒下了,矛头便又重新落在了鲤国身上。 这才是他们无法推拒万仙山强迫的原因—— 那风雨飘摇的小国,经受不起偌大仙山更多的摧残,想要存续,便只能依附仙山,听之任之。 既势单力薄,便只能一路辛苦走下去。 “纵使他们百般为难,我们终究是活下来了。” 顾青山轻笑一声,倒是看得开, “有空担心我的伤势,你倒不如抓紧修行,多为自己添些实力。多少年了,你那剑法仍是那般柔弱无力。若非几个天骄斗得两败俱伤,岂有给你摘桃的机会。” “你修的是那杀伐剑气,我练的是那万仙山的生气道法,自是有所区别。” “当年让你散功重修,可是你自己不愿?” “那是为时已晚——若是散功,十数年积蓄便毁于一旦,试问这天底下谁会有此等魄力?” 顾青山沉默不语,却并非是哑口无言。 只是随鱼武这般话细想去,她心里便总有一个影子挥之不去。 可恶,竟是又想到他了。 她明明已尽力控制自己不再想他,毕竟越思念,便越会期盼。 她从没想过依附什么,只是因想见他而期盼他有朝一日能回到身边。 而随着时间流逝,她已渐渐明白那份期盼注定会成为奢望。 谈不上失望,大抵是知道思念也无甚作用后的释然。 姑且算是放下。 所以她没再如鱼幺幺一般纠结那个人是否回家,只想着倘若他还活着,便已是安好。 可许是近些日子身心俱疲,思绪不宁下,竟老是回忆起过往的点滴,那盼望再见的念头竟又死灰复燃起来,倒也是奇怪。 她摇了摇头,只当自己是乏了,便下逐客令道: “若没其它什么事,且先让我好好养伤。” 鱼武看出顾青山心绪不宁,终是没再说什么,良久,才道: “将军此番重伤,那薛玉白定要再施好意。倘若他送来能助你恢复的仙丹,将军且先拿着便是。” “你——” 眼见顾青山眉宇拧上一股火气,鱼武仍执意道: “我知将军还挂念江河,但我此言并非是想让将军委身于他。” 他知道那薛玉白出身万仙山,却隐有倾心于顾青山的念头—— 过往鲤国屡被万仙山为难,这薛玉白倒也以私人名义,赠予了顾青山些伤药、灵宝,但一一被顾青山退还了去。 “这助你重塑筋骨的仙丹唯有万仙山的灵药峰拿得出手,也唯有伤势痊愈,在之后斗法中才有几分活命的机会。 他若是真为你求来了那般仙丹,将军不如先受了他的好意。 又不代表接受心意,将军莫要如此执拗……” 顾青山朱唇轻启,咬了咬牙,只道: “我知你也是为我好,此事我自有计较。” 鱼武也算了解她,另作计较就是不做计较。 叹了口气,生怕再劝诫什么,惹得顾青山斥骂,只得作揖一番,告辞离去。 不曾想刚要从这屋舍离去,便瞧见门外有人影晃动。 他向顾青山使了个眼色,得后者授意,收了门窗上用以充作结界得符箓。 门外的人影似是踌躇了一番,不多时,便“咚咚”敲门呼唤道: “青山姑娘,你可还安好?” 鱼武面容扭曲一番,有些啼笑皆非。 转头看向顾青山,只见对方脸色并不好看。 鱼武叹了口气,缓缓推开了门扉—— 不必言明,他们彼此都明白,那薛玉白又找上门来了。 第623章 薛玉白 鱼武推开门,映入两人眼帘的,便是个一身白袍的俊朗男子。 面色如玉,杏眼温润,站在眼前便似清风君子,给人以和谐之感,倒也无愧于他‘玉白’之名。 “薛公子。” 鱼武拱手抱拳,以示敬意。 薛玉白虽也同属地境修为,却身居上三境,年龄比他还要长上不少,若论辈分当称呼一声前辈。 但称之‘公子’,无外乎这薛玉白的君子之风,在仙山中享有清誉,仙山众弟子皆以此称呼,鱼武也因此照葫芦画瓢罢了。 鱼武先行示好,薛玉白也不好落他面子,便以点头示意。 可他们彼此心里都明白,真正值得在意的,是那端坐床榻,一言不发的女子。 “青山,你可好受些了?” 那温润公子并不睁眼瞧看鱼武,眸光只越过他的肩头。 鱼武并不在意对方的忽视。 仙山弟子自诩三山五宗之首,倒也从不把寻常散修放在眼里。 更别说与下辖鲤国积怨已久,不恶言相向,已算得上是品性极好。 于是他回看了顾青山一眼,得到对方眼神授意,便先自行离开。 虽说顾国公身负重伤,但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毕竟这薛玉白在鲤国遭受针对的两百年间,倒也真心诚意的帮鲤国度过几番难关。 许多同门的刁难,都是他私下提前告知,或在背后阻挠的。 旁的不论,对顾青山到底是一片真心。 为人也算正人君子,不会做些什么趁人之危之事,既是想来探病,也不好驳了颜面,就随他去了。 反正顾国公已拒绝了他近两百年,这次也不会有什么意外便是了。 而待他走后,薛玉白才轻轻碰上房门,走上前来,与顾青山保持了一定距离,瞧了一眼被拍成两半的木桌若有所思,又自顾自地坐在那一旁完好的木椅上,先声道: “我其实一早便想过来的,但试剑堪堪结束,苏长老还有事安排,所以耽搁了些时候……” 顾青山摇了摇头,因清楚对方心意,此时甚至不想让他多留一刻: “多谢薛公子好意,若没什么事还请回吧。” 薛玉白习惯了顾青山的冷脸,倒并不失落,还欲解释: “青山,我……” “我与薛公子的关系,怕是没那么相熟。” 薛玉白不气馁,轻轻笑道: “好,顾姑娘。我知此番试剑你对我有气,只是苏长老此前特意吩咐,不许我相助与你。 众师兄弟皆警惕着我,你受人围攻之时,我确是不好相帮,便只得拦着他们,一同隔岸观火,实属无奈…… 你莫要为此生气了,可好?” 听到对方这放下态度的自责,顾青山只以颇为奇怪的目光打量。 还记得踏入试剑秘境之时,薛玉白似是与她说过一句诸如“此番试剑我会护好你”的话? 具体记不清了,因为她并未放在心上。 她从不指望谁,更不会将希望和命放在谁的诺言里。 若如此,两百年间她怕是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次。 如今听到对方似因此自责,她只觉得这人未免想的有些太多。 而薛玉白则自觉明白,顾青山冷眼待他的原因—— 归根结底,顾青山与万仙山一同前来试剑,也算是万仙山的一员。试剑之时,遭受围攻,自己本该出手相帮。 可他碍于种种原因,没能做到,便算是失信,实在是不应该。 所以才想要今天前来解释一番,以免顾青山误会了自己。 但他不会想到,她其实根本没在意过他。 甚至连他那句信誓旦旦的承诺,都快忘得一干二净。 他感觉良好,瞧了一眼顾青山难以抬起的手臂,更是满眼心疼: “我却没想到那乱葬岗的人下手竟这般重,你那手……” “无事,多谢薛公子关心。” 也并非顾青山情愿这般冷眼相待,只是这薛玉白纠缠两百年之久,明知她并无此意,却处处脑补自以为是,时间久了,总归是让人反感的, “只是此遭试剑过后,我的确有些乏了,若薛公子没什么其它事情,还请回吧。” “不、不,我来正是为了此事。” 眼见顾青山烦闷,薛玉白连忙示好,从袖子中掏出一青翠瓷瓶,走上前去,放在顾青山的身边, “此为续骨散,我万仙山独门秘方,天境下品灵药,顾名思义,可以药性加速血肉活性,为人重塑筋骨…… 试剑过后,还有几处秘境的名额,需要争夺。苏长老决意两个月后派你出战守擂,我恐你伤势难以痊愈,便从药山弟子手里换来了一瓶灵散。 我那法宝是地境上品,在山中也算佼佼者,但若是为了你,舍了也值得。” 他说着,顺势便要佯装关心地坐在她身侧。 顾青山身负重伤,不好挪动,便冷眼扫了对方一眼。 薛玉白一时尴尬,又笑笑,退回去数步。 她思忖片刻,点头应声: “那便多谢薛公子了。” 见顾青山承了好意,薛玉白心中不免得意,便想以此机会多留片刻。 哪想对方收了好意,却仍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几句话下来又要赶他走。 他思来想去,只觉顾青山收好意是为开始对他敞开心扉,不愿让他久留是真的重伤难耐,需要休息。 想通以后,也便识趣告辞。 待薛玉白走远后,顾青山重又打量了一眼那青翠瓷瓶,也不曾服用,只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将之收入袖中: “说什么以法宝交换才求来的,也无非是想让我惦念这份人情,好日后借此情分将我套住,好委身于你。” 她心如明镜,盘算的清楚。 薛玉白这人,看似倾心于她,深情无比,可真待落难之时,却只想着事后弥补。 这人真当她是那山中爱慕他的女弟子,好哄好骗了不成。 而转身离去的薛玉白这边,却颇为得意。 虽与之相处的时间还不及来回赶路的功夫,可他已觉胜券在握。 至今还从未有过女子,在他的糖衣炮弹下招架过来。 这顾青山看似执拗,也不过是一颗需要花更多时间感化的石头罢了。 他一生追求者无数,自诩早已看透了女人。 也自认过不了多久,便能将顾青山拿下。 “如此,便好从她那里打听打听,苏长老特意嘱咐过的‘剑宗’了吧……” 第624章 伪装 薛玉白乘着仙鹤而去,确有几分君子风范。 夜里的轩辕城万籁俱寂,高楼鳞次栉比,与早间热闹红火判若云泥。 大抵是人皇所明令的‘宵禁’所致。 据说是因这仙王朝人人皆有修仙之能,时常以武犯禁,为了维持秩序所不得已之法。 这便是人人得以修仙的弊端。 仙匮凡多之时,因修士有撼动天地之能,凡人皆俯首称臣,遵奉修士,岂有犯禁之能。 他已活了不少年岁,自知凡人对修士有多么敬畏。 可再看这仙王朝,唯恐子民仰仗灵气作乱,竟还颁布出这‘宵禁’一类的法令。 早知如此,那人皇何必创立这等人人皆可修行的‘圣土’? 想凭借庞大的修士群体,与诸宗门叫板不成? 这仙王朝虽的确以数量位居三山五宗之一,但因其仙苗良莠不齐,若真与三山五宗发生冲突,凭这些所谓的‘百姓’怕是很难承受诸宗怒火。 就好比他们万仙山弟子,因博览百家之长,虽同样人数众多,但仙苗择选皆是万里挑一,能入宗者皆有成就地境之可能。 哪像仙王朝这般,人人修仙,到最后绝大部分也不过是人境的凡夫俗子—— 这世间的灵气分明是有限度的。 尤其是这仙王朝所占据的偌大中州,虽说灵气比旁的土地富余许多,可还真就不比他们万仙山那百余座山头毓秀。 周遭修士越多,那有限的灵气便不够分,修行进度自然便会缓慢。 “目光短浅。最后无非是自讨苦吃罢了。” 身为万仙山正统弟子的薛玉白,自是瞧不上这些的, “但哪怕是我万仙山,近些年来得以上山的仙苗,也是愈来愈多了啊……” 对此,薛玉白一向是又喜又忧。 优质仙苗增多,无非是因为仙苗的基数愈发庞大。 好比那鲤国,一国百万人口,竟是九成人士皆有修仙之能。 仙山有优质的仙苗填充的确能壮大宗门实力,但相应的,能从山中汲取的灵气也愈发稀少。 这缘由薛玉白想得通,宗主自是不必多言,可却仍然大开门扉,真不知是如何想的…… “罢了,反正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们自有旁的办法增进修为。” 薛玉白得意一笑,只觉自己忧心过甚,便不再想更多,驾着仙鹤匆匆穿越脚下的琼楼玉宇,去往轩辕城外的灵府之中。 这灵府乃仙山的一粒道种所成就的小天地,近乎等同又一座仙山,灵气浓郁非凡,在其中修行事半功倍。 如八宗大比这番,需长老与诸弟子共同出马的大事,一般都会带上一粒道种,以供仙山弟子整顿休憩。 此番虽鲤国顾青山、鱼武两人,虽也与万仙山同行,但为了刻意为难他们,自是不会带他们入这道种之中休养生息的。 道种是为蜿蜒大河中,一朵风雨不动的莲花,只在天上远远瞧去便见其蕊明黄,夜里如璀璨星辰,很容易辨清位置。 薛玉白拿出一枚印证自己身份的玉牌,向那花蕊俯冲,眼前一阵虚幻,短暂的眩晕过后,便已置身一处月色荷塘。 循着记忆,他找上了长老所驻扎的府邸,唤醒庭院门前的黄鹂,任它啼鸣着飞走。 不消片刻,庭院门扉大开,没走几步,薛玉白便已站在屋中,瞧见一个盘坐在蒲团上,吐露天地清气的年轻少年。 “弟子薛玉白,见过苏长老。” 他一向待人温和,面对前辈更是毕恭毕敬,此时弯腰甚深,给足了对方面子, “今日观长老又年轻了许多,莫非快要越过那道瓶颈了?” 这苏长老是万仙山如今炙手可热的人物,据说仅比他年长一百余岁,如今却已要破开天三境的桎梏,登上中三境了。 看起来也是越活越年轻了,几百岁的年纪,却有了返老还童之象,怕也是修的万仙山正统延寿法门。 薛玉白晓得他有个女儿,亦算天骄,如今正在鲤国执勤,印象不深,却是他少有感兴趣的女人之一。 正如顾青山一般。 有太多人追求奉承他,他享受着这些人的簇拥数百年之久,已觉得有些疲倦了。 反倒是越难搞定的女子,越能勾起几分他的兴趣。 但有这位出了名的护短长老在,薛玉白也不敢太招惹他爱女,遂也作罢。 苏正行自知这个时间唯有薛玉白会来,也不与他多费口舌,只道: “事情办得如何了?” 谈及正事,薛玉白也不好发散思维,如实道: “此番将灵散送去,已是撬动几分,想必再多施压她一番,我再从中相救,便足以争得她的信任了。” 往日,顾青山可绝不会接受他的好意。 苏正行微微点头,亦是满意: “不错,这顾青山虽说是个执拗之人,但终究是以一己之力扶大厦将倾,这么多年过去,怕是也觉得乏了。 只要收了这份人情,便说明有了破绽,亦有了松口的可能。 如此一来,也便能从她嘴里,套出那剑宗的秘闻。” 说到此,薛玉白不免感兴趣,便道: “剑宗……我于试剑中打探消息得知,此番八宗大比,诸宗弟子如此针对那顾青山,无非是因他们宗中前辈,亦发现了此女身上有‘剑宗’传承,纷纷想将之扼杀。 为何他们对那什么剑宗如此看重?此前,我可从未听说过什么‘剑宗’的存在。” “我亦不知内情,皆听老祖吩咐调查罢了。” 苏正行摇了摇头, “只听闻这‘剑宗’多年前亦算鼎盛,在你我出生之前便不见踪影,倒不知这剑宗如此惹人记恨…… 此番乱葬岗带队的那个老鬼头活得甚久,只怕是他们是察觉出了什么,以此谋划诛杀顾青山才对。” “顾青山修为不算出众,却颇有以一当千之势,这剑宗传承也着实不凡。 长老若是授老祖之意,为何不直接问问乱葬岗的那群阴修?” “若非他们不愿说,我又岂会用这些手段。” 苏正行摇了摇头, “无甚所谓。往年这顾青山守口如瓶,丝毫不提剑宗传承之事,倒是耽误了诸多进度。 如今避无可避,被乱葬岗的抓住了由头,对我们亦算有利。 再打压一番吧,待到之后比擂,她临死绝望,寻求援手之时,你便现身出手。 这出戏你演了近两百年,水滴石穿,再硬的石头也该化了。” “长老,若我真是演戏,又怎可能伪装两百年之久?” 苏正行微微抬眼,只冷笑一声: “演久了,莫要将自己骗过去了。 莫再醉心于这什么儿女情长,待此间事了,我会为你向老祖争得一个机会。 届时,你亦能如我一般增进修为。 我辈修士,当以修行为主,切莫因小失大。” “看来老祖是当真在意这‘剑宗’的消息。” 薛玉白点头笑道,心中对‘剑宗’二字的好奇,不免更为浓厚…… 第625章 风评 天际上,数十道若隐若现的流光划过,奔行数十里,直抵一座被薄雾笼罩的城池。 夜色沉沉,唯有明月与星辉高挂天穹,清晰可辨,它们便像是与繁星融作了一体,只叫人以为那是忽闪的流星。 转瞬,一道逆行的流星自雾霭中穿梭半空,不多时,却是与那繁星相会。 细细瞧去,竟是几人脚下踏剑,凌空而立。 那逆行之人御剑站定,看清眼前数人面貌,连忙向为首之人恭敬汇报道: “弟子刘灿,见过叶长老。 弟子已调查清楚了—— 早在千年前,吴、陈便是于这南川一角驻扎的两大世家,历史悠久,与当时尚未成气候的乱葬岗三足鼎立。 他们的修行传承不俗,陈家修水木之法,吴家则吐纳南川瘴气,皆与这南川地势相辅相成。 而乱葬岗未有灵境之前,南川中蕴含的诸多资源,常使三家斗得不可开交。 直至前些年,乱葬岗老祖冲破天境桎梏,声势名望愈发壮大,压过两家一头。再与与吴、陈两家争夺资源地域,后者难免受到掣肘。 待这两大世家愈觉疲惫之时,终于止戈联姻,合并一家解围,才免于被乱葬岗赶出南川的结局……” 听着眼前这位剑宗弟子来报,叶莺歌不由将目光着眼于脚下被薄雾遮蔽,以天境目力也很难辨清的城镇—— 这薄雾如瘴,遮蔽视线。风来挥之不去,水来难凝成沼,应是保全世家的一处大阵才是。 她稍加思索,随后轻轻道: “资源便如同这天地间的灵气,总归是有限的。分与乱葬岗一些,这两家便少获得一些…… 南川气候潮湿,多水气、瘴气,这两大世家若离了这南川,便等同自断一臂,将后路亲手扼杀,联姻合并,一损俱损,倒也是个保全的好法子。 只是这乱葬岗已有灵境坐镇,竟也容许他们继续扎根,不曾染指他们所把握的资源么?” 刘灿打听的全面,倒也应答如流: “据传,乱葬岗明面上是观其传承和他们修行的死气不同,便没有为难他们的念头。亦不愿增添事端,只在明面上宣称了归附,暗中仍然以独立自处,彼此也算相安无事。” “据传?” “但真要说,只怕乱葬岗是在觊觎那吴家的瘴气传承。唯恐强逼之下使吴家破釜沉舟,断了传承,才不敢逼地太深。 否则以吴、陈这两个天境世家的能耐,只需那位乱葬岗灵境老祖出手施压,便唯有被吞并的结局。” 叶莺歌听罢,点头同时,不由思忖道: “所以这两大世家与乱葬岗干系不深,倒也算个好消息……” 刘灿见叶莺歌沉默半晌,像是有了打算,便揣着不安,缓缓问道: “叶长老,这些日子以来,我观这两大世家治下村镇,无不安宁和睦,万不像有浊仙在其中作乱……我们是不是搞错了?” 换作寻常宗门,弟子断没有质疑长老决策的可能。 但剑宗风气如此,少有尊卑之分。 莫说三山六宗,纵使是那些小门小派,也少有见到掌门亲自传授心得的场面——他们抓紧修行、处理公务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做这些小事? 就算要教授弟子,那也是少有几个亲传弟子的份,又岂会轮到他们? 但剑宗几个灵境大能还真就不拘小节,尤其是大长老鹿鸣,成天无所事事,与门中弟子称兄道弟的,不是把酒言欢就是与弟子比试御剑飞行。 刘灿不过是个地境弟子,便受过他多次指点,造诣大涨。 这实在让人难起什么敬畏之心。 叶莺歌也从不摆谱,只道: “刘灿,我知你之前曾游历过此处,可还记得初至之时,对此地是何印象?” 刘灿眨了眨眼,就在前不久,他的确于此地歇脚,并将此番游历所见所闻写成日志,呈递剑宗—— 这是剑宗每一位弟子外执出行的铁律,浊仙历经了一番清剿后,似是吸取了教训,很难从明面上觉察出来。 如此做,是怕在无意间错漏浊仙的踪迹。 但却没想到,当真有人将他们呈递的日志仔细查阅,追溯蛛丝马迹。 他如实道: “自是人丁兴旺,一片繁荣。” “人丁兴旺?” 叶莺歌笑了笑, “便是指镇中治下皆为青壮婴儿,不见年过六旬者么? 新生儿的数量日趋繁多,俨然有超过镇中青壮之势,你觉得这合理么?” “这……南川瘴气深重,常年吸入废气,使得寻常凡人难以久活。 而吴陈世家唯恐瘴气之害,使治下凡人禁绝,失了仙苗,便颁布法令,鼓励生育,代父养婴。应当没什么不妥吧?” “两个修仙世家,毫不节制地替凡人养育婴孩,你当他们善心作祟,大发慈悲么? 至于瘴气…… 你年纪尚轻,许是不知此地几十年前是何光景。 但我活得可比你久多了,去过的地方,也远比你这小辈繁多。 至少在我的印象里,南川凡人虽一向命短,可大多因常年久居,已习惯瘴气存在,不乏有七老八十的长寿者。 单纯的瘴气,可不至于害人年过五十便就地暴毙。” 叶莺歌双眼微眯,又上下打量了刘灿一眼, “而几位吴陈世家的老祖扬言闭关,共研心法,距今又过了多少年?” 此事刘灿亦心知肚明,恰是五十年光景。 如此一来,个中怪异便再也没有辩驳的理由。 “鼓励生育,增添更多人口,又将老人掳走,化作浊仙沃土,如此去想,看得是否更清晰了?” 叶莺歌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道, “你已做的不错,但吴陈世家到底有几个天境,接下来的事情便不需要你这小辈担心了。你便留在此处,以免余威殃及到了你。” “是。”刘灿点头应声,不再谏言。 叶莺歌转头又道:“近些年来我们屡遭针对,不宜再明目张胆行凶——此番行动,务必注重隐蔽,收敛行迹。莫要被人发现是我剑宗行事,再叫人抓住把柄。可听清楚了?” 她身后剑修大笑一声: “哈,就以咱们剑宗现在的风评,只怕谁家丢了条狗,都有人说是咱们剑宗做的!” “少他妈再废话。” 叶莺歌笑骂一声,却敛去了打趣之色,眉宇愈发冷峻, “先行寻上那吴陈世家老祖,观其是否与浊仙有染再说。 若无甚干系,我们便赔礼道歉。 若有所牵扯—— 满门上下,不留活口。” 第626章 叛徒 “跪下!” “呃——” 刘灿被一脚踹在剑宗大殿之上,脸朝地,脖子险些都要扭断过去,全身被一条乳白绳索缠地死死,使他动弹不得。 “他犯了什么错。” 大殿空旷而静谧,任何微小的动静都要因此放大数十倍,饶是这声音清冷空灵,也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刘灿吃痛抬眼,看清那端坐在大殿最深处的女子,只觉她的声音冷到了骨子里。 他不是没见过这位负有凶名的宗主。 曾几何时,他还受过这位宗主一次指点,虽说她的话太过玄奥,自己未能参透几分,但也心知肚明。 哪怕看起来再如何不近人情,对门弟子,她总是好说话的。 可唯独这次,他没能再从中窥见一丝宽恕。 因为他犯了错。 “回宗主,此贼出卖同门,将剑宗行程提前告知吴陈世家,险些使此番清剿失败。东窗事发后欲要逃窜,好在大姐头——叶长老早有预料,提前在他身上拍了一道剑气,追溯到了他的位置,否则便要让此人悄悄溜走。” 一身负宽厚重剑的大汉当即禀告,说着又瞪了刘灿一眼,只恨方才那一脚踹地轻了,没将这叛徒踹地半身不遂。 江秋皙尽力记住每一个弟子的姓名,眼前这大汉还算有特色,短暂思索片刻,倒也想起他叫郑铁,与叶莺歌同辈。 听罢并未直接问责,反而道: “叶莺歌如何了?” “有这小贼通风报信,叶长老遭人设伏,身负重伤。但索幸无碍性命,刚送去养伤。” 叶莺歌脾气不好,但办事一向靠谱,见左膀右臂无甚大碍,江秋皙也放下了心,才道: “将当日之事仔细说来。” 郑铁指了指刘灿,便咬牙切齿起来: “那日我们几乎确定吴陈世家中,有浊仙藏匿,矛头直指宣称闭关的世家老祖。 我们谨遵成命,打定主意,若这一切都是误会,便将事先备好的歉礼奉上。若如我们所料,定不能放一人逃脱,以免污浊借此机会阴魂不散。 但出发前,叶长老发觉这贼子处处为世家考虑,便在他身上留了一道剑气。 我们几人不愿大动干戈,便悄悄潜入,搜寻一番后,果真见那世家地底正有污浊酝酿—— 那污浊占着他们老祖的肉身,竟还模仿着人类模样与我们谈话! 只可惜他身上那大片生机根本掩藏不住,我们确认它的身份后,便欲出手,未曾想这世家子弟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暗伤我等。” “失手了么。” “幸不辱命!” 郑铁抱拳,语气更有几分自豪, “我七人虽未有宗主、诸位太上长老一般气势,对付十余个被污浊附身的天境却不在话下!” 江秋皙打量了郑铁一眼,在表面上看,虽瞧不出什么伤势,但其内息不稳,绝没有明面上看的这般轻松。 浊仙非但有自愈之能,更能凭宿主的肉身施展术法,消耗灵气,被占据者远比其本身要难应付的多。 为了剿灭吴陈世家,她派去七名天境长老,如今站在眼前汇报战况的,却只有郑铁一人。 就连最愿在她身旁烦她的叶莺歌,此时也避而不见,想必当时情况远比叙述的危险。 “可有人折损?” “无人战死,更无人被污浊得逞!” 郑铁强提中气,如实汇报,想到当日情境,脸色又转而一沉,冷瞥刘灿一眼, “但那吴陈世家提前准备,拖住我等,纵使我们尽力寻觅,也难保有谁趁乱逃走。 此贼见伏杀我等不成,欲要逃遁,便靠着叶长老事先留下的剑气将他寻觅了回来。 我本想砍了这贼子的脑袋,可叶长老执意要将他带回来听从宗主发落,我们便只好先留他一命。 事实便是如此,烦请宗主下令,让我砍了他的脑袋,以泄师兄弟们心头之愤!” 他越说越怒,到最后一刻,声势仿若雷霆,惊得这空旷大殿,连同刘灿一并发抖。 可许是强行提起一口气,怒完之后,又连连咳嗽几声,正是肺腑弥留的瘴气作祟。 而江秋皙见刘灿虽浑身战栗,却像有话要说,思忖片刻,便轻声问道: “刘灿,对此你可有话要说。” 刘灿爬跪在地上,浑身酸痛,却没想到江秋皙竟真愿意听自己解释一番。 他不由咕哝了一下身子,抻着脖子扬起头,直视那端坐在前方的女子。 一时间,他脑袋里回荡的声音,压过了江秋皙的清冷。 朦胧之中,眼前全是那晚吴陈世家之人的哀求。 那日他向叶莺歌汇报的消息,当然不可能是他打听来的。 吴陈两家沆瀣一气,若有心隐瞒,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晓内幕。 那一切,当然是对方亲口承认的—— “刘兄,我知道此事终有瞒不住的一天,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老祖被那污秽强占,以我们这些小辈的修为,又能如何反抗?只能听之任之,” “那你们为何不向外界求助?” “一旦叫旁人知晓,我吴、陈两家老祖殒命,失去老祖庇护的我们,又能何去何从? 这南川之上,对我两家虎视眈眈之辈不知凡几,多年来,嫉恨我两家之徒亦多如牛毛。 一旦失势,他们只会乘人之危,我世家之人又当何去何从?树大招风,两家存续千百年之久,若让那些仇人知晓老祖崩殂,安有放过我等的道理?” “那你们也万不该助纣为虐,眼下这污秽还不成气候,可待哪日你们任其繁育下去,遭难的便该是整个生灵洲! 当年的浊仙之乱,吴兄该是亲眼所见才是!” “我等助纣为虐,罪无可赦!刘兄大可取走我等性命,我等绝无半分怨言! 可、可我们自知此番罪孽无可指摘,更不愿将这罪孽平添在后辈身上,故而隐瞒。 对此知情者,侍奉浊仙者,皆是我等少数人。 我两家繁育千年,人丁无数,这其中亦有妇孺孩童,亦有不知情的年轻后辈……他们是无罪的啊! 剑宗凶名在外,浊仙之乱后更是动辄屠戮满门,世人皆传你们以清剿浊仙之名,行私仇之事——” “此等传言皆为污蔑!” “好,我信得过刘兄!可退一万步讲,这些年来,灭在你剑宗手下的世家、宗门,宛若天上星辰不可胜数! 刘兄敢言,你那些师傅、长老,能只斩我吴、陈老祖,而饶过我世家无辜子弟的性命吗? 你能保证吗!?” 刘灿见那族正哭喊罢,竟是以头抢地,硬生生跪在自己面前。 他重重磕头,额头的血也止不住他的哀求。 他求地撕心裂肺,震得地动山摇: “还请刘兄抬手,留我世家无辜子弟一条活路!” 第627章 剑宗魔门 “对这叛徒还有甚好说的!宗主,莫不是一剑宰了,挂在试剑台上让剑宗弟子都瞧瞧,背叛我剑宗到底是何下场!” 郑铁记恨着刘灿,更烦他有话不说的懦弱,不由嚷嚷道。 那日叶莺歌也一样,不知听了这小子如何狡辩,竟是没一剑砍了他,烦的要命。 “刘灿,你可有话要说。” 江秋皙抬手止住了郑铁的后话,耐心重复道。 她本不必多费口舌的。 此人勾结浊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换作以往的她,绝不会留给对方这般久考虑的时间。 甚至换作剑宗以往的做派,这弟子也一早便被砍下头颅,绝不会有面见自己的机会。 她也算了解叶莺歌,她是自己最得力的心腹,没在寻见这叛徒的顷刻将之手刃,一定有她的理由。 于是她的眸光不由深邃了几分,眼看那跪在眼前的弟子浑身颤抖,已觉得自己分辨不出那到底是恐惧还是愤怒。 愤怒? 为何会有愤怒。 两百年间,剑宗上下一并改革,她致力于为这些弟子营造更多的归属感,希望剑宗弟子情同家人,哪怕宗门内不可避免出现摩擦,应对外敌时也能一致对外—— 饶是不像江河一样,对人心有相当程度的把控。 可于对待弟子一事上,她自以为已做到力所能及的最好。 那眼下这弟子,又为何会对她平白生厌。 所以她仍然很有耐心: “若心中有气,如实说便是。” 这话像是给了刘灿更多的底气。 他咬了咬牙,缓缓开口: “弟子……不敢有气。只是、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 “不明白!” 他的眼前仿佛还是那一夜族正的一跪,是头破血流后的哀求,是那世家中眨着眼睛的无辜孩童。 他当然做不到真的阻挠几位长老的决定,更无力阻止他们的屠杀。 他只能与那些世家子弟提前做好谋划,为那些后辈逃出生天拖延足够的时间。 他的力量微乎其微,只能看着昨日还辉煌和睦的世家,一夜间化作尸山血海,粘稠的血肉黏在城中每一堵白墙,腥臭和瘴气搅动在每一个角落。 他们死前的瞳孔麻木而涣散,像是诉说着飞来横祸的冤屈,让他每每回想起来,都如被人捏住心脏般抽痛。 他远远望着,只觉得这剑宗挥出的每一剑,都仿佛在剐蹭着他的道德,使他支离破碎。 他不明白! “弟子不明白,明明只是几个人被污浊侵占了肉身,明明只是几个人占尽了罪孽,明明有太多无辜的人受此牵连,为何就一定要斩尽杀绝!” 他抬头望着那端坐在华贵宝座的女子,只当她什么都不懂,只当她留守剑宗已很久没有离开过这方寸之地,被人蒙蔽了双眼,喊道: “弟子年少得灵剑青睐,得一契机踏上剑宗,学艺修仙。 年过半百,剑道有成,志在侠行天下,仗剑天涯。 下山之初,自诩匡扶正义,只愿除魔卫道,荡平浊仙,还天下朗朗乾坤! 可当弟子真正下山之时,却发现一切根本不是如此—— 凡听我剑宗名号者,皆以白眼侮辱相待,称我狼心狗肺,不为人子。 每逢闯荡,更是屡屡刁难我等,多少师兄弟惨死在他们针对之中…… 宗主可知,世人如今都在如何腹诽我们剑宗! 魔门!剑宗魔门! 两百年来,覆灭在我剑宗手上的宗门、世家不计其数!动辄满门抄斩,动辄灭绝屠杀! 他们当我们是嗜杀咳血的魔头!是打着清剿浊仙,泄愤私欲,强占灵宝的畜生!人人得而诛之! 我们自诩名门正派,斩妖除魔,可在他人口中,在那群因我们而家破人亡之人的口中,我们才是真正的邪魔歪道! 弟子不明白啊! 剑宗到底为何执意如此?殊不知有多少包藏祸心之徒,从中钻取空子,犯恶之时假借剑宗名义,将污水泼在我等身上! 又有多少私心熏欲的同门师兄,假借浊仙之名加害他人? 可偏偏我们宰杀了多少无辜之人?这一切都成了因果报应,是我们罪有应得,根本无从辩驳! 宗主,弟子恳请宗主,莫要再赶尽杀绝了…… 风水轮流,报应不爽。今日我们灭他宗满门,将来也定有被他人覆灭的一天啊——” “闭嘴!什么都不懂,只顾妖言惑众,安敢咒我剑宗危亡?” 郑铁走上前来,一脚便要将这妖言惑众的弟子踢死,可一道剑光忽斩过他的身侧,无形的威压迫使他停住了脚步, “宗主!?” “退下。” “是……” 郑铁不自觉多退了几步,还想说什么,可瞥见江秋皙那道凛冽如刀的眸子,便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江秋皙自高座之上缓缓起身,竟是轻踏冰阶,缓缓走近。 刘灿眼中,那高高在上的模糊身影,渐渐变得清晰而明朗。 只是那肃穆的神情犹如冰潭寒泉,让他无心顾及这张早已被世人熟知,称作天下第一的容颜。 “宗主,我……” 坦诚讲,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他方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愿为吴陈世家那些无辜子弟拖延时间,并不单单出自那支离破碎的道德感,他亦有真心为剑宗所考虑—— 放过这吴陈世家一马,也让世人放他们一马。 剑宗已经树敌太多了,‘魔门’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他亦亲眼看到太多师兄弟遭人构陷,惨死在这世人口中的‘魔门’二字上。 口中剑宗灭亡的命运,他不认为只是说笑而已。 他年少上山,等同在剑宗长大,这里有他太多的回忆,亦有他太多珍重的人……他几乎要把这和睦的宗门看作‘家’。 他也想守护这个地方,不想看它走向自取灭亡的结局。 此番的确是在替自己求情,却也是在替剑宗上下每一个弟子求情,替剑宗求情。 印象中,宗主只是看起来不近人情。 如若愿意听他谏言,停止这般自取灭亡的行径,哪怕是死也死得其所。 而江秋皙已然走到他的眼前,素手轻抬,一道剑气斩断了紧缚刘灿的仙索。 “宗主……” “你年岁几何。” “什么?” 刘灿愣怔一瞬,没明白她这般询问的用意。 (出个门,晚上回来还有一章) 第628章 求生 “八岁上山,距今已七十四年。八十有二。” 江秋皙一眼便能瞧出他的修为,虽说居于地境下三品,此番近战也算个天才了。 但修为与否倒也无关紧要,她并不在意此事,只道: “太年轻了。” “什么?” “八十年。于你而言,所谓的浊仙之乱,也不过是道听途说。” 江秋皙平静道。 面对刘灿的指摘,她并不气恼。 这并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少年意气便是如此,两千年的岁月里他也见过无数次,如眼前刘灿一样曾心怀怜悯的年轻人。 若江河在此,或许会毫不留情地讽刺他,“无知是你意气地本钱”吧…… 但她知道自己并不会这么做。 她实在是懒得做这些无用功。 于是便只陈述事实: “两百年前,有一名为苟老鬼的修士,被引诱至无尽之海,不慎遭污浊夺舍,污染半数海族。 后归返陆地,途径东海,偶遇外执归来的剑宗长老曲睦,两相斗法,埋下无限祸种,是为浊仙之乱祸根。 事后,长老曲睦亦被污染肉身,波及剑宗弟子三之有一,其后封山三年,方将祸根斩尽。” 刘灿瞪了瞪双眼,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梗塞难言。 剑宗这段历史他并非没听说过,只是并不知其中具体数字,亦没有更多概念。 却隐约明白江秋皙想要说些什么。 “彼时,尚还无人知晓污浊原理,任其遗落的残骸侵染生灵洲大半土地,无孔不入。 事态紧急,我与吞天王昊集结三山六宗反扑,号召各门各派严阵以待,一旦察觉,格杀勿论,以压抑污浊侵蚀。 但因辨明污浊侵蚀缘由,各大宗门心存侥幸,自觉传染无关痛痒,响应者寥寥。 这其中有一东海宗门,名唤天鹏岛。 此岛阳奉阴违,其岛主胞兄出游历练之时,不慎遭污浊侵染,悲痛之余,命胞弟亲手弑兄。 但念及兄弟情深,那岛主并未赶尽杀绝,留胞兄发妻、子嗣于岛中教养,却不知污浊早已潜伏其中安然沉睡。 两年后,污浊灵智初开,见风声已去,悄然苏醒。借用其胞兄之妻,暗中悄然播种,染遍整座岛屿。 所幸天鹏岛与内陆相隔甚远,并未于内陆中酿成大祸。 但天鹏岛包括凡人在内,共一百三十万人,皆被污浊侵蚀殆尽,无一幸免。” “……一百三十万?” “若非有修士亲眼所见,岛内生气满盈,人人如牙牙学语之婴孩,撤走求援,无人知晓这一百三十万人是否会将整个东海染尽。” 江秋皙仍是平淡叙述,只以事实作为依据, “污浊以肉胎灵气与欲念作食粮,鸠占鹊巢,繁衍无度。 可到底是一类生灵,随着一轮又一轮的清剿,亦在这过程中懂得韬光养晦,蛰伏隐忍。 又因占据人类肉身,可借由触动肉身筋骨效仿人类,随时间推移而惟妙惟肖。 稍有不慎,便不知其究竟寄宿在了谁的皮囊之中。 若不将祸根赶尽杀绝,如何保证它们不会卷土重来?” 刘灿的眼里,终于不再是那世家子弟以头抢地的画面。 却亦是那天夜里,他远远望去,瞧见的那位与叶莺歌搏斗相争的老祖。 他虽口齿不清,延展着那犹如泥沼的污浊。 却又口口声声说着“我不是”三个字。 的确滑稽,又细思极恐。 若再过两百年,再过更多的两百年,世间修士是否便再也认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凡人还是污秽? “刘灿。” 被这呼唤吸引了目光,待再与这位清冷孤傲的宗主对视之时,他却再也没有了方才一般热血, “你如何保证,今日被你放走的无辜之人,不会是明朝的‘发妻’。” “我、我——” 刘灿缓缓低下了头。 他无法保证。 “可他们,那些真正无辜,当真未被侵蚀的人呢?他们死的又何其冤枉……” “因你慈悲之心而受到牵连的人,岂不更无辜。” “这——” 此时此刻,刘灿才明白这‘灭族’的真正用意。 屠杀无辜之人,竟是为了使更多无辜之人不受牵累。 “太荒谬了……” 他摇了摇头, “可为何,一定要让我们剑宗来做?” 他意识到了自己善心的后果,但心中却平增了更多的不满: “我们既是为天下太平而斩尽杀绝,又凭何要遭受他人冷眼?您可知,有多少人死在了这‘魔头’二字的诽谤下—— 世人对此不管不顾,只贪图享乐,不合力清剿污浊也便罢了,甚至加害我们这些真正出力之人! 倒不如不管这是是非非,任他们被污浊占尽!” 江秋皙看着他又扬起的面庞,带着愤懑与仇恨,亦是明白叶莺歌为何拦住郑铁,执意要将他送到自己面前的原因—— 自她发觉浊仙之初算起,已过了两百年了。 两百年的清剿,使剑宗真正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门。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人去深究背后的缘由,短视者只会认为剑宗这般作为是在谋求私利—— 灭人满门,当然是觊觎他们的灵宝资源,否则为何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剑宗怎可能这般好心,为全天下所着想? 甚至就连剑宗之人,都要渐渐忘记他们荡平浊仙的初衷。 江秋皙明白,她该向这些年轻的弟子,乃至后继的后辈,传达些什么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江秋皙平静道, “名声也好,公平也罢,在性命眼前,一切都无关紧要。” 刘灿眨了眨眼,却是没想到宗主竟说地如此……功利。 江秋皙仍是道: “此事他人不做,我等不为,便只有与之一同覆灭的结局。” “可我们名声败坏,如此树敌,长此以往,成了众矢之的,仍然会——” 刘灿不想诅咒什么,却明白剑宗的结局是可以预料的。 而他所预料的结局,恰是江秋皙所亲眼见到的末尾。 可她仍然说: “我并不强求任何人。 但你今日能活到现在,是先辈一剑剑亲手斩出来的。 后辈能否活到未来,亦取决于你们今日的选择。 是乞求着他人的怜悯,在余生等待注定的死亡; 或是提起你求生的剑,在抗争里亲眼见证余晖。 由你们自己选择。” 他们不是为了荣誉拔剑。 所以根本无惧‘魔门’的名号。 向污浊挥剑,只是为了求生。 甚至哪怕挥剑了也注定灭亡。 她也早已做好了拔剑的准备。 也该让剑宗的每一个弟子,都做好准备了。 第629章 灵境 江河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前、前辈,轻点,轻点——” 手掌紧握的,仿若脊柱似的蛊虫,仍然如脊骨似的深扎在半幅肉身之中,用藏在脖颈内的蛊虫操控着喉舌,一边吸着冷气一边哀求,倒也真像那么回事。 江河不管不顾,灵台中磅礴而无序的混沌之气,仍然倾注在蛊虫的身体里: “忍着。” 他又没什么拿捏别人的术法,为了将这蛊虫暂时化为己用,而不多生事端,将这混杂的灵气如剑一般注入他的肉身,一旦发现此虫心怀异心,直接让那灵气将他搅碎便是。 此番前去中州,还不知会遇上什么,多添了这般数量的蛊虫作为助力,并非是坏事。 除了这蛊虫以外,他能仰仗的也唯有临别前,鱼幺幺借给自己的鱼肠剑。 鱼肠剑不会轻易出鞘,唯有鲤国国君方可驱使,唯独江河是个例外。 毕竟这尘封千年的古剑,能够开锋出鞘,本就有他一份责任在。 虽无法断言,这柄古剑究竟算作什么境界的法宝,可单凭锋利程度,便不是先前用之即弃的凡铁可比拟。 至少能承载住江河的修为,又因那玄而又玄的过往作陪,用起来十分顺手。 除此之外,真正称得上战力的,便只有那份就连他也没能说清道明的‘馈赠’…… 就如他突破地境之时,意外发觉竟能看到江宗主于千年前所见的一切一般。 此番踏入天境,他并未感受到除灵台扩张、肉身增进以外的变化,也没能与千年前的江秋皙建立更深的联系。 那突破天境之后,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 总不能因为最后一道雷劫,是江秋皙以力破之,未能挨个完全,最后失了本该获益的裨益吧? 可若渡劫当真失败,他一身的修为不说溃散,根本便没有登上天境的可能…… 思来想去,江河也不得其解,也终是打消了细想的念头。 只要那份裨益没被遗失,便总有被他发觉的时刻才对。 “前辈,前辈?这下您总该满意了吧……” 那脊骨讨好似地说道。 江河深知论寿命,眼前这虫子可比自己活得久多了,如今身份调换,自己竟成了前辈,也不免觉得好笑。 他不作多言,指使着猩红的脊骨从半具肉身脱出,爬上他的脊背,又放松身心,不以灵气抗衡,任它将腿上的尖刺扎入他的皮肤,背上滑落几滴鲜红血液,强行与之建立联系,如此一来,便可借由虫蛮,去操控那庞大的蛊虫群,而不必自己一个个的喂养那些微小蛊虫—— 后者工程庞大,没个一两年的功夫是喂不完的,江河没那个时间,亦没那个必要。 他倒不怕这虫子在此时下黑手,调动背部灵气不过一瞬间的事情,他有自信在虫子下手的顷刻将之捏碎。 更何况,当年与这虫子斗法时,他便摸清了对方的性格。 它本就算不得什么亡命徒,惜命之下,没道理与自己这个天境过不去。 失去了肉身,虫蛮无法再开口发出人声,却能借这脊骨的联系,与江河道出心声: “前辈,您将我搁置在你背上,那些蚀骨虫……” 它培养的蚀骨虫数量庞大,往年都是化作微小圆卵,寄住在它那夺来的半幅肉身当中,而它则为肉身提供源源不断的蛊气,平常只需用宽大黑袍一盖,模仿常人走路,外人见了也只会当个修为不俗的肥硕胖子,不太容易被发觉。 但失了主心骨,原有的办法肯定是行不通了,江河思忖一番,效仿虫蛮的法子,先以灵气注入半幅肉身,喂养蛊虫,待它们休眠后,便以那黑袍连同肉身和蛊虫群一并包裹起来,以敛息术将它们完全覆盖。 这敛息术实在太过好用,江河都没想通浊仙到底从何处搞来的这些功法…… 这般想着,他忽然一愣,看向那一直坐在床榻上,静静瞧着自己,仿佛怎么也瞧不够的孟羌娥道: “浊仙既与合欢宗有关,修行的便是五欲念气,可这敛息术分明是雾气之法。” 江河想到自己这敛息术的源头,那多年前与其他人一道应聘国师的,又借此留下酝酿污浊的路任家,以及在这路任家灵丹中看到的种种…… 于是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过来如青玄子、路任家这般,听从浊仙命令前往各地酝酿污浊的真正目的—— “你们在生灵洲各处寻找人选,命其修行雾气之法。命它们将污浊卵巢带至各地,又故意暴露行迹,使天庭与三山五宗疲于奔命,便是为了掩盖你们在轩辕城真正酝酿的祸患?” 借由这些埋藏在世界各处的小麻烦,吸引天庭目光,掩盖真正祸患的踪迹! 怪不得当年路任家那浊仙的痕迹时断时续,经常被寻浊图发觉。 怪不得迄今为止,污浊只在泛起涟漪之时,便频频被三山五宗之人剿灭。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个幌子! “是呀。” 孟羌娥回答的肯定,不遮不掩,神色如常,反倒让江河一怔。 这丫头竟真是要将自己背后的同伙们卖个干净? “就这么坦诚的告诉我么?” “告诉你又如何,木已成舟,你还能挽回这一切么?” “所以你便心甘情愿的做他们的祭品?” “当然不。” 她静静的望着他。 如果可以,她当然就想这么望着他一辈子。 江河有些恨铁不成钢,不由得站起来,拉住她的手腕: “那你便更不该跟我去中州。若是被浊仙带走——” “若是被他们带走,你会救我么?” 她也站起身来,微紫的眸子不存有任何灵光。 她向来能操纵别人的爱意,可唯有面对他时,她从不会动用任何灵气。 她要的无非是一个真心的回答。 “我会。” 江河道, “不论出于何种缘由。你救过我的命,我亦不可能让污浊酝酿成那般规模,总之……” 孟羌娥的笑容有些苦涩。 他或许能说出一万个原因。 却不会向她道出她最想听到的那个。 她缓缓地走到了仙舟的窗前,推开窗扇,任皎洁的月光从云海上透过,回望江河: “可本就来不及了。 当我重新回到生灵洲的那一刻,他便早已向我们的方向赶来…… 江河,我不想你受伤,哪怕一点也不。 所以,快离开这里。” “他?是谁?” 江河已不太理解孟羌娥在说些什么。 又或许这本就因为,他从未试着了解过她,便不可能猜出她真正的想法。 可耳边一道凄厉的风声呼啸而过。 江河心神一怔,混沌灵气附着双眼,却什么都不曾发觉。 刹那间,一股庞大地灵压自他捕捉不到地万里之外,催断山河而来! 江河忽地看清了一抹灵机! 那灵压深邃如海,磅礴如山,在他面前,自己竟好似汪洋中一滴微不足道的水珠! 灵境!? 江河大惊失色,正待反应,却听“轰隆”一声,那徜徉在云海之上的飞舟,轰然自正中断裂! 动荡中,他勉强稳住身形,却只听到一声焦急的呼唤: “快走!” …… 第630章 无力 …… 江河觉得自己溺在了一潭水里。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如此轻盈过。 可又觉得化在汪洋中的他,正不断地向下沉去。 意识正一点一点地模糊…… 微睁的眼眸尚能看清眼前的月,明月如盘,在水中荡漾起了涟漪,皎洁而虚幻。 玉盘上仿佛还在倒映着不知多久前的画面。 就仿佛是一个梦。 梦中的他,伫立在了一座巍峨的大山前。 在大山面前,万物都渺小成了尘埃。 而他,则像一颗山脚下的石子。 石子看不清大山的面貌,只觉得这大山高耸入云,却觉得有朝一日他也能站在大山的肩上登顶。 于是石子试图去攀爬,借着短暂而盲目的风,幻想与这大山攀比高峰。 于是那风承载着石子拍在了大山上,险些让他也碎成了山脚下的尘埃。 再然后,石子便坠入了地底。 耳边唯有风声最后的哀求: “我跟你走,只要你放过他,我就跟你走!” 越坠越沉的石子感到意识越发的昏沉,可不自量力的余波已让他绝望地丧失了信心,那无力感裹挟着他向更深处坠去—— “前辈,醒醒,前辈!再他娘不醒我也得跟着你溺死——”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早知道这鲤国如此多幺蛾子,还不如老实待在南川修行,报甚的仇!” “你这人类真是害惨了我啊!!蛮国时害了我一次,现在又要跟着你陪葬!真是孽障啊——” 那虫子在耳边吱吱吱的好生聒噪,更可恨的是,他竟是全然听懂了。 “孽徒!孽徒!给为师起来,给为师起来!你看看自己做的好事,一意孤行、不管不顾,到头来谁也护不住,谁也护不住!” 青玄子? 这老登的声音如今听起来竟没那么讨人厌了。 他在说些什么? 起来? 以他的性子,该是让自己不得好死才对吧…… 看来这梦还没清醒。 可意识混沌之际,江河竟是觉察到自己的肉身自行驱动了起来。 他伸展开自己的手臂,带动起身前的水流,摆动间的波浪,推送着他向那玉盘不断靠近…… 原来不是月在水里,是人在水里。 双手不由自主地拨开了水流,可水流仍是在上游过程中侵入了他的肺管: “咳咳——咳咳——” 他听到自己的肉身在咳嗽,海水像是呛在了他的肺腑,可他却根本没什么感觉。 他甚至还能听到肉身在用自己的声音辱骂着‘自己’: “孽徒,你不救,老夫自己去救!” 是青玄子。 江河的意识渐渐回笼,随后便见青玄子操控着自己的肉身服下一粒丹药,旋即席地而坐,坐忘调息。 虚无之中,他竟是又瞧见了青玄子的模样。 只是如今的青玄子,早已与上次见他时,那副缝合的模样大相径庭。 过去的‘青玄子’,只是死去的意识,在一众残念中占据了主导,所凝结成的缝合怪。 可以说他是青玄子,但江河亦是明白,那与真正的青玄子依然有所出入。 可多年来,他借着自己的肉身蕴养意识,不断为自己吸纳着其它灵丹残留的念想,又凭借那神魂道的功法将意识压下,甚至化作了凝成他真正魂体的养料…… 时间从不是为谁而流的。 在自己不断增进修为的两百年中,青玄子亦在自己的肉身中蛰伏了两百年。 也早已通过种种机遇,从那一抹残存的意识,化作了一道能与他分庭抗礼的,真正的灵魂。 他终究不是真正的青玄子。 可江河已很难再分清,他到底哪里不是青玄子。 如果他想,怕是能直接通过那神魂道的功法,令元神出窍,离开江河的肉身。 但江河亦十分明白,这具躯壳承载了青玄子两百余年,是天底下最为适合他的肉身。 只要他还在觊觎自己的肉体,便绝无轻易离开的道理。 师徒再度相见,仍是过去一般剑拔弩张。 青玄子吹胡子瞪眼,不给江河留一点情面: “废物!” 江河眼角一抽,有心辩驳,却是第一次没能吱声,在青玄子嘴下落了下乘。 “为师给你这孽徒一个机会!拾掇好你那些没用的物件儿,将那丫头给老夫救回来!否则为师定要将你这肉身夺舍了,不与你留那师徒情分!” 忍无可忍,江河终究不住道: “你那么惦记她,你为何不亲自占着我的肉身去?这次我给你一个机会,不拦着你!” “你去!” “你也知道那他妈的是灵境,所以才‘好心’把肉身‘让’给我,让我去淌这摊浑水!? 灵境! 那他妈可是灵境! 是你他妈这个活了两百多年,都只从别人嘴里听到过的境界!” 这怒骂倒也让青玄子安静了一瞬,片刻后,那山羊胡的老人撇了撇嘴,却说: “你这孽徒不是一向自诩机缘深厚,越境杀敌么?人境之时便能设法将为师、虫蛮斩杀,地境之时能从红脸老鬼,甚至万仙山的古池手里逃脱,现在让你想想办法不行?” 江河就要气笑了: “我再有办法,能拿一个灵境怎么样?” “你不是认识那什么剑宗宗主么?让她过来——” “她活在一千年前!一千年!现在生死未卜,连个魂都见不到,你让我上哪给你把她拽过来!” 江河见这老登咄咄逼人,憋着的一肚子火气,终是按捺不住,一股脑全喷在了他的头上。 可他也知道这无非是气急之下的无能狂怒。 冷静下来过后,也懒得再与青玄子拌嘴,席地而坐,沉思起来—— 要命,他怎可能知道那赶来的浊仙竟是个灵境! 倘若是几个天境,不说能将之斩杀,在混乱中与孟羌娥合力,从中寻机会脱逃总不是问题。 可来的偏偏是个灵境! 是如江秋皙、古池一般的人物! 来者几乎是刹那间从万里之外,凭空闪现在了他们的面前,震荡的余波轻易摧毁了那平飞的飞舟,使其连带着云海,一同淹没在了他灵压轰开的海水漩涡里—— 那是顷刻间便足以动荡天地的力量! 江河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一拳砸进了深海中,濒死在了汪洋里…… 那显然是来者留手了。 正因孟羌娥临别时的哀求—— “我跟你走,只要你放过他,我就跟你走!” 第631章 龙脉所在 江河根本不曾有反抗的余地。 天境与灵境之间,又岂是地境与天境间那微毫的差别。 否则一千年前,身居灵境之人又岂会寥寥数几。 回忆愈发清晰,江河也更加明白,先前与那不知跟脚的灵境,甚至称不上是‘交手’的交手,对方究竟留了多少余力—— 那是石子与高山的差别,是江河与大海的距离。 那人只是怕孟羌娥以命要挟,坏了大计,才听了孟羌娥的话,将他从飞舟上击落下去。 江河甚至没能看清自己是如何坠入深海,最后的记忆唯有那断裂的飞舟被炸成了齑粉,随后只觉得天旋地转。 轰隆震荡中,穹空似是要塌下来一般,沉沉地压在他的肩头,要将他五脏六腑都挤烂,顺着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霎时便昏迷过去。 那灵境要碾碎他,当真不过一息功夫。 是孟羌娥又一次救了他。 “他早已向我们的方向赶来。” 江河意识到,孟羌娥自始至终都知道那个灵境会将她带走,不论去到哪里,都逃脱不了被囚禁下去的结局。 所以她不愿离开。 既然迟早要走,倒不如更多的陪在自己的身边。 “若不是那丫头为你护法,硬生生同你扛了九道天雷,你还谈什么天境,早都死在那荒郊野岭里了—— 不,不对,没有那丫头,你早都死在那红脸老鬼的手里。 还有你那个相好,她可同样在那轩辕城里待着……” 青玄子指着江河的鼻子聒噪。 而江河已无法理解青玄子到底在想些什么,拿这些话来激他,生怕自己心生胆怯不敢踏足中州似的。 孟羌娥与他非亲非故,他这般上心又是为哪般? 此前倍受打击,老实了一阵,如今临近中州,反倒跳出来指指点点…… 想到青玄子过往云游四海时,也在中州待过一段时日,江河便觉他另有所图,心生堤防。 可中州他却不得不去。 他本就是怕顾青山在万仙山为难下,生出变故,才决意踏上中州,如今孟羌娥被浊仙掳走,于情于理都没有抛下她的理由。 问题便在于,先前那灵境该如何是好—— 等等? 江河霎时间意识到,自己竟是刻意将思维局限在了一隅之地,不由喃喃道: “浊仙之中有灵境修士,三山五宗又岂能没有。更何况,还有那不知藏在哪里的天庭。 只要能够找到浊仙窝藏的位置,三山五宗合围之下,倒也不必惧怕他一个灵境才是……” 说实在地,此前被万仙山步步逼迫,遇到危险又举步维艰,屡屡凭着自己,或背后的江秋皙破局。 这让他下意识地将三山五宗视作敌对,险些忘了,三山五宗与浊仙本就形同对立! 若轩辕城真有浊仙藏匿,三山五宗乃至天庭又怎会放任不顾? 而此时此刻,三山五宗的诸位代表,正在那浊仙窝藏的土地上会晤…… “倒是大好良机。” “你有了想法?” 青玄子虽一向厌烦眼前这孽徒,却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头脑还是相当好使,如今见到江河这般动作,不由问道。 见到青玄子这般反应,江河却眉头一紧,试探道: “你曾闯荡过中州,当时是从何处与浊仙有过交际的,竟不知轩辕城里会有浊仙窝藏?” 青玄子明知这孽徒对自己有了戒心,不由气恼道: “我当时拿了那血气的法子就被打发回了东海,岂能知晓他们驻扎在轩辕城这么大个地方—— 轩辕城偌大,更有人皇姬轩辕坐镇其中,那可是个灵境的人物,跟追你的古池、剑什么宗宗主一般的人物! 天底下又有谁能想到浊仙如此胆大,会藏在仙王朝眼皮子底下!” “灵境?” 那将他一拳捶入深海,却叫人看不清身影的人,一瞬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究竟是浊仙胆大妄为,还是有人拥兵自重?” 肉身的疼痛暂不能影响本就被‘夺舍’的江河,反倒是被青玄子强行压着,这让他思绪转的飞快。 不曾想这份疑惑,却让青玄子嗤之以鼻: “你怀疑他?” 江河抬眼:“灵境之能手眼通天,他姬轩辕真能被浊仙蒙蔽地团团转而不自知么?” “传闻那姬轩辕与天帝关系匪浅,若姬轩辕当真是什么浊仙,天庭又岂能坐视不理。” 青玄子这般道,实则是不愿将事态思考的太过颓败。 若浊仙与天庭勾结,岂能知晓这看似光鲜亮丽的生灵洲,暗中究竟如何满目疮痍。 但这句话,却稍稍打消了江河的怀疑: “他与天帝关系匪浅?” 虽说自始至终,都未曾确切了解过如今已成天帝的王昊,但江河却明白,王昊与江秋皙一般,都是最不可能与浊仙为伍的那批人—— 否则他便无甚与江秋皙,一同去往世界背面的道理。 有王昊这层关系作保,江河也不免好笑自己的多疑: “如此,应当还不算最坏的情况……只是浊仙究竟有如何通天手法,竟能瞒过天庭与仙王朝的法眼,躲在这最‘安全’的角落?” 打开思路,他想的便不免更多些,回顾起曾经与浊仙交手的一幕幕,又在脑海中回放着对污浊已知的所有信息,江河的视野也渐渐变得明朗。 思忖间,他忽地捕捉到一抹关键,一拍脑袋,惊呼道: “我知道了!” 青玄子怔楞一瞬,没想到当真让这小子琢磨出什么东西来? 不由问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龙气!” 江河见青玄子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对他如此殷切的态度更为疑惑,有心试探,便眉头紧皱道, “薛前辈曾与我说过,如今鲤国走的路子,无非是又一个仙王朝。 你当年听从浊仙之命,与路任家里应外合,图谋鲤国疆土,无非也是为了借鲤国龙气,遮掩污浊气息,这才在鲤国皇陵之中埋下祸种! 仙王朝历史不比鲤国逊色,甚至其子民皆为修士,龙气之浓当犹有过之。 倘若真有一个角落,能瞒过天庭与姬轩辕的眼睛,任那满是生气的污浊蛰伏其中…… 便只能是仙王朝龙气最深重之处! 那龙脉所在,只能是它的皇城!” (不出意外,下午回来还有一章。鲤国与仙王朝之间也算是个伏笔?以小见大,只能说一切尚在掌握) 第632章 从何而来 顾青山从未觉得仙王朝的皇城有多么辉煌。 在她的眼中,这偌大的轩辕城不过是又一个锦京。 偌大的仙王朝也不过是另一个鲤国。 那鳞次栉比的高阁,每每能让她想起家乡如今的影子。 许是因为这仙王朝的一切,也都依托于平天舟的公孙世家,才让从平天舟逃出来的刘子昂,将它们打造的这般相似。 试剑之后,便是比擂,她已为万仙山争来了一处秘境,如今又要为其它秘境的名额,为万仙山卖命。 便只得节省气力,让鱼武驾着飞梭,承载着她,紧跟在前方万仙山的队伍之后。 薛玉白本坐在万仙山的画卷之上,瞥见身后顾青山,与苏正行对视一眼,便从画卷中分出一缕莲花供他端坐。 莲花放缓的前行的速度,似是专门等待身后的飞梭。 飞梭上的两人其实都不愿与这人打交道,但不得耽误行程,也只好与之撞面。 鱼武心中郁闷。 许是先入为主,过往的江河给了他太深刻的印象,又或是从来就不待见万仙山的修士。才使得这薛玉白的观感分明比其他人好上太多,却仍让人心生厌恶。 只是他的目光并不值得薛玉白的在意,仿若谪仙的身姿缓缓停顿,与船尾的顾青山并行后,便听那人关切道: “青山,你手上的伤可还好些?” 在鱼武看来,他言下之意,无非是问那灵药用了没有,好提醒顾青山记下这份人情。 这倒无可厚非,只是以顾将军的性子,怕是宁愿自己疼着,也不愿接受这带有目的的好意才是。 这般想着,便听顾青山以平常姿态应付: “托那仙丹的服,伤势已无大碍。今日定会为仙山多赢些秘境的名额回来,薛兄不必忧心。” 鱼武错愕地瞧了顾青山一眼。 这话亦让薛玉白喜上眉梢,旋即将眉眼化作柔和细雨,温声道: “我又岂是为了此番大比才来问你?那日你伤势极重,若不及时救治,只怕要留下顽疾……不过你用了便好,我还怕你不愿将那丹药收了呢。” “大是大非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顾青山摇了摇头,“多谢薛兄好意,那颗仙丹价值不菲,我会寻机会还与你的。” 往年顾青山称得上油盐不进,如今态度有所缓和,薛玉白便下意识要依靠经验,乘胜追击: “你看你,这又是什么话。就算不还了又能如何,当然是你的伤势要紧。” 话虽这么说,但他也了解顾青山的性子,既是受了他这份恩情,便等同惦念起了他,不怕她日后翻脸不认人。 顾青山的眼角微不可察的一抽,霎时觉得如坐针毡,便道: “我还需静心养神,若没什么事,还请薛兄归队。” 既然下了逐客令,再强留不走反倒适得其反,薛玉白也知趣:“如此,我便不打扰你了。” 说罢,嘴角微勾,心情颇为愉悦地飞回队伍中。 见他离去,鱼武不由低声疑道: “顾将军,你将他送来的丹药服下了?” “三山五宗之人屡屡针对于我,倘若真为那一点薄面,拒绝了仙丹,白白死在了别人手上。岂不是更冤?” 鱼武恍然大悟,这才想到,顾将军性子虽一向刚烈,却也从来不像倔驴一样爱撞南墙: “就怕那姓薛的事后会以此要挟你啊……” “我是为他们万仙山赢取名额,好处全被他们得了,又有什么要挟的理由。 倘若他们真的没脸没皮,一枚仙丹,还给他们便是。” “还是您看得开。” 鱼武虽不知顾青山到时要从何处找一枚仙丹来还回去,但见她自有计较,也便不再多言,安心驾驶着身下飞梭。 轩辕城四角分明,横竖有两条康庄大道作为轴心,将偌大城池划分四块,分东西南北,与鲤国正相似。 他们此时便穿梭在南北大道,待临近大道路口,迎面便撞上其它几支三山五宗的队伍。 其中表达善意者有之,诸如那被一片花瓣承载的莺莺燕燕们,似是红尘天的仙子。 鱼武见过她们,虽出身偏远小国,但一生之中也见过不少人间绝色,对比之下,确实是几个红尘天的仙子更有出尘韵味。 更何况那几位仙子在先前试剑之中,时常释放善意,倒更显得她们青春靓丽。 其中领头的那个,身份似是长老的仙子尤其活泼,虽知晓她定是个活了几百岁的老女人,可当她颇具灵动地向此处眨眼之时,鱼武仍是不免心神一紧。 可他遐想的面色刚一浮现,鱼文便又在脑中作祟,惹得他面孔霎时变幻: “那红尘天的仙子频频越过万仙山,与我们示好,不太对劲。” 脸色又一变换,性格又变成了鱼武: “不都说红尘天素来只招收女弟子么,莫不是对顾将军爱才心切,才屡次相助?” “世上哪有什么平白无故的帮助。顾将军与她们无亲无故,彼此亦没什么交集,何必为了我们得罪那些要致我们于死地的大宗?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 鱼武时常会有这般癔症的时候。 也好在他当年吸的灵丹是鱼文,是真正血肉相连的手足,否则受到他人意识的夺舍,还真无法像现今这般和睦。 顾青山也早早习惯了兄弟二人的争执,心中亦偏向鱼文的观点。 她与那红尘天的弟子们有过更多交流,当日试剑,也分明从那几个仙子嘴中听到什么“师命难违”的话,也觉红尘天弟子不可能如此好心。 她在迟疑中又向那鲜红花瓣上,为首的女子望去。 那女子亦在目光不明的瞧着她。 顾青山确认那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容颜。 可又说不上来,心头那莫名的似曾相识。 这善意实在不知从何而来。 困惑之中,她与鱼武又忽感背脊发凉,仿若一记尖刀狠狠插入他们胸口,将他们盯得浑身不自在。 顺着那刺骨的眸光望去,便见是佝偻在一口棺材上的老者,枯发蓬蒿,眸中狠辣毕露,正是凄寒感的源头。 反倒是身后一个背着棺木,一身黑袍的年轻人兴致缺缺,时不时望着背后的棺材若有所思。 顾青山也看得出,那是乱葬岗之人,亦从试剑开始,便屡屡针对于她。 只是那恶意,亦不知从何而来。 第633章 复仇 “师父……” 那狠辣的眸光并非只有一人察觉,纵使背对着自己,刘长皓仍然能感受到面前枯槁老人的恶意。 那灵压不加掩饰,阴气蓄势待发,似是想随时将那飞梭上的女子吞噬殆尽。 那是恨,刘长皓曾体会过这般感觉。 只是他并不明白,这恨意从何而来。 说到底,那女子不过是万仙山找来的一个打手,年纪轻轻。 而师父为了吊住最后一口气 已在乱葬岗闭关百余年,足不出户,不该与那年轻的女子有所交集才对。 枯槁老人并不正眼看他,听了这声好似关切的呼唤,只夹着沧桑的喉咙,沙哑道: “今日万仙山必会派那女人守擂,我要你在她濒临力竭之时上阵,将她擒进棺里。” 老人的话只被刘长皓听见,但后者还是下意识瞥了一眼身后的几位同门,见他们一个个神色晦暗,阴郁沉闷,确认他们不曾听见这隐蔽的谈话后,才轻声道: “师父,有外人盯着,恐怕……” 凭心而论,他是不愿的。 并非是觉得这么做有违道义,事后遭人猜忌笑话。 单纯是觉得如此做风险太大。 历届八宗大比,哪怕是两宗积怨已久,也少有暗下毒手的场面。 无非是八宗皆为名门正派,来参加大比之人,亦是宗门之中的天骄,大家彼此留一线,不至于场面上闹得不好看,事后被人平白记恨,引发两宗之争这般修仙界大事—— 届时又要拉拢各宗站队,很容易便引起修行界震动,亦如记载中,两千年前曾出现过的‘仙魔之争’一般。 大家皆是修行灵气,莫说阴气、生气,都自诩世间正气,以‘仙魔’的名头相互征伐,到最后也不过是为了谋求利益,闹成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惨案罢了。 为了阻止惨剧的发生,天庭成立之后,这般八宗大比皆被天庭使者监视。 而那手持银枪的女子,虽说一眼便能瞧出,是万仙山找来的打手,隐隐还有被万仙山打压的意味,就算将其就地格杀,也不会招来万仙山的恨意。 但天庭却必不会善罢甘休,毕竟他的作为几乎等同于挑战天庭权威。 他这般想着,免不得将目光投过八宗弟子所围聚的正中心,那凌空而立的两人—— 那两人一个负手而立,一身乌黑长袍,被鎏金彩丝点缀着龙纹,面貌似是被术法刻意模糊,使得人们虽能瞧见他刚正却普通的样貌,却在目光离开他的面容时将方才见过的容颜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自己方才似乎见到一张肃穆的尊容。 那人不怒自威,一身气势稳稳压过在场每一个人,只是手指轻轻摩挲便似能将天地动摇般,俨然是个灵境大能。 人皇姬轩辕,千年前合欢宗因浊仙之乱覆灭后,一手开创了仙王朝,跻身三山五宗之位的男人。 据传他本是一小国皇者,后因修行龙气有方,却苦于龙气稀薄,而励精图治,带领治下百姓长生修仙,开疆拓土,扩展龙脉,才有了如今的道行。 据传与如今天庭之主吞天帝相交莫逆,素来天庭不好管辖之事,皆交由仙王朝代劳,也不知是真是假。 而他身旁一位,手持金卷,脚踏祥云,一身素雅白袍,长须花白垂地的老者,正被团团金光晕染,恰如天边旭日,想来是此番督察的天庭使者无疑。 天使十分好认,也唯有他们会刻意以那金光招摇示人,倒不是说他们多么虚荣,享受他人尊崇的感觉。 单纯是以金光证明他们的身份,以天庭之威震慑他人,行事更为方便些而已。 见到两人,刘长皓便觉师傅之命并不妥当。 师傅是真要那女人死,若自己遂了师命,免不得被天庭盘查一番,沾一身腥。 那老者不饶,紧了紧自己身上宽厚的黑袍,将他整个佝偻的身子遮得更严实了几分,但刘长皓却清楚瞧见师傅的手从袍子中渐渐探出,正攥着一张黄纸符箓。 那符文他根本瞧不懂,想来不是什么凡品。 却听老人冷哼道: “为师是让你擒她进棺里,将她带出去,不是让你杀了她。这是大挪移符,另一张便贴在为师洞府里。等你将她擒下,若无人过问便当无事发生,一旦生变,撕了这挪移符逃走,等为师回去。” “擒下她……” 刘长皓想起此前试剑之时,师傅亦是想让自己擒下那女子,去盘问什么‘剑宗’之事。 只不过有红尘天的弟子从中阻挠,与之联合周转,使得他与诸宗弟子未能再行针对。 想来此女背后的‘剑宗’,于师傅而言十分重要。 想到此,他不免问道: “师傅,那‘剑宗’到底是何门何派,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 不料,枯槁老人只僵硬转身,一缕寒气直透刘长皓的咽喉,使他不敢轻言。 “事成之后,为师会设法为你唤醒她的神智,其它的,你无需知晓。” 刘长皓不敢触动逆鳞,听到条件,心中亦不再犹豫,缓缓点了点头。 他伸手抚上自己背负的那口铜棺,冰冷的触感自指尖透过,想起了棺中安详沉睡的少女。 他踏上此道,辛苦数百年之久,不正是为了这具尸体? 如今目的便近在咫尺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退却。 至于那个女人,要怪也只能怪命不好吧。 想到此,他已无甚悲悯的慈心,只琢磨起屡次交手之际,那女子使出的种种手段,以待提前防备。 而枯槁老人见弟子颇为识时务,也便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只是望着那已有些防备的红衣女子,满是褶皱的瘦削面孔上,少有地浮上了几缕追忆。 那究竟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尚是孩童的他,亲眼目睹亲朋的血肉铺洒在青瓦白墙,将那桃源一夜染成了炼狱。 娘亲哭喊着将他赶走,奔波路上只一回头便瞧见她那被剑气割下的头颅,殷红喷涌如注,染红了天上那几个剑仙的白衣。 他们的衣衫被染的鲜红。 好似如今这女人的妆容。 (不出意外下午还会有一章) 第634章 守擂 顾青山捏了捏自己的衣摆,穿着喜欢的衣服总归让人心情愉悦,那抹殷红也总让她感到安心。 鱼武不成器,充其量算个给自己拿行李的,不添麻烦便是最大的帮助,压力全扛在自己的肩上,这也算近日以来少有的宽慰。 如今三山五宗皆停留在这十字大道的正中,将那人皇姬轩辕,与天庭使者团团围拢,预示八宗大比即将展开,尚不知后续会如何发展的顾青山,只得默不作声,候在远处静静观望。 而那头的人皇似是见诸宗弃至,也不愿过多浪费时间,单以术法将自己浑厚的嗓音传至所有人的耳中: “八宗比试历史悠久,其中规则从未更替,具体朕便不再过多赘述。若有疑窦者,尽可问之长辈,事后若还有不解之处,便就地提出即可。” 他似也是惫懒的性子,又或是这诸宗天骄的比试,完全勾不起这灵境人皇的兴趣,使得他甚至懒得解释几句,便似打发般草草起了头。 纵使如此,坐拥世间罕有的修为,也无人敢对他这般态度致以微词。 虽说三山五宗底蕴深厚,各宗背后都有灵境地仙坐镇,有的甚至还不止一位。 但那帮老祖可不愿为此番小事出面。 若非此次八宗大比的场地,因轮流分配的原因落在了仙王朝的身上,而这位人皇又似乎与天帝关系匪浅,给足了天庭的面子,否则众天骄怕是没那么容易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 场面一度静谧,并没有人会在这般场合提出疑问,平白浪费时间。 鲤国虽与万仙山一向不对付,顾青山也很少从万仙山弟子口中,得知太多规则内幕。 但好在试剑之时,曾与红尘天的几位弟子合作过一番,从她们口中也得知了些许众所周知的事情,此时顾青山也便没做什么招人不快的出头鸟。 所谓八宗大比无非只有两种形式,首先以‘试剑’来决定秘境亦或区域归属,再以擂台决定各宗踏上秘境的具体名额。 好比此番试剑,秘境最终归属于万仙山之手,但其它七宗亦可派出弟子攻擂,从万仙山手中夺取一些开发秘境的名额。 这规则自是向着那些于试剑中落败的宗门,毕竟秘境之中许是留有上古秘宝,各大宗门有头有脸,若真失去了踏入秘境的资格,难免心生不满,酿出祸患。 中庸,一向是天庭的监督之道。 但既已成了东道主,也不可能真让试剑的优胜者吃亏,纵使战绩全败,东道主也会享有秘境名额的半数。 当然,此番大比只决定眼下这个秘境的名额,据说八宗之间还有每三十年一度的会武,来重新决定其它秘境的名额,但因与此番大比无关,顾青山也没问太多。 而待这场面静谧一刻之后,那人皇便象征性地点了点头,浑厚的嗓音再度传出: “诸位既无甚异议,事不宜迟,就此开始吧。” “开始?就在这?” 鱼武不明所以,虽说这十字大道极为空旷,而八宗来者零零总总算起来也只有数百人,可他们此时悬浮半空,脚下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修士,又怎可能施展的开…… 这般想着,他下意识向身下看去,却见不知何时起,有一身金甲的卫队鱼贯而出,将原本或围聚或通行的子民有序隔开,早已在他们身下排出一块极为宽阔的场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鱼武一怔,转而也便想通了。 对于修行界而言,三山五宗齐聚会武,也算是一桩少见的大事,若是地点设置在鲤国,想必他们也会将此事办成一件可供百姓娱乐消遣的活动,既能增长阅历,又能调和心情,何乐不为? 而那被金甲卫士隔开的子民,有序的排成一圈又一圈的同心圆,待队形规整后,却见一人似是发动了什么阵法,转眼间,便听脚下大地“隆隆”发出震颤,好似有什么沉睡的巨兽在地心吐息。 再放眼瞧去,鱼武便瞧见那一圈圈同心圆竟向着地下陷了进去! 一圈又一圈的子民上下分明的环坐在边缘,将地底最深处的圆形场地划分出来,数道浅白的光幕如球般将之包裹,又在转瞬之间消失,好像从未出现过,但观这周遭更为浓郁的灵气程度,便知有防护大阵在这场地中伫立。 鱼武眨了眨眼,恍然意识过来:“这规整的法子,怎么与我鲤国如此相像?用的莫不是平天舟的奇械术?” “公输世家早在千年前便富有盛名,其中奇械用在仙王朝也是理所当然,不必大惊小怪。” 顾青山倒是从刘子昂口中听到过些内幕,只是如今再看这似曾相识的奇械,一时却也很难分清,到底是这仙王朝更像鲤国,还是后者更像前者? “仙王朝久负盛名,鲤国效仿的是它的路子,当然是更像仙王朝了。” 这好笑的念头一闪而过,顾青山也没太纠结,只随着万仙山的队伍落座。 仙王朝倒也贴心,给两人专门留了位子出来,否则以万仙山刻意为难的前车之鉴,他们怕是还要先站一会儿。 待八宗落座,天庭使者又站出来讲了些有的没的,无非是希望八宗放下芥蒂,彼此交好,莫计较擂上得失而伤了和气这番话,听的人越发失了兴致。 但好在只是例行公事,那天庭使者也没有过多显眼的念头,交代过后,便退至一旁: “那便劳请此番试剑魁首,万仙山派人守擂。” 四周看戏的百姓当然也对此番试剑打听过一二,眼看比擂即将开始,此时也不由议论纷纷: “近些年来万仙山也算风头无两,博采众长,俨然有盖过佛、道两家的态势,却不知今日要派何人打这头阵?” “你看到那起身的人没有?正是玉面仙薛玉白,他此番也在同行队伍之中!此人早在前次试剑之时便打响名头,后来亦享清誉多年,已是万仙山中流砥柱,想来是他错不了!” “我倒听说过此人,若是让他来打这头阵,只怕其它八宗应先行派些境界稍逊的弟子,去消磨他的气力,待他下场后,再以高境弟子夺些名额才是?” 第635章 打得漂亮 既是仙王朝的子民,对局势看法也颇有见地,其中一人说地头头是道,却也是围观百姓的心声。 而见那头的薛玉白才刚刚起身,众人已有了一睹这玉面仙能耐的心思时,却见距离他一定距离的一抹殷红,忽而跳上了擂台。 “那人是谁,看起来倒像是个女人?” “衣着打扮不像是万仙山的人,那帮人向来只穿白衣,扮作清新脱俗的模样……” “长得倒十分清丽可人,莫不是仙山哪位未曾出世的天骄,借此战打响名头的?” “道友好眼力,但依我之见,万仙山当是怕那薛玉白一开场之际便大耗灵气,先行派一无甚名头的弟子探探虚实。 这擂台说起来麻烦,但归根结底无非是一个赌字。 倘若一战之后,此女若胜则皆大欢喜,纵使败下阵来也不过损失一个名额。 事后若见他宗弟子派那头名天骄上阵,再遣薛玉白守擂,方能为其减轻压力!” “兄台高见!” 众人心存疑窦,正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之际,却听一声清脆的“铿锵”声,忽地炸在那擂台之上。 因这擂台设于地底,这声音借着壁垒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竟还有些清脆悦耳。 “气势不俗,但境界……中三品?还是平庸了些。” 品评之人虽不过是个人境修为的老百姓,却对台上的女子不以为然。 毕竟能上阵的弟子皆默认为地境修为,而此次比试皆为三山五宗的天骄,中三品的修为于大众而言不俗,于天骄而言却显得泯然众人。 “若真挑个下三境的上,怕是等同将名额白送了出去,万仙山才不会行如此愚蠢之举。” 议论愈发熙攘,已跃上擂台的顾青山并不能听清这看台上的看客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这于她而言都无关紧要。 方才她只见薛玉白起身,有要向自己的方向走来的时候便明白,万仙山根本不可能放过这大好的良机。 自己的实力在前次试剑中已暴露的七七八八,他们既有意让自己为他们多拿下些轮次,又想借此机会狠狠打压自己。 这头阵的人选只能落在自己身上。 她甚至懒得与薛玉白多说几句废话,便径自跳上了擂台,手中银枪旱地,转而闭目养神。 七宗一见上阵之人是顾青山,也暗自压下心头攒动,一边审视着别宗的弟子,一边计较着各自的算盘。 坐在乱葬岗一干人中的刘长皓,自是不可能轻举妄动。 师尊几乎下达了死命,要让自己将那女人擒进棺里,撕符送走,那自己肯定要挑此女精疲力竭之时趁虚而入,此番作为飞非但弹轻松许多,还能为自己的‘失手’找些借口,留条后路。 而另外七宗忌惮各宗坐收渔翁之利,顾青山的实力又摆在明面上,不好拿下,行事也便谨慎起来。 致使顾青山在台上静候了数分钟之久,都不见有人攻擂。 “什么情况,莫不是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不成,各家怎不派天骄攻擂?” “难不成这女人真有些威望,能震慑其它七宗?” “我仙王朝总是不怕的,不如派屈晓上阵,压一压这万仙山气焰!屈晓修的一身浩然正气,当是不惧声名之威,愈战愈勇!” “让屈晓上阵,未免大材小用!屈晓有金玉良言,出口成章,对付这女人虽不在话下,但也难保不会在车轮战中落败,不便这般早地上场!” “那我仙王朝不派人攻擂,其他六宗亦不派人攻擂,风头岂不是全让万仙山抢了去?” 这些言论能被顾青山轻而易举的忽视掉,却能实打实的落入各宗弟子的耳中。 已有些弟子不愿被人看轻,按捺不住,要上阵攻擂,却硬生生被自家长老压了下来。 当他们将困惑的目光投向自家长老之时,却见各长老几乎以相同的目光,看向那端坐高位之上的人皇,又以揶揄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瞥向那带领仙王朝众弟子的文臣。 似是在说,这出头鸟当由东道主来出。 那文臣一身红袍,官位不低,此时轻抚美髯,故作云淡风轻,众目睽睽,却也拿不定主意,便只好将目光投向高位那不假辞色的陛下,眉宇微垂,像是在等圣人定夺。 若这位陛下不在场,他倒是早就卖个面子,随便派一实力稍逊的弟子上阵,算是以东道主的身份,为此番大比起头了。 但又生怕决策有误,扰了这位陛下的兴致,明面上虽不会受到责罚,却唯恐失了圣眷,实属难做! 姬轩辕倒也看出臣子的局促,只阖下眼眸,向他轻轻点头,以示鼓励,便等同把权力正式交在了他的手上。 那文臣终于缓缓松了口气,环顾了一番自己身后的弟子。 一身着绿袍,面容方正,剑眉横竖,正气十足的男子毛遂自荐: “刘大人,且让我去挫一挫她的锐气!” 此人正是屈晓,在仙王朝中颇负盛名。 刘大人听罢,却眉头一紧,摇了摇头:“不宜,你是此番争夺名额至关重要的人,不宜头阵。便让……关肃,你去。” 他随手一指,点了一个一身甲胄的武臣,关肃身形挺拔如松,向前踏去一步,铿锵有力,拱手抱拳: “谨遵刘大人之命。” 刘大人见他不怯,心下满意,旋即拍了拍他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道: “我知那顾青山难缠,你定是敌她不过,但此战也并非让你拿下,只需打地漂亮,打出我仙王朝风采,莫叫人看低了去便可。” “是。” 明言不敌顾青山,关肃心中还是颇为不爽,却也不可否认这是事实。 刘大人见关肃心中明白,也便稍稍放心,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圣人正瞧着你,他定能从你们之间的比斗中,瞧出端倪。只要你抓住此番机会,往后也不是没有换掉这青袍的机会。” 仙王朝自有一套区分修士的规则,袍色便是用以印证身份的重要凭证。 “关肃,定不负所托!” 第636章 打得尽力 “来了来了!” 等了许久,终于见仙王朝有了动静,从中踏出一个步履生风,虎背熊腰的甲胄壮汉,大多百姓皆与有荣焉,纷纷喝彩, “那人负着一把弯弓,莫不是金刚矢关肃?” “听说过听说过!七十年前上过人榜的那个,传言他修行血气,力大无穷,其箭矢宛如金刚,可崩山裂地,蛮横无比! 当年好像是位居人境之时,越境宰了头地境荒兽,拖回来时发现那荒兽的尸身被一箭毁了大半,故得以闻名! 只不过我仙王朝地境亦天骄无数,登上地榜亦难如登天,后来便只在日报上听过他的传闻,据说是入了军伍,立下过赫赫战功?” “能登上人榜已然不俗,又不是人人皆如屈晓,是榜单常客。但能让我仙王朝派这关肃攻擂,那女子的实力怕不如她表现的这般羸弱。” “废话,都走到八宗大比这局面,哪能有什么欺世盗名的弱者!场上之人,皆比你我强上太多!” “可到头来还不是于台上斗武,为我仙王朝百姓取乐?泱泱仙朝,尽显国威啊!” “嘿,乐的时候悄声些,你这说的虽是实话,但真叫人听见了,岂不是辱我仙朝风范?” “嘿嘿,要的,要的。” 这边还在戏谑揶揄,场上关肃已凭跃步昂首挺胸地踏上青石擂台,这擂台由上等灵石构筑,倒也不会轻易被一个地境修士碾碎。 待站定后,他拱手抱拳: “仙王朝,关肃。” 关肃于试剑中见识过顾青山的风采,也不敢有所怠慢。 还记得曾经入军旅之时,本以为能在军中大展拳脚,未曾想仙王朝地大物博,亦不愿驳了天庭的面子,去向中州之外的土地开疆拓土的野望,致使多年来于军中锻炼,也多是一些小打小闹。 这也是他未能在地境之后登榜的缘由之一。 而军中修士,与那些名门望族,大宗大派的子弟,气质上大不相同。 他在试剑之时,眼看这女子杀伐果决,枪法刁钻,处处杀招,便知那是从正经厮杀之中拼搏出的技艺。 这技艺,或许也注定只能从那些混乱凡国中寻见,是仙王朝的军兵一生也难以追逐的——泱泱大国,根本不存在这般险峻的条件。 所以当刘大人认定他必败之时,心中虽有不服,却也近乎默认了这最后的结果,便等同认可了眼前红衣女子的实力。 此时这般作为,倒也算给足了顾青山面子。 但顾青山并不领情,仍是微微阖眸,不曾看他,只随意点头,像是听到了关肃的朗声,却又懒得以相同的礼遇回应。 此地本就是仙王朝的土地,一众百姓见那女子轻视仙朝将军,只觉她有些恃才傲物,看轻仙朝: “那女人什么名头,也不报上名来?” “哼,万仙山就爱装些清高。” 关肃见顾青山兴致缺缺,亦觉对方看轻自己,而忿忿不平。 虽承认不敌对方,却并不意味着就此丧失信心,刘大人盼他能打得‘漂亮’,如此说不得能被圣上另眼相待。 关肃却不以为意,只觉朝中的文臣果真又沾染上了那些雍贵之气,华而不实。 圣上是何许人也,那是活了千年之久的灵境大能,自己这微薄的修为,在他眼中便好似微浮蝼蚁,以那般卖弄似的杂耍,去迎战一个杀伐好手,怀揣的是什么攀附的心思一眼便知。 他认为,打得‘漂亮’,倒不如打得‘尽力’。 诚然,他与顾青山之间有些差距,便更要抱着胜过她的心思,尽力而为,如此,就算落败,也远比那华而不实的打法,更能让圣上感到开心。 虽说归根结底与前者一般,都是在迎合圣上,但关肃并不认为这般‘迎合’便是有错。 对错与否自在人心,于他而言,有用即可。 再天才的修士,也要依靠宗门的底蕴更进一步,那屈晓都能为了圣眷,将圣人多年来流传的诗篇倒背如流,凭地境之身早早穿上那件绿袍,他关肃又为何不可? 想到此,关肃只觉道心愈发坚定,就连呼吸也平稳了许多,没再有方才见到顾青山一般的紧张。 他下意识向身后退却几步,又打量顾青山,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嘴角一勾,又不自觉向后挪移。 这场比斗早已在顾青山点头示意时开始,而顾青山善用长枪,他近身技艺比之稍逊一筹,定没有以弱胜强的机会。 倒不如趁其不备,多与之拉扯一番,以弓术取之,想来只待自己把握距离,不让对方有近身的可能,胜负也尚未可知。 看客们亦有几分眼力,瞧出关肃的动作,便知他当时的打算,再看顾青山闭目养神,不由困惑道: “明知关肃善使弓,却还放任他拉远距离,化劣势作优势……到底是她闭着眼睛没能看清,还是蓄意托大?” 关肃眼看顾青山无甚反应,也是疑窦横生。 之前见这顾青山虽是被万仙山寻来的,两者关系却十分难言,如今这般作为,莫不是不想为万仙山出力,将这份名额给让渡出去? 又或是这本就是蒙蔽视听的诡计,好让自己放松警惕,从而轻取制胜? 这般念头于眼前一闪而过,关肃在一瞬的确有过犹豫,可这大好的机会他又怎可能放弃。 他几乎踩在了擂台最边际处,背靠上虚幻的护罩,身后便是为他喝彩的黎民百姓。 那顾青山仍没有任何动作,关肃心狠咬牙,一抹红芒自灵台传递奇经八脉,最终汇聚在了他指腹一点。 那赤红闪耀,似作红雷,只在“噼啪”声中,化成罡弦红矢。 关肃左手张弓,右手搭箭,气血上涌,挤压出浑身暴起的青筋,气血一下将他面目染的通红,如赤鬼狰狞。 手里挽弓满月,充血的肌肉一瞬膨胀,噼啪声中,几乎要将身上的甲胄都充盈地炸开,身形也砰然增长几分,任那红弦剐蹭在他方正的脸上,印下一道深深的沟壑—— 不论顾青山是否轻敌,此箭他都不敢留有余力,只使出浑身的气血,誓要让眼前的女子正视自己。 手上那重达千钧的弯弓似月,已几近颤抖。 “喝——” 第637章 鲤国,顾青山 一声塌山般地暴吼,刹那响彻整个地底,仿若隐忍地怒兽终于得到了喘息的余地。 那怒兽的吐息掀起阵阵狂风,呼啸拍打起脚下与背后的石壁,罡风喷涌,裹挟着那赤红的箭矢,钻也似地扎向仍闭目养神的女子。 气浪喷薄起她的衣摆,可她仍未有反抗的迹象,赤红的流光好似炸在她的胸膛一般,迸射起无穷的血气,向大地向天边逸散。 “轰隆!” 这蕴藏关肃全力血气的一箭气势磅礴,爆出声声颤地的阵仗,纵使相隔甚远,也震地台下看客心惊胆战。 “好威风的一箭,我算是明白他当年是如何越境斩杀那地境荒兽的了!” “这一箭莫说是中三品,就算是半步天境的修士,也够得上吃一壶!” “那女人目中无人,倒也该让她好生吃些苦头!” 场外这般议论,关肃却丝毫不敢大意。 风浪掀起的浓灰在一瞬遮蔽了他的视野,他却清楚顾青山绝不可能被这般拿捏。 于是未作犹豫,调动气血翻腾,拉弓搭箭,效仿方才气势,暴喝一声,又向方才的方向射出两支箭矢。 待三箭射毕,他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这一箭威势属实浩大,却不免要耗去他相当程度的灵气,此番不成功便成仁,他能承受的代价也仅仅是这三箭杀招。 再耗下去,便只得想想别的法子,用不得这般威势的箭矢了。否则有损修为,得不偿失。 而接连震响过后,见顾青山那头仍未有所动静,关肃也不免心想,自己是否真的已将之拿下? 于是他振臂一挥,欲将阻碍视线的薄灰散去,可隐约间,却透过雾霭的缝隙,瞧见远方一道白芒熠熠生辉,映衬着三支接连的箭矢更为鲜红。 “锵——” 那金属摩擦间的锐鸣不绝徘徊,仿佛无形之中作着角力。 关肃的三箭不偏不倚,恰是同一方向,同一终点,使得这分明是三倍的力道相互垒叠。 可纵使如此,也仍未能撼动那不知所谓的白芒半分。 “果然不简单!” 关肃大惊,已来不及分辨那道白芒是何灵气,连忙搭弓拉弦,要再射去几支灵气稍逊的箭矢。 可那眼前白芒忽而大作,万千如鸟雀啼鸣般的脆吟刹那作响,引吭高歌—— “那灵气之中满是杀伐,震颤如万鸟齐鸣,与寻常灵气截然不同,好生怪异!?” 看客们茫然无措,再博学者都未能看明白其中玄奥之处,只觉怪异非凡。 唯有三山五宗有能之士,方从中瞧出许多端倪。 “是剑气!?” 那天庭使者本一脸肃穆地站在姬轩辕身侧,不假辞色,让人都看不出他内心所想,如今见到台上局势,却是再也掩不住心头惊骇,看向姬轩辕, “前辈,这是剑气——” 姬轩辕轻轻抬手,似是在说稍安勿躁,但看向台下的眸光却多了几分颜色。 半晌,他忽然笑了笑: “是养剑术。” “养剑术!” 那坐在乱葬岗席位的枯槁老人瞧出其中来历,面容颤抖难耐,黄牙都仿佛在打颤。 明明早已瞧出这女人的来历,可当她一次又一次使出那般招式时,却总能践踏起他仅剩的理智。 他甚至想就此杀进擂台之上,亲手结果了这个女人,可当看向那高台之上,俯视一切的人皇,他又不得不按捺下这突然的冲动。 “可以等,可以等!” 从牙缝中挤出的每个字,都渗地乱葬岗弟子浑身发寒。 刘长皓不懂师傅何来的恨意,却更为明白,此次他没有失手的余地。 那使弓的关肃看来是无法对其造成什么威胁,还需等待别宗几番挑战,才有他上阵的机会…… 而台上的关肃,亦意识到此番败局已定。 他汗流浃背,不愿相信自己这三箭杀招竟被眼前的女子如此写意地拦下,却也不敢怠慢,欲搭箭射出一场箭雨,拦下她向前的脚步—— 可那白芒已骤然吞噬了三支殷弘的赤羽,万千啼鸣炸响云霄,那杆银枪穿梭如龙,势不可挡,只在眼前留下一道璀璨的流星,一瞬贯透了关肃的腰腹! “呃啊——” 关肃大骇! 他修行的分明是气血之气,蛮横肉身便是他最大的依仗,可这杆脱手的银枪根本不给他讲道理的机会,贯穿的剧痛从腰腹轰然袭来,眩目之下,他竟回想起年少时的经历。 他试图抬手挥走眼前的走马灯,却转眼发现,自己的灵台仿佛正被千刀万剐似的折磨,竟难以从中调动一分血气,来弥补自己损失的血肉…… “不好——要死!” 他下意识地抬眼,要向仙王朝的同道求助,却只瞧见一张愈发走近的明媚面容。 “死不了。” 顾青山握住这杆贯穿关肃腰腹的银枪,手上微微使力,便将之从他的腹中拔出,留下一道骇人的豁口, “没伤要害,自行下场吧。” 那灵台的绞裂感悄然消散,关肃发觉自己的伤势又有了愈合的迹象,再看顾青山,却见她已向着原来的位置走去,定是已做好了迎接下一个人的准备。 关肃大呼一口粗气,夹杂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却再也提不起和顾青山搏杀一番的心思。 同为地境,差距却远若云泥之别。 他发誓自己已尽力做的最好,可在那蛮不讲理的灵气的面前,却不可避免的败下阵来。 那仿佛催杀一切的灵气,到底是什么? 关肃已无法求解,心灰意冷之下,又向着远方那道倩影呼喊了一句: “你还未跟我说过,你叫什么名字!” 那殷红的倩影稍稍一顿,站定之下,回过头来,只轻轻道: “鲤国,顾青山。” “轰隆——” 关肃正想记住她的名字,可就待话音刚落之际,却听一声响彻天地的轰隆声,在云霄震颤起来,仿若沉睡的盘龙被惊扰般的怒吼。 那原本虚浮在天幕的阵法,也应激似的闪耀明光,任金黄覆盖整个轩辕城的大地。 “什么情况!?” 众人惊骇,尚不知出现了何种异动。 可身居仙王朝军伍官职的关肃却看得分明。 竟是那庇佑轩辕城的大阵,受了惊扰!? 第638章 嗜龙虫 关肃官居八品,如今任职轩辕城军伍中的镇守,每日负责巡卫这千年古都,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其中,也恰好有例行检查阵法一项要务。 他看的出,护城阵法被这般惊动,绝不会是什么小问题,纵使是中州兽潮来袭,也绝酿不出这般浩大地动静…… 这仿佛动摇天地的态势,俨然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阵法本身受到了损害! 可谁又有这般能力,去撼动陛下亲自设下的磐龙大阵!? 莫不是哪位灵境地仙找上门来!? 此时他也顾不得这场比斗的胜败,连忙看向那看台上端坐的人皇,却仍未能从这位千古一帝身上,寻见什么错愕的端倪。 但许是这般震动引发了百姓的恐慌,姬轩辕也不可能毫无作为,只见他随手一招,便有几个金甲卫士匆匆赶来,他像是嘱咐了几句,紧接着将他们挥走。 待几个金甲卫士离去,便听其缓缓张口,有朗朗天音响彻天地: “无妨,继续便是。” 这句话便等同为所有人喂下了一颗定心丸。 他不曾解释,又仿佛给了黎民百姓最迫切的解释。 好似有他这位亘古一帝在,便无人能威胁地了仙王朝。 正因他是仙王朝立足千年之基,是世间罕有的灵境修士,是这万万黎民心中最大的依仗。 于是一众百姓竟当真不再恐慌,平复了一番心情后,便继续等待着下一场的比试: “方才那女子说了什么?动静太大,一下子没听清楚。” “好像是鲤国,顾……顾什么来着?” “顾京三?” “不错不错!顾京三!许是家中排行老三,得以此名吧。只是,她不是万仙山的人么?为何说是‘鲤国’,这‘鲤国’又是何处……” “不清楚,当是东海哪个不知名的小国吧,与我仙王朝定是比不得的。” 眼见百姓从错愕中惊醒,转眼间便谈笑风生起来,反倒让顾青山有些错愕。 倘若是鲤国出了这番动荡,想来绝不会像这帮百姓一般平静,该说是人皇的威名比天还高,轻易便能给予他人信心么? 但此事终究也不是她该操心的,她也的确不信这轩辕城还能出现什么动荡。 怎么有人,可能在灵境地仙坐镇的地方搅动风云? 于是她也不作多想,只又重新阖眸,静心养‘剑’。 其实方才并非是她不给关肃面子,仙王朝在此前试剑之时,便曾与红尘天联合助她,如果可以,倒也不会做得如此决绝。 但肩负的压力不小,万仙山不榨干她最后一丝贡献,是绝不可能轻易让她下场的,她便只得好生节省体力、灵气,以求招招一击制胜。 那《养剑术》是她初入仙道之时,江河便传授予她的,如今闭目养神,便是将灵台灵气注入‘剑’中,以求蓄势待发。 而她修行的剑气,又并非寻常修士所修习的兵气。 她早已发觉,剑山中那纵横四野的剑气尽显杀伐,绝非寻常灵气可以比拟。 她认为那一定是某位大能所遗留下的财产,否则绝不会残存千年不散。 她与鱼幺幺并非如鲤国大多百姓一般,修行薛正阳当年留下的生气要诀,反倒是借着江河的法子,毕生都在修行剑气。 而这两百年间,与鱼幺幺所汲取的剑气,皆取自剑山之上,纵使如此,仍旧取之不竭,这更让她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养剑术不过是方法,而这一身沿袭千古的剑气,才是她能立足地境的不败法宝。 不过方才的招式终究是只能用一次,尤其是关肃不知她在做什么,还特意拉远了距离,为她又争取了几分养‘剑’的时间,若是后来者寻求速战速决…… 只怕便没这么好对付了。 …… “不曾想这仙王朝的喽啰也这般难对付!” 江河逃了好一阵,方才找了个角落好生歇着,大喘粗气道。 “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个地境,你怕什么,直接抓了他们,问清楚那龙脉何在不就成了!” 青玄子好容易不装死,却又总是难免嘲讽江河的毛病。 虫蛮如今也能听见江河的心声,两个多月来,也习惯了这前辈脑袋里竟还藏着一个人的事实…… 怪不得这前辈修为进展如此迅速,自己地境时他刚从人境攀上来,两百年后便早早修得天境之躯。 原来是吃人丹吃上来的,他上他也行! 但如今这一老一少的拌嘴,他是实在懒得掺和进去,毕竟自己归根结底只是附属于对方的一只小虫子,三个人里最没有人权的那一个。 江河逃得头皮发麻,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也冷笑讥讽道: “不逃又能如何?谁知打了一个地境,会不会引来更多的天境,才刚刚入城,事情闹大了于我们谁都没有好处! 至于那龙脉……不正在那皇宫之中么,又何须我们盘问谁。” 有混沌之眼在,他倒也能分清各个灵气的性质。 这轩辕城中最耀眼的便是那盘踞在皇宫深处的龙柱,底部犹如根茎一般,连绵分枝在整个中州大地上,承载着整个仙王朝的气运。 江河向着那个方向看去,能清楚瞧见那升腾天际的国运,寓意着这仙王朝的万万百姓,对当今人皇的众望所归。 “那你还搁这愣着做什么?你可知道那丫头当时怎么对你的,你——” “我自有计较,没用的老东西看着便是。” “孽障!” 江河不再管那青玄子的骂骂咧咧,只静心养气,并在心中重新复盘了一遍计划。 见两人终于安静下来,虫蛮才悄然在心中道: “前辈,为何我总觉得,经你手上驱使的蛊虫,比之我所驱使的蛊虫,威力竟有了十足的长进?” 江河倒未曾对比过,听它这般说后,反倒若有所思: “有么?” “当然! 这嗜龙虫能吞噬龙气不假,可龙气之间亦有差距,凡国亦有龙气蕴生,又怎可能与这仙王朝的浩瀚龙气比拟? 我若是有能操纵嗜龙虫,给仙王朝的龙气挖出一个豁口的能耐,又岂会被你——岂会与前辈碰面?自是呆在一方钟灵毓秀的土地,作一个山大王!” 第639章 助力 “可我并未觉得有何不同。” 江河如实道。 在他看来,自己只是唤那嗜龙虫啃食那应国运而生的龙气,方在大阵外围开拓了一个供他穿行的口子,使他得以避过仙王朝的盘查而已—— 归根结底还是负罪之身,再怎么有隐情,这轩辕城的卫兵也不会听劝,从而拖累自己入城的进度。 但他并未用何种术法,去为嗜龙虫增添力道,如今听到虫蛮的提醒,才堪堪醒悟过来。 “莫不是……” 他心中有了猜测,连忙唤出了一道清风—— 那是他人境时,从青玄子尸身中寻到的一部术法,大抵是唤出清风来代替双手,用以为自己承载重物的小法子。 可这清风在手上盘踞,却呼啸如虎,远比此前施展此术时来地凶猛。 而江河能够肯定,这并非是境界提升后所带来的增益。 这清风能承载多少重量,无非与释放的灵气有关,而江河所放出的灵气,绝不比他人境时所能用出的要多,纵使如此,这道清风仍以不可估量的态势膨胀…… “我所释放的灵气容量本身不变,却依然有增进术法的效用,这并不符合灵气规律。除非……” 江河幡然领悟, “使这清风膨胀的,并非是我的灵气?” 他连忙施展混沌之眼,只发现周遭徘徊的风灵气,似受到他的影响,而渐渐向着手中靠拢,而凝聚了一团呼啸的漩涡。 “这是天地间的风灵气?我何时在无意中引来了它们?甚至好像是,驱它们为我所用?” 联想到先前驱使嗜龙虫,豁开一道口子的事实,江河也终于明白,之所以能将仙王朝这亘古龙气冲破,莫不是因为他竟在无意间影响了龙、蛊两气,使之在此消彼长下,所塑成的自然结果? “难不成,这就是我天境之后,一直未曾发觉的裨益?” 江河两番渡劫,第一次增添了与过去联系更紧密的能力,使他与江秋皙能彼此观察对方的时间。 基于此,江河才发现终日见不到江秋皙的原因,正是因为剑宗近来的一些变故,使她正携各长老对剑宗上下进行着一番思想整顿。 见她忙里忙外,江河也未能从她口中打听到什么,诸如仙王朝、姬轩辕这般消息。 但第二次渡劫后的裨益与江秋皙无关,也成了江河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如今看来,竟是没能再与‘时间’挂钩,更像是迎合《大混沌诀》所带来的裨益。 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其中‘混沌’,恰也与万物紧密相连,若这裨益是让自己于无形中增削灵气,当是一则相当大的裨益。 好比手上这些升华过,却仍处人境的蛊虫,只怕在这般裨益之下,能发挥出不亚于地境虫群的威力,面对天境修士便也不在话下。 有了推断,江河心中不由更喜。 眼下形势,任何一种增益对他而言都是莫大的助力。 以自己当下的臭名,一旦露面,要面对的便可能是三山五宗的诸多长老,甚至是那传闻中的人皇…… 心中虽已有些计较,可就怕势如山倒,连说话的余地都不曾留下。 想到将行之事,他也不免捏紧胸襟,像是为自己打气: “有了这份助力,底气便更足了些……” …… 相比初时一枪洞穿关肃的胸腹,如今的顾青山已没了多少底气。 轮番的车轮战,已让她疲惫不堪。 此时手起枪落,一枪将那妖骨冢的半妖挑飞,使之再起不能后,她也不免踉跄地半跪在地,紧握银枪,强行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不至于就此倒下。 那被挑飞的妖人背负着硕大的龟壳,整个身板亦极为结实,这一枪显然没能将它格杀,却也令其重伤不起。 身后的龟壳尽是龟裂后的细纹,正中一个空洞染血的洞尚显狰狞,天庭使者观这妖人呜咽大呼,直喊它裂开了,便知其已无再战之力,宣判了胜负,让人匆匆将他抬了下去,好及时挽回损伤。 而擂台之外,俯视场上的看客们,大多已面面相觑,缄默不言。 方才的酣战,几乎是自这个顾青山登擂以来,时间最为持久的一次。 可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此番酣战时间之所以长久,并非是那一具龟壳多么强硬,多么坚不可摧。 论起来,这龟人的修为还不如关肃,只是那场上的女子实在太累了,累到已经使不出初时那强悍的一枪,唯有零碎敲击在龟壳边际,才有了最后直捣黄龙的机会。 “二十一胜……” 有人细数着这女子站在场上的时间,当念出这个数字时,就连自己都下意识地滚了滚喉头, “将另外七宗的各宗天骄,皆赢了三个来回!” 诚然,因为不值当在顾青山这地境高山上浪费时间,七宗弟子从未真正派遣压阵的得意门徒。 但这迄今全胜的战绩,也结结实实地打了每个小看之人的脸。 可这全胜的辉煌,终究要有谢幕的时候了。 “像她这么打,到现在还没跌境已经算基础扎实了。” “头一次见到地境修士,有力气比灵气先用完的一天。” “这万仙山到底给她许了什么好处,能请来一只羊逮着她一个薅毛?” “以万仙山的手笔,莫不是什么绝学传承?好比她身上那灵气,老夫活了两百多年,头一次见到这般凌厉的灵气……” “为了几个秘境名额,便将那千百年的传承给出去?至于么?” “纵使如此,也该让她下场了。再这么打下去,莫说什么七宗威严了,只怕这好生生一个天骄,要先累死在上面。” 看客众说纷纭,可唯有顾青山明白,自她站上这擂台的那一刻起,便没有再退缩的份。 她必须要让万仙山满意,要做到无人可以指摘的地步,让万仙山再挑剔的眼光也抓不住她半分错处。 所以她只能将一场又一场擂台打得出彩,再以惜败的姿态,被那七宗中的哪个天骄踢出局去。 唯有如此,他们才没办法以此作为由头,再对鲤国行些什么下作的手段。 第640章 鱼饵 她服下了一粒丹药,助自己恢复方才搏斗之后的伤势。 可这并不是仙丹,没有静养的时间,终究只能起到有限的作用。 她快感到自己的气力要被抽尽了。 接下来不论是谁,这都是她所能硬撑的最后一场。 她已无心去想该如何赢下谁,只思索接下来的一战,究竟该如何才能打得精彩。 而见她精疲力竭,各宗人头攒动,纷纷有了请战上擂的姿态,照规矩而言,该轮到万仙山从各宗中指派一宗作为对手了。 而趁着这段犹豫的间断,她的耳边竟传入了薛玉白的心声: “青山,我已向苏长老请示过,待下一场守擂结束以后,你便回来歇息吧。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之后便无需你鲤国之人再操劳什么。” 这声音足够温和,顾青山却只嗤之以鼻,甚至没什么回复的心情。 这薛玉白倒真打了一手好算盘,三言两语便将所谓的功劳套在自己的身上,仿佛自己能就此下场,全是凭着他的美言。 而薛玉白见顾青山不曾理会,也不心急,只侧过身子看了一眼苏正行,道: “只怕她是撑不住这一场了。我方才以心声安慰一番,让她撑不住便莫要硬撑,苏长老莫要见怪。” 苏正行并不拘泥这些小节,只摆手摇了摇头: “无妨,虽没能再诈出那江河所在,但她为我万仙山保全这般多的名额,已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薛玉白惊奇道: “您竟还想凭着这般拙劣的打压,激出那什么江河?只怕此人早已将鲤国抛掷脑后,不作理会了。” 他还以为苏正行这般行事,是抱着榨干顾青山最后一丝价值,才刻意为之,不曾想竟还是起先的缘由。 “没有办法的办法。”苏正行叹息一声。 “莫不是太上长老催得更紧了?” 后者沉默着点了点头。 古池近些年来愈发急迫,前些日子还托梦与他下过通牒,倘若再寻不到江河,拿自己泄愤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的性命已与万仙山密不可分,抹除自己,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无数次,当他走地路愈发与自己的名字形同陌路时,他无数次想过这人生不如就此算了,了却一生也未必没有个轻松的归处。 可每当想起爱女那不染纤尘的笑容,他又无论如何也舍不下去。 “你那女儿亲自将凶徒带进山中,你便当真以为无甚罪过么?但老夫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只要你能将那凶徒重新抓回来,我非但不会怪罪她,反会嘉奖于你,助你登上你此生也无法登临的境界。 你知道,这不过是老夫一念之间的事情。” 他询问爱女之时,说是山中不曾怪罪过她,可那也不过是怕她自觉内疚的借口—— 她才刚刚塑立道心,莫要让她觉得自己错了,乱了她一生的修行。 便也只得肩负父亲的责任,为爱女扛下这一切。 于是这些年来,他无所不用其极,害了鲤国,害了顾青山,更害了自己,害到最后,就连苏唯依也不再能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 可他既已踏上了这条路,便再也没有后悔的可能。 薛玉白见苏正行心不在焉,连忙提醒道: “苏长老,七宗弟子皆有攻擂的意思,该您出面择一对手了。 我观那红尘天倒是爱才心切,对顾青山照料有佳。 倒不如从中选个弟子,既是卖个面子,也好让这顾青山知道是我在从中周旋,博取一些好感,方便日后拿下才是。” “择一对手……” 于是,苏正行看向顾青山的目光不免更为凌厉。 顾青山所做的一切都让人无可指摘,就连薛玉白也觉得,他们已无甚再为难她的理由,倒不如就此揭过,再从长计议。 “剑宗……” 苏正行喃喃着,目光游向了那枯坐人群之中,一身阴森死气的老人。 他知道,那活了不知多久的老人想要这顾青山的命。 因为对方此前便登门拜访过,愿以重礼,换取今日这顾青山下场前的最后一个攻擂的名额。 他是想让自家弟子,在顾青山最为虚弱之时,一举除掉她。 万仙山终归是名门正派,将一个人往死里逼,只怕事后风评很难服众。 但苏正行仍觉得不够。 正因顾青山做的太过完美,完美到她下一场甚至无需如何挣扎,轻描淡写地败下阵来,亦能赢得所有人的喝彩。 正因她完美地保下了自己的命,所以还不够。 没有生命危险,那江河便逼不出来。 过去万仙山时刻盯紧鲤国,致使江河纵使有回到鲤国的心,也不免掂量三分,反倒失了瓮中捉鳖的机会。 而此番大比之行,他悄然放出过风声,只要那江河还活着,不难从风声中听到这顾青山的踪迹,随行之人不比严加监督看管的鲤国多,只要有心,便足以成为一个吊他前来相会的理由。 他甚至让薛玉白出面,使之处处关照此女,皆是为了引诱这江河出现。 而今无计可施,也只能出此下下之策了。 于是他忽然直视起了那位天庭使者,不再犹豫,只轻言道出一句: “便让乱葬岗的道友,再行一试好了。” 在这一瞬,那原本端坐在弟子之中的枯槁老人,眸中精光一现。 “苏长老,这!?” 薛玉白不甚理解,不曾想苏正行是真心想置顾青山于死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明白,苏正行在赌! 赌那江河并非一个负心之人,赌那江河会听到他放出去的风声,寻找契机偷偷来见她,赌那江河会在顾青山濒临死际,不顾身上浊仙之名,宁作众矢之的也要出来救她—— 可这法子明明已在两百年间用过了无数遍。 他竟还想继续赌下去!? 他觉得苏正行太过于盲目,可后者却觉得自己十分清醒。 倘若江河想躲,那他还可以再‘失踪’无数个两百年,如此一来,自己便永远没有抓住江河的机会! 他手上只有鲤国一个筹码,便只能不停地以此押注,期盼江河能因此上钩。 哪怕赌错了,也无非是丧失掉一条人命,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国。 但不赌,或许便真的没有机会了。 如今再看那半跪在擂台上歇息的女子,已恍然间变成了一枚无足轻重的鱼饵。 要么被人出面撷取,要么被人一口吞掉。 “这是你仅有的两条路。” 第641章 熟人 刘长皓没想到这大好的机会,竟真能轮到自己。 他以为自试剑之后,乱葬岗与万仙山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是昭然若揭的,师尊如此针对万仙山,对方不会轻易将这名额送给乱葬岗。 却没想到,万仙山仍是这么做了。 待他缓缓走上台前之时,再看那半跪在地,闭目养神的女子,竟觉得这方才还英姿飒爽的妙人,竟已有些可怜。 师尊一定是在背后运作了些什么,才促成了今日的结果。 也不知道眼前的女子可知道,自己尽心尽力的为万仙山卖命,背地里却早已被人卖的干干净净? 甚至要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刘长皓不会留手。 哪怕他并不确定,师尊嘴里的‘大挪移符’究竟有没有效用,能否在他违背规矩的顷刻,将他传送至千里之外。 但他仍不得不做。 指尖不自觉抚上背负的铜棺,冰冷的触感透过指肚,亦如棺中安然睡去的少女。 诚然,他对师尊并未有什么敬畏,却也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 将亲生妹妹炼作活尸,以灵气保留她肉身的活性,便是为了有朝一日,从乱葬岗的手里夺回她的魂魄。 他似乎明白了,师尊养虎为患,将自己这个所谓的‘仇人’放在身边,似乎就是为了今日—— 他已经活了太久,久到只能凭着最后的灵气,死死吊着这口气不甘离世,需要一个为他做尽脏活累活的人,代他走遍天下寻找他那剑宗的仇人。 再在合适的时候,为他寻仇而牺牲。 趁人之危的确卑鄙,可他也有不得不卑鄙的理由,这些不足为外人道也,便只能见他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前去,微微作揖: “乱葬岗,刘长皓。” 见他走近,顾青山也吃力地凭银枪直起身子,见那一身黑袍,背负铜棺的男人,思绪回转,竟是想起了什么: “刘长皓……我认得你。” 明知这不过是对方趁机休养生息的幌子,刘长皓却仍感意外。 乱葬岗弟子声名不显,闯荡天地之时,走的尽是些蝇营狗苟的地方,墓葬、尸山、战场…… 他们一路遇见的都是死人,死人是没办法向活人传颂他们的名字的。 正待他这么想着,却听那一袭红衣的女子继续道: “在平天舟时,你是不是见到过一个人。” “平天舟?” 刘长皓忽然苦笑一声。 那段记忆虽然已经显得久远,但他印象仍十分清晰。 那年他听从师尊之命,于东海四处打探剑宗消息,却不曾寻见一丝端倪,欲要北上继续闯荡,却因突如其来的浊仙祸患而被门内紧急召回。 他选择了平天舟,那是通往乱葬岗最近的一条路。 却不曾想偌大的公输世家,在一夜之间被污浊化作了空壳。 这段经历他很少向人提起过,也因他行走天地,都是孤身一人,从未有什么值得交心的朋友,没有向人吐露的机会。 此前他从未见过这女子,故而当她真的道出一些事实时,终于难得勾起了他的好奇: “如此说来,我们或许真的认识。你当时也在平天舟?” 这般说着,他又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当年幸村下的人皆在那条逃难的飞舟上,几个人的面孔都极为熟悉,他确信其中没有这个女子。 顾青山看出他的困惑,并未解答,只道: “你可在平天舟上,见过一个人。” “也许见过,但我不是谁都记得。” 顾青山试图描述一番那个人的样貌,却发现对方的面容在她的记忆中已显得模糊了,说不清道不明,便只得道: “他和你一道共事过,你们三个人,从平天舟逃了出来。” 听她这么说,刘长皓也算明白过来: “你是他们谁的熟人?那个奇淫巧计的毛头小子,还是那个浊仙?” 分别之后,他没再听过,也不曾刻意打听两人的消息。 于他而言,彼此不过萍水相逢,有些交集,但一生未必深究。 直至后来在山海绘卷上,瞧见那浊仙的面容,竟是曾与他一同逃出生天的男子,当年那些倍觉奇怪的端倪,也便渐渐豁然开朗。 “你遇见那个男人时,他……如何了。” “你是那个浊仙的旧识?” 刘长皓转了转眼珠,从她的好奇中,瞧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便平静道, “便当我心善,告诉你也无妨。 若你有心于他,干脆打消这个念头。当年此人表面与我们同道,却早已与那浊仙妖女狼狈为奸,先替那妖女铲除异己,又伙同妖女闯入万仙山,诛杀仙山长老,是不争的事实。 那妖女见他第一眼时,便处处呵护于他,若你们曾经有情,只怕也早已被那浊仙忘得干干净净。” 眼见为实,他所说的,便是他当年所见。 表面上是劝慰眼前女子放下,却打得是让她伤心欲绝,无心再战,好让自己轻松收尾的算盘,也便实话实说。 “这样。” 顾青山的神色并未有何变化。 诸如此类的话,早在她的耳边不知传过多少回,早都传的生茧。 她其实也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别的答案,却总是希冀着,能从别人的嘴中听到些关于他的消息,一些与众不同的消息。 哪怕总是失望而归。 但当失望成了常态,也便没那么失望了。 刘长皓见她面不改色,心头失望,却也知他们彼此已在这口角上耽搁了太多时间,只微微抬手: “请。” 顾青山仍未有所动作。 此前已耗去了她太多气力,既然此战不为胜利,何至于抢先出手,占得先机。 见她不攻,摆明一副拖延态势,刘长皓也不得不长叹一口气,暗道聪明,挥手一招,袖中展出十余面漆黑小旗。 那小旗在背后周旋成轮,阴气森森,只见他双手掐诀,数十幽魂自旗面兀地钻出,化作团团黑气,向顾青山齐齐攻去。 顾青山曾在试剑之时与之交手,明白对方底牌是背后铜棺,可仍不敢对数十人境幽魂有所大意,手中银枪亮起寒芒,剑气激鸣,忽而扫荡。 第642章 盖棺 两人过招数十个来回,纵使顾青山精疲力竭,但剑气傍身,专剿邪魅,数十个人境阴魂遇到剑气避之不及,也很难对其造成太多影响。 而刘长皓不敢大意,见阴魂试探不出顾青山极限,手上变出一根拂尘,翻腾两圈,挥出阵阵难闻腐气,借风势弥漫整个擂台。 顾青山琼鼻微张,嗅到作呕尸臭,险些乱了心神,不备之间,一阴魂抓住机会,大刀阔斧而来,手中虚刀纵势一劈。 这虚刀难挡,以银枪硬撼,只会被阴气透过,若斩中肉身,阴气缠绕,难免伤及本源。 顾青山方以长枪横扫剑气,驱散阴霾,便见大刀斩来,腾挪步法堪堪避让,心知破绽已出,不止这一个阴魂对自己虎视眈眈,也留手不得,待枪尖横移之际,周转身子,在半空抡起一道满月。 众多阴魂连忙退避,唯有那出刀者应接不暇,剑气撼动他魂体三分,险些将他就此打散。 刘长皓并不意外,心知若是平常斗法,以顾青山这般大动干戈的打法,自己只待在场上伺机纠缠,不多时便能耗干她的体力,轻松让她败下阵来。 但自己的目的并非为此,若强行磨下去,怕是难以寻到一个盖棺擒人的机会,定要寻个由头与之强行碰撞一番。 于是他刻意使阴魂卖出破绽,几个来回间,顾青山只觉这些阴魂似乎出了岔子,动作不如方才一般严密,竟也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剑气涌动,轻松割开阴魂的喉咙,几声凄厉哀嚎渐远,顾青山身形稍顿,试图从刘长皓的眼中瞧出他的打算,却并未得到什么结果。 若只是想速战速决,将她踢下场,倒也没必要这么刻意放水,若是想成人之美,又何必花这么大手笔,白白葬送几只培育的阴魂? 但刘长皓自是不会与她解释,出手拍棺,铜棺中赫然钻出个灵巧的小人,她全身惨白,毫无血色,钻出的一瞬,双手抓紧铜棺的缝隙,竟将铜棺硬生拖在地上,大步流星而去。 她个头虽小,出手却极为矫捷,顾青山长久紧绷心神,如今失了专注,肉眼险些捕捉不到她的行迹。 好在那棺材十分显眼,偌大铜棺遮蔽了眼前的夕阳,宽阔的阴影覆在她疲惫的脸上,轰然砸下之际,顾青山只得以长枪横栏。 铜棺质地不俗,俨然是个地境法器,但顾青山手中这杆银枪也被提炼过几次,不至于被硬生砸断,只是巨力之下,她难以握紧,手臂发麻,长枪竟生生脱手。 那棺材大开大合,笼罩她全身,俨然要将整个人吞没进去,她暗觉不妙,不敢大意,一个翻身滚地,堪堪躲过,那棺材“碰”地一声合上,炸出巨响,若被之夹住,只怕要失掉半截身子。 只是她几番暴退,却是没空拾起地上的银枪,如今虽保全了一条性命,但失了兵器,形势只怕会更加严重。 而那少女根本不会留给她喘息的时间,见一招不成,悍然又上。 “终究还是太累了啊,那一击的力道,甚至不如关肃的一箭沉,但力竭之下却叫那活尸硬生生卸了兵器。 没了她那杆枪,只剩下赤手空拳,败下阵来只是迟早的问题。” “可惜!先前打得固然精彩,可这场比试却是没什么看下去的必要了。你看,圣上都倍觉无趣,早不知做些什么去了。” 看客们亦觉兴致缺缺,只觉得顾青山早些下场也算是件好事,目光也不单在场上停留,听到一人议论人皇,这才纷纷加将头偏过去,却见那仙王朝之中,本是人皇所坐的位子上,如今已空空如也。 只剩下一个天庭使者站在坐席一侧,俯视擂台之上情形,默不作声。 “圣上离席了?往年不论如何,这第一日的比斗都会看完再走的啊,此番怎离开的如此之快,莫不是对朝中攻擂臣子太过失望,愤然离席了?” “圣上何许人也,岂会因这些薄面而因小失大?莫不是因为方才天际上发生的什么震动?” “圣人不才说无事么?” “大抵是安抚你我之言,我活了一百多年,可从来没在轩辕城里见到过这般动静!” “行了行了,何必骇人听闻?只要圣上在,再大的事情也翻不了天!说不定只是困顿了,想回宫睡上一觉呢?” 姬轩辕离席的讨论并未持续多久,场上形势却一落千丈。 没能寻到拾枪的机会,顾青山便也只得以拳脚功夫,和那手持铜棺的少女硬撼,她身形还算灵活,面对少女那大开大合的抡法倒也足以应付。 可那少女是钢筋铁骨身,纵使能躲闪横扫来的铜棺,将拳头硬生生落在少女的脸上,也只像打在山上一般,甚至撼动不了少女半分脚步。 几番周转,眼见气力渐无,顾青山不敢托大,寻了个机会与那少女拉开距离,打算就此认输作罢: “我——” 可她认输的话头还未出口,刘长皓忽而唤出一披头散发的女鬼,使之凄厉尖叫,嚎声不止,传入看客每个人的耳膜,迫使他们皆以术法堵耳,破口大骂。 顾青山眸光一凛,明白刘长皓根本不打算留给自己认输的机会,而少女紧随其后,硕大铜棺犹如箭矢一般被她猛地掷出,这速度远比她奔行而来的要快,避无可避之下,她只得扎紧马步,侧身出拳,娇喝一声,拳与棺轰然撞在一起,霎时将她砸飞至百尺之外。 身子在半空无力可借,顾青山强行扭腰,欲要翻转腾挪,却恰是撞在了一阴森绵软的躯体之上! 顾青山暗道不妙,再向刘长皓投去目光,才见他身后旗帜竟不知何时多出一面! 从中窜出的阴魂犹如长蛇,魂体凝实,紧紧缠住了她的身躯,浑身阴气刺骨,像扎进她的皮肤一般,要冻住了她整个身子,使她力竭之下,一时间竟难以挣脱! 情急之下,顾青山驱动灵台,浑身爆开剑气,冲散血中阴气,纵横之间,将那缠住自己身躯的阴魂剐地魂飞魄散。 可那少女却紧随而至。 她面无表情,身后拖着一口沉重的铜棺。 那铜棺棺口大开,彻底在她身上覆下一层深邃的阴影。 “轰”地一声,偌大个人,被硬生盖在了棺中! “乱葬岗,刘长皓胜。” 那天庭使者见状,明白顾青山已再无还手之力,例行公事般宣判了胜负。 “二十一胜一负,这顾青山已是做成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也该知足了。” “那按照规矩,接下来就是万仙山弟子攻擂,这刘长皓守擂,以此决定乱葬岗能夺得多少名额了……” 一众看客已在期待接下来的对局,可有人见台上刘长皓动作不对,不免出声道: “等等,那刘长皓是什么意思?还不将人放出来?想要将人擒一辈子不成?” “他手上那是什么?怎么好像是……一张符箓?” “那符箓灵气不同寻常,纹路好生奥妙,可我怎么觉得,曾在哪里见过那张符箓—— 不对、不对!? 那乱葬岗的要做什么!? 那是、那是大挪移符!” 第643章 遗愿 “咣当!” 顾青山忽觉这铜棺颠簸一阵,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感觉到方才一阵诡异的灵气自棺外流转,似是要在牵扯之中带她抵达什么地方一般,或许是被刘长皓连人带棺带到了什么地方? 直到被关进棺材的那一瞬间,顾青山才明白刘长皓的用意。 他一直都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好名正言顺的将自己关进这铜棺中。 到底是以术法比斗,难以立时收手,如此一来,便可在所有人怀疑之前,将自己擒进棺中绞杀,或是传送去什么其它地方,省去事后麻烦。 她拼尽力气凿击起眼前棺口,试图从中挣脱出去,奈何这铜棺绝非凡物所成,银枪早已脱手,全凭肉身气力,又处精疲力竭的当下,实在很难对这铜棺撼动半分。 “倒没想到,没死在万仙山手里,却莫名其妙遭了这乱葬岗的记恨。” 眼见捶打不动,顾青山心知没了自救的法子,一时间,她也说不上悲愤与绝望,只觉得有些复杂。 自随万仙山离开鲤国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想过身死道消的结局。 这源于两百年前的死结只怕永远没有消解的可能。 换位思考,倘若鲤国失去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不论是出于安抚弟子,亦或是挽回声望的目的,都不会对此事善罢甘休。 她虽然不信江河真的伙同浊仙,潜入仙山斩杀长老,可世人眼中便是这么回事。 这一切都已成了解不开的死结,早早便站在他身后的鲤国,便不可避免的成为死结下的硬扣,成了他消失后暴露在世人眼中的靶子。 只是没想到,竟是那乱葬岗的弟子先行出手。 屡屡为难她不说,如今还将自己关进了铜棺中,也不知抱着什么目的。 传闻他们酷爱修士尸身,屡屡将其炼作尸傀,供其驱使,便如方才那个浑身惨白的少女一般…… 这刘长皓,莫不是也想将自己炼作尸傀? 顾青山苦笑一声,却终是叹了口气,有些惬意地平躺在漆黑中。 既然一早便有了赴死的打算,当死亡真正来临时,仿佛也没多么可怕。 不过是有些未尽的遗愿罢了。 这铜棺严丝合缝,纵使外面有夕阳红日,却也无法从缝隙中透来一丝明光。 所以顾青山什么都看不见。 可躺在这棺里的时间,竟是她多日以来少有的闲暇,就像死前的走马灯,让她在片刻时间竟看到了许多许多…… 她似是看到一座雨过天晴的道观,一个人向后山的墓地悄悄挥手。 似是看到一座兵临城下的长墙,一个人在苍茫的荒原上呼唤天雷。 似是看到一座洞天福地的仙山,一个人在山中的阴影里慌忙逃窜…… 有些她真的见过,有些却是她心中的臆想。 好笑的是,这些见过的,没见过的,到头来都还是那一个人的影子。 若没有他,自己怕也活不到这两百年后。 以至于两百年来,唯有他能成为扎在心里的执念。 可她知道自己这一生都未必能再见他。 万仙山暗中揣度着鲤国的一切,他回到鲤国,不过是为自己与这个风雨飘摇的小国带来麻烦。 他一人的微薄之力,又怎可能敌过那高山仰止的巨物。 否则当年又怎会落得仓皇逃窜的下场。 不见,对鲤国,对任何人,都是最好的结果。 他们都是聪明的人,正因明白其中的道理,才从未奢求过再见的机会。 “咣当!” 这铜棺内本是极为静谧的,但馆外似是更嘈杂了一些,有蚊蝇似的噪声竟从密不透光的缝隙传来。 “只是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究竟在做些什么?” “会在修炼么?他对此一直还挺上心的,两百年过去,应当快要登上天境了吧……” “还是在为那剑宗奔走?可我却从来打听不到剑宗的消息……” “总不能是死了,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向有逢凶化吉的本事……” “这么多年过去,是不是已经变成了老头子。要是有机会,见了他,我定要好好笑话他……” “但还要告诉他鲤国近些年的变化,托他的福,鲤国如今也有了自保的本事呢……” “免不得还要安慰他,知道是自己连累了我们,他心里一定愧疚的很。到时候要怎么跟他说呢……” “到时候幺幺又要骂我总替他说话了,这丫头年纪越大脾气越倔,现在连姐姐的话也不愿听了……” 她便是在喃喃自语,可说着说着,吐出的字都变得几近颤抖。 棺中的漆黑并不能映出晶莹的泪。 就连她也渐渐发觉,自己好像并没有料想中的冷静。 明白了接下来的命运,她终于感到了害怕。 可让她害怕的,却从来不是死亡。 而是死后的代价。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要是能再见一面就好了。” 她太清醒了,清醒到能为江河想一千一万个足以反驳别人的理由,让人挑不出江河的错处。 清醒到明白再也不见,是他们两人最合适的结局。 清醒到让她也以为,自己能够坦然接受这合适但不完美的结局。 可当真正意识到死亡将至之时,真心所期盼的,竟只是想不清醒地再见一面而已。 “原来,我竟也有如此任性的时候。” 顾青山觉察到自己的情绪,悄然的抹去眼角的湿润。 那任性只存在了一瞬,又仿佛从没出现过。 乱葬岗将自己擒进棺中,定然有着他们的目的,不论是炼制尸傀,还是其它也罢。 莫要让这些人以为自己是怕死,从而将她小瞧了去。 她缓缓敛去了情绪,坦然接受将死的命运。 而棺外的嘈杂却愈演愈烈,想到方才那股牵扯,也不知自己是否被带去了哪个热闹的地界。 亦不知接下来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顾青山紧绷起心神,正待休整气力,以到后来伺机而动,看看是否有反抗的余力。 棺中又是一阵颠簸,磕的她头痛发晕,直至逐渐平稳,她堪堪意识到,眼下便是开棺的时刻。 她屏息以待,打算在开馆的顷刻间暴起而出。 可“轰隆”一声,忽然炸响在她的耳边,一股呼啸而庞然的风硬生刮过她的面颊,让她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待再度睁眼,却见眼前忽悠一处不规则的缝隙,透来几缕微光。 这微光让她看清了眼前的一切,竟是一个拳头,硬生砸破了铜棺,使得整只手都暴露在她的眼前。 待拳头抽出,她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可耳边一道熟悉的呼唤,却拢回了她许久的记忆: “干嘛不说话?” “你难道不知道,被人救了以后,要和救命恩人道谢的吗?” (出个门,下午回来还有一章) 第644章 相见 直到江河将铜棺一拳硬生砸开,把顾青山从中拉出来的那一刻,她的神情仍然显得木讷。 她环顾四周,发觉自己还停留在原地,只是瞬息之间,这擂台之上便已日新月异。 但眼前的男人,哪怕匆匆多年,也好像还是当年离开时的模样。 这不知从何处冒出的男人破坏了一切,秩序与规则顷刻化作了虚无,看台之上的看客或逃或留,神情各异,唯有苏正行的雀跃与那枯槁老人的愤懑最为显眼。 再看刘长皓,方才还胜券在握的模样,如今已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一只断臂平整的落在一侧,手上还握着将撕未撕的符箓。 短暂时间,她无法估计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明白酿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眼前这个让她魂牵梦萦的男人: “你、你怎么……” 她想要说些什么,但许是百年不见,这漫长的时光让那五年的光景变得陌生,而眼下的情景又很难说是吐露真情的时刻,只让她张了张嘴,许多话难以出口。 江河亦不愿在眼下这个时间寒暄,轻声道: “我送你离开,届时鱼武会在尽头等你,待你们会和之后,尽早远离这是非之地。” 顾青山抬眼向擂台之外瞧去,这已成废墟的场地上,苏正行正捏着一张符箓蓄势待发,显然是笃定要把江河留在此地: “那你怎么办?” “不必担心我,我既然敢露面,便有离开的方法。” 顾青山并不怀疑,江河的谨慎她十分了解。 可她心中仍有疑惑,不禁问道: “你会来么?” 江河的动作停顿一番,他回过头来,瞧着眼前仍然仿若少女一般,不曾苍老过的顾青山,竟有些不敢再承诺什么。 可当他看清那姑娘微红的眼眶时,却也不愿再拒绝什么。 他道: “会,但要等一等。” “还要等多久?” “等到一切结束。” 他话音刚落,一道青紫色的神雷忽而凌空劈下,那神雷仿若裹挟万钧之力,在半空撕裂起道道破碎似的痕迹,就仿佛要将眼前的万物劈开,露出深藏在内里的虚空。 江河右手一挥,废墟的砂石应声攒动,砂石之间似有蚊蝇之声,像是有什么微小的虫子在其中攒聚。 那沙尘扬天弥漫,硬生接下神雷,在一声响彻天地的震声下,散作了碎屑,却又在落地的一瞬重新汇聚。 一切结束以后。 怎样才算是结束? 再过两百年吗? 顾青山深知自己不能再问。 她不过一个地境之躯,虽说能与同境修士掰掰腕子,但遇上这些天境修士的斗法,也只有抱头鼠窜的份。 她再浪费时间,便是在给江河添麻烦了。 但江河却看出了她的心思,道: “我接下来要去救一个人,若不出意外,用不了多久,我便会回来。” 顾青山眨了眨眼,明白了江河的意思—— 至少他希望,自己不会等很久。 再看他,便见他已没有再说什么的兴致,手上掐诀,使得她脚下的土地忽而散做了旋涡,整个人便如钻入泥沼一般,开始不断下陷。 心里虽然还有太多话要说,可顾青山终究是忍了下来: “我等你!” “好。” 江河手中长剑一扫,荡平几道轰来的激雷,为顾青山的离去留足了时间。 而看清那鱼肠剑的一瞬,顾青山也才恍然明白过来,江河为何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他回到过鲤国,更不顾一切的向着轩辕城奔赴而来。 那枯槁老人见顾青山要逃,当即也顾不得身份,顾不上规则,霎时化作一道漆黑鬼影,要冲到那漩涡之中,将那女子扽出。 江河见状,鱼肠剑自胸前一点,百余道金光小剑灵芒乍现,向老者激鸣而去,翻涌滚滚剑气。 剑芒剐蹭掉老者的衣衫,露出他一身毫不对称,仿若缝合过的皮骨,却觉不痛不痒。 看清来路,他双目狰狞,亦觉了然: “剑气!你也是剑宗余孽!” 江河眉头一拧,却是没想到,这千年以后,竟还有知晓剑宗存在的修士? 怪不得这乱葬岗方才一副要置顾青山于死地的模样,难不成是看出了她的传承? 不待细想,苏正行却已然大喝道: “江河,想不到你今日还敢露面,好大的胆子!今日,我便代天下同道除掉你这浊仙祸首,以慰天机长老在天之灵!” 他喊得响彻天地,既是要向所有人点明江河身份,使之沦为众矢之的,更是要证明万仙山行事师出有名,省得这江河多作狡辩,乱了方寸。 纵使如此,面上的喜悦也着实叫人古怪。 唯有苏正行自己明白,如今这份喜悦,恰是因为自己终于赌对了一次。 他别无他法,只能去赌江河那所谓的‘情义’,可这又十分矛盾。 这江河若真是个残忍无道的浊仙,定不可能会因为所谓情义,出面涉险。 他若出面,又反倒不像是万仙山宣传的那般,人人喊打的浊仙。 可事到如今,他的身份与否已无关紧要,擒住江河,带回仙山,是他为爱女将功补过的唯一机会,无论如何他都要这般去做。 “诸位!眼前此人,便是辱我仙山,杀我长老之浊仙祸首,不论是出于天下道义,亦或是给我仙山几分薄面,我苏正行皆恳请诸位道友,与我一同拿下此獠! 事成之后,我仙山肯许诺任何一个要求,以答谢诸位道友!” 重赏之下,必有匹夫,万仙山的名头十分响亮,此话一出,倒也让一些旁观的修士有了些许念头。 但在场之中少有天境修士,大部分人都能瞧出这突然冒出的男子,究竟是何修为,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江河对此并不意外,反倒庆幸一切正在意料之中。 但眼前也不仅只有万仙山、乱葬岗两派修士,另外六宗似是摸不清形势,此时亦在冷眼旁观,唯有仙王朝的几个弟子,见有人毁了国威,脸上的愤懑更明显一些。 见到此,江河也不免笑道: “不错,我便是浊仙如何? 当年只杀了你们一个天机,未免有些便宜你们了。早知道你们如此穷追不舍,便该把你那带路的女儿也杀了泄愤!” 第645章 合围 苏正行没想到江河竟会大方承认他是个浊仙的事实,甚至就连他也在怀疑,所谓‘浊仙’是否只是安插在眼前这男人身上的一个罪名。 但这一切都随着江河之言烟消云散了。 他不为对方言语之中的侮辱而感到愤懑,这般撩拨人心的话在他这种活了几百年的人眼中简直轻描淡写。 他只为此感到欣喜,向着身旁三山五宗,乃至那紧皱眉头,没有任何动作的天庭来使喊道: “诸位道友可听清楚了?此獠现已自罪,正是浊仙残党,恳请诸位休要在袖手旁观,莫在天庭眼前丢了名声!” 天庭维系这天下秩序,首当其冲便是除尽浊仙要害,这般颇有威胁意味的言语,便是将所有人拉入了局中,想不出手都要掂量是否坐歪了屁股。 如此一来,另外六宗也不好偏安一隅观望,弟子尚且无力出手,几位长老已不自觉地站在了苏正行的身侧。 苏正行底气愈发丰满,但唯恐江河趁机逃窜,还是向那金光闪烁的天庭来使道: “除魔卫道乃天经地义,恳请天使出手,助我等擒拿此獠!” 那使者眉头仍旧紧皱,虽缓缓向前飞来,但脸色竟并不情愿,不经意间回头去望那明知自己是众矢之的,却屹立不走的男子,暗忖: ‘那灵气来路分明熟悉的紧,一剑符更是货真价实,此人怎可能是什么浊仙…… 若不是浊仙,又为何平白承担这骂名,莫不是在与他们赌气不成?’ 可事已至此,对方都已言之凿凿,袖手旁观反倒说不过去,他思绪一动,脚下祥云翻涌,也缓缓飘在苏正行的身侧。 如此一来,那些还未离去的中州百姓也便彻底失了逃窜的心思,反倒三五成群,私声议论起来: “这浊仙也是好胆,对着那么多天境修士大放厥词,莫不是还有同党潜伏左右?” “怕甚,此事已然闹大,圣人或已知晓。就算有什么浊仙潜伏,要不了多久便能被扫荡铲除。” 话音未落,苏正行那头便率先有了动作。 苏正行虽终生修行生气,于斗法而言算不得什么卓越灵气,但将生气注入以灵水、灵木制成的符箓,凭生气催动灵符本身的灵气,便能发挥符箓效用,达成千百变化。 他猜测江河是用那沙下覆盖的虫子驱动沙尘,料定不是什么奥妙土法,只待他驱动更多符箓,拿下他只是时间问题。 更不用说身旁有如此数量的天境修士坐镇,还怕拿不下一个江河? 想罢,他大喝一声,袖中雷符尽出,于半空盘旋成圆,紫雷从中乍现,轰隆声中,爆出道道湛紫惊雷,成束相连,便要吞没江河。 这声浪声势浩大,万钧雷霆之下,仅凭嘣出的电光便能将这偌大的场地剐蹭成焦土,于那参天轰雷而言,江河的身形更显形单影只。 雷光下他似化作一道残影,被彻底淹没其中。 可苏正行不认为江河能被这么简单拿下,能从古池手中逃脱的人绝非凡类,更何况当年他只是一个地境。 唯恐对方再使出什么手段,他手中符箓再起,甩向那被轰的焦黑的大地上,符箓上灵光迸发,赤红如血的长绳犹如蟒蛇出洞,在破风声里拔地而起,于烟消云散间笼罩住江河方才的位置,兀地紧缚,誓要将其再抵抗轰雷时牢牢缚在原地。 而江河那头始终无甚动静,见苏正行打的声势浩大,一众被他喊来压阵的天境修士,也不知该如何出手,只待静观其变。 忽地,苏正行只觉脚下一阵冷意,耳边“嗡嗡”作响。 他灵识敏锐十足,风吹草动皆在他感受之中,如此森然寒意被霎时捕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向外甩出一道符箓,不过瞬息,他的身形便与符箓调换位置,回身看去,才见一条沙土似的地虫,突兀从脚下钻出。 那地虫不见口舌,不过是长虫一般的沙雕,苏正行却能瞧见,在那黄泥的躯壳之下,是数不尽的细小飞虫,于其中攒聚成型。 他见识颇广,却也碍于符道一途,多有闭门造车,如今竟是瞧不出那灵气来路。 反倒是枯槁老人看出来历,思绪飞转下,兀地冷笑一声: “蛊虫!” “蛊虫?他怎还会这等奇门巧计?” 苏正行没见过江河用蛊的样子,眼见他又是操纵泥沙,又是使出剑气,如今又不知如何驱动地了这些蛊虫,当即骇然道。 这世间灵气千变万化,却总是遵循相生相克的原理,纵使修行灵气并不冲突,可一个人的灵台总是有承受的极限,至少在他有生以来,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修行三种截然不同的灵气。 “怪不得有恃无恐,果真有所依仗!” 心中惊涛骇浪,可面上终究不能显现,苏正行催动灵气,要将那方才设下的绳缚勒地更紧些,未曾想堪堪多些力道,那些绳缚竟如栓到空气般忽然卸力! 随着一阵土崩瓦解之声,他这才发觉,那江河方才竟是以泥沙覆住全身,待绳缚拴紧时悄悄遁地,这才只留下了一堆碎屑,不见踪影。 “跑了!?” 他愣怔一瞬,又觉并不可能,就算是遁地之术,在如此多天境修士的眼皮底下,绝没有不被察觉的道理。 不待仔细寻找,枯槁老人眼眸却精光一现,扯着嘶哑的喉咙喝道: “还在土里!” 这江河虽不知从何处学得如此繁复的技艺,可那剑气假不了,近千年来他未从谁的身上再寻到这剑气,如今一次性冒出来两个,他绝不肯就此放跑。 于是虚口一张,团团黑气自口鼻呼出,那黑气渗进了土里,向内不断蜿蜒,霎时染遍了十里方圆。 江河本意于土中驻扎,拖延时间,只待顾青山平安之后,再行下一步计划。 有八方汇土旗在,攻守兼备,情况不妙便能及时撤走,倒也不怕众人合围。 可眼见黑气蜿蜒而下,浸染进了他的皮肤,使他皮肤倍感瘙痒,便明白这土里怕是待不下去了。 那头顶的数个天境修士,各个身怀绝艺,足以应付多般场面,与他们斗法,只怕没有自己想象的轻松。 第646章 斗牛 “这死气含我千年功力,纵使是灵境修士,不得其法也要忌惮三分。对付一个初入天境的浊仙不在话下,此獠不多时便该忍受不住死气侵蚀,从土里脱出,届时我等合围,将其一并拿下!” 吐完黑气,那老人被遮蔽的面容更苍白三分,惨淡的眉宇下笑意不减。 此方场地本是仙王朝由灵石搭建而成,皆为土气所筑,如今掺和进了死气,毁了这些灵石的根本,使这土地越发溃烂腐败,大有沦作泥沼之势。 众人见状,手中灵光迸现,连连施展术法,欲要布下天罗地网。 刹那间,那渐成泥沼的土地忽而喷出焦泥,散发着腐烂的尸臭,喷出的泥浆像是大地在向外呕吐,更像是有什么人要从中钻出来。 “就是现在!” 老人大喝一声,纵使嗓音沙哑尖锐,也被在场修士听个真切,苏正行率先出手,再出几张黄纸符箓,于那泉眼的位置竖起一道四方光幕,原本飞溅的泥浆被牢牢框在光幕之中,再也向外不得。 他修行符道,虽意味着注定无法与顶尖修士比拟,可胜在稳定多变,于眼下场合再合适不过。 可须臾之间,那泉眼中忽而“嗡嗡”作响,无数犹如蝗虫般的飞虫涌现,顷刻将光幕填充了个干净,苏正行正待捕捉江河动向,却见那群蛊虫张开细小而锋利的牙口,规律似地摇动,转眼将四方光幕咬地四分五裂! 那裂隙之中,一道剑光砰然炸起,光幕再也挡不住这无数蛊虫的脚步,应声而碎,使那蛊虫得了喘息,四散而飞。 “怎么会!?” 苏正行骇然无比。 就算符道一途再如何平均,他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天境,绘制的符箓再次也有与天境抗衡的本领! 可这些小虫身上的蛊气虚弱的很,与天境相较犹如沧海一粟,分明就是人境水准! 人境蛊虫,怎可能将天境符道咬地这般破碎!? 这江河手里还有什么底牌!? 他心中大为不解,形势却已来不及多想,几番试探,已明知只靠自己拿捏不下江河,眼看身旁众修士还在观火,他也不免急道: “诸位,还在等什么!” 众人如梦初醒,那妖骨冢的长老是头壮硕蛮牛,心中虽不愿出力太多,可天使面前,亦不好过多懈怠。 他牛吼一声,黝黑而壮硕的身躯后,忽然显现一道蛮牛法身,那法身极为虚幻,比他巨大十倍不止,使他整个人被灰黑虚影笼罩,远望便如一座漆黑丘陵。 他本已化作人身,如今却四足向地,凌空而立,虚影两角变得尤为突出,直指那被飞虫半掩的穴口,猛地冲撞而去! 江河此前见苏正行立下一道四方牢狱,便使蛊虫先行涌出。 自天劫之后,那不得其法的裨益终被寻到,他于无形中增进了蛊虫的灵气,又在无形中削弱掉这屏障的威力,好似太极一般,于此消彼长之中维系了一定平衡。 竟使得人境的蛊虫,在集聚协同之下,有了破开这四方牢狱的能力。 他心中门清,自己本就没那个实力,在众天境修士前取谁首级,能从中自保便已是不俗。 而这份裨益,恰恰成了他与诸多修士缠斗拖延的底气。 可眼见有了喘息余地,堪堪从土里钻出,便见一座小山似的蛮牛要向自己冲来。 那牛角势不可挡,他料定,倘若无甚防备,只需这一角便可使天塌地陷,将自己重创在地——此消彼长亦有限度,并不能真让人境蛊虫,为自己拦下天境修士的猛攻。 于是便使脚下旋起一道清风,想让其将自己卷走。 奈何人境术法所提供的动力并不足以实现,他仍需短暂时间逃脱,只好又招来那四散纷飞的蛊虫,飞在两人之间,一瞬遮住了蛮牛的视线。 “老子看不见了!” 那蛮牛明知江河要逃,可既已横冲,便很难停下,只得大吼一声,让别人清剿这烦人的蚊虫。 那万宝楼的修士听罢,长袖一挥,手上响指一打,袖中青光迸现,顷刻间,也不管会不会砸中横冲的蛮牛,碧绿如葱的琼玉倾盆雨下—— “哞!!!” 这琼玉将眼前的飞虫砸地四散而逃,却也结结实实落在了那道法身上,将灰黑的虚影砸红了一瞬。 蛮牛再看眼前,蛊虫的确不见踪影,可不过是由蛊虫的黑换作琼玉的青,他丫的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这他娘有个屁用!你们这帮贪财地尽会帮些倒忙!” 他边冲边骂,可却见那江河已在此时飞身向他的身后,迫使他埋入地下,将大地冲出个巨坑之余,又不得不调转牛头,向已飞到他身后的江河撞去。 江河没想到这牛头还能如此自如调转,眼见如山高的牛角就要顶在自己的面颊,他不得已握上背后剑柄,要将那积蓄已久的剑气倾泻出去。 可忽然,他意识到牛角的位置发生了些许偏移,顷刻间,那蛮牛凌空奔跑的身影竟显得跌跌撞撞,摇晃着,竟弯弯绕绕地避开了他,向着另一头毫无边际地撞去! “轰!!!”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那蛮牛一头扎在了一旁的看台上,眼看就要把牢固的看台砸个稀碎,原本不甘离去的修士躲闪不及,都要遭殃。 仙王朝的文官终于坐不住了,站在看台之前,大喝一声绝句,那如山高似的蛮牛赫然卸了力,就连身形都因此缩小,整个牛身洞穿进看台,震颤三分后才将自己拔出来—— “谁——谁在干扰老子!?” 明明都要撞到贼子,却被人硬生晃倒,栽了个跟头出了丑,他哪能忍得了,不由怒吼道。 一身着红衣的女子见状,在天上惭愧惊呼一声,转而解释道: “失礼失礼,小女子本是想种下些花草,将这些烦人的虫子驱赶走的。哪想这贪财的先行下了手,把虫子都给吓跑了。 闹得这些花草没将虫子驱走,反倒给牛长老迷地七荤八素,实在是小女子的过失。 小女子先向您赔个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个弱女子计较呀!” 第647章 剑气何来 老牛气得不轻,偏偏那红尘天的仙子所言叫人挑不出毛病,他们彼此知之甚少,配合起来或也没那么默契,才酿成了方才的后果。 可既有方才插曲,闹得本来便兴致不高的他,也懒得做那出头鸟,只决意在一旁打打辅助,闷哼一声,心道: “俺老牛也恐遭人黑手,且静观其变!” 苏正行没料到请这些同境道友出手,还会闹出这么大岔子,心中着急的很,手中符箓再出,扬起数道激雷。 江河堪堪搭在剑柄的手悄然收回,抬手唤来裹着黄沙的蛊虫,犹如蝗虫过境,在天际蔓延上一层嘈杂的乌黑,有八方汇土旗下的泥沙作甲,再有此消彼长的微弱平衡,纵使人境蛊虫,在集聚之下也能短暂抗下紫雷的轰动。 他脚下使力,身形已动,却是在挪步时刻意瞥了那红尘天与万宝楼的两位长老一眼。 对方神态自如,并未与他对视,可隐约间,江河总觉得方才的插曲是他们故意为之。 可他从不记得与这两宗有过交集,仅是在两百年前,于平天舟和一位万宝楼的执事有过一面之缘,甚至谈不上什么交情。 至于那红尘天…… 江河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一道艳丽的倩影,与之同在的,是她娇躯上隐约的花香。 难不成是那位崔前辈授意? 这便更奇怪了,自己值得对方大费周章如此庇佑么?费尽心力庇护自己,又所图为何? 再看那天庭使者,一身金光灿灿,看似助阵,却始终不曾出手—— 天庭与浊仙势不两立,听到自己自曝名号,反应不该是这么平静才对…… 一瞬间,种种迹象都让江河感到非比寻常。 眼下虽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又难免感到自己仍被一双手掌压在山下,叫人喘息不得。 可当前已顾虑不得许多,这数位天境修士并不统一,于自己周旋而言也是好事。 他振臂一挥,身后啼鸣作响,千余小剑如星,鎏金熠熠,交相辉映,凝作金河,忽而破开黄沙蛊虫,向天边的苏正行激鸣奔流。 苏正行拍出一张半身高的纸符,符上朱砂似随风飘散,阵阵红芒于黄纸之上铺展开来,在他身侧凝作了四面红铜大盾,几乎要裹住他的全身,漫天小剑扎在大盾之上,不消片刻便碎作星辰。 金河未散之时,却见半空忽有长柱遮蔽,江河抬眼,才见一根通天金柱,足有百丈之长,梵文遍布其上,要向自己当头一棒。 他实在避无可避,虚手向后一抓,一剑符自袖中飞出,化作三尺青锋,便有剑气肆意倾泻。 奋手迎上,“铿锵”一声,脚下大地忽而炸裂,溅起飞扬尘土,那本就凿出的陨坑又向地心下陷三分。 问道山老道眼见视野遮蔽,道诀脱口而出,便刮起一道呼啸狂风,将飞沙走石吹得一干二净。这才看清,那下陷的大地竟已被轰出一道百丈沟壑,而在那沟壑之中,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剑,竟是硬撼上百丈禅杖,金剑之上虽有裂痕显露,持剑之人力道却丝毫不减,使得双方僵持不下! 而杖下江河只持剑硬撼,便觉有万千功德被他扛在肩头,使之筋骨酸痛,正打算伺机抽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耳边声声梵音空灵肃穆,扎入心神之中。 “罪业因缘故,失乐及乐想。” 那梵音渐明,使江河不自觉遐想曾经历历目目,而那凌空老僧双眸金光闪烁,似能看透人心过往,半晌,忽缓缓吐出疑窦, “贫僧细数罪业,却觉此人问心无愧,不似污浊秽物。” 这罪业杖可细数他人生前罪业,罪责越重,力道也便越重。 可江河一生行事自认问心无愧,虽绝非事事向善,但也从未加害于人,所图无非自保罢了。 使得这罪业杖落在身上,竟在无形中减轻了不少力道。 “浊仙皆是群非人的东西,他们自是觉得问心无愧!就像俺们妖族吃人,更是天经地义!你那一套用在浊仙身上,简直贻笑大方!” 那老牛眼见江河正被老僧‘问罪’,动弹不得,连忙四足落地,唤出蛮牛法身,卯足力气,竖起牛角便要扎向江河后腰。 众修士见江河魂游天外,也明白眼下已有了大好时机,便要强行出手。 可正欲出手之际,却听那老牛吼道: “莫要扰了老子,老牛脑袋笨,谁再坏我好事,我便将你们跟浊仙打成一伙的!” 刚才有了歇息的时间,稍一思索便能感觉出不对,为避免增生事端,他干脆最后通牒一声。 几个修士也不知听没听见,手中灵光倒也不减。 但老牛已不管不顾,法身踏地,奔行在大地上践踏出厚重的烙印,只向着那被罪业缠身的江河横冲直撞而去! 他根本毫无防备,也来不及防备,心神还被牵扯在过去桩桩件件的他,甚至难以举起手中长剑做出什么防备的态势,如今正是他最为空虚薄弱的时刻。 蛮牛法身足有万钧之力,饶是开山裂地亦不在话下,老牛十分自信,只待他冲上那浊仙贼子的顷刻,便足以将对方撞地支离破碎,显出污浊面目,堕入来世之中。 可偏偏在咫尺之遥时,大地之下钻出一柄灿金巨剑,又硬生堵截了他的去路! “谁!?” 他破口大骂,嘴里都是些不堪入目的词汇,却已控制不住他庞大的肉身撞上那自地下穿出的巨剑—— “轰隆”一声,那蛮牛后蹄朝天,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那庞大的力道没能撞碎巨剑,却将自己撞的头晕目眩。 众人连连看向老僧,像是质疑对方,这浊仙清醒地怎如此之快。 唯有老僧眉眼微眯,不经意瞥向那脚踏祥云的天使。 江河如梦初醒,堪堪从罪业中脱身而出,再看身后,竟躺倒了一头四腿朝天的老牛。 那参天屹立的巨剑在这时才生出裂隙,化作天边的星粉,不见所踪。 江河张了张嘴,明白这巨剑绝非他所唤出的,方才他根本没有心力,亦无余力。 那这货真价实的剑气,又是从何而来? 在这千年之后,还有谁能拥有可堪天境法身全力蛮撞的剑气? 在场暗中助力自己的人,还有谁? 第648章 可能 种种疑问在他心头逗留片刻,可现如今掌握的一切并不能够让他在短时间内想通个中缘由,能做的便只有顺势而为。 这一剑为自己拦下了蛮牛的去路,也为他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他此前用八方汇土旗助顾青山遁地离去,此时此刻应当已与鱼武汇合,如此一来,他便没了更多后顾之忧。 想罢,故技重施,借四处作乱的飞沙蛊虫遮蔽身形。 纵使那问道山的老道只随手一挥,便以风势将漫天蛊虫卷至西天,可只凭那一瞬的空当,也足以让他御剑向远处飞驰。 “他要逃!” 枯槁老人一声嘶吼,双手一拍,便见江河脚下忽而钻出森森白骨,那白骨是死气凝聚,洁白如雪,不挂丝毫血肉,骨上弥漫的黑雾却能将人的血肉腐蚀到与白骨一般色彩,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它好似一个胸腔的模样,自下而上,要把江河围拢。江河眼见胸腔的骨架有所空隙,调转方向,欲穿出脊骨,可那白骨之上附着的黑雾却弥漫着腐烂恶臭,只怕会在接触的一瞬,便渗入自己的骨髓之中。 枯槁老人狠厉一笑,料定江河绝没有逃脱的可能。 这具自地下钻出的白骨,是他方才吐露死气之时,便顺势埋下的法宝—— 他所炼就的不化骨。 跟仍然存活在这世上的那些灵境老怪物们相比,他实在称不上有什么天赋。 可却仍旧能凭着一具行将就木的肉身,从那场吴陈世家的尸山起,苟活千年之久,凭地便是这一身不化骨。 他将自己的筋骨,以死气炼制成的‘法宝’。 他的肉身,不过是一具被死气充斥的空壳,方才吐出的那口黑气,便是将他的骨肉也一并吐进了土地里。 江河周旋其中,为自己拖延的同时,他亦在暗中扭转死气,使之化作如今的囚牢。 而此时此刻,八道土黄的灵光已尽数回到江河的手中—— 这八方汇土旗看似变化无数,却也难免将自己画地为牢在方寸之内,如今要逃窜,自是该将法宝收回,可如此一来,反倒失了法宝的助力,难以再调动土气为他开路。 而失了土气庇护的蛊虫,更难在这死气的侵蚀下过活。 只作短暂的考虑,江河的手便重新搭上了,那柄始终不曾出鞘的仙剑。 不化骨之外,众修士已匆匆赶来,枯槁老人走在最前头,头也不回地望着自己那具胸骨,冷声道: “苏道友,此獠可以交给你,但在此之前,先让我问他几个问题。” 苏正行见他的口吻不似商量,也别无选择,只好叹了口气: “虽不知吴陈前辈究竟想知道些什么,但人既是您抓住的,晚辈自不会有什么异议。但还望吴陈前辈保证,一定将此人活着交还于我。” “哼。” 吴陈不置可否,便是自己也无法做出保证。 苏正行只感头皮发麻,想到若是带个死了的江河回去,怕未必能让古池满意。 又待周旋,便听红尘天的仙子道: “吴陈前辈好大的口气,莫忘了这贼人可是浊仙,指不定有什么未尽的手段,当小心谨慎才是。” 吴陈并未回头,语气却十分笃定: “这是老夫炼就的不化骨,燃血铸骨,千古不化。困于其中,非灵境地仙不可破之。纵使是天境上三品修士,沾染了骨上死气,也唯有挫骨扬灰,化成肉泥的份!” “前辈当真是大手笔,我们几个天境修士合围,还怕拿不下他么,竟用出此等珍宝? 此骨毕竟是您的亲身骨肉,若是遇上了什么意外,是否会……” “既是千古不化,便不可能有意外。” 这仙子所言虽句句贴心,好似谨慎之言,但吴陈总觉脊背发寒,便不愿多说。 但心中笃定,除非此时此刻,忽然天降个灵境修士,否则那剑宗贼子断没有逃脱的可能。 至于剑宗的灵境修士…… 哼,早在千年前死绝了。 见吴陈愈发笃信,那仙子美眸直转,也不再多言,但藏在长袖下的纤纤素手,却微微一紧。 她当然相信吴陈所言,这老人是个苟活了千年的妖怪,一向周全谨慎,他说非灵境修士不可破,那便是在他炼成不化骨以后,没有一个天境修士从他手里逃脱过。 正因如此,才更让她犹豫,是否要在此时与之反目。 可犹豫只持续了一瞬,那藏在袖中,蓄势待发的玉手便悄然松开。 这世上的确有着太多的不可能。 就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不可能逼死一个地境修为的老道。 一个堪堪地境的男人,不可能在一个灵境地仙手中逃脱。 一个活在后世的人,不可能出现在曾经的历史中。 一个生在比遥远更遥远的土地上的人,不可能跨越亘古的距离出现在这里…… 相比之下,一具唯有灵境修士才能冲破的不化骨,好像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那老人说的笃定,她也信的笃定。 吴陈凌空而立,一步步地走近那具如山高的,充斥着死气的胸骨。 他走地平稳,凹陷的眼眶却在无人注意时不住的颤抖。 千年。 这是千年来,他距离复仇最近的一次。 一千年前,他没有复仇的机会,更没有复仇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泯灭在人世间,让恨意在沉寂中膨胀,直至成为他永远无法碰触到的执念。 千年的磨砺,使他拥有了这难能可贵的机会,纵使中间闹出些微不足道的插曲,也成了无关痛痒的杂音—— 他会掰开这男人的嘴,问清他背后的势力,让这泯灭在千年前的剑宗彻底断绝传承的希望。 亦如当年他们对吴陈世家的所作所为一般。 他枯瘦如柴的手掌轻抚着森白的骸骨,隔着咫尺之遥的距离,看到的全是尸山血海的惨剧,倾听的全是徘徊千年的哀哭。 那逝者的悲号更清晰了。 那泯灭故乡的剑鸣更清晰了。 恍然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血夜,回到了自己的亲人身边。 他觉得自己成为了那个足以保护亲人的人,所以这次他选择站在他们的身前,昂首直面那道吞没一切的剑光。 他以为这次的结局会有所不同。 可胸前的剧痛却将他忽然打回现实。 意识模糊间,吴陈堪堪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回到过去。 他只不过是面临了那近似的剑光,得到了近似的结局。 他的双眼忽明忽灭,瞳孔中闪烁的,全是那三尺青锋的影子。 唯一不同的是,曾经那柄剑青翠如竹,灵动飘渺,尽是目空一切的潇洒。 如今这柄剑古朴厚重,龙吟阵阵,尽是斩破一切的傲意。 江河早已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 百年来,他早已在无数次不可能中寻到了太多的可能。 眼前的可能,或许也只是其中最稀松平常的一个。 他一直都明白的—— 剑宗的剑,从不是一般的剑。 他江河,也从不是一般的人。 所以在这些于尘世中尚且占有一席之地,却注定无法精进一步的芸芸众生面前。 他的剑,就是可能。 第649章 禁制 那抹掺染龙气的剑芒在高山似的胸骨上划出一道豁口,紧接着便有一道剑光从中钻出。 江河没有闲暇的功夫去回头看那一剑的杀伤,但料定这不化骨的主人如今非死即残。 他这一剑自鱼肠剑入手便开始以养剑术蕴养,至今已过数月有余,正处神锋敛采,以待出鞘之日,本是他手上最强的一道杀招。 本意是等到不得已之时再行出剑,以免真的落入数个天境修士合围之中。 未曾想这几个天境之间心思并不统一,倒让他将此剑留在了此刻。 这胸骨着实骇人,若非剑宗所修的剑气本就势如破竹,他自天劫下又得了此消彼长的裨益,再配合这蕴养多日的剑气攻开一隅,只怕还真有被困住等死的可能。 如今胸骨虽破,时间却并不等人,还需赶紧将这些人引走,以待后续发展。 江河匆匆飞去,苏正行亦不敢多有耽搁,在脚下贴上两张神行符箓,继续追赶而去。 周遭几人见状,不由先向吴陈那头看了一眼,瞧见他胸前乌血喷涌,向下跌落,生死不明,只犹豫一瞬,便纷纷向着远处飞离。 唯有那执杖老僧只微微一叹,唤起一座璀璨金莲,托住了他下坠的枯身。 “冤冤相报何时了,吴施主,也许你真该放下了。” 话虽如此,老僧却也明白,这千年因果早早便成了一笔糊涂账,再怎么劝慰也没有消解的可能, “你与贫僧一样,本是早早便该死在这岁月中的过客,却又因机缘巧合苟活在这后世的时光中。 你修死气,为求长命、复仇,将自己炼作活尸,于这尘世苟延残喘。 贫僧却修功德,大抵是善事做的多,上天还不希望贫僧就这么死去,使贫僧化作金身,也得以延续至今。 也许是老了糊涂,直到方才一棍,才让贫僧堪堪想起,原来在千年之前,曾遇到一个与他一般罪业的男人。 才堪堪明悟,我们眼下的一举一动,原来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你我,都被这个人耍地团团转啊。” …… “这贼子在耍我们!?” 老牛四足并起,踏空而行,紧紧跟在江河身后,却始终与其相差些许距离,眼见他要去往的方向,竟是不由暴怒出声, “怎敢将我们引到皇城中去?怕不是洋洋得意地消遣咱们!” 在场数人,皆在这轩辕城逗留数月之久,对这轩辕城亦算了如指掌,如今看出江河竟不慌不忙地将几人往皇城中引去,皆觉困惑不已。 他们心知肚明,这江河分明是见人皇外出办事的空隙,才敢跑出来大闹一番,若人皇不是被大阵的动静吸引了去,只怕此獠面都不敢露一次。 可他分明是忌惮人皇的,向何处逃难,都不该向着皇宫去才对。 既是害怕人皇,又岂有偷人家的道理? 可他的的确确就这么做了,事出反常,难免让人怀疑他有什么更狡猾的目的。 苏正行深知单凭自己一人,怕已拿不下江河,便也与一众修士并肩而行,商量对策: “此獠如此明目张胆,只怕有所依仗,背后另有其它浊仙相助。莫不是有浊仙在前头埋伏我等?” 红尘天的仙子听罢,不由嗤笑一声: “那可是人皇寝宫,岂有浊仙敢在人皇眼皮子底下设埋伏的?苏道友怕了便是怕了,你若是不愿擒拿,知会我们一声便是,我们也懒得与你一起。可莫要杞人忧天,败坏仙王朝的名声。” 苏正行方才意识到,自己这话,无疑是打了仙王朝的脸面,再看那与自己并肩而行的文官,果真见他神情不太好看: “苏道友抓贼心切,在下能够理解。可若是再念叨些不着边际的话,可莫要怪在下的嘴皮子是吃素的!” 说仙王朝的皇宫中有浊仙埋伏,倒不如直接骂他们仙王朝就是浊仙来地更亮堂些! “一时口误,罪过,罪过。” 苏正行诚心道歉,心头却也更为不解江河这般作为的理由,可目光在无意间向下瞥去时,却见除了他们几个天境修士以外,脚下竟还有人向着宫城涌动, “你们仙王朝的百姓当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都到了这时候,竟还想着跟来看戏,也不怕死在这浊仙手里。” 那文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看人头攒动,解释道: “浊仙之名虽口口相传,可真正见过的终究属于少数,想来见见世面,也不过人之常情。至于死……哼,一个浊仙罢了,在这轩辕城可翻不起什么风浪。” 而轩辕城偌大,几个天境自擂台飞至皇宫,也不过一刻时间罢了,眼见江河凌空塔在宫城之上,竟不愿跑了,苏正行忙道: “江河,没曾想你竟是跑来这皇宫,想将自己逼上死路。也好,倒也省得我们多费一番功夫了!” 江河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向前一步,踏入宫城正中,又接连四周掷去八面黄旗,便已布置妥当。 可此举却彻底吓到了一直追赶他的文官: “怎、怎么可能!?这宫城之中分明有圣人设下的禁制,你如何能破开禁制踏进宫中!?” “禁制?” 江河倒是并未看出有何禁制,他一早便见这皇宫空虚,只当是仙王朝自恃甚高,不屑在这皇宫设下什么阵法而已。 可如今听起来,更像是有人从中关停了禁制? 这又是何人所为? 想到那人皇姬轩辕,也在前不久被什么吸引忽然离席,至今不知所踪,为自己拖延了足够闹事的时间,江河再看那人群中红尘天的仙子,心里终于有了断论—— 冥冥之中,的确有人借自己之手,推动着一切如此顺利地进行下去。 这是他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便一直伴随的既视感。 有人仍然在钳制他的喉咙,他也仍然没能摆脱作为棋子的身份。 但不论缘由如何,这宫门大开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局面对自己有利,事到如今更没什么退路可言,江河只得把怀疑暂且搁置在肚子里,继续做着他一开始便打算的决定—— 混沌之气浮上双眼,宫城之外,似是有如海般宽阔的生气,正向着宫城涌动。 而脚下土地之中,一条金色的盘龙正于地下长眠,它浑身威严悚人,目空一切,仿佛能压过这天地间所有的灵气,使之匍匐在龙首之下。 唯有江河明白,这目空一切的盘龙,既能使天下灵气尽数俯首,亦能使之尽数掩埋。 那藏在盘龙下的污秽,还徜徉在它的胡须下,它的龙鳞间,悄然将这沉睡的古龙,腐蚀地不成样子。 第650章 顺利 他双手一拍,那扎根在宫城八面的土旗应声而颤,失了禁制的皇城已没有什么后手能阻挠它们,使其牵动了大地的土气,勾连了皇城下的地脉。 “开!” 江河如入无人之境,喝令一声,大地随之摇晃。 “住手!” 文官怎能忍受一个浊仙在仙王朝的皇宫为非作歹,便要念诵长诗出言阻挠,可第一个字才刚刚叼在他喉头,身旁便有狂风呼啸而来,将他吹至更高空。 “老道士,你——” 他当然知道这狂风的始作俑者,被匆匆打断,才怒而向那问道山的老道看去,可下一刻,便发现自己方才所占据的位置,竟不知何时被污泥覆盖! 再看那污泥源头,才发觉那宫城之外,原本熙熙攘攘的人流早已化作乌黑的泥潭,向着他们几个天境修士而攀附! “污浊!?怎、怎么可能!?” 文官记忆犹新,自己方才可从未见过什么污浊,那向着宫城赶来的,分明是…… “轩辕城的百姓!” 红尘天的仙子忽而惊呼一声,众人向下张望,这才看见远处还有诸多百姓鱼贯而出,有太多人似已迫不及待,那驻扎在他们肉身之中的黑泥不再遮掩,竟是从他们的口鼻,乃至毛孔中渗透出来,化作泥海向着宫城奔涌。 这场面太过骇人,惊得那文官已说不出话来,唯有一同前来的天庭使者紧皱眉头,冷声道: “这便是你们仙王朝做的好事!” 那文官又怎能想到,仙王朝辖下此前还安分守己的百姓,竟摇身一变化作了污泥的模样,大呼道: “天使、天使,这,这我全然不知啊!” 这话一时却是气笑了那天使: “怪不得,怪不得此前各地污浊霍乱不断,唯有你仙王朝一片岁月静好!原来是被污浊渗透个完全而全然不知,还做着那泱泱大国的美梦!” “可我仙王朝百姓竟有污浊所化,为何我们没能察觉出一丝异样?” “那污浊早在千年前就在效仿我等,历时千年推演,瞒过你等,做一普通人潜伏其中又有何难?你们到底有多久不曾用那寻浊图排查一遍,竟使之在不知不觉中繁衍成这等规模!?” “天庭的寻浊图时灵时不灵,我们又——” “你的意思是,这算是我们天庭的罪责?” “当然不是!我……” 眼见两人对此争吵不休,苏正行心头烦闷的紧,不由道: “二位莫要再以此争论不休,这分明是那江河的诡计!他们浊仙一早便在仙王朝潜藏,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天使,您且先唤来天庭相助,清剿污浊! 至于田尚书,此间之事怨不得谁,要怨便只能怨浊仙太过狡猾。且让我等先联手抓住那江河,问个清楚才是!” “苏道友说的是。” 田尚书也明白,仙王朝中藏匿了如此之多的污浊,定是一件天大罪过,推脱不得。 可圣人此时正在何处? 他才是这仙王朝真正的主人,这天大的事情闹出如此动静,他怎会不知晓,至今还未出面? 他心头亦有疑问不得其解,最终也只能听苏正行的话,把那江河拿下,老老实实寻一个将功补过的契机。 可就待他们要捉拿江河之际,却发现已然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越过那仍想向他们攀附而来的污浊,彻底看清宫城,众人只能发现那里塌陷出一处足有百丈宽阔,却一眼望不到头的深渊。 遍地污浊像是受到了感召,正发散着触须,向那深渊的洞口徜徉而去。 至于江河,似是在将这地穴撬开的一瞬便钻入其中,不见踪迹了。 众人对视一眼,连忙跟上,徒留那天庭使者自手中亮起一道玉牌,玉牌之上,悬浮起一道直冲云霄的金光,只化作一道星辰,却不知流向了何处。 那天使等了许久,始终没能接收到天庭的来信,半晌,觉察出了些许不对: “怎会如此,难不成……天庭也出了什么意外?” …… 江河毫不意外,这皇宫地下有一处繁衍污浊的洞窟。 可当推测成为现实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也足以令他胆战心惊。 他其实明白为何有那么多‘百姓’要冲进皇宫之中。 孟羌娥曾与他提及,所谓圣女到最后不过是一具用来承载污浊的容器,只怕她那头的情况已不容乐观,才让那些污浊打消了继续潜伏的欲望,向着那‘容器’奔涌而来。 而他方才凭着八方汇土旗,使这轩辕城下的地窟大开门户的一瞬,也才堪堪发觉,掩埋在龙气之下的污浊早已侵蚀了这每一寸富丽堂皇的土地。 这地窟似是被藏匿于此的浊仙暗中修缮过,空间竟十分宽阔,地基与头顶天花板的距离,少说也有千百丈。 只是这不知延绵几千里的地窟早已被泥浆占据,若非一直用剑气扫荡,铲除袭来的污浊,只怕江河还落不到地上,要直接埋在这污浊中遨游。 它们见到这地窟当中忽然来了个新生面孔,几乎是转瞬便调转了矛头,不顾一切地向江河拍打而来。 江河手持鱼肠,挥霍剑气,暂时倒也不必多惧,只是眉头在不自觉皱紧。 现实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惨烈。 原本以为污浊只是掩藏在这皇城的龙脉深处,偏安一隅,却不曾想那姬轩辕的修为实在太过高深,这仙王朝的国运竟如此昌盛,竟使得污浊徘徊在地下深处,几乎无所不在。 偌大个仙王朝,早在不知何时开始,便从这地底烂掉了。 “但能维系如此庞大的王朝,并不断为其增添气运,使之在无意间成为了掩盖普天之下污浊的摇篮,而不被任何人,乃至于天庭发觉,倒也足以说明这姬轩辕的能力多么出众。 若他没有临时出走,再不听我解释,恐怕我还真不能如此顺利。 也盼我方才闹出的动静,能将他重新吸引过来,好抗衡那帮浊仙吧……” 江河自认敌不过浊仙,便也打定了主意借刀杀人,否则方才也不至于救下顾青山以后,还在那里多做逗留。 孟羌娥被意外掳走至此,他承蒙过她的恩情,势必要闯一闯这龙潭虎穴。 思量许久,也唯有自曝‘身份’,假借浊仙名义,将三山五宗,乃至于姬轩辕的目光引来,借他们之手从中搅和,好寻到孟羌娥的去处这唯一的办法了。 好在有人于暗中相助自己,一切才得以如此顺利进行下去。 江河有意等待三山五宗的修士跟来,便刻意放缓了脚步,边扫荡着袭来的污秽,边向着地窟更临近龙脉处缓行。 苏正行等人很快便跟了上来,瞧清楚这皇宫之下的溃烂,也不由心头发慌。 但好在江河的身影在泥海中十分显眼,他们当即催动术法,欲先将江河紧缚。 可地窟深处,忽而传来一声龙吟似的震响,那声势显得十分遥远,但实在浩大,仿佛地震似的将大地摇动,传到了众人的耳中。 紧接着,将他们埋没的污浊便似炸毛一般,挥舞着细微的储蓄乱窜,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而一行人里,唯有田尚书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是圣人!圣人便在那污秽深处! 怪不得圣人先前匆匆离席,竟是一早便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异动,往地下探去了!” 他的喊声太过雀跃,江河本就有意等他们,如今倒是听了个完全: “如此看来,这宫城的禁制竟是姬轩辕自己解开的?那帮浊仙闹得动静大了些,终是被那人皇发觉了么……” 江河想着,只觉自己的计划更顺利了几分, “继续探吧……” (这一卷也快结束了,后面几章会一点点把这段剧情讲清楚,揭伏笔的,讲完这一卷就结束。最近工作不算很忙了,下一卷不会很长,大概就是把所有坑全填的过程,这同时意味着书也快要完结了,不出意外的话更新频率也会上来的,不出意外的话) 第651章 了解 身后几个天境修士穷追不舍,可身前这如海般的污秽本就是最粘人的阻挠,他们岂能分清敌我,只看到地窟中冒出几个迷人的面孔,便想要占据他们的肉身,钻入他们的灵台,壮大自己的族群。 再者几个修士也并非齐心协力,使江河应付起来还算轻松,兜兜转转几圈,还能破开污秽向那龙气最浓重的方向前行—— 江河隐隐能瞧见远处的明光,随之携来的是震耳欲聋的轰动,他以剑气斩开眼前的层层障壁,终是跟上了前人的步伐,瞧见了一片宽阔的空地。 那是一处十丈长短,轮廓半圆的障壁,暗金色的龙纹浮现在障壁之上,偶有金色游龙逾越而出,与那袭来的污秽撕咬纠缠,绞杀之时,便有阵阵龙气向四方扩散,涤荡起更多的污浊。 而那污浊被挤地粉碎,却又能在顷刻重塑凝合,却是与这障壁有了分庭抗礼的资本。 障壁之中的男子一袭黑袍,面容瞧不出特点,几乎是见过的下一刻便让人忘得一干二净,神情却威严肃穆,叫人不敢直视。那袍上龙纹与障壁纹路交相辉映,却也印证着他的身份。 他锐利如鹰的眸子始终直视着江河走来的方向,似是早早便意识到身后多了些不合时宜的‘客人’,刻意停留在此处,等候多时。 姬轩辕…… 江河并未见过他,也因他在轩辕城外闹出动静后没过多久,这人皇便悄然离席,不见踪影。 如今被这传说中的人皇紧紧盯着,江河只觉浑身不自在,上位者的压迫使他大气都不敢粗喘,挪动的步伐都不由得减缓片刻。 此时此刻,纵使过往再怎么擅长巧言令色的江河,都不敢多言一句,甚至先行打个招呼,唯恐乱了分寸。 那人皇也并不急于问话,显然是知道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苏正行几人原本见江河不动,还以为寻到了大好良机,正待出手之时,田尚书却先行停手: “圣人!” 几人之中,姬轩辕唯有挑个最熟悉的人问话,却见他虚手一抓,连带着江河在内,几个天境修士便如同鸡崽一般,被硬生拽入了障壁之内,省的他们再多耗灵气与这潮水似的污浊缠斗: “田尚书,可否为朕解释一下,你们为何会出现在此?” 眼看姬轩辕并不清楚江河出现以后所发生的一切,田尚书指向身前的江河,道: “回圣人,方才大比本如期进行,却不曾想圣人离席不久,此獠忽然闯入阵中,暴起行凶,将乱葬岗弟子刘长皓打至半死。 后得万仙山苏道友提醒,此人便是两百年前,闯入仙山,杀死天机道人后,被通缉的两个浊仙之一! 我们数人欲合力擒拿,不曾想这贼子十分狡猾,将我轩辕城中潜伏的浊仙一并唤出,酿成大祸! 行凶过后,此贼还妄逃遁,我们几人一路追寻,才发现这帮浊仙竟是早已于皇城之下苟且偷生,正要再行追赶,才发觉您已先行一步,抵达这祸乱根源……” 田尚书说罢,便要再讲些什么‘明察秋毫’的奉承话,但到底是自己的臣子,姬轩辕知道他要放什么屁,直接摆手掐住了对方的话头。 他看向江河,眸光中却闪过一丝了然: “怪不得见你眼熟,原来古池老儿当年要追杀的,便是你这小子。” 不远处的苏正行心头霎时骇然。 古池为求活命,于千年前将自己炼化成仙山天地,本是仙山中极少数人才知道的事实,在传言中,古池早已寿终正寝,销声匿迹了,未曾想这人皇却是一眼看透,直接点明了这层迷晕。 江河心头亦是一震,但眼见这人皇还没有听信谣言,就地格杀自己的打算,连忙解释道: “回人皇,我并非与浊仙同伙,只不过遭到他人构陷。” 苏正行怒道:“你说我万仙山构陷你个浊仙不成!?” 他刚要泼上脏水,人皇却用不知什么法子遏制了他的喉咙,继续看向江河: “你说,古池构陷你?” “正是。我当年不过一个地境,天机道人勘测因果,通晓未来,我究竟有何德何能,才能将他斩杀? 那古池欲登临大道,谋求《大混沌诀》,亲手泯灭天机道人与他门下弟子洛瑶,才是不争的事实!” “他能杀得了天机,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江河还要解释,却一时语塞。 难不成还要与这人皇讨论跨越数万年时光的事情? 更何况,在这过程之中,他也的确受到过孟羌娥的恩惠,后者是个不折不扣的浊仙,这更叫人有理说不清。 片刻思索中,他想到了一个理由,正要开口,不曾想姬轩辕却忽然道: “因为唐糖?” 江河怔住了。 对方所言,与他所琢磨的借口如出一辙! 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开口道: “所以,您知道唐糖,知道剑宗?” “朕也活了许久,当朕看不出你身上这剑气的来路么?” 姬轩辕冷声一笑, “几百年前,朕还听说过她的消息,如今她近况如何了?” 按照姬轩辕的年龄,知道剑宗存在倒也实属正常,只是江河看不出姬轩辕对待剑宗的态度,回答的倒也简单: “唐前辈已经死在古池的手下。” “当年江秋皙一剑杀上仙山,重创古池,使之命不久矣。他对剑宗怨怼也在情理之中。那浊仙之乱,亦是万仙山携众修士与剑宗频频作对,想不到这老不死的还不解气,仍把主意打到剑宗后辈上么……” 江河眉头一挑。 这姬轩辕了解的内幕当真不少,想来在当年的万般因果中也是个十分重要的见证者? 此人能维系如此庞大国运,也当是一代人杰,可为何此前从未在江宗主的口中提起过他? 苏正行眼见人皇的猜测越发脱离他的期望,唯恐生出变故,忙道: “人皇陛下,莫要听信此獠一家之言!当年他伙同浊仙一同入山,一同逃遁,此人正是这世间为祸一方的浊仙,绝非虚假! 他刚一出面,轩辕城顷刻便酿起浊仙祸端,此事乃人皇陛下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第652章 耐心 江河怎可能让苏正行夺了话头,大声解释道: “我一早便知道浊仙藏匿在龙脉之下!我若真是浊仙,将藏匿之地大摇大摆的暴露于人,岂不是自投罗网?不大动干戈引你们前来一见,又有谁能相信我一个被万仙山通缉的无名之辈?” “那你如何解释浊仙听你号令,酿成祸患!” “你万仙山对我记恨已久,路上有只蚂蚁死了都要说是我踩的,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你——” “住嘴!” 眼见一场辩论要化作骂战,姬轩辕终是受不了耳边聒噪,大喝一声,有龙吟自他咽喉咆哮,彻底震地酣骂的二人噤声, “浊仙之乱近在眼前,朕没空听你们两人狡辩,此人身份有待商榷,是不是浊仙,等到了它们的面前自然便会知晓。” 他说着,伸手向前一探,江河便觉身子不受控制的向他飞去,须臾之间,衣领便被捏在手上,宛如鸡崽般被姬轩辕生生提起来。 诸多藏在他衣袍下的蛊虫受不了那龙气的压迫,晕了似的,只待姬轩辕随手一抖,便有大片蛊虫从他衣服下跌落。 姬轩辕拾起其中一只昏厥的嗜龙虫,微微眯起了眼: “你便是用这玩意儿晃动了轩辕城的大阵?小玩意儿倒是不少。” “我……” “少说废话,你既说你一早便知晓浊仙何在,那便给朕带路。 不论你身份如何,坏我城中大阵,搅我大比行进,总归是不争的事实? 倘若你事后能向朕证明你并非浊仙,此番带路便是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否则……” 姬轩辕没有再说下文,只轻轻揉捻了手中的蛊虫,便使之在眼前爆开,化作了血水,像是预示着江河之后的结局。 江河本就是想将祸水东引,好坐收渔翁之利,虽然过程有所周折,但好在结局未变,此时见姬轩辕欲要闯一闯那龙潭虎穴,更是求之不得,连连点头。 可苏正行却十分不愿,在他看来,现在就让他把江河带回万仙山,交由古池处置才最为妥当: “陛下,浊仙之祸不容小觑,谁知此贼是否包藏祸心,要加害于您。晚辈愿与您同去——” 姬轩辕的眸光锐利如刀,语气也显得不善: “你是觉得,朕十分无能,连藏匿在眼皮底下的臭虫都清不干净?还是觉得,一个连朕这灵境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多算上你一个天境,便能有所变化?” “岂敢,只是——” “朕且不管你万仙山与这人有何仇怨,皆等眼前祸事结束再说,之后你万仙山对他要杀要剐,是你们的事情,朕没有理会的功夫。 田尚书,这地底浊仙,朕会亲自剿灭,但地上之祸亦不容乐观。朕命你携此虎符,传令兵部,即刻领兵清剿浊仙,疏散百姓。 至于另外几位客人,若你们有意出手相助,事后我仙王朝定会多加感谢。若有心避祸,不愿出手,我仙王朝也绝不强人所难。” 红尘天的仙子这才开口道:“瞧您说的,清剿浊仙乃我辈修士天经地义之举,我们红尘天又怎会推脱?” 其余各宗也纷纷表态,纵使那最焦躁的老牛,此时也只剩毕恭毕敬。 “时间不等人,且去行事吧。” 姬轩辕说罢,从袖中甩出一枚青玉虎符,扔给田尚书,不待对方恭敬领命,便挥手将几人推出了方圆障壁之外,转而对江河道, “小子,你说,接下来该往何处走。” 江河连忙用混沌之眼勘察地底,指向更深的龙脉盘踞之处: “龙气最深重之处,定是浊仙驻扎之所!” “何以断定?” “我的家乡百年前亦有浊仙潜伏,那国度虽小,却长存千年不衰,国运鼎盛。浊仙便借着龙气遮掩,于皇家陵墓中蕴养污浊。” “原来如此。” 江河忽然想起,前来中州之时,那掳走孟羌娥的浊仙,连忙提醒道: “陛下,那浊仙之中恐有灵境修士,务必多加小心!” “无妨。” 姬轩辕不置可否,不作表态,只向着江河所指的方向走去。 到底是灵境,一路上甚至无需他亲自出手,单以这随步伐而动的龙气障壁,便已是畅通无阻。 江河感觉这是自己少有的,能更多了解千年历史的机会,思索一番后,细声问道: “陛下对剑宗多有了解,可否知晓,剑宗于千年前覆灭的真正缘由?” 他本也没指望对方真的回答,不过是尝试一番而已,哪曾想姬轩辕竟真的开口: “无非是被浊仙湮没罢了。” “这么简单么……难道就没有什么,内幕?” “内幕?你想要什么内幕?” “我不知道……” “动辄屠人满门,四处树敌,闹到最后,落得这个下场不是应该的么?倒不如说,竟能留下些传承,而非被各宗瓜分,反倒更让人意外。” “可剑宗也是因为浊仙才……” “你去问问那些死在剑宗手上的无辜之人,且看他们愿不愿意相信这个解释。” 姬轩辕冷笑道, “人心便是如此短视,只愿意相信他们所愿意相信的。要不你去万仙山问问,说你只是被那古池老儿构陷了,把你所知道的真相告诉他们—— 你觉得这么做了,便足以让你洗脱罪名了?” “当然不可能。” “期盼他人相信自己,是天底下最没有意义的事情。愿意相信你的人,哪怕从不解释,也愿意相信你。而不愿的,千个、万个恰如其分的理由,也只是他们眼中的诡辩。” “那您是相信剑宗,还是也认为,他们只是在为自己的恶行诡辩?” 姬轩辕摇了摇头:“对我来说,这不重要。” “不重要?” “凡是过往之事,皆是尘埃落定之事,后人如何评判,并不重要。” 江河明白他的意思:“您不在乎虚名。” “虚名最易更替,前一刻世人能损你,后一刻世人便能誉你。人活一世,该在乎的,永远是眼前,是你所求之事。” “您似乎意有所指。” “全看你如何认为。” 江河见他心平气和,终于忍不住问了心中最令他困惑的问题: “陛下,我们是否有所渊源?为何我感到你对我出奇的……有耐心?” “因为我需要你。”姬轩辕平静道。 “要我引路?” 这理由未免,牵强了些。 第653章 棋手 “不过倒也奇怪,这浊仙们到底都去了何处?他们之中不是也有以人类的姿态行走世间的么,为何我们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到现在也没见到一个真正的浊仙,全是满眼的污秽……” 江河不由在心中思忖。 原本便是担心这地底有浊仙势力驻扎,自己一人应付不得,才想着用此等借刀杀人的法子,引三山五宗修士与浊仙生死相斗。 可江河觉得一路走来时间也不算太短,姬轩辕又闹出那般大的动静,不至于一个浊仙都见不到才对。 现在轩辕城里闹出那么大动静,便是浊仙已经到了无需隐瞒自己的地步。 就算要逃,也该是在献祭之后,此刻该是派出些炮灰来拖延脚步,让那头的孟羌娥不至于在最要紧的时刻出了岔子。 如今无人露面,总不能是怕了姬轩辕的修为。 他们浊仙不也有个好端端的灵境么?怎么可能…… 江河忽然一怔,心头那抹堪堪沉寂下去的被掌控感,霎时间翻涌起来,于脊背染上了一层森寒的水渍。 再微微抬眼,瞧着姬轩辕那平静肃穆的面孔,越看越觉得熟悉。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怀疑过一个人。 这人与他非亲非故,却从一开始便能够取得他的信任,使他无法在第一时间怀疑对方。 这既是对天庭的信心,自信于那吞天帝王昊,绝没有可能放任一个浊仙的王朝跻身这三山五宗。 又是对剑宗的偏向—— 这人能一眼看出他被通缉背后的真相,暗中庇护他打发走那烦人的苏正行。 看似不偏不倚的背后,实则全是在向着剑宗。这让江河少许地放下了戒心,下意识认为此人与剑宗有所渊源,而忽视了这环境下的种种不合理……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难免认为这推断是自己疑心过重,致使的无端猜想。 可怀疑的种子在种下的一刻,便会不由自主地发芽—— 到底是浊仙真有在地仙眼皮底下藏匿的本事,还是那地仙本就在替浊仙隐匿着踪迹? 到底是浊仙的动静引动了地仙的目光,还是地仙本就一直盯梢着浊仙们的进程? 到底是浊仙忌惮着地仙的实力,唯恐被清剿一空而不敢露面。 还是……那地仙本就是浊仙? “不说话了,便是觉察到不对了。” 姬轩辕见这沉默维系了许久,忽然笑道。 江河霎时间只觉得头皮发麻,犹豫一瞬,却只得跟着笑笑,装傻充愣起来:“什么不对?” “何必跟我装模作样,你知道那日是我饶了你一命。” 他的话把江河的记忆又带回数月之前,他毫无还手之力,被那灵境地仙一拳锤入海底的那一刻。 心中的猜忌化作了现实,江河却无法感到丝毫的喜悦。 这仙王朝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位灵境。 他既是人皇,又是浊仙。 江河强迫自己在压迫中冷静下来,这姬轩辕好像已看透自己的心思,将自己掌控在股掌之中,若此时再乱了方寸,便彻底没了周旋的余地。 他尝试挣扎一番,身子却果不其然动弹不得,这姬轩辕明明只是拽着他的后领,那灵境的威压却足以让他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尝试作罢,他只得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你是故意的。 你故意不杀我,放任我在合适的时间刚好抵达这轩辕城;又故意离席,放任我大闹八宗大比;再故意解开禁制,放任我钻进这皇陵里…… 因为你了解我,你笃定我一定会如你所愿,料定根本不必过多干预我,我便能自己跳进来,所以始终在放任我。” 江河思索一路经过,终于明白先前的桎梏感究竟从何而来。 太顺利了。 这一路实在是太顺利了。 以鲤国飞舟前往仙王朝,他的身份便免不了一番盘查,稍有不慎便有提前暴露的风险,可飞舟被砸,纵使跌入海底,也使他几乎不受阻碍地便偷渡进轩辕城。 八宗大比时,正因这所谓的人皇并不在场,他才敢肆无忌惮出面救人,纵使他以想好从中周转的措辞,可谁能晓得这期间不会出现意外?想靠语言说服一个地仙,终究是兵行险招。 宫城禁制被解更是重中之重,想在三山五宗合围之下强行破开这宫城禁制谈何容易,姬轩辕深入地底等候,直接让他少了一层至关重要的麻烦…… 这一路都顺利到超乎想象,完美沿袭着他计划的轨道。 可倘若他的计划,本就是这人皇所期望的呢? “不错。”姬轩辕平静道。 他的确是故意的。 “为什么?”江河沉吟道,“你我素不相干,为何对我了如指掌。” “素不相干么?” 姬轩辕并没有再回答他的话,直至片刻不久,他提着江河的后领,仍不停地向下挪步。 随着他不断前行,江河察觉到那如潮如海的黑泥明显沉寂下来,数量也越发稀少。 那本可以将任何人淹没的污浊,直至眼前已只剩下能够沾染鞋底的洼池,姬轩辕踏在泥洼上,溅起了滴滴挥舞触须的黑泥。 这些黑泥竟不再飞扑到他们的障壁前,安静徜徉在族群彼此的拥抱中,竟显得温顺。 它们当然温顺。 眼前这个人类,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最大庇护,助他们自千年前繁衍至今。 姬轩辕甚至已无需再以这障壁欺人,他撤下龙气,以肉身拎着江河继续前行,也没有半滴泥浆冒死冲来。 江河的视野渐渐清晰了。 那犹如深渊的晦暗正一点点随着前行褪去,隐约的金芒破开泥浆的壁垒,从更深处透过。 他知道自己距离那伫立千年的龙脉愈发靠近。 直到这时,姬轩辕才又缓缓开口。 他指着彼此眼前透过的光亮,指着更深处那冉冉升起的国运,忽然笑道: “你觉得一只生在南川荒野的虫子,凭什么参透龙气的真谛,养出吞噬龙气的蛊虫? 你以为这能破开龙气的唯一法子,凭什么恰到好处的落在你的手上? 江河,你我当然不可能素不相干。 若素不相干,这助你破开龙气的蛊虫该从何而来?” 他顿了顿,忽然转过了目光,直至此时,江河才终于看清他那敛在眼角下的笑意。 那是目空一切的笑意,亦是掌控一切的笑意, “棋子再怎么翻腾周旋,也没有跳出棋盘的可能。 胜负,永远只关乎你背后的棋手。” 第654章 休息 江河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棋子。 穿越至此的原因,与江秋皙的交汇,《大混沌诀》的由来…… 种种他身上所无法解释的缘由,都在不断告诉他,自己从来没有获得过掌握自己人生的机会。 在人生的种种岔路上,他看似拥有选择的权力,却总是被推着做出选择。 命运便是如此。 每当你看似做出从心的选择之时,却从不曾考虑过,那个选择是因你的性格,你过往的人生等种种因素相叠,而势必做出的决定。 好比当年江河决定离开鲤国的那一刻。 江秋皙并非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但鲤国所发生的种种令江河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他又早早决意帮江秋皙挽回危局,致使他注定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这些道理,江河都明白。 只是这种事对曾经的他而言,根本没有去细想的必要。 他太渺小了,小到哪怕知道了一切真相,也挡不住被命运向前推动的洪流,所以他也懒得多作考虑。 既然已是棋局的一子,待棋局将近尾声之时,哪怕不去细究,一切也终将水落石出。 江河已经意识到,今日,便是水落石出的那一刻。 眼前的姬轩辕早已洞悉了一切,早在他来到这世界的数百年前便已经着手布局—— 他是仙朝的缔造者,许是这世上对龙气掌握最深刻的修士。 也唯有他,能培养出吞噬龙气的蛊虫,再将这虫子悄然塞给虫蛮,诱使他前往东海一角的千年小国…… 一切如他所料,江河出现在鲤国,破解了危局,从中得到了这只出自他手的蛊虫,甚至知晓了龙气能掩盖污浊的真相,再于毫无所觉之时,用这虫子抵达仙王朝,悄然而自觉地落入他的掌心。 “这、这……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扎在他脊背的虫蛮哀声道。 他怎也想不到,原来当年将蛊虫赠予他的人,竟是仙王朝的主人! 他还以为对方只是单纯的贪图龙气罢了…… 人类果真是相当狡猾的生物! “闭嘴!” 他在心声中替自己不断辩解,青玄子却是听得有些不耐烦,大骂一声,不作多言。 江河没想到,到了如今这时刻,最能沉得住气的,反而是这小老头。 许是因为他本就死过一次,本就明白自己只是浊仙的一枚棋子,如今才没有更多的反应吧…… 他本就是为救爱女而活,是不是棋子,于他真的无关紧要。 于这些手眼通天的人而言,他们这些小人物,也真的无关紧要。 江河忽然想起那个隐姓埋名,抵达鲤国的女子—— 亦是有她相助,才使得自己寻到荡平污浊的机会。 她当然也是背后的推手之一。 也许她与眼前姬轩辕的立场并不相同,却是这一个个潜藏在幕后之人,造就了如今这一切。 他的思路愈发清晰,只剩下一事不解: “你大费周章引我来此,而不是直接杀了我,到底为了什么?” “我杀不了你。” 姬轩辕冷笑道, “你与那丫头同生共死,我又如何能杀得了你?” “孟羌娥……” 江河恍然意识到,塑成这一切的关键,那唯一的困惑也迎刃而解, “你不能杀我,更不能杀她。污浊以七情为食,你诱我前来,是期望我的存在助长她的思念,容纳更多的污浊?” 姬轩辕并未回答,但江河却认为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那你为何不直接将我困住,反倒多此一举,让我自己前往此处,平白给了我喘息的时间……” “噤声。” 姬轩辕的声音陡然更浑厚起来,天音震震,霎时间压得江河透不过气, “你以为你是谁,值得我回答你的问题。” 他似是觉得江河太过聒噪,虚手一指,一条金龙自指尖穿梭,生生锁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倍感窒息。 江河心中烦闷。 急于求解,无非是意识到眼下所见的一切,未必是真正的真相,可种种疑惑永远只差一口气才能解开,实在让人恼火。 可姬轩辕已彻底熄了与他多嘴的心思,虚步一踏,那熠熠金芒已近在咫尺,再前一步,眼前豁然开朗。 江河看清那金芒的源头—— 那是一只扎根在地窟下的金爪。 一只被污泥覆满全身的爪。 金爪之巨难以形容,江河只觉自己偌大个人站在那金爪之下,甚至比不上它指间的一片龙鳞。 那金芒根本无法被污浊遮蔽,饶是泥海已将那爪子淹没殆尽,也仍然能看清那金光勾勒的轮廓。 江河自是看不清这爪子主人的全貌,却明白这千年的气运早已在不知何时化作了实体,以金龙的面貌匍匐在这国土当中。 这爪子只是千年国运的冰山一角,却也足以令江河心惊胆颤。 灿金龙气下,他能瞧出那泥海涌动的轮廓,它们似是在不断膨胀,向姬轩辕身后的岔道流淌,汇作了江河一路以来所看到的污浊,像是一处喷薄泥浆的泉眼,像是一个不断成长的婴孩…… “扑通——” 泥海之中,忽然钻出两个浑身沾满黑泥的修士,也正因浑身黑泥,才使得看不出他们面貌特征。 江河已说不出是污泥裹在他们的身上,还是他们的每一个毛孔都钻出了污泥,只能见到这两人的五官不断有泥浆渗出,滴落在了地上,又犹如血管鼓动般流淌回他们的脖颈。 两人并不在乎自己的面貌,只待看清来人的那一刻,齐声跪拜道: “庆喜拜见圣主!” “郁愁拜见圣主!” 他们的身份已无需多疑。 江河心中苦笑一声,只觉自己与这两人的渊源也算长久。 他当然没见过他们,可初出茅庐时赖以为生的丹药,怕是就出自这两人的手笔。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认识二人不假,这两人却也像是见过他一般,用那流淌着黑泪的狰狞双眼死死瞪着他。 半晌,庆喜大笑道: “一模一样,果真是一模一样!这世上竟真有如此玄奥之事?” 郁愁却唉声叹气: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看似自由,皆是囚牢。该是命中注定啊,命中注定……” 姬轩辕并不在意两人态度,随手一掷,把江河摔进了眼前的泥海里。 江河只觉眼前污浊涌来,阻挠了他的视听,身上不知何时缠绕的金龙困得他动弹不得,任他随泥浆涌动向更深流去。 而泥海之外的姬轩辕,眼看江河越流越远,只是深深叹息一声,叫人觉得惆怅: “这么多年,辛苦二位了。” “圣主言重了。” 庆喜嬉笑道, “苟延许久,也不过为了心中所愿,若论辛苦,远远比不上您才是。” 郁愁轻轻点头,哀叹一声: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还是好累、好累……也该歇息歇息了。” 姬轩辕缓缓点头,不顾他们浑身沾满的泥浆,只轻轻拍了拍两人的肩头: “一切有我,你们……好好休息吧。” 那拍在两人肩头的手兀自用力,两人瘦削的肉身便似水一般化在了他的手里,汇入到他脚下的泥海之中。 转瞬间,他耳边便再也没了笑声与哀息。 第655章 胚胎 被裹挟在泥沼之中,指尖粘腻的触感袭遍全身,偶有触须在皮肤上瘙痒作动,迫使江河紧绷起每一个毛孔。 如今他没有半分防护,身上仍被一条金色虚龙紧缚,这小龙似是连同他的灵台也一并封锁,让他动用不出半分灵气,去阻挠这泥海的剐蹭。 好在它们像是在少有的克制什么,哪怕不停撩拨着江河的皮囊,却没敢有一丝僭越的心思,去钻入他毫不设防的肉身下,将这具躯壳也化作自己的食粮。 耳边作祟的嗡鸣似是传递它们若有似无的思想,江河只觉得它们在忍耐—— 只一具单单的肉身满足不了它们庞大的胃口。 忍耐是为了更大的需求。 在泥海中,江河无法睁开自己的双眼,只能感受着它们的涌动,把自己带入更深处。 他无法估计自己徜徉了多久,忍受着污浊隐忍似的轻抚,只觉得时间过得格外地久。 在无尽忍耐中,青玄子的心声忽然传入他的耳朵: “小子,快要到了。” 江河一怔,下意识想睁开双眼,却在想起压在眼皮上的污浊时强行忍耐住了冲动: “你看得见?” “为师是魂,离魂出壳,用的是神识,有什么好稀奇的。” 江河恍然意识到,灵魂本身便是‘灵气’的一种具象,正如那些死后因死气而化作鬼魂之人,失了肉身他们已无灵台,却仍以残魂之姿行走世间一般。 神魂道修士将灵气纳作己身,却并非使其沉寂灵台之中,而是充纳魂魄,养魂入道。 这使得他们所见所感,与常人大相径庭。 姬轩辕的龙气封锁了他的灵台,却对他肉身中的另一个魂魄无甚作用,竟是让青玄子如鱼得水起来。 但此时恰恰也是他最不可能夺舍的时刻,江河倒也不太忧心,反倒因为多了个说话的人而感到放松,忽然笑道: “有时候实在分不清,你到底是我分裂出的一个意识,还是一个独立的灵魂。” “休要把为师与你这孽障混为一谈。” “你本来就已经死了,不是么?你被我亲手宰了,就在青玄观。 归根结底,你是我汲取灵丹后衍化出的产物。就像鱼武一样——” 江河记得此前他见到的‘鱼家兄弟’,也幸得对方还认得他,信任他,让他不必花多少时间便说服‘他们’离开现场,去到更远处接应顾青山, “他吞了鱼文的灵丹,分裂了精神,时常像是鱼武,时常像是鱼文。 可他再怎么以鱼文的口吻说话,做事,说到底那也都只是他的另一人格,而不是真正的鱼文。 有时我也很难分清楚,你到底是不是我分裂出的另一个人格,只不过我精神出了问题,错把你看作了一个独立的灵魂—— 我或许已经疯了?” 青玄子冷嘲道: “对,你疯了。疯到看清了现实,却还要怀疑它是否虚假。” “你是说你是真的。” “老夫破境之时,便得神魂裨益,死前才留一缕残魂遁入灵台之中。本待假以时日,借此灵丹得一死而复生得机会,倒是被你吞了个干干净净。 若那人不是你,老夫早就已经夺舍遁去,逍遥天地去也。” “逍遥天地?不救女儿了?” 一提起这茬,青玄子就想倒吐鲜血——阮酥酥被他藏在铜钟里,被斩地干干净净,他救劳什子救? 可他只是个魂魄,何来吐血一说,想想便更憋屈了: “孽障!” 跟青玄子掰扯两句,江河好受多了,也不免在心里笑出声来: “只可惜咱们都一样,到最后都只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 不对,你比我强一点,你至少安生过活了百余年的人生,我从活过来开始便一直受人桎梏。” 青玄子见过江河曾经存在的那个世界,早已知晓江河与明河并非一人: “孽障还不知足?你若不受人桎梏,在道观之时就应该去死了。” “不,我倒没有不知足。” 江河仔细想了想,却是否定的回答,思绪延展,不由想到初出茅庐之时,所见到的那抹雪白倩影。 说起来,江秋皙在这个过程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她是不是也明白这一切,亲手促成了这一切? 自己如今的境况,是否正合她的心意? 江河觉得不无可能,可本心却告诉他,江秋皙倒不会有这般算计人的心思,她与自己交往时的作为应当并不掺杂虚假的成分。 但这种东西,终究是说不准的。 “孽障,摆着一副臭脸给谁看,打起精神来!” 青玄子见他一副颓唐模样,不由骂道。 “你不是一直盼着我死么?我现在这样子不是如你所愿?” “想死也没那么轻松,等你完成未竟之事,想怎么死怎么死,老夫管不得你!” “未竟之事?你指什么?” 这次青玄子沉默了许久。 半晌,江河只听到一声叱喝: “好好活着!” 他还要再问,可泥海突如其来的暴动使他只觉天旋地转,还没来得及摸清发生何事,整个人便似被吐出去一般,从泥浆里甩了出来。 那金爪于泥海之中时已然称得上耀眼,如今咫尺之遥的距离,更使江河只得暂且以衣袖遮挡。 恰逢此时,灵台间的那抹滞涩忽然抽离,俯眼看去,才发现那条金龙已于方才一瞬消失地无影无踪。 “不怕我逃出去?” 江河右手虚握,袖间一柄长剑忽而穿梭入手,剑身古朴厚重,正是鱼肠。 握剑顷刻,剑风扫荡,溅起脚下阵阵泥浆,它们似怒非怒,对着江河张牙舞爪了一阵,却乖乖地汇入泥海。 环顾四周,发觉这龙爪周遭皆是一片净土,更让江河倍感奇怪: “都放肆到这种程度,竟还能忍受?到底是想让我做什么……” “孽障,看上面!” 青玄子暴怒一声,强行牵引江河的视线,迫使他抬头仰望。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遒劲有力的巨爪,它金光灿灿,犹如地窟明灯,点亮漆黑,如今这金芒巨爪正向上虚握,又似一朵绽开的莲花。 可仔细看去,那金爪的五指之上,皆挂着滚动而粘稠的黑泥,它们彼此勾连,在掌心之上,似是结成了一个乌黑的茧,那茧内并不安分,不断向外喷溅污泥,使之低落大地,汇入泥海。 江河明悟。 那俨然是一个胚胎。 第656章 棋局 “孟羌娥!” 既是明白圣女的作用,江河又岂能不知那黑茧中到底装着的是谁。 他大喝一声,御剑腾空,须臾之间便窜到了金爪之上。 这金爪根深蒂固,巍然不动,可爪上的黑茧却因江河的凑近,而喷薄的更为剧烈。 “是我!孟姑娘,能听到我说话么?” 江河扯着嗓子喊道,却并未得到任何回应,只是那吊着黑茧的污泥却忽然膨胀了三分,向外流动的迹象也更为明显。 是自己的呼唤,触动到了她的情绪,使得污浊繁衍的更为旺盛不成? 如此一来,江河更为确信,这黑茧中不会再有其他人。 眼下境况已容不得江河细想更多,他将方才的种种困惑抛诸脑后,一剑穿入黑茧之中: “我马上救你出来!” “孽障,你动作小心些!别救人不成反倒把人先伤了!” 江河虽不曾理会青玄子,但手上的动作却不由谨慎起来,这黑泥根本无甚反抗能力,便被剑气轻易剖开一个豁口。 这道剑气似是终于惹怒了先前一直隐忍的污浊,眼见容器要被剖出,它们发了疯似的挥舞起触须,向着江河倾覆而来。 恰逢此时,江河袖间金光涌动,灿金小剑鱼贯而出,环绕周身,化作金色溪流,搅动起喷涌而来的污浊。 污浊本身力量并不强悍,一剑符向来又灵活多变,轻松拦截之余,为江河留出了剖茧的空隙。 他探剑深入,终于在泥浆中瞥见了一抹雪白,寻到机会,当机立断,伸手向着雪白更后处摸索,直至触到几分冰滑,伸手一握,却是握住了茧中之人的后颈,用力一拉,在与污浊角力过程中,将那茧中女子硬生拉扯出来—— 娇躯应声入怀,仍是那张含羞带怯的面庞,双眸紧闭,未曾清醒。 几乎是同时,一鼎铜钟悬浮头顶,降下金钟虚影,围成五尺方圆,恰好将两人笼罩在了虚影之下,把泥浆排除在外。 可虽是将孟羌娥从黑茧中扯出,却仍能见她素手皓腕上有黑泥牵扯,流向黑茧空壳,藕断丝连。 江河明白,孟羌娥看似无恙,但只怕是血液都要被这污浊替代了个干净,但想到她仍能听到自己的话,理应有挽救的可能,便顾不得其它,要一剑将勾连她素手的污浊斩断。 可孟羌娥却忽然醒过来似的,一把握住了他举剑的右手。 “你醒了?” 此时管不得什么授受不亲,江河将她护在怀里,只俯眼一瞧,便能与她那明眸两两对视,那眸光不染纤尘,恰如皓月,竟不像是才被献祭的模样。 她只盯着他,不言不语。 江河却不知她为何什么也不说,一直这般瞧着自己,急道: “我且救你出来。” 他还要挥剑,可对方的手却紧紧抓着自己,阻止自己。 该不是污浊在操控她的肉身? 江河自以为明悟,当即不顾阻拦,使剑气四溢。 孟羌娥这才忽然道: “不要!” 他分不清眼前女子,到底是那浊仙圣女,还是被侵蚀成空壳的污秽,迟疑道: “为何?” 孟羌娥向他摇了摇头:“你斩断了茧,我便彻底与它们失了联系,一切便功亏一篑了。” 江河只觉得她疯了: “事到如今,你都已成了祭品,竟还想着为他们浊仙卖命?难不成真要做了那只剩下思念的空壳,你才肯罢休!? 今日我说什么都要救你,放手!” “你要救我,便杀了我!” “什么?” 江河的剑一滞,难以置信地瞧着孟羌娥,却发现她的神情不似作假。 直至此刻,她竟仍是那么坚定: “江河,杀了我!” 可她的坚定,反倒让江河又气又笑: “你难道在耍我不成?我——” “我已与这千年污浊融为一体,杀了我,吞我灵丹,这千年生气,足够你登临灵境!” 恍然间,江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千年生气? 登临灵境? “莫要再说些胡话了!” “你还不懂吗?江河——” 孟羌娥松开了江河的手腕,却一把揽住他的脊背,使自己与他贴地更紧了些, “倘若不是为你,我又怎会情愿做到如此地步! 这积蓄千年的污浊,一早便是为你准备的。 一切,都是为了今日这个时刻!” “轰隆——” 那泼天的污浊似乎发觉到不对,发了疯似的翻腾起来,拍打再江河的金钟之上,发出阵阵轰鸣。 却也震得江河的意识一瞬懵懂。 他心游天外,思索起从自己来到这生灵洲的那一刻起,所经历的桩桩件件。 思索起从遇到孟羌娥以后,她所展露出的种种怪异。 思索起从方才开始,对姬轩辕的种种猜测。 那些曾让他倍感困惑的疑问、怪异,似乎都在这一刻拨云见日。 为何姬轩辕迟迟不杀江河,反而亲手策划将自己诱入这地窟之中?为何他对江河出奇的耐心,可每到问其关键之时,又都闭口不谈? 或许他们从一开始便不属对立,问而不答,不过是怕他多疑,乱了计划。 为何孟羌娥明知江河是浊仙的祭品,启程仙王朝时却不论如何也不愿离开? 因为她甘愿成为这污浊的容器,只为在将来某一刻,让所爱之人手刃自己,汲取这千年的生气。 她或许早就该离开江河,去到这仙王朝下的地窟,只是盼着能在那日到来之前,再多看他一眼,而久久不愿离去。 为何天庭明明屹立天地不倒,世间污浊却屡见不鲜,永远也荡除不尽? 那王昊已有天帝之名,当真发现不得一个人皇在暗处窝藏着污浊的痕迹么? 或许他什么都明白,却在背后推动着这一切的发生—— 因为这持续千年的浊仙之患,从一开始便是在为江河铺路。 江河自觉有些恍惚。 他无法言喻自己如今的心情,唯有作为一颗棋子,在风云变幻的棋局中,后知后觉的茫然。 他怎么能想到,姬轩辕大费周章的养浊仙,育龙蛊,竟是和天庭里应外合,将污浊看作了供他修行的养料? 而如果一切真如他所想的那样,那眼下所发生的一切,或许自始至终,便是一场没有输赢的棋局。 他,是这棋局上唯一的一颗棋子。 姬轩辕、崔兰香、江秋皙、王昊…… 这一个又一个的棋手在棋盘上搅动风云,为的是将他这颗渺小的棋子,推出棋盘,拥有与他人博弈的资格—— 真正成为棋手的资格。 这似乎是唯一的可能。 而这一切的代价…… 江河恍然回神,俯身看向那个紧紧将自己贴在他胸前的女子。 这个甘愿牺牲的女子—— 她是自己获得这一切,所需要要付出的,唯一的代价。 他很明白,他们每个人都很明白。 命运中所有的馈赠,往往在无意间,都标好了价格。 第657章 做不到 江河沉默着,想要说些什么,声音却几近颤抖。 他根本没办法说出哪怕一个字。 说出的任何一个音节,都仿佛撕扯着他仅剩的道德感。 他的眼前摆着一个对任何人而言都堪称天大的诱惑,代价却仅仅是牺牲一个他甚至不算了解的女人—— 他真的不够了解她。 她说他曾救过她,但对如今的江河而言,那根本是一段子虚乌有的记忆。 不论她对自己是何心意,都不可能与切实相处过的顾青山比拟,这是不争的事实。 换言之,她对自己并没有那么重要。 没有那么重要,便可以任她牺牲。 以此来换取一份莫大的馈赠…… “账不是这么算的。” 江河喃喃道。 似乎是后知后觉,他发现自己决定起来,并不如想象中的犹豫: “这代价,我付不起。” “什么?”孟羌娥懵懂地抬起头来,便发现心上人也在瞧着自己。 她读不出来那是怎样一种复杂的情绪,有茫然,又苦涩。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到头来只是为了让你牺牲自己,成全我的修为。 我做不到。” 他感觉到孟羌娥那握紧自己手腕的素手更用力了些,只听她的声音亦显颤抖,隐忍中带着些许啜泣。 那啜泣亦是复杂。 她承认她是喜悦的。 可望着金钟上已被冲裂的纹路,那发觉被欺骗千年而显得癫狂的污浊,她不得不道: “你必须这么做。不然,你出不去的……” 江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吐息着心头的郁闷: “再试试。” “为什么……这对你来说,不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你不爱我……” 江河沉默着点头。 她说的是实话。 他对眼前的女子,从来没有过一分爱意。 哪怕在她自愿牺牲的现在也是。 “我不爱你,却我不希望你为我而死。” 他道, “我这个人自私的很,哪怕你们所有人为我一步步设下棋局,为了今日这一刻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我也仍然不想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我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都只想活着,对生活本身并没有更多的要求。 无非是活着、好好的活着…… 可偏偏卖友求荣这种事情,满足不了这个条件。 让你为了这种理由就为我而死,只会让我一辈子都寝食难安。 我不想在往后的人生中,时刻都回忆起一个因我而受尽折磨的女孩。不想让我未来所拥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她身死道消的基础之上。 我不愿意,更舍不得。” “舍、舍不得?”孟羌娥怔怔地瞧着江河,这却是个让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回答。 “我的确不爱你,但却不代表我不珍视你。” 江河道, “哪怕直至今日,我仍然对你的爱感到困惑,仍然认为我并不值得你为我这么付出,可你所做的桩桩件件,却又让我很难忽视这一切。 我不知你的爱从何而来,许是在过去或未来的某一刻,但你伴我百年,屡次救我,我却真真正正把你看作我的朋友。” “朋友……” 江河喃喃着,既是在说服对方,也是在说服自己: “如有必要,我或许真的会手刃一个于我无关痛痒的人,无论他的生平、好恶。 可我没办法对我所珍视的人下手。 唯有这一点,我做不到。” 遥想初临生灵洲之时,江河也曾设计害顾青山深入险地,若非她机敏过人,或也遭了他的暗算。 可当他们真正产生羁绊的那一刻起,他便再也不会动那般相似的念头。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圣人。 只觉得自己历来平凡,是一个普通人。 他也杀过人,也有为人诟病的双重标准,也分亲疏远近,做不到面面俱到,更谈不上什么公平—— 他真的只是一个复杂的普通人。 却也因为他的普通,让他无法做出所有人期望的选择。 他忽然打量起四周,又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他知道,那促成这千年局面的人皇仍在看着他,看他在自己的掌控下走着如他所期望的步子。 但这期望,怕是要落空了: “我不知你们到底花了多久的岁月,促成今日的棋局,只为了让我毫无瓶颈地踏上灵境。 也不知你们为何一定要选择我。 但很抱歉,我做不了违背本心的事情。 哪怕死,我也想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的死去。 如果一定要我落下杀人取灵的棋子,才能解开这所谓的棋局…… 那这棋,我不下了。” 江河道,手中鱼肠微颤,荡出龙吟阵阵,好似在长久的压抑中卸下了担子,长吐一口快意地龙息。 那剑气四扫,寒芒垂落,斩上了孟羌娥皓腕的泥浆。 他力道控制的恰好,污浊本就脆弱,他不信切不断两者间的联系。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牵起孟羌娥的手,拉着她从如金莲绽开似的龙爪上站起身来,只打算撤掉护身的金钟,带她逃离这是非之地—— 哪怕将要面对的,或许是那灵境人皇的怒火。 但他心意已决。 正这么想着,却听耳边宛如咆哮似的心声,彻底震颤了他的心神。 青玄子那沙哑却中气的吼声,像是扎在了他的耳膜里: “孽障!你怎能如此痛下杀手!?” “你在说什么——” 江河只觉这青玄子是疯魔了不成,他斩的明明是污…… 他下意识半转过身,才发现那柄古朴的长剑,已洞穿了女子的胸膛。 乌黑的血液从那缝隙间淌到剑上,没有再向江河身前攀附的迹象。 可这一剑,却货真价实。 “不可能!” 他不敢抽剑,唯恐酿出更严重的伤势, “我明明是斩地污浊,为何会——” “不要自责。” 孟羌娥半跪在他的身前,握紧了他的手,就像是要更多的感受他的温度, “是我。” 她眸间的幽紫渐渐褪去,却仍然留有一抹灵机。 那是她惯用的伎俩。 也是她绝不会对江河使用的伎俩。 她不希望用这种手段去取得江河的爱意,哪怕他注定不会爱上自己。 又不得不用这种手段去操纵江河杀了自己。 因为她深爱着他。 第658章 识海 “你疯了不成!” 江河明白是孟羌娥蛊惑人心的手段从中作祟,怒道, “你还不明白吗!我不需要你为我而牺牲,我不需要你们施舍给我的这些灵气! 若没有这些灵气我注定会死,那我就该死在这里! 我宁愿死,也不愿杀了你来谋求活路!” “可我也不愿你死!” 孟羌娥半拥住了他的腰身, “更不愿……曾经见不到你!” 江河怔愣一瞬,终于明白孟羌娥宁愿自刎的动机—— 这丫头疯了。 竟想用自己的命换一个契机! 一个让他活下来,于过去初遇她的契机! 他明明已经意识到命运的既定,却从未考虑过会被命运如此捉弄的一刻。 正因今日他注定活下去,往后才有初遇孟羌娥的可能,才会注定塑成今日的结局。 你是我的过去,我是你的未来。 前因后果,后因前果。 在这时间的作弄下,所谓因果,竟在这一刻才浮出水面。 江河心痛道: “见不到我又有什么不好!哪怕有朝一日我再回到过去,也会像今日一般——我注定不会爱你!” 孟羌娥却摇了摇头。 她早早便明白这一切。 可她的爱,从来没有奢求过一个结果。 或许她真的疯了。 在灵台这千年情欲的催化下,成了一个唯有爱的疯子。 她只想要真心的,为他着想,为他好,此生便已是无憾。 江河想要挽回一切,欲从袖间掏出灵丹,弥补她的伤势。 但在发觉她胸膛流淌出的早已不是血液,整个肉身早已被翻滚的污浊占据的一瞬,他便明白自己根本无从下手。 其实她已经‘死’了。 如今的肉身,只不过是一具还能保持意识的容器,除了那仍然占据着她肉身的灵魂,其它的一切都不过是刻意维系的表象。 或许他来地再晚些,那灵魂都会被万千污浊侵蚀地浑浑噩噩。 这也是那人皇刻意安排的‘恰好’么? 孟羌娥眼中的紫意幽幽浮现,他那持剑的手已不受控制地要剖开她的丹田。 “住手!” 江河怒声制止,却喊不过她执拗的心。 孟羌娥十分明白。 江河真的需要这一切。 需要这一切来扭转他的窘迫,真正去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剑宗、鲤国、顾青山…… 那个没有她的一切。 正因他珍视她,想要保全她的性命。 她便更想保全他的一切。 或许没有人能够逃离命运的桎梏,那更为本心的选择,反而更融洽的促成了既定的结果。 江河发觉孟羌娥已说不出话来。 她的神情愈发迷离,就像是一具失了灵魂的躯壳。 那本被她压抑的污浊,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在肉身下攒动,隐隐有扑出来的冲动。 “孽障!你根本没得选!她已经彻底失了心神,就算你不吸这蠢丫头的灵气,要不了多久她也会死在这!这帮烂泥会彻底吞了她——” 青玄子的咆哮让江河更为迷茫: “那我又能怎么做!?吸了她的灵丹,她一样会死!” “死个屁!老夫灵丹也被你这孽障吸了,你看老夫死了么!?” 江河恍然回过神来,仿佛寻到了一线生机,紧接着,便听青玄子又道: “快他娘坐下!” 这次他不再反抗,想到青玄子过去的遭遇,心中却又有些迟疑: “可她和你不同,从未修习过神魂之法,又该如何像你一样……” “老夫怎么知道!试了再说!” 吸收灵丹的过程,亦是接受他人记忆、意识的过程,青玄子便是靠着这种法子活了过来。 这已是他们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江河已无路可走,事到如今唯有尝试,才能发掘结果! 那灵丹已展露在他的眼前,甚至无需混沌之眼的凭依,江河便能感受到这灵丹中所蕴含的滔天生气,其数量之巨,是他生平仅见。 这庞多灵气,纵使无法被他尽数归纳,也足以使他破开重重桎梏,一跃那灵境阶梯,迎那雷云神劫。 可他已无心关注修为几何,坐忘之中,运转《大混沌诀》,那原本便躁动的灵台,仿若一个吞吐天地的黑洞一般,牵扯起生生吸力,仿若要将那污浊一并都拽进去似的。 那原本还想扑向江河的污浊,此时便犹如受惊的家雀,转瞬打消了念头,逃也似的妄图脱离。 但在那黑洞眼前,与那少女的躯壳连为一体的它们却又无所遁形…… 它们噫语似的狰狞咆哮。 它们意识到自己也踏进了千年的骗局。 那嗡嗡作响的噫语自被纳入的灵气,一并如海潮般席卷在江河的识海中,在江河的眼前绘制成了一幅扭曲的画卷。 那参杂着七情六欲的欲念,源自这些污浊曾经所占据的每一个肉体,它们之中或有在茫然无知中死去的凡人,或有误入歧途的修士。 万般情绪所凝成的片段,在画卷中或有序或混乱的闪过,竟没对江河的意识造成更多的影响。 只是…… “这污浊吞的人实在数不胜数,根本看不清那个蠢丫头身在何处!” 青玄子目不转睛地扫视画卷,却在顷刻间眼花缭乱,愤懑道。 江河默不作声,想要在画卷中瞧清孟羌娥的身影,却仍旧无果。 青玄子暗啐一声,魂体忽然飘忽不定,就要化作一团白雾扑向画中。 江河大惊: “你要做什么?” “孽障,这样下去,怕是吸完了都找不见那丫头在哪!” 青玄子怒道, “你这废物就在这老实吸灵气,为师进去看看去!” “那里面含着的是千年间不知多少人的意识,你——” 江河语塞,一时竟不知青玄子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还要再说什么,青玄子却已不管不顾,兀自钻入到画卷。 只在钻入到画卷的一刻,青玄子便听到那细小的嗡鸣在相互交叠间,爆出的地动山摇之声。 这嗡鸣里掺杂着逝者的哀哭,转眼便又成了欢笑、愤懑,他甚至还未曾向前挪动一步,就险些被这不知凡几的意识吞没。 他连忙稳住心神,又啐道: “还好老夫神魂已成,若是刚苏醒之时,只怕片刻便要被这识海淹没了。 哼,若非那孽徒要稳固心神,专心维持这识海,当真要一脚将他踹进来,省得老夫费心费力。” 他心头愤懑,但下一刻,却像是恍然回神一般,忽然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困惑, “等等。 老夫……这是在做什么?” 第659章 过往 “老夫为何要进来!?进来于老夫又有何益处? 该死,莫不是上了那孽徒的当!被他哄骗进这识海里来了? 是也,是也,这孽障手段颇多,稍不留神便要着了他的道。 那丫头是死是活跟老夫又有何干系?倒不如说她死了,还能让这孽徒愧疚的活。 他难受了,老夫才觉得畅快!” 青玄子起先眉眼微皱,旋即又哈哈大笑起来,周遭五味杂陈的情绪不停徘徊在他虚化的神魂周遭,隐隐有侵蚀入他魂体的迹象。 他干笑两声,又觉得奇怪,砸吧了下嘴,沉吟道: “不对、不对! 难受的活,也是活。老夫怎会想让他活着呢……当是要让他死了为好! 这孽障杀我爱女,囚我神魂,简直罪无可恕!便是要将那丫头的灵魂寻见,当着他的面一口将她吞了,让这小子生不如死,再夺了他的肉身,泯了他的魂魄! 对,便是该这么做!” 一时热血上头,如今回过味来的青玄子,惶然未觉自己的魂体已被万千意识浸染,使他的思考愈发混乱,想一出是一出。 但在他的眼里,总算是搞明白自己为何要只身深入这识海之中了。 耳边哀哭嬉笑声不绝,扰得他倍感聒噪: “这识海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且先找找那丫头正在何处。” 他的魂体向更深处游弋,不断有不属于他的思绪、回忆,或浮现在眼前,或直接钻入他的脑海,便犹如徜徉在记忆的海洋,越坠越深。 但好在这些意识不过是死者残存的回响,并不如他的魂体顽固,也不至于让他被杂糅的记忆冲垮。 虽如醉酒一般,愈发觉得头脑昏沉,记忆和思绪变得混乱,但青玄子却还能保持少有的理智,品评起这繁多的残念—— 他在这残念中瞧见了一只病死的土狗,又见那土狗旁的少年抹着眼泪嚎啕大哭。 他觉得这未免有些好笑: “不就是死了条土狗而已,何至于这么劳心费神的哭丧,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爹娘。这凡人的娃娃怎如此聒噪……” 又见那孩童慢慢成人,才发现他原是一村镇地主私生之子,可那地主妻妾成群,膝下子嗣无数,难以顾及周全,虽也包揽了他母子的吃穿用度,供他读书上学,可几年来都只活在他的记忆里。 他用功读书,以求靠才学唤来生父的目光,可惜还未高中,便得母亲病逝的噩耗,棺前他没能看到那男人的影子,只愤而感慨世道不公。 青玄子触景生情,眉宇略有动容,却不知这动容从何而来,不消片刻,唇角一勾,又戏谑道: “这世道便是如此不公。人当为自己而活,能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已是万幸,竟还将心思扑在别人身上,渴求别人的目光,简直愚不可及!” 后来再见到那生父已是数月之后,寒来暑往,却是一个小年,山中妖邪亦难以过冬,下山来寻些血肉果腹,致使山下百姓心惊胆战,人人自危。 镇里集资募来一位老道,奈何妖祟狡猾,屡屡失手,老道便欲寻一诱饵,引那邪祟落网。 可那几乎是必死之局,百姓岂愿送命,迟迟不见乡勇出面,少年不愿碌碌一生,便寻见机会,毛遂自荐。、凭过人机敏,巧言令色,诱那妖祟步步落网,又侥幸从妖祟手中逃脱。 那老道见这少年有过人胆识,身怀灵台,思虑片刻,便也带着云游四方,终是在一处山间歇脚落户,于山巅之上仰天长笑。 青玄子挑了挑眉,倒也抱有几分欣赏: “胆识过人,机敏智慧,倒也是个角色。有这份谨慎,怕是能活些年月才对。 便如那孽障,竟不知不觉活到了天境!” 老道也有些弟子,但少年却成了最出众的一个,渐渐颇得声望,也算意气风发。 有日下山历练之时,心血来潮,回归祖籍,似要向生父证明什么,奈何赶至故里之时,才发现时过境迁,家道中落,子嗣将家产瓜分后走走散散,已不剩下什么。 那满腔的喜悦却是化作了茫然。 凡尘了断,他心中再无纠葛,于修行中出生入死,有时会为一枚珍宝杀人越货,有时会为求生苟且俯首,有时见了穷苦乞儿,也会赏下几两碎银,活得倒也潇洒自在。 青玄子跟着叹道: “世事无常,兴衰更迭,便是人世亘古不变的真理。唯有长生问道,步步高升,方为永恒。” 那人也如是说道。 可沉吟之中,却又茫然无措,不知这一生是否真的要如自己所言般一心向道,不知这又能换来什么—— 天赋终究有限,他当是走不了更久的路。 后来他换了一种活法,与另一山门嫡女联姻,他们情投意合,倒也诞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回忆曾经,他并未得到过什么所谓父爱,想到年少时的孤独,哪怕死了一条亲近的狗也悲痛欲绝,便发誓自己不会做一个漠视的父亲,便自觉地为她安排好一生,想参与到她人生的每个阶段…… 青玄子的鼻息渐渐粗重起来。 这一切都仿佛似曾相识。 女儿也渐渐长大成人,却无法再忍受父亲规划的道路,渐渐反抗起父亲的决定。 父亲只认为她享受到生父的关怀,无法理解父亲的重要,不懂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的艰辛。 然后一切,都随着时间而变得支离破碎…… 青玄子恍然明悟过来: “这是……老夫的记忆?” 紧接着勃然大怒: “老夫还没死呢!为何会看到这些东西,为何!? 为何……直到现在才记起来? 难道老夫要与这识海同化了不成!?” 青玄子很明白,自己虽为魂体,可归根结底是当年江河诛杀他后,所留下的一缕残念重塑而成。 而当年江河纳入的,也不过是他最为执念的那一抹痕迹。 致使重塑魂体之后,那远古的记忆早已被封存在了最深处,变得熟悉又陌生。 唯有今日身临这识海,被这万般意识侵蚀,才唤回他更早先的回忆,又隐隐又同化、迷失的趋势,才尽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想到此,青玄子面色显得焦急了,他没再继续观看那后半程人生,又或许是不愿再重复一遍当年的结局,急道: “不可,老夫还要活着回去!万不可迷失在这遐思里,出口、出口在哪——” “爹爹!” 第660章 回家吧(6200) “酥酥!?” 青玄子猛然回头,忽见万千记忆的碎片的远方,似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少女离他好远,穿着一身鹅黄脱俗的长裙。 他见过那条长裙,当年少女真是喜欢极了,又是撒娇,又是希求着他买下来,但他却送了一件宽大而老气的灰袍。 他并不能看清少女的神情,下意识觉得那不过是自己臆想出的虚幻,心中五味杂陈,却还是问道: “酥酥,你为何会在此处?” “爹爹为何会在此处,我便为何会在此处。” 阮酥酥说着,款款扭过去身子,向着更远处走去。 青玄子急道:“你要去哪?” 阮酥酥忽然回头,奇怪道:“爹爹不是要去找她吗?” “谁?” “那个姐姐。”她相隔老远,向着青玄子胡乱比划起来,“高高的,瘦瘦的,长得可漂亮了。” “那个蠢丫头?对、对……” 青玄子恍然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我找她做什么,我不是来找她的!” “爹爹何必否认,女儿还不了解你嘛!说一套做一套,最喜欢口是心非了,哼。” 她说着,也不管不顾,款步向着更深处去。 “等等!” 青玄子想大步追赶,甚至不顾形象地奔跑起来,可明明那少女只是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两人的距离却始终没能更近, “你、你到底是不是酥酥……” 这次少女并没有回头: “看爹爹怎么认为咯。” “什么意思?” “因为我也说不上来。毕竟,我已经死了嘛。” 青玄子喉间一滞,满心的痛竟不知还能让他说些什么,半晌,他换了个话题: “你怎么知道那个蠢丫头在哪?” “我不知道,但那个姐姐会吸引着我们过去。” “什么意思……” “她的意识才刚刚踏入这片识海不久,是这识海中最为活跃的那一个。” “这能说明什么?” “爹爹真笨,难道你还没有发现吗?” 阮酥酥指了指她的两侧,那有无数的记忆碎片漂浮半空,或扭曲或完好,只定睛一瞧便能看清其中蕴藏的记忆, “这识海被七情六欲占据,却并不是混乱无序的。喜悦的回忆自然会被喜悦吸引到一处,悲伤的回忆也自然会被悲伤聚拢起来。都怪爹爹刚才走马观花,只顾着看你自己的往事了!” “那我们这是要往何处去?那蠢丫头到死都没有得偿所愿,应该是悲?” “爹爹笨!” “……” “那个姐姐明明如愿以偿了,怎么可能是悲呢。” “那便是喜。” “爹爹笨!” “莫不是怒?” “笨!” “恨?” “就您这思路还是别猜了。” 青玄子一怔,恍然间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在那个少女天真烂漫的年纪。 他竟也回到那个更年轻的时候,哈哈笑出了声: “好闺女,爹爹笨!能不能别让爹爹瞎猜了?” 阮酥酥也跟着笑了: “那个姐姐虽身死道消,临终前却得偿所愿,当然是因为爱他。 正因为爱,才觉得值得。自然也会被爱而围拢住。 所以爹爹知道,为何女儿能带您去找她了吗?” 青玄子愣了愣,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当然也是因为爱。” 阮酥酥走在前头,回过头来,指了指自己, “爹爹对女儿的爱。” 青玄子沉默着,只觉得眼前的光影变得浑浊了。 他跟在少女的身后,一步一步地走,喉头缓缓滚动,声音却全是哽咽: “是她……你是她。爹爹不会认错,你是爹爹的女儿,你就是酥酥!” “女儿当然是呀。” “你一直都没走,对不对?当年那小子吸了你的灵丹,你的意识就在里面! 爹爹是借他之手重塑神魂……所以你一直都在,一直都在爹爹的身边!” 她真的已经死了,可如今却完完整整的出现在青玄子的面前,不是他的幻觉,便只有这一种可能。 阮酥酥笑了笑: “爹爹这些年可也闹过不少糗事,我还是第一次见您在同一个人手下吃瘪那么多次。” 青玄子却已懒得再想那孽徒,忙道: “爹爹会救你回来!闺女,你等我,等爹爹这次从识海出去,一定想办法将你神魂重塑!” 这次,阮酥酥却摇了摇头: “不用的,爹爹。归根结底,我也只是一缕残念,其实我本都不该存在。只是因为踏入这残念的识海,因你的执念才会出现。你没办法将我剥离出去,也没办法重塑我的神魂。”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那小子跟人皇、跟天帝都有联系,他们一定有办法带你出去的——” “爹爹,我们到了。” 阮酥酥忽然站定,站在了一个被记忆的碎片所包裹的茧里,那记忆十分零碎,却全是江河的影子。 这结茧中有青玄子所见过的,也有青玄子所没见过的。 既有着江河所不曾在意过的,关乎两百年的点滴岁月。 也有不知何时发生的,关乎过去所发生的一切。 可青玄子却无心去理会她的过往。 他只想离那执念更近一步、再近一步—— 却连看清她的容颜都是奢望。 那结茧缓缓的被拨开,露出一张沉睡的娇颜,孟羌娥的嘴角还勾着一抹浅浅的笑,只让人觉得安详。 阮酥酥道:“爹爹,你看,她笑地好美。这便是得偿所愿吧。” “酥酥……” “爹爹,莫要再耽搁了时间。她的意识才刚刚沉睡,还能留有完整,若是延误上些时候,不见得会变成什么样子。” 阮酥酥的语气愈发肃然,像是敲响青玄子心头的警钟,青玄子这才瞧清楚,那包裹着孟羌娥的结茧,正被识海一点点的剥离,从一个个长久的片段,化作更为零散的情绪。 青玄子见爱女迟迟不回答自己,他只得叹道: “可她也并非魂体,出了这茧,压根也没法向爹爹一样遨游在识海之中,还不知该怎么带出去。 这蠢丫头,何必为了那孽徒做到这种地步!想救都救不过来!” 阮酥酥奇道:“爹爹进来前就没仔细想过?就这么莽撞地进来了?” “爹爹我——” 青玄子有心狡辩,话到嘴边,又迟迟说不出口, “唉!” “爹爹也变了很多呢。”阮酥酥笑道。 “我?我变什么了,若非那小子背后有高人相助,爹爹拿捏他不过须臾之间!你可知他最早拜入门下之时,有多俯首顺眼……” “我说的是爹爹莽撞。爹爹怎地自己拐到我那师弟身上了?” “我——我——” 阮酥酥捂着嘴,怕自己笑地太大声: “莫要说他了,省地爹爹着急上火。我们且先想想怎么带这姐姐出去吧。您可莫要狡辩,您什么心思,女儿还不知道吗?” 青玄子自觉被爱女看穿,也是一阵无奈,唉声叹气一阵,坐在结茧旁,与阮酥酥相隔着一段距离: “且让爹爹好生想想!” “想想!” 两人说罢,还真地相互琢磨,苦思冥想起来,良久都没再说话。 半晌,青玄子忽道: “酥酥啊,你……恨爹爹吗?” “我们不是在想怎么带这个姐姐出去吗?” “爹这心里烦闷地很,得不出个答案来,实在想不出来。” “这样啊……” 阮酥酥点了点头,又盘坐在地上抬起了眼,望着头顶不知是谁的记忆,轻轻道, “恨。” 这答案青玄子并不意外,毕竟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哪怕再不愿意承认,也是他,亲手扼杀了自己的爱女。 见青玄子又变得沉默,阮酥酥却忽然道: “那女儿也问爹爹一个问题。” “你说。” “您恨师弟吗?” “当然恨。我每天看到那小子的臭脸就牙痒痒,恨不得夺了他的肉身,让他也好好感受一下我每日的煎熬!” “不杀他?” “当然杀……” 青玄子怔愣一瞬,又砸吧了下嘴, “但那小子背后有高人相助,若是能杀岂能活到现在?还不是杀不了……” “杀得了就杀?” “女儿家家,莫要说这打打杀杀的话。” “所以,您自己也不确定了?” 阮酥酥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怎么可能——” “都到了这种地步,您还忍心骗女儿吗?”她语气柔柔弱弱,像是在可怜兮兮地撒娇。 青玄子沉默了,在寂静中,他一时间想到了很多。 想到曾经许诺她的那条鹅黄长裙,想到将她扔入深山老林与妖孽缠斗,想到不顾劝阻杀了那凡人书生…… 想到最后,他缓缓叹了口气。 他这一生出尔反尔过许多次,似乎这早已成了他为人处世的家常便饭,因为不这么做,便很难在这世道里活下去。 但至少在今天,在现在这个时候,他不愿: “爹爹,是不确定。” “为什么?” “爹爹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十分古怪,于情于理,这孽徒坏我诸多谋划,又亲手毁了你的灵丹——” “是女儿让的。” “好,不论如何,爹爹都该恨他入骨,扒他几十层皮也不为过。” 他长叹一声,是道不尽的忧愁, “可真若说有什么机会杀了他,竟反倒觉得舍不得。 也真是奇怪了—— 起初,爹爹是真心想收他为徒,只觉得这小子能屈能伸,天赋也不错,把握在手里是块好苗子。那时我本就修为停滞,时日无多,待撒手人寰了,有他照顾你,也算了却一桩后事。 后来他吸了你的灵丹,将我毙在青玄观里,借着那道天劫重生后,只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孽障好过,大不了跟他玉石俱焚,一损俱损。 但不知怎地,就看这小子越来越顺眼起来。 可能是他足够自私,足够冷血,又足够……有情?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吧。 结果谁知道这小子竟有穿梭时间之能,去到了万年之前。爹爹那时便想,或许有机会扭转时空,让你远离那凡人小子,从而让你活过来。 呵,哪知那反而成了推你一把的契机。 因为这事,爹爹心灰意冷,懒得再与他多做争斗。但心里对他,又隐隐有些愧疚……” “愧疚?” “是啊,非但没能救了你,反倒让他与那小将军失之交臂两百年……我居然会为了这事而愧疚,真是怪哉、怪哉。”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青玄子叹道, “到了现在,我也不知对这小子是什么态度。 你若说我恨他,那当然是恨的。 可恨了之后呢?只剩下了茫然,反倒更不愿意杀他了。 也许像你说地一样,爹爹,是真的变了吧。” “爹爹可没变。” “嗯?” “爹爹就跟您评价的师弟一样,一直都冷血,但有情。你们俩这叫……臭味相投?” 阮酥酥笑了笑,又吐出一口清气, “所以您看,女儿也是一样的。 恨,当然是恨的。 可恨了又能怎样呢?您不还是我爹爹嘛……” 她像是早早便得到了一些问题的回答,只是在今日才有机会,与这个父亲好生说道, “恨归恨,爱归爱,这两者本来就不一定相斥。 我恨您杀了我深爱着的人,恨您曾试图掌控我的人生,在您做出那些选择的每一刻,我都在恨您。 可我却又明白,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哪怕用的都是我永远无法接受的方法,也不能否认您爱我的痕迹。 我恨您哪怕在我死后也仍然想要控制我的人生,在那时间的隧道里推我一把,可仔细想来,又觉得您推了我一把似乎也不错—— 不是您,我或许也遇不到他。至少在那段时间里,我过得很开心。 人生本就是来这世间走一遭,恨也好,爱也好,都不过是这一遭的其中经历,太过纠结于这其中的结果、是非,反倒失了生活的本意。 所以我想说,您不必再总是纠结您过去的选择。 事情都已经发生,不会有其它的结局,您就算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也不会完好地活在您的身前。 爹爹,该向前看了。 ‘过去’的唯一意义,或许就是在你日后面临同样的选择时,更清楚该做怎样的决定。 至于我…… 您只要知道—— 我是恨您的,也是爱您的。” 她或许是一次性说地太多了,让青玄子也沉默了许久。 良久,他忽然笑道: “哈哈哈!想不到我这个当爹的,有天还会被你这小丫头教育!”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可嘴角却越来越低垂,到最后,又有苦涩的哽咽。 手臂遮住了他的眼,像是在遮挡神魂所不存在的眼泪: “这些话,你藏在心里多久了?” “离开家以后,有些事女儿慢慢便能想通了,只是没什么机会说出口。” 青玄子笑得更大声了。 笑容是在掩盖他的悲伤。 因为他明白,是自己从来没有给过她这个机会。 他喊道: “是爹爹错了——爹爹错了! 爹爹一直把你当作个孩子看待,从来没想过你已经长地这么大了,有了自己思考的能力,已不需要爹爹再为你做些什么!” 阮酥酥哼了哼:“我已经五十七岁了哦。” 青玄子重重地点头。 在父母的心里,不论孩子年岁几何,都永远是自己的孩子。 可他总是下意识的忘记这件事,以为她还是那个牙牙学语,需要自己事事照料的小姑娘。 忘记自己五十七岁时,已是个独当一面的修士。 忘记同样五十七岁的阮酥酥,早已是一个远比自己要成熟的姑娘。 “所以哪怕是现在,你也不后悔当年为了气爹爹,而做出那般荒唐之事?” “女儿从没有后悔过。 如果爹爹执意那么行事,再重来一万次,女儿也仍会如此。” 阮酥酥仍是道, “只是……如果当年的我们,能够像今天一样好好地谈一谈,或许也不会有后不后悔的余地。” “是啊,若是爹爹,再听劝些就好了。” 青玄子摇了摇头,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走到了那沉睡的茧前。 阮酥酥也站起身来,问道: “爹,您想好了?” 青玄子转过头: “你知道爹爹要做什么?” “爹,从您踏进这识海的那一刻,女儿便知道您要做什么,那是唯一的办法。 只不过您被这识海的意识所侵蚀,在挣扎中自己忘记了而已。” “爹爹挣扎,只是还没有……下定决心。” “那您,决定了么?” 青玄子没有回答她的话,长叹一声,思绪又飘到不知几千万里: “酥酥啊,你说,爹爹与这丫头无亲无故,到底为何要费这般心神救她呢?” 阮酥酥很肯定地道:“因为爹爹觉得她像我。” “哈哈,当真是爹爹肚子里的蛔虫。” 青玄子点了点头,双手穿过那结茧上的记忆,兀自握住了孟羌娥那停摆的手臂。 他那神魂上的光泽,本庇佑着他不受这识海中万千意识侵蚀,完好的徜徉其中。 如今却见那光泽渐渐淡去,向着他的双手,传递进结茧之中。 青玄子苦笑着: “其实爹爹本来看这蠢丫头不惯的。 毕竟她坏了爹爹的计划,只看了一眼就认出爹爹是那个冒牌货,想着哪天真的夺舍了这小子的肉身,再好好教训这蠢丫头。 结果也不知怎地,慢慢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在她面前也不自觉变得老实起来。 可能就是因为,她像你……真的太像你了。 一样的傻,一样的奋不顾身,一样的……爱着哪个我看不上地臭小子。 所以后来,爹爹真的迷茫了。 本来活着便是为了扭转时空,将你救下,到最后却功亏一篑,彻底没了盼头。想狠心对这臭小子动手,又迟迟做不了决断。 便想着,不如看看这蠢丫头会不会一直蠢下去好了。 结果,这丫头还真的一蠢到底。 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只是为了献祭自己,为那臭小子做嫁衣。 你说,她值得么?” “爹,我说了可不算。值不值,还是看人家的。” 青玄子当真看了她一眼。 却只看到她嘴角勾勒的那抹笑意。 他愁道: “你看,她还真觉得值,真觉得不后悔。” “遵从本心,又哪来的后不后悔。” “是啊,遵从本心,又哪来的后不后悔…… 可如果,如果本心,便是错了呢?” 青玄子沉寂许久,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痛苦,声音几近颤抖, “你不后悔,她也不后悔。你们两个傻丫头都没后悔过。 可爹爹,后悔了啊……” 孟羌娥的周身渐显灵光,可青玄子身上的光泽却愈发晦暗。 但晦暗之下,忽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酥酥……” “没事的,爹。至少今天,你不会后悔。” “是啊。 至少今天……” 青玄子其实早已想死了。 又或者说,当发觉阮酥酥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塑成之时,便已不知自己该为何而活。 所以他迷茫,他无措,只得把孟羌娥看作另一个阮酥酥,来吊着他继续活下去的期望。 可孟羌娥像她,但终究不是她。 他的女儿,再也没可能活在他的眼前。 今日的他,只是恰巧面临了另一个选择。 曾经的他同样拥有过选择的机会,却因为他的偏执,他的本心,而被他随手抛却,成了他日后的悔意。 唯独今日,他不想再后悔。 如今已说不上为何要这般卖命救她,或许是不愿一个如酥酥一样的蠢丫头,再面临那天人永隔的结局。 又或许只是单纯的,为过去的自己赎罪。 但不论是何缘由,青玄子身上的光晕已彻底的黯淡下去。 孟羌娥那紧闭的眉眼,也随之微微一颤。 将神魂之气渡去,以庇护孟羌娥灵魂的青玄子,渐渐失去了神智,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垂下了被周遭意识,侵蚀老矣的双手。 却忽然被一双青葱稚嫩的手掌接住—— 浑噩间,青玄子抬起疲惫的双眼,恰是瞧清楚那张日思夜想的容颜。 阮酥酥的眼角似是有些通红,像是刚刚流过泪后的坚强。 或许她也等这垂然的老人认输,不知有多长岁月。 但这一切都已无关紧要。 至少,至少在今天,他们都不后悔。 于是阮酥酥轻轻牵起了父亲的双手,齐齐望向遥远的彼岸。 恍然间,尽头是一座葱郁的高山。 半山腰,有一座清风下的道观。 道观的门扉大开,瞧不见什么人烟。 却有一个丰腴的女子,着一灰白道袍,立在门前,温柔地看向此间的方向。 那亦是他阔别许久的爱人。 “爹,你看,娘在等我们呢。” 于是青玄子笑了: “酥酥啊……也许,我们该回家了。” 阮酥酥也笑了。 她指了指遥远的彼岸,那分明是家的方向: “是啊,爹。 我们—— 回家吧。” 第661章 跳下去 “顾将军,我们快些回家吧。” 轩辕城外,顾青山堪堪从土中钻出,便见鱼武已在城外等候她多时,如今脚踏飞梭,一副随时准备逃窜的模样。 说完这话,他神情陡然一变,慌张转变了平静,眉眼缓和,气质也变得温润起来,恰是鱼文开口: “方才在坐席之时,我遇见江国师了……他乔装接近我们,吩咐我们在此等您。 江国师果真神通广大,一别百年,修为手段皆是到了令人高瞻仰止的地步,实在叫人羡慕。” 顾青山守擂许久,如今已无甚气力,脱离险境后自是免不了喘息一番,便席地而坐,问道: “他是如何吩咐的?” “江国师的意思是,让我直接带您回鲤国。” “果然。” 顾青山轻轻一笑,似是猜到什么,反倒让鱼武不解: “有何不妥之处?” “不,没有。” 顾青山摇了摇头,贴在袖上的布袋灵光一现,几粒丹药平白出现在手中,旋即便被一股脑吞入腹中。 那丹药中蕴含的灵气相当暴动,顺着喉管向丹田涌动,随时便如剐蹭着她的食道,刀刮之痛,让她这个久经沙场之人也难免脸色铁青。 “剑丸?顾将军,你这是……” 鱼武当然认得出来那是什么,顾青山与鱼幺幺修行剑气之法,致使寻常市面上售卖的回灵丹于她们无用,平日无事了会姐妹相伴,去那剑山山脚薅先辈羊毛,将那纵横的剑气炼化成丸。 这剑丸相当暴戾,平素是只运转功法,汲取上头剑气,如此一来回复灵气虽然缓慢,却能不受剑气剐蹭之扰,省的回复灵气时还留下什么内伤隐患。 如今她一股脑吞进肚里,显然是不顾剑剐之痛,抱着尽快恢复的打算。 鱼武不明白,眼下已无性命之忧,她怎地如此之急。 却听顾青山一边打坐消化药力,一边道: “江国师所言不虚,此地凶险至极,但如今轩辕城里怕是乱成一锅,顾及不到你我……你当早些回家才是。” “只有我?” “我要留在这里。” “顾将军三思啊!” 鱼武劝诫道, “江国师好不容易将我们两人送出来,逗留不去,怕是要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莫管我,你走你的便是。”顾青山平静道。 “难不成您还要再杀回去?” 鱼武急得险些跺脚, “那等人物岂是我们这些喽啰能抗衡的?我们与这三山五宗恰是云泥之别,修为境界亦相距甚远,从那般人手下活过来便已是万幸,如今再杀回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那不回去,岂不是留他白白送死?” “您还不了解江国师吗?他一向心思缜密,不是在心里打好了算盘,敲定了计划,是绝不可能贸然行事的。 江国师如今却是身临险境,但他既然敢出面相助,定是备了后手,我们不必担心才是。 若贸然回去,只怕难免还要顾及你我,乱了他的计划……” 鱼武自认判断准确,仍不愿顾青山一意孤行,执意劝道。 顾青山却比他更为笃定地摇了摇头: “你不了解他。” 鱼武一怔:“什么?” 顾青山沉吟道: “你们所有人都以为他心思缜密,以为他料事如神,以为就凭他那种谨慎的性子,定是有了完全的准备才敢冒险出面,断定他不会有意外……这恰恰是因为你们不了解他。 他这人从来都不算个什么运筹帷幄的谋士。” “怎么可能……” 鱼武不信, “您忘了吗,当年鲤国的浊仙之患,便是江国师步步为营,从容解决的……” “那是因为他敢赌。” 顾青山叹息一声,颇为惆怅, “他敢赌自己会赢。 可凡是作赌,便总有赌输的一天。” 每一次,他每一次都在赌。 在青玄观时,他赌自己把握了那老道的命门,可以碎了那老道的道心,为此不惜回过头来只身冒险。 鲤蛮相争时,他赌自己能硬抗天劫洗髓,强行拉蛊虫护法,硬撼天劫之力。 远走他乡时,他赌自己能够抽丝剥茧,力挽狂澜,救下那个手眼通天的地仙,再回到鲤国这片故土…… 在顾青山所见之中,江河赌过无数次,也并非没有赌输的时候。 所以她也很明白,江河习惯制定计划,可他的计划却从来没有严丝合缝过—— 他的行事风格,从来都是在混乱而繁杂的迷宫中,寻到了一个看似不错的出路,便赌自己能从这出路见到光明,而一条黑的走下去…… 他这人分明莽撞的很,根本谈不上什么‘料事如神’。 好比当年两人身处青玄观时,若不是自己发觉被他算计,折返回来,一闷棍敲死了那回光返照的老道,只怕那便宜师父早就与他同归于尽! 正因她了解,江河是这样的一个‘赌徒’,才更笃定他不是打好了主意,确定自己能安然无恙才出面救下他们。 而是他想要救她,才在万不得已中被迫出面,又选了一条看似尚可,却前途未知的出路。 “赌徒总会赌输,总会赌错。 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向深坑里跳吗?” “可我们势单力薄的,就算杀回去又能有什么用,不是平白给江国师添麻烦么? 您总不能跟着他一块儿往下跳吧……” 鱼武仍是执意道。 他也是为了顾青山好。 到了如今这时候,销声匿迹,明哲保身,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可顾青山想的却不是这些。 在这刹那之间,她想的不是是非对错,不是正确与否。 想的只是许久之前的一晚,他与她道地那句“离开”。 她没有选择与他离去,名为责任的重担压在她的肩上,迫使她留在鲤国那方寸之地,守望了两百年的光阴。 她当然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可当蒸蒸日上的鲤国,无时无刻提醒着她已无需再为故土考虑,提醒着她该为自己而活时,她又难免会想—— 倘若当年的鲤国不是那是非之地,倘若当年的自己肩上的担子再轻一些,是否便会选择同他离开,携游天下? 时过境迁,顾青山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机会。 可如今这个机会就摆在她的眼前。 而那早已在心中回答过千万遍的答案,也不会于此刻再有丝毫的动摇: “如果他的眼前最终只剩下了一条路,如果那条路的尽头只是一望无际的深渊。 我也会陪他跳下去。” 第662章 没有食言 “想不到这轩辕城数百万口人里,浊仙数量竟如此之巨。十个人里便能出一两个浊仙,实在叫人瞠目结舌……” 轩辕城中,薛玉白正同苏正行两人一起,游走大街小巷,处理受感召而暴动的污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也难免让他感叹这背地流脓生疮的偌大王朝, “苏前辈,你说……就连这眼前的轩辕城都被渗透的如此之深,那人皇当真能毫不知情么?” 两人都不傻,料定此事绝没有想象的那般简单,苏正行与他对视一眼,道: “地仙之事,不敢妄加揣测。但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若那人皇真是浊仙残党,我们岂不是正处险地之中?” 听薛玉白这般说着,苏正行脸色也并不好看:“此地不宜久留,不该再浪费灵气,平白为仙王朝做事。” 清扫浊仙,本是修士义不容辞的责任,可眼下这轩辕城处处透着诡异,还是率先自保为妙。 薛玉白提议道:“眼下局势正乱,我们就此离开,不会有人发现的。” 苏正行摇了摇头:“再等等。” “等什么?” “那江河……” “前辈,你莫不是疯了?依你先前之言,那人皇与江河皆是一丘之貉,说不定两人皆是浊仙同党。人既然在他手上,就凭我们两人,如何将那江河捉住擒回山里?” “擒不住他,也可擒住那妮子。” “顾青山?” “那江河既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为了救她不惜冒着偌大风险出面,自也明摆告诉了我们他的把柄。 只需抓了那顾青山,带回仙山之中,广而告之,便不愁他不到仙山露面。 太上长老只说让我们将人带过去,不曾说用什么法子带过去,只要能把江河引入仙山,万事皆休。” “平白抓人,只怕于我仙山名声有损。” “事到如今还在意什么名声。” 苏正行有些焦急,随手挥出一张符纸,将之撕碎,却见那符箓上的灵光汇作一缕若有似无的细线,铺洒在地上,蔓延到不知几公里外, “我事先便在那妮子身上留下一道符印,如今可凭这追踪符寻到他的位置,届时你我一齐出手,将她擒下后立刻撕符,挪移到小天地中去。” 说罢,也不给薛玉白留有回话的时间,便向那丝线尽头处飞驰而去。 薛玉白只觉苏正行慌忙的难以理解,心中不由暗忖: “这仙王朝另有隐情,但见苏前辈如此行事,怕是也不干净——浊仙自有天庭扫荡,没道理为了江河这么一个浊仙残党如此兴师动众。 那江河所做之事,只怕不单是杀了天机长老那么简单。 此间水实在浑浊,莫不是寻个机会脱身?” 如此想着,他终究是紧跟上去。 不曾想两人飞驰到那尽头,兜兜转转竟又是抵达了皇宫之前。 那顾青山竟是没逃走,反倒去了那最危险的去处! 他们正欲对准那红衣一齐动手,可术法未起之时,却又瞥见顾青山身旁的那抹倩影。 鼻息间隐隐嗅到了一抹清香。 那红尘天的仙子正与顾青山站在一处,如今是笑吟吟的望着他们的方向。 苏正行眼珠一转,当即大喝: “仙子小心,这女人是浊仙残党,且让我将她捉拿了去!” 说罢,袖中符箓尽出,拧成黄符绳索,便要将顾青山捆了去。 可下一刻,那黄符绳索在堪堪距离顾青山不足五尺之时,砰然一散,显现桃色,散作了缤纷花瓣,刹那间随风飘散。 苏正行一怔,再看袖中,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损失任何一张符箓,方才一切,竟全是自己臆想得来。 那红尘天的仙子,仍在笑吟吟望着自己。 他恍然意识到,自己竟中了幻术! 那仙子见他回过神来,这才道: “苏长老,浊仙残党可是天大的污名,为了你们万仙山一己私仇,随意将这脏水泼到人家小姑娘的身上,怕是不太妥当。” 苏正行眨了眨眼,怎能不知这仙子打得什么算盘,连忙暴退几步,不住摇头: “不对、不对……” 薛玉白疑道:“苏长老,如何不对。” 见到红尘天的态度,苏正行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惊道: “红尘天没道理铁了心保一个与她们不相干的,甚至与浊仙有染之人,同为三山五宗,于情于理都该卖我万仙山一个面子。可她们自始至终都在与我们作对,本不该如此…… 除非、除非她们……也是浊仙! 快逃!” 苏正行无法理解那仙子的作法,只能粗暴的将之理解为同流合污,只觉这现实已颠覆了他所有认知,不敢再过多久留,回身飞走。 薛玉白也吓了一跳,胆战心惊地回看那仙子一眼,却见对方没有追究的意思,也不敢过多逗留,吓得逃遁。 见两人走了,那仙子免不得娇嗔一声: “随意诬陷别人,真没礼貌。” 顾青山挑了挑眉,向着眼前有过几面之缘的仙子恭敬谢道: “青山多谢崔前辈相救之恩。” 眼前女子容貌平平,身材却出挑傲人,衣袖间有芳香,如此有辨识度,虽说已过了两百年的岁月,可顾青山终究不是健忘的性子,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早先便知崔前辈有所藏拙,没想到竟是红尘天的前辈。怪不得此前大比之时,红尘天的诸位同道对晚辈亦有多多照料……” 崔兰香摆了摆手,笑道: “不必谢我,你家那小家伙这些年来也没少帮忙,多护护你也是应该的。” 顾青山听了,娇颜上难免浮现几抹红晕: “原来这么些年来,我夫君他……一直在为前辈做事么?” 崔兰香听了不免轻声笑起来:“为我做事?我岂能使唤地动他这尊大佛?真要算起来,大抵是互帮互助?” 顾青山没能听懂,但也品味出几分含义: “所以,他真的不会有事么?” 她本决意来此寻找江河,哪怕是一同赴死也心甘情愿,未曾想这次竟真让江河‘赌’对了? 倒显得她先前的决意羞耻了起来…… 崔兰香笃定道:“他怎么可能有事,小丫头,你且放一百个心。” 顾青山终究放心不下,瞧着那已变得寂静的皇宫,疑惑道: “那前辈为何迟迟不让我进去?” “怕伤到你。” “伤到我?” 崔兰香轻轻点头,若有所思地看向身后宫城,喃喃道: “灵境天劫,只是余波便能将你打地魂飞魄散,还是尽量远离些为好。” “灵境!?”顾青山惊道,“谁会在此渡劫——” 话音未落,忽听穹空之上,一阵轰鸣雷声炸响,将她后头的话尽数咽回了肚子。 不过片刻,那宫城之上,便有雷云卷积,七彩神雷于云中撕扯,忽明忽灭,恰有飞禽走兽引吭高歌,于天际徘徊,不绝于耳。 这恰是天劫的预兆。 可顾青山看清那天劫的全貌,思绪回转至百年之前,一瞬笃定自己曾经见过这天劫的模样—— 那正是两百年前,江河踏入地境之时,穹空中积蓄的劫云一般模样! 顾青山呆呆怔住了:“怎、怎会是江河!?” 崔兰香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抚平着她心中的惊骇,又道: “个中原因,还是让他来与你解释吧。” 顾青山回过神来,才见宫城之中,缓缓走出一个同样熟悉的面孔。 那人神情肃穆,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威严,唯独那张平平无奇的面貌让人始终记不住太多特点,回过头就要将他忘记。 但每当见到他时,又会下意识地将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人皇……” 姬轩辕缓缓走近了,直视着顾青山,双眼没有些许地偏移。 顾青山不明白这过去执掌一个千年王朝的男人,为何会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那瞳孔中的意味,竟是显得这般…… 柔情? 她有些害怕,不自觉地后退,却被崔兰香轻轻地抵住,直至那姬轩辕真的走到了她的面前,挥手散去那遮在他眉眼上的术法,展露出他原本的容貌时。 顾青山的朱唇才微微颤动,眸光才骤然惊骇起来。 那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也是一早便烙在她心间的面容。 这面容似是千百年来未曾改变过,一如她初遇时的那般清秀,只是少了那道初遇时的疤痕。 所以她绝没有认错的可能。 只是…… “为什么……是你?” ‘姬轩辕’,又或是江河,轻声道: “‘用不了多久,我便会回来’,这是我承诺过你的。 青青…… 这次,我没有食言。” 【第四卷,完】 第663章 不适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河便觉得自己被裹在了水里。 什么听不到,触不到。 只有一股难言的窒息感浸透他的肺腑。 早前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朦胧之中,他只对渡劫的境遇还有着些许印象。 “渡劫?” 他起先是茫然,紧接着明悟, “我不是在渡劫么……” 其实那根本说不上是渡劫。 毫无准备的迎接天劫洗礼,一向被人称之为送死。 “所以我死了?” 他猜测着。 可若说死后便是像如今一样,被裹在昏沉的水里,永坠深渊,似乎也并不能解释的通。 江河并不觉得人死后还能像如今一样,保留这么多复杂的意识。 “所以我没死。” 他确定了。 意识与记忆,也因他的坚定,而渐渐回拢过来。 那被裹在深潭的窒息感渐渐淡去,耳边仍旧是听不到的万籁俱寂。 好在他已恢复了触感,至少动的了身子。 于是他缓缓坐了起来。 瞧见座下那一条不知有没有尽头的银河,与更远处那不知几何的浩瀚繁星,江河有种莫名其妙的既视感。 他借力起身,脚下星河泛起点点涟漪,踌躇之间,已不知究竟该向前还是向后走。 直到一声遥远的呼唤,将他的思绪拉回: “江河!” 那声音青涩,稚嫩,喉间又有些奇怪的沙哑,是个颇为尖细的少年嗓音, “江河,我不就是想跟你做朋友吗,你至于这么咄咄逼人吗?” 顺着声音望去,他看到一个深蓝纳衣的少年。 那少年的身影很是模糊,已看不清他脸上的怒容,江河下意识要往他身前走去,对方却已经掏了掏裤腰,冷哼一声离去。 少年走地极快,他跟不上他。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星河的尽头,也没能多靠近他一分。 于是他又踌躇了,驻足在漫漫星河上,犹豫不前。 直到又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 “江河。” 他抬眼看去,才发现前方不知何时站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 那人依旧模糊,好在体型宽厚,富态十足,一身黄袍也隐隐彰显着他的身份,哪怕语气并不十分威严。 他愁道: “你觉得,朕是个好皇帝吗?” 江河想要开口回答什么,可他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那男人已不奢求他的回应,摇头叹息着,也自顾自地离去。 江河便又想追寻过去。 仍旧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星河的尽头。 他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在做无用功,不明白这走马灯似的回忆是在说明什么。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掉转过头去,不愿再跟着消失的背影白忙活。 可才堪堪转过身来,才看见身后站着个温润如玉的青年。 他仍旧看不清那青年的面貌,可只是瞥见那一抹洁白的衣袍,便已经能勾勒出他和善的杏眼,与浅浅的微笑。 “江河。” 这次那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向自暴自弃的人摇了摇头,轻轻抬手,为他指明了前行的道路。 那是继续前行的道路。 江河顺从的回过了身,又似舍不得地向身后回看一眼。 那青年已向他摆了摆手,有些催促着他继续前行。 他继续向前走,看到的却都是那一路走来遇到的人。 形形色色中,他又碰见了一个老妪,看到了一只猴子,那每个曾与他有过交汇的人,都在指引他向着那星河的尽头走去,仿佛那里便是一条能走出长河的出路。 江河恍然意识到,他竟已来到这世上这么久,走过了这么多路,见过了这么多人。 可他仍然没有到达终点,见到那一切沉寂,卸下重担之后的景色。 “我还要走多久。” 江河沉吟着。 他有些累了。 这一路走来,都像是被人牵引着,驱赶着,推动着走,好像从来没有停下来喘息的一刻。 几百年的人生,比他前世要走地更漫长、更久。 可过眼云烟间,能让他留恋的,竟还是离开道观后的五年。 那闲适的五年。 “也许,我根本也不适合修仙。” 他苦笑道, “也难怪我没什么道心,修行于我,根本就没那么重要。” 兴许,他是全天下唯一一个没有道心,却仍旧能走到这般高度的人。 他一生图谋的从不是在这条大道上行进多远的路,而是要在这大道行进多久,才能离开这条路途的纷扰,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孽徒。” 一声叱喝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重又抬眼,却是看到一个山羊胡的老道,亦穿着一身深蓝的道袍,静静站在不远的身前: “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江河怔住了。 嘴角的笑容也更加苦涩。 他很明白,这是一条逝者的河流。 可他没有在这条长河里看见那个为他而死的姑娘。 却看见了那个为姑娘奔赴的老人。 “原来……你也死了。” 他道, “我倒是十足厌烦你。 当初为了消解汲取灵丹的影响,与虎谋皮,可终究是高看了自己,棋差一招。 这么多年来,一直忌惮着你的夺舍,也屡屡被你乘机得逞。如今摆脱了你的神魂,我应该更开心么?” 他这么说着,却也明白,自己开心不起来。 这复杂的情感已无关谁或好或坏。 那倔强又嘴硬的老人,始终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在漫长的岁月里,融作他生活的一部分。 江河曾想象过摆脱他。 却没想过摆脱到最后,竟成了离别。 “哼,孽徒。” 那老人冷哼一声,也不情愿与他多说几句,甩了甩手里的拂尘,负手背过身去,缓缓走在了前头, “好好对她。”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前方。 江河仿佛已看到了长河的尽头。 那是一缕璀璨的曙光,似乎预示着不久的将来。 这让他振作了心情,重新主动抬起了脚跟,向着那尽头走去。 “只是……” 这次轮到他回过头了。 身后是那些已逝者的身影,他们驻足在长河之中,已没了与他一同走下去的可能。 直到离开的最后,他还是向那老道看去: “只是最后,竟来不及和你说一声道别,未免有些遗憾了…… 师父。” 他终于踏进了那道尽头的曙光。 第664章 五灵境 江河悠悠转醒过来。 堪堪睁眼,眼前是一堵漆黑的石壁,他看不出什么来路,或许只是一堵普通的石墙。 周遭还算清冷,鼻息间有些潮湿的泥土气,但总体称得上舒适,并不会给人粘腻感,最多是空气不算通畅,使得整个房间显得有些闷。 江河缓缓坐起,发觉自己正处在一处密闭的洞府里。 家具陈列极为整洁,甚至称得上是空旷,除了石壁上的些许书籍,一张石桌、石凳,和座下的木塌以外,竟看不见有何其它装饰。 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这是,被那姬轩辕带到了何处?” 江河有些困惑,思索间想起往事,连忙在心中呼唤道, “青玄子?” 并没有人回应他。 想到方才,那好似梦般的情景,他一时却也分辨不出真假,又象征性的在心头呼唤一声, “虫蛮?” “诶、诶!大哥,我在、我在!” 那蛊虫仍在他的脊背上攀附着,使两人以血肉相连,建立着心声。 江河没想到这虫子还清醒着,忙问: “你知道我被带到了何处么?” “大哥……就天劫那阵仗,你都被轰晕了过去,我一个小小地境,哪能扛得住啊?” “天劫?” 想起孟羌娥先前所言,江河连忙打坐调息,感受起灵台间那躁动的混沌之气。 其中数量,已远超他先前所修行的总和。 若说过去天境时期,他的灵气犹如一条源源不绝的江流,那如今似乎也只有汪洋大海可以相称。 这种灵气所带来的突破,让他无需多作什么考虑,只用肉身力量,便能一拳将山石轰散。 可若仅仅是如此,倒也称不上是灵境才对,修行血肉的天境也并非不能做到。 而灵台之中那混沌之气狂乱的虚浮感,也让人倍感不适。 种种迹象,让江河觉得,自己似乎还没有彻底抵达灵境的高峰。 可这修为本身也不是他的,致使他也没有过多在乎,盘算了一阵,发现自己暂时对这虚浮的灵气无计可施之后,他便离开了坐忘,灵识回到洞府之中。 用混沌之眼扫视一周,发觉四周除了洞府的石门上沾染了些许灵机,以外,此地就是相当普通的一间石室。 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应当做些什么,迫使一股无所适从的顿挫感油然而生。 江河不愿久留此地,走到石门前,寻觅着其中的玄奥。 “莫不是有什么机关在?” 他边思索着,边敲响眼前石门。 “轰隆”一声。 门碎了。 江河怔住,手脚都不由得更松懈了点。 他都还未适应如今的肉身,哪能想到这门如此不耐揍,只是轻轻一敲便应声而碎。 “但将我关到这种地方,只怕那姬轩辕并不是诚心要将我囚禁起来。且先出去瞧瞧此地是何处,早些赶回鲤国才是……” 江河仍然记得此前的承诺。 他答应过顾青山,要不了多久便能去见她,眼下可千万不要再食言一次才好…… 他连忙出了洞府,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苍翠欲滴的群山。 如今艳阳高照,使他看得清山脉连绵不绝,但地势高远,只能瞧清那群山依稀的轮廓,大部分则藏匿在稀薄云雾之中,显露出少有的青绿。 这群山仍旧有些熟悉,可江河并不记得来过这钟灵毓秀的地界。 他的乾坤袋还保留在袖口,正待唤出一柄凡铁,随意驱使,要御剑盘飞群山之上,瞧清地势之时,便听一声厉喝叫住了自己: “你是何人!胆敢闯入我门中禁地!?” 江河顺着声音望去,才见是一凌空而立的青年,这青年背负着半人高的铁匣,嘴角叼着一根秸秆,头顶竹编的斗笠,那藏在阴影下的眸光正不断审视自己,面色不善。 江河不作回答,先以同样的目光审视对方,实则是看不出此人深浅,在打量对方修为。 半晌,他心头犹如翻江倒海: “灵境!?这刚出门随随便便遇到的人,竟也是个灵境?” “灵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钱了……” 那斗笠青年显然也看出江河的修为,嘴中喃喃自语。 而看出对方修为远超自己,江河便更不敢大意,振臂一挥,古朴的鱼肠剑穿梭在他的手中,被紧紧抓握。 那人见了,更是料定他不怀好意,啐道: “不管了,先拿下再说。” 旋即猛地一拍背上铁匣,黑白青三道剑光自匣中鱼贯而出,风驰电掣,自半空划出道道破空脆响,直冲江河而来。 江河晓得对方留有余手,但修为本就逊色,他岂敢大意,鱼肠剑受他使力而轻颤,荡起清脆剑吟,一道剑光转瞬扫去,将那三柄灵剑荡出空隙,旋即穿梭其间,鱼肠直指那斗笠青年。 未曾想,那斗笠青年悍然惊道: “剑气!?你到底是什么人?” 显然是看出江河来路,两指并拢,剑匣之中又有一柄湛蓝长剑钻出,挡下江河直逼而来的一剑。 可如今境界不似当年,两剑相撞,江河虽只觉手腕一抖,剑气荡起的余波,却已然掀起数道呼啸狂风,将脚下青山上诸多苍翠的树木都连根摧断。 铮鸣之声犹如天威,连群山都被震慑似的抖了三抖,仿佛随时都有被掀翻的可能。 这般阵仗,定是瞒不过方圆十里的人,江河想到此处是那人口中的禁地,不必多想也明白,不久便会有更多修士向此处赶来,已不宜久留,便不愿多作缠斗,拔腿便跑。 “站住!” 那人大喝一声,却并未追赶。 江河虽没把这话放在心上,腿脚却也不自觉地驻留下来,没能向着群山之外逃去。 方才两人的交锋,不过转瞬之间,半个呼吸的功夫。 可这口气才刚刚呼出去,便已经有人拦在了他的退路上。 江河于沉默中警惕,环视四周。 并非是他不愿逃。 纯粹是他已退无可退。 眼前的灵境修士们,只要愿意,或许便能在下一个呼吸将自己擒在剑下。 他这一辈子都没见过如此之多的灵境。 如今却全在一个山头上见到了。 他汗流浃背道: “五个灵境……我这到底是,被关在什么地方了?” 第665章 返老还童 他有心分辩,可眼下无论如何也没有这份闲心与时间,只得左右打量,瞧瞧有没有什么空当,足以使自己抽身离去。 只是须臾,江河便意识到—— 没有。 那五个灵境修士已将他围拢一处,不论他飞天遁地,都没有足够地间隙与之拉开距离。 正相反,这五个灵境显然是在这境界里浸淫多年,远非他这新晋,乃至尚不完全的散修可以比拟。 就连逃脱,或许都毫无胜算。 江河叹了口气,放弃了。 而眼见这‘贼人’甘愿授首,那戴着斗笠的男子也将数柄灵剑召回剑匣,语气虽颇为不善,但到底不算咄咄逼人: “你是何人,怎会出现在我剑宗禁地?” 江河一怔: “剑宗……这里是剑宗?” 斗笠男子眉头一皱,不知眼前贼子是装傻充愣,还是一无所知,只道: “我从未见过你,剑宗若是出现个灵境,我不可能不认得。但你又为何会用我剑宗法门?” 剑气实在是太好分辨了。 普天之下,除了剑宗之外,不是没有修士使剑,可那大多都只是作为一种,驱使其它灵气的法器而存在。 好比修行生气的老道,时常会背着一柄桃木剑,其间所蕴含的生气恰是伏鬼降妖的利器。 又好比修行血肉的武夫,他们或也使刀使剑,可挥砍出去的每一分力,都是他们横练的血肉之气。 唯独剑宗修士,是真正凭法门汲取剑中灵气,使那最锋利、最具杀伐的戾气化作实质之人。 也正因如此,凡剑宗修士行走天下,几乎一眼可辨。 这斗笠男子,对江河才更感好奇。 而江河此时还沉浸在方才‘剑宗’二字的思绪之中,回想到过去曾因为某些意外,而穿越至万年之前的经历,他几乎可以断定,自己眼下应是通过某种法子又钻入了哪个时间缝隙之中…… “莫不是因为天劫?” 他不敢确信,但悬着的心好在是放松下来, “既是剑宗,那也算半个自己人吧……” 到底是灵境修士,五感敏锐,听了江河絮叨,五人之中,身材最为魁梧的壮汉怒道: “谁跟你自己人!莫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是何身份,从何时起偷学我剑宗秘藏,还不快如实招来?” “我……” 江河正欲解释,一时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大概认得眼前这五人是谁。 听江宗主谈起过,她有六个师兄师姐,与她合称七剑仙,算上她们那闭关的师父,八人几乎算是剑宗的立足之本—— 放眼整个生灵洲,还从未出现过一门八灵境的壮举。 而二师兄曲睦因浊仙而意外身陨,江秋皙此刻不在,眼前这五人应当便是剩下的五位剑仙才是…… “不对,怎么没有看见唐前辈?” 江河暗忖,又打量五人,发现竟是四男一女,而那唯一的女子身负巨剑,体型娇小,怎么看都与他曾经见过的老妪对不上名号, “难不成是我猜错了?” 见江河一直私下絮叨,那魁梧汉子越发不耐,也失了好好说话的心思: “不管了,先把人抓进剑牢,再好生盘问!” 说着,一手便要向江河抓来。 江河见他手中无剑,举手投足却皆是剑气逸散,当即作势抵挡,眼看鱼肠要与之相撞,终是一声轻叱,搅乱了两人的局面: “孟师兄,不可无礼。” 那声音起伏不大,却十足威严,全然不像一个‘师妹’应有的语气。 但江河对这声音却极为耳熟,几乎是在这清冷的音色传入他耳畔的顷刻,便反应过来是谁打破了这尴尬的僵局。 “师妹!” 孟拳万想不到江秋皙会对眼前这闯入者以礼相待,但对宗主该有的尊重却是少不得,郁闷停手, “这人身份古怪,不可不查!” “不必查。” 江秋皙摆了摆手,已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 她看起来仍是那不近人情的冷清,语气举重若轻,像是在打消他们的疑虑。 而在江河抬眼看向她时,又恰巧与江河四目相对: “师父,你闭关多年,返老还童,忘却前尘,莫要记师兄们的不敬。” “师父!?” 这次非但是在场几个灵境修士,就连江河都暗自瞪直了双眼,再看江秋皙时,却见她神色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像是笃定地说出一个事实而已…… 但江河很明白,自己绝非是那什么老剑仙,他的来历唯有他与江秋皙二人知晓。 所以,江秋皙是在撒谎,从而为自己解释那复杂难言的来历? 而自己身怀剑宗法门,又算半只脚踏入灵境境界,除了模样上差点之外,倒也的确与一个失忆的老剑仙相像? 于是江河暂且装作茫然的模样,等事情继续发酵下去。 果不其然,在一众人震惊过后,那头戴斗笠的男子率先坐不住道: “这、这……小师妹,你没认错吧?他、他是师父!?” “我岂能与师兄说假。” 江秋皙面不改色道, “师兄可还记得多日前,剑宗上空雷鸣大作之景?” 鹿鸣挑了挑眉眼,思忖道: “自是记得,那日剑宗凌空有雷霆作响,我深感不妙,欲要前去一探究竟,但小师妹你说这其中恐有蹊跷,执意一人孤身前去……” “正是。” 江秋皙点了点头,看向江河,说地煞有介事, “那日我穿梭云海,便见雷霆正中,是师父他老人家欲冲击最后瓶颈,可师父已身居灵九之境,飞升之劫,纵使是我也难以抗衡。 于是只打算在雷霆之外驻足观望,静观其变。 飞升神雷十足险峻,渡劫关头,师父欲强行斩雷飞升,但终究棋差一招,遭雷劫反噬,坠落山林。 待我赶至山间,寻觅到师父踪迹之时,才见他老人家返老还童,变成了青年模样,只是全身遭受重创,忘却前尘。 若非见他使得还是我剑宗法门,恐怕连我也无法认清他的来历。 多日以来,我不知该如何向师兄们解释此事,他老人家又因忘却前尘,难以自辩,便只好将师父安置在洞府之中,想要寻一个合适的时机交代于众。 不料师父没能坐住,率先离开洞府,闹出动静,惊扰了诸位师兄,险些惹了矛盾。 此事皆因我没能妥善处理,才酿成如今结果,一切……还请师兄师姐见谅。” (没空写第二章了,本来说明天一起发的,有读者说一章也看,就发了) 第666章 你问我 “这、这……” 鹿鸣沉吟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看向那面容清秀,满脸警惕的青年,又想起那一贯在自己印象里,成天喝酒放屁,不拘小节的糟老头子,完全没办法把两者联系在一起。 可自打他们记事起,看到的师父便已是那混不吝的模样,更从未见过他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这让他也无法笃定,眼前的青年便一定不是师父。 更何况,这份推断,是小师妹亲口告知他们的。 小师妹会欺骗他们么? 鹿鸣并不这么认为。 甚至在鹿鸣看来,这不近人情的师妹,或许连‘欺骗’为何物都懒得在意—— 对万事万物皆可被她一剑解决的性子来说,‘欺骗’本身都是不必要的。 更何况,她根本没有让这青年冒充师父的理由才是…… 如此想来,眼前的青年便是‘师父’,倒是让人信服了几分。 鹿鸣的眸光终于浮上一抹复杂。 而江河心中门清,此时此刻万不能摆起什么师父架子,颐指气使,老老实实当一个江秋皙口中,那个忘却前尘,又返老还童的人便足矣。 但或许正是因为谁都没想过江秋皙会欺骗他们,反倒让这蹩脚拙劣的谎言有了立足之处,江河一时也在心里哭笑不得。 眼看众人皆在消化这离奇的‘真相’,五个灵境里,一个最为显眼的光头忽地探出头来,上下打量起江河,到最后,更是一把搂过江河,嘻嘻笑道: “李老头,我当你以前跟我说,你年轻时是各宗仙子痴迷追随的潇洒人物是跟我吹嘘呢,没想到长得还真挺人模狗样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里掏出个酒葫芦,打开瓶口,凑至江河嘴边。 隔着尚有一段距离,江河便能嗅到其间酒香,仔细向瓶口瞧去,便见清澈酒液如镜如玉,摇动翻涌,之中灵气满盈,更使酒气发酵,果味丰韵。 饶是江河不懂酒,也能看出这灵酒的不凡。 其实他一早便看到这顶如明灯的青年,起先只当是剑宗七剑仙之一,心里寻思这剑仙还挺有个性。 如今听他对老剑仙没多少敬意,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一时也摸不清他的身份,只得迟疑道: “你是……” “王兄,休得无礼!” 鹿鸣像是接受了事实,一把将那光头拉过去,但那光头却嚷嚷道: “什么礼不礼的,咱剑宗何时还拘泥过这等繁文缛节之事?就算丢了记忆,总不至于连性子都变了吧?老爷子生平最好喝酒,让他尝上几口‘仙人醉’,指不准两眼一瞪,啥都想起来了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鹿鸣也觉得自家师父不至于为这点小事恼火。 只是眼看如今的师父像是一张白纸,对谁都警惕的很,到底是个做弟子的,也免不得更忧心几分。 但只言片语间,江河倒是摸清了那老剑仙的喜好,想必是个好喝酒的老酒鬼,思绪一转,一把夺过那光头手里的酒葫芦,往嘴里倒灌两口,旋即只觉浓郁酒气冲进肺腑,熏得他这灵境修为的也头昏眼花。 仙人皆可灌醉,‘仙人醉’果真名不虚传。 江河心头品评一番,面色倒不显醉意,只道: “好酒!” “你看,记忆没了,酒龟的性子是变不了的!” 那光头说罢,也一把抢过酒葫芦,往嘴里灌了几口,又一手搭在了江河的肩膀, “他娘的,自打你这老头子闭关以后,咱得有好几百年不见了吧?没飞升就没飞升,只要人还在就好!改明儿咱再找个时间好好喝一顿!” 江河脑袋晕晕乎乎的,强行维系理智,半推半就地应下。 江秋皙见状,飘上前来: “师父伤势未愈,不宜大动干戈,且先回去歇息才是。” “这算啥,来两粒剑丸给老爷子顺顺气——” 那光头还要嚷嚷,便见江秋皙眸如利剑,已向他这边静静扫来, “该来通知的不都通知尽了,你还留在剑宗做什么?” “喂喂,我好歹也算咱剑宗半个自己人,不至于歇脚的功夫都没有就赶人吧? 你可知道,若非是我在他们之中周旋、解释,剑宗都要跟合欢宗被打成一丘之貉了,你就这么对待咱剑宗恩人的?” 许是太过熟稔,江秋皙也懒得与对方多费口舌,瞧了一眼鹿鸣: “师兄,为他准备个落脚的地方。” “小师妹,师父他……” “师父出关,虽未飞升成仙,却能于天劫之下全身而退,此于剑宗而言亦是莫大好事。 且让师父静养几日,待过些时候平浊大典,我等可一同前去,放出消息,于我剑宗处境有所裨益。” 眼看江秋皙已有了决断,鹿鸣自是没有了其它异议,思虑片刻,点头应声: “如此甚好。” “劳烦诸位师兄、师姐,眼下形势刻不容缓,还望勤恳修行,以壮我剑宗威名。” 说罢,江秋皙终于看向江河, “师父,请。” 江河眨了眨眼,眼见气氛愈发变得肃穆,也不敢吱声,咳嗽两声以后,对那光头留了一句“有空喝酒”后,便自顾自地往洞府飞去。 江秋皙一并跟上,半空中转眼只剩下了五个灵境。 苗烟烟将那远比自己娇躯宽阔数倍的巨剑收回袖里,拽着鹿鸣的衣领胡乱扯道: “小师妹倒是越来越像个宗主了……大师兄,都怪你!若不是当年你图清闲,推脱责任,小师妹现在哪会像个老妈子一样摆架子!快把以前的小师妹还给我啊啊啊!” “这岂能怪我,当年不是我们六个齐齐推举小师妹做宗主的?可别把你们自己摘得太干净!”鹿鸣叫苦。 “你若是直接担起责任,做了宗主,宗主之位岂会一推再推?”孟拳跟着嚷嚷。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成了吧?” 鹿鸣不愿在此事上纠结太久,转头看向那光头青年, “王兄,我见你方才有所试探。是否有觉得,师父有些……不太对劲?” “试探?有么?” 那光头青年微微眯起了眼,乐呵呵道, “而且你师父对不对劲,要你这个当徒弟的问我?” “师父他老人家性情乖僻,这么多年来,唯有你这不是弟子的最对他胃口。所以……” 王昊摇了摇头,从他的眉目上,似乎也瞧不出什么来: “我是没感觉出来什么…… 毕竟酒鬼嘛,都一个样。” 第667章 仙逝 “那人是谁,我怎觉他是有意试探。” 待江河跟着江秋皙走地远了,见身后几个灵境修士并未跟来,他思忖一番后,才率先开口。 也大抵是因为江秋皙一路上静默无言,致使许久未见的江河,也不知该如何寒暄,才匆匆提起一个临近的话题。 他们许是真的有段时间不曾会面了。 两百年的销声匿迹,直到突破天境时才有过交集。 可自他突破天境后,江秋皙又匆匆地忙活宗中大小事务,江河偶尔能在识海的图卷中看到江秋皙在忙什么—— 似乎是剑宗诸多弟子思想工作出了问题,江秋皙为此又劝退了一批人,整合了一批人。 对剑宗而言,一直处于非常时期当中,江河也便识趣的不主动打扰。 乃至于先前去往仙王朝之时,都没什么机会提前向江秋皙这活在千年前的人物,打听仙王朝、乃至姬轩辕的诸多事迹,几乎是蒙着眼睛一股脑冲进去的。 哪怕今日看来,这一切都在幕后之人的算盘之中。 想到这里,江河不免又多看了前方那清冷女子一眼。 她还未曾答话,这让江河不免紧张起来。 纵然跻身半步灵境,可面对这真正能以一当千的宗主而言,自己或许与初遇时别无二致,皆是一剑可斩之人。判若云泥的差别,总归是让人不自在的。 于是他又呼唤了一声:“宗主?” 江秋皙这才回过神来: “何事?” 江河意识到,原来她方才不答,单纯只是在想事情,没听到自己说了些什么。 这剑宗诸多事宜当真让人操心到如此地步…… 于是他重复了一遍问题,这次换来江秋皙更直白的回答: “他是王昊,与师父是忘年之交。师父一贯将他看作半个弟子,他对师父的了解,比我们更深。” “王昊!?” 江河睁了睁双眼,没曾想与自己老乡见面,居然是在刚才那般草率的情景下, “这或许也是必然,老剑仙到底是你们师父,关系再亲近,有些话也终究不能与你们说出口。若是一个脾性相近的朋友,或许吐露的也会更多些…… 但您方才谎称我是您师父,难免会被察觉端倪,是否有些太过草率了?” 说白了,方才江秋皙忽然谎称自己是老剑仙,也着实吓了江河一跳。 “你已身怀剑宗技艺,可剑宗上下从未有人见过你,须得解释清楚你之来历。若修为尚浅,倒可说是我新收弟子,但既已有灵境修为,便站不住脚。” “那也不至于直接说是您师父才是……”江河苦笑道,这不直接倒反天罡了嘛。 “我自然有我的考量。” 江秋皙回过头来,使他瞧清她微蹙的柳眉,怕不是因为自己反驳的话过多了, “剑宗远有诸多仇敌窥伺,近有弟子茫然烦忧,此番内忧外患之局,若再多出个货真价实的灵境,便会因此消解不少。 师父成名已久,闭关百年以求飞升可谓人尽皆知,纵使失败,却也是唯一在天劫中活下来的修士。 只此一个名头,便足以让那些窥伺的仇家多忌惮三分,让门下弟子多安心三分。” 江河这才明白江秋皙的用意。 他这名头,不是给老剑仙这几个亲传弟子看的,亦不是给他那忘年交王昊看的。 是给天下人看的。 纵使如此,心中也难免担心起来: “但我终究不是您师父,若是被人戳穿了身份……” “师父旧友已身陨道消,除此之外,谁会戳穿你。” 江河一怔: “古池?他不亦有五千年光景。” “他已将自己炼作仙山,退居人后,不会出面。” 想到当年那伤及古池根本的一剑,江河恍然。 那一剑,竟也已是两百年前的历史。 而老剑仙已活了不知多少年岁,许是他们这一代天骄中,走地最久的那些人。 那更多了解他为人品性的同辈,也大都化作了历史的一部分。 少有的几个同辈,例如古池这般,也只是吊着口气苟延残喘…… 而对于更广泛的天下人而言,他们不会在乎老剑仙是否真的幸免天劫。 他们只会明白,如今的剑宗又多出一个灵境。 一个在这天地闯荡不知几千年的灵境。 如此,或许便真能让剑宗弟子出门在外时少些麻烦,彼此也能少些因他人记恨而衍生的心惊胆颤—— 威慑,成了剑宗今日还能安身立命的一环。 可六个剑仙都愈发难以维系的局面,再多一个灵境,又能撑上多久? 倘若命运既定,剑宗于这沼泽中再怎么翻腾,也逃不过湮灭的宿命。 但这已不是眼下该考虑的问题了,江河思忖一番,道: “那倘若老剑仙真的出关了,发觉自己的弟子使人冒名顶替他的身份,应当不会恼怒才是?” “不会。” “他老人家当真性情豁达。” “师父早已仙逝。” “……” 江河本松懈下的神经转而紧绷,半晌,才迟迟开口: “不是一直在传,他老人家是在闭关飞升么?” 江秋皙静静瞧了江河一眼,未曾回答什么,只是缓缓飘至他的身前,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襟,不待江河有所反应,便觉一阵眼前事物尽数化作了残影,只在眼角勾勒一瞬。 待再次看清眼前之景时,才发觉自己被江秋皙拽到了一座偏远近海的山头。 这山头一片青翠,比之剑山大殿所立之山尽显朴素,若不是眼下便有一座极为隐秘的洞府,江河甚至瞧不出这里与剑山群山之外的普通高山有何区别。 “这是……” 江河隐约有些猜想,却只看到江秋皙轻轻挥手,撤去这洞府中的诸多阵法,一个人走在了前头。 他慌忙跟着进去,可走到最深处,才发现这不过是一间空荡荡的石室,内里根本不见什么装潢摆设。 唯有正中的一个蒲团惹人注目。 因为那蒲团上,端端坐着一个人。 可甚至无需江河仔细分辨,便能够看出这人的身上已尽是沉寂的灵气,灵气之外,却没有一丝生气将他们归拢。 换言之,这其实是一个死人。 第668章 你怕了 这人安然闭着双眸,面上已看不出太多情绪,唯有嘴角浅浅勾勒。 恰逢此时,旭日凌空,他们身后的洞口正有一缕晨光透过,江河静静挪步,走到一侧,让那道清光缓缓铺洒在这人沟壑的脸上,氤氲几分迷蒙的烟尘。 老人没做什么,只是紧紧握住手上一柄暗淡无光的长剑,紧到这柄剑都成了他的一部分,像是嵌进了雕塑里。 这便是老剑仙。 世人口口相传,或许是人世间,最接近飞升的老人。 也许世人都在忌惮,有朝一日这老人破关而出,成了那名副其实的剑仙。 也许弟子都在希冀,这传说中的人物能庇佑宗门,往后能扬眉吐气,不受那外界冷眼。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最后也倒在时间的长河里。 “这件事,只有您一个人知道?”江河问。 江秋皙仍是无言,唯有手中长剑荡起一抹剑光,照亮了整间石室。 直至此时,江河才看清这石壁上满是剑痕,那诸多剑痕纵横交错,刻成了一个又一个苍劲的字迹,似是这老人临终前最后的绝唱—— “吾诞于世家,自幼修行。少年习剑,颇具天赋。后负气运,得剑柄授业,年仅二十,登临地境,自诩同境无敌,世人皆谓‘剑狂’。 然年少成名,洋洋得意,生性好斗,桀骜不驯。虽行正义之事,亦招杀身之祸。盖因自负过满,不拘小节,树敌林立,反以为荣。 迄今,终不识罪魁祸首,只晓那日八方来敌,亲眷挡灾,满门尽屠。幸有剑柄之灵,传道死剑,以之相逼,废尽修为,方能绝境逃生。 幸而不过四十年华,尚有未来。修为虽废,根基未绝。痛定思痛,欲重修基业,报仇雪恨。剑柄相助,几经险阻,争机缘、斗同道,屡屡死里逃生,终破而后立。 待功成之日,毅然返乡,指剑寻仇。 然时过境迁,已匆匆几百春秋。 时光无情,车轮滚滚,仇敌尽已归于尘土。拔剑四顾,茫然无措。恍然回首,才觉错过良多—— 几百年间,偶有佳缘倾心,吾心系深仇,一心向道,不曾理会。 剑柄之灵,欲光大门楣,重铸剑宗荣光,亦觉浪费时间,只假意许诺,转眼抛诸脑后。 待茫然之际,拾起过往,佳缘或香消玉殒,或另有所属。剑柄灵气尽失,销声匿迹,又成孤身一人。 至此,终放下执念,为当下而活。 缘之一事不可期,剑柄之托不敢忘,故肩负剑柄遗愿,图复兴剑宗,光大门楣。 只叹一身天赋,皆诉诸剑道之中,身无银两,开宗立派,实属窘境。 蹉跎半生,宗门屡开屡闭,纵使登临灵境,亦人丁稀落,难以为继,只得另寻他法,以求收一善于经营之门徒,托门徒光耀剑宗。 好在老天不负,走走停停,终得仙苗有七,其天赋皆不在吾之下,未来可期。吾精心教研,将之七人抚养成人,而今皆已名震一方。 至此,剑柄之愿已解,吾之遗憾亦消,回看此生,本无甚牵挂。当一心修行,更攀高峰。 可吾亦垂然老矣。 世人皆言,灵境之外便是真仙,然真仙之境犹如天地道意,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吾一生向剑,已走至当今修士之巅,仍不见真仙之境,只怕无福消受。 纵横千年,历经生死不知凡几,此番生死早已看淡。寿终之前,唯一担忧之处,唯有身后剑宗。 门下七徒虽已踏足灵境,可天地偌大,只七人坐镇仍不安稳,若有觊觎之徒横征杀伐,难免不受殃及。 思前想后,唯有假借飞升之名,震慑四方,方能发挥这枯槁剑上最后余温。 说也笑也,纵观吾此一生,凡经历之时不知悔改,凡失去之时才知珍惜,唯失败、遗憾贯穿始终。待幡然醒悟,皆为时晚矣。 然此生错事良多,唯有传承不负,终算圆满,幸甚至哉。 若有后来之人,遇吾尸骨,观此碎语,且将其中剑道真意带去。 若剑宗尚存,烦其留给吾之弟子,若剑宗已逝,烦请继续传承下去。 剑柄之灵曾以身相救,换吾一命,如此,吾也终不算愧对他也。” 剑痕遍布整个空旷的石壁,在这纵横之中,江河隐隐感到自己对剑道的感悟更为深刻。 只是他还不太能够参透其中真章,想必是自己的天赋不够。 良久,他叹道: “原来老剑仙从未触碰到飞升的瓶颈,只是意识到自己将死,却还在为剑宗考虑……他是意识到,剑宗会有如今这般举世皆敌的一天了么?” “或许吧。” 江秋皙不置可否, “剑宗,与师父很像。” 江河又看了一眼老剑仙刻在石壁上的文字,点头道: “行正义之事,仍招杀身之祸。人心便是这般错综复杂。” 他紧接着沉默了一番,欲言又止。 江秋皙看出来他的纠结,只道: “你想说什么?” 江河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半晌,又觉得不该隐瞒什么,轻声道: “我觉得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 “遗憾老剑仙,遗憾你们……遗憾你们明明为剑宗的延续付出了这么多,却仍旧摆脱不了它即将覆灭的命运。” 他知道此时提及这些不合时宜,但有些事情却又不得不面对。 江秋皙并未因他的话而生气。 可兴许是因为她的心思从来都不会流露在表面。 不论如何,江河都不得不说: “宗主,我们从一开始都想错了。 我们曾认为自己可以改变命运,再不济可以欺骗命运……曾经的我真的这么想过,没有骗你。 可直到我经历了之前的一切,出现在此刻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办法再骗自己,我可以改变过去。 我知道是您救了我,向前次一样,在我渡劫时将我拉到了这里,这或许也是我的灵境并不完全的原因。 可我只怕,您将我引至此处,顶替您师父的作为,恰恰会成为推剑宗走向灭亡的原因——我不确定,但很有可能。 命运当真是既定的,我们谁都摆脱不掉。” 江秋皙仍然不置可否,听了江河的话,只沉默了半晌。 旋即道: “你怕了。” 第669章 天道 “我怕了?” 江河轻轻复述着江秋皙的话,怔怔停顿了片刻,旋即苦笑道, “对,我是怕了。” 不待江秋皙在说些什么,他径自道: “江宗主,还记得那日你将我从万年前拽回去的事情么? 你将我拉入了时间的长河里,告诉我不要妄图改变过去,我谨遵你的提醒,眼看着那些或许能被被我挽回的人,就这么从我身边掠过…… 纵使我如此小心,却仍挡不住青玄子的执念。 他强行夺舍了我的肉身,哪怕只有片刻时间,也足以让他在间隙中尝试挽救阮酥酥的命运…… 可他失败了,彻头彻尾。 他尝试挽救他女儿的举动,恰恰成为了塑成这一切因果的关键。 我本以为这都与我无关,我已回到了我的时间点上,只需把握好当下,做不负本心之事,便无所谓过去与未来。 可阴差阳错,我竟又一次被拉到了过去,兴许注定要成为过去的一环…… 如果我今日顺了您的意思,顶替了您师父的身份,或许的确能如您所愿,多震慑些窥伺剑宗之徒。 可之后呢,假使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都摆脱不了既定的命运,我是否又会同剑宗一同消失在历史之中?” 江河的神情里其实看不出太多的迷茫,也不见什么慌张。 他很聪明,有些事情只需看个大概,便已然能推断出些许结果,如今也只是尽可能平和地复述心中断论: “早在我们初次相遇之时,我便与您阐明过一个道理。时间的交汇只可能形成两个结局——要么因截然不同的行为而延展出无数个相似却不相同的平行时空,要么便只能促成时间的闭环。 青玄子所面临的,恰是第二种猜想。 也就是说,我一定会死。 我很了解我自己。我若不死,在历经千年岁月的第一时间,便会回到鲤国,见我想见的人,但这几乎等同与我自己相遇。 可我‘过去’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景。 那也便只有死亡这一种可能。” 谈到此处,江河也不免叹息一声: “我从不认为我有什么能耐,直至今日,或许也不过是得了点什么人施舍,有些修为的普通人。 我没有您那般直面未来的勇气—— 我怕往后的每一个举动都在无意间成就了因果,怕听你的话认了这老剑仙的身份便要成为覆灭的一部分,怕再也没办法回到能让我真正安心的未来。 我怕我的家明明就在眼前,我却注定没办法渡到对岸。 怕我刚许下的诺言,再也没有兑现的机会。” 这么看来,自己害怕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但江河也看得清自己—— 从他来到这世界以来,全身上下的修为便没有半点是专心修来的。 初出茅庐时,他吸人灵丹。 直至后来,甚至是王昊等一干人物布下棋局,使自己强行汲取污浊生气,抬升到这半吊子的灵境。 这所谓灵气,到头来竟全是他人施舍赠来的。 没有它们,自己更也什么都不是。 既然这一切都不属于自己,那心安理得的害怕,也并非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反倒是强行将这不属于自己的灵气,当作是自己得来的,这般飘飘然的想法更为危险。 而江秋皙便这般静静地伫立在他的眼前,直至江河将想说的全部诉之于口后,才缓缓开口: “并非是我想强留于你,才让你借用师父的名头。 而是你的确回不去了,恰巧需要这般一个身份行事。 因为你没猜错,你的确回不去了。 或者说,你回去的唯一办法,便是再活上一千年。” 江河听罢,也只是干干笑了两声。 他方才所说的一切,都建立在自己没办法再穿越回未来这一基础之上。 平心而论,他还是希望江秋皙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全盘否定了他的看法,对他道出一句“这都不过是你的臆想”云云……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虽谈不上多么失望,但也没什么轻松的道理: “因为您之所以能将我拉来,全凭我历经天劫的那一刻?” “不错。”江秋皙微微点头。 江河也明白,细想过往穿越经历,除了意外穿越到万年以前,是因江秋皙于万仙山中留下一道时间的道意得以脱困之外,一次自万年穿越至‘未来’,一次穿越至如今的时刻,皆是在他历经雷劫,而无力招架之时…… 两度天劫过后,他修为已至灵境,若想即刻便穿越回去,怕也唯有历经飞升天劫的那一刻—— 如此看来,反倒是等待个千年时间,用时要更短一些。 “可为何一定是天劫?连同我突破地境之时在内,也是因天劫过后,我与您之间的交汇变得更紧密了些—— 这之间,到底是何缘由?” 江秋皙听了江河的问题,并未率先作出回答,反倒轻挪步伐,似是要走出洞府。 江河看着枯坐仙逝的老剑仙,也觉眼下或许不是个恰当的地方,匆匆跟了上去。 江秋皙这才道: “你是否想过,世间修士所历经的天劫,究竟因何而存在? 为何唯有历经此劫,方能更攀高峰,重获新生?” 江河边走边摇头: “我只知是生来便有。在我们那个世界,大抵是得道长生乃违背天理、自然之举,属逆天而行,才因此所必须历经的一场磨难。 至于这里……恕我学浅,尚未参透。” “磨难。也可以这么说。” 江秋皙不置可否,继而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阴阳两极,阴作地,阳化天,三成天道。三者相辅相成,衍化万物,便有了如今的生灵洲。 如此,世间万物皆富灵气,众生本应平等。可不知从何开始,出现了第一个人。 第一个将万物灵气纳作己身,夺天地造化之人。 许是因缘际会的巧合,许是本就察觉了灵气的妙用,刻意为之的尝试,让第一个人渐渐摸索出汲取灵气的方法,便成了后世的法门。 可不论因何机缘巧合,汲取灵气,皆有一必不可少之物,那是一切修为的根基,若无此物,纵使天地钟灵毓秀,也只能做一寻常凡人……” 江河半懵半懂,不知江秋皙为何忽然提及此事,但思索片刻后,倒也知道她提及的是何物: “灵台。” 江秋皙点头应声: “灵台,便是掠夺的基础。 可世间灵气守恒,循环往复方是自然规律,万物若皆有灵台,天地早该枯竭的不成模样。 如此规则之下,又怎会自然繁衍出灵台的存在。” 江河终于了然: “您的意思是,灵台的出现,并非是自然选择的意外,而是有谁刻意为之? 可真正能做到此事的,或许也唯有…… 天道?” (现实实在太忙了,都是抽空在写,不会太监,但是更新速度烦请见谅) 第670章 把握时间的人 可提及天道,江河便更不明白: “如此说来,便是天道使这生灵洲出现了第一个修士。那他又为何要这般行事?让凡人图谋天地灵气,这分明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你我皆知,生灵洲并非这浩瀚穹宇的唯一。” 江秋皙娓娓道来, “除此地之外,那辽阔的寂夜下,还有数不胜数的繁星,正熠熠生辉——正如你的灵魂来自于更遥远的地方。” 这对江秋皙而言其实已经不算个秘密,对于心知肚明的事情,江河也便坦然的很: “在我们那里,世人也时常猜测,为什么这偌大的穹宇下,寻不见一点与我们相似的,亦或远超于我们的文明。我们是否是这宇宙里唯一拥有智慧与思想的存在…… 很显然,粗暴地将自己当作世间的‘唯一’,实在是太过傲慢。 所以我私下认为,或许只是另一个文明与我们太过遥远,远到终其一生也无法寻觅到彼此的踪迹。 又或许是我们的文明太过落后,无法捕捉到那些暗中窥伺我们文明的马脚…… 总之,我一直不太相信这世上只有我们的文明存在。 被莫名其妙地带到这个世界,反倒印证了这个猜想。” 江秋皙点了点头: “世间文明犹如浩瀚繁星,数不胜数。却因相距甚远,而相安无事。可倘若真有一方察觉到了何种端倪,察觉到其它文明那赖以生存的‘灵气’,与他们别无二致,又当如何?” 江河恍然,甚至无需他多加思索,那个答案便已然跃上他的心头: “掠夺?” “许是自己的文明已衰落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急需从另外的文明中汲取养分,又许是存在其它更滑稽、可笑的缘由——不论如何,只要当文明的征伐开始蔓延在这片穹宇之时,或主动、或被迫,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退避其后,安身立命。” 江河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文明与所谓的国家其实别无二致,无非是大小对比的问题。 就好比这生灵洲的各国,为何会酿成战争、灾祸,可笑一点的理由,无非是想要将更多的土地纳入自己的版图。 而一旦有人掀起了争端,开了这个先河,便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反抗,亦或是效仿的掠夺。 哪怕再不情愿,也要培养自己的力量,使自己至少不会被它人的铁蹄踏平…… 而在漫长的岁月之后,这场争端的起因便不再重要。 世人亦只知世道如此,夹缝求生而已。 “所以此方天道,亦是为了谋求自保,才使这天地孕育了第一个修士?” “大抵如此。其中过去,已成亘古——你既踏足过去,应当能从其中窥见几分端倪。” 她的话把江河的思绪拉回万年之前。 那正是妖族昌盛之际,当时的修士,已被逼到蜗居在土地之下,终日不见阳光,畏缩求生。 而他清楚记得,这些修士所修行的道法,却是更久远的过去,所遗留下的残垣—— 在更久远的过去,曾有一场无法想象的大战、浩劫。 也正因浩劫之后,天道的残蜕化作了今日的污浊,被埋藏在这世界的更深处,成为了今日的灾祸。 而他的八方汇土旗,正是洪荒时期被掩埋的秘宝。 想到这里,江河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可当人们发现灵气是可以被掠夺的资源后,又难免彼此算计、征伐,使得这片天地变得满目疮痍…… 本是为求自保,而不得已才兴起的法子,却反倒让自己先落了个苟延残喘的下场。” “评判前尘已无意义,但由此便知,所谓‘天劫’,实则是一场历练、磨砺。 历经天劫,而未身死道消之人,便等同通过了这场磨砺,而天道自会给予这些修士一些‘奖励’,使之成为更卓越之人,以待不时之需。” 江河沉吟道:“那天劫的存在我倒是明白了,但这跟我与您的交汇又有何干系呢……” 他的语气已不是问询。 因为江河也不认为江秋皙能为他解释更多。 还记得初次相遇之时,她还将自己当作心魔看待,分明也不知这时空交汇的原理。 只是江河未曾料想过,他已在这生灵洲摸爬滚打了数百年之久。 百年的时间,已足够江秋皙想通许多事: “我想你应当听古池提及过,天道寂灭之后,若想成为新的天道,有三样事物必不可少。 天道需要弥足的灵气,使之拥有掌管此方天地的权柄。 它亦需要足够的无情,使天地的维系得以公正的评判。 它还需游走时间的力量,从而在走向既定的灭亡前,寻到一个挽回的可能…… 唯有真正掌握这三种力量之时,天道的大门才会为此人张开。 于是古池费尽心思,从你的识海拓印了那份《大混沌诀》,又执意要把你留在万仙山中,便是想要从你的身上,寻到那份关乎‘时间’的钥匙。” 江河不解:“可我从未感受到什么‘时间’……倒不如说,我之所以能看似搅动时间,倒不如说全是仰仗您——” 他忽然顿住了,思绪也在顷刻间变得明朗。 他恍然道: “所以古池再怎么费尽心思,也不可能在我身上找到那什么‘时间的钥匙’……因为它根本不在我的身上! 能与时间交汇的,一直都不是我,而是您?您才是那把钥匙!” 江秋皙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陈述着: “所谓时间的钥匙,无非是一种说辞。 ‘时间’的力量,决定着一方天地是否有挽回灭亡的机会。又怎可能使这份权柄遗留在天地角落,交给所谓的运气保管。 这份权柄,一定是交给天道真正相信之人,它相信这个人定有机会,去左右这天地命运。” 江河疑惑道:“可岁月弥久,万万众生,它如何能确定此人的人选?” “所以它选不了。” 江秋皙回道,可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是转回了之前的话题, “那天劫脱胎天道之手,每一次的洗礼,皆是修士与天道相连、沟通的时机—— 换言之,唯有在历经天劫之际,修士与天道的联系才会少有的紧密。 也唯有此时,你的存在,才能被真正的感知到,从而拥有穿梭时间的契机……” 她终于不再解释,只静静地瞧着江河。 而江河的瞳孔,也在此时不经意的扩大。 他当然明白江秋皙的意思—— 天道选不了一个能让它真正信任的人,把握这时间的权柄。 所以它—— 她,只能选择相信自己。 (上周太忙了,帮家里干活,抽不出空写,见谅见谅) 第671章 时间的运转 正因江秋皙是天道,一个将自己的灵魂化作胚胎,重生为人的天道,才能在修行一途走地比谁都迅捷,谁都遥远。 那与它人截然不同的,对时间的感知,恰是天道在自己身上所遗留的时间道意,使她一日的修行,足以顶上寻常修士数月的积累。 “你便是天道——所以是你把我带到了这里?” “这世上已没有天道可言。但倘若说它曾经留下过什么,那或许便如你所见——” 他们已走出洞府,眼前是开阔的大海,正午的红日打在涟漪的海面,尽是粼粼的光晕。 江秋皙无甚动作,只是就此转过身,静静望着江河。但在江河看来,她便仿佛将她这个人,彻底摊开,展露在自己眼前一般。 “我没有作为天道的记忆,在许久之前,我皆是以你眼前,‘江秋皙’的身份行事。 我与寻常修士别无二致,修行,历练,攀峰,直至跨过千年的岁月长河,直至与你相遇—— 两百年前,万仙山上,我第一次感触到时间的存在。 那条亘古的长河贯穿生灵洲的始终,我试图将一切都回溯至起始,却发现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既定的宿命。 我堪堪发现,原来我早已经历过历史不知几何,每一次扳动历史的走向,都只会将结局向着更坏的方向行驶。” “更坏的方向?譬如?”江河好奇道。 “没有譬如。唯有毁灭。” 江秋皙平静道, “我们今日所走过的,是能将生灵洲扳回正轨的唯一道路。” “也就是说,您已经看到了历史,看到了未来?所以才能笃定这是唯一的路。” “并不确切。” 江秋皙沉思一番,如实道, “在试图扳动历史轨迹的一刻,我看不到未来——感到有谁试图阻止着我。后来我想明白,那或许是我曾犯过的错,在阻止我这么做。 当我顺应了你眼中的历史的那一刻,我仍然看不到未来,却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 “看不到,却能感受到?” 江河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江秋皙却十分坦然道: “或许是因为,那时的我已经死去。” 死人是没有未来的,她当然也便寻觅不到。 江河喉头滚动,茫然问道: “那假使你扳动历史,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江秋皙沉默起来。 “你不知道?” “不。倒也并非是说不出会发生什么,只是历史的塑成,取决于历史中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个选择。换言之,只需让他们更改选择,便足以撬动历史的走向。 而那……实在是太多了。” 江河明悟道:“便好似我们常说的……蝴蝶效应?只需轻微的煽动,便有可能在未来形成一股猛烈的卷风?” “正是如此。” 江河捏了捏太阳穴,倒是明白过来,这世上的‘时间’究竟是如何运转—— 时间是一条从起始走到尽头的,笔直的长河。 倘若是平行时空论,假使一个人在这条笔直的长河里撬动了锚点,那这条笔直的河流便随之划分出一条与之平行的支流。 两条河流间彼此互不干涉,而人们亦可随意的在其中撬动锚点,最终变成无数条互不相干的支流,最终便会出现无数个结局。 而生灵洲不然。 它自始至终便只有一条河流,而这条长河其实已经流到了尽头,任何人都不过是这条漫长河流之中,所历经过的一点。 结局早已注定,而江秋皙只要扳动了轨迹,这条河流便会倒退至锚点,重新流淌一遍,走向终局,成为一条迥异而崭新的长河。 过去的江秋皙,试图扳动锚点,可不论如何改变历史,这条长河的尽头都是灭亡。 江秋皙道: “便好比在初遇时,我若不听你的辩解,一意孤行,不论如何都要将你斩于剑下。假以时日,我的剑彻底泯灭了你的灵魂,我们今日便更不会有在此闲聊的可能—— 我甚至无法从未来得知浊仙的存在、弱点,亦不会过多关心,或许早在曲师兄被浊仙浸染,抵达剑宗的那一刻,剑宗便已然覆灭。 整个生灵洲,亦会沦作浊仙的摇篮,使之吞噬这世间的一切灵气,最终化作一个蠕动在穹宇之中,不知为何物的炼狱。” 光是想想那个场面,江河便觉得牙齿发酸,瘆人的很。 “而我们如今走的路,是你唯一能感觉到未来的路?换言之,只需按照既定的命运走下去,结局总归不可能更坏?”江河问道。 “唯有此事,我可以笃定。”江秋皙平静应声。 “但那也是对于这个世界而言,而非对于我个人而言?” “……” 瞧见江秋皙沉默的反应,江河只觉得猜对了,苦笑一声: “所以,我还是可能死在这里?回不到未来?” “如若你不想参与这些,从今往后只想做个享受余生的散修,也并无不可。” “不,宗主,你会错了我的意思。” 江河的笑容仍旧苦涩,但更多的分明是一种无奈,对命运的无奈, “事到如今,我怎么可能再去做个什么享受余生之人。 我的确害怕回不到未来,害怕死在这里…… 可转过头来想,穿越之前的我,根本就是被泥头车给撞死在大街上的。 我的生命其实早已迎来了终结,只不过因为你将我召来,而被强行延续了数百年的寿命,才能得到那么多令人珍视之事,才能活到今天。 这么想来,我实则欠着你太多。 而你如今只是需要我留在剑宗,为剑宗多庇护几分,我若是拒绝了,未免也太不像个东西了。” “你可想好了?”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江河摆了摆手,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真的狠下心来,做个什么休闲散修。那等到世界末日之时,鲤国又该怎么办? 我所珍重的一切,可都在千年以后。 倘若在青青出生之前,我任意做出了何种选择,使得鲤国在往后的日子里覆灭,我根本也没有见到她的机会不是? 若是我所珍视的人都不在了,就算吊着这条命,做个孤家寡人,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意思吧。” 第672章 江河的道心 “你有选择,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 像是生怕江河不情愿,被逼迫似的,江秋皙忽然道, “你不是剑宗之人,甚至不是这个世界之人。这个世界的命运于你而言或许无甚干系,所以我不会强迫你为了拯救剑宗,乃至于生灵洲而卖命。 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反抗也好,逃走也罢。 只要是你心甘情愿的选择,我不会加以阻拦。” “我知道。” 江河说着,便又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但或许这便是既定的命运——我早在过往中与鲤国有了羁绊,所以在今日的做出选择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拒绝。” “江河,你要明白,我如今让你留下来,并非是以什么身份来要求你。 而是我认为,这对你而言,亦是最好的结局。” 江河点了点头,也认可了江秋皙的说法。 这世界上与他紧密相连的,除了剑宗也便只有鲤国。 他本就是自千年后的鲤国而来,这恰恰说明了,只要按照江秋皙口中这唯一的道路走下去,鲤国无论如何都会延续到千年之后。 这总比浊仙倾轧而上,让这风雨飘摇的小国覆灭才好——若是如此,江河都不会重生在鲤国,整个时间线又会迎来一次莫大的变革。 想通了一切,心头的恐惧也不免渐渐消解。 只是仅剩的疑窦仍然徘徊眼前,他不免问道: “对了,江宗主,我还有一事不解——你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要给予我这第二次生命? 我自认只是个普通人,前世的我,说白了就是一个三流写手——就是写写人们口中的话本。充其量在那个世界混个温饱,根本也算不得什么顶尖人士。 对于这个世界的影响,甚至不如几乎等同改变了生灵洲的王昊—— 我看不出自己有什么价值,被拉至生灵洲来,与你一起讨论关乎一个世界的大事。” “并非是我刻意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 “那是谁将我带来的?我能来到此处绝非意外,一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 “没有谁。” 江秋皙笃定道, “你便是意外,那些与你一般,被莫名牵引至生灵洲各地,甚至不同时间的,其他世界的人,也都是意外。” 江河怔愣一瞬,脑海中不自觉便浮现出此前他所见过的,那些与他来自相同地方的人们。 王昊、李平安,甚至是那个在万年前见过的,已被逼成疯魔的老人。 “都是意外?” 江秋皙笃定地点头: “时间是一条有始有终的河流,却也意味着这世间的一切,任凭如何搅动,都不过是‘定数’。 若想扭转‘定数’,便无法自内寻找契机,只得将这个世界之外的‘变数’寻来,为这死寂的结局添加新的生机。 如若不是将一个个变数,自异界引来,只怕这生灵洲也延续不到今日这个地步。” 江河懂得她的意思。 穿越者的到来与江秋皙无关,并不被她主观意志所决定,而是在她化作人身之前,那弥留的天道所留下的手笔: “如我一样的穿越者,都是被意外带来的‘变数’?通过不断引入变数,将定数扭转成一个可以接受的结局?” “不错。” 江秋皙道, “亦如王昊的到来,用他生前所学习过的知识,使这个世界都有所变迁一般。 在你来到这个世界,与我相遇的顷刻,你亦是化作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锚点,甚至决定了整个世界的走向。” “您也与王昊这般,建立联系,改变过历史的走向?” “不,便如你我相连,不过是曾经的天道试图引入变数的其中之一。王昊亦有别的契机,助他成就今日的修为,使他了解这世界的真相。” 江河明白,这些所谓的机缘,怕也只是天道自救的后手之一。 既是运筹帷幄,便不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王昊或许与他的目的相同,但过程自该迥然不同。 “但并非每个人都如你们一样,能在长河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个世界终究是危险的,太多异界的灵魂穿越其中,比你更平庸之人数不胜数,无非是还未接触到这世界的真相,便都死在了修行的半途。 而能在这条路上,走到今日这地步的你,又怎可能是什么平庸之辈。 对此,你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那我与您的交汇,其实也是一个意外?哪怕没有我,或许您在修行的途中也会遇到其它什么人的灵魂?” 江秋皙摇了摇头: “那个人只会是你—— 唯有你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死去,成为凭借心中求生的执念,来到生灵洲的一介孤魂。 一切看似意外的巧合,实则都是命中的一部分。 这并不受任何人控制,但恰是冥冥中注定之事。” 嘟囔之中,江河一时竟是有些释怀地笑了: “既定的命运,或许并非是在说我们做不了另外的选择,而是在面临选择之时,我们无论如何都会去选择那个遵从本心的决定。” 他仍记得自己死前的境遇—— 那日他不过是在家里闷久了,想出门透透气,于是便要去楼下的超市买些东西,从而走上了那条毙命的大街。 他生前拥有着美满的人生,却还未来得及享受更多,才不断在死前呐喊不愿死的执念,成为来到生灵洲的契机。 他分明是有过选择的。 他或许可以在平常多出去走走,也许那日就不会想着出门透气。 他或许可以不去熟悉的超市购物,那也不会恰巧走上那条大街…… 可正因这一切都是遵从他本心之举,惫懒的他不愿平日多出门闲逛,也不会舍近求远去一个更远的地方。 正因前半生所塑造的性格使然,再让他选一万次都不会有所变动,才发生了这般意外与命运。 想通这一点后的江河,再回忆起那些过往,竟也觉得通透而淡然起来: “所行之事并非刻意为之,恰是天命所致。 这便是世人口中的无为而为,道法自然么……” 一时之间,江河只觉心如明镜,再望无垠大海,只觉天高海阔。 那此前一直堵塞在心头的困顿之感,只在顷刻豁然开朗。 天地之间,似是因他的感受忽而颤动,似有一股无形之气拍打山水,掀起激流旷野,直冲而来。那无形之气汇于他额头三寸,自穹顶倒灌灵台之中,亦如磅礴江流,源源不息—— “咚”的一声,那滞涩的灵台起了反应,其声恍如淙淙流水,淌过翠竹山石,于不经意的碰撞间,响起的鸣脆。 第673章 你对我而言是特殊的 江河恍然回神,连忙运转大混沌诀,观察自己灵台的变化,这才发觉,先前那滞涩的半步灵境,已畅通无阻,正式迈入了灵一境的阶梯。 而那第二级阶梯亦是塑成大半,只差等同的灵气,便能一举逾越高峰。 “这——这是!?” 莫大的变化使他分辨不清,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江秋皙素手按在他的肩头,安抚着他悸动的心绪,那清冷的语调仍未有丝毫情绪,像是在江河躁动的心弦上泼了一盆冷水似的: “无为而为,顺应天命。 恰是这浩瀚穹宇中,最难参透的命题—— 甚至是我,也没能真的将此结看开。 你参悟此理,未尝不算一种道心。往后道路,怕是要比谁都坦途。” 江河懵懵懂懂地点头,但下意识看向自己手掌之时,却又觉有些奇怪。 他隐约察觉,如今的自己,对修为几何好像已不甚在意。 但越是这般想,便越觉自己的灵气夯实更甚,其中玄妙之感,实在让人费解。 摇了摇头,不再细想这些,江河好奇道: “你是天道化身,多年来看透时间因果,竟察觉不到这浅显易懂的道理?” 江秋皙摇了摇头: “或许正因我看透时间,明白这长河因果,皆与人力扳动有关,我才更为困惑。” 江河挑了挑眉。 合着自己能看的如此之开,甚至塑造道心,还是因为自己承认自己的渺小,不像江秋皙一样能扭转什么,才顺应起天命来的么? 他想罢又问: “困惑什么?” 江秋皙静默片刻,陈述道: “这世间天道,既能扳动历史,重塑长河。那在生灵洲之外,那浩瀚的穹宇之外,是否又有谁扳动着天道的命运,决定着这穹宇的命运。” “这……” 江河琢磨一番,沉吟道, “未尝没有?但这与我们有何干系呢,说到底,既定的命运也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才对。” “你曾说过,你是个撰写话本的写手。那在你的笔下,怕也决定了不少人的命运与人生。” “呃……这么说来,似乎的确。某种意义上讲,我也算是他们的‘天道’?” “你有左右过他们的命运么?” “左右?谈不上吧……我虽然只是个写话本的,但还挺有文青病的——我做不到那种为了达成什么目的,而强行去让角色做那种不符合他们本心的做法。 我觉得落笔后的角色,几乎等同于拥有了自己的灵魂?这说法很笼统,但我有时候觉得不用动脑子,他们自己就能把故事跑起来,还蛮省事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生灵洲,你、我,便是谁笔下的一方小世界。我们的所思、所想、所为,都不过是那个人刻意为之的结果。” 江河只觉那本来变得清明的头脑,又不免晕眩起来,怔愣过后,不免苦笑道: “您一定要让我刚塑造的道心崩碎么?” “你会么?” “那倒不会……至少,我从未感受过什么被谁操纵的桎梏。 我十分确信,我所做的一切都在遵从本心。当然按照你的说辞,也不排除这份本心是被什么人刻意为之的…… 但那又如何,这般太过遥远的事情,又干涉不到我什么。 我便是我,想要过上我想要生活的我,这一点毫无疑问。 但您这么问,怕是有您的理由?” 江秋皙静默着点了点头,直至方才,她一直所注视的,都是江河。 而今的她却缓缓抬眼,望向那蔚蓝辽阔的穹空: “在很早以前,初遇你之时,我曾有过那种感觉—— 被什么桎梏、操纵的感觉。 那十分玄妙,说不清、道不明。 冥冥之中,我感到有谁在摆布我的命运,试图让我—— 爱上你。” “……” 江河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回答,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跟着干笑了两声。 “那般桎梏,似乎只持续了一瞬,便荡然无存了。” “那应当是好事?说不定那种桎梏,只是一种错觉?” “也许。” 江秋皙不置可否, “但这却足以让我不知该如何看待你。” “这……” “若遵循初遇你时的本心而论,我并不认为你有何特殊。 你当真与你自述的一般人别无二致,普通、平凡,甚至心态都与普通人般,自私,却有些底线。 若非与我相遇,纵使你安然修行下去,一生时间抵达地境便是终点。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以那旁观的视角看待你身边发生的一切,看你对待身边之人,对待对手,对待承诺,看你以渺小的力量试图助我扳动命运之时,又不得不确信—— 你对我而言,似乎是特殊的。 只是我已无法分辨,这份‘特殊’到底意味着什么,与我的师门间,又有怎样的分别。 亦无法分辨,是否有谁在摆弄着这一切,才让我认为你对我而言如此特殊。” 江河张了张嘴,从心道: “江宗主怕是因那份桎梏而起了应激反应?一个人的特殊,兴许未必意味着什么情爱。 正如您对我而言也同样特殊一般,但我并不认为您与我之间的这份羁绊,是男女情爱这般小家子气的事情。 有时我在想,我们两人的关系或许算作……‘命运共同体’一样的存在?” 江河从没有想过谁比谁更重要这种事,因为他始终认为,只要是自己在意的人,那便等同重要,并无高下之分。 但江秋皙的特殊,与顾青山的特殊却截然不同。 他并未对江秋皙有着与顾青山一般的情愫,却绝不会否认江秋皙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我不明白。” 江秋皙摇了摇头, “但我希望明白。” 江河不免笑出声来。 只怕若是没那什么没来由地所谓‘桎梏’,江秋皙不会纠结这般小事。 但正因她感觉到了那份桎梏,这才怀疑起眼下的‘特殊’,是否亦是被谁刻意扭转的结果。 这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但唯独对此,江河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他也便只能静静瞧着江秋皙,瞧她抬头望天,迟迟不肯低头的模样。 他看到,她的求知欲,如今正裹挟着似剑般清冷的眸光,透过穹顶稀松的云海,透过那耀眼的天际,透过璀璨的星海,透过那浩瀚之外的更深处。 她像是在望着谁。 像是在用求知的目光,望着你们。 第674章 清醒 江河拜别了江秋皙,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本是从天劫中脱身,于江秋皙的洞府中醒来的,正因此才闹出不小动静被她几个师兄感知到。 如今假冒了他们师父的身份,自也该回到老剑仙的洞府。 相比江秋皙那朴素到有些空荡的石室,老剑仙千年前搭建的茅屋竟显得清新脱俗。 茅屋外用不知何种品质的木头搭了个篱笆,围了些许方圆,养了一棵苍古榕树,庇荫下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树墩,圈着密麻的年轮,切面光滑的不可思议,倒像是桌凳。 除此之外,便有处花圃还算引人注目,细瞧之下确认只是些路边常见的野花,唯独被人精心修饰过一番,能证明百年间也时常有人来过此处,打理照料。 而今夜色渐浓,繁星挂空,江河也无心坐在树墩上遥望山间美景,心情颇为复杂地走进屋里,掐了些灵气点燃了屋内挂着的烛灯,环顾了一番,自己可能要生活近千年的地方。 “倒也不差。” 老剑仙身死道消前,怕是个十分注重享受的人,茅屋内里算不上富丽堂皇,没那些烂俗的琉璃碧玉点缀,大多都是竹木制品,规整罗列在茅屋之中,错落有致,能瞥清其中风雅。 但这屋子从外面看起来却也还是个茅屋,看不清这人究竟算是怀旧呢,还是单纯的附庸风雅。 书橱上的藏经不算少,但拿起来仔细端详以后,却见扉页上竟勾勒着展露胴体的羞怯少女,裙纱轻薄柔滑,似随风飘曳,遮住些许耻人的桃色,却又将恰好的曲线摊开…… 江河挑了挑眉,紧接着多翻了几页—— “品味不错。” 他如实道,又假装正人君子似的,悄悄将典藏置入书橱之中, “春宫图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活得倒也潇洒。” 但也是因那傲人的修为,才有这般潇洒的资格吧。 想到此前的一些,有关老剑仙的只言片语,江河也知道这人是个十足的聪明人,明白纵使修为再高,也终究化作一捧黄土—— 也正因如此,才不愿于生前留有遗憾,尽兴而为。 “修行是为了过上想要的生活,不可本末倒置了。” 江河又兀自念叨了一句,像是坚定此前才刚刚确立的道心。 里房中摆置的软榻也十分舒适,浸在床里恍然有种回到曾经世界的错觉,比一路以来睡过的硬塌、地板要相差太多。 江河大咧咧地躺在软榻上,张了张嘴,半晌,像是在对谁说道: “醒了么?出来吧。” 并没有什么人回答他,但江河的耳边却响起一声空灵的笑声: “大哥,你咋知道我醒了?” 江河眼角一抽: “滚,不是你。” “啊?还有别人?” 虫蛮怔了怔,旋即嚎啕大哭道, “大哥,您可莫要翻脸不认人——不认虫啊!咱陪你出生入死,不说功劳也有苦劳,您莫要行那种过河拆桥之事啊!” “闭嘴,我何时说要过河拆桥了?你攀着我的脊骨,吸着我的血髓,我若翻脸,一早便将你从我肉里剜出去了。” 虫蛮本还带着几分悲愤,被江河点出来,那情绪刹那间烟消云散,反而嘿嘿笑了两声: “我就知道这点儿小动作瞒不过您……” 江河白眼一翻,懒得理会。 本以为在那灵境天劫之下,这攀附自己血肉的虫蛮早该灰飞烟灭,哪曾想渡劫之时,这虫子竟钻到了自己的血肉之中,扎根在了脊骨之上,堪堪躲过一劫。 身居灵境,肉身血肉对这地境的蛊虫而言,自是天大机缘补品,此前江河堪堪苏醒,未过多久便感到这虫子暗中吸食血液,但当时两眼抹黑,瞧不清楚具体状况,根本无心理会它。 更何况这虫子扎根骨肉,想强行剥离怕不是还有些损伤,吸点无关紧要的气血于他而言当真不算什么,甚至吸地多了,它自己都会因为承受不住灵境灵气的压迫爆体而亡,也便暂时由它去了。 所以他此时提及的,根本不是这夹缝求生的小虫。 而是—— “你何时知晓我醒了的?” 那声音柔中带媚,又极为熟悉,许是江河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孟羌娥。 想到这少女被污浊吞噬时的模样,江河又觉得心绪烦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才道: “方才确立道心之时,那一瞬间只觉灵台如洪水决堤,源源不尽,心头有些异样,便知道是那灵气吵醒了你——” 孟羌娥的语气很轻,仿佛内心也在纠葛什么: “你早已知道,如今待在你灵台中的灵魂,是我?” “不知道。但……有些感觉。” 江河想起了此前做过的那个梦。 他在那条长河上看到了每一个与他同行,却又悄然离去的身影。 甚至看到了青玄子。 却唯独,没有看见那个为他而死的人。 那梦境果真是有预兆的。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河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记得自己吸纳了孟羌娥的灵台,于识海中发觉那展露在眼前的绘卷,而青玄子则化作魂体钻入绘卷之中,寻找孟羌娥的踪迹。 再醒来之后,便是现在。 “他将修行的神魂气渡给了我,我才能从万千意识里脱颖而出。但他与他的女儿,一同淹没在了意识里。” 其实孟羌娥也不曾看全发生的一切,在她有所迷离之际,只看清那双抚在她掌心的手,一点点变得枯槁。 “和阮酥酥?” 江河一怔,思绪流转之间,倒也推测出些许大概,此前对青玄子种种行为的怀疑,也都有了解释, “我说他怎地那般关心你,从万年前开始就变得奇奇怪怪。 原来是把你看作了他的闺女。” 他说着,却也自嘲似的笑了笑。 大抵是多年以来时时刻刻都在提防着青玄子,致使他一旦有所变动,自己的第一反应都是对方在憋着什么坏水。 倒也忘了,在许久之前,他也是一个父亲。 自己与他的纠葛,亦因阮酥酥而起。 “只是……” 那抹自嘲的笑容也慢慢舒展,延申出由衷的释然, “这又未尝不是一个美好的结局呢。” 第675章 想要与需要 孟羌娥始终缄默着。 如今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也是她清醒过后,一直未曾露面的原因。 若是换作以前,她与江河还未有太多瓜葛的时候,当然是巴不得天天黏在江河的身上,哪怕什么也不说,也十分满足。 可当经历了一切,真真切切成为了江河的‘一部分’之时,千言万语却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尤其是,她‘欺骗’了江河。 她怕江河会不解,会埋怨,会生气。 如今便想个犯了错的小姑娘,想要等着心上人率先开口,再好好解释,以抚平他的情绪。 但江河自是谈不上什么生气的。 他怎么可能对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姑娘而生气。 他只是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姬轩辕,到底是谁?” 唯有知晓这个至关重要的人究竟是谁,他才能彻底明白布下这棋局,促成今日这般境况的用意。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推断。 “是你。” 孟羌娥轻轻道。 “果然。” 江河笑出了声,那原本堵塞在心头,久久无法解开的郁结,终于在此刻拨云见日。 可他的笑声却更为自嘲,更为苦涩,到最后,干哑的喉咙已快维系不住那听似爽朗的笑,显得悲哀,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这样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我说这人怎会如此了解我的脾性,时时刻刻都将我拿捏在手里,为何要抓着我不放,下了那么大一盘棋,百转周折之后,竟然只是为了送我登上灵境! ‘我’不是要把我强行抬上灵境,是为了让我穿越到一千年前,是为了让我成为促成这一切因果! 让我成为因,亦让我成为果!” 自始至终,江河都明白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手掌,在把握自己的人生。 他曾以为那双手掌的主人,便是将他带到这个世界的存在。 许是江秋皙,许是王昊,又许是其它什么还不曾见过,但终究会见到的人。 于是他便不曾在意过这些,只觉得缘分若是到了,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 所以‘姬轩辕’的身份便至关重要。 到头来,竟是自己把握着自己的人生。 这个答案,的确让人畅快。 只是…… 孟羌娥显然一愣,半晌,才怯生生地问道: “你、你猜出来了?” “不敢确认罢了……” 江河叹息一声,解释道, “今日与江宗主谈话之际,让我明白这看似诡谲的命运,都不过因果循环的必然之事—— 那‘姬轩辕’不可能不明白,让我一个堪堪天境不过数月的人,强行渡那灵境天劫,纵使有人护法,到头来也不过一个死字。 他若想要杀我,倒也不必拐弯抹角,绕那么大一个圈子。 所以他一定知晓我能够渡劫,亦或是说,不会死的解法。 解法唯有江宗主。 正如渡天境之劫时一般,唯有她能横断时空,将我强行从天劫中抽离出来。 可姬轩辕若知晓这唯一的解法,那他也只能是与江秋皙牵连深重之人,深重到他几乎知晓江秋皙的一切,包括她跨越时空的道意,又或是——姬轩辕本就是江宗主。 但今日之后,江宗主已没有骗我的理由,我明白不可能是她在背后策划这一切。 而王昊与江宗主之间,似乎又并未如此深重的羁绊。 如此,似乎也便只剩下一个答案了—— ‘我’策划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积蓄自己的修为,再将我推到千年之前,使我塑成这一切的因果。 为何那红尘天的崔兰香会不远万里抵达仙王朝,又在一切结束之后事了拂衣? 为何与那三山五宗斗法之际,就连天庭都心不在焉,屡屡留手? 为何仙王朝修士口口传颂的诗句,都出自我曾经的那个世界? 那皆是因为‘我’在推波助澜。 更何况,若‘姬轩辕’不是我,又怎能随意将你驱使,你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听他话?” 江河所言不虚,孟羌娥便想到她与江河初遇之时的模样。 其实她一早便知道江河会出现在平天舟。 因为那恰是‘江河’亲口告诉她的。 可她自始至终都不曾说出口,便是怕中间稍有不慎出了差错,成了那煽动飓风的蝴蝶。 “……对不起。”她为自己的隐瞒而道歉。 但江河的笑声却更为苦涩了: “你又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错的人分明是我。是我利用了你对我的爱,是我在强行掌控你的人生,让你用性命为我铺路,为我付出你的一切—— 哪怕我根本不爱你。” “不、不是的!” 他的话让孟羌娥心如刀绞。 哪怕她知道江河不爱自己,可当他一次又一次的坦言时,又难免觉得心痛。 可她仍然道: “是我执意要见你!是我想要你在一切还未发生之时便爱上我,是我执意要去平天舟寻你——不是你在绑架我的人生!” “可一切因果早已闭环不是么。” 江河道, “你今日所言,未来的我又何尝不知?可我仍然默认了你的做法,告诉了你,我曾经的下落。 我明明知晓一切,却放任你这般作为,这又何尝不算利用? 只可笑,我曾以为对你问心无愧,如今想通这一切,倒不如说我根本是错付了你。” “可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孟羌娥几乎要哭出声来,她在江河心头呐喊道, “江河,你还不明白吗!我想要你爱我,但我不需要你爱我! 就算你不爱我,就算你这一生都不会爱我,我还是想要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我想要陪着你,望着你,直到沧海桑田,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天。 哪怕我们终将消亡,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 “所以利用与否真的重要吗?你又为何要那般较真!? 我得到了我希求的结局——在你的灵府里,我能一辈子都陪着你!甚至你师父也得到了最后的归宿! 你那些所谓的‘利用’,让我们所有人都得到了想要的,这不就足够了吗!” 江河错愕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无从反驳。 实际上,他接受自己便是‘姬轩辕’的结果。 甚至接受作为‘姬轩辕’,蓄养污浊所带来的一切罪孽—— 污浊在这千年间害死过不少凡人、乃至修士,这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掉的。 可他从不认为自己便是救世主,拥有守护这天下所有生灵性命的责任。 如果蓄养浊仙,杀孽无数,便能让自己所珍视的一切安然无恙,那再多的唾弃、谩骂,他也照单全收。 他唯独接受不了的,是伤害自己所珍视的人。 而此前,他曾一度对无法回馈孟羌娥等同的爱,而愧疚着。 因为他明白,每个人所希冀的爱情,都该是相互的。 这一切正因他期望自己付出的爱,能够有所回馈。 可他忘记了,孟羌娥不是他。 这个深爱她的姑娘,永远爱的坦荡,爱的无畏,爱的无私。 哪怕明知自己无法给予她相同的回馈,仍然义无反顾的爱着自己。 他与孟羌娥相处数百年之久,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他早该发现的。 只不过,他永远下意识地回避她,漠视她。 而今,当一切都摊开说起之后,江河才恍然意识到—— 自己,似乎是第一次真正地注视到,这个深爱着自己的姑娘。 第676章 涤浊大典 也不知是堪堪塑成的神魂十分虚弱,需要时常休息,还是对自己多年的冷漠感到神伤,总之一连多日,江河都未能再与孟羌娥说上几句话。 对此他乐见其成。 此前孟羌娥不曾与他讲过这般炽烈的话,向来只从行动上印证,江河便可以糊弄、忽略过去。 如今既已表明心迹,自己再去装聋作哑,便是愧对一片真心。 他对孟羌娥已不可能不在乎,便需要一段时间,来想清楚未来究竟当如何是好。 “但好在我也不算着急,至少也还有……一千年的时间。” 想到此,江河也不免苦笑起来。 明明才与青山相会不久,便又要因这所谓的因果分隔两地,去熬那千年岁月,当真是有些造孽。 “但倘若我真是那姬轩辕,至少对青青而言,也不算食言。” 这般想着,倒也没那么难受了。 沉吟之际,江河听到门外似有破风呼啸之声,短短“嘁呖”之后,又有一人轻声落地。 于是江河连忙穿戴整齐,披上一袭雪白的长老外袍,用以印证他如今的身份。 他本想佯装一副板脸的面孔,但想到老剑仙为人潇洒自由,放浪不羁,又是个酒鬼的模样,似乎也不太适合一板一眼,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坐姿也更随意了一些。 片刻,那简陋却异常结实的木门被敲响。 “进。”江河应和一声,旋即便见推门走进的,是一个抱着一柄古朴长剑,又神情拘谨,少女模样的弟子。 剑宗弟子打扮多数雪白,她的青衣在一众剑修中算是相当扎眼的,如今却也能让江河认清她的身份: “你是……叶莺歌,是吧?” 江河此前一段时日里,见过她为江秋皙忙前忙后的模样,倒也有些印象,更多的便不太了解了。 叶莺歌倒是没想到这位老祖宗竟能记起自己的名字,一时有些诚惶诚恐: “是,弟子叶莺歌,见过太上长老。” 她恭恭敬敬,江河却知道自己不能摆长辈的谱,便连连摆手: “什么太上长老,剑宗何来这么多杂七杂八的名头,我也就比你年长些,最多喊我一声前辈就行。” 叶莺歌见面前这位‘老剑仙’还算亲和,一时间倒也没那么紧张了,但也不可能真的由着本性出口成脏,只连连称是。 江河上下打量她一番,料到她的来意,便道: “可是来提醒我今天的,那什么涤浊大典?” “正是。宗主说今日会借着涤浊大典的名义,向天下昭告前辈出关,所以……” “多的不必复述,我清楚的很。” 江河摆了摆手,深知这涤浊大典究竟为何—— 多年来,污浊虽涤除不净,但浊仙却是层出不穷,因那污浊特性所致,稍有不慎便有被趁虚而入的可能,只不过这些零散的浊仙已很难对各宗产生太多影响,大部分修士也不过摆着事不关己的模样。 也只有剑宗和王昊深知其中利害,迄今为止还孜孜不倦地告诫天下修士。 而今王昊似乎是对浊仙的存在,有了些重要发现,便从中州匆匆赶来,想借着剑宗的名义,将各方派系召集过来,将他的所思所想传播出去。 剑宗虽与多方结仇,但终究是三山六宗之一,不曾撕破脸面,王昊多年来左右逢源亦积累了一些人脉,哪怕单单是给王昊个面子,其余八宗也会派门下长老、弟子前来一会。 三山六宗皆来与会,那些有名有姓的宗门,也自会纷至沓来,至于再微弱些的势力,便不来也罢。 如此集结天下修士的盛会,自也是个为剑宗扬名的好机会,江河今日也便要在这大典上露露面,告诉天下人剑宗多了个灵境—— 虽说是个跌了境的灵境,但好歹也是从天劫里活下来的不是? 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古往今来,那些尝试飞升的大多死在天劫之中,老剑仙就是跌境了,那也是当今飞升第一人。 总之,这场大典意义重大,江河不可能不出面。 “还有这柄剑,宗主托弟子交予前辈,说您以前一直佩在身边。” 叶莺歌交代了此行的目的。 既是冒充老剑仙,的确要做个全套。 只是老剑仙蹉跎一辈子,到头来陪在身边的古剑也被自家徒弟顺走,是不是有些不太地道? 不过这也是为了剑宗,他若泉下有知,应当也会允准才是。 “放在桌子上吧。” 江河随意吩咐一声,叶莺歌也乖乖照做,轻轻将剑置于桌上,又在不经意之际,转眼瞧了瞧平放在桌上的另一柄剑。 “前辈,这把剑……” 江河瞥了一眼木桌,才明白叶莺歌瞧的,是跟着他一同被江秋皙带到千年之前的鱼肠。 他疑惑道:“怎么了?” “不,没什么。” 叶莺歌欲言又止,有些困惑地瞧了江河一眼,但终究没能问出口,只静静告退。 待她走后,江河也走近前去,打量起那把老剑仙的神兵。 与鱼肠相比,这两柄剑尺寸相差无几,皆是三尺有余,亦无过多花哨装饰,差别之处,无非一柄尚有阵阵龙吟,一柄潜藏沉绵古意。 此前江秋皙也与他讲过这柄剑的过去。 与老剑仙相遇之初,它还只是一把只留有三寸刃身的剑柄,是老剑仙周游四处,以神兵灵石作基,历时甚久才塑成的剑身。 它尚是剑柄之时,便已藏有剑灵,老剑仙对其相当敬重,保养的极好。饶是身死道消之时,也以弥散的灵气温养着这柄宝剑,使之未有锈迹。 除了老剑仙之外,没人知晓这把剑的名字,也只有少数与他亲近之人,能偶尔在这老酒鬼喝醉后的嘴里,听到‘剑剑’二字。 听了这故事,江河便大抵清楚这剑灵的身份,心头也不过一声叹息。 归根结底,兴衰更迭,皆是万物规律。 剑宗于这世间伫立已不知多少岁月,有兴起、没落、复兴再正常不过。 但其中历史大多已淹没在长河之中,无可考证,有时也难免会让不明真相之人,觉得这三山六宗之一的剑宗,无非一个新兴的势力而已。 这柄‘剑剑’,似乎是唯一能证明,剑宗在数万年间一直存在的证据。 但在江河看来,今日再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与其说是一种意识到那段岁月,乃至于那些人真正的离自己而去的伤感。 倒不如说李剑剑竟能在这长河之中驻足如此之久,使这剑宗延续到万年之后,简直是赚大了的调侃。 想必李剑剑也这么认为,才能在看到剑宗复兴的希望之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牺牲自己,成全老剑仙。 人嘛,总该是知足的。 (今天还有一章,晚上吃完饭继续写) 第677章 飞升 这涤浊大典便如江河想象的一般热闹。 八方修士纷至沓来,落脚于此,怀着的心思,肯定不是来听王昊一个消息那么简单。 甚至更多人并没有办法理解,到底是什么消息,值得王昊联合剑宗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其中也便包括剑宗修士—— 至少江秋皙曾试着问过王昊这般作为的深意,但王昊却什么都没透露,只说与浊仙有着莫大牵连,生怕这消息走漏了丁点风声。 但王昊纵横生灵洲这般多的岁月,又与剑宗交往极为密切,为人也当是信得过,剑宗也便应了他的要求。 而更多人,则是借着此番大典的由头,从山门走出来,结交道友,建立贸易,又或是根本看着人多过来凑热闹的。 人一多,什么事也便都像雨后春笋,搞得剑宗上下忙的不可开交,还要分出一部分人手,去山下的鲤国看紧那些驻扎在鲤国客栈的修士。 饶是在深山里,江河也时常能听见些传闻。 譬如结仇的修士在剑山上大打出手,有个宗门抢下了别宗生意大打出手,跋扈修士见了红尘天的仙子心生歹念而大打出手…… 一群道貌岸然的修仙人士,闹了矛盾还是像群土匪一样,靠武力见真章。 也不知修仙修仙,这仙又跑到哪里去了。 “所以这世上真有什么‘仙’么。” 江河一边瞧着台下那些堪堪听完‘剑宗老祖飞升失败’的消息,面面相觑,正襟危坐的‘土匪’们,一边嘟囔着。 王昊就站在他的身侧,这话全都落在了他的耳朵里,同样轻声道: “老酒鬼,莫不是渡劫失败了一次,便觉得‘飞升’都是些杜撰的假话?” 江河瞥了他一眼,那锃亮的光头的确夺过了他绝大部分视线:“你见过真仙?” “没见过。原先以为那洞府是真仙留迹,不曾想是天道手笔……天道应当不算我们认为的‘真仙’吧?” “你没见过,我没见过,世上没人见过,你怎么断定这‘仙人’不是杜撰出来的?” “数万年前,有一飞升者硬撼天劫,踏破虚空,登临仙境,自此遁去天外天,无所踪迹……传闻还是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保不准是你们剑宗先人呢。” “到头来还不是无所踪迹?无可考证之事,又怎能作数……等等,你说数万年前,剑宗脚下?” “不错。” 江河嘴角一抽,转而想到了一个可能,旋即觉得有些扯淡,便闭口不谈,只道: “不可能的。” 哪想此时,王昊也勾了勾嘴角,再看向江河的目光显得意味深长,便像是捕捉到了蛛丝马迹。 却听他道: “老头,这事可是你跟我说过的,你忘了?” 江河暗惊,倒是没料到王昊方才一番言辞竟有试探之意,佯装镇定道: “很多事情我已忘得干净,这些道听途说的传闻,不记得也就不记得了。” “这可是你那位剑剑老祖亲口告诉你的,当年你我喝酒之时,你还吹嘘过你剑宗历史,这你也都忘了个干净?” “剑剑?” “你说那个剑灵亲口告诉你,在人妖混战时期,有位前辈于剑山山巅踏破虚空,消失无踪,想来是得道飞升,脱离世俗才是。至此你才对飞升之事坚信不疑…… 此间种种,你到底是不记得了,还是说,你根本就不知道?” 王昊步步逼问,却让江河有些头皮发麻。 他似乎知道这所谓的‘飞升之人’到底是谁了…… 当年他苦心积虑冲破天境,渡劫之时险些惨死雷劫之下,却因江宗主跨越时间的一剑助自己重返未来。 可在当时人们的眼里,在亲眼观摩了那次渡劫的李剑剑、乃至他那便宜徒弟向天的眼里,自己不正是好像飞升一般,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吗? 合着那所谓‘飞升成仙’的谣言,竟也是来源于自己!? 江河只觉有些哭笑不得,却一边在心中继续怀疑‘飞升’的真实性,一边道: “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 谁知道老剑仙还在喝醉的时候吹嘘过什么,倒不如一口咬定什么都不记得,免得这已经起疑的王昊再问。 王昊轻笑起来,也不急着逼问,反而道: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但我早先一直觉得,江宗主可能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江河忍住自己的惊愕,强装镇定。 “但后来又通过种种试探,发现她不是。所以我就想着,江宗主的身边可能藏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可能与我来自同一个地方。只不过我从来都没找到他……” “我——” “您到底是她的师父,与她亲近些,若是从何处打听到了那个人,麻烦您帮我转告那人一声。 就说—— 我知道他很想家,我也一样。作为同乡人,我至少跟这世上大多数人相比,是值得被信任的。 无论如何,都没必要躲着我才是。” 江河沉默半晌,终是道: “找着了就跟你说一声。” “那再好不过。” 至此,王昊便再也不主动提及什么,而深知自己已被对方看个透彻的江河,却只觉五味杂陈。 他倒不是不信任王昊,事实上王昊在这世上也活了两千多年,他的为人本性早已被世人摸地差不多清楚。 此人一路以来,阴谋诡计也没少干过,也许算不上有多么正直,但也是这纷乱的生灵洲里,少有的,能称得上‘善良’的人。 他远比自己眼皮子底下,众生相的‘土匪’要更像个人。 可他终究没能揭下这层面具,以一个同乡的身份去面对他。 扪心自问,已在这世上徘徊如此之久的自己,是否真如刚来到这世界的自己一样,有那么想念那个遥远的‘家乡’么? 最早是想念的,如今也不可能就把那短暂的二十余年,忘地一干二净。 只是历经这般弥足岁月以后,此时此刻真正所被他牵挂的,却是一个驻足千年后的小国。 他已经不是‘异乡人’了,更无法保证自己能回应王昊对这‘同乡’身份的期许。 所以,再看看吧…… 第678章 化人 心中有着自己的计较,恰逢此时,一旁声音气势如虹的执事,对台上这位‘老剑仙’身份的介绍也已至尾声,江河在众人或疑或惊的目光中匆匆下台,走向剑宗的队列。 其间声音,甚至不用过多分辨,无非是惊疑剑宗又有一位灵境坐镇,大有气吞生灵洲之意云云,也不知这则消息是否打消了一些宵小的仇意—— 老剑仙数百年不出世,早都被列作死于天劫的地仙之列,纵使跌境,也是货真价实的灵境。 天下灵境不过百数之多,这已足够有分量了。 江河屏蔽了这诸多惊疑的议论,走近剑宗弟子的行列,但未出两步,尚还相隔甚远,依然分辨出嘈杂声里,有叶莺歌与鹿鸣的细声交流: “那把剑我不可能认错,他未必就是——” “嘘。” 两人并未以术法将声音阻隔,鹿鸣的嘘声甚至有些刻意,甚至佯装不经意似的看向走来的江河,便像是故意把声音放给他听,想看看他听见这些耳语后,会是一副怎样的神情。 江河自是明白,许是先前放在桌上的那柄‘鱼肠’,让那叶莺歌察觉出了异样。 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的,绝非王昊一人而已。 不过大家都算是自己人,真被识破了身份倒也无关痛痒,反正是为了剑宗昌盛着想,自己也从没仗着老剑仙的身份在别人面前摆谱。 倒是王昊那所谓的‘消息’,更为惹人在意,让他坐在剑宗队伍前列之时,不由更为关注王昊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而这恰是此番大典的重头戏,观者皆为疑惑,究竟是怎样的事情,值得王昊如此兴师动众,不惜费尽这些年积攒下的面子,也要邀请如此之多的同道,共商一事。 眼见王昊那锃亮的脑门离大台中心更近,诸多修士的眸光也不由跟着凝重起来。 王昊走上台前,只轻咳一声,只咳声都被术法刻意加持,出口之时宛若阵阵天音,徘徊耳畔: “承蒙诸位同道抬爱,愿意给我王昊三分薄面,不远万里前来这东海之地,王某不胜感激,略备薄礼,在此先谢过诸位。” 他话音刚落,袖中便如流星落雨,任诸多湛蓝流光划过。 流光周转,无一例外,精准的落在每个人的手上,显然是事先便清点好了人数,甚至就连江河都备上一份。 江河眼睁睁瞧着那流光化作布袋,稳稳落在自己的掌心,随手掂量几下,里头清脆的碰撞之声,便如轻巧银铃“叮铃”起伏,打开一瞧,果真是财气满满的白琼玉。 “不愧是吞天王昊,出手就是大气!此番千里迢迢,只为这千枚琼玉,已然不虚此行!” “在场少说也有几千同道,这王昊真是财大气粗,一人千枚,还是白琼玉,这、这……这怕是给我整个宗门卖了,也不值这个价啊!” “吞天王昊早在千年之前,便赚的盆满钵满,更与宝多金为至交好友,背靠山海楼,如今洒下的这些钱财,只怕不足他积蓄的万分之一啊——” 江河一边听着众人吹捧,一边将白琼玉收进了袖子里。 王昊这随手送的,已是他此生都未曾见过的财富。 再瞧那锃亮的光头,江河竟觉得那才是刻板印象中的穿越者,此时此刻所应该展示的模样。 他明白,王昊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那傲视群雄的修为,唾手可得的财富,皆是他苦修数千年的积累。 相比之下,自己这一路被“捧”上的灵境,未免逊了些。 不过倒也只是感慨,有了王昊此等英杰,天下之事便更不需要他这普通人多操心什么,什么样的能力便办什么样的事,一时间,江河竟有些庆幸自己不是王昊。 “不过这王昊的手段倒真不少,不论是方才的靡靡之音,亦或精准御物的法术,皆与市面上那些简陋的术法大相径庭。 也不知他修的到底是什么灵气?” 这般想着,王昊已继续说下去: “诸位当是疑惑,究竟是何事值得王某不惜耗费精力,也要大费周章邀诸位前来,事关重大,我也不与诸位同道绕那个弯子。 这‘涤浊大典’,顾名思义,便是为荡涤浊仙而立。 今日将诸位汇聚于此,为的,便是清扫我们修士之中,那隐匿的浊仙,且叫世人都瞧瞧,近些年来已销声匿迹的污秽,都是以怎样的面貌游荡于世的!” 王昊言之凿凿,却着实吓了众人一大跳。 大抵是多年来的懈怠养成了轻视的傲慢,他们未曾尽信王昊之言,可眼见他言之凿凿的模样,也不由面面相觑,怀疑起身旁方才还谈笑风生的同道,是否另有面目: “近些年来,生灵洲里已不见什么浊仙踪迹,你为何笃定我们当中还有浊仙!?” “自是亲眼所见!” “这涤浊大典也筹备数日,近些日子以来,我等走走看看,也不曾见哪位同道有怔愣痴傻,口齿不清之相。” “百年时光,你我尚有弥足长进,又岂能小觑亦如生命的污浊?” “吞天前辈莫要说笑了,您这意思,岂不是在说数百年的时光,那污浊已与我人族,乃至天下生灵无异?” “这并非危言耸听。” “退一万步讲,倘若前辈所言不虚,那污浊与我等无异。那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化作了人形,我等还与之抗衡作甚?” 许是王昊从来不摆什么前辈架子,又或是他早早便与眼下大多同道建立交情,众人不信之下,倒也敢出声反驳几句。 被当众如此顶撞,王昊倒也不恼,神情淡然,似是早已料定今日情形,只道: “其中是非,不若眼见为实!” 众人一惊,皆是想到王昊如此信誓旦旦,定是有了十足的证据。 难不成真有污浊化作常人,在这些日子里接连肆虐,混迹人群之中? 拿不定主意,也便纷纷噤声,只观后效。 他们倒也想看看,究竟是哪个宗门的谁,暗地里是那披着人皮的泥浆。 而王昊心中早早便有了人选,不由分说,只虚手一抓,一道灵光荡在身前,化作虚浮大手,足有十尺宽阔,犹如他的肉身一般,伸手向一众修士的前列—— 第679章 共讨合欢 灵境修士不可小觑,单是这虚握大手,只向前虚抓,还未施展力气,便已让在场修士胆颤三分。 大抵是因为王昊将灵境修为展露无遗,使大多数修士单是瞧见那大手腾空,便已生不出什么反抗欲望,饶是那大手速度并不迅捷,尚能以肉眼辨之,也仍无太多人挪动脚步—— 并非不敢,而是不能。 王昊双眸灵光乍现,便有一股无形压力,宛若万丈高山,硬生生压在众人肩头之上。 那压力并非实质,否则这偌大剑山也扛不住他一念之压,单以术法强行按住众人神魂,神魂受制,便更难操纵那血肉之躯。 唯独少数,如江河一般,切实抵达灵境高峰的修士,方觉只是心神一颤,便自动将那神魂的桎梏打消。 而江河则更为特殊,他体内甚至还藏着个凝实的神魂,孟羌娥亦感受到那千钧重压,却因神魂之体,恰好分辨出那压力的来源: “他那神魂竟如此凝实,单是向我们放了一道神魂气,便足以压得所有人抬不起头来。这世上竟真有能将神魂与血肉双修,皆抵达如此境界的人……也难怪他能坐上那天帝位子。” 江河不置可否,却瞧见人群之中已然有了骚动,似是藏匿在人群中那真正的‘浊仙’,察觉到不妙,已有了遁走的趋势。 但是能在王昊这神魂威压中保持自如的,也唯有灵境修士才对! 意识到事态严重,江河也不再抱着看戏姿态,背后两柄长剑似是受他感召,剑鸣阵阵,嗡嗡作响,一旁的鹿鸣则已拍下剑匣,五柄迥异灵剑鱼贯而出,盘旋头顶,大有蓄势待发之意。 更有同在台上的江秋皙,她傲然而立,眸中杀意似九天寒窟,只静静握着手中青锋。可任谁都知道,她这怡然自得的姿态分明是全然的自信,仿佛只信手便可摘下在场任何一人的头颅—— 而意识到剑宗与王昊皆有武力相向的态度,心中的胆怯终是让他们惊恐呐喊: “王昊!你究竟想要做什么!?莫不是将我等骗至这剑宗领地,好一网打尽?你可知这般作为,便是要与天下为敌!” 到底是剑宗境地,与当今生灵洲大半同道都有所敌意,致使众宗门不敢随便派些弟子长老奔赴至此,唯恐是请君入瓮之计,葬送大半宗门势力。 位居顶点的另外八宗,更是亲自派遣灵境长老带队,生怕出了什么变故,派出去的人便一去不返—— 哪怕他们并不相信剑宗真有底气,敢举世树敌。 可如今位于涤浊大典前列的,自是三山六宗的弟子,王昊这只虚握大手,冲着的也分明是三山六宗! 难不成剑宗真与这王昊沆瀣一气,要将这诸多修士,葬送在这剑山之上!? 一些势单力薄的宗门,生怕自己成为这场鸿门宴的牺牲品,不由目光希求地看向三山六宗之人。 可那虚握大手已然化掌,向着其中应声砸去。 那手掌仍是无甚力道,看似气势汹汹,实则连个坑洞都未能砸出,可众人却清晰听见一声不似人声的悲鸣,恍如蚊虫般的低语,随着不经意的风声淌过众人的耳膜—— 他们明白,那分明便是浊仙的呜咽! “三山六宗之中,竟有浊仙混迹!?” 众人心头一紧,又对这猜测难以置信,纷纷将惶恐的目光投向那手掌之下呜咽的人们。 有熟识者看清了那人的面貌,却见那是个容貌清丽,皮肤黝黑,却一脸怨怼的女子,那曼妙身躯被裹在漆黑宽袍之中,如今被手掌桎梏,却使宽袍勾勒了整个娇躯的轮廓。 此女太过显眼,十分好认,让众修士不由惊呼一声: “那手掌底下,是憎恶恨……合、合欢宗!?” “岂会如此,我,我昨夜还与合欢宗妖女欢好,若污浊当真藏匿在合欢宗里,我又怎会好好地站在这里!?” “若真如吞天前辈所言,这群污浊早已有了神智,鸠占鹊巢,又岂敢在这人多眼杂的盛会里兴风作浪?单是剑宗六——七个剑仙,便已能让它们捉襟见肘,更何况还有我等助力!” 王昊眸光凌厉,抬起的右手已展露青筋,那压着合欢宗虚手却已显颤巍,可那并非是与那清丽女子的角力—— 压制‘憎恶恨’的虚手,似是挤压进了这灵境的皮囊之中,乌黑的皮肤下,那不计其数的毛孔中,竟缓缓流淌出了粘稠的黑泥! “啊——” 女子的喊声起先还能保证娇啼,可随着黑泥不断被挤压体外,那喊声便愈发扭曲,直至最后,只剩下了尖锐的鸣音。 其中污浊似是明白结局已定,不再拘泥这暴露的皮囊,那泛白的瞳孔中,狰狞的口鼻里,皆似狂涌般爆开乌黑的泥浆,只在一瞬之际,便遮天蔽日,俨然压过了修士脚下的整座高山,似要将这高山也一并吞没其中! 可王昊早有准备,却听他稳扎马步,猛吸一口天地灵气,灵气倒灌之间,好似气吞山河。他使那气息充斥在丹田之间,旋即爆喝一声—— “哈!” 这喊声仿若化作波纹的实质,炸起道道金色的涟漪,涟漪直冲铺天盖地的泥浆,只凭震荡便使之调转了方向,被招摇狂风席卷着向更穹空翻腾而去! 便在此刻,早有准备的江秋皙,忽而向天点起一道凛冽寒芒。 那寒芒并不起眼,便像是一条洁白而笔直的丝线。 若非那黑泥已化作阴影遮覆,这细若游丝的剑光便要被那旭日掩藏的一点不剩。 可唯独此时,人们皆瞧那丝线不经意地掠过半空,又像游针般穿过遮天泥障,那铺天盖地的泥浆便如同被剪开的宣纸,突兀又平整地一刀两断。 再之后,唯有剑光中炸开的剑气,纵横在泥障之间,只闻百鸟啼鸣之后,那本盖在山头的阴影赫然化作了粉碎,便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不曾留有。 正待众人惊愕之时,却听王昊再度朗声道: “如诸位所见,而今合欢宗已满目疮痍!此番涤浊大典,便是想请诸位好好见见,这三山六宗之一,这合欢宗败絮其中的模样! 然一宗之力,岂是王某一人可敌。扫荡浊仙,亦是我辈修士本分。 今日邀诸位前来,亦是想请诸位道友能放下芥蒂,与王某一起奔赴中州,除孽伐浊,共讨合欢宗!” 第680章 囚笼 中州,合欢宗。 此处为群山峻岭,云雾铺海,有苍松翠柏,傲立云巅。万川青绿之下,是花香鸟语,姹紫嫣红,有莺燕啼飞,恰似仙境。 林立山头,大多雅阁高殿,高柱垂直山石之末,依山作伴,伫立云间。 偏山雅阁之中,有一半月高台,自山腰外望,与飘渺云海连坐一线,好似迎客之松。 此间有细语徘徊,宛如黄鹂之喉,柔而不媚,娓娓道来: “中州之域,地大物博,不知百万里方圆。正中有山,名曰中山,相传以中山为界,任意分割一线,皆可将生灵洲平分为二,是为天地之心。” 又有一声,似轻歌百灵,活泼懵懂,仍有疑惑: “娘,生灵洲那么大,以何为凭证,说中山是天地之心呢?难道是有人拿了把尺子,从这头量到那头,又从那头量到那头?” 小姑娘躺在娘亲丰腴的腿上,对着高台之外的青天,眨着那双桃花似的眼睛,用手指不断比划在跟前比划。 比划来,比划去,便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忽然翻过身来,趴在娘亲的腿上,指了指娘亲手上捧着的那本蓝册子,其上《合欢大典》四个字倒也脱俗飘逸。 她撅着嘴嘟囔道: “还是说这只是老祖宗为了彰显咱们宗门的气派,夸大其词,胡诌出来的?” 小姑娘长得清新秀丽,但圆润的脸蛋上多是还未褪去的稚气,相比之下,那眉眼与她极为相似的女子要更为柔美,饶是柳眉低垂,笑容像是勉强牵扯,也只为其平添几分怜爱。 女子轻轻将手中的册子拍在小姑娘的脸上,佯装愠色,解释道: “不得无礼。既是将此等要事记录在册,便是确有其事,我偌大宗门,岂可随意欺瞒世人不成?” “我们既是魔道,杀人放火之事都信手可为,骗骗他人又有何干系?” 听见小姑娘又嘟囔起这等大逆不道的论调,女子不由捏起她圆润的脸蛋,教训道: “又是谁同你讲我们合欢宗是魔道的?” “人家山底下的都这么讲。说我们合欢宗专修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男子都是丧心病狂的癫子,女子都是吸人精气的妖女。 说地也没什么不对嘛…… 瞧郁结长老成天愁眉苦脸的模样,就好像谁欠了他一笔债似的,还有庆喜长老那咋咋呼呼的样子,就没见他何时止过笑。 那嗔怒更是个躁狂的,一天到晚呼来喝去,说他是癫子倒一点也不为过。 至于女子……” 不知是否是小孩子性情顽皮,姑娘状似不经意地将眸光瞥向母亲,其中似是颇含意味。 母亲倒也无甚急色,想来是这骂名早已缠身多年,失了更多解释的心思,只说教似道: “合欢宗修习人间欲念,只因欲念之气人皆有之,从无正邪之分。与他人修习五行之气,神魂之道一般,无任何分别。 正如过去臭名昭着的苟老鬼,修的却是再正常不过的生气法子。归根结底,正魔与否,当看如何使用才是。 更何况,朗朗乾坤,哪门子魔道能位居三山六宗之列?” “那妖骨冢的还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呢,传说几万年前还曾奴役过人族,如今不也名列在三山六宗吗?” 姑娘顽皮惯了,总该施些惩戒的,于是女子捏起小姑娘的脸蛋,将那白皙的脸颊捏的通红: “小丫头长大了,还晓得跟娘顶嘴。” “疼疼疼——说不过我,娘就摆大人威严!” “这是在将你带向正途!” “若是正途,娘为何不教我修仙习法!分明您也知道那是见不得光的法子,才不愿教给女儿罢!” 女子这才明白这小丫头顶嘴的原因。 到头来,她心心念念的,还是修仙。 到底是生在这鼎盛的宗门里,见过了修士的气派,也便不可能再甘愿做个渺小的凡人。 想到此,她也不免叹了口气: “非是不愿教你,分明是你这丫头诚心与我作对。宗里那么多法门你不学,非要学我这愚弄人的本事。” “我才不要每天要么嘻嘻哈哈,要么哭哭啼啼的。分明是咱宗门修的法门都太邪门了,就没一个正常人!” 想到小丫头嘴里提及的两位,女子也不由犯难起来。 若是生在其他宗门倒也罢了,可唯独生她养她的是自己这个臭名昭着的妖女,若真将自己修行的法门传授于自己的骨肉,岂非是让她重走一遍自己走过的路? 这路可并不好走。 若她当年也有选择,也万万不会走上这道途。 任凭做了如何善事,凭这身本事救了多少人,到头来也难免被骂上一句婊子,喊上一声妖女。 她不免长叹道: “若真想修我这法门,也并非不可。只待哪日你寻一良婿,我便同意传授给你。” 她这法门与情念有关,可总不能真让眼前这小丫头学自己一般,以勾搭各派修士蕴养自身灵台才是。 可所谓‘良婿’,当是用情专一,不负真心,又甘愿将己身托付之人,该是双向选择。 但就这小姑娘的性格,怕是一辈子也寻不见一个。 莫不是待日后安定下来了,为她找些别个宗门的道法来,让她修行? 但若只有法门,而无传道授业之人,一生成就怕也有限…… 可如何让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心甘情愿收一‘妖女’为徒? 一向宣传有教无类的万仙山? 可又该凭谁引荐? 依稀记得,多年前有一个偷瞧自己沐浴的画师…… 女子觉得自己想的有些多了,不免摇头打消了自己的遐思。 小姑娘见娘亲头痛似的摇头,不由关切道: “娘,您怎么了?我不学仙法了好不好,您不能对女儿失望……” “哪有,娘怎么可能对你失望呢。” 女子牵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娘只是在想些别的事情。” “娘在想些什么?” 女子摇了摇头,是不愿与小姑娘多提。 她转而望向那高台之外,看似辽阔的青天。那天幕与云海之间,似是有一层虚幻的薄膜,牢牢地覆盖这苍翠的群山。 这看似天高鸟飞的地界,也不过是个掩盖地极好的囚笼而已。 甚至还不晓得,要被关在这看似自由的囚笼多少年。 正待这么想着,眼前那虚幻的薄膜,却忽而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便像是,有什么事物,在眼前碎裂一般。 第681章 杀胚 “什么声音?” 小姑娘也听见了相同的动静,不免从娘亲的怀里跳起来,向着声响的方向望去,却见是眼前那虚幻的薄膜不知从何处开始,隐隐有了龟裂的细缝,其间透着明灭的白芒,预示着薄膜已摇摇欲坠。 她当然懂得这是什么,惊呼道: “娘,屏障怎地要碎了!?” 女子连忙将姑娘护在身后,望着那犹如琉璃碎裂的薄膜紧紧皱眉,已说不清这囚笼被打碎该喜该忧。 她深知这囚笼因何而设—— 无非是这合欢宗在此前的权力更迭下,新一任掌权者生怕她再去搅动风云,而圈禁她这前任宗主的手段。 却不知如今碎裂的原因为何。 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要多思考些,也明白如今没有更多思考的时间,抱起身旁的小姑娘,便向着雅阁的大门走去。 正当她路上随意卷起一层铺盖,将她母女二人彻底遮住之时,却见有两道身影齐齐闯入进来。 小姑娘吓了一跳,刚要惊呼,可见来人面貌,一个嘴角勾起,不断嬉笑,一个愁眉苦脸,黯然神伤,便将跳出来的心悄悄压了回去。 许久没见两位叔叔,小姑娘连连招呼起来,指了指身后那堪堪碎裂的帐幕: “庆喜,郁结!你们快看,这个罩子要碎掉了!” “好事,当然是好事!哈哈哈!” 庆喜甩着袖子大摇大摆走近,步伐却也急切, “只是怕要赶不及了,宗主,快些,快些走!” 女子郑重点头,拍了拍懵懂的小姑娘,示意她安静一些,又挪起莲步,跟着庆喜,郁结两人匆匆走出,路上注意着有无来人,却发现今日这座山头竟是出奇地安静。 平日里把守在外的门人弟子而今也不知所踪,不过想来也是,若他们仍旧看管此处,庆喜和郁结两人是不会轻易敢来此处,唯恐要被人抓住把柄的。 于是她不由小声询问: “你们可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两人虽是她的心腹,但与她这权力斗争的败者不同,总归是有自由出入的权力的,对外界之事自当了解更甚。 事关重大,二人也不敢瞒着,便见带头下山的郁结悲哭道: “那王昊在东海剑宗召集群雄,举办涤浊大典,高举灭宗大旗,带着人打到咱们头顶上来啦,合欢宗要完啦、要完啦!” 女子听了,神情一时古怪,只惊道: “王昊与我有旧,他之秉性我亦有所了解。此人虽说性情乖张,捉摸不透,一向也讲究个事出有因。更别说近些年,他执着于污浊之事,与合欢宗不曾有过交际,更不曾树敌于他,他何故如此!?” 却听庆喜乐道: “好事,这是大好之事!宗主可知,那求不得多年前为何性情大变,又主导起这等篡位夺权之事?分明是早已被污浊占据了皮囊,成了浊仙!” “浊仙!?” 女子霎时惊惧,摇头道: “不可能、不可能!既是我宗元老,若成了浊仙那股子怪模怪样,我又岂能不察觉,其他人又岂能不发觉!?” “怕是那帮子烂泥早就学起咱们哩!他们假装成咱们的样子,还想将咱们一块儿给吞了。又唯恐动作太大,闹出什么大动静,被吞天王昊寻见——几百年来,他们可怕死那王昊和剑宗哩!” 数百年来,唯有王昊与剑宗对这群修士眼中,渐渐不足为惧的污泥赶尽杀绝,跟一群疯狗似地追着不放,污浊倒也对他们深恶痛绝。 奈何硬拼武力,他们确实只是一群看似可怖的‘生气团’,不钻入人身很难与灵境修士斗法,也只得能躲便躲。 庆喜大笑道: “为了不闹出动静,他们便只能徐徐图之,我说怎地还愿意留你我性命,原来是想留着咱们,趁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要了咱们的皮囊! 只可惜纸包不住火,总不能让合欢宗的人永远不面世,否则便迟早有泄露的一天,这次想必是那王昊找到了些端倪!” 女子仍疑:“他怎能料定合欢宗一定有浊仙藏匿?不,他如何煽动其它宗门合讨合欢宗?” 庆喜仍笑: “涤浊大典,这名头如此招摇,已是一场盛会。合欢宗不派人前去,岂不是不打自招,徒增怀疑?可既是去了,又岂能派我等出去兴风作浪,自是遣些信得过的人—— 浊仙信得过的,可不也得是浊仙? 占了求不得的皮囊,也没有跟三山五宗为敌的能耐,如今事情败露,只怕那帮浊仙正想办法逃难,自是顾不得我们这里!” 庆喜越说越喜,怕是因为想通了种种关键。 可若此事当真属实,又难免令人不解。 女子怀里的小姑娘不懂这其中门门道道,便懵懂问道: “可是、可是——他们既然是来打跑烂泥的,我们又为什么要跟着逃走?我们又不是那什么浊仙……” “傻姑娘啊,傻姑娘!” 郁结又“嘁嘁”悲哭一声,瘪嘴道, “来的可不止是王昊,还有剑宗啊!” “剑宗?” “王昊追着浊仙死咬不放,但有时也未必不讲情面,跟那江秋晳比起来简直纯善太多!那帮剑宗的疯子,个个都是不眨眼的魔头! 被王昊盯上了,他兴许还会念及与宗主的旧情,酌情放我等一马。 可若是被剑宗盯上了,只要他们觉得你跟浊仙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牵连,就绝不会留下一条活口! 小祖宗,你可知几百年来,像吴陈世家一样覆灭在江秋晳剑下的宗门、修士有多少?” “可我们分明不是浊仙,证明给他们看不就好了?” “若是证明有用,就没有剑宗今日凶名!” “娘亲不是与那王昊有旧?与他说道说道便是……” “只怕那江秋晳疯起来,连王昊都砍啊!” 小姑娘显然被这解释震惊了,在她的认知中,怕是很难想象世间还有此等存在: “不是,剑宗就如此蛮不讲理?” “就是如此蛮不讲理!” “你们打不过他们?” “咱是修欲念之气的,哪有正面跟那帮杀胚作对的本事?” 郁结又哭又叹, “若不是怕被这江秋晳发觉,我又何至于带你们走这山间小路,早早飞遁离去不就好了? 可那涤浊众修早已兵临城下,若是被他们瞧见了,仅凭我等之力,如何与那三山五宗抗衡? 更莫说宗主灵台被那求不得封禁,使不出力…… 且先走小路,莫要被觉察了跟脚!” “但是——” “哎呀,小祖宗,可莫要但是了,且先跟紧我才是……” 郁结这般说着,脚步也不由加快了更多。 可他耳边却仍能听见小姑娘的疑惑: “但是,咱们好像已经走过这段山路了……” “什么!?” 郁结大惊失色,连忙环顾四周,却见周遭景色竟十分眼熟。 他已在这世道混迹多年,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张愁眉苦脸霎时拧巴成了一团,眼泪不住地在沟壑纵横的脸上滑落: “完啦,全完啦!” 第682章 逃不出去 在这生灵洲上只有两种人会走错路。 路痴,和中了幻术的。 郁结和庆喜都是活了几百年的修士,放眼整个中州都称得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在这中山上里里外外都不知周转了几百遭,一条隐秘的下山小路,还不至于让他们胡乱闯荡成路痴。 而正因他们有名有姓,也不至于路上随便寻来一个修习幻术的,就能在他们毫无所觉的当下被糊弄的五迷三道,下山的路走成上山。 这世上能糊弄住他们的人不多,零零总总也就那么几个,还都是灵境。 而恰巧这么几个人,大都出自同一个地方—— 三山六宗,红尘天。 那么此情此景,也便只有一个可能。 郁结修行本就以郁气为主,而今知晓结局,难免悲从中来,心中郁气向外逸散,竟隐隐让一侧的花草也有了枯萎的迹象。 他嚎啕大哭道: “是红尘天,红尘天在此布置了幻境,能让你我也不曾察觉,设下幻阵的当是那灵境的天主——早在我们踏入幻境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只怕他们发觉我等想要逃窜,不消片刻便要拦住我们的去路了,而今宗主灵台被那浊仙封禁,死到临头,我等可该如何是好……” 许是他郁气缠身,总将事情向着最坏的一方面思索,相比之下,庆喜却显得乐观许多,脸上浮现了些许喜色: “未必!未必! 你莫要忘了,红尘天的天主与那王昊亦是至交,我们只待与之说道清楚,他们未必对我们赶尽杀绝—— 总之,不是那劳什子剑宗来便好!” 郁结仍哭道: “那天主与王昊情深意重,那王昊与咱宗主又有露水情缘,若是那天主瞧见咱宗主了,又未尝不会落井下石!” 他们身后女子咬牙啐道: “休要胡说,我与王昊无甚情缘。” 郁结不听: “宗主啊,你们之间是何干系,当然只有你们两人知晓。问题是看那天主相信与否——世人皆传王昊四处留情,您当年又在秘境与之同度数月,此为人尽皆知,又该如何去辩驳你们之间无半点牵扯?” 女子气急,若非自己此时灵台被封禁,使不出半点灵气,否则怎么也要让这当着孩子的面,口不择言的下属老实一番。 但她旋即又叹了口气。 毕竟郁结说的并非虚言,此间之事唯有她与王昊二人知晓,纵使有过解释,也要看那人信与不信。 毕竟一个是四处留情,不拘小节的脱俗浪子,一个是花名昭着,人人龃龉的红粉浪货。 将这两人关在一起数月之久,谁会相信两人之间不曾发生过什么? 可他们还真就没发生过什么。 或是说,她曾想过发生什么,王昊也不曾拒绝—— 毕竟在这世上,姿色比她娟秀的不如她有韵味,韵味比她绮靡的姿色又不如她,那王昊也不是什么纯情初哥,几乎要算是一拍即合。 奈何她的法门几乎是将对方灵气化作情欲之气,纳作己身,也便是世人口口相传的‘采补’之法,当时她还不曾牵扯出一缕灵气,要探探王昊的虚实,便已被对方一把推开,不了了之。 当时她们皆是天境修为,她采补那些灵气更多是为了养伤,于王昊的修行速度而言,不过数月便能弥补回的数量。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临门一脚,因这点微不足道的损失,而拒绝她的男人。 若他一直是个能把持住的正人君子,她反倒不会对王昊留有太多印象。 偏偏此人色胆包天,便难免让她对之修为珍重的缘由感到好奇。 不过这么多年来,也没能看个明白,只晓得这王昊的确是个名副其实的修炼狂,生下来就是为了成仙去的,才不愿浪费身上一丁半点的灵气。 但这些于眼下的境况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分明是,世人已将自己看作那王昊红颜之一,那同为红颜的天主,是否会因此嫉恨自己,从而不留情面? 这一切尚未可知,而自己,分明是逃不出去了…… “娘……” 怀里的小丫头忽然嘟囔了一句,女子还当她是有些害怕,正要安抚两句,小丫头却是先拽住了女子的衣领,怯生生道, “没事的娘,我会保护你的!” 女子捏了捏小丫头胖乎乎的脸蛋,宠溺道: “娘不需要你保护娘,娘只要你好好的。再说了,我与王昊的确有些旧情,我们也未必有事……” “可娘在外面沾花惹草的,谁知道那王昊想不想保我们呢?反正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横竖都是要死,要死我肯定也死在娘前头!” “臭丫头,不许乱说!” 女子气恼之下,捏着小丫头的手不由用力几分,将她圆润的面颊捏的通红,小丫头吃痛之下连连求饶,可转眼便回过神来,惊呼道: “等等——娘,有人来了!” 听到她这声惊叫,跟前头也不回,还妄图带路的郁结哭嚎地不由更夸张了,就连庆喜那时常笑吟吟地面容,竟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瞧见茂密林间之外,那遥远天边,似是缓缓浮现几道浓重黑影,正向着此处疾驰而来。 郁结庆喜神情各异,此时此刻却都不由分说地挡在女子和小丫头的身前,连忙要带着她奔逃离去。 可就在他们二人挪动脚步的刹那,却听耳边忽有一声清脆之声,宛若谁在他们耳畔打了一个轻轻的响指。 “啪”的一声过后,他们眼前的群山,苍翠,便都如黄土尘沙般随风飘去,顷刻烟消云散…… 他们恍然意识到,自己竟还停留在那山间雅阁之中,驻足在那向外一望,便能瞧见飘渺云海的高台之上。 原来,他们一步都未曾踏出过。 下一刻,耳边那原本寂静的林间细簌声也跟着一同散去,便听有地动山摇的轰隆声,不绝于耳,连带着脚下的高台也战栗几分。 这场面对合欢宗的清剿,原来已在悄然之中开始。 女子柳眉微蹙,身前两个人一喜一忧,却也恰恰阐述着她当下的心境—— 来的人她当然认识,甚至让她惊疑的是,来了这么多有名有姓,甚至称得上姓名的人物。作为合欢宗的一宗之主,与他们难免会有说上两句话的时候。 而眼前的王昊,几乎是她们当下唯一的救命稻草,不知这曾与自己有过几番交集的男人,面临此时此景时,是否愿意帮上自己一把,救下她们母女二人。 但更让人发愁的,却是跟王昊一同前来的女人。 那也同是一位享有鼎盛名誉的宗主。 只不过这位宗主,却并非那王昊的红颜。 亦是她眼下最不想遇见的那个人。 剑宗,江秋皙。 第683章 爱别离 若凶名也算名誉的话,只怕剑宗江秋皙是这天底下最富盛名之人。 千百年来,她的剑自东北到西南,横跨千山万水,延绵不知几千万里。 只要她想,没人能从她的剑下逃走。 这柄凛冽的剑便如同跨越了时间,迄今为止,还没听说过她想杀谁而失手的结果。 哪怕偶尔力有不逮,日后也定会如影子随行,追溯那人到天涯海角,直至斩下那人的头颅。 世人皆言,自打浊仙问世以来,他们这帮修士的日子就好过不少。 游走生灵洲,为那财地法侣争来争去,也难免在不经意间得罪这不讲理的杀胚。 一旦被这杀胚盯上,任凭那些功名利禄,财地法侣,也都不过过眼云烟,下辈子消受的功夫。 这让修士行走天下之时,不免更谨言慎行一些。 但自从有了浊仙,江秋皙的一门心思似乎都扑在了这帮古怪的污泥身上,无心再理会他们这些同道的纷纷扰扰。 只要你跟浊仙掰扯清楚干系,纵使是骂到江秋皙的头上,她也懒得分出余力闲心来搭理你半分。 可一旦让她知道,或者让她以为你跟浊仙有半点牵扯。 洗好脖子等着她,或是她手下那帮杀胚领你脑袋便是。 重点不是你跟浊仙有没有关系。 而是她觉得你跟浊仙有没有干系。 可如今的合欢宗,便是那败絮其中的金玉,里里外外都烂成了一滩泥。 纵使她与自己身边这几人,当真是那烂泥里还没被腐蚀掉的良玉,这不跟人讲道理的杀胚便真的会相信么? 至于王昊…… 到了这关头,谁会为了她这么一个灭顶宗门的前任宗主,得罪一个凶名在外的杀胚呢。 只希望能看在过往的一些情面上,保全自己怀里的孩子便是。 她那原本复杂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 事到如今有还能做些什么? 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而那‘天命’,此时此刻,却只是用那一如既往的清冷语调,念出了她的名字: “爱别离。” 她牵强地勾勒一抹笑容,却也算从容地打了招呼,用那世人听惯了的妩媚语调,颇显柔情道: “江宗主,倒也是好久不见了。还有林天主、空识大师、归元道长、诸位同道,以及……王兄。” 她一一道出来者姓名,除却三山六宗几位大人物在,还有零零总总二十余位别宗宗主,其中大多都有灵境之能,却因种种原因所困,未能入列三山六宗之位。 江秋皙还未回应什么,便已有眼熟的仇家先声夺人: “浪蹄子,老娘一早便晓得你是个什么东西,勾搭男人不算,如今还养起了浊仙这等脏物,真是好大的胆子! 若非吞天兄弟明察秋毫,还真让你这贱货糊弄了过去,假以时日莫不是要让天下修士,都变成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爱别离认得眼前这女子。 中州除却他们合欢宗之外,倒也有个颇有势力的宗门,名曰望月湖。 望月湖便如其名一般,修习明月精华,亦称太阴之气,致使其间大多是女性修士,少有男性出没。 但若哪个少年人生性阴柔,有这修行太阴之气的资格,那多半是个万里挑一的绝世奇才,也自会被望月湖掌门寻去做个亲传弟子。 能够汲取太阴之气的男子,大多生的柔美,多年来也因月露精华滋养肌肤,活脱一副美人相,走到哪里都该是被簇拥着去的。 而这届望月湖的掌门人,又恰是个火爆脾气,敢爱敢恨的主,好不容易寻见个修行的奇才,便养到自家府中传道授业,教着教着这美少年,又难免日久生情,酿出了一段‘师徒情深’的闲话。 可男人不都那个样子么,尤其是晓得自己到底有多受欢迎的美男子。 自恃美貌,才情过人,尝过了家里的牡丹,便总想嗅嗅窗外的月季。 根本无需自己多施展什么手段,只待展现一番与那敢爱敢恨的简湖主截然不同的性子,譬如掺着些羞媚的似水柔情,便能轻松牵扯出他心头的情欲之气。 自己那一身修为,不都这么来的么? 爱别离心头不以为意,但如今性命都要落在人家的手里,即使明知对方是狐假虎威,也不免将自己的态度放得更低: “简姐姐说笑了,我早早便被求不得拉下了宗主之位,囚在了这深山老林里,你说的这些,我竟是半分也不知情。” “少摆出那副狐媚子的模样,装可怜给谁看呢?你不知情,不知情你带着人跑什么?” “合欢宗出了动荡,总要避祸安身不是?” “怕不是知道事情败露,想找个地方好生藏起来!” 爱别离只是轻轻笑了笑,不曾回答什么,又将眸光挪到了那简湖主的身前,那称得上显眼的光头身上。 换作平日,被这般嘲讽了,她怎么也会说些‘倒不像你家那位美男子会藏人’的话反驳回去。但如今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 与她吵起来无甚意义,甚至对方根本不是能够决定她生死的那个人—— “王兄,是非如何你当看得明白,我已退位许久,此间之事当真一概不知。 纵使你全然不信,执意将我留在此地,身死道消,我也全然可以理解。 但孩子是无辜的,还望你们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娘——” 小丫头要说些什么,却被母亲决然捂住了口鼻。 而王昊的神情倒也沉着,一言不发,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对爱别离而言,脸面本就是不该存在的事物,为了怀里这小丫头的命,她更不会顾及这所谓的尊严。 她的眸光几近委屈,像是在渴望那上位者的怜悯,又好像随时可以将自己的娇躯一并献给对方似的。 但王昊显然是知道,这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女人,到底是个怎样的性子的。 却见他不经意似的向爱别离怀中瞥去,看清那小丫头有些惶恐的模样,叹了口气: “我说为何在你合欢大殿上只见到烂成泥的求不得,原来你早都已经退位了。 诚然,见到你这般模样,的确不像是个被污浊浸染过的,但这种事情也根本无从证明。 更何况,本就是我邀诸位同道前来合欢宗扫清污浊,饶是我今日想要念及旧情,放过你们母女二人…… 也终归不是我一人能够说了算的。” 他指了指身旁傲然凌空的女子,她手中长剑亦含光敛彩,随时都有出鞘的可能。 爱别离听罢,有些遗憾,有些绝望。 她也不免向着那女子,用那近乎哀求的眸光注视而去。 江秋皙的清冷未见丝毫动摇。 倒是紧跟在她身后的男子,眉宇间多了些不同的意味。 她一抬眼,江河便彻底看清了她的面貌。 也看清了她怀里那个惶恐的少女。 饶是心中有过猜测,可一旦那只存在于脑海中的幻想,真真正正摆在眼前的时候,也难免让人为之一颤。 他看着那愈发熟悉的面容,终是轻轻道出她的名字: “孟羌娥。” 第684章 解剖 “吞天兄,与这浪蹄子多费口舌作甚,你莫不是还想念及旧情,大行包庇之事不成?” 那望月湖的掌门早早看爱别离不爽,此时见王昊这高举涤浊大旗的人,一副犹犹豫豫的作态,不免气急道, “你若舍不得出手,我可便不与你客气了!” 本就怀有旧恨,自是不可能放弃这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翘了她的墙角,她巴不得这爱别离死无葬身之地,如今合欢宗与浊仙有着撇不干净的关系,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放过她。 眼看这罪名落实,可这领头的王昊却迟迟不动手,生怕他是要为这女人说情,到时候在场一众同道说不得都要卖他王昊一个面子,这爱别离的生死怕是就要两谈了。 女子心里想的明白,出手也便干净利落。 她望月楼修行月华精气,而今青天白日,施展起来难免不趁手。 但爱别离已被封禁了灵台,哪怕只出一成的力,也足以要了她的小命。 于是众人便见这蓝袍女子不由分说,如纱般柔顺的袖口间,忽而闪烁起一道弯弯的月牙。 月牙去的极快,飞掠之时,兀地延伸出百丈之长,荡过缭绕云间,簌地将云海扫去百里遥远,暴露出山崖之下,被这月牙的余威刮得风雨飘摇似的绿林。 那月牙色彩淡薄,在旭日之下险些未能显出颜色来,可见只是一道再寻常不过的术法。 可这望月湖的掌门怎么也是个灵境,纵使是再末尾的灵境,随手挥出的余波,都足以撼动宁谧的山林。 取一灵台封禁的废人人头,也不过须臾而已。 “呀——” 爱别离怀中的小姑娘目睹那月牙由远及近,不消片刻便唯有咫尺之遥,就要斩在她的头颅,将她的脑袋也切成两半时,早已吓得闭上了双眼。 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虽然明白所有人都会死,可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死期竟来得如此之早。 在她小小的幻想中,不久的将来,她还要学着娘亲的样子,练着娘亲的功法,和娘亲一样,做这天底下最美最潇洒的女子。 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杀谁就杀谁,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 像娘亲一样,敢爱敢恨,把这世间的滚滚红尘只看作一场体验,无需在意那些所谓的繁文缛节,只要喜欢,便随心所欲。 她要享受未来大把的时光,要在这段长久的岁月里,活出让自己满意的人生才是—— 可这藏匿在她脑海中的小小美梦,竟如此经不起推敲。 她甚至都还未修炼,就已经迈上了绝路。 她真的不想死。 她真的好想哭。 尤其是一想到以后自己死了,连‘哭’都要哭不出来了,便更想哭了。 于是当听到耳边“轰隆”一声震颤,紧接着明显感觉到大地在震颤的顷刻间,小姑娘真的没忍住,趴在母亲的肩头哇哇哭嚎起来。 这哭嚎持续了小一会儿,直至哭嚎的本人发现,自己的脑袋还完完整整地搁在脖子上时,才堪堪止歇。 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小姑娘又惊又喜之余,不由将眼睛微微睁开,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觉得许是哪个人神兵天降,狠狠揍了那个要杀她娘亲的恶女一顿,又或者那个恶女自己出了岔子,术法反弹到了她自己的身上,干脆将她一刀两断。 可这短暂的喜悦仍未持续多久,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便彻底吓破了小姑娘的胆子—— 她看清眼前两个倒在血泊之中的身影,彻底熄了那些幻想的心思。 “庆喜!郁结!” 她还活着,这月牙没能落在爱别离的身上。 是因为这两个一直护在她们母女面前的人,自始至终都不曾后退一步。 他们便如此前与她们承诺过的那样,死死的守在她们的身前。 但再薄弱的术法,也是出自灵境之手。 两个天境的修士拼死抗下这一道月牙,已是他们力所能及的最好。 这月牙击碎了他们赖以维生的护命法宝,结结实实斩在他们的胸膛,在他们的腹部落下一道骇人的豁口,血淋淋的肠子都要暴露在少女的眼前,已击碎了少女仅存的理智。 庆喜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却还有笑声: “哈哈……灵境,也不过如此!” 郁结已疼得不成样子,眼泪浸在了地上: “不疼,不疼……宗主快走——” 血腥冲刷着小姑娘那双有神的眸子,她却是怕地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哼,倒是还养了两条好狗!” 蓝衣女子见是两个天境小辈用肉身挡住了自己的月牙,不由嫉妒似的啐了一口, “到底陪这两条狗上了多少次床,才让他们甘愿替你去死! 可再怎么折腾,还能替你死上两次不成?” 那月牙不过是她望月湖中最基础的一门术法。 凭她灵境的灵气底蕴,这等威力的术法简直要多少便能来多少。 失手一次便罢了,无非是再多费些灵气而已。 话音一落,她便不由分说抬手,要再射出一道月牙,取爱别离的性命。 但爱别离却先声夺人,看向王昊,道: “王兄,你我皆知,浊仙皆是败絮其中,表面与常人无异,但其中肉身内里却尽是犹如黑泥一般的污浊。 可请你看清庆喜与郁结二位长老,他们的血肉恰恰是污秽尚未侵占的证明。 这是否可以证明我们几人的清白?” 此言一出,欲要动手的女子却是愣神一瞬,紧紧盯着庆喜和郁结那将地板都浸地殷红的鲜血,半晌都未能吭声。 紧接着,她咬牙道: “开什么玩笑,百年时光,你们浊仙都要模仿地跟人类一般模样,说不得还有什么其他藏匿的法子,谁又能保证你这肠子是红的,灵台不是黑的,脑袋不是黑的!?” 她显然是带着私情才说出此番话来,可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 事实上,在场众修士都还无法确定,这些曾经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的污浊,在这数百年的繁衍发展之中,已经进化成了怎样的一种存在。 没有人想赌,也没有人敢赌。 于是本在身后旁观,向来默不作声的众修士,也不免附和起来: “孙湖主所言极是,难保浊仙有了其他藏匿的法子……这般以肉眼辨之的方法,还是有着诸多疏漏。” “那瞧清楚她们肉身之中生气几何,可是一个办法?” “他们能悄无声息地扩散至整个合欢宗,上至灵境地仙,只怕过往以体内生气作为依凭的法子也使不得了。” 众人议论纷纷,爱别离却没有理会,仍是看向王昊: “可污浊终归是要有个藏匿的地方,绝不可能凭空消失。 那只要你们捏碎我的灵丹,剖开我的脏腑,剖开我的头颅,看清其中未有污浊的痕迹,是否便能证明我们几人的清白?” 第685章 何乐不为 “宗主——不可!” 庆喜和郁结吊着残气,同时虚弱道。 “娘——不要,不要——” 莫说是庆喜二人,就连原本已经吓傻地小姑娘,都知道母亲说出这般话的目的为何—— 她分明是要用自己来证明另外三人的清白! 只要将她整个人,连同脏腑、头颅、灵台一并剖开,确认其中没有污浊藏匿的痕迹,便能够证明她没有受到污浊的侵染,亦能够确保她们一行人的安全! 想到母亲会被人从里到外剖成一滩烂泥,小姑娘再也控制不住,连忙抓紧她的衣袖,哭喊着摇头: “娘,不要,不要——要剖,要剖就剖女儿的好了,我不许娘死,不许你死!” 这次爱别离没有安抚怀中的姑娘,只是仍用那近乎乞求的目光直直盯着王昊。 “这……” 王昊怎也没想到爱别离会这般询问,一时间也有些拿捏不准,倍感头疼。 其实眼前四人究竟是不是浊仙,他大抵也能分辨的出来。 至少在他看来不像。 所以他也不愿做的太绝。 可问题便是,凭他与爱别离有旧这一道关系在,若是真替爱别离求了情,势必要被有心人看作是徇私。 而一旦坐实他王昊念及旧情,徇私枉法,这所谓的‘涤浊’也就名不正言不顺,最终乱作一团了—— 是你王昊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把我们这些修士集合一处,共讨浊仙的。 如今有个怀疑的对象,是你的老相好,结果你说她不是浊仙她就不是了? 这次是遇到个相好,放过四个,那在场的谁没点亲朋好友的? 难不成这些潜在的威胁要全都放了不成? 那这所谓的‘共讨浊仙’不就跟闹着玩一样吗? 一旦是自己开了这个口子,那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将会化作乌有,凝聚起来的力量也终将成为散沙。 所以站在王昊的角度上,他是绝不能做出一丁点决策的。 除非,爱别离真的能向在场修士,拿出强而有力的证明。 爱别离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她才看向王昊。 这便等同递出一份投名状,用自己一人的性命,换取包括女儿在内的三条命。 她乞求地看向王昊,便是希望王昊能看在旧识的份上,稍稍出手,应下这份投名状—— 毕竟他才是普天之下最负盛名之人,除江秋皙之外,最有可能成仙的存在。 他的话,哪怕是三山六宗的宗主,都要掂量掂量才是。 而那望月湖掌门眼看王昊犹豫,显得动摇,心呼不妙,一时间也思索不得其他,将眸光扫向她怀里的小姑娘,咄咄逼人道: “怎么,拼了命也要护着这小丫头片子?难不成这污浊的源头就在这丑丫头身上,才让你宁愿剖了自己,也要保她完全!” “孙湖主,你我之间的旧怨便只干系你我,莫要牵连到后辈身上,她是无辜的。” 爱别离面对孙湖主始终一副冷脸,在后者看来便如同挑衅无异。 尤其是看着她怀里俏丽的小丫头,与爱别离多有相似,孙湖主只管想着,这丫头是爱别离跟哪个男人苟合来的,怕是连爹是谁都不晓得的贱种,她的气便更不打一处来—— 皆因她那心心念念的弟子,也有可能是这臭丫头的爹! 于是她便骂道: “后辈?她是你的后辈,怪不得骨子里都透出一股子浪气儿,跟你这浪蹄子倒是如出一辙!” 眼见这恶女不识好歹,一口一个浪蹄子侮辱自己母亲,小丫头再害怕也气不过,抹了把鼻涕嚷嚷道: “浪蹄子,你全家都是浪蹄子!嘴巴这么脏,怪不得被我娘翘了墙角,我若是你那龟老公,我也想着办法在你头上戴顶帽子!” “死丫头,好胆!” 这话倒是着实破了孙湖主的心境,她气血翻涌,充斥了那亦算貌美的脸颊,当即也不管不顾,就要动身冲上前去,一把撕烂那张口无遮拦的嘴—— “住手!” 眼见孙湖主有所动作,小姑娘恐要遭殃,王昊终是虚手一抓,扼住了孙湖主的皓腕, “孙湖主,莫要与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孙湖主大怒道: “王昊,难不成你真要因你那点私情,致我整个生灵洲于不顾吗!?这些年来口口声声说要荡平浊仙的,分明是你!” 王昊那圆滚的脑袋骤然暴起青筋,却听他爆喝道: “少他妈给老子装蒜,到底是老子为了私情徇私枉法,还是你为了旧仇落井下石,你他妈比老子清楚! 老子是要扫清浊仙不假,但这也不是你为了这点破烂裤裆子事儿,对一个无辜孩子痛下杀手的借口!” 孙湖主不依不饶道: “那谁来证明他们四个里面没有污浊!?你来证明?你凭什么证明!?” 王昊喝道: “既然她说要以解剖验证他们清白,那就剖! 爱别离所言不虚,污浊再会百般隐藏,也终究是占据了人身,不论是肉身还是灵台,总归会留有痕迹! 倘若剖开她的灵台肉身,仍无法寻出污浊痕迹,那便足以证明她与浊仙无半点瓜葛!” “那也只能证明她一个人不是浊仙,另外三人又当如何?” “由我来看管!” 王昊振臂一挥,转而向身后一众旁观修士作揖道, “诸位道友,诚然,只剖开爱别离一人,无法印证他们四人皆与浊仙无关。 但我王昊实在难以对好友之女出手,唯以自身作保,今日之后,将另外三人关入监牢之中以观后效,如有丁点异动,绝不徇私半分,就地格杀,毁尸灭迹! 不知诸位道友可愿信王某一次,卖我王某一个面子,今日,就此放过他们三人一马?” 在场修士也都是明白人,岂能不知这其中门道? 爱别离无非是给了王昊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既保全了自己的女儿,又维护了王昊的名声,王昊才能顺水推舟,施展一下羽翼,庇护一番那个小丫头罢了。 他们又岂能看不出,爱别离此番作为,已近乎能印证她只是一个母亲,而非被污染的浊仙。 几百年间,他们各自虽然名义上共举伐浊大旗,可真若是遇上自己人受了怀疑,又岂能真的不念私情,暗中庇护一番? 王昊此举,也不过人之常情罢了,此间之事,他们这些旁观的非但没受什么损失,甚至还得了王昊一个面子,又何乐不为? 第686章 杀或不杀 于是,便有一女子站出来,率先开口道: “王兄说笑了,你的为人,我自是信得过。若真如孙湖主所言,肆意虐杀一个稚嫩孩童,实在是有违人伦。 你这法子,或许是眼下唯一的良解了。只是日后怕是要劳你多费一番心思,好生监管他们三人了。” 王昊瞧着那率先应答之人,认出对方身份,是万仙山古池的亲传弟子,曾有过几面之缘的夏清荷。 遥想头回见面时,自己还在追杀苟老鬼,后面还赠予了这夏清荷一枚灵丹,几百年过去,她竟也窥到了灵境道基,距离灵境只剩一步之遥了。 他点头道: “夏仙子说笑了,既是我王某亲口应下,自也该竭尽全力才是。” 但夏清荷却忽地话锋一转,道: “只是——” 王昊一怔,心有不妙,连忙拱手道: “夏仙子但说无妨。” 夏清荷叹息一声,却是将目光转向了许久不曾开口的,剑宗一行人: “只是我等同意了,怕也不能完全作数。归根结底,还是得看……江宗主的意思?” 那孙湖主与王昊呛过一阵后,本也安生下来,此时听到夏清荷调转矛头,当即意识到什么,继而大叫起来: “不错! 王昊,就算我等都同意了你这法子又如何,剑宗还未说什么呢,你怎地不问问剑宗意见?” 一提剑宗,王昊的额头不免汗水直流。 终究还是躲不过去吗…… 此前剑宗一言不发,他也故意不去提及剑宗,便是想要囫囵吞枣地将这事情糊弄过去。 因为一旦提及剑宗,整件事情势必要向着最极端的方向发展—— 毫无疑问,剑宗是这生灵洲里最痛恨浊仙的那一批人,甚至比他王昊还要痛恨。 蓬莱岛、吴陈世家,甚至就连剑宗数百年前的那数百弟子……在剑宗的履历上,凡是与浊仙有过丁点牵扯的宗门,甚至凡人,无一例外,到最后都成了他们剑下的孤魂野鬼。 灭门、屠杀,对他们这群杀胚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所以王昊十分确信,倘若是江秋皙来决策这件事情,那这对母女的下场很难逃过一个‘死’字。 而最让他担心的是,在场谁都会认他王昊一个面子,唯独江秋皙这个死脑筋未必。 甚至他觉得,江秋皙容许他和爱别离聊这么多,而不是瞧见爱别离的顷刻出剑斩杀她们母女,都已经算是很给他面子了。 想到此,他不免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起夏清荷来—— 虽然夏清荷不提剑宗,或许也会有其他人提及剑宗。 可他还是觉得,夏清荷忽然念叨起一声剑宗,着实显得奇怪了些。 她夏清荷看起来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像是在为爱别离母女俩考虑。 可她若真想为她们考虑,岂会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提及剑宗? 像他一样刻意回避,企图糊弄过去,方是正解才对。 可她仍然这么做了。 总不能,是在故意挑起他与剑宗的矛盾吧? 王昊一时间思绪非转—— 因为在这件事上,他们一定会有矛盾。 平心而论,王昊是不希望赶尽杀绝的。 与爱别离也算旧识,保不下爱别离,遵从她的心愿,牺牲她,保下她女儿的性命,也是他力所能及的唯一办法了。 可剑宗却势必要赶尽杀绝,他们没得选。 一旦剑宗因为他王昊妥协,那剑宗过去做过的所有灭门惨案,所有的屠杀,便都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了。 过去他们所行之事,虽然极端,终究是占了一个荡平浊仙的名义,世人对其皆有怨言,但到底是正当的。仇家虽多,也寻不到一个能够口诛笔伐的借口。 可一旦剑宗今日因为他王昊,没了此前面对浊仙时,赶尽杀绝的一贯作风。那在世人口中,自然便会成为一个为了一己私欲创下无数灭门惨案的邪道魔门,人人得而诛之—— 一旦背负上此番骂名,剑宗将永无翻身之日。 也就是说,在这对母女上,能够妥协的只有他王昊自己。 可他又实在不愿赶尽杀绝,连友人在这世上唯一的子嗣都碾作死灰。 那他们便势必要为此争出个结果。 甚至会因此生出芥蒂。 但就算夏清荷挑起了他们双方的矛盾,闹得剑拔弩张,对于他们万仙山来说,又有何利益呢…… 王昊顿时觉得思绪烦乱,暂且将这闲心按下不表,只随一众修士的目光,一并看向了剑宗—— 如夏清荷、孙湖主等一众人一般,他也在等待剑宗的回应。 这对母女,你江秋皙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原本还算喧嚣的场面,一下子寂静起来。 就连庆喜和郁结两个肠子落在外头的,也因灵台未碎,强行吊着一口气却不敢大声呼吸。 这口气还能不能吊着,能吊多久,只怕都在那面若寒霜的女子一念之间了。 可众人都没有想到,以往堪称果决的江宗主,今日竟也是少有的沉默了。 对剑宗而言,这根本不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不论是出于对浊仙的考虑,还是对剑宗名声的在乎,‘赶尽杀绝’是他们能做唯一选择。 可此时此刻的江秋皙,却一言不发,静默地看着那个站在她身旁的,面容清秀的男子。 似乎是在等待他的答复。 众人都认得那男子的身份—— 那个传闻中渡劫飞升失败,非但侥幸活下来,甚至还返老还童的,跌了境的老剑仙。 此事足够离奇,但此间已没有认识老剑仙的年轻人,那身灵境修为也做不得假,终归无从考证,也便听信了去。 想到老剑仙是剑宗前任宗主,又近千年不曾露面,江秋皙兴许会参考一下尊师的意见也说不定,众人便明白了江秋皙始终沉默的理由。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转向了,那看起来像是静静沉思的江河…… 哪怕对方的模样,更像是在神游天外。 半晌,终是江秋皙身后的鹿鸣坐不住了,撕去一纸符箓,以心声传递给江秋皙: “师妹,不论如何,我们都当把原则奉行到底……哪怕要与王昊作对。 这一切,都是为了剑宗。” 江秋皙微微颔首,却仍然不曾开口。 鹿鸣见状,有些困惑。 小师妹仍在看着那来历不明的‘师父’。 分明是在等待‘师父’决定一般。 可对于剑宗而言,这根本没有什么选择才对。 他们到底在犹豫些什么? 而看似神游天外的江河,感受着那一道道或审视,或疑惑的灼灼视线,呼吸也不由跟着粗重起来。 他清楚意识到,自己那藏在衣袍中的双手,此时都忍不住在跟着他的心跳一同发抖。 在场所有人中,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江秋皙到底为何而看他—— 正如他认得那爱别离怀中的姑娘一般。 江秋皙能够通过识海探查千年后的景象,她也一并认得那怀中姑娘的身份。 所以她如今看着自己,无非是看自己如何去做这个决定—— 孟羌娥,你究竟是杀,还是不杀? 第687章 犹犹豫豫 “那个姑娘,是你吗?” 江河试图用心声,与那个寄宿在自己识海中的灵魂对话。 可除了耳边除了虫蛮细簌的酣睡声之外,再也听不到另外的声音。 此前一直活跃在他脑海的孟羌娥,适应了他们两人这诡异的‘相处’方式后,甚至在他进食时都难掩兴奋,要与他搭上几句话才肯罢休。 此时竟出奇的销声匿迹了。 他本无心询问太多,只想确认那究竟是不是孟羌娥。 毕竟他从没见过孩童时的她。 在他的印象里,真正遇到孟羌娥的时候,她已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 可到底是姣好的美人胚子,少时的姑娘脸上分明已经有了她成年的几分神态。 更别说那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与之容貌七分有相似的女子,成了她身份最好的印证。 但这并非是江河心中所愿—— 眼下情形,分明是要让他从剑宗和孟羌娥之中选一个! 这让他怎么选!? 诚然他并非剑宗弟子,可自打他来到生灵洲以后,自始至终都在接受着江秋皙的提携。 纵使两人都将其视为一种两不相欠的‘交易’,但受到如此恩惠的江河,又岂能真将江秋皙这自己认定的‘命运共同体’抛掷脑后? 更何况他不久前才应下‘老剑仙’的名头,如今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剑宗声名,想就地切割根本是天方夜谭。 至于孟羌娥—— 实话讲,自一见面起,孟羌娥便对他抱有十足的情意,可江河一直没有什么实感。 因为他觉得这情意来得莫名。 一个身份尊贵,修为高深,绝世容颜的女子,突兀地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又在初识的那一刻开始对你无微不至的关照,一举一动都饱含至情至深的念想,为了你甚至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 如果这故事出现在话本里,江河只会认定这话本是最为无脑的爽文。 爱地莫名其妙,毫无缘由。 直到后来孟羌娥亲口说出这份情意的缘由,是因为自己曾经救下了她,江河心头的那份怀疑才因此收敛。 可对于自己是如何救下孟羌娥的这一疑问,又始终没有得到解答。 他一直不明白,两人的交情到了这个份上,孟羌娥却仍然不愿道出实情的原因是什么。 时至今日,当这扑朔迷离的疑问真正摆在他眼前的时候,江河才恍然大悟—— 她所说的‘拯救’,莫不是眼下的此时此刻! 退一万步讲,就算此番的选择无关乎这复杂的‘情意’,单凭当年孟羌娥为自己护法,力抗天劫濒临身死之时的那份恩情,自己便无法将今日的她忽视了去! “这就是你不愿开口的原因么……” 江河苦笑道。 他好像明白了—— 孟羌娥不说,是她不愿左右自己的选择。 她想再看看他江河,在今日这般面临两难之时,是否会做出与她记忆中如出一辙的选择。 而江河沉默了许久。 真的犹豫了许久。 久到连这偏峰之后,那更巍峨的山峰都被万千术法轰地支离破碎,那污浊嘶吼似的呓语都连绵不绝,他仍然没能做出这个决定。 久到连旁观的众人都觉得厌烦了—— 孙湖主终是忍受不了这静谧的气氛,不悦道: “笑话,什么除魔卫道,什么荡平浊仙,一帮自诩正道,屠杀取乐的疯子罢了——真让刀割到自己的手上,竟是犹犹豫豫,不似往年风范了! 罢了,我孙渠棠也不是什么蛮横不讲理之辈,更不会真像某些人一样惨无人道,连幼童都不肯放过……”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如今能这么蹬鼻子上脸,纯粹是占据了所谓的‘大义’,可这终究是一块虚浮的招牌,自己的实力尚可,却不足以支撑自己与如此之多的前辈叫板。 既然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爱别离,倒不如退一步,不去谋求更多为好。 于是她又转向了爱别离, “爱别离,看在吞天兄替你说情的份上,我也不愿做个咄咄逼人的恶人,你我恩怨本就不值一提,此事倒也罢了…… 但你总该如你所言,向我们好好证明,你的体内没有那什么污浊的痕迹才是。 动手吧。” 她袖中的乾坤袋灵光一闪,便有一柄如月牙般弯弯的银月短刃缓缓飞出,夹着轻风缓缓飘落到爱别离的身前。 “娘,不要——” 小孟羌娥伸出手,要一把推开那飞来的短刃,可那短刃便像拥有灵魂,非但一个闪身避开,还向前逼近三分,险些要割伤她稚嫩的手指。 好在爱别离抢先一步,夺过那把短刃,又将怀中的少女轻轻放下,才蹲下身,抹去少女眼角流淌的晶莹, “莞莞,答应娘,闭上眼。” 她伸出修长的五指,轻轻抚上少女细腻的眼皮,可少女却抓住母亲的手,想要推开她: “不行,娘,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一帮坏人,他们都想让娘死——女儿不要,女儿要跟娘一直在一起!” 她扑向爱别离紧握短刃的手,就要把它夺过来,可爱别离却轻轻抬手,轻而易举绕过了她。 她转而就要顺势扭身,一掌将失去重心的小丫头拍昏在地。 可她的掌心距那少女仅咫尺之遥时,一缕柔和月光便像是借风洒在了少女的脊背,只听“砰”地一声,爱别离的手掌便被那月光硬生弹开。 天上的孙渠棠捂唇一笑,讽道: “怎得,明知自己要演不下去,便想用自己骨肉的命换你一命么?真是最毒妇人心!” 爱别离一怔,转而正视起孙渠棠,柳眉蹙起,任谁都看出她隐忍的愠怒—— 这女人分明是要让爱别离的亲骨肉,眼睁睁看着她的母亲,一刀一刀剜向自己的胸膛、肺腑,将那曾与少女同为一脉的血肉一并剖出来,将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她的眼前! 可她若真心残忍,自己又能如何? 她灵台被禁,根本无半点抗衡之力,便如身后这任人宰割的合欢宗一般,难以决定自己的命运。 于是她不忍再看那紧抓自己衣衫,向她不断哭嚎的少女。 举起那柄犹如银月的利刃,狠狠剖开自己的胸膛—— “不、不要——娘——娘!!!” “够了。” 一道无形的剑气,如风、如雷,在那柄短刃贴近爱别离肌肤的刹那间,瞬息而至。 小姑娘的哭声,也随着这一道剑气也一同戛然而止了。 也许是烈日太过晃眼,在那一道身影遮覆住天光的瞬间,她没能看清那男人的面孔。 可明明只是短暂的一瞬。 她却觉得,哪怕那无垠的天幕被遮蔽也毫无关系。 因为她,分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天’。 第688章 背弃 这一剑来得突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有王昊的作保,一切已成定局,爱别离只需用自己的性命,便足以换取三人的存活,哪怕这一切都要以近乎残忍的方式进行着。 可为了不落人口实,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谁去打破这既定的规则,便会成为当局者的众矢之的。 没有人会傻到在这种紧要关头,与在场几十有名有姓的修士作对。 所以当这突如其来的一剑,斩断了爱别离手中的利刃之时,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剑气袭来地方向,想看看究竟是谁有如此滔天胆量,愿意为了一个荡妇承担风险。 但江河没有等他们彻底回转过目光,便已经站在了爱别离的身前。 爱别离的双手,迟钝地驻留在她心口不足一拳的距离,反应过来一切的她,怔怔地抬眼,看清了这个她从未见过的男人。 她真的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个人。 也或许是哪个有过露水情缘的男人,被她忘却了干净也说不定。 不论如何,当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手掌,牢牢桎梏住自己的拳腕之时,那本已心灰意冷的绝望,竟像是还未风干的薪柴,又在不经意间升腾起飘渺的灰烟…… “你是剑宗的——”她喃喃开口,又转而紧闭了朱唇,生怕说出他的身份,会为这个所谓的恩人带来无尽的麻烦。 可无需她刻意开口,众人也认得这不久前还声名大噪的‘老剑仙’。 他们齐齐将矛头对准剑宗,却不敢大声议论—— “那不是剑宗上任掌门么,据说还是江秋皙的‘师父’。” “他好端端的拦在这荡妇身前为何?莫不是与这女人勾搭过一腿,眼见旧情人被迫害,于心不忍了?” “听说他也是活了几千年的人物,竟还有这般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心气?也是老当益壮啊……” “可他难道不知这么做,却是为剑宗染上了一个天大的污名啊!剑宗这数百年屠宗灭门,对外可都是宣称不愿浊仙趁虚而入…… 眼下为了这姘头背信弃义,只怕那些受尽剑宗欺辱的宗门、修士,要坐不住咯!” 剑宗的涂总灭门,大抵是区域性的。 一个地方宗门酿出了浊仙隐患,他们便将这宗门方圆百里屠个寸草不生。 可若是真有什么外派门人不在门内,他们也不可能真的追杀他们到天涯海角,就算是有所怀疑,满洲追杀,偌大生灵洲有太多栖息之所,也很难做到赶尽杀绝。 更何况这些门人也都有他们的亲朋至交,剑宗亦不可能照着一人的族谱逮着屠,直至满门灭族才能罢休。 那些幸存的门人子弟,多是入了别的宗门寻求庇护,求生之余,也将灭门怨恨埋在了心头。 一众修士环顾四周,已看清好几个面红耳赤,似是忍不住要破口大骂的能人修士了。 但在他们开口之前,眼见频频有人阻拦的孙渠棠,却是先行气急败坏,怒骂道: “江秋皙,你莫不是诚心要与我作对!?我孙渠棠自问向来与你们剑宗无冤无仇,你怎非要屡屡坏我好事!?” 可江秋皙甚至都没有正眼瞧她一次。 她仍然伫立半空,神情自若。 在众人看来,只像是孤高自傲,懒得解释的样子。 他们终于压不住心中愤恨,齐声骂道: “江秋皙,是你口口声声说地‘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老子满门都是被你这么砍死的!怎么到了这份上要装个哑巴,不把你那满口的歪理道义放在嘴上了!?” “还自诩屠魔卫道,依我看,你江秋皙、你们整个剑宗,才是这生灵洲最可恨的魔道,最恶心的败类!” “你已经疯了,你们剑宗都已经疯了!还修的什么剑气?我看你们这一身修为,怕是在暗地里不知杀了我辈多少同道,吸了多少灵丹得来的!” “你们动辄满门抄斩,就是为了吸我们这些同道的灵丹吧!” 眼见征讨声量愈大,王昊也不由慌张起来,连忙喊道: “诸位、诸位冷静!前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且先听他如何解释……” 他也没料到,江河竟不顾剑宗声名,也要挡在所有人的身前,护住身后的母女。 几百年的作为,剑宗早已成了众矢之的,只差个落人口实的把柄。 纵它剑宗底蕴再过深厚,她江秋皙剑绝无双,还能与整个生灵洲作对不成? 一旦成了那名副其实的‘魔道’,要面临的怒火,便不是此前那不痛不痒的谣言便能相比的—— 这‘老剑仙’难道不知道,他此举所为,是在将这临近悬崖的剑宗一把推向深渊么!? 江河不可能不明白。 正因他明白,才自出手起,没敢再看江秋皙一眼。 他不配让‘剑剑’出鞘,便只能以手中的鱼肠面对这泼天的谩骂—— 毫无疑问,他背弃了剑宗。 背弃了江秋皙。 也背弃了他们初遇之时,自己便向她许下的诺言。 他没能帮江秋皙挽救剑宗的危亡。 甚至,或许要成为推它走向覆灭的,真正的黑手。 他犹豫不决,想要逃避这注定的后果,可在那柄短刃要真正剖开爱别离心口的一刻,丧失了他本该拥有的理智。 他的本能已无法容许他,漠视孟羌娥的意愿。 自己与孟羌娥这跨越千年的纠葛,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回避的时刻。 他们互为过去,又互为未来。 孟羌娥口口声声在说,是他在‘过去’救下了自己。 可在江河看来,又分明是‘孟羌娥’在过去拯救了他。 江河明白,他根本无法忽视这个愚笨的姑娘,为自己付出的一切。 经历那过去种种,在自己心中,这姑娘早已占据了无法忽视的位置。 因为她是珍重之人也好,为屡次救下自己性命而报恩也罢,他都没办法残忍地漠视,年幼的少女眼睁睁看着母亲剖开自己的胸膛,以保全她卑微的性命。 去他妈的声名,去他妈的未来—— 曾经面对珍重之人的逝去,他力不能及,没有选择的机会,只能任那挚友奉献自己的性命。 如今机会便切实摆在自己的眼前,难道还要他重蹈覆辙不成!? 考虑地再多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后悔? 剑宗的账,他会在今后尽其所能地弥补。 对眼前这少女的补救,却唯有现在这一刻! 江河的本能,冲碎了他的理智,让他不顾一切地站在少女的身前,维系少女那支离破碎的美梦。 哪怕要背弃背负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江河举起手中鱼肠。 剑刃所指,是那众修士滔天般的恶意。 亦是那已然闭环的命运。 所谓命运的既定,不过是当你站在自以为的选择路口时,无论如何,哪怕百般犹豫,也终会选择的那条路。 而被他‘背弃’的江秋皙,仍是一如既往地望着他…… 第689章 该挨 江河不敢直视江秋皙的目光,举起的剑却巍然不动。 可那‘鱼肠’真正迎面的剑光,却并非是他害怕面对的江秋皙。 是她身后,早已按捺不住的鹿鸣的剑。 鹿鸣面色铁青,俊朗的面庞上早已没了此前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拍上背负的剑匣,破空的剑光激起狂风,斩碎叠云,于风声中鹤唳,指向鱼肠的剑身。 江河要以剑相抵,可在看清剑光,将将要与那数柄宝剑相撞之时,却不免犹豫更多,进而松懈,长剑忽地偏移数尺,任由那数道剑光掠过—— “什么!?” 鹿鸣大惊,死死咬牙,却下意识掐紧法诀,使那尽出宝剑滞空片刻。 但江河泄力太过突然,御剑又不过咫尺之遥,哪怕有意操控,也终究难以调转方向,剑光轰然穿过江河身躯,炸起数朵殷红血花,扑洒在脚下高台之上。 鹿鸣怒极,却仍然保持仅存理智,他没有大声声张,只收回一剑紧握,人随剑去,奔袭江河胸口。 江河气短,看清剑路,明白此剑直冲要害,不得不避,只得举剑作挡。 “叮——” 两剑顷刻相撞,暴起铿锵激鸣,震荡余波自剑身炸开,荡起无形涟漪,裹挟阵阵狂风,呼啸漫过山头。 众人却见两人左右无事,身后的山峰却轰然炸成了碎石,于轰隆声里跌入万丈谷底,掀动“隆隆”响声。 “你方才为何不躲!” 鹿鸣装似与江河僵持,却是用近乎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声音,在与江河小声对质。 江河身负重伤,气息有些虚弱,但对方并未使用全力,他还保得住自己的命: “你的剑是冲着我的剑来,不是冲着我。” 他看的出来,鹿鸣不想杀他。 “你为何不躲!” “这是我欠剑宗的,该挨。” 鹿鸣脸色铁青,怒道: “你难道认为自己能拖着一副残躯,带着身后这对母女逃走不成?” “我不必逃,没有人能杀我。” “你背弃了剑宗,当小师妹还会护着你不成?” “王昊。” 江河不假思索道。 鹿鸣紧紧皱眉,对江河的回答却并不意外。 他能看出眼前的江河,借着小师妹的谎言揽下了师父的身份,王昊又岂能真看不出来? 可王昊却连丝毫的怀疑都不曾表露,若说两人是一丘之貉,早已暗中串通,也是情理之中。 在此之前,饶是他对江河的身份有所怀疑,可到底是江秋皙的决定,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过去。 可当江河今日彻底弃剑宗于不顾之时,为了维护剑宗声名,他也不得不咬牙出手—— 让外人瞧清楚剑宗内讧,江河今日所为,也便只能代表他个人。 饶是无法消除世人刻意的误解,也能将影响降至最低。 只是真正出剑的一刻,他还是犹豫了。 眼前之人终究与小师妹有所牵连,该斩出这一剑的该是江秋皙,而不是自己。 所以他避及要害,却没想到对方干脆抗下数剑威势。 于是他道: “所以你知道我不敢杀你,所以有恃无恐?” “我说了,这是我欠剑宗的,我该受。” 这话彻底激怒了鹿鸣: “难道你以为受这几剑不轻不重的伤,便能抵消你带来的一切么?” “我没这么想过——” “滚——” 鹿鸣额头暴起青筋,只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离开我的视线,否则我要忍不住杀了你!” 江河看了这素未谋面的‘大弟子’一眼,心知对方心中也十分复杂,不愿过多辩驳什么,也并不打算离去。 如今已至僵局,众人也琢磨起鹿鸣分明已占优势,为何不乘胜追击的原因。 思来想去,都觉得是‘欺师灭祖’的名声不好听。 可诸多与剑宗素有仇怨之人,自是不愿放过压死剑宗的机会。 尤其是孙渠棠,无论如何也想在今日,定死爱别离的性命。 可直至现在,也唯有她是那个出头鸟。 所以她不敢拖,也不愿拖,只连声讽道: “倒是一出‘师徒情深’的好戏码,就是这绵软无力的剑招,未免也太假了些! 鹿鸣,是不是面对你这魔头师父下不了手?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若是江河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她未必敢落井下石。 但他已身负重伤,孙渠棠自是能轻松应对。 而这鹿鸣显然是为了剑宗名声才想欺师灭祖,定然不会冒风险阻拦自己。 她狠狠瞪了一眼两人身后的爱别离—— 过程虽然曲折,但到底是没能逃过自己掌心! 这次面对的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女,孙渠棠不敢留手,要以最强手段一击制胜。 便见她手中掐诀,月华精气贯通全身,自灵台向天地之间徐徐逸散。 霎时间,众人只觉脊背一阵寒意,旋即忽感天色晦暗。 困惑之际,难免抬头望天。 却见那穹空烈日之上,竟悄然覆上了一层夜幕。 夜色无星,唯有一轮圆月高悬,挥洒氤氲月光,绽于天地之间。 孙渠棠便好似在顷刻间扭转了时间,将那青天碧日匆匆挪移,化作月明星稀的永夜。 江河眉头拧紧。 他感受的出来,这并非是如红尘天术法一般的幻景。 眼前这孙渠棠,分明是用己身灵气,酿出一轮真正的圆月,悬挂天穹,借由那明月扑洒出了这百里方圆的夜幕! 难怪说灵境修士之间,一向鲜少争斗,纵使此番剿灭浊仙,各方也尽力留手。 一旦灵境修士拼出个你死我活,便真要撼动天地,碎山裂地! 孙渠棠不管江河如何去想,口中呢喃细语,头顶明月又恍然闪烁一番。 顿时,江河忽觉疲惫,沉沉睡意自灵魂深处涌来,像有无形之手强行掐住他的眼皮,欲要举剑,却迟迟使不出力气,有靡靡困顿之态。 到了他这般修为,有灵气滋养,除非大动干戈,很难如此困倦。 所以那孙湖主的术法,便是要让人坠入永梦么…… 非但是他,转眼间,连同眼前鹿鸣,与不远浮云之上,那众多看客一起,纷纷露出疲乏颓势。 已然有数个天境修士,受不住这连绵困意,甚至难以维系浮空身形,坠入云海之中。 沉睡之前,亦纷纷哀嚎起来: “孙湖主,我等与你无冤无仇,何必大动干戈,牵连我等!” 第690章 不讲道理 孙渠棠听了个真真切切,嘴上连连抱歉: “诸位莫慌,只待我拿下贼首,自会解开结界,让诸位醒来。” 心头却想,一帮乌合之众只愿做那个墙头草,这么多人在场,还有另外三山四宗的好手坐镇,也不敢出头与这注定臭名昭着的剑宗呛上两句。 既然不愿相帮,那最好便都睡了去,省的再冒出个鹿鸣出来,把这局势彻底搅浑了。 实在不明白,那江秋皙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当世第一剑仙又如何? 便如这风雨飘摇的合欢宗一般。 偌大个宗门,说被清剿,覆灭也不过转眼之间罢了—— 如王昊几个灵境合力出手,连半日都不到,便要踏平这中山的每一个山头,遍野皆是污浊的哀嚎呓语。 她一个人,真能和在场众修士角力不成? 此时还不坐实这剑宗恶名,还要从后观望,实在难成大器! 更何况,江秋皙真会出手么? 孙渠棠显然不这么认为。 她才是剑宗名副其实的宗主,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剑宗态度。 不出手,这其中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一旦出剑,罪名便算是尘埃落定。 她不信这江秋皙是个为了所谓情分,弃一宗责任于不顾之人。 而眼看她那所谓“恩师”,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已无法凭毅力强行保持清醒,隐隐有阖眼睡去的姿态,孙渠棠也不留情面,振臂一指,任那天边明月熠熠生辉。 稀薄光辉犹如凝成实质,铺展开来,化作道道月牙银刃,宛若瓢泼之雨,延绵不绝,向着江河身后尽数泻下。 江河强撑精神,无力挥剑,接连唤出许久不用的金钟,任金光笼罩数尺方圆,硬撼月华银刃。 银刃斩下,金钟叮当作响,却只维系须臾,光幕便连带那金钟一起化作粉碎! “噗——” 法宝尽毁,江河顿时觉得气血翻涌,可眼下连让肺腑淤血吐出的时间都不曾拥有,便连忙从方才争取的短暂时间里,立下八面黄旗。 霎时间,山石之力都为江河所驱,化作泥流,席卷而上。 可这般灵气稀薄的山石,又如何能抵挡灵境威势? 无非是被银月利刃打作齑粉,扬起黄土砂石罢了。 但江河便是抓住此刻,身后‘剑剑’终于出鞘,荡起剑风,破开层层沙尘,在空中腾挪出半月弧度,避开那如暴雨袭来的银刃,向着正中明月顷刻斩去! 他已用混沌之眼查明眼下结界真身,不论是这使人困顿的永夜,还是那瓢泼月光,皆由那月华精气凝练出的月亮为基点。 唯有斩碎明月,破开结界,方有一线生机才是! 但孙渠棠又怎可能瞧不出江河的算盘。 她冷冽一笑,讥讽道: “看出来又如何,只凭这绵软无力的一剑就想破开此方结界,未免太不把我孙渠棠放在眼里!” 她甚至不用特意阻挡。 ‘剑剑’分明结实斩在那天边明月之上,却连丝毫痕迹都无法留住! 那到底是灵境术法! 江河自认不是想的太过简单,实在是困顿之中,已无法使出全力,亲自斩去一剑。 只得以御剑之法,操纵‘剑剑’,才有回击之力。 方才一剑已是穿越至今以来他所蓄养的全部剑气,若这一剑都无力打破,便是真真正正的底蕴之差了。 他已使出浑身本事,而今黔驴技穷,只得带着浑身伤势,抱起身后母女连连躲避,伺机遁去,可脚下乏力,渐渐有被月光笼罩之态。 更远处的王昊见状,终于不再旁观。 他必须救下江河。 不单单因为江河的身份。 更有他方才使出各番本领的技法—— 金钟,厚土……这‘同乡’用的,绝不单单是剑气! 可不待他先行动,便听一声激雷之声,刺入耳膜。 众人只见,那永夜之下,一道冲天剑气宛若雷霆,直向云霄! 剑气所过之处,断绝长夜,在这幕布一般的夜色下,斩出世间原有的天光! 头顶明月毫无征兆地一分为二,连带着整个夜色都一并斩却,犹如割开地幕帘般,滑落地无影无踪! 刹那之间,反噬之力震得孙渠棠连连吐血,她怎么也没想到,方才还固若金汤的明月竟在眨眼间一刀两断: “江秋皙!?” 那扑洒的月华随明月一并散去,青天之下,她看清那阻挠自己的女子,正一袭白衣,手中长剑已缓缓入鞘。 鹿鸣惊道: “师妹!?你、你不该如此!” 江秋皙不该出手! 不能让师父辛辛苦苦拉扯起的剑宗,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剑!?” 孙渠棠心头震撼,可更多的,却是愤懑不甘, “凭什么,只用一剑!?她、她不讲道理!” 自己耗费莫大心力,创造的这般结界,在那江秋皙眼中,怎地如此不堪一击? 同为灵境,差距不该如此之大,这毫无道理可言! 此时此刻,她才堪堪意识到,为何这剑宗都已酿成内讧,那众多与之有仇之人,却还在悄悄观望,不敢太过出头…… 除非有十足把握,根本没人愿意与这不讲道理的剑作对! 孙渠棠已然心生胆怯,可还是强装淡定道: “江秋皙,你莫要不识好歹!本座见你犹犹豫豫,不愿背负弑师之名,才出手助你剑宗,清理门户! 你这般与本座作对,莫不是要承认,你们剑宗与那浊仙皆是一丘之貉!?” 大义! 此时此刻,唯有大义能压住这藏锋的剑! 大家自诩名门正道,你也不想剑宗毁于自己之手才是! 孙渠棠信誓旦旦,可再看江秋皙,却见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讨人厌的冷清。 “剑宗之事,与你何干。” 孙渠棠气急: “你——本座是为了你剑宗好,你莫要不讲道理! 好好好,你若执意坐实那魔道的名头,便只管出剑!本座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何底气,要与我们一众名门作对!” “你们?” 江秋皙摇了摇头, “你又能代表谁?” 她站在已然晃神,根本没料到她会出手的江河身前,只平静向前一步,侍剑而立,看向孙渠棠身后,神色各异的众修士: “你们,谁愿插手?” 无人应声。 无人胆敢应声。 霎时间,风云攒动的山头,便鸦雀无声。 第691章 别有目的 孙渠棠见无人吱声,紧咬银牙,恨不得用眸光将那傲然而立的女人撕碎。 她本以为江秋皙不会出手的! 谁知道,这人的剑不讲道理,连人也不讲道理! 偏偏是,就算她都已经如此不讲道理,身后这帮在外都鼎鼎有名的名门正派们,却还是要默不作声? 她咬牙切齿,直接指名道姓起来: “圆智方丈!你们功德林号称普渡众生,而今屠戮众生之人就在你眼前,你为何迟迟不语!” 被她点出的,是一身披金黄袈裟的老僧。 那老僧亦有灵境修为,是当今功德林唯三‘圆’字辈的高僧,修为更甚于她。 可她既点明江秋皙立场,与功德林不合,这帮秃驴最为重视名声,也不会不管不顾才是。 果不其然,老僧深深叹息一声,座下那通体雪白,鎏金毛发,状若猛狮,又似凶虎般的圣兽亦跟着阵阵嘶吼,自人群中踏云而出: “阿弥陀佛,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是非功过,未有定论。孙施主,莫要使一己私念,酿成心魔才是。” 孙渠棠险些被气笑了: “未有定论?一定要她拿剑架在你的脖子上,才算定论是么?”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江宗主及时改过,不愿再犯杀戒,自是天大喜事。只盼孙湖主高抬贵手,饶那母女一命。” 孙渠棠算是看清了这贼秃驴的嘴脸。 什么菩萨心肠,什么回头是岸,无非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 当年剑宗大开杀戒之时,怎不见这帮贼秃驴跳出来劝诫一番? 归根结底,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有太多人看剑宗不爽,却没人愿意为了这份不爽,拼上毕生的修为乃至性命! 一个个道貌岸然,自以为仙。无非是一个个沽名钓誉,贪生怕死的守财奴罢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王昊却适时开口,要阻止这场闹剧: “孙湖主大可放心,为求服众,今日之后,王某且将这四人软禁起来,好生看管。若真察觉她们之中有何污浊浸染之迹象,当就地格杀,绝不留情。” 孙渠棠瞧了一眼王昊,又扫视身后神色各异的众修,已明白事情不能再如预料般发展,只得甩袖离去,临走时不忘狠狠瞪向爱别离: “我们走着瞧!” 已然失势,留在此地也是自讨没趣,便见一个呼吸的功夫,这气急的女子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王昊见孙渠棠离去,转而向众修士拱手作揖: “诸位见笑了,中山之地或仍有污浊残留,我等不若再去巡视一番,以免疏漏。一炷香后,我们于中山之外再会,此番路途遥远,王某另有厚礼相赠!” “吞天兄就是爽利!如此,我们也不多客气,稍后再会!” 众人应和过后,皆飞身离去,似是不愿触江秋皙的霉头,不消片刻,山峰高台上,便只留下了剑宗弟子在内的寥寥众人。 见留下的都是熟识之人,鹿鸣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小师妹,你万不该出手!你如今所作所为,皆是要推剑宗于万劫不复之地!” 江秋皙不曾反驳,亦是明白鹿鸣所言皆为事实。 可鹿鸣眼见她沉默不语,心中便更为恼火,指向江河: “我不知这人究竟是谁,你为何要让他冒充师尊。但既是小师妹你的意思,我们自也不会多说什么,只当是你有自己的打算。 可若任由你这般行事下去,不过百年,剑宗便要成为那众矢之的…… 千年前的正魔卫道,你我不是没有参与过。 当年魔道皆已魂飞魄散,你难道还要让剑宗步他们的后尘么!?” 人前他不愿兴师问罪,无非是秉着家丑不宜外扬的想法,为剑宗着想。 如今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 眼看江秋皙只静静瞧他,鹿鸣再也按捺不住,举剑直指,眼前这位曾经他呵护有加的师妹。 “师兄!” 站在他身后,与之同出一脉的苗烟烟等人连忙上前阻拦, “师兄,你且冷静一下!” 他们同门情谊两千年之久,这之间也并非没有剑拔弩张的时候。 可大师兄剑指小师妹这件事,当真是此生仅见。 而鹿鸣并非真要出手,但如今他的情绪也难说理智,任凭哪个师弟要压下他的剑,剑刃所指也巍然不动: “江秋皙!你为何不说话!?哪怕是给我一个理由也罢!” “我需要他。”江秋皙终于开口。 “需要他做什么?只为了他一个人,你便要葬送师父留下的千年基业?” “世间没有万古长青。不除后患,纵使剑宗苟延残喘,也难逃最后一捧黄土。” “那你倒是同我说说,还有什么后患!” 江秋皙摇了摇头。 她不愿说。 鹿鸣受够了她这闭口不言的姿态,心头更觉悲凉: “江秋皙!两千年的情谊,还不够让你信任我们吗?让你开口与我们解释一番,便如此之难!?” 江秋皙仍是摇头: “我若告诉你,一切都会偏离。” 鹿鸣颓然,缓缓放下了手中剑。 再看向眼前那仍是一副清冷面貌的女子,他恍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看清过她。 “呵……”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原来自始至终,你都没有正眼瞧过我们一眼。” 他知道自己这小师妹,一直都是这般不近人情的样子。 一直明白。 他曾可笑的以为,这两千年的情谊,早已消解了他们之间本有的隔阂。 他们该是彼此信任的家人。 却没想到事与愿违,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他看出来了: “我知道你可能掌握着什么,从几百年前,曲睦死在苟老鬼手里的时候便明白。 那时你使尽心力,未雨绸缪,我便当你是一心为剑宗好,只想着从中辅佐,保下师父留下的唯一事物…… 如今我才发现,是我错了。 你不是为了剑宗。 你不在乎任何人,不在乎我们,不在乎师父,更不在乎剑宗。 你从来都别有目的。” 从来都有,不愿告诉任何人的目的。 鹿鸣叹息一声,只觉得没什么再说下去的必要。 他背过身去,最后瞧了一眼那座两千年也不曾溶解过的冰山,只道: “小师妹,我不会再任你肆意妄为下去了。” 第692章 罪魁祸首 鹿鸣说罢,亦匆匆御剑离去。 “师兄——” 苗烟烟等人眼看鹿鸣远去,想要去追,又见江秋皙伫立原地,沉默不语,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踌躇不已。 旋即,苗烟烟也叹气道: “小师妹,你看看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清楚呢……” 说罢,身后阔剑悬浮座下,也匆匆御剑离去。 侯星海与孟拳两人始终不言,此番前来俩人就是个打手,平日里也不过问宗门事务,纯粹两个闲散仙人。 怎也没料到师兄弟几个出个门,一扭头整个家都要散了。 左看看右看看,也都无奈叹气,追着鹿鸣而去。 唯有叶莺歌随他们几人前来,最为担心江秋皙,犹豫一番后,小声道: “宗主,我……” 江秋皙只吩咐道:“你且去巡视一番。” “是。” 心头有百般不愿,又不可能忤逆江秋皙的命令,叶莺歌也匆匆离去。 王昊挑了挑眉毛,意识到江秋皙是有话想单独说,连忙咳嗽两声,遁身离去。 江秋皙则甩出几张符箓,贴在自己身侧四角,画出十尺立方,隔绝内外一切声音。 直到这时,她才看了江河一眼,两指作剑,伸手一勾,江河便觉得自己的衣领被凭空拖拽,拉入到结界之中。 踏入其中,他率先开口道歉: “江宗主,我……” “不必解释,你只是做了你该做之事。” 江秋皙不愿多费口舌,径自打断道, “你若不救,日后便不会有与她相见的机会,平天舟之时也便未必能活……不,到时世间还有没有平天舟,有没有你,都是两谈。” “祖父悖论,我明白。” 江河点了点头,转而问道, “所以您知道我一定会这么做? 不对,是您让我冒名顶替了老剑仙的身份,让我强行与剑宗捆绑一起,才塑成了今日的结果…… 也就是说,您其实早已在历史长河中,看到过今日的结果?” 江秋皙没有否认: “我看过世间无数种未来的可能。”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的所作所为,不会导致剑宗覆灭?” 江河想罢,又转而摇了摇头, “不,不对……当年唐前辈分明告诉过我,剑宗便是死在万仙山——” 江河顿时瞪大瞳孔,难以置信地看向江秋皙。 时至今日,他仿佛终于看清了,那推剑宗走向灭亡之人的面貌。 看清那多年以来,终日困扰于他的真相—— 万仙山究竟因何对剑宗记恨? 皆因江秋皙那断绝古池长生路的一剑。 世人究竟因何痛骂剑宗魔道? 亦因江秋皙这赶尽杀绝的决策。 哪怕江河十分明白,江秋皙这般作为,都有着其背后的原因。 可结果论断,她都是这其中不可忽视的源头! 她分明看见了这一切,却仍然漠视着这一切就此发生—— 江河终于明悟过来,喃喃道: “真正推剑宗走向覆灭的,是你?” “江河。” 江秋皙没有回答他,可她的态度却已然揭示了一切。 她与他忽而对视,江河能从那似九天寒潭般的眼眸里,瞧见那洞察世间一切的深邃。 她只道: “世间没有万古长青。自浊仙问世,一切便已不可挽回,唯有顺势而为,方能破而后立,争得一线生机。 但你该明白,我们要面对的,从不是浊仙,也不是万仙山—— 是末日。” 江河怔了怔,若有所思道: “那些污浊,皆已充作我之灵台,所以末日并非是污浊所铸就——果然,只剩下古池了么? 可古池不是要成就天道之身么?若与天地同寿,万不该自取灭亡才是…… 您说的末日,究竟是因何物?” 江秋皙摇了摇头: “我不会告诉你。一旦我告诉任何人,这其间真相,万事便如蝴蝶挥翅,一缕微风,便足以偏离既定的轨道。” “蝴蝶效应……所以这才是您方才不论如何,也不愿告诉鹿长老半分的缘由?” 江河苦笑道, “一旦与时间相关,牵一发便动全身,当得万分谨慎。但只怕在鹿长老的眼里,会觉得您不可理喻。” “这不重要。此事,你我知晓即可。” 江河眨了眨眼,再看江秋皙,切实感受到在眼前女子眼中,自己与他人截然不同的特殊。 “您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做些什么?” “是要告诉你,今后若想再做什么,只管去做便是。无需为剑宗……为我顾及太多。” “这……” “我明白你,亦是相信你。 所以你只需随心而为,便是在为我出力。 你所作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若出了什么事情,有我担着。” 江秋皙如此直视自己,目光灼灼,反倒让江河有些不自在,不经意间红透了耳根。 但对方似乎并没有太过在意,留下这句话后,便兀自离去,徒留江河一个人愣在原地。 他眨了眨眼。 这算什么,百无禁忌的免死金牌吗? 自己在江秋皙眼中究竟算什么? 竟值得她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此时此刻,江河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包养的白脸,而那个为自己保驾护航的,恰是这天下第一的剑仙…… 但想到自己穿越起,便是依靠江秋皙一路走来。 如今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包养,未免慢了些。 “我当你因何而瞧不上我,原来早早便与她珠联璧合。” 孟羌娥的心声于此时此刻,才从心头浮起,江河这才想到身旁还有对母子。 结界随江秋皙的离去,而一并撤去,江河连忙走到那因孙渠棠的术法,而昏睡过去的母女身旁,轻轻唤醒了她们。 小丫头率先醒来,思绪回转之时,匆匆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眸子里还掺杂着几分恐惧。 江河也不知该如何安抚,只将这对母女扶起来,向小丫头道: “没事了、没事了。” 可他不说还好,一开口,反倒让小丫头积攒许久的恐惧一并化作泪水宣泄出来,便听她抱着自己娘亲,忽地嚎啕大哭起来。 到底是个小孩子,纵使方才再怎么冷静,执拗,不服气,真正事了之后,也很难维系临近崩溃的心弦。 爱别离与江河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个小姑娘,可她的哭声又怎么都止歇不住。 半晌,江河实在有些受不了,便轻声道: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安静一会儿可好?” 小姑娘最爱听故事了,她总爱趴在娘亲的怀里,听些娘亲过去的经历,听听这合欢宗曾经的历史。 江河的话算是勾起了她的兴趣,也渐渐打消了她心头的忧惧,半晌,她怯生生地看向这个救了自己的‘哥哥’,小声问道: “什么故事?” 江河也是脑袋一热才提地主意,倒真没想过讲什么。 但好歹前世也是个写出点名堂的写手,一些闻名遐迩的故事倒也算信手拈来。 于是他不假思索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西游记》?” (一直在填坑,终于要看到完结的苗头了,努力努力再努力!) 第693章 同乡见同乡 江河打算给小姑娘讲一个小猴子的故事。 总之先安抚下来,然后再寻个什么地方将她们母女安置妥当再说。 正待这么琢磨着,却忽感肩头被人轻轻一拍,循着方向看去,却见方才不知躲哪去的王昊,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自己的身旁。 他只拍肩头,却不曾开口,江河一时间也有些尴尬,不知道从何说起。 王昊先前几番试探他的身份,他怎会看不出来自己暴露。 他明白,两个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同乡’,迟早会有一次来往。 可他始终避讳,无非是不知道当下这个场合应该说些什么。 谈谈过去的那个世界? 可实话讲,那匆匆二十余年的人生,于江河而言已经渐渐模糊了印象。 早在穿越之初,他刚刚抵达鲤国之时,偶尔也还会有想家的心绪。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次次生死的磨砺,与此间世人的羁绊,都已让他对这生灵洲有了归属。 尤其想到,距离自己穿越都已过了两百年之久,对前世而言如此漫长的时光里,他所在意的亲友或许都已随世间变迁而魂归魂、土归土。 他真的,渐渐放下了过往。 短短两百年,便已让他的心境出现这般变化。 那想必眼前已然立足世间千年之久的王昊,也该是同一种心情。 他们,或许是这世上仅有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莫名其妙的牵连,便也成了如今相顾无言的缘由。 终究,是江河率先开了口: “多谢。” “谢什么?” “有很多。” 江河下意识地琢磨,便觉得自己要谢的或许太多。 谢王昊从一开始便没去揭穿自己的身份? 谢他凭着多年累积下的底蕴和面子,为孟羌娥争取了一线生机? 还是谢那千年之后,退居幕后,一步步将自己推向台前,为自己护道的‘仙帝’? 江河想的透彻。 崔兰香修习幻术之法,是为红尘天的修士。 当年她与茅野望、路任家一同竞争仙师,又于鲤国危亡之时出手相助,与王昊有着莫大的干系。 当然,现在的王昊肯定不清楚这些。 但日后既然出手相帮,是否也说明‘未来’的自己,告诉了王昊自己是从未来而来? “数不清了。”江河笑道。 “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了你那么多?”王昊眨了眨眼。 “很难说,主要不知该从何说起。” “宫廷玉液酒?” “一百八一杯。” “你果然是——之前一直藏在江秋皙的身边?” “可以这么说,但不论你相信与否,我其实来自未来。” “未来?多久?” “一千年。” 王昊眨了眨眼,脸上倒也并未出现何种诧异,反倒是晃神一阵后,变得释然起来: “原来如此……我说当年谁都不肯信我,偏偏我跟江秋皙一提,她就带着人跟我一起去往万仙山—— 你在当中也出了许多力嘛?” “谈不上许多。” 王昊爽朗地勾搭上江河的肩膀,他似乎一直都是这般自来熟的性子: “那我可得问问你,一千年以后的我变成什么样子了?你是怎么认识我的?那会儿的生灵洲又成什么样子了?三山六宗——啊不,已经成五宗了,他们都还在不在?” 江河沉吟一声,尴尬道: “其实,我没见过你。” “啊?” “在我的那个时代,早都没了你的身影。你似乎是成就仙帝了,飞升到了天外天,建立了掌管生灵洲的天庭,只在人们口口相传中露面。” “逼格这么高!?” “就这么高。” “好好好、好好好!” 王昊大为兴奋, “不枉我苦修三千年,果真是修成正道了! 只是这天庭却烦得很,没事立个天庭做什么,我何时还有闲心,管上什么生灵洲了?” “我也不太清楚,我们没见过,自然也不明白你肩负责任的目的。但有了天庭监管,生灵洲倒也一派和平……么?” 江河挑了挑眉。 自天庭成立,统领修行界后,各家宗门倒也鲜少争斗。 但天庭名义上是清扫污浊,背地里又偷偷在中州蓄养浊仙,倒不如说是一手酿成了千年后的诸多惨案——为自己铺路。 当真算得上和平么? 许是为了更久远的和平吧。 “罢了,不去想那么久以后的事情,指不定这中间还要发生多少变化呢——” 王昊倒是看得开,摆摆手就不再提了,跟江河着眼于了当下, “那你——额,怎么称呼?” “江河。” “也姓江?” 王昊惊呼一声,转而环顾四周,凑到江河身边,像是生怕被什么人给听见,小声道, “你穿越的身份,莫不是……江秋皙的儿子?她那性子也会看上什么男人吗?什么身份?” 今后呢?你打算怎么办?你来自未来,还要再穿越回去么?” “应该是……回不去了。” “那你便是打算,老老实实的活到一千年后?” “大抵如此。” “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应该可以?我好像……见过未来的自己。” “所以时间的更迭,不会像我们看过的电影一样,往多元宇宙那种方向发展?” “时间是一条定向的长河,任何的改变都会导向不同的结局,从而重新流淌一次。” “我大概明白了……” 王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就是说,历史已经既定。不论我现在做什么,未来都会建立那个天庭。哪怕我现在再不愿意,将来也一定会这么做——否则时间便会重新流淌一遍,你我可能都会因此不复存在?” 到底是经过太多文艺作品熏陶的同乡,近乎一瞬间就明白了事物的发展规律,无需解释太多,自己便能理顺思路。 “那你这不跟先射箭再画靶似的?你都知道未来的自己是何身份了,往后一千年的路,肯定是要向那方面靠近才是?” 王昊一拍脑门,道, “反倒是我多虑了,还怕刚才剑宗因为你出了那档子内讧的事,你不知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呢……” “多谢费心,只不过对于那条路,我自己也有些纠结。”江河叹气道。 “什么路?说来听听?” “未来的我,似乎……是成为了一个仙朝的皇帝? 第694章 计划成真 “皇帝?当真!?” 王昊的反应出奇惊骇,有些出乎江河意料。 江河继续道: “中州今后大抵是兴起了一个名为‘仙王朝’的皇朝,其中子民尽是修士,数百年时间里,一跃成就三山五宗之列……” 江河还要叙述,王昊却已然爽朗大笑起来,连连拍上江河肩头: “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江河疑窦:“何意?” 王昊也不藏着掖着,又勾肩搭背起来: “你所走之路,与我心中料想,简直不谋而合!” “还有这事?” “我最近还在发愁,荡平合欢宗浊仙之后,又当如何行进才是—— 你我都明白,污浊这东西,很难真正扫荡干净。 饶是千年之后,只怕也还有污浊存在才是?” “有倒是有,不过……” “那便对了!” 王昊一副果不其然的模样,打断道, “自我试图清剿浊仙起,也过去数百年之久,可这些年来,不论我如何行事——甚至带着江秋皙一并去往世界脊背,将那藏匿在阴影角落的污浊一并清除,这生灵洲的浊仙仍然屡禁不绝,你可知为何?” 江河沉思片刻,答道:“人性使然。” “正是如此。” 王昊说着,还回头瞧了一眼爱别离,那对母女知晓王昊与江河有事相商,早已识趣地退避远处。 他从袖子摸索一番,寻出两瓶丹药,一并扔给爱别离,朗声道: “续骨散!给他们二人服下,可稳定重伤!” 爱别离接过,连忙跑向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险些被遗忘的庆喜、郁结二人,喂他们服下。 如此,也算是彻底将母女支开。 王昊旋即小声道: “你可知,此番合欢宗被污浊浸染的源头何在?” “你查过了?” “污浊源头,出自千万年前,天道所褪去的七情六欲。它们虽呈现作生气模样,却因其本质,难免被七情影响——借此,它才勾引来贪念正浓的修士,大批前往无尽之海。 苟老鬼,不过是其中修为最高的一个。 既源自情念,那这一向以情念之气为引的合欢宗,又怎可能一直安然无恙?” 王昊深吸一口气,解释道, “只不过在发觉污浊之初,人人戒备,污浊之势很快被扑灭,合欢宗才未曾受之影响。 但你可知,屡屡被修士扑灭之后,那些仅剩的污浊,最终去往了何处么?” “被修士扑灭的污浊……” 听王昊说地颇有意味,江河也不免思考过往,又旋即想到了鲤国、与平天舟…… 他想到了路任家记忆里,那远离尘嚣的荒村,黑泥似的污浊宛若神明般被供奉其间。 想到平天舟这座本该万人空巷的港口,最终却成了毫无生气的死城…… 这世上,还有一片数量庞大,却又地位低下的净土。 是这世上毫无话语权,又不可或缺的大多数人。 “凡人!” “聪明!” 王昊没料到江河反应如此之快,赞叹道, “修士有抵挡污浊之能,凡人却没有!在被大量扫清过后,这些苟延残喘的污浊,瞅准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凡人虽无灵台可言,基数却极为庞大,且向来自生自灭,与修行界宛若两个世界。 他们便藏匿在凡人之中,吸收凡人养分,历史数百年时光,渐渐理解、学习起了人类的思想。 而当他们不再表现地,如问世之初般的凶恶时,世间修士又岂会像当年一般处处提防他们…… 而这污浊,又会滋生助长情念之气,于合欢宗修士而言,莫过于天大补品。就算爱别离能控制地住自己,不去沾染污浊,你便当没有更贪婪之辈,生过念想?” 江河恍然大悟: “一旦他们尝试与污浊沟通,便等同给了污浊藏匿在修行界地机会,便可让污浊步步侵蚀合欢宗,乃至于整个修行界—— 这才是合欢宗败絮其中的原因?” “不错。但问题便在于,污浊渗透在合欢宗之前,早已浸染了生灵洲的每一寸修士无暇顾及的土地,我们尚未可知,世间究竟有多少凡人沦为了污浊的养分。 只此一点,想要根绝污浊,便已是天方夜谭。 但我们总不能杀尽这世上的每一个凡人,也根本做不到这一点——各个宗门仍需凡人提供的物料,乃至于罕见的仙苗,凡人与修士之间,早已形成了一种默契。 如此,污浊的滋长,已成了不可挽回之态。” “但你显然是想到了补救的方法。” “不错。这亦是我早先想好的后事。既然无法根绝污浊,倒不如前狼假寐,盖以诱敌。 他们既已拥有了思想,自知需要个为他们遮掩的皮囊,谋求生存。那我们大可效仿合欢宗,假意与之合作,助长他们气焰—— 实则,是将世间污浊统筹一处,以求于未来,一网打尽!” 江河深吸一口气,脑海中不由想起,那不计其数的污浊流淌地下,攀附仙王朝龙脉的模样。 而今那攀附龙脉的污浊,已尽数化作生气,借助孟羌娥的指引,纳入己身! 原来,这才是仙王朝藏匿浊仙,而天庭明知此事,却充耳不闻的原因所在! “而江河——” 王昊抓紧江河的肩头,目光灼灼道, “你可知,在遇见你之前,我本是打算自己实行这般计划。可我始终倍感踌躇—— 皆因多年来的行事,使我的名头太过响亮,很难如合欢宗一般蓄养浊仙。只怕污浊不信,世人也要唾弃于我,今后将难以光明行事。 可你穿越而来,却是恰好解去我燃眉之急! 你便像这世上突然窜出的人物般,没有人认得你!如今你救下爱别离母女,亦可借助她们的力量,笼络污浊,将之蓄养、统筹于暗处! 往后我在明,你在暗,你我二人合力行事,只待千年——不、百年!百年时间,我们便有彻底将污浊扫清殆尽的可能! 届时世间非但能换来百年和平,还可彻底解决那天道遗留下的祸患。” 王昊越说越为兴奋,仿佛这纠缠百年的隐患,终于要有尘埃落定的可能。 尤其是,那个未来,似乎便站在自己的眼前。 “江河!你说未来的你,成就了中州仙王朝之主。 那是否意味着,我这般计划——其实已经成功了?” 第695章 侥幸 成功了么? 江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丹田处。 好像算是成功了。 “大概吧……” 终究是千年后的事情了,江河也不敢保证什么。 听他这么回复,王昊甚至无需再问‘他要不要入伙’这些闲杂问题,既然未来早已既定,哪怕今日江河拒绝了他,日后也定会有个契机推他走出这一步。 他自顾自地畅想起未来: “但白头起家,立起一个千年大国可不是个简单的问题。虽然凭你现在的修为,扶起一个宗门不成问题。但倘若要坐大成三山五宗的地步,只怕还任重道远…… 这样吧,这些你先拿着。” 王昊十分大方,从左手袖子中抓起一个布袋,直接交到江河手上。 只凭掂量是看不出其中分量的,江河便问: “这些是?” “一些你可能会用上的功法,都是我几千年来走南闯北搜罗到的,便是想着有朝一日开宗立派了,至少有些吸引人的,能传授出去的东西。” “有多少?” “不少,你若诚心要看,千年的时间应该能琢磨个七七八八……但这里面,真正称得上有些水准的,能让灵境地仙受益的其实不多。” “千年时间?” 江河难以想象这布袋中藏匿的,该是多少宗门,多少代人苦心经营的传承,他没想到王昊竟如此大方,将这些秘藏一并交予了自己。 再看王昊炯炯有神的眼神,江河都觉得他热心地有点吓人,在心头不断寻思要不要提上一嘴,自己并没有什么龙阳之好的事实: “这未免……太贵重了些。” 王昊浑不在意,摆摆手道: “咱俩之间客气什么! 况且,我一个修生气的,都修了几千年了,想用这些也用不上,都是一堆放在身边都嫌吃灰的东西。 功法虽好,可用不上,也就一文不值。 而你要开宗立派,至少立派之初,需要你费心传授。哪怕这些功法于你无用,但你多看看,教授起来也就方便许多。 难不成你要在外头开宗立派,到头来还要传授剑宗绝学么?只怕用不了多久,江秋皙不找你麻烦,鹿鸣也得拿剑架在你的脖子上。” 王昊所言极是,江河想想也便不再推辞,将布袋贴在自己的袖口: “多谢。” “谢我做什么,开宗立派是个麻烦事,更别说支楞起一个尽数修士的皇朝。 我把这堆麻烦都推给你,自己在外逍遥享清福,该是我谢你才对。 你瞅你,老跟我客气!” 王昊看不惯江河这拘谨的模样,恨铁不成钢似的叹气一声,旋即,认认真真为江河细数起来, “哦对了,这里面杂七杂八的虽多,却也有几套成体系的功法。 其中一套文脉功法,似乎是比蛮荒时期,更久远之时所遗留下的典藏。 这典藏所记载的灵气,似乎与读书、经学息息相关,修成之后,自有一身浩然正气,出口成章间,甚至能发挥言出法随之效。” “浩然正气?” “对,这灵气复杂得很,比单纯五行之气还要玄妙,似乎与一国气运,乃至文脉底蕴、为人品德都息息相关。我从小没读过什么文学,算是参透不来了。 但倘若你要建立一个王朝,或许真用得上也说不定?” 受好奇心驱使,江河攒动心念,将乾坤袋之中,王昊所指的功法一册拿出来看了看,只粗略一瞧,便瞧见开篇典语吗,惊呼一声: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这不是——” 这不是随便一部话本,都要单拎出来写个单章名场面的名句么? “是我们那个世界的论调,对吧?” 王昊看出江河的困惑,笑道, “你我都明白的,历史的发展有其必然性,亦有偶然性。 人的思想丰富而复杂,漫长的岁月里,倘若没有我们那个世界同样的历史,便几乎不可能诞生出一模一样的文学。 这些文脉典籍中,诸多诗句、文章,近乎是凭空诞生于这个世界的,就像是有个人,忽然将他们一并背诵出来,随即广为传唱…… 这不符合历史的发展规律,不是么? 所以,你知道我为何能想到江秋皙身边,一直藏着个老乡么,还能一眼看出你与我的相似么? 不单单是因为我十分了解你冒充的那个酒鬼,更因为我断定,这个世上,绝不仅仅只有我一个穿越者—— 这些比我诞生于更早年代的文章,便是最好的证据。” 王昊语气笃定,可情绪却又不免低沉下来, “江河,你我绝不是这世上仅有的穿越者。绝对有太多与你我一般的人,被莫名其妙地带来这个世界…… 可最终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或也只有你我二人。” 听着王昊的叹息,江河一时间不免想到了许多。 他想起那个穴居地窟中,被万千思想侵蚀地癫狂的老人。 想起那个自囚山巅,曾一己之力挽人族危亡的猴子。 他甚至想起了自己。 那个被带到山上,随时等待着成为他人养分的自己。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江河。哪怕是我的修行之路,也绝非一帆风顺。不是所有人都跟你我一般幸运,能侥幸活到今天。 更多像你我这般的同胞,兴许在来到这世上的第一天便被吞的骨头都不剩。 所以我很庆幸,能在有生之年遇到你。 一想到这世上还有个与我灵魂如此接近的人,我便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孤独了。 我时常会想,这般看似精彩的人生,最好还是只存在于话本或幻想中便好。 如果有得选,我还是想跟爸妈一起吃顿年夜饭,偶尔跟哥们喝酒撸串的……” 江河见这爽朗的光头,转而露出低沉的一面,便知道这些年他那看似天命之子的人生里,也定有太多的坎坷和危亡。 他刚想安慰两句,但王昊却已经释然似的笑了笑: “不过现实就是现实,既来之则安之,我也没办法改变什么不是?” 他都已经在这世上活了几千年,倒的确无需江河这个‘晚辈’安慰什么。 江河也便点头笑道: “也是。” 第696章 梦江河 “不说这些伤感的事了,本来好好的兴致都给败掉了。” 王昊拍了拍江河的肩膀,喜道, “反正照鹿鸣那模样,你现在定是回不去剑宗了。是不是正愁没个住处可去? 很早以前,我便在中州让宝多金为我购置了一片桃园福地,此福地四季如春,木灵气相当富饶,可称得上钟林毓秀,纵使并非修行木灵气之人,在其中居住,也会因桃木春香而凝神静气,是一处修养的好去处。 只不过我为了浊仙这档子事,整日东跑西跑,那福地也便就此空闲下来。 你若无处可去,倒不如先去那福地住下? 我观你堪堪破境,正好可借此时间夯实修为。也看看那些我交予你的那些功法,也算好生为未来仙王朝做准备。” 到底是沾了这穿越者身份的光,王昊当真与自己心连心,只怕手足之情也不过如此了。 如此盛情邀请,江河也没有推脱的理由。 王昊几千年来的事迹皆有耳闻,纵使是江秋皙对他也颇为信任,江河倒是不担心这老乡会给自己拐到那个犄角旮旯里,随意发卖了去。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看你,又客气。” 王昊对江河的生疏颇为不满,但想到终究是性子使然,两人也到底是头回见面,也不过多要求什么, “今日事了,我们便同回福地,届时你我还可大醉一场! 我再与你介绍几个人认识,像那山海楼的宝多金,这小子可有钱的很!兴起王朝,非一日之功也。你或也需要些准备资金,到时直接从他库里拿便是! 若有什么困难,也可找红尘天相帮,不过红尘天于北野立派,联系起来却不那么方便。 还有还有,像平天舟的公输老头,妖骨冢的那几个老妖怪,入道山的几个牛鼻子,哦对,东海我也有些人脉……” 眼看王昊滴酒未沾,便已然要胡侃八侃,江河便不好拂了老乡的面子,正待静静旁听,却听王昊先招呼一声, “诶,敖莹来了!之前她一直在我身边化蛇,你可能还未见过,我且先介绍你们认识!” 敖莹? 江河不自觉便被这个名字所吸引,心头忽而生起一个可能。 难不成龙族当真寿命悠久,万年时光与之而言,也不过白驹过隙? 可正当抱着与熟人相识的念头转过身去,见到那条映入眼帘的,犹如大川之巨,自山峦叠嶂间穿梭而来,盘踞半空,遮蔽午阳的青龙时,终究是歇了心思。 很像。 但他不曾在这条青龙上,察觉出熟悉的气息。 眼见那青龙化形成人,展露被青鳞包裹的有致胴体,与傲人骄横的容颜,江河更为断定,眼前的敖莹并非万年前认识的那个熟人。 但眉宇间,却也依稀能瞧出几分相似。 莫不是万年前‘敖莹’的子孙后代,同属一支血脉? 江河按捺好奇的心思,只觉得日后相处之时,怕也能窥到这敖莹的几分来历。 王昊见敖莹走来,一指江河,道: “敖莹,这是我刚认识的兄弟,江河。他——” 敖莹瞥了江河一眼,瞳孔微凝,莫名觉得王昊所指之人有些熟悉。 但她没听王昊介绍,先径自拽上王昊的耳朵,压抑心头愠怒,低声沉吟: “你先跟我过来。” “等等——” 不待王昊反抗,便见她又化作一条青龙,裹挟王昊,飞入远处云端。 江河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便见方才还在耳边大大咧咧的正主,已经被卷去天边。 耳边霎时清静下来,反倒有些不太适应。 但也唯有这时,一直退避人后,不愿旁听的爱别离母女,才有了跟江河说话的闲暇。 爱别离不认识江河,也不知江河不惜冒如此风险,也要救她们的缘由。 但眼前之人,是她们母女的救命恩人,这一点总归毋庸置疑: “公子。” 江河也终于得空与这对母女说上两句,便点头应下: “叫我江河便好。” “多谢江公子。” 爱别离微微欠身俯首。 灵台虽被封禁,可多年来浸染的气质,使这微不足道的动作,却足以激起一抹微妙的征服欲。 但江河心不在此,也容易稳定心神,只道: “千万不必客气。” “江公子不顾声名,解救我们母女,让奴家多谢千次、万次也绝不为过。 只是,奴家仍是好奇,过往是否在何处与江公子有过一面之缘?恕奴家无理,只是始终猜不透公子出手相助的原因,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的。” 她这般问,实则是想看看江河到底要什么。 一个素未谋面之人,不惜耗费如此代价,能让她想到的,也便只有贪图自己这副风韵犹存的皮囊。 若是如此简单,倒也好办许多。 怕就怕在,他所求不止如此。 江河明白她的意思,却万万不敢顺着她的话头谈下去,只摇头道: “夫人大可放心,我并非贪图夫人美色。若坦诚相告,只能说,大抵是为了令爱。” 他说着,还瞧了仍攀在爱别离怀里,怯生生打量着自己的小姑娘一眼。 只是这副模样,便已叫人我见犹怜,这美人胚子倒也继承了母亲十足的姿色。 但爱别离却大惊: “公子,莞莞还小,她——” “咳咳!夫人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 江河连忙摆正态度,道: “个中缘由,解释起来稍显复杂,今日怕是很难说地清楚。如今合欢宗已化作断壁残垣,夫人不若与我同去那桃园福地暂住些时日,待空闲下来,我再好生与你们解释。” “公子鼎力相助,奴家的性命都是您的,自是悉听尊便。只是……奴家身边还有两个朋友,公子可愿意一同带去?” 江河指了指不远处:“便是地上躺着的二位?” “正是。他们一人名唤庆喜,一人名唤郁结,是多年来一直追随我的二位长老。人品奴家亦可担保……” “庆喜,郁结……” 江河听罢,轻笑一声,只觉得这世间缘分,便是如此奇妙, “自无不可。” “奴家在此谢过公子。” “不必。只是还不知夫人姓名?” “奴家爱别离,因自幼生在合欢宗,以八苦为名,与外人截然不同,故稍显古怪,公子莫要嫌弃。” 爱别离只微微欠身,又看了看抱着的小姑娘, “至于这个孩子,因年纪尚小,还不曾赐名,只唤之‘莞莞’。公子是她的救命恩人,倒也可自愿为她赐名,以便称呼。” 江河眨了眨眼: “名字么,我倒是没想太多。那不如就——” “等等!” 小姑娘一听要为自己取名,当下就不乐意了。 自己的名字,当然是自己说了才算! 所以她抱着娘亲,连忙伸出青葱稚嫩的小手,拦住江河接下来要说的话头。 江河不知这小姑娘要做些什么,也便不言,待她开口。 却听小姑娘问道: “大哥哥,你说你叫……江河?” “正是。” “你叫江河,那我便叫,便叫梦江河好了! 从今天起,我要天天都梦到你! 这样的话,我醒着的时候能见到你,做梦的时候也能见到你! 那我就能天天都见到你!” 爱别离哪想这小丫头竟如此胆大,可想到今日发生的种种,又觉不许这丫头对江公子芳心暗许,倒也不太可能。 一时间只得嗔怪道: “哪有小姑娘叫这种名字的,也不知羞。” “我就要天天都梦见江河!娘亲若不让,那就,那就…… 那就孟羌娥好了! 反正都是一个意思,读起来也没差!” 第697章 湖中月,天上月 生灵洲大纪事。 “第三纪5988年春,吞天王昊召万千同道,奔赴剑宗。后举旗涤浊,共讨合欢。同年,合欢宗覆灭。王昊携亲友归于桃源设宴。” 无需翻阅史书,江河仍记得那年桃源盛景。 桃香飘絮,落英缤纷。桃粉之外,有飞川湍流直下,汇作如镜清湖。 清湖一侧,飞花飘摇,覆上清雅别苑,尽显樱红。 数人齐聚别苑,坐落金蚕软蒲,手举青玉酒盅,微抿千年佳酿。 觥筹交错,灯火阑珊,恍然三个昼夜。 酒正酣,意正浓,江河半梦半醒之间,终于认清了这些与王昊亲近两千年的诸位同道—— 红尘天主崔芸琼。与之初见,是在一千年后。她乔装易容,化名崔兰香,做了东海一角,那偏远小国的几年客卿。 山海楼主宝多金。他身材肥硕,面容慈善,招风耳颇为引人注目。不曾相识,否则一定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据王昊所言,两人初见之时,他已脱离魔窟三十载,流浪四方,居无定所,偶然于凡间认识了这个一心修仙的胖小子。 家业遍及大江南北,胖小子仍不觉知足,唯愿长生,享受千年万年的财富。王昊试图传授仙法,因悟性不足,不了了之。 后因王昊诸多异世巧思,借自家商路广为流传,富可敌国,巧合之间发掘财气,一朝入道,迄今已过两千余载。 江河时常认为,若这世间万物皆可以金财购置,他许是能买下一个生灵洲。 平天舟主公输承业。年纪轻轻,文质彬彬,半个肉身已是奇械之躯,齿轮巧械严丝合缝,兀自周转。是王昊好友之孙,于老祖过世后继承家业,于王昊亦算密切。 江河很少与人相处不来,这年轻人算是一位。 一想到将来或要亲手葬送这青年的后世基业,他便倍感复杂,有意远离,以便将来动手之时,才不显得心虚。 毕竟他只在乎身边之人。若大势之下,一定要牺牲一方,以促成今日结局,他的选择只会是最自私的那个。 入道山南阳子,南阴子。两位道长童颜鹤发,超然外物,一眼瞧去,便不似寻常之人。 南阳子性情洒脱,不拘外物,酒肉信手即来,只道逍遥快活。南阴子则相对淡漠了些,对外物似乎无甚兴趣。 江河与他们相交不多,只听他们与王昊间,大抵是师徒关系。 王昊也并非一直居无定所,亦曾在两个宗门住上过许多时日。 剑宗是一个,入道山是另一个。 当年还未有三山六宗之名,入道山也只唤作‘小道山’,是一个偏居山头,有些名声与底蕴的闲散道观。 王昊便于其中修行生气,待了百年之久。 大抵因生气易修,既可延年益寿,又有镇邪压鬼之能,只待随时间推移,小道山愈发壮大,才成就今日三山六宗地位。 阴阳二人也有些年纪了,但因生气之效,倒也瞧不太多。听二人说,他们已有八百余岁,如今立于天境之巅,距灵境不过一步之遥,一直在寻求破境契机,以求证道。 他们皆言,是因王昊才得以修行。拜入门下,潜修多年,已是入道山中流砥柱。饶是王昊已不回入道山许多年,往来也仍为密切。 功德林圆智方丈,仍披金黄袈裟,却不似两位道士一般出尘。表面一副严肃的高人样貌,瞧见好酒好肉却都破了功。 江河问他佛家戒律,他只说功德林以功德入道,只需做善事,积累功德便好。那些所谓的清规戒律,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吸纳功德香火,展露世人的表面功夫。 王昊连忙解释,并非所有出家人都如圆智方丈一般,沉迷酒色。至少他的两位师兄,都是正儿八经的苦修人士。只不过那般古板的苦修僧,与他也玩不到一起去罢了。 江河听罢便想,这世上的所谓‘道心’,果真是只需说服自己便好了。 不存在天道,便无所谓天道制约,所以杀人也好,魔头也罢,只要无愧于自己本心,便都可证得‘大道’。 如此,所谓的‘修仙’倒也算不上修‘仙’。 大家都只是往灵台中充纳灵气罢了,那‘大道’、‘长生’,也都只是为填充灵台行方便,而广为传颂的噱头。 对此他倒是无甚所谓,毕竟他修行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什么长生,为了成就什么仙帝。 他就是为了求生,起初求自己的生,如今求家人的生。 仅此而已了。 龙族敖莹。一个清丽而果敢的龙女。江河总能在她身上觉察出几分故人的影子,对方也总觉得他似曾相识。 可两人都十分确信,自己从未见过眼前的这个人。 王昊也得不出答案来,三人为此苦思冥想了许久,江河最终还是将她归于万年前那个敖莹的后代看待。 想到那血脉并不纯净的小龙人,最后也归于了无尽之海的祖籍,倒也为她感到高兴。 妖骨冢一只媚态十足的狐妖,王昊取名为苏妲己,江河并没有太过观察那只狐妖。 毕竟是王昊的红颜,甚至称的上被王昊一手带大的妖王,自己太过关注反倒显得奇怪。 但只看这狐狸与龙女、崔芸琼三个女子暗中较劲的戏码,便足以让这三个昼夜的气氛活跃太多。 王昊任由她们三女闹腾,不主动、不拒绝,从容游离在三女之间打太极,江河只觉他不愧为穿越者里的标杆,男人中的男人。 但也时常会琢磨,王昊究竟是怎样看待这三个迥然不同的姑娘的,而这三个姑娘,又当是如何看待王昊的? 若真爱一个人,真会允许将自己的心意分成几片,交予不同人的手中么? 他看不懂。 因为他做不到。 所以哪怕孟羌娥是为了‘梦江河’,他也依然只当她是自己密不可分之人,甚至可以是亲人。 但不是爱人。 或许王昊自己心中是分得清的。 酒渐浓,意渐沉。 痛饮三个日夜,哪怕是仙人都要为此沉醉。 但江河却觉得王昊出奇的清醒。 众人酣睡在别院之中,唯独他一个人坐在了清湖的岸边。 湖水淌过天际,将天与地都一分为二。 江河走近前,瞧着清湖中,那映衬夜色,时而因微风泛起阵阵涟漪的白玉盘,问王昊是在做些什么。 王昊只是拉过他,揽住他的肩膀,指了指挂在天上的明月。 无需他再赘述更多,江河便已经明白。 因为他们,是来自同一个故里的两个灵魂。 在他们那个世界,月亮便像是家。 所以他望着湖中月,他望着天上月。 此时, 距离剑宗覆灭,仍剩两百五十年。 第698章 剑宗覆灭(3100) “第三纪5988年春,剑宗生变。 剑宗宗主江秋皙,因共讨合欢宗决策之过,引生灵洲公愤,激宗内弟子隔阂,引咎辞去宗主之位,由大长老鹿鸣继任。念及同门旧情,罚江秋皙葬剑崖思过,不得外出。 而后,剑宗宗主鹿鸣召门下弟子回宗,封山闭宗,不问世事。” 江河于桃源隐居,时隔数月,才有剑宗封山的消息传来,自觉愧疚良多。 但他明白,如今的一切或许早已在江秋皙眼前重复过无数次。 如今该关心的,不该是于葬剑崖思过的江宗主,而是考虑如何步步为营,在数百年里雄踞中州。 爱别离知晓江河目的,毛遂自荐。 她修行情念之气,举手投足,都有魅惑众生的本事,有她在,维系一个王朝内部的稳定,该不是什么问题。 只是灵台被秘法封禁,仍需寻找天材地宝,以供她冲破桎梏,方可重现本领。 江河决意周游四海,为爱别离寻找灵宝。既为冲碎封禁,亦求能在此行中收获些什么,让自己能在灵境中立足—— 三百年铸成灵境,这速度当得起绝无仅有。可终究是根基浅薄,那碎掉的金钟法宝甚至是他地境得到的…… 要想兴起一个王朝,绝对的武力,亦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于是江河化名‘姬轩辕’,终于踏上了世间修士,注定要踏上的历练路。 时间一晃,距离剑宗覆灭,转瞬剩下两百年。 “第三纪6038年,望月湖一举奠定中州地位,吸纳中州门人。同年,掌湖柳慕渠证道地仙,成就灵境。自此,‘望月湖’更名‘望月宗’,与山海楼共占中州,位居三山六宗之列。” 孙渠棠本就是世间少有的灵境修士,亦夫亦徒的柳慕渠,更是根骨奇佳的天才。 若非合欢宗八苦之中,足有三位灵境地仙,这三山六宗之列,本该是望月湖的。 而今合欢宗八苦尽死,唯剩爱别离不知所踪,柳慕渠亦成就灵境,夺下三山六宗的名头不过是时间问题。 江河寻尽灵宝,回到中州,发觉望月湖已功成名就,行事间也不免更谨慎了些。 他凭爱别离传授之秘法,助爱别离破除封禁,却并未立刻实施计划。 他们二人虽皆是灵境,可若真同望月湖增生冲突,便很难忽略底蕴之差。 江河思索之后,便将心思放于凡人之上。 这是修士很容易忽略的一片净土,于宗门而言,无论下辖小国闹得如何欢腾,只要能缴纳应供的灵物便好。 便如当年鲤、赵之争,于剑宗而言,其实无所谓谁胜谁负。 而小国亦可催生龙气,与其和望月湖正面相争,倒不如暂避人后,暗中蛰伏,只待寻一良机,腾龙出海。 恰逢此时,江河又瞧见了剑宗弟子活跃于各地的踪迹。 修行之路,终究不可闭门造车,尤其是剑宗这般主修杀伐的宗门,如若藏锋过甚,便容易使剑生钝。 因当年风波隐世暂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鹿鸣也是抱着,时间或将使人淡忘一切的打算,才渐渐开山,使剑宗重新露面。 而‘涤浊’这项任务,似已不在剑宗管辖之内,好在污浊不久前才被清剿一番,也酿不出什么大祸。 可许是剑宗积仇已久,许是有人推波助澜。 剑宗弟子仍然背负‘魔道’之名,屡受排挤,时有生命之危。 江河偶然见到了,总会出手帮扶一番,可他无法影响世人对剑宗的看法,这般治标不治本的做法,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也时常能在剑宗的背后,瞧见万仙山的影子。 白驹过隙,匆匆五十载,距离剑宗覆灭,还有一百五十年。 “大夏纪零年——罢了……都是些小事,轮不到我去记载了,只管叫后人评说好了。” 第三纪6100年,于‘夏’国而言,或将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 于凡人而言,中州本是个群雄割据的局面。 又或者说,这天下任何一个角落,都是群雄并起的时代。 但直至今日,中州的‘大夏’,终于迎来了一个长久的和平。 这个新立的小国,当然不可能自蛮荒中拔地而起,统一六合。 但有了‘先祖’庇佑,他们俨然有了吞并其它小国,最终在‘金’、‘月’两国间夹缝求生的能力。 而先祖‘姬轩辕’心中明白,依凭‘夏’国的底蕴,若想更进一步,自己便势必要走上台前—— 还未到时机,他不会这么做。 时至今日,若想成就大国基业,只凭凡人之力不过是天方夜谭。‘金’、‘月’两国的背后,赫然是山海楼与望月湖坐镇。 他们不会过多干涉凡人之事,但倘若对方手上有着不属于凡人的力量,他们自也要为了手中资源,多加庇护一番。 ‘月’国自是不愿这中州,平白冒出个与他们瓜分疆土的新兴小国,但山海楼宝多金是自己人,山海楼所庇护的‘金’国,便也愿意为‘夏’打幌子。 甚至‘金’国本身,便是宝多金为了吸引望月湖的目光,所专门拎出来与‘月’国分庭抗礼的幌子。 而江河则在‘大夏’之中,暗中择取仙苗,为更长远的事情做起准备。 明面上相互制约,实则沆瀣一气,刻意蛰伏,这才呈现了一副三足鼎立的态势,实现了长久的和平。 如此周折,距离剑宗覆灭,还剩下不到一百年。 “第三纪6144年,污浊再起,各宗增派人手,于各地扫荡浊仙,东海尤甚。魔门剑宗蛰伏其间,假行义举,大肆杀戮,人神共愤。” 污浊四起,已是每隔一段时间,所演变的常态,世人皆以见怪不怪。 甚至各大宗门,早都没把这羸弱的‘污浊’放在眼里。 遭殃的也便只有那些不成气候的小宗,与凡人。 江河也闻声而动,这次的目的却不再是清扫污浊,而是想要发掘些残党,于暗中蓄养—— 他从离开桃源之初,便一直在这么做,有爱别离,甚至于长大了的孟羌娥帮助,维系这些污浊的稳定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毕竟它们也只是想谋求生存罢了。 只是江河不曾在这霍乱的污浊里,寻找到剑宗的影子。 想必鹿鸣在这非常时期,亦采取了非常措施—— 宁愿让污浊混迹人间,也万不可使剑宗惹祸上身。 可江河耳边,却仍然徘徊着‘剑宗魔门,屠戮满门’的声浪。 出于好奇,他于暗中跟随,亲眼见证了‘剑宗’所谓的恶行。 目之所及,也并非是剑宗弟子。 不过是一些想要从中获利,又碍于脸面的宗门弟子,打着‘剑宗’的名号,随心所欲罢了。 这其中大多是些贪婪而不知名的散修、与剑宗有仇的仇人,或是真正意义上的‘魔道’。 无所谓做了什么,也无所谓是谁,只要是做了些恶行,便只管往剑宗身上泼便是了,他们总能从中脱身,摘清自己。 毕竟世人只会觉得,这就是剑宗能做出来的事情。 ‘剑宗’便犹如一个藏纳了世间万恶的瓶子,承载了这生灵洲上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的恶意。 因为已经再也没有人相信,剑宗这些年来的‘清扫浊仙’,是为了心中大义,是为了这世道的安稳。 江河试图阻止谣言的传递,但剑宗的名声早已臭不可闻。 这并非是一朝一夕所形成的偏见。 他也害怕鲤国成为众矢之的,时常回去探望一眼,却发现这渺小的弹丸之地,竟是东海中堪称唯一的净土。 他也偶尔能瞧见那坐在山巅,遥望鲤国的女子。 她的剑亦如她一般清冷。 他明白,是江秋皙在替他保护着这片净土,不受任何外物的烦扰。 他问她剑宗还剩下多少时日。 江秋皙只回答四十年。 他又问她自己还能帮上什么。 她回答这一切早已注定。 “那我还能做些我想做的事么?”江河又问。 江秋皙只平静瞧了他一眼,似是看透了未来,也看明白了他。 她知道江河那‘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因为她看到了。 “为什么这么做?”她问。 “我想救你。” “你救不了我——时间来不及的,你没办法大张旗鼓,所以注定会晚到一步。” “那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至少,我希望‘江秋皙’,不要死在万世的骂名里。” 她沉默了。 江河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只是良久,听到她朱唇轻启,淡淡道: “你若想做,我也拦不住你。” “你不同意我便不做。我就不信你当真性情寡淡,丝毫不觉得生气——我可是见过你生气的。” “何时?” “第一次见面时,你斩古池时。” 江秋皙顿了顿。 生气? 这个词,似乎不该出现在她的眼里。 作为天道的化身,早在寂灭之前,她便早已将自己的七情六欲,化作了如今这祸害世间的污浊。 只是…… 江河说地似乎是真的。 也似乎只有他,才真正见过自己别有情绪的模样。 而她现在,真的便是那曾经,本该无情无欲的‘天道’么? 她便真的不会生气么? 良久,江河忽然听到一声浅浅的语调。 不知是否是错觉,但这语调似乎不如初闻时清冷。 江河似是听到了她的笑意: “可。” 白驹过隙,恍然四十余年。 此刻, 距离剑宗覆灭,只剩一日—— 第699章 剑宗的剑 黑云摧山,剑宗大乱。 “快跑、快跑——五宗压山,就要打上来了!” “逃不出去了!剑山之外已被护山大阵封死!贸然出去,便要被大阵外的各宗地仙就地格杀……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早知今日,就不该听那贼老头忽悠!上什么山,学什么剑——连命都没了,还修什么仙!” 饶是剑宗弟子,也是在兵临城下之日,才堪堪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他们事先根本没听到任何‘围剿魔门’的消息—— 早在一年以前,万仙山便通过一纸符箓,将今日‘除魔’义举广而告之。 便如当年‘涤浊大典’般,各宗人马早已在万仙山聚集一堂,只待‘大乾坤阵’,便可在须臾之间驾风而来,挪移至剑宗之巅。 若非宗主鹿鸣察觉端倪,即刻开启护山大阵,只怕在这万千修士挪移一瞬的顷刻,各宗地仙霎时出手,剑宗便要面临灭顶之灾…… 而今,全靠剑宗万年底蕴,凭那留有诛仙之力的护山剑阵庇护,山外各宗才要费力寻找破阵之法,为一众剑宗弟子,寻觅出短暂休整的时机。 剑宗底蕴深厚,多年来门人弟子络绎不绝。 零零总总发展下来,有人境千余,地境七百余,天境百余,灵境五人。 若只是两个宗门间的交锋,他们只会觉对方不自量力,绝不会如此胆怯。 可山外来敌太过突然—— 那是集万仙山、功德林、望月宗、乱葬岗、妖骨冢五宗之力,纳数位灵境散仙、大小宗门近百,共千位天境高手,二十余灵境地仙所合围之力。 若追溯前尘,修行界上次出动这般规模的正道修士,还是在二百五十年前,共讨合欢之时…… 同为三山六宗之列,甚至因污浊而得以升华的偌大合欢宗,只余半日时间,便被剿灭殆尽。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这将是一场毫无悬念的交锋。 注定以剑宗的灭亡作为结局。 正因剑宗弟子明白这一切,而今才会这般慌不择路。 可他们根本无处可去,他们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门’弟子,是活该被千刀万剐的魔道败类,他们没有投降的机会,贸然出阵,只有死路一条。 唯有齐聚于剑宗大殿之前,期盼那站在大殿之上的,同为地仙的诸位长老,能够庇佑一二…… “都怪那江秋皙!好端端的为何要招惹天下各宗,为何要严令我们斩尽杀绝……若不是她一意孤行,我们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住口!你是谁人门下弟子,敢对江宗主出言不逊!” “我们他妈都要死了,还管什么言什么逊!死前说句实话,还要被你们捂嘴吗!?” “江宗主再怎么犯了错,我们过去也曾受益于她!刘剑星,你当年不还因江宗主的指点登临地境吗,现在怎么翻脸不认人!” “我、那我又有什么办法?谁想死、谁想死啊?” “闹到现在这地步,跟前任宗主脱不了干系。要么把前任宗主推出去,解各宗之恨,我们或也有一线生机?” “在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我不同意!我们剑宗弟子何时怕过别人!纵使江宗主有些过错,那也是我们自家人的事情!自家人的事情,便要自家人解决!何来大难临头,把自家人推出去卖友求活的道理!?” “就是,大不了就是一死!老子早他妈看那群自诩名门正派的狗东西们不爽了!一群道貌岸然之辈,火没着到他们自己家,他们当然可以说风凉话!” “说得好!他妈的,我也早想给那群狗腿子来一剑了,我每年外出扫荡浊仙,分明是办好事!他们好心当驴肝肺也就算了,还他妈倒反天罡,指责上我们了? 大不了就杀!大不了就死!我温直华的剑,不是卖宗求荣的剑!” “可江宗主她——” “去你妈的!再他妈战前认怂,动摇人心,老子先他妈砍了你!让你现在就滚去见你早死的老母!” “那就战!那就杀!杀出一条血路来,我们也能活!” “要不砍死他们,要不砍死我们!” “杀!杀!杀!” “等等!你们小声些,宗主的神色不太对劲……” 站在大殿之上的鹿鸣,神情的确如弟子们所看到的那般愠怒。 他近乎是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每一位弟子。 他听到了许多声音,心中也明白,那诸多不和谐的论调,其实只是少部分人的心声。 得益于过去的努力,也得益于过去遭受过的谩骂,激起了剑宗弟子本有的血性。 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这群本就是自拼杀中历练、崛起的天才们。 大部分弟子仍然将剑宗看作自己的归宿,将门人看作自己的家人,一副要与剑宗共存亡的模样。 至于那些畏畏缩缩之辈,鹿鸣怒其不争,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若追溯缘由,有些弟子怪罪到小师妹的头上,也算是言符其实…… 江秋皙的确是错了。 她太在乎浊仙,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以至于,连剑宗都成了她能够牺牲的筹码。 可她并非错在浊仙一事上—— 可实话讲,他鹿鸣并非不认同江秋皙。 师弟曲睦当年惨死的模样,他仍记忆犹新,师兄妹几个也一致认为扫清污浊、赶尽杀绝,是剑宗能够在后世保全的唯一方法。 所以在江秋皙提出‘赶尽杀绝’之初,他没有任何异议。 可一切的错误,都要归于二百五十年前的,那个莫名出现的‘师父’身上。 若不是当年,他救下爱别离母女,败坏剑宗声名,剑宗或许便不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而江秋皙为了她的一己私情,包庇那人,置剑宗于不顾…… 在她心里,那人要远重要于污浊,更远重于剑宗。 他无法容忍她抛下一宗之主的责任,因为一个男人,弃这万年基业于不顾,这才是他回到剑宗,逼宫小师妹卸任宗主的原因—— 倘若她不是宗主,便不需要再承担这份责任了吧。 当她的一言一行不再代表整个剑宗时,她便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哪怕她曾经犯下过一些错误,也仍然是他最好的小师妹。 也仍然是他的家人。 所以纵使有些弟子怨声载道,不满于江秋皙过去的决策。 他也仍然不会向那群道貌岸然之辈,交出江秋皙来。 哪怕前路是一片尸骨。 “说得好!” 他看向殿下,那一众血气方刚的剑宗弟子,心头那股独属于剑宗的荣耀,使他情不自禁喝道, “我们剑宗的剑,不是卖友求活的剑!” 第700章 薪火不绝 鹿鸣的声音中气十足,激起大殿前,那柄立于弟子正中的巨剑,也振起声声嗡鸣,似在回应着如今剑宗之主的心声。 “今日,那所谓鼎盛五宗,所谓名门正道,高举何等‘正义’旗帜,要葬我剑宗于此? ‘魔门’! 他们称我剑宗残忍无道,屠戮无度,是为邪道魔门! 可几百年来,污浊当道,那一个个所谓‘名门正派’,一个个道貌岸然之徒,却纵容污秽,不管不顾,为保一日灵息,任之残存发展千百年之久,置天下世人于危亡而不顾! 而我‘剑宗魔门’,不惜自损,匡扶天下,斩妖涤浊,护世道朗朗乾坤,卫天地盛泰民安,反成乱世贼首,人人得而诛之—— 你们觉得,这公平吗!?” “不公平!” 他们剑出青山,不辞辛劳,唯求除魔卫道,证得本心不负,却被人平白诬陷,成了奸佞魔头。 有些人坐吃山空,只管修行,视天下生灵为刍狗,剥削这天地每一寸净土,成了正道仙人。 这怎么可能公平? “这本就是不公之事! 几百年来,我剑宗因这世道不公,屡屡受挫。门人子弟出门在外,既要为斩除邪佞受累,又要为‘正道’暗手烦忧——多少人外出历练,因这几次三番的针对,死里逃生? 又有多少人,惨死在那一个个所谓‘正道’的毒手之下!? 我们本就因这不公,失去了太多亲人! 而今,他们打上门来,要毁我剑宗基业,屠我剑宗亲朋,我们还要为这世道不公,委屈求全,卖友求活—— 你们觉得,这应该吗!?” “不应该!” “当然不应该! 你们可知,天下人为何拘泥剑宗不放,誓要葬剑宗于死地? 他们骂我剑宗之过,不是因为我剑宗真的有错! 是因为他们胆怯! 他们胆怯于心中有鬼,胆怯于有朝一日,我剑宗之剑,直指他们的喉咙! 他们胆怯于我剑宗秉承心中真意,还与天地乾坤光明——却要揭发了他们肮脏龌龊的蝇营狗苟! 我剑宗本就无错,又为何要为他人俯首! 若不拔出今日之剑,直面不公,又如何对得起那牺牲同袍,如何对得起这毕生信念! 如此,我且问诸位同袍,我们当不当战!” “当战!” 鹿鸣言罢,深呼吸一口气,语气沉吟道: “但你我皆知,剑宗之外,是为五宗合围。单凭剑宗之力,只怕蚍蜉撼树。 我赘述至此,并非是要泼彼此冷水。而是想告知诸位,我们战的理由为何,又该如何去战—— 你们远比我更年轻,皆承载着我剑宗万世基业,你们唯有活着,才可使我剑宗星火相传,亘久不熄。 我要让你们知道,我们去战,不是为了意气之争,与人拼死拼活。 是为了让更多同袍,能够在这必死绝境里,寻求一线生机——” 鹿鸣说罢,回首看向自己身后的三个师弟。 侯星海、苗烟烟、孟拳。 当年剑宗七剑仙,逍遥天地,驰骋万川。 可沧海桑田,总有人被迫离开。 鹿鸣沉静道: “山外地仙,会由我等四人联手镇压。 我们四人将尽量拖延他们,争取力所能及的时间。 没了灵境地仙插手,凭你们的身手,只待时机合适,未尝不会有趁机脱身的可能……” “什么!?” 剑宗弟子才刚刚被激起的战火,一时间不免停滞了片刻。 半晌,终于有人问道: “大宗主!山外地仙少说有二十余人,只凭你们四人,这、这和送死有何区别!?” “要死也死在一起,我吕方刚绝不做窝囊之辈!” “住嘴!” 眼见门下弟子有所异议,鹿鸣的神情不由更为严肃三分, “这是我作为一宗之主的命令,我命令你们趁乱离开! 我要你们答应我,哪怕只有一个人逃出去,哪怕躲到了天涯海角,安定以后,也要另起炉灶,开辟山门—— 传我剑宗薪火,代代不绝!” “这——” “不容有议!” 鹿鸣沉声一喝,当即喝住了那些热血上头的弟子。 眼看宗主不容置疑,一众弟子才渐渐明悟,鹿鸣此言的意图。 这一时间,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许多—— 他们想起了初次踏上剑山的期盼。 想起了初次拔出宝剑的欣喜。 想起了初次下山历练的烦忧。 想起了初次斩妖除魔的正气。 想起了初次快意恩仇的潇洒。 想起了初次高朋满座的温暖。 这里是剑宗。 这便是剑宗。 这里的任何人都可以死去,任何人都可以牺牲。 唯独‘剑宗’二字不可。 因为这渺小而又伟大的两个字,承载着剑宗古往今来七十余代弟子的喜怒哀乐,也承载着他们所有人或长或短的一生。 它不分贵贱,也无分尊卑。 只因它是每一个剑宗子弟的—— 家。 想的多了,眼眶也不免湿润了。 他们想起了宗主方才喝止的话,颤抖的喉咙,竟不自觉地发出了哽咽的高歌: “剑宗薪火,代代不绝!” “剑宗薪火,代代不绝!” “剑宗薪火,代代不绝!” 鹿鸣欣慰地笑了。 师父。 您若有在天之灵,看见了今日之景,应当也会有无限的欢喜吧? 他轻轻呼吸一口快意清气: “诛仙剑阵支撑不了多久,万仙山自有阵道高手,由各方合力破阵,用不了几日便会攻破…… 你们且先整顿心情,相互道别。 此去一别,若无再相见之日,也要将每个人的样子记在心里。 你们要记得,之所以能够逃出去,凭的不是你一人本事。 而是因我剑宗弟子万众一心,同仇敌忾!” “是——” “不必了。” 一众弟子才要连连应声,却忽听不知何处飘来一声清冷语调。 这才是真正在泼人凉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近百年都不显山露水的人物,竟已不知在何时飘到了众人身前。 “江宗主!” 叶莺歌当然能一眼将她认出来,险些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要冲上去抱住她。 “小师妹,你为何……” 鹿鸣心情颇为复杂。 因为他本不愿再把江秋皙牵扯进来。 而已至人前的江秋皙,没有理会任何人迥然各异的目光,只平静的叙述道: “我已托人开辟乾坤大阵,去往一处不会有人知晓的地界。 即刻起,剑宗弟子尽数前往剑山后峰。 明日,没有人会死。” 第701章 挡得住吗 一众弟子眼前一亮,连带着对前任宗主,那些百般复杂的情愫都在此刻沉寂下来。 倘若不是没有选择,没有人想鱼死网破。 江秋皙的话,为他们开辟了一条崭新的明路。 可他们仍是不约而同地看向鹿鸣。 毕竟那才是眼下的‘宗主’。 鹿鸣不知小师妹究竟作何打算,可话已至此,也便只得点头应声: “即刻出发。” “是!” 一众弟子这才化作流光,向剑宗后峰涌去。 许久不见宗主,叶莺歌还不愿就此离去,悄悄自弟子队列中飞出,跑到了江秋皙的身边。 江秋皙似是早就知道她会过来,并未挪步,只待她走近跟前时,忽然道: “我有事要拜托你。” 叶莺歌连忙正色: “您吩咐。” 江秋皙只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 “待诛仙剑阵一破,你便替我去一个地方。” 只待她悄悄念出那个名字,便见叶莺歌的眼眸睁大几分。 她有些奇怪,有些不理解,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去吧,寻一个隐蔽的角落,早做准备。” 江秋皙挥了挥手,叶莺歌也便领命离去。 御剑之时,她不住地回头看去,只见那白衣倩影要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直到后来,她甚至已不舍得再向前看去。 隐隐约约的。 她总觉得,这将会是她们最后一次相见。 这是一种预感。 于是她不愿摆正头去,只想要将她的样子,永远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直至再也看不清她的踪迹。 目送叶莺歌远去,剑山大殿之前,霎时变得空旷起来。 鹿鸣终于走上前来。 有些话,他不得不问: “你说托人在剑山后峰开辟大挪移阵,那人是谁?” 大挪移阵,须得阵法大家绘制多年,携诸多天宝方可形成,更何况能挪移数千修士的庞大阵法。 江秋皙没有这个能力。 这也是鹿鸣认定,山外五宗为首的,定是同为东海宗门的万仙山。 也唯有集百家所长的他们,才对这大挪移阵了熟于心。 万仙山于剑山郊外暗中掩人耳目,谋划多年,这才有了今日的灭顶之灾。 可事先根本无人闻讯风声,如今这危亡之际,江秋皙却说她已做足准备。 便足以说明,她已然料到了今日结局。 “当然是我!” 一声爽朗大笑,盖过了耳边的徐徐风声,众人闻声瞧去,果不其然,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锃亮光头,险些闪到他们的眼睛。 “王昊,你果然知道点什么!” 鹿鸣其实并不意外,这世上若真有谁的手段,能与集百家所长的万仙山对等,或许王昊便算是一个。 他沉吟道: “你若诚心相帮,为何不提前告知于我,让剑宗上下好做准备?” 王昊却奇道: “你能做什么准备?纵使提前闻讯逃了,他们五宗若是诚心想剿你们,要将你们所有人赶尽杀绝,只是时间问题。 千万年来,这偌大的生灵洲早已被开垦殆尽,你当他们这帮老怪物是吃素的,会找不出你们的藏身地来? 不告诉你,便是怕你打草惊蛇,乱了计划。” “我——” “当剑宗决意,对天下一切污浊赶尽杀绝的那一刻,便已然举世皆敌—— 因为那群目光短浅的人,只在乎眼前的灵气,眼下的利益,他们不会明白任由污浊发展下去,直至最后,他们赖以生存的灵气都将消耗殆尽。 污浊亦是生命,它们的生气愈发浓厚,天地间别样的灵气便愈发稀少,这天地的新生儿也便愈发稀少,直至世间再无人类的踪迹……灵气守恒,不过如此。 所以今日的局面,便是必然的,无非早晚罢了。” 鹿鸣紧握双拳,明白王昊之辞绝非虚言。 半晌,他问道: “那这世上还有哪处地方无人知晓?那大挪移阵究竟通往何处?” 苗烟烟听着他们几人交流,忽然想到什么: “难道是?” 王昊笑道:“这些年来可算是苦了我了,为了在这生灵洲的背面设下大挪移阵,可没少跑东跑西的……这恩情,你们剑宗该如何报答?” “果然是那里!” 苗烟烟惊奇道, “那里灵气富饶,却杳无人烟,世人对此亦不知情……的确是个好去处!” 鹿鸣怎也想不到,这生灵洲竟还有个‘背面’。 眼见苗烟烟恍然大悟,他不由问道: “你知晓了为何没告诉我?” “我、我……小师妹不让我说嘛。” 苗烟烟颇为委屈,更何况她本就不擅此道,无人提点,倒也想不出这其中关键, “而且当年我们一个来回那么麻烦,既要跨越无尽之海的迷雾,又要冲破海洋边界的桎梏,我哪能想着带人往背后去躲……” 鹿鸣嘴角一抽,却也知道不能强求别人太多,毕竟换作是他,估计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他整顿心情,终于看向了江秋皙: “小师妹,难道你……早就知晓今日这一切了么?” 江秋皙并未开口,只轻轻点头。 “不愿告诉我们,便是怕中间出了岔子,导致剑宗跟着一并走向别的结局?我——” 鹿鸣想到当年合欢宗之时,自己险些对她刀剑相向,一时难免语塞起来。 “师兄,你不必道歉。这一切缘由在我。” 江秋皙眼见鹿鸣欲言又止,却兀自将他打断, “若我那年不向古池递出一剑,今日的结局,或许要来得更晚一些。” “我有所耳闻,可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不愿告诉我。” “没时间了。” 江秋皙摇了摇头,目光瞥向山外,却见穹空乌云之中风雷涌动, “你们且去后峰吧。” 鹿鸣有些奇怪:“你不跟我们一起去么?” 江秋皙并未解释。 却听王昊叹息一声: “鹿兄,那是要传送数千人的上古大阵,单是驱动它,也是需要时间的啊……” “什么!?” 鹿鸣一惊,拽住江秋皙的肩膀, “你要一个人来拖延时间!? 不,我不许!小师妹,你回到后山去,跟他们一起离开!我去为你们争取时间!” 江秋皙只摇了摇头: “师兄…… 山外地仙二十余,你一人,挡得住吗?” 第702章 心中的剑 “我挡不住,你便能挡住吗!?” 鹿鸣何尝不知,山外地仙二十余,只怕换作天下任何一个灵境之人,都难以抗衡。 普天之下,任何灵境,皆有排山倒海之能。 因此宗门之间的交锋,向来不会让灵境随意出手。 只怕两人相争,只是随手波澜,便要轰碎万里疆域。 可这并非是禁绝灵境出手的根本原因。 灵境修士素不出手,只以威慑的根本,在于其灵气底蕴。 大家都是花了几千年的时间,累死累活一路修上来的,图的不就是得道飞升么? 可灵气用去即散,重新弥补又要花上数年时间,于这些早已在灵境弥留千年之久的地仙而言,实在太过奢侈。 倘若用去庞多的灵气,最终无法维系自身境界,从而跌境,肉身或将急速衰老,那才是真正的挫骨扬灰! 所以灵境相争,拼的根本不是什么道法,不是什么修为。 拼的是寿命。 所以一旦涉及灭宗之事,不论是当年合欢宗,还是今日剑宗,都会集结尽可能多的灵境地仙合力出手。 为的便是用最少的消耗,最快的灭门! 所以鹿鸣清楚,一旦攻破剑宗山门,山外地仙便会使出自己的最强手段,只求顷刻破敌。 纵使江秋皙实力非凡,也不可能有以一当千的本事。 非她力不能及,而是境界桎梏了他们! 所以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我挡不住。” 江秋皙也如实道, “我会尽我所能。” 她头也不回,只化作流光,向着剑山之外飞去。 “剿灭地仙肯定是天方夜谭,可若只是为剑宗撤离拖延时间……她应该做的到。” 见江秋皙离开,王昊欲要安抚人心,沉声道。 说实话,哪怕交集数千年,他也看不透江秋皙的极限。 毕竟她才是这世上唯一的,真正的天命之人。 她若说自己能做到,那应当是能做到。 “陆兄,你们快与我一同走吧,启动大挪移阵所需要消耗的灵气甚多,单凭我一人是做不到将整个剑宗弟子传送去的。 我需要你们为我一同向大阵输送灵气。” 王昊劝诫道, “如今所有弟子都撤到了剑山后峰,诛仙剑阵失去了灵气维系,只怕一刻都支撑不住。 再拖下去,就彻底没时间了。” 鹿鸣听罢,明白容不得他纠结,只狠狠咬牙,一把扯下了自己腰间,那象征‘宗主’身份的小剑玉佩,扔给了身后的侯星海: “猴子,带老五和老六去后山!” 侯星海大惊: “大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鹿鸣轻吐一口浊气,只冷笑道: “妈的,我一个当大师兄的,让我眼睁睁看着小师妹替我送死,我还要不要这脸面了? 到了九泉之下,只怕师父还要拿着他那双臭草鞋追着抽我!” 说罢,拍出身后剑匣一柄飞剑,不由分说,也一并踏剑而去。 侯星海一怔,再看已如星光远去的鹿鸣,便知道他那副执拗样子,是无论如何都劝不动的。 他暗骂一声,干脆咬牙把剑佩甩给了苗烟烟: “大姐头,带老六走。他妈的,一个个都这么自以为是,两个人就想打他们二十几个!?真把自己当神仙了!?” 苗烟烟才后知后觉地接过玉佩,眼看他们三人已无影无踪,也气的不轻,就要故技重施,把剑佩扔给孟拳。 哪想孟拳才不管她,整个人便如炮弹般轰然飞向半空: “老子早他妈看那群伪君子不爽了,谁爱跑谁跑!师姐,剑宗就交给你了——” 苗烟烟刚要破口大骂,却见王昊先声夺人,近乎是转瞬飞到了孟拳的身前,只听“咣当”一声,沙包大的拳头一拳招呼在了孟拳的脸上,将孟拳整个人打飞在地。 苗烟烟大呼王昊做的好,便要抛下剑佩,一同前去,却被王昊一把拽住了臂膀: “王昊!你做什么,放我过去!” “去你妈去!一个两个的都他妈上赶着送死是吧!?” 王昊那圆整的脑袋早已暴起青筋, “你们全跑去送死,后山等着离开的弟子谁去管!?让我一个外人带吗!?” “我——” 苗烟烟刚要反驳挣扎,转身之际,却看见王昊的眼眶已经通红: “老子他妈费牛鼻子劲,十几年的时间给你们布置这阵法,你们以为是为了这什么破剑宗吗!? 还他妈不是为了你们几个!? 你们一个个倒好,光想着自己潇洒,不负此生了。就老子一个人,又要花大把灵气,又要看你们一个个送死,就他妈想让我一个人亏本是不是? 有他们三个组成三才剑阵足够了,你们俩都跟我滚去后山,老老实实拿你们的灵气,给老子把阵法启动了—— 别他妈的,让他们三个白死!” …… 剑山边际,风雨攒动,雷声滚滚。惊雷乍现之中,雷光披落山头,却有万柄灵剑呼啸而起,将雷霆斩碎,化作星芒。 可灵剑于山野游弋之间,却渐渐颤动,时而化作虚影,时而溃散一瞬,隐约间,有摇摇欲坠之势。 江秋皙傲立山间,看清灵剑之势,已明白这护宗剑阵难以为继。 再看山外,二十余迥然不同的灵光,已不约而同守在山外,其灵压可气吞山河,好似只待剑阵一破,这云雾缭绕的群峰,便要纳作它们的食粮。 他们也瞧清了她,嘴角之间,不免浮上了戏谑。 江秋皙浑不在意,只静静等待。 待剑阵破开的一刻。 两声嘁呖风声划过耳边,她少有的露出无奈。 “小师妹。” 鹿鸣悄然站在了她的身旁,指向眼前那摇摇欲坠的壁垒,平静道, “还有多久。” “一刻。” “还有时间。这下,能同我讲一讲当年的事情了吧?” 鹿鸣笑道, “当年,你为何要剑指万仙山。小唐,为何要留在那里,再也不回来。” “是我的错。” 江秋皙低声道,与鹿鸣解释起了这千年因果的一切,包括时间,包括唐糖,也包括江河, “没有那一剑,古池或许会有别的选择,可是我封死了他的路。是我为了抵达那个既定的未来,酿成了今日的结果。” 她明白,这千年因果的罪魁祸首,一切的起源,都是因为她。 但她无怨无悔。 因为她也别无选择。 她已准备好承担一切,任何的责备、辱骂,她也照单全收。 可鹿鸣却并未对此发表更多意见,他只是明白了一切,随后笑了笑: “原来,小师妹你所看好的那个未来,不是没有剑宗。” “……” “在这条路上,任何人都可以是牺牲品,连你自己也不例外。对么?” “……对。” “哈哈——” 鹿鸣忽然看向了侯星海,却见侯星海也颇为意外,有些惊喜地看向孟羌娥, “所以小师妹,你也不如你自己想象的一般无情嘛。” “不愧是我们的小师妹,傲娇是傲娇了些,但骨子里跟我们是一样的嘛?” “是啊,跟我们一样……执拗。” 江秋皙沉默不言。 心情却不似面貌般冷清。 其实她知道,他们一定会来。 心中却也希望他们不会如此执拗。 可正是执拗成就了他们,成就了她,成就了这剑宗上上下下的每一个人。 因为这份执拗的源头,是一柄剑。 是他们所有人的心中,都深藏着的一柄剑。 这柄剑平日并不显山露水,可当他们做出每一次选择时,都总要为这柄心中的剑而俯首弯腰。 这柄剑的名字,叫做‘守护’。 忽而,天地似也开始颤动。 三人屏息凝神,不约而同地望向山外。 一刻已过。 剑阵,碎了—— 第703章 江秋皙的剑(3500) “一道千年不曾更迭的剑阵,破起来竟也如此麻烦!” 万仙山破阵之人有三,皆是阵道名门大家。而今他们一身白衣,却汗流浃背,隐隐透出内里浸透的衣衫,早已失了那番出世仙人的姿态。 如今剑阵已碎,偌大剑山暴露人前。 只瞧眼前群峰叠嶂,云耸雾挪。各峰之上,参天巨剑直插其间;重峦之中,三道剑光伫立不动。 “阿弥陀佛……到底是在这世间留存万年的名门,总归留有底蕴。” 有一年轻俊僧,剑眉星目,脸上尽是脱俗寡淡之意。 他盘坐凶兽之上,手持念珠,一粒一粒地拨弄,隐隐佛光蓄势待发。座下异兽通体金毛,其形如兔,两耳尖长。其貌若犬,黝黑凶厉。角似鹿,发似狮,前爪似鹰后爪似虎。通体二十余尺,踱步间亦有金莲迸现。 眼看俊僧开口,破阵之人只心道这佛家圣兽金毛犼端的是威风八面,敬道: “圆海大师所言极是。可若不是阵老不愿出面,倒也不必花费这般功夫!” 另一破阵之人不免解释道: “到底是与那剑宗唐糖有旧,不愿出面,许也是为了她们的友谊。” 圆海无悲无喜,只道: “已是剑宗魔门,和一个魔头论道,却也可笑。” 那人有些尴尬,只哂笑一声:“或许这便是曲和高寡,难觅知音吧。” 望月宗孙渠棠走上前来,向身后女子调笑一声: “也多亏是你们万仙山,否则还不知要让剑宗这群魔头们猖狂多少年。” 她身后之人,是如今万仙山主夏清荷,古池仙逝之时,向天下宣告将山主之位传于这唯一弟子,为她铺路。她虽堪堪踏上灵境彼岸,但因其背后势力,倒也无人胆敢小觑。 “孙湖主谬赞,除魔卫道,是我辈修士之本分。” “管他什么除魔卫道!当年那江秋皙斩了本王一剑,坏了本王的妖神丹,险些碎了道基! 那日以后,本王便向天发誓,迟早有一天,要扒光她的衣服,卸下她的脸皮,将她纳入本王后宫,永生服侍本王! 你们几个,别跟本王抢!” 自妖骨冢前来助阵的妖王,是一头煞黑猛虎,可不知是否与身形有关,站在圆海那金毛犼的身旁,竟反倒落了些气势。 他也注意到了这点,于是悄悄往前挪动几步。 圆海面上仍旧肃穆,心头却笑眼前几人,连带着乱葬岗那闭口不言的阴山老祖,面上口口声声将‘大义’、‘除魔’挂在嘴边,想的却都是‘私仇’的腌臜之事。 普天之下,或也只有他,是在为天地生灵着想罢…… 那污浊才几斤几两,一滩毫无威胁的生气团罢了,只待稍加注意,便难以趁虚而入,已是数百年里修行界众所周知的事实。 剑宗借‘涤浊’之名掩护,明目张胆行屠戮之事,他早已心怀不满。 便是差一个契机。 如今万仙山集结天下之力,除魔卫道,他为求心安,终是放下禅修入世,只为今日还过往逝去的无辜冤魂,一个朗朗乾坤。 只是眼前三人,三柄魔剑,竟也挺直腰腹,一副行得端坐得正的模样。 当真是魔障入脑,无可救药! 圆海心头愠怒,开口道: “剑阵已破,我等难道还要在此坐以待毙么?” “圆海大师当真是除魔心切,说地却也不错。” 孙渠棠微微眯眼,看向那为首剑光,想的尽是多年前的满腔屈辱, “除魔卫道,便在今日!” 妖王当仁不让,举起气身后宛如巨石般模样的‘阔刀’,只抬腿直冲,便掀起震山风浪,顷刻之间,便要冲到三道剑光跟前。 他大吼一声: “江秋皙,且让本王再试试你的成色!” 眼见有人争做先锋,连带着他们几个灵境之后,那数以万计的‘除魔’修士,也纷纷要化作流光,钻入到群山峻岭之中。 一时间,“杀”声响彻云霄。 二十余地仙只求在最短时间内将眼前三人解决,便纷纷祭出本命法宝,催动灵气。 其灵压之势过于深重,全力出手,俨然有扭曲虚空之态。 可他们还未真正施力,便见眼前忽有泼墨水彩,自那伫立群峰的数柄洋溢灵光的巨剑,好似洪水瀑布般向他们身前染来,将眼前的天地一瞬改变了面貌。 那云绕青山之景,霎时间变作荒土平原。 平原之上,除了青天白日,烟尘沙暴,便只有插入地下,不计其数的枯冢断剑。 “是剑宗的小天地!” 众地仙见多识广,自也不会惊奇什么,反倒觉得理所当然。 因灵境修士动辄毁天灭地,对这生灵洲皆有不可逆的损害。 所以真正要拼杀个你死我活之时,大多都会于小天地之间角逐,如此,即使打的海枯石烂,外界也仍然岁月静好—— 只不过,眼前三人似乎只将他们二十余地仙拉入了小天地之中。 那数以万计的门人弟子,还将直捣黄龙,将那山中剑宗付之一炬! 唯独悄然拔剑的江秋皙三人知晓。 迎接那数以万计门人子弟的,或将是杳无人迹的一座空山。 若不愿死心,满山搜寻,便要与连同王昊在内,剩下的三个灵境角逐—— 无非是死路一条罢了。 便如他们,面对眼前的众人。 “江秋皙,便让本王将你扒个干净,再送入本王的洞房,当作本王的暖房丫鬟!” 妖王朝天大笑,身后妖神真身已如法天相地般凝聚在后,那弥漫血煞之气,犹如参天巨人般高壮的猛虎,只踏在这荒原平地之上,便足以践踏起狂风裂石。 猛虎与他的阔刀齐头并进,扫出呼啸罡风,便向着江秋皙一并撞去。 在猛虎身后,孙渠棠与丈夫柳慕渠亦不留手,两人合力,将眼前葬剑天地化作月夜之色,皎洁月光扑洒荒芜之上,坠下如星如雨的银刃。 夏清荷亦不留手,举手之间,便似枯木逢春,与大地之上升腾参天藤蔓荆棘,化作绿野囚笼。 圆海音如圣诵,轻声呼唤,座下金毛犼便飞跃而出,血盆之口酿出如金缕般的熔岩—— 身后散修,亦各显神通,尽数向江秋皙招呼而去。 或也有人留手,但所有人都清楚,任何一个灵境修士,都不可能招架住如此之多的地仙手段。 世人口口相传,合欢宗历时半日覆灭。 唯有他们晓得,当年合欢宗的覆灭,不过须臾而已。 可他们却见江秋皙,只向前一步。 递出一剑。 这一剑该如何形容? 众修士无法言明。 只觉得,这一剑竟如此的稀松平常。 他们看不透这其中的真意,看不出这究竟是怎样的剑招。 他们只看清了江秋皙的动作。 拔剑,出剑。 哪怕她出剑的姿态如此浑然天成,出剑的动作便似巧夺天工,就好像世间的每一次‘出剑’,都该是这个样子。 却仍然掩不住这一剑最根本的质朴。 所有人都在心头戏谑一声。 皆言剑宗传承万年之久,其中剑经眼花缭乱,剑招层出不穷。 可到了眼前这女人的手里,竟看不出剑宗的半分玄妙。 难道她以为凭借着这平平无奇的一剑,便足以抗衡他们二十余人不留余力的道法么? 还是她根本无力抵抗,或是根本放弃了抵抗? 孙渠棠认为是后者。 若是她在这二十余人前,自是不会再反抗什么。 那是真正可堪毁天灭地的力量。 反抗?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遥想世人是如何评说她江秋皙的? 同境无敌? 可再怎么同境无敌,面对这云泥之别的悬殊,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看吧,她身旁那两个不争气的师兄,甚至都已被他们二十余地仙给吓破了胆子。 剑都还纳在剑鞘里,不敢出呢。 “千秋佳人,举世剑仙? 言过其实罢了。” 想到当年那站在自己身前,那宛若不可一世的江秋皙,今后所要面临的屈辱下场,孙渠棠的心头便有无尽的快意。 这事本不至于发展至此,爱别离本都与她无关的,她也不想跟剑宗作对。 可你偏偏在人前那般折辱我。 要怪,就怪你江秋皙—— 太刺眼了吧。 太多的杂绪,只在一念之间,便反复徘徊在孙渠棠的脑海。 她或许真的想了很多,真的想通了许多。 却唯独没想明白,鹿鸣与侯星海究竟为何没能出手—— 他们也在笑。 只想着,终究是让时间淡忘了一切。 千年的时光,彼此都踏上了灵境的高峰,以至于太久的时间没有交手,没有杀伐。 才让所有人都渐渐忘却了江秋皙的剑—— 他们只瞧着站在身前的小师妹,荡起了一道明灭的剑光。 那剑光所没过之处,恰是眼前地仙袭来的万千技法。 那些道法着实绚烂,力与术的交叠,冰与火的交织,只怕是太多人此生仅见的画面。 但不是江秋皙此生仅见的画面。 “不够。” 凭它们便想触碰江秋皙剑的极限,还不够。 于是众人忽觉,那剑光所没过之处,那万千道法交叠的尽头,竟就此崩碎,有了瓦解的迹象。 可那道法停在了半空,剑光却不曾停歇。 它没过了神相,没过了道法,没过了眼前的每一个人,延绵了这片枯冢近乎千里的洪荒。 于是神相险些破碎,道法就此熄灭,连带着漫不经心,自以为尘埃落定的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支起了护命的法宝—— “不好!” “轰隆——” 这剑光所过之处,激起千里狂沙。 尘埃散去,众修士并无大碍,可回想方才目之所及的一切,仍旧触目惊心。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剑! “为何如此平常的一剑,竟能有如此威力!?” 圆海通体肉身化作纯金,那恰是他修成正果的罗汉金身。 唯有此刻,他才后知后觉。 原来不是江秋皙参透不到剑宗剑法的玄妙。 是他们参透不到江秋皙这一剑的玄妙。 这一剑极尽质朴,却夹杂着这世间的剑道本意! 纵然这万千剑招五花八门,但归根结底,出剑就是为了杀敌。 可若是递出的任何一剑,都足以荡尽敌寇。 那百般复杂玄妙的招式,又能有何意义? 无非是出剑之外的冗余而已。 ‘出剑’,便只是‘出剑’。 任你魑魅魍魉技,我自一剑破万法。 这便是江秋皙的剑。 而众人转瞬间,更双目圆睁起来。 他们恍然发觉,方才的一剑,甚至不是人为的刻意。 没有什么拼尽全力也要破除道法的执拗。 那真的只是江秋皙稀松平常的一剑。 是她随意出手便可抵达的高峰。 接下来,她要出第二剑了。 第704章 斩天灭地(4500) “这般的剑,她还能出第二次么!?” 他们可是同境修士! 能破开万法的一剑已是毫无道理! 一剑过后,第二剑转瞬即至,更是不讲道理的道理! 见过方才剑光,没有人敢自信,自己能单凭灵境肉身抗下这骇人的剑,再度支起护身法宝,庇佑自身。 “轰隆!” 幸得众修士皆有灵境之能,否则只待不曾反应的顷刻,便要化作剑下的亡魂,与那道法一并散在尘烟里。 可他们心中皆有一股愤懑。 眼看第三剑转瞬即至,孙渠棠大骂一声,向天跃去,堪堪要避过那道剑光,却险些被激荡的剑气乱了阵脚。 可接连三剑而去,却完全不见对方有任何止歇念头,又有剑光迎头而上。 一时间众人疲于抵挡,竟被拖去了不少时间。 可他们心中的愤懑亦随这每一剑而接连升腾。 “凭什么!?” 孙渠棠怒道, “这般出剑,她难道不曾有过消耗么!?” 众人使尽本领,接下袭来剑光,终于有人瞧出了端倪。 却见万仙山先前破阵之人沉声道: “不是没有消耗,是有人替她承受了消耗。” “谁!?” “人连地,地通天——那是天地三才阵。” 那人咬牙道, “天本诸阳,地本诸阴,人本中和。三才异务,相待而成!是她那两个师兄,凭借那方剑阵的联系,为她输送起源源不断的灵气! 这使得她所递出的任何一剑,所需的灵气都将被他们三人均分!” “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果真见鹿鸣与侯星海二人执剑而立,却有庞大灵压与江秋皙混作一团,分明是有融合牵引之势。 侯星海立于剑阵人位,牵连地位鹿鸣,承纳天位江秋皙。 三才异务,相待而成,循环往复,源源不绝。 能斩破他们道法的一剑,自是需要等量的灵气作为凭依—— 纵使江秋皙的剑,对灵气的使用率,弥补了其中相当一部分数量,也难以忽视这天地间灵气守恒的自然定律。 她归根结底要受这境界制约,斩不出更强的剑,也留不下更多的灵气。 唯有通过三才阵,将他们三人的剑气堆叠,才能够使她更自如的挥剑。 “那又如何——不疼、不痛!” 被剑光扫飞至数里之外,神相都堪堪破碎的虎妖,转瞬便踏遍中间之隔,回到众修队伍当中, “区区一剑,不过如此!” 他冲的最前,伤的最重,神相有了崩碎迹象,纵使凭灵气修复裂隙,也难以抹平硬撼一剑的威能,再观他全身上下,甲胄早已被斩地支离破碎,胸膛赫然淌出浓重的鲜血。 可这般伤势对于一个地仙而言,的确不够看。 它徒手一抹胸膛鲜血,放到唇边细细品味,冷笑一声: “什么剑仙,只怕这么多年也懈怠地紧,力气还不如你当年斩我那一剑要命!” 圆海想到什么,再维系不住淡然神色,忽地怒目圆睁: “蠢货,还看不出来么,她根本没有要杀你的意思!” “什么!?” “她将我等纳入小天地之中,再以这不痛不痒的剑,挡去我们道法手段,分明是要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为谁?” 圆海看向江秋皙,冷声道: “将我们拖在此处,以便为你们搬迁争取时间?打的倒是一手好算盘。” “搬迁?莫不是有病吧,堂堂几个剑仙,可堪大道的灵境,居然要为一群低微的鼠辈卖命……” 妖王有些不明白。 他想不通一群蝼蚁有什么好庇护的。 妖骨冢向来弱肉强食,弱者也不过是强者储备的食粮,若供奉不上新鲜的灵肉,便要用自己的肉作为供奉。 他知道人类世界并非如此野蛮,可这些所谓宗门,也不过是在换皮行事罢了—— 传授弟子修行,再让这群低境弟子为自己办事,为自己搜罗资源,供奉自己修行,一朝登天。 这才是这世间宗门的本质才对! 哪有将将登天的仙人,为保佑一群蝼蚁而不顾性命的事情? 这岂不是倒反天罡? 而圆海则凝眉继续道: “只可惜你们选错了路。 将我们留在此处,最后被拖死的,只能是你们自己。” 但江秋皙没有回答她,只再递出一剑。 这一剑与此前分毫不差,仍然没抱着与他们玉石俱焚的打算,不是冲着他们性命而来,偏是要消耗他们的灵气。 圆海惊怒。 难道这江秋皙,真的只是要将他们二十余灵境拖在此处,供那群所谓的门人子弟逃之夭夭么? 她,乃至眼前的鹿鸣、侯星海,三个尚还年轻,尤有未来的灵境修士,竟当真愿意耗费毕生功力,乃至性命,去换一群人境、地境的蝼蚁匆匆几十年的时光? 他们难道不想登临大道,飞升成仙了么!? “不、不可能!” 圆海决不相信,眼前的三个魔头竟是这般‘光明磊落’。 他们一定还有别的谋划! “就让我亲自看看,你们的孽障!” 他不假思索,手中念珠忽而扬起天边,化作禅杖。 那禅杖似有山高,直冲穹空旭日,圆海身上的袈裟亦闪烁梵文,化作金光,犹如拄杖盘龙附着其上。 他喉头滚动,念诵天音阵阵,灵台之中,万千功德倾泻而出, “罪业因缘故,失乐及乐想—— 便让我这罪业杖,好生瞧瞧你们的毕生罪业!” 那罪业杖势若排山倒海,自穹空劈落,不染凡间纤尘,却结结实实凿入了三人心头。 圆海自知,这关乎心灵的一杖,足以击碎这三人虚伪的假面,将她们心中的罪业,那为人不齿的勾当,一并展露在罪业杖前! 可待圆海满心得意,要探入罪业之时,却见那三人似毫发无损,仍然屹立三才之阵,向二十地仙斩去一剑。 “不可能!你们杀生百年,屠戮无度,为世人不齿,怎会毫无罪业,怎会不知自己心头有罪!” 圆海不愿相信,就连厚重的嘴唇也跟着颤抖。 可他转而想明白了, “我知道了,杀生便是你们的天性!既是天性,便不认为自己有罪,自然会觉得问心无愧! 好啊,果然是魔头,果然是祸害! 不可、不可!断不可让你等祸害贻害千年,断不可让你们魔门侥幸逃生!” 魔头教出的弟子,又怎可能是什么善类! 若是让那群小魔头得以还生,岂敢想象日后这天下该是怎样破败的世道! 江秋皙不予理会,再出一剑。 眼看这一剑一如往常,圆海就明白,更不能任由她继续挥剑下去。 因为没有人愿意在这剑宗身上,耗去自己的千年心血修来的基业! 倘若能众志成城,一瞬覆灭剑宗,那在场地仙或许不会吝啬自己的灵气。 可当他们在剑宗手上耗去的灵气过甚,超出了他们所能承受的范围,那换做是谁都不愿在为此拼命—— 他们何必要为了一个剑宗,葬送自己的积累? 要快,一定要快些破开这方小天地,剿灭这群魔头。 绝不能拖到他们二十人消耗过甚,尽数懈怠的那一刻。 圆海大喝道: “尔等莫要再行防御,他们三人诚心要耗,我们一味抵挡只是徒增消耗。 倒不如随我一起,破开他们那三才剑阵!失了这阵法,只凭江秋皙一人扛不住我等消耗,他们便只能充作笼中困兽,插翅难飞!” 一众修士听那圆海提点,当即精神大振,纷纷不作抵挡,便要以伤换伤,先轰碎三人的阵法再说。 鹿鸣意识到对方更改策略,眉头一皱,一时间犹豫起该不该以伤换伤,为了维系剑阵,硬撼那灵境之威—— 可这三才剑阵,终究只是拖延之法。 纵使负隅顽抗,剑阵也迟早要破…… 更何况—— “哪怕维持剑阵,再这么耗下去也该跌境了。” 侯星海道出了他的心声。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们能凭着江秋皙的剑意,与那二十余地仙僵持一时,可一旦灵气损耗到要跌境的程度,便更是穷途末路。 已经别无他法了。 “师妹,离阵吧,由我们二人,为你抵挡一二!” 江秋皙轻轻点头,向后退去,三人就此解阵,由鹿鸣侯星海二人祭出仙剑。 “心眼,开!” 侯星海大喝一声,揭下护额遮蔽,一颗眼珠赫然直视众修。 众修心头骇然,便觉头顶刺痛,心扉被谁人紧扣一般,好不难受。 那赫然是侯星海的心眼之剑,凭此心剑,可洞察人心,直指灵魂,是将剑宗心剑修炼至化境的至臻水准。 那心剑随眼,瞪向何方,那人心头便轰然一震,饶是灵境修为,也险些失神。 可正是这片刻困顿,已是绝佳的可乘之机。 鹿鸣将剑匣拍碎,五柄灵剑直冲云霄,悬聚高空。饶是青天之下极为空旷,却也能依稀听到灵剑共鸣之声回荡。 那剑声激鸣、扩散,直至变得震耳欲聋,众修士堪堪自心剑的困顿之中脱离,才忽觉此方天地似是出现了异样。 在看这荒野之上,遍野之上的残剑,竟也因那灵剑的共颤而和鸣起来。 便像是有什么人,将它们不约而同地自那荒野中拔出,抛掷到了天边。 那此前还尽是黄沙,宛如戈壁的旷野,霎时间被密密麻麻的剑影覆盖。 这里,是剑宗的天地。 弥留在此的,皆是剑宗先辈的兵刃。 滋养它们的,亦是代代弟子的热血。 这里的每一柄残刃,皆烙印着剑宗千秋的剑意,承载着剑宗万世的累积。 它们本该一直沉寂在这副辽阔的棺木里。 而今,面对眼前这似要势如破竹的,侵犯剑宗疆土的仙人。 它们却仍旧受到了后辈的感召。 它们是剑宗的剑。 亦是守护的剑。 “破!” 鹿鸣大喝一声,万剑也为此啼鸣。 连同剑宗这来自千万年间的悲喜,千万年间的杀意,都要一并汇作这条宛如长河的剑雨之中,向着眼前的侵略,诉说它们的拒绝。 “不够!” 妖王大喝一声,法相也跟着一并明灭,震天吼声轰然炸起。 圆海竭尽所能,袈裟铺展天穹,欲要阻拦这狂风骤雨。 众修本都做好了以伤换伤的打算,可在面对这如雨一般,传承千万年的灵剑之时,他们却都要为此低下高昂的头颅,尽己所能的用珍贵的灵气,催动术法,去拦截那泼天的剑雨。 他们当然不可能死在这里。 只是觉得被逼到如此狼狈,是因为自己不愿浪费灵气。 却不愿承认被三个同境逼到如此地步,已是没齿难忘的耻辱。 但好在,再怎么负隅顽抗,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剑阵已破,待拦下这场剑雨,他们便会使尽全身解数,将这三个剑修,乃至他们所带来的一切屈辱,都一并清扫干净! 他们如是想着,直到剑雨也渐渐失了声音。 他们觉得时机终于成熟了,便纷纷撤去了身前的防护,便要使出自己的杀招。 可待眼前的烟尘都散的干净了,却又察觉一股极为恐怖的灵压,似要蓄势待发—— 恐怖? 对于活了几千年,早已踏上这世界巅峰的一众人而言,究竟什么才能称的上‘恐怖’二字? 甚至他们也不愿相信,自己有朝一日,竟还会因为‘恐怖’,而诞生出名为‘惧怕’的情绪。 可不论他们承认与否,皮肤上倒竖的汗毛,那渗入灵魂深处,直击心灵的胆怯,还是不断提醒着他们,眼前的一切就是现实…… 现实便是,只有死亡能给他们带来恐惧—— 而他们窥见了死亡。 “那是什么——” 没有人敢任由那灵压继续发酵下去,他们便要拼了命地阻止那股涌动的源头。 可鹿鸣与侯星海挡在身前,仍能为那死亡的源头,争取短暂的时机。 而那,已然足够。 江秋皙的剑,已指向穹空。 那一众修士想的不错。 ‘恐怖’的源头,的确来源于死亡。 毕竟,这本身便是脱胎于死亡的一剑。 她仍记得自己学会这一剑时的模样。 那时的她懵懂无知,却想着没有人能拦住自己普通的一剑,那或许此生都没有斩出这一剑的机会。 但世间的一切,早已在她的手中成了既定。 她是这世间命运真正的掌控者,她所学会的一切,所作出的一切,便都是于她有用的事物,没有被浪费的可能。 所以哪怕她当时并不知情,却已在命运中决定了这一剑的结局。 毕竟—— 死剑,是玉石俱焚的一剑。 须得持剑者,抱有必死的决心。 唯有置之死地,方有后生可言。 何谓‘决心’? 便是要让持剑者明白,自己为何而死,为何出剑—— 她一早便看透了自己的未来。 也接受了自己的未来。 她的出现,便是为了让这天下,让这生灵,都能够抵达那唯一的结局。 她的死,亦当如此。 所以江秋皙根本无需犹豫,便可催动这滔天的剑意。 她置自己于死地,是为剑宗的代代后生。 也是为了天下后生。 这一剑迟早要出。 是她,亲手为自己镌刻了墓碑。 于是江秋皙递出了死剑。 剑起。 那尽是黄沙的戈壁,残剑的枯冢,烈日与青天,都一并化作了虚无。 连声音都因此湮灭,一切都变得万籁俱寂。 剑落。 那斩出虚无都好似化作了两段,裂起世界的缝隙,任这延绵的剑气,一并散进了彼岸。 众修触目心惊,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想着该如何逃离这方天地,要离得那柄宣泄剑意的长剑远一些、再远一些。 可这天地,本就是为他们精心准备的囚笼。 他们去往天涯海角,都避无可避—— 正因此剑,将把天地,也一并斩碎。 第705章 东海乌云 “咳咳、咳咳——” 剑山之外,二十余地仙身负重伤。 纵横剑痕遍布他们的肉身之上,一身狼狈模样,哪还有此前意气风发的风范。 江秋皙的死剑结结实实的落在了他们身上,可也斩碎了那方小天地。 天地既破,他们也便从那纵横的剑气中脱身而出。 到底是灵境修为,没有人死在江秋皙的剑下。 可此时已没有人再像来时一般戏谑讥笑,笑那江秋皙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他们心有余悸地看向身后,那被纵横的剑气缭绕的群山,一时间竟感受到了云与泥的差别。 只凭一道剑意,重创地仙二十余。 夹杂着的剑气,都能延续山中不知何年何月。 不自量力的,只怕是他们。 但想到江秋皙一并死在了这剑气环绕的深山中,他们也便庆幸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圆海以袈裟庇护自身,凭袈裟上的功德,修复起满目疮痍的金身,一边沉吟道: “只可惜,让那群小魔头得空逃出了山去。” 孙渠棠气喘不已,那质地不凡的白月袍都被剑气扫地支离破碎,可根本无人关心她那有致的胴体,皆因她展露的皮肤尽是溃烂的血痕: “只要他们还在生灵洲,何愁他们逃到哪里去?让本座受尽如此折辱……她那帮小杂种,也一个都活不下来!” 夏清荷手中青翠灵光富有生机,为她治愈起浑身伤势,却道: “可围剿剑宗,终究算是失策了。天下人的眼光皆置于此处,我们是否要如实告知天下,今日的结果?” 圆海道:“失了魔首,剑宗魔门不攻自溃,自该昭告天下。让往后修士引以为戒!” “那该如何昭告?” 孙渠棠冷哼道: “本座可不愿让谣言将那江秋皙传的神乎其神……便言她未能在我们手下撑过一息,剑宗死的死,散的散好了!” 圆海亦点头应声:“孙湖主所言,与真相略有出入,却有一定道理。断不可让世人知晓今日结果,为魔门增势。” “如此也好。” 夏清荷正待附和,却忽觉鼻尖滴落雨水,便向一旁散修道, “乌雷前辈不愧浸淫灵境多年,受了江秋皙一剑,竟还能兴动风云,降下甘泽,晚辈实在佩服。” 可她扭过头去,却见乌雷也怔怔地抬眼望天,瞧着那浓墨愁云,奇怪道: “受了那一剑,老夫哪还有余力维系这表面功夫,雷云早早便该撤去了才是……” 夏清荷眨了眨眼: “那这乌云,又是什么?” …… 而今本是夕阳落日,天际橘红,分明已是黄昏。 可残阳之下,乌云密布,滚滚愁云翻腾流转,不透天光,使空旷剑山,都覆上了一抹晦暗阴影。 此前“杀”声不绝的空山,也因罕有人迹而显得渐渐静谧,时有道法之息炸在山头,使青翠苍山化作一地狼藉,可相比众修预料的顽抗,这实在显得清净太多。 混乱之中,叶莺歌于山野伺机逃离。 一路偶尔见了些旁门修士,对方也发现了她。 可终究身居偏远之地,叶莺歌亦小心谨慎,只一剑封喉,任其尸身跌落山林之中,悄悄腐朽,又悄然离山。 她不知行迹是否暴露,但想来那群修士是察觉了剑山后峰的异动,被吸引了去,反倒让她有了逃脱之机。 穿梭林野,只一路向着西南而去。 她依稀记得,剑山西南不远,便有一座弹丸小国。 那小国地势险要,三面环山,与世无争。 可相邻的紧,若是剑山出了岔子,只怕那小国也要殃及池鱼。 看紧鲤国,是宗主交给她的最后任务。 她不明白宗主为何如此执着于这凡人国度,可想起自己也曾有个弟子,在那方弹丸之地留下了他的死剑,心中自是也愿为这小国着想。 她反复斟酌宗主深意,再向那剑山瞧去,才觉恍然间自己竟已神行百里,走出了剑宗的边界,要与那三山接壤。 叶莺歌这时才敢高高悬飞,俯视这小国的一切。 比起那愁云密布的剑山,这西南小国却是称得上岁月静好。 天边的橘红氤氲而来,挥洒在鲤国的每一寸疆土,与每一个子民的脸上,竟显得分外宜人。 长久的和平供养着鲤国的每一个人,他们的面貌远比叶莺歌在其他地方瞧见的凡人,要丰满太多。 他们对咫尺之遥的灭顶之灾毫无所觉,只想着远处的乌云,许是天公想为那座苍翠的山头,再平添几分湿润罢了。 鲜明的比对,让叶莺歌更为不解。 剑宗的祸事并未有殃及此地的迹象,修士更不会主动将目光着眼于凡人之上,只怕待那群名门正道将剑山毁个干净,这小国子民也都琢磨着今晚要吃些什么。 那宗主为何要让我看紧此处? 叶莺歌再度回头,盘飞稀薄云端,透过她的明目,能穿过百里的远方,隐约间,瞧见一抹冲天灵光,轰碎了半片乌云。 那是大挪移阵。 “他们都走了。” 叶莺歌心中半喜半忧,为江秋皙的生死担心地紧, “也不知宗主离开此地了没有。” 大挪移阵带走了剑宗的薪火,只怕再过片刻时间,寻觅不到剑宗踪迹的诸多散修,会搜罗一番剑宗来不及搬迁的典籍、丹药、法宝,再满心欢喜的离开吧。 这便是修行界的常态,如剑宗这般底蕴的宗门一朝覆灭,于大多数修士而言,与天地间忽然出现一道秘境别无二致。 那都是他们此生的机缘,只看能不能把握住。 一切已成定局么…… 想到昨日还鼎盛辉煌的剑宗,一夜之间便要沦作断壁残垣,难免因物是人非而感慨一声。 可不待感怀伤悲,天地间愈发的潮湿,迫使她从缅怀中脱离出来。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再看东北,一股诡异的熟悉感油然而来。 那湿润随着时间,渐渐要化为粘腻。 不适感更为加重了。 叶莺歌轻抚肌肤,总觉得这粘腻感于何时感受过,便要唤醒她百年前的记忆。 她忽然大惊,再瞧那剑山更东处—— 山的那头理应是海。 有什么东西,从海上侵袭而来? 叶莺歌屏息凝神,眼看那剑宗顶峰的乌云变得诡异,不再似原先一样,只笼罩剑山山空,俨然有要向鲤国的方向蔓延的迹象。 照那侵蚀的速度而言,不出三日,便要腾挪至鲤国上空! “不好!那云有问题!” 时间不容耽搁,她不假思索,不再掩饰气息,只御剑向着鲤国正中皇城飞去,飞行途中,不忘向那诸多游离在外的百姓提醒,让他们即刻赶回家去。 渐渐的,那原本安居乐业的鲤国,一瞬变得紧张不已。 家家户户都闭紧了门扉,百姓们蜷缩家中,提心吊胆,霎时间失去了对未来的方向。 唯有鲤国的史官,匆匆在历史之上,记下了八个字—— 似云非云,乌如稠墨。 此时此刻,鲤国的子民中不会有人想到,这‘乌如稠墨’的浓云,在数百年后都为他们带来了什么。 也不会有人想到,三年之后,将有一面容瘦削,清美脱俗的剑仙匆匆赶来。 她感知到了这千年的因果,留下了她那娟秀的字迹,与一方剑阵。 助这偏远的小国,于百年后斩杀了蛟龙。 千年因果,由此而成。 第706章 看不到的明天 “若不是乌雷前辈所为,那大抵是赶上了春雨的时节?” 夏清荷不懂,但她并不喜爱淋雨,尤其是今天的雨还倍感粘腻,用术法凝聚出一片宽阔的荷叶来,扫去了身上露珠,又将其举于头顶,为自己庇护了几尺方圆—— 若想要避雨,其实有许多法子可以选择。 但此番与江秋皙鏖战,还要硬抗那道死剑,他们二十余地仙都已精疲力竭,便如她,才堪堪提上来的灵境,便俨然失去了近百年修为,有要跌境的趋势。 其余修士重伤程度不一,但也都没好过到哪里去。 灵气便是寿命。 已损耗过甚的当下,没人想用命去为自己避雨。 “正好老子渴得很!” 妖王一身蛮力,攻守皆凭肉身硬抗,他亦是二十余修士里伤势最重的那个。 逃出生天后,便躺在这荒地上气喘吁吁,眼见天降甘霖,也张开血盆大口,将雨液吞入了肚子里, “杀是杀了,就是没扒了那江秋皙的衣服,遗憾的很!” 众修士懒得听他污言秽语,只想着人不与妖为伍。 夏清荷见众修休整一番后,便道: “此番清剿剑宗魔门,有劳诸位前辈相助。答应诸位前辈的,不日都将送于前辈们府上。 那江秋皙的剑气绽于剑山,只怕不少我仙山门人子弟都受此牵连,清荷便先行告辞,去寻我仙山门人。” “这剑气本座都觉得费劲,那些人说不定早都死在山里了!” “能在这世道闯荡的,大抵各有其法,总会有人寻得侥幸生还的机会。” “哼,那你们万仙山可莫要让这些人统一口径。老夫此番已经受尽劳苦,万不能让外人知晓今日屈辱,毁了老夫声誉!” “前辈放心,清荷晓得。” “知道就好。” 那散修兀自甩袖,又转而拍了拍好友乌雷的肩头, “老乌,我们走吧。” “不……对……” “老乌?” 眼看乌雷沉吟半晌,就是没什么动静,那散修老者倍感疑惑,不由多晃了晃乌雷的肩膀。 可这一晃,却将乌雷那整个瘦削的身子,都一并晃倒在地。 老者这才见到,乌雷瞳孔微缩,那眼球凸地惊人,两手在袖间不断抽搐,嘴里竟不住地念叨着什么: “不对……不对……” 那散修一惊,连忙俯下身子,问道: “什么不对?” “这雨……不对——那不是云,不是雨!” “什么!?” 散修与乌雷是至交好友,深知乌雷修习云雾之法,对这世间云雨风雷,皆有莫大了解。 而今听清好友之言,不免一时惊慌,转而抬头望天,却见那乌云似乎比过往看到的要浓稠诡异,可的确是乌云不错…… 若说那不是云,又该是何物? 沉思之际,他忽听耳边喧嚣起来—— “夫君,夫君!你怎么样了,可莫要吓我!” 他眼看不远处,孙渠棠正将柳慕渠搂在怀中,可她怀中的柳慕渠却已然有了癫狂的模样,正不住“咿呀”学语。 夏清荷顿觉不妙,双手一拍,木灵之气倒灌脚下林地,霎时间林曼破土横生,树干相连交织,充作避雨之所,将他们二十余修士笼罩其中。 “这不是雨!我们中了幻术!” 圆海也后知后觉,一时震怒,便双手合十,身旁呈现金钟虚影,紧接着闷响,爆起阵阵钟鸣,荡去了身上的‘雨液’。 屏障之中一时金光闪烁,众人这才看清,那被震荡在地的‘雨水’,似乎在大地之上匍匐几番,旋即伸出了如柳絮般细微的触丝—— 当他们看清了那‘雨水’的真身,那萦绕在他们意识中的幻术,才土崩瓦解。 雨液于顷刻间,自晶莹变得乌黑。 一众修士堪堪发觉,那头顶乌云,淅沥雨液,又岂是什么春雨的作物! 那不过是在幻术驱使之下,佯装云雨的污浊罢了! “怎么可能!?这里怎么会有污浊!” 众修难以置信,此时却难以再顾及他们灵台之中,损耗过甚的灵气,纷纷支起护身法宝,不敢耽搁。 可对于少许人而言,已为时已晚—— “轰隆!!!” 他们只见一头猛虎,肩扛犹如巨石般的阔刀,轰然一扫,破开了夏清荷堪堪支起的屏障。 “虎贲!” 众修士向那妖王看去,却见他那浑身纵横的剑痕,流淌地早已不是妖血。 浓稠而乌黑的粘液,于他的伤痕、七窍,甚至于每一个毛孔渗透而出。 他四肢已变得极为扭曲,活像个刚刚学会站立的蛆虫。 可这蛆虫却是货真价实的灵境肉身。 只胡乱挥动那阔刀一扫,便有惊天骇地的威能! “快逃、快逃!” 众修已无心再去细想,为何天穹上的浓云被替换作了污浊。 只清楚还逗留在这诡异的地方,只会是九死一生。 圆海不顾其他,茫然间唤出念珠中休养生息的金毛犼,饶是这圣兽亦重伤累累,也不得不先借它之力逃出生天。 可眼看那乌云已如飞瀑般,自天边坠落而下,地上的早已被渗透完全的仙人,各自呈现出扭曲的面目。 他便觉身上的功德为此而削去了几分。 逃离之际,他的耳畔忽而回荡起,几个与他一般幸免遇难的散修,难以置信地呐喊: “怎会如此……污浊怎可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们仍记得此行的目的,也仍记得曾几何时,一度辉煌的剑宗,究竟是如何一步步沦落到‘邪魔外道’的处境! 可眼看这污浊趁虚而入,已然将眼前化作修士的炼狱,甚至险些将他们的脑髓也一并吞噬殆尽…… 这污浊当真无半点威胁么!? 圆海神色肃穆,看向那立于荷叶,险象环生的夏清荷,沉声道: “不可! 不可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不可让天下人知晓剑宗的清白! 若叫天下人得知真相,我三山五宗,将颜面尽失,再难服众! 若三山五宗不为正道,天下将善恶不分,必然大乱!” “大乱么?” 夏清荷心有余悸地看向,那几乎是在命令自己的俊秀和尚,又怎看不出他内心真实所想—— 那已然显得晦暗的袈裟,分明是维护他脸面的那张假皮。 但她没必要扯碎,只思索片刻,点头应声道: “圆海大师放心。该当如何,清荷晓得。” 孙渠棠眼看柳慕渠浑身被污秽沾染,俨然有要发作的迹象,也不得不咬牙将丈夫抛下。 可正待她要御空而行,先行逃遁之际,却见天边有一曼妙身影,拦在了她的眼前。 她看不清那曼妙女子,被黑袍所遮蔽严实的面貌,但那对方那举手投足间的魅态,足以让她顷刻认清对方的身份。 她清雅的容颜霎时间变得扭曲。 她几乎要将那人的名字在嘴里咬碎,任其一字一字地从牙缝中挤压而出—— 可她才刚要说出那女人的名字的顷刻,一只手却已然捏住了她的喉头,让她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那大手的主人与她近在咫尺,这次,她看清了那黑袍人的容貌。 只一瞬,她便想到了那个两百年前,出手阻挠了自己的男人。 那时她只需随手扫去一道月光,便足以将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时的她,也不会想到,只需匆匆两百年的时光,自己便要与他换去相同的位置。 江河一把捏碎了她的喉咙,只轻声道: “失去了两个地仙的望月宗,大抵会不攻自破吧…… 也多亏你望月湖两百年的苦心经营,为我铺好了开宗立派的基础。 接下来,我会好好接手你的一切,绝不会浪费半分。 不过你也不必为此着急埋怨。 毕竟,你的肉身、灵台,都会成为我藏纳污浊的容器。 那是你看不到的明天。” 第707章 静止的时间 孙渠棠想要反抗,纵然身负重伤,可若不冒着跌境的风险殊死一搏,便要彻底没有机会。 可江河更快一步,拍碎了她堪堪支起的法宝,擒住了她欲要掐诀的双手,扭断了她纤细白皙的脖子。 又随手将她扔进了脚下呓语不断的泥浆里,任粘稠的污浊钻入她的全身。 她没死,一个灵境修士神魂未泯,不会如此轻易的死去。 可污浊不会理会这些。 一旦被污浊侵蚀了肉身,便等同失去了肉体的主动权,意识都将在那万千呓语之中被消磨殆尽,直至同化,成为孕育污浊最完美的容器…… 这便是他们所瞧不上眼的污浊。 若有心防备,的确难堪重用。 可一旦得到可乘之机,便会坠入万劫不复。 是江秋皙的剑,击碎了他们的防备。 穹空的乌云尽数倾泻而下,已不再如倾盆的瀑雨,反倒如倒悬的飞流,将方圆十里都化作了一滩泥沼。 除却那满是剑气缭绕的剑山。 “这些污浊还需要消化多久?”江河突兀问道。 “细数了一番,二十四个灵境,逃出去了七个。想将剩下的侵蚀到不得动弹,应当还需要个一天。至于彻底占据他们的灵台,那需要的日子便久了……” 爱别离回道, “逃出去的七个,你不追一追么?他们身负重伤,以你现在的能耐,未尝不能留下几个。” “不必,任他们逃。这些胚胎已经够用了,再行出手难免露出马脚。不如放他们出去,将此间消息也一并传递出去。”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评价今日之役?” “不会评价的。” 江河早已在未来知晓了一切, “他们自诩名门正道,却将此间唯一与污浊抗衡的‘魔门’剿灭,又在事后被污浊打的落荒而逃——这已经极尽讽刺。 他们不会让天下人知晓的,丢不起这个人。 今日之后,没有人会再主动谈及此事,真要提起了,指不定还要被这群要面子的正道们责问。其中种种,也终将随时间的流逝而被人遗忘。 世间,也将再无剑宗。” “你不想为剑宗试着平反么?” “曾经想过,可后来便觉得,就此销声匿迹,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当她心中的那个结局来临之时,今日蛰伏的剑宗,也终将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江河说罢,指了指脚下这摊没过他双膝的泥沼, “你看紧些,别将它们放的太远。” “你做什么去?” “进山一趟。” 爱别离眨了眨眼,惊奇道, “山里还有人?” “山中剑气,毕竟是自小天地中倾泻出的余威,总还有些躲避及时的散修,侥幸逃过一劫。” “你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我没那个闲心。” 江河不自觉地抚上胸膛,望向那缭绕剑气的群山,只觉得心头有种分外的异样, “我只是觉得,那抹牵连我的道意,还没有消失。” “什么?” 江河没有与爱别离解释太多,不再言语,只向山中飞去。 山中剑气于如今的他而言,已构不成什么威胁,只施起一道再寻常不过的灵气护罩,便能为他抵消大半的威力,剩下的剑气剐蹭在身上,也便不痛不痒,甚至削不动他黑袍下新锻的宝铠。 而关乎那抹若有似无的道意,江河其实也说不太明白。 因为那道意的本源并非来源于他,而是将两人牵连在一起的江秋皙。 正因江秋皙的布局,在他身上留下了这抹关乎时间的道意,才让两人跨越千年的时间有所纠葛。 可这一切的源头既是江秋皙,那在她身死道消之后,为何没有与她一同消逝,反而心头那莫名的悸动更为强烈了一些? 就好像是,这抹道意在牵引着他,向山中前行一般。 已然到了灵境,江河不会再把这抹异样看作是巧合,循着那道意指引的方向,抵达了一座被参天巨剑直插的峰峦。 那道意至此为止,江河只得立于巨剑之间相连的锁链上,施展混沌之眼,观察起这剑宗山河。 他观察入微,很快便在满山的剑气中,寻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灵气。 识海中的孟羌娥也随他的双眼捕捉到了异样,惊呼道: “在那片湖里?” 江河着眼其中,便见那是一片汇于峰顶的清池,水中泛起几番涟漪,却并未有潺潺之势,池边松柏苍劲伫立,竟未被剑气斩地七零八落—— 那清池是这群山之中,唯一还能保有苍翠之色的净土,江河念不出它的名字,但印象中许是见过这池中的涓流。 他循着道意踏入其中,却转瞬间发觉了些许不对。 若说山中尽是剑气,便总有万千剑鸣,如鸟雀般啼鸣不绝。 可才堪堪踩上这清池边界,他便觉得这世间变得万籁俱寂。 踩在青草之上,却犹如踏风而行,竟难以落到实地。 再看那波光涟漪,亦如静止般泛起叠流,而不见滚动迹象。 这清池中的一切,便好像静止在了某一个瞬间。 仿佛天地皆在流动,唯有此方永恒。 江河再走近两步,却已踏上清池。 他无法钻入池中,却在那清澈见底的池中,寻到了一抹倩影。 江河喜从中来,连忙俯下身子,却霎时间红透了耳根,收回目光,向随便哪个地方瞧去。 只是惊鸿一瞥,他便见到那倩影的衣衫已随剑气都一并扫尽,如玉的胴体尽数展露,沉寂于寒潭池底。 她手中还持着一柄剑,姿态一如出剑时的万丈威仪。 便好像时间,都停留在了她出剑后的那一刻。 “她是怎么了?” 孟羌娥当然也见到了那堪称完美的胴体,可见她沉入湖底,犹如被寒冰所冻,永世封存般,也不免觉得困惑。 江河既为孟羌娥解释,亦在思索其中的关键: “死剑,是寻死的剑,却并不意味着出剑即死。 而是在出剑之时,将毕生灵气灌输一剑当中,挥出死剑,灵台也便一并散尽。 于修士而言,灵气便等同寿命,所以当灵气消失殆尽之时,出剑之人也会因承受不住肉身的腐朽,而绝迹于世。” “可她的肉身却并未腐朽啊?” “那或许是因为,这方寸之地的时间停止了流逝,将她的一切,都保全在了出剑后的顷刻?” 第708章 救你回来 “时间停止……那岂不是说明,她还没有死?” 江河不敢确信,模棱两可道: “也许,却也不能说她还活着。如今的她,或许是停留在了生与死的边界。 如今连同她的时间也一起停滞着,她什么说不了、做不了,与死了本就无异。 可一旦此方时间开始流逝,她也便要真正的死去……” “那她便要永远这么留在此处么?” “除非……” “除非?” “除非在时间流逝的那一刻,让她重新得到足以维系她性命的灵气。如此,即便时间开始流逝,她也不会因灵台的亏空,而使肉身衰老。那时,她或许便能活下来。” 江河推断道。 “那我们只要为她寻来灵气便好了? 可我记得,她好像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是灵七境?所修灵气又特立独行,上哪里为她找来那么多的剑气…… 这山里的够不够?” 听到孟羌娥的困惑,江河也不免苦笑一声: “这山中的剑气,本就是她灵气的逸散,又怎么可能填充她的亏空。” “那我们还是救不了她?” “不、或许可以。” 江河摇了摇头,一时间摆正姿态,因为时间静止,使他可以安稳端坐于池水之上,不至于跌入水中。 他渐渐阖目,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不过须臾,便随着心头那抹道意,来到了一处于他而言,极为熟悉的地方—— 那是一片漆黑的虚无。 漆黑之中,唯一还留有色彩的,唯有眼前的一抹白皙。 那熟悉的倩影背对于他,身披初见时的雪白长袍,盘腿而坐,闭目不言。 “宗主——” 江河试着呼唤她,却得不来一丝的回应。 他连忙走到江秋皙的面前,却见她整个人便如死去一般端坐在那里,不见有丝毫动作,更不见她的呼吸。 他试着轻触她的肩头,却发现她巍然不动,无论如何都无法挪动半分。 江河明白,她的一切都停留在了此刻,连同那意识与灵魂一起。 可他并不气馁,坐在了那宛如玉雕般的女子前,不过咫尺之遥。 他将双手置于她的皓腕,牵动起了这片虚无当中的,除他们二人以外的另一样事物—— 一幅画卷,忽然铺展在了江河的眼前。 那是二人初见之时,她一并交予自己的功法。 《大混沌诀》。 “此物并不属于我,是遗留在此方空间的功法。” 江秋皙当年的轻语,仿佛还徘徊在江河的耳边。 正因这独特的观想之法,塑成了江河今日的修行之路。 而当年的江秋皙,则因修习剑道多年,已不可能散功重修,懒得理会这观想之法。 但今时不同往日。 施以死剑,灵气尽散的江秋皙,已无所谓灵台要填充剑气,还是其它哪般灵气。 只要是灵气便好,只要将等量的灵气引渡到她的灵台,她便足以于时间流逝时,保以肉身不朽。 她便还有被救活的可能! 江河自观想之中退了出来,再看眼前那闭目不言,犹如玉雕般静滞于眼前的江秋皙,竟是缓缓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哪怕我知道注定来迟,却还是来了。” 不知不觉间,方才还堵在心头,久久不能平息的郁气已然散去,他竟是笑出了声。 他早知剑宗有此一劫,四十年前,便与江秋皙相约,今日一定会前来助阵,不论结局与否。 可江秋皙却笃定他会来迟一步。 事实也的确如此。 江河想要洗清剑宗骂名,便唯有让世人重新回想起,‘污浊’究竟能够酿成多大的天灾。 所以他不顾一切地要带数百年间培育的污浊前来。 可如此庞多的污浊,只怕在出动的顷刻,便要被人发觉。 他不得不借助红尘天崔芸琼的幻术,遮蔽气息,佯装天边乌云,沿着无尽之海,自北野一路向东南而下—— 他已用尽了最快速度,可抵达剑山之时,江秋皙早已将二十余地仙困入小天地之中。 而那斩碎天地的死剑,让江河看明白,这位绝世剑仙至死都还要为自己铺路。 重创地仙二十余,使他培育的污浊,可以借助幻术,在悄无声息中浸染他们的肉身,使之成为完美的容器,以供日后更好地于仙王朝中蓄养污浊,达成因果。 可正因知晓她的良苦用心,江河才更觉悲伤—— 他明明承诺过要救下她的。 早在两人相识之初。 纵使这千年的因果早有定数,纵使自己穷尽一切也无法改变终将到来的结局,他仍然想要奋力一试。 承诺了,便要做到。 在发现江秋皙递出死剑的一刻,他险些以为自己又要食言了。 可如今察觉的一切,又让那团即将熄灭的念头死灰复燃。 不论这过程有多少艰辛,不论要付出何等的代价,此时此刻,唯有这一个念头,贯穿了始终。 江河看清眼前这再无呼吸的女子,想到数百年来经历的种种,他缓缓开口,却无比的坚定。 他承诺道: “这次,我一定会救你回来的。” …… 生灵洲大纪事。 “第三纪6188年,春。剑宗魔门,横行无忌。五宗联手,集而伐之。同年,剑宗灭,无人生还。 剑宗陨后,东海忽现如泥绸云,倾而覆之。万千修士,尽殆于此。望月宗主孙渠棠,掌湖柳慕渠,妖王虎贲,连同雷云上仙乌雷等,共灵境十七人,毙于其中……” 同为东海,夏清荷已坐于仙山清池中的一片荷叶之上,手中不断笔记着什么。 可随着她一字一句地将文字念诵出来,又转而将手中的卷录一并撕碎, “不需要的历史,不必告知于人。便让剑宗就此消逝在天地之间……对吗,师父?” 她身旁赫然端坐着一个老者,那老者气若游丝,连连轻咳,仿佛随时都要背过气去。 古池无甚力气回应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他说上一句话,都是在消耗着那吊着他最后一口气的灵机。 “那便不多记载了,便当没有这段历史,省的有人再为剑宗平反。到时再让仙山弟子多盯着些,封锁消息,便不会有人知道,这世界上还曾有过一个剑宗。” 夏清荷眉眼低垂,摇了摇头道, “师父,您的心愿已了,不能再如此下去了。 我已为您准备好了祭炼法宝所需的灵物,唯有与这仙山融为一体,您才能从这腐朽中脱身出来。 我知道您不忍心葬送仙山基业,可修行、长生本就是大道独行。 牺牲了这些弟子,换您一个万古长青,总好过烂死在土壤里,化作这天地的养分才是。 这世道本就如此,不是么?” 第709章 飞升的真相 “剑宗迁址后,我回到了中州,花了几年的时间,将望月宗所管辖的疆土,乃至望月宗的底蕴,一并都收入了自己手中。再以‘姬轩辕’之名改朝换代,建立了仙王朝。” 云端之上,有一辽阔天舟,浮游天地之间,一路向东。 那天舟甲板足有五里长宽,倒也站着许多人,只是远远望去,便如细小微尘,很难分辨。 那许多人都站在远离船头的一侧,遥遥望着最前端的两人,他们一人身着黑金长袍,一人一袭劲装红衣。 人们都知道,那是相当久远的一次离别,也便把时间都交还给他们二人。 当真是太久不见了,江河有些生疏地牵着顾青山的指尖,感触着她手指上久经岁月的茧子,竟觉得自己有些没来由的紧张。 奇了怪了。 自己少说也是活了一千多年的大人物了,怎还会因为见个姑娘而局促? 他十六岁的时候都没这般局促过! 他甚至不敢直视顾青山锐利的眸子,生怕她会因这两百年的分别,而生出什么怨气。 有怨气也该是理所应当。 占了人家的所有,转而失踪了两百年,放在前世妥妥是个没脸没皮的负心汉。 可任江河心头这般百感交集,顾青山却只是动了动指尖,青葱五指也向着江河的手心,探地更深了,几乎要用力地拨开江河僵硬地指头…… 江河怔愣一瞬,也被她的强硬吸引了目光,再看顾青山,只发现她正直勾勾瞧着自己: “牵手也牵不干脆,你莫不是变心了?” “怎么会!” 江河听了,心头更是一慌,连忙将姑娘的手攥地更紧了些。 可不知为何,听到她这句没来由的玩笑话后,江河竟觉得肩头一松,浑身也不再那么紧绷僵硬,整个松懈了下来。 他这才明白,有所隔阂的从不是顾青山,而是他。 他有些害怕,不论是对顾青山而言的两百年,还是对自己而言的一千多年,这对于寻常人来说都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他害怕他们被岁月蹉跎了心境,害怕他们回不到曾经的时光。 唯有顾青山向更近处探出的手指,告诉了他一切都未曾改变。 见江河也终于放松下来,顾青山心头一甜。 她又何尝不是在试探他的想法? 只不过面上也不过多表露,只问道: “那后来呢,剑宗覆灭……不对,应当说是搬迁?他们搬迁以后的这几百年里,你又做了些什么?” 江河知无不言道: “建立了仙王朝后,除了忙那些中州政务以外,我也的确做了许多事。但事后想想,其中大部分事情都是在促成今日因果—— 譬如仙王朝晋升三山五宗之列后不久,来了个天机阁的人。” “难道是你在万仙山遇到的那位?” “对,天机子。他只身前来之时,我还愣了一下。他与我知会,说自己不日便将前往万仙山,只待百年后相见。那时我才明白,他们天机阁看得或许比我还要长远。” “逃离万仙山之时,是天机前辈与唐前辈一并送你离开的。可你们不过见过两面,他为何愿意帮你?” “他说谢谢我。” “谢你?” “他说若没有我,祖师向天也不会于天劫中,勘破时间道意,察觉世间因果。 正是我那日于剑山引来天劫,与江宗主跨越时间的一剑,才促使了天机阁的诞生…… 向天窥探到了时间长河,觉察到了长河的尽头,那犹如虚无的末日。才一心建立天机阁,于千万年来,在世间搬弄因果,得以促成今日的局面。” “因是果,果是因。端的是好生奇妙……” “也譬如为了掩盖仙王朝与污浊的干系,我和王昊一直做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时不时要带污浊在全天下露露脸,表明一下污浊的危害。 王昊则在大庭广众下将污浊清扫干净,背地里将铲除的污浊都归还给我,也算是为他积累更多的名声。 然后在他声势最为浩大之时,他飞升了。” 顾青山惊奇道: “人、地、天、灵、仙。这世上果真有仙人在么?” 但江河却摇了摇头: “所谓飞升,不过是一个谎言罢了。 说来也好笑,这世间之所以出现过‘飞升’的谣言,竟是因为剑山之上,曾出现过一个飞升的仙人…… 可唯有我最清楚,那分明是我在万年以前,突破天境之时,因江宗主的一剑,而被牵扯入时间长河之中,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之后被人以讹传讹,又是上古时期的传闻,才酿成了‘飞升’的谣言。 可‘飞升’的真相却是…… 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仙’境。” 想到那年王昊‘飞升’之时的场面,江河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江秋皙死后,王昊成了世上距离‘飞升’最近的那个人。 可随着他境界的稳步提升,却越发察觉,灵境之后那并不存在的所谓‘桎梏’。 他用亲身的经验告诉我,‘灵’与‘仙’之间,根本没有瓶颈,亦无天劫。一旦踏入灵九境,等待他的,便唯有一段看不见尽头的路——” “原来灵九境,已是修士的极限了么?” 顾青山心中其实并没有什么概念,毕竟对她而言,天九都已是相当遥远的存在,更别说那亘古绵长的灵九。 江河道:“或许也谈不上什么‘极限’,他仍然可以不断于灵台中充纳灵气,为自己增添底蕴、延长寿命……可那终究只是不断的增量,再也没有质的变化。 真要说的话,也可以有个灵十境、十一境、十二境……” “那世人岂不是都该知晓‘飞升’的真相了?为何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都不曾听说过。还以为世上真的成就了一位仙帝,甚至建立了天庭?” “那亦是为后世所做出的考量。 我们需要这生灵洲维系一段长久的和平,而这需要一个更具威严的人从中管辖。 于是王昊假借‘飞升’名义,消失在人世间,时而降下‘天罚’,让世人知晓他这个‘吞天帝’的存在。 而天庭,也便应运而生。” 想起此时,江河也不免笑出了声, “可实际上呢,他那所谓的‘天外天’,不过是世界的背面。 而那些天庭的‘使者’,也只是多年前,一并踏上背面土地的……剑宗修士而已。” 第710章 自以为是(3600) “‘剑宗’的名号已经用不下去了,否则随时都要成为众矢之的。 也便只能假借‘天庭’,瞒天过海。 由剑宗弟子组成基本盘,王昊再于生灵洲不断寻些优质的仙苗加以培养,这才塑成了今日这稳压三山五宗的‘天庭’。” 江河至今都还记得,王昊与他构建这场骗局时的语气,此时也便有样学样的模仿起来, “既然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们,都可以扭曲历史,欺瞒世人。那我们骗骗他们又能怎样?” 这世界的规则,本就是基于一个又一个谎言而建立的。 唯有站在高位的人,拥有掌握‘真相’的权力。 而恰好,如今站在更高位的人,是他们。 顾青山见江河的脸上,都少有的显露得意之色,便知道他在‘骗人’的时候,心头一定是相当快活的。 “再后来,也发生了些事情。你还记得当年的蛮国的那只蛊虫么?” “当然了。” 鲤蛮之争是她自出生以来,最为要紧的事情,顾青山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我且说个事情,你莫要生气。” “你说。” “那蛊虫与我有关。” 江河叹了口气,解释道, “你可知我先前是如何破开仙王朝的龙气,去到轩辕城中救你的么?便是靠着那些可将龙气吞噬的嗜龙蛊。 那虫蛮此前一直攀附在我的脊柱中,导致我破境去往千年前之时,连同它也一并带去了。 仙王朝国运昌荣,龙气鼎盛,王昊交予我的诸多秘藏之中,亦有记载,如何培养这世间五花八门蛊虫的方法。 我们便以它为媒介,炼制出能够吞噬龙气的蛊虫。再让它于几百年前前往南川,寻找到自己的真身加以培育,成就了那只于蛮国兴风作浪的‘虫蛮’。” 顾青山听地懵懵懂懂: “所以,那只‘虫蛮’的主人,其实正是穿越回过去的它自己?而你们这么做,便是为了让还未酿成气候的自己,拥有突破龙气障壁的能力,潜入轩辕城,从而促成因果?” “正是如此。” 江河点头应着,越说越没底气, “鲤国险些面临灭顶之灾,与我也脱不了干系。我——” “但你不是为了保护我们吗?” 顾青山想都没想,便打断了江河, “你无需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什么。你促成今日的因果,不正是为了吸纳蓄养的污浊灵气,使自己在最短的时间里抵达灵境么,拥有保护我们的能力…… 我明白,你所作的一切,都是在为鲤国着想。 哪怕这过程中伴随着牺牲,哪怕你不可避免的要做一个世人口中的‘恶人’,你也想要把鲤国带去更好的未来,对吗?” 江河点了点头:“对。” 这千年里,他当然犯下了太多恶果。 蓄养污浊的过程怎可能安稳如常。 他为了统纳天下的污浊,手上早已不知流淌着多少凡人、修士的鲜血——便如今日已经消亡的平天舟一般。 可他不在乎。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从没想过自己是在拯救末日,拯救天下人。 所以他不在乎自己脚下的这条路,要掩埋多少尸骨。 他唯一在乎的,只有他心中的珍视之人。 就如同眼前的姑娘。 而这个他所在意的、珍视的姑娘,此时已将他一把拥入了怀里: “那我问你个问题。” “你说。” “这一千年里,你有来看过我么?” 江河笑了笑: “怎么可能没有。甚至在你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我都悄悄在背后瞧过你。只是……我不能出现,也不能留有一点痕迹。” “怕就此乱了因果?” “对。” 江河叹息道, “我不能让你发现我,更不能让过去的自己发现我。否则‘锚点’出现了变化,一切都将会推倒重来。” “那可是一千年啊…… 为了抵达今天,一定会很辛苦吧。” 江河悸动不已,也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头。 辛苦么? 或也的确有些的。 可他那般辛苦,蹉跎千年岁月,压抑自己的感情,不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履行自己的承诺,重新回到眼前姑娘的身边么? “还好,不辛苦。”他说。 可将脸颊埋在胸膛的姑娘,声音却忽然清亮起来: “哼,有那么些绝代风华的仙子陪你,肯定也没那么辛苦。都成了地上皇帝了,怎么不得后宫佳丽三千?” 这话题倒也转的突兀。 可江河却知道,这或许才是她真正想问的事情。 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倒也听不出多少怨气,唯有十足的醋意—— 孟羌娥是他们两人之间越不过的话题。 而脑海中的孟羌娥,一直将时间交予两人,从未开口说些什么。而今听见有人吃醋,生怕引得江河里外不是人,便打算夺了江河的肉身,主动解释些什么。 江河则压制了她的魂魄,决定正面去面对这个问题。 哪想他还不曾开口,顾青山却率先道歉了。 她的声音有些扭扭捏捏,失了此前英姿飒爽的风范,多了些女子般的羞怯,语气微微弱弱,时而还有些犹豫: “对不起,江河……我不该这么说的,我不是在怪你。 我只是有点,有点复杂。 听你说了这千年以来发生的事后,我脑海里便不住的去想,这世上原来还有个愿意为了你而付出一切的女孩,哪怕牺牲自己的一切,充当污浊的容器也在所不惜。 可相比之下,拥有了你的我,却因为太多事情留在了原地,说是苦等两百年,却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 我觉得自己很愧疚,总会觉得自己不配跟她相比,所以才会想着,或许已经没有资格再站在你的身边,享受你的一切—— 因为我真的,真的没办法接受,你有朝一日会将自己的心也分作两半,或者更多…… 我太自私了,所以才想要独有你。” “青青……” “所以我有想过放手,对我、对我们两个人而言,才是一个更好的结局…… 只是我想到了,却舍不得。我舍不得就此放开你,让你永远离开我的世界。 我很矛盾,我不配拥有你,又想要独有你。我或许应该离开,又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 所以、所以我刚才真的不是在怪你,我只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顾青山自觉说地有些混乱。 但江河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戏谑地调侃自己,不是在怪他,更不是怪突如其来的孟羌娥。 她分明是在怪自己。 “青青,你总是想的太多。” 江河揉了揉她的头,轻抚那化作烦恼的青丝,笑道, “你有没想过,你所烦恼的问题,也是我这千年来不断思索的问题?” “你也想过了?” “当然想过。 不亲自解决这些问题,难道真要带着一个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姑娘来到你的面前,让你接受这一切么?那我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江河轻笑道, “千年的时间,足以让我认清自己的情感了。” “那你——那你是怎么想的?” “对我而言,你与她之间,根本构不成一道选择题。我不是要在你与她之间选择一个,而是自始至终,都只在选择你。” 江河能够感受到怀里顾青山,那细微的颤动, “我能安然无恙的活到今日,回到你的面前,若没有孟羌娥是一定做不到的。 所以对于她,我一直都抱有感激之情。 可感谢并不是爱,这世上也并不只有爱。 我感谢于她如此爱我,为了我能够舍弃自己的一切,所以多年以来,一直试图挽救她的性命——那是我回报她的方式。 可我从来都忽略了她的感受。” 江河说着说着,叹了一口气, “我自以为是的认为,让她能够好好的活下去,不必为了我献祭自己,便是为了她好…… 所以千年之中,我一直试着不让她插手浊仙事务,我希望她能就此安心地长大,远离这是非之地,好好地过完她的一生。 可却忽略了,这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顾青山眨了眨眼,只觉得这故事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很像青玄子,对么?” 江河苦笑道,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像青玄子一样,可到头来也险些落入了这‘自以为是’的圈套里。 好在有阮酥酥的前车之鉴,我才终于醒悟过来,认认真真地去问她,她到底想过怎样的人生。 你知道她怎么回答我的么? 她说,她就想将自己作为容器,一并献祭了去—— 如此一来,便等同融在了我的灵魂里,如此一来,哪怕是死亡都无法将我们分开。” “这、这——” 顾青山怎也没想到孟羌娥的想法这般……癫狂。 已让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纵使我并不如爱你一般,爱着她。我与她之间,也早已随着彼此的因果纠缠不清。 既让她过好自己的一生,是我的自以为是,那便算不得在‘报答’她。 所以我答应了她,让她依照自己的心意任性作为,哪怕我并不能为此心安理得的接受她的心意,仍然抱有歉意—— 也许在日后的哪天,我还有机会去为她重塑一具肉身。 后来的事情,我也与你说过了——她去往了平天舟,找上了我,与我又一同穿越到了万年以前,在时间长河里兜兜转转。 对于她来说,这些与我在一起的回忆与经历,远比她那副皮囊要更值得珍惜。” 顾青山张了张嘴,迟疑了半晌,才开口道: “她真的好爱你……” 可这种爱虽然看起来疯癫,又似乎,不是那么不可理喻? 顾青山渐渐理解了孟羌娥。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也许如今寄宿在江河身体里的她,远比那个拥有一副貌美肉身的圣女,要更为快乐? “你也和我一样,青青。有时候难免有些自以为是了。 我们不能以别人的爱,去分辨自己的爱。” 江河笑道, “就像你总想着,有人能为我牺牲一切,而你却没能做到,所以才会觉得配不上我,想要离开。 可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根本不希望你为我牺牲一切? 正因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够一直好好的——你可以拥有自己的亲朋,拥有自己所珍视的国家,拥有自己想拥有的一切。 你完全没必要为了我而牺牲它们,拥有它们让你变得无比快乐,而你的快乐便只会让我觉得更快乐。 这才是你我相爱所得到的所有—— 对于我来说,爱情不是喜欢,不是肉欲。是经历了种种一切,蓦然回首发现原来这才是爱。是发自内心的希望,不论今后发生何种事情,你都将变得更‘好’。” 江河笑着,说着,也不免拥抱地更紧了些: “所以不要再说什么,觉得自己配不上我的这种话。 你只需做你自己的顾青山便好,我爱的便是这样的顾青山。 你要记住,从来不是因为你待我如何,我才爱你,把你看作我的归宿。 而是因为我爱你,所以哪怕相隔千年的距离,也依然要回到你的身边—— 只有你在的地方,你在的鲤国,才是我的家。” 第711章 灭国之灾 江河与顾青山依偎在仙舟之上,已能靠在船头,遥望到不远处的群山之景。 江河认得那剑气满盈的群山,这仙舟距离那剑山将将近了,便说明离剑山一旁那弹丸小国也便不远了。 顾青山也遥望到了自己的家乡,牵着江河的双手,轻声问道: “那这次你还走么? 仙王朝也有许多事情待你统筹,你是不是还要经常回去看看?” 江河与她解释了这千年来发生的种种,可听的越多,越让她觉得眼前的人那么飘忽不定。 而江河也不会隐瞒什么: “天地之间,我是唯一知晓‘时间’位于何处的人,古池为成就天道,图谋的便是此物,我与他之间势必有一场逃不脱的交锋,我回到东海的目的,也主要为此。 而待此行除掉古池之后,我或许还要离开一段时间。但并非是为了仙王朝—— 这个王朝早已形成了自己的气候,哪怕没有我,也不妨碍他们继续发展下去。 至于这天地间的污浊,得益于千年来的蓄养,已经大部分纳入了我的灵台,化作了混沌之气。 兴许这世上还会有残损的污浊藏匿在哪个角落,但有寻浊图在,解决它们不成任何问题。” “寻浊图?那东西不是没什么用处么。” 顾青山只觉得,那寻浊图若是有用,这天下也不至于时不时都要冒出点污浊祸患来了。 但江河却摇了摇头: “其实是有用的,污浊与生灵有所迥异,那寻浊图本就是为寻觅污浊之气而单独炼制的。 只不过近千年的污浊祸患,基本上都是我酿成的,王昊自要为我开个天窗,才成了时灵时不灵的废品…… 如今我已无需再凭借污浊提升修为,也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那这些你无需操心,却仍然要离开,是为了江宗主吗?” “对,我要救她。” 江河点了点头,道, “如今她被时间封印在了剑山之中,我要为她寻来足以使她肉体不朽的灵气—— 我一定会将她救回来,如此才算不负我们两人这千年所愿。” 顾青山懵懂点头。 她明白,江河与江秋皙两人之间,有着远比自己与眼前的男人更为沉重,也更为深刻的羁绊。 她也想救她: “那这次我要跟你一起去。” 江河却摇了摇头: “傻姑娘,你想什么呢? 宗主死剑之前,都快要攀至灵境巅峰,那般庞多的灵气可不好找,指不定要跑到哪个不知名的角落出生入死的,你现在的修为可不够看。” “那我是累赘咯?” 顾青山瘪了瘪嘴,有些不情愿的承认。 可毕竟她与江河之间的悬殊,实在是云泥之别。 哪怕她已足够努力,甚至塑成道心,可终究受天资所限,灵境实在望尘莫及。 若真遇上连江河都觉得棘手的凶兽、麻烦,只怕她非但帮不上什么忙,还要惹得江河多分心费神。 “不。” 江河则摇了摇头, “你是牵绊。” “明明是同一个意思,怎么你说出来我就感觉会好受一些?” 顾青山笑了笑,道, “那我就不跟你去了…… 不过你要记得,等你走后,我会天天候在家门口等你。 这次,你可不许再跑那么久才回来了。 不可以让我等太久。” 江河瞧着顾青山这般‘小家子气’,心头却颇为甜蜜,只轻轻点头应道: “好,我答应你。” 待至夜色渐浓,仙舟也结束了遨游穹空之旅。 江河此番还带来了仙王朝诸多修士,有不少是千年间培养出来的良才亲信。 既是想让他们与鲤国交流一番,使鲤国的国力更进一步,亦是前来守护鲤国,免得这风雨飘摇的小国受到古池的几番牵连。 待仙舟之上浩浩荡荡的一众人,自仙舟一跃而下,真正踏上鲤国的土地时,便见容颜虽老,身形仍旧挺拔的鱼幺幺,已带着连同刘子昂、苏唯依等江河熟识之人,等候在了鲤国门外。 “青青姐!” 鱼幺幺向顾青山招手的同时,心头的那股担忧也一并卸下,纵使仍然愁容满面,却也扬起笑容,与久别之人叙旧重逢。 江河见到这些于他而言,有千年不见的熟识之人,也一一打过招呼。 可对于刘子昂、苏唯依而言,江河便犹如一个‘三百年间一跃灵境’的怪物般,震撼之余,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尤其是苏唯依。 她仍然记得,初次见到江河之时,他的修为还不如自己! 而其余几个万仙山弟子,原本都是抱着‘擒拿江河’的想法,一并候在此处,只等江河露面,便出手拿下,将之带回万仙山中。 可眼看那江河修为深不可测,只向其瞪去一眼,都要被全身裹覆的龙气反噬,喷吐几口污血,身后一众锦袍修士更是凶神恶煞,不好招惹。 也便连忙收敛气势,候在苏唯依的身边,连连陪笑。 眼看众人震撼连连,江河只得尴尬道: “待我有时间,会与你们解释一番的。” 寒暄一番,便见一旁的姐妹已抹去眼泪,江河见鱼幺幺难掩愁容,不由将手中鱼肠扔予鱼幺幺,打趣道: “这剑我帮你养了一千年,你可还能受住这千年龙气?” 鱼幺幺没明白江河所说的‘一千年’是什么意思,接过剑来,自剑鞘抽出三寸,却见其中龙气满盈,杀意四泄,逸散的剑气都要刮去她略显枯槁的发梢。 她惊道: “怎地旧成了这般?” “旧是应当的,不过受到仙王朝的龙气熏陶,此剑的威力也今非昔比,纵使凡人持握,也有摧山裂地之能。 好生收着,若是参透了其中剑意,许能让你再增添几个境界。修为上来了,返老还童也不是没有可能。” 鱼幺幺还是没明白,只听出了这把鱼肠的不一般,轻笑道: “那便多谢了。” 江河这才发觉,她情绪似是不对,终于问道: “我将你的青青姐带回来了,你不应当开心才是?怎还这般愁容满面的?” 顾青山也觉察出来,忙问道: “幺幺,可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鱼幺幺只摇了摇头,旋即轻叹一声: “国中倒是无甚发生。只是不久前,我有些睡不安稳,梦中似是被鲤国先辈所感召。 心中的不安驱使着我去往鲤国秘藏,想要一探究竟。 可抵达秘藏之后,却见当年腾升的第六根石柱忽明忽灭,俨然有断裂之势。 那并非是什么好兆头—— 鲤国不日,或将面临灭国之灾。” 第712章 汲取灵气 万仙山的景色一如既往,万山有万山色彩,季节、景致各不相同。 可仙山偌大,向来是少数弟子来往其中,更多弟子则于各自洞府之中闭关修行,汲取这山中灵气,挪为己用。 可如今的仙山却格外嘈杂,那些曾经与世无争,山中清修的门人,而今都无一例外走出了偏山,来到了主山大殿前。 聚集在此的门人,皆瞧见山外归来了两个行色匆匆的同门,有与苏正行熟络之人上前一步,于那主山上,宛若璀璨银河的桥梁前头,与那之打了招呼: “苏长老您回来了?” 苏正行甚至没有与那人招呼,兀自掠过,让那人难免错愕一番,毕竟苏长老也算为人亲和,像今日这般对他人视而不见,倒是第一次。 眼见他与薛玉白一道离去,向主山大殿奔行,一众门人也难免议论纷纷: “听说苏长老此番带队去了中州,怎也不见其他人回来?” “这般火急火燎,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理应是了,不久前山主便召集山中弟子,乃至外出历练的门人,皆于今日归于仙山。只怕不日便将有什么大动作要宣布……” 苏正行哪有时间去堵这些人的嘴。他与薛玉白逃出轩辕城后,一路都不敢耽搁,接连数月奔行,自中州辗转东海,待抵达万仙山之际,已是精疲力竭。 此行弟子,都已折在了中州,的确是出了岔子。 可问题的根本不在于此,而是那仙王朝、山海楼、红尘天等鼎盛宗门,与污浊沆瀣一气,甚至连天庭都对此不管不问。 他们甚至连演都懒得去演,明晃晃的将心头野望展露世人—— 若是他们这些人交构一起,只怕不日便将天下大乱! 他来不及停歇,只想早些将此事汇报上去,让仙山早做准备。再去东北鲤国,将爱女接回来,以免她不在自己身边,要因这霍乱出什么事情。 薛玉白则紧跟在他的身后,深知自己此番算是立了大功,想来将所见所闻汇报上去,便能够如苏长老一般,得到山主垂青,使修为一日千里吧…… 苏长老办事得力,曾受山主指点,醍醐灌顶,修为一夜之间连跳七级,跃升天境,已是仙山众所周知的事实。 除苏正行之外,这仙山还有相当数量的长老,因各种原因得到了山主授业。 薛玉白此时只觉得,这番机缘离自己只差一步之遥了。 于是他暗自窃喜,随苏正行走入正殿,殿中有一清池,池边正闲坐着一个青衣女子,指尖摩梭几番,向池中抛下灵饵,剔透游鱼便翻腾跃动,泛起圈圈涟漪,颇显怡然自乐。 “山主。” 苏正行连忙站定,行礼道, “晚辈有事向老祖禀报。” “是关于中州之事?不必了,你们带去的那颗莲子,便是老祖分割出的一座山头,近乎等同老祖的眼睛。发生了什么事,他老人家已尽收眼底。” 苏正行一怔,连连点头: “原来如此,那老祖可有何对策?” “待稍事休息后,你便会知晓。” 苏正行想起门外聚集的门人子弟,这才明白今日这山中怎一下冒出了这么多人。 但想到苏唯依还在鲤国,他便请示道: “山主,可否允我先行去往鲤国一遭,将我那女儿接回来,再……” “鲤国么?那便不必了,我们之后还会去鲤国走一遭,到时你们父子便可相见。” 苏正行一怔,却不明白怎还要往鲤国走一遭,但话已至此,他是没什么离山的机会了,便应声道: “如此,晚辈便先行告退了。” “去吧。” 薛玉白眼看两人一言一语,便明白此番局势,怕也算不上有什么功劳可言了。 泄气之余,也便跟着苏正行缓缓退去大殿之外。 临走时,苏正行也拍了拍薛玉白的肩膀,道: “无妨,此番事态紧急,往后好好表现,不愁没有得到老祖提点的机会。” 薛玉白只得苦笑两声:“借您吉言。” 待两人退去殿外,那闲坐在池边的夏清荷,只轻轻挥手,便带起一阵风,使大殿门扉紧闭。 半晌,她不知向着谁开口道: “师父,最后两人也已经回来了。其余在外的弟子,大多都驻扎在各个小宗——万仙山弟子,已尽数归于仙山下辖之中了。” “好、好!” 那大殿之中的沉吟之声暗含愠怒,正是古池在隐忍不发, “好你个吞天王昊,与那江秋皙果真是一丘之貉!借着天庭和仙王朝的壳子,苦苦瞒我一千年——当真是用心良苦!” “师父,如今那江河借着时间长河,又积蓄了千年底蕴,几乎要抹平了与您之间的差距,只怕此番是有备而来。当断则断,我们已犹豫不得。” “无妨、无妨。纵使他积蓄千年又能如何?我之图谋,又岂是他们能够理解? 如今万仙山疆土囊括东海,只要我想,这东海灵气皆当归于我身! 纵使他吞天王昊破飞升之境,也与我作对不得! 这千年时间有所长进的,可不只是他们!” “师父所言极是,那我们便不耽搁了?若留给他们喘息之机,只怕会徒增变故。” “唉……我本打算让这仙山疆域,囊括大半生灵洲后,再将之收纳,可终究是天不遂人愿。 但事已至此,便启程吧。” 大殿之外,仙山弟子仍熙熙攘攘讨论不休。 不少与苏正行熟识之人,正与他攀谈此行经历,听到苏正行说几个鼎盛宗门沆瀣一气,顿时也气地不轻: “枉我以为那天庭是匡扶正道,不曾想竟与污浊同流合污!我说那寻浊图怎时灵时不灵的,原来压根不想我们将污浊一并铲除殆尽!” “我说怎么山中清闲,反倒将我们出门在外的门人子弟一并召集回来了,原来是发现此等腌臜祸事!” “正行,你说我仙山接下来当如何?是召集其它同道,与那天庭一决死战,还是隐世避祸,不闻不顾?” “理应是决一死战吧……” 想到山主方才的模样,苏正行也只得试着推测,思索之际,却见一众修士正奇怪地瞧着自己, “你们都这么看着我作甚?” 旋即,他却发现眼前之人,那清秀端正的容貌上,渐渐显露了几处沟壑,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不待他先行询问,反倒听眼前人颇为奇怪道: “正行,你怎么了,你怎地一下子变得这般苍老?” “我?” 苏正行诧异地伸出双手,瞧了瞧自己,却见本该细腻白皙的手掌,竟不知在何时变得粗糙蜡黄。 便如同蕴育在其中的灵机被什么人所抽走,让他的肉身宛若在瞬间经历了几十年的岁月…… “苏……长老……” 他听到身旁的薛玉白忽然叫住了自己,便在惊疑之中连忙向他看去,却见身边站着的早已不是此前那玉冠书生,反倒是一个面容瘦削,不复荣光的颓然老人! “薛玉白!?你——我——” 苏正行终于意识到了关键所在, “不好—— 是有人在汲取我们的灵气!?” 第713章 仙山谋划 “灭国之灾……” 江河沉吟半晌,尚不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但想到中州之事或已被万仙山知晓,便下意识将矛头指向了古池, “难不成跟他有关?是了,既已知晓我与王昊欺瞒世人,古池便不可能坐以待毙。 但他分明早已将自己炼作仙山,才得以保全了意识,换来的却是困在仙山之中不得解脱…… 按理来说,他没可能前来鲤国,对这方国家做些什么。 他究竟还留有什么后手?” 沉思之际,却见遥远天际线上,忽有一道金芒闪现,那金芒犹如流星,只在夜幕划出一道琉璃似的弧线,伴有叮铃乐响,停在了江河的身后。 江河身后那天庭使者匆匆将金芒接过,便见金光幻化,形成了一纸文书,那天庭使者细细阅读,转而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来,凑近江河道: “江长老,天庭来信。信上说,那古池不久前将所有门人弟子召回万仙山,旋即将尽数门人一并炼化,已然向着整个东海侵蚀蔓延……” “什么!?” 听了天使之言,江河虽感惊惧,却不及那几个旁听的仙山弟子反应大。 “你是谁!为何颠倒黑白,欲栽赃嫁祸我等!?” 江河不愿与这几个地境的仙山弟子多费口舌,只随意支使一声,便让几个仙王朝的修士将他们扣押下去,独留苏唯依一人留在原地。 她的神色亦不好受,满脸煞白,毕竟方才还处于重逢喜悦当中,转而便听到家破人亡的消息,很难瞧出她在想些什么。 江河想到她终究是仙山中人,父亲又位居高层,或许知道点什么真相,便问道: “天庭来信作不了假,那古池能将门人子弟尽数炼化,定是一早有所谋划。你可知晓些什么,或是从你父亲口中听过什么只言片语么?” “我……我……我父亲怎么样了?” 苏唯依想到此番前往中州的父亲,率先问道。 江河并不隐瞒,只道: “我知那苏正行是你父亲,所以中州之时,并未刻意为难于他,便自行放他离去了。并不知他事后究竟是回了万仙山,还是去了何处。 若是回到万仙山,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苏唯依流下两行清泪,怎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江河不得已掐诀,为她施了一道清心静气的术法,眼看她整个人缓过神来,便宽慰道: “但究竟怎样还尚未可知,或许有变数也说不定。你且先告诉我,你父亲有没有与你说过什么事情,与这仙山炼化有关?” “炼化、炼化……” 苏唯依细想许久,忽然道, “我,我忽然想到,父亲的修为是受过仙山点化,才突飞猛进的。” “什么?” “我父亲于一众仙山弟子而言,其实算不上天赋出众。年过百余才突破地境,此生无望天境高峰,才决心暂缓修行,与母亲结合,诞下了我。 他本想就此安度晚年,直至一次海族动乱,无尽之海大多海族攀上东海暗礁,仙山不得已派遣弟子外执,维系东海安定。 父亲与母亲在那一役救下诸多仙山弟子,立下累累功劳,可母亲却殒命海上。 事后追封功劳之时,便只好将母亲之功一并算在父亲身上,父亲得以受仙山点化,一跃自地境登天,之后便一直为山主做事,成就执事之位……” “点化?” 江河沉吟道, “所谓破境,无非是将灵气汲取灵台之中。世间灵气规律不过于此,何来点化之说? 若真说什么能急速修行,一跃登天的法子,也唯有汲取灵丹这一种,可这情况与你父亲分明有所不同。” “除了父亲之外,还有许多长老,皆是受点化得以跃升天境的……” “还不止一人?” 江河沉吟之际,忽然想到关键,忽然惊道, “等等,我且问你,你们仙山弟子是否皆于仙山之中修行,汲取的,是仙山灵气?” “这,的确如此。” 苏唯依点了点头, “所以,仙山弟子都要外出历练,都要将仙山之外的天材地宝,交予仙山,换取仙篆,再将仙篆换作修行必需之物。 将山外灵材耗于仙山,弥补仙山灵气,再于仙山修行,汲取仙山灵气,以维系二者平衡,便是我仙山弟子修行以来,唯一要遵守的铁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江河明悟道, “我当古池为何能将弟子炼化,原来他本就是以仙山弟子作蛊,散养仙山之中……” “什么叫散养仙山之中?”苏唯依不懂。 江河向一众人解释道: “早在古池将自己炼作仙山之后,你们万仙山门人所修行的灵气,其实便是古池的仙山灵气。 他此举所为,看似是将自身灵气交付于你们,让得到灵气的弟子提升了修为,为他卖命,去往仙山之外,搜集富于灵气的灵材,消耗于仙山之中。 这本没什么,一取一还之间,本就融洽平衡。 可古池却刻意隐瞒了一个事实,那便是交予你们的灵气,并非是白送你们,而是‘暂借’! 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将你们体内的灵气撷取回来。如此,待你们体内的灵气尽失,他非但取回了借予你们的灵气,还平白获得了你们为他填补的灵气亏空。 如此,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增进仙山灵气,扩张那方小世界的版图。唯一付出的代价,便只有时间…… 而他早已这般‘平衡’了近千年! 如今眼看我穿越过去,弥补了修为差距,要紧追而上,他自知没了积蓄的时间,便要将仙山弟子尽数收割,充作己身!” “怎么会!?” 苏唯依惊慌失措,却怎也想不到,供自己土生土长的仙山,到头来竟是一头谋求将他们吞噬殆尽的怪物。 江河却更为疑惑道: “可若单是如此,他也不该如此迅速地扩张出去,俨然有将东海收割之势,又为何……” 他沉思之际,忽然看向了苏唯依,又紧接着看向方才那一众仙山弟子被押送的方向——那位于鲤国边郊的东鲤仙院。 霎时间,他忽然想起了太久之前,薛正阳前来这偏僻角落的原因。 转而咬牙道: “糟了!” 第714章 唯有一战 “什么糟了!?” 众人不解,也顺着江河的目光看去,却见那伫立鲤国数百年之久,已然成为鲤国根基的东鲤仙院,此时倒是岁月静好,一副不染纤尘,无波无澜的模样。 江河道: “你们可还记得,近千年来,天下仙苗日益增多,单以鲤国便有半数之巨,可窥修仙大道?” “不是因为过去分食蛟龙血肉?” “分食蛟龙,助长体魄,或也有一定效用,可鲤国分食蛟龙,为何天下凡人皆有蕴生灵台之能?” 江河摇了摇头, “蕴升灵台,已是大势所趋。而古池恰是看中这一点,这才派遣仙山弟子,去往山外驻扎,建立小宗—— 便如当年,万仙山本就有意愿让山中弟子前来鲤国,是薛前辈毛遂自荐,才有了东鲤仙院。 可若薛前辈不来,也会有其它哪个人前来鲤国,传授仙法。 非但鲤国,只怕这千年间,仙山已在这东海建立小宗无数,也正因他增扩仙山版图,才惹得三山五宗不得已跟着扩张,从而有了几十年一度的八宗大比。 我起先不明白万仙山这般作为的用意何在,如今只怕是……幺幺,你那里可还有《一气正法》的拓本?” “我这有,我这有!” 东鲤仙院的院长位子落在了刘子昂身上,这种关乎仙院秘法的拓本他当然有所收藏。 江河接过他递来的那本《一气正法》,只待粗略阅览一遍,便只得叹息一声: “果不其然,那古池在这正法中留了一个缺口。如此凝聚的灵气,虽仍然能填充灵台,不被外人察觉,可一旦由特定秘法牵引,便会尽数汇聚到源头之身…… 这是许多妄图捷径的修士经常使用的法子,当年我在青玄观修行,我那便宜师父也是在功法中留了这道口子,迫使我不得已散功重修—— 只可惜,没人会想到偌大的万仙山,藏着的是这般养蛊的心思,也便从没有人从这一气正法中,刻意寻那牵引之术的要诀。” 终究是被‘名门正派’粉饰了根本。 或许这世间宗门,与万仙山也无甚差别。 皆以低境弟子,供给高境修士而已。 而古池做的无非是更绝一些。 他甚至不愿再给这些圈养的‘猪狗’留一条狗命。 身后天庭使者道: “我记得万仙山下辖尽数小宗,皆以《一气正法》作为修行根本,那岂不是说——” “没错。” 江河笃定道, “古池谋划千年,以天下人作蛊,便是想让这东海的每一个修士,都将天地灵气纳入己身,以待日后牵引至他仙山之中,扩充仙山疆域…… 而今,古池的仙山正借由这些遍布东海的牵引之术,一步步蚕食着东海的每一寸灵气,只怕用不了多久,便要吞噬整个东海,来到鲤国眼前。” 鱼幺幺惊道: “如今鲤国的子民大多修习《一气正法》,若是将他们修行的生气一并吸纳了去,寿命悠长者皆会因灵气尽失而肉身腐朽……” 江河应声点头: “到时莫说是鲤国,便是整个东海,都将成为‘万仙山’的一部分。那般规模,任谁来都料理不得……” 顾青山转而问道:“如今将鲤国迁至仙王朝,还有可能么?万仙山如今只扩至东海,若是离了东海……” “来不及。” 天庭使者断定道, “那古池布局已久,使得仙山吞噬速度极快,不消半个时辰便会抵达鲤国。我们既没有时间准备大挪移阵,也没有时间在这般短的时间里,驾仙舟去往中州。” “那岂不是只能……” “唯有一战。 仙王朝修士,即刻于鲤国四周立阵,看护鲤国三山,务必护鲤国周全。 虫蛮,跟我一道去往长城,你虽未至灵境修为,但那万千蛊虫足以抗衡灵境之威。” “是!” 身后仙王朝众修得令,未有丝毫犹豫,皆遁身离去。 虫蛮一如既往身披斗篷,遮覆了他的全身,静静站在了江河身后。 “江长老,我去搬救兵,在此之前你可要撑住了。” 那天庭使者说罢,亦不停留,脚下祥云翻涌,化作金光向着天边远去。 江河不疑有他,伸出手去,将方才扔给鱼幺幺的‘鱼肠’又重新拿回来,道: “幺幺,再借你剑一用。” 鱼幺幺眼见别人各司其职,心有不甘,忙问道: “我们能做些什么?” 这是此时此刻,她唯一能够说出口的询问。 正因她知道自己做不了太多,才会如此的不甘心。 可眼前的江河,是他们目之所及的唯一灵境,那蚕食而来的仙山,是他们此生都望尘莫及的敌人。 她只能依靠江河,鲤国只能依靠江河。 而江河只道: “回到城里去,让挨家挨户关紧房门。然后…… 等我回来。” 说罢,他也不再停留,剑光直冲三山之外,要去到当年与蛮国一战的豁口。 眼见江河远去,鱼幺幺咬紧牙关,握紧双拳,却最终叹了口气,又无可奈何。 顾青山轻轻揽住了她,摸了摸她的头,以表宽慰。 却听鱼幺幺不甘道: “我原以为踏上了修行,便不会再像原来一样无力,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在乎的人为我们付出一切。可到头来,我们还是帮不上他什么忙,还是他的累赘……” “不要这么说,幺幺。” 顾青山抱紧她,向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因为我们不再能跟上他的脚步,才让我们成了他的累赘。 是他为了保护我们,从一开始便不断的前行—— 在他看来,我们自始至终都不是‘累赘’。 而是‘牵绊’。” …… 时隔千年,江河又一次站在了两山之间,那亘古的长城之上。 “大哥,这地方也太过眼熟了。” 虫蛮那沙哑的嗓音响起,一阵风吹落了遮蔽他面貌的兜帽,却见那是一具犹如干尸,爬满蛊虫的肉身。 “当年你来过。” 江河也不由感慨道。 上次伫立于此,是为阻挠蛮国入城。 纵然相隔千年,当初回忆却历历在目。 只是时过境迁,当年的他或许也不会想到,那日与自己在此殊死一搏的蛊虫,竟会在千年之后被自己降伏,与自己并肩站在这鲤国城墙上。 “现在想想,真庆幸当年卷土重来了一番,恰巧撞上了大哥你。否则我或许还到不了今日境界。” “煽情的话就免了,我不可能解开你本体的噬心咒。老老实实为我卖命一辈子吧。” “瞧您这话说地,我对您可是相当忠心啊,怎可能想着弃您而去呢?” 相处千年之久,江河还能不了解这虫子怕死的本性? 他只轻笑一声: “放宽心,不是想着让你为我阻拦那座仙山。 多年以来,万仙山太多人死在了求道的路上,周周转转,能在古池炼化仙山之前,还活到现在的人,不过寥寥几人,譬如那当今山主夏清荷—— 你为我拦他们些时间,见状不妙弃掉这些蛊虫,逃回你的蛊池便好。” “就这些?” “就这些。” “大哥你早说!您是知道的,我对您那可是相当忠心啊,断然不会离您而去的!” “闭嘴吧。” 江河懒得与身旁虫蛮多费口舌,只静静着眼前方。 虫蛮不多臊皮,顺着江河的目光向山前看去。 遥见这天地夜色本是如墨漆黑,可眼前却有一抹犹如宣纸之白的色彩,要向着长城晕染而来。 那宣白所过之处,本是沉寂于浓夜的青山绿水,却在那如沾墨般晕染来的顷刻,化作了唯有黑白交织的山水图画。 就如同一幅泼墨山水图,自天地那头,铺展这头。 想到这跨越千年的追逐,即将要迎来决断之日的江河,终于不再掩饰那灵境威压,灵台混沌之气呼啸而出,亦如撼动天地之势。 他拭剑而立,只轻声道: “终于来了。” 第715章 更胜一筹(3000) 随那山水墨意一同席卷而来的,还有三道裹挟灵境威势的灵光,那是万仙山中仅剩的三个,还未被古池吞噬的地仙。 或也因为他们与古池本就是同一时代的人物,并不靠古池化身的仙山赖以为生。 他们远远便瞧见屹立在三山之间,那亘古长城,持剑而立的男人,瞧清那人展露的气势,赫然让三个灵境也觉难办。 不由分说,藤蔓荆棘于荒野中攀爬蔓延,要倾覆于长城之上,随后犹如三道烈焰交织而成的龙卷,呼啸腾腾怒炎,于那荆棘之上一并焚烧而去。 天雷一并而落,坠于长城之上,好似雷公震鼓,炸起“隆隆”震颤,只泄下半分雷霆,便要将那高垒的城墙轰碎似的。 三个地仙深知那男人不好对付,所以不曾留手。 但也明白,仅靠这三两术法,也奈何不得那人,便不留余力,要再行施法。 可掐诀之际,却见那长城之后,忽然涌现一股庞大的“浓雾”,那浓雾灰黑,犹如焚烧枯木蒸腾天际的烟尘。 可那浓雾似随风铺展,便见方才势若万钧的雷霆,吞噬天地的神火,纠缠虬劲的枝蔓,竟全都被阻拦在黑雾之外,而那庞大黑雾仍有向前蔓延之势,就要沿着道法的痕迹一并吞噬到他们的眼前! 那黑雾已然凑近,三人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雾气’,是掺杂着黄沙尘土,已成集群,啃噬他们泄去灵气的灰黑小虫! “不可能!” 三人之中,一个头发已化作浓炎,蒸腾而上,火气最为旺盛,不敢相信竟有蝼蚁之虫,能将自己的道法吞噬殆尽。 夏清荷却晓得眼前那男子手段,沉声道: “那江河修行混沌之气,历经三轮天劫,获得了那此消彼长的技艺,我等道法施展他之周身,皆要被削去几分威力。 而他身旁蓄养的蛊虫,每一只都有可堪天境的肉身力量。若只单单拎出其中一只来,自然构不成太大威胁,可若形成千万只的集群,亦如眼前虫群,再裹挟他借法宝扬起的尘沙…… 此消彼长之下,便也有了与我们抗衡的本事。” “我们堂堂三个灵境,还要在他们两个手下吃瘪不成!?” 第三人头发犹如厚实而毛糙的帽子,便如被人炸过般蓬松茂密,他手持双锤,便要任其相撞,掀起雷震。 但夏清荷却忽然制止道: “在他那混沌之气下,我们这般作为不过是浪费修为。” “那还能怎么样?让老祖绕行过去不成?” “这些虫子终究是天境水准,失去了混沌之气的庇护,将其消磨殆尽只是时间问题。” 争执之际,却听身后响起一声苍老的天音,那隆隆天音响彻云霄,只怕相隔万里,都能听到那‘苍天’的怒吼, “江河——苦心经营千年,只为了弥补跟老夫的差距,那便让老夫来会会你这‘千年’来的长进!” 古池话音未落,那犹如山水墨画的墨意,似水般漫过郊野,仿佛是将眼前的天与地也一并吞噬进了画卷之中。 那墨意奔涌而来,直至三山之外的一切都已绘作了画卷,距离那长城不过咫尺之遥—— “把‘时间’交出来,否则老夫要将你身后的小国也一并吞噬殆尽!” “做梦。” 江河立于城墙,冷笑一声,手中鱼肠不再掩饰,拔剑三寸,展露青锋,便有满盈剑气自鞘中如江如瀑,从中倾泻而出—— “吼!!!” 却听长城之后,一声亘古龙吟向天长啸! 那三山之内的弹丸小国中,一条鎏金腾龙拔地而起,其身如金,比群山更高,比江海更阔。五爪朝天,蜿蜒腾挪,盘踞于三山之上,云海之中。 漫天龙气流光溢彩,如雨挥洒群山峻岭,隆起一座半虚半实的障壁,霎时间拦住了山水墨意的脚步,无法越过那化作分界线的长城,向其中挪移半分—— 江河不言,鱼肠再拔三尺,敛彩神锋毕露天地之间,满腔剑气鱼贯而出,便听阵阵龙吟嘶吼不绝,那纵横剑气向眼前山水直贯而去! 剑气如万鸟啼鸣,直插腹地,延绵三千里威势! 那止步墨意轰然向荒野更远处爆退而去,黑白墨色褪作满山青绿,却又在顷刻间,于夜色与剑气之中无所遁形,斩作了齑粉,化作了比荒野更荒芜的平地! 古池已然化作仙山,融入天地,可此番剑气要将他这‘天地’也斩碎似的,又怎能不痛! 便听爆退至不知有多遥远的古池,天音不绝,赫然怒道: “好好好,以你手中之剑为引,牵动仙王朝,乃至你身后鲤国两个千年古都的气运,便当你有些实力! 但此遭蓄养千年的剑气既出,你还能怎样奈何老夫? 你之气运延绵千年,老夫灵气又何尝不是!? 便看你那千年龙气,与老夫这万座仙山,究竟谁能坚持地更久一些!” 便听怒吼声后,山水墨意再度倾轧而来,远比前番更为迅速,更为磅礴,这次却越过了那被古龙庇护的三山小国,勾连万里穹空,将夜色也化作了墨意,向着更北处,蔓延而去。 江河明白,这东海之中,唯一能在古池炼化之中保全自身的,只有鲤国而已。 越过鲤国,向更北处蔓延的每一寸土地,都将化作古池仙山的养分。 再将这弹丸小国团团包围,形成此间唯一的孤岛。 而那山水墨意,连同着万座群山般的重压,也一并自穹顶袭来,要夜空云海,也一并碾在地上! “吼!!!” 那古龙虚影,脱胎于两国的气运,如今万山碾压,使那龙气也一并受到了牵连,痛呼之中,少了许多此前的威严。 江河亦感肩头压力,心中思索这龙气还能坚持几时—— 古池不愧是天下最了解剑宗之人。 他断定江河不可能一直递出这纵横千里的一剑,因为江河的灵气不允许,他的天资亦不允许! 他不是江秋皙,做不到剑剑都能触及剑道真意,剑剑都有吞天灭地之势。 所以方才之剑的确骇人,却脱胎于剑宗赖以为生的‘养剑术’! 而这蓄养千年的剑气,唯此一次! 而那所谓千年龙气,与万座仙山的角力,终将以他的胜利化为结局—— 若只凭千年积累,这两座千年古都的确惹眼。 可如今的万仙山,已不再是曾经那偏安一隅,隐匿世间的‘小天地’。 而是吞噬了这东海万物,与这真实的生灵洲融作一体,俨然要成为‘东海’的‘世界’! 哪怕伫立千年,也依然是靠着这片土地赖以生存。 又怎可能与真正的‘天地’较量? 霎时间,那山水墨意之中,墨水翻滚,于那千年古龙的身边,幻化出一条尽是乌黑之色的墨龙—— 那墨龙比古龙更辽阔,更虬结,那古龙盘踞三山之上,它便攀附古龙身躯,五爪破开神龙真身,尖刺般的利齿撕咬开神龙的喉结,任金色的‘血液’倒灌于三山之中,化作金粉与金雾溃散不见。 所谓‘龙气’,所谓‘国运’,亦是这天地万物的一部分! 而已然化作天地的古池,当然也便能演化出这涵盖的气运,与那千年古龙角逐! 任你千年积蓄又当如何? 他已坐拥这东海百万里疆域,是这生灵洲陆地的五分之一,难道还耗不过这两个古国的积累么!? 若你以时间见长,我便以疆域抗之! 金龙眼见受损,亦不留余力,与那黑龙盘旋于云海之上,将利爪攀向了它的双眼,撕碎黑龙的瞳孔,使那墨水滚落,淌在了三山壁垒之上,将金色的壁垒也染成了乌黑。 此番斗法,已不再是两个修士间的来往,而是‘时间’的厚度,与‘天地’的广度不断僵持。 那两条盘龙时而扭打云端,时而撕咬坠落,龙吟嘶吼不绝,响彻苍茫大地。 它们原本还分不出孰强孰弱,可随着角逐的接连推演,随着浓密的夜色渐渐褪去,那遥远天边,原本还能与黑龙扭打角力的金龙,终于显露出了颓势,连带着嘶吼也变得乏力…… 那支起的金色壁垒都因此变得虚幻,呈现大厦将倾之势。 而江河早已无心掀起厚土,庇护虫蛮,拖延三个灵境脚步。虫蛮应付起来,也愈觉乏力。 此时见况不妙,不得已分散虫群,向着天边远处飞去,与三个灵境缠斗迂回。 却亲眼见着千年来苦心培养的一只只蛊虫,惨死在三个灵境合围的阵势之下—— 任谁都知道,它已坚持不了更久! “终究还是老夫更胜一筹!” 古池天音大悦,沉沉笑道, “江河,老夫承认,若没有这东海大地的灵气作为依仗,老夫或也奈何不得你。 可老夫千年谋划,便是图此将东海灵气加于吾身的一日! 早在剑宗覆灭,东海唯我万仙山一宗鼎盛,执掌东海各个角落的那一瞬间,你便败局已定! 今日纵使是那吞天王昊前来,与你合力,也不敢说能拖着那副年迈的残躯,与整个东海灵气为敌!” 第716章 万剑归宗(3000) 江河立于城头,却不住喘着粗气—— 说是气运与灵气间的角逐,可那气运之引却是他本人,这两条上古巨龙角逐之时,亦是在消耗着他的精气。 还能支撑多久,他亦不敢确信。 而瞧出江河颓势的古池,语气却忽然缓和下来: “不过,念在你与老夫追逐这般岁月的份上,老夫可以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你穿梭时间长河之中,远比老夫更清楚,这世间的因果早已既定。 而你、我,皆不过是那江秋皙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我们之间,当真有那般庞多的仇怨么?” 江河冷笑一声,道:“你想说什么?” “归根结底,你我之间的仇怨,皆因江秋皙一意孤行,不由分说地斩我寿命,否则我又怎会走到如此地步?” 古池沉吟一声,那隆隆天音亦有希冀之情, “而今江秋皙已逝,我们本也不必兵戈相见——只待你将那‘时间’交予老夫,我自可放你一条生路! 你知我化身仙山,掌握《大混沌诀》,又炼化弟子的目的为何? 我是要成就此方世界的天道! 既为天道,便是与这天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老夫本就不愿毁去这方天地,更不愿为难这天下生灵! 相反,成就天道以后,老夫还将维系这生灵洲的平衡,重塑那道可使众生轮回的往生桥,使这天下再无怨鬼阴魂,烦扰生灵,酿出灾祸! 自那以后,天下大同,此方天地将回归本真,无污浊之祸患,唯众生之自得—— 这天地将焕然一新,难道不如你所愿么?” “……” “到时我成就天道,而你继续做你那逍遥人皇。若不作奸犯科,涂炭生灵,我也根本不必管你。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或将此生都无再见的可能,又何乐不为呢?” 甚至无需江河分辩,便知晓古池不是骗他。 他本就是因江秋皙那一剑,而拼命求生,才抓住了这渺茫的希望。 而江河当然懂得求生之人的愿望。 正如他自己所言,成就天道,与天地一损俱损,他犯不着吃饱了撑的毁灭天地的同时,把自己也一并灭了。 古池若是想好好活着,当然会在成就天道之后,维护这世间和平,不至于与这天地也一同绝迹在寰宇中…… 这也是古池炼化了弟子,也仍有三个灵境地仙愿意追随他的原因—— 天道回归,于这天下而言唯有好处,哪怕这过程中伴随着少数的牺牲。 所以古池没有骗他的理由,两个人走到如今对立的局面,也纯粹是因为江河掌握着‘时间’的线索,而那又是古池成就天道的关键罢了…… 可正因这世上唯有江河知道,那个‘时间’的真身究竟是什么,才让他此时忽然笑出声来: “古池,你既然已知命运的既定,又怎可能猜不出我今日的选择?” 古池没想到与江河说明了利弊,竟还是得来了拒绝的回答,不由怒道: “你如何不愿?” “因为我还想救一个人。” “那视你如棋子的江秋皙,竟值得你如此维护?” “棋子吗?或许是吧。但不论如何,这都关乎于我的承诺。” “为了你那微不足道的承诺,便要阻挠老夫成就天道,阻挠这天下生灵未来的和平么!?” “我从没这么想过。因为这世间或许的确需要一个天道,需要一座摆渡来生的往生桥……” 江河轻笑道, “但在我的未来里,那不该是你。” 古池怒极: “《大混沌诀》、《太上忘情录》,老夫独得其二,又谋划千年,将这东海灵气尽数纳于己身! 老夫已是距离那天道最近的人,只差‘时间’便足以一举登天! 除了老夫,还有谁有那个资格!她一个死人吗!?” 江河并不否认: “你当然有资格,可正因你要谋求‘时间’,我才不可能把‘时间’交给你—— 除非你愿意等我个百八十年,让我把她救回来,可是将自己炼化作万仙山的你,当真还能保证意识不散,等我那么久么?” 古池当然不能等。 他如此迫不及待地吞噬东海,成就天道,便是因为他等不及了。 炼作仙山,失去肉身,可灵魂与意识却仍然徘徊在仙山之中,忍受时间的消磨…… 正如灵丹中的意识,会随时间变得残缺一般。 古池已无法保证自己能清醒多久。而失去了意识,永远化作这仙山一部分的他,又还能称之为是‘古池’,还能称之为‘活着’么? “所以你等不及的。” 江河摇了摇头,已不再多说。 他并非不认可古池,一意孤行阻拦他坐上天道之位。 又或是说,不论是谁成就天道,于他而言都无关紧要。 他只是单纯的,不会将‘时间’交予任何人—— 因为江秋皙,便是‘时间’。 若时间归于‘天道’之中,江秋皙便将从停滞的时间,从生与死的边界中脱离出来,只会在腐朽的肉身中走向绝路。 这已是不可能调和的矛盾—— 而古池也已明白,自己是再不可能说服眼前的江河了。 他沉吟一声,竟不再恼怒,反而冷笑道: “江河,老夫已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愿把握。如此,便休怪老夫无情了……” 霎时间,江河只觉肩头千钧重压不减,而那黑龙已彻底将千年龙气压服在苍茫大地之上,扯下了那条金龙的头颅。 耳边忽有壁垒崩解之声,山水墨意终于踏入了长城之中,晕染起三山之内的每一寸土地。 “老夫本想与你和解,留你身后小国一条性命。奈何你不识好歹,执意要与老夫作对。 那接下来便亲眼见证,你所珍视的一切,是如何烟消云散的吧——” 江河身受气运反噬,强忍剧痛,却见眼前山水变幻,竟呈现出了鲤国百态—— 古池的灵气已覆盖至鲤国疆土,使江河亲眼看着鲤国那一个个修行《一气正法》的百姓,面上显露出深邃的沟壑,染白了青丝! 那是鲤国赖以为生的修行之法,一个个子民因灵气的消逝而垂老,都将成为压垮这鲤国的稻草。 直至这鲤国的一切也变得腐朽,将将消亡……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交出‘时间’,饶你们不死! 老夫可以将一切都当作未曾发生过——” 古池怒声道, “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承诺,为了一个女人,弃你珍视的一切而不顾么!?” “你——做——梦!” 山峦重压之下,江河持剑硬撼,屹然不倒。 他咬死牙关,奋然拔剑,递出鱼肠,千年修为似排山倒海般宣泄而出,向着那条撕碎了千年龙气,已然腾空而起的残破黑龙而去! “吼!!!” 滔天剑气冲破云霄,惊天怒吼咆哮而出,那条堪堪腾跃的黑龙躲闪不过,赫然被那冲天剑气一分为二! “有何用处!?” 古池大笑一声,谈笑间,天边墨意浮现,赫然又是三条如方才般威势,张牙舞爪,盘飞翱翔的巨龙破云而出! “有整个东海灵气为我后盾,这般黑龙,老夫要多少有多少! 江河,你黔驴技穷,还如何与老夫作对!” 这一剑,甚至不如他第一剑般冠绝古今! 可古池却发现,自己竟没在江河身上,觉察丝毫颓意。 唯见江河举剑向天,笑道: “可与你作对的,从来都不止我一人而已!” “什么!?” 古池惊疑一声,却见江河剑气的尽头,那已化作宣纸般的天幕,有纵横剑气从中切割不绝,竟留下了一道无法闭合的裂隙! 而缝隙之中,赫然天光大作。 那光芒愈发显眼,直至钻破了剑气扫出的裂隙。 直至此刻才能看清,那分明是一只手掌! 一只比东海还要辽阔的参天巨掌! 它一拍而下,掀起万丈尘土,却不曾伤及这大地万物,唯将这笼罩整个东海的山水画布,连同那半边天幕也一并撕碎,露出了天际尽头,那微明的晨曦! “王昊!!!” 古池怒吼一声,震颤天地之间, “一根将尽的朽木,也要来阻挠于我!?” 那手掌撕碎了画布,便销声匿迹,根本无人回应他。 唯有晨曦之中,似是有点点星光忽明忽灭。 遥望而去,只见万道剑光如雨如瀑,化作穹空下的流星,在这微明的天际下划出一条条蜿蜒而璀璨的痕迹,似是要将这万丈长夜一并划破,带来天明! 万千剑芒下,三道剑光赫然长鸣,那被方才巨掌轰地苟延残喘的黑龙,将它们残存的气息,也搅地支离破碎! 江河眼前,一把阔剑轰然落地,直插在长城之外,那杳无人烟的荒野之上。 一个身材娇小,却满脸杀气的姑娘,一脚踩上了那柄直插大地的阔剑,似有满腔积压的愤懑要宣泄而出。 而那漫天剑光,皆立于三山不远,那满盈着千年剑气的剑山半空,向着那山水墨画的方向,投来独属于他们的怒火。 她当然愤怒。 他们也当然愤怒! 而今已是最后一役,他们蛰伏千年时光,为的不就是在今日抓住这宣泄杀意的唯一机会? 苗烟烟朝天一指,向眼前借助东海灵气,不断修复的画布,厉声道: “古池,该让老娘,来跟你算一笔旧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