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与公子》 楔子 江湖之外,有一群身怀高绝技巧的人士,不受任何江湖规矩约束,也不与任何江湖门派往来,更不屑参与江湖人那种打打杀杀、逞凶斗勇的意气之争,他们只凭他们高超的技巧行走大江南北,自成一路,属於江湖与社会的边缘人,他们就是「偷、骗、抢、拐」四家。 偷、骗、抢、拐的目的不外乎得到稀世珍宝或者有价之物,偷要偷得天经地义,骗要骗得理所当然,抢要抢得威风凛凛,拐要拐得理直气壮──这就是他们四家行事的最高宗旨。 而且四家的师尊们特别爱互相较劲,都想要争出一个高下,到底哪一家才是最厉害的夺宝者。 三年前,他们四家进行夺宝的比试,将主意打到了武林盟主头上,惹出不少风波,而这一次,他们则是打算夺取皇宫藏宝殿里头的一样秘宝──说穿了,四家的师尊们根本是闲着没事,没事找事,照例很爱在太岁头上动土,当然也就照例将京城以及江湖搅和得热闹滚滚。 经过一番波折,秘宝终於被偷家从皇宫的藏宝殿偷出,中途骗家虽然试图抢夺,但并没有成功,然而偷家一个不小心竟然遗失了好不容易偷到的秘宝,甚至完全不知道到底最後被谁给夺走。 於是,秘宝下落不明。 夺宝之争,显然尚未结束…… 第一章 在一条人烟稀少的郊道上,有两道人影埋伏着。 说是埋伏,但其实是非常明显的埋伏,只要不是瞎子就一定看得到的那种。 就见其中一人大剌剌的在树阴下睡着大头觉,整个人横躺在道路中央,如果光是这样其实也不能说有什麽不对劲,大不了就是那个人睡相太差,连睡个午觉也可以滚到道路上,但重点是,那个睡得很没品的人前方,坚硬的地面上正插着一把银亮的大刀,映着午后的光阳,闪烁着刺眼的利芒,摆明了「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真是狂妄得连半点矜持都没有,完全不知道「客气」这两个字怎麽写。 至於另一个人则是高坐在枝头的显眼处,眺望着远方,像正侦查着什麽。 放眼望去,只是一片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景象,荒烟漫草,树影寥寥,别说半个人,连半只鸟都没有。 凉风轻送,树阴下的人原本睡得正香甜,却忽然间坐起身,半张的眼眸仍然惺忪。 她一直呆坐着,像是等待着脑袋恢复清醒,好一会儿之後,她仰头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伸了下懒腰,眨眨眼,才终於清醒了过来。 抓了抓头,她边站起身边往树上一喊:「小六子。」 「嗳,头儿?」树上传来回应。 「有人来了。」 「咦,有吗?」还没看到人哪!头儿会不会太神了点?连睡觉都可以比他还快察觉有人来了!他虽然很清楚头儿的厉害,但每次遇到类似的情况,还是会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番。 「只有一个。」 「一个?另一个跑去上茅厕了吗?」不是应该有两个吗? 谢自嫚忍下翻白眼的冲动,「在这荒郊野外?你脑袋清醒点,刚睡醒的可不是你。」 小六子跳下树梢,不解地问:「那不然怎麽会只有一个?」 「这问题你敢拿来问我?」她瞪着他,不禁有些火大,「去追踪四家比试状况的人是你还是我?回来说偷家有两个人拿了秘宝,会经过这里的是你还是我?三天前就说他们快来了、快来了,结果到现在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搞得我非得在日正当中的马路上睡觉,造成这样的状况,错的是你还是我?」 「是,是我,都是我的错。」他立即认错,然後无辜地道:「可是那两个人动作比龟爬还慢,也不是我有办法控制的啊,明明他们老早就已经离开京城,照一般的情况早就该到了,两个人却像游山玩水,每到一个城镇都停留个好几天,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打不打算把东西送到指定地点,真不懂他们到底在想些什麽!」 「算了,来的应该不是偷家的人。」 「咦?」 「动作太慢了。」由地面所传来的脚步声听起来,来人骑的肯定是匹老马,偷家的人没事骑匹老马做什麽?掩人耳目吗?又不是骗家,何况这里距离京城少说有千里远,骑了匹老马绝不可能走得到这里。 「不是偷家的人,那会是谁?」谁会没事吃饱撑着,特地跑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来?这条路再过去就只有一座山,也是四家比试最後得将秘宝送往那处的指定地点,所以他们才会埋伏在这里准备抢宝,除了四家的人之外,还会有哪个笨蛋迷路到这里来? 谢自嫚瞟他一眼,「小六子。」 「欸?」 「谁是寨里负责打探消息的那一个?」 「我啊。」 「那刚刚那个问题是该由你问我,还是由我问你?」 「呃……啊……这个……」 「算了,反正人也快来了,直接问他比较快。」她无所谓的摆摆手道。 小六子听力强,眼力佳,身手更是灵活得可比偷家人,但就是那颗脑袋啊……幸好当初没让他去跟了偷家,不然就算他有十八颗脑袋也肯定还是不够用。 在他们说着话的当儿,就见远方道路的尽头终於缓缓的出现一匹老马。 马已经很老,脚步很慢,一蹄子、一蹄子的走着,那缓慢拖动的脚步,就算牠随时忽然倒下,也不至於让人太过意外。 但马背上却是个与老马完全不相配的人。一名俊美高雅的玉面公子坐在马背上,一身飘逸的白衣,气质清逸如春风,姿态优雅无匹,彷佛雕琢出来的英俊面容上更带着一抹足以迷晕一票姑娘的微笑,星眸灿亮,教人难以移开视线。 「他谁啊?」小六子有些看傻了眼。像这种浑身贵气又潇洒的翩翩公子竟然会出现在这种荒郊野岭,简直就像皇宫里头莫名其妙出现一个要饭的乞丐,根本是怪里隆咚的怪。 「我怎麽知道?」谢自嫚一边漫应道,一边动了动头和肩膀。她只知道来者武功不弱,如果那个人只是随便逛大街逛到这里来也就算了,当然,这个可能性极低,万一是冲着他们来的,那就有可能得打上一架。 打架她在行,没什麽问题,只是不知道对方到底目的为何? 马匹像是感应出前头有危险,在离他们有段距离之处就停下了脚步,马背上的傅觉遥则一脸悠然自若的看着前头的两个「土匪」。 一个是稚气未脱的少年,另一个则是……相当独特的女人。 少年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像个毛躁的小伙子急於证明自己的能耐,而女人则只是像头慵懒的坐在那儿的老虎般看着他,稳稳的,懒懒的,并未把他当成猎物,但如果他有什麽不轨的意图,她绝对会让他知道她不好惹。 这两个人的外表看起来跟一般的土匪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就凭那个女子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势,他可以肯定他们绝对就是四家之中的抢家。 「你,站住!」小六子跳上前,朝来人大叫。 傅觉遥看他一眼,然後再看一眼身下动也不动的马匹,双手优雅的一摊,笑得迷人,像是在说「我没动啊」。 「咳!那个……」发现自己的语病,小六子赶紧又叫道:「反正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他们是抢家,是土匪,抢钱、抢货天经地义,就算是恰巧被他们碰上,他们也得抢到一些银两,不然就太对不起抢家的名声了,而且这次有头儿在,无论他怎麽向对方挑衅,都有头儿当他的後盾,没啥好怕的啦! 「要多少?」傅觉遥优雅的翻身下马,挺乾脆的问道。 「多少?」小六子愣了愣。 咦?平常抢钱、抢货的时候是这样的吗?一般来说,被抢的人不都应该极力抗拒吗?然後他才可以更大声、更有气势的吓唬人,哪有人会这麽爽快的就自动掏钱? 「多少啊……全部!值钱的东西全部拿出来!」 「好。」说着,傅觉遥便将袖袋内沉甸甸的钱囊掏出来,直接抛给他。 小六子伸手一接,打开来一看,惊讶地道:「这麽多?你是有钱人啊?」 抢一个人和抢一趟镖当然是不能比较的,但单就抢一个人来说,眼前的公子哥儿可真算得上是有钱人。 小六子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几遍。也是,他衣服的料子是一等一的货色,身上的配饰看起来也都价值不菲,身家肯定财力雄厚,话说回来,看他一副文雅书生的样貌,穿着一身上等的衣裳,却骑着一匹跑也跑不动的老马,这等於在身上写着「快来抢劫我」几个大字的模样,竟然一路上都没有被人抢劫,那还真是……运气好。 「还好,只是祖传家业生意还不错。」傅觉遥边说边向他们走去。没办法,马匹被女子强烈的气势吓住,不肯动了。 谢自嫚忍不住扬眉,饶富兴味的指着他腰间垂挂的玉佩。「还有那个。」她很明确的下达「拿来」的指令。 傅觉遥也爽快的直接取下玉佩,丢给小六子。 「摺扇。」那上头像是有着名家字画,价值应该不菲。 行。 「腰带。」那上头镶着的珠玉也是上等货色。 没问题。 「衣服。」 傅觉遥仍然二话不说,打算伸手脱衣。 「慢着!」出声的是小六子。「头儿,这就太过分了啦!把人家全抢光光很不厚道耶,好歹给他最後一点蔽体的衣物,不然我们抢家的名声也会跟着变差的啦。」虽然也从没有好过就是了。 「哈哈哈!」谢自嫚大笑出声。她的本意也只是想试试眼前这个公子哥儿的限度,可是没想到他竟然会依言照做,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啊。「你肯定是我遇过被抢钱抢得最心甘情愿的一个了,你有什麽目的?」 这个人没有杀气,神色悠然如春风,连半点肃厉的感觉都没有,难不成真的是闲着没事云游四海的公子哥儿不小心「游」到这里来,被他们给网到了? 「我是来找你的。」傅觉遥坦白地道。她也许并非聪明绝顶,但她有着野兽般天生灵敏的直觉,说谎对他绝对没有好处。 「你知道我是谁?」 他笑得优雅,「一个土匪窝的头子。」 「那你找我做什麽?打算被我抢吗?」 他笑得更迷人了,「没错。」 「啊?」小六子讶异地叫道:「你脑袋有问题啊?特地来被我们抢?」 谢自嫚看傅觉遥一眼,指了指小六子满手的「战利品」,「这不是已经抢了?然後呢?」 「你们抢的是物,我想要被你们抢的,是人。」 「啊?」小六子又大叫:「你肯定脑子坏了!还是你也想来当土匪?」 这种公子哥儿要是站出去大叫「抢劫」,肯定会先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谢自嫚懒懒的笑哼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平白无故送上门来的东西最是可疑。 傅觉遥倒也没有否认,「所以呢?这样就不敢抢了?」 「抢了你的人还得养你那张嘴,我何必自找麻烦?」 「因为我有……」 「等等,你的事待会儿再说。」她忽然打断他的话,然後对小六子道:「我们真正要抢的人来了。」 小六子看向远方,果然看见扬起的尘土,两匹快骑正往他们的方向而来。 「先帮我拿着。」他把刚刚抢来的东西又全数塞回给这个脑筋坏掉的白衣公子,然後再度跳到路中央,挺起胸膛对来人大喊:「站住!」 骑着马的两人当然也早就看见了他们,在他们前方拉起缰绳停下,马儿发出嘶鸣声。 「偷家的!赶快把秘宝交出来,本大爷就饶你们一条命!」哇!这台词大声喊起来真是痛快啊!小六子早就想说一次看看了。 是抢家人。 冉飞生看着眼前的三人,和李旭颢交换了个眼神,然後,当她再看向居中的那名女子时,不禁讶然出声,「咦?小嫚?」 谢自嫚听见对方这麽喊她,便多看了眼那道坐在马背上的娇小身影。 「小飞?」 冉飞生跃下马背,开心的冲向谢自嫚,兴奋的拉起她的手大叫:「小嫚!真的是你!」 「哇!小飞,好久不见了!」谢自嫚也开心的大笑。 「你好吗?真的好久不见啦!」 两个女人高兴得又叫又笑又跳,简直像两个小孩子。 「自从你被抢家抢走之後,已经过了几年?十年有没有?但你一点都没变啊!还是这麽帅劲十足!」冉飞生笑道。 「你也没变啊!还是这麽小不隆咚的,哈哈,被瞪了,好啦,是机伶又随性自在!」谢自嫚同样笑着说。 两人很高兴的聊起彼此的近况。 当年,她们同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与一群小乞丐聚在一块儿,那时谢自嫚就是他们之中的老大,有事她出面,有问题她来扛,有架她去打,反正有任何麻烦都由她解决,自小就是个当头儿的料,而冉飞生则因身手灵活俐落,所以成为负责偷东西的那个。 後来,她们同时被偷家收留,但谢自嫚天生神力,五感又极强,所以没过多久就被抢家一个山寨头子给抢了去,当山寨的接班人,她也没有抗拒,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当偷儿的料,当个土匪头子倒正好,所以她们便一个成了小偷,一个则成了土匪,各展所长。 「你该不会是这次比试偷家派出来的人吧?」谢自嫚问道。 「你也是抢家派出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然後都笑了。谢自嫚生性豪爽,冉飞生则爱好自由,她们之所以合得来,就因为性情相近,至於夺宝这件事大家各凭本事,并不会影响两人之间的情谊。 「东西呢?偷出来了不是吗?」谢自嫚直截了当地问。 「唉!你慢了好几步啦,早就被人夺走了。」 「是骗家?还是拐家?」 「不是骗家,而拐家一直没有动静,所以应该也不是拐家。」 「是我们四家以外的人?」 「说到这个我就有气,之前骗家放出假的风声,说有人要去皇宫里偷藏宝图,结果当晚来抢的人全是一些贪婪的江湖混混,把我们比试的画轴当成藏宝图夺走了。」 「意思是说,万一他们发现那个不是他们以为的藏宝图,很可能就这样随手当成废物给丢了?」 「嗯。」冉飞生指了指李旭颢,「所以我们才会一路走走停停,一边打探消息,想查出到底是谁夺走了我们比试用的画轴。」 谢自嫚看向她所指的人,问:「他是谁?」 冉飞生脸上浮起一抹红霞,笑颜似蜜,「我相公。」 「你成亲了?」 「是啊。」她笑得极甜。 「恭喜!」 「谢谢。」冉飞生看向谢自嫚身後的两人,指着小六子,「啊,我知道你,你在京城时跟踪过我,果然是抢家人。」 「被你发现了?」小六子讶异地道。 「当然,比起身手的灵活度以及跟踪的功力,偷家绝对技冠四家。」 小六子虽然心里不服气,但事实摆在眼前,所以也只能鼓起双腮看着冉飞生,没办法回嘴。 冉飞生接着看向那名白衣公子,「那他是谁?」 「路人。」谢自嫚道。 「喔。」冉飞生点点头,没有多问。「你守在这里,都还没有其他家的人来过吗?」 谢自嫚摇头,「你是第一个。」 「也就是说,画轴确定不是落在四家手中……哎,看来有得找了。」 虽然冉飞生嘴上这麽说,但脸上的神情却是安然自在,反正就当作一边云游一边打探消息,找寻画轴的下落,只要有李旭颢与她在一起,无论到哪里,她都是幸福的。 谢自嫚也看出她脸上显而易见的甜蜜,笑道:「就当作游山玩水找乐子吧!」 「哈哈,不愧是小嫚会说出来的话。」够了解她。冉飞生走回李旭颢身边,向谢自嫚道:「那我们就继续去找画轴罗,今天我们其实只是想来确定一下,还没有其他家的人来过这里。」 谢自嫚豪爽地问:「小飞,要不要乾脆到我寨里作客一阵子?」 「在这个节骨眼?」 「说得也是。」谢自嫚爽朗的一笑,「那就下次吧!等这件麻烦事告一段落之後,记得来找我玩啊!」 「一定。」冉飞生跨上马背,挥手笑道。 「还有,如果你找到了画轴,记得偷回来给我抢喔!」 「各凭本事啦!」 「反正要回来给我抢就对了啦!」 「好啦、好啦!知道了!」 笑声伴随着马蹄声随风飘远,两人间的情谊却仍旧坚固的存在彼此心中。 「小六子,回去了。」马蹄声消失在道路尽头後,谢自嫚开口道,跨步走向他们系着马匹的树下。 「喔。」小六子应了声,然後看向始终站立於一旁的傅觉遥。「那他怎麽办?」 「他有脚吧?自己不会走吗?又不关我们的事。」她不在乎的说,对刚刚抢来的东西更是丝毫不放在心上。 抢一个太过心甘情愿的人根本不能算是抢,而是拿。 她本身对於抢别人的东西或拿别人的东西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偏好,但既然她是抢家人,那她就一定会好好实践抢家的宗旨。 「绝对关你们的事。」傅觉遥悠然地开口。「因为,拿走你们四家比试画轴的人正是我。」 两人同时转过头看向他,而白衣飘飘的他,笑容迷人得如春风吹送。 ※※※ 风花雪月寨。 当傅觉遥跟着谢自嫚和小六子一同回到他们的土匪窝,在山寨大门口看见这个斗大的寨名时,不禁莞尔。 哪个土匪窝会取这种风雅得绝对会让人误会的寨名? 而且,与其说这里是山寨,倒不如说是个平凡无奇的山中小村庄,进山寨之前也没看见半个人守在外头,像是完全不怕有人来进犯,不过,这个山寨地处隐密,入山寨之前的路七拐八弯,一般人很难到达此处,更不会想得到这里竟然藏有一个土匪窝。 进了山寨,眼前所见的是一畦畦的菜园与水田,以及寻常的农村房舍,几只鸡、鸭、鹅到处乱跑,而山寨里头的人就更不必说了,放眼望去尽是老弱妇孺,壮丁没有几个,就连看来长得像土匪的人都没有。 若真要他说,这里应该是个隐世独立的桃花源,而非土匪窝。 一群正在一块大空地上玩耍的孩子看见谢自嫚回来,全数蜂拥而上,大叫着,「头儿,你回来了!」 然後,他们一个接一个往她身上冲去,爬了她满身,而她像是早就习惯受到这样「隆重」的欢迎,一一承接住他们,就这样跟他们玩闹了起来。 「头儿,你回来了。」几名农妇装扮的妇人与手握锄头的庄稼汉也放下手边的活儿,走过来对谢自嫚道。 傅觉遥看着谢自嫚被山寨里的人们团团围住,感觉得出她就像这个山寨的重心,而她本身也的确具备这样的特质,会吸引人们忍不住往她靠去。 她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泱泱英气,豪气焕发又直率爽朗,喜怒俱形於色,却又不会给人任何压迫之感,言谈说笑、举手投足间,天生的坦荡磊落尽现。虽然没有半点女人味,又是个山寨头子,却并不显得粗野,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从容潇洒。 该说她貌美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她的容貌并不符合一般人所谓的美丽,却有一种只属於她的独特气韵,浓眉大眼,丰唇挺鼻,轮廓深邃,乍看之下像个俊俏的男子,但她并不刻意遮掩她是女人的事实。她有着女人的容貌与躯体,却有着属於男人的性格,但又完全不会让人感到突兀,反而觉得她就该是这样的飒爽洒脱,这样的随心快意。 她绝对不是柔弱温婉的那种女人,也不是雍容华贵的那种,更不是千娇百媚的那种,也不能说是精明干练的那种,甚至与所谓的江湖女侠也完全不同,她的独特,远远超出这些之外,所以难以评断。 「头儿,头儿,他是谁?」一个小孩注意到傅觉遥的存在,好奇的问道。 「自愿被我抢的人。」谢自嫚简单地答道。 「咦,是笨蛋吗?」 她大笑,「哈哈哈!可能是吧。」 傅觉遥看着她如同阳光般灿烂的笑颜,就算被小孩子认为是笨蛋,他也觉得没什麽好计较的了。 「可以跟他玩吗?」 「随你们罗。」 「哇!太好了!」 一群小孩开心的大叫,陆续从谢自嫚身上爬下来,转而朝傅觉遥奔去。 「跟我们玩!」 「嗯?」傅觉遥微愣,转眼之间,已经有几个孩子开始往他身上爬。 他并不介意他这身白袍被孩童们脸上的鼻涕或者手上的泥巴印得斑斑点点,只是他从没遇过这样的状况,成了一群小孩的玩具,若是被家里的人知道,他们肯定会大惊失色吧。 咦,不对劲! 傅觉遥的手迅速翻转,挡住了一个小孩毫无预警往他腰腹间击去的拳头。小孩子的拳头对他而言当然不痛不痒,但他发现比起一般寻常的孩子,刚刚那一拳可不是像猫掌那样的细弱拳力,难道这些孩子…… 「哈哈哈……好玩!好玩!」孩子们开心地大叫。 在小孩们的大笑之间,他已经又接连挡下了好几个暗拳,也很快的明白这些孩子们究竟是怎麽样的「玩法」了,但他又不能将他们用力甩开,只好任凭攻击,这样的情况下,他简直成了个真人的人形桩,被他们拿来练拳用。 面对孩子们的玩闹,傅觉遥当然游刃有余,只是他忍不住想,谢自嫚让这些孩子锻练武艺,用意何在?而这个风花雪月寨,到底又是一个什麽样的山寨呢? 「头儿,这个人好玩!好好玩喔!」跟头儿有得比呢! 谢自嫚点点头,「应该是挺好玩的。」可不是每天都能有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儿拿来这样放肆的练拳,当然好玩了。 这时,一名相貌儒雅,留着两撇山羊胡的中年男子从某间房舍走出来,看见这样的景况後,轻摇手中的羽扇,来到谢自嫚身旁,问道:「头儿,那是什麽人?」 「他说,四家比试的画轴已落在他手上。」 「什麽?怎麽会这样?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爽朗的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这就得交给你去问了,四爷。」 四家之中,轻功最好的是偷家,骗家则使计弄谋最是狡猾,拐家靠着易容术闯出一片天,而武功最高强的则非抢家莫属,因为抢家凭恃的就是一身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卓绝武艺,不过,他们并没有称霸武林的雄心壮志,山寨几代以来的当家头子虽然都武艺高超,但也都有一个共通的毛病,就是懒。 「大事由我决定,小事就交给四爷负责,而山寨里头从来没发生过任何大事。」这是谢自嫚一贯的做法。 反正人她已经带回来了,其他就交给四爷去处置,有任何解决不了的问题再由她出面就好。 看见傅觉遥的脸被一个调皮的孩子偷捏了一把,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俊脸瞬间一歪,她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这个人果然很好玩哪! 然後,谢自嫚便大笑着转身离去。 傅觉遥只能继续品嚐生平第一次成为人形桩的滋味,所谓虎掌难敌猴拳,这种感觉,此刻他确实体会到了。 大堂中,几名寨里的元老,以及山寨里身兼总管及军师,专责安排大小事宜的四爷,正分坐在上座,定定看着前方的那名白衣公子。 另外,由於他们山寨实在难得有「客人」上门,所以门口、窗边也早就挤满了一张张好奇的脸,不住往里头张望。 傅觉遥原本一身净白的衣衫此刻已经沾满了泥巴、鼻涕、口水和脚印,但仍无损於他天生尊贵且优雅的气息,让人深深觉得,就算他被丢到庙口去要饭,肯定也还是这副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的从容自若神态。 「你是逍遥山庄的二公子?」四爷开口问道。 「正是。」傅觉遥微笑着答道。 「我们四家比试的画轴怎麽会在你身上?」 逍遥山庄是武林中知名的门派之一,与现任武林盟主也颇有交情,名下有许多产业,家大业大,更常被推举为主持江湖纷争的公正人,讲道义且正派的行事作风深受许多武林人士的敬重,不偷不骗不拐更不抢,跟他们四家一点关系都沾不上边,这样一个堂堂逍遥山庄的二公子,怎麽会跑来搅和他们四家的比试? 「正确来说,此刻画轴并不在我身上,而是被我藏到一个只有我知道的隐密地点了。」 「你有什麽目的?」 「只是想来你们山寨作客一阵子。」傅觉遥笑得云淡风清。 「作客?」这位少爷是吃饱撑着吗?「我们寨里只有粗茶淡饭,比不上逍遥山庄的山珍海味,还请傅二公子将比试的画轴归还给我们,不然休怪我们动手抢夺了。」 他们抢家人平常当然不可能这麽客气的说话,但对方毕竟是头儿亲自带回来的人,所谓来者是客,这一点小小的礼貌他们还是得做到的。 不过,四爷话一说完,在座一排人全数露出土匪恶霸的表情,瞬间从平凡的村民变成凶神恶煞的样貌,姿态也全是一副他要是敢说个「不」字,他们就准备上前开打的模样。 傅觉遥见状,不禁莞尔。这里果然是个土匪窝,没少半点土匪该有的样子。 他笑容不变,优雅的环顾众人,并没有任何贬低的意味,只是陈述事实,「就算此刻画轴就在我手中,我也不认为在座任何一位有办法从我手中夺下画轴,唯一做得到的是你们当家头子,不过,她显然并不打算对我动手。」 在带他回山寨之前,谢自嫚走到他面前,旁边刚巧就是她插在地上的那把银亮大刀,毫无预警的,她脚一踢,手一转,接刀後以漂亮的弧线反手划下,一连串俐落的动作,眨眼间,刀锋已经架在他脖子上。 当时她靠他极近,与他眼对眼,他文风不动,只是挂着始终如一的微笑看着她,而就那一眼,她便看出来了,他绝不会透露藏匿画轴的地点,而他并没有恶意的企图,他只是必须跟着她回寨里。 於是她也就洒脱的一笑,对他道:「看来是个蚌壳,没差,只要画轴没落入其他家手中,比试就只是继续进行而已,如你所愿,我这就把你抢回去,不过,要是你胆敢对我的山寨造成任何危害,我不会放过你。」 傅觉遥从来没有看过有哪一双眼,可以显露杀意显露得那般坦然磊落又无比乾净纯粹,彷佛生死不过谈笑之间可以一饮而尽的醇酒,对她而言,超出生死之外的,是她的信念。 而他相信,她的信念就是保护她这个山寨里所有的人。 「哼,就算头儿不动手,我们这里全部人加起来也够对付你了,而且,就算现在你手上没有画轴,我们难道不能把你五花大绑,施以严刑拷打,让你屈打成招?」 虽然不明白头儿为什麽会把傅觉遥带回来,不过他们都相信头儿的直觉,相信傅觉遥并不会危害山寨,只是如果画轴真的就在他手中,那他们当然得想办法让他交出画轴──事关抢家的声誉,头儿不在乎,他们却很想在四家当中抢到第一位啊。 「逼供不是抢家的作风。」傅觉遥笃定地道。 「你对我们抢家很了解?」 「是有些研究。」他还是笑得悠然,「你们大可以放心,只要时机一到,我自然会告诉你们画轴的藏放地点,以答谢你们让我留在山寨里的这份恩情。」 「什麽时机?」 他但笑不语,表明了无可奉告。 四爷微眯起眼,「你怎麽会知道我们这个山寨?抢家又不是只有我们这个山寨,四家的比试更是只有四家的人才清楚,你这个江湖中人怎麽会得知那麽多我们不为外人所知的消息?」 傅觉遥的笑忽然柔软了些,「其实,我是慕名而来。」 「慕名?慕谁的名?」 「谢姑娘。」 「谁?」 「你们当家头子。」 「头儿?啊,对,她是个姑娘家没错……呃?」 「什麽?!」整个大堂霎时响起震天价响的齐声大叫,声量之大,只差没把屋顶掀翻了。 「等等、等等,他说了什麽?他刚刚说的是那个意思吗?我有没有听错?」有人紧张的立即发问。 原本在外头围观的人们更是瞬间蜂拥般挤进大堂里头,直瞪着傅觉遥瞧,像看见什麽四不像的麒麟神兽般,并且开始闹烘烘的你一言他一语的交头接耳了起来。 「他真的对头儿有意思吗?真的吗?是真的吗?」 「竟然会有这样的男人出现,真是土匪神保佑,土匪神显灵啦!」 「快、快,四爷,你快问他,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只不过他们应该是想要窃窃私语的音量,听在傅觉遥灵敏的耳朵里,就跟当众喧譁无异,而短短听了几句後,他便发现他们肯定误解了什麽,只是,怎麽会有这样的误解?而这样的误解又怎麽会引发这麽大的波澜? 连向来冷静镇定的四爷,都必须深呼吸一口气,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傅二公子,你对我们头儿有意思?」 「有意思?这……」 「匪的咧!」有人立刻大叫。「真的假的?真的有意思!」 「你闭嘴啦,他还没确定啦!」 「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他对头儿有意思,不然什麽叫作慕名而来,就是对头儿有意思啊!」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窃窃私语」了起来。 「可是,那是他的脑袋有问题啊!」小六子也出声了,「一个自愿被抢的人,不是脑袋有问题是什麽?」 「但他好歹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就算脑袋有问题,瞎混过去,当不知道也就算了,而且,说不定就因为他脑袋异於常人,才对头儿有那个意思呀。」 「匪的咧!什麽叫当作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替头儿着想啊?」 「就是替头儿着想,才必须紧紧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头儿都已经二十了,又那麽厉害,比任何一个男人都还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没人把她当女人看,但是,没把她当女人看,不代表我们就真的可以不顾她的终身大事呀。」 「但那个家伙意图不明,说不定没安什麽好心,头儿也说过,他是黄鼠狼啊!」 「黄鼠狼算什麽?咱们头儿可是头没人敢招惹的猛虎啊!」 「我们老早就愁着有谁肯娶她为妻,你忘了我们也曾经试图用抽签来决定谁得负责娶她,但到最後还不是谁也不敢娶?那跟娶了一头老虎有什麽两样?再这样拖下去,头儿就真的嫁不出去啦,总不能要头儿就这样独身一辈子吧?哎!头儿怎麽不是男儿身呀?肯定会有一大票姑娘恨不得嫁给她的!」 「你们到底把头儿当成什麽了?再怎麽说,头儿也是个很不错的姑……姑娘家呀!」糟,最後那个字眼说得他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头儿当然不错啊,但就是……太强了,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娶一个比自己还厉害、还强悍、还更加豪迈的老婆呢?」 说着、说着,大家纷纷开始叹气。 「你们难道忘了吗?当年前任头儿带着老婆云游四海去,将棒子交给头儿,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头儿的婚事,我们一定要为头儿想想办法!」 「就是说啊,这种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可能一辈子就只会有这麽一次,稍纵即逝啊!四爷,你快想想办法呀!」 他们越说越大声,事情也越往傅觉遥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他根本无法制止他们过於激动的情绪。 第二章 风花雪月寨。 当傅觉遥跟着谢自嫚和小六子一同回到他们的土匪窝,在山寨大门口看见这个斗大的寨名时,不禁莞尔。 哪个土匪窝会取这种风雅得绝对会让人误会的寨名? 而且,与其说这里是山寨,倒不如说是个平凡无奇的山中小村庄,进山寨之前也没看见半个人守在外头,像是完全不怕有人来进犯,不过,这个山寨地处隐密,入山寨之前的路七拐八弯,一般人很难到达此处,更不会想得到这里竟然藏有一个土匪窝。 进了山寨,眼前所见的是一畦畦的菜园与水田,以及寻常的农村房舍,几只鸡、鸭、鹅到处乱跑,而山寨里头的人就更不必说了,放眼望去尽是老弱妇孺,壮丁没有几个,就连看来长得像土匪的人都没有。 若真要他说,这里应该是个隐世独立的桃花源,而非土匪窝。 一群正在一块大空地上玩耍的孩子看见谢自嫚回来,全数蜂拥而上,大叫着,「头儿,你回来了!」 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往她身上冲去,爬了她满身,而她像是早就习惯受到这样「隆重」的欢迎,一一承接住他们,就这样跟他们玩闹了起来。 「头儿,你回来了。」几名农妇装扮的妇人与手握锄头的庄稼汉也放下手边的活儿,走过来对谢自嫚道。 傅觉遥看着谢自嫚被山寨里的人们团团围住,感觉得出她就像这个山寨的重心,而她本身也的确具备这样的特质,会吸引人们忍不住往她靠去。 她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泱泱英气,豪气焕发又直率爽朗,喜怒俱形于色,却又不会给人任何压迫之感,言谈说笑、举手投足间,天生的坦荡磊落尽现。虽然没有半点女人味,又是个山寨头子,却并不显得粗野,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从容潇洒。 该说她貌美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她的容貌并不符合一般人所谓的美丽,却有一种只属于她的独特气韵,浓眉大眼,丰唇挺鼻,轮廓深邃,乍看之下像个俊俏的男子,但她并不刻意遮掩她是女人的事实。她有着女人的容貌与躯体,却有着属于男人的性格,但又完全不会让人感到突兀,反而觉得她就该是这样的飒爽洒脱,这样的随心快意。 她绝对不是柔弱温婉的那种女人,也不是雍容华贵的那种,更不是千娇百媚的那种,也不能说是精明干练的那种,甚至与所谓的江湖女侠也完全不同,她的独特,远远超出这些之外,所以难以评断。 「头儿,头儿,他是谁?」一个小孩注意到傅觉遥的存在,好奇的问道。 「自愿被我抢的人。」谢自嫚简单地答道。 「咦,是笨蛋吗?」 她大笑,「哈哈哈!可能是吧。」 傅觉遥看着她如同阳光般灿烂的笑颜,就算被小孩子认为是笨蛋,他也觉得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可以跟他玩吗?」 「随你们罗。」 「哇!太好了!」 一群小孩开心的大叫,陆续从谢自嫚身上爬下来,转而朝傅觉遥奔去。 「跟我们玩!」 「嗯?」傅觉遥微愣,转眼之间,已经有几个孩子开始往他身上爬。 他并不介意他这身白袍被孩童们脸上的鼻涕或者手上的泥巴印得斑斑点点,只是他从没遇过这样的状况,成了一群小孩的玩具,若是被家里的人知道,他们肯定会大惊失色吧。 咦,不对劲! 傅觉遥的手迅速翻转,挡住了一个小孩毫无预警往他腰腹间击去的拳头。小孩子的拳头对他而言当然不痛不痒,但他发现比起一般寻常的孩子,刚刚那一拳可不是像猫掌那样的细弱拳力,难道这些孩子…… 「哈哈哈……好玩!好玩!」孩子们开心地大叫。 在小孩们的大笑之间,他已经又接连挡下了好几个暗拳,也很快的明白这些孩子们究竟是怎么样的「玩法」了,但他又不能将他们用力甩开,只好任凭攻击,这样的情况下,他简直成了个真人的人形桩,被他们拿来练拳用。 面对孩子们的玩闹,傅觉遥当然游刃有余,只是他忍不住想,谢自嫚让这些孩子锻练武艺,用意何在?而这个风花雪月寨,到底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山寨呢? 「头儿,这个人好玩!好好玩喔!」跟头儿有得比呢! 谢自嫚点点头,「应该是挺好玩的。」可不是每天都能有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儿拿来这样放肆的练拳,当然好玩了。 这时,一名相貌儒雅,留着两撇山羊胡的中年男子从某间房舍走出来,看见这样的景况后,轻摇手中的羽扇,来到谢自嫚身旁,问道:「头儿,那是什么人?」 「他说,四家比试的画轴已落在他手上。」 「什么?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爽朗的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这就得交给你去问了,四爷。」 四家之中,轻功最好的是偷家,骗家则使计弄谋最是狡猾,拐家靠着易容术闯出一片天,而武功最高强的则非抢家莫属,因为抢家凭恃的就是一身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卓绝武艺,不过,他们并没有称霸武林的雄心壮志,山寨几代以来的当家头子虽然都武艺高超,但也都有一个共通的毛病,就是懒。 「大事由我决定,小事就交给四爷负责,而山寨里头从来没发生过任何大事。」这是谢自嫚一贯的做法。 反正人她已经带回来了,其他就交给四爷去处置,有任何解决不了的问题再由她出面就好。 看见傅觉遥的脸被一个调皮的孩子偷捏了一把,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俊脸瞬间一歪,她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这个人果然很好玩哪! 然后,谢自嫚便大笑着转身离去。 傅觉遥只能继续品尝生平第一次成为人形桩的滋味,所谓虎掌难敌猴拳,这种感觉,此刻他确实体会到了。 大堂中,几名寨里的元老,以及山寨里身兼总管及军师,专责安排大小事宜的四爷,正分坐在上座,定定看着前方的那名白衣公子。 另外,由于他们山寨实在难得有「客人」上门,所以门口、窗边也早就挤满了一张张好奇的脸,不住往里头张望。 傅觉遥原本一身净白的衣衫此刻已经沾满了泥巴、鼻涕、口水和脚印,但仍无损于他天生尊贵且优雅的气息,让人深深觉得,就算他被丢到庙口去要饭,肯定也还是这副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从容自若神态。 「你是逍遥山庄的二公子?」四爷开口问道。 「正是。」傅觉遥微笑着答道。 「我们四家比试的画轴怎么会在你身上?」 逍遥山庄是武林中知名的门派之一,与现任武林盟主也颇有交情,名下有许多产业,家大业大,更常被推举为主持江湖纷争的公正人,讲道义且正派的行事作风深受许多武林人士的敬重,不偷不骗不拐更不抢,跟他们四家一点关系都沾不上边,这样一个堂堂逍遥山庄的二公子,怎么会跑来搅和他们四家的比试? 「正确来说,此刻画轴并不在我身上,而是被我藏到一个只有我知道的隐密地点了。」 「你有什么目的?」 「只是想来你们山寨作客一阵子。」傅觉遥笑得云淡风清。 「作客?」这位少爷是吃饱撑着吗?「我们寨里只有粗茶淡饭,比不上逍遥山庄的山珍海味,还请傅二公子将比试的画轴归还给我们,不然休怪我们动手抢夺了。」 他们抢家人平常当然不可能这么客气的说话,但对方毕竟是头儿亲自带回来的人,所谓来者是客,这一点小小的礼貌他们还是得做到的。 不过,四爷话一说完,在座一排人全数露出土匪恶霸的表情,瞬间从平凡的村民变成凶神恶煞的样貌,姿态也全是一副他要是敢说个「不」字,他们就准备上前开打的模样。 傅觉遥见状,不禁莞尔。这里果然是个土匪窝,没少半点土匪该有的样子。 他笑容不变,优雅的环顾众人,并没有任何贬低的意味,只是陈述事实,「就算此刻画轴就在我手中,我也不认为在座任何一位有办法从我手中夺下画轴,唯一做得到的是你们当家头子,不过,她显然并不打算对我动手。」 在带他回山寨之前,谢自嫚走到他面前,旁边刚巧就是她插在地上的那把银亮大刀,毫无预警的,她脚一踢,手一转,接刀后以漂亮的弧线反手划下,一连串俐落的动作,眨眼间,刀锋已经架在他脖子上。 当时她靠他极近,与他眼对眼,他文风不动,只是挂着始终如一的微笑看着她,而就那一眼,她便看出来了,他绝不会透露藏匿画轴的地点,而他并没有恶意的企图,他只是必须跟着她回寨里。 于是她也就洒脱的一笑,对他道:「看来是个蚌壳,没差,只要画轴没落入其他家手中,比试就只是继续进行而已,如你所愿,我这就把你抢回去,不过,要是你胆敢对我的山寨造成任何危害,我不会放过你。」 傅觉遥从来没有看过有哪一双眼,可以显露杀意显露得那般坦然磊落又无比干净纯粹,仿佛生死不过谈笑之间可以一饮而尽的醇酒,对她而言,超出生死之外的,是她的信念。 而他相信,她的信念就是保护她这个山寨里所有的人。 「哼,就算头儿不动手,我们这里全部人加起来也够对付你了,而且,就算现在你手上没有画轴,我们难道不能把你五花大绑,施以严刑拷打,让你屈打成招?」 虽然不明白头儿为什么会把傅觉遥带回来,不过他们都相信头儿的直觉,相信傅觉遥并不会危害山寨,只是如果画轴真的就在他手中,那他们当然得想办法让他交出画轴──事关抢家的声誉,头儿不在乎,他们却很想在四家当中抢到第一位啊。 「逼供不是抢家的作风。」傅觉遥笃定地道。 「你对我们抢家很了解?」 「是有些研究。」他还是笑得悠然,「你们大可以放心,只要时机一到,我自然会告诉你们画轴的藏放地点,以答谢你们让我留在山寨里的这份恩情。」 「什么时机?」 他但笑不语,表明了无可奉告。 四爷微眯起眼,「你怎么会知道我们这个山寨?抢家又不是只有我们这个山寨,四家的比试更是只有四家的人才清楚,你这个江湖中人怎么会得知那么多我们不为外人所知的消息?」 傅觉遥的笑忽然柔软了些,「其实,我是慕名而来。」 「慕名?慕谁的名?」 「谢姑娘。」 「谁?」 「你们当家头子。」 「头儿?啊,对,她是个姑娘家没错……呃?」 「什么?!」整个大堂霎时响起震天价响的齐声大叫,声量之大,只差没把屋顶掀翻了。 「等等、等等,他说了什么?他刚刚说的是那个意思吗?我有没有听错?」有人紧张的立即发问。 原本在外头围观的人们更是瞬间蜂拥般挤进大堂里头,直瞪着傅觉遥瞧,像看见什么四不像的麒麟神兽般,并且开始闹烘烘的你一言他一语的交头接耳了起来。 「他真的对头儿有意思吗?真的吗?是真的吗?」 「竟然会有这样的男人出现,真是土匪神保佑,土匪神显灵啦!」 「快、快,四爷,你快问他,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只不过他们应该是想要窃窃私语的音量,听在傅觉遥灵敏的耳朵里,就跟当众喧哗无异,而短短听了几句后,他便发现他们肯定误解了什么,只是,怎么会有这样的误解?而这样的误解又怎么会引发这么大的波澜? 连向来冷静镇定的四爷,都必须深呼吸一口气,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傅二公子,你对我们头儿有意思?」 「有意思?这……」 「匪的咧!」有人立刻大叫。「真的假的?真的有意思!」 「你闭嘴啦,他还没确定啦!」 「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他对头儿有意思,不然什么叫作慕名而来,就是对头儿有意思啊!」 众人又七嘴八舌的「窃窃私语」了起来。 「可是,那是他的脑袋有问题啊!」小六子也出声了,「一个自愿被抢的人,不是脑袋有问题是什么?」 「但他好歹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就算脑袋有问题,瞎混过去,当不知道也就算了,而且,说不定就因为他脑袋异于常人,才对头儿有那个意思呀。」 「匪的咧!什么叫当作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替头儿着想啊?」 「就是替头儿着想,才必须紧紧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头儿都已经二十了,又那么厉害,比任何一个男人都还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没人把她当女人看,但是,没把她当女人看,不代表我们就真的可以不顾她的终身大事呀。」 「但那个家伙意图不明,说不定没安什么好心,头儿也说过,他是黄鼠狼啊!」 「黄鼠狼算什么?咱们头儿可是头没人敢招惹的猛虎啊!」 「我们老早就愁着有谁肯娶她为妻,你忘了我们也曾经试图用抽签来决定谁得负责娶她,但到最后还不是谁也不敢娶?那跟娶了一头老虎有什么两样?再这样拖下去,头儿就真的嫁不出去啦,总不能要头儿就这样独身一辈子吧?哎!头儿怎么不是男儿身呀?肯定会有一大票姑娘恨不得嫁给她的!」 「你们到底把头儿当成什么了?再怎么说,头儿也是个很不错的姑……姑娘家呀!」糟,最后那个字眼说得他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头儿当然不错啊,但就是……太强了,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娶一个比自己还厉害、还强悍、还更加豪迈的老婆呢?」 说着、说着,大家纷纷开始叹气。 「你们难道忘了吗?当年前任头儿带着老婆云游四海去,将棒子交给头儿,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头儿的婚事,我们一定要为头儿想想办法!」 「就是说啊,这种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可能一辈子就只会有这么一次,稍纵即逝啊!四爷,你快想想办法呀!」 他们越说越大声,事情也越往傅觉遥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他根本无法制止他们过于激动的情绪。 原来山寨里的每个人都这么烦恼谢自嫚的终身大事呀,而且显然打算就这样把他们两个凑成对……他不禁失笑,这样的情况还真的是远远出乎他意料。 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将大方向决定之后,由四爷出面继续问话。 「傅二公子,你说你是慕名而来,那到底是从哪里得知我们头儿的事?」无论如何,他还是必须确定对方并未心怀不轨。 傅觉遥环视众人一眼,觉得那殷殷期盼的眼神真是不得了,一眼望去简直就像满天星星对他闪烁个不停,因此他决定还是什么事都暂且不要反驳或解释比较好,对于他们的误解,他并不介意,反正就假装没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只要他们不直截了当的提出成亲的要求,彼此还是可以维持平和的气氛,而他也就可以这样留在山寨里一边「避祸」,一边等着他要等的人出现。 他微笑道:「鸣远镖局的熊总镖头,熊肇。」 「你认识熊爷?」 「患难之交。」然后,众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 「是熊爷认识的,那肯定没问题!」 「太好了,一定没问题的。」 「快快快,四爷,那你快跟他说去!」 「好,就这么决定了!」四爷定定看着傅觉遥,拍板定案,「你留下。」 第三章 当晚,四爷差人在大堂里里外外摆满了酒席,而且全寨的人无一缺席。 这场盛大的筵席,表面上是为了欢迎傅二公子前来作客,他们诚心盛情款待,背地里,他们共同的打算是联合全寨的力量,把头儿和傅二公子彻底灌醉,然后将他们直接送入洞房,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就算他们醉得不省人事,到时翻脸不认帐,也有全寨的人当人证,谁都赖不掉,然后他们就可以卸下多年来压在心头的重担,彻底了却这桩大心事! 然而—— 「四爷,这招到底有没有用啊?」看着依旧好端端、直挺挺坐在主桌吃饭、喝酒的谢自嫚和傅觉遥,有人悄声问向四爷。 「这是我唯一想得出来的一招了。」 「头儿的酒量不是很好吗?」 「那也总有个限度吧。」他当然知道头儿酒量过人,所以他的计划是全寨的人轮番上阵向他们两人敬酒,就不信头儿真的喝得过全寨的人! 「那怎么到现在还没醉?而且是两个正主儿都没醉!我们这儿的战力早已经少了一半以上,他们两个却还清醒得可以独力去抢一票回来,这样我们的计划要怎么继续进行呀?」 「也只能拚拚看了,不然能怎么办?又不可能对头儿下药,那根本没用,头儿的直觉简直跟山中那些野兽一样,真对她下药肯定会被发现,到时我们只会吃不完兜着走。」 大伙儿深深叹气,只希望头儿能够赶快喝醉,不然他们全寨的人大概都得横躺在大堂上醉死到明天。 「四爷,头儿像平常那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难道不会把傅二公子吓跑吗?」看着、看着,又有人忍不住问道。 「更糟糕的是,头儿兴致一来就对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实在不是一股姑娘家会做的事,头儿平常就是那样,我们也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看在外人眼中,到底会怎么想啊?再怎么说,头儿明明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姑娘家,被误会可就不好了。」糟,又咬到舌头了。 「而且头儿会不会笑得太豪迈了点?笑声浑厚,中气十足,唉……傅二公子真的不会被吓跑吗?」 「他的表情好像没什么变化。」 「那是因为那种富家公子本就有良好的修养啊,就算看见什么让他惊吓过度的事,也还是会维持冷静,礼貌的微笑以对。」 「嗯,的确是名门的公子啊,姿态端正,举止从容优雅,看来跟我们头儿就是截然不同的人,这种男人……跟头儿相配吗?」 「什么配不配?咱们头儿哪里不好了?」 「我的意思当然不是指头儿配不上他,头儿是万中无一的女中豪杰,这一点谅谁都不敢有二话,但这两个人就像是血统纯正且训练精良的战马和阔步优游于森林里头的猛虎,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根本搭不在一起,我们这样替他们乱点鸳鸯谱,就算傅二公子有意,但要是头儿根本没那个意思,那不等于是害了头儿?」 「这不是问题,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把头儿嫁出去,何况头儿绝对连想都没想过她自己的终身大事,以她那豪迈的性子,会让她生出男女之情、想要嫁的人可能根本不存在,无论嫁给什么人,她也绝对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对象是谁其实没差,只要那个人够喜欢头儿就好。」 大伙儿连连点头,对这番话颇为赞同。 「这么说也是啦,不过话说回来,见过这样的场面后,傅二公子还有可能对头儿动心吗?」 几个人同时看向依旧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笑声豪迈得不得了的谢自嫚,默默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走一步算一步,静观其变吧。」 谈不出什么结果,他们只好继续轮流向两人敬酒,期盼计划能如愿成功。 然而几个时辰过后,就见大堂上的人倒的倒,昏的昏,醉死的醉死,全寨的人都喝挂了,只剩下被灌了整夜酒的傅觉遥与谢自嫚两人依旧清醒的对饮。 「咦,怎么,没人了吗?」看着最后一个人趴倒在面前的桌面上,谢自嫚豪爽的朗声大笑,对傅觉遥道:「看来只剩下我跟你是清醒的了。」 「谢姑娘好酒量。」他看着她嫣红的脸庞,微醺的她显得十分明艳,让她看来多了些许女人味,但即使她黑眸迷蒙,唇色娇媚,豪爽的英姿依旧。 谢自嫚扬唇一笑,「你也不差。」 然后她站起身,拎起一壶酒,又抓丁半只烧鸡,迈步往大堂外走去。 「举杯怎么可以没有明月呢?」她回眸朝他摆了摆头,「要一起来吗?」 也不等他回应,她便迳自步出大堂,然后轻巧的一跃,飞身攀上山寨里头那座最高的了望台。 也跟着走出大堂的傅觉遥见状,唇一弯,随即踮步飞身而去。 两人并肩坐在了望台的棚顶上。 一轮银盘似的明月已经高挂夜空,将远方的山丘、深壑映照出深浅不一的轮廓,也映照着寨里的点点灯火以及不少醉倒在地上的人。 大堂外,庭中几个并没有完全醉倒,只是醉得神智不清的人,拿起竹筷敲着碗盘、酒壶,放声高歌,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响伴随着完全不成调的破锣嗓音,却是唱得好不快活,歌声响彻夜空,早就把他们今晚的任务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夜风吹拂,吹去了大半醉意,谢自嫚看着眼前的景象,笑了,那是种再无所求的笑容。 「对饮明月,醉当高歌!」拎起酒壶饮了一口,她笑吟着道:「听月楼头接太清,依楼听月最分明。摩天咿哑冰轮转,捣药叮咚玉杵鸣。乐奏广寒声细细,斧柯丹桂响叮叮。偶然一阵香风起,吹落嫦娥笑语声。」 傅觉遥不禁讶然,这只是首寻常的「听月诗」,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从她口中听见一首诗。 他以为天下所有的土匪头子喝酒时都应该只会说「来!乾!」之类的话,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吟诗。 但他只是维持着从容的微笑,道:「谢姑娘好风雅。」 「哈哈,人生偶尔风雅也挺不错的,不是吗?」 「说得是。」看着她那双大眼在月色下闪耀着光辉,晶亮而炫目,令傅觉遥移不开目光。 「啊!很久没喝得这么过瘾了。」谢自嫚快意地道,举起酒壶又暍下一口之后,将酒壶递给他,「来!再喝!」 傅觉遥接过,就着壶嘴喝了一口,然后递还给她。 她没有接过,只是比了比两人中间的位置,见状,他便把酒壶放在两人中间。 接着,她把一半的烧鸡分给他,「吃吧!喝酒就该配烧肉。」 傅觉遥看着那在她大口撕咬下的烧鸡,伸手接过,细嚼慢咽起来。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夜晚,如此对酒当歌,豪情快意。 逍遥山庄是江湖中的稻门正派,家中礼教严谨,规矩繁多,必须时时自律、自爱,任何不冷静、不稳定、不符合道德礼教的情绪与举动都是不应该的,所以他悠然自适的性子,早已经被家中的人视为「浪荡子」那类的不肖子孙。 傅家家族庞大,山庄目前由他大哥掌理,与山庄里的其他人一样,他也同样必须接手处理许多江湖上的大小事,然而那也不过是周旋于各门派间,尔虞我诈,他从来不曾像今晚这样单纯畅快的喝酒吃肉,吟诗高歌,仿佛人生的舒心快活其实就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看着自己满手的油腻,傅觉遥竟感到某种从没有过且难以言喻的放松感。 庭中的歌声依旧响亮,谢自嫚在他身旁迳自喝酒赏月,偶尔随着歌声随性的哼上几句。 这样的率性,这样的豪气,竟然出现在一个清秀的女人身上,也许很多人都会觉得真是可惜,但他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他喜欢这种只属于她的独特姿态,是一种超出男女情愫之外的纯然欣赏,而且,比起许多名门闺秀,或者江湖上以侠义为名,实际上只是骄纵又任性的女侠,他更喜欢跟这样的她相处。 「你漂亮的摆平了这场鸿门宴呢。」傅觉遥微笑道。 刚才四爷他们那桌私底下讲的那些「悄悄话」,当然尽数落入他耳里,以谢自嫚的武功修为,他不相信她没有听见。 「哈哈哈!」她快意地大笑,「还赚了一顿好酒好菜,平时四爷对我可不会那么慷慨的!」 她向来胃口好,食量大,四爷总是说,如果放任她毫无节制的大吃大喝,寨里肯定会被她吃垮。 「他们太夸张,也太爱瞎操心了。」她嘴上这么说,却相当愉快的笑着。 她对此并不在意,反正有得吃有得喝就好,而偶尔能够这样尽兴畅饮,就是人生一大乐事了。 「几年前刚认识熊大时,他们也是这样像一窝跳脚母鸡似的,胡乱想要把我给嫁出去。」谢自嫚好笑的回想着。 「什么?」 「熊大就是熊肇啊。四爷他们以为,像熊大那样的男人跟我很相合,绝对能够凑成一对,哈哈哈!」 熊肇人如其名,是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心思却纤细得比她还像个女人,四爷以为他们这样的性子恰好互补,所以一定很适合结为连理。 「什么?」傅觉遥有些呆愣。 「他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当下就直接跑去问熊大愿不愿意娶我,结果把熊大吓得好几个月都不敢来寨里露脸,哈哈哈!」谢自嫚越说越觉得好笑。 她跟熊肇认识,得从几年前说起,他们是不打不相识,她一连抢了他好几趟镖,跟他打了好几场架,当然都是她赢,但也因此在心里认同了熊肇这个人——她抢他几趟镖的地点完全相同,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因为打输她、被她抢了镖,就刻意避开那里,反而越挫越勇,坚持要与她一较高下。 后来熊肇曾说,除了她的武艺与豪气,他更佩服她虽然抢钱、抢货,却不杀半个人。 他们四家跟那些江湖混混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绝不夺人性命,打斗在所难免,但他们认为想取得什么东西就各凭本事,若得不到就动手杀人,是最没本事的行径,这是他们四家的尊严,也是坚持,更是一种骄傲。 后来,有另一批不属于四家的土匪也意图抢熊肇的镖,谢自嫚因为厌恶竟然有人胆敢抢了她的地盘,所以出手救了他那趟镖,从此,她和熊肇便成为莫逆之交。 之后,她偶尔还是会抢熊肇的镖,不过都只是抢个意思,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样便可以跟老友喝上一盅酒,笑谈风花雪月。 「什么?」 谢自嫚古怪的看傅觉遥一眼,「什么『什么』?你到底要问什么?」 傅觉遥的眼神闪烁了下,也察觉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于是很快恢复平时的神态,然而,说出来的话还是出乎他自己意料。「熊肇是你喜欢的男子类型?」 「啊?哈哈哈……」她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怎么可能!」 别看熊肇是人高马大的粗汉一个,偏偏心思缜密,做事认真又谨慎,那种心思像个姑娘家的大个儿,当朋友很不错,要结为夫妻?光是想就让她忍不住翻白眼。 「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你会中意什么样的男子?」 「我想过啊。」这几年来,全寨的人总是不时提酲她这件事,她要是没想过就太说不过去了,只是……她爽朗的一笑,「想不到罢了。」 傅觉遥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豪迈之中有抹孩子气,纯真得宛如朝露反射出的晨光,教人移不开眼。 「对了,熊大最近过得如何?他很久没来了。」谢自嫚问道。 傅觉遥眨了下眼,移开视线,看向夜空中皎洁的明月。「他老婆刚生了个白胖小娃,乐得跟什么似的,每天绕着老婆、儿子团团转。」 「哈哈哈!那真是挺不错的。」前年,熊大终于娶了个能干又聪慧温柔兼备的女人之后,每每向她炫耀个不停,教她好笑。 「你难道不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吗?」傅觉遥不由得问。 谢自嫚坦然一笑,目光看向山寨里头,「我已经有家了。」这个山寨就是她的家,全寨的人也都是她的家人。 果然是这样的想法。她的答案在他意料之中。 来到这里之后,他很快便发现,这儿收留了许多孤儿,而且几乎大部分的孩童都是孤儿,甚至许多人也都是以孤儿的身分在这里长大成人的。 那些被收留的孤儿们在这里安身立命,得到了温饱与照顾,再也不必担心饥寒贫困,并且得以学习技能或武艺,长大后不管是想继续留下,还是想去外头闯荡,都依照个人的意愿。 而山寨里之所以大部分是老弱妇孺,是因为碍于地形,山寨无法扩建,空间有限,所以大部分的孤儿成年之后便会离开山寨,留下来的则是自愿照顾这些孩子们的人。 所以,山寨里不论男女老幼,都有一定的武功修为,就算遇到状况,也足以自保,更何况他们的头子一代比一代厉害,只要有当家头子坐镇,便不怕任何外人进犯。 「你这里是个相当了不起的地方。」傅觉遥真心赞道。 「只是承袭前几代头子一贯的做法,接手做下去而已,我也是其中受惠的的一分子。」 她也是孤儿,被上一代头子带到这里来后,终于有了家的归属感,所以嫁不嫁人根本不是她在意的事,嫁人是种麻烦,何况她根本不适合做人家的妻子,当个土匪头子再适合不过。 「以你的式功修为,想要称霸武林绝非难事,难道你也从没想过试试自己能够做到什么地步吗?」谢自嫚笑得洒脱,「当江湖的王,跟当山寨的王,不是一样吗?」「这么没有野心?」「因为我什么都有了啊。」他看她一眼,「你……的确很富足。」她对上他的视线,「你很匮乏吗?」傅觉遥倏地一顿。 但谢自嫚并未打算听他回答,站起身,看向庭中。歌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刚刚高歌的那些人最终也敌不过酒意,全都醉倒了。 「我得把他们扛回去睡了,不然受了风寒我还得照顾他们。」 站在棚顶边缘,她忽然又转头看向傅觉遥。 「对了,听说你喜欢我。」她并非询问,而是单纯的陈述事实。 她的脸背着月光,傅觉遥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他完全可以想像得出她笑起来的模样。 也没等他回应,她一扬手,笑道:「谢了。」 然后她便一跃而下,消失在他面前。 看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他只是想着,她似乎也误解了什么,但很显然的,她完全没有将这样的情况放在心上,洒脱依旧。 而他,似乎并不特别想解开这个误会…… 只是,真的是误会吗? 夜风清朗,月华澄透,但傅觉遥的心却开始有些不平静。 ◆◆◆ 山谷中清澈的溪流旁,谢自嫚大刺刺的躺在岸边,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闭着眼睛睡得香甜,午后的阳光从叶缝间筛落在她脸上、身上,映出点点光影。 她前头放着一把钓竿,竿身以树枝架住,钓线垂在水面下,看起来是钓鱼钓到一半睡着了。 忽然,一道人影缓缓向她走去,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只是以平常的步伐走到她身边,看见她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继续熟睡的样子,便默默坐到她旁边,看向水面。 好半晌后,谢自嫚忽然出声,「钓线动了的话,帮我拉一下。」她眼睛还是懒得张开,因为只有一个人会这样打扰她午睡,是最近频繁出现的状况。 「好。」回应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然后她便继续熟睡,把钓鱼的事交给傅觉遥负责。 「也没放饵……」又过了好半晌,他忽然低声自语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吗?」 午后清风吹拂,岸边两个身影一躺一坐,钓线微微晃动着,不知道鱼儿到底上钩了没有。 而在两人远远的后方,一丛浓密的灌木后头,有窃窃私语声响起。 「四爷,你瞧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谱啊?」 「嗯……」他沉吟了好半晌,才道:「难讲。」 「最近无论头儿做什么,傅二公子都跟在她身边,这样应该是有谱吧?」另一个人道。 「但他们只是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有时候连话都不说,就这样各做各的事,虽然明明相处在一起,却也不见得说上几句话。」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哎呀!傅二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喜欢头儿,就好歹对她说些好听话呀!女……女人家不都爱些听好听话吗?」咳,怎么换了个说法还是照样咬到舌头? 有人皱起了眉,「可是头儿会想听好听话吗?比如说赞美头儿人比花娇,容貌赛西施?」 几个人同时沉默了,也同时皱起了眉。答案太明确了,把那些话拿去对头儿说,绝对只会换来她仰头大笑,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那种笑法。 「不然就送些什么花啊、首饰之类的东西给头儿,也是个不……不错的主意呀……」 提出这个蠢主意的人越说越小声,几个人又瞬间陷入沉默,然后脑中同时蹦出一个画面,一头老虎头上插着一朵花或是戴着首饰的摸样……然后就再也无法继续想像了。 他们一个个摇头叹气。 「算了,别为难傅二公子。」也别为难他们全寨的人,要是真的听见传二公子对头儿说那种好听话,他们大概晚上都要作恶梦了。 「话说回来,反正他们两个都很习惯那样的状况,也没见哪个人发脾气赶另一个人走,或者哪个人觉得无趣了,就不再当个跟屁虫,虽然让人雾里看花,但至少还算相安无事。」 「那这样的两个人到底有没有谱啊?」 「嗯……难讲。」四爷还是只能这么说。「总之静观其变,静观其变。」 第四章 山中某处隐密的碧绿水潭中,谢自嫚浑身赤裸,自在的泅游其中,并在因地形断差所倾落流瀑下沭浴净身。 这里是她偶尔会来的隐密之处,没有山路或小径可到达,只能凭藉绝佳的轻功前来,且景致绝佳,是她可以同时享受泅泳与沐浴的个人小天地。 此时,已经沐浴完毕,正把头发顺齐的她察觉了什么,忽然敏锐的往岸边一处繁盛的密林看去。 不会吧?谢自嫚直想翻白眼。连这里他都找得到?他是猎犬吗?专门跟踪她的气味来着?真是拿他没辙。 她是不介意傅觉遥像只忠犬似的紧紧跟着她,反正他并未让她有受到打扰的感觉,大多时候,他甚至是个不错的帮手,比如说帮她钓鱼、砍柴、照顾那些孩童等等。她倒是乐得有个能干的帮手可供她差遣,便把原本属于她的工作全都推给他去做,而他竟然也没有半点不情愿,乖乖的按照吩咐帮她做事。 看着那样一个富家公子做着以往肯定不曾做过的活儿,倒是让她颇觉有趣,就好像看着一匹血统优良又训练有素的战马竟然在乡间犁田。 傅觉遥这个人真的很怪。 这是到目前为止她对他的看法。 谢自嫚一边好笑的这么想着,一边继续把发丝顺齐,系上细绳,扎成一束马尾,然后,她往水里一潜,向岸边游去。 另一头,傅觉遥一边飞身前行,一边四下顾望。 他跟着谢自嫚的行迹跃过一座悬崖,来到这片山林,听见不远处有流水声,便循声而去,再穿过一片密林,向着亮光处探寻而去。 当他走出密林,眼前豁然开朗时,整个人也瞬间顿住。 因为,他看见谢自嫚竟然不着寸缕的从一潭碧绿水波中钻了出来,宛如一条鱼长了脚,俐落的上岸。 傅觉遥心脏敲打胸膛的清晰声响,来得又急又猛。 青空朗朗,阳光洒落在她浅麦色的肌肤上,映着波光,像在她身上裹了一层金粉,闪闪发亮,美丽无匹。 谢自嫚离他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一上岸就往他的方向走去。 傅觉遥知道,他应该避开她,应该立刻掉头转开视线的,但他没有。 为什么?连他自己也无法说出理由。 谢自嫚像是早就发现他的来到,并没有显露出半点讶异的神色,寻常得就像她并未裸身,而是衣着整齐的面对他。 他知道以她灵敏过人的五感加上野兽般的直觉,向来极早便能察觉周遭的动静,那么,她为什么不躲藏起来,或者要他回避?即使只是对他喊一声「别动」,他就绝对不会贸然出现,撞见她裸身的模样。 然而她却什么都没做,就这样乍然出现在他面前,而且竟然还大刺剌的朝他走来? 她究竟想做什么? 傅觉遥发觉自己动不了,只能看着她,短短几步的时间,竟然漫长得像走了一整座山头。 谢自嫚一边抬手整理发丝,一边走向他,靠近他时看了他一眼,发觉他僵硬的神色,随口说了句,「木头人啊?」 然后,她便越过他,从他后方的大石头上拿起衣物,俐落的穿上。 一切的举止,仿佛真的就只是把他当成一尊木雕或石雕看待,而她也只是泅水之后上岸,路过他身旁前去穿衣而已。 傅觉遥张口,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息。他尽力以所能够维持的最为冷静的声调,道:「一般女子过到这种状况,应该都会索讨一个负责的。」 「负责?我吗?」谢自嫚理直气壮的回道:「你又没因此瞎了眼,我负什么责?」 她怎么会如此看待这件事?他听着她穿衣的宪率声响,想像着衣服滑过她肌肤的画面,汗珠不禁微微沁出额角。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相反的,女子不能给丈夫以外的人看见裸身,所以,如果谁看见了你的裸身,自然就必须负起责任,做你的丈夫。」 「我才不要。」她干脆的一口回绝,无所谓的道:「看到了就看到了,又不会少块肉。」 傅觉遥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瞬间落入北海冰洋之中。 是了,谢自嫚根本不是一般寻常女子,期待她会含羞带怯,期待她会像其他女子一样失声尖叫或者辽遮掩掩,甚至期待她会认为这样他就必须负起责任,根本只是他痴心妄想。 是了,她只有在喝酒后才会脸红,根本不懂得害臊葛何物,就连一般的道德礼教都不在她眼中。 那他到底期待些什么? 待穿衣的声响停止后,傅觉遥转过身,神色肃然,「你在其他人面前也曾经这样裸身吗?」 「咦?」谢自嫚把腰带系上,随随便便打了个结。 「寨里也曾经有其他男人见过你的裸身吗?」 「啊?」解开发上的系绳,她想了想,但因为想不起来便干脆作罢,「不知道。」 不知道?这算什么答案?他的头不禁开始有些痛。 「你以后绝对不可以在任何男子面前裸身。」他以自己完全没有察觉的严肃语气命令道,失了原本的从容。 正将发丝摊松晒干的手停住,谢自嫚睁大眼睛瞪向他,「啊?你以为我每天吃饱撑着,净喜欢脱衣服给别人看吗?」 「无论如何,你以后绝对不可以在其他男子面前裸身。」 她眼神一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用词的改变,火大地道:「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命令我?」 「凭……」傅觉遥不禁语塞。 是啊,凭什么?只有他无法克制的在意着她,她却连多个眼色给他都懒。 没错,就是懒。 越和她相处,他就越体悟到一个事实,与其说她没有野心,没有任何想望,倒不如说她根本是懒。 除了风花雪月寨,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在她考量的范围之内,包括她自己,因为她懒。 「你应该要有身为女子的自觉,不能轻易在人前裸身。」 「我哪管得了那么多,你这个老古板!」 「老……」 傅觉遥不禁哑口无言。 这辈子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竟然会和一个女子争论这种问题,而且竟然还被看作老古板!逍遥山庄里最不受教的人,在她面前竟然成了个老古板? 「而且又不是我想给你看,是你自己阴魂不散好不好?」 「你不可能没有察觉我的到来。」 「那又怎么样?要我躲起来吗?呋,我又不是懦夫!」 「你是个女人,该在意的不是勇敢或懦弱,而是你的清白和声誉。」他好无力,为什么他非得在这捏「教导」她身为女子该注意的事? 「所以懦弱无所谓?没有了尊严,活着算什么?」 「尊严?」傅觉遥好想把她的脑袋摇一摇,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你的尊严就是你的清白,不是什么勇敢或懦弱这种男人该管的事!」 闻言,谢自嫚更加火大,「女人就不该勇敢?不该管尊严?你这个蠢蛋公子!你怎么想是你家的事,但别拿你的那套乌龟教条来套在我身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怎样都没想到他竟然会和一个女人吵起架来。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就算他三岁时也不曾和任何人吵过架,家里的人要是看到他此刻的模样,肯定会以为天要下红雨了。 再睁开眼时,傅觉遥已经平复浮躁的情绪,但神色依旧凝肃。「我道歉,我不该那么说。」 「哼!」谢自嫚还是很不高兴。「知道就好。」 「但女子的清白也同样重要,为了你好,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什么样的名声都比不过女子的清誉。」他放缓了语调,不放弃的继续劝道。 看着他严肃的神色,她翻了个白眼,像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你真是太罗唆了。」简直跟上代头儿的老婆一样。 在离开山寨云游四海之前,上代头儿的老婆老是不断在她耳边碎碎念,叮咛她身为女孩子应该注意的种种事情,其实她也不是没去注意啊,不然怎么会特地跑来这种毫无人迹的地方裸身沐浴?她只是觉得又没什么大不了的,被看到就被看到了,难不成要把他的眼睛戳瞎?还是要她学戏子卖命的呼天抢地一番?那都很累人,她才不想浪费心神那么做。 懒得多加理会他,谢自嫚继续伸手摊松发丝,好让阳光晒干的她湿发。 「难道不久之后,你也会忘记我看过你的裸身?」傅觉遥又问。 「这很重要吗?」她随口应着,连看都懒得看他,真不晓碍他干嘛非得一直执着于这件事。 「很重要。」他坚持要一个答案。 谢自嫚又翻了个白眼,「会忘就会忘,会记得就会记得,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天以后的事,想那么多做什么?」 匪的!又是一个像熊大那样有着女人心思的大男人,真是让人受不了,而且这个竟然还管教起她来,连熊大都没那个胆,这个白净的公子哥儿到底打哪生来的鸡婆个性啊? 「无论如何,」傅觉遥压抑着声音,「请你以后一定要注意,绝对不要在其他男子面前裸身。」 「怎么,你很介意吗?」他看着她,再也无法对自己的心意视而不见。 「是,我很介意。」事实已昭然若揭。 「那下次你就自己把眼睛遮起来。」谢自嫚还是无所谓的道。 傅觉遥在心中叹气。虽然早就知道她会如此回答,但他仍不免叹气。她根本不可能为任何人作任何改变,只要是无关风花雪月寨的事,她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 看着她简直可说是胡乱又随便的弄着她自己的头发,水珠四处飞洒,在他察觉之前,他已经伸出手,拭去滴落她颊上的水珠。 谢自嫚一顿,古怪的看他一眼,又继续整理头发。 而他也愣住了,手就那样停在半空中,距她脸颊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傅觉遥凝视着她,然后脚步忽然向前移动,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剩下不到一个拳头。她的个子算高跳,他只需微低下头,唇便可以碰触到她的脸颊。 注意到他的动作,她抬眼看他,本来想开口告诉他,他挡了她的光,要教他让开一点,他已早她一步开口。 「我喜欢你。」他微微叹息,语气有些莫可奈何,「我喜欢上你了。」 谢自嫚不解的看他一眼,「我知道啊。」这件事之前不是早就说过了?记性差的到底是谁啊? 傅觉遥抬手轻轻拨开落在她额际的湿发,「所以才会变得如此不从容,如此不希望有其他男人看见你的裸身。」 「喔。」她漫应着,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那你让开一点,你挡住了我的光。」 看着她无所谓又懒得理会的表情,他忽然有一种任务无比艰巨,前途充满坎坷的感觉,然后,他笑了,虽带着感叹,却是真真实实、发自内心高兴的笑着。 以前听熊肇提起谢自嫚的事迹时,他总想着若有机会的话就来见她一见,纯粹只是想会会这个让熊肇打心底佩服的奇女子,没有半点其他的心思,而真正见到她之后,她的行止也的确完全符合熊肇对她的形容。 只是,除了所听闻的她,他更发现许多意料之外的她—顽皮的她,率性的她,风雅的她,骄傲的她,潇洒的她,随心所欲的她,再无所求的她,甚至是那个有着无可救药懒性的她,都在在教他惊讶,然后,接连的惊讶不断堆叠成一种他无法解释的心情,不断牵引着他只想更深入的了解她,想知道她这样一个女子,究竟还会展现出哪些面貌让他讶异,让他的心绪为之牵动。 而这些复杂却又无比真实的心情,全都道出了一个事实他爱上了她。 谢自嫚极为独特,不能以一般标准来看待,但就是吸引了他。 不过短短时日,他竟然沦陷得如此快速。 打从出生以来从来不曾为谁波动过的心湖,第一次情生意动的对象,竟然是如此令人惊异的女子。 傅觉遥叹息,感到莫可奈何,却也同时感到满心的愉悦,以及面对这份挑战的无比期待。 伸出手,他将她正胡乱弄着头发的手轻轻拉下,笑道:「我来帮你吧,你这样简直是对自己的头发施虐。」然后将她转过身,替她整理起头发来。 「喔,谢了。」 反正他总是接手她的工作,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自然而然的让他整理起她的头发。 只是在转过身之前,看见他如常的笑容,她才蓦地想到,原来他刚刚一直没有在笑,难怪她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却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应该是她第一次没在他脸上看见惯有的悠然笑意。 所谓的不从容,就是这样吗? 无事可做,又不能随意乱动,谢自嫚百无聊赖的想着,他替她整理头发的动作真是既轻柔又仔细,跟她完全不同,不愧是有教养的富家公子,连这种事都可以做得这么温吞,又让人感到舒服。 阳光煦暖,晒得她昏昏欲睡,她向来能吃又能睡,像这样被舒服的整理着头发,当然会让她想睡觉,她忽然想起山里的猴子们总是互相理毛,原来是这么舒服的一件事,难怪那些猴子们每天都这么做。 毫无预警的,谢自嫚突然用力又快速的甩头,像只刚从水里起身的狗儿,甩得发丝飞扬,细小的水珠四溅,将傅觉遥喷溅得一脸都是水。 转过身,看见他讶然的神色,她一咧嘴,伸出双手放肆的往他头上乱弄一气,把他梳整得有条不紊的头发弄得跟鸟窝没两样。 「哈哈哈……」谢自嫚大笑,看见他一脸没辙似的苦笑,却没有半点恼怒,她笑得更大声。「再这样下去,我跟你就会真的变成山猴子了。」 「什么?」 「傅觉遥,你真的很奇怪,这种事不会生气,偏偏刚刚那种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笑叹一声,语气里有着哀怨。「还不都是因为你。」 「我?」关她什么事? 「你乱了我的心思。」傅觉遥目光灼热的看着她,虽然头发被弄得乱七八糟,但他的笑容还是维持着悠然自若,完全无损他天生的优雅。 「只有头发吧!」她笑着说。 「一样的。」 「什么啊?我又没……」 谢自嫚突然顿住,神色倏地一敛,警戒的快速扭头往山顶的方向一望。 那是极为细微的异样,但她感觉到了,地面传来隐隐似闷雷的震动,像头伏兽蓄势待发。 下一瞬间,傅觉遥也察觉到了。 「暴洪!」 两人同时低喊,身子也随即动作,同时飞身窜入密林,脚步不停的向前疾奔,远离此处。 是昨天那场大雨! 这座水潭大约位于溪流的中游,虽然现在天气相当晴朗,但昨天的大雨肯定让上游的积水湖涨满了雨水,湖口原本便只以简单的木造围堤稍加围堵,应该是无法承受水力挤压,溃了堤,目前这儿还看不见半点异样,但凶猛的水势恐怕即将狂泄而下,只要是溪水流经之处必定泛滥。 两人轻功相当,迅速往下游飞身而去。 没多久,他们耳边便传来犹如万兽齐奔的声响,撼动着大地。 原本他们是往山寨的方向走,山寨并不在溪畔,相当安全,忽然谢自嫚忽然想起稍早曾听见几名妇人说要带着孩子们去溪边洗衣,顺便替孩子们洗澡,她心头一悚,脚步也跟着一转。 「自嫚?」 「下游有人!」她大喊,神色凛肃,加快脚步疾远奔驰。 傅觉遥一惊,也赶紧跟上。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溪边,果然远远的就看见约莫十来个大人和小孩正在溪里洗衣、戏水,一片欢乐的景象。 「快逃啊!」谢自嫚人还没到岸边,便率先朝他们放声高喊。 「咦?」几名妇人听见呼喊声,纷纷抬起头来。 「有暴洪!快逃!」 随着她的大声警告,溪水上游处果然传来恐怖的轰隆巨响,惊天动地的宣告着大祸来袭。 「哎呀!快逃!」妇人们骇然大惊,赶紧丢下手中的衣物。 「快逃啊!」她们一边大叫,一边抓住身边的孩子们,往岸边的高处逃去。 谢自嫚与傅觉遥也随即赶到,帮忙将所有人一一带往安全之处。 「快点!大家快抓住我!」 「头儿!小孩给你!」 「哇!头儿,好可怕呀!」 几个年纪比较小的孩子吓得大哭,全身发软动不了,谢自嫚抓稳了他们,坚定的说:「别怕!有我在,绝对逃得掉!」 她喊着傅觉遥,然后将年纪较大的孩子交给他。 他接过,两人默契绝佳,合作无间的先将孩子们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再回过头去救大人。 一名怀有数月身孕的妇人惊得脸色惨白,捧着肚子颤抖着双腿,努力往高处迈步而去。 傅觉遥抓稳了她,安抚道:「别怕,先深呼吸,对,就是这样,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抓紧我就好,相信我,孩子和你都会平安无事的。」 「好。」妇人颤声道,但脸色已经没有那么惨白,身子也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他冷静但温暖的眼神与声音给了她坚定的力量。让她愿意相信他。 他托住妇人的身子,提气飞跃,谨慎的将她带往高处。 前方溪流的弯曲处已经隐约看得见如高墙般的混浊溪水,眼看山洪就快要来到,十几人也已经陆续被救往高处。 「啊!」一名妇人突然惊骇的大喊,指着溪中一块巨石后方的小小身影,「小骏!小骏还在溪里头!」 谢自嫚一凛,二话不说,将手中的人放下,又随即飞身回到溪中。 小骏躲在大石后方不断发着抖,她赶紧抓住他小小的身子。 「别怕,我马上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傅觉遥托抱着孕妇,终于到达安全的地方,回过头,一看见前方的景象,不禁惊骇的大喊:「自嫚!」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汹涌的溪水已袭向谢自嫚与小骏所在之处,正准备运气飞身的她,被水势缠住了双脚,小骏更被拖卷住身子,她只来得及抓住他的手。 湍急的水流冲袭着两人,更冲击了他们前方那块比一个人还要高的大石,大石因猛烈的水势而开始松动,谢自嫚一只手紧紧抓住小骏,另一只手则奋力抵挡住大石,情况相当危急。 「自嫚!」傅觉遥迅速赶过去救他们。 「傅觉遥!」谢自嫚突然大喊,将手中的小男孩往他的方向使尽全力一抛,小骏就像一颗球似的腾身飞过溪流。 傅觉遥稳稳接住了小骏,并握着一棵树的枝干飞转回身,然而才刚将小男孩放置于安全的地方,他便听见后头所有人同时骇然大叫。 「头儿!」 不过转眼之间,那颗大石忽地一滑动,随着水势击向谢自嫚,速度与力道都太过猛烈,她根本躲避不及。 傅觉遥一惊,再度飞身而去,却还是快不过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颗大石击向她,使得她滚进混浊的恶水里。 「自嫚!」 他跟着跃入溪中,试图抓住她,然而水势太猛烈,两人双双卷进滔滔洪流中,不一会儿就被彻底淹没,再也不见踪影。 在阜上高处的人们惊恐的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小孩子们更是害怕得忘了哭泣,只能愣愣然望着依旧汹涌的泥黄溪水。 「怎么办……」好半晌后,终于有人发出声音,却是破碎不成声调的低语,「头儿……头儿她……」 「不会有事的,他们两个武功都相当高强,绝对不会有事的……」有人力持镇定的说着,声音却同样颤抖不止。 第五章 夜晚来临,在山林里的一处岩洞中,傅觉遥将浑身湿透又受了重伤的谢自嫚小心且轻缓的放在铺了一层乾草的地面上,然后迅速地在一旁生火。 他们被山洪往下游冲去,因为水势过大,他们就这样在洪流中载浮载沉,直到溪流与另一条支流汇合,水势终于稍缓,他才得以抱着已经昏过去的她上岸。 在纵身跃入洪水中之后,傅觉遥没有办法马上抓住谢自嫚,经过一番奋力的泅泳,他才终于游到她身边,牢牢抓住了她。她伤得颇重,当时虽然还有意识,但没多久她便陷入昏迷,水势太过湍急,他无法拉她上岸,只能紧紧抱住她,确保她的安全。 他无法确定他们到底被冲到了哪里,天色已暗,她又受了重伤,必须等到天亮才能够行动,于是他便就近找了个可以容身的岩壁洞穴,暂且安置两人。 「咳……」 傅觉遥生火的时候,谢自嫚忽然轻咳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自嫚,你醒了?」他赶紧就着火光查看她的状况。 她看他一眼,想坐起身却动不了,于是哑声问道:「我们在哪里?」 「一个山洞中。现在已经是晚上,等明天天一亮我们就离开。」 他一边向她说明她昏过去之后的情况,一边仔细检查着她的身子,确认她的伤势。 「唔……」当他触摸到她的肋骨处,她吃痛的咬牙,道:「看来是断了几根骨头。」难怪她想动也动不了。 大石击中她的胸腹,撞得不轻,看来她势必得养伤好一阵子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火光映照出他凝肃的神情,她虽然虚弱,但还是咧了咧嘴,道:「我还死不了的。」 傅觉遥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确认她的伤势。她没有什么外伤,但比较糟糕的是内伤,如果不尽快医治,只怕情况会更加恶化。 他先点了她几个周身大穴,稳住血脉,让内伤的情况不致加重,然后让她坐起身,运气灌入她体内,调和她体内混乱的气息,之后才又将她轻轻放躺回乾草堆上。 凝滞于胸口的灼痛感终于稍感舒缓,谢自嫚吁了口气,但身子依旧不太能动,不过她也懒得动,反正她现在是名正言顺的伤患,这里又有一个现成的最佳保刨,她当然能不动就不动了。 「怎么又不从容了?」她看着他的脸,忍不住道:「你是逍遥山庄的公子,应该人如其名一点,别老是一脸如丧考妣的模样,我看了心情也会跟着变差的。」 傅觉遥闻言,目光移向她的眼眸,轻吸口气,稍稍和缓了紧绷的表情,「抱歉,我无意让你感到不舒服。」但他神色依旧凝重,无法完全放松。 「我会死吗?」谢自嫚忽然问。 「当然不会。」他立即斩钉截铁的道:「我绝对不会让你死去。」 谢自嫚咧嘴一笑,「那不就得了?」 他微愣,然后叹了口气,苦笑着说:「我总是为了你而变得不从容啊。」 「嗯,这坏习惯是得改改。」她相当诚心的建议,然后指示道:「那个,你,过来一点。」 傅觉遥虽然感到奇怪,但仍是依言照做,以为她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太远了,再过来一点……对,就是这样,别担心,我现在没办法打你,过来一点。」 直到他的脸靠得够近,谢自嫚才举起没什么力气的手,捏向他俊美的脸,然后满意的咧嘴道:「我说了,别老是刚刚那种脸,我看不习惯。」 傅觉遥无法想像他现在的脸变成了什么样子,但可以在她眼瞳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藉着火光,他在她莹亮光灿的瞳眸中印下浅浅的黑影,仿佛他可以从此进驻她眼底。 她的睫毛相当浓密,将她那双大眼衬托得晶灿有神,而她随着说话不断张合的唇瓣纵然毫无血色,仍旧吸引着他想要……咦? 傅觉遥眨了下眼,拉回自己的思绪。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她现在可是身受重伤。 谢自嫚好笑的看着他一脸又呆又蠢的模样,「还有,如果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的就去见阎王,那你就太看不起我了,要是牛头马面敢来拘我,我肯定先把那两个家伙抢回去当我寨里的看门狗,不对,是看门牛和看门马,看谁还胆敢来要我的命!所以别摆出那种脸给我看,你这样是侮辱我。」 看着她骄傲又坚定的眼神,他立即明白他的担忧对她而言是一种多么不必要的情绪,他下该轻侮了她的自尊,更何况即使伤重又虚弱,她的眼神看来的确仍比他有精神多了。 傅觉遥缓缓弯起一抹温柔的浅笑,道:「我知道了。」 「很好。」谢自嫚放开手,满意的看见他总算放松了下来。她才不希望身子已经不怎么好受了,还得一直面对那样一张苦瓜脸,苦瓜是拿来吃,可不是拿来看的。 担忧了大半天的紧绷情绪终于得以放松之后,傅觉遥对她道:「自嫚,我要脱下你的衣服,得把衣服烘乾才行。」 「喔。」她不觉得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任由他脱去她的衣物,毕竟湿衣服穿在身上既冷又难受。 他脱下两人身上的衣物,放在火边烘烤,然后将其中一件单衣撕成长条状,小心翼翼的牢牢缠绑住她的身子,固定住她骨头断裂的位置,免得她移动身躯时加重伤势。 面对她的裸身,傅觉遥只专注于所做的事上,态度严谨,没有任何不轨的神色,而且光是看见她胸腹间青紫的淤血呈现出的狰狞模样,就已经足够令他惊心胆战了,他根本毫无其他心思。 仔细的完成包扎之后,他便躺在她身边,将她拥入怀中。 「咦?」谢自嫚瞪着眼前的男性胸膛,「有必要这样吗?」 她虽然不拘小节,但底限在哪里她多少还是知道的,像这样的情况,可没办法随随便便眨个眼就当作没发生过。 「你的身子冷得像冰块,你已经身受重伤,不能再染上风寒。」傅觉遥道,声音是平实且温和的。 他真的没有其他想法,她的身子实在太冰冷,他只想着得尽快让她暖和起来,虽然她极富弹性的紧实身躯在他怀中感觉是如此契合,但他仍旧保持着清明的神智,坐怀不乱。 谢自嫚心想,好吧,反正眼前的情况的确非比寻常,而且她确实是体温过低,受了伤还泡在冰凉的河水中太久,她体力早已耗尽。 何况只是被抱着又摸着而已,她又不会少块肉,而且他是正人君子啊,是江湖上有头有脸有名望的逍遥山庄二公子,他都不在乎了,她这个山寨的土匪头子在乎什么? 傅觉遥的大掌轻轻来回摩搓着她的肌肤,暖热她的身子。 「小心把汤圆皮搓破。」谢自嫚觉得自己被搓着搓着,简直像个汤圆,她是不介意变成汤圆啦,但这样搓啊搓的,又不会真的搓出汤圆来让她填饱正在唱空城计的肚子。 闻言,傅觉遥动作顿止,以为她觉得他这样是非礼她。 「咦?不搓啦?」 他搓着她的时候没感觉,不搓之后反倒让她觉得身体又开始微微发冷,便道:「继续啊,怎么停了?」还是当颗汤圆比较舒服。 傅觉遥只好又继续动作,只是更加小心翼翼,更加端正谨慎,不让她感觉受到冒犯。 两具身躯熨贴在一起,他的体温渐渐传到她身上,温暖了她冰冷的身子,她开始感到有些昏昏欲睡。 「喂,傅觉遥。」她闭着眼睛唤道。 「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感觉他的身子瞬间紧绷,谢自嫚觉得他还真是爱操心,明明她身强体壮,打都打不死,偏偏他就是不相信,哎,看来他以后得娶一个受得了他这种爱操心毛病的女人,不然夫妻俩肯定有吵不完的架。 「这件事以后我不负责喔。」她的语气很认真。 传觉遥微愣,然后弯起唇道:「我不会要你负责的。」但他一定会负责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我跳进溪里?」她问道。「我不可能弃你不顾。」「喔。一 虽然答案也只可能是这个,但她就是认为他根本没有必要那么做,就算他不跟着跳进水里救她,她也绝不可能轻易死去,只是情况会比现在更加艰难罢i.」。 只是,当她看见他奋不顾身的抓住她,她脑子里竟然只有一个念头——好了,她可以昏了。 然后,她就真的干脆的昏了过去。 现在想来,当时到底为什么会对他前来救她的举动毫无疑问?而且竟然可以放心的说昏就昏,凭她的体力与意志,就算要她继续撑下去也一定没问题,难道她真的已经习惯把他当成贴身仆役差使?虽然她是土匪头子,但她真的有这么任性霸道吗? 边想着,谢自嫚放在他胸膛上的手也不自觉缓缓游移了起来,然后,她有些惊奇的道:「你瞧起来挺瘦,但身体还满绪实的嘛。」 平常穿着衣服看不出来,但他精瘦的身躯其实相当结实,筋肉匀称,摸起来的感觉挺不错的。 「我会当成是夸奖。」傅觉遥的声音里有着压抑。 「你的心跳变快了。」而且她摸过的地方竟然微微发烫。谢自嫚的眼睛不禁为之二兄,嘿,他这样的反应真是有趣。 「你再这样毛手毛脚,我就要你负起责任了。」他的双手仍继续摩挲着她的身子暖热她,没空阻止她不规矩的动作。 「喔。」谢自嫚还是继续摸,对他的话听而不闻。不摸白不摸,而且没道理他能摸她,她却不能摸他吧?这叫作礼尚往来。 「你打算负责吗?」 「当然不要。」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着。谢自嫚一口回绝,但手还是照摸。 真是十足任性。 傅觉遥没辙,只好空出一只手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微哑着嗓音在她耳边道:「我的自制力是很好,但说不定其实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好。」 她抬头看他一眼,一脸「所以呢」的表情,摆明了根本没将他像绕口令又像哑谜似的话语放在心上,不认为他这么说有什么威胁性。 「而且你身上的味道也挺好闻的。」手被抓着,谢自嫚也就懒得挣扎,但鼻息问尽是属于他的气味,她嗅闻着,发现真的还不赖,这下,他总不能连她的鼻孔都塞住吧。 「你也是。」傅觉遥只能叹道,就知道她根本吃定了他。 刚刚那句话虽然是对她说的,但其实同时也是对自己说的,从一开始他就一直谨守道德分寸,不敢逾越半分,心智也保持清明,毕竟她身受重伤,他必须专注于她的伤势,不能有半丝心猿意马。 可是,他心底深处却有一股想碰触她、亲吻她,想放肆尽览她姣美身躯的渴盼:心中爱慕的女子就在眼前,要当个六根清净的圣人实在是太困难了,但他仍旧必须极力克制任那样的想望,不能越了界,他不是禽兽,绝对不能在她受伤的时候还对她做出不该做的事。 然而,他不是禽兽,她却是个土匪! 完全只凭她自己高兴,就毫不客气的对他的感官知觉进行搜括抢掠,强取他的爱慕,对他的忍耐克制视而不见,对他的有礼毫不领情,教他难以招架,节节败退,而她却依旧蛮横霸道得完全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 确实是十足十的土匪。 「是吗?」谢自嫚相当讶异,「泡了整天的溪水,不是应该只剩下只差没发霉的泥巴味吗?」 她不禁怀疑他的嗅觉异于常人……咦?不对,这样说来,那她的嗅觉不是也同样异于常人?不然怎么连她都觉得他身上的味道还算挺好闻的? 「你还是有着属于女人的香气。」傅觉遥道。 谢自嫚过了很久才应声。「喔。」接着,她改变话题。「你的心跳真的很快耶。」 「那都是因为你的关系。」 他语气中的认真,又教她过了很久才应声,「喔。」 而且很大声。这句话,谢自嫚硬是吞了回去,因为她忽然有种直觉,她最好不要再继续招惹他了,也最好不要继续这种眼睛啊鼻子啊感觉啊心跳啊之类的话题,虽然不是会有什么危险发生的直觉,但她就是觉得最好不要再继续聊下去。 她再次闭上眼。既然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也什么话题都不能聊,那当然就只能睡觉了。 「喂,傅觉遥。」谢自嫚将头枕进他的臂弯,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豪气地道:「今天受你照顾了。」 他弯起一抹笑,「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天二见,我们就离开这里。」 见她不再对他百般好奇,他松了口气,伸手将已经干了的衣服拿来轻轻盖在她身上,并更加拥紧她,不让她受半点寒气的侵袭。 看着她安适恰然的枕在他怀中,像头已经被彻底驯服,变得乖顺又依赖他的猛虎,他想,他肯定彻夜都不能成眠了。 谢自嫚向来极易入睡,而且此刻又有一个人体暖炉圈抱着她、温暖着她,她觉得舒服极了,所以闭上眼之后很快就睡去。 在进入深沉眠梦的前一刻,她忽然有种不曾出现过的感觉—— 一种安心感。 跟平常感到的安然自在、随心所欲以及自由无拘不同,是一种对她而言相当陌生的感觉,她一时也难以解释清楚,但好像还不赖…… 啊,她想到了,就像之前在洪水中昏过去时的感觉一样——没错,她可以昏了。 天塌下来就让傅觉遥去挡着,哈哈哈! 天亮之后,傅觉遥先去周遭瞧瞧他们位在何处。 他发现,他们被冲到了相当下游的地方,距离风花雪月寨已经有一段遥远的距离,却离逍遥山庄并不远,而且回山寨得绕过一段崎岖婉蜒又漫长的山路,若是回逍遥山庄则是一路平坦。 谢自嫚的状况虽然还可以撑下去,但内伤让她不时发高烧,也时昏时醒,教他担忧万分。 傅觉遥并不确定风花雪月寨里是否有医治内伤的良药,但他很清楚逍遥山庄里有许多珍奇与贵重的药材,更有医术高明的大夫,必定能够很快治愈她的伤势。 所以他认为事不宜迟,当下便决定带她回逍遥山庄医治,即使这么一来他势必得回去面对山庄里那一堆「麻烦」,他还是以她的伤势为重。 *****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逍遥山庄的庄主傅瑓逍,是傅觉遥的大哥,此刻正端坐在大厅的主位上,神色严峻的看着傅觉遥,厉声质问。 厅中还有几名傅家叔伯辈的长辈,同样满脸不悦的严肃神色。 「前阵子一声不响就突然失踪,音讯全无,山庄里派人去寻找你的行踪,却只找到你的马,然后你现在突然出现,还带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回来,到底在想些什么?」 傅觉遥神色一派从容,优雅的含笑以对,「她不是来路不明的女人,这一点我可以担保。」 「你担保有什么用?」一名长辈开口了,「这种糟糕透顶的传闻一旦传出去,逍遥山庄的颜面肯定会被你丢光,更何况带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进山庄,以后我们要如何面对慕容家?」 「这件事跟慕容家没有任何关系。」 另一名长辈愠道:「谁说没有关系!你即将与慕容小姐成亲,现在竟然光明正大带了一个女人进家门,这样的丢脸事,你教我们怎么跟慕容家交代?」 「我说过,我不会与慕容小姐成亲。」 又一个长辈用力一拍桌,怒道:「这事由不得你说不!」 傅觉遥看众长辈一眼,还是一脸温雅的笑,不想正面与他们挑起战火,干脆默不作声,继续练习微笑。 他带着谢自嫚回到山庄之后,才刚将她安置在他房中,取了些镇护内力与心脉的丹药让她服下,替她运气调息,又命人找大夫来诊疗她的伤势,他就紧接着被抓来大厅接受「审问」了。 虽然知道她此刻应该还在睡着,但他一颗心只切切记挂着她,只想赶快摆脱这些长辈,回去她身边照顾她。 「难道你突然失踪就是为了拒绝与慕容家的亲事?」另一名长辈质问道。 「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拒绝?」 「我们傅家跟慕容家是世交,你跟慕容小姐的亲事也早就定下,不容许有任何变动!」 「更何况江湖上各大门派也早就知道我们两家将要结亲的消息,你在这个节骨眼离庄搞起失踪的把戏,对我们和慕容家之间的关系可是个严重的打击。」 「你这个浪荡子!到底想把逍遥山庄的名声败坏到什么地步,你才甘心满音i?」 傅觉遥听着几个长辈絮叨不休的责骂,脸上虽然依旧挂着清雅淡然的微笑,但心里其实感到相当无聊,叔伯们的这些话他已经听到耳朵快长茧了,他们却还是有办法一逼又一遍的拿出来教训他,不过这些话他向来只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放在心上,更不可能依照他们的意思,真的和慕容家的小姐成亲。 慕容家已经接任武林盟主之位六年,当初长辈们擅自决定,只要六年任期一到,就议他与慕容小姐成亲,他们两个当事人完全不把这件事当真,但两家的长辈们却是一头热的拚命想要撮合两人,结为亲家,结果受害的就是他们两个当事人。 当初傅觉遥之所以会离开山庄,跑到风花雪月寨去,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庄里的这些长辈们老是硬逼他得与慕容家结亲,所以他才必须自己去找出「那个人」,好彻底解决这桩麻烦事,他只是没想到绕了一圈,不但人还没找到,他也仍然避不开长辈们的唠叨,看来接下来的日子他耳根子是难以清静了。 不过,这一切都无所谓,因为他遇见了谢自嫚,也爱上了她,就算得回来让叔伯们骂得狗血淋头,他也甘之如饴。 想到谢自嫚曾说他是老古板,傅觉遥唇角的笑意染上一抹真实的愉悦。她还没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作老古板呢,不过她肯定很快就会发现,逍遥山庄里就有一大堆脑袋硬得像石头的老古板,呵呵。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不要只是一个劲儿的直笑!你听清楚了没?与慕容家的婚事绝不容得你拒绝,你得乖乖与慕容家小姐成亲!」 傅觉遥稍稍拉回早就神游远去的心思。他的确没在听他们说话,而成亲当然就更加不可能了。 「都已经老大不小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受教?真是个糟糕透顶的浪荡子!」 傅觉遥仍没有回嘴。说实在的,他现在还愿意乖乖在这里让他们训话,算是够安分了,要是谢自嫚,肯定早就拍拍屁股走人,甩都不甩他们,比起那个土匪加番王,他真的已经很受教了。 「各位叔伯先别动怒。」傅瑓逍开口缓颊,「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我一定想办法解决,改天我会先带着觉遥上慕容家解释,必定不会影响两家之间的交情,更不会坏了两家的亲事。」 「哎!也只能这么办了。」众长辈摇头叹气。 「瑓逍,这次是我们理亏,你身为当家庄主,慕容家那里,就凡事多担待些,多说点好话,别坏了我们的声誉。」 「我知道。」 「觉遥,你也该长大了,不要每次都要你大哥来替你收拾烂摊子。」 傅觉遥还是微笑以对,下答腔也不置可否。 傅瑓逍看向这个唯一的胞弟。觉遥的岁数与他相差了一轮有余,也许是父亲老年得子,所以特别宠溺、纵容,导致觉遥变成现在这样不听规劝又任性自我的个性,加上他天资聪颖,武功修为又甚是高强,虽然是晚辈,但只要是他不愿意的事,长辈们便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所以身为兄长的他就得夹在两方中间左右为难,每每教他头痛万分。 其实觉遥也并不是真的糟糕到哪里去,只是很有自己的想法,总是不听从长辈们的决定就任性行事,虽然没真正惹出过什么大麻烦,但偏偏对终身大事百般抗拒,无论他们怎么好说歹说,就是不肯点头答应成亲。 他们当然不可能强押着他拜堂成亲,因为也做不到,逍遥山庄并不是以出类拔萃的武功绝学着称,而是以公正公义的气度与态度在江湖上立足,庄里并不会要求后辈一定要武功高强,只要求重礼重义并且必须顺从庄里的决定,而觉遥的武功造诣完全是他本身天赋异禀,山庄里无人强得过他,所以众叔伯们才只能在口头上不断对他施压,却无力指使得动他什么,而身为庄主以及兄长,当然就必须担负起让他点头应允的责任。 只是,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够让一个根本不受控制的浪荡子回心转意,心甘情愿的点头答应成亲呢? 「另外,关于你带回来的那个人……」 「她名叫谢自嫚。」 傅瑓逍摆摆手,不想谈论她究竟是何许人也,这个听都没听过的名字,肯定只是某个不入流小门派中的小人物,他没兴趣也不想多加了解。 「既然她身受重伤,我们逍遥山庄自然不好坐视不管,但只要等她伤势一好转,就必须立刻请她离开。」说白了就是请她立刻消失,逍遥山庄不想收留吃白食的闲杂人等。 「大哥,你放心吧,等到她能跑能跳的时候,就算你想留住她,她也绝不可能安分留下来。」只是到时他也会跟着她一起离开就是了。 傅瑓逍双眉微蹙,「你早就认识她?」他还以为觉遥只是好心把受了重伤的人带回庄里医治。 傅觉遥的笑容里多了愉悦且坚定的神色,道:「我离开是为了她,回来也是为了她。」 「什么?」众长辈警觉的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站起身,看众长辈一眼,「各位叔伯真的希望我成亲?」 「那是当然。」 「那小侄就恭敬不如从命。」他笑得好不愉悦,「但我不会与慕容小姐成亲,因为,我带回来的人就是我的妻子。」 「你说什么?」 不理会众长辈接下来的讶叫与怒骂声,傅觉遥潇洒的一笑,转身离开大厅,回房照顾他口中的妻子去了。 第六章 「噫!」抽气声响起。谢自嫚拿起鸡腿的手完全不为所动,直接把鸡腿送进嘴里用力咬一大口。 「啊?」讶喊声跟着传来。这次有用筷子了,她扒了口饭,夹起数片卤得极嫩的牛肉,张口一次全送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天啊……」接着是惊呼声。 哪管这些人是在呼天还是抢地,谢自嫚接着更加不客气的一一横扫桌上美味的菜肴,送进五脏庙。 「我的天啊,这……这……这实在太不成体统了,哪有人这样吃饭的?而且那些饭菜足足有五人份,她是打算全部吃下去吗?又不是饿死鬼……」 婢女们细碎的耳语声自然逃不过谢自嫚的耳朵,但她根本听而不闻,吃饭就吃饭,哪来那么多无聊的规矩?而且是她们自己要站在旁边看着她吃饭,又不是她强逼的,她们怎么想她根本懒得管。 她唏哩呼噜的吃了好一会儿后,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谢姑娘。」一名较为年长的婢女走到桌旁,绷着脸开口对她道:「请谢姑娘小声的细嚼慢咽,动作也请不要太粗野。」 「为什么?」她头也不抬的问。 「为……」婢女不禁瞪大眼,口气不禁有些差,「当然是因为这样不合礼教,没有半点规矩啊!姑娘家吃要有吃相,坐要有坐相,要姿态端庄,笑不露齿,吃东西的时候更不能发出半点声响,怎么可以像姑娘这般粗鲁?」 「随便啦。」谢自嫚对于婢女像个老妈子似的叨念充耳不闻,还是大口吃着饭菜。 事实上,她现在已经算很秀气的了,因为动作太大会拉扯到尚未痊愈的肋骨,这样还被嫌,那她也没办法了。 「随……随便?」婢女的眼睛瞪得更大,深吸口气后道:「谢姑娘,虽然您是逍遥山庄的贵客,但请务必保持端正高雅的行止,这样也才能够得到我们这些下人的敬重。」 谢自嫚照吃她的饭,已经懒得再开口搭理她们,看不惯她的吃相是她们的问题,与她无关。 「谢姑娘?」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婢女唤了一声。 忽然,她吃钣的动作没停,却伸出一只脚朝桌下一探,将旁边的椅子从桌下勾了出来。 婢女们对她怪异的行径又是一阵瞠目,然后不禁窃窃私语。 「她忽然拉出椅子要做什么?跷脚吗?天啊,二少爷怎么会带这么奇怪的女人回来?真是太可怕了……」 没一会儿,一道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传觉遥推门而入。 「二少爷。」几名婢女立即行礼,同声唤道。 他见她们全是一脸受不了却又哑口无言的表情,不难猜到前因后果,于是对她们道:「你们先退下吧。」 「二少爷……」那名年纪最长的婢女迟疑的开口。 傅觉遥看她一眼,有着不容抗拒的神色,「退下。」 「是。」众婢女退出房间,关上房门之后,又忍不住议论纷纷,「天啊!二少爷怎么能够忍受得了她呀?」 「又照样呼天抢地的走了。」谢自嫚好笑的道。这些婢女们每天都来看着她吃饭,也每天都呼喊个没完,怎么都不觉得腻呢? 「下次我会要她们别留在这里伺候你用饭了。」 「伺候?」她轻哼,「是监视吧。」 「你发现了?」 「不是很明显吗?」虽然并不知道被监视的原因,但她也没兴趣知道就是「」。 傅觉遥笑了。她的直觉果然还是很敏锐。 那日,他的「娶妻宣言」犹如在山庄里投下威力强大的火药,炸得众长辈们无不大惊失色,愤怒跳脚,虽然他们坚决不认同这桩婚事,但又没办法阻止他,毕竟谢自嫚打一开始就已经住进他的院落,还跟他同睡一房,有他护着,就算他们想把她赶走也办不到。 所以他们只能每天像念经一样对他叨念不休,并派人来查探谢自嫚的底细,而那些婢女们的回报当然让长辈们更加气急败坏,对他们而言,他已经是个浪荡子,而谢自嫚的言行举止肯定让他们无法忍受,何况她还是个土匪头子呢,那些一个比一个更加古板又顽固的长辈们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如今,山庄里每个人都像如临大敌,仆佣和护卫们得尽力对外封锁他带回一个女入的消息,长辈们则绞尽脑汁该如何将他与谢自嫚两人拆散,而最教他们大伤脑筋的,当然是该如何向慕容家交代。 「需要我解释吗?」傅觉遥在她方才拉出来的椅子上落坐。 「免了,反正是你的家务事。」简而言之,与她无关。 他悠然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无奈。还是对他没有半点意思啊,纵使他们每天相处在一起,不但共处一室,他为了帮她运气调息,化去体内的淤血,他们甚至可说是相依相偎,肌肤相亲,只差没有真的拜堂成亲,送入洞房而已,她却只把他的亲近当作一种习惯,在情感的部分完全没有半点动摇。 他不得不开始怀疑,是他本身魅力不够,还是她对男女之间的情愫实在太过迟钝? 谢自嫚用筷子指了指满桌的菜,「喏,你也吃吧。」再不吃,整桌菜肴就会全被扫进她的肚子里了。 「好。」傅觉遥拿起碗筷跟她一起用饭,照例将大部分饭菜都给她。 每天,他们必定一起用饭,而且他喜欢看她吃饭的样子,那不拘小节的模样,比起许多名门闺秀要吃不吃的扭捏样子,更让他觉得舒服。 「你们这逍遥山庄可真是一点都不逍遥啊。」谢自嫚好笑的说。 短短时日,她就已经对这个名不副实的山庄有了相当的体认,而且还是她每天关在房里就得到的体认,要是出了房门,她岂不更加缚手绑脚? 由于傅觉遥已请熊肇迅速赶去风花雪月寨报平安,她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养伤,没有马上回去,反正这里的饭菜还挺好吃的,她不介意多住段时间。 何况就算天塌下来还有傅觉遥挡着,她什么都不必管,难得可以这样光明正大的每天吃饱睡、睡饱吃,她何乐而不为? 闻言,他也不禁笑了,「的确是。」 「真是难为你了。」谢自嫚颇为同情的说。 傅觉遥看她一眼,放下碗筷,道:「自嫚,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说。」她豪爽地道,看也没有看向他,依旧津津有味的吃着饭。 「我想请你当我的妻子。」 谢自嫚吃饭的动作倏地停住,抬起头,确定他不是在说笑,然后,她眉头纠结,盯着他瞧。 傅觉遥笑了。 她那个表惰,分明是正在挣扎着要答应还是拒绝。 「好吧,我知道了。」最后,谢自嫚一口应允。没办法,当就当吧!谁教她欠他一份恩情。 她谢自嫚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欠下了恩情她一定会还,所以她也只能认了,既然他都已经开口索恩,那她当然得无条件答应,只不过,这个忙还真是天大的麻烦啊! 要她当个妻子,然后每天煮饭烧菜洗衣打扫生孩子吗?没一样她在行,真够麻烦! 傅觉遥看着她的表情,轻易就能够猜得出她的心思,浅笑道:「你放心,我并不是真的要你当我的妻子,只是假装而已。」 他当然不希望她是为了偿恩而愿意嫁他为妻。 「哎呀,你早说嘛!」她双眼一亮,「那当然没问题,你要我做什么?」 傅觉遥注视着她,伸出手,自然且亲昵的轻抚了下她的脸庞。 谢自嫚并没有任何抗拒或者不自在的神色。近来他常这样做,她已经习惯了,反正被他看、被他摸、被他抱这些事统统都发生过了,被摸一下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有任何人问你是不是我的妻子,你一概承认就好。」傅觉遥说着,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爱恋,很满意她已经习惯他的碰触。 虽然她尚未对他动情,但他相信,只要让她渐渐习惯他的存在,终有一天他必定能够进驻她的心底。 她的本性就像一头野生兽,而所有的猛兽都有地域性,她也不例外,虽然懒性过重,但也绝不会轻易让人侵犯她的领域,所以他打算循序渐进,只要一步一步慢慢接近她,总有一天,她一定能够完完全全的接受他。 「这么简单?那有什么问题!」谢自嫚爽快地道。比起煮饭烧菜生孩子,这真是简单太多了! 「耶就有劳你了。」 「没问题!」 「你为什么这么不想嫁人?」傅觉遥忽然问。 「很麻烦啊。」她想也不想的说,低头扒了口饭。 果然不出他所料,就是懒病发作。 傅觉遥又伸手轻抚了下她的脸颊,眼神里有抹认真,「如果我不是请你帮忙,而是真的希望你嫁我为妻,你会愿意吗?」 「当然……」谢白嫂张口想要说「不」,然而一抬眼,对上他专注的视线,来到嘴边的话不由得顿住。 他偶尔会出现这样的眼神,像是充满了期盼,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心里虽然还是不愿意,但不知怎地,拒绝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你为什么会想娶我?」她忍不住问。 「因为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 谢自嫚一脸看笨蛋的表情瞧着他,「然后呢?女人家该会的事我一概不会,你娶我做什么?又没半点好处。」 傅觉遥温柔又迷人的笑了,「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并不是因为你可以为我做些什么。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并非一般寻常女子,但这就是你的特质,而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谢自嫚看着他半晌,慢吞吞的应了声,「喔。」然后便低下头继续吃饭,很干脆的直接把这件事抛开。 傅觉遥并不介意她一副不想理会这件事的态度,也没再追问或多说些什么,跟着举筷继续用饭。他不想逼她,只是偶尔得拿针戳一戳她,不然她肯定直到白发苍苍都还是懒得想这些问题。 没关系,他会慢慢来,他向来有极佳的耐性与毅力。 生长在一个有着诸多束缚的地方,傅觉遥从来没有特别的执念或想望,他之所以拒绝长辈们安排的婚事,单纯只是因为不想配合那些过于死硬的规矩与道理,即使因此落得浪荡子的名声,他也始终故我。 然而,虽然他从来没有真正想要过什么,谢自嫚却是世上唯一一个让他想要拥有的人,而且他知道,如果他不主动追求,她就绝对不会成为他的。 他想要她。这个想法,越是和她相处,就越是坚定不移。 逍遥山庄占地广阔,亲属众多,除了各家主子各有其居住的院落之外,加上众多护卫与仆佣的们住所、大大小小的庭园、亭台楼阁,以及后山的大片林地……等等,第一次来到逍遥山庄的人,要是没有人带路,肯定会迷失在这重重楼院之中。 这天,身体复元状况良好的谢自嫚闲来无享,便走出傅觉遥的院落,在山庄里头到处闲逛。 直觉极强的她当然不会迷路,但不代表不会遇上一些「奇怪」的人。 刚从慕容家返回山庄的傅瑓逍眉头深锁,正打算往傅觉遥的院落走去,突然看见一名面生的女子逛大街似的在园子里优闲的走着。 他一凛,接着朝她走去,挡在她面前,问:「你就是谢自嫚?」 由于傅觉遥可说是滴水不漏的保护着她,因此傅球逍至今才首次见到人。 眼前这个女子完全吻合婢女们所回报的形容——不修边幅、邋里邋遢,言行举止毫无教养可言,全身上下更没有半点女子应有的温婉端庄。 傅瑓逍始终想不透,弟弟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女子? 谢自嫚看他一眼,爽快地承认,「没错。」 「那正好,我有事要和你谈,随我过来。」 「不要。」 「什么?」傅瑓逍已经转过去的身子又立即转了回来,因为没料想到她竟然会这么无礼的一口回绝,他不禁瞪大眼看着她。 「话说,你谁啊?」谢自嫚问道。 她竟然不知道他是谁?到底是打哪来的野丫头?他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快,道:「我是傅瑓逍,觉遥的大哥。」 「喔,你好啊。」谢自嫚爽朗的打招呼,然后道:「你有话就在这里说吧,我不想浪费无谓的时间。」她可是很忙的,忙着吃、忙着睡,没有多余的时间听他讲废话。 傅瑓逍又深吸口气。他原本是想为她保留些颜面,不想在这随时会有人经过的地方与她相谈,但她既然不领情,那他当然也就不必替她着想了。 「觉遥早已经跟当今武林盟主慕容家的小姐订亲,请你顾全大局,自动退出。」他开门见山的道。 「退出什么?」谢自嫚一时之间没有想到几天前承诺过傅觉遥的事。 傅拣逍一脸冷肃地看着她,「逍遥山庄与慕容家是世交,两家门当户对,觉遥与慕容小姐更是青梅竹马的玩伴,自幼感情甚好,结成连理乃是天作之合,绝对不容许他人介入。」 喔,原来是这件事啊,这么说来,刚刚那个人也是因为这个愿因才要她离开的吧?逍遥山庄里闲着无聊的人还真不少。 谢自嫚恍然大悟,反问道:「所以呢?」 傅瑓逍皱起眉。他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她竟然还听不懂?真是朽木不可雕! 「我逍遥山庄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受到许多武林人士的敬重,觉遥身为本山庄的二公子,身负维护山庄名声的重责大任,与慕容家结亲,不但能够更加巩固逍遥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也能够让觉遥在江湖上获得更多的名声与敬重,这是一桩百利而无一害的亲事,不容任何人破坏。无论觉遥对你承诺了些什么,你要是真心为他着想,就应该立即离开他,别耽误了他的前途。」 谢自嫚张嘴打了个呵欠,一脸百无聊赖的模样。这人讲话像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听得她都想打瞌睡了,甚至连回话都觉得懒。 见状,傅臻逍瞪大眼,眉头皱得更紧。她竟然在他说话的时候打呵欠,眼睛还四处乱瞟,举止粗鲁无礼到这等地步,他实在难以相信弟弟真的会与这样一个女子成亲……难道,觉遥是骗他们的?是故意找了个人来顶替,好拒绝与慕容家的亲事? 但,就算觉遥要表示抗议,有必要找这种女子来气他们吗?又或者…… 「难道觉遥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上?还是你想要钱财?要多少?尽管开个价码,只要你开口,逍遥山庄绝对给得起。」 「哈!」谢自嫚大笑一声,「为了打发我,真是什么招数都用上了!」 她是不在乎傅觉遥跟他的家人之间到底在角力些什么,但既然她已经答应他,要对外宣称是他的妻子,那她当然会做到,彻底扞卫她的「身分」。 何况她也看不惯逍遥山庄这种把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做法,她认为,既然傅觉遥不愿意与慕容家结亲,那不管到底是他的兄长还是谁,都不能强逼他去做他不喜欢的事。 「你和觉遥根本不相配,你只会拖累他的大好前途。别妄想能够飞上枝头成凤凰,逍遥山庄绝对不会承认你的存在,只要你现在立刻离开他,我一定给予你满意的补偿。」 「讲完了吗?」谢自嫚好笑的看他一眼。 这个人讲话七弯八拐,一点都不干脆,她已经懒得再听下去了。 「我不会离开他的。」她神色坚定,飞扬的笑容里更有着天生的狂放傲气,「我才不管他和慕容家小姐是酸梅腌梅还是木马石马,傅觉遥现在是我的人,有本事你就把他抢回去,别像个娘儿们,废话那么多!」 语毕,谢自嫚便豪迈的一笑,潇洒的转身欲离去。 傅瑓逍不敢置信的倒抽一口气,「你……」 「等一下!」突然一声大叫传来。「你你你……就是你!」一名长者由两个人搀扶着,一拐一拐的走来,气急败坏的对谢自嫚大叫:「你给我站住!」 他身后还带了十几个武功不弱的弟子门生,阵仗不小。 谢自嫚转回身,看见不久前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劈头就教她滚蛋的老人。 她当然是懒得理他,哪知他竟然还不死心的追来。她不禁翻了个白眼。 逍遥山庄里闲着没事干的人果然很多,她只是走出房门就接二连三的遇上,至于他身后的阵仗,她则是连多看一眼都懒,她的伤势虽然还没完全痊愈,但要对付这些人已绰绰有余。 「三叔?」傅瑓逍讶异地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你这个刁蛮的山村野姑!」傅三叔朝谢自嫚大骂,「不但半点教养都没有,还打了人就跑,卑劣又恶质,我今天一定要把你赶出逍遥山庄!」 「什么?」傅瑓逍怒道:「你动手打人?」 谢自嫚连回应都懒,撇开头看向花园,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 傅瑓逍更加愠怒,道:「原本念在你身上有伤,所以好心收留你,没想到你竟然恩将仇报,对傅家长辈施以拳脚,逍遥山庄容不下你这种刁蛮无礼之辈,请你立刻离开!」 她懒懒的看他一眼,「我要不要离开,不是你说了算,更何况我也没有打他,是他自己身手太差,跌倒受伤的。」 刚刚那个笨手笨脚的傅三叔跟她说不到三句话就气得扑过来想打她,她只不过一闪身,他就跌了个狗吃屎,这罪可不能算到她头上。 「你刚刚打了我,难道不敢承认!」傅三叔指着她大叫。 「嘿,搞起栽赃嫁祸这招啦?」 傅三叔瞬间涨红了脸,向门生们大叫:「来人!快把她给我轰出去!」 「要打架是吗?行!」谢自嫚往前站一步,头微仰,笑得豪气又狂傲,对邢群门生勾了勾手指,「我看你们干脆一起上吧,省得麻烦。」一时之间,傅瑓逍与几个具有一定程度武功修为的门生不禁被她震慑。她的气势太强烈了,而且绝对不只是装装样子而已。一头万兽之王即使受了伤,也仍旧是万兽之王。 但部分只有愚胆而没有什么武艺的门生们看不出她的厉害,傅三叔一声令下,便蜂拥而上。 「看招!」 谢自嫚一笑,俐落的出手,动作看起来既流畅又轻松,但其中蕴含的劲道却是威势逼人,完全看不出她此刻仍带着伤,没几下便将十几个人打得落花流水,门生们原本气势不错的大喝声霎时变成吃痛的哀号。 在此起彼落的惨叫声中,她正往一个门生脸上击去的拳头在半空中被精准的接住,而那名门生则被一脚踢飞,一道人影迅疾旋身,从后方揽住她的腰,阻止了她的行动,这些动作都在短短眨眼间完成。 「你是打算再多养伤一些时日吗?」傅觉遥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语气不带责备,只是饱含爱怜。 谢自嫚仰起头看着他,咧嘴笑道:「有人想找碴,我当然就得奉陪咯。」 他轻轻揽抱着她,视线扫过眼前的众人。虽然他脸上带着一贯的悠然浅笑,但那一眼中的凌厉神色已足以让门生们心悸,慌忙退到傅三叔后方,不敢再妄动。 「这样的筋骨活动已经够了,别太勉强自己。」 傅觉遥语气中的温柔与宠溺,让傅瑓逍讶异得睁大了眼。 虽然觉遥总是一副悠然的模样,但此刻这柔情的面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难道觉遥对这个野蛮女人是真心的? 「咦?」谢自嫚没想到傅觉遥竟然轻易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但随即不以为意的笑道:「知道了。」 其实她就是想乘机动动这段时间都没怎么活动到的身子,活络一下筋骨,不然她才懒得理这些人,更何况她已经手下留情了,否则此时他们肯定连站都站不起来。 傅觉遥将她放开,然后站到她身前,面对长辈与兄长,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谢自嫚注视着他的后背,某种异样的感觉轻轻涌上心坎。她向来都是站在最前头的那个,好像从来没像这样站什么人背后。感觉挺新鲜的,而且,他的背看起来挺宽的嘛……她也清楚记得他怀中的温热与触感,抱起来挺好睡的,还有他的大手轻抚着她时的感觉……嗯,她是不是真的太习惯他的存在了? 傅三叔对傅觉遥怒道:「你也看见了,这个野蛮丫头动手伤人,逍遥山庄无法容忍这种无礼的山村野姑,更不可能接受她成为你的妻子,你立刻将她赶出去!」 「她不会无故动手打人。」傅觉遥温雅地道。「但她伤了山庄里的人是事实,更何况她还打伤了我!」傅觉遥看了傅三叔一眼,「除非有人故意招惹她。」 其实他并非路经这里,而是被人叫到这里来的,光凭这一点,他就知道是三叔在使手段。 三叔是山庄里最爱走偏门的一个长辈,只要认定怎么做对山庄最好,便不择手段,虽然不至于伤人性命,但这样的做法让他相当无法苟同。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是我们故意招惹她?」傅三叔气得脸红脖子粗。 傅觉遥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然的笑着。 「你相信她而不相信我?」 他唇角的弧线多了一抹宠溺的笑意,道:「我相信她。」 他当然相信她,相信她懒性过重,根本不可能无缘无故找人打架,她没那么勤劳的。 「你……」傅三叔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你这个不肖子!竟然大逆不道的把胳膊往外弯,你还有没有廉耻心,还知不知孝悌礼义啊?长这么大,都学了些什么?目无尊长、背信忘义吗?娶这样一个没有半点家教的女人为妻,你当真要全武林的人都来看逍遥山庄的大笑话?你以为我们傅家和慕容家丢得起这个脸?你这样如何对得起你先父?如何对得起傅家的列祖列宗?」 傅三叔滔滔不绝的骂了一大串,傅觉遥早就习以为常,但他身后的谢自嫚听着、听着,不自觉的蹙起了眉。 「觉遥,就算你不顾傅家的颜面,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给慕容家一个交代。」傅瑓逍也忍不住开口。 他看了兄长一眼,「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事实上,他就是因为必须给慕容家一个交代,当初才会离开逍遥山庄。 「主张?」傅三叔怒气更炽,「你能有什么好主张?你以为娶妻是上菜摊挑菜,可以任由你说要什么就要什么,不要什么就不要什么吗?你是傅家的人,就该对逍遥山庄负起责任,不该任性的纵放自己的喜恶,更不应该违逆长辈,我不管你心里打些什么鬼主意,反正我不准你妄自决定和谁成亲!」 对于长辈疾言厉色的话,傅觉遥向来只当耳边风,不放在心上,也不会回话,只是微笑以对,反正他不可能听从这些命令,便干脆任由对方骂个过瘾,但没想到他身后的谢自嫚却出声了。 「真是够了。」她跨步站到他身前,对所有人大声宣告道:「你们给我听好了!傅觉遥现在是我的人,你们想要他娶别人,就得先过我这一关!」 所有人莫不被她浑身散发出的气势以及惊世骇俗的宣告吓愣在当场。她……她是土匪吗?什么叫「傅觉遥是我的人」?一个女人哪能这样说话! 傅觉遥更是诧异不已,根本没料到她竟然会替他出头,看着她的后脑勺,他的心口像瞬间涌出一股热流,将他整个胸腔涨得满满的。 话一说完,谢自嫚立即转身,拉起他的手,火大地道:「我们走!」接着便大步离开。她实在受够这些人的混帐话了, 「慢着!」傅三叔大叫道:「你们……」 她忽然出拳,往旁边一块大石击去,轰一声,大石应声碎裂,也击碎了傅三叔未完的话。 她头也不回的说:「谁敢抢我的人,有胆子随时放马过来!」 所有人不禁一颤,傅三叔也悚然一惊,再也说不出半句阻止她的话,只能愣愣看着他们离开。 第七章 谢自嫚一路将傅觉遥拉回他的院落,大步跨进房里,还是一脸很火大的样子。 「自……」 「啪!」 他正要开口,她突然伸出手往他双颊拍去,他微愣,她紧接着又是一连串拍打的动作,将他从头到脚如打鼓般节奏快速的拍打了数十下。 随着谢自嫚的动作,傅觉遥缓缓扬起眉。她的力道并不令人疼痛,而是以一种仿佛打气似的方式对待他,教他一阵诧异。 注视着她此刻的神情,他心中不由得满溢爱恋与欢欣,因为,她朝他又更加靠近一步了。 当她结束拍打,他眼中已盈满恋慕的光亮,笑问:「你这是安慰我吗?」 「可能吧。」谢自嫚也不是很清楚,他总是会引发一些让她觉得很陌生的情绪。 傅觉遥笑如春风,「那以后如果你想安慰我,只要这么做就好了。」说着,他展开双臂轻轻环抱住她。 她不解地道:「你是小孩子吗?」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讨人抱的。 他脸上笑意更深,贴在她耳畔低语,「呵,只有在你面前。」 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很久,他没一会儿便放开了她,然后注视着她的眼,问:「你刚才生气了?」 「是啊。」 「因为我?」 「是啊。」 「为什么?」 「就很火大啊!」 傅觉遥看着她明亮的大眼,里头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暧昧情愫,纯然是一种愤怒的情绪,替他打抱不平。 「难道你不火大吗?」谢自嫚皱着眉问。 傅觉遥原本是想多少假装出一点哀怨的神色,好多引发她对他的情感,但因为心中的欢愉实在太过满溢,唇角的弧线根本无法拉平,还是维持着愉悦的神情,笑道:「习惯了。」 但他的笑脸却被谢自嫚解读成是强颜欢笑,她眉头皱得更紧,豪气地道:「如果你在这个一点都不逍遥的逍遥山庄待不下去了,就来风花雪月寨吧,我养你!」 他唇角扬得更高,双眼更是灿亮,「好,但还得委屈你在这里多待一些时间,我还有些事必须处理妥尝,才能跟你一起回去。」 「没问题。」她说得爽快。 傅觉遥凝视着她,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脸,深情地低唤,「自嫚。」 「嗯?」 「我很喜欢你。」 谢自嫚与他对视了半晌,「嗯,我知道啊。」 他是怕她忘了吗?隔没多久总会对她说上一次,教她想忘记都难。 她是无所谓,只是,教她移不开眼的是他的眸子,极为深邃且饱含某种她不明白的情感。 最近,他偶尔会出现这样的眼神,充满掠夺性,仿佛要将她吸入他眼中,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危险。每每看着这样的眼眸,她就会有种想探知其中奥秘的冲动,怎么会这样呢? 指尖在她睑上流连,傅觉遥必须花费越来越多的精神与力气,才有办法克制进一步碰触她的冲动与渴望。 最近每个夜里,他虽然仍旧与她同睡一床,却越来越无法成眠。一开始她身上带伤,他当然不会有任何妄念,但最近她已逐渐复元,他发现体内深处的欲望涌动就像千万只蚂蚁不断曙咬着他的心,教他越来越难以自持,只能离开她下床去,让夜风吹醒他的神智,让明月更加坚强他的意志。 她早已习惯他的碰触,习惯他的拥抱,更习惯夜里有他共眠,他相信,就算他真的藉故要了她的身子,她也会因为觉得没什么,就干脆顺水推舟的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但,这只是她被他刻意养成的习惯,都只是因为他一己之私推波助澜达成的结果,并不是由她发自内心真心想要的。 将手放下,傅觉遥提醒自己,他必须慢慢来,她如果还没有对他动情,那就算他要了她的身子,她也仍旧不属于他。 所以,他仍继续在每一个夜里,在每一次的磁触中,在每一个几乎吞噬她的眼神里,凭藉着意志力压抑着对她的渴盼和想望。 这已是自虐了,傅觉遥知道,却甘之如饴。 ***** 「哈哈哈……」 远远的,傅觉遥便听见谢自嫚愉快的大笑声,回响在午夜的院落中。 熊肇下午来到山庄来探望她,顺便告知她山寨的近况,两人一见面就有聊不完的话,傅觉遥则因为赶去处理与慕容家的事,忙到刚刚才回山庄。 从传进他耳里的谈笑声,他可以轻易猜出,两人肯定正在月光下边喝着酒边谈笑。虽然大部分都是那个嗓门极大,而且一喝酒就关不上嘴巴的熊肇在说话,但谢自嫚也相当高兴的笑着…… 有抹醋味飘过鼻端,傅觉遥轻轻摇头,笑自己的不从容。 他是知道她个性的,当然也知道熊肇与她只是朋友,但心口那微微的酸意却仍不由自主的发酵着。也许,在谢自嫚心目中,他跟熊肇也是差不多等级的朋友吧。 傅觉遥纵身一跃,飞身往屋顶上而去,便看见那两个人果然就坐在上头饮酒。 他往谢自嫚身边走去,看着她手上的酒壶,浅笑着开口:「你当真就这么想在山庄里多养伤一些时日吗?」 「啊,爱管东管西的人回来了。」她笑着揶揄,却是很高兴看到他。 「欺,什么话!酒可以治百病,你这少爷可别坏了这份好兴致啊!你也喝一些吧!」熊肇大笑,将酒壶抛给他。 傅觉遥手一转,酒壶绕了一圈后又回到熊肇手上。他改而拿过谢自嫚的酒壶,仰头饮了一口,然后酒壶就没打算还给她了。 谢自嫚也不以为意,反正以她目前身子的状况,喝到这个程度也够了,剩下的就交给他。 自从他发现以强硬的方式对待她绝对只是硬碰硬,不会收到任何成效之后,便改而用一种既不能说是柔软却也不是强硬,只是委婉得恰如其分的巧妙方式,让她愿意照着他的意思做,因为她不会感到任何不愉快或不自在,所以也就常常这样顺其自然的任凭他「摆布」。 她懒归懒,但有这么听话吗?还是他驯胀她的手法实在太过高明了? 谢自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傅觉遥坐到她旁边,然后将她轻轻拉往他胸前,让她贴着他,可以坐得舒服些,而她也自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大部分的重心倚靠在他身上。 两人这自然得就像是老夫老妻的模样,教熊肇霎时瞪大了眼,刚送到唇边的酒甚至不小心洒了些出来,醉意也被吓醒了一大半。 他抹去滴在落腮胡上的酒,又揉了下眼睛,确认自己的眼睛并没有花,「你们……」 前一阵子他去风花雪月寨报信时,便已听说这两个人之间一些可疑的暧昧情况,傅觉遥对谢自嫚「应该」有点意思,山寨里每个人都指证历历,四爷还特别要他帮忙注意他们之间的进展,那时,他虽然相当惊讶,倒也有种「果然如此啊」的感觉。 认识傅觉遥多年,这个逍遥山庄的公子虽然看似圆滑,但事实上他对任何人、事、物都不执着,甚至从没见过他对什么感到有兴趣,却独独在听闻谢自嫚一些英勇的事迹时,脸上总会浮现一种「真有意思」的玩味表情,而他当时甚至还没见过谢自嫚。 那时熊肇并没有细想太多,也没想到傅觉遥真的会去找谢自嫚,而在山寨里听说傅觉遥对谢自嫚有兴趣,他虽讶异,倒也不是真的那么意外,不过,此刻真正亲眼见到他们相处,还是教他不禁看傻了眼。 这两个人无论性情还是生长环境都是南辕北辙,比较相似的地方大概是一个是无所求,一个是无所谓,但这样的男女根本很难有什么可能性,竟然会就这样凑在一起,该说是命运?缘分?还是天注定? 很明显看得出来,傅觉遥是真心喜欢谢自嫚,但问题在于谢自嫚。 熊肇也算满了解她的个性,她表面上看起来的确已很习惯傅觉遥的存在,但内心呢?刚刚与她谈天时,她也并没有特别聊到傅觉遥,这两个人……真的有继续发展下去的可能吗? 「谢头儿,你喜欢傅二?」熊肇索性直截了当的劈头便问。 「嗯,喜欢啊。」谢自嫚也回答得爽快,感觉身后的那堵胸膛微微一震。 咦,他有必要那么惊讶吗?她是挺喜欢他的啊,不然怎么会在身子已经复元得差不多,早就能跑又能跳了,还愿意继续留在这个一点都不逍遥的逍遥山庄,不干脆回去她那自由又自在的风花雪月寨? 熊肇看她一眼,又问:「那你喜欢我吗?」 「哈哈哈!」她豪爽的大笑,「当然也喜欢啊。」 唉,果然,她所谓的「喜欢」,就像喜欢她山寨里的人们一样,她把他和傅觉遥都当成是自家人,跟男女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且,她脸上毫无半点女孩子家的娇羞神态,内心怎么可能有什么变化?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哪天真的在她脸上看见那种羞怯的表情,他应该会吓得睡不着觉吧。 熊肇同情的看傅觉遥一眼,感觉得出他唇角的弧线已有些僵硬。 唉,他也希望这两个同为他知己的人能够结为连理啊,不过这种事又不是把两只鸟关在同一个笼子里就有办法生出一窝蛋来这么简单……啊,对了! 「那个,我说傅二啊,你跟慕容家的婚事到底要不要有个结果呀?你跟慕容家的小姐不是打小就认识了吗?怎么还不给对方一个交代?」 熊肇一边说着,一边朝傅觉遥猛使眼色。即使知道傅觉遥跟慕容家的小姐绝不可能成亲,熊肇还是硬把这件事说给谢自嫚听,心想,如果可以因此引发她身为女人的危机感,即使只有一点点也好,这两个人就绝对有未来! 傅觉遥看熊肇一眼,知道熊肇是想帮他,但他不认为这个方法能对谢自嫚产生什么作用,于是直接道:「我不会与她成亲。」 「啊?呃,这样啊。」喂,我是在帮你耶!这家伙到底是看不出来还是怎样?熊肇继续猛使眼色,又道:「那上官家怎么样?那个上官小姐不是也挺迷恋你的?反正傅家跟上官家也是门当户对,你都已经老大不小,也应该安分的成亲,定下来了吧?」 傅觉遥还没答腔,谢自嫚就开口了,「咦,熊大,你什么时候改行当起媒人婆了?」她好笑的看着他。 「我……哎呀!你自己看嘛,傅二明明是个一表人才的翩翩佳公子,却迟迟不肯成亲,也不曾多看哪个姑娘家一眼,多少芳心被踏碎在傅家大门前,身为他的至交,当然得想办法劝劝他,难不成真的眼睁睁看着他年纪老大了还下成亲,落得一生孤独的下场?你瞧,像我这样讨了个美丽善良又温柔婉约的老婆,不是过得非常幸福快乐吗?」 谢自嫚刚开始听时,还觉得熊肇那种女人心思真的很好笑,但听到后来,她不禁也有些赞同,半转过头看向傅觉遥,问:「熊大的话好像有点道理,你难道不想成亲,讨个老婆吗?」 傅觉遥眼眸深处满是复杂的神色,看着她,反问:「那你呢?」 「我不一样啊,我有风花雪月寨。」而他却什么都没有,如果不成亲,到老了一定没有人照顾,那样就不好了,她一点都不想看见他晚景凄凉。 「你不是说会养我?」 「啊。」她一脸经他提醒才想起这件事的表情,点点头。「也是。」对呀,有她养他嘛,怕什么! 傅觉遥当然清楚她又懒又健忘,所以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倒是熊肇讶然地道:「你说你要养他?」 「是啊。」她答应过的,只是一时忘了而已。 「那你何不干脆与傅二成亲?反正……」他赶紧打蛇随棍上。 然而熊肇话还没说完,谢自嫚已经直截了当的拒绝。「不要,麻烦。」 「啊?养他不嫌麻烦,嫁他就是麻烦?你这是什么道理?」熊肇就是最受不了她这种什么都懒,什么都嫌麻烦的个性! 「我的道理就是这样,这就是我的道理。」谢自嫚一脸「你要是不服气就来打上一架啊」的表情。 「你想当媒人婆替他找门亲事自己找去,别把麻烦推到我身上。」 养他,只要给他一副碗筷就好,嫁他,可是得洗衣煮饭生孩子耶!她又不是笨蛋,才不想沾惹这种天大的麻烦! 「你这样根本……」 「熊肇。」傅觉遥忽然出声,看着他,表情像是说「可以了」。 熊肇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这下也只能闭上嘴。 唉,他真的尽力了,光用嘴巴说肯定动摇不了他们,这两个人真的是一个无所求,一个无所谓,他这个旁人就算边敲边鼓敲到两只手都断了,他们肯定也还是照样无谓又无求。 何况傅觉遥现在的表情,让他光是看着就什么话也说不下去了,哎,也是啦,听见喜欢的人那么干脆的拒绝自己的情意,还问他为什么不娶别人,任谁都无法心情愉快的。 傅觉遥忽然将手中的酒壶抛给熊肇,将靠在身前的谢自嫚轻轻推开,然后站起身,背着月先,隐去眼底如暗夜深海的情绪。 他脸上扬起不变的优雅笑容,道:「如果对方不是我所喜欢的人,我绝不会成亲,何况我已经心有所属了。」他最后一句话是看着谢自嫚说的。 然后他便转身跃下屋顶,回到他房里去。 「咦?」谢自嫚讶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怎么了?」 对于傅觉遥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举动,她完全摸不着头绪,见他转身离去,她想也没多想,便跟着站起身跳下屋顶,追进房里。 最后,屋顶上只剩下抱着两壶酒的熊肇。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失去踪影,接着立即迸亮了他那双不怎么大的小眼睛。不管怎么说,那个懒到骨子里去的谢自嫚竟然会主动去追一个人,这绝对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啊! 这两个人说不定真的有前途、有前途呀! 「你在生气?」谢自嫚跟着进房,问向正背对着房门的身影。 「没有。」「啊,那就是在闹脾气了,为什么?」她走到傅觉遥面前,定定看着他。 他注视着她明亮又坦然的大眼,发现里头没有半点属于爱情的成分,他心口微微一缩,淡淡地弯起唇,「没事,很晚了,我们睡吧。」 谢自嫚伸手拉住他说完话就要转过去的身子。 「你根本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到底怎么了……啊!」对了,她想到了! 她突然张开双手一把抱住傅觉遥,紧紧抱了一下,接着用力拍他的肩和背,力道很够,架式很足,十足加油打气的意味。 「好,安慰你了。」在他诧然的当儿,她便放开了他,道:「现在可以说了,怎么样?你在不高兴什么?」 傅觉遥愣了愣,然后忍不住在心中笑叹,她总是有办法教他又爱又痛啊! 「不够。」 「什么?」 「安慰得还不够。」他微哑的低语,同时将她拉入怀中。 他紧紧拥住她,像是恨不得将她揉进他体内,再也不放开。 「自嫚。」傅觉遥在她耳边无比深情却又满怀无奈的轻唤着她,「自嫚,自嫚……」 他知道熊肇是想帮他,也知道她懒性过重,根本不想帮人,更知道她对他的情感还只是处于朋友阶段,虽然已经进步了许多,可是忘性同样相当好的她总是一转过身就忘了她曾经只为他展现出的情绪,虽然他已经很努力的提醒她,但她仍旧活得相当自我。 他早就知道她不可能为谁而改变,也知道这就是她,是他真心爱上的她,这一切的一切他都知道,却越来越容易为了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觉得受阳。 「我以为我可以更有耐性的。」傅觉遥无奈的低语,「我以为我可以好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的……」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谢自嫚越听越觉得莫名其妙,但双手却自然而然的环在他身后,很干脆的跟他相拥,反正她已经越来越习惯这样的拥抱了,也一直感觉挺不错的。 「自嫚。」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继续轻唤着她,「自嫚,自嫚,自嫚,自嫚……」 他一声又一声含着深浓情感的低唤,就像一颗又一颗的小石子投进谢自嫚的心湖,激起阵阵涟漪。 其实,她有这样的感觉不是第一次了,他总是不断在她的心湖里丢进一颗又一颗的石子,但因为涟漪很快就会消失,所以她也总是常常忘记被涟漪轻轻震荡的感觉。 只是这一次,听着他这样一遍又一遍叫唤着她的名字,仿佛恳求着什么,她的心中竟有种闷闷的、紧紧的感觉,像是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不是很顺畅。 「自嫚……把心给我好不好?」傅觉遥的声音很轻,充满了渴求。 她正想着自己的心口为何会有莫名的滞闷感,但毕竟她耳力极佳,还是听见了他的话,愣了愣,问道:「什么?」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挖出来给你吗?」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又开口:「那就收留我的心吧。好不好?」他的声音依旧很低,仍带着渴求。 「剖出来给我吗?」 傅觉遥又静默了半晌,忽然放开了她,目光深邃的凝视着她。那在暗处的漆黑瞳眸中,有着一种专注得仿佛可以穿透钢铁的幽微光芒,笔直贯穿她的眼里。 「如果你愿意要的话……」在呢喃的低哑嗓音中,他的那份渴求变得更加深沉。 一时之间,谢自嫚已无法开口说任何话。与他那双跟平常的优雅完全不同的眼眸对视,她有种会被他吞噬的感觉,不知能说些什么,而且,她也觉得此刻说什么都不对,何况她根本不知道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就像一头猛兽遇上另一头更加强悍、更加凶狠的猛兽,她只能弭耳蹲伏,静观其变。 看着她无法回应的表情,傅觉遥忽而撇唇一笑,瞬间抹去刚刚所有异样的情绪,将它藏进深深的心底。 「忘了吧,我说的话,我只是醉了。」他有点自暴自弃地道,然后便转身欲离开。 见状,谢自嫚不禁将他拉住,大声道:「不准逃!把话说清楚,我都没逃了,你逃什么逃?」 她教他不准逃? 她根本不知道,他如果不赶紧远离她的话,会再也克制不住的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他会亲吻她,尝尽她甜美的滋味,抚遍她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与她四肢交缠,将手指缠进她的发丝中,深深进入她体内,将她彻底占有! 他已经快要克制不住体内汹涌的欲念,她却仍旧天真的不准他逃? 被她激起的泛滥情绪犹如惊涛骇浪般,冲击着傅觉遥,但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紧紧闭上眼,承受着这份独自纠结缠绕的痛苦,因为在心底深处,他始终非常确定一个事实——比起她的身子,他更想要的是她的心。 即使是求也求不到的一颗心。 再张开眼睛时,傅觉遥已经再度将这些晦暗的情绪埋进更深的心底。 「有些事情就算说出来。也不能够改变什么。」只是不断的提醒着他,她的心还不属于他的事实,如此伤着自己罢了,所以又何必说呢? 「啊?」谢自嫚实在受不了他老是打哑谜似的说话方式,直接道:「你告诉我,你会有这些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是因为我?」 「不,是我自己……修练不够。」 修练什么啊?他是要去当道士还是神仙?有时候跟他讲话简直就像和番邦异族对话,她不耐烦的道:「就当是我吧!你说,你要我怎么做?什么把心给你、给我,我听不懂,你把话讲白一点!」 傅觉遥已经半转过身,并没有正面看着她,垂下的视线看见她抓着他的手,他不自觉微蹙起眉,唇角的笑意更是早就飘散无踪。 「如果你做得到,根本不需要我来告诉你。」 又是这种让人听不懂的说法,而且谢自嫚实在受不了他说话时一直不看着她,于是用力扳过他的身子,火大地道:「你这个少爷到底在闹什么脾气啊?你就当我是个笨蛋,把话一次讲清楚!」 她是打算把他逼到什么地步?他已经耗尽力气,才有办法维持还算温和的表情,要是她再继续这样逼问,他不知道自己能够撑到什么时候。 「自嫚,现在已经很晚,我们都该休息了,等明天再来谈这件事好吗?」 只要多给他一点时间,他就可以抚平所有紊乱的思绪,今晚,他真的还没有准备好面对她这般步步逼近、攻势凌厉的逼问。 「你分明是在糊弄我!」谢自嫚更火大了,「身为男人就给我干脆点!你现在就把话给我说清楚,不说清楚,我就跟你耗到天亮!」 傅觉遥用力蹙着眉,有种被逼进死角的感觉。「真的没什么,我只是……又不从容了。」 「又是不从容?我不是老早就告诉过你,这习惯得……」 「改不了的。」 眼眸一闪,随着这声极轻的低叹,毫无预警的,傅觉遥猛地俯头,捧起她的脸用力封吻住她的唇。够了,别说了,别再逼他了,放过他吧! 「改不了的,永远也改不了的……」 他密密吮吻着她的唇瓣,尝吻着他幻想周无数次的甜美滋味,像是恨不得一口将她吞尽,炽热又猛烈。 谢自嫚讶然,睁大了眼看着他过近的脸孔,瞬间只有一个感觉——她没想到人的嘴唇原来这么柔软。 她没有抗拒他的吻,没有推开他,更没有一脚把他远远踹飞,但不是因为太过震惊,对于他的举动,她其实只是稍感讶异而已,毕竟她早就非常习惯他的碰触,并不没有什么抗拒感,真正教她感到诧异的其实是她自己——对于他这样明显腧矩的对待,她竟然也没有任何厌恶或愤怒的感觉,这样好像不太对吧? 谢自嫚知道他对她做的事早就超乎礼教,但因为她总是不觉得有任何不舒服,所以也就任由这样的习惯不断延续,只是,习惯归习惯,底限在哪里,她还是知道的。 那么,像这样一再放任他逾越那条线,她完全不加以制止,甚至任凭他一再跨越,到底是为什么? 谢自嫚从没认真细想过他是如何看待她的,因为她也从没认真细想过自己的感受,然而,被他亲吻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有「啊,原来如此」这种恍然大悟感,就像开了窍,所有事情瞬间豁然开朗。 既然如此,那接下来就好办了。 品尝过她的唇瓣,傅觉遥的舌随即滑进她微张的口中,与她的小舌缠卷逗弄,汲取着她口中的酒香。 谢自嫚像个认真的学生,配合着他的动作,也伸出舌头与他的缠卷,火热的感觉蔓延全身,就像喝了上等的醇酒般迷醉,而且随着他益发加深的吮吻,她对这样的感觉也越来越着迷。 她的主动就像一把烈焰引燃他内心的欲望,让他更加深深缠吻她的唇舌,双手也朝她曼妙的身躯抚去。 不! 傅觉遥倏地从这样魅惑人心的迷雾中回过神,猛然抽身,迅速退离她三步之遥。 他对她做了什么? 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看着谢自嫚一脸沉醉的表情,一抹苦涩涌上傅觉遥喉头。 虽然她看起来也同样着迷于这个吻,然而这样的状况却不是她主动愿意的,她只是受了他的引诱,而他竟然恶劣的诱惑了她,他想要的明明是她的心啊! 满怀对自我的厌恶,傅觉遥瞥开眼,沉郁地低语,「对不起。」 然后,他有些狼狈的转身,简直像逃难似的迅速奔出房间。 谢自嫚只是看着敞开的房门,不解他为何突然离去。 那一吻的余韵还残留在她唇上,她不自觉的伸手抚上依旧发烫的嘴唇,缓缓扬起一抹满足的笑。 看来,他才是对她蚕食鲸吞的那个土匪。 第八章 那晚之后,傅觉遥就像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 而且,直到过了好几天,连熊肇都已经离开逍遥山庄回他的镖局去了,傅觉遥还是不见踪影。 刚开始,谢自嫚并不以为意,还是照样过着她吃饱睡、睡饱吃的优闲日子,因为她知道傅觉遥本来就有许多需要处理的事,没必要一定得跟她交代行踪,然而一天过去,两天过去,好几天过去了,她心口隐隐有种莫名的焦躁感不断滋长,就算她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火大。 没错,就是火大的感觉。 他到底去了哪里?就算是在树海或者荒漠里迷了路,凭他的本事,也该自己找到路回来了吧! 难不成他是故意躲她?谢自嫚仔细回想那天晚上的情况,他的神色的确有些异常,难道他真的在躲她? 躲什么啊?而且竟然敢躲她!好,他够胆! 就算这样,都过了这么多天,他也该像个男子汉,勇敢面对现实了吧! 啊!真是令人火大! 谢自嫚开始在山庄里的各个大小院落,以及山庄外的大街小巷间到处寻觅他的踪迹,却还是遍寻不着,情绪变得越来越暴躁。用抢的、用打的她在行,但找人这种事本来就不是她所擅长的,她过去哪有这么勤劳! 这天,谢自嫚又到处找人,找遍了山庄里面后,正准备往外头找去,忽然间,她发现了傅觉遥的身影,他正站在远处的山庄大门前,似乎正打算进来。 他终于回来了? 谢自嫚心一喜,本想立即冲过去找他,却随即发现他身旁站着一名女子,而且,他正在—— 她脚步一顿,双眉一拢,微眯起眼,怒气瞬间在她心底轰然爆开。 随手抓过一名刚巧路过的家丁,她拽住他的衣领,却看也没看他,一双眼睛紧紧着门口那个女人,狠狠地问道:「她是谁?」 「啊?什么?谁?」 被抓住的家丁吓得脸色发白。全山庄的仆佣们都听闻过这个土匪般的女人一拳打碎大石头的恐怖事迹,他好怕她一个心情不佳,一掌把他劈碎,何况她现在的脸色看起来就像是准备大开杀戒,真的好可伯! 「那个跟傅觉遥站在一起的女人是谁?」谢自嫚凶狠的问着,心里怒气冲天。他竟然摸那个女人!他竟敢! 「谁?哪里?」家丁颤抖着声音道,依稀只看见远远的地方有人影晃动,根本看不清楚有些什么人,又到底是谁。 「那里!那一个!」谢自嫚拽着他的衣领把他的视线对准山庄大门,好让他看个清楚。 家丁又看了半晌,大门前的那两道身影很远啊,她是怎么看清楚的? 最后,他终于认出了傅觉遥旁边的人。「啊,那是上官家的小姐,上官婉儿。」他记得总管提过今天上官小姐会到山庄来找二少爷,应该是在大门口和二少爷过上了。 上官婉儿?这名字挺耳熟的,有谁曾经向她提过这名字吗?算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她和傅觉遥是什么关系?」 「她……」家丁的颈子被衣领勒得发疼,见谢自嫚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道:「她跟二少爷是青梅竹马。」 又是青梅竹马?他家里是有多少棵梅树、多少只竹马啊!跟这么多女人是青梅竹马,他年纪那么小的时候忙得过来吗?气死人了! 谢自嫚火大地道:「她来山庄做什么?」 「是来找二少爷的。她从小就心仪二少爷,是众所皆知的事,即使二少爷已经跟慕容家订亲,上宫小姐还是不时来找二少爷,大家都说,她应该是希望能够成为二少爷的二夫人……啊!」 随着家丁突然发出的哀号,砰一声重响,他被一脚踢往旁边,整个人栽进一簇开得正盛的花丛里。 「匪的!搞什么啊?」谢自嫚咬牙低嘶,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她、真、的,很,火、大! 骤然飞身而去,眨眼间,她已像只猎鹰猛然扑向猎物,毫不留情的出手攻向上官婉儿。 傅觉遥正婉拒着上官婉儿要他前去上官家作客的邀请,眼角突然察觉一抹黑影狠狠朝上官婉儿而来,他立即眼明手快的替她挡下对方的攻势,朝来人定睛一瞧,不禁讶然道:「自嫚?」 她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攻击人?而且,她此刻看来为何如此盛怒? 「你护着她?」谢自嫚怒目瞪着他,语气满是质问,「你敢护着她?」 「你跟上官小姐有过节?」 「过节可大了!从年头到年尾都在过节!」 「咦?」吓得躲到一旁的上官婉儿诧异地道:「我……我不认识她呀!」 「那我现在就教你没齿难忘!」 「自嫚,住手!」傅觉遥出声阻止,然而没有用,谢自嫚已经又凌厉的朝上官婉儿扑去,他只好赶紧出手接下她的攻击。 面对谢自嫚突如其来又莫名罕见的滔天怒气,他既讶异又不解,但上官婉儿不懂武功,要是当真挨上她一拳,肯定不是伤重就是致命,他无论如何都必须阻止她一怒之下误杀了人。 他猜测,谢自嫚的怒气应该是来自他,只是不知道原因究竟为何?是因为那晚他强吻了她?那她何必殃及他人?又为何如此盛怒? 没有答案的谜团困扰着他,但他现在必须专注地和她交手,毕竟她的伤势已几乎痊愈,加上她此刻怒气勃然,如果他稍有分心,受伤的肯定会是他。 两人就这样在大门前打了起来,确切来说,是谢自嫚一迳攻击,傅觉遥则是只有接挡,但两个武功高强的人一旦出手,破坏力之强,简直可怕至极,不但把厚实的大门击破,把檐上的屋瓦掀翻,更差点把围墙也劈出个洞来。 他们就像两头猛兽,吓坏了山庄里的人,连路人们也都不禁看傻了眼。 「那个女土匪太恐怖了吧!」仆佣们吓得躲在远处,害怕的观战。 「她不是受了重伤?怎么才休养了一阵子就可以厉害到这个地步?」 「二少爷到底打不打得赢啊?明明武功高强,怎么一迳只守不玫呢?」 傅觉遥一边抵挡攻击,一边高声道:「自嫚,别打了,听我说……先听我说好吗?」 「不要!」谢自嫚火气未消,连日来积压在心口的躁怒感犹如排山倒海般尽数爆发,气势惊人。 她出手既快又准且狠劲十足,傅觉遥认为再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他往后跃至数丈外,趁着她追击而来的空档,定定注视着她,高声道:「自嫚,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那我现在就让你打我打到高兴,但打够之后你就别再气了,好吗?」 当他说完时,谢自嫚人也已经站定在他面前,一身怒火仍旧狂燃,一双大眼更是像要喷出火焰来,怒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我知道你敢,也知道你一定会,但如果受你几拳可以消除你的怒气,那我愿意承受。」他真心地道。 「那你就接招吧!」 傅觉遥的退让完全没有平复谢自嫚半丝怒气,她向他跨去一大步,抬起手,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与抽气声之中毫不犹豫的出拳,狠狠击向他的腹部。 「唔……」他吃痛的闷声一哼。虽然知道她必定会出拳打他,但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狠厉。 他完全没有时间再多想,因为她接着又迅速往上一跃,由上往下朝他颈后狠狠地一劈。 砰一声,傅觉遥霎时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当场昏了过去。 「啊!二少爷?」所有仆佣同声骇叫。 「傅二公子?」上官婉儿也惊吓不已。这名女子竟然如此残忍的对他? 谢自嫚恶狠狠的扫视所有人一眼,发出如猛兽般凶狠的低鸣,「嗯?」 原本欲上前搭救傅觉遥的人又全数躲了回去。 天啊,谁敢从虎口下救人? 谢自嫚的视线最后定在上官婉儿身上,又冷又狠的宣告道:「傅觉遥是我的男人,你要是敢再打他主意,我下次绝对会要了你的命!」 说完,她拉起傅觉遥,甩过肩头,就像扛起一头猎物般轻松俐落。 所有人只能儍眼的看着她就这样把傅觉遥扛在肩上,然后如疾风般飞身进入山庄里,消失了踪影。 之后,附近几个大城小镇,有一则被喧腾得沸沸扬扬的传闻开始流传——逍遥山庄的二公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跟一个女士匪大打出手,竟然当场被劈昏了过去,然后被女土匪蛮横的抢走,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虽然他其实是被谢自嫚抢回了山庄里头,但山庄里没半个人胆敢前去二少爷的院落确认他的状况,万一被那个可怕的恶霸女人一掌劈着,那绝对不只是昏过去这么简单啊。 他们只能在心中默默为二少爷祈祷,希望他在那个恶霸土匪的掌控下也能够继续好好的活下去。 傅觉遥被一巴掌打醒。 睁开眼的瞬间,他便看见谢自嫚站在床边,刚从他脸上收回的手环在胸前,怒火仍炽的睨视着他。 感觉颈背与腹部传来阵阵疼痛,他想,他应该并没有昏迷太久。 她下手还真狠,肯定是气他气得不得了……他一定得好好记住,以后绝对要好好摸清楚她的脾气与死穴,绝对不能再莫名其妙的惹怒了她,她一发起怒来当真是万夫莫敌啊。 这时候,他真心庆幸她过多的懒性。她还是懒一点好,多懒些,他就少些危险。 傅觉遥抚着颈子坐起身,抬头看着她,轻声问:「还在生气吗?」 「你为什么要摸她?」谢自嫚怒气依旧,劈头便质问。 「什么?谁?」他一头雾水。 「那个跟孔雀一样的女人!」 「婉儿?」 「叫得那么亲昵?说!为什么要摸她?」 傅觉遥显得有些无辜,也有些迷糊,「我没有。」 颈后的疼痛教他脑袋也跟着有些混沌,她现在……到底是在质问他什么?又为何依旧如此盛怒? 「你有!我亲眼看见了!」 「你看错了。」 「我怎么可能看错?」 他是真的没有摸过上官婉儿,连衣角都不曾碰过,她怎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误会?她……等等!她之所以这么生气,难道就是因为她误以为他摸了上官婉儿? 「回答我啊!你凭什么敢摸她?」 傅觉遥仰起头,一脸不敢置信,「你在生气?」 「当然气啊!」 「为什么?」他的声音不禁微颤。为了他千求万盼的可能答案,他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问着。 「因为很火大啊!」 傅觉遥起身下床,将脸靠近她。为了确实确认她的情绪,他锁着她的视线,一瞬也不瞬的直视着她。「因为你在意我,不能忍受我碰其他女人?」 「你还碰了谁?」谢自嫚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你想做什么?」 「把她们全杀了!」 闻言,傅觉遥心中不禁冒出仿佛数干烟火同时绽放般的狂喜。她在乎他,她是真真实实的在乎着他! 他细细咀嚼着她这份可说是他梦寐以求的独占欲,仔细品尝着这份迟来的甘美滋味,又爱又怜,又欢喜又感动的轻抚着她的脸庞,笑得温柔,轻声道:「你从不杀人的。」 「我才管不了那么多!给我说!还有谁?」 「没有。」傅觉遥忍不住紧紧拥住她,头深深埋在她颈肩处,柔柔地低语,「只有你。」她在乎他,是真的把他放进心底在乎着! 「啊?」 「我只想碰触你,也只会碰触你。」 「你骗谁啊!刚刚我明明……」谢自嫚的声音霎时消散在他的唇里。 傅觉遥轻轻封住她的唇,享受着终于完全属于他的甜蜜滋味。 然而谢自嫚却丝毫没有半点受到感动,甚至是稍微冷静下来的神色,一拐子就把他用力推开,仍旧怒气冲天的道:「你对谁也做过这样的事?又是你那些青梅竹马吗?」啊!想到这一点就让她更加火大! 傅觉遥完全不在意她粗鲁的对待,还是笑得温柔,「你在吃醋。」 「那又怎么样?」她厉目瞪着他,宣告道:「你是我的男人,就不准对其他女人有非分之想!」 他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耳朵听见的美妙告白,「我是你的男人?」 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男人」,这细微的差别所代表的含意已经如此明显又明确,傅觉遥整颗心就像振翅飞出牢笼的鸟儿,感到无与伦比的欢欣与感动。 「你一直笑啊笑的,到底在笑什么?你当然是我的男人,不然你想当谁的男人?我警告你,你最好跟你那些青梅竹马一刀两断,不准再对我以外的女人有非分之想!」 「我从来不曾对其他女人有过非分之想,只对你有着无法抑制的渴望。」他的眼眸透出再也不必掩藏的渴慕光芒。 「那你为什么要摸那只孔雀?」谢自嫚非得要到一个答案不可。 虽然傅觉遥很高兴她如此与众不同又惊天动地的示爱方式,但看她一直这么生气,他还是会心疼的,所以决定赶快把误会解开。「我真的没有碰过上官婉儿,也许是你看到的角度让你有那种感觉,才会误以为我碰到了她。」 「你怀疑我的眼力?」 他伸手轻抚她气得微微泛红的脸颊,「我真的没有碰过你以外的女人,你要我怎么做,才愿意相信我?」 「我如果知道,就不会这么气了!」 真是任性到极点的话。傅觉遥柔柔地笑叹,向她张开双手,「自嫚,让我抱抱你,好吗?」 「有用吗?」 她的情绪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像现在这样仿佛大片带着雷电的雨云盘据心头,挥之不去又难以抹灭的躁怒感,还是她生平第一次过上,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平息心中那雷电交加的怒气。 「让我试试看吧?」 傅觉遥说着,便在她一睑质疑的表情中,轻轻将她拥入怀里,然后不断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就像安抚一头猛兽,柔柔的抚着那正张狂竖立的兽毛,轻轻的,怜惜且爱恋满溢。 同时,他在她耳边不断轻柔的低语,「自嫚,不管你刚刚看见了什么,我向你发誓,那绝对是一场误会。我喜欢的女人只有你一个,自从遇见你之后,我所有的心思都被你占据,绝不可能再多看其他女人一眼,更何况是碰触她们,对我而言,我唯一想碰触的就只有你,现在,未来,直到我们白发苍苍,我也只想像这样抱着你,拥着你,一生一世都不放手。」 谢自嫚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语,发现重点就只有一个——他喜欢她。 这件事她本来就知道了,所以实在不明白他这样把几个字就可以讲完的事变成一长串的理由是什么,虽然对他的言词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他的动作与轻柔的嗓音竟然神奇的渐渐安抚了她的情绪,虽然还没有完全让她平息怒火,但已经足以让她冷静下来。 「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哄吗?」 傅觉遥笑了,手掌依旧轻轻熨抚着她的背,「是啊,现在的你简直跟三岁小孩没两样。」都一样任性又蛮不讲理。 「那是因为我很生气啊!」 「别气了,太伤身,我会心疼的,很心疼、很心疼。」 「心疼什么啊?」她有时候还真是无法明白他的话,觉得他像说着异族语言。 「还有,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回来?」她不谅解的还有这件事。 「其实我每天都有回山庄,只是没有进房间而已。」傅觉遥据实以告,现在,他已经可以无所顾忌的对她说出所有实话了。 「你在躲我?」 「对。」 「为什么?」谢自嫚的火气又差点扬起,但他依旧轻抚着她的动作让她没有立即爆发。 「因为只要看见你,我就会想吻你,想抚摸你,抚摸你全身每一寸肌肤,然后想要让你成为我的女人,彻彻底底的。」他露骨的表白,希望她能彻底明白他心中对她的渴慕。 「那就做啊!躲着我能做什么?」 傅觉遥的手不由得顿了下。到底是她太率性大胆,还是他太古板保守?而她真的明白他想做的事吗?还是她对这种男女之间的私密情事根本也觉得无所谓? 想到她之前就算被他见到了裸身,也没眨过半下眼睛,无所谓得就好像天天都会被人那样撞见……难道,她真的曾经因为太过无所谓而与别的男人发生过什么事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的脑袋就不禁有些发晕,并且随之翻腾而起妒意更是像千万只蚂蚁钻咬着他的心。 傅觉遥放开她,与她拉开一些距离,好看清楚她此刻的表情,而他蓦地发现,除了她眼中还残有的些许怒火之外,他完全看不见一个女子在爱恋中应有的娇羞或倾慕的神情,他不禁又开始犹疑了,她真的把他放进心里了吗?她真的对他有了男女之情吗? 「我该高兴你这么大胆示爱吗?」他的语气压抑又犹疑,「还是你也曾对其他男人这般示爱过?」 「啊?哪来的其他男人?」谢自嫚真是越来越弄不懂他脑袋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了,「我只有你一个男人。」 她的话就像冰和火反覆往他身上交替倾注,教他乍狂又乍喜,他整颗心又瞬间充盈着欢愉,「真的吗?真的只有我一个男人?」 谢自嫚微微翻了个白眼,根本懒得再搭理他这种毫无意义的蠢问题。 「你还没回答我,难道你就为了不敢吻我、摸我以及与我交欢,所以一直躲着我?为什么不敢?我拒绝你了吗?还是我曾经拒绝过你?」她质问道。 傅觉遥轻叹,真的严重怀疑她到底懂不懂一个男人的心思?懂不懂只有相爱的男女之间才会存在的缠绵爱欲? 「自嫚,我不止想要你的身子,更想要你的心,如果你不爱我,那我就算得到了你的人,也终究不是真的拥有你,我希望我们是在两情相悦的情况下拥有彼此的身体与心灵。」 「那现在我们两情相悦了,你不会再躲我了吧?」 「你……真的爱我吗?」傅觉遥定定注视着她,问得有些胆战心惊。 「爱啊。」她干脆地道。 「真的吗?」 「真的啊。」 「可是……是真的吗?」 谢自嫚又翻了个白眼,一脸「你真烦人」的表情,「我不是已经说了吗?你怀疑什么?」 「但是……」但是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陷入爱恋中的女人啊,如果不是刚刚她展现出破坏力极强的怒气,他肯定无法相信她是真的爱他——现在也很怀疑就是了。 他真的很麻烦又罗里吧嗦耶!谢自嫚原本还再想翻白眼,但一个念头忽然掠过她脑海。 眼一转,她伸手一把抓过他的衣襟,将他的脸拉近,笑得灿烂,「你想要证明吗?」 「证明……」傅觉遥的话瞬间被她的唇吞噬。「唔……」 谢自嫚另一手勾住他的颈项,深深吻上他的唇,学着他之前吻过她的方式,密密吮吻着他,而且凭着本能,她张口将香舌滑入他口中,与他交缠,吻得深入又火热。 「自嫚?」他趁着亲吻的空隙赶紧出声道:「现在……是大白天。」 「那又怎么样?」她继续着迷的吻着他。嗯,她果然很喜欢这种感觉,肯定会上瘾的。 傅觉遥必须一边克制轻易被她激起的汹涌欲望,一边试图阻止她,「自嫚,等……等等……」 「不等。」她一口回绝,直觉的将身子偎向他,紧贴住他的身躯。 她全然本能的动作霎时引发他体内更深沉的火热欲望,但是不行,事情的顺序不该是这样啊! 傅觉遥努力拉回理智,握住她的双肩,将她推开些许距离。「自嫚,等等……等一下。」 「又怎么了?」谢自嫚不耐烦的问。 「你……你真的爱我吗?还是只是觉得这样肌肤相亲的感觉很好,所以并不介意与我共度春宵?」他必须确定她的心意。 「你以为我天天找男人翻云覆雨?」她真想敲他一记,好敲醒他那颗七弯八拐又不知变通的顽固脑袋。 「当然不……」他的否定听来却是有点气弱。 「自嫚。」他忽然坚定的看着她,深情地道:「我不在乎你过去如何,我只希望从今以后的每一天,你都会把我放在心底。」 她微扬起眉,「难道你当真以为我曾经和无数男人欢爱过?」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最后竟得到这种结论? 「当然不是!」傅觉遥大声否认,紧紧皱起眉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明此刻复杂的心情,「我是说……如果……因为……但是……」 「够了,闭嘴!」谢自嫚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对他无远弗届又莫名其妙的想像力打心底受不了,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这男人真是个麻烦的笨蛋啊,不愧是系出名门,死脑筋的部分跟他那些长辈们果真如出一辙。 「你——很罗唆。」她伸手将他往床上用力一推,由上往下俯视着他,笑得十足妩媚,「而且——想太多。」 这是傅觉遥第一次在谢自嫚脸上发现属于女子的娇媚神态,教他一时看得痴了。 她豪迈的跨坐在他的身躯上,眉眼带笑的俯下身,继续迷恋的亲吻他。 「自嫚。」他双手捧住她的脸,深情款款又无比真挚的说:「你一定要知道,我真的很爱你。」 「我知道啊……嗯?」 傅觉遥忽然翻过身躯,把她覆在身下,沙哑地道:「我们的头一次,还是让我来吧。」 谢自嫚妩媚的一笑,晶灿的眼眸睇着他,微殷的樱唇像正在说着——随你罗。 他暗自吸气。她躺在他身下的姿态,散发出一种从没有过的娇媚气息,却又随性的展现出女子天生的柔美神韵,而她眉眼间所流露出的挑情媚意更是教他不禁为之种魂颠倒,她的确向来是以本能活着的人,而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媚态,只属于他一个。 傅觉遥再也无须克制所有的渴慕和想望,俯下头,缠绵地吻上她的唇,深深占领这只属于他的甜美滋味。 第九章 「自嫚,你好美!」 傅觉遥的双手滑过她的身躯,探入她的衣里,纵情抚触她弹性十足的肌肤。她的曲线极美,他看过,摸过,也抱过,当然很清楚她的身子有多么曼妙诱人。 他早已幻想过无数次缠绵的爱抚她肌肤时的感受,此刻就像梦幻成真,教他意乱情迷。 ………… 许久之后,傅觉遥再度拥着谢自嫚平复激情。 天色已渐渐暗去,他们就这样在房中唇舌交缠、彼此需索了一整个下午,要是被家里的长辈们知道,肯定又会将他们大骂特骂一番了吧。 想到这里,傅觉遥忍不住扬唇,轻吻她的发丝,「自嫚。」 她埋在他怀中,发出满足的低叹。这种事肯定、一定、绝对是会上瘾的啊…… 傅觉遥一边轻轻抚着她的发丝,一边真挚地低语,「自嫚,你从来没有追问过我喜欢你哪一点,我想告诉你,早在还没有见到你之前,我就已经对你产生了兴趣,也许正是你不拘小节又豪爽的性格吸引了我,后来,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裸身时,我就毫无抗拒能力的彻底陷了进去。我早就想要像今天这样吻遍、尝遍你的身子,却必须耗尽力气不碰触你,你……自嫚?」 他说了半天,她却没有任何反应,而且似乎动也不动,于是他垂眸往下一看。 「自嫚?」 傅觉遥愕然的发现,就在他发自肺腑的对她倾诉浓情密意的时候,她竟然睡着了。 愣然看着怀中不知何时已然呼呼大睡的女人,他心中的感受真是万般复杂,难以言喻。 甜言蜜语对她而言根本没用吧?就算他掏心挖肺,对她而言也根本只是可有可无吧?她……是真的爱他吗? ***** 睡了一场好觉之后,隔天早上,谢自嫚神清气爽的睁开眼睛。 「早。」看见她终于醒来,傅觉遥来到床沿坐下,满怀爱恋的看着她。他早就醒了,但不忍心叫醒她,便让她睡个够。 谢自嫚揉了揉眼晴,「嗯,早。」她还不想坐起身,便继续躺着赖床。 他轻抚她的脸,迷恋的视线滑过她伸出被子的赤裸手臂,「你睡了挺久的。」 她昨天才刚天黑就已睡去,虽然她向来能睡,但除了伤重初期,她不曾睡这么久,害他以为她生了什么病,也怕是昨天他真的让她太累了。 「嗯,大概是前几天都没有睡好吧。」谢自嫚懒懒的说。 连日难以成眠的躁怒感已经累积到她几乎无法再负荷的地步,所以昨天她火气才会那么大,现在睡饱后,又觉得天下本无事了。 「没睡好?」 「因为没有你可以抱着睡啊。」她坦白地道。 傅觉遥因她一句话便霎时心花怒放,她总是可以如此轻易教他陷入忧伤,又瞬间让他欢喜得仿佛飞上云端。 他忍不住俯下头深深吻住她,她也自然的迎合他的吻,两人唇舌相缠,绵密的贴合且极为火热,就像是天生注定相合的两人,两人的肢体与感官从一开始就契合得有如水乳交融,天衣无缝。 深吻一番之后,他克制的离开她的唇。 「咦,不继续吗?」谢自嫚身上的被子因受到扯动而滑下,露出她大半酥胸,她媚眼微张,朱唇微启,像抹上了蜜汁般诱人。 傅觉遥暗自吸气,同样也被挑引出体内的情欲。他伸手抚着她嫣红的唇,舍不得移开。这头本能的美兽啊…… 「先让我说一件事。」他一边轻吻着她的脸颊、她的眉眼,一边在她耳畔低哑地道,打算趁她心神迷醉的时候,诱她应允一件事。 「说。」谢自嫚主动将手采向他腰间的系带。她仍裸着身,没道理他还衣冠整齐。 「自嫚,我们成亲。」 「不要。」她的动作没停,出口的话语却像刀刃,拒绝得铿锵有力。 「不要?」傅觉遥一愕。她太过干脆的拒绝让他不由得咽回所有准备好用来诱哄她答应的甜言蜜语,半直起身看着她。「为什么还是不要?」 「你来风花雪月寨当我的押寨相公,不要成亲,直接就是我的男人。」谢自嫚扯下他的腰带之后,接着便拉开他身上的外衣。 「那你也是我的女人吗?」 「是啊,但我不成亲。」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每天煮饭烧菜洗衣,还得生孩子、带孩子。」 傅觉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话,「你不成亲,只是因为不想做这些事?」 谢自嫚瞪他一眼,双手的动作停了下来,「你难道不知道,这些事就是天底下最麻烦的事?我绝对不要成亲,然后每天都必须做这、些、事!」 女人只要成了亲,就得天天忙着煮饭烧菜洗衣还得替小孩把屎把尿,看得她打心里就觉得十足麻烦,所以她早就下定决心,绝不成亲! 看着她坚持的表情好半晌,傅觉遥最后忍不住笑叹出声,「傻自嫚。」 他真的有种好气又好笑,又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不知道究竟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以往为了她而产生的那些复杂纠结的心情,竟是如此彻底的败在她的懒性之下—她不愿意成亲,竟然只是因为懒? 她真是有折磨他的本事啊。 「跟我成亲后,你绝对不必做那些事。」他保证道。 「什么?」 「就算得做,也由我全数包办。」嗯,当然生孩子除外。 谢自嫚看他一眼,疑惑地道:「为什么你那么坚持一定要成亲?不过就是一桩做给别人看的麻烦事,为什么非得麻烦自己不可?」 「因为我想确定你是真正完全属于我的。」 「啊?」他又在说着哪个番邦的话? 看着她一脸不解又嫌麻烦的表情,傅觉遥忍不住在心中轻叹,她对他的感情果然和他对她的不一样吗?她也许喜欢他,而且很可能极喜欢他的「男色」,然而她的真心呢?他究竟拥有了多少? 但是没关系,他不急,他可以慢慢等刭她完全属于他,就算得花一辈子的时间,他也心甘情愿,反正他已经打定主意了。「自嫚,过几天,我们就回风花雪月寨吧。」 「你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傅觉遥神秘的一笑,「差不多了。」 谢自嫚点点头,「嗯,那我们就回去吧。」在逍遥山庄里过这种不怎么逍遥的日子也过得差不多,是该回去了。 他看向她掩在被子下的曼妙娇躯一眼,「你不想生孩子,也是因为觉得怀胎十月很麻烦?」 经过昨天那激烈的翻云覆雨,他们就算有了孩子也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就是啊。」谢自嫚回得理所当然。每次看见寨里的孕妇挺着个大大的肚子还得忙里忙外,她就觉得那真是太碍手碍脚了。 傅觉遥再度俯下头,在吻上她之前轻笑道:「但如果你不想生孩子,我们就不能这样做了。」 「咦?」她会意,霎时睁圆了眼。糟,她没想到这一点! 她犹豫的拢紧了眉头,伸手按向他的胸膛,与他拉开一些距离,万分挣扎的看着他。 傅觉遥十足诱惑的笑着,伸手采进被子里,大掌抚上她细致的肌肤,挑引着热火的情欲,迷魅地低语,「也不能这样了……」 「嗯……」谢自嫚不禁敏感的轻吟出声。 欲望很快就战胜了一切。 「好吧,生就生!」她一脸慷慨赴义的表情。「但你得负责带小孩。」这已是她的底限。 「交给我吧。」傅觉遥笑道,也觉得这样是比较好的做法,给她带小孩,万一再带出另一个谢自嫚来该怎么办? 对,他不必急,无论如何,她确实已经对他敞开了心房,他会一点一滴的挖掘出她对他的深情,一点一滴的引发出她对他的绵绵爱意,最终他一定能得到他所渴望的真心。 他轻吻她的耳垂,深深地呢喃,「我爱你。」 「我知道。」 「那你爱我吗?」 「爱啊。」 「真的吗?」 谢自嫚忽然又抬手按住他的胸膛,阻止他亲吻的动作,一双大眼定定看着他,眉眼间有种怒火引燃前的徵兆。 「傅觉遥,我跟你说最后一次——」 她语气严厉,狠狠瞪着他。 「我是不介意你每天反覆说你爱我,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但听就听,也没什么大不了,说不说更是你的自由,我封不了你的嘴,但是,为什么你非得每天也问我爱不爱你?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为什么还要拿这种蠢问题来烦我?」她越说越火大,「每天被你问这种蠢问题,我都快烦死了,最后一次警告你,以后都别再问了!不然我肯定跟你翻脸!」 傅觉遥愣诧不已的看着她,因她这番怒气腾腾的话而乱了思绪。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不爱我吗?」 谢自嫚气得抡起拳头在他眼前摇晃,「你非得要我打你一拳才会聪明点吗?」 「所以……你爱我?」 「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不是怀疑……」只是很不安。 「你这个笨蛋!我什么时候说过谎了?」她怒道。 板言,傅觉遥心口猛地一震。她这句话就像一道雷轰然劈下,霎时震醒了他。 确实,她没有说过谎。 她只是懒,但绝不会说谎。嗯,不说谎的原因也可能是她懒得说谎。 总之,她就是懒,所以不会说谎,既然开口说爱,就绝对是爱了。 而她爱了就是爱了,简简单单,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彻彻底底,没有多余的复杂情绪与不必要的纷乱心思,纯粹得就像没有半朵白云的湛蓝晴空。 这就是她表现爱情的方式。 他却因为太在乎她,想得太多,不但失了从容,更失去平常应有的判断能力,一直以来,他显然弄错了方向,她就是个不同于一般人的女子,表现爱情的方式当然也不会与一般人一样。 她是那种说是了就是的人,所以甜言蜜语对她而言都是废话。 他说爱她,她便全盘接受,就算嫉妒.也是坦坦荡荡、威风凛凛的表现出来,绝不造作,也不矫揉,有什么样的心思就诚实说出什么样的话,磊落的表现出什么样的行为,这就是她爱他的方式。 硬要她像其他女子那般,深情款款、含羞带怯的谈情说爱,才愿意相信她是真的爱他,根本是他自己愚蠢的古板心思作祟,就像她常笑他的,他确实是个不知变通的老古板。 而现在,他已豁然开朗,细想过往她如何对待他的所有细节,他已经无须再有任何怀疑。 「你爱我。」 「没错。」 「你真的爱我!」傅觉遥整个人、整颗心激动不已,雀跃万分的紧紧拥抱住她。 「废话!」 他埋在她颈间低语,「我以后不会再问了,因为,我已经明白你是真的爱我。」只是表现爱情的方式并不寻常罢了。 「你真的很麻烦耶!」谢自嫚摇头叹道,双手环抱住他的身躯。 「嗯,是很麻烦,但是你完全接受这样的我。」傅觉遥感觉出她的拥抱中有一种坦然且坚定不移的力量,她就是如此表现出对他的爱。 「不然呢?」 他笑了。 恍然明白这一切之后,他忽然可以慢慢从这些小事与对话中更加深刻的了解,她明明是个彻头彻尾的懒人,却愿意无条件接受他这种与她完全不同,并且对她来说绝对是种麻烦的个性。 而且,虽然她常常嫌他麻烦,却从来没有否定过他对她的爱,以及她对他的爱,光凭这一点,他早就该明白的,她爱他——以她独特的方式。 「那我可以换个方式要求吗?」傅觉遥拾起头,深情凝视她的眼。 「什么?」 「再说一次你爱我。」谢自嫚瞪着他,又是一脸嫌他麻烦的表情。 「我想听啊。」他笑得好愉快,知道她不会拒绝——她讨厌受质疑,却不会拒绝他死皮赖脸的要求。 「爱!」她咬牙,又烦又火的大声道:「爱死你了!」 傅觉遥心满意足的对她深深一吻,「我也好爱你、好爱你!」 「真是讲不腻啊你?」 「你不爱听?」 「我无所谓。」 「那就让我说吧,我爱你,很爱你……」「光会用说的?不会用行动证明给我看吗?」谢自嫚眸光一变,双手抚上早已经被她扯去所有衣物的结实胸膛。 她的视线缓缓滑过他胸口锻炼得极好的筋肉,双手更是贪恋的在上头不断游移。 「我一直觉得你的胸膛摸起来感觉很好呢。」 傅觉遥暗自吸气,「我会好好证明给你看的,让你明白我有多么爱你。」 低头深深吻上她的唇,双手缠上她曼妙的身躯,他想,看来他得先好好安抚这头被他唤醒的野兽。 第十章 「傅觉遥要跟慕容家小姐成亲了。」傅瑓逍一走进房门,劈头便这么说。谢自嫚正在吃饭,看他一眼,回道:「不可能。」 还真是稀客,逍遥山庄上上下下百来口人,打从她住进来之役,除了仆佣们以外,没半个傅家人愿意「纡尊降贵」来到这个院落见她。 不过,即使傅瑓逍从未踏进这个院落,也不表示她打算热络的欢迎他,她继续大口吃着饭,懒得多看他一眼。 啪一声,一张大红喜帖突然丢到她面前的桌上,喜帖上头有着傅觉遥与慕容家小姐的名字。 「傅觉遥跟慕容家小姐真的要成亲了。」傅瑓逍又说了一次,语气冷肃。 谢自嫚用筷子夹起喜帖,看着上头迎亲的良辰吉日。「所以呢?」 「这问题该问你自己。」 「你要我立刻滚出山庄?」 傅瑓逍微眯着眼,语气不佳的质问:「你要放弃傅觉遥?」 她把喜帖丢到一边去,继续扒饭,「怎么可能?」 「那你打算怎么做?」 谢自嫚懒懒地回道:「照吃照睡罗!」反正婚事肯定是假的。 「难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傅觉遥已经失踪两天了不是吗?听好,那是因为他被慕容家的人设计了,此刻正被软禁,两天后就要成亲了,到时候,你就算后悔也来不反了。」 她看他一眼,古怪地道:「这位兄长,他们两人成亲,不是你们傅家最希望的事吗?你来这里不是要赶我走,还一副要我想办法破坏婚事的模样,你是不是哪里有毛病啊?」 傅觉遥的确已经两天没有回来,但说他是失踪,也不全然正确,因为他并不是突然失踪,更不是像之前那样躲着她,事实上,他曾郑重的告知她要离开几天,而且,他那天离去之前,对她说了一句话…… 现在想来,她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这个蠢土匪!」傅瑓逍怒道:「傅觉遥不是你的男人吗?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娶别人?」 「你……」她转头看着他,一个直觉闪过心头,「是拐家人?」 「没错。」他也承认得干脆。 她睁亮双眼,终于愿意正眼看他,感到有趣的上上下下打量起他来。 「哇,易容得还真不错,难道你一直这样埋伏在逍遥山庄里头?那位真正的傅大哥呢?」 「我只有今天易容成他,就是为了要来告诉你傅觉遥即将成亲的事。」 「为什么要特地来告诉我?」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傅觉遥娶别人?」 「那又关你什么事?」 「我没有向你说明的必要,何况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 「那我们该说些什么?」 「你到底打算怎么做?」要不是他无法出面阻止这场婚事,才不会大费周章的跑来找这个没脑袋的土匪头子。 「这还用说吗?」谢自嫚一笑,一脸理所当然的霸气神色。既然婚事确定要举行,那她当然就只有一件事可做——「抢亲!」 ***** 大街上锣鼓喧天,迎亲队伍拉得长长的,场面十分盛大,鞭炮声哩啪啦响彻云霄,将整条大街炸得满地火红,街道两旁更站满了前乘看热闹的百姓,极为热闹。 但,这却是一场不太寻常的婚礼。 由于傅家和慕容家同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世家,两家结亲代表的是两大势力的结合,势必对许多门派造成影响,乃是江湖上的一桩大事,所以婚礼盛大的程度就像是昭告所有江湖中人,要让他们亲眼见证两家的结合。 另外,此时大街两旁并不只有百姓围观,更有许多江湖中人,他们的目的也许是祝贺,但也有可能有什么其他不轨的意图,所以虽然这是一场婚礼,但不论是迎亲队伍,还是四散在周遭各处的护卫们,每个人都像防卫着什么似的,睑上并没有半点喜色,反而全是一副警戒谨慎的神色。 最不寻常的是,今天的主角新郎官,傅家二公子傅觉遥正僵硬的坐在马背上,一路上就只看到他眼珠子悠悠转动,身子其他部位则是动也不动,就像尊雕像,应该是被点了穴,所以动弹不得。 为什么要让好好的新郎官动弹不得呢?而且,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寻常的古怪现象呢? 有些感觉较为敏锐的百姓们,已准备瞧瞧这场不寻常的婚礼会有什么样不寻常的状况。 「咦?」最先注意到异状的是队伍前头的一名乐师。 大街两旁站满了人群以及许多两家的护卫们,路中央理应只有娶亲的队伍才对,然而前方竟然有道人影直挺挺的站在那儿,如果真的不是他眼花看错,他会说,那个人的模样看起来还真像是个准备打劫的土匪。 事实上,那是个正宗的土匪没错! 就见谢自嫚双手环胸,大剃剌的站在大街中央,一脸百无聊赖的等着队伍走到她面前。 「那个土匪来了!」一名傅家的护卫同时发现她的存在,随即向所有人高喊。 只见隐于人群中的护卫们一徊个全都现身,奔到她和喜庆队伍的中间,全都是一副准备开打的架式。 那日谢自嫚在逍遥山庄大门前打昏传觉遥的事迹,早就传遍大街小巷,今日两家的长辈们安排了所有可用的人力,也情商了不少江湖人士来帮忙,就是为了对付她一个,绝不让她把人带走。 谢自嫚的视线懒懒的掠过眼前看似阵仗相当庞大的护卫们和不少江湖中人,直直看向骏马背上的傅觉遥,朝他瞪了一眼。 「你要做什么?」一名护卫大声向她质问。 她一脸「这是什么蠢问题」的表情。 「这路不是我开,这树不是我栽,但马背上那个新郎官却是只属于我,我绝不会让他娶别的女人。」 她狂妄的话教所有人傻了眼,乐师们更是早就停止了吹奏,好奇又兴奋的关注着眼前事态的发展。 「二少爷即将成亲,劝你尽速离去,莫再留恋,否则休怪我们动手!」护卫大喊道。 谢自嫚仰头大笑两声,「我也奉劝你们,乖乖把他交给我,我可以好心的不动你们分毫。」 「废话不必多说!大胆匪徒,我们这就将你拿下,看你敢不敢再如此嚣张!」 「打架我很在行的哟!」 她虽然笑得狂妄,仍带着翩翩潇洒的豪气风范,教不少围观的百姓看傻了眼,那种浑然天成的豪情气势,就连他们所见过的许多大侠都不见得有她的三分气概! 两方人马一触即发,由于谢自嫚的伤已经完全痊愈,打起架来当然万夫莫敞,就算这陉所何人马同时动手,也绝对打不赢她。 只见她身手俐落的左踢右击,武功之强,力道之猛,速度之快,完全没人有办法在她的拳脚下讨到任何便宜。 没多久,两家的护卫们便兵败如山倒,一个接一个被她狠狠打倒在地上,无法爬起身。 这个女土匪太强了啦!怎么可能打得赢她啊?所有人心中莫不高声哀叫。 虽然傅家与慕容家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但显然一点用处都没有,他们只能节节败退,最终一败涂地。 谢自嫚很快的将最后一个站着的人一拳击倒,又踩过一个试图爬起来的人,踢晋另一个试图抓住她脚踝的人,满意的看着眼前的残兵败将。 嗯,看样子也打得差不多了。 接着,谢自嫚一飞身,越过所有人,俐落的来到傅觉遥旁边,手刀一挥,照例将他击昏,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扛上肩,接着几个纵跃便远离了迎亲队伍,转眼问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街上只剩下傅家和慕容家所有面色如土的护卫们,以及少了新郎官的迎亲队伍,还有津津有味的看了一场抢亲戏码的百姓们。 之后,逍遥山庄附近的几个大小城镇,又有一则被喧腾得沸沸扬扬的传闻开始流传——逍遥山庄的二公子成亲当日,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个女土匪头子抢走,成了某个山寨的押寨相公,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呜呼哀哉,可怜一个堂堂的玉面公子,竟然从此沦落土匪窝,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可怜兮! 出了城镇,来到无人的郊野山道上后,谢自嫚对肩上的人道:「喂,可以睁开眼睛,也不必再一直抱着我不放了。」 傅觉遥一笑,俐落的离开她的肩头,看起来一派神清气爽的模样,但双手仍环着她的身子,笑得迷人。 「被你这样扛着走,已经是第二次了呢。」 他早已运气解开穴道,根本不是真的不能动,但为了完成脱离逍遥山庄的计划,他必须动也不能动,还得乖乖让她劈昏,直到完全离开城镇。 不过,有了上次被劈昏的经验之后,这一次他便巧妙的避开要害,只是装了个样子昏过去,而因为好几天没见到她,他便乘机将她抱个够,根本不想放手。 他相信,经过今天的「抢亲」戏码,不管是傅家还是慕容家的人,都不会再想要撮合他和慕容小姐了,更何况他已经决定不再回逍遥山庄,就算他们想讨人,也得先过谢自嫚这一关,而见识过她的本领后,他们肯定没那个胆量敢从她手中抢人。 看他还不想放开她,谢自嫚也就干脆的回抱住他,理直气壮的道:「所以接下来换你扛我回风花雪月寨去。」 她懒得走了。 「回去当你的押寨相公吗?」 「当然。」 傅觉遥笑着说:「没问题。」 「为什么不把你的计划告诉我?」谢自嫚问道。刚刚在大街上第一眼看见他时,她就立即明白了他的计划,因此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告诉了你,你会来抢亲吗?」肯定不会,他太了解她的懒性了。 她想了下,同意道:「好吧,算你有理。」 「你怎么不太生气的样子?」 那时她明明瞪了他一眼,他还以为可以再次看见她嫉妒发火呢,不过,她大展身手的模样,他也好生欣赏了一番,打从心底佩服之至。 「有什么好生气的?」 瞪他一眼也就够了。 「我要娶别人了。」 「那是假的啊。」 「你怎么知道?」 「本来就是假的啊!」 在他在「失踪」之前曾郑重的对她说,一定要把他带回风花雪月寨。 光凭这句话,她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她根本不必担心他会真的跟别人成亲,事实上,他正等着她来把他抢走,从此以后成为她山寨里的人,与逍遥山庄再无瓜葛。 「为什么你如此确定?」 谢自嫚看他一眼,理所当然的道:「因为你迷恋我迷恋得要命,不可能真的娶别人。」 傅觉遥笑了,「那你什么时候会迷恋我迷恋得要命?」 「我怎么知道?这又不是我的问题。」 「是,这是我的问题了。」他忍不住亲吻她,「我一定会努力,让你有一天也同样迷恋我迷恋得要命。」 「但你是我的男人,就一辈子都得是我的男人。」 「因为你懒得换?」 「当然。」 傅觉遥仰头大笑。果然是这样的答案,不过,这就是她爱他的表现方式,他明白的。 「那我就当你一辈子的押寨相公吧!」 尾声 回到风花雪月寨之后,两人从此便过着逍遥自在又快活的日子。 傅觉遥彻底实践了他的许诺,不但包办所有洗衣煮饭打扫等活儿,还必须迅速办妥谢自嫚不时交代他的事,简单来说,他已从一个金枝玉叶的公子哥儿变成一个苦命的押寨相公。 但他却甘之如饴,他相信,只要让她越来越依赖他,她就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他。 真是个自虐的笨男人啊。 只是,现在有件事越来越教风花雪月寨里的人们感到万分苦恼,那就是他们两个实在是太过亲热了啦! 不管何时何地,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他们只要想亲吻,就会大刺刺的当众亲吻起来,当然,大部分都是头儿起的头,但傅二公子没必要那么配合她吧?他不是个家教严谨的翩翮公子吗?怎么变得越来越豪放了啊? 一个巴掌拍不响,但两个巴掌肯定就可以拍得吓吓叫了! 他们是真的很苦恼啊! 不过,大家对于这样的苦恼都尽可能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只要那个天下无敌的头儿高兴就好,不然他们还能怎么样呢? 毕竟,谢自嫚的确是很开心,有傅觉遥的陪伴,她的日子真的是越来越逍遥快活。 直到某一天,她忽然想起一件不应该忘记却被她抛诸脑后许久的事。 「对了,四家比试的那个画轴呢?」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