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伦敦黑潮》 第1章 四十不惑,惑的是命啊 诸位看官,且听书生慢慢道来。故事还得从头说起,听书生絮叨絮叨,也让各位明白,他一把年纪了,还要像个说书先生一样,对着虚无缥缈的“看官”们吐苦水,究竟是为哪般。 先说点玄乎的,他估摸着自己是穿越了,又或者,是魂穿异界了?为啥到现在还没闹明白?这事儿说来话长,容他稍后再提,毕竟这也是他故事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菲勒蒙上辈子,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亚洲国家——华夏。 而现在,他却身处十九世纪的英国伦敦。 说来好笑,他如今在这异国他乡待的时间,竟然比上辈子还长,以至于伦敦给他的感觉,比北平更像是故乡。 他出生于1855年,一个没落男爵家的老三。 由于上辈子压根儿没学过英语,他愣是到三岁才开口说话。而当他好不容易能理解周遭发生的一切时,他的人生目标也随之明确了—— 活下去! 你以为十九世纪的伦敦是什么样?是充满浪漫色彩的“美好时代”?是贵族老爷锦衣玉食的天堂? 别逗了!等你真来体验一把就知道什么叫人间真实了! 想象一下,工业革命的浪潮席卷而来,底层人民的生活苦不堪言,人权更是降到了历史最低点;帝国主义的野心不断膨胀,世界各地战火纷飞;医疗水平落后,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能轻易夺走人的性命…… 在这种水深火热的年代,菲勒蒙一个落魄贵族家的老三,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别忘了,贵族之所以是贵族,是因为他们手里有地!可他活了这么多年,愣是没见过家里有任何跟钱沾边的资产证明! 为了活下去,菲勒蒙可谓是拼尽了全力。 作为一个接受过二十一世纪华夏教育的灵魂,他深知学历的重要性。对他来说,文凭就是护身符,有了它,至少饿不死。 于是,他硬着头皮,刻苦学习,与整日游手好闲的败家大哥,和从小就被送去银行学习经商的二哥不同,他成了家里唯一一个坚持读完大学的人。 说真的,他上辈子都没这么努力过!为此,他真是欠了父母和二哥天大的人情!至于他那不成器的大哥?谁管他去死! 好在,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大学期间,他勤奋好学的态度深受教授们的喜爱,在他们的帮助下,他不仅积累了不少人脉,还顺利拿到了推荐信,光荣参军。 菲勒蒙知道你肯定想说,大学毕业就跑去参军,这剧情怎么有点眼熟? 别误会,他可不是为了逃避现实才去当兵的!他是听人说,在贵族圈子里混,当个军官是最快的捷径! 事实证明,这条路他算是走对了。四年的海军生涯,不仅让他积累了宝贵的经验,还意外地发现自己还挺适合吃这碗饭的。要不是因为在一次战斗中受了伤,丢了半条腿,他估计现在还在军营里发光发热呢! 带着军功章光荣退役后,菲勒蒙休息了一年,然后决定——成为一名探险家! 是不是觉得他这个决定很突然? 其实他也这么觉得。 “这有什么难的?你只需要花个两三年时间,去国外转一圈,然后把你看到的一切写成书出版就行了!现在这年头,探险家可是个赚钱的行当!就像那个查尔斯·达尔文一样!” 朋友随口说的一句话,他却当了真。第二天,他就跑到码头,订了最近一班出国的船票。 唉,说多了都是泪,谁让他这人耳根子软呢! 好在,他运气不错,凭借着当海军时积累的人脉,他成功混进了前往“黑暗大陆”的科考队,以研究员的身份开始了他的冒险之旅。 对了,说到“黑暗大陆”,这名字听起来是不是很陌生?其实它就是指非洲。由于开发程度极低,即使到了工业革命时期,非洲在世人眼中依旧是一片充满神秘色彩的未知领域。 就这样,他在“黑暗大陆”和英国之间来回奔波了四年。然而,他的冒险之旅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而戛然而止——他得了疟疾。 当时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在老家躺了几个月,连遗书都写好了。也许是老天爷觉得他命不该绝,他竟然奇迹般地康复了! 恢复到能拿笔写字后,他便开始整理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结合自己学到的知识,洋洋洒洒写了几本书。 没想到,他的书竟然意外地受欢迎,他也因此成了英国小有名气的作家。 不仅母校破例授予了他梦寐以求的荣誉博士学位,他还靠着当兵时攒下的军功章,领着国家发的退休金,再加上出版书籍的版税,虽然不多,但也算衣食无忧了。 有了荣誉博士的头衔,不少大学和研究机构都邀请他去做演讲,这也成了他的一笔额外收入。 就这样,几年时间匆匆而过,菲勒蒙也到了不惑之年。 他心想,这辈子也算是拼尽全力了,老天爷也挺照顾他的,是时候该停下来,好好享受生活了。 于是,他从租住多年的阁楼搬了出来,在伦敦市区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公寓。 ……以上就是他前半生的故事,怎么样,够精彩吧? 1895年,二十世纪即将到来。菲勒蒙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迎接新时代的准备,可以安享晚年了。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重重一击。 好了,这个糟老头子的牢骚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他要说的才是重点,也是他不得不向各位“看官”倾诉的原因。 该从哪里说起呢? 既然是讲故事,那就从他收到老朋友阿瑟的来信开始吧。 ───────────── 亲爱的菲勒蒙: 你还好吗?身体还硬朗吧? 你肯定很好,对吧?这几年,我每听到一次你的名字,就捐一英镑,现在攒的钱都够我把家里的破屋顶掀了重盖了,还能剩不少呢! 总之,我就当你过得很好吧,反正我在这瞎操心也没用。 请原谅我的无礼,为了给你写这封信,我特意去买了本《如何写一封得体的信》,结果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 我知道你对今天的天气和我的花园不感兴趣,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 我最近可是忙得不可开交啊! 因为我在过去十年的研究中,取得了重大突破! 我现在兴奋得每天都想尖叫!当然,是幸福的尖叫! 所以,我写信给你是想请你帮个忙。我知道这可能会打扰到你丰富多彩的退休生活,但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 我需要一个学识渊博、见多识广、意志坚定的人帮我! 而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具体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咱们见面详谈吧。 我的住址你应该还记得,就在老地方,反正它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你的朋友,阿瑟敬上。 ───────────── 菲勒蒙费力地辨认着信纸上那如同鬼画符一般的字迹,终于读完了这封内容混乱的信。 “这家伙……” 他长叹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阿瑟·弗兰克,他认识他二十多年了,却从未见过比他更古怪的家伙。 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么说吧,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那就是: “他有着孩童般纯粹的任性,猫一样旺盛的好奇心,以及一颗永不满足的冒险之心。而这一切,都比不上他那令人咋舌的巨额财富。” 你能想象吗?估计很难吧。 即使到了现在,菲勒蒙依旧时常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他臆想出来的产物。 阿瑟在信封里放了一张照片。 菲勒蒙对着那张黑白照片研究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照片里似乎坐着个人形的东西,但由于拍摄时相机抖动得厉害,导致画面模糊不清,根本看不清拍的是什么。 “现在都流行那种按下按钮就能拍照的相机了,这家伙怎么还用这种老古董……” 他不禁抱怨道。阿瑟对新鲜事物一向不怎么感冒,估计他现在还在用那种需要摆好姿势等上好几分钟才能拍一张照片的老式相机。 相比之下,这几年新出的便携式相机就方便多了,随时随地都能拍照,真是科技的进步啊!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自豪,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他适应新生活的能力还是挺强的嘛! “这家伙没事拍这种照片干嘛,什么都看不清。”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把照片丢在桌上。 “先生,怎么了?” 听到他的自言自语,正在收拾房间的女管家玛丽推门走了进来。 “没什么,我的一个老朋友寄来了一封信,还附赠了一张意义不明的照片,估计是想捉弄我。” “意义不明的照片?” “是啊,他拍照技术太差了,你看看,能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吗?” 菲勒蒙随手把照片递给玛丽,其实他并不指望她能看出什么名堂。 “看起来像是一个坐着的人形雕像。” “人形?” 玛丽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人啊。” “怎么会呢,你看,它有胳膊有腿,不是人是什么?” 菲勒蒙指着照片说道。玛丽听完他的话,更加困惑了,眉头都皱了起来。 “也许是我见识短浅吧……” “行了行了,别阴阳怪气的。我又不是什么无所不知的天才,就算我真的像传闻中那么聪明,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吧?” “可是先生,您每次都反驳我……” “打住!你到底想说什么?如果是因为我阻止你做鲭鱼派的事,那我向你道歉,但我真的吃不惯那玩意儿!” 菲勒蒙和玛丽又开始了日常拌嘴。她一直觉得他这个人挑剔,尤其是在吃东西方面。 好吧,他承认,这方面他的确有些执着。 虽然他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四十多年,比上辈子还长,但他依旧无法适应这里的饮食文化。 “好吧,我说它不像人的原因是,它的……头部?” “头部?” 菲勒蒙的目光顺着玛丽的手指移动到照片上。 “如果这是个人,那这部分应该是头部吧?” “没错。” “但是,人的脑袋哪有这么大,还扭曲成这样?” 菲勒蒙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玛丽的话,突然间,他明白了! 在二十一世纪,各种各样的媒体充斥着我们的生活,我们早已习惯了各种夸张变形的人物形象。 但在十九世纪的英国,情况却截然不同。虽然这里也有漫画和讽刺画,但它们都被视为低俗文化,普通人很少接触到。 也就是说,现代人对于“人形”的接受范围,要比过去的人广泛得多。 就像菲勒蒙,仅仅因为照片上的东西有胳膊有腿,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它是“人”。 然而,制作这件物品的人,生活在十九世纪甚至更早的年代,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这东西很可能不是在描绘人类。 他竟然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 “你说的没错……真是不可思议……” “您竟然会承认自己错了?” 玛丽惊讶地看着他。 各位看官,请不要误会,菲勒蒙对待下人一向和善宽容,绝对没有一点老爷的架子。 ……总之,他被这张照片搞得心烦意乱,一把抢过玛丽手中的照片,塞进信封里。 “我现在要出门一趟。” “要很晚才回来吗?” “路途有点远,可能会在朋友家借宿一晚。” “要坐火车吗?” “不用,没那么远,坐马车就行。” “那就好。” 那就好?这是什么意思?菲勒蒙的心情更糟糕了,抓起手杖就往外走。玛丽见状,连忙拿起他的外套,帮他穿上。他戴上帽子,在玛丽的目送下,大步走出了家门。 走到一半,他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玛丽说道: “我走之后……” “我会锁好门窗,检查壁炉的。” “还有窗户……” “窗户也会锁好,窗帘也会拉上的!” 他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再说一遍,他对待下人一向和善宽容,绝对没有一点老爷的架子,请大家不要误会! 总之,菲勒蒙出发去见阿瑟·弗兰克了,而他的生活,也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 第2章 阿瑟·弗兰克的怪诞宅邸 刚踏出家门,一股泰晤士河的腥臭味便扑鼻而来。 这条横穿伦敦的河流,本应是这座城市的象征,如今却成了工业废水的排污渠,河水浑浊不堪,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虽然用文字描述起来有些倒胃口,但菲勒蒙必须承认,他对这股刺鼻的气味,竟然有着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毕竟,他已经在伦敦生活了四十多年,比上辈子还长。这里的一草一木,对他来说,都充满了故乡的味道。 “哔哔!” “让开!快让开!” “哎哟!” 一辆马车不知何时从他身后疾驰而来,菲勒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马车刮蹭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长点眼睛吧你!” 他对着马车的背影怒吼一声,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鲁莽的马夫。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现在的年轻人! 想当年,他可是打死也不会说出这种“老年人”才会说的话啊! 唉,不得不承认,菲勒蒙老了。 虽然他有着二十一世纪的年轻灵魂,但在十九世纪的英国,他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年人了。 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浮躁得很,哪还有当年他们对贵族老爷的敬畏之心? 真是世风日下啊! 更讽刺的是,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竟然也会有这种“倚老卖老”的想法。 最近,议会正在讨论是否要废除“红旗法案”,这项法案被认为是阻碍汽车发展的绊脚石。 然而,菲勒蒙对此却毫无兴趣。 他反而担心,一旦取消了限制,那些横冲直撞的汽车,会引发多少交通事故啊! 你问他是不是老古董? 拜托,他可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新新人类,思想前卫着呢! 总之,他在路边等了好久,才终于拦到一辆马车。 “去哪儿啊,先生?” 马夫操着一口浓重的伦敦腔问道。 “去郊外,弗兰克庄园。” “弗兰克庄园?!” 马夫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 “先生,我不是有意冒犯您,但您可能是被骗了。” “什么?” 菲勒蒙顿时一头雾水,不就是去朋友家吗,怎么还跟被骗扯上关系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弗兰克伯爵举办的神秘学研讨会!您看!” 马夫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报纸递给他。 菲勒蒙定睛一看,这不是《每日电讯报》吗?一份面向工薪阶层的报纸,他平时很少看。 “您看娱乐版块的名单。” 他翻到娱乐版,果然看到了一份名单,上面写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名字,其中不乏一些他认识的名人。 “这是什么?” “这是受害者名单啊!弗兰克伯爵会把那些被他骗到庄园门口的蠢货的名字记下来,然后爆料给报社。先生,您可千万别上当啊!” ……原来如此,看来阿瑟那家伙,背着他又搞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恶作剧啊! 这家伙,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没事,我心意已决,你只管开车吧。” “那好吧,您既然坚持……” 马夫无奈地摇了摇头,挥动马鞭,马车缓缓启动。 菲勒蒙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充满了疑惑。 阿瑟为什么要找他呢? 他可是富可敌国的大人物,想要什么样的人才没有? 如果他需要学者,完全可以请动病重的查尔斯·达尔文; 如果他需要探险家,可以让正在征服南极的罗尔德·阿蒙森为他调转船头; 如果他需要军人,女王陛下也会很乐意从皇家卫队中挑选最优秀的士兵送给他。 而他呢? 虽然他有着还算丰富的阅历,但跟那些人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说实话,从大学时代开始,阿瑟对他的“特殊关照”,就让他感到很不自在。 那时候他还年少无知,享受着他的“照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感到压抑,这也是他选择参军的原因之一。 退役后,他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本以为他已经把自己忘了,没想到,他会突然给自己写信。 “他该不会是想耍我吧……” 马夫的话,让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仿佛看到,阿瑟正和他的朋友们坐在豪华的客厅里,一边品尝着美酒,一边嘲笑他这个落魄的“过气名人”。 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估计也会闻风而动,把他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不会的,阿瑟不是那种人……” 菲勒蒙努力想要摆脱那些负面的想法,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睡一会儿。 也许是马车的颠簸太过催眠,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先生,到地方了。” 菲勒蒙猛地睁开眼睛,看到马夫正准备叫醒他。 “哦,谢谢。” 在马夫的帮助下,他费力地下了马车,然后多给了他一些小费,以表感谢。 “先生,这地方太偏僻了,我估计很难找到客人。您看,需要我什么时候来接您?” 马夫的细心让他很感动,但他还是婉拒了他的好意。 “不用了,我的朋友会派人送我回去的。” “您的朋友?” “嗯,阿尔特,他应该有汽车。” “您是说……弗兰克伯爵?!” 马夫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菲勒蒙得意地点了点头,心中升起一丝小小的虚荣心。 马夫愣了几秒,然后慌慌张张地向他鞠了一躬,驾着马车离开了。 看来,他应该是把他当成什么大人物了,生怕得罪他。 菲勒蒙目送着马车远去,然后走到庄园门口,按响了门铃。 “叮铃铃!” “怎么没人来开门?” 他心中疑惑,透过雕花铁门,向庄园里望去。 几年前,他来过这里几次,那时候的庄园,可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花园里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然而,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片荒芜的景象。 除了通往庄园的石板路,其他地方都被荆棘和蔷薇占据了。 这些带刺的植物相互交织,仿佛在争夺着生存空间,整个花园,就像是一片无法靠近的禁地。 “咔哒。” 就在他感叹之时,铁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自动门?” 菲勒蒙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什么时候,这年头的庄园都这么高科技了? 他带着满腹的疑惑,走进了庄园。 更让他惊讶的是,他刚走进大门,铁门就自动关上了。 “连自动关门都有?” 他再次被英国的“黑科技”震惊了,看来二十一世纪也不过如此嘛! 近距离观察这片“荆棘花园”,他发现它比想象中更加诡异。 随着他不断靠近庄园,两旁的荆棘也越来越茂密,仿佛要将他吞噬一般。 如果他有幽闭恐惧症,估计早就崩溃了。 “这地方,真是邪门……” 短短二十年时间,这座庄园就变成了恐怖小说里的场景,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咚咚咚!” 菲勒蒙走到庄园门口,用力地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是开锁的声音。 “请问您是哪位?” “赫伯特,菲勒蒙·赫伯特。” 还没等他看到对方是谁,就先被问话了,这流程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抱歉,我们没有邀请您。” “什么?不可能,你再仔细看看名单!” 听到这句话,他心中顿时咯噔一下,难道他真的被阿瑟耍了? 房间里传来一阵翻动纸张的声音,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抱歉,我还是没有找到您的名字。” “把那该死的名单拿来我看看!” “这……” “咚咚咚!” 菲勒蒙忍无可忍,再次用力地拍打着房门。 那家伙明明给他写了邀请函,难道是他的名字写错了吗? ……等等! 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有没有一个叫‘弗洛西诺西尼希利菲利皮凯申’的名字?” “什么?” “弗洛西诺西尼希利菲利皮凯申,这个名字,你再看看!” 房间里再次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 “您能再说一遍吗?” “弗洛西诺西尼希利菲利皮凯申。” “弗洛西诺……” “西尼。” “西尼。” “希利菲利皮凯申。” “弗洛西诺西尼希利菲利皮凯申……啊,找到了!” 菲勒蒙顿时感到一阵无力,要不是用手杖撑着,估计已经瘫倒在地了。 弗洛西诺西尼希利菲利皮凯申。 这个读起来无比拗口的单词,是莎士比亚创造的…… 不,准确地说,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黑话”。 当年,阿瑟经常在公共场合,用这个词来称呼他,以此来捉弄别人。 他真没想到,阿瑟竟然还记得这个无聊的玩笑。 更让他感到羞耻的是,他竟然也还记得这个词! “咔哒。” “弗洛西诺西尼希利菲利皮凯申先生,我们已经恭候多时了。” “叫我赫伯特就行了。” 他无力地回答道,还没进门,他就已经身心俱疲了。 菲勒蒙转头看向为我开门的管家,想要说声谢谢,然而,当他看到管家的脸时,他顿时愣住了。 “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什么,抱歉。” 这个管家,长得实在太奇怪了。 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像是融化了一般,根本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 如果只是这样,他或许会感叹阿瑟雇佣童工,但真正让他感到震惊的是,这个老人的身体,却像年轻人一样健壮。 他就像是由两个不同的人拼凑而成的一样,充满了违和感。 “赫伯特先生,老爷正在客厅等您。” 菲勒蒙木讷地点了点头,管家转身带路,他的背影,完全不像是一个老人。 他的肩膀很宽,腰杆笔直,个子甚至比菲勒蒙还高。 “吱呀……吱呀……” 每走一步,木地板都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仿佛置身于鬼屋一般。 “这地板该换了。” “呵呵,没用的。” 没用?这是什么意思? 菲勒蒙正想询问,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管家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然后,他竟然十分“正式”地敲了敲门。 “咚咚。” “弗洛西诺希尼菲利皮凯申先生到访。” 房间里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菲勒蒙一听就知道,那是阿瑟的声音。 “是弗洛西诺西尼希利菲利皮凯申,让他进来吧。” “抱歉,是我失礼了。” 菲勒蒙摇了摇头,示意管家不用道歉。 “回去再收拾你。” 他抓住门把手,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房门。 为了表达他对这位“恶趣味”主人的不满,他故意挺直腰板,迈着军人般整齐的步伐,走进了客厅。 在摇曳的烛光下,他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阿瑟。 “菲洛,我的朋友,你终于来了。” 二十年未见,他竟然一点都没变! “这……这怎么可能……” “哈哈,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先坐下再说吧,总不能让你一直站着,尤其是……” 阿瑟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假肢上。 菲勒蒙的腿确实有些酸痛了,于是便不再推辞,走到椅子旁,费力地坐了下来。 管家见状,连忙上前,想要接过他的手杖。 “不用了,我自己来!哪有把手杖交给别人保管的道理?” 他一把拍开管家的手,语气有些不善。 好吧,他承认,他有些反应过度了。 但是,自从他踏进这座庄园,就一直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 这座庄园,实在是太诡异了,就像恐怖小说里的场景一样。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随时迎接下一个“恐怖元素”的出现。 而管家想要拿走他的手杖,就好像…… 好吧,他承认,他被吓到了。 “菲洛,这些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当年那个充满求知欲的热血青年,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副畏首畏尾的模样?” “没什么,只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经历罢了。” 菲勒蒙故意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 “看来,你口中的‘普通’,跟我理解的不太一样啊。” “哈哈,是吗?那就好,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平庸了。” 阿瑟笑着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二十年,你为什么一点都没变?” “这种无聊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什么叫无聊的事情!” 阿瑟完全无视了他的抗议,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感兴趣。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了桌子上。 看到这张照片,菲勒蒙顿时惊呼出声。 “这不是白天那张照片吗?怎么清晰了这么多?”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来,所以特意准备了一张清晰的。” “你这是在耍我吗?” “怎么会呢?我可是很重视你的。” 菲勒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却毫不在意,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了。 该死,又是这副表情! 当年,他就是用这副表情,把他骗进了他的“贼船”。 “菲洛,你可是个难得的人才,要对自己有信心。” “我一点也不想从你嘴里听到这句话。” “那是当然,我可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你该不会想跟我比吧?” 这家伙,几句话就把菲勒蒙绕进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指着照片问道: “说吧,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像个雕像。” “你觉得像什么?” “我一开始以为是个人,你看,它有胳膊有腿,还坐着,就像罗丹的《思想者》一样。但是我的管家说,这东西不像人,因为它的头部太奇怪了。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菲勒蒙抬起头,看向阿瑟,却发现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从未见过阿瑟露出如此厌恶的表情,难道他说错什么了吗? “你说,你的管家?” “嗯?是啊,她叫玛丽,帮我打理家务。” “真是个居心叵测的女人,你回去之后,就解雇她吧,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个新的管家。” “什么?” 他被阿瑟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搞懵了,他们不是在讨论照片吗,怎么突然扯到他的管家身上了? “最好是那种听话、愚笨、没有主见的女人。”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和玛丽的关系很好,我是不会解雇她的!” “菲洛,我是认真的,那个女人会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她会毁掉你丰富的想象力!难道你看不出来,那东西根本就不是人吗?!” “砰!” 阿瑟猛地一拍桌子,将一个东西扔在了菲勒蒙的面前。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照片上的那个雕像。 它大约有30厘米高,材质像是青铜或者玉石,但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它的表面泛着幽幽的蓝光,但在不同的角度下,又会反射出诡异的绿光。 正如照片上看到的那样,它呈现出一个坐姿,双手托腮,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虽然它的造型有些粗糙,但一些细节,却让菲勒蒙感到十分不舒服。 然而,他的目光,却被它头部吸引住了。 它的头部,根本就不是人类的形状! 那是一个……章鱼?或者鱿鱼? 总之,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它。 “该死,这不是克苏鲁吗?!” 它和小说里描述的克苏鲁一模一样! 第3章 弗兰克的蠢货们 诸位看官,容书生在此冒昧说一句可能会引起部分人不适的话。 他,菲勒蒙,打心眼里讨厌克苏鲁神话。 他相信,在二十一世纪,肯定也有不少人和他一样,对克苏鲁神话抱有复杂的情感。 为什么? 因为他上辈子,可是实打实地拜读过洛夫克拉夫特的原着小说。不仅读过,他还把大部分知名作品都看了一遍,其中一些,甚至在他生活的华夏还没出版译本之前,他就已经啃完了英文原版。他对这位克苏鲁神话的缔造者,这位恐怖小说巨匠,一直怀着敬畏之心。 然而,自从克苏鲁神话被越来越多的创作者提及,并以一种近乎爆炸式的速度流行起来之后,问题就出现了。 那些原本与克苏鲁神话毫无关联的文学作品,也开始莫名其妙地加入克苏鲁元素,仿佛创作者不这样做,就会被读者抛弃一般。 更过分的是,那些原本恐怖骇人的邪神,竟然沦为了幻想战斗文中用来衡量战力的工具,成了“超级强大”的代名词。 这让菲勒蒙感到十分厌烦。 他喜欢洛夫克拉夫特作品中所展现出的独特魅力和想象力,但他无法接受那些对克苏鲁神话的过度解读和滥用。 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欣赏一部恐怖小说,而不是被强行灌输那些莫名其妙的设定。 然而,造化弄人,他如今竟然被卷入了一场与克苏鲁有关的事件中。 “克苏鲁。” 阿瑟重复着菲勒蒙刚才说的话。 “克苏鲁?这名字真奇怪,我连怎么发音都不知道。这就是你的感想?” 他仿佛变脸一般,刚才的愤怒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戏谑笑容。 “难道你早就知道这个雕像是什么?” 菲勒蒙暗骂自己大意,他在这四十年里,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穿越者身份。 因为他很清楚,一旦暴露,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首先,他会被当成疯子,被关进精神病院,然后被切除部分大脑。 他亲眼见过那种手术,光是想想就让他不寒而栗。 其次,就算他不被当成疯子,他的生活也会被彻底打乱。 伦敦是个无情的城市,名声和财富,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再者,他也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穿越了。 他知道历史上的达尔文应该已经去世了,而阿蒙森也应该还在为他的南极探险做准备。 至于什么“黑暗大陆”? 拜托,那是奇幻小说里的设定吧!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不想让阿瑟知道他的秘密。 他看着眼前这个把玩着雕像的男人,心中充满了无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它眼熟,可能是在哪里见过吧,毕竟我游历过很多地方。” “是吗?真巧,这东西也是从国外来的。” 阿瑟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这是我父亲五十年前在‘黑暗大陆’发现的,他一直想要弄清楚它的来历,为此花费了半生精力。” 菲勒蒙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机智地用“旅行”搪塞过去了。 阿瑟这种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应该不会怀疑他的说辞。 “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在‘黑暗大陆’见过类似的东西。” “我父亲为了查清它的来历,把它交给了当时一位着名的探险家,希望他能帮忙寻找线索。那位探险家正准备横穿‘黑暗大陆’,于是便接受了我父亲的委托,带着雕像出发了。” 随着阿瑟的讲述,菲勒蒙的心中,逐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很清楚,“黑暗大陆”在十九世纪,还是一片充满未知的领域。 在那个年代,除了好望角的开普敦,其他地方几乎都是一片空白。 能够横穿“黑暗大陆”的人,屈指可数。 而他恰好认识其中一位,而且还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 “你说的,该不会是李文斯顿博士吧?” 阿瑟点了点头。 “没错,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戴维·李文斯顿,他从‘黑暗大陆’回来之后,就对这个雕像的来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没想到你竟然一眼就认出来了,真是厉害啊!” 糟糕! 中计了! 阿瑟虽然在很多方面都很有天赋,但他最擅长的,还是“讲故事”。 他总是能用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将听众引入他设下的陷阱。 而他,菲勒蒙,就像一只自投罗网的猎物,乖乖地落入了他的圈套。 “那位伟大的李文斯顿博士都没能解开的谜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还能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他是在历史书上看到的吧? 李文斯顿可是十九世纪最伟大的探险家之一,而他菲勒蒙,只不过是一个在“黑暗大陆”待了四年的“小人物”罢了。 这就是十九世纪的荒诞之处,那些在教科书上才能看到的历史名人,在这里,仿佛触手可及。 菲勒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动弹不得。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 阿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放在了桌上。 “咳咳……这是什么?” “我拿到雕像之后,就对它的材质产生了好奇。它究竟是什么做的?青铜?白银?还是玉石?我感觉它和我知道的任何一种矿石都不一样。” 菲勒蒙一边咳嗽着,一边点了点头。 他的确也注意到了雕像的材质很特殊,只是当时被它的造型吓到了,没来得及细想。 “于是我就切了一小块下来,送到皇家学会去做了成分分析。” “什么?!” 菲勒蒙猛地站了起来,惊讶地问道。 “你疯了吗,阿尔特!你怎么能这么做?!” 他拿起雕像,仔细观察起来,果然在雕像的脚趾处,发现了一处切割的痕迹。 “你竟然把它切开了?你就不能找个更科学的方法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现在可是十九世纪,是化学的时代!我父亲那种老古董的做法早就过时了,我们应该用更先进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阿瑟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仿佛菲勒蒙才是那个无知的人。 菲勒蒙再次意识到,二十一世纪的常识,在十九世纪根本行不通。 这是一个文物保护意识极其淡薄的年代,无数珍贵的文物,要么被私人收藏家低价收购,要么被所谓的“学者”以研究的名义破坏殆尽。 如果他用二十一世纪的标准来要求阿瑟,只会被人当成无知的土包子。 然而,他还是无法抑制心中的不安。 如果这个雕像真的是克苏鲁,那它会不会拥有某种邪恶的力量? 阿瑟的鲁莽行为,会不会招来可怕的诅咒? 阿瑟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担忧,他兴致勃勃地将文件摊开,指着其中一份说道: “你猜怎么着?结果出来了!” “结果怎么样?” 菲勒蒙强忍着心中的不安,拿起一份文件看了起来。 那是一份来自皇家学会的鉴定报告,上面盖着皇家学会的印章。 他毕业于剑桥大学,虽然没有获得正式的学位,但也算是接受过高等教育。 再加上他拥有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储备,在某些领域,甚至比这个时代的专家学者还要博学。 然而,他却对这份报告一头雾水。 这不是因为他无知,而是因为这份报告写得太不专业了! “所以,结果到底是什么?” 阿瑟见他半天没有说话,便指着其中一栏说道。 “报告上说,雕像的成分是45%的铂金,23%的铁,还有0.5%的……碲?这是什么东西?” “重点不是这个,你继续往下看。” 菲勒蒙又念了几个他听说过的元素名称,然后,他看到了最后一段文字。 “经我皇家学会研究决定,该雕像中所含的三种未知元素,为地球上从未发现之物质。鉴于样本数量有限,无法进行更深入的研究,本学会希望收藏家能够捐赠该雕像,以促进科学和人类的进步……” 他抬起头,看向阿瑟。 “怎么样?” “这群疯子!” 阿瑟听到他的评价,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我当然不会把雕像交给他们。” “这还用说吗!” 阿瑟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改口道: “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咔哒!” 阿瑟突然站了起来,菲勒蒙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他拿起雕像,快步走向了房间角落。 “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等等!什么东西?” 菲勒蒙连忙起身跟了上去,由于少了一条腿,他走起路来十分吃力。 阿瑟却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他径直走到一面墙壁前,伸手扳动了一个烛台。 “咔哒!” 墙壁缓缓打开,露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通道里漆黑一片,只有一股阴冷的风迎面吹来。 “欢迎来到弗兰克的秘密基地。” 阿瑟转过身,对着菲勒蒙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 第4章 发条装置的神 “咚咚,咚咚……” 昏暗的地下室阶梯上,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 正如菲勒蒙在外面看到的那样,这条通道十分狭窄,仅容一人通过,而且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地狱一般。 建造这样一座地下室,肯定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而且,菲勒蒙的家族成员,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这让他不禁怀疑,这座地下室究竟存在了多久?五十年?一百年? 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霉菌,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菲洛,别怕,快点下来!” 阿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看看我的腿,再说这种话吧!” 菲勒蒙没好气地回答道。 自从他失去了一条腿,楼梯就成了他最大的敌人。 他那条木制的假肢,根本无法承受他这个成年男子的体重。 这也是他搬离阁楼的原因之一,他实在不想每天都爬上爬下,折腾自己的腿。 “这地下室怎么这么热?” 菲勒蒙扶着墙壁,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你猜呢?” 阿瑟依旧用那种戏谑的语气说道。 菲勒蒙翻了个白眼,他怎么知道? 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 “锅炉房!” 然而,这里是十九世纪的英国,距离现代化的锅炉房,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虽然爱迪生在十年前就发明了暖气片,但它和那种需要大型锅炉的中央供暖系统,完全是两码事。 菲勒蒙继续往下走,这条螺旋形的阶梯似乎没有尽头,他感觉自己已经走了两层楼那么深了。 他突然发现,阿瑟安静了下来,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阿尔特?你在吗?” “哦,抱歉,我刚才在想事情。” 阿瑟的回答,让菲勒蒙有些意外。 这家伙竟然也会思考人生? 看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长大嘛。 不过,阿瑟安静下来之后,另一个声音却响了起来。 那是一阵类似火车行驶的声音,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军队行军的声音。 总之,这是一种不应该出现在地下室的巨大噪音,而且很有规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运转。 阿瑟对此却只字不提。 菲勒蒙继续往下走,终于,他走到了楼梯的尽头。 “死胡同?” 他顿时愣住了,难道在地下室也能迷路? 他伸手在墙壁上摸索着,想要找到出口,然而,他只摸到了一堵冰冷的墙壁。 “阿尔特?” “你站在门前试试。” 门? 菲勒蒙看着眼前这堵平平无奇的墙壁,心中充满了疑惑。 他按照阿瑟的指示,走到墙壁前站定。 突然,他感觉脚下一空,然后,他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踩到了某个机关。 “轰隆隆……” 墙壁缓缓打开,露出了一扇巨大的金属门。 “自动门?” 菲勒蒙忍不住感叹道。 这应该是一种利用气压原理制作的简易自动门,虽然比不上庄园门口那扇“高科技”大门,但在十九世纪,也算得上是“黑科技”了。 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阿瑟竟然会想到用这种方式来隐藏地下室的入口。 他一直以为,阿瑟对科技方面的东西,并不怎么感兴趣。 菲勒蒙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不应该对十九世纪的科技感到惊讶。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感叹,这个时代的人,竟然能创造出如此精妙的装置。 就在去年,他家门口安装了自动路灯,当时玛丽兴奋地向他介绍这项“新发明”,而他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哦,是吗”,结果惹得玛丽很不高兴。 对他来说,十九世纪的科技,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感了。 然而,阿瑟却对他的反应很感兴趣。 “自动门?” 他重复着菲勒蒙的话,这让他感到很不自在。 阿瑟总是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调侃他。 “我觉得‘气压感应式水平滑动装置’这个名字更贴切。” “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还没见过哪个作家会用‘自动门’这种词,他们都喜欢用一些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 菲勒蒙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这是只有穿越者才会犯的错误。 “自动门”这个词,虽然简单易懂,但在十九世纪,根本就没有人用过。 他竟然把一个二十一世纪的词汇,用在了十九世纪的产物上。 阿瑟果然注意到了他的失误,但他并没有深究,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金属门缓缓打开,一道刺眼的光芒从门缝中射出,菲勒蒙的眼睛还没适应过来,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你刚才说,这里可能是锅炉房?你猜对了一半。” 阿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什么?” 阿瑟没有回答,他径直走进了房间。 “喂!” “菲洛,我们家族以前并不富裕,直到我父亲那一代,才开始积累财富。他被誉为眼光独到的商人,但我发现,他根本就没有什么眼光。” 阿瑟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菲勒蒙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跟了进去。 他发现,阿瑟的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他说话的节奏很慢,仿佛在背诵事先准备好的台词。 “他这个人,对金钱的概念十分模糊,我敢打赌,他连石头和钻石都分不清。我一直很好奇,他究竟是怎么在商场上取得成功的。” 阿瑟背对着他,站在房间中央,菲勒蒙的眼睛终于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 “直到他去世后,我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商业头脑,他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他身边有一个‘预言家’。” 阿瑟说着,将手放在了一个巨大的物体上。 菲勒蒙这才看清,房间里竟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灯泡,这些灯泡同时亮起,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预言家’,我们称之为‘神谕’。” 那是一个巨大的金属怪物。 它由无数个齿轮和连杆组成,这些部件不停地运转着,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仿佛千军万马在奔腾一般。 它的体积十分庞大,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它的末端连接着一个巨大的蒸汽机,滚滚蒸汽从烟囱里喷涌而出,直冲天花板。 菲勒蒙终于明白管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只要这个蒸汽机还在运转,地下室就永远无法保持干燥。 “它的正式名称是‘分析引擎’,是一位名叫查尔斯·巴贝奇的数学家设计的。我父亲是他的赞助人,他将这个钢铁怪物变成了现实。” 阿瑟一边绕着机器走动,一边介绍道。 “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建造这样一座地下室,安置如此庞大的机器,还要配备蒸汽机和堆积如山的煤炭,这需要多少钱?一百万英镑?两百万英镑?这些钱,都是从哪里来的?” 阿瑟突然转过身,由于背光,菲勒蒙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却能感觉到,阿瑟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他。 “这只是冰山一角,我们才刚刚触碰到这个世界的黑暗面。”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机器的轰鸣声,在不停地回荡着。 “虽然我们称它为‘预言家’,但它其实只是一个计算器,只不过它可以存储和输出运算结果,仅此而已。” 阿瑟再次开口说道,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他故意强调“分析引擎”的“无用”,以此来激起菲勒蒙的好奇心。 然而,这一次,他的小伎俩却失效了。 因为菲勒蒙知道,这个“计算器”,并不简单。 他不仅知道它的存在,还见过它的“后代”。 那是在二十一世纪,它被称为—— eniac。 世界上第一台电子计算机。 菲勒蒙缓缓地走到“神谕”面前,仔细观察起来。 虽然他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他能看出,这台机器的年代,绝对不短。 那些金属部件,已经锈迹斑斑,至少经历了几十年的风吹雨打。 他无法想象,这台机器究竟存在了多久。 他并没有感到惊讶,因为他知道,这台机器,是来自未来的科技。 他感到的是恐惧。 这是一种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科技,它就像是一个来自未来的幽灵,静静地潜伏在地下室里,默默地观察着这个世界。 它究竟被用来计算了什么? 阿瑟肯定知道答案,他不会花费如此巨大的代价,只是为了建造一个“计算器”。 这个“古老”的机器,比那些虚无缥缈的邪神,更加令他感到恐惧。 因为它,就是神! “机器之神……” “不。” 阿瑟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 “它能够预知未来,而我们,才是真正的神!” 那一刻,菲勒蒙从阿瑟的眼中,看到了一种非人的光芒。 他努力想要摆脱这种错觉,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受到了阿瑟的影响,才会产生这种荒诞的想法。 他需要冷静下来,思考一下阿瑟的真实目的。 这家伙说了这么多,却始终没有透露他的研究内容,也没有说明他为什么要找自己帮忙。 “所以,你想要给我看的东西,就是这个?” 菲勒蒙的语气,恢复了平静。 “准确地说,这只是其中之一,我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给你看。另外,我还想介绍几位‘弗兰克学会’的成员给你认识。” 阿瑟说着,从“神谕”旁走开,他的衣服已经被蒸汽打湿了,看起来有些狼狈。 “不过,今天大家的出席率似乎不太高,我只能介绍一位给你认识了。” 菲勒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个女人正站在房间角落,专心致志地研究着什么。 她和阿瑟聊了这么久,她竟然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真是专注啊! 菲勒蒙和阿瑟走到女人身边。 “啊,弗兰克会长。” 女人抬起头,看到阿瑟,连忙打招呼道。 她的英语说得不太流利,应该是外国人,听口音,像是俄罗斯人? “会长,这位是?” 女人好奇地打量着菲勒蒙,她的英语虽然说得不好,但语法却很规范,而且很有礼貌。 菲勒蒙注意到,她和自己之间,至少有十岁的年龄差,如果说他是她的学生,估计会更让人信服。 再加上阿瑟那张娃娃脸,他们三个人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 “阿尔特,这位女士是?” 菲勒蒙也想知道女人的身份,他故意用一种严肃的语气问道,毕竟,在陌生人面前,还是要注意一下礼仪的。 阿瑟也配合地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你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我不会把雕像交给皇家学会。” 菲勒蒙点了点头。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原因了。” 阿瑟转过头,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什么意思? 菲勒蒙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阿瑟转过身,指着菲勒蒙,对女人说道: “这位是着名的弗洛西诺西尼希利菲利皮凯申男爵。” “啊!弗洛……什么?” 阿瑟,你还是那么幼稚! 菲勒蒙真想狠狠地揍他一顿。 他连忙解释道: “我叫菲勒蒙·赫伯特,叫我菲勒蒙就行了,别理这个白痴。”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太不礼貌了!” “闭嘴!” 菲勒蒙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还好他天生面瘫,否则现在肯定已经满脸通红了。 阿瑟这家伙,竟然又把他当成了恶作剧的道具! 阿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介绍道: “赫伯特,这位是玛丽·斯克沃多夫斯卡·居里,来自法国的物理地质学家。” “玛丽·斯沃多夫斯卡·居里,很高兴认识……” 菲勒蒙伸出手,想要和女人握手,然而,当他听到女人的名字时,他顿时愣住了。 “你刚才说,她叫什么?” “哦,你认识她?她就是皮埃尔·居里的未婚妻,今年刚刚结婚。” “你……你说,她是居里夫人?!” 第5章 腐朽的母亲 居里夫人。 钋和镭的发现者,放射性研究的先驱,将电解引入化学领域的伟大女性科学家。 而这样一位传奇人物,此刻就站在菲勒蒙面前,还是一个比他年轻十岁的研究员。 “您是写了《民族与命运》和《反智时代》的赫伯特博士吗?” 菲勒蒙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居里夫人——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用这种称呼来称呼这位传奇人物——率先打破了沉默。 “是我,你读过我的书?” 菲勒蒙惊讶地问道,他没想到居里夫人竟然会读他的书。 居里夫人自豪地点了点头,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递给菲勒蒙。 那正是他写的书的法语译本。 “您的书,让我深受启发!” 菲勒蒙顿时感到一阵恍惚。 他一直将居里夫人视为偶像,而现在,他们的身份却完全颠倒了。 对他来说,居里夫人是一位功成名就的学者,而对他来说,她只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研究员。 “你竟然能找到这本书。” 菲勒蒙苦笑着说道,他并不为自己的书能够得到居里夫人的认可而感到自豪。 事实上,这两本书,是他人生中的“黑历史”。 每当有学生拿着这两本书,向他表达敬意时,他都感到十分尴尬。 更让他尴尬的是,这位读者,竟然是居里夫人! “其实,我一开始邀请的是皮埃尔·居里。” 阿瑟在一旁解释道,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少见的歉意。 “是的,但是他……他现在不在法国,他不想离开他的实验室,毕竟,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我理解。” “而且,贝克勒尔教授也在帮助我进行研究,我们不能同时离开。” “是啊,你们不能丢下工作不管。” 阿瑟和居里夫人一唱一和地说道,菲勒蒙却听得一头雾水。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看一场荒诞的戏剧,他熟悉的两位历史人物,竟然和他的朋友,谈笑风生。 “皮埃尔·居里拒绝了我的邀请,但他推荐了他的妻子,我后来才知道,她现在正在进行的研究,也是她丈夫的研究项目。” “皮埃尔和贝克勒尔教授给了我很多帮助。” “总之,我见到她之后,就改变了主意,她通过了我的测试,而那些所谓的‘学者’,却连门都进不了。” 阿瑟毫不掩饰对居里夫人的欣赏,菲勒蒙从未见过他如此夸奖一个人。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她可是居里夫人啊! 没想到,她竟然在如此年轻的时候,就展现出了如此惊人的天赋。 “好了,我们还有事要忙,对了,这就是你之前看到的那尊雕像。” “啊,好的,谢谢。” 阿瑟匆匆结束了谈话,不等居里夫人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菲勒蒙虽然很想和居里夫人多聊几句,但他还是忍住了。 他知道,居里夫人要等到几年后,才会真正成名,他现在和她套近乎,只会让人觉得奇怪。 “喂,菲洛,你这是什么态度?” 阿瑟突然放慢脚步,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 “什么?什么态度?” “她可是我的客人,你这样对她,让我很没面子!” 菲勒蒙顿时愣住了。 “我?我对居里夫人?怎么可能!” 他回忆着刚才的对话,阿瑟故意当着他的面夸奖居里夫人,而居里夫人却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在歧视女性吧?”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菲勒蒙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这又是时代差异造成的误会。 在十九世纪,女性的地位十分低下,尤其是在科学界,更是备受歧视。 即使是在英国,皇家学会也不允许女性加入,而他的母校剑桥大学,也拒绝授予女性学位。 他们认为,女性的大脑,不适合从事科学研究。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她是一位伟大的科学家。” 任何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都知道居里夫人的伟大成就,她值得所有人的尊重。 “你怎么知道她很伟大?” 阿瑟反问道。 “你不是说,她通过了你的测试吗?” “你连我的测试内容都不知道,怎么就能断定她很伟大?” 菲勒蒙无语地看着阿瑟,这家伙,该不会是脑子坏掉了吧? 他刚才还一个劲地夸奖居里夫人,现在又开始质疑她的能力了。 “因为我相信你的眼光,也相信我自己的眼光,既然我们都认为她很优秀,那她肯定就是优秀的人才。” 菲勒蒙耐心地解释道,他可不想惹怒阿瑟,这家伙发起疯来,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阿瑟听到他的解释,竟然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 他的笑容,让菲勒蒙感到毛骨悚然。 他突然意识到,阿瑟并没有变,他只是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了。 阿瑟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他再次加快了脚步,走到房间尽头,打开了一扇门。 “把门关好,一扇都不能漏。” 菲勒蒙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乖乖地照做了。 阿瑟走进房间,菲勒蒙关上门,跟了进去。 然后,阿瑟又打开了一扇门,走进另一个房间,菲勒蒙再次关上门,跟了进去。 就这样,他们重复着这个动作,仿佛在玩一个无聊的游戏。 菲勒蒙不知道他们走了多少个房间,这些房间都一模一样,空无一物,只有四面墙壁和一扇门。 “我们到了。” 阿瑟终于停了下来。 “终于结束了?我的腿都快断了,我们能不能先休息一下?” 菲勒蒙抱怨道。 “不行。” 这个房间,和之前的房间有些不同。 它在墙壁上,多了一个小柜子。 除此之外,它和其他的房间一样,狭小而空旷,只有一扇门,通往下一个房间。 阿瑟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两瓶威士忌。 “喝吧。” “这酒,看起来不怎么样啊。” 菲勒蒙看着酒瓶上的标签,皱起了眉头。 这是一种廉价的威士忌,通常只有那些生活在贫民窟的工人才会喝。 “我对食物很挑剔。” “我喜欢宿醉的感觉,我试过很多种酒,这种酒最烈,喝完之后,第二天早上起来,头会很痛。” 菲勒蒙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追求这种痛苦的感觉。 阿瑟打开酒瓶,然后从柜子里拿出另一个东西。 “那是……香烟?” 菲勒蒙惊讶地问道。 阿瑟没有回答,他拿出火柴,点燃了香烟。 房间里顿时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烟味。 菲勒蒙对这种味道并不陌生,他在伦敦的贫民窟里,经常闻到这种味道。 “阿瑟·弗兰克!” 菲勒蒙曾经很崇拜阿瑟,他觉得阿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和阿瑟在一起,总是能体验到各种新奇的事物,这不仅仅是因为阿瑟很有钱,更因为他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想象力和魅力。 “你竟然……” 然而,眼前的这一幕,却让他对阿瑟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他从阿瑟身上,再也看不到一丝神秘感。 “你竟然把这里,变成了一个fp馆?!” 那些被精心挑选的“学者”,消失的仆人,巨大的地下室,无数个房间和门…… 所有的谜团,都指向了一个可怕的答案。 菲勒蒙感到无比失望,甚至有些愤怒。 “你误会了。” “这还有什么好误会的!” “很多人认为,fp是终点,所以他们才会误会。但对我来说,这只是一个过程,就像下水之前,要先试探一下水温一样。” 阿瑟熟练地吸了一口香烟,吐出一团烟雾。 “这是我听过的最烂的借口,我要回去了。” “信不信由你,你是第一个被我带到这里的人。” 菲勒蒙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有些特殊,我很难理解别人的想法。” “你确实很特别,我没想到,你会如此失望。” 阿瑟突然大笑起来,菲勒蒙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你太不了解你自己了,你很特别,也许,和我一样特别。” 菲勒蒙还想说些什么,但阿瑟却打断了他的话。 “你知道那尊雕像是什么,对吧?你不仅知道它的名字,还知道它的来历,不是吗?” 菲勒蒙沉默了。 “既然如此,你就应该明白,我的行为,是有目的的,这取决于那扇门后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阿瑟的话,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他虽然对阿瑟的堕落感到失望,但他不得不承认,阿瑟说的是对的。 克苏鲁神话,对人类并不友好。 那些恐怖的生物,仅仅是看一眼,就足以让人类精神崩溃。 而人类,能够抵御这种精神污染的方法,少之又少。 酒精和药物,可以麻痹人的神经,让人暂时忘记恐惧。 阿瑟的话,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 他相信,那些恐怖的生物,是真实存在的。 他之所以找菲勒蒙来,并不是为了询问雕像的来历,他知道的东西,远比菲勒蒙想象的要多。 菲勒蒙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 “你不会逃跑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 “没有凭据,只是我的猜测,我说了,我不懂别人的想法。” 阿瑟的语气有些含糊不清,他的眼睛,因为吸食fp,变得通红。 “但我了解你,你不会逃避危险,不,你甚至喜欢冒险。” “我的信条,可是安稳度日。” 阿瑟摇了摇头。 “你就是一个疯子。” 菲勒蒙无言以对。 “你不会离开我的。” “这可不是猜测,而是你的愿望吧?” “也许吧。” “但我不会吸fp。” “好吧,真是个固执的家伙。” 阿瑟和菲勒蒙相视一笑。 菲勒蒙拿起酒瓶,猛地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他的喉咙,流进他的胃里,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燃烧了起来。 他突然有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这都是阿瑟的错,和他在一起,他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好吧,让我看看,你究竟想给我看什么。” 阿瑟点了点头,指着那扇门,问道: “你确定门都关好了?” “关好了,这扇门,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阿瑟耸了耸肩。 “你看了就知道了,我提醒你,把你身上所有尖锐的东西,都丢掉。” 门打开了。 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 菲勒蒙透过门缝,看到了房间里的景象。 那是一个怪物。 它活着,却在腐烂; 它生长,却在溃败。 它有着蜘蛛的形态,却拥有八条、十二条,甚至更多条腿,让人无法数清。 它的脸上,有着类似人类的五官,但却扭曲变形,不断地融化、重组,让人无法分辨它的表情。 它怀中抱着一个白色巨茧,大小和人类婴儿差不多,它温柔地抚摸着巨茧,仿佛在呵护着自己的孩子。 菲勒蒙本能地感觉到,这两个生物之间,存在着某种超越了捕食关系的情感联系。 这是一种令人作呕的“爱情”! 它躺在一片巨大的蛛网上,菲勒蒙知道,那不是普通的蛛丝,而是—— 门! 无数扇门! 它可以随意穿梭于这些门之间,瞬间出现在任何地方! 还需要更多的门! 菲勒蒙突然很想拥有一把霰弹枪! 他要用它,射杀这个怪物,然后,射杀自己! 它看到了他! 他解下腰带,准备勒死自己! 阿瑟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拉了回来。 菲勒蒙无力地倒在地上。 “啊!啊啊啊啊!” 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大声惨叫起来。 阿瑟捏住他的下巴,将一瓶威士忌灌进了他的嘴里,他顿时感到一阵恶心,吐了一地。 “咳咳!咳咳!咳咳!啊啊啊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消失了二十年,突然出现,把我带到这个鬼地方,给我看那些不可能存在的科技,告诉我那些匪夷所思的故事,现在,你又给我看这个怪物!怪物!” 阿瑟苦笑着说道: “菲洛,我是一个杂种,那个怪物,是我的母亲。” 菲勒蒙愣住了,他努力想要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我最近才知道这件事,我父亲,他……他和那个怪物交配了,结果,生下了我们这对双胞胎。我们兄弟二人,分别继承了人类的一部分,我继承了衰老,而我的哥哥,则失去了青春。” 菲勒蒙想起了那个老管家,他的脸,就像融化了一样,布满了皱纹。 “没错,你看到的那个管家,就是我的哥哥,他被囚禁了四十年,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你无法想象,教他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识,有多么困难,所有的仆人,都因为他而辞职了。” 菲勒蒙想起了管家那笨拙的动作,他那像是刚刚学会的敲门方式…… 他真的,是刚刚学会的!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我们兄弟二人,只继承了人类的一半,那另一半,是什么?我究竟是什么,菲洛?菲洛?” …… 后面的事情,菲勒蒙记不清了。 据玛丽说,他那天晚上,衣衫不整,发了疯似的跑回了家,从弗兰克庄园到他的公寓,至少有七个小时的路程。 他的假肢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血肉之中,玛丽发现他倒在血泊中,连忙把他送到了医院。 医生的诊断结果是,他的腿伤恶化了,需要卧床休息一个月。 玛丽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喝了太多酒,于是,她禁止他再喝酒。 菲勒蒙试图和她谈判,但玛丽却把他藏起来的酒,全部搜了出来。 他失去了饭后小酌的乐趣,心情十分郁闷。 从那以后,他就变得很敏感,只要有人开门,他就会感到不安。 他禁止玛丽同时打开房门和客厅的门,这让她更加确信,他得了老年痴呆症。 阿瑟·弗兰克,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菲勒蒙也不敢再去想他,他害怕自己会再次崩溃。 也许,你会好奇,阿瑟后来怎么样了?他为什么要选择菲勒蒙?弗兰克学会的目的是什么?菲勒蒙为什么要向那些虚无缥缈的“看官”讲述他的故事? 故事,还没有结束。 两个月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号外!号外!伦敦发现陨石!一颗散发着绿光的陨石!号外!号外!” 世界,正在被黑暗吞噬…… 第6章 年5月17日,三位访客 弗兰克庄园事件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菲勒蒙依旧在家休养。 伦敦的春天姗姗来迟,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煤油味,菲勒蒙也因此减少了开窗的次数。 除此之外,他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您应该出去走走了。” 玛丽一边说着,一边将午餐端到菲勒蒙面前。 “医生也说过,您现在应该适当活动一下,恢复肌肉力量。” “等天气暖和一点再说吧。” 菲勒蒙用着惯用的借口搪塞道。 然而,玛丽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轻易放过他,她径直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先生,您不会打算在床上躺到夏天吧?现在已经很暖和了,华氏60度呢!” “准确地说,是59度。” “都一样啦!” “不一样,差了一度呢。” 菲勒蒙看着床头的温度计,认真地说道。 虽然他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四十年,但他还是习惯用摄氏度来衡量温度。 华氏60度,换算成摄氏度,大概是15到16度。 时间过得真快啊! 虽然他每天都会看报纸,关注着日期的变化,但他还是不敢相信,弗兰克庄园事件,竟然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他几乎什么都没做,只是像个瘾君子一样,整天浑浑噩噩地度过。 自从那次事件之后,他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他总是会梦到那个诡异的庄园,梦到那些无穷无尽的门,以及那个可怕的怪物。 “先生,先生!” 菲勒蒙猛地回过神来。 “需要我帮您叫医生吗?” “不用了,我没事,只是药效太强了。” 他看着玛丽担忧的眼神,随口编了个借口。 “您根本就没吃药啊。” 玛丽指着桌上的药瓶说道。 那是两周前医生给他开的药,现在还满满一瓶呢。 菲勒蒙顿时语塞,他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解释,突然,门铃响了。 “叮铃铃!” 菲勒蒙和玛丽同时看向门口。 “有客人要来吗?” “没有啊,我去看看。” “等等,把门……” “我会关好门的。” 玛丽不等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菲勒蒙不满地撇了撇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他听到玛丽打开了房门,然后是两个人的说话声。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推开了。 “打扰你用餐了吗?” “没有,正好,我没什么胃口,这下有借口不用吃了。” 菲勒蒙说着,将面前那盘还没动过的炸鲱鱼推到了一边。 “哈哈,我真羡慕你,如果我也像你一样没胃口,就不会有这么多赘肉了。” 来者是一位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他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他穿着一身考究的西装,手上戴着三枚宝石戒指,嘴里镶着一颗金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暴发户”的气息。 菲勒蒙知道,他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暴发户”,他是伦敦最富有的商人之一,仅次于阿瑟·弗兰克。 他就是惠特尼·里奇蒙德,里奇蒙德公司的创始人,人称“黄色外墙公司”。 “我还以为你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学者呢,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疯狂的一面,你该不会是吸食fp了吧?” 里奇蒙德笑眯眯地问道。 “你在说什么?” 菲勒蒙顿时愣住了,听到“fp”这个词,他立刻就想起了弗兰克庄园的经历。 “就是那个……你光着屁股在街上乱跑的事情啊!” 里奇蒙德哈哈大笑起来。 “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用谦虚,我反而觉得你这样更有趣。” “真的,你误会了。” 菲勒蒙知道,解释再多也没用,于是便转移了话题。 “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好事都是突如其来的,那些墨守成规的蠢货,永远也赚不到大钱。” 里奇蒙德,人称“美国佬”。 这位成功的企业家,虽然拥有辉煌的成就,但也背负着不少骂名。 他是伦敦最受嫉妒的人之一,关于他的负面传闻,多得数不胜数。 有人说,他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甚至贿赂了伦敦市长,才得以逍遥法外。 菲勒蒙不知道这些传闻是真是假,但他知道,里奇蒙德肯定做过一些违法的事情。 “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个忙,我遇到了一点麻烦,关于陨石开采权的。” “陨石开采权?那是什么东西?” 菲勒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你应该知道,伦敦前几天掉了一颗陨石吧?” “知道,听说是在雅各布岛。” 雅各布岛。 位于伦敦东部,泰晤士河下游,是伦敦最贫困的地区之一。 工业污染,让这里的环境变得极其恶劣,到处都是垃圾和污水,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臭味。 只有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才会选择住在这里。 他们以拾荒为生,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伦敦市政府,已经放弃了对这里的管理,只是派了警察,防止他们进入市区。 就在两天前,一颗陨石,坠落在了雅各布岛。 “告诉你一个秘密,雅各布岛的开发权,现在属于我们里奇蒙德公司。” 菲勒蒙不禁感叹,里奇蒙德竟然能把“官方”和“秘密”这两个词,用得如此娴熟。 “是吗?” “就在一个星期前。” 菲勒蒙有些惊讶,他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那颗陨石,也属于我们公司。” “嗯……你继续说。” 菲勒蒙感觉里奇蒙德的逻辑有些跳跃,但他还是耐心地听着。 “但是,有人要跟我抢这颗陨石。” “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埃塞克斯那个老家伙!” 菲勒蒙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 “你是说,银狼伯爵?” “那个老家伙说,陨石是在一个星期前开始坠落的,而一个星期前,雅各布岛还属于他们家族,所以,陨石是他们的。他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症?” 里奇蒙德气愤地说道。 “这种法律问题,你应该咨询公司的律师吧?他们应该比我更专业。” “那些饭桶,只会说没有先例,然后就什么都不管了!他们就是一群只会纸上谈兵的废物!当年我为了开发莫雷顿,买下了整座小镇,那时候有先例吗?没有!我总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英国人,就应该勇于探索未知!” 里奇蒙德的情绪十分激动,这在英国人中,并不常见。 菲勒蒙突然觉得,他在这方面,和阿瑟很像,也许,正是这种敢想敢做的性格,才让他们获得了巨大的财富。 “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你可是处理突发事件的专家。” “我的生活经历,确实比普通人丰富一些,但我可不是什么专家。” 菲勒蒙谦虚地说道,他一直努力想要过上平静的生活,却被接二连三地卷入各种麻烦之中。 “我的条件只有一个,在开庭之前,你必须找到对我有利的证据,只要你能帮我打赢这场官司,我就给你在我们公司安排一个职位,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了。” 如果是平时,菲勒蒙肯定会拒绝他的提议,毕竟,他现在的心情很糟糕。 弗兰克庄园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而现在,又出现了一颗“散发着绿光的陨石”,这让他感到十分不安。 然而,里奇蒙德的提议,却让他有些心动。 他的经济状况,确实不太好,军队的退休金,只够维持基本的生活开销,而这两个月,他一直闭门不出,也没有收入来源。 虽然他有一些积蓄,但他不想动用它们,毕竟,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我会尽力,但你别抱太大希望。” “那就这么说定了。” 里奇蒙德满意地笑了,露出了他那颗金牙。 …… 里奇蒙德离开后,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菲勒蒙看着那盘已经凉透了的炸鲱鱼,心中充满了厌恶。 英国厨师,为什么只会炸东西? 他抱怨着英国人单调的饮食习惯,正准备叫玛丽把炸鲱鱼热一下,突然,门铃又响了。 “叮铃铃!” “该死!” 菲勒蒙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将炸鲱鱼推到一边。 这两个月,他一直无人问津,没想到,一颗陨石,竟然给他带来了这么多“客人”。 “先生,又有客人来了。” “让他进来吧!把这东西拿去热一下!” 菲勒蒙对着玛丽抱怨道,然后转头看向门口,他倒要看看,这次又是谁来了。 房门再次打开,一位老人走了进来。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你还记得我吗?” …… 菲勒蒙愣住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和里奇蒙德这位暴发户,以及埃塞克斯伯爵这位老贵族相比,这位访客,显得十分普通。 然而,他却是一位注定要名垂青史的人物。 “居里夫人,你怎么来了?” “你听说过伦敦坠落的陨石吗?” 菲勒蒙点了点头,这是他今天听到的第三个关于陨石的问题。 第7章 神秘的绿色陨石 同一天下午,菲勒蒙和居里夫人漫步在泰晤士河畔。 居里夫人紧紧地跟在他身边,神情有些紧张。 菲勒蒙对此感到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像居里夫人这样伟大的女性,应该更加自信和独立才对。 也许,她坚韧不拔的性格,是在经历了无数的挫折和磨难之后,才逐渐形成的吧。 毕竟,每个人都有青涩的过去,即使是那些名垂青史的伟人,也不例外。 菲勒蒙不禁感叹,历史的背后,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啊! “呕……” 居里夫人突然弯下腰,干呕起来。 “你还好吗?” “没……没事,我还能坚持……” 菲勒蒙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受到了放射性物质的影响,但很快,他就明白了真正的原因。 这一切,都是泰晤士河的“功劳”。 正如他之前所说,伦敦是世界上最脏的城市之一。 泰晤士河,作为伦敦的母亲河,如今却成了污水的排放口,河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河边的居民,甚至不敢开窗。 十七年前,“爱丽丝公主号”游船沉没,一百三十名乘客获救,却因为喝了河水而中毒身亡。 对于居里夫人这个外国人来说,伦敦的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 “其他城市,没有这么脏吗?” 菲勒蒙有些好奇地问道,他无法理解,居里夫人为什么会对伦敦的环境如此反感。 “巴黎……也有一些污染,但是我的家乡,没有这种东西……” 居里夫人解释道。 菲勒蒙笑了笑,看来,巴黎也好不到哪里去。 毕竟,都是工业城市的首都,法国的环境,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事实上,居里夫人悲惨的晚年,正是因为法国政府的漠视造成的。 如果她生活在英国,也许情况会好一些。 “你的家乡,是波兰的华沙吧?我听说,那是一座美丽的城市。” 菲勒蒙说道。 事实上,在十九世纪,波兰已经亡国了,它被普鲁士、俄罗斯和奥地利瓜分,成为了三个国家的殖民地。 然而,波兰人民,并没有放弃他们的民族身份,即使在一百年后,他们依旧涌现出了像居里夫人这样的爱国者。 居里夫人对祖国的热爱,从她为第一个发现的元素命名为“钋”就可以看出来。 “是的,那是一座拥有四百年历史的城市,我为我的祖国感到骄傲。” 居里夫人激动地说道。 两位爱国者,因为共同的“敌人”,相视一笑。 菲勒蒙突然觉得,居里夫人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历史伟人,而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充满活力的年轻学者。 “谢谢你陪我出来,我在伦敦,很难找到愿意和我一起工作的人。” “帮助一位充满热情的学者,是我的荣幸,而且,我也要去雅各布岛一趟。” “你是说,调查陨石的事情?” 菲勒蒙点了点头。 “对了,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要找我帮忙?” “因为我敬佩您,这算是一个理由吗?” “我很荣幸,但这并不能让我信服。” 菲勒蒙对居里夫人的选择感到有些疑惑,他们只在两个月前的弗兰克庄园见过一面,而且,那次见面,并不愉快。 居里夫人是弗兰克学会的正式成员,按照阿瑟的说法,这个学会,汇集了世界上最顶尖的学者,她应该不缺帮手才对。 更何况,还有阿瑟呢,他怎么会错过这么有趣的事情? “其实,我不知道您和会长之间的关系,所以,我本来不想说这些的……” “没关系,你说吧。” 菲勒蒙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每当他想起阿瑟,就会想起那个可怕的怪物。 然而,他又忍不住想要知道,阿瑟现在怎么样了。 “弗兰克学会,已经名存实亡了。” “什么?” “自从那次事件之后,会长就一直闷闷不乐,他拒绝和任何人交流,也很少离开他的房间。一个月前,他突然关闭了庄园,没有任何通知。” 居里夫人的话,让菲勒蒙感到十分震惊,他没想到,阿瑟竟然会因为他的“失态”,而做出如此过激的反应。 “其他成员呢?” “呃……这个……” 居里夫人尴尬地笑了笑。 “弗兰克学会,只是会长的私人学会,成员都是他亲自挑选的,所以……” “所以,他们都是一群怪人?” “可以这么说吧,他们之间,只有在学会里才会见面,庄园关闭之后,他们就失去了联系。他们现在应该都在伦敦的某个角落,继续他们的研究,等待着会长重新开放庄园,毕竟,会长每个月都会给他们发放生活费。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居里夫人突然抬起头,看着菲勒蒙,说道: “但是,当我听到陨石的消息时,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你还记得那尊雕像吗?” “你是说,那个长着章鱼脑袋的雕像?” 菲勒蒙说道,他想起克苏鲁的形象,心中顿时感到一阵厌恶。 自从他看到了那个怪物之后,他对克苏鲁的印象,就彻底改变了。 “我当时就有一种预感,不,我从一开始就认定,陨石和雕像之间,肯定存在某种联系。我们都知道,能够发出荧光的元素,并不多。” “你是说,铀?” “没错,但是,天然铀,并不会发光,除非……” 菲勒蒙知道她想说什么。 镭。 发现镭,是居里夫人最伟大的成就之一,她从十吨沥青铀矿中,提炼出了十克镭,但这已经是三年后的事情了。 然而,她现在就已经预知了镭的存在,甚至了解了它的特性。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你知道吗?所有能够发出荧光的矿石,都有一个共同点。” “放射性。” 菲勒蒙回答道。 居里夫人惊讶地看着他,问道: “你也懂物理学?” 菲勒蒙摇了摇头,他的知识,都来自于前世的记忆,他不可能记得二十一世纪的物理学知识。 他不想在居里夫人面前班门弄斧,于是便老实地说道: “我听说过贝克勒尔教授的研究。” “那你应该也知道贝克勒尔射线吧?” 贝克勒尔发现放射性,并将其命名为“贝克勒尔射线”,那已经是明年才会发生的事情了。 菲勒蒙越来越感到不安,他所知道的科学发现,都在提前发生。 难道这一切,都是“神谕”的杰作? 还是说,有什么神秘力量,在暗中操控着这一切? 他努力想要摆脱这些可怕的想法,平静地回答道: “知道。” “我打算测量陨石的放射性强度,这次调查,也许会让我的研究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居里夫人顿了顿,然后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说道: “也许,会让我的研究变得毫无意义。” 她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如果那颗陨石,真的是一块巨大的镭,那么,她的研究,就会变得毫无价值。 她多年的努力,将会付诸东流。 虽然她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她已经预感到了危险,所以,她才会找到菲勒蒙,寻求他的帮助。 “反过来想,你很幸运,如果那颗陨石真的如此珍贵,你将是第一个研究它的人,你还年轻,不像我……” 菲勒蒙安慰道,他知道居里夫人的未来,也许,这颗陨石,会让她取得更大的成就。 “如果贝克勒尔教授听到你的话,一定会跳起来,他说他永远年轻。” “他多大了?” “今年四十一岁。” 菲勒蒙和居里夫人相视一笑。 然而,空气中的臭味,却越来越浓了,他们已经接近雅各布岛了。 菲勒蒙在伦敦生活了这么多年,却从未踏足过这里,这不仅仅是因为这里的环境恶劣,更因为他害怕这里的人。 “站住!” 两名警察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个女人,是妓女吗?” 其中一名警察,一边说着,一边抽出警棍。 “什么?” 菲勒蒙愣住了,居里夫人似乎没听懂他的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我问你,那个女人,是不是妓女?”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是女王陛下的警察吗?” 菲勒蒙强压着怒火,问道。 “我不管你们要去哪里,但前面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这里是英国,我有权利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然后笑了起来。 “我们只是提醒你,即使是皇室成员,也无法保证在这里的安全。” 其中一名警察,用警棍指着前方,说道。 菲勒蒙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看到了一片垃圾堆,几只老鼠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 “这里是雅各布岛。” 伦敦最危险的贫民窟,泰晤士河的垃圾场。 “我像是那种无法保护自己的人吗?” 菲勒蒙反问道。 两名警察再次笑了起来。 “先生,你以为你是谁?贵族?富豪?在这里,这些身份,毫无意义。” 菲勒蒙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勋章,展示给两名警察看。 “我再问你一遍,我像是那种无法保护自己的人吗?” 两名警察仔细看了看勋章,然后,他们摘下帽子,低下了头。 “抱歉,请您通行。” “哼!” 菲勒蒙冷哼一声,昂首挺胸地走了过去。 “小心点,自从陨石坠落之后,雅各布岛就变得很奇怪了。” 其中一名警察,低声说道。 菲勒蒙想要询问原因,但两名警察已经走远了。 “那是什么?他们为什么突然放我们过去了?” 居里夫人好奇地问道。 “一枚军功章,我用它,换回了我的腿。” 菲勒蒙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假肢。 “啊,对不起。” “没关系。” 菲勒蒙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炫耀的,他当年参军,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而失去一条腿,更是让他后悔不已。 然而,他现在却对这枚勋章,感到无比自豪,这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警察的话,让他感到不安,雅各布岛,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能忍受这里的味道吗?” “可以……我的鼻子,已经麻木了。” 雅各布岛。 这个名字,并不仅仅指一座岛屿,它还包括周围的贫民窟,整个区域,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菲勒蒙以前一直很好奇,人们是如何区分雅各布岛和贫民窟的,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是气味,气味划分了空间。 “这是什么……” 菲勒蒙皱起了眉头。 在一堆烧焦的废墟上,躺着几具被烧焦的尸体,这些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无法辨认身份。 居里夫人看到这一幕,顿时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吐了出来。 菲勒蒙也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如果不是在军队里锻炼过,他估计也会吐出来。 “报纸上说,只是一场小火灾。” 菲勒蒙看着眼前的惨状,心中充满了愤怒,那些记者,竟然把这场灾难,轻描淡写地称为“小火灾”。 陨石坠落的那天晚上,雅各布岛发生了一场大火。 菲勒蒙不知道这场火灾,是因为陨石撞击引起的,还是另有原因。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场火灾,吞噬了整个雅各布岛,直到第二天傍晚,才被扑灭。 那些生活在贫民窟里的人,无处可逃,只能葬身火海。 这样的建筑,在雅各布岛上,还有很多。 这就是十九世纪的伦敦。 菲勒蒙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才会拼命地想要活下去,他不想成为那些尸体中的一员。 他们越往贫民窟深处走,情况就越糟糕,到处都是尸体,却看不到一个活人。 菲勒蒙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场景。 这让他感到很奇怪。 “跟紧我。” “什么?” 菲勒蒙突然意识到,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了。 “别离开我,一步都不要离开。” 他再次强调道。 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因为看到了太多尸体,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警察的话,是对的,雅各布岛,真的变得很奇怪了。 “我们被跟踪了,对方是新手,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 菲勒蒙在战场上,曾经有过这种感觉。 那是他失去一条腿的那天,他被敌人包围了,死亡的气息,笼罩着他。 “很多,非常多。” 他紧紧地握住那枚勋章,心中充满了不安。 第8章 居里夫人 菲勒蒙发现,那些跟踪者,并不是毫无章法地追赶他们,而是在有计划地包围他们。 包围圈,正在逐渐缩小,而且速度不快不慢,恰到好处。 这绝对不是那些乌合之众能够做到的。 十年前,菲勒蒙参加了撒丁岛战役,在那场战役中,他失去了一条腿。 那是一场现代化的战争,英军虽然封锁了撒丁岛的海域,但却无法攻破岛上的防御工事。 菲勒蒙所在的部队,被困在了岛上,他们缺乏补给,兵力不足,只能依靠游击战来抵抗敌人。 那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战斗,交战双方,都在不断地学习和进步。 菲勒蒙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伦敦的贫民窟里,回忆起那段残酷的战争经历。 “他们在驱赶我们。” 他压低声音,对居里夫人说道。 “驱赶我们?什么意思?” “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他们故意让我们看到他们,然后,把我们赶到某个地方。” 菲勒蒙解释道。 如果那些人想要伤害他们,轻而易举就能做到,毕竟,他们只有两个人,而且菲勒蒙还是个瘸子。 然而,那些人却一直保持着距离,他们似乎另有目的。 现在,他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随着他们不断深入贫民窟,周围的环境,也变得越来越诡异。 他们离陨石坠落的地点越近,被烧毁的建筑就越少,而那些幸存的建筑,却变得奇形怪状。 那些建筑,都没有门,窗户上,布满了脚印,仿佛人们都是从窗户进出的。 “地面塌陷了?这也是陨石造成的吗?” 居里夫人疑惑地问道。 “我不知道。” 菲勒蒙摇了摇头,他无法用任何科学原理,来解释眼前的景象。 如果陨石的撞击力,真的如此巨大,那么,这些建筑,早就应该被夷为平地了。 他们依旧没有看到任何活人,但地面上的灰烬中,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脚印。 这些脚印,不像人类的脚印,更像是某种动物的爪印。 “好奇怪啊。” 居里夫人也注意到了周围环境的变化,她低声说道。 “是啊,这些建筑,不像是原本就长这样的。” “不是这个,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海水的味道?” 海水? 菲勒蒙仔细闻了闻,果然,空气中的味道,发生了变化。 那不是泰晤士河的臭味,而是一股淡淡的咸腥味。 “我感觉,我们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居里夫人说道。 菲勒蒙深有同感,如果气味可以划分空间,那么,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发现,自己已经迷路了,他在军队里,曾经学习过地图识别,但在这里,他的经验,毫无用处。 周围的道路和建筑,都和他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正在不断地深入贫民窟。 “那些是这里的居民吗?” “应该是吧,但我们最好不要招惹他们。” 菲勒蒙看到,在一些建筑的窗户里,或者巷子的角落里,出现了一些人影。 这些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起来不像伦敦人。 灾难发生才几天,他们就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们眼神空洞,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祈祷着什么。 菲勒蒙不敢想象,他们究竟在向谁祈祷。 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有些人,竟然在大街上公然进行着性行为。 他们的动作,粗鲁而野蛮,毫无美感可言,这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发泄。 菲勒蒙连忙转过头,他宁愿去看那些烧焦的尸体。 他们继续往前走,空气中的煤油味和臭水沟的味道,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海水味和鱼腥味。 原本狭窄的泰晤士河,此刻看起来,竟然像大海一样宽阔。 那些跟踪者,似乎已经达到了他们的目的,他们不再隐藏自己的行踪,菲勒蒙甚至能看到,他们就躲在墙角,注视着他们。 那些人,就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跟在他们身后。 “咚咚,咚咚……” “啪嗒,啪嗒……” 菲勒蒙听到,那些人走路的声音,很奇怪,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啪嗒”一声,仿佛他们的脚,是湿的。 他突然有一种错觉,他不是在陆地上行走,而是在海面上行走,那些跟踪者,不是人类,而是水鬼。 他预感到,他们的旅程,即将结束。 一座桥,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那是通往雅各布岛的桥。 在桥的另一端,菲勒蒙看到了一片绿色的光芒,那光芒,忽明忽暗,十分诡异。 “他们想把我们引到陨石那里。” 居里夫人说道。 “为什么?” 菲勒蒙摇了摇头,他无法理解,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走上了桥,那些跟踪者,也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们不再隐藏自己。 一个,两个……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菲勒蒙惊讶地发现,这条狭窄的街道上,竟然聚集了这么多人。 这些人,看起来不像人类,更像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他们没有眨眼,也没有呼吸,仿佛是一群没有生命的傀儡。 “他们是不是得了什么传染病?” 居里夫人皱着眉头,问道。 菲勒蒙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不是疾病。 他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类似的描述。 “别问原因,记住,他们不是人类。” “你是说,因为他们贫穷,因为他们生病?” 居里夫人不满地说道。 菲勒蒙摇了摇头。 “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他们走过桥,来到了雅各布岛。 曾经繁华的码头,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陨石坑。 陨石坑里,布满了黑色的灰烬,一些绿色的苔藓,在灰烬中生长着,河水拍打着陨石坑的边缘,溅起阵阵水花。 在陨石坑的中心,菲勒蒙看到了那颗陨石。 那是一块散发着绿色光芒的石头,它的光芒,让人感到目眩神迷。 菲勒蒙连忙转过头,他看到,那些跟踪者,正跪在陨石面前,顶礼膜拜。 看来,这颗陨石,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信仰。 菲勒蒙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那绿色的光芒,确实拥有着某种魔力,它就像飞蛾扑火一样,吸引着人们靠近它,即使知道那是危险的,也无法抗拒它的诱惑。 然而,那并不是陨石。 “那是什么?” 居里夫人疑惑地问道,即使是她,也无法辨认出那东西的真面目。 但菲勒蒙知道,那不是陨石,因为,它从天而降,却不是石头。 那是一架飞机。 一架古老的双翼飞机,它比莱特兄弟的第一次飞行,早了八年。 菲勒蒙强忍着心中的震惊,仔细观察着飞机的残骸。 他发现,飞机的机翼,断裂得很整齐,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撕裂了一样。 而且,在机翼的断裂处,没有找到任何碎片,这说明,机翼是在空中断裂的。 即使飞机提前出现了,但它毕竟是早期型号,结构并不坚固,无法抵御强风。 两天前的那个夜晚,狂风暴雨,这架飞机,应该是在飞行过程中,遭遇了强气流,导致机翼断裂,最终坠毁。 菲勒蒙走到驾驶舱旁,他看到,座椅上,满是鲜血,但却没有找到驾驶员的尸体。 “我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居里夫人依旧沉浸在陨石的魅力之中,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 菲勒蒙从地上捡起一块被烧焦的金属牌,他试图用手套擦去上面的灰烬,但那些灰烬,已经和金属牌融为一体,无法擦拭干净。 “啪嗒!” 泰晤士河,突然掀起了一阵波浪。 菲勒蒙抬起头,看到一个怪物,从河里爬了上来。 那是一个人形生物,但它已经失去了人类的特征,它更像是一条用双腿行走的鱼。 它的鳃,暴露在空气中,上面沾满了黑色的油污,一直延伸到它的腹部。 居里夫人看到这一幕,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似乎被吓坏了,但却没有尖叫。 “bbugura!” 怪物发出一声刺耳的吼叫,它的声音,尖锐而刺耳,让人感到头皮发麻。 那些跪在陨石面前的人,听到吼叫声,纷纷站了起来。 看来,这个怪物,是他们的首领,或者说是祭司。 “它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这不是英语。” “也不是波兰语、俄语或者法语。” “bbugura!szhu-tuthnn''uun anghuha!” 祭司转过头,用它那双巨大的眼睛,盯着菲勒蒙和居里夫人,然后,它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远方。 “它是不是想让我们离开?” 菲勒蒙和居里夫人,小心翼翼地后退了几步。 “ahu-aphu''tn!szuhatan fhtagn!” 祭司再次吼叫起来,它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地面。 “它好像想让我们留下一个人。” 居里夫人说道。 这是一个可怕的要求,菲勒蒙绝对不会答应。 他可以牺牲自己,但他绝对不会让居里夫人留在这里。 她的智慧,是属于全人类的。 如果一定要有人留下,那就让他留下吧。 菲勒蒙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然而,居里夫人却突然走了出去,她径直走向祭司。 “等等!” “我留下。” 菲勒蒙想要阻止她,但那些怪物,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挥起手杖,将其中一个怪物打倒在地。 “滚开!” 另一个怪物,从背后抱住了他,他用肘部,狠狠地击打怪物的面部。 怪物发出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绿色的血液,从它的伤口处喷涌而出。 其他的怪物,看到这一幕,顿时变得狂躁起来,它们朝着菲勒蒙,步步逼近。 “我没事,别打了。” 居里夫人转过身,对菲勒蒙说道。 “你留在这里,会死的!” “所以,我更不能让你留在这里,而且,我不一定会死。” “事情没那么简单!你……” 菲勒蒙想要解释,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要告诉她,他来自未来?告诉她,她的发现,对人类很重要? 他犹豫不决,居里夫人却率先开口了。 “我一直在思考你刚才说的话。” 菲勒蒙想起自己说过的话,他说了什么?他说,陨石是一个机会? 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他并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然而,当他看到居里夫人的眼神时,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狂热。 “这颗陨石,就是我一直想要寻找的东西,哈哈,你说得对,这是一个机会!” 那是一种科学家对未知的渴望,一种对真理的追求,一种飞蛾扑火般的热情! 菲勒蒙知道,他无法阻止她了。 那些怪物,将他团团围住,居里夫人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 “啪嗒,啪嗒……” 那天晚上,泰晤士河的水,不停地拍打着河岸。 菲勒蒙从未见过如此汹涌的河水,他仿佛看到了那些怪物,在水中嬉戏。 那些怪物,无处不在,它们潜伏在阴影中,它们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 “bbugura……szhu-tuthnn''uun anghuha……” 两个小时前,菲勒蒙被人发现,他昏倒在河边,他的体温很低,而且,他喝了河水,导致胃部感染。 即使泡在热水里,他的身体,依旧冰冷。 他瑟瑟发抖,心中充满了恐惧。 居里夫人,她怎么样了? 她被那些怪物献祭了吗? 还是说,她也变成了怪物,和他们一起,崇拜那颗陨石? 他手里,握着一把步枪,那是他退役后,第一次拿起武器。 这冰冷的金属,让他感到一丝安全感。 “ahu-aphu''tn……szuhatan fhtagn……” “先生,你在说什么?” 钢铁厂的老板,看着菲勒蒙,问道。 他手里,拿着一块金属牌。 “我把上面的灰烬清理干净了,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值得你大半夜地跑到这里来?” 他抱怨道。 菲勒蒙一把抢过金属牌。 金属牌上,只有一个图案。 那是里奇蒙德公司的标志。 菲勒蒙看到这个标志,顿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9章 雅各布岛(一) 菲勒蒙大病了一场。 他高烧不退,上吐下泻,连粥都喝不下去。 玛丽用温水给他擦拭身体,但他依旧不停地冒冷汗,最终,他因为脱水,昏迷了过去。 他徘徊在生死边缘,意识模糊,仿佛看到了冥河的渡口。 两周后,他终于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 当玛丽看到他恢复了意识,能够自己穿衣服时,她激动地哭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先生,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你太夸张了。” “你都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 菲勒蒙因为高烧,记忆有些模糊,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从玛丽憔悴的面容来看,应该不是一两天的事情。 他向玛丽表达了感谢,然后询问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玛丽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医生曾经三次断言他活不过明天,律师也来过,确认了他十二年前写的遗嘱。 他的家人中,只有二哥来探望过他,还带来了一盆白色的兰花。 玛丽一直守在他身边,照顾他,这让他很感动,他知道,在伦敦,很难找到像玛丽这样尽职尽责的管家。 “对了,还有一件事。” 玛丽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是发生在一个星期前的晚上,那天晚上,下着大雨,就像陨石坠落的那天晚上一样。 玛丽听到房间里有动静,她担心菲勒蒙忘记关窗户,于是便打开房门,查看情况。 然后,她看到了令她毛骨悚然的一幕。 菲勒蒙站在窗边,全身赤裸,任凭风雨吹打着他的身体。 他对着夜空,大声地喊叫着,用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而每当他喊叫的时候,远处的河面上,就会传来一阵汽笛声,仿佛在回应他。 玛丽吓得连忙关上门,想要逃走,但她又不忍心离开,菲勒蒙一个人在房间里,于是她鼓起勇气走进了房间,关上了窗户。 更奇怪的事情,发生在下一刻。 当窗户被关上之后,菲勒蒙的身体,突然瘫软下来,像是失去了控制的木偶。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书桌旁,让玛丽给他拿纸笔。 玛丽按照他的吩咐,给他拿来了纸笔,还给他端来了一碗热汤。 然而,菲勒蒙却对食物毫无兴趣,他疯狂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这不可能。” 菲勒蒙断言道,他对那个夜晚,没有任何记忆,而且,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就一直高烧不退,根本无法下床。 “是真的!你看!” 玛丽说着,将菲勒蒙写的东西,递给了他。 那是一本笔记本,封面上,写着几个字: 《黑河福音》。 那确实是他的笔迹,或者说,是有人模仿了他的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如果不是他本人,根本无法分辨真假。 “上面写了什么?你看过吗?” “没有,我觉得这东西很邪门……” 菲勒蒙翻开笔记本,他突然很庆幸,玛丽没有偷看他的笔记。 笔记本的第一页,就写满了对上帝的亵渎和诅咒,仿佛那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接下来的十一页,详细地描述了如何用活羊进行献祭,还记录了三种咒语的仪式和步骤。 再后面的十五页,则是一些不堪入目的色情描写,仿佛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笔记本上,到处都是水渍和血迹,有些字迹,已经被洇湿,无法辨认。 菲勒蒙的手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他应该是用钢笔尖,刺伤了自己的手指。 这本笔记本,充满了疯狂和邪恶,最后一页,记录了他那天晚上,在雅各布岛上看到和听到的一切。 那些怪物的语言,那些可怕的仪式,都被他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菲勒蒙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知道,这本笔记本,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子和一把锁,当着玛丽的面,将笔记本锁进了盒子里。 只要他还活着,就没有人能够打开这个盒子,他还会修改遗嘱,让律师在他死后,将这个盒子烧掉。 “这是什么?为什么不能让人看?” 玛丽不安地问道,她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菲勒蒙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玛丽真相。 “这只是我的一些私人秘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写这些东西。”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他知道,玛丽是一个善良的人,她应该享受无知的幸福。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他当年参军,是为了保护像玛丽这样的人。 他必须阻止这一切,保护这个世界。 玛丽没有再追问,她拿起体温计,给菲勒蒙量体温。 “我没事了。” “体温恢复正常,才能确定你痊愈了。” 玛丽看着体温计,说道。 “华氏95度?你的体温,怎么这么低?” “给我看看,是不是坏了?” 菲勒蒙接过体温计,再次测量,结果还是一样。 华氏95度,换算成摄氏度,只有35度左右,这显然不正常。 但他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健康。 他认为,一定是体温计坏了。 “你应该在家多休息几天。” “我有很多工作要做,今天是几号?” “5月31日。” 菲勒蒙愣住了。 “31日?你确定?” “确定啊,怎么了?你有什么重要的约会吗?” 菲勒蒙连忙穿上外套,玛丽帮他整理着衣领。 “今天是里奇蒙德和银狼伯爵的开庭日。” 如果错过了这场官司,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揭开真相了。 陨石,将会落入里奇蒙德或者银狼伯爵的手中,而雅各布岛,也将按照他们的计划,被彻底改造。 他再也没有机会,救出居里夫人了。 他紧紧地握住手杖。 “你要出去?记得带伞。” 玛丽提醒道。 “外面在下大雨。” 窗外,狂风暴雨,就像陨石坠落的那天晚上一样。 …… 上午十一点。 菲勒蒙来到了银狼伯爵的书房。 书房里,干净整洁,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这体现了主人的性格——严谨而克制。 银狼伯爵,正在品尝着葡萄酒。 “早餐和晚餐之后,喝一杯红酒,加两勺醋,这是我的养生秘诀。” 他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的胡须,却没有沾到一滴酒。 “我听说,你掉进河里,还发烧了。” “运气不好。” “不,你很幸运,你竟然从泰晤士河里活着回来了。” 第10章 雅各布岛(二) 银狼伯爵放下酒杯,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和菲勒蒙一样,小心翼翼,仿佛害怕摔倒。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雨景,说道: “你知道吗?赫伯特男爵,也曾经掉进过泰晤士河。”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他有了儿子之后,就变成了一个严厉的父亲,他从来不会提起这些事情。” 菲勒蒙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银狼伯爵,以公事公办着称,他应该不会因为菲勒蒙是朋友的儿子,就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我跑题了,你带高尔夫球杆来做什么?” 银狼伯爵转过头,看着菲勒蒙,问道。 菲勒蒙的背上,背着一个高尔夫球袋,高尔夫,是英国最流行的运动之一,但菲勒蒙因为腿脚不便,从未打过高尔夫。 而且,球袋里装的,也不是高尔夫球杆。 那是一支斯奈德-恩菲尔德步枪。 菲勒蒙打开球袋,拿出那支老旧的步枪,这支步枪,是他退役后,一直珍藏的宝贝,虽然它已经很老了,但依旧可以发射子弹。 他将枪口,对准了银狼伯爵。 “你这是做什么?” “这不是玩笑,伯爵,你需要证明你的清白。” “你疯了吗!” 是的,他疯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他发高烧,写下那些疯狂的文字之前,在他遇到那些鱼人之前,在他得知弗兰克家族的秘密之前,在他被困在撒丁岛的时候。 他已经疯了,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人。 “告诉我,关于那座岛,关于那颗陨石,你究竟隐瞒了什么?”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银狼伯爵震惊地看着他,他的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 “你的目的是什么?是里奇蒙德那个混蛋指使你来的吗?” “我的行为,只听从女王陛下的命令,为了保护我的祖国,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银狼伯爵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震惊,有恐惧,还有犹豫。 “你的胆子真大,我早就猜到,总有一天,你会来找我,说出这些话。我不知道你发现了什么,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能告诉你真相了。”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平静下来,仿佛卸下了所有的负担。 “这是我们家族的……不,是我的耻辱。” 他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四十年前,我的父亲,威廉·埃塞克斯伯爵,遭遇了不幸,那天,也下着大雨,就像今天一样。” 银狼伯爵说着,看向窗外,雨水,顺着玻璃,缓缓流下,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菲勒蒙正用枪指着他的脑袋。 “那是一场意外,我父亲,掉进了泰晤士河,湍急的河水,将他卷入了大海。我们搜寻了两个月,却连他的尸体都没有找到。” 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窗户,仿佛在抚摸着父亲的脸庞。 “我的母亲,因为悲伤过度,患上了痴呆症,一年后,她也跳进了河里,她说,她要去找我的父亲。我还没有做好失去他们的准备,但律师却告诉我,我继承了他们的遗产,爵位,权利,还有……责任。” 他的眼中,充满了悲伤、思念,还有愤怒。 “其中,就包括那座岛,雅各布岛,那座吞噬了我父亲的,该死的岛屿。” 银狼伯爵转过身,看着菲勒蒙,说道: “我并不是唯一一个怀疑我父亲死因的人,幸运的是,我找到了一些帮手,其中,就包括你的父亲,赫伯特男爵,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侦探。我们花了数年时间,调查那座岛,最终,我们找到了真相。”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我的父亲,是被谋杀的,是被那些卑鄙的码头工人,杀害的!” “轰隆!” 一声惊雷,在窗外炸响,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窗外,火光冲天,一根电线杆,被雷电击中,燃烧了起来,白色的电弧,在空中飞舞。 “他们曾经多次来找我父亲,想要降低码头的租金,但都被我父亲拒绝了,于是,他们就勾结了一位工厂主,他们选择了一个河水湍急的日子,将我父亲骗到岛上,然后,杀害了他。” 菲勒蒙仿佛看到了那些怪物,他们团结一致,他们共同犯罪,他们,是罪恶的化身。 “那些工人,想要得到他们应得的报酬,但那位工厂主,却出尔反尔,他威胁他们,说要揭发他们杀害伯爵的罪行,然后,把他们变成了奴隶。有些人,良心发现,来找我忏悔,但我不会原谅他们。” 房间里,依旧一片漆黑,只有银狼伯爵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菲勒蒙举起枪,对准了银狼伯爵的脑袋,在黑暗中,他只能看到这个目标。 “我发誓,要为我的父亲报仇,我要让那些凶手,付出代价,我要让那座岛,彻底毁灭!” 银狼伯爵笑了起来,那是一种绝望的笑声。 “那位工厂主,已经死了,那是一场意外,他掉进了泰晤士河,淹死了。” 他疯狂地笑着,笑得喘不过气来,他的咳嗽声,就像雨水敲打着窗户的声音。 “他留下的所有遗产,都被我毁掉了,只剩下那座被污染、被侵蚀的岛屿,每当下雨的时候,那座岛,就会被淹没一部分,不多不少,正好让他们感受到恐惧,让他们忏悔他们的罪行。那些居民,曾经多次向我请求,重建家园,但我把他们的请愿书,全部扔进了壁炉,我还贿赂了那些官员,让他们在绘制地图的时候,忽略那座岛。” 菲勒蒙终于明白了,那些没有一楼的建筑,那些和地图不符的街道,都不是陨石造成的,而是银狼伯爵的复仇计划。 “我的复仇计划,即将完成,那座该死的岛屿,和那些罪人,将会被泰晤士河吞噬,就像我的父母一样。但是,他出现了。” “惠特尼·里奇蒙德。” 银狼伯爵点了点头。 “他拿着那份伪造的开发许可证,向我宣战,这对我来说,是最糟糕的情况,我本来稳操胜券,但如果我输了这场官司,我就会失去一切。” “如果他真的开发了雅各布岛,就会发现,那里的实际情况,和测量结果,完全不符,你的罪行,也会暴露。” 菲勒蒙平静地说道。 银狼伯爵却摇了摇头,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那笑容,让菲勒蒙感到毛骨悚然。 “不,如果他开发了那座岛,那座岛,就不会被淹没了。” “滴答,滴答……” 雨水,敲打着窗户,房间里,一片寂静。 银狼伯爵的眼中,失去了光芒,他就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老人。 “我以为,我会在上帝面前,忏悔我的罪行,没想到,我竟然会向赫伯特男爵的儿子,坦白一切,上帝的安排,真是难以捉摸……” 银狼伯爵看起来,比刚才更加苍老了。 他身上的锐气,消失殆尽,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老人,一个脆弱的老人。 他仿佛在一瞬间,老了二十岁,但他的表情,却比之前更加平静。 “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你现在要告发我,拯救那些罪人吗?” “你并没有参与陨石的事情。” “我以你父亲的名义发誓,我没有再隐瞒任何事情。” 菲勒蒙放下枪,从口袋里拿出那块金属牌。 “恭喜你,伯爵,你的复仇成功了,他们,都得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惩罚,虽然,那不是你的计划。” “里奇蒙德……” 里奇蒙德公司。 “你说得对,里奇蒙德是一个骗子,他不可能在一个星期前,就买下那座岛,因为,陨石坠落,只是一个意外。” “你这是什么意思?” 菲勒蒙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赢这场官司,他只是想阻止你,阻止你接近那颗陨石,他需要时间,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菲勒蒙看了看手表,时间,正好是中午十二点。 “你……你的意思是……” 菲勒蒙点了点头。 “陨石的主人,是里奇蒙德,而现在,所有人都在关注这场官司,这正是他想要的。” 距离开庭,还有一个小时。 第11章 伟大的泰晤士河(一) “哗啦啦……” 泰晤士河,怒吼着,翻滚着,咆哮着。 往日里,即使下再大的雨,河水也从未漫过河堤,而今天,河水却冲破了堤坝,涌上了街道。 码头上的工人,穿着雨衣,站在齐腰深的污水中,艰难地工作着。 “没有船吗?” “这种天气,谁敢出海!” 菲勒蒙咒骂了一句,转身离开了码头。 他本来想租一艘船,去雅各布岛,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这种天气,即使是最大的船,也不敢出海。 马车和汽车,也都停止了运营,街道上,空无一人。 雷声轰鸣,马匹受惊,很容易发生事故,所以,在雷雨天,人们都会尽量减少出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海水的味道。 往日里,那令人作呕的臭味,被雨水冲刷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来自大海的咸腥味。 大海,正在入侵伦敦。 菲勒蒙看到了幻觉,他看到,大本钟和白金汉宫,被海水淹没了。 那是一个遥远的过去,也是一个即将到来的未来。 一亿年前,大陆尚未分离,地壳运动剧烈,伦敦,还沉睡在海底,那里,是鱼人的领地。 他们留下的遗迹,至今还 scattered 在英国各地,预言着人类的灭亡。 当陆地形成,人类出现之后,鱼人,回到了大海。 但他们并没有放弃,他们知道,总有一天,陆地会再次沉入海底,而人类,将会成为他们的奴隶。 菲勒蒙,来自二十一世纪,他知道,这个预言,将会成真。 海平面,一直在上升,一百年后,两百年后,伦敦,将会被海水淹没。 女王的宫殿,将会变成鱼人的神庙,国会大厦,将会变成鱼人的养殖场。 鱼人,将会统治世界! 马尔斯!他们信奉的邪神,就是马尔斯! 菲勒蒙,在噩梦中挣扎。 是谁,让他看到了这些? 他痛苦地呻吟着,身体摇摇晃晃,他的手杖,滑倒在积水中。 “先生,您没事吧?” 一位年轻的警察,看到菲勒蒙摔倒了,连忙跑过来,扶起他。 “太危险了,您还是回家吧!” 菲勒蒙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抬头看向天空。 乌云密布,大雨倾盆,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 “我必须去。” “您要去哪里?我送您回去。” 菲勒蒙大声说道: “雅各布岛!” 那里,是所有灾难的起点,也是伦敦毁灭的开始! …… “哗啦啦……” 下午一点半,菲勒蒙来到了雅各布岛的入口。 由于没有马车,他比预计时间,晚到了半个小时。 “您确定是这里吗?” 年轻的警察,不安地问道。 即使是警察,也很少来贫民窟,只有那些经验丰富,手段狠辣的警察,才会被派到这里。 菲勒蒙点了点头。 昨天守在这里的警察,已经不见了,地上,只有一滩血迹。 “他们已经遇害了。” 血迹,一直延伸到河边,他们应该是在这里被杀害的,然后,被扔进了河里。 凶手,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掩盖他们的罪行,因为,再过几个小时,雨水,就会将所有的痕迹,冲刷干净。 “血……血迹!” 年轻的警察,看到地上的血迹,顿时惊呼起来。 “别大惊小怪的,接下来,你会看到更可怕的东西。” 菲勒蒙说着,从包里拿出步枪,他将枪口朝下,防止雨水进入枪膛。 “您……您这是……” 即使在英国,枪支是合法的,但也不能在大街上随便拿出来。 年轻的警察,连忙站了起来,想要阻止菲勒蒙。 他太年轻了,缺乏经验,菲勒蒙可以轻易地将他制服。 “谢谢你送我到这里,回去吧。” 菲勒蒙不想把他卷进来,如果有人要为伦敦牺牲,那就让他这个成年人来吧。 “您不能这样,您必须解释清楚!” 年轻的警察,固执地说道。 菲勒蒙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拿出了那枚维多利亚勋章。 他知道,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赶到雅各布岛。 “伦敦,正在遭受攻击,警官。” 一位带着军功章的退役军人,一支老旧的军用步枪,还有那些遇害的警察。 年轻的警察,看到勋章,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是一场没有荣誉的战争,你准备好了吗?警官?” 菲勒蒙没有强迫他,也没有责怪他,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我也要去,我不能让您一个人去冒险!” 年轻的警察,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 菲勒蒙皱起了眉头。 “你叫什么名字?” “彼得,彼得·威尔逊。” “我叫菲勒蒙·赫伯特。” 菲勒蒙本来不想让他参与进来,但他现在,需要帮手。 他依旧被幻觉困扰着,他必须阻止这一切,阻止伦敦的毁灭。 …… 雅各布岛,已经变了模样。 首先,是气味,那股将伦敦和雅各布岛隔绝开来的恶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重的海腥味。 伦敦和雅各布岛之间的界限,正在消失。 “这里真的是伦敦吗?” 威尔逊看着周围的环境,难以置信地问道。 菲勒蒙也感到震惊,他发现,地面,比两周前,下降了更多。 那些原本有两三层楼高的建筑,现在几乎都被淹没在了泥水中,只剩下屋顶,露在外面,看起来就像原始人的窝棚。 道路,也变成了泥潭,每走一步,都会陷进去,一些不知名的生物,在泥水中爬行着。 “呕……” 电线杆和路灯,都倒在了地上,旁边,堆积着几十具巨大的鱼类尸体,威尔逊看到这一幕,顿时吐了出来。 菲勒蒙也感到一阵反胃,他走过去,查看那些尸体。 准确地说,那些并不是鱼,而是人,是那些已经变异的居民,他们的身体,比两周前,更加接近鱼类。 他们的身上,布满了蛆虫,菲勒蒙用拐杖,拨开那些尸体,他看到,那些人的胸口,都有一个弹孔,他们都是被枪杀的。 “一个人,不可能做到这些。” 菲勒蒙看着那些尸体,心中暗道。 那些尸体,排列得很整齐,而且,他们都是被一枪毙命的,这说明,他们是被集体枪决的。 “这些怪物,都是什么东西?” “他们是罪人,他们被一个老人诅咒了。” “您……您在开玩笑吧?” 菲勒蒙摇了摇头。 “你准备好面对数百条怪鱼,和一群全副武装的暴徒了吗?” “没……没有。” “我也是。” 菲勒蒙知道,里奇蒙德,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一群雇佣兵,他们都带着枪,甚至还有机枪。 菲勒蒙对此感到厌恶,但同时也感到一丝安心。 “威尔逊,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帮我找到一个女人,我的腿脚不便,无法行动,你能做到吗?” 菲勒蒙将居里夫人的外貌特征,告诉了威尔逊。 威尔逊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 “砰!” “砰!砰!” 菲勒蒙很快就找到了里奇蒙德,他循着枪声和惨叫声,来到了雅各布岛的中心。 正如他所料,里奇蒙德,就在那里。 “杀光他们!” “该死的怪物!” 六名雇佣兵,手持步枪和机枪,对着那些逃跑的鱼人,疯狂地扫射着,里奇蒙德,站在安全的地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菲勒蒙,缓缓地走了过去。 第12章 伟大的泰晤士河(二) “赫伯特!我听说你掉进河里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里奇蒙德看到菲勒蒙,笑着打招呼道。 “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法庭上吗?” “法庭上,没有人。” 菲勒蒙回答道。 里奇蒙德愣了一下。 “我和银狼伯爵,都没有去。” “你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里奇蒙德摇了摇头。 “我本来以为,你会站在银狼伯爵那边,帮他打赢官司,毕竟,你们是朋友,我以为,你会为了他,去翻阅那些古老的法律书籍,寻找对他有利的证据。” 他抱怨道,他似乎对菲勒蒙的“背叛”,感到很不满。 “当我听说,你那天晚上,去了雅各布岛,我真是太惊讶了。” “你是来拿回陨石的吗?” 里奇蒙德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说道: “你应该知道,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那不是人类的东西。” “没错,我从一个非人生物那里,偷走了它。” 里奇蒙德平静地说道。 “二十五年前,我想要自杀,因为我的生意失败了,我欠了很多钱,即使我逃到美国,也无法偿还那些债务,所以,我跳进了大西洋。但是,幸运的是,我活了下来。” 菲勒蒙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关于里奇蒙德的报道,他的债务问题,一直是人们关注的焦点。 “我漂流到了一座岛上,不,那不是岛,而是一块大陆,一块被海水淹没的大陆。那是一片广阔的滩涂,海水很浅,一眼望不到边,那里寸草不生,到处都是腐烂的尸体,只有我和天空,倒映在水面上。” 里奇蒙德的眼中,充满了回忆。 “我在那里,发现了那颗陨石,那颗散发着绿色光芒的陨石,它被一群原始生物,当作神来崇拜。” 他说着,看向那些被枪杀的鱼人。 “我被一艘美国商船救了,我回到了伦敦,我的手里,拿着那颗陨石,它给了我力量,让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巧合的是,那些债主,都因为海难,失踪了,这让我有时间,发展我的事业。” 菲勒蒙明白了,那些关于里奇蒙德的传闻,都是真的,他的债务问题,至今都没有解决。 “我的生意,终于走上了正轨,我买下了一座小镇,莫雷顿,那是一座远离大海的小镇,我在那里建了工厂,给人们提供了工作,我拯救了他们,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你还没解释,陨石为什么会出现在雅各布岛。” 菲勒蒙问道。 里奇蒙德突然大声吼道: “我的陨石,被偷了!是被那些卑鄙的鱼人,偷走的!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我做好了准备,我当场击毙了大部分鱼人,但还是让几个漏网之鱼,逃走了!我发誓,要杀光那些鱼人,夺回我的陨石!” 他的眼中,充满了疯狂。 “两周前,我终于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一个位于法国海岸的小渔村,我杀光了他们,我必须夺回我的陨石!” 菲勒蒙明白了,那架飞机,就是里奇蒙德派出去的,但他没有解释,他是如何得到那架飞机的。 “陨石是我的!它不属于那些流浪汉,它属于我!” “呜……” 远处,传来一阵汽笛声。 “yjzuq''hacha fhanglu fhtagn!” “ia!ia!tekeli-li dagon fhtagn!” 气氛,突然发生了变化,那些原本还在惨叫的鱼人,突然变得狂热起来,他们高声吟唱着,朝着那些雇佣兵,冲了过去。 他们不怕子弹,即使被打得血肉模糊,依旧前赴后继。 “ia!ia!tekeli-li dagon fhtagn!” “ia!ia!ia!ia!” 他们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杀意,他们的嘴巴,微微张开,就像捕食的鱼类。 “砰!砰!砰!砰!” “老板,我们快撤吧!” 一个雇佣兵,惊恐地喊道。 “不行!给我开枪!一群流浪汉,你们都对付不了吗?” 里奇蒙德怒吼道。 “啊……” 一个鱼人,突然扑到一个雇佣兵身上,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拖倒在地。 其他的雇佣兵,连忙开枪射击,但那些鱼人,却躲在了同伴的身后,他们将那个雇佣兵,拖回了河边。 “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鱼人们,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个雇佣兵,撕成了碎片。 那不是战斗,而是折磨,他们要让那个雇佣兵,在痛苦中死去,直到他流尽最后一滴血。 当那个雇佣兵死去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了。 鱼人们的眼中,没有怜悯,只有愤怒和复仇。 其他的雇佣兵,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他们转身就跑,但已经太迟了。 有些人,被鱼人追上,活活咬死,有些人,则被鱼人拖进了河里,淹死了。 里奇蒙德,也拿起枪,朝着鱼人射击,他用枪托,砸碎了一个鱼人的脑袋。 “滚开!别碰我!” 一个鱼人,抓住了他的腿,将他拖进了河里,其他的鱼人,也纷纷跳进河里,他们将里奇蒙德和那些尸体,一起拖走了。 河面上,冒出一串串气泡。 一切都结束了。 …… 世界,安静了下来。 那场疯狂的战斗,结束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呜……” 菲勒蒙看到,在迷雾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 那是一个比任何建筑都要巨大的生物,它漂浮在泰晤士河上,俯视着他们。 它的眼睛,在迷雾中,闪闪发光,那是一种冰冷的,无机质的眼神。 “哈……哈……” 菲勒蒙看到它,顿时感到呼吸困难,他就像一条离开水的鱼,拼命地想要呼吸。 他每呼吸一次,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臭味,汽笛声,在伦敦上空回荡。 他明白了,那架飞机,不是因为天气原因坠毁的。 而是被这个怪物,用手指,撕裂了机翼。 他看着那个怪物,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呼……呼……呼……” 雅各布岛,正在下沉,连同那颗陨石,一起沉入海底。 他也快要沉下去了,他必须回到海里,才能呼吸,就像所有的生物一样,回归大海。 “先生!先生!醒醒!” 威尔逊的声音,将他从幻觉中拉了回来。 那双眼睛!眼睛! “啊啊啊啊!” 他尖叫着,想要挖出威尔逊的眼睛! “迷雾中!迷雾中!它来了!大海!大海!大海!” …… 一个星期后,菲勒蒙坐在床上,眼神空洞。 那次经历,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但他并没有疯,他只是变得更加恐惧,每当下雨的时候,他就会变得狂躁不安。 书籍和报纸,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它们可以帮助他,暂时忘记恐惧。 那场备受关注的陨石官司,最终不了了之,因为,原告和被告,都没有出庭。 里奇蒙德失踪了,没有人再提起这场官司,即使判决结果出来了,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雅各布岛和陨石,都已经沉入了海底。 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里奇蒙德公司,因为没有继承人,被债权人瓜分了,而莫雷顿小镇的居民,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这件事,只是在当地报纸上,简短地报道了一下,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 伦敦的经济,也受到了重创,泰晤士河的水位,暴涨,船只无法通行,许多货物,都被淹没了,码头设施,也遭到了破坏。 这是伦敦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 菲勒蒙收到了两封信。 一封是银狼伯爵的讣告,据说,他一夜之间,老了三四十岁,然后,就因为衰老,去世了。 他的养生秘诀,也被曝光了,人们都说,红酒加醋,对身体有害。 另一封信,是威尔逊寄来的,他在信中,问候了菲勒蒙的近况,还寄来了一本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上,写着三个字: “玛丽·居里”。 菲勒蒙没有打开笔记本,他害怕知道答案,他害怕知道,居里夫人,究竟是死了,还是变成了怪物。 窗外,泰晤士河,静静地流淌着。 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干净,它正在恢复它原本的面貌,它终将回归大海,变成一片生机勃勃的海洋。 菲勒蒙在洗澡的时候,经常听到下水道里,传来奇怪的声音。 他知道,那些怪物,并没有消失,它们躲进了下水道,等待着机会,卷土重来。 当泰晤士河,变成海洋的那一天,就是它们复仇的时刻。 他,一个英国军人,能够做些什么? 他每天晚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第13章 惊悚!伦敦惊现狼人! 这半年来,菲勒蒙接连遭遇了各种离奇事件,他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然而,令他感到惊讶的是,他竟然没有疯。 这和他所知道的克苏鲁神话的受害者,完全不同。 他曾经思考过原因,但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也许,是因为他是穿越者? 因为他早就知道,克苏鲁神话,只是一种虚构的故事,所以,他的精神,才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 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其他解释。 总之,他没有疯,但这并不代表,他很正常。 “先生,现在已经是夏天了,您是不是该洗个澡了……” 玛丽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出门。” 菲勒蒙总是用这种理由,拒绝玛丽的建议。 最近,他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其中,最明显的症状,就是恐水症和社交恐惧症。 他害怕接触水,甚至连胡子都不刮,看起来就像一个流浪汉。 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连喝水都会害怕,只要杯子上出现水珠,他就会感到恐惧。 玛丽为了照顾他,可谓是煞费苦心,她甚至学会了将开水,精确地冷却到室温。 菲勒蒙很感激玛丽的付出,他知道,在伦敦,喝生水,很容易生病。 社交恐惧症,则更加严重,它直接影响到了菲勒蒙的收入。 自从弗兰克庄园事件之后,他就以养病为由,拒绝了所有的工作。 四个月后,他终于接了一份工作,那就是调查雅各布岛的陨石,但那次事件,让他再次陷入了恐慌,他又休息了两个月。 好在,银狼伯爵在临终前,给他写了一封推荐信,凭借这封信,他可以到任何一所大学,担任教授。 但他却不愿意出门,他害怕,自己会再次遇到那些可怕的事情。 他的社交圈,越来越小,这两个月里,他只见过三个人,玛丽,医生,还有报童。 前几天,他看到一篇报道,说他变成了一个“废人”,他苦笑了一下,他知道,那篇报道,说的是事实。 他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翻译上。 那本写着“玛丽·居里”的笔记本,是用多种语言写成的。 一开始,是波兰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法语和英语,也逐渐出现在了笔记本上。 奇怪的是,笔记本上,没有出现俄语,菲勒蒙认为,这可能是居里夫人潜意识里的爱国情怀。 居里夫人,并没有用不同的语言,写不同的句子,而是将三种语言,混合在一起,创造了一种全新的语言。 一个句子中,可能包含三种语言的单词,甚至,有些句子,根本就没有任何语法规则。 这些句子,就像密码一样,难以破解,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密码,变得越来越复杂,仿佛居里夫人,正在创造一种全新的语言。 菲勒蒙确信,这本笔记本,是居里夫人在变异的过程中,写下的。 这说明,她还活着,至少,她没有被那些怪物献祭。 幸运的是,菲勒蒙懂法语,他还认识一位懂波兰语的学者,他将笔记本寄给了那位学者,请他帮忙翻译。 当然,大部分内容,都是菲勒蒙自己翻译的,他借助了一本波兰语词典。 他破解了那些密码,发现,笔记本的最后几页,写满了奇怪的符号,那些符号,不属于任何一种地球语言。 他只在一本书上,见过类似的符号。 《黑河福音》。 那本他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写下的,充满邪恶和疯狂的魔法书。 他将两本笔记放在一起,仔细对比着,试图找到其中的联系。 每当他看到那些符号,就会感到一阵心悸,翻译工作,进展得很慢。 …… “先生,你身上有味道。” 一个下午,玛丽端着茶,走进书房,对菲勒蒙说道。 “什么?” “臭味,真的,您今天必须洗澡了。” “不可能,我一直待在家里。” 菲勒蒙用着熟悉的借口,说道。 “但是,你身上有一股霉味,是不是因为你整天看书,所以才会有这种味道?” “书上的味道,怎么会传到我身上?而且,谁会用‘霉味’来形容书的味道?” 菲勒蒙不满地说道。 “好吧,好吧,是我说错话了,总之,先生,您今天必须洗澡,您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 玛丽坚持道。 菲勒蒙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拿起报纸,想要转移话题。 “今天有一篇很有趣的报道。” “又是这种……” “不,是真的,你会喜欢的。” “真的吗?是什么?” 菲勒蒙将报纸递给玛丽,指着标题,说道: “伦敦惊现狼人!” “哇!” 玛丽看到标题,顿时兴奋起来。 菲勒蒙一开始还以为,狼人,只是一种文学上的比喻,但当他仔细阅读报道之后,却发现,这篇报道,竟然是真的。 他感到很失望,他以为,伦敦的报纸,终于开始报道一些正常的事情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开始炒作这种无聊的都市传说。 “这是真的吗?” “拜托,你能不能成熟一点?这都是假的。” “那这是什么?” 玛丽指着报道中的一张照片,问道。 那是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照片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看不清它的真面目。 那个身影,四肢着地,眼睛闪着绿光,下巴上,长着浓密的毛发。 在这个时代,人们对照片,深信不疑,即使他们知道,照片是可以伪造的,但他们依旧相信,照片,就是真相。 “这种照片,很容易伪造。” “那毛发呢?” “只要留长胡子,就可以做到。” “啊,真的耶。” 玛丽看着菲勒蒙的胡子,说道。 菲勒蒙瞪了她一眼,玛丽连忙闭上了嘴巴。 报道的内容,是这样的: 最近五个月,伦敦发生了一系列的案件,警方怀疑,凶手,是一个狼人。 市民们,对狼人,感到恐慌,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报警,说他们看到了狼人。 各种各样的传闻,在伦敦流传,有人说,狼人,每晚都会在伦敦的大街小巷游荡,寻找猎物,它的速度,比最快的汽车还要快,没有人能够拍到它的照片,只有这张照片,是唯一的证据。 菲勒蒙叹了口气,即使是最烂的网络小说作家,也不会写出这么无聊的故事。 每当经济不景气的时候,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都市传说,但这次的传闻,实在是太 low 了。 “我头疼,你拿去看吧,谢谢你的茶。” 菲勒蒙将报纸递给玛丽,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想要忘记这篇报道。 …… 一个星期后。 菲勒蒙依旧在翻译居里夫人的笔记,工作进展得很慢,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想要放松一下。 他看到一个报童,正在街上叫卖报纸,他打开窗户,叫住了报童。 “先生,要报纸吗?” “有什么报纸?” 报童打开背包,说道: “有《每日电讯报》、《伦敦新闻画报》和《每日邮报》。” “有《素描》吗?” “没有,您需要吗?我可以帮您找找。” 菲勒蒙摇了摇头,拿出一个先令,递给报童。 一个先令,可以买三份报纸,如果买最便宜的《每日电讯报》,可以买十二份。 “给我一份《伦敦新闻画报》,不用找了。” “谢谢您,先生!” 报童接过钱,笑着说道,然后将报纸递给了菲勒蒙。 菲勒蒙关上窗户,玛丽走了进来,抱怨道: “你又给那个报童小费了?” “他是一个勤劳的孩子。” “他可不是勤劳,而是狡猾,他每次都会等到你买报纸,才会离开,你总是说自己没钱,为什么不节省一点呢?” 菲勒蒙没有理会玛丽的抱怨,他打开报纸,看到了头版新闻。 他顿时愣住了,然后,合上了报纸。 “你总是乱花钱,难怪你会没钱,你真是一个没有经济头脑的人。” “别像我妈一样唠叨,你看看这个。” “什么?” 玛丽接过报纸,看到标题,顿时惊呼起来。 “是弹簧腿杰克!” “上周是狼人,这周是弹簧腿杰克,英国的报纸,什么时候变成马戏团了?下周是什么?雪人吗?” 弹簧腿杰克。 那是菲勒蒙出生之前,就流传于伦敦的都市传说。 据说,他穿着弹簧鞋,可以在建筑物之间跳跃,他的嘴里,可以喷火,他 even 不怕士兵,他会袭击任何挡在他面前的人。 他的“爱好”,就是袭击落单的女性。 “这都是假的。” 菲勒蒙认为,弹簧腿杰克,是英国报纸的“救星”,每当他们没有新闻可写的时候,就会把他搬出来,编造一些耸人听闻的故事,然后,配上一张恐怖的插图,报纸就会大卖。 “但是,这很有趣啊。” 玛丽很喜欢看这种关于怪物和杀人犯的报道,她甚至还收集了相关的报纸。 菲勒蒙以前觉得,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爱好,但现在,他知道,那些怪物,是真实存在的,他再也无法平静地看待这些报道了。 “你应该多接一些这种案件,这样,你就可以看到更多有趣的东西了。” “你以为我的工作,是什么?” “但是,你……” “叮铃铃!” 门铃响了,玛丽放下报纸,说道: “我去开门。” 菲勒蒙看着玛丽离开,然后,他关上了房门。 他听到玛丽打开了房门,然后,是两个人的说话声,其中一个,是玛丽,另一个,他好像在哪里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咚咚。” “先生,您的朋友来了。” “让他进来吧。” 菲勒蒙坐回椅子上,整理着凌乱的书桌,他不想让别人看到《黑河福音》和他的翻译笔记。 “咔哒。” 房门打开了,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菲勒蒙看到他,顿时想起了他是谁,他苦笑了一下。 那个男人,依旧板着脸,和上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您好,赫伯特男爵。” “你升职了,威尔逊。” 他是彼得·威尔逊,那个在雅各布岛事件中,和他一起行动的年轻警察,他现在,已经是一名警探了。 “谢谢。” 威尔逊僵硬地笑了笑。 菲勒蒙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那天,威尔逊在雅各布岛上,虽然没有看到全部的真相,但他还是决定,如实汇报他看到的一切。 结果,他被怀疑吸毒,差点被开除。 菲勒蒙得知此事后,立刻给伦敦警察厅的局长,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隐瞒了真相,将所有的功劳,都归功于威尔逊。 局长,看在菲勒蒙的面子上,不仅没有开除威尔逊,还将他提拔为了警探。 从普通警察,到警探,这可是破格提拔。 但威尔逊,却从此不再联系菲勒蒙了。 他知道,他的升职,是菲勒蒙帮的忙,他不想欠菲勒蒙的人情,他是一个正直的人,他不想和菲勒蒙,有任何瓜葛。 菲勒蒙为此,感到很失落,他失去了一位年轻的朋友。 “你的眼睛,没事吧?” “没事,我的视力,已经恢复了。” 那天,菲勒蒙失控了,他攻击了威尔逊,还刺伤了他的眼睛。 “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菲勒蒙知道,威尔逊,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找他,他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今天来,是代表伦敦警察厅,请求您协助调查两起案件。” 威尔逊说着,拿出一封信,递给菲勒蒙。 菲勒蒙接过信,从抽屉里拿出一把裁纸刀。 “我可能会拒绝。” “我听说,您从未拒绝过,尤其是这种案件。” 菲勒蒙用裁纸刀,打开了信封。 “这两起案件,可能有关联,也可能没有关联。” “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我知道,就不会来找您了。” 威尔逊说道。 菲勒蒙点了点头,他说的没错。 “这两起案件,分别是……” 菲勒蒙打开文件,看到上面的文字,顿时皱起了眉头。 威尔逊立正站好,说道: “狼人袭击事件,弹簧腿杰克袭击事件,伦敦警察厅,正式请求菲勒蒙·赫伯特男爵,协助调查。” 第14章 朱达与帕特里克的晚餐 翌日,在玛丽的催促下,菲勒蒙·赫伯特终于肯刮胡子了。这可是两个月来的头一回。 “瞧,您把胡子刮干净,看起来精神多了。” 菲勒蒙也不得不承认,刮完胡子后,清爽的感觉确实不错。但他实在不想洗澡,便让玛丽打来满满一桶水,像在海军服役时那样,用毛巾仔细地擦拭身体。拧干的毛巾里流出黑乎乎的污水,但这对习惯了在军队和探险中风餐露宿的菲勒蒙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反倒是玛丽被这景象吓了一跳。 她端着满满一桶污水跑出去倒掉,回来后便说什么也要打扫房间,把菲勒蒙赶了出去。房间里顿时传来乒乒乓乓的扫地声和哗啦哗啦的擦地声,这姑娘对卫生的执着劲儿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您看,这么多灰!” 过了一会儿,玛丽捧着一大团灰尘,得意洋洋地向菲勒蒙展示。 “说实话,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想用灰尘团来让我大吃一惊的,我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老爷,您的房间实在是太脏了。” “日子久了,灰尘自然就积起来了。” “话是这么说,可哪有人会让灰尘积成这样啊!” “那是你还没见识过更脏的。” 菲勒蒙懒得再和玛丽争辩,转身回了房间。房间确实比之前干净了不少,至少地板和床铺看起来清爽多了。他环顾四周,想挑点毛病,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开始准备出门。 他一边整理着西装,一边发现少了点什么,便开始在书桌上翻找起来。书房里没有,他又去翻床铺,最后连窗台都找遍了,还是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他只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玛丽,你看到我的怀表了吗?” “怀表?” “对,你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过吗?” 玛丽走进房间,不安地摇了摇头。 “您知道的,我从来不会乱动您的东西。” “我知道,可你也没动过,我也没动过,难道它还能自己长腿跑了不成?” 菲勒蒙烦躁地掀开枕头,低声抱怨着。 ────叮铃铃。 这时,门口传来门铃声。 “快帮我找找!” 菲勒蒙更加焦急,开始胡乱翻腾起根本不可能放怀表的抽屉。 “表的事就交给我吧,您先去见客人吧。” “什么?让我不戴表就出门?这怎么行!” 玛丽的态度异常坚决,菲勒蒙几乎是被她连推带搡地“请”到了门口。 “喂!” “您就别再磨蹭了!” 事到如今,菲勒蒙也只好硬着头皮打开了房门。 “早上好。” “早上好,先生,我来接您了。” 站在门外的威尔逊压了压警帽,向菲勒蒙问好。 协助调查的请求——菲勒蒙偶尔会收到这样的邀请,仿佛他是什么推理小说里的名侦探似的。 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和那些料事如神的侦探根本就不是一类人。他会收到这种邀请,完全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传闻。至于这些传闻是怎么来的,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切都要从那桩被他“破解”的悬案说起。 “那是十四年前的案子了。” 威尔逊一边走,一边缓缓说道。 “诺福克晚餐事件,我查过了,您当时可是个风云人物啊。” “托您的福,我可不想出这种名。” “您做了一件好事。” 1881年,一桩骇人听闻的奇案震惊了整个英国。 案件发生在诺福克街的一栋民宅里。在文人雅士云集的伦敦,这条街一向以宁静着称。案件的五名受害者,彼此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甚至难以分辨谁是凶手,谁是被害者。 而这一切的开端,都要从哈里斯·朱达邀请马丁·帕特里克共进晚餐说起。 “餐桌上还有朱达的两个女儿和他的妻子。” “真是场人间惨剧。” 那顿晚餐,堪称伦敦历史上最恐怖的晚餐。 第一个报警的是朱达家的邻居。他听到朱达家传来尖叫声和奇怪的怪声,便立刻跑到警察局报案,声称“隔壁可能遭了贼”,因为他从未见过一向温文尔雅的朱达一家如此失态。 由此可见,朱达在邻居眼中是位多么值得信赖的绅士。两名巡警接到报案后,立即赶往朱达家。 然而,当他们和报案人赶到时,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和怒吼声已经消失了。从拉起的窗帘缝隙中透出灯光,说明屋里还有人。为了弄清状况,两名巡警慢慢靠近房门。 ───吧唧吧唧。 就在他们准备敲门时,却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实在诡异,和朱达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形象格格不入,更像是野狗啃食腐肉时发出的声音。 两名巡警面面相觑,放弃了敲门的打算。他们发现房门虚掩着,便轻轻推开一条缝。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夹杂着内脏、排泄物的恶臭,令人作呕。 他们意识到情况不妙,猛地推开房门。 眼前的景象,宛如人间地狱。 餐桌上坐着五个人,无一例外,他们的肚子都被剖开,内脏流了一地,眼珠也不翼而飞。原本丰盛的晚餐散落一地,餐桌上摆放着几只耳朵以及一些难以辨认的人体组织。餐桌下铺着昂贵的波斯地毯,此时已被鲜血染红,浸透了血液的羊毛蜷缩在一起,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四个人已经断了气,只剩下一个人还在动弹。哈里斯·朱达吮吸着自己的手指,正在啃食女儿的内脏。 “朱达在现场被捕,当场死亡。” “失血过多。” 随后,警方在勘察现场时,发现了更加惊人的事实。 受邀前来的客人帕特里克,竟然也参与了这场恐怖的“盛宴”。他的胃里发现了尚未消化的几根手指,而他的嘴里,则含着疑似是朱达的食道。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朱达和帕特里克在晚餐时杀害了其他家人,并像野兽一样互相撕咬。 案件一经报道,举国震惊。 两位原本受人尊敬的绅士,一夜之间沦为史上最恐怖的杀人狂。帕特里克的家人被指控崇拜撒旦,在当地饱受骚扰,不得不逃往乡下。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不堪忍受来自伦敦记者的追踪和骚扰,马丁·帕特里克的妻子海伦,最终选择在没有留下任何遗言的情况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从那以后,邀请邻居共进晚餐的传统彻底消失了。人们互相猜忌,闭门不出,任何一户人家的房门都紧闭着,生怕“引狼入室”。这种现象在英国各地蔓延开来,社会学家将其称为“朱达综合症”。 各大报社争相报道此事,赚得盆满钵满。然而,就在他们数着钞票偷着乐的时候,背负着巨大压力的刑事调查局却陷入了困境。 “这对于刚刚成立的调查局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毕竟,这是调查局重组后,第一次受到媒体如此高度的关注。” 伦敦警察厅成立至今不过70年,而刑事调查局的历史则更加短暂。就在三年前,也就是1878年,上一任局长雄心勃勃地从警队中抽调了200名警员,对调查局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然而,改革后的调查局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这次的案件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能顺利破案,就能赢得伦敦市民的信任,树立调查局的威信。 然而,这起案件的诡异程度,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凶手和被害者都太过明显,根本没有人可以逮捕,也没有人可以惩罚。然而,民众却依然要求警方尽快破案。 调查局硬着头皮展开了调查。30名精锐警探被派往现场,6条警犬和2匹军马24小时不间断地巡逻,可谓是兴师动众。然而,大多数警探根本无从下手,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就在公众的热情逐渐消退的时候,调查局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鼓励民间人士参与调查。各大报纸纷纷刊登了案件的详细经过,并呼吁知情人士提供线索。 “就在这时,先生,您的信寄到了调查局。” “大众总是喜欢戏剧性的情节,比起一群警探的辛苦调查,他们更愿意相信是一位天才通过一封信就破解了谜题。可事实上,我只写了两句话而已。” 1881年,是菲勒蒙人生的转折点。 他失去了左腿,被迫从服役多年的海军光荣退役,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他蜗居在一间租来的公寓里,每天除了阅读报纸和书籍,几乎无所事事。 就这样,他偶然间看到了关于这起案件的报道。闲来无事,他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写了一封信寄往调查局,然后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一些好事者声称,菲勒蒙是在阅读报道时,一眼就看穿了案件的真相,并准确地说出了凶手的名字。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他只是随意写了两句话,而这两句话,却因为19世纪和21世纪之间巨大的认知差异,歪打正着地成为了破案的关键。 众所周知,19世纪是科学观飞速发展的时代,个人与大众之间的认知差距也因此被无限拉大。在当时,科学更像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有少数“专家”才掌握着其中的奥妙。 此外,当时的刑侦技术还很落后,“科学办案”的概念也尚未普及,调查人员和专家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合作。这也是为什么像福尔摩斯那样精通各种杂学的“侦探”,会在当时大行其道的原因。 总而言之,菲勒蒙只是把自己认为是“常识”的东西写了出来,却意外地触及了案件的核心。两个月后,真正的凶手落网的消息登上了报纸头条。 而此时的菲勒蒙,正以研究员的身份登上“光荣号”(hms glory),航行在大西洋上。换句话说,他根本无法对那些杜撰的报道进行任何反驳。 为了博人眼球,记者们开始大肆渲染菲勒蒙的“丰功伟绩”,将他塑造成一个无所不能的“奇人”。就这样,菲勒蒙莫名其妙地背负上了“神秘事件专家”的名声。 每当伦敦发生什么诡异的事件,人们就会想起他。而每当他的名字出现在相关报道中,他的“传奇”就会更加深入人心,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之前的雅各布岛审判就是一个例子。 “但您在那之后,也解决了不少案件啊。” “是啊,人们总是来找我,说他们家里闹鬼,孩子被恶魔附身。而我,只能建议他们修好地板,多和孩子聊聊天。如果这也算解决案件的话,那我的确解决了不少。” 菲勒蒙已经因为那些捕风捉影的报道,成为了媒体的眼中钉,自然不想再和这类事件扯上任何关系。 “但活捉狼人的要求,我还是头一次遇到。” “我也是头一次提出这种要求。” 威尔逊苦笑着说。 “所以,我们还要走多久?我得提醒你,我的腿脚可不太好。” “快了,穿过这条巷子就到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偏离了大路,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报纸上说,那只狼人每晚都会出现。” “只要喝点威士忌,谁都能看见狼人。毕竟,留胡子的男人到处都是。” 威尔逊转头看了菲勒蒙一眼。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您今天的心情不太好。” 菲勒蒙本想反驳,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一直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脾气暴躁的中年人,可现在,仅仅因为一块怀表就大发雷霆,实在是有失体面。 “您接着说。” “据我们调查,狼人一共出现过三次。” 菲勒蒙皱了皱眉。 “很多了。” “除此之外,还有五次疑似狼人出没的事件。” 听到这里,菲勒蒙彻底懵了。 “什么叫‘疑似狼人’?” “您也知道,我们现在正在同时调查两起案件:狼人和弹簧腿杰克。这五次,有可能是弹簧腿杰克干的。” 菲勒蒙听得一头雾水,仿佛在听一个蹩脚的数学家出的谜语。 “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看起来不像去警察局的路。” “事实上,我想让您亲眼看看。” 威尔逊说着,拐进了一条更加偏僻的小巷。伦敦的小巷就像迷宫一样,曲折蜿蜒,每走一步都会看到不同的景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说不上难闻,但绝对不好闻。 “狼人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两天前的晚上,我们现在要去看看受害者。” “也好,去听听受害者怎么说。” 菲勒蒙很好奇,这次又是什么人在故弄玄虚。最近的伦敦,总有一些年轻人为了出名,不惜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恐怕有点困难。” 威尔逊的表情有些凝重。他们拐过最后一个弯,走进一条死胡同。 一大群苍蝇嗡嗡地向他们飞来。 一匹马的尸体横卧在巷子中央,已经开始腐烂。它的眼球浑浊不堪,上面爬满了蛆虫,舌头耷拉在外面,比木头还干。它的肚子被剖开,内脏散落一地,几乎覆盖了整条小巷,这绝非偶然,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艺术创作”。 “当晚的受害者,是一匹警马。” 菲勒蒙看着眼前的景象,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现代艺术。这幅用马内脏创作的“抽象画”,或许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杰作”。 第15章 血字警告(一) 菲勒蒙感觉自己正走在巨人的内脏之上,而且是死去两天、已经开始腐烂的巨人的内脏。 到处都是苍蝇产下的卵和蠕动的蛆虫,菲勒蒙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抬起脚,避开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每当鞋底传来那种黏腻的触感,都让他忍不住一阵反胃。那些中世纪的画家们总喜欢用各种恐怖的景象来描绘地狱,但其实他们根本不需要那么费劲,只需要把一匹死去两天的马的内脏画出来就足够了。 “早知道就穿靴子来了。” “按照规定,我们应该马上清理现场的。” 听到菲勒蒙的抱怨,威尔逊像是替警局辩解似的解释道。 “但是局长说,为了让您能更好地了解情况,要保留现场到今天。” “两天前,你们还没给我发协助调查的请求吧?” 威尔逊沉默了。菲勒蒙瞪了他一眼,但他也知道是自己迁怒了,便不再说话。威尔逊说得没错,亲眼所见和照片上的感觉完全不同。如果他没有亲眼看到那些肠绒毛,恐怕根本无法想象墙上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菲勒蒙走到马尸旁边,挥舞着手杖,驱赶着聚集在上面的苍蝇。 “这块是什么?清理过了吗?” 为了看清菲勒蒙指的是哪里,威尔逊也走上前,结果脸色一白,差点吐了出来。直到这时,菲勒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令人窒息的恶臭中竟然如此淡定。 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得太邋遢了?也许玛丽说得没错,自己真的应该好好收拾一下了。 “这儿……是巡警倒下的地方。” 马尸后面,马鞍的位置是唯一没有被内脏污染的地方。那块空地大概有两拃宽,四五拃长,勉强够一个成年男子蜷缩着躺下。 “详细说说。” 威尔逊点点头,开始讲述案发经过。 事件发生在两天前的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 按照规定,夜间巡逻一般不骑马。但考虑到狼人和弹簧腿杰克的速度太快,徒步追捕根本不现实,调查局最终还是同意了骑警队的请求。于是,这名倒霉的巡警便骑着马,开始了他的夜间巡逻。 他感觉到附近有东西,虽然看不清是什么,但肯定是某种野兽。他听到了野兽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它在草丛中穿梭时发出的沙沙声。巡警小心翼翼地搜寻着,最终,他在月光下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生物。 那是一只狼人! 它长着一张毛发浓密的狼脸,身体却是人类的模样,甚至还穿着衣服。巡警立刻策马追赶,但那怪物十分狡猾,很快就躲进了迷宫般的小巷里。 它四肢着地,奔跑速度快得惊人,巡警的马根本追不上。就在这时,那怪物发出一声非人非兽的咆哮,巡警的马突然倒地,他也一头撞在地上,昏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早上,人们才发现昏迷不醒的巡警,而那只怪物早已不见踪影。 “能让我见见那个声称看到狼人的巡警吗?” 威尔逊刚一讲完,菲勒蒙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个故事疑点重重,他必须亲自确认一些细节。然而,威尔逊却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腿断了,正在休养。” “他的舌头也一起断了吗?” 威尔逊支支吾吾,最后还是说出了实情。 “是的,自从他声称看到了狼人之后,就一直拒绝和任何人说话。而且……” 威尔逊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菲勒蒙知道他想说什么。当那个可怜的巡警醒来,却发现自己最好的伙伴以如此凄惨的方式死去,精神肯定会受到巨大的打击。 “真是脆弱,在战场上,失去战友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菲勒蒙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仿佛是在责怪那个素未谋面的巡警。 “野兽在猎杀完猎物之后,会做什么?” “这……我不太清楚。”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威尔逊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当然是吃掉它。野兽捕猎是为了填饱肚子,而不是为了展览。” 菲勒蒙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小巷的每一个角落。 “你觉得凶手花了多长时间布置这个现场?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你觉得一头闻到血腥味、看到新鲜猎物的野兽,能有这样的耐心和定力吗?” 他弯下腰,仔细观察着马尸。马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皮肤像融化的胶质一样,但菲勒蒙依然能从中找到许多信息。马的眼球上有一个拇指大小的洞,深可见骨。 “凶手在袭击的瞬间,用拇指戳瞎了马的眼球,他知道如何制服一匹马,他应该当过兵。” 接着,菲勒蒙又用手杖拨开马腹部的伤口,那些流淌出来的内脏令人作呕。然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马腹部的毛发上几乎没有沾染血迹。 他在马的脖子上发现了一处细小的伤口,便用手杖拨开覆盖在上面的内脏碎片。不出所料,伤口下方露出一道清晰的、深可见骨的刀伤。 “凶手的手法非常娴熟,他一刀就割断了马的颈动脉。以这样的出血量,这匹马应该很快就死了。也就是说,凶手并不是在马还活着的时候剖开它的肚子,而是在它死后才动的手。” 菲勒蒙仿佛看到了当时的场景:这匹马痛苦地挣扎着,鲜血从它的脖子上喷涌而出,而凶手则冷眼旁观,直到它彻底断气,才开始肢解它的尸体。比起什么狼人,这才是真正的恐怖。 “我一开始就觉得奇怪,现在终于明白了。凶手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他一定是故意把马引到这条狭窄的小巷里,所以巡警才会误以为他比马跑得还快。而且,在这样的小巷里,凶手很容易就能躲开追捕,消失得无影无踪。” 菲勒蒙的脑海中,凶手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所有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至于什么四肢着地、毛发浓密,很可能是夜晚的光线和阴影造成的错觉,也可能是惊慌失措的巡警在事后编造出来的。 “但还有一个问题,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然而,菲勒蒙却想不出答案。就好像一个精密的仪器,所有零件都已组装完毕,却唯独缺少了最关键的那枚齿轮。 “为什么?” 究竟是什么人,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做这种事? 这时,菲勒蒙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一群邪教徒在黎明时分举行秘密仪式,他们一边念诵着邪恶的咒语,一边将马的内脏献祭给他们信奉的恶魔,而那个可怜的巡警,则成为了他们玷污的目标。 “为什么要这么做?” 然而,这个解释依然无法令人信服。那些邪教徒为什么要袭击巡警?菲勒蒙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焦躁,他想要看时间,但他没有怀表。 他所能想到的最诡异、最恐怖的猜测,都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 菲勒蒙猛地挥舞着手杖,将地上的蛆虫碾碎。难道伦敦的黑暗深处,真的潜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它要把所有伦敦市民都变成自己的猎物,还有他的怀表……该死!都是那块该死的怀表,害他无法集中精神! “先生。” 威尔逊的声音将菲勒蒙拉回了现实。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这都是因为那块该死的怀表! “抱歉,我得先回去休息一下……还有,我要去找我的怀表。” “在那之前,我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您。” 威尔逊递给菲勒蒙一个信封。 “是杰基尔医生让我转交给您的,他邀请您共进晚餐。” “医生?” 菲勒蒙接过信封,看到了寄信人的名字。 “亨利·杰基尔医生” 当天晚上,菲勒蒙来到了位于伦敦市中心的一家餐厅门前。 “莱昂纳多餐厅。” 这家餐厅地理位置优越,可以俯瞰伦敦市政厅。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就在50年前,这里还是英国上流社会避之不及的地方。当时,贵族们的社交场所都集中在泰晤士河畔,那六家以“河岸线”着称的餐厅,几乎垄断了整个上流社会的餐饮市场。 然而,随着工业革命的到来,泰晤士河变成了散发着恶臭的“臭水沟”,“河岸线”的餐厅纷纷倒闭或迁址,“莱昂纳多餐厅”则凭借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和精美的菜肴,一跃成为伦敦最顶级的餐厅。 虽然这里号称提供全英国最正宗的法国菜,但食物本身却并非重点。大多数客人都会选择“厨师推荐”,只有那些想要炫耀自己法语水平的人,才会对着菜单指手画脚。 而这家餐厅最受欢迎的“菜品”,永远都是人脉。那些对皇室忠心耿耿的贵族、在伦敦拥有工厂的企业家,以及那些想要攀附权贵的“闻香而来”的苍蝇,每天都会聚集在这里,上演着一出出尔虞我诈的戏码。 菲勒蒙也曾是这里的常客,但自从四年前被贵族社会排挤后,就再也没有踏入过这里一步。 ────咚,咚。 拐杖和木腿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菲勒蒙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他努力不去和任何人对视。 大多数人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便不再感兴趣的。毕竟,没有人愿意和一个只会出现在报纸上的怪老头扯上关系。但也有一些目光充满了恶意,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在这些目光中,菲勒蒙捕捉到了一丝善意。 那是一个衣着考究的绅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几乎不眨眼,偶尔眨一次,也会闭上眼睛一秒钟以上,仿佛在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菲勒蒙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他监视一般,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杰基尔医生?” “久仰大名。” 第16章 血字警告(二) 杰基尔给菲勒蒙的第一印象非常特别。 他看起来和菲勒蒙年纪相仿,但举手投足之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稳。他显然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极高的人,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就连那把精心打理的胡须,也看不到一丝杂乱。 杰基尔的眉宇间距很宽,这通常是心胸宽广、不轻易动怒的人才会有的特征。他腰杆笔直,肩膀平稳,仿佛时刻都在提醒自己要保持克制。 然而,与他温和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眼神却异常锐利,像是一把上了锁的保险箱,所有人都知道里面藏着秘密,却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四目相对的瞬间,菲勒蒙的大脑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他真的是杰基尔医生! 菲勒蒙顿时感到一阵手足无措。 在来之前,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一场恶作剧。后来,他又想,也许只是同名同姓而已。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遇到了传说中的“杰基尔医生”! “真是不可思议,没想到您真的存在。” 菲勒蒙试探性地问道,他期待着杰基尔医生能这样回答:“是啊,我也经常听到别人这么说,看来那本小说比我本人还要出名。”然而,杰基尔医生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反问道: “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菲勒蒙尴尬地笑了笑,放下拐杖,坐了下来。 “听说您参与了这次的调查,我感到非常惊讶。您可是伦敦最权威的专家。” “您过奖了,我可不敢当。” 虽然嘴上说着谦虚的话,但杰基尔医生的语气却充满了自信。这种谦逊与自信并存的气质,反而让他显得更加迷人。如果不是因为那本小说,菲勒蒙或许真的会对他产生几分敬佩之情。 “我猜您应该还没吃晚餐吧,所以自作主张,只点了一道主菜,希望您不要介意。” 菲勒蒙对杰基尔医生的细心感到十分感激。事实上,自从在那个可怕的小巷里走了一遭之后,他就一点胃口都没有了。他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礼貌地拒绝晚餐的邀请。 很快,侍者便端着餐盘走了过来,将两份食物分别摆放在他们面前。餐盘里放着四片切得很薄的肉片,菲勒蒙认不出是什么肉。 “您觉得这是什么肉?” 杰基尔医生像是在猜谜语一般问道。菲勒蒙猜测他一定是点了什么特别的菜,便拿起刀叉,准备尝一尝。虽然他没什么胃口,但出于礼貌,还是决定多少吃一点。 杰基尔医生用刀叉切下一小块肉,放进嘴里。那块肉实在太小了,菲勒蒙甚至看不清他是什么时候张嘴、什么时候闭上的。他只看到杰基尔医生轻轻地动了动下巴,便将那块肉咽了下去,然后摇了摇头。 菲勒蒙也切下一块肉,虽然比杰基尔医生切的那块大了将近一倍,但在这个情况下,这样的对比毫无意义。他放下刀叉,眉头紧锁。 “是马肉。” “您吃过?” “我曾经多次接触过马肉,但从来没有吃过。” 菲勒蒙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感到一阵不安。和大多数英国人不同,他对马肉并没有什么偏见,但杰基尔医生明明知道他刚从那个可怕的现场回来,却偏偏点了这道菜,这让他感到十分费解。 “我觉得英国人应该多吃马肉。” 杰基尔医生淡淡地说道,一边将肉切成更小的碎片,放进嘴里。那些肉片仿佛会在接触到他嘴唇的瞬间消失一般,如果不仔细观察,甚至会忘记他还在吃东西。 “红色法案就要废除了,马车夫们会卖掉他们的马,到时候马肉的价格会非常便宜。就像黑死病时期,人们开始吃牛肉一样,英国人也会逐渐习惯吃马肉的。社会就是这样不断进化发展的。” 菲勒蒙放下刀叉,端起水杯,漱了漱口。他对杰基尔医生最初的好感,此时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我吃饱了。” “真遗憾,这道菜可不是哪里都能吃到的。” 杰基尔医生也放下刀叉,将餐盘推到一边。 “我今天请您来,是想提醒您一件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照片,放在餐桌上。 照片上的两个女人虽然素不相识,却有很多相似之处。她们都很年轻,都穿着朴素的工作服,像是收入微薄的劳动人民。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们的死状。她们的肚子都被剖开,内脏暴露在外,身上还有许多类似于野兽撕咬的痕迹。 “太可怕了。” “这就是最近发生的另外两起‘狼人’袭击事件。您也知道,自从亨利六世统治时期以来,英国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能够袭击人类的大型野兽了,所以人们才会把凶手称为‘狼人’。” 杰基尔医生一边翻看着照片,一边说道。 “但从齿痕上来看,凶手分明是人类。您不觉得这件事很熟悉吗?” “十六年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案件,不过严格来说,当时的凶手并没有吃人。” 杰基尔医生将照片收回口袋。 “虽然凶手已经伏法,案件也已经结案,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马丁·帕特里克的妻子海伦和女儿雪莉,因为无法忍受周围人的歧视,回到了威尔士的故乡。但等待她们的,却是更加可怕的命运。最终,海伦选择了自杀,雪莉则被送进了当地的孤儿院。您知道这件事吗?” 菲勒蒙摇了摇头。 “被抛弃的雪莉,在孤儿院里也饱受欺凌。最终,她逃离了孤儿院,躲进了森林。那片森林叫做西尔格温森林,传说那里经常有狼出没。虽然我认为那只是谣言,但当地人却深信不疑。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被诅咒的孩子,冒着生命危险进入森林。就这样,帕特里克一家人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杰基尔医生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茶。菲勒蒙觉得,如果这是一场比拼耐心的比赛,他一定会输得很惨。 “抱歉,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或者说,您是不是故意隐瞒了什么?” 杰基尔医生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很多人都忽略了这一点。所以,当十五年后,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从森林里走出来时,没有人把她和当年那个可怜的小女孩联系在一起。人们只注意到,她的行为举止更像是一只野兽,而不是人类。于是,关于她是被狼群养大的“狼孩”的传言,便不胫而走。后来,她加入了一个马戏团。” 杰基尔医生平静地叙述着,菲勒蒙却听得越来越心惊。他忍不住打断道: “所以,您是说,那个女人就是雪莉·帕特里克?”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有人说,她死在了马戏团的虐待之下;也有人说,她无法忍受城市的生活,又回到了森林里。” 杰基尔医生又掏出一张照片。 “这是前不久,一个摄影师偶然拍到的照片。她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和马丁、海伦长得一模一样。” 照片的背景是远处的大本钟,一个近乎赤裸的女人站在画面中央,她的身影有些模糊,看不清面容。她四肢着地,匍匐在地上,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身体,远远看去,还真有点像是一只野兽。 “您是说,她在报复,报复当年那些伤害过她的人?” “疯子的想法,我怎么知道?” 杰基尔医生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端起茶杯,继续喝茶。 ────咔哒,咔哒。 菲勒蒙呆坐在椅子上,目送着杰基尔医生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餐厅门口,他才回过神来。 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了。街道上空无一人,菲勒蒙用钥匙打开房门,走进房间。玛丽应该已经回去了,房间里空无一人。他仔细检查了房门和窗户,确认所有门窗都已锁好,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这才安心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打开灯,随手脱下外套和帽子,搭在衣帽架上。他知道,这是一个坏习惯,但他总是改不掉。菲勒蒙疲惫地瘫坐在床上,今天的经历让他身心俱疲。 虽然只是出去了一趟,但他感觉自己像是跑了很远的路,累得快要虚脱了。他只想躺下休息一会儿,结果刚一沾到床,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睡意席卷,沉沉地睡了过去。 ────吱呀。 一声轻响,将菲勒蒙从睡梦中惊醒。声音来自窗户的方向。他猛地睁开眼睛,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落在房间里。难道是他睡觉的时候忘记关窗户了? 不可能。他的公寓靠近泰晤士河,如果开着窗户睡觉,一定会被那股难闻的气味熏醒的。而且,他明明记得,自己睡觉前检查过窗户,确定已经关好了。 菲勒蒙猛地坐起身,一把掀开被子。如果真的是小偷,早就应该进来了,为什么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伸手去开灯。 ────嗡…… 随着电流声响起,房间里亮了起来。 房间里的一切都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不对,有变化,是他自己。他明明记得自己穿着衣服睡觉,可现在,身上的衣服却不翼而飞了。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胳膊上,竟然多了一些红色的文字。 “啊……” 一阵灼痛感传来,菲勒蒙忍不住呻吟出声。 那些文字是红色的,像是用鲜血写成的。 “停止调查!” 他看着那些文字,它们仿佛活过来一般,在他眼前扭曲、变形,最后变成一滴滴鲜血,顺着他的胳膊,滴落在地板上。 菲勒蒙终于明白过来,这不是文字,而是伤口。在他睡着的时候,有人潜入了他的房间,用刀子在他的胳膊上刻下了这些字。 第17章 将人变成野兽的病(一) 第二天,菲勒蒙思来想去,终于在傍晚时分,玛丽回来后,鼓起勇气开了口。 “玛丽,这段时间你就不用来了。” 玛丽手中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会给你生活费,你就当是休假,一两个月……不,再多休息一段时间吧。” 菲勒蒙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这种话,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要如何才能不伤害别人地说出这种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避免误会。 于是,他尽量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就好像只是给玛丽放几天假而已。 “您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这件事显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老爷,您是怀疑我吗?” “你先听我说。” 菲勒蒙抬起手,示意玛丽冷静下来。然而,信任一旦出现裂痕,就很难再弥合。 “您是觉得我偷了您的怀表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昨晚的事情发生后,菲勒蒙意识到,自己对周围的人和事太过掉以轻心了。他已经半只脚踏入了黑暗,不再是那个光明磊落的军人了,也许仅仅是因为和他走得太近,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银狼伯爵是这样,里奇蒙德是这样,玛丽·居里……也是这样。 他必须有所防备。不知不觉间,照片上那些受害者的面容,竟然和玛丽的脸重合在了一起。他仿佛看到了玛丽被剖开的腹部,以及从腹腔中流淌出来的内脏。即使是现在,即使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也无法摆脱这种可怕的幻觉! “你先听我解释……” 然而,菲勒蒙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根本没有理由偷您的东西!我对现在的薪水已经很满意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菲勒蒙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告诉她,自己收到了死亡威胁?难道要告诉她,自己一觉醒来,发现胳膊被人割伤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相信她。 在开口之前,他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让玛丽暂时离开一段时间,等案子破了,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把她接回来就行了。可是,谁愿意在一个晚上会被人闯入、被人威胁的地方工作呢? 玛丽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但菲勒蒙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了一阵嗡嗡的噪音,在他的耳边回响。菲勒蒙感到一阵头痛欲裂,都是那块该死的怀表!那块怀表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别说了!” 菲勒蒙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但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我的头要炸了!你走吧!马上就走!” 看到玛丽惊恐的表情,菲勒蒙痛苦地捂住脸,深深地低下头。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房间里响起了收拾东西的声音。菲勒蒙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玛丽。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又关上,房间里恢复了寂静。从窗户的缝隙中,依然能听到伦敦夜晚的喧嚣,但菲勒蒙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他后悔了。 都已经一把年纪了,竟然还会因为五分钟前说的话而后悔,真是愚蠢至极。他应该好好说话的,一开始就应该开诚布公地和她谈谈。 那些五分钟前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话,现在却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但一切都太迟了。算了,这样也好。他注定要与黑暗为伍,而玛丽,也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光明。 ────咚咚咚。 “我说了,你走吧!” 菲勒蒙猛地抬起头,抓起拐杖,挣扎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门边。他握住门把手,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房门。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陌生的警察。 “警官先生,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请您跟我走一趟,出事了。” 菲勒蒙这才注意到,年轻的警官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他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案发现场一片混乱。 通往白教堂的道路已经被封锁,几十名警察排成一排,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两名骑警来回巡逻,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一些衣衫褴褛的平民被挡在警戒线外,他们大声叫喊着,想要冲破封锁,但很快就被警察用警棍赶了回去。他们只好躲进小巷或建筑物里,远远地观望着,等待着封锁解除。 街道中央,一个男人脸朝下趴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他穿着一身考究的西装,但下半身却一丝不挂,看起来十分怪异。 菲勒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里明明是伦敦的中心地带,但他却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您终于来了。” 菲勒蒙费力地从人群中找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威尔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杰基尔医生说得没错,雪莉·帕特里克真的出现了。” 菲勒蒙的脑海中,浮现出昨晚照片上那个女人的面容。威尔逊的脸上写满了悲伤和绝望。 “我们来晚了,她已经开始复仇了。”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从远处跑了过来。他同样衣冠不整,下半身一丝不挂,脸上满是鲜血和口水,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喘息声。 “抓住他!” 几名警察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用警棍狠狠地殴打着。男人发出痛苦的哀嚎,但警察们并没有因此而停手,直到他彻底失去反抗能力,才停了下来。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些‘狼人’,而且,这样的怪物还有很多。就像十六年前一样,雪莉·帕特里克掌握了将人变成野兽的方法。” 这不可能!十六年前的那起案件,并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操控的魔法,而是一场可怕的意外。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菲勒蒙歇斯底里地吼道: “那就快去阻止她!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毁掉整个伦敦吗?” “军队马上就到。” 威尔逊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封锁现场,禁止任何人出入,直到军队赶到……” 菲勒蒙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现在责怪这个尽职尽责的年轻警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枪留在家里。 第18章 将人变成野兽的病(二) “把你的枪给我。” “不行!我不能……” 菲勒蒙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当时也是这样,他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危险之中。这一次,他也不能退缩,他有责任保护这座城市,保护那些无辜的市民。 “听着,虽然我已经退役了,但我依然是一名军人。我曾经宣誓,要为女王陛下,为大英帝国而战,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信守我的誓言。我绝不会躲在安全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无辜的市民惨遭毒手,就算赤手空拳,我也要进去!” 威尔逊看着菲勒蒙坚定的眼神,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转身从身后的警察手里接过一把步枪和一盒子弹,递给了菲勒蒙。 “这是马提尼-亨利步枪,您以前用过吗?” “没有,今天正好试试。” 虽然和菲勒蒙以前用过的枪械不太一样,但看起来并不难操作。 “谢谢你,你维护了我的荣誉。” 菲勒蒙向威尔逊表示感谢,转身走向封锁线。一个警察想要阻拦,但被威尔逊拦住了。他对着菲勒蒙的背影喊道: “去找杰基尔医生!他在追捕雪莉·帕特里克!” 菲勒蒙头也不回地点了点头,消失在夜色中。 街道入口处的感觉并没有错,白教堂已经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当人们意识到,警察并不能保护他们的时候,便开始自发地组织起来,拿起武器,保护自己。所有店铺的门窗都被封死,街道上堆满了杂物,形成了一道道简陋的街垒。 街道上随处可见横七竖八的尸体,其中大部分都是女人。她们都是为了生活,而出卖肉体的可怜人。在伦敦,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 她们白天在富人家庭做女佣,或者在服装厂里做工,拿着微薄的薪水,晚上则来到白教堂,用自己的身体换取几个便士,来维持生计。白教堂是世界上最大的贫民窟,同时也是罪恶的温床。 菲勒蒙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这里了,他已经习惯了伦敦上流社会的纸醉金迷,忘记了这座城市还有如此黑暗的一面。伦敦的黑暗,并不仅仅来自于那些隐藏在豪宅里的秘密,也不仅仅来自于那些潜藏在泰晤士河里的怪物。 这才是伦敦真正的黑暗,最深沉、最古老的黑暗。 十六年前的那起案件,也是这样开始的。 哈里斯·朱达和马丁·帕特里克,在外人眼中,都是受人尊敬的绅士。他们是顾家的好男人,是社会上的成功人士,但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却隐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扭曲欲望。 一开始,他们只是在白教堂找一些廉价的妓女,来发泄自己的兽欲。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欲望越来越膨胀,越来越难以满足。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发现了彼此的秘密,于是一拍即合,开始策划一起骇人听闻的犯罪计划。虽然这个计划听起来无比疯狂,但他们有足够的钱,也有足够的社会地位,可以让他们为所欲为。 他们用一个虚构的公司名义,租下了一间地下室,并对地下室进行了改造,加厚了墙壁和天花板,以确保隔音效果。 他们从白教堂骗来了一些无依无靠的流浪女子,将她们囚禁在地下室里,对她们进行惨无人道的虐待。 他们用暴力和威胁,逼迫那些可怜的女人们保守秘密,并逐渐增加虐待的程度。有些女人甚至被折磨得失去了眼睛、耳朵等器官,但这两个恶魔依然没有停手。那些女人们都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在他们的手里。 然而,就在他们互相分享着罪恶的同时,他们之间的友谊也变得越来越牢固。为了不让自己的秘密泄露,他们互相介绍家人,互相拜访,就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朋友。 直到那场可怕的晚餐发生之前,他们都保持着这种“友谊”。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起案件,那就是:世界上第一起生化恐怖袭击。 菲勒蒙在报纸上看到案件报道的时候,就觉得这两人的症状很像狂犬病。也许他们并不是事先计划好要吃人,而是在同一时间发病,失去了理智。 而且,报道中说朱达“吮吸着自己的手指,正在啃食女儿的内脏”,这句话也十分可疑。在他看来,与其说是“吃”,不如说是“啃咬”更加贴切。人在啃咬的时候,口腔和食道都会发生运动,所以即使没有吞咽,也会在胃里发现未消化的食物残渣。 于是,菲勒蒙在那封信里,只写了两句话: “两人的症状疑似狂犬病,建议调查他们在潜伏期内共同去过的地方,或者接触过的人。” 1881年,细菌和病毒的概念,还只是少数科学家提出的假说,普通人根本无法想象,竟然会有人利用这种方式杀人。 警方根据菲勒蒙提供的线索,对两人的社会关系和活动轨迹进行了调查,最终发现,他们在案发十天前,曾经一起去过同一栋建筑的地下室。 警方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突袭了那间地下室。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更加恐怖的景象:一具已经腐烂的女尸。 那个女人,就是这起案件的真正凶手。她故意让自己被感染了狂犬病的老鼠咬伤,然后利用自己作为媒介,将病毒传染给了朱达和帕特里克。 她的尸体在现场被焚毁,没有经过任何审判。 十年后,路易·巴斯德发明了狂犬病疫苗,人类终于战胜了这种可怕的疾病,食人恶魔的阴影也逐渐消散。 然而,即使没有了狂犬病,人类依然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欲望,而变成野兽。人类与野兽之间的界限,就是如此脆弱。 ─────砰! 一声枪响,子弹精准地击中了那个发狂的男人的胸口。和之前那些怪物一样,他也穿着西装,下半身赤裸。菲勒蒙用手撑着拐杖,保持着射击姿势。 “快离开这里!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谢谢……谢谢你!” 那个被袭击的女人惊魂未定地看了菲勒蒙一眼,转身跑向他来时的方向。菲勒蒙已经无法冷静思考了。 真的是雪莉·帕特里克回来了吗?她真的是回来复仇的吗? 也许吧,但这并不能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狂犬病的潜伏期很长,而且也不会让人变成这种吃人的怪物。十六年前的那场意外,不可能再次上演。 狼人。 菲勒蒙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个词。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狼人吗?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起简单的案件。无论是狼人还是弹簧腿杰克,都只是用来吓唬小孩的传说罢了。而杰基尔医生,虽然让他联想到了“化身博士”,但他也不认为杰基尔医生会是这起案件的幕后黑手。 然而,他现在却迷失了方向,只能像一只野兽一样,追逐着血腥和杀戮。那些半人半兽的怪物,发出的痛苦哀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终于,他来到了混乱的源头。 他仿佛置身于一场噩梦之中,周围的一切都被鲜血和碎肉覆盖,熟悉的世界变成了人间地狱。 伦敦医院,拥有150年历史的伦敦医院,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座祭坛,一座献给恶魔的祭坛。 医院的大门敞开着,鲜血从里面流淌出来,汇聚成一条条小溪,流向街道。医院门口,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尸体,大部分都是医院的病人和医生。一些人从窗户跳了下去,希望能够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但迎接他们的,却是死亡。还有一些医生,他们拼尽全力,将病人送到安全的地方,但最终还是被那些怪物拖进了黑暗之中。 “救……救救我……”“疼……疼啊……”“啊……啊……” 那些还没有死去的伤员,在尸堆里痛苦地呻吟着,他们的声音微弱而绝望,仿佛一群被困在巨兽腹中的蝼蚁。 “对不起。” 菲勒蒙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从那些已经没有希望的人身边走过,走进医院。一楼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鲜血,触目惊心。 二楼,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那些怪物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类的模样,变成了嗜血的野兽。狼人,菲勒蒙又一次想起了这个词。他放轻脚步,用手杖支撑着身体,小心翼翼地走上楼梯,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三楼,和混乱不堪的二楼不同,这里异常安静,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壁,将两个世界隔绝开来。菲勒蒙端起步枪,屏住呼吸,慢慢地向前走去。 然后,他在一间病房里,看到了他一直在寻找的人。 杰基尔医生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把还在冒烟的步枪,他的衣服上沾满了鲜血。 “一切都结束了。” 杰基尔医生的面前,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倒在血泊之中,她的头部中弹,鲜血和脑浆混杂在一起,流了一地。杰基尔医生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雪莉·帕特里克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第19章 野兽栖息的街道(一) 叮当。 菲勒蒙将茶杯放回茶碟上。他注意到杯子上沾着一些污渍,那是因为前几天他身体不舒服,洗碗的时候没有仔细清洗。 茶的味道糟透了。茶叶受潮了,有一股霉味,他只好加了些牛奶进去。结果牛奶又加多了,喝起来更像是牛奶而不是奶茶。 ─────砰!砰! 对了,就是这种声音。 那场噩梦,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的。姗姗来迟的军队,排成一列,将街道上所有活着的生物都射杀了。枪声过后,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掩盖了原本的血腥味。 白教堂里堆积如山的尸体,被集中起来焚烧。人和野兽,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雪莉·帕特里克……她也变成了焚烧炉里的一缕黑烟。 野兽害怕光和声音,所以它们无法抵抗火药的威力。 那天晚上,菲勒蒙亲眼看到,那些已经完全变成野兽的怪物,在枪林弹雨中四处逃窜,最终消失在黑暗的小巷里。它们依然潜伏在伦敦的某个角落,也许有一天,它们会再次出现。到那时,它们会以人类的形态出现,还是以野兽的形态出现?菲勒蒙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分辨出来。 ─────砰!砰! 菲勒蒙猛地惊醒,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一般。 窗外,一个报童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叠报纸。菲勒蒙慢慢地起身,打开窗户。 “先生,要报纸吗?” “嗯……看是什么新闻了。” “《每日邮报》出了号外。” “看来记者们终于找到雪人了,给我来一份吧。” 菲勒蒙递给报童一枚一先令的硬币。报童开心地接过硬币,将报纸递给菲勒蒙。 “谢谢!” 菲勒蒙关上窗户,回到座位上,将报纸放在膝盖上,端起茶杯。这时,他突然发现茶杯里漂浮着一些黑色的杂质,便又放下了茶杯。 他拿起一块硬邦邦的司康饼,一边啃着,一边翻开报纸。 “红色法案被废除!” 菲勒蒙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报纸。他知道,记者们总是喜欢夸大其词,所以他对这条新闻并没有抱太大期望。然而,当他看到“红色法案修正案最终被废除”的字样时,他还是忍不住放下报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时间过得真快啊。 当初,夏天还没有结束,而现在,秋天已经来了。冰冷的秋雨,已经不是一件雨衣就能抵挡的了。对于菲勒蒙这个总是忘记带伞的人来说,这是一个糟糕的季节。 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联系玛丽,也没有再找新的女佣。 他依然没有安全感。关于弹簧腿杰克的传闻,依然在伦敦的大街小巷流传,这让他感到不安。他不想再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放不下面子,不好意思向玛丽道歉。他只是不想再让任何人因为他而受到伤害。 总之,这段时间,他找到了一份新工作。银狼伯爵的推荐信终于派上了用场。 老法院大学。 这所大学的前身是一座修道院,曾经因为与世隔绝,专注于自然哲学的研究,而被视为异端。但如今,它已经成为了北伦敦最着名的自然哲学大学之一。菲勒蒙将在冬季学期开始在这里担任教师。 唯一让他感到不满的是,这所大学有一个奇怪的传统。虽然学校面积不大,只有三个学院,但老法院大学却将三个学院完全隔离开来。学生和教师都不能随意进入其他学院,甚至连课程、资料室和实验室都是独立的。 也就是说,这所大学竟然有三个独立的图书馆。菲勒蒙无法理解,这种落后而又令人厌恶的传统,竟然会延续到今天。唯一不受这个传统限制的,只有校长,他每天都要按照传统,轮流到三个学院办公。 菲勒蒙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签下了聘用合同。毕竟,这是所有愿意聘用他的大学中,离家最近的一所。他被分配到了亨利八世学院。 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上课,但菲勒蒙每天都会早早地来到学校。这已经成为了他新的日常。 他向图书馆管理员点头致意,然后径直走向楼梯。他的目的地是三楼。他走到楼梯口,停下来,调整了一下呼吸。每次走到这里,他都会感到一阵疲惫。 “需要帮忙吗?” 菲勒蒙转过头,看到一个年轻的学生站在他身边。 “别把我当成老头子,这点楼梯我还是能爬上去的。” “您是菲勒蒙·赫伯特教授吧?” “你认识我?” “嗯……您要来学校任教的消息,在学生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菲勒蒙大概能猜到学生们都在议论些什么,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我很欢迎您来这里。老法院大学需要新鲜血液。” “谢谢,希望你能多交几个像你这样的朋友。” 学生在二楼停了下来。菲勒蒙向他点了点头,继续向三楼走去。 3-8号书架。菲勒蒙找到几本收集了威尔士地区报纸的剪报簿,坐下来,戴上眼镜,开始慢慢地翻阅。 杰基尔医生说,雪莉·帕特里克是在一年前,也就是1894年出现的。为了防止杰基尔医生记错时间,或者故意误导他,菲勒蒙决定从1893年开始,仔细阅读每一份威尔士地区的报纸。 他用手指指着报纸上的标题,一个一个地读下去。 西尔格温森林……狼……女人……马戏团…… 经过几天的查找,菲勒蒙终于找到了一篇符合条件的报道。他确认了报纸的出版日期和标题。 1894年11月第二周。 “是人,还是野兽?西尔格温森林惊现神秘裸女!” 这篇报道的标题,充满了耸人听闻的味道,但内容却和雪莉·帕特里克的经历非常吻合。菲勒蒙重点查看了11月之后的报纸,内容大致如下: 传说中,在英国已经灭绝的狼,依然生活在西尔格温森林里。一个伐木工人在森林里发现了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 那个女人有着典型的威尔士人长相,但她却像野兽一样,四肢着地,在地上爬行。很快,她就被当地的猎人抓住了。她不会说任何语言,而且非常狂躁,任何试图给她穿上衣服的人,都会遭到她的攻击。 村民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她,这时,一个自称是马戏团团长的男人出现了,他提出用10英镑买下这个女人。村民们同意了,毕竟,10英镑在伦敦也只够一两个月的生活费。 关于他们的去向,报道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有任何报纸报道过,那个男人经营的是哪个马戏团,他们去了哪里。 “雪莉·帕特里克不会说话。” 菲勒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他一直以来感到困惑的地方,就是这里。 雪莉·帕特里克是一个智障! 一个连字都不认识的人,怎么可能在他胳膊上刻字?一个连衣服都不肯穿的野人,怎么可能躲过伦敦警察的追捕,策划并实施如此周密的复仇计划? 所有的一切,都太巧合了。 杰基尔医生拍到的照片,恰好就是雪莉·帕特里克;他刚把雪莉·帕特里克的照片交给警察和菲勒蒙,白教堂就发生了骚乱;菲勒蒙亲眼看到杰基尔医生枪杀了雪莉·帕特里克……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当然,如果巧合太多,那就不是巧合,而是精心策划的阴谋。一个能够扭曲人们认知的,环环相扣的阴谋。如果不是因为杰基尔医生的名字,菲勒蒙或许真的会被他骗过。 他知道,杰基尔医生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弹簧腿杰克。 他依然逍遥法外,菲勒蒙必须揭露他的真面目。 ─────咚咚咚! 当天晚上,菲勒蒙找到了杰基尔医生的家。他的房子和他的性格一样,干净整洁,在周围那些破旧的房屋中,显得格外醒目。 过了一会儿,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房门打开了。杰基尔医生穿着一身外出服,站在门口。 “赫伯特教授,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吗?” “是你,是你把雪莉·帕特里克带到伦敦的。” 第20章 野兽栖息的街道(二) 杰基尔医生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他平静地点了点头。他总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这让菲勒蒙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他完全看不透这个人,他一点也不像小说里描述的那样。 “先进来吧,我们有很多话要谈。” 杰基尔医生转身走进房间,菲勒蒙跟在他身后。他并不担心杰基尔医生会对他做什么,毕竟,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然而,当他走进房间,看到里面的景象时,他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和干净整洁的房屋外观不同,房间里一片狼藉。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照片和图画,大部分都是色情图片,其中有很多都是雪莉·帕特里克的照片。 “您知道吗?人类是一种非常矛盾的生物,我们天生就充满了缺陷。上帝在创造人类的时候,犯了一个错误。” 杰基尔医生像是为自己辩解一般说道。 “但如果查尔斯·达尔文说得没错,我们现在正处于进化的过渡阶段,从野兽到人类,从本能到理性的过渡阶段。” 他从墙上撕下一张照片,随手扔进了燃烧的酒精灯里。照片燃烧起来,一股焦糊味弥漫在房间里。 “我的内心深处,也隐藏着无法控制的欲望。我的一生,都在与这些欲望作斗争,试图将它们隐藏起来。但您看到了,只要我还穿着这身人皮,就永远无法摆脱它们的控制。” 明亮的灯光下,杰基尔医生的影子很短,看起来像是一个佝偻着背的侏儒。 “邪恶,您知道,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潜藏着邪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这只是你的借口。” “没想到您竟然会这么说,您不是上过战场吗?难道您也和那些天真的傻瓜一样,认为人类是理性的生物吗?” 菲勒蒙被杰基尔医生充满厌恶的眼神吓了一跳,他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传闻,我终于找到了她,雪莉·帕特里克!” 杰基尔医生继续说着,酒精灯的火焰依然在燃烧。灯上的烧瓶里,装着一种菲勒蒙从未见过的液体,正在沸腾。 “很漂亮,不是吗?这就是人类的本性。” 那是一种黑色的液体,不是普通的黑色,而是一种能够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的黑暗。它在烧瓶里不停地翻滚,菲勒蒙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被吸进去了。 “这是纯粹的理性,不受任何欲望和冲动的控制。它一直隐藏在我们的大脑深处,但我最终还是找到了它。我给它取名为‘海德’。” 海德,它在烧瓶里蠕动着,菲勒蒙感到一阵恶心。 “雪莉·帕特里克,她不是人类。” 杰基尔医生平静地说道。 “很奇怪,不是吗?虽然英国最后一次出现大型野兽,已经是四百年前的事了,但当地人依然对西尔格温森林充满了恐惧。他们知道,森林里住着某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怪物。他们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它,只好把它叫做‘狼’。” 他看着墙上那些雪莉·帕特里克的照片,大部分都是他拍摄的色情照片,还有一些,则是他进行的各种恐怖实验的记录。 “十六年前,雪莉·帕特里克在森林里被它替换了。她曾经是人类,但十五年后,她已经不再是人类了。我认为,她掌握着人类与野兽、理性与本能之间秘密,所以我把她买了下来。我想,如果她能够从人类变成野兽,那么,如果我们能够从人类身上剔除所有兽性,是不是就能永远摆脱欲望和冲动的控制?” 菲勒蒙在一张照片上,看到了一块人形的肉块。 “所以我开始做实验。” 那是雪莉·帕特里克,她被绑在解剖台上,全身都被解剖了。 “我从雪莉·帕特里克身上提取了一种物质,并成功地提纯了它。它和任何已知的元素都不一样,我在一些古老的炼金术书籍中,找到了关于它的记载。我需要大量的实验数据,才能弄清楚,这种物质是如何将人变成野兽,又是如何将野兽变成人的。” “所以,你制造了那些‘狼人’袭击事件。” 杰基尔医生像是被抓住了小辫子一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并没有刻意制造那些事件,我只是在寻找合适的实验对象。但每一次失败,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只要配比稍微出错,实验对象就会变成真正的野兽。” 菲勒蒙想起了白教堂事件之前发生的那些食人案件,那些受害者被剖开的腹部,让他不寒而栗。 “因为那些意外,我被警察盯上了,我的实验也陷入了困境。我需要更多的实验数据,而且要快。” “所以,你选择了白教堂。” “没错,那些道貌岸然的绅士们,在白教堂里,却变成了被欲望控制的野兽。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收集到了足够的数据,然后,我决定除掉雪莉·帕特里克,以绝后患。” 菲勒蒙终于明白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杰基尔医生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他故意在病房里等待着有人追上来,然后假装被雪莉·帕特里克袭击。 “虽然牺牲了一些人,但和我的研究成果相比,这些牺牲微不足道。人类即将迎来最终的进化,在20世纪,人类将彻底摆脱欲望的控制,进入一个纯粹理性的时代。” 杰基尔医生将烧瓶里的液体,倒进一个安瓿瓶里。虽然只倒了一点点,但液体却在安瓿瓶里不断膨胀,很快就装满了整个瓶子。 “菲勒蒙·赫伯特教授,您是一位学者,您是理性战胜本能的典范,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他将安瓿瓶递给菲勒蒙。菲勒蒙看着手中的安瓿瓶,瓶子里装着一个正在尖叫的人。 “不,我要把你交给警察,你依然是一个邪恶的怪物。” 杰基尔医生皱起了眉头。 “看来我看错人了。” ─────砰! 就在这时,窗户突然碎裂,一个黑影从外面飞了进来,砸在杰基尔医生的头上。 那是一个人。 不,那是一块人形的焦炭。它的身体已经被烧焦,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脸上的五官也已经看不清了,只有一头焦黑的头发,还粘在头骨上。 菲勒蒙一眼就认出了它,那是雪莉·帕特里克。 她用身体紧紧地抱住杰基尔医生,她的胸部和腹部,仿佛融化了一般,和杰基尔医生的身体粘在一起。 “我明明已经把她烧成灰了,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真是顽强的生命力。她是回来找我的吗?看来她还有这种本能。” 杰基尔医生冷静地分析着,一边向门口走去。菲勒蒙挡在他面前,关上了房门。 “你在干什么?快醒醒!她很危险!快放开我!快想想办法!理性!用你的理性思考!开门!” 门外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像是骨头被碾碎的声音。“开门……”杰基尔医生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消失了。 菲勒蒙感觉到,门外的温度越来越高,房间里开始着火了。他知道,杰基尔医生和那个怪物,都已经死了。杰基尔医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菲勒蒙依然对那个怪物的命运充满了好奇。 他猛地拉开房门。 房间里一片狼藉,书桌和书架都被掀翻在地,散落一地的研究资料上,燃烧着熊熊烈火。烧瓶碎裂,里面的液体流淌出来,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雪莉·帕特里克不见了,杰基尔医生站在窗边,抬头看着夜空。他扭过头,用一种诡异的姿势,看着菲勒蒙,然后纵身跳了下去。 窗外传来一声非人非兽的哀嚎,紧接着,一阵野兽的嘶吼声响起。那是一种来自远古的恐惧,一种对未知生物的本能恐惧。 大火越烧越旺。 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化学药品,它们在火焰中爆炸,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火光冲天而起,即使在泰晤士河的对岸,也能看到。杰基尔医生疯狂的研究,以及他的研究成果,都化为了灰烬,只剩下菲勒蒙手中那个小小的安瓿瓶。 菲勒蒙叫醒周围的居民,让他们赶紧逃离火场。伦敦消防队赶到现场,试图扑灭大火。但大火依然在燃烧,它吞噬着杰基尔医生的疯狂,预示着伦敦的末日。 野兽依然潜伏在伦敦。 来自西尔格温森林的怪物,以及它的后代,依然在伦敦的黑暗角落里游荡。只要它们还害怕光和声音,我们就不用害怕它们。 红色法案被废除后,伦敦变得比以往更加喧嚣。 但只要有一天,汽车停止了轰鸣,路灯熄灭了,伦敦陷入一片寂静,它们就会再次出现。 只要我们远离那些黑暗而寂静的小巷,就不用害怕它们。至少现在还不用。 回家的路上,菲勒蒙依然在思考着那个未解之谜。杰基尔医生并没有变成海德,他也不是弹簧腿杰克,雪莉·帕特里克只是一个野兽。 那么,弹簧腿杰克到底是谁? 那个拥有野兽般的力量,以及人类的狡猾的恶魔,依然在伦敦的夜色中游荡,它就潜伏在他的周围,等待着机会,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 伦敦的夜空,被大火映照得一片通红,一个黑影在屋顶上跳跃,它像野兽一样狂笑着,它就是弹簧腿杰克! 菲勒蒙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他已经被那个恶魔迷住了心智。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死在那个恶魔手里,所以,他必须先下手为强。 它去哪里了?菲勒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终于,他看到一个黑影,消失在一条小巷里。没错,它就是弹簧腿杰克,它四肢着地,像野兽一样奔跑。 伦敦的夜风,夹杂着野兽的嘶吼,吹打着菲勒蒙的脸。他的帽子被风吹走了,掉进了泰晤士河里。在伦敦,想要找回一件被风吹走的失物,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现在,他顾不上这些了,他必须抓住弹簧腿杰克。他知道,这场追逐,即将结束。 前面就是他的公寓,那个恶魔一定是想潜入他的公寓,伤害他和玛丽!幸好他及时发现了它的阴谋! 公寓的门开着,钥匙插在锁孔里。菲勒蒙伸手去摸口袋,钥匙不见了!那个恶魔一定是用什么诡计,偷走了他的钥匙! 他猛地推开房门,冲进房间。房间里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灰尘味,仿佛有野兽在这里打滚,试图掩盖自己的气味。 菲勒蒙看到门口的脚印,突然明白过来,那个恶魔只有一条腿!所以它才会四肢着地,像野兽一样奔跑! 房间里传来一阵响动,菲勒蒙立刻冲了过去,猛地推开房门。 一个满脸胡须的疯子,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镜子。 “原来……” 狂犬病的另一个名字。 “是我……是我……我没有疯……” 被害妄想症。 “我就是弹簧腿杰克!” “老爷?” 玛丽? “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您可能不相信,但我好像找到您的怀表了。我不知道它怎么会跑到我的床底下,但我真的没有偷您的东西,请您相信我。” “不要过来!不要靠近我!” “老爷?您怎么了……” 菲勒蒙欣喜若狂地咬住了玛丽的脖子。 “啊!” 玛丽发出一声尖叫。 菲勒蒙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块司康饼。 “原来是梦啊……” 菲勒蒙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这时,菲勒蒙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谁啊?” “是我,玛丽。” 菲勒蒙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第21章 来自新门监狱的信 #1 1895年10月25日 ──────────────── 敬爱的二哥: 许久未曾提笔写信,此次却要向您告知噩耗,我深感抱歉。 时间飞逝,恍如隔世。虽然太阳照常升起,落下,但透过牢房狭窄的铁窗,我却感受不到一丝阳光的温暖。 您应该已经听说了我的丑闻。我现在被关押在新门监狱。 狱长得知我的身体状况后,免除了我的劳役,甚至还询问我是否需要特殊照顾,但我拒绝了。我是一个罪人,理应和所有囚犯一样,接受应有的惩罚。 我请求狱长允许我写信,他答应了,并让人给我送来了纸笔。他虽然厌恶我,但也同情我的遭遇,所以我的生活还算过得去。 我对案发经过的记忆,十分模糊。审判是如何进行的?判决结果如何?我是否被指控了所有罪行?我担心,因为我的精神状态,我无法得到应有的惩罚。 在这间狭小的牢房里,我总是能听到海浪拍打的声音。 闭上眼睛,我就能看到一片美丽的海滩,那是一片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海滩。 那是一片荒凉的海滩,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只有无尽的黑暗。海天相接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那里只有我,大海,还有黑暗。 每当潮水涌上我的脚背,大海就离我更近一步。我不知道是大海在向我靠近,还是我在向大海靠近。但每次我睁开眼睛,它都离我更近了。 这如梦似幻的景象,给了我莫大的安慰。虽然我的身体被囚禁,我的精神被玷污,但我的灵魂,却比浮士德更加自由,它在宇宙中遨游。海浪的声音,就像一首美妙的音乐,在我的耳边回响。 然而,当我睁开眼睛,就会回到现实。 回到这间只有六平方码的新门监狱的牢房里。每当这时,我都会思念那片大海,我的身体仿佛被撕裂一般,痛苦不堪。 我会尽快再给您写信。请您务必远离泰晤士河和那些黑暗的小巷。 您羞愧的弟弟,菲勒蒙·赫伯特 ──────────────── #2 1895年11月7日 ──────────────── 敬爱的二哥: 您寄来的信,我已经收到了,一个字都没有少,请您放心。目前,狱方对我还算照顾,您不必太过担心。 大哥也给我写了信,正如您所说,毫无价值,我已经用来擦屁股了,您不必放在心上。(如果他是因为知道监狱里缺少厕纸,才特意给我写信的,那这将是他这辈子对我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在监狱里,时间过得特别慢。牢房里没有暖气,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外面还是秋天吗?如果冬天来了,我恐怕熬不过去。 我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我是在接受惩罚,还是已经坠入了不见天日的塔尔塔罗斯深渊? 我依然坐在那片黑暗的海滩上。 现实中的我,已经病入膏肓,但在这里,我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清醒。这让我更加痛苦。大海向我靠近,这句话听起来不再浪漫。 这里的大海,冰冷刺骨,它吞噬着我的灵魂。海岸线并没有将我一口吞没,而是用冰冷的海水,拍打着我的双腿,带走我身上最后一丝暖气。在这个没有阳光的地方,我找不到任何取暖的方法。想到自己终将被这片黑色的海水淹没,我感到一阵窒息。 地平线的那一边,出现了一点黑色的光芒,它正在慢慢地升起。难道这里也有太阳吗?我渴望温暖,我渴望光明,我期待着它快点升起来。 您羞愧的弟弟,菲勒蒙·赫伯特 ps.如果您还念及兄弟之情,请给我寄一条毯子来,如果不愿意,就请您忘记我,忘记这封信。 ──────────────── #3 1895年11月19日 ──────────────── 敬爱的二哥: (我的手受伤了,无法写字,所以请人代笔,请您见谅。) 我知道您担心我沉迷于幻觉,但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请您理解。 每当我睡着的时候,我的身体就会被另一个东西占据。它会用我从未听过的脏话辱骂狱警,会用指甲抓挠自己的身体,它甚至撕碎了您给我寄来的毯子。这不是我的错,都是我体内的野兽干的。 我现在已经被限制了行动,我的手脚都被绑了起来,我的笔也被没收了。我害怕,我害怕我体内的邪恶。 我是一个罪人,我被囚禁在这间狭小的牢房里,但我并不孤单。我必须永远地监视着我体内的野兽,这是我对我的罪孽的赎罪。 最近,我发现,监视着我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在那片海滩上,在那片黑色的海水下面,还有其他的东西在监视着我。它们曾经伪装成海浪,但我现在已经看穿了它们的伪装。海水已经淹没我的脚踝,我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片大海会如此美丽。 因为那是一片死寂的大海,没有任何生物,所有生物都已经灭绝了。所以它才会如此美丽,但现在,它看起来是那么的阴森恐怖。 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要监视我,它们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我被海水淹没的那一刻。我知道,那一刻终将到来,但我却无能为力,我的灵魂被囚禁在这里,我只能坐以待毙。 上次我提到的,地平线上的那点黑光,正在慢慢地变大。那是一种不祥的光芒,我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它,但我能感觉到,它对我有恶意。 它对我有恶意! 我不知道,当我直视它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但我无法逃避,我无法离开这片海滩,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升起。 如果这是对我的惩罚,那也太残酷了。二哥,我害怕,我害怕我的灵魂再也回不到这个世界了。即使是现在,海水依然在不断上涨,伊艾亚…… 我听到有人在海里呼唤我的名字,是居里吗? 我得走了。 您羞愧的弟弟,菲勒蒙·赫伯特 ──────────────── #4 1895年11月25日 ──────────────── 昨晚,新门监狱里的所有人,都被海浪声惊醒了。 囚犯和狱警都陷入了恐慌。趁着混乱,我偷了一支笔和几张纸,给您写信。 狱警们在监狱里四处寻找漏水的地方,但我心里清楚,他们什么也找不到。因为那声音,来自宇宙深处,来自一个没有光的地方。 没错,我曾经以为,那片广阔的海滩,只是我的幻觉,但它却是真实存在的,它存在于宇宙深处,一颗荒凉的星球上。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大脑仿佛要爆炸一般,我看到了一个可怕的未来。 在那颗星球上,所有的生命都已经灭绝,所有的恒星都已经熄灭,只剩下冰冷的黑暗。 但它们依然存在。 深潜者!它们在害怕!那颗黑色的矮星,并不是太阳,它还没有升起。那颗星球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只有最原始的细菌,还顽强地生存着。 它们不再伪装成海浪,它们浮出水面,观察着我,等待着我被海水淹没的那一刻。 当我被海水完全淹没的时候,我就会变成它们的腿。 黑色的海水,会从我的眼睛和耳朵里涌出来,淹没整个地球。你知道吗?即使把地球上所有的大陆都削平,也无法填满大海。地球终将被海水淹没,这是不可避免的命运。 啊,即使是现在,只要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它。那黑色的海水,正在慢慢地升起,它越升越高,直到遮蔽了整个天空。你见过高达天际的海浪吗?你见过黑色的海水,在宇宙中翻滚吗?你见过它向你袭来吗? 我终于明白了它的名字,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它的名字,但直到现在,我才真正理解它的含义。它的名字,它的名字是…… ──────────────── #5 牢房墙壁 ──────────────── 伊艾!达贡!弗塔根!伊祖库哈查!弗朗格鲁!弗塔根!海姆弗库!马克!恩古拉…… ──────────────── 从那天以后,菲勒蒙就再也没有写过信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从牢房里偷到笔的。当狱警发现他用鲜血在墙壁上写字的时候,都对他敬而远之。没有人再和他说话,也没有人再靠近他。 他们甚至不再给他送饭,也不给他喝水,仿佛是想把他活活饿死。但菲勒蒙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强壮。他被绑在床上,只能看着发霉的墙壁,消磨时间。 现在,新门监狱里的所有人都能听到海浪声了。 囚犯和狱警,每天晚上都会被噩梦惊醒,他们发出痛苦的尖叫,仿佛置身于同一个噩梦之中。但菲勒蒙却无法和他们分享同一个噩梦,无论他们怎么尖叫,他都只能听到海浪声。 他依然被囚禁在那间狭小的牢房里,但他的身上,却散发着一股来自深海的腐臭味。 “哗啦……哗啦……” “犯人!” 牢门打开,一束光照了进来。菲勒蒙眯起眼睛,仿佛一个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他的眼睛感到一阵刺痛,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光。 “出来。” 菲勒蒙愣了一下,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难道是要执行死刑了吗?” 狱警没有回答,他解开菲勒蒙身上的镣铐,将一根拐杖放在他身边。菲勒蒙扶着拐杖,艰难地站起身。长时间的囚禁,让他的肌肉变得僵硬,每动一下,都传来一阵剧痛。 “我们去哪里?” 没有人回答他。菲勒蒙感觉自己正在不断地下沉,他回到了地面,回到了人间。他拿回了自己所有的物品,被赶出了监狱。 “菲勒蒙·赫伯特,你被保释了。” “这不可能!” 菲勒蒙终于明白过来,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帮助他。能够做到这件事的人,并不多。他转过身,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逆光站在那里。 “你的气色看起来还不错。” “阿尔特!” 菲勒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根本想象不到,为了把你弄出来,我费了多大的劲。我原本以为,只要交了保释金就行了,但事情远比我想象的复杂。我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到处求人,而且都是一些平时根本见不到的大人物。” 阿瑟像个孩子一样,炫耀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阿尔特,你错了,我应该被关在那里!” “拜托。” 阿瑟皱起眉头,一脸不耐烦。 “我低声下气地去求那些顽固不化的贵族,好不容易才把你弄出来,你就这样报答我?难道你连一句谢谢都不肯说吗?” 菲勒蒙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好吧……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走吧,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也有很多话要说。我早就告诉过你,那个女人会给你带来厄运,现在你看到了吧。” 阿瑟拍了拍菲勒蒙的肩膀,走向停在路边的汽车。 “阿尔特,我疯了,我疯了。” “总会有办法的。我认识一个荷兰的脑外科医生,他最近刚回伦敦,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去找那个奥地利的精神分析学家。弗兰克学会又要开始行动了。” “不,不只是这样,我的精神,我的精神……” 菲勒蒙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无法用语言描述自己现在的状态。他无法告诉阿瑟,他的精神世界已经被一个来自宇宙深处的入侵者占据了。 他需要一个更彻底的解决办法,比如……死亡!他觉得,只有将自己的肉体彻底焚毁,才能阻止那场灾难的发生。 “……办法!对了,我有办法!” 菲勒蒙疯狂地翻找着外套口袋,他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阿瑟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东西。 “那是什么?” “纯粹的理性。” 海德,杰基尔医生的遗产,依然在安瓿瓶里活着。从西尔格温森林的怪物身上提取的人性精华……它能治好他的病吗?即使他活下来了,他还是原来的他吗? 菲勒蒙在最后一刻犹豫了。阿瑟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 “你有没有听到海浪声?” 菲勒蒙一咬牙,将安瓿瓶里的液体,全部喝了下去。 ......... ..... ... .. . 好了,我准备的第一个故事,就讲到这里。 我活了下来,我窥探了地球的黑暗,我的精神世界,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比星云中的尘埃还要细碎。即使是现在,我的自我意识,依然在不断地分裂和重组。 没错,我所说的,就是那些所谓的“脑内读者”,那些我创造出来的,拥有独立意识的角色。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这只是噩梦和折磨的序曲。我还有很多故事要讲,但我的时间不多了。 啊,对了,还有雪莉·玛丽,那个可怜的女人,我必须告诉你们,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第22章 在公墓里的炼金术士(一) 尽管菲勒蒙的双脚踩在地上,但他却迷失了方向。四肢被泥土和石块束缚,无法动弹,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就像一个盲人一样无助。 泥土、苔藓和碎石不断地涌入他的嘴里,章鱼的触手在他耳边蠕动,锋利的爪子刺穿他的皮肤。最让他痛苦的是,即使是那些微不足道的虫子的叫声,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徒手挖掘岩石,让他的皮手套破裂,指甲断裂,尖锐的石块刺入他的手掌。但他已经顾不上疼痛了。 急促的呼吸,让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水汽,而这片干燥的空间,却贪婪地吸收着这仅有的一点水分。缺氧让他头晕目眩,意识逐渐模糊。 没错。 他被活埋了。 ─────哒哒,哒哒。 菲勒蒙停止了挖掘,屏住呼吸。他听到头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是他们,他们知道他被埋在了附近。 脚步声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他们找到他了吗? 沙沙沙,一阵挖掘的声音传来,接着,菲勒蒙听到一个男人发出的惨叫声。 “啊!啊——!救命!啊——!”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菲勒蒙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被他们拖走了。但他知道,自己又争取到了一点时间。他更加拼命地挖掘着。 咔嚓一声,一块岩石碎裂,菲勒蒙终于从地里爬了出来。 “咳咳咳……” 他像一只刚从土里钻出来的蝉蛹一样,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剧烈地咳嗽着,吐出肺里的泥土。每一次咳嗽,都会有沙土从他的手背上滑落。 “呼……呼……” 菲勒蒙很想坐下来休息一下,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浪费时间,他们随时都可能回来。他环顾四周,看到一块岩石的缝隙里,伸出一只手,仿佛在向他求救。 “你还好吗?” 菲勒蒙搬开石头,抓住那只手,用力一拉。他从土里拉出一个人的身体,却吓得立刻松开了手。那是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菲勒蒙强忍着恶心,转身离开。他的拐杖也断了,他只能一瘸一拐地向前走,每走一步,都要重新调整身体的平衡。 “救命……” 这时,菲勒蒙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地下传来。那声音虽然很小,但却充满了绝望。一个男人,正在用恐惧的声音,向他求救。 “求求你……我的腿受伤了……你能帮我……” 菲勒蒙趴在地上,搬起一块厚重的石板,用力砸向地面上的泥土。泥土里混杂着粪便,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氨水味。 “呃……呃……呃……!啊……” “冷静!冷静!先深呼吸!” 菲勒蒙将那个年轻人从土里拉出来,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 “这……这些是什么?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呸呸!” 年轻人吐出嘴里的泥土和粪便,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为什么伦敦的地下,会有这种东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菲勒蒙用手指沾了点口水,感受着空气的流动。但这个地下洞穴里,没有一丝风,只有沉闷的空气,让人感到窒息。 “怎么会这样……” 年轻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绝望地低下头。 “起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菲勒蒙鼓励着年轻人,他需要他的帮助,才能逃离这里。 “我不应该来这里的……对了,教授,您为什么要来这里?” “找人。” “找人?在这种地方?这里除了我们,就只有那些怪物了!” “我知道。” 菲勒蒙知道,他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寻找活人。 雪莉·玛丽,他来这里,是为了寻找她的尸体。 ......... ..... ... .. . 在被活埋的前一天,菲勒蒙去了阿瑟·弗兰克的家里。 他刚一醒来,阿瑟就迫不及待地向他询问事情的经过,他似乎想要知道所有的一切。菲勒蒙只好耐心地向他解释。 他离开庄园后,在雅各布岛上看到和听到的一切…… 居里夫人的失踪,以及她留下的笔记…… 杰基尔医生的恐怖实验,以及伦敦的那些怪物…… 菲勒蒙每说一句话,阿瑟就会提出两个问题,他几乎没有时间思考,只能机械地回答着阿瑟的问题。他甚至说出了他原本打算永远保守的秘密。 当菲勒蒙讲完他喝下“海德”的经过后,阿瑟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么说,你也喝了和杰基尔医生一样的东西,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变得更加理性?” 听到这个问题,菲勒蒙突然意识到,他并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失去理智。相反,他的精神状态比以前更好了。 “没有,我……我感觉很好。” “也许是因为你本来就疯了,所以才没有效果。或者是因为药效过期了?菲洛,你现在还疯吗?” 阿瑟直截了当的问题,让菲勒蒙有些不知所措。 事实上,他已经不再疯狂了。 自从喝下杰基尔医生留下的“海德”之后,他的精神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被疯狂所困扰,他的思维变得无比清晰,就像一个新生儿一样。 阿瑟对菲勒蒙的经历充满了好奇。 “杰基尔医生,我本来想邀请他加入弗兰克学会的,如果他不是皇家学会的会员,我早就这么做了。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就算得罪皇家学会,也要把他拉进我们学会。” “阿尔特。” “开玩笑的,菲洛,我可不会让一个杀人犯加入我们的学会。” 菲勒蒙才不相信阿瑟的话,他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人,道德和法律对他来说,毫无约束力。 “继续说吧,我不在的时候,伦敦发生了什么事?你去了雅各布岛的沉船现场,你追捕过狼人,现在,你又被一个来自西尔格温森林的怪物追杀。” “你觉得这很有趣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这件事而死吗?” 阿瑟一直以来的轻松态度,终于激怒了菲勒蒙。 他愤怒地吼叫着,然后又无力地捂住脸,低声说道: “还有雪莉·玛丽,我对她做了什么……” “那只是一场意外。” “那是谋杀!我杀了她!” 阿瑟被菲勒蒙的怒吼吓了一跳,他皱起眉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似乎在等待菲勒蒙向他道歉,但菲勒蒙并不打算这么做。他无法忍受阿瑟这种幼稚而又不负责任的态度。 第23章 在公墓里的炼金术士(二) 沉默了许久,阿瑟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低沉而阴冷。 “也不是没有办法。” 每当事情不顺利的时候,他总是会这么说。 “你说什么?” “你之前看到的弗兰克学会,只是冰山一角。我真正的计划,是推动整个人类的进步,从各个方面。” “说重点。” “也许,我可以帮你消除你的负罪感,不,我一定可以做到。” 菲勒蒙努力理解着阿瑟的意思。想要消除他的负罪感,只有一个办法。 “你该不会是想……” “为了做到这件事,你需要找到一样东西。” 阿瑟打断了菲勒蒙的话,指着墙上的一张伦敦地图。地图上画满了各种符号、图形和文字,密密麻麻,几乎看不清原来的样子。 他用手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 “你说过,那个女佣没有家人,对吧?那么,她最有可能被埋葬的地方,就是这里。” 那天晚上,菲勒蒙来到了伦敦南郊。 1836年,伦敦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城市之一,也是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之一。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尸体。城市里到处都是尸体,传统的土葬方式已经无法满足需求,那些散落在城市各处的墓地,也成为了城市的一道丑陋的风景线。 此外,由于卫生条件恶劣,瘟疫也开始蔓延,一些人甚至开始焚烧墓地,试图阻止瘟疫的传播。尸体问题,已经成为了伦敦市政府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伦敦市政府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伦敦南郊,建立一个大型的景观墓地。他们希望,这个墓地不仅能够解决尸体问题,还能成为市民休闲娱乐的场所。 就这样,西诺伍德公墓诞生了。 这座公墓采用了哥特式建筑风格,拥有精心修剪的草坪和充足的阳光。然而,它却遭到了市民的冷落。这并不奇怪,毕竟,它是一座墓地,没有人愿意在墓地里休闲娱乐。 伦敦市政府花费了数千英镑,却只得到了一个教训:墓地就是墓地,永远不可能变成公园。 尽管如此,西诺伍德公墓依然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在过去的五十年里,它接收了伦敦大部分的尸体。在这片占地16公顷的土地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无数墓碑,那些没有墓碑的人,则被埋葬在地下墓穴里。 它是伦敦最体面的垃圾填埋场。 灵车日夜不停地驶入公墓,伦敦是一个死亡率很高的城市,而殡葬业,是少数几个还没有被汽车取代的行业之一。 每当灵车抵达,就会有几个墓地管理员和焚化炉操作员走出来,将尸体抬进焚化炉。焚化炉的烟囱里,冒出滚滚黑烟,将那些无名死者的灵魂,送往天堂。焚烧后的骨灰,则被随意地装进麻袋里,倾倒在地下墓穴中。 菲勒蒙远远地观察着这一切。 墓地管理员将尸体抬进了焚化炉,但焚化炉却依然冰冷,烟囱里没有冒烟,也没有灯光。看来阿瑟说的是真的。 菲勒蒙悄悄地走进公墓。 “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一个墓地管理员突然出现在菲勒蒙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菲勒蒙一开始并没有认出他,因为他穿着一身考究的衣服,一点也不像一个墓地管理员。 “我来献花。” 菲勒蒙举起手中的白色假花。 “您要祭拜哪位?” “雪莉·玛丽。” “需要我帮您找吗?” 管理员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墓碑,问道。菲勒蒙摇了摇头。 “不用了,她不在这里。” 管理员顺着菲勒蒙手指的方向看去,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那是地下墓穴的入口。他摇了摇头。 “不行,那里禁止入内。” “为什么?” “因为经常有人在地下墓穴里迷路,所以我们已经禁止外人进入了。”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菲勒蒙刚想反驳,却突然闭上了嘴。不知什么时候,焚化炉里的其他管理员,都走了出来,他们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菲勒蒙。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仿佛一群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虽然他们的长相各不相同,但他们却散发着同样的气息,就像一群双胞胎一样。 菲勒蒙被这种诡异的气氛吓到了,他决定先撤退。 “好吧,那我下次再来。”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离开了公墓。即使他已经走出了公墓大门,那些管理员的目光,依然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 ────汪汪!哗啦哗啦! 一只猎犬从公墓的铁门里冲了出来,对着菲勒蒙狂吠。菲勒蒙吓得差点摔倒,他知道,一定是那个管理员故意放狗的。那只凶猛的猎犬,一直追到菲勒蒙消失在视线之外,才停下来。 这也太夸张了吧? 菲勒蒙感到一阵不安,他从那些管理员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联系,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特殊的纽带,他们的精神世界,仿佛是连接在一起的。 太危险了。菲勒蒙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但他也不能就这样放弃。阿瑟说过,玛丽的尸体越完整越好。考虑到玛丽的尸体被丢弃在这里已经有一个月了,即使天气寒冷,他也必须尽快找到她。 据说,西诺伍德公墓最近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一个月前,伦敦发生了一场轻微的地震,虽然只造成了一些轻微的损失,比如几匹马受惊倒地,但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伦敦市民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 然而,从那天开始,西诺伍德公墓就变得有些奇怪。尸体依然源源不断地被送进焚化炉,但焚化炉却一直没有点火,也没有人运送煤炭。 关于这件事,有很多传言。有人说,是市政府为了节省开支,禁止焚烧尸体。但这些传言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毕竟,这只是死人的事。 直到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才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那些卑微的墓地管理员和焚化炉操作员,突然变得富有起来,他们手里拿着大量的银币,却对银币的来源闭口不谈。他们用这些钱,买下了公墓周围的土地。 没有点火的焚化炉,来历不明的银币。 这两件事,足以激发人们的想象力。各种各样的谣言,开始在民间流传。最终,这些谣言传到了上流社会,那些高贵的绅士和淑女们,自然不会公开谈论这些与死人有关的低俗传闻。 于是,他们换了一种说法。 “西诺伍德公墓里,住着一个炼金术士,他可以把尸体变成银子。”巧合的是,就在这段时间,有人在公墓附近,看到一个身材瘦削、长相怪异的外国人。 菲勒蒙在公墓周围徘徊了一整夜,寻找着机会。他对那些管理员隐藏的秘密,并不感兴趣,他只想赎罪。 即使这意味着他要再次犯罪,他也义无反顾。因为他已经犯下了更大的罪孽。 然而,那些管理员的警惕性非常高,菲勒蒙始终找不到机会。他们轮流值班,菲勒蒙甚至看到了三种不同的猎犬。 比狗更难分辨的,是人。那些管理员虽然穿着不同的衣服,但他们的长相却出奇地相似。他们都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仿佛一群被洗脑的傀儡。菲勒蒙只在军队里,见过这种高度统一的群体。 他们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工作。 灵车来了,他们就把尸体抬进焚化炉。 仅此而已。 天亮了,菲勒蒙依然没有找到机会。他站起身,准备离开,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上。他感觉天旋地转,像是得了贫血。 不,是地面在晃动,地震了。 地震持续了很长时间,菲勒蒙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扶着墙壁,慢慢地向伦敦市区走去。地震似乎还没有结束,他甚至能感觉到墙壁在微微颤抖。 那天早上,菲勒蒙买了几份报纸,想看看关于昨晚地震的报道。但他翻遍了所有报纸,都没有找到任何相关报道。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他昨晚感觉到的地震,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第24章 坟墓下的银矿 黎明破晓前,菲勒蒙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就是一个月前,他还住在这里的那栋奥斯曼风格的新式公寓。虽然只是离开了短短一个月,但这熟悉的街道,却让他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归属感。然而,还没等他沉浸在这种情绪中,一个让他震惊的景象,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喂!你们在干什么!” 菲勒蒙一瘸一拐地冲向那些工人,大声呵斥道。工人们停下手里的活,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房东。” 菲勒蒙看到那些工人正在搬运的家具,都是他家的东西。他怒火中烧,想要教训一下这些胆大包天的强盗。 “我就是房东!谁让你们搬我的东西的!” “是这栋楼的房东。” 菲勒蒙这才明白过来,在他被捕入狱后,房东因为联系不上他,就擅自处理了他的家具,想要把他的房间腾出来。这简直就是明抢!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种粗暴无理的行为,竟然会发生在伦敦。他再次怒吼道: “把东西都给我放回去!所有东西都要放回原位!” 工人们面面相觑,但看到菲勒蒙气势汹汹的样子,也不敢再继续搬运家具了。他们只好把家具搬回房间,放回原位。 “等等!谁让你们把书柜整个搬走的!小心点,别把地板刮花了!那把椅子又不重!” 工人们显然已经失去了工作的热情,他们用最糟糕的方式搬运着家具,菲勒蒙只能跟在他们后面,不停地指责他们。昨晚经历的那些恐怖事件,此时已经完全被他抛诸脑后了。 这时,菲勒蒙看到一个工人,手里拿着一盆中国瓷器,便叫住了他。 “这盆花,以前也是这样吗?” “是啊。” 工人不安地看着菲勒蒙,仿佛他是什么挑剔的顾客。菲勒蒙觉得自己很委屈,他明明已经很客气了。 他仔细观察着瓷器里的花。 虽然他对兰花不太了解,但他知道,兰花很难养活,更别说开花了。一盆被遗弃了一个多月的兰花,怎么可能开出如此鲜艳的花朵?而且现在还是冬天。 也许是假花吧?菲勒蒙决定等会儿再仔细看看。 好不容易,菲勒蒙终于确认所有东西都放回了原位,他才让工人们离开。他走进房间,看到门口堆着一堆信件,便皱起了眉头。信封上有很多脚印,显然是被那些工人踩过。如果那些工人还没有走,他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他捡起信件,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积满了灰尘,地上到处都是泥脚印,那些泥土已经干了,应该是他被捕那天留下的。也就是说,在他被捕之后,就没有人再进过他的房间了。 菲勒蒙精疲力尽地坐在椅子上。这一夜,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他刚从监狱里出来,就跑到公墓附近守了一夜,回到家,又发现自己的家具被人搬走了。他只想好好睡一觉,但他还是决定先处理一下那些信件。 他把信件放在书桌上,一共五封。 其中两封的寄信人很明确,一封是市政府的公文,另一封是老法院大学的信。另外三封信,没有任何署名,只能从信封的样式判断,是来自不同的人。 菲勒蒙打开抽屉,找到一把裁纸刀。幸好警察没有搜查他的抽屉,里面的东西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他决定先处理那些简单的信件。 伦敦市政府的公文,不出所料,是关于税收的。菲勒蒙把它放在一边,打算等有时间了再处理。 接下来是那三封匿名信。菲勒蒙打开一看,都是一些市民写来的抗议信,他们指责他犯下了可怕的罪行,要求他忏悔。菲勒蒙不想看这些信,就把它们放在了一边。 最后,他打开了那封来自老法院大学的信。他以为自己会被学校解雇,但信的内容却让他感到意外。 信里只是通知他,冬季学期即将开始,他需要在规定时间内提交课程计划,否则学校将取消他的聘用资格。 菲勒蒙松了一口气,他原本还担心自己会失去工作,看来学校并没有放弃他。 他处理完所有信件,便躺倒在床上。 他手里拿着一份在路上买的报纸。昨晚的地震,并没有出现在任何报纸上。那么,他昨晚感觉到的震动,到底是什么?炼金术士,奇怪的墓地管理员,来历不明的银币,没有点火的焚化炉……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困惑。 菲勒蒙感到一阵头痛,他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菲勒蒙从睡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黑了。他还没有完全清醒,便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看着墙壁发呆。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仿佛在催促着他。这哪里是敲门,简直就是在砸门。菲勒蒙猛地惊醒,从床上跳了下来。 真是个急性子,明明旁边就有门铃,为什么非要砸门?菲勒蒙一边抱怨着,一边走到门口,拉开房门,但没有打开安全链。 “谁啊?” 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站在门外。菲勒蒙不认识他,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年轻的人。 ……他甚至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他看起来比阿瑟还要年轻。 “请让我进去。” 年轻人焦急地环顾四周,但他看起来并不像是真的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反而像是故意装出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菲勒蒙打开安全链,让他进来。 “呼……谢谢,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这里。” 年轻人走进房间,长舒了一口气。菲勒蒙觉得他那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滑稽。他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但夹杂着浓重的法国口音,应该是第二代移民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父母,应该来自里昂或者第戎。他那分叉的下巴和淡红色的头发,都是法国中部地区居民的典型特征。 “请问,您是菲勒蒙·赫伯特教授吗?” “没错,你是?” 年轻人顿时喜笑颜开,仿佛找到菲勒蒙,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啊,对了,恭喜您出狱。” 年轻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突然变得局促不安起来,笨拙地向菲勒蒙伸出手。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菲勒蒙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一开始还觉得年轻人的口音很有趣,但现在,他只觉得他可怜。但他不能把年轻人当成那些不懂事的富二代,因为他看起来很有教养。 他身上的衣服,质地精良,剪裁合体,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只有那些经常定制服装的富人才会穿这种衣服。他要么是个暴发户,要么就是暴发户的儿子。 但年轻人看起来并不像是个精明的商人,而且年纪轻轻,所以菲勒蒙猜测,他的父亲应该是个外国商人。 “谢谢,消息传得真快,我记得这件事还没有上报纸。” “啊,应该已经上报纸了,我也是在找您的住址的时候,才知道您出狱了。” 菲勒蒙和年轻人握了握手。他实在不忍心拒绝年轻人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年轻人的手很光滑,没有一点老茧。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诺埃尔·奥古斯丁,我父亲是南伦敦矿业公司的总经理。” 年轻人的自我介绍,证实了菲勒蒙的猜测。 英国名字,法国姓氏,果然是法国商人的儿子。菲勒蒙开始好奇,这个衣食无忧的富二代,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来找他。 “我们去客厅谈吧,抱歉,我的房子有点乱。” “没关系。” 奥古斯丁嘴上说着没关系,但走进客厅后,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菲勒蒙也愣了一下,因为他们看到两只老鼠,从他们面前跑了过去。 菲勒蒙的房子,已经被遗弃了一个多月,到处都是灰尘和垃圾。 “您没有请女佣吗?” “没有,现在没有。” 奥古斯丁既然知道菲勒蒙坐过牢,就应该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请女佣。但菲勒蒙并没有计较,他不想因为这种小事,让年轻人难堪。 他们分别坐在沙发上。奥古斯丁坐立不安,不停地扭动着身体,菲勒蒙被他弄得心烦意乱。他决定尽快切入正题。 “奥古斯丁,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来找我?” 说实话,菲勒蒙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他觉得,像奥古斯丁这样年轻而又缺乏经验的人,不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谈。而且,虽然奥古斯丁看起来很紧张,但他并没有那种真正遇到麻烦的人,才会有的绝望。 奥古斯丁一脸严肃地说道: “我想请您阻止我父亲犯罪。” 这……真是出乎意料。菲勒蒙原本以为,奥古斯丁是来和他谈一些私人问题的,甚至做好了被他询问关于他犯罪细节的心理准备。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奥古斯丁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菲勒蒙摇了摇头。 “抱歉,这种事,你应该去找警察。” “不行!那样的话,我父亲……会被抓起来的……” 奥古斯丁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荒唐。 “没错,犯罪就会被抓起来,我一个月前才刚刚明白这个道理。” “不,我父亲没有犯罪!他只是……打算犯罪!” “虽然你的英语说得不错,但这两句话的意思,并没有什么区别。” 奥古斯丁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不,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很奇怪,我听说您是这方面的专家。” “谁告诉你的?” “我的朋友……大家都这么说。” 菲勒蒙皱起了眉头。虽然比“杀人犯”好听一点,但他并不喜欢别人这样称呼他。 “先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谢!您听说过西诺伍德公墓的传闻吗?” 菲勒蒙心头一震。 “听说过,那个把尸体变成银子的炼金术士,对吧?” “没错,但我父亲不相信这个传闻。” “只要不是傻瓜,都不会相信。” “而且,我父亲认为,是那些墓地管理员故意散布谣言,想要掩盖真相。” 奥古斯丁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看起来很害怕,但菲勒蒙觉得,他是在模仿别人的语气和神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壮胆。 “他们在卡塔孔里,发现了一个银矿!他们想要独吞这个银矿!” “独吞?” 奥古斯丁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我也不太清楚,但西诺伍德附近的矿产开采权,属于我们公司。所以,他们是在侵犯我们南伦敦矿业公司的利益。” “伦敦没有矿山,你们公司怎么会有矿产开采权?” “这……我真的不太清楚……” 菲勒蒙觉得,奥古斯丁并没有说谎,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让菲勒蒙感到一阵头痛,他只是在重复别人的话,也许是他父亲,也许是其他人。 “不知道为什么,伦敦市政府拒绝调查这件事。我父亲让我每天晚上都去公墓附近,看看有没有机会潜入卡塔孔,我已经去过很多次了,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然后呢?” “但是……您应该亲眼看看,那里戒备森严,我根本进不去。我父亲等了一个月,终于决定采取行动了。” 奥古斯丁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在说一件可怕的事情。 “他召集了公司里最强壮的矿工,他们打算……硬闯进去。” 菲勒蒙终于明白了奥古斯丁的意思。 “你阻止不了你父亲,所以才来找我,对吧?那些传闻,只是你的借口。” “是……是的……但是,您不觉得奇怪吗?如果只是发现了银矿,为什么焚化炉会停止工作?” 奥古斯丁说得没错。如果真的在开采银矿,那矿井里的瓦斯问题,应该会更加严重。尤其是在卡塔孔这种封闭的空间里,尸体腐烂产生的甲烷,会让开采工作变得更加危险。 虽然奥古斯丁没有想到这一点,但菲勒蒙依然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那个炼金术士,听说他是个外国人,长得奇形怪状的,我很害怕……” 奥古斯丁低着头,小声说道。菲勒蒙哭笑不得,他忍不住大声说道: “你说的那个炼金术士,就是你自己!” “啊……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菲勒蒙用手按着额头,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个传闻中的炼金术士,竟然就是眼前这个傻小子。 第25章 地下墓穴(一) 即使在深夜,想要叫到马车也不难,他们只需要拦下一辆路过的灵车就行了。 “先生,这辆马车是用来运送尸体的。” 车夫面露难色。在伦敦,死亡并不是一件值得尊敬的事情,但至少还有一些规矩要遵守,而让活人坐在尸体旁边,显然是违反规矩的。 “我知道,但我们有急事。” “我们很忙,能不能……” 菲勒蒙没有理会奥古斯丁的抱怨,他拿出几枚硬币,递给车夫。车夫借着马车的灯光,看了看硬币,顿时眉开眼笑。灯光照亮了他的脸,菲勒蒙看到他缺了好几颗牙齿。 “在伦敦,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快上车吧。” “还好你比较会说话,走吧。” 奥古斯丁一脸无奈地扶着菲勒蒙上了马车,然后自己却犹豫了半天,直到菲勒蒙用手杖敲了敲地板,他才磨磨蹭蹭地上了车。他看到躺在他们旁边的尸体,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样真的好吗?” “没听到吗?在伦敦,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 “可是……” 奥古斯丁不安地抖着腿。菲勒蒙意识到,自己可能对他有些偏见了。奥古斯丁看起来很胆小,一点也不像现在的年轻人。他并不是想倚老卖老。 现在的英国,年轻人的犯罪率越来越高,这已经成为了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菲勒蒙知道,在未来,这些年轻人会变成更加可怕的犯罪团伙,但即使是现在,他们的行为也已经非常恶劣了。 那些有钱有闲的富二代,总是为所欲为,目无法纪。但奥古斯丁显然不是这种人,他看起来很老实,很本分。虽然菲勒蒙不太喜欢他这种懦弱的性格,但他还是决定对他宽容一点,毕竟,他曾经也是一名军人。 也许是因为车里多了三个人,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奥古斯丁小心翼翼地问道: “虽然我这么说,但我父亲是个好人。” “他叫什么名字?” “鲁本·奥古斯丁。” “奥古斯丁。” 菲勒蒙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是的,他总是说,虽然他住在伦敦,但他依然是个法国人,所以让我们叫他‘奥古斯丁’。” “很好,这才像个男人。” 菲勒蒙一边说着,一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不想像年轻人一样,思考什么身份认同的问题,但他却发现,自己已经不愿意回忆过去了。 “我父亲白手起家,来到伦敦,吃了很多苦,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他之所以变得脾气暴躁,也是因为在异国他乡,不得不拼命挣扎求生。我……” “我没有责怪你父亲的意思。” 奥古斯丁,不,诺埃尔,语气中充满了对父亲的敬佩。 “看来你并不想继承他的事业。” “您怎么知道的?” 诺埃尔惊讶地问道。 “如果你去过矿山,就应该知道,你对采矿业一无所知。” “没错,我不想继承我父亲的公司。”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 “怎么了?” “马好像受惊了,没事吧?” 菲勒蒙探出头,问道。车夫正在安抚受惊的马。 “不知道怎么回事,马突然停了下来,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离公墓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但我需要先安抚一下马。” 菲勒蒙点了点头。诺埃尔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们下车走吧,别让那些管理员发现了。” 诺埃尔这才明白过来,他连忙跳下马车,然后殷勤地扶着菲勒蒙下车。 他们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路,向公墓走去。正如车夫所说,公墓就在前面。西诺伍德公墓,和昨天一样,被高高的铁门围着,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铁门上爬满了常春藤,那些常春藤,仿佛是吸食了尸体的养分,才长得如此茂盛。 然而,原本应该人迹罕至的公墓附近,却聚集了一群人。他们身材魁梧,肌肉发达,一看就是经常干体力活的人。 “爸爸!” 诺埃尔跑到人群中,大声喊道。 “纳塔尔?你怎么来了?” 菲勒蒙跟着诺埃尔,走进了人群。虽然他并不喜欢和这些粗鲁的矿工打交道,但他毕竟曾经是一名海军军官,不能在这些矿工面前露怯。他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威严。 人群中,一个男人答应了一声“纳塔尔”,他应该就是鲁本·奥古斯丁。他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菲勒蒙。 “这位先生是?” 近距离观察,鲁本比菲勒蒙想象的还要高大,但周围都是身材魁梧的矿工,所以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菲勒蒙·赫伯特。” “啊,原来是……鲁本·奥古斯丁。” 鲁本似乎已经听说过菲勒蒙的名字,他不停地眨着眼睛。菲勒蒙听到周围的矿工,在小声议论着“杀人教授”。看来伦敦的报纸,已经给他取了一个新的外号。 菲勒蒙和鲁本握了握手。鲁本的手很粗糙,尤其是中指的关节处,有一层厚厚的老茧。他曾经是个矿工,但现在,他已经是矿业公司的总经理了。 “纳塔尔,是你把他带来的?” “是……” 诺埃尔的声音很小,缺乏自信。菲勒蒙看出了他们父子之间微妙的关系,一个成功的父亲,一个缺乏自信的儿子,真是经典的父子关系。 “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是来阻止我的吧?你白跑一趟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菲勒蒙看着那些摩拳擦掌的矿工,问道。 “你该不会是想带这些人来扫墓吧?” “我的权利,国家不保护,我只能自己保护。” “什么权利?” “当然是财产权!” 鲁本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们南伦敦矿业公司,拥有伦敦地区所有矿产的优先开采权。如果卡塔孔里真的有银矿,那我们就有权开采。” 这真是闻所未闻。菲勒蒙立刻问道: “可是伦敦没有矿山啊?” “所以说,我被骗了!那些该死的政客,总是喜欢欺骗我们这些外国人。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才买到伦敦的矿产开采权吗?现在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银矿,却被那些无赖抢走了。” 鲁本指着公墓的方向,气愤地说道。 “你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比如,你可以向市政府申请调查。” “我就是这么做的!但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他们说,西诺伍德公墓的卡塔孔,是皇室财产,未经皇室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这简直是胡说八道!难道那些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这确实很奇怪。白金汉宫几乎不插手伦敦的任何事务,伦敦市政府的理由,显然站不住脚。 “根据我的经验,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收了贿赂。这种事,是讲不通道理的,我们只能用武力解决问题。只要我们找到银矿,市政府就无话可说了。” 诺埃尔的解释,让菲勒蒙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鲁本的行为依然是违法的,但菲勒蒙觉得,他这样做,也是情有可原。而且,他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为了阻止鲁本。 “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 “您也要去?” 奥古斯丁父子都愣住了。诺埃尔一脸失望地看着菲勒蒙,仿佛被他背叛了一般。而鲁本,则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菲勒蒙,他的目光,落在了菲勒蒙的拐杖上。 “恕我直言,先生,您不适合做这种粗活。我们要去找银矿,您可能不知道,矿井里很危险。” “不用担心,我曾经是海军军官,虽然我的腿受伤了,但我比那些年轻人强壮。” 虽然鲁本看起来很冲动,但他实际上是个很精明的人。他那双小眼睛,一直在评估菲勒蒙的价值。 “您也知道,关于您的一些传闻……” “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进去,然后出来。如果我们找到了银矿,我会写一份证明,证明你们拥有开采权。我依然是剑桥大学的博士,老法院大学的教授。” 鲁本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他是个商人,他不会拒绝一个对他有利的提议。 “好吧,但您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诺埃尔走到菲勒蒙身边,一脸委屈地说道。他那瘦削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这和我说的不一样。” “我觉得你父亲很聪明,你有一个好父亲。” 菲勒蒙笑着说道。诺埃尔无言以对,只好跟着他的父亲,向公墓走去。 “我也要去。” 父子俩开始争吵,但菲勒蒙没有理会他们,他跟在他们后面,走进了公墓。那些矿工,紧张地穿过公墓的铁门。那些管理员,似乎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他们都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们。 他们依然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菲勒蒙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一群克隆人。他们散发着同样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那些矿工,都被他们吓到了。 “今天,我要一个答案。” 鲁本看着那些管理员,说道。看来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意料地顺利。那些管理员并没有阻拦他们,而是打开了通往地下墓穴的大门。 “你们也知道,卡塔孔是皇室财产,禁止入内。所以,你们进去之后,看到的一切,都不能说出去。” “你想封我们的口?” 第26章 地下墓穴(二) “不,我们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虽然看不到鲁本的表情,但菲勒蒙能感觉到,他很困惑。如果卡塔孔里真的有银矿,那些管理员,就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他们进去了。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走进了地下墓穴。 这座哥特式建筑,看起来很宏伟,但对于一座墓地的入口来说,又显得有些简陋。 鲁本走在最前面,矿工们跟在他后面,菲勒蒙和诺埃尔走在最后。菲勒蒙是因为腿脚不便,而诺埃尔,则是被吓坏了。 他们走进了黑暗之中。 地下墓穴的入口,和菲勒蒙想象的差不多。它模仿了巴黎地下墓穴的设计,狭窄的通道两侧,堆满了焚烧后的骨骸。看来这座地下墓穴,已经快要满了。 入口附近的骨骸,看起来比较新,而越往里走,骨骸的颜色就越深。这就像是一部伦敦的死亡史,他们正在逆着时间的河流,向上游走去。菲勒蒙甚至觉得,自己会在路的尽头,遇到人类的祖先。 空气中的气味越来越难闻,那是一种腐烂的尸体散发出来的气味,而不是焚烧后的骨灰应该有的气味。鲁本向一个矿工使了个眼色,矿工打开一个鸟笼上的布,鸟笼里的一只金丝雀,立刻开始鸣叫。 “你觉得这里有银矿吗?” “不好说,虽然我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挖地的时候,总是会闻到这种气味。” 鲁本已经开始得意忘形了,仿佛他已经找到了银矿。 “虽然我不太懂采矿,但我对这种气味很熟悉。” “什么意思?” “这是尸体的味道,腐烂的尸体,也会散发出这种气味。” “难道……” 鲁本并不傻,他知道,他们还没有找到那些失踪的尸体。他叫来两个矿工,让他们先出去。 他们继续前进,空气中的气味越来越浓。这对菲勒蒙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他正在寻找玛丽的尸体。对鲁本来说,也是个好消息,因为他正在寻找银矿。 但随着他们越走越深,一些不祥的预兆,开始出现。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那些骨骸。通道两侧的骨骸,颜色越来越深,即使在灯光下,也显得异常黑暗。菲勒蒙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感觉自己正在黑暗中行走,通道越来越窄,最后,只有灯光照亮的地方,才能看到人影。 “呼……呼……” 即使是经验丰富的矿工,也开始感到呼吸困难,他们患上了幽闭恐惧症。他们就像是一群走进棺材的人,他们不知道这条通道有多长,他们只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很久很久。 鲁本突然停了下来,他蹲在地上,用手摸着地面。 “这里的地板,是用木板铺成的。” 菲勒蒙从来没有听说过,卡塔孔是建在天然洞穴上的。如果是人工挖掘的洞穴,就没有必要用木板铺地。 “木板已经腐烂了……好像是橡木。” “这可能吗?” 鲁本没有回头,他回答道: “当然可能,矿井里的木头,都会腐烂。越往下走,湿度越高,木头腐烂的速度就越快。不过,这里……应该离地面很近。” “那这些木板,要多少年才会腐烂成这样?” “这要看具体情况……但我从来没有见过腐烂得这么厉害的木板,一百年?两百年?” 诺埃尔惊恐地喊道: “西诺伍德公墓,才建成五十年!” “也许他们一开始就用了腐烂的木头。” 鲁本强作镇定地说道。 “或者,这座地下墓穴,在成为公墓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菲勒蒙说道。鲁本沉默了,他感到不安。 “但是,是谁?为什么要建造它?” “我不知道。” 他们不能永远待在这里,鲁本站起身,继续前进。他走上木板铺成的通道,回头警告道: “小心点,别跑!这些木板不结实!”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上木板通道,即使他们尽量保持距离,那些腐烂的木板,依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菲勒蒙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尸体呢?” 站在他旁边的诺埃尔,疑惑地看着他。 “如果是骨骸,还可以搬进来,但如果是尸体,至少需要两个人才能抬进来。这些腐烂的木板,能承受三个人的重量吗?” 菲勒蒙摇了摇头。 “不能,而且,他们明明是把尸体抬进了焚化炉,他们既没有焚烧尸体,也没有把尸体丢进地下墓穴。焚化炉里,一定有一个通往其他地方的通道。我们还没有看到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也就是说,这里一定有一个更大的,更深的洞穴。” 诺埃尔脸色苍白地走上木板通道。 “……我去告诉我父亲,我们不应该来这里,我们现在就……”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惨叫声。 “是韦伯和本森!” 有人喊道。菲勒蒙虽然不认识这两个人,但他知道,他们就是先出去的那两个矿工。那些已经走上木板通道的人,进退两难,他们惊恐地回头张望。 鲁本第一个反应过来。 “纳塔尔!快跑!” 听到父亲的喊声,矿工们立刻加快了脚步。但诺埃尔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被吓傻了。 “可是……” “快跑!”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不是人类的脚步声,速度太快,步频太高。是某种四足动物。 “该死……该死……” 菲勒蒙咒骂着,用外套裹住胳膊。 黑暗中,两双发光的眼睛,出现在灯光下。那是菲勒蒙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两只黑色的猎犬,它们的嘴角沾满了鲜血,正向他们冲来。 “奥古斯丁!” 不用菲勒蒙提醒,诺埃尔看到那两只猎犬,就立刻跑了起来。菲勒蒙一边后退,一边爬上木板通道。 “教授!” 菲勒蒙用裹着外套的胳膊,挡住一只猎犬的嘴巴。另一只猎犬咬住了他的腿,幸好他装的是假肢。一个矿工跑过来,想要帮助菲勒蒙。 但猎犬都来了,他们还会远吗? 是那些管理员,十几个管理员,面无表情地向他们冲来,他们的手里,拿着铁锹和棍棒。 “啊……” 矿工们被这恐怖的景象吓坏了,他们四散奔逃。 菲勒蒙放弃了抵抗,他趴在木板通道上,他知道,那些管理员,不可能从这条腐烂的通道上追过来。 但那些管理员,却像疯了一样,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菲勒蒙身后的木板,发出一声悲鸣,然后断裂了。通道坍塌了。 他们坠入了黑暗之中。 第27章 活埋 …… 你体验过变成一块肉的感觉吗?就像是被屠夫挂在钩子上的一块肥肉。 菲勒蒙现在就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肉。他失去了知觉,身体无力地在地上摩擦,被人随意地拖来拖去。 “呼哧……呼哧……” 拖着菲勒蒙的人,不停地喘着粗气,那声音听起来不像人类。他知道,那个人并没有把他当成人类。菲勒蒙努力地睁开眼睛,但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 世界一片黑暗。他从高处坠落,掉进了一个没有光的世界。他甚至无法转头,看不到拖着他的那个人是谁。 他只能看到地面上的景象,在他的眼前飞速掠过。 泥土、石头、碎石……还有一只被咬掉脑袋的金丝雀的尸体。 突然,他感觉身体腾空而起,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掉进了一个坑里。 泥土从上面落下来,菲勒蒙本能地抬起胳膊,护住口鼻。他被人像埋葬猎物一样,埋进了土里,那些泥土混杂着粪便,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没错。 他被活埋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菲勒蒙终于醒了过来。 他无法判断时间,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时间感。这个地下世界,似乎有着与地面不同的时间法则。他的指甲和皮肤都被磨破了,空气稀薄,让他头晕目眩。 “呼……呼……” 他大口地呼吸着,每一次呼吸,都会有沙土从他的肺里喷出来。他清醒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他的拐杖。但他只找到一根断成两截的木棍,他毫不犹豫地把它扔掉了。 他们随时都可能回来,这让菲勒蒙感到无比焦虑。 是谁把他埋在这里的?为什么要把他活埋? 菲勒蒙第一个想到的是那些管理员,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一具被埋在土里的管理员的尸体,他改变了主意。不是管理员,他还发现了一只被啃食了一半的猎犬的尸体,那也是管理员养的狗。 菲勒蒙扶着墙壁,向前走去。这时,他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救命……” 虽然声音很小,但菲勒蒙还是听出来了,那是诺埃尔的声音。 “求求你……我的腿受伤了……你能帮我……” 诺埃尔听到了菲勒蒙的脚步声,他在地下绝望地呼喊着。菲勒蒙搬开石头,把他从土里拉了出来。 “呃……呃……呃……!啊……” “冷静!冷静!先深呼吸!” “这……这些是什么?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诺埃尔脸色苍白,他几乎快要窒息了。 “为什么伦敦的地下,会有这种东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菲勒蒙嘴上这么说,但他的心里,却已经有了一个猜测。那是一个他原本不应该知道的秘密,一个来自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里的场景。 食尸鬼……一种生活在地下,长着狗头的怪物。 它们虽然拥有很高的智力,但却以尸体为食。但菲勒蒙没有把这个猜测告诉诺埃尔,他知道,诺埃尔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一切。 “起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菲勒蒙扶起诺埃尔。诺埃尔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扶着菲勒蒙,站了起来。菲勒蒙原本以为,诺埃尔会抛弃他,独自逃生,但这个胆小的年轻人,显然没有这样的勇气。 “我不应该来这里的……” 诺埃尔一边扶着菲勒蒙,一边自言自语道。 “对了,教授,您为什么要来这里?” “找人。” “找人?在这种地方?这里除了我们,就只有那些怪物了!” “我知道。” 菲勒蒙绝望地说道。 公墓、没有被焚烧的尸体、食尸鬼……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雪莉·玛丽,她的尸体,恐怕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们摸索着,在黑暗中前进,就像是在丛林中探险一样,他们用手拨开挡路的树枝和杂草。 诺埃尔每走一步,都非常小心,菲勒蒙并没有责怪他,他知道,诺埃尔已经尽力了。诺埃尔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 “是谁建造了这个洞穴?为什么要建造这么大的洞穴?难道是天然形成的吗?” 为了转移注意力,诺埃尔努力地寻找着其他的话题。菲勒蒙这才有时间观察周围的环境。诺埃尔的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这里没有钟乳石,地面也很平坦,就算这里曾经是天然洞穴,现在也已经被改造过了。” “那到底是谁……” 诺埃尔突然闭上了嘴,他和菲勒蒙同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他们被人活埋了。 这个洞穴,显然是人工开凿的。洞穴的高度,始终保持一致,地面上铺着一层腐殖土,而不是岩石。菲勒蒙抬头看去,看到天花板上有一个洞。 “我们应该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诺埃尔意识到他们是从多高的地方掉下来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菲勒蒙也感到一阵后怕,即使是他这个经验丰富的军人,也从来没有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过。他目测了一下,那个洞离地面至少有五米高。 “我们能爬上去吗?” “可以试试。” 菲勒蒙用手摸了摸墙壁,墙壁很光滑,像是大理石一样。墙壁上覆盖着一层黏液,菲勒蒙知道,那是一种排泄物,像是某种动物的肠道内壁。 “算了,别浪费力气了。” 诺埃尔失望地低下头。他明白菲勒蒙的意思,他们被困在这里了,即使出口就在他们头顶,他们也无法上去。 被埋在这里的,并不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笔直的通道两侧,菲勒蒙发现了一些被埋在土里的人体残肢,他们都已经死了,有的被啃食,有的窒息而死。 菲勒蒙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但诺埃尔却无法接受。他一次又一次地挖开那些土堆,即使他知道那些人已经死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确认他们的身份。 菲勒蒙认出了其中几具尸体,他们是那些矿工和管理员。那些他不认识的尸体,应该也是他们的人。但他没有看到鲁本·奥古斯丁的尸体。 “爸爸……” 诺埃尔低声呼唤着,菲勒蒙担心他会崩溃,但他不能让他停下来休息。即使他们能够活着回去,这场噩梦,也会永远地困扰着他。 他们只能继续前进。 这条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向下。 菲勒蒙告诉自己,要坚持下去。食尸鬼不可能永远生活在地下,只要他们一直走下去,总能找到通往地面的出口。但恐惧,却让他产生了另一种想法。 也许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他正在走向地球的中心,他正在慢慢地坠入深渊。 幸运的是,菲勒蒙的妄想,并没有变成现实。 在他们快要绝望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一个岔路口。那是一个半圆形的隧道入口,虽然这里没有马车,但隧道的宽度,却足以容纳两辆马车并排通行。 隧道入口,是一个拱形结构,看起来像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菲勒蒙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考古学家,正在探索古罗马的遗迹。建造这个洞穴的人,一定拥有高超的建筑技巧和艺术审美。 “那些失踪的人,一定是从这里出去的!这条路,一定通往外面!” 诺埃尔兴奋地喊道,他几乎快要疯了。 “也许吧,但别抱太大希望。” 菲勒蒙却感到一阵不安。他无法忽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地下设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建造它,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金钱? 菲勒蒙从来没有听说过,伦敦有这样的工程,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走进隧道。隧道很短,尽头是一个小房间,比入口还要小。诺埃尔失望地叹了口气。 “是死路。” 他太失望了,没有注意到天花板上有一个小洞。洞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那是这个地下世界里,唯一的光亮。 菲勒蒙抬头看去,那个洞,连接着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的尽头,似乎是一栋建筑的内部。他知道,在公墓附近,只有一栋建筑符合这个描述。 西诺伍德公墓的焚化炉。 菲勒蒙终于明白了,那些失踪的尸体,都去了哪里。他们把尸体抬进焚化炉,然后,不是焚烧,而是从这里,把尸体丢进了地下。而且……天哪!他们竟然在和食尸鬼做交易!他们用尸体,换取银币! 菲勒蒙被这个可怕的真相,吓得浑身发抖。 那些管理员,都是罪人,他们亵渎了死者。他们共同的罪孽,将他们联系在一起,让他们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整体。但这个房间是空的,也就是说……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 菲勒蒙催促道。诺埃尔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房间。 菲勒蒙决定不把真相告诉诺埃尔,他知道,诺埃尔已经承受了太多,如果他知道真相,一定会崩溃的。 但他的决定,并没有什么意义。 从第一个隧道入口开始,他们就不断地遇到新的隧道,每一个隧道里,都堆满了骨骸。那些房间,都是地下墓穴。这个地下洞穴,是一个由无数个小墓穴组成的巨型墓地。 真是不可思议,坟墓下面,竟然还隐藏着地下墓穴。难道西诺伍德公墓的地下墓穴,并不是模仿巴黎地下墓穴建造的? 虽然菲勒蒙不是考古学家,但他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遗迹,也许比伦敦这座城市还要古老。那些黑色的骨骸,已经风化得很厉害,轻轻一碰,就会变成粉末。 菲勒蒙突然想到,巴黎地下墓穴,也是在法兰克人定居巴黎之前就存在的。他们只是把这个用途不明的地下建筑,当成了墓地。 法国的地下墓穴,伦敦的地下墓穴……这两个巨大的地下建筑,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诺埃尔也无法否认,这是一个人工建造的地下设施。他惊恐地问道: “这些隧道,怎么会有这么多?是谁建造的?为什么要在地下建造这样的建筑?” 菲勒蒙知道,自己不能再隐瞒下去了,他告诉了诺埃尔真相。 “……是食尸鬼。” 事到如今,食尸鬼的存在,已经不再是妄想。与其让诺埃尔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遇到食尸鬼,还不如现在就告诉他真相。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食尸鬼?” 诺埃尔难以置信地问道。 “你是说盗墓贼吗?” 他试图用自己能够理解的词语,来解释这一切。食尸鬼,确实有“盗墓贼”的意思。但菲勒蒙摇了摇头。 “不,我说的就是食尸鬼。” “食尸鬼到底是什么东西!” 诺埃尔忍不住大声问道,然后又惊讶地捂住嘴巴。 “食尸鬼……一种长着狗头,人身的怪物。它们的智力,和人类差不多……也许,它们也拥有自己的文明。” 菲勒蒙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把洛夫克拉夫特小说里的内容,说得如此清晰。他就像是一个疯子,在胡言乱语。 “食尸鬼……真的是食尸鬼……该死……” 菲勒蒙咒骂着,诺埃尔一脸茫然地跟着他,继续前进。他正在努力消化菲勒蒙告诉他的信息。 “你是说……它们不是人类……” “没错。” “可是,它们为什么要住在墓地下面……” 菲勒蒙这才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它们……吃人肉,尸体对它们来说,也是食物。” 听到这句话,诺埃尔差点哭出来。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地下世界会如此恐怖,为什么西诺伍德公墓会有那么多可怕的传闻。他忍不住吐了,呕吐物溅到菲勒蒙的裤子上。 “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出口。” 自从菲勒蒙告诉他食尸鬼的事情之后,诺埃尔就变得意志消沉。 “我们能找到出口吗?” “食尸鬼……并不是只能生活在地下,它们总要出来觅食。” “可是,那些……尸体……” “那些尸体,是最近一个月才开始消失的,你觉得,一个月的时间,能建造出这样的地下设施吗?” 菲勒蒙说出了一个他最不想承认的事实。 “……它们,一直都在,它们一直都在伦敦的地下,否则,这一切都说不通……一定有出口,一定有。” 即使他们能够逃离这里,但只要他们还留在伦敦,那些食尸鬼,就永远在他们的脚下。菲勒蒙和诺埃尔,沉默地向前走去,他们的心情,无比沉重。 他们又来到了一条隧道前,菲勒蒙已经数不清,他们走过多少条隧道了。 这条隧道,和之前的那些隧道,并没有什么区别。 房间不大,里面摆放着几排架子,架子上堆满了黑色的骨骸。这个房间,比之前的那些房间,更加古老。 吧唧吧唧。 房间中央,一个怪物,正在啃食着一具尸体,那具尸体,看起来像是一个管理员。 菲勒蒙和诺埃尔,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只在书上看到过食尸鬼,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菲勒蒙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血腥的场面。他很快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可以杀死它。 食尸鬼,说到底,也只是一种生物,虽然书上把它描述得很可怕,但它实际上很小,很瘦弱。菲勒蒙慢慢地向它走去。 诺埃尔吓得不敢动,菲勒蒙也没有指望他帮忙。他推开诺埃尔,借着反作用力,冲向那个正在啃食尸体的怪物,一把将它扑倒在地。怪物的脑袋,被菲勒蒙压碎了。 “呼……呼……” “……它死了吗?” “死了。” 诺埃尔慢慢地走到菲勒蒙身边。菲勒蒙翻过那个怪物的尸体,它依然趴在地上,脑袋埋在尸体里。 然后……然后…… 那不是……食尸鬼。 那是……人。 一个身材矮小,面色苍白的人! 第28章 人类的地层(一) 他们面面相觑,看着地上那具后脑勺被砸碎的矮人尸体。 “你……你杀了他?” 诺埃尔惊恐地问道。菲勒蒙惊讶地发现,他们之间的认知差距,竟然如此之大。他之所以感到震惊,是因为这个矮人,并不是食尸鬼,而是一个畸形的人类。 但另一方面,矮人的死亡,也让他感到一丝安慰。他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谁更正常,但他们中的一个,已经走上了歧途。 “也许吧,如果他是人类的话。” “可是……他不是食尸鬼。” “没错。” 虽然菲勒蒙没有亲眼见过食尸鬼,但他知道,这个矮人,绝对不是食尸鬼。食尸鬼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它们那颗像狗一样的脑袋,一颗可以轻易咬碎人类头骨的巨大狗头。 但这个矮人,虽然长得奇形怪状,但他依然是人类。菲勒蒙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尸体。 他的皮肤很白,即使在黑暗中,也像大理石一样,甚至可以透过皮肤,看到下面的血管和内脏。他一定从来没有见过阳光,如果他暴露在阳光下,他的皮肤一定会被灼伤。 他一丝不挂,菲勒蒙觉得,即使是最柔软的丝绸,也会让他感到刺痛。他很瘦,皮包骨头,可以清楚地看到骨骼的轮廓。他的腰弯曲着,就像一只四足动物,他的手臂关节,也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弯曲着。 菲勒蒙翻开他的眼皮,看到他的瞳孔放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球。菲勒蒙怀疑,他是否还能看到东西。虽然他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但菲勒蒙还是觉得,他不是英国人。 他不是传统的盎格鲁-撒克逊人,他是一个外国人。 菲勒蒙盯着矮人的尸体,看了很久,他想要找到证据,证明他不是人类。但他越仔细观察,就越觉得,他只是一个人类,一个畸形的人类。 “我们走吧,别看了。” 诺埃尔回过神来,扶起菲勒蒙。他似乎还没有从杀人的阴影中走出来。 菲勒蒙松了一口气,如果诺埃尔现在问他问题,他一定会把一切都告诉他,他会告诉他,他有多么绝望。自从看到那个白色的矮人之后,他就已经失去了希望。 如果地面和地下世界,没有完全隔绝,怎么会出现这种怪物? 如果他真的是人类,那他怎么会变成这样?菲勒蒙不相信,仅仅一两代人的时间,就能让人类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他们一定在地下生活了很久很久,也许是几十年,也许是几百年。那么,这条路,真的通往地面吗? “你怎么了?” “没事……我们走吧。” 菲勒蒙好几次想让诺埃尔回去,但他还是忍住了。他们不能空手而归,他需要一个答案,无论是什么答案。诺埃尔也一样,他们必须找到那些尸体。 隧道、隧道、隧道、隧道…… 他们走过无数条隧道,但菲勒蒙已经没有兴趣再查看那些房间了。他知道,那些房间,都是地下墓穴。他们只能漫无目的地向前走,这条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向下。 虽然菲勒蒙把它们都叫做“隧道”,但它们的形状却各不相同。 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建造隧道,竟然有这么多不同的方法。从一开始的罗马式拱形隧道,到后来出现的方形隧道、圆形隧道……越往下走,隧道的形状就越奇怪,越不像人类建造的。 隧道越来越少,但它们之间的年代差距,却越来越大。隧道的建筑风格,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从精致到粗糙,从艺术到原始。菲勒蒙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那些原本充满人类智慧的建筑,在地下,却变成了邪恶的象征。不仅是那些骨骸,就连这些隧道,也像是某种邪恶的遗迹。 有些隧道,甚至已经不再适合人类通行,它们更像是某种大型啮齿动物的巢穴。 “我们在绕圈。” 诺埃尔低声说道。 “你说什么?” “我们一直在绕圈,这条路,是一个圆形,一个很大的圆形。” 菲勒蒙回头看去,发现道路确实向右倾斜。虽然倾斜的角度很小,但如果一直这样走下去,他们最终会回到起点。而且,从这个圆形的规模来看,它不可能只是围绕着西诺伍德公墓,或者南伦敦。 “它围绕着整个伦敦……” 菲勒蒙惊呼道。这个洞穴,并不是偶然出现在伦敦地下的,它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一个从远古时代就存在的陷阱。那些在地面上铺设腐殖土的人,显然对伦敦充满了恶意。 他们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与地面世界完全隔绝的地下世界。 地下的寒气消失了,菲勒蒙感觉到,地面上传来一阵热浪。他知道,在地下深处,温度会升高,但这不是地热,而是生物的体温。 就像是一匹正在奔跑的马,散发出来的热量。 “教授,您看。” 诺埃尔指着前方。他们还没有走到路的尽头,但道路却在这里,分成了无数条岔路。 菲勒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些岔路口,都非常高大,至少有十几米高,和之前那些狭窄的隧道入口,完全不同。 他们走了很久,才走到一个岔路口前。 “天哪……” 岔路口的另一边,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城市。 菲勒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这样?伦敦的地下,竟然隐藏着另一个文明?他们是什么时候建造这座城市的?他们为什么要挖地道通往地面?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这座城市,虽然笼罩在黑暗之中,但却让他感到无比熟悉。它的建筑风格,它的布局,都让他想起了人类的文明。斗兽场、教堂、拱形桥梁、干涸的沟渠…… 菲勒蒙终于明白了。 “这是罗马,这是罗马!” 两千年前,统治着英国的罗马帝国,灭亡了。他们被盎格鲁-撒克逊人入侵,最终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伦敦,这座被他们称为“伦迪尼乌姆”的城市,也被认为是被野蛮人摧毁了。 但伦迪尼乌姆,依然存在! 这座曾经辉煌的城市,被埋葬在了地下,它依然保留着两千年前的模样。但菲勒蒙并没有感到高兴,他只感到恐惧。 “他们是罗马人。” “什……什么意思?” 这不是一座废墟,这里依然有人居住。 “那个假食尸鬼,就是罗马人,他们没有消失,他们一直生活在地下,已经一千多年了!” 菲勒蒙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画面。 这座可以容纳数十万人的城市,在一夜之间沉入了地下,所有的市民,都被活埋了。他们与世隔绝,近亲繁殖,最终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们走进了城市。 伦迪尼乌姆,已经不再是一座人类的城市。街道上,到处都是粪便,沟渠里,流淌着污水,那是尸体腐烂后产生的液体。这座曾经拥有完善的供水系统的城市,已经变成了一个污秽不堪的地方。 诺埃尔想要呕吐,但他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了,只能干呕。 “别乱碰东西。” “知……知道了……” 诺埃尔看着周围的环境,有气无力地说道。 菲勒蒙不知道,在这种环境下,会滋生多少细菌。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提醒诺埃尔小心。 当城市沉入地下的时候,恐惧一定笼罩着这座城市。然后,文明崩溃,饥饿和疾病,折磨着他们,他们一代又一代地在地下挣扎求生。城市里的大部分建筑,都已经倒塌了,抢劫和杀戮,一定是家常便饭。 城市里一片寂静,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活着。也许,他们杀死的那个矮人,就是最后一个幸存者。 “他们是想出去吗?” 诺埃尔看着来时的路,问道。 “他们一定是在寻找通往地面的路,他们已经找了一千五百年。然后,他们终于找到了出口,却发现,他们已经无法适应地面上的生活了。” 诺埃尔不安地说道。 “然后,他们遇到了那些管理员,他们用银币……换取食物。” 诺埃尔的声音很低,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应该同情这些可怜的罗马人,还是应该厌恶他们那可怕的习俗。 但菲勒蒙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从那些隧道的痕迹来看,伦迪尼乌姆的沉没,应该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的。大部分市民,都来不及逃生,就被活埋在了地下。 如果他们真的是为了逃生,才挖掘那些隧道的,那为什么越往下走,隧道的结构就越简陋?最完整的隧道,应该是城市沉没之前建造的,而不是之后。 这里一定还隐藏着其他的秘密。 他们决定原路返回,但他们都没有说出口。诺埃尔还在寻找他的父亲,而菲勒蒙,依然抱着一丝希望。 也许,他希望永远也找不到雪莉·玛丽的尸体,他希望她已经被啃食得面目全非,没有任何复活的可能。 他们继续前进。 一股血腥味,从一栋建筑里飘了出来。 那是没有干涸的血水,它从建筑物里流出来,流进沟渠,然后流到街道上。他们像被血腥味吸引的苍蝇一样,跟着血腥味,来到了一座教堂前。那座教堂,曾经供奉过罗马的神,也供奉过耶稣基督。 而现在,它供奉着一个新的神。 他们走进教堂,终于看到了那些失踪的管理员和矿工。他们正在举行某种仪式,也许是某种献祭仪式。 “爸爸!” 菲勒蒙看到了鲁本·奥古斯丁的尸体,他被那些罗马人,摆放在祭坛上。菲勒蒙不知道,他是被杀死的,还是死后被肢解的。但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骨骸,会变成黑色。 那些罗马人,听到诺埃尔的喊声,转过身来。他们就像一群受惊的野兽。诺埃尔推开菲勒蒙,拿起一块碎石,疯狂地冲向那些罗马人。 ────砰!砰!砰!砰! 第29章 人类的地层(二) “啊!啊!” 那些罗马人,发出痛苦的哀嚎,他们被诺埃尔砸死了。菲勒蒙不知道,是那些罗马人的声音更像野兽,还是诺埃尔的声音更像野兽。 菲勒蒙爬到地上,他看到,那些尸体,不仅仅是管理员和矿工,还有很多更古老的尸体。难道……难道…… “啊!” 菲勒蒙在一堆尸体里,找到了一颗女人的头骨,他紧紧地抱住它。 “啊!上帝啊!我到底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地面开始剧烈地晃动,地面裂开,无数的尸体,掉进了无尽的深渊。 “不要!” 菲勒蒙拉住诺埃尔,他正要跳下去,和鲁本的尸体一起坠入深渊。诺埃尔呆呆地看着那个深渊,菲勒蒙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拉了起来。 “快走!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菲勒蒙后悔自己只有一条腿,他跑不快。地震越来越强烈,整座城市都在崩塌,速度快得惊人。 诺埃尔扶着菲勒蒙,漫无目的地向前跑。从崩塌的地面下,传来一阵灼热的气息,那是生物的呼吸。 城市正在崩塌,人类文明的遗迹,正在坠入深渊。菲勒蒙看到,城市的地基,已经开始下沉,伦敦正在坠落,伦敦正在毁灭。 诺埃尔不停地跑着,仿佛只要停下来,就会被黑暗吞噬。菲勒蒙回头看去,那些罗马人,正在挖地。他错了,他们不是为了逃生,才挖掘那些隧道的。 他们是为了把自己埋葬在地下,他们是为了成为食物,他们已经挖了一千多年了。 他们逆着时间的河流,向上游走去。 他们穿过无数条隧道,终于回到了他们掉下来的地方。菲勒蒙发现,那些被埋在土里的尸体,都不见了,它们都被地震,卷进了地下。 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 “有人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天花板上那个洞里传来,那是一个粗犷的声音,像是工人的声音。 “救命!我们掉下来了!” “我去叫人!” “不,不要!梯子,把梯子放下来!这里一定有梯子!” 菲勒蒙抱着玛丽的头骨,大声喊道。诺埃尔站在地上,一言不发,他呆呆地看着前方。菲勒蒙叫了他好几声,但他都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儿,那个男人回来了。 “梯子在焚化炉里!” 诺埃尔一言不发地爬上梯子,菲勒蒙不需要帮忙,他也能爬上去。他等到诺埃尔爬上去之后,才开始爬梯子。 他们来了! “把梯子拉上去!” “什么?” “快拉上去!” 菲勒蒙爬到地面上,立刻抓住梯子,用力向上拉。挖地的声音消失了。 “呼……呼……” “您……您怎么了?” 菲勒蒙低头看去,下面什么也没有。 “没事……没事……我没事……” “对了,您的朋友,已经走了。” 菲勒蒙这才发现,诺埃尔不见了,他离开了公墓。菲勒蒙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会再见。 “你是……?” “我是车夫,我送尸体来的时候,发现没有人出来,就进来看看。” “是吗……太好了,你能送我一程吗?” “不行,我只运送尸体。” 菲勒蒙举起玛丽的头骨。 “太好了!我要运送的,也是尸体!多少钱都行!快走!” 车夫惊恐地看着菲勒蒙,菲勒蒙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滴答,滴答。 雨水落在灵车的车顶上,车夫不时地回头看着菲勒蒙,但他毫不在意。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 远处,阿瑟·弗兰克的庄园,出现在菲勒蒙的视线里。 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仿佛在诅咒着菲勒蒙的罪孽。一道闪电,击中了庄园的避雷针。看来,即使是天罚,也无法阻止人类的疯狂。 人类得不到的东西,就会向恶魔索取。 现在,万事俱备。 复活死者。 “请原谅我……” 这是一个疯子的想法,而菲勒蒙,比任何人都疯狂,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 “咚!咚!咚!” 菲勒蒙·赫伯特(菲勒蒙)握着门把手,重重地敲着门。没完没了的暴雨早已将他的外套淋得透湿,每当雨势加强,总有雨水顺着发梢流进他的眼眶。 “阿尔特!阿尔特!” 菲勒蒙再次粗暴地拍打着门。 “咚!咚!咚!” 片刻后,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门打开了。出现在菲勒蒙面前的是一位面容难以辨认的老人,他是阿瑟·弗兰克(阿尔特)的孪生哥哥。自从从阿尔特那里得知了这个秘密,菲勒蒙就对与这位老人见面感到十分不自在。 “我在等您,菲勒蒙·赫伯特先生。” 老人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戴着一张僵硬的面具。他那衰老松弛的皮肤,让人难以直视,更别提分辨他的表情了。老人没有完全打开门,只是瞥了一眼菲勒蒙怀中玛丽的头颅,严肃地摇了摇头。 “我并不知道您会带客人来。” “在你眼里,这难道是个人吗?” 菲勒蒙感到匪夷所思,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是的,五官俱全,都在该在的位置上。” “我会和阿尔特解释的。” “那可不行。” 菲勒蒙试图挤进门内,但老人纹丝不动地挡住了他的去路。任凭菲勒蒙如何用力,那健壮的身躯都像一堵墙般难以撼动。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屋内传来。 “菲洛?菲洛,是你吗?” 是阿尔特的声音!菲勒蒙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声喊道:“来得正好!阿尔特,快跟你哥解释一下,他根本不讲道理!” 阿尔特走到门前,看了看菲勒蒙和老人,脸上带着一丝无奈。老人则显得有些尴尬,低声解释道:“这位先生带了意料之外的客人……” “啊,原来如此。没关系,让他进来吧。” “遵命,老爷。” 老管家恭敬地退到一旁,为菲勒蒙让开了道路。他就像完成了任务一般,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阿尔特亲切地拍了拍菲勒蒙的肩膀,笑着说道:“忘了跟你说了,我哥哥不太会分辨人类。事实上,他这辈子见过的活人恐怕不超过十个。话说回来,你那根不离手的土气手杖呢?” 菲勒蒙低头看了看手中从墓地捡来的粗壮树枝,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我们边走边说吧。你丢下一句‘我去找玛丽的尸体’,然后就消失了整整两天,总该带回来点有趣的故事吧?” 阿尔特看起来兴奋极了。菲勒蒙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竟然一反常态地穿着一身家居服。要知道,阿尔特可是个极其注重仪表的人,能让一向光鲜亮丽的他如此不修边幅地出现在客人面前,看来菲勒蒙的到来让他期待已久了。 阿尔特的目光落在了菲勒蒙怀中的玛丽头上,微微皱起了眉头。 “比我想象中逊色不少。” 菲勒蒙顿时目瞪口呆。阿尔特对一颗头颅的评价竟然是“逊色”?虽然菲勒蒙也是第一次带着一颗头颅四处奔波,但他敢肯定,阿尔特的反应绝对不正常。 “跟你一点都不配,换个更漂亮的女人怎么样?” 第30章 蒸汽朋克末世录 “当然要换!你在胡说什么啊!” 菲勒蒙的怒吼让阿尔特吓了一跳,他瞪大了眼睛,随即露出失望的神色。 “是我想多了?” “要不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我早就把手套甩你脸上了。我以我的名誉和她老人家的名誉发誓,我绝对没有被那些庸脂俗粉迷了眼。” “好吧好吧,我只是觉得如果剧情再跌宕起伏一些会更有趣。” 阿尔特一边说着,一边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难道复活死者不应该是这样的吗?英雄从冥界归来,带回了爱人的灵魂。” 复活死者。 这四个字沉甸甸地压在菲勒蒙心头,让他顿时沉默了。两人都没有对这个词的荒诞和不切实际提出异议,仿佛在今天,在这栋宅邸里,真的会发生某种禁忌的奇迹。 “所以……只有这个就能让她复活吗?你可是答应过我会把她的头带回来的。”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专业人士。所以才需要学术研讨会啊。” 阿尔特说着,将手中的烛台向下压了压。地下室的入口缓缓打开,一股夹杂着水汽的热浪扑面而来。 两人沿着台阶往下走去。菲勒蒙走了太久的路,每走一步,都忍不住低声咒骂。阿尔特对此毫不在意,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自顾自地讲起了故事。 “我第一次发现这个地下室的时候,先祖留下的‘神谕’旁边堆满了打印出来的纸张。不用说,那些都是先祖输入的算式的结果。你根本无法想象那数量有多么庞大,整个地下室的地板都被纸张覆盖,所有的纸张都用完了,但运算依然没有结束。” 神谕。菲勒蒙想起了那个占据了地下室整面墙壁的庞然大物。那个钢铁巨兽,驱动它运转的蒸汽机,即使用来驱动火车头也绰绰有余。 “而且,直到今天,运算依然没有结束。只要没有其他算式需要计算,‘神谕’就会将所有的运算能力都投入到那个算式中。” 十九世纪唯一的计算机,一台至少领先了这个时代几十年的技术结晶,它究竟在计算着什么?菲勒蒙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而且,‘神谕’除了能打印字母和阿拉伯数字之外,还能打印出数百种其他符号。我费尽心思,终于确定这些符号不属于任何已知的文明。从埃及的象形文字到印度的梵文,再到东方的汉字,都找不到与这些符号相似的东西。我的先祖,他用一种无人能懂的密码,隐藏了自己的秘密。” 然而,阿尔特是个不折不扣的恶趣味收藏家。他吊足了菲勒蒙的胃口,却又话锋一转,开始谈论起其他事情。菲勒蒙很清楚,如果这时候追问,阿尔特一定会敷衍了事,故意遗漏掉最重要的部分。 “那些打印出来的纸张也是一样。我从欧洲各地请来了最顶尖的语言学家,让他们研究了整整一个月。他们日夜不停地抄写、破译,最终却一个个都跑来我的房间,痛斥我的恶作剧,然后愤然离去。真是太让人失望了,他们也不过如此。这也是我创办弗兰克学会的初衷。” 阿尔特用一种“我很失望”的语气说着,但菲勒蒙听得出来,他语气中分明充满了兴奋。尤其是说到“弗兰克学会”的时候,他特意卷了一下舌头,仿佛在炫耀着自己的成就。 “不过,当时的我毫无头绪。我放弃了破译,转而研究起那些语言学家唯一发现的线索:那些冗长的打印结果,是循环的。虽然细节上有所变化,但整体结构却始终如一。而在这些循环的中心,有一个我唯一能看懂的符号。” 他故意顿了顿,将气氛渲染到了极致,然后像是在宣布什么惊天秘密一般,压低了声音。 “是数字,罗马数字‘1’。” 故事戛然而止,阿尔特像是什么都没说一样闭上了嘴巴。菲勒蒙当然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反应。 “你该不会想说,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吧?” “而且,从我发现这个地下室,到几个月前,这个数字一直都是‘1’。直到不久前,它才变成了‘2’。你猜猜,是什么时候?” 菲勒蒙意识到,重点来了。阿尔特说了这么多,绕了这么大的圈子,终于要说到正题了。 “雅各布岛沉入泰晤士河的那天?” “没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菲洛?这个算式,它不是一成不变的。伦敦发生的事情,会影响到它的结果。” 两人走到了台阶的尽头。 阿尔特站到了之前菲勒蒙见过的“气压感应式水平移动装置”……或者用菲勒蒙的话说,就是自动门前。随着一阵沉闷的响声,地下室的大门缓缓打开,潮湿的蒸汽从门缝中喷涌而出,菲勒蒙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所以……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两件事。” 阿尔特再次竖起了手指。 “第一,上次我还没来得及说完,你就解开腰带,失礼地逃走了,害我错过了最佳的讲解时机。” 他故意模仿着菲勒蒙的语气,似乎在报复他刚才打断自己说话的行为。菲勒蒙只能无奈地接受了他的嘲讽。 “第二,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做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菲勒蒙恍然大悟! 阿尔特在警告他。之前所有关于数字和“神谕”的胡言乱语,都只是为了引出这句警告。不过,阿尔特依然对他隐瞒了一个重要的事实,那就是“神谕”上数字的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阿尔特对这件事非常重视,菲勒蒙隐隐觉得,这其中一定隐藏着什么关键线索。 “所有妄图染指生死领域的凡人,最终都迎来了悲惨的下场。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阿斯克勒庇俄斯和希波吕托斯,无一例外。” 阿尔特又开始了他滔滔不绝的长篇演讲。菲勒蒙偷偷瞥了一眼他的侧脸,那上面交织着恐惧和兴奋,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脸上诡异地融合在一起。 “阿斯克勒庇俄斯因为触怒了宙斯,被闪电劈死。但我们躲在避雷针下,连天罚都奈何不了我们。你说,神还会用什么方式来惩罚我们呢?” 菲勒蒙再次意识到,阿尔特是多么矛盾的一个人啊。 克苏鲁神话。 他既是人,又是神。 “菲勒蒙,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 同时,他也是最狂热的神之叛逆者。 “我之所以答应帮你复活那个微不足道的女人——雪莉·玛丽,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今天,我们要踏入神的领域,成为真正的神!” 菲勒蒙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似人非人的怪物,他分明看见,几根属于节肢动物的甲壳在阿尔特的脸上一闪而过。 “我之前说过,我一直在进行一项研究,那就是……” “咚!” 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那是地下室的暗门被打开的声音。沉重的脚步声在石阶上回荡,一下,又一下,越来越近。 “晚点再说吧,今晚的主角似乎到了。” 阿尔特低声说道。菲勒蒙用一种近乎痴呆的声音问道:“是赫伯特·韦斯特吗?” 阿尔特皱起了眉头,似乎没听懂他的意思。 “你在说什么胡话?他的名字是弗兰肯斯坦,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博士!” 第31章 弗兰肯斯坦博士(一) 当菲勒蒙亲眼见到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博士的时候,他所受到的冲击,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 首先,是弗兰肯斯坦博士那古怪的外貌。 他可以说是菲勒蒙生平仅见的瘦骨嶙峋之人。深深凹陷的双颊,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下面的牙齿,颧骨高高凸起,将眼窝的形状衬托得更加明显。他看起来虚弱无比,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冰冷的理智和智慧的光芒。 没错,是眼睛!菲勒蒙始终相信,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通过一个人的眼睛,就能窥探到他灵魂深处的秘密。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么弗兰肯斯坦博士绝对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潜藏着深深的恐惧,他的目光如同上了发条的钟摆一般,一刻不停地来回扫视着,仿佛在躲避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弗兰肯斯坦博士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麻布袋,从鼓胀的形状来看,里面似乎装着什么坚硬的物体。麻布袋的底部,满是磨损和撕裂的痕迹,但奇怪的是,尽管外面下着大雨,袋子上却丝毫没有沾染上泥点。 “啊,弗兰肯斯坦博士!” 阿尔特明明早就知道弗兰肯斯坦博士来了,却装出一副才发现的样子,热情地迎了上去。走到一半,他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家居服,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色。 “请原谅我衣冠不整地接待您,我只是太期待这一刻了。” 弗兰肯斯坦博士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阿尔特的问候。事实上,阿尔特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菲洛,这位是我们弗兰克学会引以为傲的化学家,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博士,他来自德意志帝国。” “事实上,我来自日内瓦。” 阿尔特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弗兰肯斯坦博士。 “我在巴伐利亚的因戈尔施塔特大学……” “科学的时代,出生地还有什么重要的?自从火车发明之后,世界就变得如此之小。” 菲勒蒙决定不去纠正阿尔特的错误。对于他这种自尊心极强的人来说,当面揭穿他的错误,无疑是极其不明智的行为。 “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博士是今天这场实验最关键的人物,如果没有他,我甚至不敢向你保证,我们有办法复活她。” “您过奖了,事实上,我还需要一些帮助……” “那也没办法,其他会员都联系不上。” 如前所述,直到此时此刻,菲勒蒙依然沉浸在弗兰肯斯坦博士带来的巨大冲击之中。 他有着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异常温柔的嗓音。虽然菲勒蒙不认为仅凭声音就能判断一个人的本质,但他确实从弗兰肯斯坦博士的声音中,感受到了一种细腻的情感。要知道,他可是弗兰肯斯坦博士啊!菲勒蒙对他的生平略知一二,这让他更加难以置信。 但是,有了之前杰基尔博士的例子,菲勒蒙告诫自己,绝对不能轻易对一个人下定论。杰基尔博士,那个与菲勒蒙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男人,甚至连他最强大的身份——海德,都没有分裂出来,就直接陷入了疯狂。 弗兰肯斯坦博士,也未必就如传闻中那般可怕。 “这位是我的挚友,菲勒蒙·赫伯特,英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人物,你应该听说过吧?” “……久仰大名,我一直很关注您。” 弗兰肯斯坦博士第一次将目光转向了菲勒蒙。 菲勒蒙再次受到了冲击。弗兰肯斯坦博士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件实验器材,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当他伸出手来的时候,菲勒蒙甚至以为他要抓住自己的脸皮,吓得连连后退。 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其他人的厌恶,菲勒蒙很难想象,阿尔特究竟是如何与他谈笑风生的,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啊!即使是简单的握手,菲勒蒙也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是我多虑了,我是维克多·弗兰肯斯坦。” “菲勒蒙·赫伯特,我在老法院大学担任教授。” 事实上,菲勒蒙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保住这份工作,但在这个场合,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自称教授了。 “我希望你们两位能够成为朋友,毕竟,你们接下来要一起完成一件伟大的事业。” 阿尔特笑呵呵地站到了两人中间。菲勒蒙注意到,阿尔特似乎一直在刻意地拉拢自己加入弗兰克学会,甚至没有考虑过自己会拒绝的可能性。 说实话,菲勒蒙对阿尔特的计划并非没有兴趣,只是现在显然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弗兰肯斯坦博士似乎对他们的谈话也毫无兴趣,他绕过菲勒蒙,径直走向了实验台。 “今天我们要复活的,就是她吗?” “雪莉·玛丽,那是她的名字。” 弗兰肯斯坦博士拿起玛丽的头颅,仔细地检查起来。他翻开她的眼皮,查看她颈部的切口,甚至还掰开她的嘴巴,观察她的舌头。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熟练,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 “轻一点。” 菲勒蒙忍不住提醒道。 “……我对如何处理尸体非常有经验,您不必担心。” “放心吧,他可是在教堂墓地附近挖了两年土的怪人。” 阿尔特大笑着说道。菲勒蒙经常被他这种不合时宜的发言弄得哭笑不得,这次也不例外。弗兰肯斯坦博士仔细地检查着玛丽的皮肤,拨弄着她断裂的颈骨,眉头越皱越紧。 “请问,这位女士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一个月……左右吧。” “这不可能。” 弗兰肯斯坦博士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那张本来就有些怪异的脸,此时此刻显得更加狰狞可怖。一个手持人头的疯子,脸上却写满了困惑和痛苦,这画面简直像是从精神病人的梦魇中走出来的。 “您知道如何判断尸体腐烂的程度吗?” 菲勒蒙摇了摇头。他虽然能大概判断出一个人是什么时候死的,但还不至于精确到这种程度。 “苍蝇会在尸体上产卵,尤其是那些死后体温较高的部位。因为蛆虫只能消化腐烂的组织,所以苍蝇只会把卵产在腐败的地方,这算是一种另类的母爱吧。” 弗兰肯斯坦博士一边说着,一边转动着玛丽的头颅,仔细地观察着。 “反过来说,如果尸体上没有苍蝇产卵,那就说明它还没有开始腐烂……而这位女士的头上,没有任何蛆虫活动的痕迹。请问,您对她的尸体进行过防腐处理吗?” 菲勒蒙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清楚玛丽的尸体是否经过防腐处理,但像她这样无亲无故的人,应该不会有人好心到为她做这种事吧?弗兰肯斯坦博士拿起一根长长的木棍,从玛丽的鼻孔里插了进去。 “喂!” “看来也不是……没有切除大脑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进行防腐处理的。” 弗兰肯斯坦博士说着,拔出了木棍,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往木棍的顶端滴了几滴液体。一股刺鼻的酒精味,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但这位女士的头颅,确实非常新鲜。别说是一个月了,就算是刚从断头台上取下来的脑袋,也不一定有这么新鲜……” 他小心翼翼地将玛丽的头颅放回原处。他脸上疯狂的神色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 “自从我来到英国,就遇到了各种无法理解的事情。手术,是在里面进行吗?” “没错,我从一年前就开始准备了。” “时间太久了,这样不行……” 阿尔特和弗兰肯斯坦博士旁若无人地交谈着,似乎在讨论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事情。菲勒蒙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他看向阿尔特,问道:“我们要进去吗?” 说实话,菲勒蒙一点也不想打开地下室里的任何一扇门。 “蒸汽机会让这里的湿度过高,人体是非常脆弱的,过多的水分只会成为负担。” “别担心,我可没打算打开那扇门。我们要进的是另一边。” “另一边?” 阿尔特没有解释,径直走向了房间的另一头。他总是这样,我行我素。菲勒蒙叹了口气,抱起玛丽的头颅,快步跟了上去。弗兰肯斯坦博士拖着沉重的麻布袋,气喘吁吁地走在最后面,阿尔特却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你绝对想不到,这里还有一扇门。” 阿尔特在一面墙壁前停了下来。不,那不是墙壁,而是一扇门。在“神谕”的遮挡下,竟然隐藏着一道暗门。阿尔特得意洋洋地笑着,仿佛在炫耀着自己的杰作。 “天哪,这个地下室究竟有多大?” “谁知道呢,我从来没测量过。不过,在过去的一年里,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个房间里,偶尔出来走走,倒也不用担心缺乏锻炼。” 阿尔特说着,打开了那扇门。菲勒蒙甚至没有看到门把手,这扇门究竟是怎么打开的?这里肯定也隐藏着什么机关。阿尔特究竟是怎么发现这些机关的? 出现在菲勒蒙眼前的,是一个比想象中更加宽敞的房间。房间里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最让他震惊的是,房间的另一头,竟然还有一扇门!看到这里,菲勒蒙甚至开始怀疑,阿尔特之前说的话,是不是在开玩笑。 “怎么样?皇家学会也未必有这么好的环境吧?” 阿尔特的话不无道理,皇家学会确实不可能提供这样的环境。 首先,他们就不会批准购买这些用途不明的设备。 与其说这是一个现代化的实验室,倒不如说是一个中世纪炼金术士的工坊。即使是菲勒蒙这个门外汉,也能看出这里科技的落后。实验桌上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烧瓶,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墙壁上,堆放着各种颜色的液体,其中大部分颜色,菲勒蒙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用英语来形容。他只能勉强用“斑驳”这个词来概括。或许,只有那些精通艺术和文学的人,才能勉强描述出这些颜色的复杂和诡异。 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铁质实验台,地面上的凹槽,似乎都通向这张实验台。实验台上铺着一层洁白的丝绸,这大概是这个时代,所能提供的最卫生的环境了。 实验台的旁边,竖立着一根从天花板一直延伸到地面的铁柱,菲勒蒙注意到,铁柱的中间有一道明显的接缝,似乎可以拆卸。但他实在想不出,这根铁柱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如果我对化学稍微了解一点……” “嗯?” 第32章 弗兰肯斯坦博士(二) 阿尔特疑惑地看向菲勒蒙。 “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这里称作垃圾场,可惜我不是。” 问题是,这一切都是阿尔特准备的。他亲手布置了这个房间,采购了这些设备。阿尔特,这个在其他方面都才华横溢的男人,唯独在整理房间方面,有着惊人的破坏力。 “我也……很想整理一下,但是……” 弗兰肯斯坦博士拖着麻布袋,走进房间,环顾四周,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从麻布袋在地上拖出的痕迹来看,里面的东西一定不轻。尤其是弗兰肯斯坦博士,他怎么看都不像是力气很大的人。 “趁着大脑还新鲜,我们开始吧。麻烦您把丝绸拿开。” 阿尔特竟然破天荒地听从了他的指示。由此可见,阿尔特对这件事究竟有多么期待。菲勒蒙小心翼翼地将玛丽的头颅放在了冰冷的铁板上。弗兰肯斯坦博士打开麻布袋,开始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摆放出来。 “那些是……” “材料,我可没想过用腐烂的尸体。” “你是说,你要制造一个人体?” 菲勒蒙并不是在质疑弗兰肯斯坦博士的能力。 弗兰肯斯坦博士是这个时代最接近“神”的科学家,他凭借一己之力,从无到有地创造了生命。菲勒蒙对他的成就略知一二,所以当他听到“制造人体”这四个字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 但是,问题在于材料。弗兰肯斯坦博士摆出来的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用来制造人体的。弗兰肯斯坦博士似乎察觉到了菲勒蒙疑惑的目光,他特意解释道: “我会用蜂蜡来制作皮肤。” “蜂蜡?!” “是的,收集到足够的蜂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几乎跑遍了整个伦敦。” 事实上,弗兰肯斯坦博士并不是一个喜欢摆弄尸体和器官的疯子。即使是知道这一点的菲勒蒙,也期待着能从麻布袋里看到一些残肢断臂。弗兰肯斯坦博士的提议,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众所周知,随着科学的进步,我们已经知道,人体其实是由几种简单的化学物质构成的。为了弄清楚完美人体的构成成分,在弗兰克学会关闭期间,我……” “你跑到墓地里去了!” 阿尔特大笑着说道。 “我必须找到没有腐烂的人体……” 弗兰肯斯坦博士委屈地解释道。菲勒蒙突然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你就是那个墓地的炼金术士!” 弗兰肯斯坦博士羞涩地点了点头。菲勒蒙对这个事实感到无比震惊,不,应该说是无比合理。仔细想想,比起诺埃尔,弗兰肯斯坦博士确实更符合“可疑的外国人”这个形象。他简直就是英国人想象中最典型的盗墓贼。 “总之,我发现,健康的人体和不健康的人体,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脂肪的含量。如果达尔文的理论是正确的,那么脂肪含量越高,就越有利于保存热量和水分,也就越容易生存下来……而且,蜂蜡虽然也是脂肪的一种,但它制成的血管,即使不注入血液,也不会腐烂。所以,蜂蜡是人体的最佳替代品。” 弗兰肯斯坦博士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块块蜂蜡放进铁锅里,加热融化。 “这需要一些时间,我们先来准备骨骼吧。与人们的固有印象不同,没有血液流动的骨骼,其实很容易腐烂……所以,我打算用铅来代替。” “铅?!” 菲勒蒙发誓,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会再对任何事情感到惊讶了。然而,弗兰肯斯坦博士的话,还是让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是的,我知道铅有一定的毒性,但骨骼会被包裹在身体内部,所以不用担心。蜂蜡制成的皮肤,可以有效地隔绝铅的毒性。如果不是蜂蜡,我也不敢这么做。” 菲勒蒙已经无法用“时代差异”来解释这一切了。弗兰肯斯坦博士明明知道铅有毒,却依然坚持用它来制作骨骼。 “铅很容易塑形,而且方便植入神经。除此之外,很难找到其他材料,既能保证骨骼的坚固,又能保持一定的韧性。至于肌肉,我会用我自己调配的蛋白质粘合剂,配合铜和橡胶来制作。这种粘合剂在微弱的电流刺激下,会收缩变硬,只要控制好每个部位的电流,就能模拟出肌肉的运动。眼睛是最精密的部位,我会用掺了水银的超薄玻璃球来制作眼球,然后在里面填充从鸡骨中提取的胶原蛋白。本来是想用它来制作粘合剂的,但它的粘性太差了。神经会用铜丝来代替,连接大脑的脊髓神经,则会用黄金来制作。因为人类的思维和行为,说到底也不过是电流信号而已。电可不是只能用来点亮灯泡的。” 弗兰肯斯坦博士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疯狂。菲勒蒙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违背了菲勒蒙所知的科学常识。 他在胡说八道,必须阻止这场实验! 菲勒蒙刚想开口,却被阿尔特抢先了一步。阿尔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你好像做过很多次这种事啊?” 菲勒蒙看到了,就在那一瞬间,弗兰肯斯坦博士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他隐藏着一个秘密,一个菲勒蒙永远无法理解的秘密!他踏入了禁忌的领域,在灵魂深处,埋藏着一个足以毁灭人类的巨大秘密! 已经无法阻止了,今天,雪莉·玛丽必将复活。菲勒蒙在内心深处,绝望地意识到这一点。 “想要创造一个人类,并不需要制造出一个完美的身体。生命,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粗糙的玩偶罢了。在电气时代,人类必将创造出人造人!” 实验,开始了。 不可思议的是,弗兰肯斯坦博士真的将他那些疯狂的想法,付诸了实践。他……真的在创造一个人类!用那些与人体毫无关联的材料!弗兰肯斯坦博士,他真的是个疯子! 他带来的,以及在实验室里现场调配的那些化学物质,菲勒蒙一样也叫不出名字。弗兰肯斯坦博士的双手,仿佛是某种异形生物的肢体,在他触碰过的地方,一切都变得陌生而未知。生命的奥秘,在他手中,仿佛变成了可以随意玩弄的玩具。 他脸上写满了狂热,却又对自己的行为充满了厌恶和鄙夷。他的动作,没有一刻停歇,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不安,但他的双手,却异常稳定,没有丝毫的颤抖。 最后一步,是将玛丽的大脑,移植到新的身体里。 头盖骨被切开,露出了里面新鲜的脑组织。弗兰肯斯坦博士将大脑移植到新的身体里,原本应该充满脑脊液的颅腔内,此时此刻,却充斥着一种黑色的液体。看着玛丽的头颅被一点点缝合起来,菲勒蒙感觉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几个小时?几十个小时?菲勒蒙已经失去了时间观念。人类的尊严,在这一刻被无情地践踏,神的领域,被凡人无情地入侵。菲勒蒙就这样痴痴地看着,看着这一切发生,耳边仿佛响起了恶魔的低语。不,那只是雨声。 阿尔特在一旁兴奋地哼着歌,仿佛在欣赏一场盛大的演出。 “传说,在电闪雷鸣的夜晚出生的孩子,是宙斯的子嗣。那么,她究竟是神的私生子,还是早在两千年前,就已经洞悉了生命的奥秘,知道所谓的神迹,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化学反应的产物?” 弗兰肯斯坦博士拔下了插在地上的铁柱。 “这是一根避雷针。” 他淡淡地解释道,然后将避雷针,插在了玛丽的新身体上。 “轰隆!” 雷声炸响,在这一刻,菲勒蒙甚至忘记了恐惧。 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夜空,精准地击中了雪莉·玛丽的新身体。刺眼的电光,在铁板上跳跃,玛丽赤裸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然后,然后,菲勒蒙看到了他最害怕的一幕…… 上帝啊! 上帝啊!她动了! 第33章 蓝鲸的梦(一) 那之后,菲勒蒙·赫伯特(菲勒蒙)回归了日常生活。 一切冲突都戏剧性地化解了,他仿佛经历了一场比歌德笔下的浮士德还要跌宕起伏的命运转折。如果这是一部小说,恐怕再难找到比这更老套的结局了。 “要为您准备下午茶吗,先生?” “那就麻烦你了。” 菲勒蒙轻声回应道。 窗外,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菲勒蒙起身关窗,正巧与窗外的一名报童四目相对。报童看到菲勒蒙后,兴奋地跑了过来。 “您好,先生,您这是刚旅行回来吗?” 面对报童天真无邪的问题,菲勒蒙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反问道:“你平时不看报纸吗?” “先生,我不识字。” 菲勒蒙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先生,要买份报纸吗?” “今天有什么报纸?” 报童打开挎包,展示着今天的报纸。 “有《每日电讯报》、《伦敦新闻画报》、《每日邮报》和《素描报》。” “给我来一份《素描报》和一份《伦敦新闻画报》。” 菲勒蒙说着,掏出两枚先令硬币,放在了报童的手中。事实上,一枚先令硬币就足以买下这两份报纸,甚至还能找回一个便士。也就是说,菲勒蒙给报童的小费,相当于报纸价格的两倍。 “谢谢您,先生!” 报童高兴地接过硬币,转身跑开了。菲勒蒙关上窗户,回到壁炉旁。房间里还残留着寒意,菲勒蒙将壁炉里的火拨旺了一些。造型古朴的圆形暖气片,像是一件多利亚风格的艺术品,散发着淡淡的机油味,缓慢地加热着房间。 菲勒蒙将手放在暖气片上,静静地等待着它升温。直到感受到暖气片传来的温度,他才安心地回到座位上。 这是一把十六世纪风格的奥斯·阿姆通扶手椅,是菲勒蒙从阁楼搬下来之后新添置的家具之一。如今,他无比后悔当初的选择。 作为一名男爵,菲勒蒙的艺术品位,与他的两位兄长相比,简直惨不忍睹。他就像是一个暴发户,总是笨拙地模仿着上流社会的做派,盲目地追逐着那些华而不实的潮流,这把椅子就是其中之一。 正如它的名字一样,这把十六世纪的古董椅子,在人体工程学设计方面,有着致命的缺陷。 菲勒蒙的腿疾,与这把椅子,也脱不了干系。 也正因为如此,菲勒蒙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直到被玛丽数落了几次“懒惰”,他才重新开始习惯坐在椅子上。 菲勒蒙拿起报纸,逐一翻阅起来。 受新古典主义的影响,如今的商品广告,充斥着各种晦涩难懂的古典词汇。菲勒蒙很好奇,究竟有多少人,能够真正读懂这些广告词。除此之外,报纸上还有一些关于艺术界的评论文章,但大多乏善可陈,难以引起菲勒蒙的兴趣。 关于伦敦时局的报道,总是被放在最后。菲勒蒙草草地浏览了一遍,大致内容如下: 《市中心惊现巨型天坑,谁来为此负责?》 这篇文章,与前不久发生的伦敦地震有关。虽然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人们普遍认为,伦敦市中心出现的那个巨型天坑,很可能是地震造成的。事实上,根本不需要解释地震是什么,但菲勒蒙一眼就看穿了记者的伎俩,他们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多写几句废话,好水一篇稿子罢了。 幸运的是,天坑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所以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另一篇报道,标题更加耸人听闻: 《西诺伍德公墓紧急关闭!死者被驱逐出伦敦!》 然而,与标题的夸张程度相比,文章的内容却平淡无奇。无非是地震导致地下墓穴坍塌,公墓被迫暂时关闭,等待安全评估之后,再行开放。这又是记者们惯用的伎俩,用耸人听闻的标题,来吸引读者的眼球。 菲勒蒙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放下报纸,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伦敦的生活,似乎从未受到过任何影响。 暖气片散发出的热量,驱散了房间里的寒意,让人感到无比舒适。泰晤士河的臭味,似乎也比以前淡了一些。就连伦敦阴沉的天空,今天也难得地放晴了。菲勒蒙抬头望去,只见几朵白云之间,五架双翼飞机,正排成一字形,缓缓飞过。 等等,什么? “哐当!” 一声清脆的响声,将菲勒蒙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玛丽?” 菲勒蒙对着紧闭的房门,轻声呼唤道,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偏头痛又犯了,菲勒蒙揉着太阳穴,努力忍受着那仿佛要将脑袋撕裂般的剧痛。他拿起报纸,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再次阅读起来。这一次,他将之前看过的内容,全部抛在了脑后。 《市中心惊现巨型天坑,谁来为此负责?》 文章的开头,依然是关于伦敦地震的描述。最近一个月,伦敦发生了两次地震。一次是发生在一个月前的小地震,震源位于西诺伍德公墓的地下墓穴附近,也就是连接着伦迪尼乌姆遗址的那条地下通道;另一次,则是菲勒蒙和奥古斯丁父子坠入地下的那一天,规模更大的一次地震。 第二次地震后的第二天凌晨,家住伦敦市中心的居民,被一阵地动山摇的声音惊醒。他们走出家门,惊讶地发现,街道中央,竟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这个坑洞的直径,足足有十米! 当天早上,伦敦九大保险公司,以及市政厅、自来水公司、土地测量局、公共事务办公室、伦敦消防局等机构,以及三个政府部门,都派人赶到现场,进行调查。 然而,所有试图测量天坑深度的方法,都宣告失败。即使他们用最长的绳子,也无法触及到坑底。所有被扔进坑里的东西,都像是消失了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变成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扯皮。没有人愿意为这件事负责,各方势力在现场吵成一团。最后,就在双方准备对簿公堂的前一刻,公共事务办公室决定接手此事。 他们用钢筋混凝土,将天坑封了起来,并在周围设置了警戒线。 《西诺伍德公墓紧急关闭!死者被驱逐出伦敦!》 这篇文章的内容,终于名副其实了一回。文章报道称,由于地震导致地下墓穴坍塌,导致十一名守墓人不幸遇难,而且,他们的尸体,至今下落不明。 在这种情况下,公共事务办公室以地质结构不稳定为由,决定暂时关闭西诺伍德公墓。至于鲁本·奥古斯丁和那些矿工,则只字未提。 菲勒蒙很清楚,地下墓穴根本没有坍塌。 这一切,都只是权宜之计。伦敦,已经开始下沉了。 而当这场持续了两千年的工程结束之时,整座城市,都将在一夜之间,沉入地下。只要地下的那个东西,还没有吃饱,这场灾难,就不可避免。伦敦的末日,已经近在咫尺了。 昨晚也是这样。 菲勒蒙躺在床上,试图入睡,但那“叮叮当当”的挖掘声,却始终在他耳边回荡,挥之不去。地下的那些东西,依然在孜孜不倦地挖掘着,两千年来,从未停止,未来,也不会停止。 “玛丽?玛丽!” 菲勒蒙猛地站起身来,高声呼喊着,但他手中的报纸,却始终没有放下。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回应。菲勒蒙扔下报纸,踉跄着站了起来,他扶着墙,摸索着墙壁上的开关。 前一天,雪莉·玛丽复活了。 逝去的生命,在那具用蜂蜡、金属和化学药剂拼凑而成的躯壳中,重新苏醒了过来。她,她挣扎着,一开始,菲勒蒙以为,那是因为电流刺激,导致她的人造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错了。 她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拼命地挣扎,想要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弗兰肯斯坦博士用一种阴郁的语气,低声说道。 菲勒蒙刚想开口询问,却突然停住了。因为,玛丽睁开了眼睛。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然后,张开嘴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是尖叫!充满了痛苦和恐惧的尖叫! “所有人都一样,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类,所有被复活的生物,都会这样尖叫。” 弗兰肯斯坦博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近乎悲伤的神色。 “在死亡的彼岸,存在着我们无法想象的痛苦和恐惧。所以,我们人类,不应该去触碰死亡的禁忌。” 弗兰肯斯坦博士说着,站起身来,将手,轻轻地放在了玛丽的头上。 “住手!” “你说什么?” “别,别再折磨她了!” “我只是想让她安静下来。” 然后,他…… 第34章 蓝鲸的梦(二) ……最终,雪莉·玛丽停止了尖叫。她再次睁开眼睛,看着菲勒蒙,用一种空洞的声音说道: “主人,我没有偷您的怀表。” 从那一刻起,菲勒蒙就再也无法将她,当成一个人类来看待了。 “你还好吗?” 雪莉·玛丽坐在地板上,她的脚边,散落着破碎的茶杯碎片。 “主,主人,我……” “别动,你会受伤的。” 菲勒蒙说着,将手杖靠在墙边,艰难地弯下腰,将地上的碎片,一片一片地捡起来。玛丽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喃喃自语道: “受伤……?” 菲勒蒙这才注意到,玛丽的手指上,插着一块锋利的碎片,却没有流出一滴血。或许,她根本感觉不到疼痛。菲勒蒙将碎片,从玛丽的手指上拔了下来,碎片原本所在的位置,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空洞。 “我……” 玛丽困惑地问道。 “叮铃铃!” 门铃声响起,玛丽猛地转过头,看向门口。她突然站起身来,朝着玄关的方向走去。 “我,我去开门!” “等等!” 然而,玛丽并没有理会菲勒蒙的呼喊,她径直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玛丽,你最近还好吗?身体怎么样?” “啊,弗兰克伯爵……” 玄关处,传来了一个菲勒蒙意想不到的声音。 “菲勒蒙在家吗?他应该在吧,就他那双腿,还能去哪儿?” “在,在的,但是……他现在……” “在睡觉吗?没关系,你告诉他我来了,叫醒他就可以了。” 菲勒蒙将碎片放在桌上,扶着桌子,艰难地站起身来。他拄着手杖,一瘸一拐地走到玄关,看到阿尔特·弗兰克正站在门口,一脸戏谑地看着自己。 “让他进来吧。” “哟,菲勒蒙,这次换你行动不便了?” 阿尔特不等玛丽让开,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玛丽慌慌张张地后退,结果撞在了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就像是一个不会走路的木偶,显得格格不当。 “看来还不够完美啊。” 阿尔特瞥了一眼玛丽,低声说道。玛丽那双由玻璃球制成的眼珠,不安地转动着。自从她的脸,被换成了蜂蜡之后,她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了。那个曾经表情丰富的女人,如今却只能永远保持着同一副面孔。 她只是一个装着大脑的玩偶罢了。 “去客厅吧。” “我,我去准备茶……” “不用了,你下去休息吧。” 看着玛丽离开的背影,菲勒蒙的心里,充满了负罪感。玛丽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一念之差。为了摆脱内心的愧疚,他究竟对玛丽做了些什么啊? 菲勒蒙努力不去想这些,他拄着手杖,一瘸一拐地走向客厅。 “吱呀”一声,客厅的门打开了。一群老鼠,正围坐在茶几上,啃食着菲勒蒙剩下的饼干屑。看到菲勒蒙进来,老鼠们顿时作鸟兽散。菲勒蒙注意到,与几天前相比,老鼠的数量,似乎更多了,但它们却更加瘦弱了。阿尔特注意到了菲勒蒙的眼神,故作惊讶地说道: “没想到你这里还有其他客人?” “我之所以没有对你的房子评头论足,完全是因为我是一个绅士,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阿尔特抢先一步,坐在了菲勒蒙的对面。菲勒蒙刚一坐下,阿尔特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我来听你对昨天提议的答复了。” “你不是说给我时间考虑吗?” “所以,我给了你整整一个晚上,外加一个白天的时间来思考。菲洛,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就没什么耐心可言。我总不能一直优待你一个人吧?” 阿尔特的无耻,让菲勒蒙无言以对。阿尔特并没有理会菲勒蒙的沉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今天一大早,我去了一趟西诺伍德公墓。在路上,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它既不是鸟,也不是热气球,就那样漂浮在空中。最近这段时间,伦敦的上空,经常能看到这种东西。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都对这件事视而不见。只要稍微抬头看一眼,就能看到它们了。” 阿尔特又开始了他那冗长而毫无重点的叙述。菲勒蒙完全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但随着阿尔特的讲述,菲勒蒙的心中,渐渐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等我到了公墓,才发现那里已经被封锁了。要知道,那个肥头大耳的市长,办事效率一向低下,这次竟然如此雷厉风行,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更夸张的是,公墓门口,竟然还有警卫把守。我好奇地问了几句,才知道,那些警卫,竟然是公共事务办公室的人。他们说,公墓已经被王室征用,禁止任何人进入,为了防止有人误入危险区域,所以才派人把守。真是笑话,伦敦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重视人命了?” 阿尔特终于说出了那句,最不应该说出口的话。 “你该不会是想说,女王陛下,要把整个伦敦,都献给地下的那个怪物吧?” 菲勒蒙猛地站起身来,怒视着阿尔特。如果他的双腿还能动弹,他一定会冲上去,狠狠地揍阿尔特一顿。 “在伦敦,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阿尔特不为所动,他眯起眼睛,看着菲勒蒙,一字一句地说道。 “菲洛,我的朋友,我研究伦敦,已经很久了,不比你研究的时间短。最终,我找到了一个答案。”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他就像是一位,即将宣读死亡判决的牧师,语气沉重地说道: “伦敦,已经死了。我们,都生活在一具尸体上。你难道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吗?” 阿尔特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菲勒蒙的脑海。 是啊,他早就应该发现了。那些被囚禁在郊外别墅地下室里的,那些在伦敦地下水管道中游荡的,那些隐藏在黑暗角落里的,那些沉睡在地下的! “不,这不可能……” 人类,竟然早已灭亡!只是,还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你,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就不用我说出口了吧?” 阿尔特不耐烦地打断了菲勒蒙的话,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神谕’计算的,根本就不是伦敦的命运,而是人类的未来!它仅仅用几个数字,就决定了人类的生死存亡!这简直是荒谬!那些自诩为神的家伙,竟然如此草率地,就决定了我们的命运!” 阿尔特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巨大的力量,甚至让他的手背,都渗出了鲜血。他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我要把它们,全部关起来……” “把它们关起来?这根本不可能!” “不是它们,是我们。” 阿尔特摇了摇头,抬头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道: “那些虚伪的神,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菲勒蒙也跟着抬起头,但他只看到了,被涂料覆盖的木质天花板,以及天花板上,那几块触目惊心的霉斑。他低下头,看向阿尔特的眼睛。阿尔特的瞳孔中,倒映着浩瀚的宇宙,无数星辰,在漆黑的背景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而在那深邃的眼眸深处,菲勒蒙看到了,宇宙深空。在那片,即使星光也无法到达的黑暗深渊中,隐藏着,那些不可名状的恐怖! “我要封闭宇宙,这就是弗兰克学会存在的意义。” 阿尔特·弗兰克,疯了。 “下次你来我的庄园吧,这里实在太远了。” 阿尔特·弗兰克(阿尔特)留下这句傲慢的话,便扬长而去。然而,菲勒蒙·赫伯特(菲勒蒙)却久久地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 阿尔特向菲勒蒙透露了他宏伟计划的更多细节,那些大胆而疯狂的想法,让菲勒蒙感到震惊和不安。如果菲勒蒙是浮士德,那么阿尔特无疑就是引诱他堕落的魔鬼靡菲斯特。菲勒蒙已经深陷阿尔特的计划之中,如同站在了魔鬼狂欢的布罗肯峰顶,无法回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愚蠢的老鼠,从墙角的洞里探出头来,似乎在确认菲勒蒙究竟是人,还是一件家具。菲勒蒙看着老鼠,无奈地叹了口气。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终于不得不承认: 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被阿尔特算计了。阿尔特,这个冲动易怒的家伙,竟然如此耐心地,一步一步地,将自己的计划付诸实施,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阿尔特明明可以找到更合适的人选,但他却始终没有解释,为什么要选择菲勒蒙。阿尔特很清楚,这是菲勒蒙最想知道的答案,所以他故意不说,这个可恶的家伙! “咚咚咚。” 敲门声,将菲勒蒙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主人,您在里面吗?” “我在。” 是玛丽的声音,不,准确地说,是玛丽的新声音。这声音与她原本的声音非常相似,但菲勒蒙却感到无比陌生,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每次听到玛丽说话,菲勒蒙都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什么东西啃食了一般,隐隐作痛。 “我不是故意打扰您,只是您该准备出门了……” “时间已经到了吗?” 第35章 最神秘的人(一) 阿尔特的突然到访,让菲勒蒙忘记了今天的重要安排。 菲勒蒙走出客厅,突然想起,他还没有收拾那些破碎的茶杯碎片。他不能就这样把它们丢在那里,于是,他转身走向厨房。 然而,当他来到厨房,却发现原本被他随意扫到角落里的碎片,竟然消失不见了。 “玛丽,是你收拾的吗?” 玛丽跟在菲勒蒙身后,走了进来。她僵硬地挥动着双手,动作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显得笨拙而滑稽。 “是的,先生,我怕您会受伤。” “让我看看你的手。” 玛丽那双点缀着蓝色颜料的玻璃眼珠,不安地转动着。 “快让我看看。” 在菲勒蒙的催促下,玛丽不情愿地伸出了双手。菲勒蒙抓住她的手,仔细地翻看着。不出所料,玛丽那光滑的蜂蜡皮肤上,多了许多划痕。 “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 “可是,先生……” “家务活,我自己可以做。你,你还是去做一些,你能做的事情吧。比如给那些兰花浇浇水什么的。” 菲勒蒙实在没有勇气,直视玛丽的眼睛。他松开玛丽的手,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说道。 “我出门了。”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菲勒蒙慌慌张张地逃离了厨房,他需要找个借口,来逃避玛丽那双空洞的眼睛。然而,玛丽那低沉的声音,却如同利刃一般,刺入了菲勒蒙的内心。 “那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老法院大学。 这座位于伦敦北部小山上的小型大学,曾经是英国最神秘、最封闭的修道院之一。早在中世纪,这里的僧侣们,就开始研究自然哲学,他们对宗教教义,有着大胆而激进的解读,因此,被教会视为异端,遭到大规模的迫害。 为了躲避教会的追杀,修道院被改建成了一座坚固的堡垒。如今,大学的建筑,依然保留着中世纪的风格,随处可见,暗道、密室等防御工事的痕迹。 而位于大学中心的“爱尔兰圣徒塔”,则是中世纪建筑的巅峰之作。 这座塔楼,是三大学院的交汇点,但它内部的结构,却异常复杂,所有的走廊和楼梯,都被巧妙地设计,使得任何人都无法从一个学院,直接进入另一个学院。这正是老法院大学,一贯坚持的“学院隔离”传统的体现。 “爱尔兰圣徒塔”的顶层,是校长办公室,同样被分隔成三个独立的空间,互不相通。也就是说,这座奇怪的大学,在同一个位置上,竟然有三间校长办公室。 “啪!” 羽毛笔,如同被吸入墨水瓶一般,重重地落在纸上。清脆的响声,在校长办公室的穹顶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阿波罗·格雷戈里奥斯·卡拉斯教授,签署完最后一份文件,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民族主义与国际政治学……我没看错吧?” “是的,教授。” 菲勒蒙像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一样,紧张地等待着卡拉斯教授的回应。卡拉斯教授似乎对课程名称,比合同内容更感兴趣。他站起身来,笑着向菲勒蒙伸出了右手。 “很好,1895年12月2日,从今天起,您就是老法院大学的正式教授了,欢迎您的加入。” 菲勒蒙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刚想站起来,却被卡拉斯教授阻止了。卡拉斯教授注意到了菲勒蒙的腿疾,善解人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站起来。菲勒蒙感激地点了点头,坐着与卡拉斯教授握了握手。 卡拉斯教授回到座位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今天,我暂时代理校长一职,还请您多多包涵。我还是更喜欢,坐在书桌前,研究那些古老的书籍。” 这位老教授,毫不掩饰自己的紧张和不安,他坦然地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菲勒蒙面前,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和善良。 “校长先生,他去哪里了?” “他也是一样,不,他比我更严重。他是一个纯粹的学者,对行政事务毫无兴趣,所以,他将所有工作,都交给了三个学院的代理校长。我甚至,从来没有见过他亲笔签署任何文件,尽管,他的名字,经常出现在皇家学会的重要论文上。” “可是,教授,我之前收到过几封,署名是校长的信……” “啊,那些都是我代签的。现在,我用他的名字签名,比用我自己的名字签名,还要熟练。” 卡拉斯教授轻描淡写地说道。 “好吧,我原本以为,我对校长先生唯一的了解,就是他的签名,现在看来,连签名,都是假的。” “我理解您的感受,校长先生,确实是一个很神秘的人。他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最神秘的人。” 听到菲勒蒙的话,卡拉斯教授哈哈大笑起来。菲勒蒙并不讨厌他这种,地中海人特有的夸张表达方式。 “说起来,您来的正是时候。” “说实话,我很惊讶,我的职位,竟然还保留着。” “确实有一些愚蠢的家伙,写信要求学校解雇您。” 卡拉斯教授耸了耸肩,不以为然地说道。 “但是,教授委员会和学生代表,一致决定,继续聘用您。这对于老法院大学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们追求的是智慧,而智慧就像水一样,一旦停止流动,就会变得腐败。所以,老法院大学,需要新鲜血液的注入。” 菲勒蒙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感,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话。 “请问,您刚才说的是,一句名言吗?” 卡拉斯教授疑惑地看着菲勒蒙。 “我是说,类似于校训之类的东西。” “啊,看来,您在来这里的路上,已经和其他人,交流过了。” “准确地说,是几个月前,我参观图书馆的时候,从一个学生那里,听到了类似的话。” 卡拉斯教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像是在思考,该如何用学生能够理解的方式,来解释这件事。事实上,他本来就是一名教授,所以,他有这种习惯,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该怎么解释呢……嗯……” 卡拉斯教授沉吟着,菲勒蒙趁机将目光,转向了房间里的其他地方。事实上,自从他走进这间办公室,就一直被一件东西,吸引着注意力。那是一座,安装在墙壁上的机械钟,菲勒蒙甚至不确定,是否应该称它为“钟”。 那是菲勒蒙,生平仅见的,第二复杂的机械装置。 它的造型,与布拉格天文钟有些相似,但即使是那座,号称世界上最复杂、最精美的天文钟,与眼前的这座机械钟相比,也显得简陋不堪。与其说它是一座钟,倒不如说,它是一件艺术品。 仅仅是肉眼可见的符号,就足以让人眼花缭乱:罗马数字、黄道十二宫、希腊星图、耶稣和他的十二门徒、卡巴拉生命之树……各种符号,层层叠叠,令人目不暇接。 这些符号,似乎都由独立的齿轮驱动,它们相互碰撞,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如同无数只老鼠,在啃食着木头。原本应该安静的校长办公室,因为这座机械钟的存在,变得如同伦敦的闹市一般喧嚣。 这些符号,不断地变换着位置,仿佛在进行着某种神秘的交流。菲勒蒙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座钟,每一秒钟,都在变成一个全新的事物。 事实上,菲勒蒙已经尝试了好几次,想要从这座钟上,读取时间,但他只找到了一根,偶尔会移动一下的时针。分针和秒针,肯定也隐藏在某个地方,只是菲勒蒙不知道,它们究竟在哪里,又以何种形式,来显示时间。 “您在看什么?” 菲勒蒙的目光,太过专注,卡拉斯教授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和蔼地问道。菲勒蒙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向卡拉斯教授道歉。 “抱歉,教授,我失礼了。” “没关系,每个人第一次看到它,都会有这种反应。” 卡拉斯教授笑着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 “这是校长先生,亲自设计的‘六慧之钟’。” “六慧?” 菲勒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卡拉斯教授似乎早就料到,菲勒蒙会提出疑问,他耐心地解释道: “您听说过‘第六感’吗?” “我在海军服役的时候,那些新兵蛋子,总是喜欢谈论这些东西。” “啊,是吗?您对‘第六感’,有什么看法?” “自从他们被流弹击中身亡之后,我就尽量避免,与那些相信‘第六感’的人,来往了。” 菲勒蒙的回答,有些粗鲁,卡拉斯教授愣了一下,连忙道歉。 “抱歉,勾起了您的伤心往事。” “都过去十多年了。” 菲勒蒙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作为一个绅士,他不应该如此敏感。或许,是因为今天早上,看到玛丽受伤的手,让他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他,对卡拉斯教授无礼的理由。 “我所说的‘六感’,与那些伪科学,完全不同。它指的是人类的第六种感觉。” “比如,平衡感?” 第36章 最神秘的人(二) “是智慧,是人类五感之外的,第六种感觉。” 卡拉斯教授的眼睛里,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拥有智慧的人,能够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能够洞察到世界的真相。” “这是一种哲学吗?” 卡拉斯教授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菲勒蒙的问题。 “‘六慧之钟’,只会显示六种信息。但真正拥有智慧的人,却能从中,解读出无数的信息。它是一件杰作,仅仅用六种信息,就能表达出,上千种含义。” “这听起来,太抽象了。” “不,这是真的。我也可以从‘六慧之钟’上,读取一些信息。但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过,除了校长先生之外,还有谁能真正掌握‘六慧之钟’的奥秘。” 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教授,没有理由撒谎。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就太不可思议了。在菲勒蒙看来,这只是一件,复杂而无用的机械玩具,但在某些人眼中,它却是一座,蕴藏着无限奥秘的时钟。 “我相信,您也是一个,拥有智慧的人。您一定能从‘六慧之钟’上,看到更多的东西。” 卡拉斯教授说着,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他一定是一位,深受学生喜爱的教授。 “抱歉,我说了这么多,耽误您不少时间吧?” “没有,教授,我很感谢您,与我分享了,这么多有趣的故事。” 菲勒蒙说着,艰难地站起身来,准备告辞。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转身问道:“对了,教授,校长先生他现在在哪里?我想去拜访他。” “今天的话……他应该在‘詹姆斯镇学院’。很遗憾,您只能下次再去了。” “我不能现在去见他吗?” 卡拉斯教授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看来,我老糊涂了,竟然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您的。” 他摘下眼镜,一边擦拭着镜片,一边低声说道。 “老法院大学,追求的是智慧。为了获得智慧,我们可以不择手段。但是有一条规则,您必须遵守。” 卡拉斯教授站起身来,戴上眼镜,目光锐利地看着菲勒蒙。 “您绝对不能,跨越学院的界限。” 菲勒蒙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从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人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恐惧。就在那一瞬间,卡拉斯教授的眼神与菲勒蒙之前见过的那些疯子,竟然如此相似。 卡拉斯教授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和蔼,他笑着说道:“就算校长先生,今天在‘亨利八世学院’,您也不一定,能够见到他。” “您这是什么意思?” “您很快就会明白了。不过我可以告诉您,我至今都没有见过校长先生的真面目。” “这怎么可能?” 卡拉斯教授的脸上,依然挂着那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但在菲勒蒙看来,这笑容却变得无比诡异。那笑容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我不是说过了吗?老法院大学的校长,■■■ ■■ ■■■,是这个世界上,最神秘的人。” 冬雨绵绵,伦敦最后的落叶被雨水打落,粘在地上。 菲勒蒙·赫伯特的父亲的葬礼,办得十分简朴。或许是因为仪式过于简单,或许是因为人们觉得,在这种凄风苦雨的天气里,为一个逝去的人送行,并不值得淋湿肩膀。总之直到父亲的灵柩被送往火葬场,教堂里的座位,也只坐了一半不到。 菲勒蒙从剑桥赶来的时候,葬礼已经接近尾声。他的母亲戴着黑色的面纱,站在雨中,始终低着头,菲勒蒙看不清她的表情。 “菲勒蒙,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贝泽尔那个混蛋呢?” 菲勒蒙劈头盖脸地问道,他的心里,没有悲伤,只有愤怒。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说话要注意分寸。我给他发了讣告,但他应该没有收到。或许他留给我们的地址是假的。” “他怎么可以……” 菲勒蒙顿时语塞。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菲勒蒙知道他的二哥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在伦敦他举目无亲,独自一人操办了父亲的葬礼,还要忍受那些保险公司业务员的纠缠。 菲勒蒙这才注意到,二哥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憔悴。 菲勒蒙不想知道,二哥眼角的泪痕,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在牧师结束祷告之前,他就转身离开了教堂,走向了火葬场。人们常说,逝者的灵魂,会随着火葬场的浓烟,升入天堂。但在这样的雨天就连浓烟,也无法升得很高。 父亲的骨灰,被安放在了公墓的骨灰堂里。五年后,父亲原本安息的地方,被建成了一家圆珠笔工厂。施工进行得十分突然,菲勒蒙甚至没有收到任何通知。父亲的骨灰就这样被随意地,撒在了伦敦的某个角落。 从那以后,菲勒蒙才真正地,接受了自己的第二次生命。 他不想死了。生与死是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无法分割。 …… 十二月,菲勒蒙度过了,忙碌的两个星期。 用数字来形容的话,他每天要读一本书,接待两位客人,睡眠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收到了四封信。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数字,都来自毫不相关的事件。 首先,让菲勒蒙最忙碌的,是冬季学期的课程准备工作。 正式授课,对菲勒蒙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挑战。他之前也教过学生,但那只是,一些短期的讲座。几个小时的讲座,与持续一年的大学课程,完全是两码事。大学课程需要更加系统、更加完善的教学计划。 菲勒蒙翻出了,那些被他尘封已久的书籍。虽然菲勒蒙·赫伯特博士的代表作是《民族与命运》和《反智时代》这两本书,但这完全是一个误会。 尽管如此,菲勒蒙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重新研读自己的着作,准备课程内容。现在的学生,都喜欢研究民族主义、国际关系之类的,新兴学科。幸运的是这些概念出现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即使菲勒蒙荒废了学业,他依然可以,站在学术的前沿。 但时间,依然很紧迫。 原本需要三个月,才能完成的课程准备工作,现在却要在两周内完成。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菲勒蒙根本没有时间,去做这些枯燥乏味的事情。他一半时间,都在精神病院里度过,另一半时间,则被软禁在家中。 虽然菲勒蒙有一大堆理由,可以为自己开脱,但他天生就不是一个喜欢偷懒的人。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两个星期,废寝忘食地阅读了十五本书,终于完成了冬季学期的课程准备工作。 然而,即使是在晚上,菲勒蒙也无法安心入睡。 每当夜幕降临,星光洒落,菲勒蒙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各种奇思妙想。他的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他被那两本笔记上的文字,深深地吸引,如同着了魔一般,疯狂地进行着翻译工作。 《黑河福音》和《玛丽·居里》这两本笔记的英文翻译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不,准确地说,《黑河福音》的祷文部分,已经全部翻译完成了。菲勒蒙甚至,还抄写了两份手稿,一份是原文,另一份是英文译文。那些诡异的文字,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即使是思考,也会让菲勒蒙感到,如同烈火焚身般的痛苦。但他依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笔记边缘,那些被汗水浸湿的痕迹。 菲勒蒙无数次地感谢,人类那脆弱的发声器官。某个夜晚,他被笔记上的文字,彻底蛊惑,情不自禁地,将那些邪恶的咒语,念了出来。从那以后,菲勒蒙就变得更加谨慎,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避免再次陷入疯狂。 在翻译的过程中,菲勒蒙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黑河福音》开篇的三个咒语,并不是他凭空想象出来的,而是有人告诉他的。菲勒蒙不知道,究竟是谁向他透露了,这些古老而邪恶的知识,但他对此,感到无比不安。 与《黑河福音》不同,《玛丽·居里》的笔记,内容平淡无奇,但却充满了逻辑和理性。 笔记上,只记录了一些,客观的事实和研究数据。居里夫人,会在每句话的结尾,反复确认自己的推论是否符合逻辑。一旦发现自己的想法,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她就会毫不犹豫地,进行修改。 笔记上,没有疯狂的祷文,也没有陷入绝望的恐惧。只有冰冷的文字和严谨的推理。然而随着笔记内容的深入,居里夫人的情绪,也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她的字迹也变得越来越潦草。 她似乎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她的文字变得更加干涩,更加冰冷。菲勒蒙觉得这份笔记更适合那些物理学家,或者化学家来阅读。他所知道的任何英文词汇,都无法准确地描述,居里夫人笔记中,所蕴含的那种绝望和无助。 菲勒蒙决定,一定要将最后一句话,翻译出来。或许居里夫人,在笔记的最后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线索。他被居里夫人的疯狂深深地吸引。 第37章 恐惧死亡 每个夜晚,菲勒蒙都沉浸在,居里夫人的幻想之中,他的笔尖,在纸上飞舞,仿佛在与居里夫人,共舞一曲。时而轻快活泼的波尔卡,时而舒缓优雅的阿勒曼德。约翰·施特劳斯父子,轮番出现在菲勒蒙的梦中,询问他,究竟更喜欢谁的音乐。 当黎明的曙光,透过窗户,照亮房间,菲勒蒙的魔法,就会消失。他放下手中的笔,沉沉地睡去。 不规律的生活,让菲勒蒙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无论他是在哪里睡着的,醒来的时候,他总是躺在床上。玛丽偶尔会劝他休息,但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强硬了。她太聪明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菲勒蒙对她的恐惧,和厌恶。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菲勒蒙知道,又有客人来了。 自从玛丽发现,菲勒蒙不喜欢听到她的声音之后,她就很少说话了。她曾经的体贴和温柔,如今却变成了,一种无形的折磨。 “请进。” 房门打开,来访者的身影,出现在菲勒蒙面前。 “您好,赫伯特先生。” “弗兰肯斯坦博士。” 菲勒蒙说着,将脚边的箱子,往桌子底下,又推了推。箱子里,装着《黑河福音》和《玛丽·居里》的英文译本。 “您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难道,一定要有什么事,才能来拜访您吗……” 弗兰肯斯坦博士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似乎有些失落。 “但我看你的样子,似乎只有有事的时候,才会出门。” “您说的没错。” 弗兰肯斯坦博士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菲勒蒙。 “这是什么?” “是弗兰克会长,写给您的信。” “哦。” 菲勒蒙接过信,随手放在了桌上。弗兰肯斯坦博士看了看菲勒蒙,又看了看桌上的信,问道:“您不看看吗?” “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我已经收到了,他写的三封信,内容都大同小异。这次,有什么不同吗?” “这个嘛……” 弗兰肯斯坦博士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 “弗兰克会长,最近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如果您太忙,至少,也应该给他回封信。” “天哪,他又怎么了?就算是,把一只猎犬,放在野鸡面前,它也比阿尔特,更有耐心。” 一想到阿尔特,菲勒蒙就感到头疼。自从上次,阿尔特来过之后,就不断地给菲勒蒙写信,抱怨他懒惰,甚至还命令他,去做一些,菲勒蒙根本不想做的事情。菲勒蒙甚至怀疑,阿尔特是不是,把他当成仆人了。 “所以,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麻烦你转告阿尔特,让他以后,把信交给邮差就可以了。” 弗兰肯斯坦博士没有说话,菲勒蒙知道,他一定还有别的事情。 弗兰肯斯坦博士看了看门外,压低了声音,说道:“雪莉·玛丽,她,她还好吗?她怎么不说话了?” “……她,她很好。” 弗兰肯斯坦博士用手,捂住自己的喉咙,问道:“是声带出了问题吗?” “不,不是,比那更复杂。” 菲勒蒙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今天来,除了送信之外,还想帮她,做一些维护工作。” “维护?” “就连上帝,都无法阻止人类生病,我创造的生命,自然也会生病……” 弗兰肯斯坦博士的声音,充满了悲伤。但菲勒蒙却敏锐地察觉到,他所说的“维护”,并不仅仅是指,修理身体那么简单。菲勒蒙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弗兰肯斯坦博士,小声一点。 弗兰肯斯坦博士疑惑地看着菲勒蒙,直到菲勒蒙做出,锁门的动作,他才恍然大悟,连忙走到门口,将房门反锁。他走到菲勒蒙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您真是太谨慎了。” “这是我在军队里,养成的习惯。” “是因为她吗?” “没错……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从来不会偷听别人说话……” 菲勒蒙的声音,充满了悲伤和无奈。弗兰肯斯坦博士的目光,落在了菲勒蒙的腿上,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理解。 “生命,真是令人作呕,我理解您的感受。” 弗兰肯斯坦博士说着,未经菲勒蒙允许,就坐在了他的床上。这是一种,非常失礼的行为,但菲勒蒙并没有责怪他。弗兰肯斯坦博士看起来,非常沮丧,他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脸,仿佛要将脸上的皮肤,撕下来一般。 “啊……可怜的伊丽莎白……我可怜的伊丽莎白……” 菲勒蒙静静地听着,弗兰肯斯坦博士的自言自语。他的眼中,充满了悔恨的泪水,他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人类总是,对失去的东西,念念不忘。所以,你们并不是第一个,请求我,复活死者的人。违背生命的法则,是人类的天性。对于那些愚蠢的请求,我从来没有拒绝过……” “玛丽,不是你复活的,第一个人?” 弗兰肯斯坦博士点了点头,菲勒蒙惊呼道:“天哪……难道还有,其他怪物,活在这个世界上?!” 菲勒蒙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他竟然,用“怪物”这个词,来形容玛丽? “您不必担心。” 弗兰肯斯坦博士的语气,却异常平静,仿佛早就预料到,菲勒蒙会这么说。 “因为,他们都死了。” “什么?” “生命,看起来很美好,但它的本质,却无比丑陋。窥探到生命奥秘的人,所要付出的代价,远比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更加惨痛……” 弗兰肯斯坦博士说着,将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他仿佛在触摸着,什么真实存在的东西,眼神迷离。 “一开始,我让他们,看起来像人类。我精心地,为他们塑造了,与生前一模一样的,皮肤和肌肉。后来,我让他们,看起来,不像人类。我尝试过,放大或者缩小他们的五官,改变他们的肤色,去除他们的毛发和皱纹……最终,我发现,越像人类的,死得越快。” 弗兰肯斯坦博士的舌头,伸了出来,像一个被绞死的犯人一样,无力地垂在下巴上。 “他们,都被杀死了。被那些,苦苦哀求我,让他们复活的人,亲手杀死了。” 弗兰肯斯坦博士突然,歇斯底里地吼道: “灵魂,究竟是什么?为什么,逝去的灵魂,就无法回归?人类,是贪婪的生物,就连牙牙学语的婴儿,都知道,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旦被撕碎,就再也回不来了。即使你给他,一个一模一样的玩具,他也会哭闹,因为他想要的,不是这个。即使拥有,一模一样的思想,一模一样的身体,也无法,让死者复生吗?雪莉·玛丽,她究竟是活人,还是一具,模仿着活人的,傀儡?弗兰克会长,他错了,上帝,根本不需要,惩罚我们。他早就,诅咒了我们,让我们亲手,杀死我们最爱的人。这就是,我们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生命和繁衍的奥秘。生命,是一种束缚,死亡,是一种诅咒。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死亡。” 弗兰肯斯坦博士大口地喘着粗气,浑浊的泪水,从他那,凹陷的眼窝里,流了出来。 “雪莉·玛丽……她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玩偶了。毕竟,她是由蜂蜡,和金属,拼凑而成的。但即使是这样,您依然,对她充满了厌恶。” 弗兰肯斯坦博士站起身来,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清了清嗓子,但他的声音,依然沙哑而无力。 “弗兰克会长,写给您的信,都被邮局,监控了。寄往弗兰克庄园的信,也是一样……” 菲勒蒙皱起了眉头,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不知道。但是,弗兰克会长,特意叮嘱我,不要在信里,写任何重要的事情……如果这是真的,那就说明,我们的敌人,已经渗透到了,英国社会的各个角落。您一定要,小心。” 弗兰肯斯坦博士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他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他径直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原本在门外偷听的玛丽,已经不见了。或许是因为,房间里,已经没有声音了,或许是因为,房门被反锁了。菲勒蒙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呆呆地看着,桌上那封,阿尔特写给他的信。 他突然意识到: 弗兰肯斯坦博士说得没错,人类害怕死亡。这是,人类的本能。 雪莉·玛丽,她在死亡的彼岸看到了什么?菲勒蒙害怕她。 但是,如果死亡真的如此可怕,为什么,他对自己死而复生的经历,没有任何记忆? 第38章 菲勒蒙·赫伯特已死……(一) “玛丽,你在吗?” 弗兰肯斯坦博士离开后,菲勒蒙·赫伯特(菲勒蒙)心中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安,他试探性地呼唤着玛丽的名字。 还好,他的担心是多余的。玛丽很快便出现在了房门口,她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菲勒蒙的指示。菲勒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 “……给我倒杯茶吧,我口渴了。” 菲勒蒙随便找了个借口。玛丽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菲勒蒙从玛丽那,在他看来怪异无比的动作中,察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她依然相信,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回到从前。 这个发现,让菲勒蒙感到无比震惊。 他呆呆地望着门口,直到玛丽的身影消失,他才回过神来。他站起身,关上房门,拿起阿尔特·弗兰克(阿尔特)写给他的信。他已经收到了三封阿尔特的信,但真正重要的内容,应该就藏在这封信里。 阿尔特虽然喜欢恶作剧,但他并不是一个,不懂得轻重缓急的人。他特意让弗兰肯斯坦博士,转告他关于邮局的事情,就是在提醒菲勒蒙,一定要认真对待这封信。 菲勒蒙决定,暂时将玛丽的事情,放在一边,先弄清楚,阿尔特究竟想告诉他什么。 信封的边缘和底部,没有任何装饰性的图案。菲勒蒙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封口,确认信封没有被拆开过,才将信封打开。信封里,只有一张粗糙的纸片,菲勒蒙甚至不确定,是否应该称它为“信纸”。 这张纸,看起来很不自然,像是被人,用手工撕下来的。如果这真的是,被人检查过的痕迹,那么,那个检查信件的人,一定是一个,极其不专业的间谍。所以,菲勒蒙更愿意相信,这是阿尔特的恶趣味。 信纸上的内容,如下: 菲勒蒙·赫伯特已死。 他是一位勇敢的海军,剑桥大学的毕业生,伟大的“老鼠隔膜研究会”的成员,但他也是上流社会的弃儿,大学的教授,不懂女人的老处男,以及冷酷的杀人凶手。他还是一个,失去了一条腿的残疾人,失去父亲的孤儿,丑闻缠身的可怜虫,以及厌恶裤子的变态暴露狂。 失去他,是我们的损失,但即使没有他,皇家海军依然会继续前进。请您在参加他的葬礼时,务必保持礼貌。 ps. 前三封信,不是我写的,请您不要相信,直接烧掉就可以了。 信纸上,写满了恶毒的诅咒。 即使是开玩笑,也不应该写这种信。阿尔特虽然是世界上,最幼稚的恶作剧爱好者,但他绝对不会,用这种低级的方式,来嘲笑别人。他是一个,极其注重礼仪,并且,将毕生精力,都投入到,如何优雅地羞辱别人,这项伟大事业中的绅士。 所以,这封信,一定是一个玩笑,一个文字游戏,一个密码。 菲勒蒙对这种文字游戏,了如指掌。这是二十年前,他和阿尔特,一起参加某个俱乐部的时候,阿尔特发明的一种,用来捉弄别人的文字游戏。菲勒蒙整整被阿尔特,折磨了两个月。 当然,菲勒蒙也是,阿尔特的捉弄对象之一。他被那些,莫名其妙的谜语,折磨得焦头烂额。也正因为如此,二十年后的今天,菲勒蒙依然能够,一眼就看穿,阿尔特的把戏。 菲勒蒙逐字逐句地,阅读着信上的内容,他告诫自己,不要着急。 “叮铃铃……” 就在菲勒蒙,专心致志地,研究着信件内容的时候,门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玛丽正在厨房里,烧水,她应该没有听到门铃声。就算她听到了,菲勒蒙也不希望,她去开门。菲勒蒙放下信,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一个穿着海军制服的男人,站在门口。 “赫伯特,好久不见。” 男人胸前,佩戴着皇家维多利亚骑士勋章,菲勒蒙一眼就认出了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伦敦最着名的海军将领,还因为,他是菲勒蒙的战友。 “罗伯特!你怎么来了?” 男人名叫罗伯特·法尔肯·斯科特,那位将与阿蒙森,争夺南极点桂冠的海军上校。 “听说你最近,混得不错,都升上校了?” “运气好罢了。” 斯科特嘴上说着谦虚的话,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自信。他出身海军世家,骨子里,就流淌着军人的血液,他那与生俱来的自信,以及,略显傲慢的性格,让他树敌无数。 菲勒蒙将斯科特,请进了客厅。 这栋新建的公寓,每个房间,都配有一个客厅,但客厅的面积,都很小,而且,位置都很偏僻,像是建筑师,在设计图纸的最后,才想起来,要加一个客厅,所以,就随便找了个角落,塞了进去。 与几天前相比,客厅已经焕然一新。虽然墙角的老鼠洞,依然存在,但至少,老鼠们,已经不敢再,肆无忌惮地,在菲勒蒙的客厅里,横行霸道了。 斯科特刚一坐下,就开门见山地说道:“恭喜你出狱。” “这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不过,还是谢谢你。” 每次听到别人,提起这件事,菲勒蒙都觉得,恍如隔世。他不敢相信,自己出狱,还不到一个月。 “你退役之后,怎么比在军队里,还要不安分?要不要考虑,重新入伍?” “你在开玩笑吧?” “不,我是认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适合,当军人的人。” 斯科特的眼神,无比真诚。菲勒蒙连忙转移话题。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我都被你夸得,不好意思了。” “你还记得,十五年前的夏天吗?” “撒丁岛。” 菲勒蒙低声说道。 “那是,无数年轻人的坟墓,我怎么可能忘记。” “我当时,以为你疯了。” 斯科特笑着说道。 “岛上最危险的地方,总能看到你的身影。你就像是一个,不怕死的疯子,总是冲在最前面。那个夏天,我们所有人都欠你一条命。这就是军人精神,不是吗?” 菲勒蒙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话。对了,是阿尔特。一年前,菲勒蒙在弗兰克庄园,与阿尔特重逢,阿尔特也说过,类似的话。 “没想到,你还是个,这么热心的征兵官。你的故事,我已经听腻了,你今天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与斯科特的对话,让菲勒蒙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他不自觉地,用起了,当年在军队里,才会使用的粗俗语言。斯科特并没有指责菲勒蒙的失礼,他笑了笑,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我需要你的帮助,不是退役军官的帮助,而是探险家的帮助。你愿意吗?” “我的帮助?当然,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菲勒蒙已经猜到,斯科特来找他,是为了什么。斯科特是伦敦最着名的海军将领,他的探险之旅,也必将名垂青史。 “你听说过‘发现之旅’吗?” “只要不是聋子,就应该知道吧。” 发现之旅。 二十世纪即将到来,科技的进步,让世界变得越来越小。曾经需要,一个月的旅程,如今乘坐火车,只需要一天就能到达。但世界地图上,依然存在着,许多空白的区域。 南方的黑暗大陆,世界尽头的南北极,太平洋上那些,遗留着古老文明痕迹的小岛,以及美洲西部,那些神秘而原始的部落…… 人类,向未知的世界,发起了挑战。人们对知识的渴望,达到了顶峰,他们迫切地,想要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 欧美各国,为了争夺荣誉,不惜投入巨资,支持探险活动。无数探险家,为了财富和名声,踏上了,前往未知世界的旅程。作为传统的海洋强国,大英帝国,自然也不甘落后。 皇家学会、皇家地理学会、皇家海军,联手发起了,一系列的探险活动。 原本停泊在港口的英国舰队,再次扬帆起航,无数优秀的海军军官,被派往世界各地。这已经成为,一项全球性的赛事,堪称“国际体育时代”的开端。所有伦敦市民,都在翘首以盼,等待着,英国探险队,凯旋的消息。菲勒蒙出狱的消息,之所以没有登上报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现在,连探险,你都比我厉害了。” 站在菲勒蒙面前的,可是罗伯特·法尔肯·斯科特,那位将与阿蒙森,争夺南极点桂冠的,伟大的探险家。 斯科特已经被选为,南极探险队的队长,他成为了,万众瞩目的英雄,这个时代的主角。而菲勒蒙,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退役军官。 “你在说什么?在英国,没有人比你更了解黑暗大陆了。” “李文斯顿博士,不是更了解吗?” 面对菲勒蒙,理直气壮的反驳,斯科特顿时语塞。他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跟一个,已经去世的人,较劲,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且,你现在,可是伦敦最有名的探险家。” “我的名声,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还是说说,你的计划吧。” “你也知道,我被任命为,南极探险队的队长。” 菲勒蒙点了点头,说道:“恭喜你。” 第39章 菲勒蒙·赫伯特已死……(二) “我需要你的帮助,非常需要。” 斯科特的眼神,无比真诚,菲勒蒙却皱起了眉头。 “你不是知道,我为什么退役吗?” “我知道,但你退役一年后,就以探险家的身份,重新回到了非洲。你不知道,我们当时,在背后,说了你多少坏话。” 菲勒蒙无言以对。 “那是因为,我还年轻,而且,那是黑暗大陆。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船上,只需要沿着河流,逆流而上,就可以了。南极,完全不同。” “你好像去过南极一样。” 斯科特锐利的目光,让菲勒蒙感到有些不自在。斯科特以前,可是一个,不懂得拐弯抹角的家伙,没想到,现在竟然变得,如此精明。菲勒蒙只好再次转移话题。 “皇家学会的那些家伙,应该不会同意,让我加入探险队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皇家学会已经将,选择队员的权利,交给了我。我只需要,带上他们指定的,几个学者,然后,提交一些测量数据,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我说了算。” 斯科特的态度,十分坚决。 事实上,斯科特的提议,已经是破格录取了。所有英国的年轻人,都梦想着,能够加入南极探险队。而斯科特,却因为私人关系,主动邀请菲勒蒙加入。 “南极……” 菲勒蒙的心,动摇了。尽管,他已经接受了,老法院大学的聘请,但他依然,被斯科特的提议,深深地吸引。他想要离开伦敦,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去一个,可以让他,忘记过去一年,所有痛苦的地方。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菲勒蒙这才想起,他之前,让玛丽去泡茶了。他只顾着,和斯科特聊天,忘记了告诉玛丽,不要进来。 “等等,别进来!” 菲勒蒙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步。玛丽端着茶盘,走了进来。茶盘上,放着茶壶,和一篮子司康饼。斯科特看到玛丽后,顿时吓得目瞪口呆。 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慌乱。这个,杀人无数的军人,竟然如此害怕,一个死而复生的女人。生与死,构成了一条,诡异的循环。 “那,那是什么怪物?” “罗伯特,冷静一点,她只是我的女佣。” 斯科特猛地站起身来,玛丽吓得连连后退。 “你疯了吗?还是我疯了?你怎么能,把她叫做女佣?这太可怕了!你竟然,把这种怪物,藏在家里!” “罗伯特!” 斯科特已经失去了理智,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他方寸大乱。菲勒蒙想要阻止他,但他行动不便,而斯科特,却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军人。 “我们改天再聊!换个地方聊!” 斯科特说着,一把推开玛丽,慌慌张张地逃离了菲勒蒙的公寓。房门打开,又重重地关上。玛丽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地上。茶盘翻倒,茶水和司康饼,散落一地。菲勒蒙扔下手杖,冲到玛丽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玛丽,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菲勒蒙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受伤”这个词,只适用于,活着的生物。 “主人……” 玛丽的声音,空洞而无力。 “我,我是怪物吗?” “……你怪我吗?” 玛丽没有回答,菲勒蒙知道,她怪他。 “看来,我真的,哪里也去不了了。” “对不起……” 弗兰肯斯坦博士说得没错,菲勒蒙已经,受到了惩罚。他宁愿,自己下地狱,被魔鬼吞噬,也不愿意,看到玛丽,如此痛苦。但玛丽,却没有责怪他。 “主人,请您,不要离开我。” 菲勒蒙终于明白,真正可怕的怪物,是他自己。与玛丽的纯洁和善良相比,他是多么丑陋,多么卑鄙。 菲勒蒙扶起玛丽,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今晚,来我的房间吧。我会告诉你,我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会告诉你,伦敦,正在发生什么。你可能会,无法接受,你可能会,想要杀了我。” 玛丽的双眼,机械地眨动着。 “如果你不愿意来,我明天,就去乡下,给你找一栋房子。你可以说,自己害怕阳光,所以,要戴面纱,穿长袍,这样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了。如果你不喜欢那里,我可以帮你,搬到其他地方。我会每个月,给你寄钱,让你,开始新的生活……虽然,这远远不够,弥补我对你造成的伤害。” 菲勒蒙不知道,玛丽在想什么。她无法用语言,也无法用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想法。菲勒蒙曾经相信,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玛丽的眼睛,却像伦敦清晨的雾气一般,虚无缥缈,让人捉摸不透。 但菲勒蒙相信,玛丽已经,冷静下来了。她站起身来,向菲勒蒙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那是菲勒蒙,临时为她准备的,一个满是灰尘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菲勒蒙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地上的司康饼,除了老鼠之外,没有人会感兴趣。 阿尔特的信,依然静静地,躺在菲勒蒙的书桌上。 菲勒蒙坐在椅子上,再次拿起那封信。阿尔特的密码,非常简单,即使是小学生,也能轻易破解。这只是一个文字游戏,只需要忽略那些,毫无意义的修饰词,然后,将肯定句,和否定句,颠倒过来,就可以了。 也就是说,只需要倒着读,就可以了。 “失去他,是我们的损失,但即使没有他,皇家海军依然会继续前进。请您在参加他的葬礼时,务必保持礼貌。” 皇家海军(royal navy)不需要他。而他是一个勇敢的海军(navy)。所以剩下的就是“royal”。 需要的是礼貌(polite),而他,被上流社会(polite society)驱逐。所以剩下的就是“society”。 合起来就是“royal society”皇家学会。 在信的末尾阿尔特写道: “ps. 前三封信,不是我写的,请您不要相信,直接烧掉就可以了。” 阿尔特煞费苦心地,写下这句话,就是为了提醒菲勒蒙: 菲勒蒙放下信,倒吸了一口凉气。阿尔特,早就知道,敌人的真面目了。 “不要相信皇家学会!” 第40章 ■■■ ■■ ■■■降临(一) 那天晚上,伦敦陷入一片死寂。直到深夜,玛丽才来到菲勒蒙·赫伯特(菲勒蒙)的房间。 平时,菲勒蒙早就睡了,但今天,他却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玛丽在菲勒蒙的示意下,安静地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菲勒蒙的书桌上,放着两本笔记,分别是《黑河福音》和《玛丽·居里》的笔记。这些都是菲勒蒙平时秘而不宣的研究成果。玛丽的目光,在笔记上停留了片刻,但她很快便移开了视线,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 菲勒蒙从白天就开始,准备着要说的话,但当玛丽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却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所以,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显得生硬而突兀。 “你知道吗?是你杀了我。” 玛丽那双水银般的眼珠,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玛丽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走调的乐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她的人造声带,由铜和锌制成,虽然可以发出优美的声音,但却无法完美地,表达人类的情感。 “我,我曾经想过,这种可能性。我知道,我受了很重的伤,如果伤势严重到,需要抛弃身体,那就意味着,我已经死了。而且……” 玛丽那双,由胶原蛋白和防腐剂填充的玻璃眼珠,转向菲勒蒙,直视着他的眼睛。 “没错,那天晚上,我咬断了你的喉咙。我的尖牙,刺穿了你的动脉,你因为失血过多,心脏骤停而死。” 玛丽惊恐地移开了视线,低声说道:“您为什么要说这些?您是在折磨我吗?您还是认为,是我偷了您的怀表吗?” “不,不是的。” 菲勒蒙羞愧地低下头,说道。 “我疯了。” “什么?” “我为了恢复理智,将我的自我,献祭给了野兽,但我依然没有,完全恢复正常。每当我闭上眼睛,就能听到,那些虫子,在我的脑袋里,啃食的声音。它们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我的大脑,我正在慢慢地,走向疯狂。” 玛丽眨了眨眼睛,问道:“您是在比喻吗?” “我希望是。” 菲勒蒙终于理解了,阿尔特的痛苦。这些真相,究竟该如何说出口?在直面真正的恐惧之前,该如何做好心理准备? 菲勒蒙无力地,继续说道: “想象一下,麦哲伦为了证明地球是圆的,而扬帆远航,结果却在旅途的终点,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深渊。人类积累的所有知识,都变成了虚无缥缈的幻想,所有的大陆,都将被洋流卷入,那无尽的深渊之中。我就像,维多利亚号上,那十八名幸存者之一,因为触碰了禁忌,而提前看到了,那残酷的真相。而人类脆弱的精神,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玛丽的语气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她拒绝接受,菲勒蒙所说的一切。 “玛丽,我为什么要把你留在身边?我早就说过,你并不愚蠢,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你难道没有,察觉到什么吗?”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我原本希望,你不要来。我希望你,永远离开伦敦,去过,平静的生活。我愿意用我的余生,来赎罪,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但既然你选择,留在伦敦,我就不能再,对你隐瞒真相了。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但现在……” 菲勒蒙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感觉自己的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难以发出声音。 “在伦敦的阴影中,隐藏着,足以毁灭人类的黑暗。而雪莉·玛丽,你的名字,也出现在了,那份名单上。” 菲勒蒙说着,从笔记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了玛丽。那是一张,特殊规格的打印纸,菲勒蒙知道,在这个时代,只有“神谕”,才会使用这种纸。 “你还记得,弗兰克伯爵吗?” 玛丽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天,雪莉·玛丽,在地下实验室里,苏醒过来。她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眼,就是正在缝合她头颅的,弗兰肯斯坦博士。菲勒蒙和阿尔特,就站在旁边。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全身赤裸。 对于一个年轻的女孩来说,这绝对是一场,难以磨灭的噩梦。而阿尔特和弗兰肯斯坦博士,后来的拜访,更是让她,雪上加霜。 “他是一个,比其他人,更早洞悉世界真相的人。他一直在寻找,拯救人类的方法,为此,他创建了,一个名为‘弗兰克学会’的秘密组织。我也将加入,这个组织。而这个组织的核心,就是位于,弗兰克庄园地下室的,‘神谕’。没错,就是你那天,在地下室里看到的,那个巨大的机器。它是一个,拥有强大计算能力的计算机,它从很久以前,就开始预测未来了。” 菲勒蒙的声音,低沉而阴郁。 “根据‘神谕’的计算结果,你,玛丽,将会成为,毁灭人类的元凶之一。” 雪莉·玛丽复活的那天,“神谕”在沉寂了,几个月之后,终于输出了,一个新的结果。 “3” 打印纸上,赫然印着,这个罗马数字。 “你……或许已经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说实话,我现在,也很害怕你。” 那天晚上,菲勒蒙和玛丽,聊了很多。 从人类最后的幸存者,将会看到的,末日景象,到如何修复,破碎的茶杯,等等。玛丽并没有,表现出菲勒蒙预想中的,恐惧和绝望。 她非常认真地,询问菲勒蒙,该如何接待客人。她试着戴上面纱,试着模仿着,开门的样子,询问菲勒蒙,哪种方式,看起来不那么可怕。菲勒蒙不知道,玛丽是真的,接受了现实,还是在用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逃避现实。 他们一直聊到,伦敦的夜空,只剩下最后一盏灯火。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所有的话题,都消失了,他们甚至忘记了,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 玛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沉思,她看起来,真的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菲勒蒙对玛丽说,自己累了,让她回去休息。玛丽离开后,菲勒蒙打开窗户,吐了起来。 那天晚上,菲勒蒙发起了高烧,昏迷了过去。他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他与无数的亡灵,一起跳舞。 第二天,菲勒蒙一大早就出门了。 直到他离开家,都没有看到玛丽的身影。玛丽以前,总是会在菲勒蒙起床之前,就将房间打扫干净,所以,菲勒蒙不认为,她还在睡觉。他觉得,玛丽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消化,昨晚发生的一切。 菲勒蒙也一样。他没有叫马车,而是选择,步行前往大学。 伦敦冬日清晨,特有的浓雾,笼罩着整座城市。菲勒蒙每呼吸一次,都能感觉到,那潮湿而冰冷的空气,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涌入他的肺部。但这却让他,感到无比清醒。 大学离菲勒蒙的住处,并不远,即使是他,缓慢的步伐,也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达。菲勒蒙抬头望去,浓雾遮蔽了天空,他什么也看不到。 老法院大学。 这座神秘而封闭的大学,即使是在十九世纪,也显得格格不入。菲勒蒙很难想象,在二十一世纪,人们该如何理解,这座大学的存在。 所以,菲勒蒙决定,用十九世纪,最先进的大学——剑桥大学,来进行类比。 当然,菲勒蒙选择剑桥大学,作为例子,绝对没有,任何私心。即使是牛津大学,那座以出版英语词典,而闻名的大学,也在后来,效仿了剑桥大学的制度,所以,菲勒蒙无需赘述。 总之,言归正传。 在十九世纪,所有大学生,都会被分配到,不同的学院。这并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学院”,而是一种,类似于“系”的概念。每个学院,都有自己的校区,学生们,会在学院的宿舍里,住宿和学习。 但这并不意味着,学院就等同于“系”。“系”依然存在,每个系,都有自己的教授。在剑桥大学,一个教授,最多只会带,五六个学生,因为,在那个时代,大学的主要功能,是培养学者。 当然,学生们,可以自由选择,任何学院的课程。 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老法院大学的制度,在十九世纪,是多么奇葩了。 从两百五十年前,修道院,第一次向公众开放,他们的传统,就一直延续至今。由于场地有限,老法院大学,只有三个学院,而且,这三个学院,彼此之间,完全隔绝。 教授和学生,都不知道,其他学院里,有哪些人,在上什么课,在做什么研究。甚至,就连毕业生,在离开学校之后,依然会对自己的学院,讳莫如深,不愿向外人透露,自己曾经,就读于哪个学院。 这实在太奇怪了。菲勒蒙很难想象,在伦敦的某个角落,竟然存在着,这样一个庞大而隐秘的组织。而这一切的中心,就是他: ■■■ ■■ ■■■。 自从昨天晚上,看了阿尔特的信之后,菲勒蒙就对老法院大学,充满了怀疑。如果卡拉斯代理校长,说的是真的,那么,校长一定与皇家学会,有着密切的联系。 而老法院大学,也充满了,各种诡异的暗示。 菲勒蒙完全无法,看清它的真面目,他就像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士兵,走进了敌人,设下的陷阱。菲勒蒙来到老法院大学,似乎是偶然,却又像是必然。 菲勒蒙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找到真相。 总之,菲勒蒙思绪万千,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亨利八世学院”。虽然时间还早,但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学生。老法院大学的建筑,如同迷宫一般,错综复杂。即使是看起来,相连的走廊和楼梯,也经常会,通向不同的地方。 菲勒蒙对这节课,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在这样一所,规模不大的大学里,冬季学期的课程,应该不会有,太多学生来听。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因为丑闻,而名声大噪的,新来的教授,在学术界,并没有什么名气。 然而,当菲勒蒙走进教室,却发现,教室里,座无虚席。 教室并不小,但依然有许多学生,因为没有座位,而站在教室后面,准备听课。所有学生,都带着笔记本和笔,他们不像是,走错了教室。 菲勒蒙打开门,看着眼前的景象,顿时愣住了。 直到学生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他才回过神来。他像一头,被赶进屠宰场的猪一样,慢吞吞地走上讲台。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干巴巴的语气,说道: “大家好,我是菲勒蒙·赫伯特,今天,我将为大家讲授,‘民族主义与国际政治学’这门课程。希望大家,都能有所收获。” 在学生们,礼貌的掌声中,课程开始了。 虽然情况,出乎菲勒蒙的意料,但课程进行得,还算顺利。老法院大学的学生,学习热情很高,丝毫不逊色于,剑桥大学的学生。菲勒蒙每讲完一个知识点,都会被学生们,各种各样的问题,淹没。 学生们的问题,都很天真,也很学术,但其中,也有一些问题,非常尖锐,即使是那些,德高望重的教授,也未必能够,给出满意的答案。而菲勒蒙,就是这门课的教授。 他不得不绞尽脑汁,为学生们,解释那些,他也不太明白的问题。他原本以为,这门课,会从道德的角度,来探讨民族主义,但学生们,却只关注逻辑和理性。想要向这些学生,解释“民族自决”的概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菲勒蒙甚至觉得,有些学生,就是为了反驳他,才来听课的。他最终,不得不宣布,休息十分钟。 第41章 ■■■ ■■ ■■■降临(二) 一些学生,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教室。然后,一些新的面孔,出现在了教室里,坐在了,那些空出来的座位上。菲勒蒙知道,老法院大学的学风,比较自由,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感到有些震惊。 “您是不是,很惊讶?” 菲勒蒙坐在椅子上,休息的时候,一个学生,走到他身边,问道。 “你是……” 菲勒蒙看着眼前的学生,觉得有些眼熟,但他实在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她。女生似乎早就料到,菲勒蒙会忘记她,她笑着提醒道: “三个月前,我们在图书馆,见过面,您还记得吗?” “啊,我想起来了。” 菲勒蒙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女生,就是三个月前,在图书馆里,帮他上楼梯的那个,热心的学生。 “你也来听课了?你觉得,我的课,怎么样?” 菲勒蒙试探性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女生却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说实话,有点无聊。您的课,会越来越精彩吧?” 菲勒蒙再次被震惊了,他竟然,无言以对。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课,一定会比那些,老教授的课,更加生动有趣,没想到,竟然会得到,这样的评价。女生并没有理会,菲勒蒙的震惊,她继续说道: “我之前就说过,我希望,老法院大学,能够注入新鲜血液。其他同学,也都是这么想的。每当有新教授,来学校任教,我们都会去听,他的第一节课。这已经成为,老法院大学的传统了,就像是,一场智慧的洗礼。” 又是“智慧”这个词。 看来,对“智慧”的崇拜,并不仅仅是,卡拉斯代理校长,一个人的想法。菲勒蒙很难理解,在这样一所,汇聚了,来自不同背景,不同阶层的学生的大学里,怎么会形成,如此统一的价值观。 “你们倒是轻松,可以自由选择,想听的课程,而且,教授也不会给你们打分。” “也不是完全没有压力,毕竟,最终决定,我们是否能够毕业的,是■■■ ■■ ■■■校长。” 虽然菲勒蒙觉得,女生的解释,有些牵强,但他说的是事实。 在老法院大学,所有课程,都对学生开放。学生们,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感兴趣的课程,也可以随时放弃,任何课程。他们不需要参加考试,也不需要评分,而最终决定,他们是否能够毕业的,只有校长一个人。 菲勒蒙很难想象,一个连与教授签订合同,都懒得动笔的校长,究竟是如何,评估所有学生的学习情况,又是根据什么标准,来决定,哪些学生,可以毕业的。 “你们总是,这样称呼他吗?” “您是指,■■■ ■■ ■■■校长吗?” “没错。” “因为,我们学校,有四位校长,包括三位代理校长。所以,我们必须,区分清楚。” 虽然女生的解释,听起来很有道理,但菲勒蒙依然觉得,有些奇怪。 “或许,您今天,就能见到校长先生了。今天,校长先生,会来我们学院。” “那太好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校长先生呢。我去校长办公室,能见到他吗?” 女生神秘地笑了笑,说道:“不,校长先生,无处不在。只要您,拥有真正的智慧。” 菲勒蒙从女生的笑容中,感受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这让他想起了,两周前,与卡拉斯代理校长,见面时的情景。眼前的女生,仿佛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陌生感。 菲勒蒙连忙转移话题,问道:“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听我的课。难道,学校很少有,新教授来吗?” “不是的,但是,很少有教授,能够留下来。” 菲勒蒙似乎明白了,女生话里的意思。每次来到老法院大学,菲勒蒙都会被,一种莫名的压抑感,所包围。他很难想象,会有人,愿意留在这所,封闭而压抑的大学里。 “我们都对您,充满了期待。” 休息时间结束,课程继续进行。 菲勒蒙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刚才与女生,短短几分钟的对话,就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但他还是,努力地,继续讲课。 唯一不同的是,教室里的学生,已经换了一批。许多学生,离开了教室,他们的位置,被一些,菲勒蒙从未见过的,学生所取代。菲勒蒙很难适应,这种自由散漫的,课堂氛围。 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十一点十五分。 一个学生,突然站了起来。 菲勒蒙对这个学生,并没有什么印象,因为他看起来,太普通了。他就像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大学生,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现在,每个大学里,都会有,这样的学生。 菲勒蒙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学生,会突然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但就在那一刻,菲勒蒙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学生,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纯粹的狂喜。 学生原本清澈的双眸,变得浑浊不堪,他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兴奋地,指着天花板,大声喊道: “■■■ ■■ ■■■降临了!” 所有学生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学生的身上。他们顺着学生的目光,抬头看向天花板。 菲勒蒙没有看到,天花板上,究竟有什么。学生的举动,太过突然,菲勒蒙只想着,要阻止他。这个学生,看起来,像是疯了。 另一个学生,也站了起来,大声喊道:“是真的!■■■ ■■ ■■■降临了!” 他的喊声,仿佛是一个信号,越来越多的学生,站了起来。最终,整个教室里,只剩下菲勒蒙一个人,还坐在椅子上。学生们,都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他们的眼中,充满了狂热。 “哦!■■■ ■■ ■■■降临了!哦!■■■ ■■ ■■■降临了!” 菲勒蒙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惊恐地发现,就连那个,在课间休息时,与他聊天过的女生,也加入了,狂欢的人群。 其他人,也一样。那些积极提问的学生,那些指出他书中错误的学生,那些认真做笔记的学生,所有那些,原本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学生,都变成了,菲勒蒙不认识的人。他们的眼中,只有疯狂。 菲勒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学生们,陷入疯狂。 他无意间,瞥见了,窗台上的一张,羊皮纸。他不知道,这张羊皮纸,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将羊皮纸,拿了起来。 学生们,对菲勒蒙的举动,毫不在意。 那是一张,年代久远的羊皮纸,纸上印着,老法院大学的校徽。 “■■■ ■■ ■■■降临了!哦!■■■ ■■ ■■■降临了!” “■■■ ■■ ■■■降临了!” “……” 学生们的喊声,渐渐平息下来。从第一个学生,站起来,到所有学生,都安静下来,似乎只过去了,短短几分钟。学生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们看着菲勒蒙,眼神平静,仿佛在等待着,他继续讲课。菲勒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十一点十五分。 菲勒蒙仿佛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草草地结束了课程。他没有理会,学生们的提问,也没有和他们告别,就逃命似的,跑出了教室。 难道,他又疯了吗?难道,他出现了幻觉? 菲勒蒙将手,伸进口袋,紧紧地握住那张羊皮纸。羊皮纸粗糙的触感,让他清醒过来。他没有疯,他也没有出现幻觉。 ■■■ ■■ ■■■,真的降临了。 第42章 人生苦短,艺术漫长(一) 过了很久,菲勒蒙·赫伯特才终于冷静下来。 尽管他刚刚经历了一场,不可思议的事件,但校园里,依然是一片祥和的景象。一对知更鸟,站在路灯上,欢快地歌唱着,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在草坪上,谈笑风生,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只有菲勒蒙,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像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缩着脖子,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这种平静的氛围,与他刚才经历的,诡异事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显得荒诞而恐怖。这与雅各布岛,和西诺伍德公墓的事件,完全不同。之前的两次事件,都发生在,远离人群的地方,那些嗜血的怪物,隐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而老法院大学,却位于伦敦市中心,数百名学生,在这里自由地进出。他们对菲勒蒙,没有任何敌意,也没有崇拜,那些邪恶的神灵,更没有用,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语言,低声呓语。 菲勒蒙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一片迷雾中行走。这在伦敦,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却让他,感到无比不安。 “啊,赫伯特教授。”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菲勒蒙身后传来。菲勒蒙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杖,猛地转过身去。 “卡拉斯代理校长。” “今天,叫我教授就可以了,校长先生,已经来了。” 是卡拉斯教授。这位老教授,看起来比两周前,在校长办公室里,要轻松许多。但菲勒蒙却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虚伪。卡拉斯教授,在这个时候出现,未免也太巧合了。 “您的第一节课,感觉怎么样?” “不太顺利。” 菲勒蒙含糊其辞地说道。卡拉斯教授却毫不在意,笑着说道:“一开始,就一帆风顺的事情,往往没有什么价值。” “学生们,有些奇怪。” 菲勒蒙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卡拉斯教授,虽然只是代理校长,但他实际上,负责着学院的,所有事务。菲勒蒙相信,他不可能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 卡拉斯教授听到菲勒蒙的话,顿时握紧了双拳。菲勒蒙也下意识地,举起了手杖,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我理解您的感受,这里的学生,与其他大学的学生,很不一样。在老法院大学,所有人都追求智慧,而智慧与知识,虽然经常被混淆,但实际上,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东西。拥有太多知识的人,往往会变得狭隘,而拥有智慧的人,则会对新知识,保持谨慎。所以,学生们,才会抗拒您的课程。” 卡拉斯教授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拳头,像是在打拳击。他那笨拙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们在反抗,他们在挑战,那些学者们,积累了数千年的,知识权威。那些只会死记硬背,毫无真才实学的教授,都会被淘汰。他们甚至,到离开讲台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卡拉斯教授说着,拍了拍菲勒蒙的肩膀,这是一种,地中海人特有的,表达友好的方式。但在伦敦,这种行为,却显得有些唐突。 “但您说,您的课程,不太顺利,那就说明,您一定教会了他们,一些东西。我很期待,您接下来的表现。” 卡拉斯教授的声音,充满了喜悦,像是在唱歌。在伦敦,人们总是,吝啬于表达善意,所以,菲勒蒙很难相信,这位和蔼可亲的老教授,会是,这所疯狂大学的,一员。他更像是一个,受害者。 但菲勒蒙,已经亲眼目睹了,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几十个,性格迥异的学生,竟然同时,陷入了疯狂。在疯狂面前,人类是如此平等。 菲勒蒙和卡拉斯教授,并肩走在校园里。卡拉斯教授特意放慢了脚步,与菲勒蒙保持一致。菲勒蒙不得不承认,卡拉斯教授,是真的关心他。 他们头顶的旗杆上,老法院大学的校旗,迎风飘扬。那诡异的图案,让菲勒蒙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曾经的修道院,如今却变成了,一座充满亵渎的大学。 “您不觉得,这面旗帜,很神奇吗?如此小的图案,却蕴藏着,世间万物的真理。” 菲勒蒙转头看向卡拉斯教授,只见他的眼中,充满了敬畏。 “您是指,校徽吗?” “这个校徽,是■■■ ■■ ■■■校长,亲自设计的。它就像‘六慧之钟’一样,只有拥有智慧的人,才能从中,获得启迪。它是一种预言。” 又是这个名字,菲勒蒙的头,又开始疼了。 菲勒蒙知道,他们对校长,近乎崇拜,但卡拉斯教授的话,未免也太夸张了。菲勒蒙忍不住,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老法院修道院,变成老法院大学,已经有一百五十多年了。” “啊,当然,我指的是,第一任校长。” 卡拉斯教授爽朗地笑着,回答道。 “难道,每一任校长,都叫■■■ ■■ ■■■吗?” “这个嘛……” 卡拉斯教授的回答,让菲勒蒙更加困惑了。 “没有人知道,现在的校长,是第几任,他是什么时候,上任的,以及,下一任校长,会是谁。但我们都习惯,将每一任校长,都称为■■■ ■■ ■■■。”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只要我们,学习他的智慧,传承他的思想,我们,就都是■■■ ■■ ■■■的一部分。老法院大学,就是一个,培养■■■ ■■ ■■■的摇篮。” 卡拉斯教授,突然变得狂热起来,这让菲勒蒙感到,无比恐惧。他不忠于女王,也不信仰上帝,他只崇拜,那位神秘的校长,以及,他所传授的智慧。 “买真理,不可卖;也买智慧,训诲,和聪明。” 菲勒蒙转过头,看着卡拉斯教授,说道。 “这是《箴言》里的一句话。您不觉得,这句话,很矛盾吗?知识、智慧、训诲、聪明,都是好东西,为什么不能卖呢?所罗门,真是一个愚蠢的国王,他不懂得,智慧需要分享,所以,才会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而我们,作为教授,我们的职责,就是传授知识。我们不能,效仿这位愚蠢的国王。” 卡拉斯教授,对这位智慧之王,做出了,大胆的解读。 “在老法院大学,分享智慧,是至高无上的美德。” 菲勒蒙转头看向,那些将学院,隔离开来的高墙,卡拉斯教授所说的“分享”,仅仅局限于,学院内部。 “我不明白。” “研究版本,您将被保存.” 卡拉斯教授神秘地笑了笑,说道。 “没关系,您迟早会明白的,因为您,是一个拥有智慧的人。” 菲勒蒙来到弗兰克庄园,径直走向了,阿尔特的房间。 阿尔特独自一人,坐在餐厅里,那张,大得有些夸张的餐桌旁。菲勒蒙终于解开了,他心中,关于阿尔特的一个疑惑:没有佣人的阿尔特,平时都是,吃些什么? 阿尔特的面前,放着一盘,浸泡在糖浆里的腌肉。与其说,那是糖浆,不如说,那是一层,焦糖色的硬壳,就像焦糖布丁的表面一样。阿尔特用勺子和刀,将腌肉切成小块,然后,塞进嘴里。 菲勒蒙看着,就觉得反胃。阿尔特的脸色,也很苍白,显然,这东西,并不好吃。 “要尝尝吗?” “不了,谢谢。我已经过了,喜欢吃甜食的年纪了。” 阿尔特放下餐具,擦了擦嘴。他的手上,沾满了糖浆,散发着,甜腻的气味。菲勒蒙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糟糕的餐桌礼仪,即使是八岁的孩子,也比他,更有教养。 “老法院大学,出事了。” 菲勒蒙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一开口,就让我失望。我还以为,你是来继续,上次的话题的呢。关于学会的事情。” “这件事,很重要。我不能再,坐视不理了。既然我决定,留在伦敦,我就会加入,你的学会。所以,你最好,听我说。或许,有几百个,无辜的年轻人,正处于危险之中。” “是吗?那倒是,值得一听。你刚才,说什么?” 阿尔特将盘子,推到一边,双手撑在桌子上。盘子里的苍蝇,嗡嗡地飞了起来。 “你知道,我已经成为,老法院大学的教授了吧?” “什么?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阿尔特惊讶地喊道,然后,他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 ■■ ■■■,老法院大学的校长,他就在那里!” “你认识他?” 菲勒蒙问道。阿尔特似乎早就,预料到,菲勒蒙会问这个问题,他滔滔不绝地说道: “我调查过他,我觉得,他是一个,值得邀请,加入学会的人。他与那些,徒有虚名的家伙不同,他是一个,真正的学者。虽然他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但最近,伦敦所有报纸上,都出现了他的名字。除了皇家学会的会长,和■■ ■■■那个家伙之外,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我听说,现在,学术界,已经形成了一种惯例,在发表论文之前,都要先将论文,送到老法院大学,让校长过目。你能相信吗?那些自命不凡的家伙,竟然会向他,低头。但他却拒绝加入,皇家学会。” 阿尔特突然停了下来,皱起了眉头。 “我给他发了邀请函,然后,继续调查他。但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他似乎,根本不存在。一个着名的学者,总会留下,一些痕迹。比如,在某个重要会议的,名单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或者,给某个学术期刊,写一封,长篇大论的抗议信,等等。但这个家伙,却只在老法院大学,活动。那座位于,伦敦北部,封闭而阴森的堡垒。现在,已经是现代社会了,但他却像一个,生活在中世纪的人。我甚至,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见过他的人。” 阿尔特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我真不应该,给他发邀请函,这太危险了。就算他,真的存在,我们也惹不起他。我不知道,学会的秘密,泄露了多少。会员名单,会不会已经,落入他的手中?应该不会,‘弗兰克的蠢货们’,只是一个幌子,就算他,调查那些人,也什么都查不到。” 菲勒蒙终于明白,阿尔特为什么,如此不安了。 阿尔特害怕■■■ ■■ ■■■校长,因为他,也无法看透,这个神秘的人物。 “冷静一点,你这样,我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第43章 美妙的香味(一) “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一定与皇家学会,达成了某种协议。否则,皇家学会,不可能允许他,在伦敦,建立一个独立王国。究竟是什么,吸引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学者?他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菲洛,现在,正是学会,需要召集所有成员,的关键时刻。就算学会,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也不想,与■■ ■■■那个爱尔兰书呆子,发生冲突。现在,还不是时候。” 阿尔特突然停了下来,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柴郡猫一样。他回到座位上,笑着说道: “不过,我们这边,也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帮手。就算他,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知道,我的计划。” “阿尔特,你该不会是想……” “菲洛,我需要,关于■■ ■■■那个爱尔兰书呆子的,所有信息。他究竟在,老法院大学里,做什么?他与学会,有什么关系?” 阿尔特直视着菲勒蒙的眼睛,说道。 “这关系到,几百个年轻人的性命,你一定要,认真对待!” “好吧,你说的没错,你比我更了解,老法院大学。如果你能,帮我调查一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就更好了。至于,如何应对,我们以后再商量。” 阿尔特的无耻,让菲勒蒙无言以对。不,菲勒蒙是真的,无话可说!阿尔特的话,很有道理,菲勒蒙只能,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我问你一个问题。” 菲勒蒙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 “研究版本,您将被保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盖尔语。” 阿尔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学习智慧,你就会得到救赎。’真是拙劣的文字游戏,不过是把《使徒行传》第十六章第三十一节,‘当信主耶稣,你和你一家都必得救。’的前半句,改成了‘学习智慧’,而已。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无聊吗?” 菲勒蒙目瞪口呆,阿尔特得意地笑了笑,说道:“怎么?你没想到,我会盖尔语?” “当然没想到!你连法语课,都考不及格,怎么会盖尔语?” “人生苦短,艺术漫长。我才二十岁,哪有时间,去学习那些,枯燥乏味的知识。” 阿尔特的无耻,让菲勒蒙感到,无比厌恶。菲勒蒙很清楚,阿尔特从一开始,就逃课,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去过爱尔兰的?还是苏格兰?” “老法院大学。” 菲勒蒙摇了摇头,说道:“看来,■■ ■■■校长,也有自己的信徒。这句话,应该是他的名言吧。” “是吗?他真的是爱尔兰人?真是不可思议,那种蛮荒之地,竟然也能,出人才。” 阿尔特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句,充满偏见的话。菲勒蒙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在这个时代,爱尔兰人,在英国,备受歧视。阿尔特的话,并没有什么恶意,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阿尔特,你这样说,太不绅士了。” “啊,抱歉,我不应该,在一个,着名的民族主义者面前,说这种话。” 阿尔特这次的道歉,显然是,言不由衷。他一边摸着下巴,一边思考着,完全没有理会,菲勒蒙的抗议。 “皇家学会,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才让一个,德高望重的爱尔兰学者,为他们效力?难道,他们承诺,要让爱尔兰独立?” “他们只是一个,受王室资助的学会,哪有资格,做出这种承诺?” 菲勒蒙忍不住,打断了阿尔特的自言自语。 “现在,就连女王,都不可信,更何况是议会?” 阿尔特白了菲勒蒙一眼,仿佛在说,他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菲勒蒙无言以对,他只能,无奈地,敲了敲桌子。 从那天起,菲勒蒙·赫伯特(菲勒蒙)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从内到外,对老法院大学,进行了全方位的调查。 有课的日子,菲勒蒙会整天待在学校里,寻找一切与校长有关的线索。没课的时候,他则会去拜访,那些老法院大学的毕业生,试图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好在菲勒蒙现在,是老法院大学的教授,所以,想要约见那些毕业生,并不困难。当然,菲勒蒙不能直接询问,关于校长的事情,他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毕竟,他不知道,那些毕业生,会不会把他的调查,报告给学校。所以,菲勒蒙只能,编造了一个谎言,而这个谎言的主角,就是玛丽。 “我家里,有一个很聪明的女佣,她叫玛丽。我觉得,她应该接受,更好的教育,所以,我想让她,来老法院大学读书。你觉得,这样做,会不会损害,学校的声誉?” 虽然菲勒蒙的问题,有些荒谬,但在那个时代,这却是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 菲勒蒙之前说过,即使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大学——剑桥大学,也依然将女生,单独划分出来,成立了女子学院,而且,不授予她们学位。其他的大学,更是拒绝招收女生。所以,让一个,出身底层的女性,进入大学读书,简直是,天方夜谭。 因此,当菲勒蒙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有一半的毕业生,都表示了,强烈的反对。 但让菲勒蒙感到意外的是,竟然有,一半的毕业生,对此表示,中立。看来,老法院大学,确实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拥有着,开放的思想。当然,除了他们那,不合时宜的,中世纪式的,封闭管理制度之外。 在与毕业生,约好见面时间之后,菲勒蒙又经历了一次,奇怪的体验。 他发现,毕业生对他的态度,会随着他的自我介绍,而发生巨大的变化。 “您好,我是菲勒蒙·赫伯特,‘亨利八世学院’的新任教授。” 菲勒蒙的名字,在伦敦,已经小有名气,无论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菲勒蒙已经习惯了,人们听到他的名字后,各种各样的反应。但老法院大学的毕业生,却与众不同。 当菲勒蒙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他们没有任何反应。但当菲勒蒙说出,“亨利八世学院”的名字时,他们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他们的眼神,就变得冰冷起来,充满了蔑视。从那以后,无论菲勒蒙说什么,他们都只是,敷衍地回应几句。 “您好,我是菲勒蒙·赫伯特,老法院大学的新任教授。” 但如果菲勒蒙,没有说出,学院的名字,而是像他们那样,用一种隐晦的方式,来介绍自己,他们就会变得,彬彬有礼,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菲勒蒙意识到,自我介绍,是多么重要,尤其是在,与这些,沉迷于秘密社团的家伙,打交道的时候。 即使菲勒蒙,成功地与毕业生,打开了话匣子,他也不敢,贸然询问,关于校长的事情。 他会花上,一整天的时间,与毕业生,谈论一些,上流社会才会感兴趣的,无聊话题,比如,狩猎之类的。然后,在谈话的最后,菲勒蒙才会,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在自然地引导话题之后)“对了,■■■ ■■ ■■■校长,在你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每当菲勒蒙,说出这句话,那些原本谈笑风生的毕业生,就会立刻变得,沉默寡言,他们的脸上,写满了不安,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菲勒蒙,试图揣摩他的意图。 他们的语速,变得越来越慢,喝水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他们说话的时候,总是会先说,“呃……”或者,“嗯……”,他们的肩膀,也耷拉下来,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自信。最后,他们甚至会,反问菲勒蒙:“您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我们不能,谈论校长先生吗?” “不能,绝对不能!您难道不知道吗?” 菲勒蒙说出“校长”这个词的时候,他们都会下意识地,抬头看天,仿佛在向上帝祈祷。 “■■■ ■■ ■■■校长,是一位神秘的人物,他可以点石成金。我们不要再,谈论他了。” 他们拒绝,继续这个话题。他们给出的答案,总是模棱两可,他们的眼神,也变得深不可测,让人无法,从中读取,任何信息。 这些毕业生,依然生活在,校长的阴影之下。菲勒蒙越来越好奇,■■■ ■■ ■■■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这么多人,对他如此敬畏? 在进行外部调查的同时,菲勒蒙也没有,放弃课堂教学。 自从第一节课之后,菲勒蒙的课堂,就变得冷清了许多。原本座无虚席的教室,如今,却空空荡荡。留下来的学生,既不是,最积极提问的,也不是,最喜欢反驳他的,而是一些,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做笔记的学生。 留下来的学生,只有五六个,其中,只有四个学生,会定期来上课。菲勒蒙对此,感到十分沮丧。那个热心的女生,似乎看出了,菲勒蒙的失落,她安慰菲勒蒙说: “呃……第一节课之后,学生就会变少,很正常,您的课,不是特例。” 然而,女生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来上过菲勒蒙的课。看来,菲勒蒙的课,并没有变得,更加精彩。 被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学生安慰,并没有让菲勒蒙,感到好受,反而让他,更加沮丧。他开始更加认真地,备课,讲课,以至于,对学校内部的调查,也停滞不前。 菲勒蒙知道,他本末倒置了。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不是在,与学生较劲,他只是,想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老法院大学的学生,确实像菲勒蒙,最初想象的那样,勤奋好学。每次下课之后,他们都会围着菲勒蒙,问他各种,深奥的哲学问题。 菲勒蒙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来解答学生们的问题,这让他,没有时间,去调查学校的秘密。而且,即使他,挤出时间,去调查,也一无所获。 ■■■ ■■ ■■■的影响力,无处不在,但菲勒蒙却找不到,任何关于他,本人的信息。 就这样,菲勒蒙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老法院大学,就像是一座,由中世纪的建筑,构成的巨大迷宫。 墙里面,有路,路的尽头,又是墙。那些偏僻的小路,大多都,是死胡同。菲勒蒙经常,走了五分钟,却发现,前面是一堵墙,什么都没有。尽管,老法院大学,经过了多次翻修,但那些,中世纪的密道,依然保存完好。 第44章 美妙的香味(二) 学生们,将这些,空无一人的走廊,称为“塞西尔之路”,这是在讽刺,塞西尔·罗兹,那位着名的政治家,和企业家,他那毫无意义的,扩张政策。 但菲勒蒙,依然坚持,在这些,就连学生,都很少会走过的,“塞西尔之路”上,来回穿梭,绘制着学校的地图。因为他发现,从外面看,这些墙壁,之间,似乎隐藏着,很大的空间。 菲勒蒙怀疑,这些墙壁后面,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通道,或者密室。 既然如此,就一定会有入口。菲勒蒙想过,用炸药,炸开墙壁,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一天,菲勒蒙依然在,那些“塞西尔之路”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他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声音,是从拐角处,传来的。 那是一阵,粗重的呼吸声,更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沉闷的哼声。菲勒蒙记得,那条路,是死胡同,那里,不应该有人。 菲勒蒙握紧了手杖,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他扶着墙壁,尽量不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拐角处。 一个女生,正趴在墙上,鼻子贴着墙壁,不知道在做什么。 “啊!” 女生看到菲勒蒙后,吓了一跳,连忙直起身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菲勒蒙并没有放松警惕,因为他认识,这个女生。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这个女生,是菲勒蒙在老法院大学里,遇到次数最多,说过话最多的人。三个月前,他们在图书馆,见过面,之后,这个女生,就经常来找菲勒蒙聊天。 上帝,不会安排,如此频繁的巧合。在图书馆,或者教室里,偶遇,还说得过去,但在这种地方,遇到,就太奇怪了。 “没,没什么。” 女生结结巴巴地说道,她的语气,明显是在撒谎。除非她迷路了,否则,她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就算她迷路了,也不应该,走到,这条死胡同里。 女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谎言,太过拙劣,她连忙补充道:“我,我喜欢狭窄的地方,也喜欢黑暗的地方。狭窄,又黑暗的地方,我更喜欢。” 女生的解释,听起来,有些可笑,也有些幼稚。 但她似乎真的相信,自己骗过了菲勒蒙。在菲勒蒙看来,她就像是一个,躲在窗帘后面,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孩子。但菲勒蒙,并没有拆穿她。 因为他已经确定,女生出现在这里,与他无关。作为一个绅士,菲勒蒙不应该,追问女生的隐私。 菲勒蒙松开手杖,假装相信了,女生的解释。 “好吧。” 女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问道:“您就只问一句吗?您不好奇吗?” “你一定是在一个,非常爱管闲事的父亲的教育下,长大的。” 女生猛地摇了摇头,她的反应,就像是一个,被魔术师,猜中了心思的人。菲勒蒙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表现得,非常成熟,就像一个,成年人一样。现在看来,那只是,她伪装出来的。 “您怎么知道的?”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岁,我十七岁,就考上了大学。” “十八岁的年轻人,应该不会,希望别人,继续管着自己。他们应该,享受自由才对。但你却希望,我追问你的隐私,就像,你每天晚上,都要向你的父亲,汇报你一天的行程一样。” 女生慢慢地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我父亲是牛津大学的校长。他希望我,在任何场合,都表现得像一个成年人。他总是,干涉我的生活。” 菲勒蒙同情地说道:“啊,那真是太不幸了。” “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成为,剑桥大学的校长。” 女生被菲勒蒙的话,逗笑了。她笑得很开心,很爽朗。在伦敦,人们认为,女生不应该,大声笑,但菲勒蒙却觉得,女生的笑声,很天真,很可爱。 “我一定要把这句话,告诉我父亲。” “你和你的父亲,关系不好吗?” “呃……也不是,只是我父亲,太关心我的人际关系了。他甚至,还给我买了一个,捕梦网,不让我做梦。” 菲勒蒙不知道,女生说的是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但女生的语气,轻松了许多。 “我觉得,你父亲,很爱你。” “唉……您和我父亲差不多大,所以您才会这么说。” 女生竟然,开始调侃菲勒蒙了。 菲勒蒙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她竟然如此大胆。她一定是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长大的,所以,才会如此自信,如此敢于,表达自己的想法。 “呃,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 女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菲勒蒙的表情,然后,道歉道。菲勒蒙不知道,女生为什么要道歉,他还不至于,因为被一个,小女孩调侃了几句,就生气。 “您怎么会,来这里?” “我迷路了,这里的建筑太复杂了。” 菲勒蒙说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借口。他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问他这个问题。 “不可能。” 女生却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菲勒蒙的解释。 “您只要原路返回就可以了,怎么会迷路呢?您一定是在撒谎,您一定,什么难言之隐。我可以为您保守秘密,但您也要答应我,为我保守秘密。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女生的分析,完全正确。 菲勒蒙的谎言确实很拙劣。因为伦敦人在听到明显的谎言时,都会选择回避,而不是追问。但这个女生,显然不了解,伦敦的社交规则。 还好,女生对菲勒蒙,没有任何敌意。 她入学才一两年,或许还没有被校长洗脑。这对菲勒蒙来说,是一件好事。 “太酷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呃……这也不是,英语单词吗?我的意思是,太好了!” 这应该又是,女生自己造的词。菲勒蒙实在无法理解,女生那,天马行空的,造词能力……说实话,这还挺厉害的。十九世纪,正是语言学,蓬勃发展的时代,虽然菲勒蒙不知道,女生的造词,是否符合,语言学的规律。 女生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与伦敦的社交礼仪,相去甚远。她兴奋地,想要靠近菲勒蒙,结果却突然腿一软,向前倒去。 或许是因为,她站得太久了,所以才会突然腿软。总之,菲勒蒙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小心。” “啊,谢谢……” 女生惊魂未定地,眨着眼睛。菲勒蒙站直身体,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拐角处,原本没有任何味道,但当菲勒蒙走进拐角,那股味道就变得越来越浓烈。那是一种食物腐烂的,恶臭。 “教授?” 女生不安地,呼唤着菲勒蒙,但菲勒蒙,却充耳不闻。他贴着墙壁,仔细地,搜寻着。他可以确定,那股味道,就是他,在之前的几次事件中,闻到过的,那种令人作呕的,恶臭。 “你让一下。” 菲勒蒙说着,轻轻地推开女生,仔细地观察着墙壁。他相信,这堵墙后面,一定有什么东西。他发现,拐角处,有一块石头,颜色与其他石头,略有不同,而且,上面有很多,摩擦的痕迹。菲勒蒙将手,放在那块石头上,用力一推。 “轰隆!” 菲勒蒙曾经见过,类似的场景。没错,就是在弗兰克庄园的,地下室入口。 不同的是,这个机关,似乎更加原始。菲勒蒙听到,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然后,墙壁裂开,露出了一扇,铁门。 女生被巨响,吓了一跳,她捂着耳朵,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看来,我们发现了,老法院大学的,第二百零一条,秘密通道。真是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菲勒蒙故作镇定地说道。 他之前就猜到,这里,可能会有密道,但他没想到,入口,会如此明显。他原本以为,入口,会隐藏得,更加隐蔽,没想到,竟然会是,一个,中世纪的密道入口,真是太复古了。 墙壁裂开之后,那股恶臭,更加浓烈了。菲勒蒙可以确定味道就是从门后面传来的。他听到,女生咽口水的声音,女生已经走到他身边好奇地看着那扇铁门。 “等等!” 菲勒蒙想要阻止女生,但女生已经走上前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她竟然徒手推开了,那扇冰冷的铁门,但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菲勒蒙原本没有打算带任何人进入密道。但他还是,跟了上去。 房间里干净整洁,但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与外面,那阴冷潮湿的,石头走廊不同,房间的墙壁是用现代的混凝土浇筑而成的。房间里甚至还安装了爱迪生灯泡,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墙壁上,挂着各种型号的锯子,用来切割骨头和皮肉。房间的角落里,放着几个,贴着“福尔马林”和“酒精消毒液”标签的瓶子,瓶口,被紧紧地封住。瓶盖上,残留着,刺鼻的化学药剂的味道,显然,这些瓶子,已经被使用过,很多次了。 瓶子旁边,放着一个,没有标签的容器,里面装着,一种透明的液体,看起来,像是水,但又比水,更加粘稠。灯光照射下,液体表面,波光粼然,如同,清澈的湖水一般,美丽动人。但菲勒蒙却觉得,这液体,令人作呕。 房间的中央,放着一张,巨大的铁床,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躺在上面。菲勒蒙想起了,弗兰肯斯坦博士,在弗兰克庄园地下室里的,那个实验室。 当然,菲勒蒙之所以,会把这里,称为“屠宰场”,并不是因为,这张铁床。 而是因为,那股,浓烈的血腥味。 无论怎么清洗,都无法去除的,血腥味,深深地,渗透进了,墙壁和地板里。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腐肉的味道,令人作呕。 “??……” 女生站在菲勒蒙身边,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的气味,她的脸上,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啊,太酷了!” 女生低声笑道,她的声音,充满了兴奋。 第45章 红色的花蕾(一) 在那令人窒息的恶臭中,那个年轻的女孩,却像置身于花海之中,陶醉地呼吸着,空气中的气味。 “你不觉得,这味道,很刺激吗?” 女生转头问菲勒蒙,不,或许只是自言自语,因为她并没有等待菲勒蒙的回答,就继续说道: “我喜欢,这种味道,它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那段无忧无虑,平静而美好的日子。怀旧,镜子,和火烈鸟一起度过的夏天,心脏,煤炭的味道,黑色的太阳,消防员,火车司机,蓝色的玫瑰,比我高十倍的巨石阵……” 女生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毫无关联的词语。在这一刻,她就像是一位诗人,一位吟诵着,世界上最优美诗篇的,疯子。她那迷离的眼神深处,仿佛隐藏着一个,水晶球般,晶莹剔透的童年世界。 菲勒蒙终于明白,女生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条死胡同里了。 她虽然没有发现,那扇隐藏在墙壁后面的,密室大门,但她却闻到了,从密室里,飘出来的,她喜欢的味道。于是,她就像一只,被腐烂的鱼,吸引而来的苍蝇,趴在墙壁上,贪婪地,呼吸着,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菲勒蒙走上前去,抓住女生的肩膀,阻止她继续前进。 “怎么了?” 女生被菲勒蒙抓住,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她茫然地看着菲勒蒙,问道。 “你父亲,过度保护你,也是有道理的。你从小就喜欢,血腥味吗?” 女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问道:“这是……血腥味?” 她的反应,夸张得有些,滑稽。菲勒蒙无法想象,一个连血腥味,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是如何爱上,这种味道的。但他并没有,追问下去。 “这不可能……” 女生低声喃喃自语着,菲勒蒙没有理会她,径直走进了房间。 菲勒蒙原本没有打算,带女生进入密室,但既然已经来了,他就不想空手而归。他至少要,找到一些线索。他走到,那个没有标签的,玻璃容器前。 “福尔马林”,“酒精消毒液”,以及,一个没有标签的玻璃容器。 菲勒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酒壶,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威士忌,顺着喉咙,流进胃里,仿佛一把火,在他体内燃烧。 菲勒蒙吐出一口酒气,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玻璃容器的盖子。盖子上,沾着一些,透明的液体,菲勒蒙戴着手套的手指,摸上去,滑腻腻的。 菲勒蒙原本以为,容器里装的,可能是盐酸之类的,危险液体,但他的手套,和酒壶,都没有被腐蚀。菲勒蒙将酒壶,伸进容器里,装满了液体。 他现在,还不知道,这液体是什么,但他相信,弗兰肯斯坦博士,一定知道。 就在这时,女生突然冲了过来,抓住菲勒蒙的胳膊,大声说道:“我们快走吧!这里很危险!” 菲勒蒙并没有被女生,拉动,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盖上了容器的盖子。他转头看向女生,只见女生的眼神,依然迷离,如同梦游一般。如果她真的在做梦,那一定是一场,噩梦。 “快走!” 女生见菲勒蒙,没有动,更加焦急地,催促道。或许,她是看到了,墙上的那些锯子,所以才害怕。菲勒蒙觉得,这也很正常,毕竟,她从小就被,父母保护得很好。 菲勒蒙虽然还想,继续调查,但他觉得,现在,是离开的,最佳时机。 调查,可以以后再进行,但如果女生,在这里出了什么事,菲勒蒙一定会,后悔莫及。居里夫人,的悲剧,依然是菲勒蒙,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既然女生,想要离开,菲勒蒙,自然不会拒绝。 他顺从地,跟着女生,走出了房间。女生紧紧地,抓着菲勒蒙的胳膊,用尽全力,拉着他往前走。菲勒蒙突然觉得,如果他,早点结婚,生子,他的女儿,现在,应该也和,这个女生,差不多大了。就在他们,走出房间,铁门即将关闭的时候, “啧。” 菲勒蒙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墙壁合拢了。 菲勒蒙回头看着,那面,恢复原状的墙壁,他知道,房间里,有人。一个对他,充满恶意的家伙,就躲在,那扇门后面。 “别停下,低着头,继续走。” 女生表现得,异常冷静,与她的年龄,完全不符。她虽然身体颤抖,但她却强忍着恐惧,继续往前走,仿佛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 他们一言不发地,走了一段路,终于回到了,那条,学生们经常走过的,主干道上。女生松开菲勒蒙的胳膊,抬头看着他,说道: “都怪您,害我,被发现了!我以前,从来没有被发现过……” 女生生气地,抱怨道,她的声音,比菲勒蒙,之前听到的,都要大,就像一个,正在闹脾气的小孩。 “你怎么知道,你被发现了?” “什么?” “我甚至都没有发现,它是什么时候,靠近我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菲勒蒙对自己的经验,很有自信。作为一个,参加过战争的士兵,他拥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但刚才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仔细想想,女生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速度很快。 就算那个东西,的移动速度,与人类步行,的速度相当,女生也应该,在它进入房间,之前,就发现它了。 “您……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有智慧。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竟然,还会犯,这样的错误。” 女生的语气中,充满了失望。菲勒蒙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如此失望,但他可以感觉到,女生,正在疏远他。 “你说的‘智慧’,究竟是什么?我已经知道,它不是指,聪明。卡拉斯代理校长,说它是‘第六感’。” “‘第六感’,这个词,不错。智慧,就是洞察力,是‘不可见’的敌人。” 女生犹豫了一下,解释道。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它究竟是什么。有人说,它来自宇宙,有人说,它来自大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拥有智慧的人,能够看到,更多的东西。” “更多的东西,是指什么?” “就是,更多的东西。世界上,充满了,我们看不见的东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我们的大脑,太原始了,它无法理解,那些东西,所以,它选择,不去看。但智慧,可以让大脑,进化,让我们看到,那些原本,不应该被看到的东西……抱歉,我说得,太复杂了,您可能,听不懂。” 女生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我知道,世界上,存在着,许多我们,看不见的东西。除了‘原始’这个词,我都能听懂,你不用担心。” “真的吗?” 女生听到菲勒蒙的话,竟然露出了,一丝喜悦,与她现在,所处的环境,完全不符。她的情绪,真是变化无常。 “所有老法院大学的学生,都能看到,你看到的东西吗?” 女生摇了摇头,说道:“不,只有我,其他同学,都不够聪明。” 菲勒蒙知道,女生说的是真的。他知道,人类的精神,是多么脆弱,他也知道,这个世界,充满了,恶意。 “你现在,还能看到它们吗?那些,不可见的东西。” “这所大学里,到处都是,到处都是。那些没有大脑的人,他们没有眼睛,没有头发,没有眉毛,甚至,没有额头。他们总是,贴着墙壁行走。” 菲勒蒙下意识地,想要转头,看向墙壁。女生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说道: “不要看!你已经被发现了,你必须,低着头走路。” 女生的语气,十分焦急。她知道的,比菲勒蒙,想象中,还要多。她竟然拥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但却连,墙壁上的机关,都没有发现,真是奇怪。 第46章 红色的花蕾(二) “你好像,亲眼见过一样。” “呃……也差不多,未来,也是不可见的,真正有智慧的人,可以看到未来……唉,这太难解释了。” 女生并没有否认,菲勒蒙的猜测。 “你也能,看到未来吗?” “这个嘛……我不确定。我小时候,好像,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 菲勒蒙突然想起了,“神谕”。 如果说,预知未来,就是智慧,那么,“神谕”,就是世界上,最智慧的存在。那么,那位被誉为,人类中最有智慧的,■■■ ■■ ■■■校长呢?他是否也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 “本来就是真的……” 女生不满地嘟囔道。 “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留在这里。你已经知道,这里很危险了。” “为什么?” “因为校长,你今天也看到了,■■■ ■■ ■■■校长,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他一定在,利用学生们,做一些,可怕的实验。如果我是你,我早就离开这里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女生终于明白了,菲勒蒙的意思,她张大了嘴巴,惊讶地看着菲勒蒙。 然后,她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与其他学生,脸上那种,狂热的喜悦,截然不同。她依然保留着,童年的天真,她像一个,向大人,分享秘密的小女孩,低声说道: “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想起我的童年。所以,我才会,留在这里。啊,如果我能,回到过去,回到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女生的童年,是如此阴暗,如此血腥。 傍晚,菲勒蒙回到了家。他和女生约定,要对今天发生的事情,保密,并且,女生以后,不能再,一个人去,那个密室。 菲勒蒙打开房门,感觉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不是玛丽,菲勒蒙已经知道,玛丽不会,发出人类的呼吸声。她更像是一台,精密而安静的机器。 “玛丽,有客人来了吗?” 这太奇怪了,自从玛丽,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人类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在菲勒蒙不在的时候,接待过客人。 没有人回答。菲勒蒙循着声音,走进了客厅。他听到,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菲勒蒙对这个声音,非常熟悉。 “咔哒。” “弗兰肯斯坦博士。” 弗兰肯斯坦博士,听到菲勒蒙的声音,转过头来,向他点了点头。 “你怎么会,来我家?” “天气太冷了……难道,在伦敦,要把客人,拒之门外吗?” 弗兰肯斯坦博士的语气,一开始,还有些抱歉,但很快就变得,生硬起来,仿佛他的体内,住着两个人格。 “玛丽,去给弗兰肯斯坦博士,倒杯茶。” “不用了,谢谢。” “是吗?那你去,忙你的吧。” 玛丽站起身来,低着头,离开了客厅。虽然她现在,比以前,更爱说话了,但她依然,比生前,沉默寡言。 菲勒蒙坐在,玛丽刚才坐过的,椅子上,看着弗兰肯斯坦博士,问道:“你迟到了,是因为,老法院大学的事情吗?”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弗兰肯斯坦博士眯起眼睛,问道。 “是因为玛丽吗?” “我以为,你已经,把她杀了。” 弗兰肯斯坦博士的语气,很平静,但却让菲勒蒙感到,很不舒服。 “她身上没有伤痕,你也没有,把她关起来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或许我一开始就应该用蜂蜡来制造她。这样她就不会再被死亡所困扰了。” “我提醒你,不要用我,作为标准。” 弗兰肯斯坦博士点了点头,说道:“我差点忘了,你喝下了,人类的理性精华。” “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菲勒蒙明知故问,他已经猜到,答案了。 “阿尔特他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他的话你最好不要相信。” 看来,阿尔特已经把,菲勒蒙的故事,告诉弗兰肯斯坦博士了。菲勒蒙可以想象,阿尔特一定会,添油加醋地,将他的“冒险经历”,描述得,更加惊险刺激。 “我听说,那是杰基尔博士的遗作。您竟然喝下了,那位天才最后的杰作,看来您已经不适合作为实验对象了。” “你了解,杰基尔博士吗?” “所有化学家,都应该知道他。他是皇家学会,最优秀的化学家,他的意外去世,是这个时代的,巨大损失。” 弗兰肯斯坦博士的语气中,充满了惋惜。菲勒蒙觉得,这一幕,真是太讽刺了,弗兰肯斯坦博士,竟然在评价杰基尔博士。 但菲勒蒙,也从这段对话中,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关于阿尔特的,真实想法。弗兰肯斯坦博士,对皇家学会,没有任何敌意,他并不知道,弗兰克学会与皇家学会之间的恩怨情仇。 这意味着阿尔特并不信任弗兰肯斯坦博士。仔细想想,阿尔特从一开始,就让弗兰肯斯坦博士送信,而且还用密码写信。他是在暗示菲勒蒙,要小心弗兰肯斯坦博士。 菲勒蒙第一次,同意了阿尔特的看法。弗兰肯斯坦博士,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难道,我还有其他理由,来拜访您吗?现在该您回答我的问题了。” 弗兰肯斯坦博士,学着菲勒蒙的语气,说道。菲勒蒙当然,不会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没错,我发现,老法院大学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我相,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 ■■ ■■■校长。说到这里,你能帮我,看看这个吗?” 菲勒蒙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酒壶,递给了弗兰肯斯坦博士。 “我在学校里,发现了一个秘密房间,这是我从房间里找到的液体。” 弗兰肯斯坦博士,疑惑地看着酒壶,然后像一只警惕的动物一样,慢慢地将酒壶拿了过来。 “我可以,摸摸它,闻闻它吗?” “我都试过了,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您能不能,用更加科学的语言,来描述一下?” “我已经,用我的身体,做过实验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弗兰肯斯坦博士,低声抱怨着,打开了酒壶的盖子。他将鼻子凑到壶口,轻轻地闻了闻。 “有酒精的味道。” “没错,几个小时前,这里面装的还是威士忌。” 菲勒蒙移开了视线,弗兰肯斯坦博士,似乎放弃了用鼻子来辨别液体,他将酒壶倾斜,倒了一些液体,在自己的手背上。液体依然是透明的,看起来很不祥。 “您还记得,那个房间里,有什么其他东西吗?” “福尔马林,酒精消毒液,还有四把锯子。装这种液体的瓶子,没有标签,而且是最大的一个。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那个瓶子,有多大?” “大概,有两加仑吧。” 菲勒蒙比划着说道。两加仑,相当于十升。 “我需要进一步的检测才能确定,但根据我的经验……” 弗兰肯斯坦博士,用手指,蘸着液体,在手背上,画着圈,说道。 “这是脑脊液。” “什么?!” 菲勒蒙皱起了眉头。 “就是包裹在大脑周围的那种透明的液体。看,取走脑脊液的人,技术很高超,他要么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要么他发明了一种全新的提取脑脊液的方法。一般来说,在切开头骨的时候,血液和骨屑都会混入脑脊液中,但这些液体,却非常纯净,没有一丝杂质。他一定是,精准地切开了,颅骨顶部,没有血管的部位。” 弗兰肯斯坦博士,用沾着液体的手指,指着自己的头顶,菲勒蒙觉得,这个动作很恶心。弗兰肯斯坦博士,正在向菲勒蒙展示颅骨上没有血管的部位。 “我没有测量过,但如果一个人的脑脊液有0.3加仑或者0.35加仑,那么这个酒壶里就装了六个人的脑脊液。我还是第一次用‘人’作为单位,来计算液体的体积。” “没有大脑的人。”菲勒蒙突然想起了,那个女生说过的话。 “脑脊液是人体中最容易腐败的液体之一。但这些液体却没有腐烂的味道,说明它们,是最近才被提取出来的。看来您的猜测是正确的,老法院大学里一定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弗兰肯斯坦博士语气肯定地说道,但他似乎依然缺乏自信。 “当然,前提是这些液体,真的是脑脊液……我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测才能确定。” “酒壶,你拿走吧,我以后,再也不会用它,喝酒了。” 弗兰肯斯坦博士,无奈地将酒壶,放进口袋里。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弗兰肯斯坦博士,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对了,关于那位,■■■ ■■ ■■■校长。” 弗兰肯斯坦博士,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说道,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之前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代号,他真的存在吗?我还以为那是英国学术界,一个传统。” “你这是什么意思?” 弗兰肯斯坦博士,疑惑地看着菲勒蒙。 “难道您不知道吗?从1727年开始,皇家学会发表的,所有论文的作者名单里都会出现,■■■ ■■ ■■■这个名字。如果他真的存在,那他今年至少也有一百六十九岁了。” 第47章 为了学士帽和花环 菲勒蒙·赫伯特(菲勒蒙)斩钉截铁地说道:“■■■ ■■ ■■■,根本不存在。” 阿尔特·弗兰克(阿尔特)正在穿着一件晨礼服,他听到菲勒蒙的话,转过身来,皱起了眉头,问道:“你说什么?不存在?” “没错,他只是皇家学会,虚构出来的一个人物。或者说,老法院大学就是一个巨大的■■■ ■■ ■■■。该死,卡拉斯代理校长,早就告诉过我了,老法院大学就是一个培养■■■ ■■ ■■■的摇篮。不,它就是一个巨大的■■■ ■■ ■■■!” “等等,等等,你能不能说慢一点?什么■■■,什么■■■?” “不是■■■,是■■ ■■■,■■■ ■■ ■■■。” 菲勒蒙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你要出门?” “啊,你终于发现了。怎么我出门,还要向你汇报吗?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出去一下,六点之前一定回来。” “你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菲勒蒙这才注意到,阿尔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阿尔特也没有隐瞒,他直接说出了,原因。 “我被邀请,参加‘黄色外墙公司’的董事会。” “黄色外墙公司”,或者说伦敦最脏的九栋楼。人们,总是这样称呼他们。 空气中的氨气会让白色的墙壁变成黄色,这在伦敦是最不卫生的象征。而这些被氨气熏染成,黄色的建筑,都位于伦敦市中心。 所有伦敦市民,都梦想着能够在这些黄色建筑里工作。那里的地价,即使是用黄金来铺路,也毫不夸张。而那些占据着这些四层高楼的九家保险公司,则被人们戏称为“黄色外墙公司”。 曾经,“里奇蒙德公司”,也是其中的一员,但在那场,轰动伦敦的诉讼之后,“里奇蒙德公司”被强制解散,如今,只剩下九家公司了。虽然他们,并不是一个,正式的组织,但自从他们,加入了共济会之后,就经常在,各个领域,进行合作。 菲勒蒙惊讶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只会坐吃山空,没想到,你竟然,还有做生意的头脑!” 阿尔特竖起食指,他喜欢用,这个动作,来强调自己的话,或者表达不满。 “我敢打赌,你从他们那里,什么也得不到。那些贪婪的强盗,以为我的遗产,是他们的囊中之物,真是痴心妄想!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拿走我的一分钱!” 阿尔特气愤地说道。 “那你还去,干什么?” “事情,有点复杂。那些家伙,已经和我的,法定继承人,勾结在一起了。如果我不定期地露面,他们就会宣布,我已经死亡。今天早上,一个调查员,跑到我家,问我是不是死了,我差点被他气疯了!我打算找个律师重新修改一下,我的遗嘱。” 阿尔特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看来,他确实被这些事情困扰了很久。菲勒蒙很理解,他的心情。 阿尔特放下手指看着菲勒蒙,仿佛在说你快点,说点有趣的事情,让我开心一下。菲勒蒙想起了,他很久以前,见过的一个侄子,那个孩子也经常用这种眼神,着他。那个孩子,当时,应该只有十岁吧,和阿尔特现在的智商差不多。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不存在?” 菲勒蒙点了点头,将他昨晚,整理出来的信息,告诉了阿尔特。 “■■■ ■■ ■■■,从1727年开始就出现在了,所有皇家学会论文的作者名单里。也就是说他已经在一百六十九年的时间里参与了所有学科的论文校对工作。你觉得这可能吗?即使他真的找到了长生不老的方法,他也不可能,精通所有的学科。” “长生不老和博学多才这两件事,听起来都不太可能。” 阿尔特点了点头说道。 “所以,我得出一个结论,■■■ ■■ ■■■,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代号。老法院大学的教授们,可能一直在用这个名字来发表论文。这样一来就能解释,为什么没有以校长名义发表的论文了。因为,他们只是在以校长的名义进行论文校对,而不是发表论文。” 阿尔特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菲勒蒙的推论,让他很不开心。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但皇家学会呢?他们难道没有发现,校长是假的吗?” “答案很简单,老法院大学,从一开始就是皇家学会的附属机构。伦敦的大学,受皇家学会的控制,这并不奇怪。1727年,老法院修道院,改名为老法院大学,从那以后,它就一直是皇家学会的学术机构。但皇家学会不可能把■■■ ■■ ■■■的名字,列入会员名单,因为他既不存在,也不会死。” 阿尔特反驳道:“但这并不能证明他不存在。你已经见过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了,难道就不能接受世界上存在一个长生不老的天才吗?” “是智慧,智慧证明了,他不存在。” 菲勒蒙摇了摇头,说道。 “昨天,我在老法院大学,遇到了一个学生,她拥有,我所没有的智慧,就是老法院大学,一直在研究的那种‘第六感’。她说,拥有智慧的人,可以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甚至,可以预知未来。如果,■■■ ■■ ■■■,真的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他为什么,会放任我,调查他?如果我是他,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调查我。所以智慧恰恰证明了,他不存在。” 阿尔特沉默了,他的脸色,很难看。菲勒蒙知道,阿尔特不开心,是因为,他感到无聊。 阿尔特期待着,一个更加精彩的故事,一个关于,■■■ ■■ ■■■的,传奇故事。但菲勒蒙的结论,却太平凡,太现实了。如果菲勒蒙说,校长是一个,吃人的怪物,阿尔特一定会,更加开心。 阿尔特的思维方式,真是令人无语。他之前,还对■■ ■■■校长,充满了恐惧,现在,却对他,失去了兴趣。 但这也很正常,阿尔特,一直都是这样。菲勒蒙原本以为,阿尔特会对,弗兰克学会的事情,更加认真,但他依然,是那么冲动,那么任性。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又怎么样?” 阿尔特再次竖起了食指。 “为什么,要让那么多教授,放弃自己的名誉,去塑造一个,虚构的人物?难道,不是一个,忠诚的爱国者,为了爱尔兰的独立,而选择,为皇家学会效力,更加合理吗?” “一个长生不老,并且,精通所有学科的,爱国者?” 菲勒蒙反问道。阿尔特的话,确实很有道理。菲勒蒙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你说的没错,老法院大学,依然隐藏着,许多秘密。为什么,三个学院,要彼此隔离?那些,游荡在校园里的,不可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那个装满脑脊液的瓶子,和那个秘密房间,又是怎么回事?‘六慧之钟’,校徽,这些东西,是谁发明的?还有,■■■ ■■ ■■■降临,又是什么意思……” 菲勒蒙越说,越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少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阿尔特惊讶地,问道:“你说,秘密房间?” “什么?阿尔特,我是认真的!” “不,不,菲勒蒙男爵,我知道,你很认真。我只是觉得,那个秘密房间里,一定藏着,什么秘密。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吗?” 阿尔特不耐烦地,说道。 仔细想想……阿尔特说得没错。在过去的一个月里,菲勒蒙一直,专注于寻找,墙壁后面的空间,而那个秘密房间,是他找到的,唯一的线索。而且,菲勒蒙已经知道,有学生,在那个房间里,遇害,他不能再,浪费时间,去寻找,其他的线索了。 “好吧,我只能去,那个房间了。你说的没错。” “你说,那里有,看不见的怪物?” 菲勒蒙点了点头。他已经想了很多,应对方法,但没有一个,让他满意。那些怪物,真的会死吗? “危险吗?” “根据我的直觉,那个房间里,一定隐藏着,足以致命的秘密。我们还不知道,敌人的真面目,但我们已经知道,他们饲养的怪物,是什么样子了。这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挑战。” 阿尔特顿了顿,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我们也可以选择,放弃。这并不是,一件值得,我们拼命的事情。” 他的语气,就像一条,引诱夏娃,偷吃禁果的毒蛇。菲勒蒙不知道,为什么阿尔特,总是喜欢,说这种,亵渎神灵的话。或许,是因为,他体内,流淌着,怪物的血液,或许,只是因为他,性格恶劣。 但阿尔特,早就知道,菲勒蒙的答案了。菲勒蒙说道:“不,这件事,值得我们拼命。我曾经在女王面前,宣誓,要保护无辜的人,我的誓言,依然有效。为了那些,无辜的学生,为了伦敦。” “没错,也为了,我们的学会。” 阿尔特笑着补充道。菲勒蒙白了他一眼,说道:“我没有,答应你。” 第48章 红地毯(一) “我很期待,这次的行动。如果老法院大学,真的与皇家学会,有关系,而且,那里真的存在着,我们必须阻止的怪物,那么,皇家学会,过去两百年里,积累的研究资料,一定也,在那里。我已经开始期待,你这次,会带回来,什么战利品了。” 菲勒蒙不得不,给阿尔特,泼一盆冷水。 “我不想,打击你的积极性,但我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作为一个,参加过战争的人,我可以告诉你,失败,比胜利,更加常见。” “啊,这个你不用担心,你不会死的。” “你说话的语气,怎么像个吉普赛人?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死?” 阿尔特眯起眼睛,看着菲勒蒙,菲勒蒙这才意识到,阿尔特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 “你不是说,拥有智慧的人,可以看到未来吗?” 阿尔特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他真是一个,天生的段子手。 两天后。 菲勒蒙在家,准备出门。他将一把步枪,放进了高尔夫球袋里。 他不是没有,枪袋,但他觉得,高尔夫球袋,更加隐蔽。一个绅士,带着高尔夫球袋,出门,并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而且,高尔夫球袋,还可以装,其他的东西,比如,阿尔特为他准备的,一些小工具。最后,菲勒蒙将一个,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的东西,也放进了球袋里。 或许,他会用到它。毕竟,老法院大学,是敌人的地盘,而且,今天,是■■■ ■■ ■■■降临的日子。菲勒蒙可不想,用普通的礼物,来招待,这位,活了两百年的幽灵。 “吱呀……” “玛丽,是你吗?” 菲勒蒙感觉到,门口,有一股冷风,他转过身,看到玛丽,站在门口。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菲勒蒙和玛丽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当然,并没有什么,戏剧性的变化。他们依然,彼此恐惧,他们的关系,时好时坏,就像潮汐一样,有涨有落。但至少,比月亮和地球,要好一些,因为月亮和地球,只会渐行渐远。 玛丽看着,菲勒蒙手中的,高尔夫球袋,问道:“主人,那是枪吗?” “我可不会,去打高尔夫球。” “您要去做,危险的事情吗?” 菲勒蒙想要,像往常一样,敷衍过去。如果他没有预感到,自己可能会死,他一定会,这样做。以前,就算他死了,对玛丽来说,也无所谓,但她现在,不一样了。 “说实话,是的。我可能会被,那些看不见的怪物,吃掉大脑,也可能会,彻底疯掉,变成一个,只会喊着,某个学者名字的,疯子。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乖乖地,待在家里,阿尔特会来接你的。” “我能不能,跟您一起去?” 菲勒蒙完全没有想到,玛丽会提出,这样的请求。玛丽生前,从来没有,表现得如此主动,这让菲勒蒙,感到很意外。他下意识地,想要观察,玛丽的表情,但他却发现,玛丽那张,由蜂蜡制成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玛丽曾经,是一个,很容易,表达自己情绪的人,但现在,菲勒蒙却很难,猜透她的心思。这或许也是,菲勒蒙,对她感到不安的,原因之一。 “我考虑了一下,你还是,不要去了。” “为什么?” “我总不能,带着一个,保姆,去冒险吧?我可是教授。” 玛丽笑了,她的笑声,就像一把,断了弦的小提琴,发出的声音,刺耳而怪异。 “您回来之后,一定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唉,如果我的学生,也像你一样,关心我的故事,就好了。” “我知道,他们不会。” 菲勒蒙在玛丽的目送下,离开了家。玛丽递给菲勒蒙一把伞,说可能会下雨。菲勒蒙不知道,玛丽是怎么知道的,在他看来,伦敦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没有任何区别。 菲勒蒙坐上马车,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会儿。 但玛丽的那句话,却一直在,他耳边回荡:“我知道,他们不会。” 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觉得,菲勒蒙,不会说话吗?菲勒蒙越想,越生气,他最终,还是没有睡着。 那天的课,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进行着。 菲勒蒙的声音,低沉而单调,就像教堂里的,牧师,在念诵经文。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教室,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然后,意外,发生了。 一个学生,突然站了起来。 ■■■ ■■ ■■■。菲勒蒙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紧张起来,他环顾四周,但教室里,没有任何异常。学生的脸上,也没有出现,那种,狂热的喜悦,他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震惊。 “窗外,有针叶树!” 学生的声音,尖锐刺耳,如同尖叫。菲勒蒙和其他的学生,都转头看向窗外。教室的窗户,朝向校园内部,窗外,并没有任何树木。 “二十万零一千二百九十五页,我看到了!智慧,来自宇宙!我要去,我要去,最伟大的宇宙!” 学生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白上,布满了血丝,瞳孔与虹膜之间,的界限,也变得模糊不清。 “啊……啊……” 学生张大嘴巴,他的下巴,发出“咔哒”一声,脱臼了。他的眼睛,也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 学生开始,兴奋地跳舞。 “啪啪啪啪!” 其他学生,也跟着,拍起手来。 他们看着菲勒蒙,似乎在期待着,他也加入,这场狂欢。但菲勒蒙,拒绝了。 这一幕,菲勒蒙,似曾相识。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学生,看起来,更加疯狂。菲勒蒙想要阻止他,他站起身来,走向学生。 “恭喜你毕业!” “恭喜你毕业!” 毕业典礼。 即使是在,这个值得庆祝的日子里,学生依然,没有露出笑容。他那张,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的脸,渐渐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但他依然,在兴奋地跳舞,他时而旋转,时而跳跃,就像在跳,华尔兹和波尔卡。 菲勒蒙认出了,这些舞蹈动作。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他连忙回到讲台,说道:“下课了,大家,快走吧!” “什么?” 学生们,疑惑地看着菲勒蒙,他们不明白,菲勒蒙为什么,要突然结束课程。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毕业典礼。 菲勒蒙拿起,放在墙角的,高尔夫球袋,冲出了教室。他那条,残疾的腿,让他,无法快速奔跑。 走廊里,已经看不到,那个学生的身影了。 但菲勒蒙知道,他去了哪里。地板上,残留着,一串血迹,以及,学生痛苦的呻吟声,指引着菲勒蒙,前进的方向。菲勒蒙快步追了上去,他从球袋里,掏出了步枪。 那不是舞蹈,那是挣扎。 第49章 红地毯(二) 血迹,延伸到了一条“塞西尔之路”上。(这听起来,像是一句,讽刺漫画里的台词,但菲勒蒙·赫伯特(菲勒蒙)却笑不出来!) “亨利八世学院”的宿舍楼,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蚁穴。这个比喻,一点也不夸张。数百年前,僧侣们,用石头,建造了这座堡垒,每一块石头,都蕴藏着,宇宙的奥秘。那些,纵横交错的走廊,如果从空中俯瞰,一定会构成,某种神秘的图案。 但菲勒蒙,却没有资格,窥探宇宙的秘密。蚂蚁,永远无法,了解蚁穴的全貌。它们只能,依靠触角,沿着信息素的轨迹,在迷宫般的蚁穴中,摸索前行,祈祷着,不要迷路。而血腥味,就是人类,能够感知到的,最强烈的信息素。 菲勒蒙突然感到,一阵恐慌。 如果他只是,在原地打转呢?就像一只,被切断了神经的蚂蚁。想到这里,菲勒蒙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走过,了所有的路。那个学生,痛苦的呻吟声,也已经,消失不见了。菲勒蒙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以及,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菲勒蒙突然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着他。 那是一道,来自上方的,无形的红光。菲勒蒙不知道,那道红光,究竟来自哪里,他只能,将其归结为,“宇宙”。那道目光,充满了恶意,它似乎在嘲笑,菲勒蒙的迷茫,又似乎,对他漠不关心。 或许,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智慧”。智慧,来自宇宙,所以,拥有智慧的人,不会迷路。 但菲勒蒙,显然没有,他们所说的,那种智慧,他依然,找不到方向。 “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菲勒蒙顿时,警觉起来。 他的理智,恢复了一些,他的感官,也变得更加敏锐。没有学生,会来这种地方,他们甚至,不知道,这里有路。 菲勒蒙从弹药包里,取出一颗子弹,装进枪膛。经历过几次,与怪物的战斗之后,菲勒蒙已经学会了,如何通过脚步声,来判断,对方的体型。这脚步声,来自一个,两足动物。 菲勒蒙举起步枪,瞄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哇!” 一个金发怪物,出现在菲勒蒙面前。 “是我!别开枪!” 不,菲勒蒙看清楚了,那是他,之前见过的,那个女生。女生突然停下脚步,她那蓬乱的头发,也随着惯性,慢慢地,垂了下来。菲勒蒙放下了枪。 “天哪,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呃……您还记得,我之前跟您说的,那些没有大脑的人吗?” “记得,我就是为了,追捕他们,才来这里的。” 菲勒蒙觉得,女生的问题,有些奇怪。 他才被那些怪物,追杀过,怎么可能忘记?就算过几十年,他也不会忘记,那可怕的经历。女生竟然,把他当成,老年痴呆了吗? 菲勒蒙看着女生,只见她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她又开心地,笑了起来。菲勒蒙认识的人中,表情变化,最快的,就是玛丽,但这个女生,比玛丽,还要厉害。自从玛丽的脸,变成了蜂蜡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对手了。 “你也是来,追捕他们的吗?” “呃,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你究竟是,来追捕他们的,还是,不是?” 女生皱起了眉头,说道:“我是来,跟踪一个,毕业生的。你知道,老法院大学的毕业生,都会去哪里吗?” “被那些,看不见的怪物,拔掉下巴,打断骨头,然后,被带走?” “啊,您说对了一半。” 女生惊讶地看着菲勒蒙,她似乎,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她真是一个,聪明的女孩。 “另一半,是自己跑走的。他们会不顾一切地,跑向某个地方,即使有人,叫他们,他们也听不见。没有人,强迫他们,也没有人,阻拦他们,他们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逃跑。然后,他们就,消失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也没有人,寻找他们。我曾经,在报纸上,寻找过,那些失踪的毕业生,但我从来没有,找到过,任何一个,毕业生的名字。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他们的家人,竟然,都不去找他们。” “这不可能。” 菲勒蒙严肃地说道。 “我在外面,见过很多,老法院大学的毕业生,难道,他们都是,冒牌货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所有毕业生的情况。但我可以肯定,在我住校的,这两年里,我从来没有,见过,一场,正常的毕业典礼。那些毕业生,要么,是大声喊叫,要么,是发疯似的,乱跑……您相信我吗?” 女生焦急地,问道。菲勒蒙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你亲眼,看到了这一切?你竟然,还敢,留在这里?” “啊,这个嘛……” 女生尴尬地笑了笑,她的笑容,甜美可爱,但菲勒蒙,却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你知道吗?他们,比我的哥哥姐姐,还要好相处。只要你,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他们,他们就不会,伤害你。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那些,看不见的怪物,竟然比,我的家人,还要好相处。” 女生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菲勒蒙从这个,年轻的女孩身上,看到了,他曾经见过的,那些疯子的影子。 菲尔·埃塞克斯伯爵,惠特尼·里奇蒙德,杰基尔博士,弗兰肯斯坦博士……那些被仇恨和疯狂,吞噬了灵魂的疯子。菲勒蒙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女生,会和那些疯子,如此相似。她明明,还那么年轻,她的人生阅历,也远远不够。 但菲勒蒙,却感觉不到,女生身上,那种,疯子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是一种,由压抑的仇恨,和绝望,所形成的,浓烈的腐臭味。这真是太奇怪了。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现在,知道,该做什么了。■■■ ■■ ■■■,已经让两个学生,‘毕业’了,我们必须,去救他们。” “您要去救他们吗?” 菲勒蒙没有回答,他迈开脚步,向前走去。这次的意外相遇,耽误了他,太多的时间。女生跟在菲勒蒙身后,说道:“我也要去。” “不行,你马上回去。” “您为什么要,救他们?” “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你平时,不是都,假装看不见他们吗?” “因为我预感到,今天,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你看,我猜对了。” 菲勒蒙忍住了,想要反驳的冲动。他不想,表现得,像一个,倚老卖老的家伙。 “现在,该您,回答我的问题了。” “我以前,是军人,帮助别人,是我的职责。” “不止是这样,您一定还有,其他的理由。” 女生,敏锐地,察觉到了,菲勒蒙的,言不由衷。菲勒蒙确实,想要救人,但他不会,如此匆忙地,赶来这里,如果他没有,其他的目的。 菲勒蒙想要,借此机会,揭开老法院大学,隐藏的秘密。 “我早就知道,您不是,一个普通人。” “我的人生,确实比普通人,要精彩一些。但这并不是,你应该,跟着我的理由。” 菲勒蒙加快了脚步,想要甩掉女生,但他那条,残疾的腿,让他,无法快速移动。女生,却轻而易举地,跟上了他,菲勒蒙甚至觉得,女生,是在迁就他,这让他,感到有些羞愧。 “您来这里,不是为了,当教授,对吧?” “你误会了,我签署合同时,还以为,这是一所,不错的大学。” “但您一直在,调查那些,发生在伦敦的,怪事,不是吗?” “你在伦敦,待的时间,还不够长。伦敦,就是一个,充满怪事的地方。你最近,看过那篇报道吗?一个帽子商,发明了一种,永远不会变形,的礼帽,他在帽子里,塞了一块钢板。我可没有,投资他的公司。” 女生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菲勒蒙突然觉得,女生,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接近他。她对菲勒蒙的了解,比菲勒蒙,想象中,还要多。菲勒蒙不知道,女生究竟知道,多少,这让他,感到不安。 菲勒蒙终于理解了,阿尔特对校长,的那种恐惧。被人看穿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您根本就,看不见那些怪物,带上我吧,我一定会,帮到您的,‘严淑之地’。” 虽然菲勒蒙,对女生,充满了戒备,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女生的行为,就像一个,正在撒娇的孩子。她竟然用,“严淑之地”这个词,来发誓,真是太幼稚了。虽然菲勒蒙,比女生,大了很多,但女生,毕竟已经,成年了,不应该,再用这种方式,来发誓了。 “我已经想好,应对方法了。” “但多一个人,帮忙,总比,一个人,要好吧?” “我警告你,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我昨天,已经找律师,修改了遗嘱。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当然,我也写了遗嘱。” 菲勒蒙停下了脚步,他惊讶地看着女生,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我写了三份遗嘱,所以,没问题。” “这太可怕了,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一定要,去见你的父母。你父亲,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应该,把你绑在床上。” “您说话的语气,能不能,不要像个,老头子?” 菲勒蒙无言以对,他只能,无奈地,闭上了嘴巴。 “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我一定会,把你送回去。” “您的意思是,我可以,跟着您了?” “如果你,帮不上忙,就马上回去。” “呃……三次机会,怎么样?” “现在就回去,否则,我就回去了。” “好吧,好吧,如果我,帮不上忙,就马上回去。” 女生终于,得到了,菲勒蒙的允许,她开心地,笑了。菲勒蒙突然觉得,女生,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健谈。或许,她只是,在菲勒蒙面前,才会,表现得,如此活泼。想到这里,菲勒蒙突然觉得,女生,比他想象中,要幼稚得多。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菲勒蒙发现,地上的血迹,越来越淡,最终完全消失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这意味着,他们,跟丢了目标,也意味着,那个学生,的伤势,正在恶化。或许,他们已经,来不及了。女生,却依然,沿着血迹,向前走。 那条由鲜血铺成的道路,就像是一条为女生准备的红地毯。每当血迹中断的时候,女生就会跳过那段路,就像一个,正在玩游戏的孩子。虽然女生,看起来很开心,但菲勒蒙却无法忽视那残酷的现实。 他们来到了一条,熟悉的走廊。菲勒蒙早就猜到,他们会来到这里,所以他并没有,感到惊讶。这里就是那个,隐藏着密室的走廊。 “如果看到那个东西就告诉我。” 菲勒蒙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勋章递给女生,然后握紧了枪柄。那把由钢铁和木材制成的步枪,重达四公斤,菲勒蒙对它,充满了信任。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菲勒蒙已经老了,但他依然相信,这把枪,不会让他失望。他依然相信,那几克火药,会在关键时刻,拯救他的生命。 第50章 在宇宙之下(一) 女生看到菲勒蒙,紧张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这是一个,好的转变。有些人,在紧张的时候,会变得,手足无措,但女生,却变得,更加冷静。 女生扶着菲勒蒙,菲勒蒙需要,保持瞄准的姿势,还要拄着拐杖,这让他,很难保持平衡。他们走进了,那条走廊。 “没有。” 菲勒蒙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枪。女生将手杖,递给菲勒蒙。 “它进去了。” “我,我去开门!” 血迹,在墙壁前,消失了。 看起来,像是,那个学生,穿墙而过,但菲勒蒙和女生,都知道,墙后面,有一个房间。女生,结结巴巴地说着,跑到了墙壁前,她很快就找到了,隐藏的机关。她的记忆力,真是惊人。 菲勒蒙也同意,让女生,去开门。他将枪口,对准了,血迹消失的地方,准备随时,射击。 “轰隆隆……” 墙壁裂开,露出了一扇,铁门。铁门上,沾满了鲜血,还没有干涸。 “咕噜,咕噜。” 菲勒蒙听到,房间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他知道,房间里,有人。女生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将手,放在了铁门上。 “我开门了。” 菲勒蒙点了点头。女生那纤细白皙的手,与冰冷的铁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房间里的灯光,照射出来,照亮了走廊。 房间里的景象,出现在菲勒蒙面前。 “咕噜,咕噜。” 一个男人,坐在房间里。 菲勒蒙花了一些时间,才认出,那是一个男人,因为他的脸,已经被毁容了。他的双眼,空洞无神,他的嘴巴,张得老大,被割掉的舌头,在嘴里,不停地蠕动着,鲜血,从他的嘴里,流了出来。 “咕噜,咕噜。” 男人手里,拿着一把钢锯,正在一下一下地,锯着自己的额头。奇怪的是,他的额头上,并没有,流出太多的血,因为他的舌头,一直在流血,而且,他锯的位置,也避开了,主要的血管。 “咕噜,咕噜。” 骨头被锯断的声音,是菲勒蒙,在任何噩梦中,都没有听到过的,可怕的声音。但更让菲勒蒙,感到恐惧的,是男人的表情。菲勒蒙曾经见过,这样的表情。■■■ ■■ ■■■,那些学生,在看到,■■■ ■■ ■■■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他们沉浸在,一种疯狂的喜悦之中,自残着。 菲勒蒙焦急地,问道:“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 “在哪里?” “什么?” 菲勒蒙更加焦急地,问道:“我应该,朝哪里开枪?!那些该死的怪物,在哪里?!” 菲勒蒙最终,还是忍不住,吼了出来。 他突然意识到,女生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没有。” 女生说道。 “他在自残,没有人,在控制他,也没有怪物。” “该死!” 菲勒蒙骂了一句,他反手握住枪托,猛地砸向男人的手臂。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男人发出了一声,无声的惨叫。菲勒蒙夺过男人手中的钢锯,扔到角落里。 “高尔夫球袋里,有刀!” 菲勒蒙一边控制着男人,一边脱下外套。女生连忙接过,菲勒蒙掉在地上的,高尔夫球袋,打开拉链,翻找着。 “哇。” “别看了,快把刀,给我!” 菲勒蒙感觉自己,就像,把鸡舍,交给狐狸看管一样,不放心。他大声喊道,然后,撕下衬衫的袖子,塞进男人的嘴里。虽然这件衬衫,他已经穿了一天了,但总比,用沾满灰尘的外套,来包扎伤口,要好一些。 女生终于找到了,菲勒蒙要的刀,递给了他。那是菲勒蒙,在非洲探险时,使用过的一把猎刀,刀刃上,满是划痕,已经很旧了。但用来,切割布料,还是绰绰有余的。 菲勒蒙将外套,撕成布条,将男人的手脚,捆了起来,防止他,继续自残。然后,菲勒蒙才,有机会,仔细观察,这个男人。他并不是,女生,跟踪的那个毕业生。 “你跟踪的,是这个人吗?” 女生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看来,这又是,另一个,毕业生。 “他还活着吗?” “不知道,你能把他,送到医院吗?” 女生摇了摇头。菲勒蒙也觉得,让一个,瘦弱的女生,去搬运一个,正在挣扎的成年男人,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菲勒蒙,又不能,就这样,把他丢在这里,因为他还要去,寻找,另一个学生。 事实上,男人的伤势,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如果他,被挖掉眼睛之后,还能活着,那就说明,他的神经,没有受到,严重的损伤。就算,他的神经,受损了,以现在的医疗水平,也无法治疗。所以,男人最严重的伤,就是,被锯开的头骨,和被割掉的舌头,但这两种伤,都不会,立即致命。 菲勒蒙决定,等他完成任务之后,再回来,带男人去医院。他将男人,靠墙放好,防止他乱动。 “你要坚强。” 菲勒蒙突然说道,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摇了摇头,说道:“不,忘记吧,你最好,不要坚强。” 菲勒蒙转过身,看向房间里的,另一条通道。另一个学生,和那些,看不见的怪物,就是从那里,进去的。■■■ ■■ ■■■,或者说,皇家学会,正在这所大学里,进行着,可怕的实验。 真相,就隐藏在,那条黑暗而恶臭的,通道尽头。 第51章 在宇宙之下(二) 菲勒蒙·赫伯特收起猎刀,向女生伸出手,说道:“把我的包,还给我。” “我帮您拿着吧,您行动不便,而且,我知道,包里有什么东西,您需要什么,我马上就能找到,这样更快,不是吗?” 女生的意图,很明显,她想继续,研究菲勒蒙的包。菲勒蒙已经,看透了,这个女生,她就像,阿尔特·弗兰克(阿尔特)一样,好奇心旺盛。唯一的区别,就是,女生的智商,比阿尔特,要高一些。 “好吧,但你答应我,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打开我的包。” 菲勒蒙叮嘱道。 虽然菲勒蒙,不太愿意,让女生碰他的包,但他确实,需要女生的帮助。他行动不便,还要拿着步枪,和手杖,根本没有办法,快速地,从包里,取出东西。 菲勒蒙最终,还是妥协了。他知道,女生,早就料到,他会妥协。 女生开心地,从地上,捡起了一颗眼球。眼球上,沾着一些血迹,但形状,还算完整。女生想把眼球,放进口袋里,菲勒蒙连忙阻止了她。 “你为什么要,捡这种东西?快扔掉!” 女生失望地,嘟囔道:“多漂亮的颜色啊,他为什么要,扔掉它呢?” “扔掉?” 菲勒蒙这才注意到,男人的手臂上,也沾着血迹。他原本以为,是有人,挖掉了男人的眼睛,但现在看来,应该是,男人自己,挖掉了自己的眼睛。 菲勒蒙不知道,该说女生,观察力敏锐,还是,口味独特。 而且,女生为什么要说,“扔掉”?她说话的方式,总是,那么奇怪,那么做作。她现在,已经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本性了,这反而让菲勒蒙,感到更加不安。 除非,她真的是,阿尔特·弗兰克,否则,她不可能,在与人交往时,如此失礼。作为一个,出身名门的女孩,她应该,更加注重礼仪。所以,菲勒蒙觉得,女生现在,的样子,更像是在演戏。 菲勒蒙不知道,女生为什么要,装疯卖傻,但他可以肯定,女生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种成熟稳重的,样子,也是装出来的。菲勒蒙原本,很喜欢,女生,最初的样子,现在,他感到,有些遗憾。 菲勒蒙和女生,来到了房间里,唯一的通道前。那是一条,黑暗而恶臭的,走廊。 菲勒蒙忍不住,骂了一句。 因为,那股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菲勒蒙已经,习惯了,各种恶臭,但这条走廊里,的味道,却让他,难以忍受。那味道,就像,伦敦街头,那些装满粪便的,垃圾桶,散发出来的味道。 即使有灯光,走廊里,依然很昏暗,因为墙壁上,涂满了,黑色的污垢。菲勒蒙对,这种味道,非常熟悉。 那是,烟草的味道。 但不是,十九世纪,那种用纸,包裹着烟叶、树枝,和碎纸屑的,香烟,散发出来的,那种甜腻的味道。而是一种,二十一世纪,那种添加了,各种化学物质的,香烟,燃烧后,残留的,焦油味。 菲勒蒙无法理解,在这个,物理和化学,还没有完全分离,炼油厂,只能生产,最原始的汽油的时代,他们是如何,制造出,如此复杂的,化学物质的。 “呕……” 女生走到菲勒蒙身边,闻到那股味道,顿时干呕起来。就在几分钟前,她还想把,那个男人的眼球,放进口袋里,现在,她却对,这股味道,如此厌恶。 菲勒蒙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复制出,这种,化学物质,特有的,焦油味,但他可以肯定,这种味道,一定有毒。除了他这种,不怕死的人之外,就连昆虫,也不会,靠近这里。这条走廊,已经变成了一条,死亡之路。 “我们走吧。” “嗯……” 女生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他们都知道,他们必须,穿过这条走廊。女生看起来,很害怕,她似乎,宁愿面对,那些,会拔掉人类下巴的,透明怪物,也不愿意,让自己的鞋子,沾上,这些污垢。 菲勒蒙和女生,走进了走廊。粘稠的液体,沾在了菲勒蒙的鞋底,他决定,回去之后,就把这双鞋,扔掉。或许,他应该,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扔掉。菲勒蒙担心,自己会得皮肤病。女生,则一直低着头,担心,天花板上的,污垢,会掉下来,弄脏她的衣服。 他们走了,大约一分钟,就来到了,走廊的尽头。 “这里,也有机关吗?” 如果不是,他们就没有理由,建造,这条走廊。菲勒蒙走到墙壁前,仔细地听着。他听到,墙壁后面,有空气流动的声音,他知道,墙壁后面,有一个房间。 “我们没有时间,慢慢找了。” 菲勒蒙说着,向女生,伸出手。女生犹豫了一下,终于明白了,菲勒蒙的意思,她点了点头,从包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菲勒蒙。那是阿尔特,为他准备的。 炸药。 “危险,你离远一点。” “好的!” 菲勒蒙将炸药,放在地上,然后,点燃了引线。他有些担心,空气中的焦油,会被点燃,但还好,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菲勒蒙和女生,逃命似的,跑回了之前的房间。菲勒蒙捂住耳朵,女生也跟着,捂住了耳朵。女生似乎,想说什么,但菲勒蒙,看不清,她的嘴型。 “轰隆!” 即使捂着耳朵,菲勒蒙依然,能感觉到,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房间里,充满了,灰尘和焦油的味道。 “……!!!” 菲勒蒙的耳朵,嗡嗡作响,他什么也听不见。他转头看向女生,只见女生,指着某个方向,焦急地,说着什么。 紧急情况,方向,墙壁。 “……!!!” 菲勒蒙虽然听不见,女生在说什么,但他还是,朝着女生,指的方向,开了一枪。 “砰!” 菲勒蒙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却感觉到,自己击中了目标。他退掉弹壳,装上新的子弹。 “打中了吗?” 菲勒蒙的听力,恢复了一些。 “您是怎么知道的?” “在战场上,我们不会,用语言交流,因为,根本听不见。我们只能,通过眼神,和表情,来判断,对方的意图。” 菲勒蒙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却能感觉到,女生,正在警惕地,注视着,某个方向。 “但您,真的打中了。” “你不是说,那些没有大脑的人,喜欢贴着墙壁行走吗?” 菲勒蒙故作轻松地说道。但如果没有女生,他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他原本以为,那些怪物,会像上次一样,发出声音,所以,他才提前瞄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但他没想到,这次,那些怪物,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女生,真的帮了他,大忙。他们再次,走进了,那条,充满焦油味的走廊。女生,紧紧地贴着菲勒蒙,躲避着,那些看不见的怪物,的尸体。 被炸开的墙壁后面,是一扇,被熏黑的铁门。菲勒蒙试探性地,摸了摸铁门,虽然还有些烫,但不会,烫伤他的手。 “我去开门。” 他们很快,就分配好了,任务。 女生,似乎明白了,菲勒蒙的意思,她走上前去,推开了铁门。菲勒蒙举起步枪,警惕地,观察着周围。铁门打开,灯光,照亮了,房间。 一个手术室,出现在菲勒蒙面前。 菲勒蒙之所以,会把这里,称为“手术室”,是因为,这里的一切,都与手术室,一模一样:白色的墙壁,干净的地板,以及,那张,看起来,像是手术台的,铁床。 但最让菲勒蒙,确信,这里是手术室的,是那些,穿着手术服的人。 与十九世纪的医生不同,他们并没有,穿着西装,进行手术,而是穿着,现代的,蓝绿色手术服,这样,更容易,发现血迹。他们都很年轻,甚至比,菲勒蒙身边的女生,还要年轻。 他们看到菲勒蒙和女生后,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他们捂住眼睛,跪在地上,大声喊道: “看不见,看不见。” 女生,疑惑地看着菲勒蒙,似乎在期待着,菲勒蒙,给她一个解释。 “看不见,看不见。” 菲勒蒙,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猜测,越来越清晰,他们的语气,他们的动作,都让他,确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菲勒蒙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看不见,看不见。” 他们在演戏,他们在假装,自言自语,他们是想让,菲勒蒙和女生,听到,他们说的话。 他们在……假装,看不见! “你们看。” 女生说着,抓住菲勒蒙的手,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幅,挂毯。 那是一幅,紫色的挂毯,上面绣着,一个熟悉的图案,与老法院大学的校徽上,的太阳,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太阳的嘴巴和眼睛里,被人用红色的颜料,画上了,几道血痕。 “你知道,老法院大学的校徽上,的太阳,代表着什么吗?” 女生焦急地,问道。菲勒蒙摇了摇头。 “是‘詹姆斯镇学院’,我们现在,在‘詹姆斯镇学院’。” 菲勒蒙和女生,走进了房间。那些,应该是“詹姆斯镇学院”的学生,依然捂着眼睛,捂着耳朵,重复着,那句,毫无意义的话。 一张手术台上,躺着一具尸体。 那是菲勒蒙,要找的,那个学生。 他的鼻子以上,到头顶的,部分,都被切开了,他的脸,被切掉了四分之一,他的头骨里,空空如也,原本应该,装着大脑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菲勒蒙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景象。或许,只有,那个时代的,超现实主义画家,萨尔瓦多·达利,才能,画出,这样的作品。 “是这个人吗?” 菲勒蒙点了点头。 “您是说,这个毕业生?可是,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和谁,一模一样?” “和那些怪物。” 女生,茫然地说道。 “那些怪物,那些怪物,都是毕业生,都是‘亨利八世学院’的毕业生,天哪!” 躺在手术台上的,尸体,突然坐了起来。 “砰!” 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毕业生的心脏。 菲勒蒙,突然明白了。 自从他来到,老法院大学,他就一直,被他们,包围着。从他第一次,走进图书馆,到他在校长办公室,签署合同时,到他上课的时候,到他在,那些“塞西尔之路”上,游荡的时候,以及,他现在,刚刚杀死的,这个学生。 他一直,都在和他们,打交道。 他终于,明白了!他的大脑终于理解了!智慧!智慧,降临了! 菲勒蒙和女生,原路返回。 他们试图,从那些,“詹姆斯镇学院”的学生,口中,得到一些信息,但他们,什么也不肯说。菲勒蒙想要,逼他们开口,但他们,却想要,挖掉自己的耳朵,菲勒蒙,只能放弃了。 菲勒蒙对女生说:“出去之后,不要告诉任何人,今天发生的事情,然后,马上离开这里,回家。如果可以的话,去找一个,你信任的军人,寻求帮助。如果你不知道,该相信谁,就去找,埃德蒙德·赫伯特,就说,是我让你,去找他的,他一定会,帮助你的。” “我不要。” 女生,拒绝了菲勒蒙的建议。 “我不能离开这里,我终于,找到它了……” 女生没有说下去,菲勒蒙不知道,她究竟,找到了什么。 菲勒蒙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这个固执的女孩,回家。两人,都沉默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 菲勒蒙将那个,被割掉舌头,挖掉眼睛,在地上,蠕动的男人,扛在肩上,走出了房间。男人,已经筋疲力尽,不再挣扎了。当他们,回到主干道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走廊里,空无一人,但菲勒蒙却看到,许多“毕业生”,贴着墙壁,行走着。正如女生,所说的那样,只要低着头,他们就不会,被发现。 菲勒蒙,再次劝说女生,离开,但女生,却一言不发。 菲勒蒙,只能将男人,放在一间,空教室里,然后,带着女生,来到了,“爱尔兰圣徒塔”。他们沿着,旋转楼梯,向上走去,菲勒蒙,也渐渐冷静下来。这里,也有“毕业生”,但数量,不多。 校长办公室的灯,依然亮着。 菲勒蒙知道,现在是谁在里面。他没有敲门,而是举起步枪,猛地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我就知道你会来,所以我一直在等你。是炸药吗?我感觉到了,震动。” “卡拉斯代理校长,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否则我就开枪了。” 卡拉斯教授,看着菲勒蒙手中的步枪,却依然面不改色,仿佛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个问题,我也预料到了,答案,我也准备好了。” “是用你那,该死的智慧吗?用那些从人脑里榨出来的油?” “不,只是简单的逻辑推理。任何一个正常人,在看到那些可怕的景象之后,都会想要知道,真相。如果您什么都不问,我才会感到害怕。而且您不会真的以为,只有您一个人在调查,老法院大学的秘密吧?您未免,也太自信了。” 卡拉斯教授,笑着说道。 “那些,调查过真相的人,都怎么样了?被你灭口了吗?” 卡拉斯教授,哈哈大笑起来,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他曾经爽朗的笑声,如今,却变得,如同,一个疯子的,狂笑。 “他们就在您的眼前,我也是其中之一。” 卡拉斯教授背对着菲勒蒙站在窗边。窗外是伦敦的夜景,夜空中繁星点点。 “灭口?这太荒谬了,我们崇拜智慧,而这种,野蛮的行为,只会扼杀,自由的思想,阻碍智慧的进步。我们什么都不会做。”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你以为,我是瞎子,还是傻子?” 菲勒蒙,举起步枪,瞄准了卡拉斯教授。他恨不得,现在就,扣动扳机。 “别着急,我这就,告诉您,真相。我再说一遍,我们什么都不会做,我们只是,在引导他们,让他们,看到真相。当他们,真正拥有智慧的时候,他们就会,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大脑。” 卡拉斯教授转过身来,他的身后是浩瀚的宇宙,他的脸上充满了狂热。 “为了,伟大的■■■ ■■ ■■■。” 菲勒蒙对这种表情太熟悉了。 第52章 畏惧吾名ylth “我们教授的不是学问,”卡拉斯说,“而是帮助人们获得智慧。无论是六慧之钟,还是学院里存在的其他象征物,都是为了帮助智慧的增长。你总不能说,阻止无辜者成为看不见的威胁的牺牲品是错误的吧,菲勒蒙先生?” 他仿佛预料到菲勒蒙会说什么,提前堵住了他的嘴。接着,他转向站在菲勒蒙身旁的学生,继续说道:“我这么说你可能觉得我在编故事,那就问问她吧。她曾是我的学生,就在老法院大学。” 突如其来的点名让女孩吓了一跳,肩膀微微颤抖。这在她单独和菲勒蒙在一起时从未出现过,或者说,她只会在菲勒蒙面前才会表现得像个怪人。 “这位同学,你应该还记得智慧的本质是什么吧?”卡拉斯问道。 “智慧的本质是,呃……”女孩局促不安地低声咕哝着,眼神飘忽不定。菲勒蒙清晰地记得,他替女孩回答道:“智慧的本质是无形的敌人。” “很好。”卡拉斯满意地笑了,“这说法听起来或许有些奇怪,但‘无形’这个词的由来可是相当久远,而且绝对不是起源于老法院大学。时间回到1645年,当时的英国科学家们都被同一个问题困扰着,他们发现了一些与现有科学法则完全相悖的现象。通过书信往来和口口相传,他们意识到所有人都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于是聚集在一起,试图寻求解决方案。” “你刚才说,1645年?”菲勒蒙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熟悉的年份,皱着眉头问道。卡拉斯像教授遇到聪慧学生提出尖锐问题时那样兴奋地拍了一下手。“没错,就是1645年,‘无形大学’第一次集会的年份,它也被认为是皇家学会的前身。” 又是皇家学会,这个名字再次出现。 菲勒蒙一直认为■■■ ■■ ■■■校长和皇家学会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但卡拉斯对此却只字未提。他似乎是真心崇拜着校长,但对皇家学会却毫无反应。 “罗伯特·波义耳是这项研究的先驱者,他提出了‘无形学’(invisibology)的概念。你或许从未听说过这个词,因为它在艾萨克·牛顿去世后就被隐藏了近150年,只有皇家学会的部分学者和老法院大学内部人士才明白它的含义。”卡拉斯顿了顿,走到窗户边,猛地推开窗户,说道:“智慧的本质是无形的敌人,艾萨克·牛顿就是以这句话作为开篇的。” 凉爽的夜风夹杂着星光涌入室内,拂过菲勒蒙的鼻尖。 “■■■ ■■ ■■■校长认为,创造出另一种生物,并让其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这本身就是一种智慧的体现。而他做到了,这完全是他的功劳。”他用近乎敬畏的语气念出校长的名字。 “这就是校长的目的?创造出看不见的杀人怪物?”菲勒蒙质问道。 “怎么会呢?这只是一个阶段,只是他宏伟计划中的一小步而已。”卡拉斯仿佛没有听出菲勒蒙语气中的讽刺,自顾自地说道。 “那些预知了未来的学生……姑且称他们为‘毕业预备生’吧。这些毕业预备生最终会分为两种:疯狂的和理智的。疯狂的人是危险的,他们会试图向那些智慧尚未成熟的学弟学妹们宣扬宇宙的奥秘。所以,那些已经变成无形存在的毕业生会撕掉他们的下巴,让他们无法说话,并暂时囚禁他们,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而对于那些足够理智的毕业生,他们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会自觉前往应该去的地方。但即便如此,为了防止他们无法完全守口如瓶,他们会选择割掉自己的舌头,并挖去双眼,以防自己看到未来。毕竟,智慧来源于大脑,挖去双眼是多么决绝的行为啊,虽然愚蠢,但我可以理解。” 菲勒蒙想起了那个可怜的学生,他的下巴被硬生生撕裂,身体也无法动弹。还有那个男学生,他亲手剖开了自己的头骨。 “■■■ ■■ ■■■校长将赋予学生预知未来的能力作为一切的开端,最终,所有人都将顿悟。因此,他们会自愿献出自己的大脑,即使失去大脑,也要继续为校长效力。” 月光洒在卡拉斯代理校长身后,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 “没错,那些预知了未来的人最终都会臣服于■■■ ■■ ■■■之名。” ■■■ ■■ ■■■校长真正的信徒,被活着封圣的——圣·阿波罗·格雷戈里奥斯·卡拉斯。 “疯子,一群疯子!”菲勒蒙终于忍不住咒骂出声,“你们那位伟大的校长不过是个掌握了洗脑技术的疯子,而这所大学就是一个杀人魔窟!这里只有一个有着变态癖好的疯子,他会残忍地杀死那些年轻人,挖出他们的大脑!而你们,你们只是一群患了妄想症的疯子!” 卡拉斯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 ■■■校长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菲勒蒙,所以才任由你在老法院大学里四处游荡。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理解这一刻!” “看来你那位无所不能的校长也有预测失误的时候。我现在就想杀了你,然后毁掉这所大学。”菲勒蒙语气冰冷地说道。 “杀了我对你来说无关紧要,但请你射击的时候避开我的头部。我的大脑不属于我,它属于全人类。”卡拉斯仿佛预知了菲勒蒙的行动一般,语气平静地说道。 “疯了,你疯了。”菲勒蒙低声说道。 砰! 菲勒蒙对着卡拉斯的脑袋开了一枪,然后迅速清空弹壳,装上另一颗子弹。 砰! 菲勒蒙转身射杀了身后近在咫尺的毕业生。他的手在颤抖,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但恐惧却像一块巨石般压在他的心头。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抱歉,是我把你牵扯进来的。”菲勒蒙一边道歉,一边迅速逃离校长室。 “没关系,这个冒险的结局真是太棒了。没想到教授您也会骂人呢。”女孩的语气中竟然带着一丝兴奋。 “你应该知道,我曾经是海军。”菲勒蒙解释道。 “但也不是所有海军都会骂人啊?”她的话让菲勒蒙有些尴尬。 “那么,我们现在该去哪里?”女孩问道。 “去……泰晤士河。”菲勒蒙喘着粗气说道。 “河?”女孩不解。 “我有我的计划,只要到了河边……”菲勒蒙的话音未落,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楼梯下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数十人正朝着他们走来。 “还有别的路吗?”菲勒蒙问道。 “通往校长室的楼梯只有一条。”女孩回答。 菲勒蒙向下望去,只见一群面目狰狞的毕业生正朝他们走来。他们面部的凹陷如同被勺子挖去了一块,令人毛骨悚然。菲勒蒙仅仅是瞥了一眼,便感到一阵反胃。 “你写好遗嘱了吗?我可不确定它是否具有法律效应。”菲勒蒙深吸一口气,转头问道。 “哎呀,现在说这些干什么,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断言结局呢?”女孩的语气中充满了乐观,丝毫没有身处险境的觉悟。她自顾自地翻着菲勒蒙的高尔夫球袋,抽出一把猎刀,说道:“哇,双刃的……比我想象的要沉。” “小心点!”菲勒蒙提醒道。 “都什么时候了?真是讽刺,我喜欢这种桥段。”女孩头也不抬地说道,菲勒蒙完全无法分辨她是在讽刺还是在说真心话。 两人回到了校长室,卡拉斯的尸体倒在血泊中,脑浆迸裂,场面可怖。那些怪物已经逼近了门口,菲勒蒙在远处击毙了几只,但无济于事。 “这时候要是有一把锋利的剑就好了。”女孩看着手中的猎刀,惋惜地说道。 菲勒蒙没有理会她的自言自语,他知道,是时候做出抉择了。 “把包里的书给我。”菲勒蒙命令道。 “啊?哦!”女孩虽然疑惑,但还是乖乖地照做了。 菲勒蒙接过书,阅读着封面上的文字。仅仅是看了一眼,他的心脏就仿佛坠入了深渊,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黑河福音》。 他将步枪递给女孩。女孩慌乱之中,险些将手中的猎刀掉落,手忙脚乱地接过枪。 “你会用吗?”菲勒蒙问道。 “扣动扳机就行了吧?可是为什么要给我……”女孩不解地问道。 菲勒蒙直视着她的双眼,认真地说道:“如果我看起来像是要疯了,就毫不犹豫地开枪打死我。” 耳畔传来一阵阵低语,菲勒蒙迅速翻阅着手中的书籍。虽然他不确定在这没有河流和海洋的地方,这本书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捂住耳朵。”菲勒蒙说道。 他开始朗诵祈祷文,亵渎着自己的神明,吟诵着崇拜邪恶海洋的诅咒。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卡拉斯尸体流出的血液化作腐烂的淤泥,他的内脏中喷涌出恶臭的盐水,膨胀、破裂。菲勒蒙的口中涌出数百只蠕动的海虫,它们贪婪地啃噬着卡拉斯的尸体。 即便如此,菲勒蒙依然感到口干舌燥。因为这里没有海洋。这里没有海洋!他绝望地望着天空,如同第一条爬上陆地的鱼,用干涸的双眼渴望着氧气。 …… 菲勒蒙的意识被抛入了浩瀚的宇宙,他就像一颗被遗弃的垃圾卫星,孤独地漂浮着。 ……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才终于回归。 他发现自己身处蚁群之中。不,这种说法并不准确。 说“蚁群”一点也不夸张,但菲勒蒙却不能说自己“身处”其中。无数只蚂蚁正用它们锋利的爪子抓住他的皮肤,沿着他的四肢向上攀爬。 菲勒蒙以前并不知道,蚂蚁也有上下颚。它们用坚硬的上颚撕裂食物,再用细密的下颚牙齿将其嚼碎消化。他也是到了现在才知道的,因为它们正在啃食他的眼球。 最终,它们得逞了。菲勒蒙的左眼被啃食殆尽,彻底失明。 “啊——” 菲勒蒙痛苦地惨叫着,猛地站起身来。 一些蚂蚁被他甩了下去,而那些死死抓住他不放的蚂蚁则被他撕裂了身体,留下了残缺的尸体。菲勒蒙的全身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像是恐怖的点彩画。 他开始奔跑,一刻也不敢停留。因为他知道,只要停下来,那些蚂蚁就会再次爬上来,啃食他仅存的血肉。即使不停奔跑,他的双腿也无法幸免,皮肤被撕裂,肌肉被啃食,最后只剩下两根森森白骨。菲勒蒙从未想过,人类的骨头竟然会是如此的苍白。 蚂蚁的世界只有进食和交配,它们曾经用来交流的信息素,如今也变成了引诱同类互相吞噬的工具。 菲勒蒙赤身裸体地奔跑着,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 这里是地球。 地球已经毁灭,人类已经灭绝。只有蚂蚁,这些愚蠢而又残忍的生物,成为了地球最终的统治者。这里不再有生命诞生,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蠕动的蚁群。 菲勒蒙绝望地跪倒在地,目睹着人类文明的终结。阿姆斯特朗的脚印,那个曾经代表着人类荣耀的印记,如今也被埋葬在了宇宙的尘埃之中。这里没有日月星辰,没有风霜雨雪,只有永恒的寂静和黑暗。 他不得不继续奔跑,因为他知道,只要停下来,就会被无穷无尽的蚁群吞噬殆尽。 没有时间概念,没有睡眠,菲勒蒙只能在无尽的奔跑中麻痹自己的神经,任由意识在时间的长河中飘荡。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几天,几十天,还是几年? 他曾两次尝试自杀,但都失败了。即使他咬断了自己的双手,也无法终结自己的生命。现在,他成了一名没有双手的残疾人。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线希望。 那是一道黑色的光芒。菲勒蒙发了疯似的朝光芒奔去,那是希望之光,是宇宙中最后的光芒。干涸的双眼中,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在星辰的尽头,十盏灯火摇曳生姿。 菲勒蒙意识到,那是人类新的主宰,他毫不犹豫地跪拜在地,任凭蚂蚁啃食着他的血肉。 在他的身边,还有四个人影正虔诚地跪拜着。菲勒蒙认出了其中一人,虽然他们从未谋面,但他却本能地知道,那就是■■■ ■■ ■■■。 (1:1)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十盏灯。 (1:2) 主晓谕众人曰: (1:3) 我是汝之主,汝之膏油,畏惧吾名ylth。 (1:4) 菲勒蒙,汝当遵我戒律,为我预备千年王国。 (1:5) 除我之外,不可有别神。 (1:6) 不可妄称吾名。 (1:7) 不可轻慢吾名。 (1:8) 不可生育,当淫人妻,传不洁之教。 (1:9) 当为我建祠,献非人之牲。 (1:10) 当造方舟,长三百肘,阔五十肘,高三十肘,以为我居所。 (1:11) 我居于帐幕之后,为万世万代之主。 (1:12) 我已立誓,必实现此言。 (1:13) 主问曰:第一个受膏者,献上四肢、双眼、舌头与安息,汝可效之?我对曰:不可。 (1:14) 又问曰:第二个受膏者,献上自身及其子孙,世代交媾,繁衍不息,汝可效之?我对曰:不可。 (1:15) 又问曰:第三个受膏者,献上其父之神与其信徒,并其所居之地,汝可效之?我对曰:不可。 (1:16) 又问曰:第四个受膏者,每日献祭五名洁净之人,五名不洁之人,取其鲜血,撒金粉一篓,研磨成粉, (1:17) 置于碧玉盒中,长五肘,阔三肘,以半欣之油,半欣之酒调和,此酒乃当年新酿之佳酿,汝可效之?我对曰:不可。 (1:18) 又问曰:第五个受膏者,立誓将此生来世奉献于我,汝可效之?我对曰:不可。 (1:19) 主问曰:汝究竟有何可献? (1:20) 我答曰:我愿献上完整的灵魂,此乃世间百人难有一物,我更有千千万万。 (1:21) 主闻言大笑,曰: (1:22) 汝皆如此说。 菲勒蒙依然跪拜在地,任凭蚂蚁爬满全身,钻入他的耳道。蚂蚁的呼吸声、爬行声、啃咬声,几乎要震碎他的耳膜。 十盏灯火熄灭了一盏。 菲勒蒙身旁的四人,以及那六只没有瞳仁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他,目光中充满了怨恨。 “教授,快看!快看啊!” 菲勒蒙的意识穿越亿万光年,终于回到了现实。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认出站在身旁的学生,因为他的灵魂还没有跟上意识的脚步。女孩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如同发现了北海的极光一般。 菲勒蒙抬头望去。 只见原本波澜壮阔的宇宙星空,此刻正泛着诡异的紫色光芒,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星辰如同漂浮在海面上的浮标,随着宇宙的浪潮起伏不定。 那些没有面孔的毕业生们,正漂浮在黑暗中,缓缓地向上升起。他们如同池塘里的鱼儿一般,挥动着双臂,缓缓地游向天空。 最终,他们触碰到了天空,泛起阵阵涟漪。随后,他们便如同被巨兽吞噬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都结束了。 那些毕业生,少说也有几十人,此刻竟然全部消失不见了。 “教授,你是怎么做到的?”女孩惊讶地问道。 “我把……我把天空变成了海洋,他们都回到海洋里去了。”菲勒蒙喃喃自语道。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女孩更加疑惑了。 “你能……你能用那把枪打死我吗?”菲勒蒙突然说道。 “什么?”女孩惊讶地问道。 “求你了……快!”菲勒蒙哀求道。 他知道,自己已经疯了。他恳求着女孩,让她结束自己的生命。他颤抖地伸出手,掐住女孩纤细的脖颈,但他并不想这么做。 突然,一道亮光打断了菲勒蒙的动作。他如同看到了恶魔梅菲斯特的浮士德一般,惊恐地望着天空。 他的理智,在这一刻恢复了。 原本波光粼粼的宇宙,突然变得无比耀眼。 一颗太阳,出现在了夜空之中。不,那并不是太阳,而是一个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圆盘,所有光芒都来自于它。 在它的光芒下,黑夜变成了白昼。原本璀璨的群星,此刻也黯然失色,如同躲避天敌一般,消失在白色的光芒之中。 菲勒蒙注视着那个圆盘,终于明白了一切。 那是一个人,一个用布匹遮住面孔的人。白色的圆盘悬浮在他的脑后,那是神圣的光环,是圣徒的象征。 即使相隔数公里,那个人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入菲勒蒙的耳中。 “吾名凯西·奥杰拉德。” 菲勒蒙在心中疯狂地呐喊着:凯西·奥杰拉德来了!凯西·奥杰拉德来了!她来了! 第53章 吾名凯西·奥杰拉德 幸运的是,什么也没发生。 菲勒蒙双重意义上地恢复了意识。 他不仅从昏迷中醒来,更从疯狂的边缘走了回来。无论是哪一种,对他来说都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他呻吟着,费力地睁开双眼。 “啊……头疼欲裂……” 太阳穴仿佛被人用大锤狠狠敲击过一般,疼痛难忍。菲勒蒙忍不住低声呻吟,声音断断续续,如同漏风的波纹管。 “主人?您醒了?感谢上帝!”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菲勒蒙愣了一下,才想起那是玛丽的新声音。他为自己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而感到愧疚,于是决定将这件事埋藏在心底。 他的最后记忆,明明还停留在老法院大学的校长室里,可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家中,距离老法院大学足足有数公里之遥。 菲勒蒙感觉身体状况糟糕透顶。有什么东西冰冰凉凉地压在他的额头上,凑近一闻,是蜡烛的味道。 “好像没有发烧。” “玛丽。”菲勒蒙努力发出声音,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被火烧一样疼痛。他感觉自己的嗓子就像是在伦敦街头嘶吼了一夜,干涩难耐。 “我……我真怕自己会变成一个坏人,所以……所以才……” “说吧。”菲勒蒙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玛丽为了让他听得更清楚,将身体凑近了一些。虽然菲勒蒙看不清她的脸,但他能感觉到,她的耳朵几乎贴在了他的嘴唇上。 “你能帮我量一下体温吗?我觉得我可能……” 玛丽猛地向后退去。 “您……您都快要死了,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所以说,让你别做傻事……” “我还以为您要立遗嘱了呢!” “我如果真的发高烧烧死了,那才叫搞笑呢。别废话了,快去拿体温计。”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菲勒蒙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转头看向玛丽的方向。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个人偶一样。不,应该说,那副僵硬的样子,比人偶还要诡异。 她一根一根地弯曲、伸直自己的手指,脑袋也随着动作一上一下地点着头,动作缓慢而机械,仿佛随时都会遭到诅咒一般。 “你……你在哭吗?”菲勒蒙问道。 “我……我以为您死了……”玛丽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人造声带发出不稳定的震动声。 “怎么,难道你以为那些学生会因为我的课太无聊,就把我从窗户扔出去吗?”菲勒蒙开玩笑道。 玛丽低声笑了笑,说道:“我去叫弗兰克伯爵过来。” “阿瑟?他怎么在这里?”菲勒蒙惊讶地问道。 玛丽点了点头。 “嗯,具体情况你问他吧,我先去了。” “还有别的需要我做的吗?”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别让阿瑟过来。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帮我准备一杯放凉的奶茶吧。还有,我是认真的,记得帮我拿体温计。” 玛丽恭敬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来人步履稳健,显然对这里十分熟悉。还没等菲勒蒙反应过来,房门便被人猛地推开。 “菲洛,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绅士!为了等你醒来,我可是耐着性子在这里等了好久!我喝了三杯茶,吃了两块司康饼,现在肚子都撑得不行了!” 阿瑟一进门就大声抱怨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小点声,我的头都要炸了。”菲勒蒙揉着太阳穴说道。 “哦,也是。”阿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于是压低了声音,但音量依然不小,“你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被人用枪托砸了脑袋呗。你应该庆幸我还活着。”菲勒蒙没好气地说道。 他挑了挑眉,问道:“是你的那个学生干的?她对我的课很不满吗?竟然直接用枪托砸我?” 菲勒蒙回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幕。 他把步枪递给女孩,让她在自己彻底发疯之前开枪打死自己。然后,他掐住了女孩的脖子…… 看来,那个女孩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强悍。虽然被枪托砸了脑袋,但总比脑袋开花要好。 “真是个聪明的学生。”菲勒蒙感叹道。 “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如果遇到不喜欢的教授,直接一枪托砸过去就好了。我要是早个二十年知道这个办法,那就好了。”阿瑟自顾自地说着,似乎对自己的玩笑十分满意。 菲勒蒙可没心情陪他插科打诨,他问道:“她人呢?” “在这儿呢,需要我把她叫过来吗?” 菲勒蒙摇了摇头,他现在头痛欲裂,可不想同时应付两个怪人。 os:说几句话 第一,这本书的成绩确实不太理想,本来打算今天调整状态,已经请假了,但是看到有不少读者喜欢看,并且评论都是正面的,所以调整的有点快,继续写,继续更新了。 第二,我是一个新人读者,并不是什么老人或者大神。 第三,这本书会按我的预想更新完的,至少一百万字吧,给我的文学梦一个交待。 第四,每天更新的话我会尽量稳定保持在4000字以上(要请假的话我会提前跟你说),不会少更的,但是我本人还有工作,所以说更新的话,4000-8000字已经是我的极限,请大家谅解。 第五,请大家帮我点一下催更、评论、加入书架。让数据好看一点,平台给多一点推荐,谢谢大家啦。 第54章 态度 “那好吧。”阿瑟说着,一屁股坐在了菲勒蒙的床上。 菲勒蒙并没有指责他的无礼,事实上,阿瑟已经表现得相当克制了。他没有直接坐在菲勒蒙的腿上,这已经是对他这个家主最大的尊重了。 “其实在你昏迷的时候,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阿瑟说道。 看来,那个小女孩已经成了阿瑟的聊天对象。菲勒蒙在心中默默地同情了她,这或许是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中最可怕的一件。 “我说,菲洛,我长得很难看吗?”阿瑟突然问道。 “你的内心倒是挺丑陋的。”菲勒蒙毫不留情地说道。 “好吧,我承认我长得帅。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英俊的外表,风趣的谈吐,还有花不完的钱,我这样的男人,她竟然一点也不感兴趣!她简直是老法院大学最神秘的存在!我已经发现了一个未解之谜!”阿瑟自顾自地抱怨着,完全没有理会菲勒蒙的反应。 “她?” “没错,就是她!她几乎都不愿意跟我说话!你知道吗,我费了好大劲才从她嘴里撬出你被她用枪托砸晕的真相!” 抛开阿瑟的夸大其词不谈,这件事本身就让菲勒蒙感到惊讶。他一直觉得,以女孩古怪的性格,应该会和阿瑟更聊得来才对。仔细想想,他确实见过女孩害羞的场景,难道说,她只是在面对阿瑟的时候才会害羞?为什么她只在自己面前表现得那么活泼? “我之前就说过了,她是个聪明的学生。”菲勒蒙说道。 “好吧,好吧,你说的都对。”阿瑟闷闷不乐地说道。看来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竟然连这种玩笑话都开不起了。 “不过,她之所以会留在我身边,或许只是因为不想跟我家的女仆待在一起吧。别误会,虽然我们见证了她的诞生,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她的样子实在是……”阿瑟顿了顿,接着说道,“对了,说到我的女仆,我劝你最好别让她跟你一起坐马车出门。早知道会这样,我还不如自己开车过来,就当练练手了。” “你说什么?玛丽跟你一起坐马车?”菲勒蒙猛地直起身子,问道。 “是啊,难道你以为你是飞回来的吗?”阿瑟翻了个白眼,说道。 “昨天晚上,或者说,今天凌晨,有人敲响了我家的大门。我本来以为又是那个烦人的调查员,正准备把他赶走,结果却发现是……你的女仆,她叫什么来着?” “玛丽。” “对,玛丽。为了方便起见,我叫她梅丽。总之,她当时就站在我家门口,一个人赶着马车,脸上蒙着面纱,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毕竟,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她更像死人的家伙了。我敢打赌,就连我的马和车夫都能感觉到她的气息。你应该看看当时车夫的表情,真是太精彩了!” “说重点。”菲勒蒙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总之,她说你一直没有回家,她担心你出事了。真是忠心耿耿啊!我当时就觉得事情肯定不简单,于是决定跟你一起去凑凑热闹。不过,我的决定显然是错误的。那匹胆小的马一路上不停地停下,我为了安抚它和车夫,付了好多小费,比我前几天开会省下来的钱都多!” “钱的事以后再说,你先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们就到了老法院大学。你知道吗,那里的正门竟然有三个!我们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你和一个男学生倒在圣亨利八世学院的正门前。准确地说,是有人正拖着你们往外走。梅丽当时就吓坏了,还以为你已经死了。你的脸色确实苍白得像个死人。我们把你和那个男学生带回了你家。本来我想把你们带回弗兰克庄园的,但考虑到那个学生的身份不明,我还是决定先把你带回来。” 阿瑟滔滔不绝地说着,仿佛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尽一般。 他终于说完了,心满意足地看着菲勒蒙,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应。菲勒蒙这才意识到,阿瑟的故事终于讲完了。他开始消化着阿瑟刚才所说的话。 事实上,菲勒蒙从一半开始就有些走神了。因为他想到了玛丽。他知道玛丽生前对他忠心耿耿,但他没想到,即使在她……复活之后,或者说,在他亲手杀死她之后,她依然如此关心他。 玛丽的忠诚让菲勒蒙感动不已,同时也让他更加自责。 “现在该你说了。”阿瑟说道,“告诉我,你在大学里到底遇到了什么事?那两个学生是谁?还有,我到老法院大学之前,看到的天空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就好,反正你的故事一向精彩。” “这句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菲勒蒙愣了一下,问道。 “两三次吧。” “好吧,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比我想象的要少。没关系,菲洛,女人一般不会对退伍军人抱有太高的期望。” 菲勒蒙没有理会阿瑟的调侃,开始整理思绪。 “阿波罗·格雷戈里奥斯·卡拉斯教授,他策划了一切。”菲勒蒙缓缓说道。 “那是谁?” “我也不知道他竟然在计划着如此可怕的事情。他痴迷于智慧,竟然丧心病狂地想要挖出所有学生的脑子。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成功地说服了那些学生,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大脑。然后,他利用那些学生的尸体,创造出了一群没有意识的怪物……他称之为‘毕业生’。” “大脑?就是脑袋里的那个东西?” “没错,他认为智慧来源于大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收集那么多大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卡拉斯的影响力已经渗透到了其他学院。至少,詹姆斯镇学院里就有他的同伙。那里的学生毕业后,会成为‘毕业生’的帮凶,而不是被挖去大脑的牺牲品。” 菲勒蒙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说道:“我知道了!那些在外面活动的‘毕业生’,他们之所以会嘲笑我,并不是因为我提到了学院的名字,而是因为我提到了圣亨利八世学院的教授!因为他们早晚也会被挖去大脑!天哪,他们竟然都是同谋!” “恭喜你解开了谜题,但你也不用说得这么大声吧?我又不是听不懂。”阿瑟忍不住抱怨道,“对了,那个叫卡拉斯的家伙怎么样了?” “他死了,被我杀了。而且,他的尸体已经彻底毁掉了,就算是弗兰肯斯坦博士也救不活他。我还解决掉了他制造的一部分‘毕业生’。我打算暂时接替代理校长的职位,继续调查老法院大学的秘密。” “你说什么?你当上了代理校长?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菲勒蒙这才想起,自己好像确实没有告诉过阿瑟这件事。 “总之,老法院大学里还有很多秘密,比如詹姆斯镇学院和十二使徒学院,那些同伙到底在干什么?还有那个诡异的校徽,停止的时间……这一切,都还没有答案。” 听到菲勒蒙的话,阿瑟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打断一下,你好像漏掉了一个重要人物。” “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凯西·奥杰拉德校长了。” 菲勒蒙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他是我见过最神秘的人。我虽然当上了代理校长,但却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他似乎对大学的事务漠不关心……” 随着菲勒蒙的讲述,阿瑟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说完了?” “关于凯西·奥杰拉德校长的事?我听说,他好像是一个狂热的民族主义者。” 阿瑟沉默了。 “菲洛,你知道他多大了?” “不知道,关于他的信息少之又少。说实话,我连他是第几任校长都不知道。老法院大学的校长,似乎都叫凯西·奥杰拉德。” 阿瑟猛地伸出手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放弃了。 “好吧,关于校长的事,你也要继续调查下去。不过,别太深入。” “这可说不准。”菲勒蒙意味深长地说道。他总觉得,阿瑟对校长的态度有些奇怪。 第55章 关于魔法的严肃讨论(一) 阿瑟站起身来,这次他把屁股挪到了书桌上。看来,光坐着听故事已经无法满足他了。 “先说到这里吧,你还是不肯透露故事的结局啊。”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菲勒蒙,“我在伦敦生活了四十年,还从未见过那样的景象。那些平时几乎看不见的星星,竟然像波浪一样翻滚,我真想称之为‘夜海’。”他顿了顿,问道,“这和你有关,对吧?” 菲勒蒙点了点头,“那部分最难解释。” “这正是我期待的答案,菲洛。”阿瑟兴奋地说道。 菲勒蒙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他像疯了似的四处张望,寻找着自己的高尔夫球袋。他找到球袋后,胡乱地翻找起来,甚至把子弹袋之类的东西都扔到了床上。阿瑟惊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到底在干什么。 终于,菲勒蒙在球袋底部找到了《黑河福音》的抄本,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这本邪恶的书籍沾满了污泥,但非但没有因此而黯淡,反而更显诡异。来自深海的它,又怎么会惧怕凡间的污秽呢? 菲勒蒙仔细地翻阅着书页,确认没有遗漏,这才松了一口气,合上了书。他现在的状态,和偏执狂没什么两样。 “这本脏兮兮的书有什么特别的吗?怎么这么宝贝?”阿瑟看着书封上沾染的泥土,做出了最合理的猜测。 “不,这不是泥土,是血肉,是食人鱼的杰作,是卡拉斯教授的。”菲勒蒙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你能想象吗?在星光下,一个人的血肉化作腐土,变成肥料。我用他的血肉,和恶魔做了交易。” 他的喉咙和口腔里,至今还残留着海蟑螂和沙蚕啃食的痕迹。 “那是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我整晚都在抄写这本福音,墨水里混杂着我的鲜血,我没有点灯,只有书写的热量,让我的汗水浸透了每一页纸。这是一本献给深潜者之神的经文,是一本启示录。” 虽然菲勒蒙只是在说话,但他却仿佛能闻到一股海腥味,仿佛海藻缠绕在他的舌尖。他忍不住干呕起来,即使那只是幻觉。 “深潜者?应该不是美人鱼那种可爱的东西吧?”阿瑟问道。 “他们还活着,就在我们的脚下。他们潜伏在泰晤士河,潜伏在伦敦的地下水道,潜伏在我们每个人的家中,等待着复仇的时刻。玛丽·居里……就是被他们抓走的。” “什么?她?天啊,我说怎么一直找不到她。”阿瑟惊呼道。 “既然它这么危险,为什么不烧掉它?” “我一开始也想烧掉它,但我做不到。因为我疯了,我内心的疯狂渴望看到伦敦的毁灭,所以我留下了它。不仅如此,我还像疯子一样,每天晚上都反复阅读,试图破译上面的文字。即使在服下杰基尔医生的遗产,恢复理智之后,我依然没有勇气毁掉它。因为我看到了地球的黑暗面,我预感到,总有一天,我会需要它的力量。而我的预感,最终成真了。如果不是这本福音,我昨天就已经变成了卡拉斯教授的傀儡,变成了一具没有大脑的怪物……” 阿瑟摸了摸下巴,沉思了片刻,说道:“听起来像是魔法。” “这就是魔法,难道不是吗?”菲勒蒙激动地说道,“我施展了魔法,难道不是吗?天啊,难道就没有更贴切的词语来形容这种邪恶而又诡异的现象了吗?干脆说是精灵的恶作剧好了。” “准确地说,‘魔法’(magic)一词来源于古波斯语,指的是琐罗亚斯德教祭司(magi)和他们所掌握的神秘法术,可不是什么可爱的玩意。还有,你知道凯尔特神话中的精灵有多残忍吗?” “够了,别说了!”菲勒蒙痛苦地捂住耳朵。 “总之……” “你能不能别总是用‘总之’来转移话题?” 菲勒蒙猛地站起身,想要掐住阿瑟的脖子,但他却浑身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杀人计划再次落空。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菲勒蒙和阿瑟同时转头看向门口。 “您要的奶茶。”玛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菲勒蒙和阿瑟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阿瑟走过去打开门,从玛丽手中接过茶盘,“谢谢,不过我们现在要谈些男人之间的话题,茶我替你拿进去吧。” “不,玛丽,你也进来,有些事你需要知道。”菲勒蒙说道。 阿瑟惊讶地转过头,眉头紧锁,他的脸上写满了不悦,“我不是说过吗?我可以和弗兰克学会合作,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现在就签署协议。但我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把她的名字也写进去。” “什么?等等,我们得谈谈。”阿瑟说着,当着玛丽的面关上了房门,大步走到菲勒蒙面前。他手中的奶茶洒了出来,溅湿了他的拇指。 “菲洛,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开玩笑是绅士的礼仪,我虽然是个绅士,但在这件事上,我可是认真的。” “你知道‘学会’意味着什么吗?” “我还以为那只是‘阿瑟·弗兰克怪人俱乐部’的另一个名字呢,就像‘伟大的老鼠隔膜研究会’一样。” “我之所以爱上玛丽·居里,是因为她天资聪颖,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你的女仆,她只是个……女仆!就算她死而复生,她也只是个女仆!你竟然想让她加入学会?别开玩笑了!” 阿瑟喋喋不休地抱怨着,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闭上了嘴巴。 “我知道了,你是在担心自己死后,我会亏待她,对吧?” 菲勒蒙点了点头,“我最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随时都可能死去。” “你是年纪大了点。” “那是因为你还没老,我还很健康,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事,我现在应该在纽约的公寓里享用美味的龙虾。” 阿瑟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茶杯递给菲勒蒙。由于刚才的意外,茶杯的把手有些湿滑。菲勒蒙喝了一口奶茶,奶茶已经凉透了。 “我并不是个幸运的人,我在前线待了两年,感染了疟疾,差点就死了。每次死神降临,都会在我耳边低语,告诉我,我的好运已经用完了。”菲勒蒙看着阿瑟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死神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是事实。我随时都可能死去,到那时,玛丽该怎么办?她已经无法融入普通人的生活,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为了弥补她,我决定让她加入学会。我相信,你不会亏待她的。” “你死了之后,我会把她接到我家,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这只是一份保险,我相信你。”菲勒蒙顿了顿,补充道,“好吧,我承认,你的确不值得信任。总之,玛丽因为我而被卷入这场纷争,我必须为她负责。加入弗兰克学会,只是一个开始。” 阿瑟不悦地皱起眉头,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他停在了菲勒蒙的脚边,仿佛那里是什么风水宝地一般。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真后悔把她救活了。” 他打开房门,玛丽还站在那里,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仿佛一尊雕像。 “欢迎加入弗兰克学会。”阿瑟说道,“本来应该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的,但现在情况特殊,一切从简吧。本来还想带你参观一下我家的密室,现在看来,只能取消了,都怪这个该死的家伙。” “啊?你在说什么啊?主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玛丽一头雾水。 菲勒蒙朝她招了招手,她乖巧地走到菲勒蒙身边,恭敬地站好。阿瑟似乎很喜欢她现在的位置,一直站在菲勒蒙脚边不肯离开。 “我来说吧。”菲勒蒙清了清嗓子,“昨天晚上,我把天空,不,是宇宙,变成了海洋。那不是我的力量,也不是这本邪恶的魔法书的力量。当我试图施展那个邪恶的魔法时,我经历了一次灵魂出窍,就像那些圣徒一样。” 他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理解了那个幻象,但他却毫不费力地将它描述了出来。 “我听到了神的声音。”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菲勒蒙的眼前浮现出无数画面,他的思绪再次回到了那个可怕的未来。 “我的灵魂穿梭于宇宙之间,抵达了无法想象的未来。在那里,人类已经灭绝,太阳、月亮、星辰,都已不复存在。宇宙的尽头,只有永恒的黑暗,唯一的光源,是脚下那群蝼蚁的呼吸。和那里的寒冷相比,死亡简直温暖如春。我在那里游荡了四十天,任凭蚂蚁啃食我的血肉。” “马太福音第四章,‘tunc iesus ductus est in desertum ab spiritu ut temptaretur a diabolo, et cum ieiunasset quadraginta diebus et quadraginta noctibus postea esuriit。’” 听到阿瑟的话,玛丽不安地看了看菲勒蒙,又看了看阿瑟。她不明白阿瑟为什么要说拉丁语,但她知道,阿瑟是在故意刁难她。 然而,菲勒蒙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注意到玛丽的不安。 “我在那里看到了十盏黑色的灯火,我毫不怀疑,那就是人类新的主宰。我决定臣服于他,像其他四位救世主一样。我跪倒在地,向他献上我的忠诚。他向我宣告了他的神圣之名……” 菲勒蒙环顾四周,玛丽见状,立刻从桌上拿起纸笔,递到他面前。菲勒蒙在纸上写下那个他无法说出口的名字。 “ylth” 阿瑟一把夺过菲勒蒙手中的纸笔,“闪米特语?” “你认识?” “用‘y’开头,‘h’结尾的四个字母,除了‘yhwh’还能是什么?准确地说,应该是用字母代替了闪米特语的辅音字母。所以,这到底该怎么读?‘耶’?‘伊’?还是‘亚’?” 阿瑟尝试着拼读,但菲勒蒙只是摇了摇头。 “你不是说你听到了‘神的声音’吗?”阿瑟不满地问道。 “我无法解释,我看到了,也听到了,但我什么也不理解。” “在西班牙,你这种言论会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 第56章 关于魔法的严肃讨论(二) 菲勒蒙和玛丽同时看向阿瑟,阿瑟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开得不是时候,尴尬地把纸团成一团。菲勒蒙对他的反应习以为常,但玛丽却被吓了一跳。 “我献上了我的贡品,就像之前的五个人一样。然后,十盏灯火熄灭了一盏。” “你刚才说‘之前的五个人’,之前你不是说只有四个吗?”阿瑟敏锐地发现了菲勒蒙话里的漏洞。 “我也不确定,我明明记得有五个救世主,但那里只有四个。” 阿瑟皱起眉头,“越来越复杂了。所以,你现在是撒旦的信徒了?你打算把你的家人朋友都献祭吗?如果是的话,请提前告诉我,我得先和他们断绝关系。” “当然不是!”菲勒蒙惊恐地反驳道,他的声音突然提高,把玛丽吓了一跳。 “我清醒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许下了多么可怕的誓言。那根本不是什么神,而是恶魔!我绝对不会臣服于他!” 阿瑟抱起双臂,一脸怀疑地看着菲勒蒙,“你确定?” “我已经有一个受害者了,难道还不够吗?”菲勒蒙闭上眼睛,痛苦地说道。 “你可是连自己忠心耿耿的女仆都忍心杀害的人……” “你最好祈祷我动不了,否则……” “怎么,你还想打我吗?老家伙?” 菲勒蒙偷偷看了玛丽一眼,发现她并没有因为阿瑟的恶劣玩笑而生气。或许,在她看来,在两位贵族面前保持沉默是一种美德。 “总之,我献上了贡品,然后……我把天空变成了海洋。我把那些怪物困在海里,那是因为……这本《黑河福音》里记载了三种魔法,我使用了其中一种。” “如果你的幻觉都是真的,那可就麻烦了。”阿瑟不安地说道。 “什么意思?” “你想想,你使用魔法,就说明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四,不,是五个和你一样的……魔法师。如果他们和你一样,想要摆脱自己的命运,那他们会怎么做?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他们会做出什么事,谁也说不准。” 菲勒蒙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你说他们都献上了贡品?” “没错。” 菲勒蒙犹豫了片刻,说道:“我献上了我的……完整精神。我当时觉得,那是最合适的贡品,或者说,我只能献上这个。” “什么?”阿瑟难以置信地看着菲勒蒙,“你还没疯够吗?我警告你,别打我的主意!”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精神和普通人不一样,自从服下杰基尔医生的遗产之后,我的精神就分裂成了无数碎片。所以我才没有彻底疯掉,即使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我依然保持着理智。” “所以你就把你的‘理智’献祭了?” 菲勒蒙痛苦地呻吟一声,“我很难解释清楚,但我获得了喘息的机会,至少,那股力量……” “够了!”阿瑟突然打断了他,“从现在开始,‘魔法’就是魔法!别再用那些奇怪的词语了!该死的,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人!”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我使用魔法之后,就疯了,但现在我已经恢复正常了。我敢肯定,这和我的精神状态有关。” 阿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手,“我知道了,难怪那个叫莉莉的女孩会用枪托打你。” “莉莉?” “天啊,你连救命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吗?就是那个女生!” 菲勒蒙无言以对,这次是他的错,他应该早点问清楚她的名字,这是对一位女士最基本的尊重。 “好吧。” “虽然我不应该告诉你她的名字,毕竟,对一位未曾谋面的女士指名道姓,实在是有失礼仪……”阿瑟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她叫爱丽丝·莉莉,是亨利·莉莉爵士的女儿。” “爱丽丝·莉莉?” “你认识她?” 菲勒蒙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说她的中间名是普莱森斯。”阿瑟补充道。 爱丽丝·莉莉,爱丽丝·普莱森斯·莉莉…… 菲勒蒙猛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他终于想起来了,她就是爱丽丝,那个路易斯·卡罗笔下的爱丽丝! 第57章 国王十字车站,列车到站 伦敦有一种颜色,只有在冬天才能看到。 那就是世界上最阴郁的晨曦。伦敦家家户户的壁炉彻夜燃烧,浓重的煤烟弥漫在空中,清晨时分,与雾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层浑浊的气流。无论怎么擦拭,窗户上总有一层挥之不去的薄膜,那就是煤烟和雾气的混合物。 女佣们一大早就开始忙碌,用抹布擦拭着窗户,与这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作斗争。然而,到了中午,窗户又会变得模糊不清。生活在伦敦,就意味着要忍受这种半永久性的视觉障碍。 尽管如此,阳光还是会穿透云层,照射到这座城市。它跨越一亿五千万公里,穿过浓雾,最终落在伦敦街道两旁的杂草上,赋予它们生命。 这种颜色,只有伦敦才有。菲勒蒙·赫伯特爱上了这座城市,爱上了它的独特,爱上了它的阴郁,爱上了它的一切。伦敦,他的挚爱,他的骄傲,他的第二故乡。 1896年,一个崭新的年份,人们还不太习惯在189后面写上6,而不是5。 菲勒蒙手里拿着两封信,一封来自皇家贝斯勒姆医院,另一封来自爱丽丝·普莱森斯·莉莉。 真是巧合,这两封信都与他上个月在大学调查中遇到的两个年轻人有关。他先拆开了医院的来信。 ───────────── 尊敬的j.d的赞助人,菲勒蒙·赫伯特男爵阁下: 您好! 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本院的支持。 我们想通知您,您所赞助的病人,j.d,病情于昨日恶化,现已转入脑外科进行进一步治疗。 此次治疗不会产生额外费用,但在治疗期间,谢绝探视。 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皇家贝斯勒姆医院 1896年1月20日 ───────────── j.d,就是那个自残,挖去双眼和舌头的可怜学生。菲勒蒙决定为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负责到底,于是把他送到了精神病院。 皇家贝斯勒姆医院,是一家专门为退伍军人服务的医院。菲勒蒙的一些战友也曾因战争创伤在那里接受治疗,所以他相信,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他把信放回信封,塞进信箱。 然后,他拿起另一封信,忍不住叹了口气。 爱丽丝·普莱森斯·莉莉。 信封上,娟秀的字迹清晰可见,仿佛能听到她那活泼的声音。菲勒蒙觉得,她的字迹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让人心烦意乱。 他放下信,心想,早晨应该更安静一些,尤其是对伦敦这种低血压城市来说。 他一边整理着爱丽丝寄来的信件,一边思考着。他突然发现,爱丽丝一个月寄来的信,竟然比他去年三个月收到的信还要多。 爱丽丝·普莱森斯·莉莉。 严格来说,她并不叫普莱森斯。奇怪的是,她的官方记录上只有爱丽丝·莉莉这个名字,至于她的中间名,除了她自己,从来没有人提起过。 但她却坚持称自己为普莱森斯,考虑到这个名字的由来,也就不足为奇了。因为这个名字,是查尔斯·路特维奇·道奇森,也就是路易斯·卡罗尔送给她的。 关于莉莉父女之间的恩怨,菲勒蒙不想多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就是世界上最着名的爱丽丝,至少,在他的前世是这样。 但他和爱丽丝之间的关系,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说,爱丽丝没有理由给他写信。这不是什么刻薄的话,而是事实!菲勒蒙每周至少要去大学两次,而爱丽丝依然住在大学宿舍里。 他们每周二和周五都会聊天,至少三十分钟。即使爱丽丝没什么可说的,她也会静静地待在他身边,直到三十分钟结束。(她甚至会带着怀表计时,这算什么?) 所以,她完全没有必要浪费邮票给他写信,有什么话,当面说就好了。 说到底,这都是菲勒蒙自己惹的祸。他担心爱丽丝的安全,于是提醒她,“如果有什么事要告诉我或者阿瑟,不要写信,直接来找我们。因为邮局会监视所有寄往弗兰克庄园的信件,我们也不例外。” 从那以后,爱丽丝就开始给他写信了! 或许,他那句话彻底激发了爱丽丝的少女心。她开始用自己发明的密码、隐喻和新词写信,而菲勒蒙,当然看不懂。 所以,他每次去大学,都要带上爱丽丝的信,向她请教其中的含义,真是愚蠢至极。 除了认识了爱丽丝,菲勒蒙的大学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卡拉斯教授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消失。菲勒蒙依然像往常一样上课,处理代理校长的事务,寻找新的教授人选。 唯一改变的是,六慧之钟停止了运转。 学生们也不再以毕业的名义被带走。那些毕业生,依然在走廊里游荡,但他们只是面朝着墙壁,一动不动,不再构成任何威胁。 危机暂时解除,菲勒蒙的调查也变得更加谨慎。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寻找与其他学院联络的方法上。 “咚咚咚。” 菲勒蒙整理完信件,拿起报纸,玛丽敲门走了进来。 “我给您准备了茶。” “好的,谢谢。” 玛丽现在说话流利多了,自从那天菲勒蒙被送回家之后,她就变成了这样。 她走进房间,把茶盘放在桌上,摆好茶杯、茶壶、司康饼和果酱。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菲勒蒙手中的报纸上。 “主人,您又给那个狡猾的小鬼买报纸了?” 菲勒蒙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翻阅着报纸。 每天早上,那个卖报的小男孩都会准时出现在菲勒蒙的窗前,敲响窗户。菲勒蒙会偷偷打开窗户,用几个便士奖励他的勤劳。 他很珍惜这段新友谊,不想被玛丽破坏。他一开始还觉得玛丽变得健谈是件好事,现在看来,他错了。 他竟然忘了,玛丽的唠叨也回来了。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再加上那些可怕的内容,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菲勒蒙快速浏览了一遍广告,然后开始阅读第一篇报道。 《斯科特上校首次南极探险,以失败告终!谁该为此负责?》 报纸上报道了斯科特上校的最新消息,这让他有些意外。 自从斯科特在菲勒蒙家看到玛丽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看来,这个不靠谱的家伙,竟然一声不吭地跑去南极了。虽然菲勒蒙早就预料到他会去南极,但他的不辞而别,还是让菲勒蒙感到有些不快。 不过,伦敦的报纸,向来都是标题党,不能只看标题就下结论。 这次航行,甚至算不上是探险。斯科特只是和皇家地理学会一起,勘测了南极海岸线,寻找登陆点,为以后的南极点探险做准备。 “如果我要踏上这片冰原,那一定是去征服南极点的时候。” 据说,斯科特甚至没有登陆南极大陆,就回到了伦敦。菲勒蒙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以斯科特爱炫耀的性格,这也不是不可能。 菲勒蒙对报社的无耻行径已经见怪不怪了,为了销量,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有什么有趣的新闻吗?”玛丽问道。 菲勒蒙慌忙翻过报纸,他不想让玛丽看到关于斯科特的报道。 下一条新闻,比斯科特的新闻更让他震惊。 《南方与中部铁路公司收购伦敦与西北铁路公司,伦敦直达牛津时代来临!》 南方与中部铁路公司(smr),这家垄断了英国南部和中部铁路的巨头,终于吞并了最后一家独立的铁路公司——伦敦与西北铁路公司(lnwr)。现在,所有通往伦敦的铁路,都落入了他们的手中。 lnwr,对菲勒蒙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大学代表线(varsity line),这条连接牛津和剑桥的铁路,就是lnwr的。当年,他就是乘坐lnwr的列车,带着父亲的讣告,回到了剑桥。 他至今还记得,三等车厢里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与其说有趣,不如说是荒谬。” “怎么了?”玛丽好奇地问道,她把脖子伸了过来,想看看报纸上的内容。 菲勒蒙吓了一跳,猛地向后退去。玛丽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他。菲勒蒙把报纸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smr……lnwr……” 她低声念着这两个缩写,“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啊。” “lnwr最着名的线路,就是大学代表线。无论是距离还是重要性,终点站都应该是剑桥,而不是牛津。我真想看看写这篇报道的人到底是谁,他肯定没上过大学。” “可是牛津也很有名啊。” 菲勒蒙盯着玛丽,她躲避着他的目光,假装在看报纸。她平时读书很慢,但每次想转移话题的时候,却能迅速找到借口。 “新的列车,不到两个小时就能到牛津。” 菲勒蒙接过报纸,仔细看了看,难以置信地说道:“这不可能!从伦敦到牛津,至少要两个小时四十五分钟!” 从伦敦到牛津,有81英里,将近130公里,怎么可能不到两个小时就到? ……菲勒蒙突然对19世纪的科技水平感到绝望。 报道继续写道,为了庆祝线路合并,smr公司将在本周六开通“smr威尔士号”特快列车。菲勒蒙虽然对这种新型列车的安全性有些担心,但时间上却很合适。 “最近很流行乘坐火车去郊外度假,大概两三天的时间。”玛丽一边收拾茶盘,一边说道。 “嗯。” “您打算周六出发吗?我帮您准备行李,大概需要带两天的换洗衣物。” 玛丽突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像个木偶。 国王十字车站。 这座建于1852年的火车站,位于卡姆登区,是伦敦最重要的交通枢纽。来自英国北部的铁路,在这里汇聚,形成一张以伦敦为中心的巨大网络。 车站的站台,也充满了艺术气息。 以钟楼为中心,两侧是拱形入口,这种新颖的设计,加上模仿莫斯科建筑风格的异国情调屋顶,为车站增添了一丝神秘感。然而,在这里,没有人会驻足欣赏它的美。 那些在市区里趾高气扬的绅士淑女们,到了这里,都会变得慌慌张张,仿佛丢了魂一般。这就是火车和车站的魔力。 “怎么办?”玛丽今天已经说了十遍这句话了,“人太多了。” 她把头凑到菲勒蒙耳边,低声说道,仿佛生怕被人听到。 “你怕什么?你的脸都遮住了。” 玛丽不安地绞着手指,“可是,这样会不会很奇怪?”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她用纱布蒙着脸,外面还戴了两层黑色的面纱,看起来的确很奇怪。但车站里的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在伦敦,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仿佛自己是世界上最忙碌的人,根本没有时间关注别人。 “自信一点,别在意别人的眼光。就算有点奇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玛丽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自信,但这却让她的步伐变得更加怪异。现在,她看起来更可疑了。 这时,一个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这位女士,是第一次乘坐火车吗?”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额头宽阔,穿着考究的礼服,外面披着一件狐狸毛大衣。在伦敦这种一周就能把白衣服染成黑色的城市,他的穿着显得格外醒目。 他要么是刚来伦敦不久的外地人,要么就是超级富豪。菲勒蒙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他的伦敦腔太标准了。 “小姐?”玛丽抬头看着菲勒蒙,即使隔着面纱,菲勒蒙也能感觉到她的无助。 “她从小在伦敦长大,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菲勒蒙替她回答道。 “哦,那真是太棒了!今天将是她人生中最难忘的一天。‘smr威尔士号’特快列车,是继‘火箭号’之后,历史上最重要的火车,也是最先进的火车。它永不停止,永不误点,安全舒适,一定会让您满意。”男人自豪地说道,他对科技的崇拜溢于言表。 “请问,您是smr公司的员工吗?”菲勒蒙忍不住问道。 “哦,抱歉,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乔治·赫德森二世。” 菲勒蒙和他握了握手,“菲勒蒙·赫伯特男爵,这位是我的女仆,雪莉·玛丽。她不善言辞,请您见谅。” “哦,这样啊。” 赫德森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玛丽的穿着打扮,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女仆。他很快便脑补了一出狗血剧,了然地点了点头。菲勒蒙并没有解释,任由他误会。 “乔治·赫德森……让我想起了一个人。”菲勒蒙意味深长地说道。 赫德森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您是说‘铁路大王’吗?” “家父的确有此称号。” “我继承了父亲的事业,我也是‘铁路大王’。”赫德森迫不及待地说道,“‘smr威尔士号’的设计者,就是我。” 果然,他是个超级富豪。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可不是什么普通员工,而是smr公司的重要董事。而且,他从父亲那里继承的,不仅仅是巨额财富。 他用一种充满自信的声音说道:“您知道吗?火车,是一种宗教艺术品。”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当然,因为这是我的原创理论。我不仅是铁路大王,还是伟大的艺术家,可以与米开朗基罗和伽利略相提并论。他们用画笔和雕刻刀装饰教堂,而我,则是现代教堂的设计师。您明白我的意思吗?现在的人们,不再去教堂做礼拜,而是涌向火车站。他们乘坐火车,逃离喧嚣的城市,来到宁静的乡村,寻找心灵的慰藉。火车,就是现代人的教堂。” 虽然赫德森对自己的艺术理念充满了自信,但菲勒蒙看得出来,他对艺术一窍不通。首先,伽利略从来没画过壁画。 “您要去哪里?”赫德森问道。 “牛津。” “您买的是几等座?” “这很重要吗?反正都是同一辆火车。” 赫德森愣了一下,菲勒蒙坦然说道:“二等座。” “哦,那您只需要一个小时三十六分钟就能到达目的地。想当年,这段路程需要好几天呢,现在,不到两个小时就够了,真是太棒了!”赫德森精确到分钟,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您怎么知道?”菲勒蒙怀疑地问道。 赫德森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自信地说道:“我之前就说过了,‘smr威尔士号’永不误点,它永远不会停下!” 远处,一辆火车缓缓驶入站台,汽笛声响彻云霄。菲勒蒙突然觉得,那汽笛声和赫德森的声音很像。 第58章 牛津直达列车 呜—— 远处,火车鸣着汽笛,沿着铁轨疾驰而来。 “退后!退后!” 手持铃铛的站务员来回奔走,将那些好奇的围观者驱赶到安全距离之外。 铃声两响,汽笛一声,他们配合默契,仿佛在演奏一首二重奏。 轰—— 当火车驶入站台,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站务员不再需要费力维持秩序,因为那些站在铁轨附近的乘客,都被这庞然大物吓得四处逃窜。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巨大、如此快速、如此喧闹的蒸汽机车,一个个目瞪口呆,惊叹不已。 那些平时对教堂毫无敬畏之心的人,此刻眼中却充满了虔诚。他们被这钢铁巨兽所震撼,眼中流露出恐惧和敬畏。 这就是所谓的“城市乡巴佬”。 他们一辈子都生活在伦敦,从未离开过这座城市。自从乘坐火车去郊外度假成为一种潮流,每逢周末,车站里都会挤满这样的“城市乡巴佬”。 而那些经常乘坐火车的绅士淑女们,则对“城市乡巴佬”的丑态嗤之以鼻。他们早就站在安全线外,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等待着站务员的指示。 火车,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将人们划分了等级。 站台,就是一个微型社会。在这里,人们被细致地划分开来,比天堂还要细致。 懒惰的圣彼得,只把人们分为天堂和地狱,而火车,却把去往同一个目的地的人,分成了三等:一等座、二等座和三等座。 每个人都在这狭小的站台上,再次确认了自己的身份。随着列车长的停车信号,十名站务员分别站在十个车厢入口处,引导着乘客们进入各自的车厢,就像把坚果装进不同的罐子里一样。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一等座的队伍。 他们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优雅,他们尽可能地放慢脚步,仿佛步子越小,就越显得高贵。明明人不多,却排起了长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然,插队或者催促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发生在一等座的队伍里的。 火车的前三节车厢,是为他们准备的。每个车厢都有两个包厢,每个包厢至少可以容纳八个人,但通常只有两三个人乘坐。 接下来,是二等座的队伍。 二等座的乘客,形形色色,衣着各异,很有看头。有精打细算的商人,有没落贵族,有暴发户,但大多数都是穿着西装的白领。 火车的中间三节车厢,是为他们准备的。每个车厢有六排座位,每排两个座位,面对面放置。所以,和陌生人拼桌是常有的事。座位之间,有一个固定在火车上的铁桌子,那是他们之间唯一的隔断。 但至少,他们有沙发,有铺着波斯地毯的舒适沙发。 最后,是三等座。 他们没有座位。火车的后四节车厢,挤满了人,没有人数限制。他们看起来都差不多,菲勒蒙甚至无法分辨出他们之间的区别。他们穿着破旧的衣服,脸上满是污垢,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表情都一样。 三等座的乘客,总是用怀疑的目光互相打量,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口袋。他们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下车的时候,他们的肩膀比上车的时候更弯曲了。 所以,很容易就能分辨出火车的前后。三等座的车厢,总是挤满了人,甚至有人被挤到车厢外面。车厢里,除了粗重的呼吸声和咳嗽声,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 这就是英国最常见的十节车厢列车。 菲勒蒙和玛丽乘坐的是第五节车厢,也就是二等座的中间车厢。 菲勒蒙坐在靠窗的位置,面朝火车前进的方向,玛丽坐在他旁边。她用手指勾住菲勒蒙的衣角,低声说道:“我……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与其说是低语,不如说是把音量调低了。她的人造声带,很难表达情感。如果非要用一个比喻,那她的声音就像是一支吹奏着忧郁单调音符的长笛。 “我……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菲勒蒙没有回答,他正在把拐杖放在窗台上。玛丽以为他没有听到,又重复了一遍。 “难道你想让我去三等座站着,让你一个人舒舒服服地坐着吗?” “可是……”玛丽欲言又止。 “你就当是陪我聊天吧,你应该得到这份待遇。” “可是您没钱啊。” 菲勒蒙顿时语塞,玛丽也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他们沉默着,各自看着窗外。乘客们陆陆续续地走进车厢,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对衣着光鲜的夫妇。他们在公共场合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菲勒蒙厌恶地转过头,皱起眉头。 他们一看就是暴发户,虽然穿着华丽,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庸俗的气息。看看他们那十指相扣的姿势,真是令人作呕! 这对夫妇的后面,坐着一个不苟言笑的老人。他眉头紧锁,仿佛对一切都看不顺眼,包括他自己。他坐下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窗外,菲勒蒙猜测,他一定是个很现实的人。 老人的对面,坐着一个形单影只的女人。一个女人独自旅行,总是让人浮想联翩。 菲勒蒙身后的座位是空的,但对面却坐着两个浑身散发着牲畜粪便味道的男人。他们的到来,让车厢里的空气变得更加污浊。 “要出发了!” 站务员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等等!等等我!” 一个胖男人气喘吁吁地跑进车厢,他满头大汗,慌慌张张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菲勒蒙身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所有乘客都到齐了。站务员的声音,列车长的汽笛声,周末的列车…… 火车还没有启动,车厢里却弥漫着一股暴风雨前的宁静。 人们既庆幸自己赶上了火车,又担心要和陌生人共处几个小时,既担心火车会不会出事,又期待着离开伦敦的旅程。 沉默,是最有力的语言。 菲勒蒙疲惫地看向窗外,赫德森站在站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看来,他今天来车站,不仅仅是为了庆祝新列车首航。他的嗓门真大,即使隔着这么远,菲勒蒙依然能听到他的声音。他虽然在火车设计方面很有天赋,但如果去唱歌剧,或许会更成功。总之,这两个行业,都错过了一个人才。 “您累了?”玛丽问道。 “看不出来吗?” 菲勒蒙摘下手套,揉了揉眼睛。他从早上就开始走路,现在腿酸得厉害。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新买的酒壶,喝了一口威士忌。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让他精神一振。 “您总是这样,一累就喝酒,难怪总是觉得累。”玛丽忍不住说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菲勒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那是他昨天从爱丽丝那里拿到的介绍信,收信人是亨利·莉莉,牛津大学校长,也是爱丽丝的父亲。这也是他选择去牛津的原因。 “您为什么这么关心她?”玛丽看着菲勒蒙手中的信,问道。 “玛丽,你听说过《爱丽丝梦游仙境》吗?” “那是什么?书还是歌?” “那《爱丽丝镜中奇遇》呢?” 玛丽摇了摇头。 这就是菲勒蒙感到不安的原因。 爱丽丝已经成年了,她不再是那个童话故事里的爱丽丝。但她也不像杰基尔博士或者弗兰肯斯坦博士那样,完全是虚构的人物。 她的一切,都充满了矛盾。 她那与父母截然不同的金发,她那嗜血的残忍性格,她那偶尔闪现的奇怪记忆,还有路易斯·卡罗尔创造的那些文字游戏…… “算了,别问了。”菲勒蒙把介绍信放回口袋。虽然把介绍信弄皱很不礼貌,但他觉得,莉莉校长应该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阿瑟也支持菲勒蒙调查爱丽丝的过去,因为他对爱丽丝也很好奇。他甚至建议菲勒蒙,“既然要去度假,不如去牛津看看吧。” 那天晚上,阿瑟一开始对爱丽丝也很热情。 他喜欢怪人,爱丽丝的预知能力和古怪性格,成功地引起了他的兴趣。但爱丽丝却一直躲着阿瑟,她偷偷地走到菲勒蒙身边,低声问道:“那个人是谁?” “阿瑟?” “他叫阿瑟?” “对,阿瑟·弗兰克伯爵,伦敦最有名的怪人,你应该听说过他吧。” 爱丽丝惊讶地问道:“他是真人?”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爱丽丝的回答,让阿瑟露出了菲勒蒙从未见过的表情。 “蜘蛛,一只长着很多条腿的蜘蛛。” 火车鸣着汽笛,缓缓启动。 这个世界上最重的物体,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开始加速前进。一开始,它的速度比人走路还慢,但很快,它就超过了马匹的速度。 窗外,出现了只有在火车上才能看到的景象。 空间在倒退,这种曾经只有贵族才能看到的景象,如今,通过火车,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车厢里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 火车启动了,人们都放松了下来。和马车不同,火车不会颠簸,坐起来更舒服。那个不苟言笑的老人,点燃了一根香烟,开始吞云吐雾。从那刺鼻的气味判断,那应该不是什么好烟。 玛丽静静地看着窗外。 如果她还活着,会是什么表情呢?菲勒蒙突然有些好奇,但他已经没有机会知道了。 “你第一次坐火车吗?”他问道。 “不是,但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悠闲地看风景。” 也是,她以前应该只坐过三等座,在那里,根本没有机会欣赏窗外的风景。菲勒蒙有些后悔,应该让玛丽坐在靠窗的位置,但现在换座位已经太晚了。 火车驶出了城市,进入了一片田园风光。 生活在伦敦,人们常常会忘记,只要离开城市,就能看到如此美丽的景色。伦敦的喧嚣和污浊,都被抛在了身后。 呜—— 悠闲的气氛,被一声刺耳的汽笛声打破。 火车再次加速,菲勒蒙终于明白,为什么赫德森会如此自信了。这辆火车,可能是世界上最快的火车。 “太快了……太快了……” 坐在菲勒蒙身后的胖男人,不安地扭动着身体,他低声念叨着,仿佛第一次坐火车一样紧张。 这很正常,大众还没有适应高速行驶的交通工具。 但不得不说,这辆火车的速度,的确太快了。 据说,美国人发明了世界上最快的火车,时速65英里(约105公里),但菲勒蒙觉得,这辆火车比那还要快。它贪婪地吞噬着速度,仿佛永不停歇。 “危险!”胖男人惊恐地喊道。 哐当! 火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我好害怕。” “爸爸。” “咳咳。” “天啊,是真的,是真的。” “抓紧了,别受伤。” “别担心,smr的火车不会脱轨的。” 车厢里乱成一团,突然,眼前一片漆黑。明明刚才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怎么会突然变黑了呢? “快看窗外!”有人喊道。 人们纷纷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不再是田园风光,而是一片荒凉的沙漠。狂风卷起漫天黄沙,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巨石,像路标一样矗立在沙漠中。 最让人感到不真实的是天空。 黑色的天空中,挂着两颗巨大的星星,它们仿佛取代了太阳和月亮,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了远处的巨石。 “好黑啊。” “我们进隧道了吗?” “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这里明明是荒郊野外,怎么会这样?” “天啊,我们进来了,我们真的进来了。” “咳咳,咳咳。” “你们看,天上有星星,我们还在外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们看着同样的景象,却说着不同的话。 有些人看到了星光照耀的沙漠,有些人却只看到了无尽的黑暗。菲勒蒙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 这个世界,被智慧所笼罩。在智慧面前,光明与黑暗都失去了意义。 哐当! 火车再次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车厢里尖叫声四起。 一个冰冷的东西,紧紧地抓住了菲勒蒙的胳膊。是玛丽,她惊恐地环顾四周,眼中充满了恐惧。 “玛丽,你看到了什么?”菲勒蒙问道。 第59章 无限与永恒(一) “星星,两颗可怕的星星。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担心,我们还在铁轨上,脱轨的火车不会这么平稳。”菲勒蒙安慰着她,同时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那两个浑身散发着牲畜粪便味道的男人中,被称为“爸爸”的那个站了起来。 “我去问问司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在这里等着。”他对自己的儿子说道。 “都别动!”胖男人突然喊道。 但他自己却第一个违反了自己的命令,他猛地站起身来,沉重的身体摇摇晃晃。 “你凭什么命令我们?”那个男人站在车厢门口,质问道。 胖男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那个男人见状,失去了和他说话的兴趣,转身朝前走去。 “我去去就回,回来告诉你们情况。” 他打开车厢门,一股夹杂着沙尘的狂风,瞬间涌入车厢。那个独自旅行的女人,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别去!别去啊!”胖男人喊道,但他已经晚了。 “既然这样,我也去后面看看情况。如果三等座的乘客冲过来,就麻烦了,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那个不苟言笑的老人站起身来,说道。他一定是那种喜欢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的贵族。 “听我说!我是国家安全局的!”胖男人尖声喊道。 “没听说过。”老人冷冷地说道,“就算你是皇室成员,我也不会听你的。我要亲眼看看情况。”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后走去。 “咳咳咳!” 又是一阵沙尘暴,又是一阵咳嗽声。 剩下的八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每个人都必须做出选择,是像前两个人一样,出去看看情况,还是留下来等待消息?无论是哪一种选择,都需要勇气。而菲勒蒙,从来都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你留在这里。”菲勒蒙拿起拐杖,站起身来。 “我也去。”玛丽抓住他的胳膊,说道。 “什么?不行!” “您又要去送死吗?” “你误会了,我……” 菲勒蒙无言以对,他的确经常“半死不活”地回来。 “我只是去看看情况。” “您每次都这么说。” “你怎么这么固执?” “可是,如果您不见了……”玛丽的声音颤抖着,她像一个坏掉的钟表,下巴不停地抖动,“我……我该怎么办……” “把手给我。”菲勒蒙打断了她,“我站不稳,扶我一把。” 玛丽站起身,扶着菲勒蒙。有了她的帮助,菲勒蒙走路轻松多了。即使火车在颠簸,玛丽依然站得很稳,或许是因为她体重比较重吧。 “你们别去!”胖男人喊道。 “你为什么一直说‘别去’?”菲勒蒙不耐烦地问道。 “因为……因为危险。” “天啊,正因为危险才要去啊,笨蛋!” 胖男人被菲勒蒙骂得哑口无言。 菲勒蒙站在车厢中央,他正好站在火车的正中间,他必须做出选择,是往前走,还是往后走? 他下定决心,打开了车厢门。 就这样,伦敦的列车拥有了截然不同的两副面容。 在安息日,列车满载着郊区的工人们涌入伦敦。贫困的工人们摩肩接踵,如同沙丁鱼般被塞进拥挤的车厢,待遇甚至比不上待宰的牲畜,最终被送往各个工厂和工坊。 这些无力在伦敦负担住房的工人们,夜晚只能栖身在简陋的住所,以天为盖,以地为席。他们如此辛苦劳作,直到安息日来临,才得以带着微薄的积蓄,如同珍宝般小心翼翼地踏上返乡的列车。而当下一个安息日到来,他们又将乘坐清晨的列车,回到伦敦这座欲望与希望交织的城市。 他们是如此的不同,却又如此相同——都无法逃离伦敦的掌控。 旅程的起点和终点,永远都是伦敦。 伦敦,一座真正无限延伸的城市。 ─────轰隆,轰隆…… 列车在漆黑的夜幕下飞驰,灰白色的蒸汽从烟囱中喷涌而出,消散在空气中,蒸汽微粒如同星辰般闪烁。 列车两侧是广袤无垠的红色荒原,狂风卷起漫天沙尘,形成数米高的沙墙,如同无形的巨人肆意玩弄着沙土,忽起忽落,令人望而生畏。 这是一片毫无生机的异域。 散落在铁轨旁的碎石,每一块似乎都已静静地躺了几千年,历经无数岁月洗礼,才被磨平了棱角。它们见证了时间的流逝,而人类短暂的生命,无法丈量这漫长的历史。 ─────呼—— 刚踏上车厢连接处的露天平台,一阵狂风便迎面袭来,差点将菲勒蒙掀翻在地。幸好玛丽及时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才避免了一场意外。 “老爷!” “我没事,我没事。”菲勒蒙惊魂未定,喃喃自语。 “您是在担心那个国家安全局的人说的话吗?”玛丽问道。 “什么?当然没有!那种无名小卒的话,我根本不放在心上。”菲勒蒙立刻否认,抬头望向天空。 漆黑的夜空中,两颗诡异的双子星遥相呼应,仿佛标记着铁轨的起点和终点。置身于这片广袤的黑暗中,他们仿佛化身为了星际旅者,穿梭于星辰之间。 ─────轰隆,轰隆…… 由于年久失修,列车剧烈地摇晃着。究竟是谁在这荒凉之地铺设了这条铁轨?应该不会是南方与中部铁路公司吧?毕竟,火车的发明还不到百年,而这条铁轨,却仿佛与这片荒原一同诞生,显得如此和谐,却又如此古老。 ─────吱嘎—— 连接两节车厢的挂钩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两端的铁环和粗壮的链条被拉伸到极限,仿佛随时都会断裂。而连接两节车厢,隔开乘客的,仅仅是这三道脆弱的屏障。 “我先过去。”玛丽说着,走上前去。 她站在两节车厢的缝隙前,脚下是时速140公里的飞驰而过的地面。一旦坠落,后果不堪设想。玛丽低头看了看下方,向后退了半步,稍作停顿后,又向前迈了半步,再次后退,如此反复。 前进,后退,前进,后退…… “还是我先过去吧。”菲勒蒙说道。 火车的发明,也带来了事故。马车事故自古有之,但被几百吨重的火车撞击,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关于火车事故的恐怖传闻,在伦敦的大街小巷广为流传,玛丽的脑海中,想必也充斥着这些可怕的故事。 “不,我先来。”玛丽坚持道。 她仿佛一头倔强的驴,无论如何也不肯妥协。菲勒蒙无奈,只好任由她去了。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的催促,玛丽突然发力,纵身一跃,跳到了对面的车厢。她的动作太过突然,反倒把菲勒蒙吓了一跳。 第60章 无限与永恒(二) 玛丽的喉咙里发出如同金属摩擦般刺耳的声音,像是欢呼,又像是其他什么声音。 “看!”她兴奋地喊道。 经历了这一切,她依然如此乐观。是勇敢,还是迟钝?菲勒蒙无法理解她的快乐,因为此刻的玛丽,在他眼中越来越陌生,越来越不像他所认识的那个人。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不至于让你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吧……”菲勒蒙淡淡地说道,踏上了露天平台。 失去知觉的义肢,反而让他减少了几分恐惧。他现在只担心,他们通过后,挂钩会不会突然断裂。 玛丽似乎以为他害怕了,伸出一只手,示意他抓住。菲勒蒙没有理会,轻松地跳到了对面车厢。 “进去吧。” 菲勒蒙没有理会玛丽,径直走向车厢门。他已经预感到,车厢内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推开沉重的车厢门。 门刚打开一条缝,红色的沙尘暴便涌入车厢,干燥的空气夹杂着风沙,令菲勒蒙睁不开眼。 “……”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人们就将风声比作人声。也就是说,风,可以完美地模仿人类的声音。 “……” 那么,他现在听到的,究竟是风声作祟,还是……真正的人语? 他确定了。 有人在对面呼喊,在对面车厢的露天平台上。 “快逃!” 之前先一步前往后面车厢的老绅士,正扒在七号车厢,也就是三等车厢的露天平台栏杆上,朝着他们大声呼喊。 菲勒蒙猛地转身。几乎在同一时间,几只手同时抓向他和玛丽。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动!” 或许是因为风沙的影响,菲勒蒙的反应慢了半拍。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肩膀和左臂便被人死死钳住。就在他思考着该如何脱身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玛丽的尖叫。 “这个女人,她不是人!” 是抓住玛丽的人在喊。他们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疯狂。 虽然并非有意,但玛丽的表现确实出色。抓住菲勒蒙的年轻人,或许把他当成了普通老人,竟傻站在原地,转头去看玛丽。菲勒蒙抓住机会,将手中的拐杖抛向空中,反手接住,决定给这个轻敌的年轻人一点颜色看看。 “啊!” 从拐杖上传来的触感,菲勒蒙知道,自己精准地击中了年轻人的肝脏部位。至少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这个家伙是别想动弹了。他将拐杖横在身前,如同一把利剑,闪电般刺向另一个愣在原地的家伙的喉咙和心脏。 “呃!” 随着第二个人无力地倒下,其他人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老人,并非他们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玛丽,到我身后!”菲勒蒙大喊。 玛丽连忙跑到他身后。 先发制人,取得了奇效。尽管这些人因为某种邪恶的目的而临时组成了同盟,但缺乏领导,仓促之间建立起来的合作关系,终究不堪一击。一时间,竟没有人敢上前挑战菲勒蒙。 “老爷,没想到您这么能打!”玛丽语气中充满了惊讶。 “所以我说过,我学过一点剑术,而且是皇家海军的剑术。”菲勒蒙故意强调了“皇家海军”四个字。幸好这些人被震慑住了,如果真的有人不要命地冲上来,他也毫无办法。 “等等,请听我说,这对大家都有好处。” 眼见形势不利,其中一人站了出来,试图说服菲勒蒙。 “这种话,应该在你把我跟我的女仆从火车上扔下去之前说。”菲勒蒙冷冷地说道。 “当时情况紧急,我们也是迫不得已!”那人辩解道。 “好好想想,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抵达下一个城镇吗?我走遍了大不列颠,也从未见过如此荒凉的地方,更别提是在伦敦和牛津之间了。你以为这种蹩脚的理由,就能正当你们试图将我和我的女仆从火车上扔下去的罪行吗?” “为了所有人的安全,我们必须做出牺牲,而他们,是最佳人选。毕竟,人命关天。您也知道,设置不同等级的车厢,就是为了应对这种紧急情况。” 菲勒蒙再也无法忍受,怒吼道:“他们也是人!” 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七号和八号车厢,也就是三等车厢的乘客们,陆陆续续地从后面车厢走了过来。他们虽然身处同一节车厢,却像油和水般泾渭分明,互不干扰。 看到这一幕,二等车厢的乘客们顿时慌了神,纷纷躲到角落里。局势瞬间逆转,菲勒蒙强忍着将这些人扔出车厢的冲动。 “我那么大声地呼救,结果反倒被你救了……真是谢谢啊。”老绅士的声音低沉而虚弱,显然是被刚才的遭遇吓得不轻。 “要过来的人就这些了吗?”菲勒蒙问道。 “我们只有七号和八号车厢,也就是三等车厢前两节车厢的乘客。后面车厢也有人,但是……”老绅士欲言又止。 “怎么了?”菲勒蒙追问道。 “那里,那里很奇怪。这个地方本来就很诡异,但从九号车厢开始,就更加奇怪了。我无法解释,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救命恩人去冒险。” 菲勒蒙意识到,自己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我们寻找的,正是这种‘奇怪’。我知道您很疲惫,但您能帮我们看着这些人,别让他们轻举妄动吗?” 二等车厢的乘客们挤在角落里,如同待宰的羔羊。三等车厢的乘客们虽然义愤填膺,但近距离看到这些衣着光鲜的“上等人”,反而有些胆怯,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我之前是被他们骗了,现在绝不会再让他们得逞!谁敢乱来,我就把他从火车上扔下去!”老绅士义愤填膺地说道。 “在这种情况下,您就不用吓唬他们了吧?”角落里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不,我是认真的。”老绅士一脸严肃地说道。 菲勒蒙喜欢伦敦,但他实在受不了英国人这一点。四十年了,他还是无法分辨,英国人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假正经地开玩笑。他选择相信老绅士并没有失去英国人特有的幽默感,转身走向下一节车厢。 七号车厢。 由于所有人都去了六号车厢,这里空无一人。地板上散落着白色的颗粒,那是汗水蒸发后留下的盐分。菲勒蒙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穿着一双好鞋来这里。 “您刚才说的是真的吗?”玛丽问道。 “什么?” “就是皇家海军的剑术。” “你没有经历过,所以无法理解,在海上漂泊几个月,其实是非常无聊的。一群无聊的男人,再加上军队配发的世界上最棒的军刀,你说我们会做什么?”菲勒蒙说着,熟练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拐杖。 玛丽面无表情。 他们离开了七号车厢。 八号车厢。 这里同样空无一人。菲勒蒙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玛丽问道。 “你闻不到,真是太好了。” 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中,令人反胃。 “您是在感谢我吗?”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说话怎么……”菲勒蒙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摆手解释道,“我只是开个玩笑。” 每个英国人都认为自己很幽默,菲勒蒙对此感到十分厌倦。 他们离开了八号车厢。 站在八号车厢的露天平台上,菲勒蒙感觉列车跑得更快了。 窗外的景色不再是线条,而是变成了平面,平面又变成了颜色。他低头看向两节车厢之间的缝隙,铁轨枕木和红色地面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名状的浑浊颜色,如同腐烂的血液。 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露天平台,仿佛一松手,就会被卷入这色彩的洪流之中。 菲勒蒙打开车厢门,走了进去。 九号车厢。 昏暗的车厢内,只有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那是老人虚弱的咳嗽。菲勒蒙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没有和其他三等车厢的乘客一起前往前面车厢。 他们都是些虚弱的老人,甚至连站起来都十分困难。菲勒蒙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生怕踩到他们。 突然,一只干枯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菲勒蒙低头看去。 那是一个老得难以置信的老人,头发掉得精光,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几根,牙齿也几乎掉光了,只剩下三颗还算完整的。他脸上的皱纹深邃而冗长,几乎遮住了他的双眼,而那只扭曲的鼻子,表明他只能依靠嘴巴呼吸。 他穿着一件脏兮兮的亚麻布衣服,衣服上胡乱地系着几根皮带,那是工人们常用的背带。但因为他瘦骨嶙峋的身体,背带显得格外松垮,与其说是穿着,不如说是挂在身上。 “请您听我说,无论您是谁。”老人用恳求的语气说道,“我叫诺曼·亚当·希金斯。诺曼是我哥哥的名字,他出生前就夭折了。亚当是为我施洗的牧师的名字。我八岁那年就来到了伦敦,一开始是做扫烟囱的工作,后来因为长得太高,钻不进烟囱,就去了煤矿做工。今年我二十岁,但因为常年在高温下工作,我的脸变得皱巴巴的,眼睛也因为长期接触火光,几乎看不见了。我一直在伦敦工作,我的家人还住在基德灵顿。我每个月都会攒钱回去看望他们,今天正好是回家的日子。” 老人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 另一个老人挣扎着站起身,他的双腿严重变形,呈现出“o”形,站立都十分困难。 “我叫詹姆斯·库克,来自贝沃斯。我本名叫约翰,但约翰·库克这个名字太普通了,而且不好念,所以我给自己改名叫詹姆斯。我小时候,白天卖报,晚上在臭水沟里抓老鼠。十二岁那年,我为了不被老板辞退,谎报年龄,一直工作到十五岁。后来实在瞒不住了,就去了泰晤士河码头做搬运工。但是从去年开始,因为河道堵塞,船只无法通行,我失业了,只能去救济院编织麻绳。我的手被磨破了皮,双腿也因为长期夹着橡木工作,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再也无法工作了,我想回家,回到家人身边,哪怕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也好。” 说完,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我叫安东尼·格林,来自奥斯尼。我每周一早上乘坐火车去纺织厂上班,住在工厂的集体宿舍,周六晚上再坐火车回家。” “我叫彼得·贾布林,住在圣克莱门茨街。我之前在一家钢铁厂工作,后来因为手指被机器切断了,就被工厂辞退了。我不能继续住在工厂宿舍了,只能回家。” 越来越多的老人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与其说他们是老人,不如说他们是被生活折磨得过早衰老的年轻人。在伦敦,时间对穷人的惩罚,总是格外严苛。 菲勒蒙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向车厢尽头。 “玛丽?” “我,我还是留在这里吧。我想听他们说完。” 菲勒蒙拉起玛丽的手,说道:“别被死者束缚。” 他们离开了九号车厢。 此时,世界已经失去了所有色彩。 列车在无限的虚空中飞驰,速度已经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 他们来到了十号车厢的露天平台。玛丽依然回头望着来时的方向,但她已经没有时间悲伤了。 十号车厢的门把手烫得吓人,即使隔着皮手套,菲勒蒙也能感觉到灼热的温度。车厢内仿佛燃起了熊熊大火,但即使是真正的火焰,也不可能产生如此惊人的热量。 菲勒蒙闭上眼睛,猛地推开车厢门。 眼前的景象,犹如人间炼狱。 车厢内的乘客,都已融化成一团,血肉模糊,彼此交织在一起,再也无法分辨彼此。他们共享着所有的痛苦和绝望,口中发出阵阵哀嚎,如同地狱的合唱。这支扭曲而怪诞的合唱团,演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乐章。 菲勒蒙走进车厢,粘稠的血肉粘在他的鞋底,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他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走向车厢尽头,走向那片令人作呕的血肉深渊。 最终,他在车厢尽头,找到了一块散发着微光的石碑。 他擦去石碑上温热的血液和碎肉,露出了一个清晰的绿色数字——“8”。 第61章 罅隙(一) 我们仿佛着了魔一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毫无疑问,一切异象的根源,都来自于这块石碑上刻着的绿色文字。它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菲勒蒙曾经见过这样的光芒。 那是在泰晤士河湍急的河水中翻滚的绿色陨石,散发着同样诡异的光芒。石碑上的文字,也散发着同样的光芒,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不可能认错的。 过去几个月里,菲勒蒙沉迷于居里夫人的研究记录,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那些记录中,充斥着病态的细节描写和偏执的猜想,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萦绕在他的脑海。即使在梦中,他也会梦到居里夫人那张痴迷于绿色荧光的疯狂面孔。 “是你吗?你怎么样了?” 每经过一节车厢,都会有人追问,玛丽每次都会放慢脚步,但菲勒蒙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 “我不是警告过你们,不要再往前走了吗!” 他们摆脱了所有人的追问,终于回到了五号车厢。 五号车厢,位于列车正中央,正是他们出发的车厢。菲勒蒙看着车厢门上那用醒目的印刷体雕刻而成的金属数字“5”,推开了车厢门。 车厢内浑浊而沉闷的空气,被迎面而来的红色沙尘暴冲散。一个女人在剧烈地咳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菲勒蒙和玛丽身上。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站在车厢中央,似乎正在发表着什么慷慨激昂的演说,看到他们进来,立刻闭上了嘴巴。 有些人看到他们平安归来,眼中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但更多的人,则是充满了怀疑。 “怎么样了?”一对衣着考究的夫妇中,丈夫率先开口问道。 “咳咳,咳咳咳……”菲勒蒙剧烈地咳嗽起来,红色的沙尘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玛丽担忧地看着他。 “大家都,没事。”菲勒蒙好不容易才说完一句话。 听到他的回答,车厢内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叹息声,紧接着,是雷鸣般的掌声。菲勒蒙抬起双手,示意众人安静。 “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问题还没有解决。列车不可能永远行驶下去。” 听到这句话,站在人群中的胖子,明显地躲闪了一下菲勒蒙的目光。菲勒蒙不动声色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胖子被他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畏缩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你肯定知道些什么,我说的没错吧?”菲勒蒙问道。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胖子结结巴巴地说道。 菲勒蒙对他的反应感到惊讶。他没想到,这个胖子竟然会隐藏信息。这家伙之前明明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恨不得把所有他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别人,现在却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你见过这个吗?” 随着菲勒蒙的话音,玛丽将一直拿在手中的黑色石碑,展示在众人面前。昏暗的车厢内,石碑上的绿色文字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照亮了胖子那张肥胖的脸。 “啊!快拿开!快把它拿开!”胖子如同被烫伤一般,惊恐地向后退去,最终一屁股坐在地上。 “看来你果然知道些什么。”菲勒蒙说道。 “这是常识!避开绿色!小心红色!这是常识!”胖子带着哭腔喊道,“求求你们,快把那玩意儿拿开!把它扔出火车去!” “是因为贝克勒尔射线吗?”菲勒蒙问道。 胖子没有回答。 “我问你,是不是因为贝克勒尔射线,因为放射性?”菲勒蒙追问道。 “那是什么东西……我从来没听说过。”胖子一脸茫然。 看来,他担心的并不是放射性。贝克勒尔射线,也就是放射性,是最近才被发现的,只有少数尖端物理学家才了解,这个胖子不知道,也属正常。但如果不是因为放射性,那他又为什么如此惧怕这块石碑上的绿色荧光呢? “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你根本就不是要去牛津,你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列火车上,是为了测量什么东西……比如,速度。” 速度。当菲勒蒙说出这个词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胖子的肥肉明显地抖动了一下。 “速度,看来你很在意速度啊。”菲勒蒙说道。 “88英里每小时。”胖子低声说道。88英里每小时,相当于141公里每小时。 “人类极限速度。人类的发展,被限制在了这个速度之下。” “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那个浑身散发着臭水沟味道的年轻人,也就是之前去过前面车厢的男人的儿子,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不是一起普通的火车事故吗?你们到底隐瞒了什么?”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只有傻瓜才会相信,真的有人敢造出超过88英里每小时的火车!”胖子激动地为自己辩解道,“更何况,乔治·赫德森二世,堂堂铁路大亨的儿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 “铁路大亨?他儿子又怎么样?就算是他爹还活着的时候,最快的蒸汽机车,也不过才每小时40英里左右。” “不,我知道,我知道铁路大亨,也知道南方与中部铁路公司,也知道黄色外墙公司。人类极限速度,在上流社会,是尽人皆知的常识。”胖子坚持道。 他似乎在极力证明,自己所知道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常识”。但在菲勒蒙看来,他越是强调这一点,就越是可疑。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你知道埃菲尔铁塔坠落事件吗?”菲勒蒙问道。 “1889年。”一直坐在角落里咳嗽的女人,突然开口说道,“五名工人在埃菲尔铁塔顶部施工时,因为钢结构坍塌,不幸坠亡。埃菲尔为了支付赔偿金,倾家荡产,最终因为没有人愿意继续工作,埃菲尔铁塔被迫停工,成了巴黎市中心的一座烂尾楼。你是说这件事吗?” 胖子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他似乎比一般人更容易受到地心引力的影响。 “不,那只是表面现象……”他喘着粗气说道,“是艾萨克·牛顿发现了这个理论。他发现,物体从一定高度坠落后,会发生某种性质上的改变。经过多年的研究,他终于找到了这个临界值——88英里每小时。但他的研究对象,从来都不是人类。因为没有人能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也没有任何建筑能达到那样的高度。”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之前他总是大喊大叫,现在突然变得如此冷静,反而让菲勒蒙有些不适应。 第62章 罅隙(二) “但埃菲尔铁塔的高度,完美地满足了这个条件。那些工人,在没有任何阻挡的情况下,从300码的高空坠落!他们的尸体,被摔得粉碎,散落在100码外的塞纳河里!” 听到胖子绘声绘色的描述,坐在他对面的贵妇人,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 “人们都说,那五个人的尸体,在坠落过程中,因为撞击而混合在一起,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在坠落之前,就已经融为一体了!因为他们在坠落过程中,突破了人类极限速度,所以才……”胖子仿佛在讲述一出人间惨剧,语气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上帝啊!” “但那都没关系!只要我们不从几百码的高空坠落,不突破那个速度,就不会有事!只要火车不加速,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彻底陷入绝望的胖子,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为了全人类,我们必须停止技术的发展!求求你们,让这一切都停下来吧!特斯拉、赫德森二世、奥杰拉德院长、还有图德董事长!谁来阻止他们啊!” 他就像是被炮弹炸晕了头的士兵,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之中。他的哀嚎,仿佛让车厢内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乘客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菲勒蒙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在他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呃,呃,别打我!求求你别打我!”胖子捂着脸,惊恐地看着菲勒蒙。 “清醒一点!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按照你的说法,消失的东西,最终会回到原来的位置,对吧?” 胖子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懂他的话。他努力地转动着那颗肥硕的脑袋,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如果火车的速度降到88英里每小时以下,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能回到原来的地方?” “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现象,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也就是说,我们还有机会。” “不行!”胖子突然大喊一声,他就像是一台坏掉的留声机,不是低声说话,就是大声喊叫,永远找不到中间值。 “我之前看到那些鸟了!那些鸟,比大象还要大!” “我知道,我看到了。” “它们在等我们!等我们停车!只要我们一停车,它们就会冲上来,把我们撕成碎片!火车必须一直开下去!绝对不能停!” 菲勒蒙决定打碎他最后一丝幻想。 “没有火车可以永远行驶下去。” 胖子的眼中,顿时失去了最后一丝光彩。他绝望地瘫坐在地上,指着玛丽,语无伦次地说道:“她!她是怎么出现的?” “我们在列车尾部发现的她。”菲勒蒙回答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胖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地喊道,“去列车头!那里肯定也有线索!把两边的线索拼凑起来,说不定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我们还有时间,火车可以最后再停!” 之前他还嚷嚷着要把石碑扔出去,现在又让菲勒蒙去找另一块。看来,他是真的相信,只要火车一停,他的心脏也会跟着停止跳动。不过,他的话也不无道理。如果火车停下后,情况没有任何改变,那菲勒蒙就成了将所有人推向深渊的罪魁祸首。 “好吧,就照你说的做。但如果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我一定会让火车停下来。”菲勒蒙说道。 “好!好!就这么办!”胖子激动地点头附和。 “玛丽,我们走。” “等等,我也要去!”一直站在一旁,散发着臭水沟味道的年轻人,突然喊道。 “啊——” 就在这时,车厢内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怎么回事?” “救命!救命啊!” 是那对一直坐立不安的夫妇。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不,应该说,他们的身体已经融合在一起,再也无法分辨彼此。 “救救我们!求求你们,救救我们!” 他们挣扎着,向菲勒蒙这边爬来。 “别动!我来帮你们!”年轻人说着,就想要冲过去。 “别过去!”菲勒蒙大声阻止道。 但年轻人并没有理会他的警告,径直冲到那对夫妇面前,伸手去拉他们。然而,就在他的手触碰到他们黏糊糊的皮肤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年轻人就像是被粘在了强力胶水上一样,动弹不得。 “啊!” “快抓住什么东西!” 菲勒蒙环顾四周,发现胖子带来的旅行袋里,插着一把匕首。 “啊!那把刀……”胖子惊呼道。 “闭嘴!”菲勒蒙没有理会他,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砍断了年轻人的手腕。 “啊——” “快离开那里!”菲勒蒙抓住年轻人的肩膀,将他远远地推开。玛丽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是因为恐惧,年轻人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 “别动!都给我待在原地!”菲勒蒙大声吼道。 “救救我们,求求你们,救救我们……”那对夫妇还在不停地哀求着,向菲勒蒙这边爬来。他们的衣服已经被汗水和血水浸透,露出了令人作呕的血肉。 “别过来,求求你们,别过来!” 菲勒蒙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或许是因为菲勒蒙离他们越来越远,那对夫妇本能地转向了下一个目标——那个独自坐在角落里的女人。 “救救我……”女人绝望地向菲勒蒙伸出手,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祈求。 菲勒蒙已经,别无选择。 他举起手中的匕首,刺向了那团已经失去人形的怪物。怪物没有反抗,或许是因为它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菲勒蒙接连刺穿了它的两个脑袋,它才终于停止了挣扎。 “它死了吗?”女人战战兢兢地问道。 菲勒蒙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含糊地说道:“或许吧。” 他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插回刀鞘,已经没有力气去询问胖子,为什么要随身携带一把如此锋利的匕首。手腕鲜血淋漓的年轻人,也闭上了嘴巴,不敢再提“帮忙”的事。 “玛丽。” “在。”玛丽回答道。 这是她进入车厢后,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菲勒蒙能够感受到,周围的人看向玛丽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厌恶。他厌恶这些人,也厌恶自己,他拉开车厢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怪物……怪物……” 就在车厢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菲勒蒙听到胖子低声说了一句。他故意用力地关上门,不想让玛丽听到这句话。 第63章 无限 旅程的起点和终点,永远都是伦敦。 伦敦,一座真正永恒的城市。 ─────轰隆,轰隆…… 列车在星河之间穿梭。 漆黑的夜空中,两颗诡异的双子星遥遥相对,仿佛是无垠铁轨的尽头。它们将菲勒蒙和玛丽变成了星际漂泊者,在星辰的缝隙中穿行。 这是一个没有水分的世界。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宇宙与人类之间没有屏障,只有偶尔出现的沙尘暴,如同渴望触碰星辰一般,高高地卷起。 菲勒蒙转过身,看向玛丽。他们虽然近在咫尺,却只能看到彼此的轮廓。红色的沙漠,黑色的剪影,摇晃的列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如同波吕斐摩斯的哀嚎。 啊,没错。 她既不是神,也不是人,所以她才成了可怜的怪物波吕斐摩斯。那么,赋予她神性的菲勒蒙,是加拉忒亚吗?还是那个被她无情撕碎的可怜的阿基斯? 星辰,毫不留情地发出不祥的预言。菲勒蒙不懂艺术,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吱嘎—— 菲勒蒙沉浸在梦幻般的景色中,被那如同人类惨叫般的挂钩摩擦声惊醒。挂钩被拉伸到极限,仿佛随时都会断裂,列车已经超速行驶了。 “我先过去。”菲勒蒙说着,站到了露天平台的栏杆上。 头顶是星辰,脚下是大地,在这片空间里,什么都没有。菲勒蒙感到不安,他从未如此接近星辰,他小心翼翼地迈出第一步。 ─────轰隆! 就在这时,列车剧烈地摇晃起来,车身倾斜。义肢无法在摇晃的车厢里保持平衡,菲勒蒙慌忙抓住栏杆,才没有摔倒。 “老爷!” 忠诚的玛丽立刻冲过来,扶住了他。菲勒蒙向她点头致谢。 “我先过去。”玛丽扶稳菲勒蒙后,轻盈地跳过栏杆,伸出手,示意菲勒蒙抓住。菲勒蒙有些犹豫,他之前狼狈的样子,让他有些难堪。 失去双腿后,他最先学会的,就是如何依靠别人的帮助行走。他最终还是握住了玛丽的手,小心翼翼地跨过缝隙。 车厢的墙壁上,挂着印着醒目数字“4”的金属装饰。 菲勒蒙抓住车厢门把手,转动门锁。 车厢里空无一人。 “没有人吗?”菲勒蒙问道,心中充满了不安。一节车厢的乘客,都消失不见了?他很容易就能猜到他们去了哪里。 这是一列前进的列车,除了前面,他们别无选择。就像菲勒蒙自己一样,他们也都被迫前往下一节车厢。 列车向前行驶,而他们却逆着惯性,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进。 “找到什么了吗?”菲勒蒙回头问道,玛丽正慢吞吞地走着。 “会不会很危险?”玛丽也感受到了这列车周围的危险气息。 “别担心,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而且,我还有武器。”菲勒蒙说着,将拐杖握紧,如同挥舞着一把宝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玛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然后问道: “那是武器吗?” “没错,虽然看起来不太像,但总比没有好。我之前说过,我学过剑术。”菲勒蒙说着,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他确实学过一些剑术,不过也掺杂了一些夸张的成分。他准备享受玛丽的赞美,但玛丽一如既往地让他失望。 “老爷,您真是个生活白痴。” “为什么这么说?” 菲勒蒙并没有生气,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径直向前走去。 “3” 菲勒蒙来到一等车厢最后一节车厢的露天平台,打开车厢门。 车厢内一片狼藉。 昂贵的羊毛地毯上,到处都是泥土印记,墙壁上的壁纸被撕得七零八落。菲勒蒙可以肯定,这绝对是人为破坏。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有点冷。”菲勒蒙说着,转过身,看向玛丽。他不想让玛丽误会,以为他害怕了这乱糟糟的车厢。 一等车厢当然有两间房间,门上布满了抓痕,但都没有打开的迹象。 菲勒蒙走到第一间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 叩叩 “请问?” “是谁?”房间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 “我从后面车厢过来,请问您看到有人经过这里吗?” “是那些暴徒吗?” “暴徒?”菲勒蒙皱起眉头,问道。 “是的,是的,他们非常粗鲁,野蛮,野蛮,简直是野蛮人!如果我当时没有及时关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女人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声音颤抖起来。 “还有其他人吗?” “其他人?” “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人。” “啊,有,有。一个身上带着难闻气味,说话带着‘市井’口音的男人,对吧?”女人带着一丝轻蔑说道,“他和你一样,问东问西,然后就往前走了。” 菲勒蒙听到这里,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那个男人平安无事。 “谢谢。” “您也小心点。毕竟,他们是野蛮人,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您还是快走吧。” 菲勒蒙向她道谢,然后走到另一间房门前。 他再次敲门。 ───── 叩叩 “谁?” “我从后面车厢过来,请问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房间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气。 “啊,是那些无礼的家伙!那些野蛮人,一开始还假惺惺地敲门。” “能详细说一下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不过……好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男人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他的遭遇。 “他们一开始很礼貌地敲门,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问他们是谁,他们说他们是从后面车厢过来的。我又问他们,后面车厢的人怎么了,他们说,你们看到外面了吗?发生了奇怪的事情,求求你们,让我们进屋避避风寒。” 男人故意拖长了语调,似乎在考验菲勒蒙的耐心。就在菲勒蒙快要忍不住的时候,男人突然提高了音量。 “简直是胡说八道!如果发生了危险,更应该把门关紧,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坐上了一等车厢。我当然拒绝了他们,结果他们就露出了本性,开始破口大骂,还猛烈地敲门。幸好这门很结实,不然就危险了。南方与中部铁路公司的产品,质量还是不错的,物有所值。” 菲勒蒙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还有其他人吗?” “其他人?” “他们离开后,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人。” “啊,那个散发着难闻气味的家伙吗?” “应该就是他。” “我当然很绅士地警告了他,但他执意要见见司机,我就让他去了。” 看来,所有被赶出车厢的人,都去了前面。 “谢谢,您帮了大忙。” “你也去前面吗?” “是的。” “小心点,别和他们混在一起,你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在我看来,你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绅士。” 菲勒蒙没有再说什么,向他告别,离开了房间。 他们离开了三号车厢。 一阵寒风迎面吹来,菲勒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虽然现在是1月份,但这里的气温并不算低,但他们离开三号车厢后,气温骤降,仿佛突然进入了寒冬。 菲勒蒙拉紧了外套的领子,试图抵御寒风。 “您不舒服吗?”玛丽问道。 “你感受不到寒冷,真是太好了。”菲勒蒙说着,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玛丽果然没有反应,只是默默地走着。菲勒蒙想要道歉,刚开口,就听到天空中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声。 菲勒蒙抬头望去,看到了那张令人作呕的嘴。 ───── 砰! 菲勒蒙猛地低下头,一只巨大的牙齿,擦着他的头顶,重重地撞击在车厢上。那是一只鸟!一只长着哺乳动物脑袋的巨鸟,正试图将他吞下! 菲勒蒙被这巨大的怪物吓了一跳,慌忙喊道:“快跑!” 玛丽听到他的喊声,立刻转身,冲进了二号车厢。 菲勒蒙也凭借着本能,纵身一跃,跳过缝隙,冲进了玛丽打开的车厢门。千钧一发之际,他们躲过了巨鸟的攻击。巨鸟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在空中盘旋了几圈,才飞向天空。 菲勒蒙不知道这种鸟是从哪里来的,他打开车厢门,看着巨鸟飞向天空。 天空上,密密麻麻地盘旋着数十,甚至数百只巨鸟。它们如同死神一般,嗅着列车散发出的死亡气息,等待着列车耗尽蒸汽,轰然倒塌的那一刻。 “呼……呼……”菲勒蒙紧紧地抓住胸口,大口喘着粗气。他早就预感到会有危险,但没想到会是这种东西。 “没事,我没事。”玛丽想要扶住他,但菲勒蒙轻轻地推开了她。 二号车厢。 菲勒蒙终于可以环顾四周,他意识到,漫长的旅程,终于走到了尽头。他找到了失踪的四号车厢的乘客,还有那个散发着臭水沟味道的男人。 他们聚集在车厢的角落里,如同躲避寒冷的瓢虫,蜷缩在一起。啊,没错,这里非常寒冷,比伦敦最冷的冬天还要冷。 菲勒蒙站起身,拉紧了外套。 “你,你也来了?快,快过来,别冻死……”男人颤抖着,向菲勒蒙招手。 “怎么回事?”菲勒蒙问道。 “那,那些鸟还在吗?” 菲勒蒙点了点头。 “你,你躲过了那些鸟,真是太好了。那些,那些鸟已经吃了三个人了。我,我们被困在这里了。”男人说话结结巴巴,似乎连舌头都冻僵了。他看起来像是被困在寒冷中很久了。 “所以你们都聚集在这里?为什么不进房间?” “没,没用。那些,那些人听不见我们的声音。门,门打不开。” 菲勒蒙听到这里,立刻走到房间门前,用力地敲了敲门。 ───── 砰砰砰 “里面的人,听到没有?外面有十多个人快要冻死了!” 房间里没有回应。 ───── 砰砰砰 菲勒蒙再次用力地敲门,但门纹丝不动。 房间里传来了说话声,偶尔夹杂着几声轻笑。 “我,我说过,我们,我们说话,他们,他们听不见。我们,我们只能,在这里,等待,等待寒冷过去。” ───── 砰砰砰 菲勒蒙换了一扇门,用尽全力地敲打着,甚至用脚踢,但依然没有回应。 “玛丽,你留在这里。” “不,我要出去。我在这里帮不上忙。”玛丽坚持道。 菲勒蒙没有阻止她。 “你,你们要去哪里?外面很危险!快回来!”男人焦急地喊道。 菲勒蒙没有理会他,抓住门把手,用力地推开门。 ───── 砰! 菲勒蒙眼前,再次出现了那张巨大的嘴巴。那些狡猾的巨鸟,一直在等待着他们,等待着他们因为寒冷而走出车厢。 “滚开!该死的!”菲勒蒙大喊一声,躲开巨鸟的攻击,向前跑去。 就在那一刻,他经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奇特体验。时间仿佛静止了,世界变得缓慢而扭曲。 在静止的世界里,菲勒蒙领悟了新的美学境界。看看列车烟囱里喷出的蒸汽,每一滴都比世界上最美丽的珍珠还要闪耀。再看看头顶的巨鸟,它长着如同狗或马一样的丑陋面孔,是菲勒蒙见过的最令人作呕的生物。他甚至能数清它羽毛上的毛孔和绒毛。 还有被风吹起的沙砾,它们如同星辰一般,闪耀着光芒。菲勒蒙不禁想起那句着名的诗句:“时间,请你停住脚步,你如此美丽!” 列车在永恒中飞驰,这是宇宙和时间独有的属性。 他们来到了第一节车厢的露天平台。 门把手冰冷刺骨,如果菲勒蒙没有戴手套,他的手一定会被冻住。 菲勒蒙闭上眼睛,用力地推开门。 啊,眼前的一切,简直是人间天堂。房间里充满了放荡的笑声和淫靡的气息,有限的概念,在他们的享乐中显得如此可笑。他们沉浸在永恒的快乐之中。 这是一个放纵和静止的世界。 他们发出轻浮的笑声,嘲笑菲勒蒙的存在,菲勒蒙努力地想要摆脱这种感觉。房间的尽头,放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菲勒蒙径直走向它,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那是一种绿色的荧光,是菲勒蒙见过的最不祥的颜色。他无法想象,这块黑色的石碑,是用什么矿石制成的。他拿起石碑,上面刻着醒目的绿色数字——“8”。 第64章 阿裴隆 时间仿佛静止了,他们被困在了永恒的缝隙之中。 车厢内的喧闹丝毫没有平息的迹象,人们用各自的方式对抗着疯狂,却又无一例外地败下阵来。列车仿佛化身为了疯狂的使者,马不停蹄地运送着绝望。 最先爆发的是那位老绅士,他声嘶力竭地吼道:“我们必须把后面的车厢卸掉!” 曾经,他那双眼睛分明地分辨着理智与逻辑,如今却蒙上了一层阴翳,取而代之的是交织在一起的恐惧和不安。在经历了无数次背叛后,他已经不再相信这个世界,并将内心的恐惧转化为毫不掩饰的攻击性。 “后面车厢的那些家伙随时可能对我们下手!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没错!”牧场主的儿子猛地站起身,附和道,“他们都疯了!他们认为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杀死所有三等车厢的乘客,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了!” 谁也不知道这番话是真是假,但在恐惧的笼罩下,谣言总是传播得格外迅速。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知道的事情,有人说看到6号车厢的乘客在念诵着来源不明的邪恶咒语,有人说看到他们把三等车厢的乘客扔出窗外。 还有人说,6号车厢的人以解开车厢作为威胁,要求三等车厢交出活人祭品,而无力反抗的可怜人们只能被迫屈服,任人宰割。在这极端的困境中,弱者总是会成为无辜的受害者。 最终,这些喧闹的人们得出了一个结论: “还好我们比他们更靠近车头!” “没错!我们必须在被他们袭击之前先下手为强!”一对夫妇异口同声地说道,脸上满是狠厉之色。 “不,我们应该继续前进!”牧场主大声反驳道,“我们应该联合4号车厢的人,把那些躲在包厢里作威作福的一等车厢的家伙们揪出来!他们凭什么认为躲在房间里就安全了?凭什么只有我们承担风险?他们也必须和我们一样!” 牧场主慷慨激昂的演说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菲勒蒙无法苟同他的观点,在他看来,现在的状况和一等车厢的乘客毫无关系,这些人不过是在为自己寻找发泄恐惧的对象罢了。 然而,这毫无意义的争论却愈演愈烈。 “4号车厢的那些家伙全都是杀人凶手,我们怎么能和他们合作?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发疯攻击我们!” “如果我们不相信他们,又怎么能把一等车厢的家伙们揪出来呢?” 人们的对话充满了暴力和非理性,却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狂热的人群总是盲目的,他们只顾着宣泄情绪,根本不在乎是非对错。 在这混乱的场景中,玛丽独自一人被冷落在一旁。 菲勒蒙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那只轻轻搭在自己手臂上的小手传递着复杂的情绪。 “这些人真奇怪。”玛丽轻声说道。 “玛丽,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菲勒蒙问道。 玛丽那双被纱布遮盖的眼睛微微眨动了几下。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摇了摇头,似乎真的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在不断循环的时间里,只有玛丽像是被困在了原地,无法前进。菲勒蒙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负罪感,每当看到玛丽困惑迷茫的样子,他都忍不住自责,是自己将她变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我会解决这一切的。”菲勒蒙语气坚定地说道。 “看来主人您平时就经常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呢。”玛丽突然说道。 菲勒蒙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玛丽会说出这样的话。 “有很多精彩的故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玛丽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狡黠。 菲勒蒙没有接话,他站起身,在玛丽继续说下去之前大声喊道:“大家安静!都给我安静!冷静下来好好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菲勒蒙身上。 “你想怎么办?后退?还是前进?” “我们哪边都不去!”菲勒蒙斩钉截铁地说道,“现在的状况,无论伤害谁都无法解决问题!这辆列车是一个整体,我们必须团结一致,互相攻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菲勒蒙的话音刚落,人群中便爆发出了一阵不满的抱怨声。无论如何,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已经陷入了疯狂,他们渴望暴力、渴望直观的解决方案,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真正地失去理智。 菲勒蒙曾在战场上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那你说怎么办?你有什么好主意?”老绅士质问道。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我们必须找到问题的根源,然后解决它。” “问题就出在那些一等车厢的家伙身上!” “不,不是他们!求求你们,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菲勒蒙大声反驳道。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车轮摩擦铁轨发出的“哐当哐当”声,以及人们粗重的呼吸声。 “我曾经无数次地往返于列车的两端,”菲勒蒙环顾四周,缓缓说道,“每一次,我都在尽头发现了同样的东西。” “你是说那块石碑?”有人问道。 “刻着数字‘8’的那块石碑?” “为什么是‘8’?” “前后各有一块石碑,这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啊,对了!是绿色!都是因为你把那块石碑带了回来,那些怪物才会缠上我们!” 人们是如此的纯粹,又是如此的绝望。 他们迫切地希望这一切的背后有一个罪魁祸首,只要找到他,把他扔出列车,所有的不幸就都会结束。菲勒蒙无法责怪他们,因为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就在人群即将再次陷入混乱之际,角落里那个体型臃肿的男人突然喃喃自语道:“8……8……” 他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似乎在苦苦思索着什么。突然,他猛地站起身,大喊道:“阿裴隆(apeiron)!” 他像是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菲勒蒙从未见过如此虚伪做作的表演。 “你发现了什么?‘阿裴隆’是什么东西?”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和我们现在的情况有没有关系……” “快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菲勒蒙怒火中烧,他大步走向那个男人,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逼问出真相。然而,那个男人却像泥鳅一样灵活地躲开了,肥肉随着他的动作剧烈地颤抖着。 “我说,我说!求求你别打我!” 这个男人竟然还恶人先告状! 菲勒蒙原本以为会有人站出来替自己说句公道话,但人们再一次让他失望了。老绅士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劝说道:“好了好了,你也别太冲动,先听他把话说完。” 菲勒蒙感到一阵莫名的委屈,他承认自己最近的确有些暴躁,但这都是因为压力太大,换做平时,他绝不可能做出如此粗鲁的举动。 他可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 “好吧,好吧,我们不催你,你慢慢说。”老绅士安慰道。 那个胖男人畏畏缩缩地回到了车厢中央,他显然缺乏勇气,却偏偏喜欢站在人群中央。他一边警惕地盯着菲勒蒙,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道:“‘阿裴隆’,它的意思是‘无限’。” “无限?” “这是古希腊自然哲学的概念,”胖男人解释道,“希腊哲学家认为‘无限’是一种属性,并思考着自然界中是否存在拥有‘阿裴隆’属性的元素。” 菲勒蒙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看他那副沾沾自喜的样子,应该不是信口胡诌。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胖男人摊了摊手,“我对‘阿裴隆’的了解就只有这些,我又不是什么哲学家。” 菲勒蒙真后悔刚才没有掐死他。 “我们哪有时间听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一个女人忍不住怒斥道。 “等等,等等!我还没说完呢!”胖男人连忙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哲学书里的陈词滥调,而是一个至今仍在使用的词语!smr、黄色外墙公司、伦敦消防队和管理委员会!还有‘阿裴隆’!”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仿佛要把所有知道的词语都倒出来一样。 “大家都知道,我们现在乘坐的这辆列车,南方与中部铁路公司(smr)的前身是北方中部铁路公司(nmr)。而nmr的创始人兼最大股东,就是人称‘铁路大王’的乔治·赫德森,也就是smr的现任总裁赫德森二世的父亲。” 或许是终于找回了语言组织能力,胖男人开始慢慢理清思路,小心翼翼地说道:“‘铁路大王’是个天才!他不仅是引领铁路时代的伟大发明家,也是一位极具远见的商人。他仿佛拥有点石成金的魔力,经手的生意没有一项不成功。在他的带领下,nmr先后合并了中部自治州铁路公司(mcr)和伯明翰与德比十字铁路公司(bdjr),一跃成为英国首屈一指的铁路巨头。‘铁路大王’去世后,他的儿子赫德森二世继承了家族企业。虽然他没有父亲那样出色的商业头脑,但他利用企业规模优势,先后吞并了没有布鲁内尔坐镇的大西部铁路公司(gwr),以及不久前的伦敦与西北铁路公司(lnwr)……” “说重点!”菲勒蒙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好好好,我说重点!重点就是,smr只用了短短半个世纪的时间就垄断了整个英国的铁路行业!而这一切的背后,都有黄色外墙公司的身影!”胖男人急忙说道。 “这不过是老掉牙的阴谋论罢了。”有人不屑地说道。 “不,黄色外墙公司是真实存在的!”胖男人反驳道,“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已经合作了很长时间。他们有一个叫做‘管理委员会’的机构,由10位,哦不,现在是9位代表组成,负责协调所有企业的运营。这个秘密委员会沿袭了中世纪行会的制度,他们每个人都垄断了英国的一个重要行业!” 胖男人故意顿了顿,然后压低声音说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他又一次停顿下来,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这家伙真是毫无口才可言,却偏偏喜欢卖弄玄虚。他既没有阿瑟那样的领袖魅力,也没有菲勒蒙那样的口才,只会让人感到不耐烦。 “你到底想说什么?快说!”一个女人不耐烦地催促道。 “‘阿裴’,‘阿裴隆’!我只知道这些!无限!他们在追求无限!”在女人的怒吼声中,胖男人终于说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无限’是什么东西?” “没有人知道,他们行事非常隐秘,从不透露自己的目的。” 虽然这番话听起来有些荒诞,但菲勒蒙相信他没有说谎。毕竟,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而胖男人的解释至少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可能的答案。 “‘无限’……这和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像。”牧场主喃喃自语道,语气中充满了苦涩。 “列车两端的石碑应该也与此有关。”菲勒蒙说道。 “那上面刻着的不是‘8’,而是‘∞’。”胖男人突然说道。 “你怎么不早说?” “我……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胖男人委屈地说道。 “smr是黄色外墙公司最早的成员之一,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制造出这样一辆列车。”菲勒蒙想起了赫德森二世那张宽阔的额头。 他绝不是为了参观新列车才出现在这里的,smr“威尔士号”一定肩负着某种特殊的使命,而他只是来确认这一切是否顺利罢了。 “我们被困在了‘无限’之中!”胖男人绝望地哀嚎着,声音尖锐刺耳,如同杀猪一般难听。 他的话语像是火上浇油,车厢内顿时乱成一团。人们有的唉声叹气,有的面露绝望,还有的语无伦次地胡言乱语,仿佛世界末日即将降临。 “等等!安静!都给我安静!我们还有机会!”菲勒蒙大吼道,试图控制住局面。 “什么机会?” “只要让列车停下来就行了。”菲勒蒙说道。 “怎么让它停下来?” “别插嘴!让我把话说完!” “谢谢。”菲勒蒙深吸一口气,等人们安静下来后,继续说道,“艾萨克·牛顿曾经说过,当一个物体的速度超过每小时88英里时,它就会发生本质上的改变。仔细想想,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你们见过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凭空消失吗?当然没有。所以,我的想法是,当一个物体的速度超过每小时88英里时,它就会被传送到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空间,然后瞬间返回原位。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触发这个条件的方法。该死的,我怎么把话说得这么复杂……” 菲勒蒙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不习惯用这种方式解释问题。 人们沉默了许久,似乎都在消化他刚才说的话。当然,菲勒蒙毕竟是靠嘴巴吃饭的大学教授,很快就有人理解了他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说,物体在被传送到这里之后会静止下来,然后再返回原位?”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而这辆列车自从我们进入这个空间以来,就一直没有低于过每小时88英里。” 事实上,关于这个问题,他们之前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但每次都遭到了激烈的反对。 “看来我们别无选择。”老绅士缓缓说道,语气中充满了怀疑,“可是,我们要怎么让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停下来?难道要卸掉连接前后车厢的挂钩吗?” “这也是一种方法。” “这太危险了,我们可能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我知道。”菲勒蒙点了点头,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冒险将列车拆分。 “不过,我们还有更好的办法,那就是切断列车的煤炭供应。” “不可能!”牧场主大声反驳道,“1号车厢和驾驶室之间是煤水车,我们不可能像穿过其他车厢那样直接走过去。” “我知道。” “那就只能从车顶上爬过去,或者像壁虎一样贴着车厢外壳前进。可是你也看到了,外面有那种可怕的食人鸟,只要我们敢把身体探出去,就会被它们一口吞掉!”牧场主惊恐地说道,显然对之前目睹的惨剧心有余悸。 “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菲勒蒙反问道。 “我只是觉得这个方法太疯狂了!谁会去做这种自杀式的事情!” “我去。”菲勒蒙平静地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准确地说,是集中在他左手拄着的那根手杖上。 “既然是我提出的方案,自然应该由我来承担风险,这很合理,不是吗?”菲勒蒙说道。 “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怎么能让你一个腿脚不便的人去冒险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菲勒蒙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吼道,“你们才是真正被时间困住的人!什么都不做,就想改变现状,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菲勒蒙转身走向车厢连接处,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自己去!” 就在这时,那个胖男人突然喊道:“我,我跟你一起去!”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菲勒蒙身后,脸上写满了紧张和不安。菲勒蒙惊讶地转过身,疑惑地打量着他。 “你?” “我,我为什么不能去?”胖男人涨红了脸,梗着脖子说道。 菲勒蒙实在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不过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 “不,我只是有些意外,走吧,我们一起。” 胖男人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却又夹杂着一丝不安的复杂表情。菲勒蒙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玛丽自然而然地跟在菲勒蒙身后。 “你留在这里。”菲勒蒙叫住了她。 “我们离开后,他们肯定还会闹事,你来负责安抚他们。” “我……我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只是觉得很困惑……”玛丽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无尽的时间洪流中,只有她一人被永远地留在了原地。 这是命运的安排,也是菲勒蒙一手造成的。 “请您带上我吧。”玛丽哀求道。 “玛丽,听话。”菲勒蒙不敢想象,如果玛丽在这段循环的时间里受伤甚至死去,将会发生什么。她还能像那对夫妇一样,奇迹般地复活吗? 菲勒蒙不敢尝试,也不愿尝试。玛丽已经经历了太多痛苦,他不希望她再承受一次。 “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留在这里,做你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菲勒蒙故意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他知道玛丽很容易被这种故弄玄虚的语气吸引。 趁着玛丽沉思的空档,菲勒蒙打开了车厢门,走了出去。胖男人紧随其后。 刚一打开门,一股夹杂着沙砾的狂风便迎面扑来。 胖男人这才如梦初醒,战战兢兢地挪动着脚步。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有着与体型不相符的灵活性,只见他两腿分开,身体像螃蟹一样横着移动,竟然也顺利地穿过了连接处 在这时间的夹缝中,这些细小的沙砾不知已在此飘荡了多少个世纪,它们肆意地钻入菲勒蒙的头发、眉毛,甚至鼻孔。星辰统治着这片空间,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 菲勒蒙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 狂风如同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每当菲勒蒙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风势便会减弱几分,待他稍稍站稳,又会卷土重来。 菲勒蒙虽然腿脚不便,但凭借着丰富的经验,还是顺利地穿过了两节车厢之间的连接处。然而,那个胖男人却站在车厢门口,迟迟不敢迈出一步。 “快走啊!”菲勒蒙忍不住催促道。 第65章 关于英雄的讨论 胖男人这才如梦初醒,战战兢兢地挪动着脚步。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有着与体型不相符的灵活性,只见他两腿分开,身体像螃蟹一样横着移动,竟然也顺利地穿过了连接处。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入了4号车厢。 菲勒蒙原本还担心会与剩下的4号车厢乘客发生冲突,但幸运的是,车厢里空无一人。 “你……”菲勒蒙走在前面,轻声说道。 胖男人浑身一颤,紧张地转过身。 “你比我想象中要勇敢。”菲勒蒙接着说道。 “啊?”胖男人一脸茫然。 “我之前那样说你,只是想激励你,你做得很好。” 胖男人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我还以为您讨厌我呢!” “我已经过了需要别人喜欢的年纪,如果你不想被讨厌,就拿出点真本事来。”菲勒蒙没好气地说道。 胖男人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一开始,是菲勒蒙走在前面,但进入车厢后,情况就反过来了。菲勒蒙腿脚不便,而胖男人却毫不体谅,自顾自地加快了脚步,菲勒蒙只能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不过,胖男人并没有走远,他走起路来畏畏缩缩,一点也不自信。菲勒蒙虽然腿上有伤,但他的内心却无比强大。两人虽然受伤的部位不同,但在速度上却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我问你个问题。”菲勒蒙说道。 胖男人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过身。 “边走边说吧。”菲勒蒙说道。 胖男人只好继续往前走。 “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菲勒蒙问道。 胖男人沉默不语。 “你别误会,我并没有恶意,我只是有些好奇。”菲勒蒙解释道,“恕我直言,你看起来并不适合做这种危险的事情,或许你更适合做一些文职工作,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 胖男人依旧没有回答,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过了一节车厢。 “我的祖父曾经是一名海军,就像您一样。”胖男人突然开口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海军?” “我从您的语气中听出来的,我祖父也经常说一些粗俗的话。”胖男人的语气平静了许多。 菲勒蒙这才注意到,他其实拥有一副浑厚动听的嗓音,之前之所以表现得像头猪,完全是因为太过紧张。 然而,此刻的他却像变了一个人,言谈举止间流露出一种良好的教养,显然是出身于贵族家庭。 菲勒蒙突然有了一个猜测:或许这个胖男人只是不擅长在公众场合表达自己,他喜欢站在人群中央,却又害怕被人注视。 他就像一个矛盾的集合体,充满了反差和意外。 “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一位伟大的航海家。”胖男人继续说道,“他曾经参加过特拉法加海战,协助纳尔逊将军击退了拿破仑的入侵。” “真了不起,你一定为他感到骄傲吧。”菲勒蒙说道。 胖男人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菲勒蒙曾在另一个年轻人脸上看到过同样的表情。 诺埃尔·奥古斯丁,那个可怜的法国小伙子。 有一个伟大的父亲,对孩子来说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虽然两人的情况有所不同,但他们内心的感受却惊人的相似:骄傲、自卑,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却源于同一个起点。 “我一直都知道,”胖男人突然说道,“您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就像我的祖父一样,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他们的对话戛然而止,因为他们已经走到了车厢的尽头。菲勒蒙拦住了正准备打开门的胖男人。 “我们暂时不要进入3号车厢,”菲勒蒙说道,“虽然他们之前说话有些过激,但我认为他们并没有夸大其词,4号车厢的乘客已经变得非常危险,如果我们执意要去驾驶室,他们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那我们该怎么办?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胖男人焦急地问道。 菲勒蒙抬起头,看向车厢顶部,胖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我们从车顶上走吧,先穿过3号车厢。”菲勒蒙说道。 “您疯了吗?”胖男人惊呼道,“我们还要从车顶上爬到驾驶室去,一次就够了,为什么要两次?” “我又没逼你跟我一起去。”菲勒蒙淡淡地说道。 胖男人急得直跺脚,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皮箱,从里面掏出一把锋利的探险刀和一把菲勒蒙从未见过的左轮手枪。 “韦伯利左轮手枪。”菲勒蒙一眼就认出了这把枪。 “您认识?”胖男人惊讶地问道。 “这是军队现役的制式武器,我当然认识。”菲勒蒙说道,“我的爱枪是老式的恩菲尔德和博蒙特-亚当斯,你听说过吗?” 胖男人摇了摇头。 “它们也是非常优秀的武器……”菲勒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如果我没有把它们弄丢,现在应该还能派上用场。” 菲勒蒙砸了咂嘴,似乎还在回味着当年使用爱枪时的快感。 左轮手枪,这可不是一个绅士应该随身携带的物品,但菲勒蒙现在却无比渴望拥有一把。他暗暗下定决心,如果能活着离开这里,他一定要弄一把枪防身。 “看来这把枪给您用也是浪费。”胖男人说道。 “左轮手枪的原理都差不多。”菲勒蒙不以为意地说道。 “那这把刀您拿着吧。”胖男人说着,将手中的探险刀递给了菲勒蒙。 菲勒蒙哭笑不得,这算什么?给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一把刀防身? “把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推到最前面,自己躲在后面,你还真是个‘好队友’啊。”菲勒蒙忍不住嘲讽道。 “您不是说您剑术高超吗?” “没错,我的剑术仅次于我的枪法。”菲勒蒙自信地说道。 “万一您不习惯用枪,在关键时刻失手怎么办?”胖男人担心地说道。 菲勒蒙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他可是菲勒蒙·赫伯特,就算闭着眼睛射击,也不可能打不中这么大的目标。就算对着天空胡乱射击,也至少有一半的子弹能击中目标。 不过,菲勒蒙并没有和一个胖子争论的兴趣,他接过探险刀,随口敷衍道:“你说得对。” “我们出去之后,在抵达2号车厢之前,绝对不能停下脚步,明白了吗?”菲勒蒙叮嘱道。 “明白了吗?绝对不能停下!”菲勒蒙再次强调道,语气严肃。 在确认胖男人已经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之后,菲勒蒙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车厢门。 两人小心翼翼地在摇晃的车厢顶上前进,很快便来到了3号车厢的上方。菲勒蒙抓住车顶边缘的扶手,费力地爬了上去。胖男人也跟着爬了上来,他身上的肥肉成了天然的缓冲垫,动作竟然比菲勒蒙还要灵活。 “快走!它发现我们了!”菲勒蒙突然大喊一声。 胖男人吓得魂飞魄散,他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速度比之前快了好几倍,看来他年轻时应该接受过马术或橄榄球训练,身体的协调性还不错。 然而,他的视野却出奇的狭窄,只顾着往前冲,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小心上面!”菲勒蒙大声提醒道,生怕自己的声音被风声淹没。 胖男人想都没想,直接抱住脑袋,趴在了车顶上。 下一秒,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他们头顶掠过,锋利的爪子几乎擦到了胖男人的后背。 “你这个白痴!”菲勒蒙忍不住破口大骂。 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现在的情况比之前还要糟糕。 面对从天而降的攻击,趴下根本毫无意义,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 “快跑!别回头,一直往前跑!”菲勒蒙大声命令道,同时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幸运的是,菲勒蒙的动作还不算太晚,他看准时机,将手中的探险刀狠狠地刺向了那只怪物。刀锋准确地命中了目标,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在空中无助地挣扎着。 那只怪物长着马头狗身,但它的叫声却不像任何一种陆地生物,反而更像是从深海中传来的鲸鱼的哀鸣,低沉、阴冷,令人毛骨悚然。 菲勒蒙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这声音吸走,他忍不住捂住了耳朵,也因此错过了收回探险刀的机会。 更糟糕的是,那个胆小的胖男人显然无法承受这种精神攻击,他竟然又趴在了车顶上,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瑟瑟发抖。 “快跑!你这个蠢货!”菲勒蒙怒吼道。 胖男人这才如梦初醒,他挣扎着爬起身,拖着肥胖的身体拼命地向前跑去。他们还没有脱离危险,那只怪物虽然受了伤,但显然没有失去攻击能力,它正愤怒地盘旋在空中,随时准备发动下一轮攻击。 菲勒蒙真想一脚把这个累赘踹下去,让他自生自灭算了。但理智告诉他,这样做无异于自杀,除了人类之外,没有任何生物会愚蠢到从天上跳下去。 胖男人跑到3号车厢尽头,纵身一跃,跳进了2号车厢。菲勒蒙紧随其后,一瘸一拐地跑了过去。 就在那只怪物即将落地的时候,菲勒蒙终于赶到了车厢门口,他来不及调整姿势,直接滚进了车厢。 菲勒蒙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车厢门已经被关上了。 那个该死的胖子,竟然把门关上了! 菲勒蒙用力地拉开门把手,再次滚进了车厢,然后头也不回地向车厢深处跑去。 “砰!砰!砰!” 那只怪物愤怒地撞击着车厢,它试图将长长的脖子伸进车厢,想要抓住菲勒蒙。然而,菲勒蒙早就已经跑远了。怪物不甘心地咆哮着,每一次撞击都让车厢剧烈地摇晃。 最终,怪物还是放弃了,它不甘地鸣叫了几声,转身飞走了。 “呼……呼……”菲勒蒙靠着车厢墙壁,大口地喘着粗气。 胖男人则缩在车厢的角落里,瑟瑟发抖。虽然2号车厢的温度比外面低,但这显然不是他害怕的原因。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胖男人突然开口说道。 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他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您还是别管我了,我只会拖累您。”胖男人哽咽着说道,“我不是故意要偷懒的,我真的很努力了,我一直在努力地想要为家族争光,我什么都愿意做!” 菲勒蒙能够感受到他的痛苦和绝望,这个可怜的家伙已经陷入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不,你错了。”菲勒蒙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酒壶。 “你只是缺乏时间和经验,你需要时间去理解,你需要经验去接受,你并不是一个英雄,仅此而已。” 胖男人绝望地抬起头,菲勒蒙却无视了他的目光,自顾自地说道: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的,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英雄,恰恰相反,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菲勒蒙打开酒壶,仰头灌了一口,却发现里面早就已经空了。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将酒壶塞回了口袋。 “哐当!哐当!哐当!” 车厢顶部的吊灯剧烈地摇晃着,看来他们暂时无法离开这节车厢了。菲勒蒙叹了口气,将酒壶塞回了口袋。 “16年前,我曾经在地狱里待过一段时间。”菲勒蒙突然开口说道。 胖男人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撒丁岛的夏天,简直就是人间炼狱。”菲勒蒙的眼神中充满了回忆,“我们被困在岛上两个月了,补给早就已经消耗殆尽,周围到处都是敌人的军队。为了躲避追捕,我们经常要在地洞里藏好几天,幸好撒丁岛的森林茂密,山峰险峻,为我们提供了天然的庇护所,我们才得以在那里坚持了将近两年。” “我原本以为,只要熬过第一个夏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菲勒蒙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在森林里寻找食物,竟然会比在战场上杀敌还要困难。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补给断绝的情况,你根本无法想象,当我们意识到再也喝不到下午茶,吃不到香甜的饼干时,内心是多么的绝望。” 菲勒蒙本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但胖男人却毫无反应。他只好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 “你去过地中海吗?那里的夏天和伦敦完全不同,和法国也不同。”菲勒蒙回忆道,“即使是伦敦最潮湿、最闷热的天气,也比不上撒丁岛的夏天。那里的气温至少要高出5度,而且空气干燥,即使四面环海,也让人感到窒息。我们不仅要忍受酷热的天气,还要日夜不停地赶路,许多士兵都因为疲劳和中暑而倒下。即使找到了水源,也坚持不了多久,为了躲避敌人的巡逻队,我们不得不放弃来之不易的水源,继续踏上逃亡之路。” 即使是在寒冷的车厢里,菲勒蒙也感觉到了一股燥热的气息。他在讲述着过去的故事,却仿佛在进行着一场逆流而上的旅行。 “更糟糕的是,那段时间里,天气一直很晴朗,最后一场雨还是在两个星期之前。”菲勒蒙的声音低沉了许多,“渐渐地,开始有士兵体力不支倒下,他们的身体被汗水浸透,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我们都说,他们是‘陆地溺水’而死的。到了那个地步,就算找到水源也无济于事,还不如说他们是渴死的,这样听起来还能好受一些。” 或许是因为寒冷,或许是因为年迈,菲勒蒙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带着士兵们投降。”菲勒蒙自嘲地笑了笑,“或许那样做才是正确的选择,虽然可能会被俘虏,但至少能保住性命。可是,我当时太年轻,太冲动,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的念头,完全没有考虑过士兵们的死活。我不知道我的坚持究竟是对是错,但最终我们还是取得了战争的胜利,那些牺牲也变得有价值了。我甚至因此获得了女王陛下的亲自嘉奖。可是,我至今仍然无法释怀,那些死在撒丁岛的士兵,他们真的死得其所吗?” 说到这里,菲勒蒙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胖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是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情,仅此而已。你还会觉得我是一个英雄吗?” “我……”胖男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世界上没有英雄,这就是现实。”菲勒蒙替他回答道。 车顶上的响动平息后,菲勒蒙才缓缓站起身。 他知道那只怪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但至少现在出去应该不会被一口吞掉。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已经安全了,他总不能一辈子都躲在这节车厢里。 “准备走吧。”菲勒蒙对胖男人说道。 “不,我不去了。”胖男人把头埋在膝盖里,闷声说道。 “你说什么?”菲勒蒙皱起眉头。 “我走不动了,就这样吧。”胖男人的语气充满了绝望,“您之前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英雄,那不过是成功者用来麻痹自己的谎言罢了。您是特别的,否则您怎么会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仍然能够如此坚定地前进?我不明白,我和您不一样,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成功和荣耀的光环已经从他眼中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失落和绝望。 “我留在这里,我已经尽力了。” “好吧。”菲勒蒙没有再劝他,他知道,现在的胖男人已经失去了理智,任何劝说都是徒劳的。 “别太自责,你已经很勇敢了。”菲勒蒙安慰道,虽然他知道这番话毫无意义。 胖男人抬起头,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左轮手枪,递给了菲勒蒙。 “这把枪还是您留着吧,它在您手里才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菲勒蒙没有拒绝,他接过手枪,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这把枪的结构并不复杂,操作起来应该不难,而且它的重量和菲勒蒙之前使用过的那些老式手枪差不多,应该很容易就能上手。 “弹匣里只有六发子弹。”胖男人提醒道。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利用它们的,谢谢你。”菲勒蒙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走到车厢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缩在角落里的胖男人,却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告别了。 菲勒蒙来到了一个灰色的空间,这里既不像车厢内部,也不像车厢外部,准确地说,这里应该是连接2号车厢和1号车厢之间的过渡区域。 这是一个无人问津的空间,甚至没有一个名字,就像宇宙一样浩瀚无垠。 无数只怪鸟在列车周围盘旋飞舞,它们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如同狂欢的舞者,在星光下肆意地扭动着身躯。 taq! 菲勒蒙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这是他从那本书中得知的。 shantaks,一种生活在星际空间的巨型腐食动物,它们拥有野兽的头颅和飞鸟的身体,穿梭于不同的维度之间,以吞噬一切腐败之物为生。 菲勒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些怪鸟,他发现,它们的体型差异很大,有些只有普通鸟类大小,而有些则比火车头还要庞大。 或许是因为它们在不同的生长阶段体型差异巨大,也或许是因为这里混杂了多个亚种,但无论如何,这都给菲勒蒙的潜行行动带来了极大的挑战。 他尝试了几次,想要偷偷地从怪鸟的缝隙中穿过,但都以失败告终。那些怪鸟仿佛能够感知到他的存在,每当他靠近的时候,它们就会发出刺耳的尖叫,向他发起攻击。 菲勒蒙焦急地寻找着机会,突然,一只体型巨大的shantak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尖牙。 菲勒蒙顿时感到一阵反胃,那只怪鸟的牙齿缝隙里塞满了腐肉和寄生虫,在星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恶心。 “!!!” shantak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周围的怪鸟也跟着躁动起来,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啊!”菲勒蒙痛苦地捂住耳朵,那声音仿佛利刃一般,要将他的灵魂撕碎。 即使是火车巨大的轰鸣声也无法掩盖他的惨叫,那些怪鸟敏锐地捕捉到了猎物的声音,纷纷向他这边飞来。 菲勒蒙见状不妙,急忙向1号车厢跑去。他一边跑,一边慌乱地举起手枪,对着迎面扑来的怪鸟扣动了扳机。 “砰!” “!!!” 第66章 梦? 怪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子弹击中了它的身体,但并没有造成致命的伤害。菲勒蒙趁机冲进了1号车厢,用力地关上了车厢门。 “砰!砰!” 怪鸟不甘心地撞击着车厢大门,每一次撞击都让菲勒蒙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呼……呼……” 过了好一会儿,车厢外才终于安静下来。 菲勒蒙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他之前从未与这些怪物正面交锋过,但刚才的经历却让他深刻地意识到,这些家伙是真正的野兽,一旦被它们近身,后果不堪设想。 菲勒蒙缓过神来,挣扎着站起身,朝车厢深处走去。 1号车厢。 又不是第一次来,菲勒蒙现在才明白所有的一切都以放在客车尽头的黑色石碑为中心。世界以石碑为中心逐渐冻结。这并不是什么比喻或错觉。 时间在缓慢地流逝 面对这不可思议的现象,幸运的是来自未来的菲勒蒙想到了一个想法。这种现象以前听说过。 热力学定律,熵所包含的时间的秘密。 啊,是的。时间最终也不过是分子的运动。 因为世间万物按照熵排列,所以我们要么走向未来,要么回到过去。但在如此冰冷的空间里,就连分子也移动得很慢。这里是低熵的世界!在伊塔塔罗斯是连时间都不自由的囚犯。 到了那里,菲勒蒙突然接触到了另一个事实。 10号车厢,相反那里是热的世界。 所有的分子都向四面八方碰撞和跳跃,热量不断上升,加速了时间。肉和皮被热融化,孩子成了青年,青年成了老人。这是一个不稳定的高熵世界。 菲勒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不,这绝对不是巧合! 无论smr公司制造这辆列车的目的是什么,他们都成功地将时间切割成了无数个碎片,并将这些碎片散落在不同的空间里。 菲勒蒙走到车厢尽头,捡起那块黑色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8”的字样,散发着幽幽的绿光。虽然也可以解读为“∞”,但菲勒蒙还是觉得“8”更顺眼一些。 他知道,如果自己能够活着离开这里,这块石碑将会成为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他小心翼翼地将石碑放进口袋,却不小心将爱丽丝写给他的介绍信弄皱了,外套内侧口袋的线也崩开了。 “哐当!” 菲勒蒙猛地推开驾驶室的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锅炉的阀门正在喷吐着白色的蒸汽,这些蒸汽在上升到菲勒蒙头顶的高度时,迅速冷却凝结,化作冰冷的雨滴,落在他身上。 在这个干燥的世界里,这或许是菲勒蒙遇到的第一场雨。 他顶着冰冷的雨滴,艰难地向前走去。手杖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他把它扔在了一边,然后像攀岩一样,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煤水车的墙壁。 “!!!” 远处,那些守候在1号车厢附近的shantaks发现了菲勒蒙,它们发出尖锐的叫声,朝他这边飞来。 菲勒蒙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左轮手枪。 “冷静,冷静,等它们靠近了再开枪……”他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距离。 他知道,shantaks的皮糙肉厚,左轮手枪的威力有限,只有在近距离射击才能对它们造成有效的伤害。 第一只shantak已经飞到了菲勒蒙面前,它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里面锋利的牙齿,朝菲勒蒙扑来。 “砰!” 枪声响起,子弹击中了shantak的颧骨,但并没有击中要害。菲勒蒙迅速调整枪口,再次扣动了扳机。 “砰!” “!!!” 这一次,子弹准确地命中了shantak的眼睛,黑色的眼球瞬间爆裂开来。shantak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从空中坠落下去。 菲勒蒙没有理会那只受伤的shantak,他趁机爬到了驾驶室的窗户旁边。 驾驶室里,两名火车司机正在奋力地将煤块铲进火炉,他们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对车外的危险浑然不觉。 “快停车!”菲勒蒙大声喊道。 然而,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了震耳欲聋的机械噪音中,两名火车司机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喊声。 “快停下!你们这群白痴!把那该死的铲子……” “砰!” 菲勒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迫再次开枪,将一只试图偷袭他的shantak击退。 然而,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放眼望去,至少还有四五只shantaks正朝他这边飞来,而他的弹匣里只剩下最后两发子弹。 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菲勒蒙可以尝试着先解决掉眼前的两只shantaks,然后躲进驾驶室,逼迫那两名火车司机停车。 但是,他们真的会听他的话吗?时间还来得及吗? 不,这根本就不可能! 菲勒蒙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 既然如此,那就选择一个痛快点的死法吧! 他将手枪换到另一只手里,冷静地瞄准了驾驶室里的两名火车司机,然后果断地扣动了扳机。 “砰!砰!” 两声枪响过后,两名火车司机应声倒地。 没有了煤炭的供应,火炉里的火焰渐渐熄灭,列车的速度也开始慢慢减慢。 菲勒蒙转过身,看向身后。 等待着他的,是无尽的黑暗,以及……死亡的深渊。 “!!!” 菲勒蒙的意识渐渐模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撕裂、被吞噬,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仿佛看到了一幅奇异的画面: 在一片荒芜的原野上,站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 那个男人身材瘦削,面容英俊,脸上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与周围荒凉的景色格格不入。 菲勒蒙想要看清那个男人的长相,但他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最终,他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 “火车进站了!”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汽笛声,菲勒蒙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列缓缓进站的火车上,车厢里人声鼎沸,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牛津站到了!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 列车员一边大声提醒着乘客,一边用力摇晃着手里的铃铛。 “主人,我们到了。”玛丽的声音在菲勒蒙耳边响起。 菲勒蒙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他还没有从刚才的噩梦中回过神来。 他不是被shantaks吃掉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玛丽。”菲勒蒙问道,“你……你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吗?” 玛丽愣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您是说,您做了一个噩梦吗?” 噩梦?难道说,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菲勒蒙看向窗外,温暖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射进来,车窗外是一片祥和的景象,天空湛蓝如洗,几只小鸟在空中自由地飞翔,车站上人来人往,充满了生机。 菲勒蒙的目光落在了车站的钟楼上,他惊讶地发现,现在的时间正好是下午两点三十六分。 “正好是一个半小时……”菲勒蒙喃喃自语道。 列车缓缓停下,车厢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虽然这个时代的火车事故频发,但菲勒蒙相信,这些乘客绝对不是因为列车安全抵达目的地而鼓掌,他们只是单纯地想要庆祝自己从那段恐怖的循环中解脱出来。 菲勒蒙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他看到,一些乘客甚至激动地流下了眼泪,他们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感谢上帝的庇佑。 玛丽不解地看着菲勒蒙,然后也笨拙地拍起了手。 掌声持续了很久才渐渐平息下来。 菲勒蒙和玛丽是最后一批下车的乘客。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辆列车,那些曾经与他一起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乘客们,此刻正三三两两地从车厢里走出来,消失在人群之中。 老绅士、那对暴发户夫妇、满身铜臭的富商、独自旅行的女士,还有那个胆小的胖男人…… 他们曾经在同一个车厢里度过了漫长的旅程,但菲勒蒙却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辆列车虽然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却也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疏远。 “我们走吧。”菲勒蒙对玛丽说道。 玛丽点了点头,扶着菲勒蒙走下列车。 由于玛丽奇特的装扮,他们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不过大多数人都只是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便匆匆离开了。 菲勒蒙的目光扫过那些从一等车厢里走出来的乘客,他们一个个衣着光鲜,神态自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是啊,对于这些养尊处优的富人来说,车厢外的混乱与他们何干?他们只需要坐在舒适的座椅上,享受着短暂的旅程,然后优雅地回到自己的世界。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从三等车厢里走出来的乘客,他们一个个面容憔悴,衣衫褴褛,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汗臭味,仿佛一群被圈养的家畜。 他们佝偻着背,低着头,步履蹒跚,脸上写满了疲惫和麻木。 他们不是老人,却活得像老人。 在这个时代,六岁就要开始工作,三十岁就已经是风烛残年。 时间,从来就不是公平的。 即使是宇宙中最基本的规则,在人类手中也会变成不公的利器。 “你说,那个人会不会也在这辆列车上?”玛丽突然问道。 “你说的是……诺曼·亚当·希金斯?”菲勒蒙问道。 “对,就是他。”玛丽点了点头,“还有詹姆斯·库克、安东尼·格林、彼得·加德林……为什么我会认识这些人?我明明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玛丽的语气中充满了困惑,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些陌生人如此熟悉。 这辆列车不仅拉远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扰乱了人们的记忆。 菲勒蒙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玛丽的问题,他也不知道玛丽为什么会记得那些人的名字。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雪莉·玛丽,她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你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就像我一样。”菲勒蒙安慰道。 “可是……” 菲勒蒙没有理会玛丽的疑问,他拉着她快步朝车站外走去。 “等等我!等等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菲勒蒙转过身,看到那个胖男人正气喘吁吁地朝他们跑来。 “你还有什么事吗?”菲勒蒙皱起眉头问道。 “不,不是的,我没有恶意!”胖男人慌忙摆手解释道,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左轮手枪,打开弹仓,六枚黄澄澄的子弹从里面掉了出来。 胖男人慌忙蹲下身,将子弹一枚一枚地捡起来,然后递到菲勒蒙面前,说道:“你看,这不是梦!我真的把枪交给您了,而且我还把子弹都打光了!” “你想让我赔你子弹钱吗?没问题,我赔给你就是了。”菲勒蒙不耐烦地说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胖男人焦急地解释道,但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只能尴尬地挠着头。 菲勒蒙实在不想再和这个家伙纠缠不清了。 国家安全局。 这是胖男人亲口说出的组织名称。 他掌握着许多普通人不知道的信息,而且还随身携带武器,这一切都表明,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 菲勒蒙不想和这种身份不明的人有过多的接触,至少在弄清楚“国家安全局”的底细之前,他不想和这个胖男人扯上任何关系。 于是,菲勒蒙不等胖男人把话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玛丽惊讶地看着菲勒蒙,又看了看那个不知所措的胖男人,最终还是选择跟上了菲勒蒙的脚步。 “等等!请您告诉我您的名字!”胖男人不死心地在后面喊道。 菲勒蒙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那个胖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弗洛西诺西尼希利菲利皮凯申。” “什么?”胖男人一脸茫然。 “这是波兰语,你没听懂吗?”菲勒蒙强忍着笑意,重复了一遍,“弗洛西诺西尼希利菲利皮凯申。” 说完,菲勒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看到,那个胖男人还站在原地,呆呆地重复着“弗洛西……弗洛西……”,就像一只被人耍得团团转的笨狗。 菲勒蒙忍不住笑出了声。 玛丽无奈地摇了摇头,跟上了菲勒蒙的脚步。 “噗”的一声,菲勒蒙口袋里的线彻底崩开了。 第67章 梦中梦(一) 牛津,就像一棵古老的树。 这座城市扎根于两条河流的交汇处,历经千年风雨,依然生机勃勃。古老的树干中流淌着新鲜的汁液,为这座城市注入了源源不断的活力。 街道上,青春洋溢的青年学子们漫步在绿茵草坪上,他们朝气蓬勃,充满活力,却又对这座古老的城市充满了敬畏之心。 传统与创新,两种看似矛盾的元素,在这座城市里和谐共存。 着名的北门圣迈克尔教堂和富丽堂皇的圣巴拿巴教堂之间,相隔了832年和600米的距离。在这座城市里,时间的界限仿佛被模糊了,变得不再重要。 牛津,是一座缓慢生长的城市。 就像树木的枝叶慢慢伸展,青草慢慢生长,年轮慢慢增加一样,这座城市也在时间的长河中缓慢而自然地发展着。 矛盾的是,在这座城市里,越是古老的建筑,越是充满了自然之美。那些年代久远的石墙和砖墙,仿佛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充满了艺术气息。 与伦敦那如同癌细胞般疯狂扩张的城市相比,牛津的存在无疑是英国的一大骄傲。更令人惊叹的是,这座美丽的城市,竟然完全是为了服务于一所大学而存在的。 牛津,不愧是英国首屈一指的学术之城,它的声誉,即使是剑桥也难以望其项背。 来到牛津之后,菲勒蒙才发现,这里不仅是学术之城,也是英国最热门的旅游胜地。 这一点,从遍布大街小巷的旅馆就能看出来。即使是在交通枢纽伦敦,旅馆的数量也远远不及牛津。 菲勒蒙原本还担心找不到住的地方,现在看来,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牛津大学吸引了来自英国各地的学生,这意味着,会有无数富有的家长和亲戚前来探望他们。 虽然现在是冬天,学生们都回家过节了,街道上显得有些冷清,但菲勒蒙可以想象,到了夏天,这里将会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家长,他们出手阔绰,要求苛刻,那些简陋的马车旅馆根本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 牛津的商人显然深谙此道,他们将那些历史悠久的酒吧改造成旅馆,在二楼设置客房,甚至还专门修建了独立的楼梯,方便客人直接进入客房,而无需穿过嘈杂的酒吧。 菲勒蒙不知道那些家长们究竟会在牛津花多少钱,但这些商人为了招揽生意所表现出的热情,即使是伦敦最精明的商人也会自叹不如。 菲勒蒙和玛丽最终选择了一家名为“女王的脑袋”的酒吧。 当然,菲勒蒙也知道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滑稽,他原本想找一家更靠近市中心,或者更靠近大学的旅馆,但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走下去了。 自从下车之后,菲勒蒙的身体就每况愈下。 他知道,这是shantaks造成的。 被那些怪物撕咬之后,他的身体仿佛从内部开始腐烂,他感觉到一阵阵剧烈的幻痛,但他的衣服上却没有任何伤口。 最让他痛苦的是他的左腿。 那条已经不存在的腿,此刻却奇痒无比,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上面爬来爬去。 “女王的脑袋”酒吧,虽然名字听起来很特别,但实际上却和其他酒吧没什么区别。 一楼是酒吧,二楼是客房,中间有一个狭窄的楼梯连接着上下两层。 唯一让菲勒蒙感到意外的是,这里的服务态度出奇的好。 “两位客人,要住店吗?”老板娘热情地问道。 她和老板显然已经接待过无数像菲勒蒙这样的客人,他们熟练地为菲勒蒙办理了入住手续,动作甚至比伦敦那些高级酒店的服务员还要流畅自然。 菲勒蒙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两位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老板娘问道。 “两间。”菲勒蒙说道。 老板娘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表示房费。 菲勒蒙没有讨价还价,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下,如果有人想趁机敲诈他,他也不会反抗,他甚至愿意把自己的钱包直接扔给对方。 付完房费后,菲勒蒙和玛丽拿着钥匙,走进了酒吧。 他们穿过拥挤的酒吧大厅,周围的酒客纷纷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大多数人的眼神都充满了醉意,根本不值得理会。 菲勒蒙在心里暗暗咒骂着这些粗鲁的家伙。 他注意到,酒吧里的客人主要分为两类: 一类是喧闹的大学生。 他们聚在一起,大声谈笑着,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他们粗俗、野蛮、浑身酒气,举止粗鲁,完全没有一点大学生的样子。 菲勒蒙已经离开大学十七八年了,他没想到,现在的大学生竟然堕落到了这种地步。 他们仿佛是为了炫耀自己的酒量才来上大学的,一个个拼了命地往嘴里灌酒,结果却一个个醉得不省人事,吐得满地都是。 他们离开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麦芽酒味,以及……破碎的知识碎片。 另一类是当地的老顾客。 他们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仿佛与酒吧融为一体,如果不是菲勒蒙仔细观察,甚至都不会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他们就像酒吧里的家具一样,固定在某个位置,一动不动。 他们坐的木椅已经被磨得光滑无比,显然已经陪伴他们度过了无数个夜晚。 他们阴沉着脸,默默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仿佛在抱怨着这些年轻人打扰了他们的清净。 新老两代人的冲突,在英国随处可见,这是一种永恒的主题。 菲勒蒙穿过拥挤的人群,终于来到了楼梯口。 楼梯的尽头是四扇破旧的木门,其中最右边的两扇就是他们的房间。 “你住最里面的那间吧。”菲勒蒙对玛丽说道。 玛丽点了点头,接过菲勒蒙递给她的钥匙,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68章 梦中梦(二) 菲勒蒙也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简陋至极。 床腿高低不平,床垫散发着一股霉味,镜子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地板潮湿腐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臭味,天花板上布满了奇怪的污渍…… 菲勒蒙将那条泛黄的床单铺在床垫上,尽量减少身体与床垫的接触面积,他可不想染上皮肤病。 他有些担心玛丽,他知道,玛丽的体重比普通人重很多,他担心这张床承受不住她的重量。 不过,他并没有听到玛丽房间里传来什么异响,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菲勒蒙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一头倒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在牛津的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那天晚上,菲勒蒙做了两个梦。 睡神许普诺斯是一位公平的神,他告诉菲勒蒙,这两个梦都是噩梦。 第一个噩梦,是关于一个男人的。 菲勒蒙从未见过那个男人,但他却莫名地感到熟悉。 啊,对了,就是他! 那个站在荒原上的男人! 他被困在一个可怕的异次元空间里,孤独地徘徊着。 菲勒蒙默默地跟在那个男人身后,看着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有时他会露出开心的笑容,有时他会露出疲惫的神色。 菲勒蒙知道,他已经在这个空间里待了很久很久了。 那个男人一直没有停下脚步,只有一次,他毫无征兆地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他哭得撕心裂肺,眼睛肿得像兔子一样,眼球几乎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那么诡异。 就像一部默片,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抑郁症患者在自杀前的绝望和挣扎。 突然,那个男人停止了哭泣,他猛地站起身,像疯了一样四处张望,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菲勒蒙知道,他在寻找着什么。 菲勒蒙想要醒来,或者至少想要转过头去,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一步步走向深渊。 那个男人的目光突然停留在某个地方,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菲勒蒙与他的目光相遇了。 梦境突然消失了,菲勒蒙猛地惊醒。 “呼……呼……呼……”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他醒了,却又立刻睡着了。 他就像一个在梦境中穿梭的旅人,在现实与梦境之间徘徊。 与第一个无声的噩梦不同,第二个噩梦充满了声音。 那声音来自牛津的南部,一开始,它像溺水者临死前的挣扎,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然后,它变成了湿漉漉的身体爬上岸的声音,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最后,它变成了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世界上只剩下两种声音: 菲勒蒙的心跳声,以及那越来越近的滴水声。 菲勒蒙想要逃跑,但他却动弹不得,他被困在了床上,无法动弹。 他知道,这是梦境的力量。 那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菲勒蒙的窗前。 滴答,滴答。 水滴敲打着窗棂,发出清脆的声音。 它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熟睡的菲勒蒙。 不知过了多久,乌云散去,月光洒落在菲勒蒙的脸上。 “啊!啊!!!” 菲勒蒙猛地惊醒,他惊恐地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却什么也没看到。 他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虽然已经醒了,但他仍然感觉自己身处梦境之中,无法完全清醒。 他感觉到身上黏糊糊的,他低头一看,发现床单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床垫和被子无法吸收的汗水,顺着床沿滴落在地上,形成了一滩小小的水洼。 菲勒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镜子前。 月光下,镜子里出现了一个骨瘦如柴的怪物,就像一具干尸。 菲勒蒙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一幅木乃伊的插图,而他现在的样子,和那幅插图上的木乃伊几乎一模一样。 他感到口渴难耐,他四处寻找着水,最后在桌子上发现了一个水壶。 他拿起水壶,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哐当!” 他将空水壶扔在地上,然后一头倒在地上,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菲勒蒙从地板上醒来。 天气很冷,房间里没有生火,菲勒蒙冻得瑟瑟发抖。他连忙穿上外套,走到窗边,希望能晒到一点阳光。 当他感觉到身体渐渐暖和起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竟然好了很多。 那些困扰了他一整天的幻痛和焦虑,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 “咚咚咚。” “谁?”菲勒蒙问道。 “主人,您醒了吗?”玛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醒了,进来吧。”菲勒蒙说道。 玛丽推门走了进来。 “您已经穿好衣服了?”玛丽惊讶地说道。 她显然没想到菲勒蒙会起得这么早。菲勒蒙虽然平时有些懒散,但玛丽似乎忘记了,他曾经是一名军人。 “您昨天一定很累吧。”玛丽关切地说道。 “是啊,旅途劳顿。”菲勒蒙点了点头,“对了,你昨晚做什么了?我把你一个人留在酒吧里,真是抱歉。” “我一直在房间里等您。”玛丽说道。 这还用问吗?菲勒蒙摇了摇头,换了个问题:“你昨晚来过我的房间吗?” “来过一次,我想看看您怎么样了,看到您睡着了,就给您倒了一杯水。”玛丽说道。 “你做得很好。”菲勒蒙满意地点了点头。 “您竟然会夸奖我,真是难得。”玛丽笑着说道。 “我一向赏罚分明。”菲勒蒙说道。 玛丽没有说话,她端着一个盘子,走到菲勒蒙面前。 “这是您的早餐。” 盘子里放着一些烤豆子和烤面包,面包的边缘已经烤焦了。 菲勒蒙知道,这应该是老板和老板娘的早餐。 如果是平时,菲勒蒙肯定会抱怨早餐太简陋,但今天他心情很好,胃口也不错,他拿起刀叉,准备用餐。 他突然注意到,玛丽也端着一个盘子,走到角落里,独自一人吃了起来。 “你也吃早餐?”菲勒蒙好奇地问道。 “是的。”玛丽点了点头。 菲勒蒙这才知道,原来玛丽也需要吃饭。 仔细想想,这其实很正常,毕竟弗兰肯斯坦创造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身体,而人类需要食物来维持生命,这再正常不过了。 “您不知道吗?”玛丽问道。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菲勒蒙尴尬地说道。 他之所以不知道玛丽需要吃饭,完全是因为他太不关心她了。 自从玛丽来到他家之后,他就把所有的家务都交给了她,包括一日三餐。 菲勒蒙的一些朋友曾经指责他太不负责任,但他却毫不在意,他甚至连自己的账本都不管,更别说玛丽的饮食了。 他只负责支付伙食费,以及偶尔帮玛丽跑腿买一些她需要的东西。 事实上,菲勒蒙连跑腿的事情都懒得做,他会花钱雇一些小孩子帮他跑腿。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知道玛丽的饮食习惯,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菲勒蒙问道。 “您第一天就告诉我了,说我需要什么都可以买。”玛丽说道。 “但你至少应该提醒我一下吧?” “您从来都不愿意和我说话,而且我把所有的开销都记在账本上了,我以为您知道的。我没想到,您竟然两个月都没有看过一次账本。”玛丽无奈地说道。 菲勒蒙无言以对,他默默地吃着早餐。 和大多数人一样,菲勒蒙对食物的来源和制作过程毫无兴趣,他甚至以此为荣。 他无法理解,那些每天都要为一日三餐操心的人,究竟是如何忍受这种枯燥乏味的日常生活的。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菲勒蒙小声嘀咕道。 早餐在沉默中结束了。 菲勒蒙和玛丽一句话也没说,只有餐具碰撞的声音偶尔打破沉默。 菲勒蒙并不是一个虔诚的清教徒,他只是觉得,吃饭的时候说话太麻烦了。 而玛丽看到菲勒蒙不说话,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菲勒蒙一直背对着玛丽吃饭。 他知道这样做很不礼貌,但如果真要讲礼貌的话,他和玛丽根本就不应该同桌吃饭。 他无法忍受看着玛丽吃饭的样子,那机械的动作,那冰冷的眼神,让他感到无比厌恶和恐惧。 无论他是否承认玛丽是人类,他都无法直视她。 “叮当,叮当。” 菲勒蒙吃了一半,就放下了刀叉,他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再也吃不下去了。 年轻的时候,菲勒蒙曾经吃过很多难以下咽的东西,他的胃因此落下了病根,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仍然经常会犯病。 这算是一种战争后遗症吧,但菲勒蒙却一点也不觉得光荣。 “您吃饱了吗?”玛丽问道。 “嗯,再吃下去,我今天就只能躺在床上了,你把餐具收拾一下吧。”菲勒蒙说道。 玛丽将菲勒蒙盘子里剩下的面包拿过来,放进自己的盘子里。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贪吃了?”菲勒蒙惊讶地问道。 “啊?我没有啊,您知道的,我以前不是这样的,都是因为我的身体……”玛丽解释道。 菲勒蒙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不,你以前就很贪吃,我现在想起来了。” 无论如何,玛丽的食量都太大了。 菲勒蒙不知道弗兰肯斯坦制造的这个身体究竟需要多少能量,但玛丽的食量至少是普通成年男性的两倍。 菲勒蒙突然有了一个猜测:或许他经济拮据的原因,就是因为玛丽的伙食费太高了。 这听起来很有道理,菲勒蒙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他突然觉得很生气,玛丽竟然还经常抱怨他乱花钱,真是太可恶了! “吃完饭后,我们出去走走,你准备一下吧。”菲勒蒙说道。 “您要去见莉莉小姐吗?需要我陪您一起去吗?”玛丽问道。 “不用,今天我们去逛逛街,我之前不是答应过你,要带你出来放松一下吗?我最近的确太忙了,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真是抱歉。”菲勒蒙说道。 他以为玛丽会很高兴,但玛丽的反应却很平淡。 菲勒蒙有些失望,他不知道玛丽究竟在想什么。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玛丽吃饭的声音偶尔打破寂静。 第69章 年1月26日,牛津的平静一天 来到牛津的第二天。 菲勒蒙和玛丽一大早就出门了。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好几百米。今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这在伦敦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昨天晚上还刮着大风,今天早上却变得风和日丽,气温也比前几天暖和了许多。街道上,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跳来跳去,它们显然是从郊外的田野里飞来的,在伦敦,这种景象也是难得一见的。 菲勒蒙和玛丽走在街上,虽然他们的装扮有些奇怪,但街上行人稀少,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菲勒蒙的口袋里还装着爱丽丝写给他的介绍信,但他今天并不打算去拜访亨利·莉莉。与莉莉小姐见面,只是他来牛津的次要目的。 他们的晨间散步,在基督教堂学院的大教堂前结束了。 菲勒蒙原本还想多逛一会儿,但玛丽一走进教堂,就变得格外虔诚。她本来就不爱说话,现在更是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打扰了教堂里的神圣气氛。 温暖的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窗,照射在玛丽的身上,形成一道道五彩斑斓的光束。玛丽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着。 菲勒蒙不忍心打扰她,便在教堂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菲勒蒙没想到,玛丽竟然如此虔诚。 不,或许他也应该如此。 玛丽的头上戴着一块黑色的面纱,她的背影显得格外神秘而美丽。 即使是尼采,如果看到这一幕,或许也会相信上帝和魔鬼的存在吧。 菲勒蒙、阿瑟和弗兰肯斯坦,他们都是傲慢的路西法的后裔,他们蔑视上帝,试图挑战上帝的权威。 然而,他们亲手创造的玛丽,却在对着彩色的玻璃窗祈祷。 这是多么讽刺,又是多么令人感动啊。 上帝,是如此的仁慈。 菲勒蒙虽然不是神学家,但他却忍不住开始思考这些神学问题。 他知道,这意味着他快要睡着了。 他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主人?” 菲勒蒙被玛丽的声音叫醒,他睁开眼睛,看到玛丽正站在他面前。 菲勒蒙曾经在军队里服役多年,养成了浅眠的习惯,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能够保持警惕。 “我醒着,你祈祷完了?”菲勒蒙问道。 “是的,对不起,打扰您休息了。”玛丽歉意地说道。 “没关系。”菲勒蒙摇了摇头,“现在几点了?” “快到中午了。”玛丽说道。 “那我们去吃午饭吧。”菲勒蒙站起身,说道。 他们走出教堂,沿着河边漫步。 河面很窄,河水清澈见底,一艘小船停泊在岸边,随着水流轻轻摇晃。船头的缆绳上爬满了常春藤,绿意盎然。 他们走进了一家名叫“小酒馆”的餐厅,餐厅很小,只有两张桌子摆在室外。 餐厅的名字是法语,菜单也是法语。 “这是……猪肉吗?”玛丽指着菜单上的一个单词,问道。 “是的。”菲勒蒙点了点头。 玛丽费力地辨认着菜单上的法语单词,但她只认识几个简单的单词,其他的都看不懂。 事实上,她的努力是徒劳的。 因为这份菜单,实际上是一份酒单。 除了猪肉和鸡肉之外,菜单上没有任何其他菜品。 鸡肉? 菲勒蒙皱起眉头,这也太笼统了吧? 就像把猪和牛都称为家畜一样。 菲勒蒙好奇地点了鸡肉,玛丽也跟着点了鸡肉。 “这是开胃菜。” 服务员端上来一碗土豆浓汤。 菲勒蒙愣了一下,在小酒馆里吃开胃菜,而且还是土豆浓汤,这也太奇怪了吧? 他默默地降低了对主菜的期待。 菲勒蒙喝了一半土豆浓汤,便放下了勺子,他抬起头,看向河面。 河水散发着一股清新的气息,这是伦敦的河流所没有的。 菲勒蒙突然很想抽烟,他正准备起身去买一包烟,服务员就端着主菜走了过来。 菲勒蒙终于看到了“鸡肉”的真面目。 “这是佩里戈尔酱烤珍珠鸡肉。”服务员介绍道。 菲勒蒙原本以为会是烤麻雀或者炖鸭子之类的菜肴,没想到竟然会是珍珠鸡肉。 至于味道嘛…… 一言难尽。 这家餐厅的名字和菜单都是法式的,但菜肴的味道却充满了英式风格,仿佛是在刻意模仿法式料理,却又不得其精髓。 简单来说,就是太咸了。 菲勒蒙吃了一小块鸡肉,就喝了三杯水,还喝了一杯红酒,才勉强把嘴里的咸味冲淡。 “味道怎么样?”菲勒蒙问玛丽。 “很甜。”玛丽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菲勒蒙无奈地说道。 虽然他并没有恶意,但为了安抚玛丽,他还是不得不又点了一碗土豆浓汤。 19世纪,真是一个暴饮暴食的时代啊。 总而言之,这顿饭吃得一塌糊涂。 这家餐厅的名字应该叫“餐馆”,而不是“小酒馆”,而且它的菜肴应该更偏向英式,而不是法式。 然而,当菲勒蒙吃完饭的时候,他却觉得心情舒畅。 他的血液里流淌着酒精,他的眼前是波光粼粼的河面,他的皮肤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他的内心充满了平静和喜悦。 人类的心灵,是如此容易满足。 虽然这家餐厅的老板是个奸商,但菲勒蒙却心甘情愿地被他欺骗。 他叫住服务员,问道:“请问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您是外地人吗?”服务员反问道。 “是的,我来自伦敦,这是我第一次来牛津。”菲勒蒙说道。 “那您一定很熟悉这条河。”服务员笑着说道,“这是泰晤士河的上游。” 菲勒蒙顿时明白了,那些怪物是怎么来到牛津的。 它们是从伦敦的下水道里爬出来的,然后顺着泰晤士河,一路来到了牛津。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发生在伦敦的危机,但现在看来,这场危机已经蔓延到了整个英国。 菲勒蒙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他想起昨晚做的那个噩梦,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您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服务员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泰晤士河的上游竟然如此清澈。”菲勒蒙掩饰道。 “是啊,这条河以前没有这么干净,但从去年开始,河水就变得越来越清澈了,真是不可思议,就好像这条河每天都在重生一样。”服务员感叹道。 菲勒蒙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奇迹。 那些怪物正在按照自己的喜好,改造着这条河流。 当河水变得清澈无比,没有任何生物能够生存的时候,这条河流里,就只剩下那些人形的怪物了。 菲勒蒙摇了摇头,将这些可怕的想法抛到脑后,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你们的酱汁里放了多少糖?味道好像和我平时吃到的不太一样。” “您发现了?”服务员笑着说道,“我们用糖精代替了砂糖,这样酱汁的味道会更甜。” 菲勒蒙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啊,伟大的英国人,他们总是勇于创新,敢于打破传统。 但菲勒蒙却希望,他们能够学会尊重传统,至少在烹饪方面,应该承认法国人更胜一筹。 直到离开餐厅,菲勒蒙仍然无法忘记那股奇怪的糖精味。 19世纪,真是一个黑暗料理的时代啊。 他们没有在餐厅里停留太久,便继续在街上闲逛。 一些贵妇人打着阳伞,提着茶篮,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们坚持要乘坐小船,逆流而上,欣赏着冬日河景。 这种贵族式的虚荣,在繁忙的伦敦是很难见到的,但菲勒蒙现在却觉得很亲切。 在另一条街道上,两群人面对面地站着,互不相让。 菲勒蒙好奇地向路人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两群人是牛津大学的学生和神职人员,他们正在为宗教问题争论不休。 “您是外地人吧?那些学生是纽曼协会的成员,而那些神父则是普西学院的图书管理员。”路人解释道,“虽然牛津运动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但宗教问题仍然是牛津最敏感的话题。自从那些学生成立了纽曼协会之后,他们就和那些神父结下了梁子,双方已经争吵了十多年了。” 第69章 年1月27日 菲勒蒙对牛津运动、纽曼协会和普西学院一无所知,他完全听不懂路人在说什么。 但他却觉得这一幕很有意思,在19世纪的英国,竟然还有人会为了宗教问题在大街上争吵,这在伦敦是不可想象的。 菲勒蒙决定把这一幕记录下来,作为他对牛津的特殊记忆。 牛津,真是一座充满惊喜的城市。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18世纪以前的传统文化,也可以看到近20世纪的未来景象。 菲勒蒙转头看向玛丽,却发现她仍然面无表情,她的脸被纱布遮盖着,菲勒蒙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也无法猜透她的心思。 事实上,菲勒蒙这次来牛津,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玛丽。 如果不是阿瑟的建议,菲勒蒙原本打算带玛丽去更远的地方旅行。 他想要补偿玛丽,想要让她体验一下外面的世界,想要让她开心。 虽然因为那该死的列车,他的计划被打乱了,但他仍然希望能够弥补玛丽。 然而,菲勒蒙现在才意识到,这次旅行对他来说,也是一次特殊的体验。 他的人生充满了压力和焦虑,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毫无目的地在伦敦以外的地方闲逛。 最终,他也开始享受这段旅程了。 他和玛丽都是旅行新手,他们的旅行方式或许并不完美,他们或许错过了很多牛津的美景。 但菲勒蒙并不后悔,他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承担后果。 他们在酒吧里吃了晚饭。 菲勒蒙原本想带玛丽去一家更高级的餐厅,但他们却被拒之门外了。 准确地说,是因为玛丽的装扮太奇怪了,而且她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他们凭什么这样对我?我可是连伦敦的丽兹酒店都能随便进出!”菲勒蒙抱怨道。 他原本是想安慰玛丽,但玛丽却更加难过了,她拉了拉菲勒蒙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最终,他们只能在一家简陋的酒吧里吃饭。 酒吧里人很多,很吵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油烟味。 玛丽的样貌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他们找了一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玛丽背对着墙壁,菲勒蒙则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她。 菲勒蒙走了整整一天,已经很累了,他默默地吃着饭,没有说话。 他已经习惯了玛丽吃饭的样子,不再觉得那么可怕了。 吃完饭后,玛丽突然说道:“我没想到,我还能再次走在阳光下。” “你说的好像这是最后一次一样。”菲勒蒙笑着说道。 玛丽低下头,小声说道:“谢谢你。” 菲勒蒙愣住了,他没想到玛丽会向他道谢。 她为什么要感谢他?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赎罪。 他犯下的罪孽,永远无法弥补,他只是想尽力补偿玛丽。 然而,这个善良的女孩,却真诚地感谢他。 菲勒蒙突然意识到,今天一天,玛丽都只是在默默地跟着他,他虽然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但他却把玛丽也带上了这条路。 他夺走了玛丽的身体,夺走了她的自由。 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带着玛丽四处奔波,却美其名曰“补偿”,这是多么自私,多么愚蠢啊。 菲勒蒙下定决心,等回到伦敦之后,他一定要再去拜访一个人。 维克多·弗兰肯斯坦。 他掌握着生命的奥秘,或许他知道,该如何让玛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即使无法完全恢复,至少也要让她拥有一点自由。 那天晚上,菲勒蒙和玛丽各自回房间休息。 这是一个平静的夜晚,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第二天,菲勒蒙站在了牛津基督教堂学院院长办公室的门口。 他一大早就派人给院长送去了拜帖,院长终于在中午的时候答应见他。 这或许是菲勒蒙最后的机会了,他必须在今天晚上赶回伦敦,否则就会错过周二早上的课。 “咚咚咚。” 菲勒蒙礼貌地敲了敲门。 门是胡桃木做的,木纹清晰可见,显然是经过精心保养的。 “请进。”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菲勒蒙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布置得很整洁,一位老人坐在书桌后面。 老人衣着考究,虽然已经年迈,但他的眼神依然锐利,他的脊背依然挺直,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很抱歉,突然打扰您。”菲勒蒙说道。 “没关系,远道而来的客人,总是受欢迎的。”老人淡淡地说道。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既没有表现出热情,也没有表现出冷漠,让人捉摸不透。 菲勒蒙突然觉得,这个老人和菲尔·埃塞克斯伯爵很像。 虽然他没有埃塞克斯伯爵那么强大的气场,但他身上却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坚韧和沉稳。 “不过,我很好奇,是什么人,竟然会带着我女儿亲笔写的介绍信来拜访我。”老人说着,将目光转向了菲勒蒙。 “您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亨利·乔治·莉莉。 这位德高望重的牛津基督教堂学院院长,用锐利的目光审视着菲勒蒙,试图看穿他的内心,弄清楚他和自己女儿之间的关系。 第70章 父亲 “我是老法院大学教授,菲勒蒙·赫伯特。” “啊,你就是……” 听到我的名字,亨利·乔治·里德尔先生原本毫无波澜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恍然大悟般说道。 “您认识我?”菲勒蒙问道。 “当然,我女儿最近的来信里总是提到你。身为父亲,看到女儿信里出现一个男人的名字,怎么可能不留意呢?” 他疲惫地补充道:“我还以为你会再年轻些。” 菲勒蒙立刻察觉到里德尔先生话里有话,他是在怀疑自己和爱丽丝的关系。菲勒蒙连忙解释道: “而且,我还是爱丽丝小姐所在的圣亨利八世学院的代理院长。” “代理院长?”里德尔先生挑了挑眉。 “虽然是个少见的职位,但千真万确。” 里德尔先生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我当然知道,关于凯西·奥杰拉德和他那间充满了传闻的学院,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老头子从我读书的时候就在了,一直到现在还活跃在教育一线,真是惊人的学识和精力啊。只可惜,他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了管理学院上,以至于身为校长的他,却把学院经营得像自家后花园一样,看来公平的神明并不会把所有的才能都赐予一个人啊。” “凯西·奥杰拉德院长多年来一直英明地治理着老法院大学。”菲勒蒙不动声色地回应道。 看到菲勒蒙的脸色逐渐阴沉,里德尔先生伸出三根手指,补充道:“我并没有贬低他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校长兼任所有学院的院长,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更何况还要设立代理院长这种可笑的职位,我说的没错吧?” “您有一点说错了,老法院大学并没有‘校长’这种说法。”菲勒蒙答道。 话音落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仿佛在两人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壁。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里德尔先生:“那么,代理院长先生,我还是想再问一遍,您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老人的眼神依旧锐利,但语气中的压迫感却减轻了不少。菲勒蒙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比之前更加焦躁不安了。 “我是来询问关于爱丽丝·里德尔小姐的事情的。”菲勒蒙直言不讳。 “就为了一个学生,您还真是煞费苦心啊,教授先生。”里德尔先生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攻击性。 这在意料之中,如果他真的想隐瞒什么,就更应该掩饰自己的情绪。 任何一个禁欲系的英国绅士,尤其是像里德尔先生这样德高望重的学者和虔诚的教徒,都深谙与他人保持距离的社交礼仪。只要他们愿意,可以坐在那里,就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进行长达数小时的“真诚”交谈,并将这种无聊的行为美其名曰“绅士风度”。 因此,菲勒蒙从见到里德尔先生的第一眼起,就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然而,这位经验老道的学者此刻流露出的破绽,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她一直都是这样吗?”菲勒蒙继续追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里德尔先生故作不解。 “爱丽丝·里德尔小姐,她一直都这么……特别吗?” “说话注意点,赫伯特先生!我不知道你怀着什么目的,但诋毁我的女儿,就等于侮辱我和我的妻子!我们把她教育得很好!”里德尔先生故作愤怒地说道。 多么拙劣的表演,这位睿智的老人此刻的表演在菲勒蒙看来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他那充满怒火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哀求,仿佛在说:求求你别再问了! 菲勒蒙并不想为难这位年迈的父亲,但同情心绝不能凌驾于真相之上。 “我是代表圣亨利八世学院来询问的,爱丽丝小姐有一些不好的癖好,您难道想告诉我,您对此一无所知吗?” “你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说些令人不快的话,我为什么要回答你?”里德尔先生拒不配合。 这番话听起来幼稚且毫无说服力,但菲勒蒙却无计可施。毕竟,对方并没有义务回答他的问题。看来,这位老先生在短时间内就找到了最有效的应对方法。 菲勒蒙意识到,想要撬开他的嘴,就必须抛出更具冲击性的问题。 只可惜,这可能会损害爱丽丝小姐的名誉。虽然四处宣扬女士的秘密有违绅士风度,但如果对方是女士的父亲,应该罪不至死吧? “我曾多次看到爱丽丝小姐在学院建筑里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菲勒蒙决定放大招。 “年轻人嘛,有点怪癖很正常。”里德尔先生不以为然。 “难道对着墙壁又闻又嗅好几个小时,也是很正常的行为吗?” “你亲眼看到了?你躲在远处,偷窥了我女儿好几个小时?我看奇怪的人是你才对吧?” 菲勒蒙一时语塞:“墙壁的另一边是解剖室。” 听到这句话,里德尔先生明显地愣了一下。 “那里常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菲勒蒙补充道。 “一定是误会。”这一次,里德尔先生既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愤怒,仿佛他早就知道爱丽丝的怪癖,只是在极力掩饰。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生气一样,提高了音量:“我的女儿去哪里,和你有关系吗?!她有权利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仅仅因为墙壁的另一边是解剖室,你就想给我女儿扣上‘怪物’的帽子吗?” “我曾经是一名军人,虽然不光彩,但我可以很自信地说,很少有人能比我更了解血腥味。”菲勒蒙不甘示弱。 里德尔先生的瞳孔微微颤抖。 “那的确是血腥味,而且浓烈到令人作呕。恕我直言,里德尔小姐似乎很享受那种味道。” 这一刻,菲勒蒙仿佛化身为了背负着时代道德的“猎巫人”。 而里德尔先生则变成了极力维护被污蔑为“女巫”的女儿的父亲。虽然在这个时代,喜欢血腥味不至于被绑上十字架,但里德尔先生的态度无疑说明了他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我无法相信。”里德尔先生强作镇定地说道,“首先,你接近我的方式就很有问题,你欺骗了我的女儿!” “您有证据吗?” “你的每一句话都是证据!我的女儿怎么可能傻到,在自己父亲面前诋毁自己的人写推荐信?你一定是用花言巧语骗取了她的信任!像你这种满嘴谎言的骗子,我见得多了!” “其中包括她所在学院的代理院长吗?” “你在威胁我?” “如果我想威胁您,我会采取更有效的方式。而且,您似乎误会了什么,里德尔小姐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如果我真的心怀不轨,她根本不会给我写推荐信。” 当然,爱丽丝小姐肯定想不到,他会当着自己父亲的面,揭露她在大学里那些不为人知的癖好。里德尔先生此刻的慌乱已经非常明显了。 菲勒蒙决定再接再厉,抛出他一直留到最后的王牌。 “而且,还有一次,在解剖课结束后,里德尔小姐捡起了一只被解剖动物的眼球,还说它的颜色很漂亮,然后就把它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老人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够了!” 一声怒吼从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喉咙中爆发出来,这辈子他可能都不会再发出比这更大的声音了。 “好吧,我知道了!我认输!那孩子是有些特殊!你到底想怎么样?!” 话音刚落,里德尔先生的气场瞬间转变。 第71章 十年前 上一秒还坐在那里的,是代表着牛津大学最高学术水平的严谨学者;而下一秒,他便化身为了担心女儿安危的慈祥父亲。 “如果需要赔偿,我不会推辞,我一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能让您从伦敦大老远地跑一趟,肯定不是什么小事。爱丽丝又闯什么祸了?打伤人了?还是弄坏了什么东西?她应该不至于被退学吧?”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饱经风霜的额头上,皱纹仿佛刀刻一般深刻。 “是我失礼了,我并非有意诋毁爱丽丝小姐,这只是必要的程序。而且,我来这里另有目的,虽然我之前说爱丽丝小姐有些特殊,但她其实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学生。” 听到菲勒蒙的话,里德尔先生的眼中闪过一丝不信任。 菲勒蒙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她并没有损坏任何东西,至少现在还没有。” 里德尔先生这才重新相信了他。不信任取代了信任,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她还是无法像正常孩子一样生活吗?”里德尔先生痛苦地问道。 “只有我知道她的特殊性,看来她隐藏得很好,请问她在家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我宁愿她在家的时候也是这样,至少我还能管得住她。”里德尔先生用两根手指按压着凹陷的眼窝,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我先声明,那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夫妻一共育有八个孩子,五个儿子,三个女儿,但在这八个孩子里,爱丽丝是最惹人怜爱的。她从小就文静乖巧,甚至有些怕生。” 菲勒蒙回想起爱丽丝在他面前那副拘谨的样子。虽然因为她特殊的亲和力和怪癖,菲勒蒙并没有过多地关注她的性格,但她确实不善社交。 “现在也是。”菲勒蒙说道。 “是啊,本性难移。看来她和其他同学相处得也不怎么样,对吧?” “我并不知道所有学生的私生活。”虽然菲勒蒙这样说,但他确实从未见过爱丽丝和其他学生有什么交集。 仔细想想,她似乎总是独来独往。无论是在走廊里,还是在课堂上,她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除了和自己这个“怪老头”走得比较近,几乎没有朋友。 菲勒蒙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这些细节都被心思细腻的里德尔先生尽收眼底。 “我本来以为,离开了父母,和同龄人一起生活,她就能明白什么是‘正常’。看来是我错了,我应该把她留在身边,让她像她的姐姐们一样,接受淑女教育,而不是把她送到伦敦,送到那所大学里去。”里德尔先生自言自语道,语气中充满了失望。 “我的问题还是和之前一样。”菲勒蒙提醒道。 “你真的只是想知道关于我女儿的事情吗?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她呢?虽然我不想承认,但她似乎……很喜欢你。”里德尔先生一字一顿地说道。 菲勒蒙开始怀疑,爱丽丝写给他的那封信,才是导致他今天如此狼狈的原因。 “不,她可能无法回答我的问题。我担心她不仅记不清,而且她的记忆也未必客观。” “童年。”里德尔先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像您刚才说的,如果她以前不是这样,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没错,你的猜测是对的。爱丽丝现在的状态很不正常,你认为有人在她童年时期对她做了什么,而你想知道的,就是那个人的信息,我说的对吗?” 里德尔先生简直就是语言的魔术师,菲勒蒙只是稍微透露了一点信息,他就能准确地推断出他心中所想,并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是的。”菲勒蒙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洁明了。 “你一开始怀疑的是我吧?当然,我并不是你要找的人。我的妻子也一样,她是无辜的。”里德尔先生说道。 “我知道。”菲勒蒙答道。 说到这里,里德尔先生那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一切,都要从那个该死的数学家,查尔斯·路特维奇·道奇森,来到我们家的那一天说起。” 查尔斯·路特维奇·道奇森,也就是路易斯·卡罗尔。 他本应是一位为爱丽丝·里德尔创作童话故事《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牛津大学数学家,但菲勒蒙知道,他并没有写过那本书。 不仅如此,这位性格软弱,甚至有些社交恐惧症的数学家,似乎早已成为了某个人的“替身”。 “他就像是一个……魔法师。他本身就是一个魔术爱好者,但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像他那样,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博得三个女孩的好感。他用他那滑稽的语气、怪异的步伐,以及那些毫无逻辑的冷笑话和无微不至的关怀,征服了我们所有人。我和我的妻子只当他是一个小丑,但孩子们不这么认为,尤其是爱丽丝。我犯了这辈子最大的错误……”里德尔先生的语气中充满了悔恨。 “我被他渊博的数学知识,以及他对孩子的耐心和爱心所蒙蔽,把爱丽丝的教育都交给了他。从那以后,他每周都会来我家,和我的女儿们交流。他对我的三个儿子不闻不问,却和我的女儿们,尤其是我的二女儿爱丽丝,走得非常近。我理解他,那时候的爱丽丝,真的是一个非常耀眼的孩子。人们总是喜欢把孩子比作天使,但在见过爱丽丝之后,我再也不敢轻易说出这句话。因为和她相比,其他的孩子都像是……小恶魔。” 回忆起那段时光,里德尔先生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然而,幸福的回忆很快就被阴霾所笼罩。他神色凝重地说道:“赫伯特教授,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就像天方夜谭一样荒谬,但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至于你相不相信,那是你的事。但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为了里德尔家族的荣誉,也为了你自己的名声,请你务必对今天听到的一切守口如瓶,你能做到吗?” 他的脸上写满了深深的恐惧,他不仅仅是在警告菲勒蒙,更像是在担心他。菲勒蒙认真地回答道:“我发誓。” “那好,我就告诉你,查尔斯·路特维奇·道奇森,那个自称‘路易斯·卡罗尔’的恶魔,是如何毁掉我的家庭的……” 亨利·乔治·里德尔先生,这位老人的眼神变得迷离,思绪回到了十年前…… 这是第三更!!!第四更在修改着,重物上班前应该是修改不完的了,大家可以晚上再看。 晚上写的顺利的话会有第五更! 大家走过路过这里,记得帮点一个催更、评论一下,最好是能帮打赏个免费的礼物。谢谢!!! 第72章 梦中的男人(一)第四更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书房,细小的灰尘在光柱中缓缓飘落,最终消失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板上。 房间里回荡着老式座钟的滴答声,菲勒蒙能清晰地听到齿轮转动、钟摆撞击的声音,以及里德尔先生那苍老而低沉的嗓音。 “就像我之前说的,道奇森最喜欢的就是爱丽丝。我的三个女儿和五个儿子都知道这件事,只有我们这些迟钝的大人被蒙在鼓里。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偏爱变得越来越明显,就连我这个很少在家的父亲都察觉到了。” 里德尔先生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后来,他开始单独邀请爱丽丝去野餐,或者拉着她的手在花园里散步。虽然他没有耽误教学任务,但我却无法再坐视不管了。我们都能感觉到,有些事情正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只是无法用语言形容。他离爱丽丝太近了,太近了……” 他那布满皱纹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终于,那该死的一天还是来了。那天,爱丽丝像往常一样和道奇森出门了,但奇怪的是,那天晚上,她是一个人回来的,而且回来得很晚。她那乌黑亮丽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上沾满了附近根本没有的花草和泥土,她最喜欢的漂亮裙子也破破烂烂的,就像在外面流浪了好几天一样。我的妻子吓坏了,连忙问她去了哪里,而她的回答是……” 里德尔先生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仙境(wondend)。” 菲勒蒙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着内心的震惊。 “事已至此,我再也无法对此事坐视不理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找了道奇森,我警告他,不准再和我的女儿们有任何私下接触,否则就永远别想再见她们。他看起来很沮丧,但最终还是答应了我的要求。我真是太天真了,竟然相信了那个骗子!” 里德尔先生的眼角剧烈地抽动着。 “表面上,他还是像以前一样,认真地教导我的孩子们。他总是沉默寡言,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坏心思。但我能感觉到,他和爱丽丝之间还有联系。爱丽丝的怪癖越来越严重,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暗号,他们还在私下见面!” “暗号?”菲勒蒙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是的,道奇森在语言学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他总是能用各种词汇组合出令人匪夷所思的文字游戏。他利用自己的天赋,创造了许多数学和语言方面的密码。虽然我很讨厌他,但我不得不承认,他在某些方面确实很有天赋。” 菲勒蒙想起了那封密码信,他似乎明白了,爱丽丝那些精巧的文字游戏是从哪里学来的。 “最终,我还是把他赶出了我的家,我还派人监视他,不让他接近爱丽丝。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我几乎得了神经病,一看到数学符号就心烦意乱。我没有拿刀子去找他拼命,已经算是很克制了。” “我理解,我也很想捅死某个家伙。”菲勒蒙深有同感。 “谢谢你的理解,希望你也能克制住自己。总之,他似乎遵守了我的警告,他真的没有再出现在我家附近,我天真地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里德尔先生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情绪。菲勒蒙预感到,故事即将进入下一个阶段。 “我说了这么多,口都渴了,要不要来杯奶茶?” “我也还没吃午饭。”菲勒蒙点了点头。 里德尔先生从一旁拿起茶壶,倒了两杯奶茶。 “我年纪大了,牙齿不好,所以没有准备点心,抱歉。” “没关系。” 两人端起奶茶,慢慢地品尝着,谁也没有急着开口。 “爱丽丝,她变得很奇怪,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沉默了片刻,里德尔先生再次开口,语气中充满了困惑和担忧。 “比如说,小孩子都很黏人,如果和他们关系好的人离开了,他们会哭闹好几天。但爱丽丝不一样,虽然她很喜欢道奇森,但在他离开之后,她却一点也不伤心,你明白我的感受吗?我开始感到不安,我害怕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他似乎在怀疑自己所说的话是否合理,这很正常,因为这听起来确实很诡异。 “她开始变得嗜睡,她以前就很喜欢睡觉,都说能睡的孩子长得快,但她睡得太多了。我几乎没有见过她清醒的样子,她总是昏昏沉沉的,日夜颠倒。我感到很不安,就偷偷地询问了她,而她的回答,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里德尔先生放下茶杯,杯子与茶几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放在桌上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她说,她在梦里见到了道奇森!”他猛地提高了音量,菲勒蒙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他确实做到了!查尔斯·路特维奇·道奇森,他虽然展示过几次他那诡异的才能,但他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可怕!他一定是使用了某种邪恶的黑魔法,我反复确认过,爱丽丝说她在梦里见到的是‘路易斯·卡罗尔’,但我立刻就明白了,那是查尔斯·路特维奇·道奇森的笔名!因为她描述的一些细节,和道奇森一模一样!” 里德尔先生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我之前没有告诉你,为了弄清楚他的底细,我曾经和他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被他那套虚伪的绅士风度所迷惑,所以才会对他的一些特殊的小习惯和说话方式记忆犹新。这些都是小孩子不会注意,也不会记住的细节,但爱丽丝描述的那个梦中的‘路易斯·卡罗尔’,的的确确就是查尔斯·路特维奇·道奇森!” 他的双手仿佛在掐着什么东西,菲勒蒙甚至能感觉到,他是在掐着那个虚幻的“路易斯·卡罗尔”的脖子。 “我尝试了各种方法,想要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我真的尽力了。我请教堂的神父来家里做法驱魔,我给那个叫弗洛伊德的,研究神经症的怪医生写信,我还把印第安人用来捕捉噩梦的“捕梦网”挂在爱丽丝的床头……每个星期,都会有奇奇怪怪的“驱魔人”来到我家,想要把爱丽丝身上的“邪灵”赶走,你明白我当时的心情吗?” 菲勒蒙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第73章 梦中的男人(二) “但每一次,‘路易斯·卡罗尔’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他嘲笑我的无能,然后当着我的面,把爱丽丝带走……我发现,我的妻子,我的孩子们,我们一家人都开始做同一个梦了!我们都快要疯了!爱丽丝的头发,也从那天开始,逐渐变成了金黄色,那不是我和我妻子任何一方的遗传基因……我们做了很多错事,因为每当看到她那头金发,我就会想起‘路易斯·卡罗尔’那张令人作呕的笑脸……” 里德尔先生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我本来想去找道奇森对质,如果他不肯收手,我就杀了他!” 菲勒蒙心中一惊,他没想到里德尔先生会亲口说出这样的话。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商量着如何除掉‘路易斯·卡罗尔’。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那声音真的很轻,很轻……我感到很奇怪,就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他长得很漂亮,但眼神却充满了邪恶……” 里德尔先生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 “他说,他是‘黄金黎明’秘密结社的使者。他向我展示了许多宗教图表和符号,我被他渊博的知识和神秘的气质所吸引,答应参加他提出的,在黎明时分举行的某种仪式。我的妻子和孩子们都参加了,我们无法拒绝,我们都被他控制了……” 奇怪的是,与“路易斯·卡罗尔”相比,里德尔先生似乎更害怕那个神秘的小男孩。 “在牛津北部的梅多港,有一座小山丘,那里风景优美,是人们野餐的绝佳去处。但那里的山坡很陡,如果不小心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那里还有其他的名字,但因为长满了三叶草,所以人们更喜欢叫它‘兔子洞’……” 他突然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语气说道:“查尔斯·路特维奇·道奇森在那座山丘上摔死了,是自杀还是他杀,至今仍是一个谜。但我们一家人都因此摆脱了‘路易斯·卡罗尔’的纠缠,为此,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不知为何,菲勒蒙突然觉得,房间里的光线似乎暗淡了一些。 “但我们并没有获得真正的解脱,因为我从爱丽丝身上,看到了‘路易斯·卡罗尔’的影子……” 那天晚上,菲勒蒙和玛丽来到了牛津北部的伍尔弗科特公墓。 考虑到返回老法院的火车班次,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很快,他们就找到了目标,停在了一座墓碑前。 那是一座简陋的十字架墓碑,墓碑前长满了杂草,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理过了。这位一生都在追求纯粹的学者,即使在死后,也只允许那些无名的野花在自己的坟墓上生长。 查尔斯·路特维奇·道奇森 1885年1月14日 享年28岁 菲勒蒙和玛丽各自在墓碑前放下一朵雏菊。 “主人。”玛丽轻声说道,她今天戴着一顶黑色的面纱,在死亡气息弥漫的墓园里,显得格外肃穆。 “我们就是为了他而来的吗?” “是的。”菲勒蒙的心情很复杂。 里德尔先生应该没有说谎,虽然他有所隐瞒,但他没有理由编造一个死人的谎言。 他之所以告诉菲勒蒙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担心自己的女儿。难道说,“路易斯·卡罗尔”真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吗? “玛丽,我问你,如果我把你带到森林里,兜了一圈,然后问你去了哪里,你会怎么回答?”菲勒蒙突然问道。 玛丽愣了一下,随即回答道:“我会说,您老糊涂了。” 菲勒蒙瞪了她一眼,玛丽连忙改口道:“或者,我会说,我去森林里散步了。” “你会说‘我去仙境了’吗?” “那听起来一点也不‘奇妙’(wonder)。” “是啊,而且牛津附近,根本就没有什么森林。” 爱丽丝和道奇森,他们一定去了某个地方,而正是那次经历,改变了爱丽丝的人生轨迹。但他们到底去了哪里?难道真的像童话故事里写的那样,通过兔子洞,去到了一个叫做“仙境”的地方吗? 更让菲勒蒙感到困惑的是,里德尔先生最后提到的,发生在伦敦的那起,关于一位物理学家和一位数学家失踪的案件。他原本是来解开谜团的,却带回了更多的疑问。 “主人,我们该走了,再不走就赶不上火车了。”玛丽提醒道。 “走吧,看来我们在这里也找不到什么答案了。” 菲勒蒙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墓园。 他们离开了牛津,踏上了返回伦敦的火车。 这一次,他们乘坐的是一辆慢车,没有遇到任何意外。 第74章 偷孩子的人 1896年3月。 这个冬天格外温暖潮湿。 受了暖湿天气的欺骗,愚蠢的春花早早地探出头,却又在第二天到来的寒流中冻死。反复无常的天气,让本就阴郁的伦敦街头,平添了一分腐败和萧瑟。 遭殃的不仅仅是花朵。 每当降雪时,整个伦敦仿佛都病倒了。雪花还没来得及飘落到地面,就融化了一半,变成湿漉漉的雪团,与泥土和马粪混杂在一起,形成肮脏的褐色泥浆。 与其说是雪,不如说是从天上倾倒下来的垃圾。这让清洁工们的工作量成倍增加,这些可怜的孩子们,从天还没亮就开始工作,一直到深夜才能回家。 老天爷一定是保守党党员,因为他颁布了一项新的“红旗法案”。 因为害怕马匹在结冰的路面上摔倒,马车夫们不敢加快速度,而汽车又被堵在后面,动弹不得。 菲勒蒙不得不比平时早出门半个小时,才能勉强赶上上课时间。他的拐杖总是湿漉漉的,这让他心情烦躁。 更糟糕的是,早上出门时穿的厚外套,到了中午就成了累赘,只能夹在胳膊下。 一位法国讽刺画家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令人不快的文章,嘲笑伦敦人不懂得如何穿外套,只会像拎包一样炫耀。这篇文章发表后,伦敦的反法情绪更加高涨。 为了反击巴黎,各大报社纷纷刊登文章,嘲笑埃菲尔铁塔的设计。 就在这样一个阴雨绵绵、万物都湿漉漉的冬天,菲勒蒙迎来了一个不寻常的日子。 ───嗒。 菲勒蒙放下钢笔,仔细地阅读着自己刚刚写下的句子: “将红色射线命名为‘玛丽线’,绿色射线命名为‘皮埃尔线’。” 这已经是最后一行了,这本耗费了他近一年时间的,玛丽·居里的笔记翻译工作,终于完成了。然而,菲勒蒙却没有感到一丝轻松。 “将红色射线命名为‘玛丽线’,绿色射线命名为‘皮埃尔线’……” 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话,语气低沉。翻译完成之前,他还能抱有一丝希望,但现在,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玛丽·居里并没有在笔记中记录任何关于她自己的事情。 这本日记更像是一本学术着作,她将所有的情感都隐藏了起来,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持理智。 也正因为如此,她在最后,流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柔情。 菲勒蒙无法想象,她在为两种射线命名时,心中是怎样的心情。或许,只有她的丈夫,皮埃尔·居里,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吧。 这也是他决定将这本日记交给皮埃尔·居里的原因。 但在此之前,他决定先将这本日记抄写一份,送到弗兰克学会保存。虽然他无法理解玛丽·居里的学术成就,但他不能辜负她用生命换来的研究成果。 至少,在学会里,还有一个人能够继承她的遗志。 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博士。 只有他,那个为了学术研究,甚至不惜亵渎神明的疯子,才能理解玛丽·居里笔记中的奥秘。当然,前提是他能找到弗兰肯斯坦博士。而这,正是目前最大的难题。 弗兰肯斯坦博士失踪了。 从牛津回来后的第二天,菲勒蒙就去了弗兰克庄园,但他却被告知,弗兰肯斯坦博士在一周前突然离开了庄园,至今下落不明。 弗兰肯斯坦博士一直住在庄园里,几乎足不出户,他怎么会一声不吭地就消失了? “唉……” 菲勒蒙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年前,玛丽·居里找到他的时候,曾经说过,学会里的那些怪人,一个个都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本联系不上。当时菲勒蒙还不以为然,没想到,一年之后,他自己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弗兰肯斯坦博士到底去了哪里? 如果他只是像以前一样,沉迷于某种研究,那还好说。但菲勒蒙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秘密和罪恶,他确信,这个人绝对有能力毁灭人类。他的不告而别,就像是一个不祥的预兆,让菲勒蒙感到不安。 ────咚,咚,咚。 一阵敲窗声打断了菲勒蒙的思绪。 他抬起头,看到那个熟悉的报童正站在窗外,敲打着玻璃。菲勒蒙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 “您好,先生。”报童有气无力地说道,和平时那副活蹦乱跳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的声音怎么……” “您好,先生!”菲勒蒙的话还没说完,报童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仿佛是担心他听不见。 “我又不是在骂你,你不用这么大声说话。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菲勒蒙这才注意到,报童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看起来病恹恹的。 “你生病了吗?” “没有,先生,我很好。”报童连忙否认,生怕自己会被赶走。 “你父母呢?” “我住在‘彭斯奇儿童之家’。” “哦……”菲勒蒙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知道,很多在伦敦街头讨生活的孩子都是孤儿,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这样的孩子面对面地交谈。 报童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应,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等待,那是一种缺乏关爱的孩子特有的表情。 “你吃饱饭了吗?”菲勒蒙问道。 “是的,杨先生对我们很好。”报童立刻回答道,看来那位“杨先生”很会调教孩子,至于是不是真的对他们好,那就不得而知了。 菲勒蒙看着报童那张消瘦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你等一下,我有点事。” “要等多久?” “很快。” 菲勒蒙关上窗户,转身走出了书房。 “玛丽,你在哪儿?” “先生,您叫我?”玛丽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 菲勒蒙总是无法习惯她这种神出鬼没的出场方式,仿佛她能融入阴影之中。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早上剩下的面包还有吗?” “您饿了吗?要不要我给您泡杯茶?” “不用,面包就行。” 玛丽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就端着一只盘子走了出来。盘子上放着一块面包,面包上涂抹着果酱。 “您总是吃这些垃圾食品,难怪您的胃不好。”玛丽忍不住唠叨道。 菲勒蒙很委屈,这又不是给他自己吃的! 但他知道,如果自己敢反驳,玛丽一定会唠叨得更厉害,所以他什么也没说,拿着盘子,逃回了书房。 隔着窗户,菲勒蒙看到报童还站在那里,他打开窗户,把盘子递了出去。 “吃点东西吧。” 菲勒蒙本以为他会说声谢谢,但报童却什么也没说,接过盘子,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那双脏兮兮的小手,努力地把面包往嘴里塞,那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非但不可怕,反而让人心酸。 “咳咳……” 不出所料,他被又干又硬的面包噎住了,他剧烈地咳嗽着,不小心把一大块面包掉在了地上。 “别……”看到报童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的面包屑上,菲勒蒙连忙阻止道,“别捡地上的东西吃,脏!更何况,那是你嘴里掉下去的!” “可是,我是个乞丐啊。”报童抬起头,一脸无辜地说道。 菲勒蒙顿时语塞,他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 “你想成为绅士吗?”他问道。 报童眼中闪过一丝渴望,点了点头。 “那就听我的。” 报童虽然还有些舍不得地上的面包屑,但他还是忍住了,继续吃着盘子里的面包。菲勒蒙心想,这孩子到底饿到了什么程度,才能吃得下这种难以下咽的食物? “啪嗒。” 有什么东西从报童的嘴里掉了出来,但那并不是面包屑。菲勒蒙定睛一看,顿时愣住了。 “那是……你的牙齿?” “啊,是的,我的牙齿掉了。”报童摸了摸自己的嘴巴,毫不在意地说道。 菲勒蒙这才意识到,他还是个孩子,一个还没换完牙的孩子。而他关心的,不是自己掉了牙齿,而是一块面包,这让他更加心酸。 报童吃完面包,吮吸着手指,似乎要把手指上的面包屑都舔干净。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对菲勒蒙说道:“谢谢您,先生。” 菲勒蒙点了点头,问道:“要报纸吗?” “我要一份《伦敦新闻画报》。” 报童从身后的布袋里翻出一份报纸,递给了菲勒蒙。菲勒蒙给了他一枚硬币,他不知道报童能从中得到多少,但他相信,这个机灵的小家伙,一定有办法养活自己。 菲勒蒙接过报纸,浏览着上面的标题: “‘smr威尔士号’事件持续发酵,高速铁路时代即将到来?” “‘阿蒙森就是个瑞典蠢货’,斯科特打破沉默!” 这些标题都很有吸引力,但真正引起菲勒蒙注意的,是一行不起眼的文字。 那行文字是如此的怪异,以至于菲勒蒙怀疑,是不是哪个落魄诗人转行做了记者,把自己最后的艺术灵感,都倾注在了这一行字上。 那行字是这样的: “偷孩子的人出现了。” …… 一个星期过去了。 菲勒蒙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虽然在过去的一年里,他经历了许多惊心动魄的事件,但总的来说,他的生活还算平静。 翻译工作结束后,他终于有时间处理那些被搁置的论文了。虽然他无法取代卡拉斯教授,但大学的工作还算顺利。 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是,他始终没有找到弗兰肯斯坦博士。 虽然弗兰肯斯坦博士的长相很有辨识度,但在人海茫茫的伦敦,想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菲勒蒙并不是什么侦探,他几乎已经放弃了寻找弗兰肯斯坦博士的希望。 唯一改变的,是他的日常习惯。 “您最近都不看报纸了?”玛丽问道。 菲勒蒙望着窗外,街上行人匆匆,却没有一个是冲他来的。 “那个报童……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低声说道。 “您是说,那个给您送报纸的孩子?那真是太好了,您终于可以学会用正常的价格买报纸了。” “他每次都给我送报纸,我多给他点钱怎么了?” “如果您没有每次都付双倍的价钱,我也不会这么说。”玛丽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谎言。 她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该不会是被‘偷孩子的人’抓走吧?” 菲勒蒙忍不住笑了,玛丽的想象力真是丰富。 “是啊,报纸上是这么说的。” 他当然知道,因为那份报纸就是他给玛丽的。 “偷孩子的人”的报道,被玛丽郑重地收藏在了她的剪贴簿里。菲勒蒙很不喜欢她收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但他没有立场阻止她,只能乖乖地把报纸奉上。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菲勒蒙抱怨道。 “‘偷孩子的人’?确实不太好听,为什么不用‘绑架’呢?” “还不是因为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他们只在乎面子,却看不到事情的本质。他们说什么要维护英语的纯洁性,抵制美式英语,结果就是,那些愚蠢的记者,只能用这种愚蠢的词语来写文章。明明有更好的表达方式,他们却视而不见。”菲勒蒙不屑地说道。 他知道,那些人之所以用“偷”这个词,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把孩子当人看。 两人沉默了片刻,玛丽似乎也感受到了菲勒蒙的低落情绪,识趣地闭上了嘴巴。毕竟,她也是这个时代的人,而且还是社会底层的人,她早已习惯了孩子被轻视、被物化的现象。 菲勒蒙望着窗外,突然问道:“会不会是你吓到他了?” 玛丽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知道,你长得有点吓人,他可能是被你的样子吓到了,所以不敢再来送报纸了。” “您是说,我长得像怪物?”玛丽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好吧,我以后会注意的。” 玛丽最近越来越喜欢用自己的身份来压迫他了,这也是菲勒蒙急于找到弗兰肯斯坦博士的原因之一。 他担心自己再说下去,玛丽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于是连忙起身说道:“我出去一趟,天黑之前回来。” “您要去哪里?” “我去打听一些事情。” 玛丽帮他穿上外套,一直把他送到门口。 “小心点。”她说道。 菲勒蒙不知道她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但这句叮嘱,对他来说却格外应景。因为他此行的目的地,正是伦敦最混乱、最危险的地方——伦敦东区。 那里是伦敦的边缘地带,是所有垃圾的最终归宿,也是法律的盲区。 第75章 丢失的七先令(一) 伦敦东区,或者简称为“东区”。 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开始这样称呼它。虽然没有明确的界限,但就像候鸟能分辨南北一样,人们本能地知道,阳光开始变得稀薄的地方,就是东区。 每个伦敦市民,心中都有一个关于东区的刻板印象。 充斥着粪便和垃圾的街道,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孤儿,游荡在街头巷尾的无业游民,妓女身上散发着廉价香水味的脂粉气,被工厂烟囱熏黑的阴沉天空,废弃在河岸边、腐烂不堪的破船,成群结队、肆无忌惮的老鼠,一下雨就污水横流的下水道,枯萎腐烂的杂草,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令人作呕的鸦片味…… 令人惊讶的是,东区完美地满足了人们对它的所有想象。这里就像是一个现实版的“仙境”,充斥着各种令人作呕的景象和气味。 但这里并非一直如此。 虽然如今已深埋地下,但这座曾经辉煌的罗马城市——伦迪尼乌姆,就是以这里为中心发展起来的。不仅如此,在中世纪,这里也曾是伦敦的中心地带。虽然如今的伦敦塔,只剩下一些阴森恐怖的传说,但它也曾是皇室的寝宫。 作为伦敦历史悠久的一部分,东区的衰落,似乎是一种必然。 这是自然的规律,在伦敦,无论是风,还是河流,都流向东方。而像伦敦这样丑陋的城市,自然会产生大量的污秽。这些污秽最终汇聚到东方,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最终,东区背负着伦敦所有的罪恶,成为了这座城市的牺牲品。它就像耶稣基督一样,被涂抹上粪便和污水,草草埋葬。 唯一的区别,或许就是气味吧。 一个获得了永生,而另一个,则永远地被遗弃在鄙夷和唾弃之中。 …… 这片广袤而荒凉的土地,与菲勒蒙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今已沉入泰晤士河底的雅各布岛,曾经是伦敦最臭名昭着的垃圾岛。而白教堂区,则是伦敦所有妓女的聚集地,那里每一条街道,都隐藏着罪恶。 这两处地方,都曾是菲勒蒙人生的重要转折点。 如今,他又一次回到了这片充满恶臭的土地。 …… 东区的彭斯奇街,行人稀少。 虽然也有人来人往,但与正午时分的伦敦市中心相比,这里简直可以用“空无一人”来形容。这是一条夜晚比白天更加热闹的街道。 但菲勒蒙能感觉到,周围到处都有人。建筑之间的缝隙里,隐藏着一条条狭窄的巷子,只能容纳一个人勉强通过。而每条巷子里,都聚集着一群无所事事的流浪汉。 他们大声地谈笑着,但菲勒蒙却一句也听不懂。他们操着浓重的伦敦口音,夹杂着各种俚语和脏话,就像是在说一门外语。 菲勒蒙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置身于异国他乡的游客。他可以在300公里外的法国与人谈笑风生,却在距离家门口不到1公里的地方,变成了一个聋哑人。 他知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就在他准备加快脚步的时候,却被一个孩子挡住了去路。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他怯生生地看着菲勒蒙,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孩子?”菲勒蒙问道。 小男孩没有说话。 菲勒蒙感觉到身后有几个人影在靠近,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握紧了手中的拐杖,猛地向后一挥。 “哎哟!” “不想挨打就滚远点!” 一个孩子被菲勒蒙的拐杖打中,捂着肚子后退了几步。但其他的孩子并没有被吓倒,他们纷纷伸出手,想要抢夺菲勒蒙身上的财物。 菲勒蒙当然不会让他们得逞,他挥舞着拐杖,将那些伸过来的手一一打开。 “哎哟!”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再不滚,我就报警了!” 孩子们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老头子并不好惹,于是纷纷四散逃窜。菲勒蒙冷哼一声,转过身。 那个最先拦住他的小男孩,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真是个笨蛋,跟着一起跑不就好了,非要留在这里等死吗? 看来,他还是个新手。 “对,对不起,先生……”小男孩结结巴巴地说道。 “还不快滚!”菲勒蒙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厉声喝道。 小男孩这才如梦初醒,转身追赶自己的同伴去了。 “真是的,现在的孩子……” 这种由孩子组成的盗窃团伙,在伦敦已经屡见不鲜了。菲勒蒙对此感到厌恶,他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 “可怜的汤姆,早上出生,晚上就被埋葬……” 菲勒蒙一边走,一边寻找着“彭斯奇儿童之家”的门牌。突然,一阵歌声传入了他的耳朵。那歌声很奇怪,不像是从哪个房间里传出来的,更像是从街道本身发出来的。 那是一个孩子的声音,但那歌声并不像圣歌那样庄严肃穆,反而带着几分戏谑和玩味。 “可怜的珍妮,早上出生,晚上就成了孤儿……” 菲勒蒙继续往前走,歌声越来越清晰。 他原本没有打算理会,但那歌声仿佛是指路的明灯,引导着他前进。他带着几分好奇,拐进了一条小巷。 “可怜的汤姆,可怜的珍妮,想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 一个小男孩站在巷子深处,他看到菲勒蒙,立刻闭上了嘴巴,但菲勒蒙可以肯定,唱歌的就是他。 那是一个奇怪的孩子。 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孩子,更像是一个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的成年人。虽然他正在兴高采烈地唱着歌谣,但菲勒蒙却无法将他和“快乐”联系在一起。 不知为何,菲勒蒙对这个孩子产生了一丝兴趣,他问道:“孩子,你知道‘彭斯奇儿童之家’怎么走吗?” 小男孩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前方。菲勒蒙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看到了一块牌匾。 “彭斯奇儿童之家”。 第76章 丢失的七先令(二) 他竟然就站在“彭斯奇儿童之家”的门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谢谢你。” 菲勒蒙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装作很着急的样子,朝“彭斯奇儿童之家”走去。 那是一栋看起来阴森森的建筑,很难让人把它和“孤儿院”联系在一起。 所有的窗户都被木板封死,狭小的院子里,堆满了尖锐的碎石和垃圾,仿佛随时都会有人受伤。积雪覆盖了整个院子,与泥土和落叶混杂在一起,散发着阵阵恶臭。看来,这里至少从去年秋天开始,就没有打扫过了。 菲勒蒙推开那扇沾满污垢的大门,走了进去。 “是天使带走了他们……” 身后,小男孩的歌声再次响起,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回响。 …… ───吱呀。 房间里一片寂静。 很难想象,这里竟然住着几十个孩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紧张气氛,仿佛教堂或工厂里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您找谁?” 一个女人出现在菲勒蒙面前,她手里拿着一把扫帚,漫不经心地扫着地。看到菲勒蒙,她愣了一下,警惕地问道。 “我找一个孩子。” “您是来领养孩子的吗?” “不,我是来找一个孩子的。” 女人狐疑地打量着菲勒蒙。 “他是不是惹什么麻烦了?” “我都说了,我是来找他的。他之前说过,他住在这里。” “您知道他的名字吗?” “不知道。” “那我就没办法了,您知道这里有多少孩子吗?” “我知道他的长相,他大概这么高,金色的头发,总是戴着一顶蓝色的鸭舌帽……” 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菲勒蒙。 菲勒蒙突然意识到,虽然他自认为对那个报童很熟悉,但他所掌握的信息,却不足以确定他的身份。他现在就算去街上随便抓一个孩子,也能说出差不多的描述。 “他最近掉了一颗门牙。”菲勒蒙补充道。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您还有其他信息吗?” “他是个报童,我不知道是不是您这里安排的工作。” 女人放下扫帚,走到一个书架前,从上面取下一本厚厚的书,放在桌子上。她戴上眼镜,用手指蘸了蘸口水,翻开书页。 那是一本记录着孤儿院孩子信息的登记簿。 “您为什么要找他?”女人一边翻阅着登记簿,一边问道。 “他之前每天都给我送报纸,但他最近突然不见了,我有点担心。” 女人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菲勒蒙。 “就因为这个?” “是的。” “您还真是……特别。” 菲勒蒙无言以对。 “找到了,报童。” 女人指着登记簿上的几行字,说道。登记簿上记录着孩子的姓名和一些基本信息,菲勒蒙注意到,所有报童的信息都被集中在一起。 “我是按照姓氏排序的,所以所有报童的信息都在这一页。”女人解释道,仿佛是在回答菲勒蒙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她用干枯的手指,指着登记簿上的名字,说道:“这个不行,这个也不行……” “什么叫‘不行’?”菲勒蒙问道。 女人指着名字旁边的一个“x”符号,说道:“这些孩子,现在都不在孤儿院了。” “他们是被领养了吗?” 女人摇了摇头。 “他们被‘偷孩子的人’抓走了,七个报童,全都被抓走了。”女人的语气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真实的情绪。 “那个警察说,我把孩子们卖给了美洲的奴隶贩子,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看着菲勒蒙,语气中充满了委屈和无奈,“每个孩子每个星期有5先令的补助,如果他们出去工作,还能再赚2先令。只要养他们四个月,我就能赚5英镑,我为什么要把他们卖掉?您和那个警察很熟,您帮我跟他说说,我真的没有做那种事!” 之后的谈话陷入了僵局。 杨院长似乎在隐瞒着什么,无论菲勒蒙怎么追问,他都闭口不言。而菲勒蒙越是追问,就越是发现,他所隐瞒的事情,与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毫无关联。 虽然杨院长很乐意看到菲勒蒙放弃追问,但菲勒蒙对他的那些私事毫无兴趣。他意识到,继续追问下去也是徒劳,于是便结束了谈话,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菲勒蒙一边走下楼梯,一边在心里抱怨着伦敦的世风日下。他实在无法理解,像杨院长这样胆小怕事的人,是怎么当上孤儿院院长的。 “那个警察呢?”菲勒蒙问站在楼梯口的管家。 “在地下室。”管家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菲勒蒙注意到,她站的位置,和她之前站的位置一模一样,连扫帚都没有移动过。真是绝配的主仆,一个比一个懒惰。 …… 菲勒蒙走下楼梯,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地下室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像是腐烂的牛奶混合着婴儿身上的奶香味,让人几欲作呕。 地下室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整个地下室里,摆满了棺材。 不,仔细一看,那并不是真正的棺材,而是用木板做成的棺材形状的床铺。每排二十个,一共八十个,每个“棺材”里都铺着一张薄薄的毯子。 “棺材”里不时传来几声微弱的呻吟,看来,这里住的都是生病无法工作的孩子。 威尔逊正蹲在一个角落里,他看到菲勒蒙,连忙站起身,走了过来。 “您问完了?” “嗯。” 威尔逊掏出一盒香烟,递给菲勒蒙,菲勒蒙摆了摆手,拒绝了。 “您不抽烟?” “我抽不惯纸烟,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刚学会不久。” 威尔逊的动作看起来有些生疏,他将香烟叼在嘴里,用火柴点燃。 “其实,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您这件事。” “是因为我吗?” “警局那边说,在他们决定如何处理您的问题之前,不让我和您接触。您也知道,我们是警察,不能明目张胆地和一个有前科的人合作,更何况,您还……” 威尔逊欲言又止。 “我杀过人。”菲勒蒙替他说了出来。 “是的。”威尔逊叹了口气。 “你想多了,警局才不会为了我这个老头子而烦恼。一定是那个老狐狸在故弄玄虚,故意为难你。” “老狐狸……您是说局长?” “除了他,还有谁?你不用理会他,装作不知道就行了。” “恐怕不行,您在警局里的地位,可能比您想象的还要高。” 菲勒蒙本以为威尔逊会解释一下,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所以,我们今天的谈话,是秘密。” 香烟燃烧的味道,混合着纸张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你也变了。”菲勒蒙说道。 “是吗?我倒是觉得,您一点都没变。” “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当然不会变了。” 菲勒蒙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一开始没有认出威尔逊。 因为他变老了。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他脸上多了许多皱纹,眉头紧锁,眼袋也加深了,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您知道吗?在东区,每天都有三十个人因为各种原因死去。我以前不知道,直到我被调到这里,我才明白,我以前生活的世界是多么狭隘,而我所追求的一切,又是多么的毫无意义。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是虚无。”威尔逊的语气中充满了感慨。 “或许,你不适合当警察。”菲勒蒙说道。 “或许吧,总之,事情变得很复杂了。”威尔逊说着,突然话锋一转,说起了正事。如果是以前的他,绝对不会这样开门见山。 “关于‘偷孩子的人’……” “他真的存在吗?”菲勒蒙问道。 第77章 白色花朵与八十副棺材 “您已经猜到了?没错,虽然媒体一直在渲染‘连环失踪案’,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一个虚构的‘怪物’身上,但警局已经掌握了一些其他的线索。我们发现,这些案件的发生范围太广了,不像是个人或某个组织能够做到的。我们现在认为,这是一种社会现象,每个案件都是独立的。” “详细说说。” 威尔逊犹豫了一下,菲勒蒙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一定是警局的机密。 “算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也有难处。” “如果能像以前一样,得到您的帮助就好了。”威尔逊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看到菲勒蒙故意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威尔逊最终还是妥协了。 “金发或黑发的健康男孩,5英镑;红头发的,4英镑;女孩,无论发色,只要健康,都是4英镑。这是美洲奴隶贩子给出的市场价。” 菲勒蒙想起了杨院长的话,他终于明白了,那5英镑,到底是什么钱。 “最近,一些在爱尔兰活动的美国奴隶贩子,开始把手伸向了英国本土。我们抓捕了一个奴隶贩子,并以释放他为条件,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些情报。他说,伦敦的孤儿,是最容易出手的商品。因为他们失踪了也不会有人在意,而且他们在长途航行中吃得很少,可以节省运输成本,而且他们都很听话,容易管理。” “畜生!”菲勒蒙忍不住骂道。 “没错,他们就是畜生!”威尔逊也跟着骂了一句。 “抱歉,我把你带坏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威尔逊没有笑,他嘴里的香烟掉在了地上,火星在冰冷的地板上闪烁了几下,便熄灭了。 “我感到很害怕,您看看这个地下室,这些孩子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们的内心该是多么的荒芜?他们懂得什么是爱吗?他们将来会进入工厂,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度过一生,然后死去。而他们的孩子,也会在同样的环境中长大,一代又一代,无休无止……如果这些人进入了我们的社会,那该怎么办?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威尔逊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甚至有些颤抖。 这里虽然孕育着生命,但却是一个埋葬心灵的坟墓。 孩子们之所以睡在“棺材”里,是因为他们已经死了。当他们离开这里,进入社会的时候,他们会像蝉蛹蜕皮一样,将自己的人性,永远地留在这个“棺材”里。 “我宁愿相信‘偷孩子的人’真的存在,这样我就可以开枪打死他,结束这一切!” “这有什么难的?”菲勒蒙笑着说道,“连狼人都出现了,再来一个‘怪物绑架犯’,也不奇怪。” 菲勒蒙和威尔逊相视一笑,笑声在地下室里回荡,最终消失在黑暗中。 …… 离开孤儿院后,菲勒蒙便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已经没有理由继续调查下去了。如果威尔逊说的是真的,那么报童的失踪,虽然令人惋惜,但他已经无能为力了。他只能相信警局和军队,希望他们能尽快找到那些失踪的孩子。 菲勒蒙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报童被装进麻袋,塞进货船底舱的画面。他那瘦弱的身体,随着海浪的起伏而摇摆,仿佛一片即将凋零的树叶。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真的不擅长寻找失踪的人。 菲勒蒙抬起头,发现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伦敦的冬天,总是昼短夜长。 高耸的建筑,将夕阳拉得格外长,下午三四点钟,整个城市就笼罩在阴影之中。 菲勒蒙加快了脚步,他知道,天黑之后的东区,将会变成另一个世界,而他这个行动不便的老人,绝对不会受到欢迎。 就在他步履蹒跚地走着的时候,一阵呼救声突然传入了他的耳朵。 “救命啊!” 声音是从一条小巷里传来的。由于东区的街道规划混乱,小巷纵横交错,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虽然声音听起来很近,但实际上,菲勒蒙并不知道那条小巷到底在哪里。 “啊!救命!” 呼救声变成了惨叫声,菲勒蒙来不及多想,便冲进了小巷。 还好,声音离他并不远。小巷里有一个九十度的拐角,惨叫声就是从拐角后面传来的。 菲勒蒙看到,墙壁上的影子,被拉得格外长,隐约可以看到五六个人影。这个数量,他还能应付。只要先下手为强,放倒一两个人,就能在这狭窄的巷子里,将他们全部赶走。 菲勒蒙握紧拐杖,猛地转过拐角。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想要震慑住对方。他高举着拐杖,随时准备攻击,但当他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却愣住了。 他就像是被美杜莎石化了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那些影子,都是孩子。他被夕阳拉长的影子欺骗了。 六个孩子,他们围着一个成年男子,用手中的碎玻璃,一下一下地刺向他的身体。他们稚嫩的脸上,沾满了鲜血,他们的小手,也被鲜血染红。 “这……” 孩子们看到菲勒蒙,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惊慌失措地逃跑了。菲勒蒙连忙跑到那个男人身边,他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双手无力地抓挠着地面。 “你还好吗?能站起来吗?” 虽然男人满头大汗,但他的伤势看起来并不严重。 他的腹部虽然被刺了好几刀,但因为凶器很短,而且都集中在腹部,所以并没有伤及内脏。再加上他强壮的腹肌,出血量并不多,甚至不需要止血。 “没事的,死不了,快起来!前面就是伦敦医院,你总不能一直躺在这里吧!” 菲勒蒙一边说着,一边扶起男人。他知道,男人之所以站不起来,只是因为受到了惊吓。他不停地说话,试图转移男人的注意力,让他不要胡思乱想。 男人站起身,菲勒蒙这才注意到,他身后地上,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 那是一朵五瓣的白色花朵,用石头或粉笔画成的,看起来很粗糙。但不知为何,菲勒蒙却觉得,那朵花,和刚才的场景一样,充满了诡异和不祥。 他扶着男人,匆匆离开了小巷。 …… 伦敦医院,位于白教堂区,拥有150年历史。 菲勒蒙上次来这里,还是半年前,但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医院门口,聚集着一群流浪汉,医院内部,也堆满了垃圾。 以前,这里总是人满为患,但现在,二楼和三楼都已经关闭了,只剩下了一楼还在勉强维持运转。菲勒蒙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灯光照射下,整个房间都泛着淡淡的粉红色,就像是一堆被清洗过的内脏。 “你是病人吗?” 一个疲惫不堪的护士,粗鲁地问道。菲勒蒙注意到,医院里的所有医护人员,都显得精疲力尽,甚至有些精神恍惚,仿佛他们才是病人。 奇怪的是,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默契。护士登记完信息后,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很快,就有两个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走了过来,将男人抬走了。 他们就像是一个整体,他们的衣服和鞋子,都沾满了血迹,仿佛与医院融为一体。他们所到之处,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就像信息素一样,在空气中扩散。 菲勒蒙环顾四周。 以前,这里总是挤满了来自伦敦各地的病人,但现在,只有零星几个流浪汉,坐在那里。还有一些看起来伤势更重的病人,但他们的样子,更像是怪物。 菲勒蒙怀疑,他们是否付得起医药费。或许,正是因为他们的贫穷,才导致了医院的破败。 这是一个诅咒。 杰基尔医生,他那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给这家医院带来了诅咒。在狼人事件中,这家医院遭受了重创。 一半的医护人员死于非命,那些来自社会各界的病人,也无一幸免。而幸存下来的医护人员,则被其他医院拒之门外,只能回到这间血迹斑斑的医院。 菲勒蒙的目光,落在了墙壁上的一幅画上。 那是一枚皇家勋章,是所有画框中最干净的一个。这枚勋章,与其说是一种荣誉,不如说是一种补偿,是为了帮助医院重建而颁发的。 在皇室的资助下,医院的硬件设施得到了恢复,但没有人愿意来一间发生过惨案的医院看病。 这就是诅咒。 那些幸存下来的医护人员,被永远地困在了这间被诅咒的医院里。他们将永远顶着疲惫的面容,为那些付不起医药费的白教堂区穷人服务,直到死去。 菲勒蒙很担心,那个被抬进手术室的男人,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 幸运的是,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个被抬进手术室的男人,脸色苍白,但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菲勒蒙曾经在战场上救治过伤员,所以他对外科手术略知一二,在他看来,男人的手术很成功。 “谢谢您,我以为我要死了。”男人一看到菲勒蒙,就激动地说道。虽然他的伤势并不严重,但毕竟动过手术,他的恢复速度,也太快了。 “您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你有钱付医药费吗?”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菲勒蒙的意思,他笑着说道:“您不会让我付医药费的吧?我真想好好感谢您,可是……” 看到男人欲言又止的样子,菲勒蒙摇了摇头。 “你是美国南方人吧?你应该是来旅游的,身上应该没带多少钱,我理解。” “您真是火眼金睛。”男人惊讶地说道。 菲勒蒙之所以能猜到男人的身份,是因为他的口音,一听就是美国南方人。而他之所以能猜到男人是来旅游的,是因为,没有哪个衣食无忧的南方贵族,会选择移民到英国。 “我叫迈克·戴维斯,来自威尔明顿。” “我叫菲勒蒙·赫伯特。” 菲勒蒙和戴维斯握了握手,戴维斯的手很有力,一点也不像刚动过手术的人。菲勒蒙轻轻地挣脱了他的手,提醒他注意礼仪。 “你为什么会遭到袭击?那些孩子为什么要攻击你?” “我不知道。”戴维斯摇了摇头,“我走在路上,突然就遭到袭击了。他们来得太突然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们按倒在地,拖进了小巷……”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菲勒蒙已经猜到了后面的事情。 “他们不是为了抢劫?” “他们什么也没说。” 这就奇怪了,戴维斯是外国人,他应该不会在短时间内与人结仇,也不太可能成为报复的目标。最有可能的,就是为了钱,但如果是为了钱,他们为什么要把他拖进小巷? 戴维斯皱着眉头,努力地回忆着,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他们虽然没有说话,但他们唱歌了。” “唱歌?” “是的,他们一起唱了一首歌,像童谣一样。” 戴维斯哼了几句:“嗯……嗯……汤姆……嗯……嗯……珍妮……我记得歌词,但记不太清了。” 第78章 五瓣白花(一) 他哼了几句,就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但菲勒蒙已经知道他唱的是什么歌了。 因为他几个小时前,才刚刚听过这首歌。 “是不是‘可怜的汤姆,早上出生’?” “对,对,就是这句!这首歌很有名吗?” 菲勒蒙摇了摇头,如果这首歌很有名,他不可能没听过。他今天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但现在,他已经第二次听到这首歌了。 他不相信这只是巧合。他提醒戴维斯,如果遇到警察,就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并建议他不要再去东区了。 伦敦的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而当菲勒蒙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阴影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边。 …… 那天晚上,菲勒蒙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阵歌声将他惊醒。那是一个孩子的声音,清脆而稚嫩,他正在唱着一首欢快的歌谣。 “可怜的汤姆,早上出生, 晚上就被埋葬。 可怜的珍妮,早上出生, 晚上就成了孤儿。 可怜的汤姆,可怜的珍妮, 想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 是天使带走了他们。” 歌声一直在持续,那个孩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歌词,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菲勒蒙觉得很奇怪,这么晚了,还有孩子在外面唱歌,而且声音这么大,其他的居民和警察,不可能听不到。他仿佛看到,那个孩子独自站在泰晤士河边,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大声地唱着歌。 这太不正常了。菲勒蒙睁开眼睛,他决定去看看,那个孩子到底是谁。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 一个孩子,正趴在窗户上,对着他唱歌。 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孩子就像做错事一样,转身逃跑了。菲勒蒙连忙起身,走到窗前。他检查了一下窗户,发现窗户的锁扣,被人用钢锯锯开了。 那个孩子,一边唱歌,一边锯窗户,就是为了不让他听到声音。 那天晚上,菲勒蒙失眠了。 第二天晚上,第三天晚上,孩子依然出现在他的窗外。 他一直在那里,等待着菲勒蒙入睡。 菲勒蒙的公寓,离泰晤士河并不远。 在寂静的夜晚,他甚至能听到河水流淌的声音。当然,也有可能是下水道的声音,但那样想未免太煞风景,所以菲勒蒙宁愿相信那是河水的声音。 然而,这样的夜晚并不多。 无论泰晤士河变得多么污浊,它依然孕育着生命。伦敦所有的害虫,都将泰晤士河视为母亲。它们日夜不停地制造噪音和臭味,让菲勒蒙不胜其烦。 因此,想要伴着河水声入睡,几乎是不可能的。住在泰晤士河附近,就意味着要与各种害虫作斗争。 菲勒蒙想介绍其中一种害虫。 它们每晚都会从泰晤士河的污水中爬出来,密密麻麻地附着在所有亮着灯的窗户上。它们身上滴着污水,所到之处都会留下痕迹,它们还会吐出粘稠的液体,将窗户弄得脏兮兮的。 菲勒蒙不敢开窗,因为他不知道这些恶心的东西什么时候会入侵他的房间。而每当他不小心看到窗外,就会看到它们那布满皱纹的复眼,以及蠕动的口器。 与其说是欣赏风景,不如说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它们传染疾病。最可怕的是,这些害虫无处不在,无论是在泰晤士河沿岸,还是在伦敦的其他地方,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 所有注重生活品质的伦敦市民,都在讨论如何消灭这些害虫。各种民间偏方层出不穷,但没有一个真正有效。因为,创造它们的,正是我们人类自己。 或许你会好奇,这些丑陋的生物,到底是什么?难道是上帝不小心打开了地狱之门,让它们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吗? 它们是蛾蚋。 蛾蚋原本只生活在污水沟里,而且只在夏季和秋季出现。但自从五百万伦敦市民,将工厂废水和生活污水排入下水道后,泰晤士河的水温升高了,蛾蚋也开始全年无休地在伦敦各地繁殖。 因此,每晚出现在菲勒蒙窗户上的那些“点彩画”,正是伦敦市民丑陋自画像的缩影。或许很少有人记得,伦敦变成“蛾蚋天堂”,还不到一百年的时间。 在蛾蚋肆虐的年份,伦敦消防队甚至会亲自出马,在下水道里放火,试图消灭它们,但这并没有什么效果。人们尝试过各种方法,比如在窗户上涂抹油脂,或者在窗台上点燃蜡烛,但都无济于事。 …… 菲勒蒙也深受蛾蚋的困扰。 他习惯了足不出户,白天很难集中精力工作,只能依靠夜晚的宁静来思考和写作。 他的房间,总是亮着灯,直到深夜。如果停电了,他甚至会点燃蜡烛,继续工作。因此,他所遭受的折磨,可想而知。 到了早上,乌鸦和其他鸟类,会飞到他的窗户上,啄食那些昏昏欲睡的蛾蚋。鸟喙敲击玻璃的声音,足以吵醒菲勒蒙。 他本以为,唯一能打扰他睡眠的,只有蛾蚋,但最近,另一种“害虫”,也开始出现在他的窗外。 与蛾蚋不同,它们只在熄灯后才会出现。但它们制造的噪音更大,也更加危险。 它们是孩子。 每当菲勒蒙假装睡着的时候,他们就会靠近窗户,试图打开窗户。而当他们发现菲勒蒙在看着他们的时候,就会笑着跑开,仿佛在玩捉迷藏游戏。菲勒蒙尝试过各种方法,想要抓住他们,或者赶走他们,但都没有成功。 他开始变得神经质,担心自己睡着后,会被那些孩子伤害。他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由于压力过大,他开始暴饮暴食,胃也出现了问题。 奇怪的是,虽然那些孩子只是孩子,但菲勒蒙却越来越觉得,他们更像是害虫。 就像人们不会去区分每一只害虫一样,菲勒蒙也无法区分那些孩子。他们长得都很像,而且数量众多,赶走一个,又会来一个。 只有当太阳升起的时候,菲勒蒙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那些孩子,会像消失了一样,再也不见踪影。这是他们唯一比蛾蚋强的地方。 但就像所有害虫一样,他们也会留下痕迹。 …… 菲勒蒙发现,他的房间地板上,被人画了一朵五瓣的白色花朵。那朵花,和那个美国人被袭击的地方,出现的那朵花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是巧合,还是某种暗示? 这原本代表着纯洁和美好的图案,现在却让菲勒蒙感到毛骨悚然。他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 他的生命,正在受到威胁,而威胁他的,竟然是一群孩子。 …… 菲勒蒙意识到,他必须采取行动了。但他并不认识什么这方面的专家。 “所以,您就来找我了?”威尔逊问道。 “我认识很多考古学家和探险家,但却没有一个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我竟然被一群十岁都不到的孩子威胁了,真是可笑。”菲勒蒙无奈地说道。 威尔逊认真地点了点头,菲勒蒙很庆幸,他有一个如此严肃的朋友。 “您应该早点来找我。” “我这不是没办法吗?我……” 苏格兰场,伦敦警察局总部。 这栋位于白厅4号和苏格兰场之间的白色建筑,是菲勒蒙最讨厌的地方。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有前科,更重要的是,他不喜欢这里的氛围。 自中世纪以来,这里一直是伦敦的行政中心。他的许多政敌,都曾在这里工作。自从他知道弗兰克学会的敌人,已经渗透进了伦敦政府之后,他就更加警惕这个地方了。 无论是伦敦警察厅,还是威尔逊所在的刑事调查局,都让他感到不安。 因此,他把威尔逊约到了警局外面,躲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低声说着话。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以公务员的身份帮我,而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你能帮我吗?” 菲勒蒙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他知道威尔逊的性格,也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情,还不足以让他冒这么大的风险。 “我会尽力帮您。”威尔逊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你确定?这很危险。”菲勒蒙惊讶地问道。 “在过去的半年里,我放弃了一件事。” “什么?” “自然死亡。” 第79章 五瓣白花(二) 菲勒蒙被威尔逊的回答惊呆了。 “我发现,放弃它,可以让我得到更多。” “我觉得你可能算错了,你以后会后悔的。不过,我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谢谢你的帮助。” 无论威尔逊出于什么原因,菲勒蒙都很感激他的帮助。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你现在可以问我任何问题,除了我的保险箱密码。”菲勒蒙顿了顿,补充道,“因为我没有保险箱。” “好吧,我很好奇,您为什么来找我?您以前是军人,应该认识很多比我更适合处理这种事情的人吧?” 菲勒蒙本以为威尔逊是在开玩笑,但他的语气却异常认真。 “因为我已经退役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和那些年轻人联系了,我的那些老战友,一个个都身居高位,他们不会为了这种小事而浪费时间的。” 或许斯科特可以帮他,但菲勒蒙不认为,像斯科特这样的大人物,会愿意插手这种事情。 “那您的家人呢?我本来没想调查您的家庭情况,但您的哥哥太有名了,我无意中听说了。我听说,您的哥哥,巴兹尔·赫伯特男爵,最近回国了,他应该比我更擅长处理这种事情吧?” “我和他没那么熟。”菲勒蒙皱着眉头说道,他没想到威尔逊会提起他的哥哥。 他的哥哥确实可以帮他,但如果让他在“向哥哥求助”和“等死”之间选择,他宁愿选择后者。 “好吧。”威尔逊没有再追问。 菲勒蒙觉得很奇怪,威尔逊怎么会问他这些问题?他以前可是连问都不问,就直接跳进了即将沉没的雅各布岛。他为什么要关心菲勒蒙的人际关系? “我知道了,看来,只能靠我了。我白天要上班,晚上可以帮您。” 菲勒蒙虽然心中充满了疑惑,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突然,他注意到墙角的地上,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 那是一个很显眼的图案,虽然画在角落里,但菲勒蒙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虽然和之前看到的那些图案有些不同,但菲勒蒙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一朵五瓣的白色花朵。 “怎么了?”威尔逊问道。 “这个图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威尔逊顺着菲勒蒙的目光看去,看到了地上的图案。 “我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在这里乱涂乱画……”他皱着眉头说道,似乎对这种行为很不满。 菲勒蒙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问道:“你说,你的辖区是东区?” “准确地说,是西汉姆区,泰晤士河北岸的东区。” “都一样,你今天晚上巡逻的时候,注意一下,看看还有没有类似的图案。” “您是说,让我在晚上巡逻?那我就没办法帮您了。” “这就是我要你做的事情。” 威尔逊沉默了片刻,问道:“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这些孩子,和这个图案,有什么关系吗?” “看来,你也开始习惯这种事情了。”菲勒蒙笑着说道,“你竟然会相信,一个简单的图案,会和一起谋杀案有关。” 威尔逊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菲勒蒙。 “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总觉得,我遇到的这件事,可能只是某个更大阴谋的开始。而这个图案,或许就是连接所有事件的线索。” ────当,当,当…… 远处,大本钟敲响了四点的钟声。菲勒蒙和威尔逊同时抬起头,看向钟楼,然后,他们又同时转过头,看着对方。 “您多保重,最近东区不太平。” “你也小心点。” 菲勒蒙和威尔逊告别后,便径直回家了。 在回家的路上,他特意留意了一下街上的孩子,他发现,今天的孩子,似乎比平时少了很多。 …… 当菲勒蒙回到家的时候,夕阳已经落在了圣马丁教堂的尖顶上,仿佛一把燃烧的利剑。 “您今天回来得真早。”玛丽站在门口迎接他。 菲勒蒙把外套和帽子递给玛丽,在她的搀扶下,慢慢地走进了房间。 “我明天还要出去,你帮我准备一下。” “您最近真是勤快。”玛丽阴阳怪气地说道。 菲勒蒙很不高兴,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以前很懒惰吗?他本想反驳几句,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问道:“我走之后,家里没事吧?” “我打扫了您的房间。” “我是说,有没有人来找我?或者,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玛丽想了想,说道:“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就好。” “您是不是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是的,我……” ────哗啦! 菲勒蒙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 他知道,出事了。 他顾不上玛丽的搀扶,连忙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 ────砰! 菲勒蒙猛地推开房门,一个黑影从窗户跳了出去。他试图翻过窗户,但衣服却被卡住了。 “站住!” 菲勒蒙拿起拐杖,朝黑影扔了过去。 “啊!” 一声尖叫,黑影的衣服被撕破,他从窗户上摔了下去。 菲勒蒙跑到窗前,但那个孩子已经跑远了。 “该死!” 菲勒蒙咒骂了一句,环顾四周。 地上散落着玻璃碎片,还有一块砖头。菲勒蒙一眼就看出,孩子是用砖头砸碎了窗户。 菲勒蒙捡起地上的拐杖,发现拐杖旁边,掉着一块怀表。那是孩子从窗户上摔下去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的。 那是一块做工粗糙的怀表,但看起来很贵重,不像是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应该拥有的东西。怀表的背面,刻着一个名字:“威利·n·琼斯”。 “这应该不是他的怀表,是赃物吗?”菲勒蒙自言自语道。 玛丽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几步。 “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别胡说八道了,把这些东西扔掉。” 菲勒蒙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捡起地上的砖头,递给玛丽,试图转移话题。 玛丽拿着砖头,去拿扫帚了。菲勒蒙在房间里踱着步,心中充满了疑惑。 那些孩子,不是想杀了他吗? 但刚才那个孩子,看起来更像是来入室盗窃的。他逃跑时的慌乱,也和之前那些孩子,表现出的那种非人般的冷静,截然不同。 菲勒蒙走到孩子之前站立的地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他在找什么? 菲勒蒙的目光,落在了房间角落里的一个箱子上。 那是一个很不起眼的箱子,虽然锁扣完好无损,但菲勒蒙还是发现,有人试图打开它。 那个孩子,知道箱子里是什么吗? 如果他知道,那事情就复杂了。菲勒蒙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切。 因为那个箱子里装着的是一本魔法书——《黑河福音》。 第80章 两磅男孩(一) 自那以后,孩子们的手段越来越大胆。 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闯进菲勒蒙的屋子,但他们不再躲藏,这是最明显的。即使偶然对视,他们也不躲避,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菲勒蒙看。 菲勒蒙有一种近乎妄想的信念。 孩子们在伦敦的某个地方挖了一个巨大的洞穴,白天在里面睡觉,晚上像从下水道爬出来的害虫一样,蔓延到整个城市。 这听起来相当有说服力。 以前只有两三个人,现在几天之内就增加了很多,现在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已经很常见了。他们不仅在菲勒蒙周围徘徊,还肆意地在伦敦的每一条街道上游荡。 情况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们已经成为实质性的威胁。菲勒蒙确信,如果孩子们真的要攻击他,他甚至无法保护自己。 这种变化不仅带来了威胁,还带来了厌恶。 孩子们在菲勒蒙眼中越来越像非人类的存在。在黑暗中晃动的细瘦肢体像节肢动物的腿,没有感情的瞳孔像无数裂开的复眼。菲勒蒙甚至不敢说他与他们对视过,因为你不会和蛾蚋对视,不是吗? 也就是说,人变成了虫子! 这绝不是夸张。孩子们越来越令人厌恶的行为,足以证明“虫子”这个词不足以形容他们。 菲勒蒙每天早上开门出去,都会被门上干涸的马粪味熏得喘不过气。窗户上挂着老鼠或乌鸦的尸体,一天之内,扭曲的蛆虫就会从下面滴下来。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孩子的恶作剧的范畴,恶意已经让“纯真”的借口变得毫无意义。 这还不是全部。 原本只占地一角的涂鸦,像肿瘤一样慢慢蔓延开来。它的生命力令人惊叹,无论擦拭多少次,它都会在同一个地方重生,并且变得更大。 菲勒蒙最终放弃了擦拭,任由它吞噬整个建筑外墙。 涂鸦可以不管,但污垢不能放任不管,所以菲勒蒙一开始会给抓老鼠的人或卖报纸的人一些小费,让他们清理。但从某一天开始,菲勒蒙家的门前再也没有孩子经过,他也无能为力,最终只能任其发展。 最终,菲勒蒙住的公寓一楼每过一夜就变得越来越脏,变得像一座无人居住的鬼屋一样荒凉。 菲勒蒙无能为力。 白天的城市属于成年人,但夜晚的伦敦毫无疑问属于孩子们。如果违反了他们的规则,谁也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报复。 随着威胁越来越明显,菲勒蒙必须想办法应对。 菲勒蒙首先做的是把玛丽送往弗兰克庄园避难。她死活不肯去,但菲勒蒙意志坚定,她最终还是屈服了。 她也知道情况很危险,所以只能听菲勒蒙的。菲勒蒙给她留了一封亲笔信和四本书。分别是写给亚瑟的信,以及《黑河福音》和玛丽·居里笔记的原稿和英文翻译。她 同一天,菲勒蒙带着两份亵渎神灵的文本的抄本,找到了哥哥工作的银行。通过他,菲勒蒙把它们封印在银行最深处的保险库里,这才安心。 这样就解决了燃眉之急。 菲勒蒙不知道孩子们是怎么知道这些秘密的魔法书的,但他们绝对无法承受这些东西。无论如何,菲勒蒙还没有达到把这两本书拱手让给他们的最糟糕境地。 之后,菲勒蒙努力扭转局面。 首先,菲勒蒙开始严格区分白天和黑夜的生活。白天,菲勒蒙四处走动,试图了解事态,晚上,菲勒蒙守护着家园,防止入侵者。 由于无法入睡,菲勒蒙的身心逐渐磨损,变得虚弱。出乎意料的是,帮助菲勒蒙的是威尔逊。他知道菲勒蒙的处境,主动帮菲勒蒙守护了几天。 多亏了他,菲勒蒙才能短暂地睡上一觉。 尽管如此,尽管过去几天一直在努力,但情况并没有好转。 每晚出现的无数孩子威胁着菲勒蒙的生命,这不是用常识就能解决的。另一方面,菲勒蒙唯一掌握的线索只是一块刻着“威利·n·琼斯”名字的怀表。 菲勒蒙每天都在寻找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但他真的没有找人的天赋。即使拥有明确的名字,他也四处奔波了好几天,却毫无进展。 就在这时,情况在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下发生了转机。 “教授,我找到了一个叫威利·n·琼斯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菲勒蒙茫然地反问道。 “您不是在找一个叫威利·n·琼斯的人吗?对吧?” “不,你怎么会在这里?” 菲勒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怀疑自己是不是变傻了,又问了一遍。 “我们这种人,本来就应该无处不在。” 这句话让菲勒蒙彻底陷入混乱。 因为有太多需要指责的地方,反而不知道该指责什么。就这样,爱丽丝·普莱森斯·莉莉突然加入了故事。她是完美的杂质。 “先生,是谁来了?” 他们的对话持续了很久,威尔逊走向了玄关。 他似乎没有想到家里会有人出现,爱丽丝惊讶地皱着眉头,躲在半开的门后。 这真是幼稚的害羞。 “她也是学会的人吗?我是不是来错了时间?” 即使威尔逊就在眼前,爱丽丝还是低声细语,只有菲勒蒙能听到。在别人面前,这算不上礼貌。 “说起来很复杂。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先介绍一下,这位是彼得·威尔逊,刑事调查局现任警探。最近他受我的委托,保护我的安全。” “哇。” 听到菲勒蒙的介绍,爱丽丝发出了菲勒蒙一生中听到过的最愚蠢的感叹词。 “威尔逊,这位女士……是我在大学里的学生,爱丽丝·普莱森斯·莉莉。” “很高兴认识您。” 威尔逊既没有太过拘谨,也没有太过失礼地打招呼。爱丽丝局促不安,不知所措,最后低声咕哝了一句“你好”。 第81章 两磅男孩(二) 菲勒蒙为我学生的失礼行为感到脸红。爱丽丝似乎知道菲勒蒙的心情,她转过身,兴奋地问道: “教授,您认识警探,这很正常。但您需要保护自己,看来您又卷入了另一个阴谋吧?” 又?好像是我在到处找麻烦一样。菲勒蒙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这种委屈的心情,接过了她的话。 “我是否要详细说明,取决于你接下来要说什么。如果我没算错的话,这是你第三次问了。莉莉小姐,你怎么知道我在找威利·n·琼斯,一大早就跑来这里?” 菲勒蒙的问题终于让爱丽丝有了回答的意愿,她尴尬地“啊”了一声。 菲勒蒙正要猜想她的意思,她突然说道: “我跟踪了您。所以我知道您在调查一些事情。威利·n·琼斯,还有画着白色花朵的涂鸦,对吧?” “天哪!” 这是菲勒蒙能想到的最糟糕的答案。菲勒蒙深深地叹了口气,用手捂住额头。 “但是,我找到了这个人,所以结果是好事,对吧?” 爱丽丝不安地观察着菲勒蒙的反应。 “不!” 菲勒蒙断言道。然后菲勒蒙叹了口气,猛地打开了玄关的门。 “先进来吧。” 爱丽丝突然失去了掩护,躲在菲勒蒙身后,躲避着威尔逊。但一个18岁的女孩不可能完全隐藏自己的身体。 菲勒蒙记得亨利·里德爵士的谈话,他对她的这种幼稚行为并不满意。 总之,他们就这样尴尬地坐在客厅里。爱丽丝坐下来后,变得非常安静。她一句话也不说,像个淑女一样端庄地坐着,一动不动。 原因不言而喻,是威尔逊。 菲勒蒙趁她安静的时候,严肃地警告她: “首先,你擅自调查我,发现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我不会隐瞒或欺骗你。我,也许还有伦敦,都处于危险之中。听完我的解释后,你也不会置身事外。我坦率地建议你,装作不知道,回去过你的日常生活。” 菲勒蒙的警告越长,这个小姑娘的绿色眼睛就越像被阳光照射的湖泊一样闪耀。菲勒蒙很快放弃了让她闭嘴。 通过与亚瑟的长期交往,菲勒蒙已经习惯了放弃说服。 “没关系,请告诉我一切。” 威尔逊不安地转过身看着菲勒蒙。 从表面上看,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告诉她这个不祥事件的真相是否合适?但菲勒蒙知道,即使菲勒蒙隐瞒,她也会自己去更危险的地方。 从这个意义上说,爱丽丝和菲勒蒙真的很像。 “既然你这么说了。” 菲勒蒙简要地解释了菲勒蒙的经历。 每晚出现的那些孩子,还有几天前发生的入侵事件。掉落的银怀表,伦敦各地出现的白色花朵涂鸦等等。 “真奇怪。” 听完菲勒蒙的所有故事,爱丽丝低声细语,只有菲勒蒙能听到。 “什么奇怪?” “我完全不明白警探为什么要帮助您。” 菲勒蒙眨了眨眼睛。 “是啊,您说的是。在您现在讲的故事里,警探没有理由对警察隐瞒真相,并帮助您。即使是私人关系,也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通宵达旦地为您站岗,这很不寻常,对吧?” 爱丽丝继续低声细语。她继承了父亲的直言不讳,毫不犹豫地直击菲勒蒙心中疑惑的地方。 “但你也是一样。” 菲勒蒙的回答让爱丽丝闭上了嘴。沉默说明了一切。 爱丽丝和威尔逊,两个人都对菲勒蒙表现出了不寻常的善意。无论他们的意图是什么,菲勒蒙都想在解决当前的困境之前先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 “现在轮到你了。威利·n·琼斯是谁?” 她昂起下巴,自豪地说: “威利·n·琼斯这个人,似乎在经营一家妓院。” “没错,这是我的怀表。” 威利·n·琼斯把银怀表翻来覆去地看,高兴地说。 “那个忘恩负义的混蛋,竟然不记得我对他施舍的恩情,还敢动主人的东西?老先生,如果您找到了他,请告诉我。我会重重地酬谢您。” 他咬牙切齿地说。 “找到了之后,你想怎么办?” “我会把他当作恶劣习性的典型,砍掉他的手。” 菲勒蒙怀疑这是否是一种恶意的玩笑,但他看起来很认真。也许他以前做过类似的事情。 “所以,我应该给你一些报酬,因为你找到了怀表。” 琼斯用吝啬鬼特有的表情观察着菲勒蒙。菲勒蒙立刻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那就够了。不过,你能给我讲讲故事吗?” “故事?好的,只要是说出来就能解决的事情,我什么都能告诉您!” 不出所料,他欣然答应。 “我想听听关于偷走你怀表的孩子。” “你说的是汤米吗?” “他的名字是汤米?” “应该是吧。汤米也好,杰克也好,小屁孩的名字有什么重要的吗?” 琼斯漫不经心地说,好像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是孤儿,我从乡下花了两磅把他带回来,打算让他做些杂活。我以为捡了个便宜,结果发现自己被骗了。” “被骗了?” “花了两磅买来的孩子,什么都不会做,这难道不是骗局吗?身体虚弱,头脑愚笨,连打扫卫生都做不好,只会吃白饭。不过,他嗓门很大,可以让他去拉皮条,这才像个干活的人。” 他自豪地说着,好像自己教了孩子多么了不起的技能。然后他脸色一沉,提高了声音。 “可是,我费尽心思把他培养成一个人,结果他两周前就忘恩负义地逃跑了!还偷了我的怀表!” “原来如此。就这样?” “还有什么好说的?” 琼斯真的好像不明白菲勒蒙的意思。 菲勒蒙明明是问关于孩子的,但关于那个名叫汤米的男孩,菲勒蒙却一无所获。菲勒蒙只知道他曾经在妓院里拉皮条。 “不,够了。谢谢你的故事。我可以去问问其他人吗?” “如果您想问,就尽管问吧。老先生,您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关心那种不成器的家伙,我真不明白。” 菲勒蒙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房间。 下午的妓院还没有开始营业,所以很冷清。墙壁上弥漫着鸦片和烟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股独特的恶臭,闻久了,即使不抽烟,也会产生幻觉。 菲勒蒙挨个询问,后来引起了注意,一些无聊的妓女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 “汤米?好像是有个打扫卫生的孩子。” “难道不是被偷孩子的人抓走了吗?” “我记得。老鸨对那个孩子很凶。所以,如果他不是傻子,肯定会逃跑的。” “那个孩子很爱偷东西。什么东西都往口袋里塞。” 虽然比琼斯说的要好,但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大多数回答都只是对孤儿的普遍偏见,至于是否属实,也无从得知。 与菲勒蒙的预期相反,菲勒蒙从妓院里出来时一无所获。 即使再不甘心,也该回家了,因为太阳快落山了。就在这时,妓院里出来的人拦住了菲勒蒙。 “老先生,您是在找汤米吗?” 这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戴着丝绸帽子,上面装饰着丝带,还穿着紧身胸衣,脸上涂满了粉,看起来像个洋娃娃。 菲勒蒙很难区分妓女,因为她们都化着浓妆,喷着同样的香水,穿着同样的衣服。 但眼前的这个女人,菲勒蒙却能认出来。她用比别人更甜美的嗓音,反复强调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给菲勒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是的。你是?” “我叫露西,老先生。” 菲勒蒙没有问她的姓。 “你有什么想起来的吗?” “啊,是的。这只是个传言。” 自称露西的女人,说话时带着一种隐瞒秘密的语气。 “大家都说汤米是被偷孩子的人抓走了,但实际上,他在失踪的前一天,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比如什么?” “天使。他说他看到了天使。” 菲勒蒙皱起了眉头。 “他说他的生活不是真正的生活,只有善良的孩子才能得到天使的眷顾,被带到真正幸福的地方。” 她明明说是传言,但语气却非常肯定。她显然没有隐瞒秘密或欺骗别人的经验。 她现在仍然很害怕,菲勒蒙甚至能透过厚厚的粉底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她为什么要这么害怕地告诉菲勒蒙这个传言?菲勒蒙甚至开始怀疑她为什么要告诉菲勒蒙这个传言。 “天使。好吧,谢谢。这很有帮助。” 听到菲勒蒙的回答,她苍白的脸色顿时变得红润起来。 偷孩子的人。 这个话题再次浮出水面。菲勒蒙以为已经确定了美国奴隶贩子,但它又以绑架犯的形式出现了。 天使和盗贼。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被同一个事件联系在一起。 第82章 蛙蟾蜍和二十六种动物(一) 上班的路上。伦敦从早晨开始就是一个喧嚣的城市。 勤劳的女管家在主人醒来之前就忙碌地打扫着室内外,把洗过拖把的脏水一桶一桶地泼到窗外。 总是那些最勤劳的工人被泼到水。可怜的工人衣服被淋湿了,抬头咒骂,但根本够不着。他最终认命地接受了今天的厄运,继续向前走。 工人的早餐很简单。他在卖青苹果的摊位前排队,轮到他的时候,他付了钱,拿了一个又小又丑的苹果。队伍旁边掉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苹果核,上面又排着蚂蚁。 车夫看到马要吃苹果核,误以为是困倦的马打盹,便喊了一声“驾!”,拉紧了缰绳。旁边,扛着长梯的点灯工打着哈欠,慢慢地走着。 伦敦市中心就像一个装满了发条的复杂机器,所有东西都在不停地运转,没有一刻停歇。 只有菲勒蒙一个人站在街角,背靠着墙,像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一样阻挡着行人。 菲勒蒙的腋下夹着一份报纸,是十分钟前买的。他还没有打开,所以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新鲜的油墨味从印刷机里散发出来,刺激着他的求知欲。 然而,菲勒蒙并没有看报纸,而是漫不经心地环顾着这条他早已厌倦的街道。 他这样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看到了递给他报纸的报童的手。那双手因为角质层而布满了裂痕,就像荒芜的沙漠。夹缝中的污垢看起来至少有几年的历史了。 他似乎有咬指甲的习惯,每个手指的指甲长度都不一样。病态的黄色指甲中,只有无名指的指甲完好无损,这显得十分滑稽。 这双手在任何地方都能看到,但菲勒蒙想说的是年龄。 报童的手已经很老了,这很不寻常。但他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于是站在原地思考了好几分钟。 从他拿到报纸的那一刻起。 菲勒蒙走在熟悉的伦敦上班路上,却突然感到困惑,仿佛瞬间被扔到了另一个城市。这个城市和伦敦一样大,一样喧嚣,但又充满了奇怪的气息。 菲勒蒙很快明白了。他看到的是缺失。 想要寻找,自然就无法找到。你不可能找到不存在的东西。缺失就是这样无情。如果存在是理所当然的,那么不存在也同样自然。 街上没有一个孩子。 老法院大学。 菲勒蒙从去年年底开始,就在伦敦北部这所小型大学教书。即使现在他感到生命受到威胁,这一点也没有改变。 如果说这是教育者的崇高使命,听起来很不错,但实际上,这只是一个世俗的原因。菲勒蒙的生计很不稳定,这一点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存款,但他并不是一个节俭的人,一旦动用存款,他确信自己很快就会挥霍一空。 此外,如果现在辞掉工作,他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他现在的这份工作还是已故的银狼伯爵帮忙找的,他沉迷于十年来第一次获得的固定收入。 然而,不睡觉,还要上课,他的身体怎么可能好呢? 菲勒蒙把所有提出学术问题的学生都赶走了,他只是想着回家休息,沿着走廊走着。就在这时,一张海报吸引了他的注意,这绝非偶然。 很明显,有人知道菲勒蒙会来这里,所以贴了这张海报,白色的纸上没有一丝灰尘。 这更像是一首难以理解的诗,而不是通知,全文如下: ──────────────── 我们身处蛙蟾蜍的腹中。 它总是以细长的身体盘成一团,从头到尾走完需要很长时间。 轻快的步伐需要走392步,无力地走需要走281步。 它有四个脑袋,八张嘴巴。我不想认为自己是从屁股进入的,所以我把进来的地方称为头部,另一边称为屁股。 我很少去屁股那里,但它肯定和头部长得一样。因为有人是从屁股进来的。 蛙蟾蜍的腹中,住着各种各样的动物。我将从头部开始逐一命名。 美洲鳄鱼 熊 奶牛 蛙蟾蜍 大象 狐狸 大猩猩 马 鬣蜥 水母 猫 小羊 猴子 海狸鼠 章鱼 孔雀 乌鸦 兔子 蛇 火鸡 雨伞鸟 鹰 鲸鱼 咿呀 牦牛 斑马 * 但我更想见到奶牛腹中的蛙蟾蜍。 因为它的肚子是空的。 (按字母顺序排列,从a到z) ──────────────── 这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文字。 从纸上的墨迹来看,文字很清晰,但里面却传来各种动物喧闹的叫声。 菲勒蒙犹豫着,是蒙住眼睛还是捂住耳朵,最后他捂住了耳朵。 猜出是谁写了这张海报并不难。 因为,只有一个人会想到用步数来表示距离,或者列出从a到z的字母开头的动物名称,那就是大学生。 爱丽丝·普莱森斯·莉莉。 她现在一定在偷看菲勒蒙,观察菲勒蒙的反应。她为了写这首诗,一定整晚都在翻阅字典,所以眼睛下面一定有淡淡的黑眼圈。 菲勒蒙总是这么想,她真是一个努力方向错误的女孩。 这首诗的作者还有其他线索。 经过几个月的交往,菲勒蒙发现爱丽丝写的密码诗遵循着一些规律。例如: 当她想见菲勒蒙的时候,为了通知菲勒蒙单方面约定的时间,她会在诗中加入“见面”这个词,就像现在看到的这首诗的最后一段一样。 而距离和长度指的是位置,次数和经过指的是时间。这首诗中没有时间线索,所以一定是让她立刻过去的意思。 那么,现在只需要解开这个谜题,找到地点,然后去那里就行了。但菲勒蒙知道一个更简单的见面方法。 菲勒蒙撕下了海报,把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啊,别扔!” 这时,一个熟悉的金发女孩从拐角处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太残忍了,我花了多少心思!” “我太累了,没时间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你明明看到了,为什么还要让我跑到别的地方?” “这不是游戏。” 爱丽丝哭丧着脸,展开揉成一团的纸。 “而且,这首诗本来就没有写完。” 她坐在地上,肩膀抽搐着。 “她一定想不起来所有从a到z的动物名称。我说得对吧?蛙蟾蜍是诗歌中虚构的动物,就算这样,下一个是什么?猫勉强算得上是文字游戏,不能算。还有,无论怎么宽容,也不能说是英语单词……” 爱丽丝沉默地把纸递给菲勒蒙,然后把脸藏了起来,这是无声的抗议,希望菲勒蒙能读出来。 “是的,乌鸦,还有咿呀……等等,现在我明白了。” 菲勒蒙只是看文字的时候,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读出来之后,他终于明白了。她用完全不同的字母组合,巧妙地模仿了相似的发音。 这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努力的文字游戏。 菲勒蒙简短的赞叹让爱丽丝重拾信心,她像凯旋的拿破仑一样猛地站了起来。 “还有海狸鼠,不是我编造的词。那是生活在南美洲的动物。” 接着,她自豪地炫耀着自己的知识。 “据说它长得像海狸和麝鼠的混合体,毛皮很柔软,味道像火鸡。我还没吃过。只有法国人才会吃这种奇怪的动物。” 爱丽丝吐了吐舌头,模仿着呕吐的样子。 她似乎是想装作知道,但实际上,菲勒蒙知道她浅薄的知识来源。就在菲勒蒙怀里的禁酒报纸上,有一篇关于这种动物的文章。 “英国毛皮产业的祸害——法国海狸鼠!” 旁边是一幅插图,画着一只前牙异常巨大的丑陋老鼠,正在啃食英国本土。这幅画一定是从未见过海狸鼠的画家凭空想象出来的。 这篇文章的特别之处在于,它使用了“海狸鼠”这个词,而不是常见的“水豚”。仅凭这一点,菲勒蒙就能轻易猜出爱丽丝是怎么知道这种动物的。 如果她早就知道,并且想炫耀的话,她会在n的位置放海狸鼠,而不是在c的位置放水豚。空着的n位置可以放永恒或夜莺之类的词。 菲勒蒙作为教授,不能容忍自己的学生到处炫耀无知,于是严厉地批评了她。 “你一定是从报纸上看到的。但你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把这些知识变成自己的。如果你这样做了,你就会知道海狸鼠比水豚更常见。学习知识不仅仅是学习新奇和陌生的东西。真正的知识是在打好基础之后才生根发芽的。你认为这种临时抱佛脚的知识能记住多久?” 爱丽丝眨了眨眼睛。 “虽然我不是你的导师,但我还是想说一句。你的k发音词汇太弱了,不是吗?从c的奶牛开始,k的猫,q的乌鸦,都是用c开头的词,根据发音替换的。多学点英语单词吧。我只能给你这些建议。” “我可不想听这些。” 她似乎很沮丧,低声抱怨道。 “那就回到正题吧。你今天特意把我叫出来,看来你有什么发现?”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总是和你见面的。” “虽然是这样,但你发送密码的方式不像你。平时,你会把这种不完整的诗歌好好修改之后,再用信件寄给我。但今天,你似乎是匆忙地完成了这首诗,在我来之前才贴上去的。” 菲勒蒙的回答似乎让爱丽丝很满意,她高兴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发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 她笑着补充道。 第83章 失踪 “解开我的诗,我就会告诉你。你猜猜,我今天想把你带到哪里去?” “如果你再这样幼稚,我就走了。” “啊,我会说的!别走!” 爱丽丝似乎意识到菲勒蒙不是在开玩笑,她机灵地递给菲勒蒙一张照片。 “这是我在学院里拍的照片。” “你还有相机?” 菲勒蒙一边问着,一边自嘲地检查着照片。 黑白照片中,清晰地画着白色的花朵涂鸦。 “怎么样?” 爱丽丝得意洋洋地问道。 “的确……算得上是一个重大发现。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三天前。” 菲勒蒙惊讶地喊道。 “什么?那你早点告诉我啊!” “但照片洗出来很慢。昨天才拿到。” 爱丽丝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盯着菲勒蒙手中的照片。看到她的表情,菲勒蒙意识到,和她争论是多么的徒劳。 之前,他们一起阻止了卡拉斯校长的阴谋时也是这样。 她帮助菲勒蒙,纯粹是为了好玩。她没有肩负任何崇高的使命,甚至对事态都没有危机感。 她为了营造这种戏剧性的场景,仅仅是晚了一两天,她根本不会在意。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比亚瑟还要糟糕。 爱丽丝一句话也没说,就说服了菲勒蒙。她的纯粹快乐让理性无处容身。 “事实上,这仅仅是个开始。如果你听完我发现的更多内容,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我已经很惊讶了。” 爱丽丝观察着菲勒蒙的表情,发现菲勒蒙没有再生气,于是继续说道。 “一开始,我听说涂鸦是从东边往西边移动,我就想,它会不会有一天到达目的地?” “目的地?好像涂鸦是生物一样。”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这样,涂鸦为什么要从东边往西边移动?也许几十个长着花瓣脚的无形巨人,每晚都在向伦敦西边走去,这更合理吧?” 菲勒蒙想象着背对着月亮的巨人,走在伦敦市中心的场景。这就像童话故事中的场景,但一点也不浪漫,反而令人毛骨悚然。 “然后我想,如果住在东区垃圾场的巨人要往西边走,他们会想去哪里?如果他们想离开伦敦,只要往东边走一点就行了,所以他们一定想去伦敦的某个地方。” 她泰然自若地解释着,好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从我想到这个想法开始,我每天早上都会去那里看看。今天早上,我终于在那里发现了涂鸦,拍下了照片。不过,照片还没洗出来,所以没带。” “照片无所谓!” 看到菲勒蒙尴尬的表情,爱丽丝开心地笑了。 然后,她像宣布喜剧高潮的女主角一样,威风凛凛地喊道: “伦敦的中心,女王居住的地方,白金汉宫!” 爱丽丝的喊声,仿佛回应着她的呼唤,天空中传来低沉而沉重的哭声。 “哭声”这个词再合适不过了,没有其他词语可以形容。说它是雷声,又太悲伤了;说它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又太疲惫了。 晴朗的天空瞬间变得灰暗,就像褪色了一样。 就像下雨前一天的夜晚。 菲勒蒙和爱丽丝都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这真是一个神奇的景象。 “秃鹫。” 菲勒蒙喃喃自语。 “什么?” “秃鹫的开头是k。比猫好一百倍。” 爱丽丝真的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天空阴沉沉的。 虽然已经是傍晚,但更重要的是乌云密布。夜里会下雨,否则就是天气的失误。 菲勒蒙和爱丽丝告别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菲勒蒙在睡觉前才发现,窗台上有一只老鼠的尸体,正在慢慢腐烂。不幸的是,这里没有人会清理它。菲勒蒙不是不能清理,只是完全没有动力,只能坐在那里。 另一方面,年轻的威尔逊更有干劲。菲勒蒙期待着他发现老鼠尸体并清理掉,但他太忙了。 威尔逊把一堆报纸整齐地叠放在桌子上。 “我已经尽可能地收集了。” 文字堆叠在一起。每日邮报、每日电讯报、金融时报、伦敦新闻画报、素描报、泰晤士报…… 伦敦所有有名的报纸都齐了。虽然被称为报纸,但实际上它们并不亲近。仅仅是相同的文字排列,现在它们也互相排斥,显得格格不入。 那么,贵族是素描报吗?贪财的金融时报应该排在后面,这样一来,每日邮报就无处容身了。 像书籍一样精心装订的伦敦新闻画报,像打扮过的贵族一样趾高气昂,而廉价的废纸上随意折叠的每日电讯报,则显得十分土气。 是因为它们之间尴尬的关系,还是因为桌子面积不够大? 堆满了报纸的桌子,让人感到窒息般的狭窄。即使是文字成瘾者,看到这种混乱的景象,也会感到厌恶,喘不过气来。菲勒蒙甚至不是文字成瘾者。 唯一能让人喘口气的是威尔逊一丝不苟的性格。 他把所有报纸按字母顺序排列,并按发行日期排序,让菲勒蒙的眼睛不会迷路。哦,关于发行日期,我得解释一下,有些报纸还准备了过期的报纸。 菲勒蒙只是要求他尽可能地收集各种各样的报纸,但他却连时间都顾不上,把所有报纸都收集了起来。所有准备都超出了菲勒蒙的预期。 这也是他勤劳的性格。 “您一定发现了什么。” 威尔逊满怀期待地问道。虽然菲勒蒙很抱歉,但事实恰恰相反。 “不,实际上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才要开始调查。真是奇怪。我认为有人应该已经注意到了,但除了我之外,似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菲勒蒙用沙哑的声音喃喃自语。他的手每触碰一次,就会打乱威尔逊精心排列的顺序。 “实际上,变化很简单。用两个词就能概括。但我怎么也想不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仅仅一两件事,根本无法让人意识到它们之间的联系。所以我需要了解伦敦发生的一切,以便至少能看到它的轮廓。” 威尔逊尴尬地摇了摇头。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孩子们失踪了。” 菲勒蒙打开每一份报纸,逐一展示上面的文章。 “船用饼干每磅1.25先令……比上个月涨了十倍。” “伦敦下水道一年内再次泛滥,去年的整修有什么意义?” “春季来临,工人罢工问题严重。” “无炮舰战,四十年后皇家海军将沉没!” “失踪人员:在伦敦居住的外国人。” “沙克尔顿的鲁莽的西北航线探险以失败告终。” “法尔贝克-利斯特&韦斯特糖业公司举办现代美食会通知。” “讽刺画《世界上最脏的街道》。” “泰晤士河码头13个废弃仓库被非法拆除。” “两家油厂被盗!” “我们的军队必将在战争中获胜的原因。” “奥斯卡二世拒绝挪威独立请求。” “1896年2月《中国女人》。” 文章中充分体现了记者的努力。他们用文字堆砌,把所有能写的内容都塞满了版面。 “但似乎只有我注意到了这一点。” 然而,报纸上没有任何关于孩子的信息。在这种情况下,菲勒蒙可以自信地说,只有他注意到了变化。 威尔逊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您也猜到了一些吗?这样一来,就真的不能说是错觉了。这太明显了,不能说是巧合。因为,孩子们以前做的事情,现在是成年人做的。” 菲勒蒙把报纸折起来,露出几篇文章,并把它们排列起来。 “春季来临,工人罢工问题严重。” “这不是工人罢工。只是劳动力减少了。所以,商品价格自然会上涨。” “伦敦下水道一年内再次泛滥,去年的整修有什么意义?” “船用饼干每磅1.25先令……比上个月涨了十倍。” “下水道清理也是这样。那是孩子们的工作,现在清洁工都消失了,所以才会这样。船用饼干就更不用说了。解开绳子做船用饼干,是贫民院的孩子们的工作,现在已经没有孩子做这种工作了。” “无炮舰战,四十年后皇家海军将沉没!” “看来,这篇文章是写给那些船舶维护费用上涨的人看的,但这个记者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调查过。皇家海军的核心已经转向铁甲舰,而铁甲舰不需要用船用饼干维护。但他的错误也说明了一点。船用饼干的价格不是偶然上涨的,而是因为供应量不足。” 菲勒蒙不停地喃喃自语,把自己的信息拼凑起来。然而,他并没有前进。 通过报纸,菲勒蒙知道自己的猜测正在现实中发生,但他却无法将这些信息与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 “孩子们为什么消失了?他们每晚都在策划什么?他们不可能自己团结起来。他们只是孩子。那么,一定是偷孩子的人,或者说是天使干的。” 就在这时,菲勒蒙灵光一闪,这就像来自天堂的启示。 他的手仿佛不是自己的,连续翻开了三张报纸。 第84章 伦敦正在燃烧 “泰晤士河码头13个废弃仓库被非法拆除。” “失踪人员:在伦敦居住的外国人。” “两家油厂被盗!” 菲勒蒙认为这些文章与孩子的失踪无关,所以忽略了它们。但现在把它们放在一起,菲勒蒙却觉得它们像一本充满了不祥预兆的预言书。 菲勒蒙拿出钢笔,像在画布上一样,用粗大的字体在几张报纸上写下了这些字。 “5,700,000 * 3\/10 * 1\/4 = 427,500” 菲勒蒙盯着这个公式,回想着每个数字的含义。这些都是他知道的数字。 “首先,并不是所有孩子都从伦敦消失了。他们只是从街上消失了。这两者很相似,但完全不同。因为,本来就只有孤儿才会出现在街上。父母永远不会把孩子送到街上。这不仅是上流社会,也是整个伦敦的常识。更何况,工人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工厂或矿山,而不是让他们去清理烟囱。不是吗?” 威尔逊勉强地点了点头。 “好的。那么,我们再看看这个公式。570万,很简单。这不是去年的伦敦人口吗?其中30%,这也有迹可循。我听说,15岁以下的儿童占伦敦人口的27%到28%。考虑到被遗弃的孩子,这个数字应该更多,所以说30%也不为过。” 菲勒蒙已经找到了两个数字。在说出来之前,他并不确定,但在说的时候,他觉得这个公式就像他自己的东西一样自然。 “另外,据说伦敦每年有10万人出生,其中1\/4被遗弃。不要太相信数字。肯定比这多。但他们很快就死了,所以没有必要统计。” 菲勒蒙正在经历一种神秘的体验。他被某种目光驱使着说话,但他不知道它来自哪里。 一开始,他以为是威尔逊,但威尔逊颤抖的瞳孔什么也没说。然后,他想到窗台上的老鼠尸体。但仔细一看,老鼠的眼睛已经腐烂了,不能再称之为眼睛了。 那么,一定是某种无形的存在的目光。一定是某个存在,从天空中俯瞰着菲勒蒙,用目光穿透他的后脑勺,搅动着他的大脑。 这是一种类似于神灵附体的精神体验。 “570万人中的30%,是171万人,其中1\/4,是427,500人……你知道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吗?这是伦敦孤儿的人数。他们都在街上工作。” 菲勒蒙的声音越来越快。模糊的猜测,随着他的讲述,变得越来越清晰。 “是的,过去几周,伦敦消失了427,500人!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们躲在幕后!他们厚颜无耻地躲在伦敦夜幕的后面!” 菲勒蒙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些新闻标题。 “泰晤士河码头13个废弃仓库被非法拆除。” “失踪人员:在伦敦居住的外国人。” “两家油厂被盗!” 菲勒蒙呼吸急促。虚弱的心脏,以为缺氧,剧烈地跳动着,导致血管四处爆裂。 “德国皇帝入侵巴黎,只需要30万人!如果这样下去,将会发生无法想象的可怕事情!” 菲勒蒙看到了未来! 崩溃!结局是崩溃! “也许就在今天!” 菲勒蒙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像个傻子一样在地上打滚。因为他没有扶着拐杖就站了起来。 “快把帽子和拐杖给我!我必须尽快把这件事告诉军队!首都将遭到攻击!” “先生,冷静点!您这是妄想症!” “现在是冷静的时候吗,你这个笨蛋!” 威尔逊抓住菲勒蒙挣扎的身体,把他扶了起来。 “什么力量……” 他皱着眉头,试图说服菲勒蒙。 “那就这样吧。今天先别想其他事情,我们今晚抓住一个出现的孩子,审问他。这样,我们就能了解情况,这也有助于说服军队或警察。” “没时间了……” 菲勒蒙喃喃自语,但他认为威尔逊的话无可辩驳。 如果毫无根据地去寻找,女王陛下的军队不可能行动。菲勒蒙也是军人,他很清楚这一点。 另一方面,菲勒蒙的感觉,仅仅是一种无法用理性描述的冲动预言。 菲勒蒙的血液变得冰冷。 刚才还沸腾的脑浆,现在冷却下来,支配着菲勒蒙的无名渴望,突然消失了。 菲勒蒙在威尔逊的搀扶下,重新坐回椅子,低声说道。 “还好。在我们遇到可怕的事情之前,我们找到了线索。这都是因为这封信。” “什么信?” 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菲勒蒙把威尔逊当成了瞎子。 “除了这封信,还有其他信吗?” 然后,菲勒蒙拿起桌子上滚落的钢笔,在报纸上继续写着粗大的字。 “总总, 老法院大学。 凯西·奥杰拉德。” 校长的先见之明真是令人惊叹。他怎么会提前知道菲勒蒙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并把这个公式写信告诉菲勒蒙呢? 威尔逊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菲勒蒙没有追问他。相反,他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黑暗天空,而不是宇宙或天空。 “就像你说的,只要今天平安度过就好了。这样,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因为我们可以找到事件的根源,阻止它。” “您说的是偷孩子的人吗?” “孩子们也叫他们天使。” 他们开始慢慢地制定抓捕孩子的计划和审讯方案。 与此同时,菲勒蒙仍然暗中相信,今天会发生悲剧。即使不是菲勒蒙,任何看到天空的人都会这么想。 这种阴沉潮湿的夜空,是悲剧的背景,再合适不过了。 时间流逝,那天晚上。 伦敦所有的自然光都消失了,街道上不再是太阳的灼热,而是煤气灯漏气的嘶嘶声。 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这是一个黑暗的夜晚。 这种天气,马车也很少跑。因为他们知道,拉着害怕的马在街上跑,是多么危险。因此,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 耳边回荡着持续的白色噪音,也许是泰晤士河水流的声音。菲勒蒙这么一想,白色噪音就变成了潺潺流水声。 菲勒蒙躺在床上,装死。 他本来应该装睡,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看起来像睡着了,所以就按照以前的方式,装成尸体。他几次差点因为疲惫而睡着,但他努力地驱散睡意,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孩子们今天也会来。 如果他们看到菲勒蒙睡着了,他们就会像以前一样,闯进屋子。威尔逊在外面等着,准备在那一刻袭击他们。 这是一个难得的安静夜晚。 在这样的夜晚,听不见的声音也能听到。泰晤士河缓慢的水流拍打着河岸的声音,异形生物在污水管道下扑通扑通的声音,血液在脑动脉中汩汩流淌的声音。低沉而有规律的儿童脚步声。 ───笃笃笃。 短促而轻快的步伐。一定是孩子。仿佛为了证实菲勒蒙的猜测,熟悉的童谣旋律随之而来。 “可怜的露西,早上出生,晚上挂在苹果树上。” 菲勒蒙竖起耳朵。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平时,只有一两个孩子经过,唱着这首童谣,但现在,一个接一个的和声汇聚在一起,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合唱了。 有多少人?七个?八个?还是十个? 菲勒蒙犹豫着,现在就起来,停止计划吗?打开灯,让孩子们看到菲勒蒙还活着,把他们赶走? 但那样的话,威尔逊就尴尬了。 他们必须抓住一个孩子,所以需要把他们吸引过来。 “可怜的丹,早上出生,晚上在烟囱里燃烧。” 菲勒蒙还在犹豫,孩子们已经走近了。 菲勒蒙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孩子们总是低声唱歌,只有菲勒蒙能听到,但现在,他们毫不掩饰地欢快地唱歌。 菲勒蒙短暂地疑惑了一下,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毫无疑问,孩子们是来杀菲勒蒙的! “啊!” 是威尔逊的尖叫声。菲勒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必须去救他! 菲勒蒙打开壁橱,拿出了步枪和子弹袋。这时,窗外开始亮起来。 “可怜的露西,可怜的丹。” 孩子们走到窗户前,手里拿着火把。 仔细一看,那是用木头和船用饼干做成的简陋工具。他们又小又灵活的手上,沾满了黑色的油污。 孩子们像在玩有趣的游戏一样,一起喊着口号,挥舞着篮子。黑色的油污粘在了建筑的外墙上。然后,火把掉在了上面。 ───砰! 高温膨胀的窗户瞬间碎裂,火焰涌入室内。古老的木制家具被火焰吞噬,冒出黑烟。 菲勒蒙抱着步枪,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菲勒蒙以前从未见过火势蔓延得如此之快。他回头一看,火焰沿着地板和墙壁蔓延,迅速向房间外蔓延。 菲勒蒙已经无法留在房间里了。 菲勒蒙紧紧地握着拐杖,拼命地跑到玄关。他颤抖着双手,冷静地打开锁,推开门。 但门没有打开。 门前放着什么沉重的东西,挡住了去路。孩子们真的想活活烧死菲勒蒙! “如果有人问他们去哪里了,就说天使带走了他们。” 菲勒蒙无视从门外传来的嬉戏的歌声,拼命地跑到另一个窗户。那里也有孩子,但菲勒蒙更快。 ───砰! 子弹击碎了玻璃窗。威胁奏效了,那些试图阻止菲勒蒙的孩子们慌慌张张地逃跑了。 菲勒蒙趁机跳过窗台,跑到了外面。 然后,他抬头望向天空。 伦敦的时间倒流了。虽然太阳已经落山,几个小时过去了,但伦敦的天空再次被红色的夕阳点燃。 不,燃烧的不是天空。 发出橙色光芒,照亮一切的是伦敦。 从遥远的东区到南肯辛顿。火焰像太阳一样,从街道上冲天而起,从东到西,划出一道轨迹。 啊,伦敦正在燃烧! 第85章 火!世界正在燃烧! 城市轮廓在建筑物后面勾勒出来,红色的火焰像山脉一样延伸。每当狂风从那里吹来,明亮的火星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飞舞,轻轻地落在建筑物和街道上。 火星落下的地方,又会燃起新的火焰。大火就这样迅速蔓延到干燥的冬季伦敦,整个城市充满了年轻的生命力。 “发生了什么事!” “着火了!着火了!” “叫消防队!” “救命啊!” 嗡嗡嗡…… 伦敦的红色天空下,尖叫声和怒吼声交织在一起。 那些在睡梦中迟迟没有意识到情况的绅士淑女们,穿着睡衣就跑出家门,到处都是这种丑态。他们没有带裤子,但手里却紧紧地握着各种珠宝。 很明显,现在的情况不会自然好转。必须有人来收拾残局。 然而,制造混乱的主角另有其人。 就像从天空中乘着风传播火焰的火星一样,地上也有一些狡猾的小动物在四处游荡,放火。这些幼小的生命所到之处,古老的木制建筑都会化为灰烬。 这是生命的循环。它们正在帮助这座城市走向自然死亡,它已经老了,丑陋了,却不知道如何优雅地死去。 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作为一名退役军人,菲勒蒙有很多事情要做。 但令人羞愧的是,菲勒蒙从跑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站在原地,什么也没做。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燃烧的街道,被这令人震惊的景象完全吸引住了。 用梦境来比喻,那就是春梦。 火焰跳着比任何高级妓女都更能吸引人的舞蹈。有时它会无聊地舔舐着天花板或墙壁,有时它会突然冲到菲勒蒙眼前,让他大吃一惊。这种令人愉快的变化,是菲勒蒙无法从它身上移开目光的原因。它的破坏,有着独特的审美。 “啊!” 是威尔逊的尖叫声,惊醒了菲勒蒙。 “糟糕,威尔逊!” 菲勒蒙喊着,动了动身子。 “怎么了?” 巷子里还没有蔓延到火势。菲勒蒙举着枪,转过拐角,再次面对了可怕的景象。 “这小子一直在动。” “杀了他,杀了他。” “砍掉他的手指。” 它们很像人,但又像动物。 菲勒蒙直觉地无法称呼它们。它们看起来像民间传说中的小恶魔,或者只是体型巨大的老鼠。 它们是两足动物,用后腿走路,身高大约到菲勒蒙的骨盆,如果挺直腰板,可能会更高。它们的前肢末端有五根手指,方便抓取东西。仔细一看,有些只有四根手指。 奇怪的是,它们没有毛发,皮肤光滑。它们是黑色的,地球上没有任何动物拥有这种颜色的裸露皮肤。一定是它们原本光滑的皮肤,在尘土中翻滚,变得脏兮兮的。 说到皮肤,它们的表皮看起来并不结实。它们没有毛发,看起来很容易受伤。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它们身上都披着亚麻布。 它们原本是黄色的毛发动物。它们的身体没有毛发,只有头部有毛发,颜色深浅不一。 它们的眼睛颜色也差不多,但菲勒蒙看到它们的眼睛,却感到深深的震惊。菲勒蒙不敢相信它们会像人类一样拥有高级的思维,但看到它们眼中蕴藏的悲伤,菲勒蒙就会相信它们也是有灵魂的生物。 无论如何,它们不是人。 它们把威尔逊压倒在地,分别抓住他的四肢,用手中的刀具刮着他的皮肤。金属碎片和玻璃碎片上沾满了血肉和血迹。 “滚开,你们这些混蛋!” 菲勒蒙挥舞着拐杖,像驱赶乌鸦一样威胁着它们。但不知何故,它们一点也不害怕人。 “我有枪!” 这真是愚蠢的行为。就在菲勒蒙这样做的同时,他优秀的助手威尔逊的生命正受到威胁。从生命的轻重来看,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菲勒蒙再也忍耐不住,把步枪指向了它们。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菲勒蒙的本能比他本人更清楚。 ────砰! 子弹击中脑干,巨大的爆炸声穿透了菲勒蒙的耳膜。 浓浓的火药味弥漫开来,一切都结束了。 只有一块只有手指大小的金属碎片,穿透了它柔软的皮肤和薄薄的头骨,搅动了它的脑浆。倒下的尸体上,流淌着混合着脑浆的鲜血。 “真的开枪了!” “疯子,快跑!” 看到同伴倒地身亡,它们惊恐地四散逃窜。菲勒蒙从弹膛里取出弹壳,装上新的子弹,它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结局。 菲勒蒙立刻走上前,扶起威尔逊。威尔逊靠着墙壁,喘着粗气。 “怎么样?没事吧?能走吗?” 伤口并不深。菲勒蒙不禁想起不久前救助的一位美国人,当时的情况非常相似。 它们只是撕裂了皮肤,拼命地刮着肋骨,并没有触碰内脏或血管等致命部位。 “你注射了抗毒血清吗?” “没有。” “那就希望你走运。” 与上次不同的是,他们不能去医院。在这种混乱中,医院不可能正常运营,即使能运营,威尔逊也没有时间接受治疗。 菲勒蒙拍拍他的背,催促他行动。 “伤口不深。快走吧。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到早上。” “我杀了一个孩子。” 威尔逊说道。 他难以置信地转过身,看着尸体。是的,不是尸体,而是尸体。 “是的,没错。” 菲勒蒙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我杀了一个孩子。” “太可怕了。” “为了救你,我别无选择。” “我知道。” 威尔逊和菲勒蒙都没有说话。他们需要时间去适应。菲勒蒙沉默地撕下衣服,像绷带一样包扎着他的伤口。 “好多了。” “嗯。” 过了一会儿,威尔逊这样说道,然后站了起来。他似乎不是在说空话,因为他尽管受伤,还是扶着菲勒蒙站了起来。 他们再次走进了燃烧的街道。 “我们该去哪里?” 威尔逊问道,菲勒蒙无法立刻回答。 “伦敦哪里能容纳40多万人,而且还能藏上一整天?在这个拥挤不堪的城市,这怎么可能?”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 “实际上,我知道一个地方。” “我也是。” 菲勒蒙转过身,看着威尔逊。 “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在想同样的事情。我们脚下藏着数百甚至数千个深潜者。” “我不太确定。但我确实知道,经常能发现变成野兽的人的地方。” 他低头看着地面。 “也是在脚下。” “是的。” “那是成年人无法进入的狭窄通道。而且,那里臭气熏天,即使是孩子们,也只会给一些零钱,让他们下去,而他们自己绝对不会下去。那里就像一个城市一样广阔。” 他们走到一个地方,停下了脚步。两个人的意志合二为一,所有的怀疑都变成了事实。 打开的下水道井盖。 “伦敦的下水道。孩子们一直躲在那里。”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 白天,那些孩子都躲在哪里?他们是如何在不被警察发现的情况下,自由地在夜间街道上游荡的?他们又是如何同时出现在整个城市,放火的?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们需要做很多准备。他们需要能够接触到下水道结构图,他们需要在几周内,说服42万人,并养活他们,这意味着,他们背后一定有领导能力的人。” 菲勒蒙停了下来。 远处传来的尖叫声,穿透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空间。在那些街道和巷子里,一定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菲勒蒙再次直视着威尔逊的眼睛,断言道。 “无论他们的目的如何,这都是一个经过长期精心策划的起义。” “我们必须告诉伦敦警察!” “你认为我们能从这里跑到白厅4号吗?亚瑟,即使警察出动,也无法解决问题,现在不是集体行动的时候。为了生存,我们必须成为强大的个人!” 菲勒蒙神经质的喊叫,让威尔逊惊讶地盯着他。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菲勒蒙的想法。 威尔逊颤抖着声音说道。 “先生,这不是战争。” “战争已经开始了,警探。城市正在遭到攻击。” 菲勒蒙转过身,看着国王十字车站的方向。 “现在,最近的部队一定已经了解了伦敦的异常情况,并出发了。他们乘坐火车到达伦敦,不会超过两个小时。还有惠灵顿兵营的三个近卫步兵团。他们现在正在保护白金汉宫,但一旦了解了情况,他们就会积极行动。明白了吗?再过几个小时,伦敦就会变成战场,士兵!” 威尔逊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脸色苍白。他装出一副老练的警探的样子,但他的本性并没有消失。相反,他因为伪装,变得更加不安。 “我们必须救人!” “你能救多少人?一百?两百?” “即使只有一人,我们也必须救!” “军队到达后,就会发生大屠杀,数百人根本不算什么。即使不是42万人,至少也会有一半人丧生。” 威尔逊喘不过气来,咳嗽着。然后,他喊道。 “那您打算怎么办!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战争不是一个英雄就能阻止的,先生!” 实际上,他尽管看起来很慌张,但实际上却冷静地观察着局势。从他关心自己的安危,并理性地制定营救计划的那一刻起,他就展现出了非凡的天赋。 “不,也许可以。” 第86章 人 菲勒蒙发现,把威尔逊拉进自己鲁莽的计划中,让他感到很不舒服。相反,如果没有他,菲勒蒙似乎也无法成功。 “你刚才也看到了,他们只是孩子。世界上没有任何军队会因为一个人受伤,就放弃优势地位逃跑。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被说服的,但只要消灭了策划这个计划的核心人物,他们就会立刻瓦解。这样一来,孩子们就会回到街上,失去敌人的军队也就没有必要战斗了。” 威尔逊听到菲勒蒙的计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低声说道。 “偷孩子的人……” “或者,也可以叫他们天使。” 威尔逊担忧地问道。 “真的会成功吗?看看现在的伦敦。自200年前的伦敦大火以来,这座城市从未如此惨烈。我不认为,那些制造了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会因为孩子们投降,回到街上,就轻易放过他们。” “如果他们不原谅,那又怎么样?他们只是一群没有名字的,成群结队的孩子。只要他们回到街上,谁又能分辨出谁是罪魁祸首,谁是主谋?即使伦敦腐败透顶,他们也不会为了抓捕他们,而把所有无辜的孩子都抓起来。” 菲勒蒙的回答似乎说服了威尔逊,他严肃地点了点头。 “上次我们也谈过这个话题。” 菲勒蒙把步枪背在肩上。 “伦敦正在遭到攻击,警探。而且,这与任何荣耀都无关。你准备好为祖国和女王陛下献身了吗?” “您知道我会怎么回答。” 威尔逊低声笑了笑。 “我才是应该问你的人。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您没有必要牺牲生命。即使是退役军人,也没有人有义务为国家牺牲自己。” 菲勒蒙不知道威尔逊为什么突然说出这些话。他似乎不是在劝阻,但不知何故,他却无情地打击了菲勒蒙的热情和决心。 菲勒蒙犹豫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绪。他并不是一个特别坚定的人,但他脱口而出的话,却因为过于华丽,显得令人难以忍受,令人羞愧。 “你在说什么?祖国的首都遭到攻击,为了数十万人的生命而献身。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菲勒蒙说到这里,为了防止自己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决心再次崩溃,他朝下水道井盖走去。 然后他弯下腰,踏入黑暗,走向地下世界。 “不行。” 菲勒蒙正要完全下到下水道,威尔逊焦急地阻止了他。 “为什么不行?” “通过下水道移动太危险了。” “你也知道,我们的目标很可能就在下水道里。而且,地上的街道正在燃烧。即使这样也不行吗?” 他严肃地点了点头。 “您也许比我更有战斗经验,但我敢说,我对伦敦的下水道更了解。我曾经因为工作,好几次在下水道里追踪白教堂的野兽。” 他说话的时候,皱着眉头,似乎想起了与下水道有关的不愉快回忆。 “那真是太可怕了。那些狭窄黑暗的通道,不是为人类建造的。相反,体型较小的孩子们在那里比我们更有优势。” 威尔逊说得对,菲勒蒙对巷战一无所知,尤其是在这种狭窄的下水道环境中。他坦率地承认威尔逊比他更有经验,于是退了回来。 “既然你这么说。” “我们应该在地面上移动到目的地,然后从正上方进入下水道,这样更安全。” 威尔逊这样说着,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漏洞,犹豫了一下。实际上,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 当然,他们不可能在几个小时内,走遍整个城市巨大的下水道网络。在有限的时间内,他们只能去一个地方。 “下水道里一定有他们聚集的据点。无论是偷孩子的人,还是哈梅林的花衣魔笛手,他们最有可能在那里。” 菲勒蒙断言道。 “真的有这种地方吗?” “我刚才也说了,这是一个经过长期精心策划的集体起义。控制数十万名儿童,不让他们泄露信息,为他们提供食物,并传达计划,即使是像军队这样有组织的机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如果没有固定的指挥部,这是不可能的。” “那么,那一定是一个很大的地方。” “你说得对。你有什么想法吗?” 威尔逊点了点头。 “伦敦的下水道里,有污水处理厂和其他工厂。这些设施很大,足以容纳数百人。” “我们需要确定具体位置。”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吹过。路边的泰晤士河,随着风剧烈地翻滚着。向东。除了太阳和月亮,伦敦所有的自然事物都向东流去。 “东边。” 菲勒蒙无意中喃喃自语。 “是的,东边。东区有伦迪尼乌姆。据我所知,那里仍然使用着罗马的下水道系统。我听说,那里的下水道比后世建造的下水道更狭窄,只有孩子们可以自由进出。如果他们藏在那里,即使是成年清洁工下到下水道,也不会发现他们。” 菲勒蒙说服了自己。虽然这毫无根据,但他有一种直觉,除了这个,没有其他答案。 “东区有污水处理厂吗?” “有一个。” 威尔逊一脸厌恶地说道。 “那可能是伦敦最脏的设施。它是伦敦污水处理厂的最底层,所有伦敦的污水都汇集在那里。” 东区的尽头,所有事件的起点和终点。 “贝克顿污水处理厂。” 菲勒蒙仿佛闻到了令人作呕的东风,那是不应该存在的气味。 他们向东走去。与此同时,火势越来越大。 热浪只会让他们感到疲惫,并不会构成真正的威胁。与突然飞来,炸开身体的炮火相比,火焰反而显得仁慈。 真正无法忍受的是光和声音。 四面八方射来的红色光芒,让菲勒蒙的眼睛干涩,不停地眨着,耳边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虫子在嗡嗡作响,震耳欲聋。 奥斯曼式公寓,这座规划城市的象征,在燃烧之前看起来井井有条,但被火焰吞噬后,就变成了一堆毫无个性的废墟。 菲勒蒙最终迷路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天花板是灰色的云层,墙壁是燃烧的建筑物。菲勒蒙越走越远,就越感到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心中原本习以为常的空间感,正在逐渐消失。 道路完全违背了常识。有些道路被火焰吞噬,无法通行,而有些墙壁被烧毁,可以通行。 菲勒蒙脑海中复杂的城市地图,已经毫无用处,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不安地环顾着四周。 菲勒蒙感叹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他在伦敦生活了四十年,现在却感到羞愧。 “现在你来带路。” “对不起。” 威尔逊转过身,看着菲勒蒙,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我好像也迷路了。” 他们同时意识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就像菲勒蒙看着他,跟着他走一样,他也看着菲勒蒙,跟着菲勒蒙走。他们都没有确定目的地,却一直厚颜无耻地走着。 他们面面相觑,掩饰不住尴尬。威尔逊看着火光,问道。 “我们要不要看看路牌?” “不,没必要。如果我们只是勉强知道路,就会像刚才一样迷路。我们还是遵循祖先的智慧吧。” 菲勒蒙说着,脱下了手套。威尔逊一脸疑惑,饶有兴趣地看着菲勒蒙的动作。然后,他看到菲勒蒙接下来的动作,一言不发地皱起了眉头。 菲勒蒙把手指浸在唾液里,感受着风的方向。 “这个方向应该是东边。” 威尔逊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他们就这样,毫无把握地,迈出了不安的步伐。 他们走了多久? 菲勒蒙确信他们走对了方向。他们遇到的人越来越多,而完全烧毁的建筑也越来越多。 就在这时,菲勒蒙在街对面发现了一些不和谐的东西,他急忙抓住威尔逊的肩膀。 “躲起来!” 他们紧紧地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拐角处,热浪扭曲的空间另一边。 “可怜的詹姆斯,可怜的玛丽。” 在热浪扭曲的空间另一边,一群黑影在墙壁里游荡,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他们异常细长的手中,拿着火把和看起来像金属碎片的东西,闪闪发光。 也许是因为火焰的红光,也许是因为他们真的浑身是血,菲勒蒙只能隐约看到孩子们的身影,显得格外血腥恐怖。 孩子们完全走远后,菲勒蒙才拍拍威尔逊的肩膀,说道。 “看来我们走对了方向。走吧。” 从那时起,街道的景象再次发生了变化。 他们在每条巷子里都看到了尸体。数量不多,一定是那些不幸被抓住的受害者。没有被烧焦的尸体。 说实话,屠夫是世界上最仁慈的人。 即使是宰杀猪或鸡这样的小动物,他们也会磨练不让他们感到痛苦的技术。刺中要害,瞬间夺走生命,是他们的善行。 然而,眼前这些被遗弃的尸体,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死去。 就像威尔逊和那个美国人一样。孩子们不知道人体的要害,胡乱地刺伤尸体,场面惨不忍睹。耳朵、鼻子、手指等突出的部位,几乎都被割掉了,死因似乎是痛苦导致的心脏病发作。 刚才那位先生没有说谎。看到这种景象,自然会想到酷刑。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复仇?” 菲勒蒙无法回答威尔逊的问题。 第87章 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 直到现在,菲勒蒙仍然对孩子们的目标一无所知。他们似乎不是出于恐惧或信仰,甚至不像被怪物洗脑。 唯一的线索,就是他们都遵循的白色花朵,以及流行的童谣。 对于如此大规模的事件来说,这些象征物过于幼稚和粗糙,只能用来欺骗小孩子。 难道孩子们真的在报复世界? 他们真的为此集结了几个星期,发动了这场骚乱?这听起来很荒谬,但这是伦敦的现状,除了这个解释,菲勒蒙找不到其他解释。 他们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 这条小巷是典型的东区小巷。 它非常狭窄,只能容纳一两个人并排通过,地面没有铺设,坑坑洼洼,高低不平。菲勒蒙松了一口气,他们真的走对了路。 就在这时。 哒哒哒哒…… 从蜿蜒的小巷深处,传来一阵类似马蹄声的声音。当然,在这种时候,尤其是在这种狭窄的巷子里,不可能有马车经过。 哒哒哒哒。 是骑警吗?但骑马的人似乎太粗暴了。马似乎快要摔倒了,跑得非常猛烈。 菲勒蒙还在思考,声音就迅速逼近了。 甚至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哒哒哒哒! ───咴咴咴! 从巷子深处跑出来的是一匹燃烧的马。 它浑身是火,吐着干裂的舌头,流着血泪,疯狂地朝他们冲来。 “小心!” 菲勒蒙推开威尔逊。两个人向左右两边倒去。 燃烧的马径直穿过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它不停地嘶鸣着,消失在小巷深处。 “这到底是什么……” 哒哒!哒哒!哒哒! 菲勒蒙听到前面又传来了声音,他转过头,看到两匹和刚才一样的疯狂的马,并排跑了过来。无论怎么看,都没有躲避的空间。 这样下去,他们会被马蹄踩死。菲勒蒙蹲在地上,举起了步枪。 ───砰! 菲勒蒙冷静地击中了前面那匹马的脖子,那匹马吐着血沫,倒在了地上。它还没有死,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绊倒了后面那匹马。 “威尔逊!就是现在!” 听到菲勒蒙的喊声,威尔逊迅速冲上前去。他冷静地用手枪,对着倒在地上的马的头部,连开了几枪。 ───砰!砰!砰! 那匹马因为厚厚的头骨,没有立即死去,它剧烈地摇晃着脑袋。威尔逊又开了一枪,三枪结束了它们的生命。 马的尸体上,子弹穿过的伤口,像下水道里的污水一样,汩汩地冒着血。 菲勒蒙勉强站了起来。 他走到马的尸体旁,用拐杖戳了戳,翻了翻,评估着情况。情况并不难判断。 威尔逊说道。 “他们给马尾巴点火了。” “真是幼稚的恶作剧。就像给虫子点火一样。” 马在死前,一直在拼命地奔跑,试图摆脱尾巴上的火焰。死亡对它来说,是一种解脱。是谁干的,不言而喻。菲勒蒙和威尔逊都感到不寒而栗,他们意识到,以无知和纯真为借口,人类可以多么残忍。 就在这时,菲勒蒙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他竖起了手指。 “等等。” 他张开手掌,放在耳朵旁边。 “你听到了吗?” ……可怜的汤姆,早上出生…… “是孩子们在唱歌。看来又有一群孩子过来了。” ……晚上被埋葬…… 过了一会儿,威尔逊改口说道。 “不,他们不是路过。” 他的脸色苍白。 “他们正在靠近!而且是从四面八方!” ……可怜的珍妮,早上出生…… “枪声!他们一定听到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晚上变成孤儿…… 他们跳过马的尸体,迅速地离开了。 以马的尸体为界,风景从伦敦市中心变成了东区。这个肮脏的贫民窟,也无法逃脱火灾的魔爪,这里甚至能看到更多被烧死的尸体。 与千篇一律的奥斯曼式公寓相比,东区的建筑更容易区分。威尔逊似乎也猜到了位置,他不再犹豫,径直向前走去。 然而,歌声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近,仿佛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他们在驱赶我们吗?” ……可怜的汤姆,可怜的珍妮…… “不,不可能。他们没有指挥系统。他们只是发现了我们,各自追赶我们。” ……如果有人问他们去哪里了…… 菲勒蒙一边向前跑,一边抬头看着天空。 红色的天空,像日出时的晚霞一样,呈现出鲜艳的红色。 吞噬伦敦的大火,引发了剧烈的轰燃现象,火焰像要吞噬整个城市一样,冲天而起。火焰离开地面,像火柱一样,直冲云霄。 在混乱中,绝对的平等降临了。 在900摄氏度的世界里,万物只有碳和氧的区别。即使是光和声音,在这里也只不过是燃烧的废物。 混乱达到了顶峰。 威尔逊突然停下了脚步。菲勒蒙因为看着天空发呆,差点撞到他。 “怎么了?” “我们到了。” ……天使…… 他看着脚下的下水道井盖,说道。 “这就是通往贝克顿污水处理厂的下水道井盖。” ……天使…… 与燃烧的红色地面不同,井盖里面一片黑暗,寂静无声。 “我先下去。” ……天使…… 威尔逊说着,消失在井盖下面。过了一会儿,菲勒蒙听到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没事!” 菲勒蒙坐在井盖上,把双腿伸进去。 就在他要下去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要进入伦敦的地下世界了,于是犹豫了。半年前,他发誓再也不进入伦敦的地下世界。 “就说天使带走了他们!” 孩子们咯咯地笑着。 菲勒蒙头也不回地跳进了下水道井盖。 下坠。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地下。 黑暗的下水道里,唯一能看到的是恶臭。 “呕……” 威尔逊似乎安全地下来了,菲勒蒙听到他在旁边干呕。他翻着口袋,发出沙沙的声音,然后是干燥的摩擦声。 ───嗤嗤。 下水道里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菲勒蒙看到威尔逊手里拿着一根小小的火柴。 “是这里吗?” “应该就在附近。如果火光更亮一点,就能看得更清楚。” 他们环顾四周,发现了一些旧木头碎片。从上面生锈的螺丝钉来看,它似乎曾经是建筑材料,也许与消失的泰晤士河码头有关。 这证明他们来对了地方。 威尔逊拿起木头碎片,小心翼翼地把火柴点燃。因为下水道很潮湿,火柴很难点燃,但最终还是冒出了烟,发出相当明亮的光。 “是谁?” 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菲勒蒙和威尔逊沉默地对视了一眼。 “是你们吗?一切都结束了吗?” 威尔逊拿着木头碎片的手,另一只手握着手枪。菲勒蒙也举着步枪,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啪嗒。啪嗒。啪嗒。 漫过走廊的污水,浸湿了菲勒蒙的鞋底,脚步声在整个通道里回荡。 他们穿过狭窄的走廊,终于来到一个宽敞的空间。这是一个巨大的空洞,地下竟然有这样的空间,真是不可思议。 他们走进空洞,昏暗的火光照亮了墙壁。 『挑战权威』『破坏体制』 『否定现状』『怀疑信仰』 『反抗习俗』『逃离现实』 粗糙的草书,白色的文字。 红色的花朵上,叠加着白色的花朵图案。 “啊,你们来了。” 墙壁前面,安装着一扇铁栅栏门。 它看起来像监狱,作用也一样。 “求求你们,让我们出去吧,至少告诉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被关在里面的赤身裸体的女人们,哀求着,观察着菲勒蒙和威尔逊的反应。 『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 (do not take word of one''s.) 这句话高高地悬挂在所有文字的上方。 第88章 (一) 下水道壁面上的陈年积垢在火光映照下影影绰绰,随着火舌的跳动而摇曳不定。 密闭的空间里没有一丝风,只有威尔逊手中的火把在微微晃动。他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将这片黑暗推开一寸,又任由它重新吞噬回来。 菲勒蒙将步枪挎在肩上,走到铁栅栏前。 被关押在里面的女人们惊恐地向后退缩,紧紧贴着墙壁,如同畏惧着什么可怕的怪物。 “你们就是那些拐骗孩子的家伙吗?”菲勒蒙开口问道。 “拐骗孩子?” 女人们面面相觑,用疑问回应了他的问题。 她们似乎根本不明白菲勒蒙在说什么,或许,“拐骗孩子”这个词语对她们来说太过陌生。 菲勒蒙猜测,她们被囚禁在这里的时间应该不短了。 “你们是什么人?”其中一个女人用颤抖的声音反问道。 “你……你不是那些人……你没有戴假发……” “假发?囚禁你们的人戴着假发?”菲勒蒙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女人们没有回答,只是惊恐地蜷缩在一起。她们的眼神空洞无光,仿佛不仅肉体被囚禁,连灵魂也被沉重的枷锁束缚。 “威尔逊。”菲勒蒙低声唤道。 “在。”威尔逊心领神会地走到他身边。 显然,这位年轻的警官已经从两人的对话中推测出了一些信息。他拍了拍自己制服上的肩章,这个动作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意味深长。 任何一个伦敦市民,尤其是东区的居民,都不会不知道制服上绣着数字的含义。 “我们是刑事调查局的警官,是来救你们的。”威尔逊沉着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自信,仿佛他天生就该身穿制服,维护正义。 菲勒蒙惊讶地看了威尔逊一眼,这小子居然能如此熟练地扮演警察的角色,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警官?” 铁栅栏内,气氛似乎轻松了一些。 “我就说嘛,一定会有人发现我们的!” “我们终于得救了!” “可是,我们的酬劳呢?还能拿到吗?” 女人们低声议论着,语气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迷茫。 “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菲勒蒙问道,同时用余光瞥了一眼威尔逊,后者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状况。 根据菲勒蒙的推测,这些女人被囚禁的时间应该不短了,但刑事调查局却一无所知,这本身就透着一丝蹊跷。 他审视着眼前的这些女人,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你们并非被强行绑架,而是自愿来到这里的,对吗?这就是你们之前提到的‘契约’的内容,我说的没错吧?” “你……你怎么知道?”一个女人惊讶地凑到铁栅栏前,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昏暗的火光映照下,女人的身形曲线毕露,她肌肤雪白,仿佛涂抹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如同石膏雕像一般。 菲勒蒙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这并不难猜,‘拐骗孩子’这种荒诞的说法已经在伦敦流传了好几周,而你们却对此一无所知,显然至少被囚禁了数周时间。” “这……这能说明什么?”女人不解地问道。 “接着说。我们刑事调查局也是最近才注意到你们的失踪,恕我直言,在伦敦,像你们这样无亲无故的年轻女性,可供选择的工作并不多。” 女人脸色一白,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而其中,需要跟随男性前往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的工作……”菲勒蒙故意顿了顿,“除了某些特殊职业,我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你……你说得对……你真是太聪明了……”女人似乎被菲勒蒙的推理能力所折服,语气中带着一丝敬佩。 “过奖,我只是比一般人稍微善于思考罢了。”菲勒蒙自得地笑了笑,却迎来了威尔逊的一记白眼,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和我们签订契约的是男人呢?”女人追问道。 “你刚刚亲口说了,他们戴着假发。”菲勒蒙提醒道。 女人恍然大悟,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得没错,但戴着假发的男人不止一个。” “什么意思?”菲勒蒙皱起了眉头。 “他们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但从来不会是同一个人出现两次。我们只知道,他们都戴着扑了香粉的假发,仅此而已。”女人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恐惧。 虽然女人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但在菲勒蒙听来,这却是一条至关重要的信息。 在如今的伦敦,假发已经不再是什么流行的时尚,只有那些古板守旧的贵族才会为了所谓的身份和地位而佩戴。 换句话说,囚禁这些女人的,是一个由数十名社会地位显赫、有资格佩戴假发的人组成的团体。 菲勒蒙敢断定,像这样规模庞大、组织严密的团体,他不可能从未听说过。 “那些刻在铁栅栏和墙壁上的文字和图案呢?也是他们留下的吗?”菲勒蒙问道。 “应该是吧,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有了。”女人不太确定地说道,同时回头看了看同伴们的反应,似乎在寻求认同。 “那些东西是什么意思,你也不知道吗?” 女人摇了摇头。 那些充满亵渎意味的花体字,以及红白两色交叠的花朵图案,菲勒蒙不相信它们会毫无意义。 “他们让你们做什么?”菲勒蒙追问道。 “唱歌……还有表演……”女人低声说道。 “唱歌?表演?”菲勒蒙愣了一下。 “我们每天晚上都会去一些孤儿院和贫民窟,对着窗户唱歌。那是一首我们从来没听过的歌,歌词是这样的……”女人清了清嗓子,低声哼唱起来: 可怜的汤姆,清晨才出生, 夜晚便已入土中; 可怜的珍妮,清晨才出生, 夜晚便成孤儿身。 可怜的汤姆,可怜的珍妮, 他们去了哪里? 天使会告诉你…… “我们跟着那些男人,每天晚上都唱这首歌。一开始,会有一些孩子偷偷地跟着我们。那些男人让我们在孩子们面前假扮成天使,真是奇怪的要求!但他们给的钱实在太多了,我们只好把自己涂得像个小鬼,硬着头皮扮演着不伦不类的‘天使’。”女人自嘲地笑了笑,铁栅栏内也响起一阵低沉的笑声。 菲勒蒙终于明白,自己正在接近真相。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深陷其中的妓女和孤儿们,并不知道自己只是别人精心策划的一场闹剧中的棋子。只有他,这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才能看清整盘棋局的走势。 “然后呢?那些男人还说了什么?他们一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了,对吧?”菲勒蒙急切地问道,并用手敲了敲铁栅栏,女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畏缩着回答道: “他……他们让我们告诉孩子们……” 我们的人生并非真实, 世界将会焚毁重生。 新世界没有苦难, 只有无尽的幸福。 跟随天使的善良孩子, 将会最先抵达那里…… 女人断断续续地说着,语气中充满了恐惧和迷茫。 这番说辞,简直幼稚可笑,空洞无力,甚至连安慰人的作用都起不到。 任何一个成年人都不会相信这种荒谬的言论。 但对于那些从未体会过爱与温暖的孤儿来说,当他们看到那些浓妆艳抹的妓女,如同圣洁的天使一般,将这番话语灌输到他们脑海中时,会产生怎样的想法呢? 毫无疑问,他们来对地方了。 这些被囚禁的“天使”们,正是整件事的幕后黑手,是蛊惑人心的根源。对于那些无知的孩童来说,她们就是世间最真实可信的信仰象征。 “那些男人就只说了这些吗?”菲勒蒙追问道。 第89章 (二) “还……还有一些,他们让我们在里面陪孩子们玩耍,答应每天给我们一先令的酬劳,我们无法拒绝。每天晚上都会有不同的人来给我们送化妆品和食物……” “这些无关紧要,还有别的吗?关于那些孩子,他们还说了什么?”菲勒蒙打断了她的话,追问道。 女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们只是个开始,真正制定规则、引导方向的,是那些戴着假发的男人。威尔逊,你还记得我们在彭斯奇儿童之家遇到的那个孩子吗?”菲勒蒙转头问道。 “记得,他也一直在唱那首歌。”威尔逊回答道。 “孩子们只是在自发地行动,他们传播着自己听到的‘预言’,不断发展同伴,最终在那些男人的引导下,开始进行绑架、纵火,甚至是谋杀。”菲勒蒙的语气逐渐冰冷。 难怪警方找不到任何绑架的痕迹,因为孩子们都是自愿离开那些囚禁他们的孤儿院和贫民窟的。 这不是对成年世界的报复,他们只是单纯地相信,只要这样做,就能前往美好的“新世界”。 在这场闹剧的背后,没有绑架孩子的“人贩子”,也没有迎接孩子们的“天使”,更没有夺走孩子身体的妖精,以及操控人心的怪物。 菲勒蒙只看到了恶意,纯粹的恶意。 那些躲藏在幕后的聪明人,利用宗教,编织了一个只属于孩子们的谎言,制造了一支由名孩童组成的,无所畏惧的十字军,将整个伦敦拖入了深渊。 而这一切,最终都将无人知晓,无人铭记。 听到这里,女人们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纷纷惊恐地围了上来。 “等等,你说什么?谋杀?纵火?” 菲勒蒙感到一阵无力,但还是将残酷的真相告诉了她们。 “你们欺骗的那些孩子,正在伦敦四处纵火。” “这不可能……”女人们惊呼道,但很快,她们便从菲勒蒙的语气和之前发生的一切中,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明白了吗?现在整个伦敦的军队都已进入戒备状态,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所有的孩子都会被当成叛乱者,遭到无情的镇压!”菲勒蒙的声音越来越大,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咆哮。 “你们这是在参与叛乱!” 女人们脸色惨白,如同死人一般。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阻止他们!听着,这是最后的机会!你们是关键!”菲勒蒙的语气急促而坚定。 他示意威尔逊打开铁栅栏,女人们惊慌失措地从里面涌了出来。 “按照那些戴假发的家伙的计划,等事情结束后,你们就会被灭口,永远地囚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但现在,你们这些孩子们心中的‘天使’出现在了这里,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可是……可是我们只是妓女……”一个女人无力地辩解道。 “不,你们是天使!至少在那些孩子眼中,你们是无所不能的天使!是唯一能够阻止这场疯狂闹剧的人!”菲勒蒙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惊恐的声音: “我们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你说得对,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像以前一样,浑浑噩噩地过完这一生。”菲勒蒙转头看向那个女人,语气平静地说道。 “但我做不到。” 他们沿着下水道继续前进。 原本寂静的通道,此刻却显得格外喧闹。自从他们进入下水道后,似乎就惊动了一群孩子,四处都回荡着孩子们杂乱的歌声。 “我好像迷路了。”威尔逊不安地说道。 “很正常,下水道里声音容易产生回音。”菲勒蒙解释道。 他知道,总有一天,要将真相告诉这些孩子们,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地面上的问题。两人达成共识后,便加快了脚步,朝着出口的方向跑去。 突然,走在前面的威尔逊停下了脚步。 菲勒蒙和那些女人也跟着停了下来,但并非因为威尔逊,而是因为他们都看到了同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人影。 它直挺挺地站在下水道的污水沟上方,身形怪异,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借着微弱的光线,女人们看清了它的样貌,顿时发出刺耳的尖叫。 “啊啊啊!” 菲勒蒙和威尔逊则显得相对镇定,毕竟,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生物了。 “深潜者。”菲勒蒙低声说道。 情况急转直下。 他们竟然忘记了,这里原本就是深潜者的领地。在那双浑浊的鱼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那是毫不掩饰的憎恨。 在这种情况下,深潜者绝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虽然解决掉它并不难,但深潜者特有的种族意识,很可能会为他们带来更大的麻烦。 但如果它主动发起攻击,他们也只能反击。 菲勒蒙端起步枪,神情凝重地盯着眼前的怪物。 “有点奇怪,不是吗?”威尔逊低声说道。 “它为什么不攻击?难道……它对我们没有敌意?” “这不可能!”菲勒蒙断然否决了他的猜测。 “你不知道,过去一年里,我一直与它,以及它所侍奉的邪神进行着精神上的交流。我敢肯定,人类与深潜者之间,绝对不可能和平共处。在它们眼中,我们只是可以随意宰割的牲畜!” 话虽如此,但深潜者的举动确实有些反常。 硬要说的话,它看起来……很友善? 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们,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或者,是在放任他们离开。 “这不可能……”菲勒蒙最终还是承认了威尔逊的猜测。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不要轻举妄动。”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深潜者,尽量不去激怒它。 “啪嗒,啪嗒,啪嗒……” 皮鞋踩在污水坑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出口处微弱的光亮,已经近在咫尺。 就在这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啊啊!啊啊!” 这声音,在这污秽不堪的地方,显得格外刺耳。而且,啼哭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清晰。 “啊啊!啊啊!啊啊!” “啪嗒,啪嗒,啪嗒……” 那一刻,菲勒蒙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今天四章,现在再改着第四章,估计在八点这样子更新。兄弟们,帮点催更、评论、评分一下,差一点点就可以拿到全勤了。拜托了,兄弟们!!! 第90章 治安维持会 过去几周,数十万名孩子涌入下水道,真的有可能不惊动任何一个深潜者吗? 他抬头望向上方的井口,今晚没有月亮,但天空却亮如白昼。 熊熊火光直冲天际,即使是这暗无天日的下水道深处,也能感受到那股灼热的气息。圆形的井口,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盆,将污浊的积水映照得一片通红,甚至连水底的景象都清晰可见。 那是一堆白骨。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那些细小的头骨,显然属于孩童。污水流过,带起一块块腐烂的碎肉,如同旗帜般在水中飘荡。 “啊啊!啪嗒!啊啊!啪嗒!啊啊!啪嗒……” “啊啊!啪嗒!啊啊!啪嗒!啊啊!啪嗒……” “啊啊!啪嗒!啊啊!啪嗒!啊啊!啪嗒……” 深潜者并非无条件地放过了他们,他们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这个残酷的事实,只有菲勒蒙一人知晓。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可怕的秘密。 “快走!” 孩子的哭声消失了。 “趁现在还来得及……” 离开下水道前,菲勒蒙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污水沟,那里,流淌着鲜红的液体…… “太可怕了。” 菲勒蒙喃喃自语,但无人回应。 “这气味,太可怕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 下水道井口深不见底,如同兔子洞一般。威尔逊和那些女人们早已爬了上去,只有他因为腿脚不便,再加上几次踩空,落在了最后。 前后不过三十秒,甚至更短的时间。 然而,当菲勒蒙费力地爬上地面时,却发现自己和同伴们失散了,仿佛从不同的井口回到了地面。 其实,这并非什么魔法或奇迹。 就在他爬出井口的一瞬间,就被汹涌的人潮裹挟,身不由己地向前涌去。 “等等!别挤!你们要干什么?!” 菲勒蒙被人群推搡着,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更别提寻找同伴了。 “嗡嗡嗡……” 嘈杂的声音如同瘟疫一般,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这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不安,与几个小时前判若两人。 “在那儿!那个小杂种在那儿!”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怒吼。 菲勒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他刚刚爬出的那个井口窜出,如同狂风中飘摇的破布,又像一只灰毛老鼠般灵活。 很显然,他并非自愿跳入下水道的。 “孤儿?什么孤儿?”菲勒蒙不解地问道。 “该死的孤儿!你还好意思问?!”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恶毒的咒骂。菲勒蒙心中恼火,但被人群挤得动弹不得,根本无法分辨是谁在说话。 下一秒,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以那个孩子爬出的井口为中心,人群自动分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圈。由于菲勒蒙一直在努力保持平衡,反而被挤到了最前面。他终于站稳了脚跟,看清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人们衣衫褴褛,面容憔悴。 虽然菲勒蒙自己也刚从肮脏的下水道里爬出来,但和这些人相比,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衣冠楚楚了。这些人有的外套敞开,有的腰带不知去向,一个个灰头土脸,如同刚从烟囱里钻出来一般。 他们手中,无一例外地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有重型钝器,也有锋利的刀刃,甚至两者兼而有之。有些人高举着火把和蜡烛,在火光的映照下,他们的身份昭然若揭。 这是一群暴徒。 人群中,几个头戴礼帽的绅士费力地挤到前面,他们手里拿着粗大的橡胶警棍,却畏缩不前,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有办法。”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他衣服肮脏,但并非沾染了灰尘,而是常年不洗所致。 他径直走到井口前,用一根喂马用的干草叉,狠狠地刺向井口深处。绅士们纷纷探头探脑地向井口张望,片刻后,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从井底传来。 “抓到了!” 一个绅士兴奋地大叫道。 “不想断胳膊就自己滚上来,你这小兔崽子!” 手持干草叉的男人怪笑着,用力拉动木柄,一个瘦弱的男孩被高高挑起,如同屠宰场里的牲畜一般,无力地挣扎着。 “求求你们……饶了我……” 男孩的哀求声,在菲勒蒙听来,是那么的无力和绝望。 然而,周围的人却无动于衷,甚至露出兴奋的神情。火光映照下,他们的脸庞扭曲而狰狞,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纵火狂! 这些人,都和尼禄一样,享受着摧毁和杀戮带来的快感。男孩的哀求,对他们而言,只是刺激神经的兴奋剂。 “啊,您还活着。” 就在菲勒蒙不忍直视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转头望去,却一时没有认出对方是谁,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绅士。 “太好了,您已经完成任务了吗?” 菲勒蒙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正是之前在喷泉广场遇到的那个绅士。他有些疑惑,为什么自己会一时认不出对方,但很快,他便找到了答案。 是气质。 之前在喷泉广场,这个男人如同身患绝症一般,死气沉沉。而现在,他却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仿佛凯旋而归的将军。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谁?他们在干什么?不是说要等军队来吗?”菲勒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一般,轰向眼前的绅士。 绅士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缓缓说道:“别着急,先生,您的问题并不难回答。您离开之后,我们意识到,指望警察来救我们,是不现实的。所以,我们决定重建一个历史悠久的组织。” “什么组织?”菲勒蒙不解地问道。 “治安维持会。”绅士一字一顿地说道,“现代人啊,在和平的环境中生活得太久了,已经忘记了如何保护自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次事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就是你所说的‘治安维持’?我看是‘私刑处决’还差不多!”菲勒蒙怒斥道。 绅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个被高高挑起的男孩,此刻已经瘫软无力,如同死人一般。 “您误会了,先生,我们并没有要伤害这个孩子。”绅士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误会?我看事实就是如此!”菲勒蒙反驳道。 “您不能被他的外表所迷惑,先生。虽然他看起来人畜无害,但他却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您知道吗?整个伦敦的大火,都是这些孩子放的!”绅士的语气中充满了鄙夷,“而且,他甚至不是我们教会的信徒。” “就算这样,你们也不能……” “您不懂,先生。”绅士打断了菲勒蒙的话,“一座城市,就像一个人一样,如果任由腐肉 fester,最终只会导致整个身体的溃烂。只有切除病灶,才能保全性命。我们这么做,是为了拯救这座城市,拯救我们自己!” “我们?” “我是说,那些孤儿。”绅士的语气冰冷,“他们早就该死了。” 菲勒蒙沉默了。 第91章 无法停止 他并非被绅士的歪理邪说所吓倒,而是意识到,这并非他一个人的想法,而是整个社会的共识。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力。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比如……” 菲勒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男孩的惨叫声打断了。 “求求你们……饶了我……” “烧死他!” “吊死他!” 男孩的哀求,反而激起了人群的愤怒,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叫嚣着要将男孩处死。 “住手!”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挤开人群,挡在了男孩面前。 “就算事出有因,也不能在大街上动用私刑!这里是英国,即使是国王,也要受到法律的约束,你们难道比维多利亚女王还要尊贵吗?” “你是谁?”人群中有人问道。 “我是治安法官!”老人挺直腰板,大声说道,“谁要是觉得自己比我还懂法,就站出来说话!” 听到“治安法官”这几个字,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 “先宣誓。”老人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圣经,递到男孩面前,“还好我随身带着圣经。” 男孩被人架着胳膊,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圣经和老人,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求求你们……” 菲勒蒙不知道男孩想要祈求什么,但他很清楚,没有任何一条法律,允许一个孩子在这种情况下宣誓。 “他拒绝宣誓!”人群中有人喊道。 “是啊,我也看到了,真是厚颜无耻!” “他只是个孩子!”菲勒蒙终于忍不住了,大声说道。 老人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了。” 他清了清嗓子,对男孩说道:“不满十四岁的孩子,没有资格宣誓。这位先生说得对,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不知道……”男孩怯生生地说道。 “他在撒谎!他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为什么要撒谎?” “真的,我真的是孤儿,我不知道自己几岁……” “他在撒谎!” 闹剧般的审判还在继续。 在菲勒蒙看来,这一切是那么的荒诞可笑。男孩已经奄奄一息,他们却还要对他百般刁难。这不是审判,而是折磨。 “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有罪!”菲勒蒙抗议道。 “我们现在就是在寻找证据,你闭嘴!” “对一个意识不清的孩子逼迫他宣誓,询问他根本不知道的年龄,这就是你们的法律吗?” “我是在给他一个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如果他是无辜的,真相自然会大白。这就是审判!” “一个从未接受过教育的孤儿,要如何自证清白?”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我看到了!我看到放火的人里面,就有他这么高的孩子!” “我也看到了!他还戴着同样的帽子!”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指证男孩,虽然他们的证词漏洞百出,但却足以将男孩置于死地。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老人问道。 “我……我不知道……”男孩无力地辩解道。 “看到了吗?他无话可说了!” “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菲勒蒙无力地反驳道。 “但罪就是罪,年幼、无知、无依无靠,都不能成为逃避罪责的理由。”老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菲勒蒙终于明白,自己无法阻止这场闹剧了。这场披着法律外衣的审判,本质上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祭祀仪式,而民众,渴望鲜血。 那个绅士说得对,现在的伦敦,已经变成了一座疯狂的城市,一座正在经历历史倒退的城市。 菲勒蒙放弃了抵抗,任由人群将他推来推去,如同一个破布娃娃。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赶出了人群。他的衣服破烂不堪,但幸运的是,并没有受伤。 他回头望去,只见那个男孩已经被淹没在人群中,再也看不到身影。 他听到了一阵沉闷的击打声,那是橡胶警棍敲击在血肉之躯上发出的声音。 菲勒蒙没有再停留,转身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他知道,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必须尽快找到威尔逊和那些女人们。 …… 大火一直燃烧到天亮。 这座曾经繁华的城市,如今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光,如同即将燃尽的篝火。 天空泛起鱼肚白,原本被火光染红的云层逐渐散去,露出久违的星空。星辰闪烁,仿佛在为这场浩劫哀悼。 混乱结束了。 第一幕落下帷幕,第二幕悄然开启。没有掌声,只有愤怒的观众冲上舞台,肆意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菲勒蒙有种预感,这一切,都在某个幕后黑手的掌控之中。 他加快了脚步,冲进一条僻静的小巷。 “啊!”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个孩子,正焦急地在巷子里来回踱步。看到菲勒蒙后,他转身就跑。 “等等!”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菲勒蒙还是认出了对方。 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卖报男孩。他有一种预感,这场漫长的追寻,即将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你认不出我了吗?”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菲勒蒙的话。爆炸声来自市中心的方向,虽然距离很远,但他仍然感到一阵地动山摇。 “这不可能……” 菲勒蒙不顾一切地冲出小巷,朝着男孩逃跑的方向追去。男孩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呼喊,径直跑到了大街上,那里,还有几个孩子。 下一秒,一颗炮弹从天而降,落在孩子们中间。 菲勒蒙和孩子们都愣住了,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耀眼的白光闪过,菲勒蒙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周围一片狼藉。碎石和血肉混杂在一起,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看到了那个男孩的眼睛。 那是一双清澈的棕色眼睛,此刻却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男孩挣扎着爬到菲勒蒙身边,无力地伸出手,却在下一秒,失去了所有生机。 菲勒蒙转过头,看到远处,皇家炮兵正在重新装填弹药。他们红色的军装,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醒目。 在他们对面,是黑压压的一片孩子。菲勒蒙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孩子,他们站在那里,瑟瑟发抖,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迷茫。 然而,战争机器一旦启动,就无法停止。 菲勒蒙闭上眼睛,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百个孩子,被炸上了天空…… 第92章 屠杀开始了。 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尽管孩子们的数量是士兵的十几倍,但在炮火面前,他们只是一群被驱赶着走向刑场的羔羊。 讽刺的是,这里正是伦敦塔丘,一个曾经沾满了鲜血的地方,无数人在这里被公开处决。鲜血染红了大地,碎肉与泥土混合在一起,形成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又是一声炮响。 这一次,炮弹没有落在地上,而是直接命中了一个孩子的头部。男孩应声倒地,身体如同被折断翅膀的蝗虫一般,无力地抽搐着。下一秒,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周围数十名孩子撕成了碎片。 血腥味和火药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数百条鲜活的生命消逝。 孩子们的阵型彻底崩溃了。 他们四散奔逃,试图躲避致命的炮火。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等待着长官的命令。 “冲锋!” 随着指挥官一声令下,士兵们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朝着手无寸铁的孩子们发起了冲锋。他们挥舞着刺刀,扣动扳机,用尽一切手段收割着生命。 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屠杀,一场毫无荣耀可言的战斗。 指挥官应该庆幸,这场闹剧根本算不上战争。双方的阵型都已彻底崩溃,士兵们追逐着四处逃窜的孩子,如同在进行一场荒诞的狩猎游戏。 菲勒蒙站在远处,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内心如同刀绞一般疼痛。他见过无数人间地狱,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无力。 他终于理解了那些罗马人的选择。 当堕落和腐败无处不在,当希望的火光彻底熄灭,他们选择了自我毁灭,将整座城市献祭给潜藏在地狱深处的邪神。 在菲勒蒙看来,这并非愚蠢,而是殉道。 人类,是生来就带着罪恶的生物。 一颗流弹从他耳边呼啸而过,无力地落在地上。如果被击中,他必死无疑,但他却感受不到丝毫恐惧。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拖进了一条小巷。 “你疯了?你想死吗?!” “你……” 菲勒蒙被人半拖半拽地拉进巷子深处,等他看清对方的样貌时,不由得愣住了。 “我还以为你和那个警官在一起呢。” “威尔逊?别提他了,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可是,那些孩子们……” “想救人也要先保住自己的命!怎么,你还想扮演什么英雄吗?老先生,时代变了,现在已经不是骑士时代了,明白吗?快走吧!” 女人不由分说地拉着菲勒蒙,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穿梭。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女人似乎察觉到了菲勒蒙的不满,头也不回地问道。 菲勒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严格来说,我确实是个骑士。”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女人白了他一眼,显然把他的话当成了玩笑。 菲勒蒙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们一路狂奔,准确地说,是女人拉着他一路狂奔。 最终,他们在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停了下来。这里是东区最混乱的地方,菲勒蒙从未涉足过。 “军队应该不会追到这里来了。”女人气喘吁吁地说道。 “应该吧。”菲勒蒙也累得够呛,两人背靠着墙壁,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叫什么名字?”菲勒蒙问道。 “珍妮,我没有姓。”女人回答道。 “珍妮……”菲勒蒙重复了一遍,似乎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珍妮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这名字很常见啊,孤儿院里有一半女孩都叫珍妮。”珍妮自嘲地笑了笑。 菲勒蒙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你呢,老先生?总不能一直叫你老先生吧?” “菲勒蒙·赫伯特,在正式场合,人们都称呼我为‘阁下’,不过,你想怎么叫都行。” 珍妮笑了笑,显然,她还是把菲勒蒙的话当成了玩笑。 “你不是警察,对吧?”珍妮突然问道。 “嗯。”菲勒蒙没有否认。 “我就知道,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你怎么知道的?” “你走路的样子,不像警察。如果你是警察,早就出名了。” “你……”菲勒蒙有些不悦,“虽然我现在行动不便,但我曾经也是一名海军军官,我的剑术和枪法,可不比年轻人差。”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警察,大家只要听到你的脚步声,就能认出你来了,那你肯定很有名气。”珍妮连忙解释道。 “抱歉,我说话比较直接,经常被人误解。” 菲勒蒙知道她说的是实话,便不再计较,继续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威尔逊去哪儿了?” “他不见了。” “详细说说。”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故意丢下你。当时人太多了,我们根本无法停留。” 菲勒蒙点了点头,他已经猜到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走散的?” “不是,多亏了那个警官,我们都顺利地逃离了人群。我们是在那之后才走散的,她们说要回家看看,就各自离开了。” “回家?在这种情况下?”菲勒蒙皱起了眉头。 “是啊,人总是要为自己而活,不是吗?如果不是身无分文,我也早就回家了。我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比较安全。”珍妮理直气壮地说道。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你们要为此负责!”菲勒蒙怒斥道。 “你冲我吼什么?我又没有走!”珍妮毫不示弱地反驳道。 菲勒蒙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现实主义者,但和这些年轻人相比,他简直就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你接着说。” “那个警官说,让你在这里等他。但街上到处都是暴徒,所以我们躲进了这条巷子。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他看到了地上那些孩子的涂鸦……”珍妮指着菲勒蒙脚下的图案,说道,“就是这个。” 菲勒蒙低头看去,只见地上画着一朵五瓣的花。 他当然认得这个图案,他们一路追查,不就是为了找到它吗? 第93章 这个世界是错误的 他环顾四周,这条巷子虽然没有什么可燃物,但墙壁却被熏得漆黑一片,显然也曾被大火吞噬。看来,他的猜测没错,这些涂鸦,就是纵火犯留下的暗号。 “他看到这个图案后,脸色就变了,然后就开始自言自语,说什么‘白色’、‘红色’、‘五瓣花’、‘两朵花’……” 珍妮的话,让菲勒蒙想起了一些事情。 “是下水道墙壁上的图案,对吗?” “对,就是那个!”珍妮激动地说道。 “然后呢?他还说了什么?” “然后……他就离开了,他说这里太危险,让我来找你,说你会保护我。他还让我告诉你……”珍妮看着菲勒蒙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他已经找到幕后黑手了,墙上的图案,是金雀花王朝的标志。”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菲勒蒙等待着珍妮的下文,但她却沉默不语,只是紧张地看着他。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菲勒蒙问道。 “哪一句?” “他真的称呼我为‘那个人’?连我的名字都不叫?”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珍妮不解地问道。 “当然奇怪!我都可以当你父亲了,而且我还是个贵族!” “你……”珍妮翻了个白眼,“别开玩笑了,一点也不好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只想再确认一遍,‘幕后黑手’、‘金雀花王朝’,你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你到底想说什么?” “金雀花王朝,是都铎王朝之前的英国王室,你应该知道吧?” “金雀花王朝?你是说,那个图案是金雀花王朝的标志?”珍妮惊讶地问道。 菲勒蒙没有想到,她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你没听说过吗?” “没有啊,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菲勒蒙突然愣住了,他原本想说,这是常识,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金雀花王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珍妮努力地回忆着。 “真的吗?你真的不知道?”菲勒蒙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我只知道金雀花,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不过,你说得对,下水道里的那个图案,确实和金雀花很像,只是颜色反过来了。” “颜色反过来?”菲勒蒙重复了一遍,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是啊,你不知道吗?如果真的有颜色相反的图案,那肯定也很有名吧?但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珍妮的话,让菲勒蒙感到毛骨悚然。 “都铎王朝,你总该知道吧?”菲勒蒙问道。 “都铎王朝?那是什么?” “和金雀花王朝一样,都是英国历史上的一个王朝。” “哪个王朝?” “亨利八世、血腥玛丽、伊丽莎白一世,这些名字你总该听说过吧?” 珍妮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菲勒蒙突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伊丽莎白一世,是谁?”珍妮问道。 菲勒蒙如遭雷击。 ……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数记忆碎片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看到了自己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事无巨细,历历在目。 他在经历一场死亡体验。 他看到了自己人生中最荒谬的一幕。 他,菲勒蒙·赫伯特,竟然犯了一个如此愚蠢的错误。 他自以为是的知识,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伊丽莎白一世……是谁?” 他拼命地想要记起这个名字,但无论他如何努力,脑海中都只有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 他明明记得,伊丽莎白一世是英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君主之一,他怎么会不记得?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自己对历史的了解,少得可怜。 他一直认为,自己只是因为忙于工作,才忽略了人文知识的积累。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知识体系,竟然存在如此巨大的漏洞。 他得出一个结论: 他从未听说过“伊丽莎白女王”这个名字。 不仅如此,亨利七世、亨利八世、玛丽一世……这些都铎王朝的君主,都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怎么可能? 金雀花王朝的胜利者,亨利七世; 颁布“至尊法案”的亨利八世; 血腥统治者,玛丽一世; 童贞女王,伊丽莎白一世…… 这些他深信不疑的历史知识,究竟是从何而来? 答案不言而喻,来自他的前世,那个称呼非洲为“非洲”的二十一世纪。 换句话说,在这一世,他从未接触过任何有关都铎王朝的信息。 因此,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都铎王朝,并不存在。 …… 菲勒蒙感到一阵眩晕,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你怎么了?没事吧?”珍妮连忙扶住他。 “我被骗了……”菲勒蒙喃喃自语,“一定有人在故意隐瞒真相,否则,我怎么可能活到四十多岁,都不知道都铎王朝的存在?” “你在说什么啊?”珍妮一头雾水。 菲勒蒙想起了自己的两本着作。 由于前世记忆的影响,他写了两本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学术着作,最终导致自己被上流社会排挤。 他知道,自己的记忆,一定在某个环节出现了偏差。 但这一次,他却找不到任何解释。 他明明记得,都铎王朝是真实存在的,为什么现在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皇家学会的都铎学会,老法院大学的圣亨利八世学院…… 如果都铎王朝真的不存在,那这些名字又是从何而来? 菲勒蒙感到不寒而栗。 这个世界是错误的。 而他,并不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那些他曾经犯下的错误,那些他曾经无意间透露的信息,是否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他们,究竟知道多少? 菲勒蒙的身体,如同筛糠一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 第94章 因为这是大人的责任第4章 !!!) “你还好吗?”珍妮担心地问道。 “我没事。”菲勒蒙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的脸色很难看。” “我有点喘不过气,这里太闷了,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珍妮显然不相信他的话,但她没有再追问。 “离开?这里很安全啊。” “我要去救那些孩子。” “救他们?为什么?”珍妮惊讶地问道,“他们都是罪犯,都是孤儿,你救他们干什么?你真是个怪人,做好事就这么重要吗?” 菲勒蒙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巷子深处传来。 “先生?” 菲勒蒙转过头,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巷口,怯生生地看着他。 “先生,真的是你吗?” 菲勒蒙认出了他,那是那个卖报的男孩,他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难道,是奇迹发生了? 不,他错了。 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善良,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特别。 他甚至无法分辨出,眼前这个孩子,和那些被他视为洪水猛兽的孤儿,究竟有什么区别。 “救救我……我的朋友们……他们有危险……”男孩哭着说道。 “好。” 菲勒蒙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你疯了?!”珍妮想要阻止他。 “为什么?” “你要是死了,我会做噩梦的!” 菲勒蒙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 他转身跟着男孩,走进了火光冲天的街道。 珍妮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 黎明与黑夜交织,天地一片混沌。 悲剧,远未结束。 皇家陆军的红色军装层层叠叠,如同血色的河流,奔涌向前。往日里威风凛凛的军服,在血色天空和血色大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如同廉价的染料一般,粗俗不堪。 与这纯粹的红色相比,任何模仿都显得拙劣可笑。 炮弹划破长空,无辜的生命不断凋零。惨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菲勒蒙和孩子们躲藏在阴影中,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的士兵。 “我们不是来保卫伦敦的吗?” 一个士兵的哀叹声从巷子深处传来。 “我们的敌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在首都向自己的人民开火?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的女王陛下……” 等到士兵走远,菲勒蒙才带着孩子们继续前进。 …… “其实,我早就知道没有天使。” 卖报男孩低声说道。 “我就知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相信这种鬼话?你之前去哪儿了?”菲勒蒙问道。 “那些孩子们相信。”男孩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们还那么小,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他偷偷地看了菲勒蒙一眼,小声说道:“我也想成为绅士。” 菲勒蒙愣了一下,他知道,这是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他曾经告诉男孩,只要听他的话,就能成为绅士。 当时的他,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但对男孩来说,这句话却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如果不是因为菲勒蒙的这句承诺,男孩也不会陷入如今的困境。 菲勒蒙握紧手中的拐杖,青筋暴起。 “你已经是个绅士了。” “真的吗?可是,我还不是大人,也不是贵族。” “不,你比他们更优秀,你要相信自己。我为你是英国人而感到骄傲。” 男孩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还有一些孩子,他们害怕了,躲了起来。他们以为,只要熬过今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菲勒蒙没有责怪他们的天真。 相反,他很佩服他们的勇气。在这样一个被集体意识裹挟的时代,他们能够保持独立思考,做出自己的判断,实属不易。 “他们在哪儿?” “在圣保罗大教堂旁边,那栋像希腊神庙一样的建筑里。” 菲勒蒙皱起了眉头,说道:“那是皇家交易所,军队不可能放过那里的。” 情况很不妙。 孩子们以为,只要躲进显眼的空建筑里,就能逃过一劫,但他们显然低估了军队的决心。而且,皇家交易所距离伦敦塔丘并不远,军队很快就会搜查到那里。 他们必须加快速度。 菲勒蒙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男孩也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沉默不语地跟在他身后。 寒风呼啸,如同死神的哀歌。 …… 很快,他们来到了帕特诺斯特街。这条曾经是伦敦金融中心的街道,如今已被大火吞噬,只剩下断壁残垣。 “就是那里。” 男孩指着远处那栋宏伟的建筑,说道。皇家交易所的外墙由大理石砌成,在火海中依然屹立不倒。八根高耸的科林斯式圆柱,在血色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你已经尽力了,就在这里等我吧,如果遇到危险,就赶紧逃跑。”菲勒蒙说道。 “那你呢?” “我还有我的责任。” 菲勒蒙说完,便转身朝着皇家交易所走去。 “等等我!” 男孩不顾菲勒蒙的劝阻,执意要跟在他身后。 “别跟着我!”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我不能丢下我的朋友们!”男孩的声音颤抖着。 菲勒蒙知道,男孩并非想要帮忙,只是不想独自逃生。他尊重士兵的选择,就像他尊重威尔逊和那个胖官员的选择一样。 但他们都是成年人,能够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男孩,还太年轻,他分不清勇敢和鲁莽之间的区别。 “别把我当小孩,我已经是个绅士了!”男孩似乎看穿了菲勒蒙的想法,大声说道。 菲勒蒙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但你要记住,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他们躲开巡逻的士兵,潜入了皇家交易所。 …… 皇家交易所内部一片漆黑,与菲勒蒙记忆中的景象截然不同。 曾经人声鼎沸的中央大厅,如今空无一人,只有高耸的科林斯式圆柱,在黑暗中静静地矗立着。 “我带人来了。” 男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是值得信任的大人。” “骗子!” 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听起来和男孩的年龄相仿。 “没有大人值得信任,你又被骗了!” “不,这次是真的!” 菲勒蒙看到,黑暗中,有几双眼睛正警惕地注视着他。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菲勒蒙对男孩说道。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男孩大声重复道。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真的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趁现在结界还很薄弱。” “听到了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五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们面黄肌瘦,嘴唇干裂,身上长满了疹子,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吃饱饭了。 “约翰和简呢?” “他们死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孩回答道,她的声音,正是之前从黑暗中传来的那个。 “你真的会帮助我们吗?”女孩看着菲勒蒙,问道。 “会。” “为什么?” 菲勒蒙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女孩会问这样的问题。 “因为这是大人的责任。” 第95章 结束了 菲勒蒙没有多做解释,转身朝着出口走去。 “快跟上!” 六个孩子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菲勒蒙像牧羊人一样,一边走,一边回头确认孩子们是否跟丢了。 …… 他们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每一条巷子里都有巡逻的士兵,每一扇紧闭的大门背后,都隐藏着恐惧和绝望。 “下水道里有地方可以躲。”男孩说道。 菲勒蒙摇了摇头,他不能把孩子们送回那个充满危险的地方。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太阳即将升起。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就在他们绝望之际,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一支军队,从西边迎面而来。 他们被包围了。 “快躲起来!” 菲勒蒙一声令下,孩子们纷纷躲进路边的建筑物里。 “那边也有人!” 菲勒蒙回头一看,只见另一支军队,正从东边包抄过来。 他们被困在了一条狭窄的巷子里。 菲勒蒙挡在巷口,试图阻止士兵们进入。 “呜呜呜……” 一个孩子忍不住哭了起来。 “别哭了,笨蛋!会被发现的!” 哭声停止了,但抽泣声依然清晰可闻。 “打扰一下。” 一个士兵从队伍中走了出来,走到菲勒蒙面前,说道:“能麻烦您让一下吗?我好像听到巷子里有孩子的声音。” 菲勒蒙愣了一下,说道:“是我的孩子,他看到士兵,害怕得哭了。” “我能进去看看吗?” 菲勒蒙犹豫了。 如果他让开,孩子们就会暴露在士兵的视线中。 如果不让,反而会引起士兵的怀疑。 “很快就好。” 士兵说着,便伸手去推菲勒蒙。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菲勒蒙身后冲了出来。 “是孤儿!” 士兵大喊一声,举枪便射。 男孩应声倒地,鲜血染红了地面。 “你干什么?!”菲勒蒙怒吼道。 “你竟然窝藏孤儿!他们可是国家的敌人!”士兵冷冷地说道。 他看了菲勒蒙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士兵们对男孩的尸体视若无睹,径直走进了巷子。 等到士兵们走远,菲勒蒙才走到男孩身边,将他翻了过来。 那是卖报男孩,他的身体已经冰冷,毫无生气。 “他还活着吗?” 孩子们围了上来,问道。 菲勒蒙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他死了。” …… “呜——” 一声汽笛声,从泰晤士河的方向传来。 菲勒蒙抬起头,只见河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浓雾。 浓雾翻滚,遮天蔽日,将火光和星光都吞噬殆尽。 “呜——” 又是一声汽笛声,这一次,菲勒蒙看到了浓雾中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艘巨轮,比国会大厦还要庞大,它缓缓地从河面上驶来,如同梦魇一般,笼罩着整个伦敦。 倾盆大雨,狂风巨浪,海水倒灌,陆地沉没,窗户外面,是那只带着鱼腥味的巨手…… 达贡!达贡! 你是来惩罚我的吗? 菲勒蒙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呜——” 又是一声汽笛声,菲勒蒙看到浓雾中又出现了三艘巨轮。 四艘巨轮排成一列缓缓地驶向伦敦。 菲勒蒙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这一切。 就在这时,浓雾中突然射出一道金色的光芒。 那是一道光柱,刺破了浓雾,照亮了整个伦敦。 这怎么可能? 菲勒蒙记得,深潜者是惧怕阳光的生物,他们怎么会使用光? 而且,这道光,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很快他的疑惑就解开了。 浓雾散去,露出了巨轮的真面目。 那是一艘钢铁巨舰,舰首高高扬起,如同利剑一般,直指苍穹。 巨舰破开浓雾,如同从天而降的神兵天将。 一艘,两艘,三艘,四艘…… 四艘巨舰,一字排开,停泊在泰晤士河上。 “船……” 人群中,有人惊呼道。 那是船,货真价实的船。 在泰晤士河上,从未出现过如此庞大的船只。 巨舰的长度,几乎与泰晤士河的宽度相当,仿佛是专门为这条河流而建造的。 河水被巨舰阻断,如同愤怒的野兽一般,咆哮着,翻滚着,却无法撼动巨舰分毫。 菲勒蒙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去年的噩梦,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虽然浓雾中的并非邪神,但情况并没有好转。 这些巨舰,显然无法离开泰晤士河,也无法进入伦敦港口。 那么它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它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 “噗嗤!” 一声泄气的声音,从巨舰上传来。 这一次,不是汽笛声,而是蒸汽泄露的声音。 菲勒蒙紧张地注视着巨舰,不知道它接下来会做什么。 下一秒,巨舰上喷出一道白色的雾气。 雾气落在地上,迅速扩散开来,将整个街道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咳咳咳!” 人群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很快,风吹散了雾气,人们终于看清了巨舰上的装置。 那是一个巨大的蒸汽泵,它喷出的并非蒸汽,而是一种白色的液体。 液体落在地上,火焰迅速熄灭。 菲勒蒙认出了那种液体。 那是四氯化碳,一种高效的灭火剂。 士兵们纷纷放下武器,欢呼雀跃。 “万岁!” “结束了!” 人们将帽子抛向空中,庆祝着这场胜利。 “伦敦消防队万岁!” “女王陛下万岁!”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但菲勒蒙的心中却依然充满了不安。 这些巨舰究竟是什么来头? 它们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 ps:这是今天的第五更,兄弟们,帮帮忙,点点评论、催更、打分。送个免费的小礼物,给书活跃一下,让数据好看一点,推荐多一点,我拿个全勤。拜托了!!! 第96章 自上而下(一) 夜幕降临,大火终于熄灭了。 无情的雨水,浇灭了燃烧的城市,也浇灭了人们心中的希望。 伦敦,依然是那个伦敦,没有任何改变。 但有一样东西,却发生了变化。 风,开始流动。 过去两百年来,笼罩着伦敦的雾霾,被大火驱散,来自郊外的清新空气,吹进了这座城市。 乌云散去,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照亮了整个伦敦。 人们抬起头,痴痴地望着太阳,如同飞蛾扑火一般。 …… 灾难过后,伦敦依然没有恢复元气。 菲勒蒙也失去了家园,他不得不四处借宿,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伦敦城里,挤满了无家可归的难民,菲勒蒙只能依靠朋友的帮助,勉强维持生计。 他无法带着五个孩子四处奔波,也不能把他们送回孤儿院,所以,他决定把孩子们暂时送到弗兰克庄园。 他知道,亚瑟不喜欢孩子,但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亚瑟并没有反对。 准确地说,他已经无法表达任何意见了。 他的老朋友,亚瑟·弗兰克,陷入了昏迷。 在那个混乱的夜晚,他遭到了不明身份者的袭击。 这件事,最终改变了整个世界的命运,但那是后话,以后再慢慢讲述。 现在让我们先把这个故事讲完。 …… “咚咚咚。” 一天,菲勒蒙正在旅馆房间里休息,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请问您是赫伯特先生吗?我找了您很久。” “我记得你。” 菲勒蒙当然记得这个操着一口南方口音的美国人,他曾经救过自己一命。 “你叫……” “迈克·戴维斯。” “对,戴维斯,你怎么找到我的?我最近一直在搬家。” “其实,我今天就要离开伦敦了,所以特意来向您道别。我打算先去利物浦,等回美国的船。” “就为了这件事?” “当然不是,您救了我的命,我却无以为报,真是抱歉。” 菲勒蒙很喜欢这个年轻人,他很有礼貌,一点也不像美国人,反而更像英国人。 “我本来应该好好报答您的,但我这次来伦敦,带的钱不多。如果您以后有机会去美国,一定要来我们家做客,我们家世代务农,家境还算殷实,一定好好招待您。” “务农?” “是啊,我们家缺人手,所以我这次来伦敦,是想买几个奴隶回去干活,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真是世事难料啊。” 菲勒蒙愣住了。 “你说什么?” “您不知道吗?在美国,英国奴隶很受欢迎,尤其是那些从小就被买走的孤儿。” 菲勒蒙握紧拐杖,狠狠地砸在了戴维斯的头上。 …… 第一部分故事到此结束。 这是一个介于昨日与今日,历史与现实之间的时刻。 说它是昨日,为时尚早;说它是历史,又言之过早。说它是今日,亦不确切;说它是现实,也并非完全准确。这正是身处历史转折点的人们所面临的困境。 往日里,这栋宅邸总是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没有一丝光亮。而如今,它却被血色的光芒所笼罩,窗户上映照着黑红色的渐变色条纹,如同抽象的画作一般。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布满灰尘的落地钟,钟摆有规律地摆动着。乍一看,它似乎是在左右摇摆,但实际上,它是在上下运动,自上而下,自上而下……钟早就停了,但脱离了发条的钟摆却浑然不觉,依然执着地重复着单调的运动。 一个不再遵循时针的钟摆,如同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但亚瑟却很喜欢这个钟摆。即使明天世界末日来临,这个执着的钟摆也会继续摆动,记录着人类最后的痕迹。 “吱呀……吱呀……” 房间里,还有一个东西在上下运动。 它体型庞大,与房间简洁的装饰风格格格不入。它悬挂在房间中央,随着自己的节奏左右摇摆。 它的名字,叫做亚瑟·弗兰克。 亚瑟被绳索吊着,自上而下,自上而下…… …… 伦敦,是一座神奇的城市。 即使经历了如此惨烈的灾难,第二天早上,人们依然能够拿到最新的报纸,而且还不是号外,而是正常的日报。 事实上,这份报纸只是在前一天的日报基础上,加印了一篇关于火灾的报道。但即使如此,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排版和印刷,也足以令人惊叹。 街道上,比往日更加拥挤。 灾民们在废墟中翻找着残存的财物,工人们清理着瓦砾和弹壳,记者和报童们穿梭在人群中,兜售着最新的消息。 不仅是人,就连动物也变得异常活跃。下水道井盖被大火烧毁,老鼠和害虫们纷纷涌上街头,肆意横行。 成群结队的老鼠,如同潮水一般,在人群中穿梭,人们惊慌失措地躲避着。老鼠们离开后,地上留下了各种各样的残肢断臂,令人作呕。 这些残肢断臂,显然来自那些被遗弃在广场上的孩子们的尸体。 伦敦的每一个广场上,都堆满了孩子们的尸体。随着气温升高,尸体开始腐烂,散发出阵阵恶臭,吸引了无数的苍蝇和老鼠。 运尸车不停地将尸体运走,但尸体的数量却丝毫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因为,还有更多的孩子,被从废墟中挖出来,被从河里捞上来。 事实上,这些被堆放在广场上的尸体,还算是幸运的。 至少,他们会被火化,骨灰会被撒入大海,或者被埋葬在新建的地下墓穴中。而那些漂浮在泰晤士河上的尸体,则只能随着河水,一路向东,最终腐烂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只有细菌和蚊虫,才会为他们的死亡而欢呼。 …… 伦敦,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上流社会和下层社会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曾经只出现在贫民窟的景象,如今却出现在了城市的中心。下水道里的生物,爬上了地面,和平的城市,变成了战场。 表面与深层,光明与黑暗,生与死,无数对立的概念,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 无限。 菲勒蒙想起了南方与中部铁路公司创造的那个地狱机器,高速列车“威尔士号”的车轮,和巨轮上的螺旋桨,在他的脑海中重叠在一起。 人类创造的灾难,人类创造的技术,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伦敦消防队真是太厉害了。” 菲勒蒙正望着河面上的巨轮出神,马车夫突然开口说道。 “我今天早上看报纸,说如果没有伦敦消防队,这次火灾的损失至少要增加两千万英镑!两千万英镑啊!据说,如果英国的经济损失这么大,美国就真的要赶上来了。” “你相信这种鬼话?”菲勒蒙没好气地说道,“这只是一个数字而已,火才刚灭几个小时,他们怎么可能算得这么清楚?” 事实上,菲勒蒙也知道,自己是在强词夺理。 伦敦消防队拯救了伦敦,这是不争的事实。四艘巨轮的出现,给伦敦市民带来了巨大的希望。 虽然巨轮只扑灭了一小部分火灾,但它们的出现,却让那些失去家园、陷入绝望的人们看到了希望,也让军队能够集中精力平息骚乱。 英国,依然强大。 崭新的巨轮,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着这一点。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它们的价值,已经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菲勒蒙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因为,这些巨轮,正是黄色外墙公司旗下的伦敦消防队的财产。 “这还不够厉害吗?”马车夫见菲勒蒙依然不高兴,小心翼翼地问道。 “什么?” “那些船啊,他们竟然藏了四艘这么大的巨轮,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听说泰晤士河的航道被封锁了,这么大的船,是怎么进来的?” “但它们也出不去。” 菲勒蒙一眼就看出,这些巨轮的设计并不合理。 它们体型庞大,能够抵御泰晤士河的湍急水流,但也因此无法进出伦敦港口。而且,它们的船头设计得过于尖锐,更像是破冰船,不利于转向和快速航行。 怎么看,都不像是专门用来灭火的船。 但建造和隐藏这些巨轮,肯定花费了巨额的资金。 四艘巨轮,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菲勒蒙的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人为的灾难,人为的技术,还有比这更虚伪的事情吗?” “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好好赶你的车吧。” 人为的纵火,人为的救援,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而且,负责管理伦敦下水道的“泰晤士水务公司”,和伦敦最大的造船公司“北海造船工程公司”,都是黄色外墙公司的成员。 如果这是一部推理小说,这样的情节,一定会被读者骂得狗血淋头。 因为,答案实在是太明显了。 …… 第97章 自上而下(二)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道路被毁坏,瓦砾堆积,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马车,寸步难行。 “您的孩子们吗?”马车夫问道。 “你觉得呢?” “不像。”马车夫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缺了一颗牙的嘴巴,说道。 他转过头,看着坐在菲勒蒙身边的几个孩子,眼中充满了怀疑。 “抱歉,他们看起来和您不太像,更像是孤儿。” 菲勒蒙看了一眼孩子们,他们紧紧地蜷缩 在一起,身体微微颤抖着。 “你说得对,他们不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亲戚的孩子,他们的家被烧毁了,我朋友住在伦敦郊外,他们让我把孩子们送到他那里去。” 菲勒蒙随口编了个谎言,他知道,马车夫不会相信,但现在,没有人会在意这些细节。 马车夫转过头,继续赶车。 菲勒蒙听到,孩子们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声叹息,包含了多少无奈和悲伤? 这些不到十岁的孩子,已经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 菲勒蒙转过头,看着窗外。 没有人会在意真相。 除了他。 他知道,这场火灾,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威尔逊已经迫不及待地去追查真相了,而他,则要更加谨慎。 他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 “咯噔,咯噔……” 马车行驶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剧烈地颠簸着。 菲勒蒙抓住一个孩子的胳膊,防止他从座位上摔下去。 他们沉默不语,如同车上的货物一般,被运往郊外的弗兰克庄园。 菲勒蒙的脑海中,依然萦绕着那个挥之不去的念头。 这场火灾,远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加复杂。 他有一种预感,自己正在接近真相。 …… 弗兰克庄园,一如既往地荒凉,却又充满了生机。 花园里的荆棘,肆意生长,如同贪婪的巨兽一般,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它们爬满了墙壁和大门,甚至将原本生长在那里的常春藤都挤死了。 每一次来到这里,菲勒蒙都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单一的物种,竟然能够改变人类创造的景观,这让他感到莫名的不安。 他知道,总有一天,人类会从地球上消失。 但这些顽强的生物,却会一直存活下去,直到太阳爆炸的那一刻。 它们会占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最终将人类文明的痕迹,彻底抹去。 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这些贪婪的生物,依然臣服于人类的统治。 花园里,有一条通往宅邸的小路,小路两旁,没有荆棘,也没有玫瑰,只有修剪整齐的草坪。 就连植物,也知道如何讨好人类。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们是人类文明的见证者,也是人类文明的掘墓人。 “吸血鬼!” 大门打开,一个孩子惊恐地喊道。 菲勒蒙这才意识到,这座宅邸,在孩子们眼中,是多么的恐怖。 自动打开的大门,爬满荆棘的花园,腐朽的木质建筑,蒙着灰尘的窗户…… 这里,简直就是孩子们噩梦中的场景。 “别害怕,那只是房子而已。” 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孩,安慰着弟弟妹妹们。 菲勒蒙松了一口气,他并不擅长照顾孩子。 “其实,这栋房子里,确实住着两个怪物。” 菲勒蒙的话,让孩子们再次陷入恐慌。 “你为什么要吓唬我们?”女孩瞪着菲勒蒙,问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菲勒蒙解释道,“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这两个怪物都很善良,比大多数人都要好。走吧,进去吧,这里就是你们的新家了,如果那个脾气古怪的房东同意的话。” 孩子们犹豫着,跟着菲勒蒙走进了花园。 …… “咚咚咚!” 菲勒蒙走到门口,用力地敲了敲门。 很快,门就打开了,仿佛有人一直在里面等着他。 “赫伯特先生,您怎么带了这么多客人?” “我有事要和亚瑟谈,让他出来。” “很抱歉,老爷现在不方便见客。” “什么意思?” “这是机密,我不能告诉您。” 菲勒蒙看了一眼身后的孩子们,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先到旁边去,捂住耳朵。” 孩子们很听话地退到了一边。 “现在可以说了吧?” 老管家探出头,确认孩子们已经走远,才说道:“老爷昨晚遇袭,现在昏迷不醒。” “什么?!” 菲勒蒙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 孩子们看到老管家的脸,都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菲勒蒙之前已经提醒过他们,所以他们并没有表现得太惊讶。 菲勒蒙刚走进客厅,就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孩子们说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 “我们没事,我们可以在外面等。”女孩说道。 “好吧,那就这样吧,我们走吧。” “需要我帮您拿行李吗?” “不用,我自己来。” 老管家关上门,插上插销,然后带着菲勒蒙,朝楼上走去。 …… 亚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霉味,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打扫了。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亚瑟的脸上。 菲勒蒙不知道,昏迷的病人是否需要阳光,但他觉得,这样应该会很热。 玛丽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看到菲勒蒙进来,她才开口抱怨道:“我真没想到,我还要在这里照顾病人。”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什么需要人照顾的老人一样。” “不,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还真是同病相怜啊,就像鸟儿要和同类在一起一样。” “据说,闪电不会击中同一个地方两次,看来,是你把厄运带到我身边了。” “你是说,我是个扫把星?” “我没有这么说!”菲勒蒙连忙否认。 玛丽的眼睛转了转,菲勒蒙赶紧移开视线,走到床边。 “亚瑟·弗兰克竟然也会闭上眼睛。” 菲勒蒙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见过亚瑟睡觉的样子。 “从今天凌晨四点发现他到现在,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老管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菲勒蒙身边。 “详细说说。” “好的。” 老管家不紧不慢地说道:“今天凌晨,天很亮,即使在庄园里,也能看到伦敦城里的大火。老爷一直没有睡觉,他似乎很兴奋。” “都一把年纪了,还喜欢看热闹。” “您也知道,老爷不喜欢在一个房间里待太久,他每天晚上都会随机选择一个房间睡觉。但今天,他却特意告诉我,他要睡在三楼的房间,还让我在天亮之前去叫他。” 亚瑟的怪癖,菲勒蒙早就习以为常,但他总觉得,老管家的话里,似乎隐藏着什么。 “他经常这样吗?” “不,老爷不喜欢别人看到他睡觉的样子,所以,我一般不会在深夜打扰他。” 菲勒蒙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侦探,正在调查一起密室杀人案。 在一栋充满机关的宅邸里,发生了一起谋杀未遂案,这听起来像是小说里的情节。 但现实往往比小说更加荒诞。 “然后呢?” “我是在凌晨四点左右去叫老爷的。” “这么晚?” “天还没亮,我没有违反老爷的命令。我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是因为我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 “我从来没听过这种声音,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什么东西,声音很大,就在附近。” 菲勒蒙知道,老管家听到的,是炮声。 那是军队抵达伦敦,开始镇压暴乱的声音。 讽刺的是,杀戮的声音,竟然成了拯救生命的信号。 “我发现老爷的时候,他正吊在房间中央,就是用这根绳子。”老管家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绳子,说道,“我把他放下来,发现他还活着,就把他抱到床上。但他似乎昏迷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你确定是这根绳子?” 老管家点了点头。 菲勒蒙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本来就不指望老管家会保护现场,而且,一根绳子,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玛丽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和她差不多同时到的,我接到消息后,就立刻通知了她,她一直守在这里。” 菲勒蒙检查了一下亚瑟的眼睛和嘴巴,确认他没有生命危险。 “你的说法,有一个漏洞。” “什么漏洞?” “你说亚瑟遇袭,但你怎么确定他是遇袭,而不是自杀?一般来说,如果一个人在房间中央上吊,都会被认为是自杀。” 老管家沉默了片刻,突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你真是太天真了,你见过蜘蛛自杀吗?” 菲勒蒙愣住了,无言以对。 第98章 弗兰克旧部(一) 对话短暂中断,室内只回荡着老管家残留的笑声。 “如果亚瑟并非自杀,那么这起凶杀案的手法就比看起来更加繁琐了。如果只是想单纯地杀害他,凶手绝不会选择这种方式。” “你是说,凶手不知道勒住脖子就能致人死亡吗?” 老管家答非所问,菲勒蒙和玛丽都感到困惑,诧异地望着他。 “不,我的意思是,凶手是想让所有人都认定亚瑟是自杀身亡。”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无论是坠亡还是焚烧,只要是人为制造的痕迹,都难逃怀疑。唯独自缢,才是最符合自杀的死亡方式。 菲勒蒙仔细检查着亚瑟的尸体。他拨开亚瑟被头发遮盖的后脑勺,发现那里淤积着血迹。 “凶手潜入房间,从背后用钝器袭击了亚瑟。当时亚瑟的注意力被窗外的火灾吸引,根本没有察觉到危险。” 接着,菲勒蒙又掰开亚瑟被褥子盖住的手,仔细查看。不出所料,亚瑟的指尖有绳索勒过的痕迹,还渗着血。 “亚瑟短暂失去意识后,凶手便将他吊起,迅速离开了现场。亚瑟苏醒后,出于求生本能,拼命地抓扯绳索,这才留下了这些痕迹。” 玛丽和老管家或许看不出来,但经验丰富的警官和保险调查员一眼就能识破这些破绽。凶手的手法太过拙劣,只是粗略地伪装了一下现场,让人乍看之下以为是自杀而已。 虽然弗兰克庄园只有他们三人,但一个能避开所有人耳目,潜入三楼房间袭击亚瑟的凶手,绝不可能如此粗心大意。 “亚瑟最近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老爷他每天都说了很多话。” “不,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提到过得罪了什么人,或者被人跟踪之类的事情?” 老管家沉吟片刻。 “这只是我的猜测。” “没关系,说来听听。” “老爷他似乎预料到会有这一天。” “你是说,他预料到自己会被人袭击?” 老管家猛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仿佛野兽般锐利,令菲勒蒙心中一凛。 “不,老爷他预料到伦敦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短暂而沉重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他一大早就把我叫醒,应该也是为了这件事。虽然我不知道他现在想让我对你说些什么……” “不过,老爷为自己的离开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请跟我来,我有些东西要给你看。” “需要很长时间吗?” 老管家犹豫了一下。 “要交代的事情并不多。” “事情越少,扯皮的时间就越长。在那之前,得先把孩子们带进来。” “孩子们?” 菲勒蒙转头看向玛丽。 玛丽对现状一无所知,只能茫然地看看菲勒蒙,又看看老管家。 “没错,外面花园里还有五个孤儿。本来想拜托亚瑟收留他们,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在我找到住处之前,能先把他们安置在这里吗?” “当然可以,我想其他住户会很欢迎他们的。” “只是暂时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等等,什么叫找到住处?难道我们家也……” 玛丽这才意识到伦敦的现状。菲勒蒙只好长话短说,向她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没错,事情就是这样。你也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了。” “什么?”玛丽愣愣地反问道。 “对了,亚瑟不在了,那我们吃什么?”菲勒蒙突然问道。 “这个您不用担心,有专门负责运送食材的工人。我们就算不出门也能生存下去。” “最好还是确认一下吧,那个人说不定已经遇害了。玛丽很能吃,你要多费心了。” “老爷,我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情况不明朗,等抓到袭击亚瑟的凶手之后,我会再跟你解释。在那之前,你就安心待在庄园里,注意安全。” 菲勒蒙和老管家没有理会困惑的玛丽,径直走向门外。路过墙壁上的镜子时,菲勒蒙无意间瞥见了老管家的身影,这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他的眼神感到恐惧。 老管家从不眨眼。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 他们走出房间后,玛丽慌忙跟了上来。 ……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了庄园正门。 要把五个孩子带进这座诡异的庄园,还要向他们介绍两位新住户,这让菲勒蒙感到无比紧张。 说实话,玛丽的长相实在不适合从事幼儿教育工作。趁着老管家开门的工夫,菲勒蒙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对玛丽说道: “那个,你别往心里去。” “我已经够不爽的了。” “别那么小气嘛。总之,我之前跟孩子们说你是怪物,也是迫不得已。我怕吓到他们,所以才用了比较直观的表达方式,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说什么?你又把我说成怪物了?” “都说了多少次了!” 菲勒蒙尴尬地岔开话题,把一直背着的包递给玛丽。 “帮我拿着。” “这里面又是什么?” “尸体。帮我保管到我回来。” 菲勒蒙暗自庆幸,还好玛丽的脸不是肉做的,不然现在肯定已经扭曲变形了。 …… 孩子们见到玛丽后的反应,完全在菲勒蒙的预料之中。 这种事情不值得过多赘述,所以直接跳过。菲勒蒙把五个孩子交给玛丽照顾后,便和老管家一起来到了二楼的书房。 书房里空无一人,死气沉沉。 地板、书桌,以及墙壁上挂着的肖像画框的缝隙里,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仿佛多年无人居住。老管家试图打开电灯,但灯泡似乎坏了,怎么也亮不起来。 他只好拉开窗帘,让浑浊的阳光透过满是污垢的玻璃窗照射进来,房间里的灰尘顿时清晰可见。 “这是弗兰克伯爵生前使用的书房,现在已经没有人使用了。” 老管家弯下腰,打开书桌下方的小型保险箱。虽然他的面容苍老,但动作却异常灵活,完全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从保险箱里取出一本文件袋,递给菲勒蒙。 菲勒蒙接过文件袋,发现里面掉出一张印刷纸。仅仅看了一眼,他就知道这本文件袋里装的是什么了。据他所知,只有那个地方才会使用这种纸张。 “是神谕。” “按照时间顺序整理好了。” 菲勒蒙小心翼翼地翻开文件袋,目光落在中央用红笔标注的数字上。 “4” 他皱起眉头,低声自语道:“我最后一次确认的时候,明明是3。” 数字旁边,用潦草的字迹写着日期,应该是亚瑟的笔迹。没想到他居然会做文件整理这种细致的工作,真是令人意外。 “1895年12月24日,星期二。” 平安夜。这个日子本身就意义非凡,而且菲勒蒙在那天还经历了一件终生难忘的事情。 第99章 弗兰克旧部(二) “是卡拉斯代理校长在老法院大学遇害的那天。” 为什么在那天之后,神谕的数字会增加一位数?菲勒蒙心中虽然有了一些猜测,但他并没有深究。因为他很清楚,答案只有一个。 “因为我。”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管家终于点了点头。 “亚瑟认为,这个数字代表着人类走向灭亡的进程。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来说就是一种危害。” “老爷也说过同样的话。” 菲勒蒙合上文件袋。 造化弄人,他竟然在救世主诞生的日子里,成为了ylth的使徒。 自古以来,人们就认为魔法是通过木杖来施展的。而菲勒蒙,则成为了手持木杖,引导羊群的牧羊人。但他带领的并非前往迦南地的羊群,而是走向毁灭的人类。 这就是他获得的魔法力量的真相。 …… 老管家继续从保险箱里取出照片和钥匙。 “这里面的东西,就是全部了。老爷吩咐过,如果他发生意外,就把这些东西交给你。” “亚瑟他……” 菲勒蒙接过照片,仔细端详起来。 照片已经有些年头了,纸张的触感就能说明一切。不出所料,照片因为年代久远,图像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很难辨认出人物的面容。 “是很久以前的照片啊,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从照片的风格来看,应该是用早期的照相技术拍摄的,而且技术还不够成熟。尽管如此,这张照片上却罕见地出现了四个人物,只是他们的五官有些扭曲,难以辨认。 “实际上是两张。” 菲勒蒙闻言,用手指蘸了点唾沫,将照片背面轻轻拓本。果然,原本像一张照片一样粘在一起的两张照片,缓缓分离开来,露出了第二张照片。 第二张照片同样是黑白照片,年代也十分久远。 然而,两张照片的清晰度却有着天壤之别,足以证明照相技术在这些年来的飞速发展。第二张照片上的人物数量和第一张一样,都是四个人,而且站位也几乎相同。 相同的人物,相同的站位,唯一改变的,只有人物脸上的皱纹和照相技术。 “这个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是谁?” 菲勒蒙认出了其中一人,用食指指着照片中央。照片中央摆放着一把椅子,从站位来看,坐在椅子上的人应该是这次聚会的主人。 照片上的人是一位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虽然上了年纪,但从他挺拔的身姿和锐利的眼神中,依然可以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场。 菲勒蒙总觉得他的眼睛有些奇怪,或许是摄影师的失误,也可能是冲洗照片时颜色晕染了。又或者,他只是不愿意承认,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与其说是活人,不如说更像幽灵。 如果真的见过拥有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的人,菲勒蒙不可能忘记。但他只是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对方是谁。 听到菲勒蒙的问题后,老管家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菲勒蒙不得不承认,老管家的脸平时就因为皱纹太多而显得有些怪异,所以不管他做什么表情,看起来都像是在扭曲着脸,这让菲勒蒙很难读懂他的情绪。 因此,菲勒蒙在描述老管家情绪的时候,大多是根据自己的想象和猜测。 但这一次,菲勒蒙可以确定,老管家是在皱眉,而且是非常严肃的那种。 “他是老爷的父亲,弗兰克伯爵。” 虽然老管家说话的语气依然恭敬,但菲勒蒙听得出来,他是在咬牙切齿。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菲勒蒙对此表示理解。 因为他曾经听亚瑟说过,老弗兰克伯爵是如何虐待他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觉得眼熟。我曾经见过他一面,不过那时候他还没有这么年轻。” 菲勒蒙急忙转移话题,继续观察着照片。 “老爷说你一定认识他们。” “这怎么可能。”菲勒蒙断然否定道。 “我认识的最长寿的人是菲尔·埃塞克斯伯爵,而他也因为年老体衰,在去年去世了。照片上这些人,怎么看都比菲尔伯爵年轻得多。” 照片上最年轻的弗兰克伯爵,也比菲勒蒙认识的那些社会名流要年轻得多。他们应该是生活在另一个时代的古人。 “除了弗兰克伯爵之外,另外两人分别在1871年和1873年去世。” “我就知道。” 1871年的时候,菲勒蒙还在文法学校读书。出身没落贵族家庭的他,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那些社会名流。 就在菲勒蒙信心满满地否定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种感觉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都会感到莫名的不快。 “我认识他们。” “是的。” “不,这不可能。我又不是生活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怎么可能认识他们?” 菲勒蒙的话不无道理。 现在这个年代,人们可以通过报纸了解名人的长相,但在20世纪初,照相技术才刚刚起步,普通人根本没有机会看到名人的照片。虽然画像可以流传下来,但普通人也无从得知画像上的人是谁。 “老爷说过,你认识他们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你是生活在20世纪的英国人。” 菲勒蒙仔细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 “你是说,只要生活在英国,就一定会在哪里见过他们的照片,因为他们都是名人?” 这太不可思议了。虽然老弗兰克伯爵喜欢与社会名流交往,但菲勒蒙从未听说过他会定期与这些人聚会。 秘密结社,这个词刚一出现在菲勒蒙的脑海中,另一个词也随之浮现。 弗兰克学会。 “那第二个原因呢?” “我不知道。” 菲勒蒙忍不住看向老管家。虽然老管家的脸看起来有些吓人,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老爷真的这么说过,他说自己也不知道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我会转告他的。真是个糟糕的玩笑,我完全猜不透他的用意。” 菲勒蒙再次看向照片,心中那股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曾经无数次经历过这种感觉,比如,当他知道自己在海军遇到的那个人是罗伯特·斯科特时,心中涌现出的那种莫名的喜悦。 如果他的双腿还能动,现在肯定已经兴奋地跳起来了。 “没错,我当然认识他们!” 虽然照片上的人生活在照相技术还不发达的年代,但他们都是名垂青史的伟人,菲勒蒙迟早会知道他们的长相。 “利文斯通博士、查尔斯·巴贝奇、铁路大王乔治·赫德森!” 看到这三位伟人齐聚一堂的照片,菲勒蒙心中充满了震撼。 官方资料中从未记载过这三位伟人之间有任何交集,但他们却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一直都是老弗兰克伯爵秘密聚会的成员。利文斯通和巴贝奇与弗兰克家族的关系,菲勒蒙略知一二,但乔治·赫德森的名字,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弗兰克伯爵虽然性格古怪,深居简出,但他并非与世隔绝。他与三位名人保持着密切的合作关系。”老管家语气平淡地说道。 “伯爵与他们分享了自己秘密计划和对世界真相的了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弗兰克学会的前身。这个组织的活动极其隐秘,就连老爷也是在不久前才发现它的存在。至于他们的目的、成就,以及留下了哪些文献资料,我们一概不知,只有这两张照片可以证明他们的存在。” 说完,老管家从保险箱里取出一把铁钥匙,递给菲勒蒙。 钥匙上刻着“1”的罗马数字。 “这是弗兰克伯爵在英格兰银行开设的保险库钥匙。老爷亲自拜访了当年负责管理保险库的退休银行职员,得知伯爵在1869年又额外制作了三把钥匙,可以打开同一个保险库。为了区分这些钥匙,伯爵在每把钥匙上都刻上了罗马数字编号。这把1号钥匙,是在整理老爷遗物时发现的。” 老管家没有继续说下去。 或许是他不想加入自己的猜测,又或许是英国人特有的表达方式,故意把话说得云里雾里。 “老爷将这四位可以打开家族保险库的人,以及他们参与的秘密聚会,称为……” 菲勒蒙接过老管家手中的钥匙。 “弗兰克旧部。” 钥匙到了菲勒蒙的手中,但他却对这一切毫无头绪。 第100章 白日梦(一) 他们离开了书房。 菲勒蒙的外表看起来和进去之前没什么两样,但如果有人用钢锯切开他的头骨,观察他脑髓上方漂浮的灰质,就会发现那密密麻麻的神经之间,正绽放着绚丽的烟花。 神经元与神经元之间的连接处,每时每刻都在传递着剧烈的电信号,如同火星般跳跃闪烁;被加热的脑髓,像滚烫的油脂般沸腾翻滚。 弗兰克旧部。 听到这个词后,菲勒蒙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 他和亚瑟原本希望通过弗兰克学会,窥探到世界的另一面。然而,随着线索越来越多,他们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以为的深渊,不过是井底之蛙眼中的小小洞穴。 无数黑色的巨人,早已跨越了他们的领域,潜伏在黑暗的角落,酝酿着各自的阴谋。皇家学会、老法院大学、黄色外墙公司……菲勒蒙甚至无法想象,这些组织究竟在图谋些什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外套内侧的口袋。 那把钥匙就静静地躺在里面,轻若无物,却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菲勒蒙不认为这把钥匙能够扭转乾坤,但他现在已经别无选择。 “到了。” 老管家的声音打断了菲勒蒙的思绪。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目的地。 他们走进客厅,玛丽和孩子们正在里面等着他们。 如果此时此刻,有哪位艺术家目睹了眼前的景象,他一定会成为世界上第一个现代主义画家。因为客厅里的景象,实在是太过超现实了。 玛丽依然是那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样,她坐在原地,面朝着墙壁,听到开门声后,缓缓转过头,仿佛午夜梦魇中走出的幽魂。 而孩子们则蜷缩在一起在宽敞的客厅角落,一个个愁眉苦脸,仿佛承受了世间所有的苦难。这样的场景在伦敦并不罕见,但问题是,孩子们和玛丽共处一室,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如果菲勒蒙只是一个局外人,他现在肯定已经文思泉涌,写出一篇精彩绝伦的恐怖小说了。 可惜的是,他知道玛丽和孩子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玛丽之所以面壁思过,大概是因为孩子们害怕她,所以她才故意躲起来,不想吓到他们。虽然菲勒蒙觉得这样做毫无意义,但还是对玛丽的体贴感到一丝欣慰。 玛丽就像一幅被油画颜料覆盖的水彩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透着一股怪异和不协调。 玛丽看到菲勒蒙后,立刻站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老爷,我觉得这样不太妥当。” “哪里不妥?” 玛丽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我也没办法,在我找到住的地方之前,只能先委屈你们了。这段时间里,这里是最安全的。” 听到菲勒蒙的回答后,玛丽的肩膀无力地垂了下来,似乎有些失望。 她虽然行动自如,但表情却始终保持着僵硬,这让她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像是在表演默剧或者木偶戏。 “而且,我觉得他做饭应该很难吃。”菲勒蒙指着老管家说道。 “你说得没错。”玛丽点头附和道。 “所以,你留下来照顾孩子们吧,至少让他们吃点像样的东西。” 玛丽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对了,我让你保管的东西呢?” 玛丽走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拿起菲勒蒙的包,递给了他。菲勒蒙接过包,转头看向老管家。 “铁锹和修枝剪在哪儿?” “在花园的仓库里。” “能帮我一下吗?你也知道,我的腿不适合干体力活。” “当然可以,请跟我来。” 老管家爽快地答应了,转身朝门外走去。菲勒蒙刚想跟上去,突然听到玛丽的声音。 “您是要去挖坟墓吗?” 玛丽真是心思敏锐。菲勒蒙点了点头。 “没错。”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过问您的私事,但这里毕竟是您朋友的庄园……” “等他醒了,你自己跟他说。以亚瑟那古怪的癖好,说不定他巴不得在自己的花园里多几座坟墓呢。” “那我做什么?” 菲勒蒙沉吟片刻。 “除了留在这里,你还能做什么?” “您明知道我想说什么,为什么还要问我?”玛丽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满。 “待会儿再叫你。” 玛丽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 …… 他们在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结束了工作。 “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了,辛苦你了。” 老管家把铁锹插入在地上。 他们的旁边,是一座新堆起的土堆,没有墓碑,只有一堆潮湿的泥土,仿佛隔开了生与死的冥河。 “他是谁?” “一位绅士,一位比我更加优秀的绅士。” 老管家沉思片刻,缓缓说道。 “能装进高尔夫球袋里,看来他生前一定很矮小吧。” 菲勒蒙参加过很多次葬礼,在伦敦,除了殡仪员和神父之外,恐怕没有人比他参加的葬礼更多了。 然而,他从未见过如此简陋的葬礼。 简陋的坟墓,很快就会被荆棘覆盖,再也无人问津。他们甚至没有棺材,只能将尸体装在高尔夫球袋里,草草埋葬。 伦敦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明媚,仿佛对这场死亡漠不关心。 “把孩子们和玛丽叫过来吧,我们该举行葬礼了。” 老管家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走到菲勒蒙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还有别的办法。” 他的语气像恶魔的低语,充满了诱惑。 “我知道您因为某些原因,对他的死感到自责。但与其如此,不如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别胡说八道了。”菲勒蒙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覆水难收,你这是在问我,能不能把泼出去的水收回来。死亡,就是如此不可逆转。” “您真是虚伪,明明心里难受,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老管家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我真没想到,您居然会说出这种蠢话。破碎的陶器可以修复,断裂的丝线可以缝合,只要有弗兰肯斯坦博士在,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菲勒蒙怒视着老管家。 “亚瑟在玛丽复活后,就一直主张将她杀死,因为他认为玛丽会危害人类。而您现在却要违背亚瑟的意愿,再次打破禁忌吗?” 老管家眼神闪烁,不敢与菲勒蒙对视。 “老爷他继承了父亲的血统,而我,则更多地继承了母亲的血统。或许,这就是我的夙愿吧。” 菲勒蒙没有追问老管家的夙愿是什么,但他对老管家的警告感到十分不快。 “我和亚瑟的想法,并不总是一致的。” “请您记住这一点。” …… 老管家将庄园里的所有人,都叫到了花园里。菲勒蒙翻开圣经,主持了一场简短的葬礼。没有神父,也没有殡仪员,一切都只能由他来完成。 短短十几分钟后,葬礼结束了。 现场依然没有人哭泣。 …… 一个星期过去了。 伦敦大火已经熄灭,亚瑟也已经下葬,但有一样东西,始终没有改变,那就是菲勒蒙引以为傲的老法院大学。 据说,火灾发生后,老法院大学的学生们自发组织起来,日夜守护着学校,滴水不漏的防御,让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老法院大学依山而建,封闭式的建筑结构,如同铜墙铁壁般坚不可摧。无论是无家可归的孤儿,还是疯狂的暴徒,甚至是军队,都无法轻易进入校园。因此,老法院大学奇迹般地躲过了这场浩劫,毫发无损。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损失。学校里用来饲养家禽的小型养鸡场,在大火中被彻底烧毁了,这在学校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过,除了十几只莱杭鸡被烧死,导致学生宿舍的菜单上少了鸡蛋之外,并没有造成其他损失。 所以说,老法院大学毫发无损,一点也不夸张。 菲勒蒙不知道,这些从未接受过军事训练的学生,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建立起如此严密的防御体系的。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他的收入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在失去了住所和仆人之后,这无疑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冬季学期结束后,老法院大学迎来了新的学期,校园里比以往更加热闹。菲勒蒙从未想过,自己会用“热闹”这个词来形容老法院大学,但事实的确如此! 从家乡返回的学生们,挤满了狭小的校园,为这座阴森的中世纪石造建筑,增添了一丝生气。冬天里枯萎的草坪,也重新焕发了生机,为校园增添了一抹亮丽的色彩。 学生们对知识的渴望,一如既往地强烈,但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这种渴望也变得可爱起来。在满目疮痍的伦敦城中,老法院大学就像一座遗世独立的花园,显得格外美丽。 …… 让我们回到现实中来。 菲勒蒙依然坐在校长办公室里。以前,他很少来这里,但现在,他已经离不开这里了。 作为代理校长,菲勒蒙迎来了上任以来最忙碌的一个学期。他要审阅教授们提交的课程内容,处理学生们提出的各种建议,还要为重建被烧毁的养鸡场而烦恼。 因此,他对伦敦大火、弗兰克旧部等超自然事件的调查,几乎毫无进展。 他甚至没有时间再去拜访威尔逊。 就这样,菲勒蒙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待在校长办公室里,埋头苦干。 ……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菲勒蒙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向房间的另一头。校长办公室的门是厚重的木门,敲门声从门的另一边传来,在长长的房间里回荡。菲勒蒙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自从卡拉斯教授遇害后,校园里的六慧之钟就全部停止了,所以怀表成了必备物品。 下午五点。 这怎么可能?菲勒蒙又确认了一遍,时针已经指向了六点。短短一会儿工夫,时间就过去了一个小时?菲勒蒙感到一阵困惑,他把怀表塞进口袋。 我到底有多专注,才会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就在菲勒蒙自怨自艾的时候,敲门声再次响起。 …… 第101章 白日梦(二) 咚、咚咚。 这次的敲门声,和刚才完全不同,无论是节奏还是力度,都截然不同。 菲勒蒙皱起眉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放荡不羁的年轻人。 他是今年的插班生。 菲勒蒙找不到任何拒绝他入学的理由。他支付得起学费和住宿费,而且他的推荐人还是老法院大学的毕业生,这简直是无可挑剔。 但他的履历,却让菲勒蒙感到一丝不安。他是一个富有的孤儿,据说从与他关系疏远的父亲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遗产,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然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突然变卖了所有家产,在春季学期申请了老法院大学的插班生。更让菲勒蒙感到奇怪的是,他之前一直住在牛津附近的利明顿。 或许是因为他特殊的背景,菲勒蒙对他总有一种莫名的排斥感。 “进来。” 房门打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菲勒蒙看到他的穿着后,顿时愣住了。 年轻人穿着一件崭新的黑色双排扣长礼服,里面是一件印着花纹的白色衬衣。如果只是这样,倒也无可厚非,但他下半身却穿着一条过时的灯笼裤,长度几乎和他的长筒靴齐平。 考虑到这里是伦敦,而不是美国南部,他的穿着打扮,未免也太过怪异了。菲勒蒙发誓,自己从未在伦敦街头见过如此打扮的人。 他一只手拄着一根短手杖,另一只手则按着礼帽,恭敬地站在菲勒蒙面前。 “请坐。”菲勒蒙简短地说道。 年轻人大步走到菲勒蒙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爱德华。” “只有名字吗?” “我父亲去世了,我正在给自己取一个新姓氏,但还没有找到满意的。” 菲勒蒙从未想过,有人会在被问到名字的时候,给出如此有创意的答案。他预感到,和这个年轻人打交道,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吧,爱德华。你的推荐信上说,你可以去牛津或者剑桥读书,为什么要来伦敦?” 听到菲勒蒙的问题后,爱德华第一次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菲勒蒙终于有机会,仔细观察他的长相了。爱德华留着黑色的短发,黑色的眼睛深邃迷人,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能够将所有的光线都吸进去。 菲勒蒙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爱德华的长相。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中性”。 虽然爱德华的短发让他看起来像个男人,但如果他留长头发,菲勒蒙也不会感到意外。而且,他的长相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英俊。 当他微笑的时候,他的脸庞如同天使般纯洁无暇;而当他皱眉的时候,他的眼神却又像恶魔般阴冷可怕。 他的皮肤,时而像婴儿般光滑细腻,时而又像老人般布满皱纹,仿佛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所以,菲勒蒙只能用“难以形容”来概括爱德华的长相。 “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人。”爱德华谨慎地开口说道。 “如果我的人生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我肯定会去牛津大学读书。我的家族在牛津很有声望,我会得到应有的尊重。大学里也会有人照顾我,我的生活会一帆风顺,根本不需要变卖所有家产,千里迢迢地跑到伦敦来。” 他伸出左手,用右手紧紧握住自己的食指。 “这就是惯性,它赋予命运以力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你不喜欢一帆风顺的生活,所以才来伦敦?” “不是这样的。”爱德华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 “自由,就是不受任何束缚。我的命运,不应该被惯性所左右,它应该完全由我自己来掌控,不掺杂任何杂质。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如果你想和我讨论哲学,我劝你还是省省吧。”菲勒蒙打断了爱德华的话。 他看着爱德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对哲学一窍不通。” 虽然菲勒蒙是在开玩笑,但爱德华却认真地点了点头,这让菲勒蒙感到有些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爱德华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就像菲勒蒙公寓楼下花坛里的篱笆一样,僵硬而怪异。 更奇怪的是,爱德华的笑容,在他恢复正常表情后,依然残留在他的脸上,久久不散。 “我通过面试了吗?” “在你开口说话之前,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但您最终还是会录取我的。” 菲勒蒙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没错。” “我就知道。”爱德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傲慢。 他站起身,向菲勒蒙伸出手。 “如果您不和我握手,那我的逻辑就不成立了。” “你确定这是你自己的意愿吗?” 菲勒蒙最终还是握住了爱德华的手。 他们的手上下摇晃着,菲勒蒙却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困在了水里,动弹不得。 “请您签字吧。” 爱德华拿起钢笔,在入学申请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菲勒蒙拿起申请书,正准备在旁边签上校长的名字。 “您在等什么?” 菲勒蒙抬起头,发现爱德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门口,他戴上了礼帽,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菲勒蒙。 “您不是要签字吗?” “没错,我这就签。” 菲勒蒙的手,仿佛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也抬不起来。爱德华走到他面前,用一种摄人心魄的眼神,看着他问道: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吧。” “如果一个囚犯,忘记了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并且再次回到了犯罪现场,您觉得,他还会犯罪吗?” “不会。”菲勒蒙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爱德华没有追问原因,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仿佛对菲勒蒙的回答并不满意。 “您已经回答过我的问题了。” 说完,他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菲勒蒙被他的声音惊醒,这才意识到,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这个学期,根本就没有插班生。 …… 我是在做梦? 菲勒蒙突然想起了之前做的那个梦,他所感受到的违和感,其实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您终于意识到了吗?” …… 菲勒蒙被刺眼的阳光照醒。 他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没有听到蝉鸣声。对了,现在是三月,蝉要到夏天才会出现。而且,现在的天气还很冷,根本不像春天。 时间刚过中午,太阳高悬在湛蓝的天空中。菲勒蒙转头看向窗外,一个男人正趴在窗台上,上半身探进房间里,朝他伸出手。 那是一个瘦弱的男学生,脸色苍白,看起来病怏怏的。他趴在窗台上,姿势十分怪异,菲勒蒙从未见过有人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菲勒蒙抬起头,看到地面正快速向他靠近。 他在睡梦中坠楼了。 第102章 所以我必须死 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了,菲勒蒙依然待在校长办公室里。 和之前不同的是,他的手臂上多了一个夹板。圣亨利八世学院虽然没有医学院,但急救用品却十分齐全。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爱丽丝站在菲勒蒙身边,小声说道,“还是说,您希望自己受点伤?” “如果你只会说这种蠢话,那就闭嘴吧。”菲勒蒙嫌弃地推开爱丽丝。 正如爱丽丝所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只受了点轻伤,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事实上,菲勒蒙自己也没想到,他居然能做出如此敏捷的动作。他在半空中惊醒后,立刻伸出手,抓住了一根灌木枝,牺牲了一条手臂,才安全落地。 “可是,您为什么要跳楼呢?您是想自杀吗?” “没错,但那不是我的本意。” 菲勒蒙和爱丽丝同时看向房间里的另一个年轻人。年轻人被他们的目光吓了一跳,慌忙解释道: “我亲眼看到您跳下去的!” “我从窗户掉下去的时候,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年轻人紧张地搓着手,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必须解释一下。” “那就好好解释清楚。”菲勒蒙语气严厉地说道,“否则,我就通知你的父母。” 年轻人被菲勒蒙的眼神吓坏了,连忙说道:“我叫h.m.戴维,四年级学生。” “等等。”菲勒蒙打断了戴维的话,一脸狐疑地看着他,“h代表什么?” “是我的名字,不过这不重要……” “很重要,还是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菲勒蒙冷冷地看着戴维,同时向爱丽丝使了个眼色。爱丽丝心领神会,悄悄地走到门口,挡住了戴维的去路。 在菲勒蒙的威逼利诱下,戴维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全名。 “我叫霍雷肖,霍雷肖!这下您满意了吧?” “霍雷肖……” “霍雷肖,拯救英国的英雄,有什么问题吗?”爱丽丝在一旁帮腔道。 菲勒蒙和爱丽丝的反应截然相反,菲勒蒙一脸嫌弃,而爱丽丝则觉得这个名字很不错。 “怎么了?”菲勒蒙不解地问道。 “太搞笑了。”爱丽丝强忍着笑意说道。 “这是个好名字。”菲勒蒙坚持自己的观点。 戴维听到菲勒蒙的话后,激动地跳了起来,爱丽丝则被他夸张的反应逗乐了。 “天哪,谁会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叫霍雷肖?还不如叫拿破仑呢!难道他们就不为孩子的未来考虑吗?” 戴维义愤填膺地控诉着,菲勒蒙仿佛看到了他从小到大,因为名字而遭受的各种嘲笑和白眼。 “我为我的失言道歉,霍雷肖。” “请不要叫我霍雷肖!” 爱丽丝忍不住笑出声来,但看到戴维幽怨的眼神后,又赶紧捂住嘴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好吧,戴维,说说你看到的情况吧。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校长办公室?” “我并没有在校长办公室里……” “别撒谎,我掉下去的时候,你明明就趴在窗台上。” 菲勒蒙步步紧逼,戴维却依然不肯开口。菲勒蒙再次向爱丽丝使了个眼色,爱丽丝这次没有像之前那样紧张,她轻盈地走到门口,挡住了戴维的去路。 “我说的是真的!我一直在校长办公室外面!” 戴维看到爱丽丝后,显得更加局促不安。而爱丽丝似乎很喜欢逗弄他,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既然你在外面,那你怎么知道我掉下去了?” “我……我……我其实一直在偷看里面。” “偷看?为什么?” “这个我不能说!总之,我看到您从窗户跳下去后,就立刻跑进来,想抓住您……” 戴维语无伦次,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满头大汗了。 “我知道了。” 答案来自意想不到的方向。爱丽丝放弃了阻拦戴维,走到菲勒蒙身边,小声说道: “圣亨利八世学院里有很多秘密社团,您知道吗?” “你也知道,那些社团一般不会让教授加入。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我早就猜到了。我大学的时候,也加入过一个秘密社团。” 每个大学生,都或多或少地加入过一些秘密社团。而那些更加活跃、更加激进的学生,则会加入“白帽”之类的军团。 菲勒蒙也不例外。他曾经加入过一个叫做“老鼠隔膜研究会”的幼稚社团,那是亚瑟·弗兰克创立的。他们会使用秘密的暗号,在砖墙上刻下神秘的符号,还会参加庄严的仪式,宣誓效忠社团。 菲勒蒙相信,如果当初没有人把那份印有他手印的社团成员名单烧掉,现在肯定还保存在剑桥大学的地下室里。 “所以呢?” “其中有一个社团,专门负责监视您。”爱丽丝凑到菲勒蒙耳边,低声说道,“我敢肯定。” “监视我?” “我几乎发誓。” 菲勒蒙眨了眨眼睛。 “什么?” “我几乎发誓,意思是,我非常确定,但我没有任何证据。” “为什么要发明这种毫无意义的词语?” “这很有用啊。” 就在菲勒蒙和爱丽丝闲聊的时候,戴维试图转移话题,继续解释道: “我看到您掉下去后,就立刻跑下来,想送您去医院,但您看起来没什么大碍,所以我……” “谢谢你关心我,但我只有一个问题。” “您说。” “如果你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什么不趁机逃跑呢?” 戴维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说道:“我第一次看到有人从楼上掉下来,太惊讶了,所以没想那么多。” “你知道吗,你一点也不适合加入秘密社团。” “你怎么知道!”戴维惊呼道。 爱丽丝也被戴维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她不安地眨着眼睛。 如果戴维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间谍,菲勒蒙或许会怀疑,他是在故意泄露假情报,试图迷惑自己。但菲勒蒙看得出来,戴维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他根本没有撒谎的技巧。而且,哪个间谍会在被人怀疑的时候,担心自己的父母被牵连? “你加入的秘密社团,为什么要监视我?” 戴维沉默不语。菲勒蒙等了一会儿,再次问道: “你们是想杀了我吗?所以才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推下楼?” “不,不是这样的!恰恰相反,我们是在保护您!我们担心您会被人袭击,所以才派人监视您!”菲勒蒙的诱导奏效了,戴维一股脑地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他看起来很委屈,仿佛自己才是受害者。 “你们是为了保护我,才跟踪我的?” “是……是的……准确地说,是为了防止校园里发生意外。” “你怎么知道我会被人袭击?” 戴维再次犹豫起来。 “既然你已经说到了这里,那就没有必要再隐瞒了。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当然,这只是菲勒蒙的一厢情愿,戴维完全没有必要听他的。 但涉世未深的戴维,被菲勒蒙的花言巧语所迷惑,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知道的一切。 “我不知道,都是会长安排的。” “会长?你们的首领叫会长吗?” 戴维打了个嗝。 “没关系,继续说。” “我们三叶草十字会,是为了调查老法院大学发生的各种超自然事件,保护学校的安全而成立的。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会长他真的很厉害。他早就预料到,您会被人袭击。” “他?” “他比我小很多,今年才十九岁。” 看来,这个社团的等级制度并不森严。如果是一个正规的组织,绝对不会让戴维这样不成熟的人,负责外勤工作。他们的行动方式和组织结构,都像是一个学生社团,和他们掌握的情报,完全不成正比。 “监视您,是我的任务。” “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你似乎不太适合这份工作。” 戴维听到菲勒蒙的话后,有些沮丧,但他并没有反驳。 “您说得对,我经常听到别人这么说。但我被安排到这里,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您知道吗,您的身边总是会发生各种奇怪的事情?在三叶草十字会里,没有人比我更擅长破解这些谜题。而且,我知道,您的一举一动,都和这些谜题有关。” 菲勒蒙完全不明白戴维的意思。 他感觉自己就像伦敦城里那些超自然现象一样,充满了神秘感。他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注意到爱丽丝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是你吧。” “我也很委屈啊。”爱丽丝突然为自己辩解道。 “我给您出的题目,总是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然后就被人解开了。我之所以知道有人在跟踪您,就是因为这件事。” “什么?那些谜题,都是你出的?”戴维惊讶地站了起来。 爱丽丝躲到菲勒蒙身后,一言不发。 “你把事情搞复杂了。这么说来,我的梦游症,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戴维点了点头。 “而且,你也是在听到我跳楼的消息后,才赶过来的,这说明你也与此事无关。” 爱丽丝不满地嘟着嘴,菲勒蒙认为这是默认了。 “等等,难道说,我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梦游时跳下楼的?” “弗兰克伯爵之前不是说过吗?” “亚瑟?这和亚瑟有什么关系?”菲勒蒙疑惑地看向爱丽丝。 “他说,您想自杀。” “什么?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菲勒蒙不以为然地说道。 但他的内心深处,却涌起了一丝不安。 难道我真的想自杀吗?甚至不惜在睡梦中跳楼? 菲勒蒙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些他绝对不应该忘记的事情,在他的脑海中若隐若现,就像仲夏夜之梦一样,虚无缥缈。 “不可能,我没有理由自杀。” “可是,梦境是潜意识的反映,它会将你内心深处的想法,以梦的形式表现出来。如果你在梦里想自杀,那就说明,你在现实中,也有自杀的倾向。所以我每次做梦的时候,都会格外小心,绝对不会让自己从高处坠落。因为我担心,如果我在梦里掉下悬崖,那我在现实中,也会有跳崖的冲动。” “你想太多了。” “我也觉得是,但弗洛伊德博士比我聪明,所以在他出现之前,我都会相信他的理论。” 菲勒蒙揉了揉太阳穴。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我并没有自杀的倾向。我的身心都很健康。” “您没有腿啊。”爱丽丝毫不留情地指出事实。 “身体上的残疾,并不是放弃生命的理由。贝多芬在失聪后,也没有自杀。还有霍雷肖……” “请不要叫我霍雷肖!” “我不是在说你!我说的是真正的霍雷肖!” “哦。” “他虽然双目失明,但依然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只是失去了一条腿,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残疾。而且,我还装了义肢,比他们两个的处境都要好。” 戴维和爱丽丝缓缓点了点头。爱丽丝突然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说道: “好吧,就算您没有因为腿部残疾,或者眉毛不对称,或者身高比您那位好朋友弗兰克伯爵矮一点,而感到自卑,从而产生轻生的念头……” “什么?我的眉毛不对称?” “您不知道吗?看来这真的不是您自杀的原因。” “而且,我本来就比亚瑟高,只是因为腿受伤了,所以才看起来矮一点。” “既然您是这么想的,那这也不是您自杀的原因。”爱丽丝开心地拍着手。 “但是,我不能认同您精神健康的说法。” 戴维赞同地点了点头,但爱丽丝却假装没看见。菲勒蒙突然意识到,戴维和爱丽丝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话。 “首先,精神正常的人,是不会脱光衣服,在伦敦街头裸奔的。”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很有名,非常有名……”戴维小声说道。 “怎么样,您现在有自杀的冲动了吗?” “有一点。” “啊哈!我找到原因了!” 第103章 黑夜(一) 看到爱丽丝兴奋的样子,菲勒蒙突然怀疑,她是不是想杀了自己。 “其次,您杀过人。精神正常的人,是不会杀人的。” “……这倒是事实。但别忘了,我曾经是一名军人。我杀人的时候,精神状态很正常。” “或许,您从那个时候开始,精神就不正常了呢?” 菲勒蒙无言以对。 “我想说的是,您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教授,您没有理由放弃自己的生命。” “我开始讨厌你了。” 菲勒蒙狠狠地瞪了爱丽丝一眼,她居然还好意思教训自己。 “但是……不对。”菲勒蒙突然说道。 “什么不对?” “时间不对。” “自杀还要挑时间吗?”爱丽丝不解地问道。 菲勒蒙点了点头。 “我自己都没想到,我居然会有这种想法。没错,我一定要在夏天自杀。” 菲勒蒙自言自语地说了一通,然后环顾四周,发现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我说了些丢脸的话。” “这么说来,您跳楼,并不是因为想自杀。可是,您为什么会掉下去呢?总不可能是有人推您吧。”爱丽丝疑惑地问道。 戴维突然站起身,说道:“我去问问会长,如果现在的情况,就是他预想的最糟糕的情况,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办。” 他大步走到门口,然后突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菲勒蒙和爱丽丝疑惑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 “我该怎么出去?” “打开门走出去就行了。” “可是,没有门啊。” 戴维转过身,他的脸上写满了恐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校长办公室的门,那扇大门,不见了。没有门,我怎么出去?” 菲勒蒙顺着戴维的目光看去,他的对面,只有一堵雪白的墙壁,原本应该在那里的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门……没有门,我怎么出去?”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窗户。 …… “知了……知了……” 远处,传来阵阵蝉鸣声。 房间的形状扭曲变形了。 和菲勒蒙记忆中的样子相比,房间变得更加狭长,从他对面的墙壁到书桌,距离似乎变得无比遥远。这不仅仅是视觉上的错觉,就连戴维的身影,也变得矮小了许多。 “我们得离开这里!” 戴维像溺水的人一样,拼命地挥舞着手臂,朝窗户跑去。爱丽丝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扑倒在地。 从菲勒蒙的角度来看,这一幕十分诡异,因为爱丽丝看起来比戴维还要高大。 “吓死我了……” 爱丽丝气喘吁吁地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可是,我们已经无路可逃了。” “您也开始说胡话了吗?您刚才就是因为这样,才跳楼的吧?” “不,我……” 菲勒蒙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咦,您的手臂……” “我的手臂怎么了?” 菲勒蒙低头一看,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臂脱臼了。 “对了,我的手臂脱臼了。” “大家都怪怪的。” 爱丽丝从戴维身上爬起来,走到窗边,朝外望去。 “外面怎么天黑了?刚才明明还是下午一点,而且,为什么会有蝉鸣声?这么冷的天,蝉怎么会出来?” 菲勒蒙赞同地点了点头。 “确实很奇怪。” “快看天空!” 爱丽丝指着天空,大声说道。 黑色的天空中,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一对诡异的双星,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地面在黑暗中起伏不定,就像菲勒蒙在船上看到的夜海。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乌云密布,大海就像一个巨大的深渊,吞噬着一切生命。 在这样的夜晚,如果有人落水,就再也找不到了。他们会像被另一个世界吸走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每当遇到这样的夜晚,菲勒蒙都会紧紧抓住桅杆,祈祷自己不要被卷入深渊。 …… “我知道这里是哪里,虽然记不太清了……但我好像来过这里。” “我也是,我感觉很舒服,就像回到了家乡一样。” 爱丽丝把头探出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还有这股味道……” “呃……” 戴维捂着后脑勺,从地上爬起来。他刚才被爱丽丝扑倒的时候,头撞到了地板上。 “我的头……好痛。” “你没事吧?冷静下来了吗?” “没事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跳窗。” 他站起身,举起一只手,说道:“等等,我有一张纸条,是会长给我的,他说如果遇到奇怪的事情,就打开看看。现在的情况,应该就是他说的那种情况吧?” 戴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向菲勒蒙和爱丽丝寻求认同。但他们都不认识戴维口中的会长,所以没有人回答他。 戴维小心翼翼地打开纸条,纸条皱巴巴的,看起来更像是一团废纸。 他看了半天,却一句话也没说。 “上面写了什么?” 菲勒蒙等不及了,开口问道。 戴维抬起头,一脸茫然地说道:“这不可能,会长一定是搞错了,这张纸条根本没用。” “我说了,我来判断。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戴维看着菲勒蒙,问道:“您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成为代理校长的吗?” “你什么意思?” “您已经是第四任代理校长了。” “该死,别自言自语了,说点我能听懂的话!” 菲勒蒙一把抢过戴维手中的纸条。 纸条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 …… 老法院大学正在遭受攻击。过去两年里,代理校长已经换了三任,每次更换,所有相关人员的记忆都会被篡改。虽然我不认为你能做到,但如果你意识到自己正在遭受攻击,那就自杀吧,你已经没有活路了。 以下是可以攻击老法院大学的组织名单(可能还有我不知道的组织,但如果真的有,那我也死定了): 校长(不要在校园里说出或写下他的名字,尽量不要想起他。) 詹姆斯镇学院 爱尔兰十二使徒学院 皇家学会 皇家地理学会(不知道和上面的皇家学会有没有关系。) 土地测量局 伦敦消防队 刑事调查局 国家安全局 亚瑟·弗兰克伯爵 如果你不小心打开了这张纸条,请立刻向我道歉(我只原谅你一次!) ps. 难道只有我能看到那些脑袋像土豆一样,没有大脑的人吗?我快疯了,难道他们都看不见吗? …… 菲勒蒙放下纸条,说道:“我去年冬天就任代理校长。” “这就是我说的!我加入三叶草十字会已经两年了,我一直都在监视代理校长,他从来没有换过人!” 戴维突然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爱丽丝。 “等等,我之所以负责跟踪代理校长,是因为他身边总是发生奇怪的事情……” “呃……您知道我今年二年级吗?我第一次见到您,是在去年夏天,就是发生狼人事件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 三个人说的话,完全不一样。 而且,他们都和代理校长这个职位有关,按理说,他们的记忆不应该出现如此大的偏差。菲勒蒙和爱丽丝不得不承认,戴维说的是真的。 “我们的记忆被篡改了,居然有人能做到这种事。” “我感觉自己在做梦。” 只有戴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焦躁不安地说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在合伙骗我?这太荒唐了!” “荒唐的事情多了去了。你相信伦敦的下水道里,住着深海怪物,它们每晚都会 kidnapping 人类小孩吗?” “你在开玩笑吧?” “很遗憾,我没有。”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爱丽丝惊讶地说道。 和戴维不同,爱丽丝似乎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我想说的是……” 菲勒蒙拿起纸条,展示给所有人看。 “这张纸条上写的是真的,我们的记忆被篡改了,而且,我们现在正遭受某个组织的攻击。” “我绝对不会自杀!”戴维惊恐地喊道。 “我不会让你去死的,我从来没有让我的士兵去送死。但我们必须弄清楚,我们现在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 …… 哗啦、哗啦。 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让他们站立不稳。整个世界仿佛向左倾斜了45度,书架上的书本,纷纷掉落在地上。 “是外面!” 戴维指着窗外,大声喊道。 他们看到,汹涌的海浪,已经拍打到窗台下面了。他们就像身处一艘船上,或者说,一座海上灯塔里。 他们抓住身边的东西,努力保持平衡,以免掉下去。虽然听起来很可笑,但现在,墙壁比地板还要低。 就在他们努力坚持的时候,从窗户上方,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 “?????? ????p ?w” 他们抬头看向窗外。 窗外,只有一盏路灯,孤零零地矗立在狭长的礁石上,背后是诡异的双星。路灯的灯光忽明忽暗,吸引了无数水母,但它们似乎并不是为了光线而来。 路灯上挂着一根绳子,绳子上吊着一只死兔子。 “?no? ??s o? poo? ?no? s??i” 兔子的嘴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不像是从正常的声带里发出来的,更像是用电脑软件倒放出来的声音。 “它是在说话吗?还是煤气泄漏的声音?” “我知道了!它是tibbar!”爱丽丝突然举起手,大声说道。 “tibbar?” “把rabbit倒过来,就是tibbar,它是一只倒立的兔子。可是,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菲勒蒙耸了耸肩。 “????? ??s i p?? ??n??n ???? s?oo? ?????? ?h ??? ?o” tibbar又说了一句话。戴维快要崩溃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声喊道:“它在和我们说话!救命啊!我不想死!” “冷静点,我来和它说话。” 爱丽丝说着,突然靠着墙壁,准备倒立。 “你的裙子!” “这不是裙子,是triks,没关系的。” 爱丽丝说完,就把头抵在地上,翻了个身。菲勒蒙原本担心她的裙子会掉下来,但她的裙子却像她说的那样,稳稳地朝上飘着。 “它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 第104章 黑夜(二) “?p?dn?s ?p??? ?no? uo pu??s u???” 爱丽丝从地上爬起来,菲勒蒙问道:“它说什么?” “它让我们倒立。” “??uo ???s?? ?soo?? ?p??? ?no? u?ds ?sn? u?? no? ?o” 菲勒蒙犹豫了一下,也学着爱丽丝的样子,倒立起来。爱丽丝也顺利地完成了动作,只有戴维,直接摔倒在地上。 “???u?? i” “我完全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菲勒蒙对着戴维大喊,tibbar嘲笑道:“他是不是不会说英语?我让他倒立,他却把头埋在地上!” 现在,菲勒蒙终于能听懂tibbar,或者说,兔子的声音了。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康德的坟墓,我这么称呼它,但你可以给它取任何你喜欢的名字。不过,请尊重它是一座坟墓的事实,因为这里确实有人死过。” 兔子回答了菲勒蒙的问题。 “那你又是谁?” “反过来问你,你又是谁?我不是在问你的名字,不要做这种俗套的事情。我问的是,你存在的意义。这个世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你所感知的一切,都出现了偏差。你能证明自己的存在吗?” 菲勒蒙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你……并不存在。” “那你呢?我就在你的意识里,如果我不存在,那你认为的自己,真的存在吗?好吧,你做得很好,你让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 那只该死的兔子,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菲勒蒙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而那只兔子,却依然精神抖擞。 它本来就是一只倒立的生物……不,它根本就不是活的。菲勒蒙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你是说,你是一只死而复生的兔子?” “没错,就是这样!你终于开窍了!” 兔子开心地晃动着身体,在菲勒蒙看来,它就像是在欢呼雀跃。 “糟糕,他来了。” “除了失去父亲的drawde,还能有谁!” 兔子说完,绑着它的绳子突然断裂,它掉进了黑色的海里。吞噬了兔子的黑色海水,不断地翻滚着,激起阵阵浪花,那形状,像极了人脸。 菲勒蒙知道他的名字,因为他曾经在梦里见过他。 “drawde!” “或者,叫我爱德华。” 房间开始旋转,天花板变成了地板,地板变成了天花板。菲勒蒙以为自己在倒立,但他却发现,自己正用手抓着天花板。 他张开嘴,想要说:“快跑!” 但从他嘴里发出的,却是六条细长的节肢动物的腿。它们疯狂地抓挠着菲勒蒙的脸,想要从他的嘴里爬出来。 “知了!” 一只蝉从菲勒蒙的嘴里羽化而出。事实上,那是他的声带,所以,他变成了哑巴。 “我能加入老法院大学吗?” 知了……知了……知了…… 无数只蝉,从窗外涌了进来,它们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菲勒蒙和戴维的身体,贪婪地吸食着他们的血液。 “我想起来了。” 一直保持冷静的爱丽丝,突然开口说道。 “我知道这里是哪里了,这里是梦境。既然是梦,那就醒过来吧!” 她兴奋地喊着“尤里卡”。爱德华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看来,她还是消失比较好。” 然后,他们就醒了。 …… 菲勒蒙看着窗外,突然发现了一个新的变化。 “爱丽丝不见了。” 戴维这才注意到爱丽丝的消失,他慌张地环顾四周。 “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门和女人!都不见了!” 戴维惊恐地喊道。 菲勒蒙对戴维的用词感到很不满,他觉得,戴维一定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爱丽丝,所以才用了“女人”这个词。菲勒蒙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戴维的慌乱并没有停止,他像发了疯一样,跌跌撞撞地朝窗户跑去。 “我们得离开这里!” “等等,停下!” 菲勒蒙用脚踢开桌子,站起身,朝戴维追去。他一把抓住戴维的手臂,将他扑倒在地。 “呃!” 戴维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菲勒蒙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但他不知道这股不安来自何处。他脑海中浮现出父亲的影子,但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 房间里一片漆黑。 菲勒蒙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八点。 知了……知了……知了…… 窗外传来阵阵蝉鸣声,夹杂着温暖的夜风。 “这里不是伦敦。” 菲勒蒙脱口而出。因为在伦敦,很少有夜晚能听到蝉鸣声。他站起身,没有理会躺在地上的戴维,走到窗边。 窗外,只有一片黑暗。 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两颗诡异的双星,闪烁着不祥的光芒。菲勒蒙曾经见过这样的天空。 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疾驰的火车,连接着两颗星星的铁轨…… “我来过这里。” 无数怪鸟,像蝙蝠一样,在天空中飞舞,它们扭曲的队形,让人无法判断距离。 而且……他们身处大海之中。 菲勒蒙想起了十五年前,他曾经在海上,看到过这样的夜晚。乌云从地平线上翻滚而来,吞噬了整个世界,月亮和星星,这些古老的天体,都失去了光芒。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在颠簸的船上,菲勒蒙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找到方向的。他依靠的是什么? “呃……救命啊……” 菲勒蒙转过头,看到戴维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没事的,很快就会过去的。” 菲勒蒙拍了拍戴维的肩膀,安慰道。 哗啦、哗啦。 方形的船体,在海浪中剧烈地摇晃着。嘎吱、嘎吱,海水从船体的缝隙中渗进来,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我有一张纸条。” 戴维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纸条?” “是会长给我的,他说如果遇到危险,就打开看看。” “看来,现在就是他说的那种情况了。” 戴维点了点头,他依然低着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菲勒蒙。那张纸条,看起来更像是一团废纸。 “请您念给我听。” “我?” “我……我不敢看。” 戴维看起来比菲勒蒙记忆中的样子,还要胆小。但菲勒蒙理解他,任何人突然掉进这样的地狱,都会感到恐惧和绝望。而菲勒蒙,早已习惯了地狱般的生活。 他打开纸条,上面写着: …… 立刻自杀吧 立刻自杀吧 立刻自杀吧 立刻自杀吧 立刻自杀吧 立刻自杀吧 立刻自杀吧 立刻自杀吧 …… “啊!” 菲勒蒙吓得把纸条扔了出去。 “上面写了什么?上面写了什么?” “不管写了什么……” 掉在地上的纸条,上面的字迹,像虫子一样蠕动着。那是一群蚂蚁,它们爬满了整张纸条,然后,纸条上只剩下一个单词。 …… pjempa …… 菲勒蒙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呼……呼……”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 “上面写了什么?到底写了什么?” 戴维焦急地问道。 “没什么,我们上当了,这张纸条已经没用了。我之前打开过一次,被这里的主人发现了。” “被谁发现了?” 菲勒蒙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戴维的问题。被谁发现了?我之前见过这张纸条? 哗啦、哗啦! 黑色的海浪,拍打着船体。海水从窗台上涌进来,淹没了地板。戴维的衣服被海水打湿了,他惊恐地从地上跳起来。 “这不是海水!” 地板上的黑色液体,不像普通的水那样流动,而是迅速地向四周扩散。那是一群蚂蚁,菲勒蒙吓得跳了起来,拼命地踩踏着那些爬到他腿上的蚂蚁。 就在这时,又一个巨浪袭来。 “抓住东西!” 船体剧烈地摇晃着,他们几乎站立不稳。菲勒蒙抓住桌子,戴维抓住书架,但桌子和书架,却纹丝不动,仿佛固定在地上一样。 “啊!啊!啊!” 书架上的书,纷纷掉落下来,砸在戴维的头上。虽然这一幕看起来很滑稽,但戴维却笑不出来。 “?uo?????? ????p ?w” 那个声音,从窗外传来。 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有一块狭长的礁石,礁石上,矗立着一盏忽明忽暗的路灯。路灯周围,聚集了无数水母,但它们似乎并不是为了光线而来。 路灯上挂着一根绳子,绳子上吊着一只死兔子,几十只水母,围着兔子,争抢着什么。那个声音,就是从兔子的嘴里发出来的。 唉。全勤没有了。继续写吧,这个月保证每天都更新。 第105章 黑夜(三) “?no? ??s o? poo? s??i” 菲勒蒙觉得,用“声音”来形容它,都显得有些牵强。因为它听起来,根本不像是从声带里发出来的,更像是用电脑软件倒放出来的人工合成音。 “怪物!” 戴维惊恐地喊道。 “不,它是tibbar,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在开玩笑吧?” 菲勒蒙没有回答戴维的问题。tibbar所在的路灯,和之前看到的,有些不一样。之前那盏路灯,是典型的英式路灯,而现在这盏,更像是21世纪的现代路灯。 “之前?你什么意思?” 菲勒蒙被自己的心声吓了一跳。 “????? ??s i p?? ??n??n ???? s?oo? ?????? ?h ??? ?o” “不管它是tibbar还是什么,它在和我们说话!” “我来和它谈谈。” “怎么谈?它好像不会说英语。” “那就用hsilgne语,很简单,倒立就行了,或者,把你的脑袋倒过来,随便你选。” 戴维还想说什么,但菲勒蒙没有给他机会,他直接倒立起来。世界颠倒过来,菲勒蒙看到,tibbar变成了一只普通的兔子。 “现在你能听懂我的话了吧?你成功地颠倒了世界,哥伦布也很擅长颠倒鸡蛋。他其实是我的厨师,我喜欢吃溏心蛋,但他总是把蛋黄煮熟。” 兔子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菲勒蒙用手撑着地面,说道:“这里是康德的坟墓,我之前来过这里。” 兔子似乎很不高兴,它尖声说道:“别再说这种蠢话了,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这些都不重要。不管你是否存在,这里都一直存在,它甚至不需要名字!” “那你又是谁?” “我是贝尼托·墨索里尼。” 菲勒蒙被兔子的回答惊呆了,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什么?” “哦,看来他还没有出生?我总是搞错时间,所以我的笑话总是不好笑。或许是因为我把时间看反了?人们总是说,历史会重演,但如果历史真的在重演,那就太搞笑了,可惜没有人能理解我的幽默。” 兔子晃动着身体,看起来就像是在哈哈大笑。 “你知道吗,时间是线性的?时间就像一个马拉松运动员,它只会向前奔跑,永远不会回头。但事实并非如此,时间是由无数个微小的妖精控制的,它们推动着分子和原子,让世界运转起来。这是一项非常辛苦的工作,时间妖精们总是汗流浃背地工作,所以世界才会越来越热。但人们却不知道感恩,他们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时间是自己流逝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别着急,我想说的是,时间妖精们非常勤劳,它们从不出错。但妖精的工作,也不可能永远完美,它们偶尔也会犯一些小错误,但这些错误,是不会被人发现的。你知道的,宇宙很大,如果有一个邪恶的巫师,把我们生活的地球,放进一个鱼缸里,然后欺骗地球上的时间妖精,让它们把所有的事情都倒过来做,那会怎么样?所有的分子和原子,都会倒着运动,消失的生命会回来,出生的婴儿会回到母亲的肚子里。这样一来,时间不就倒流了吗?” 菲勒蒙立刻明白了兔子的意思,但他所描述的“时间倒流”,和菲勒蒙所了解的,完全不同。 就在菲勒蒙整理思绪,准备开口的时候,兔子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你该不会是想说……” “糟糕,你磨蹭太久了,他来了。” “他?是谁?” 吊在路灯上的兔子尸体,突然转过头,它的脖子发出“咔嚓”一声脆响。菲勒蒙顺着兔子的目光看去。 …… pjempa …… 菲勒蒙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在倒立着看世界。 知了、知了、知了。 他看向窗外,原本以为是乌云的东西,其实是无数只巨大的蝉,它们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阴影,遮天蔽日,俯视着菲勒蒙和戴维。 菲勒蒙知道它的名字。 “我怎么会忘记?我们正在遭受攻击!” 那团巨大的阴影,朝他们飞来,发出震耳欲聋的拍打声。菲勒蒙这才看清,那是一群巨大的蝉。倒立的tibbar,已经被蝉群吞噬,消失不见了。 “快跑!” “往哪儿跑!” 戴维哭着喊道。菲勒蒙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座小岛,他指着小岛,对戴维说道: “你会游泳吗?” “应该……不会。” “现在就是考验你的时候了!” 菲勒蒙跳进海里,无数蚂蚁,从他的衣服和头发里钻出来,啃咬着他的皮肤。他拼命地向前游去。 他的皮肤上,出现了一道道抓痕,鲜血直流。他游到岸边,脱掉衣服,抖落身上的蚂蚁。 他回头一看,看到戴维正在笨拙地朝小岛游来。菲勒蒙再次跳进海里,抓住戴维的手,把他拉上岸。 “我……我讨厌这里……” 戴维哭丧着脸说道。 “你叫霍雷肖,应该很喜欢大海吧?” “那所有叫彼得的人,都是渔夫吗?” 戴维的反驳,让菲勒蒙无言以对。 菲勒蒙环顾四周,努力回忆着这里的地形。他曾经来过这座岛,他记得,这里有一片白色的沙滩。他走在沙滩上,看到一个被蚂蚁啃食得面目全非的兔子脑袋,被海浪冲上了岸。 “你知道吗,我一直想知道,这里是谁的坟墓。” 兔子的声音,从蚂蚁堆里传来。 “亚里士多德的坟墓,柏拉图的坟墓,康德的坟墓,不管用哪个名字,都感觉不太合适。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兔子的脑袋,已经被蚂蚁啃食殆尽,只剩下一个空壳。它的声音,也变得微弱了许多,就像蚂蚁爬行的声音。 “这里是你的坟墓,撒丁岛。” 然后就只剩下沉默。 梦境,永无止境。 第106章 烈日灼心 “吱——吱——” 荒凉的树林里回荡着蝉鸣。菲勒蒙和戴维沿着崎岖的小路艰难前行。这座岛屿和记忆中的撒丁岛如此相似,仿佛时间倒流,让他回到了那片焦灼的战场。 “您的穿着……”戴维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菲勒蒙。 “我的穿着怎么了?” “像极了军人。” 菲勒蒙低头看了看自己。藏蓝色的海军制服外套下是洁白的衬衫和西裤,头上戴着军帽,腰间佩着制式军刀。 “我本来就是军人,军人无论何时都应该身着军装。” “是这样吗?”戴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当然。” 两人继续前进。菲勒蒙的皮鞋在登岛前总是擦得锃亮,而现在,上面沾满了泥土,几乎没有干净的时候。他早有耳闻地中海气候的变化无常,却没想到会如此恶劣。 一路上,戴维好几次险些跌倒。他看起来从未接受过这种环境下的训练。菲勒蒙不可能丢下他不管,只好不时在树荫下稍作休息。 尽管如此,菲勒蒙从未感到如此充实。他们身处险境,但四肢健全,身后还有一位值得信赖的同伴,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说起来……”戴维在一片寂静中开口,此时,昏暗的天空中,两颗诡异的“太阳”正炙烤着大地。 “我父母曾经希望我成为一名海军。” “所以你的名字是霍雷肖?”菲勒蒙接口道。 戴维没有反驳,似乎默认了菲勒蒙的说法。 “他们从我出生起就擅自决定了我的人生。我明明很不喜欢,还强烈抗议过……” “怎么抗议的?” “哇哇大哭,又踢又闹,可他们根本不为所动,硬是给我登记了‘霍雷肖’这个名字。” “哇哇大哭着抗议?”菲勒蒙被戴维孩子气的说法逗笑了。他以前只觉得戴维不靠谱,却从未想过,如果不在这种情况下相遇,他或许会喜欢上这个年轻人有趣的灵魂。 “其实,我想成为一名诗人。”戴维语气低沉地说道。 “看得出来,你确实比现在这样更适合吟诗作赋。但是,诗人能当饭吃吗?” “您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戴维叹了口气,似乎对菲勒蒙的无知感到无奈。菲勒蒙正想问问他还有什么高见,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异样,他猛地将戴维扑倒在地。 “嘘!” 片刻之后,灌木丛中出现了一抹意大利军服的颜色。 紧接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映入眼帘。它身穿人类的军装,手持刺刀,但帽子下却是一对反射着诡异光芒的复眼,一张巨大的嘴巴裂开,露出里面细密的牙齿,不停地蠕动着。它黑色的皮肤上还长着粗糙的鬃毛,如同野猪一般。 “呕……”戴维忍不住干呕起来。怪物听到声音,猛地转过头,将目光锁定在他们身上。 “该死!” 菲勒蒙咒骂一声,从地上跃起,扣动扳机。 “砰!” 枪声在寂静的树林中炸响,火光一闪而逝。怪物的胸口爆出一团血雾,染红了周围的绿色植被。它试图反击,但菲勒蒙的动作更快。 他冲入敌阵,用手中的军刀和手枪与怪物们展开殊死搏斗。 “意大利万岁!万岁!万岁!” 怪物们发出的声音如同苍蝇振翅般令人作呕,在菲勒蒙耳边回荡。 “万岁你个头!去死吧!” “啊啊啊……”戴维抱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子弹从他头顶飞过,刀剑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菲勒蒙一脚踹开面前的怪物,军刀刺穿了它巨大的复眼。 他抓住另一个怪物的外骨骼,用力一扭,将其肢解。转身又是一枪,将试图偷袭的怪物击毙。 地上躺满了怪物的尸体,鲜血染红了这片原本翠绿的树林。秋天,似乎提前到来了。 菲勒蒙浑身上下布满了伤口,鲜血不断涌出,几乎没有一块肌肉是完好的。戴维不知何时被流弹击中,已经停止了呼吸。 然而,意大利军队依然源源不断地涌来。这时,一个穿着军官制服的男人走到菲勒蒙面前。他看起来很年轻,比菲勒蒙还要小几岁。 “我可以进入老法院大学了吗?”年轻军官问道。 “你该下地狱。”菲勒蒙吐出一口鲜血,溅在军官锃亮的皮鞋上。 “这样也不行吗?”年轻军官喃喃自语道。 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什么也没有发生。 “梦境尚未结束” “知了……知了……” 在震耳欲聋的蝉鸣声中,菲勒蒙和戴维躲在树荫下,试图抓住片刻的安宁。 他们被困在这个绿色地狱已经两个月了。这座岛屿和菲勒蒙记忆中的撒丁岛如此相似,炎热、潮湿、危机四伏,仿佛让他回到了十六年前那场残酷的战争。 即使是茂密的树林也无法阻挡白昼的酷热。撒丁岛的太阳仿佛要把人烤焦,空气干燥得令人窒息,体力消耗极快。在这里,死于中暑的士兵远比死于枪林弹雨的多。 白天行动也更容易暴露在意大利军队的视线中。为了生存,他们必须昼伏夜出,像野兽一样生活。 菲勒蒙疲惫不堪,却无法入睡。每次刚要进入梦乡,就会被腿上的蚂蚁咬醒。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生是死,在半梦半醒之间挣扎。 “哈啊!” 原本熟睡的戴维突然惊醒,大口喘着粗气。菲勒蒙立刻抓起步枪,警惕地坐起身。 “怎么了?!” “哈啊……哈啊……”戴维挣扎着坐起来,冷汗浸透了衣衫。 “我……我做了个噩梦,我死了……” “只是梦而已。”菲勒蒙平静地说道。 比起担心,他更多的是麻木。 每天都有无数士兵被噩梦折磨,而他只能一遍遍地用机械的语言安慰他们,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还活着。讽刺的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人是鬼。 “我不想死……长官,我不想死。我要活着回去,成为一名诗人。我不要做一个只会看着青草想起死亡的士兵,我要做一个歌颂生命、赞美露珠的诗人。”戴维语无伦次地说道。 “冷静点,你不会死在这里,我们都不会死在这里。”菲勒蒙撒谎了。 在这个岛上,死亡才是唯一的结局。四千五百名士兵被派往这里,最终只有八十四人活着回到了英国。其余的人,要么战死沙场,要么葬身兽腹,要么死于疾病,要么发了疯,消失在茫茫丛林中。 他们把这里称为“梦想的坟墓”。四千四百一十六个色彩斑斓的梦,被永远地埋葬在这座岛屿上。 “睡不着吗?”菲勒蒙问道。 戴维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虽然现在是白天,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忘掉那些该死的梦魇。” 他们沉默地收拾行囊。疲惫和恐惧像一块巨石,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天空中的两颗“太阳”散发着灼人的热浪,将他们的皮肤晒得黝黑。 “太热了,我好像出现幻觉了。这里真的是树林吗?”戴维喃喃自语道。 “我……我也不确定。”菲勒蒙愣了一下,如实回答。 如果不是戴维提醒,他还没有意识到,原本茂密的树林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 他们置身于烈日炙烤的荒漠之中,没有一丝遮蔽。水壶里的水早已见底,只剩下几滴浑浊的液体。 “省着点,这点水不够喝,只能用来润润喉咙。”菲勒蒙把水壶递给戴维。 “您呢?” “我没事,你先喝。” 沙漠无边无际,他们走了整整四天。 最先倒下的是戴维。菲勒蒙想扶起他,却无能为力。在这个岛上,他学会的第一件事,不是如何忍受酷热和泥泞,而是如何接受死亡。 他把戴维轻轻放在地上,往他干裂的嘴唇上撒了一些沙子。 走吧,不要回头。 “当一个人停止前进,他和尸体还有什么区别……” “这是你的心里话吗?还是在模仿别人的高谈阔论?” 耳边突然响起了恶魔的低语。 “审视你的人生,告诉我,你做过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事吗?你努力学习过吗?你为自己争取过什么吗?你引以为傲的名校学历,真的是你想要的吗?还是你只是盲目地服从了别人的安排?” 恶魔指向戴维的尸体,语气嘲讽。 “看看这个蠢货,他以为说着‘我想成为诗人’就能成为诗人吗?他真正渴望的是受人尊敬、衣食无忧的生活,而不是什么狗屁诗歌。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谈梦想?他才是真正的恶魔,只会破坏别人的成果,为自己谋取私利。” 恶魔继续蛊惑道: “我会派一个牵着骆驼的商人经过这里,他会给你足够的水和食物,让你过上舒适安逸的生活。放弃吧,你根本不属于这片荒原。” 菲勒蒙无力地瘫倒在地。 就在这时,他看到远处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如果那不是海市蜃楼,一定是上帝派来拯救他的天使。 那人骑着骆驼,缓缓地向他走来…… 灼热的空气扭曲了菲勒蒙的视线,他仿佛看到远处有一抹白色飘动。如果不是海市蜃楼,那一定是上帝派来拯救他的天使。 骑着骆驼的人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菲勒蒙面前。 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并非菲勒蒙想象中的阿拉伯人,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英国人,就像他在第二个家乡伦敦经常看到的那样。 年轻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头乌黑的头发,他看着菲勒蒙,问道: “我可以进入老法院大学了吗?” 菲勒蒙的嘴唇干裂,喉咙仿佛被火烧灼一般,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您真是固执。”年轻人低声说了一句。 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什么也没有发生。 “梦境尚未结束” “吱——吱——” 蝉鸣声声,菲勒蒙带领着队伍在树林中艰难前行。 他们登陆撒丁岛已经两个月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夺走了两名士兵的生命,剩下的士兵士气低落,人心惶惶。 “这边走。”菲勒蒙下令道。 没有人回应,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他身后此起彼伏,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在山林中行军,开路先锋的任务最为艰巨。他要时刻保持警惕,寻找前进的道路,还要为身后的同伴开辟道路,清理障碍。这不是那些意志消沉的士兵能够胜任的。 菲勒蒙凭着经验和直觉,在茂密的树林中寻找着前进的方向。 无论是人走的路,还是野兽踩出的痕迹,都能在某种程度上指引方向。沿着这些痕迹前进,找到水源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不出所料,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一条小溪。溪水从山坡上流淌下来,汇聚成一个小型水潭。菲勒蒙将这个地方牢牢记在心里,这将成为他们重要的补给点。 一个士兵一看到水,就迫不及待地扔下背包,一头扎进了水潭。菲勒蒙没有责怪他,他知道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了。士兵贪婪地喝了几口水,突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呕——!” “怎么了?水不能喝吗?”菲勒蒙问道。 他走到水潭边,看到士兵吐出的水里,一只肥硕的蝌蚪正在挣扎。菲勒蒙弯腰捡起蝌蚪,塞进了嘴里。 “宝贵的蛋白质,不能浪费。” 蝌蚪在他嘴里爆开,鲜美的汁液让他感到一阵满足。他是捕食者,不是猎物,他还活着。 “都警醒点!”菲勒蒙环顾四周,对正在休息的士兵们说道。 “敌人可能就在附近。” “与其被意大利人抓住,还不如死了算了。”一个士兵低声抱怨道。 尽管如此,士兵们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神色。久违的水源让他们暂时忘记了恐惧和疲惫,菲勒蒙也不例外。 所以,当尖叫声响起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菲勒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人倒在士兵们中间,她手中的篮子掉落在地,里面装满了各种草药。 菲勒蒙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理这个女人,一个士兵就走上前,试探地问道: “长官,要不要杀了她?” 菲勒蒙看着女人眼中闪烁的恐惧和绝望,心中五味杂陈。这两个月来,他们接受的训练,就是如何毫不留情地夺走别人的生命。 “不,先不要杀她。” 第107章 梦境尚未结束(一) “如果放了她,她肯定会去通风报信的。杀了她,伪造成野兽袭击的假象,一了百了。”士兵建议道。 菲勒蒙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为了完成任务,为了更多人的性命,牺牲一个女人,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女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菲勒蒙转头看向队伍中唯一懂意大利语的菲利普,问道: “她在说什么?” “她的口音很重……大概是说,她不会告发我们,求我们放了她之类的。”菲利普翻译道。 菲勒蒙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一个人的生死,竟然取决于他的一句话,这让他感到无比荒谬。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扮演上帝,却毫无怜悯之心。 “长官……”士兵催促道。 “把她送回家,这样她就不会告密了。”菲勒蒙不假思索地说道,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菲利普将菲勒蒙的话翻译给女人,女人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希望,她不断地点头,表示同意。 他们在女人的带领下,沿着小溪继续前进,最终来到一个小村庄。 村民们看到这群不速之客,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菲勒蒙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他能猜到,他们一定把自己当成了野兽。毕竟,他已经两个月没有洗过澡,没有换过衣服了。 士兵们用枪口逼迫村民回到家中。 “长官,我们今晚在这里休息一晚吧?”平时担任副官的士兵让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让兄弟们好好睡一觉,洗个热水澡,吃顿饱饭。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你想让我们像强盗一样,抢劫村民吗?”菲勒蒙皱眉道。 “这怎么能算抢劫呢?我们只是借宿一晚,吃点东西而已。再说了,就算是最穷凶极恶的强盗,也没有我们这么落魄吧?我们只是想活下去,难道这也有错吗?”让反驳道。 “可是,意大利军队还在搜捕我们。” “他们不会想到我们会躲到村民家里来的。就算他们再怎么穷凶极恶,也不可能挨家挨户地搜查吧?” 让的话不无道理。 菲勒蒙也知道,借宿一晚,吃一顿饭,对村民们来说,或许算不上什么损失,但对士兵们的士气却有很大的提升。 更何况,他也想休息了。 “好吧,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晚。但是,记住,不许骚扰村民,我们是英国军人,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菲勒蒙最终妥协了。 “是,长官!”让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知道菲勒蒙所谓的“军人风范”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菲勒蒙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他不敢再看让的眼睛。 那天晚上,士兵们被安排住在不同的村民家中。 村民们战战兢兢地服侍着这群凶悍的士兵,菲勒蒙则努力维持着表面的秩序,希望士兵们能够克制自己。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也许是廉价的葡萄酒麻痹了士兵的神经,也许是他们内心深处的兽性被唤醒,总之,当菲勒蒙听到女人的哭喊声时,一切都晚了。 他循着声音,来到村庄边缘的一间仓库。月光皎洁,仓库的门虚掩着,菲勒蒙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接下来的事情,他几乎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怒火攻心,抄起一根木棍,发了疯似的殴打那个士兵。他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下,只听到耳边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喊声和士兵痛苦的呻吟声。 直到其他士兵闻讯赶来,将他强行拉开。 “长官!住手!再打下去,他会死的!” “死了就死了!难道就这样算了?!” “这只是一时冲动,谁都会犯错!” “一时冲动?一时冲动就能做出这种事?!” “长官,现在士气本来就低落,如果再严惩士兵,恐怕会引起哗变啊!” 菲勒蒙这才冷静下来,他扔掉沾满鲜血的木棍,士兵们也松开了手。 他环顾四周,发现不知何时,仓库外已经围满了士兵。他们都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觉得我应该放过他?”菲勒蒙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有人回答,但他们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菲勒蒙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想要逃离这里,逃离这一切。 然而,他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一个他永远也不想回忆的选择。 “别逃避,你已经原谅了他。”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菲勒蒙转过身,看到那个被士兵侵犯的女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她没有拍掉身上的稻草,径直走到菲勒蒙面前,仰起头,看着他。 “你扮演了一回上帝,像彼得一样审判罪恶,像耶稣一样宽恕罪人。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选择,会给多少人带来痛苦?会让多少人走向毁灭?” 女人,或者说,是那个披着女人外衣的“东西”,将一张纸递到菲勒蒙面前。 “懦夫,你根本不配站在舞台中央,你没有挑战神明的勇气,也没有成为英雄的决心。认清现实吧,你只是一个观众。” 那是一份老法院大学的入学推荐信。菲勒蒙面无表情地接过信,将其撕得粉碎。 “我的罪孽,自有上帝审判,你没有资格评判我,爱德华。” 爱德华害羞地笑了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你发现了?” “你发现了?” 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108章 梦境尚未结束(终章) “吱——吱——知了……知了……吱——吱——知了……知了…… 那些光怪陆离的噩梦终于结束了,菲勒蒙发现自己依然身在校长办公室里。 窗外阳光明媚,温暖的光线透过窗户洒进房间,驱散了黑暗。爱丽丝和戴维靠墙坐着,睡得很香甜。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一个身穿黑色丧服、撑着黑色雨伞的男人站在门口。 菲勒蒙一眼就认出了他。 “爱德华。” “要不要出去走走?”爱德华问道。 菲勒蒙刚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拐杖。在这里,梦境的世界里,他不再受任何束缚。 “我送给您的腿,还合身吗?”爱德华笑着问道。 “太短了,我以前比这高得多。”菲勒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腿,不满地说道。 “我只给了您一条左腿啊。”爱德华故作惊讶地说道。 “也许,你看待事物的方式,也有些短视呢?”菲勒蒙意味深长地说道。 “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您是在怀念二十岁的青春年华吗?”爱德华伸出手,邀请道。 菲勒蒙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需要搀扶,但他还是握住了爱德华的手,两人并肩走出了办公室。 眼前出现了一条林间小路,通往未知的远方。 “这里是撒丁岛。”菲勒蒙一眼就认出了这片熟悉的景色。 “您一眼就看出来了?”爱德华有些惊讶。 菲勒蒙点了点头。 “真是个美丽的地方,很难想象,就在十五年前,这里还是一片人间炼狱。” “这不过是幻境罢了,你的拿手好戏。”菲勒蒙淡淡地说道。 “不,这是真实的。”爱德华说着,打了个响指。 远处,碧蓝的海水拍打着洁白的沙滩,一群孩子在沙滩上嬉戏玩耍。他们发现了菲勒蒙和爱德华,好奇地看了过来。 “没想到您喜欢孩子。”爱德华笑着说道。 “总比某个家伙要强。”菲勒蒙意有所指地说道。 爱德华没有反驳,他继续说道: “准确地说,这是我根据去年的记忆,还原出的撒丁岛。我路过阿尔卑斯山的时候,顺便去了一趟。” “阿尔卑斯山……”菲勒蒙喃喃自语道。 “我喜欢登山,您知道吗?世界上其实有一座比勃朗峰更高的山峰,只是法国人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菲勒蒙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如果由我主宰世界,我会让勃朗峰成为世界最高峰。”爱德华自信地说道。 “你要把珠穆朗玛峰削平吗?”菲勒蒙调侃道。 “那倒不用,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不过,梦境的力量是无穷的,它可以让一切不可能变为可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最擅长说服别人的人。” 爱德华顿了顿,接着说道: “当然,除了您。也许是因为您太过聪明,也许是所有魔法师都一样固执。” “这不是在夸我。”菲勒蒙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满。 “我只是想说,我已经尽力了,我尝试了各种方法,想要说服您。”爱德华解释道。 “但你似乎并没有放弃。”菲勒蒙敏锐地察觉到,爱德华并没有放弃说服他。 爱德华笑了笑,没有否认。 “爱丽丝,她真是个难缠的姑娘,比您还要难对付。她在梦境方面的天赋太高了,甚至和梦境之地的居民都成了朋友,我根本无法欺骗她。所以我把她赶走了,毕竟,这里是您的梦境世界,我很容易就能做到。” “她是个聪明的孩子。”菲勒蒙淡淡地说道。 “至于尼尔森先生,他倒是容易对付得多。我原本想留着他,也许能成为牵制您的棋子。没想到,他那么轻易就崩溃了。我对他不感兴趣,但我对那位议长大人很感兴趣,所以,我打算让他多活一段时间。” “你不能动他。”菲勒蒙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 “他也是我的学生。” “好吧,看在您的面子上,在您还活着的时候,我不会动他。”爱德华耸了耸肩,语气轻松。 “说得倒轻巧。”菲勒蒙冷哼一声。 “因为这很容易就能做到。”爱德华的回答,让菲勒蒙感到一阵无力。 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苦涩和无奈。 “您笑够了,我可以继续说了吗?”爱德华问道。 “我还向您展示了力量的差距,让您明白,您根本无法战胜我。我还陪您玩了一场无聊的游戏,满足您那可怜的想象力。我甚至试图唤醒您对未来的希望和热情,但您却像个行尸走肉,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最后,我尝试着揭开您过去的伤疤,终于,我明白了,为什么我杀不死您。”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来到了一片墓地。 “因为,您早在那个夏天就已经死了。您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行尸走肉的挣扎罢了。我原本只需要为您准备一口棺材,却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爱德华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地打开了其中一口棺材。菲勒蒙看到,棺材里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蛆虫,正贪婪地啃食着一具腐烂的尸体。 爱德华一手撑着伞,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着说道: “好好休息吧。” 菲勒蒙从未如此渴望过死亡。 “???… ???…” “您一定很想念这种声音吧?在伦敦,您可听不到。只有地中海沿岸,尤其是撒丁岛,才生活着这种蝉。” 没错,就是这种声音,这种只存在于地中海的蝉鸣,成了菲勒蒙的催命符。 蝉,是不死的象征。 古希腊人认为,蝉是轮回的象征。就像基督教相信灵魂不灭一样,他们相信,蝉的生命不会因为死亡而终结,它们会化作泥土,在漫长的等待后,再次破土而出,获得新生。 那个夏天,无数年轻的生命陨落在异国他乡,伦敦的大街小巷里,却罕见地出现了大量的蝉鸣。菲勒蒙想知道,它们之中,是否有一只是他认识的? “您无法释怀的那个夏天,那些逝去的梦想,都化作了这座坟墓。” 夏天结束后,随处可见死去的蝉,它们的尸体被蚂蚁啃食殆尽,只剩下空空的躯壳。古人梦想中的“永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 人类,终究只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和尘埃没有任何区别。 “安眠曲,或者,葬礼进行曲,您想要哪一种?” “???… ???…” 菲勒蒙厌倦了在骸骨堆积的沙滩上游荡,他漫长的自杀之旅,终于要画上句号了。 “永别了。” 他躺进棺材,任由蛆虫吞噬他的血肉,腐蚀他的灵魂。他抬头望着棺材板,仿佛看到了浩瀚的宇宙,看到了无尽的黑暗。 即使最后一颗星辰熄灭,宇宙陷入永恒的冰冷和黑暗,即使所有的希望都破灭,地球上的生命全部消亡,他也不会再醒来了。 第109章 仲夏夜之梦(一) 第一幕 场景:西西里岛,夜幕低垂。 人物:菲勒蒙躺在舞台中央的棺材里,爱德华撑着伞站在一旁。 菲勒蒙:(独白)我躺在我的棺材里,这里没有传奇,没有荒谬,只有我自愿的死亡。 我以生者的身份,扮演着死者的角色, 我究竟是生,还是死? 啊!回首往事,我度过了多么漫长的一生。 我学识渊博,毕业于英国最顶尖的学府; 我英勇善战,获得了女王亲自颁发的勋章; 我探索未知,在探险领域也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 大学里挤满了渴望聆听我教诲的学生, 就连我自己都记不清写过多少本畅销书。 然而,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拥有了生者所能拥有的一切, 却唯独没有找到通往死亡的钥匙。 我的人生,不过是一份华丽的简历, 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明白。 星星出来了,时间到了,我该走了。 我的人生毫无成就,我将在此, 死去,死去,死去了…… (菲勒蒙闭上眼睛) 爱德华:(合上棺材盖)他死了吗?真的死了吗? 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我的宿敌,就这样轻易地逝去了, 啊!时间!你真是可怕!但现在,你站在我这边…… 好了,是时候了! 天使们,歌唱吧!为我的胜利欢呼吧! (一群小天使站在舞台角落,嬉笑着,无视爱德华) 爱德华:(气急败坏)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开始! 我赢了!我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一轮红日从舞台后方缓缓升起,染红了半边天空) 爱德华:(惊恐万分)这不可能! 这里是梦境世界, 太阳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啊,我明白了,又是你搞的鬼! 只有神才能掌控太阳, 你不过是在模仿神的凡人,就像法厄同一样自不量力! 竟敢在我的梦境里撒野, 你还不快快跪下,杰拉德的儿子! (雷声滚滚) 太阳:(威严的声音)是谁在命令我? 这里是我的庭院, 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爱德华:(语无伦次)他以为梦境是他的领地吗? 这位先生,让我来教你一个道理。 梦境世界,是虚无与现实、精神与物质、向量与空间的交汇之处, 是伟大的双子星所统治的领域。 你就算修炼再高的神力, 也无法在这里称王称霸。 我劝你,要么滚出我的梦境,要么现出你的真身,杰拉德的儿子! (小天使们开始歌唱) 天使合唱: 灿烂的太阳,冉冉升起, 照亮了梦境的天空, 就连星辰也黯然失色, 躲进了黑暗的角落。 让我们一起膜拜, 杰拉德的儿子, 他的名字叫凯西, 这里是他的古老庭院。 时钟停止了转动, 他的胜利无可争议。 智者将追随他的脚步, 愚者将被他无情抛弃。 颤抖吧,恐惧吧, 人类的时间即将终结! (凯西缓缓走上舞台,太阳移动到他身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环。棺材盖自动打开,菲勒蒙挣扎着坐起身) 菲勒蒙:是谁打扰了我的长眠? 这刺眼的光芒,让我无法安息。 我以为这里只有两颗诡异的太阳, 没想到,真正的太阳也在这里。 既然他召唤我, 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看哪,那些啃食我血肉的蚂蚁, 都变成了一滩焦油, 这真是太阳的恩赐。 等等,他真的是太阳吗? 爱德华:瞧瞧,这真是太可笑了。 ylth的三个奴隶,竟然齐聚一堂。 主人不在,奴才们却争先恐后地想要上位, 真是可悲啊。 (指着凯西)其中最可笑的就是他, 他竟然以为自己是这里的主宰。 我太了解他那扭曲的性格了, 他自诩为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却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凯西:即使没有眼睛,我也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 即使没有耳朵,我也能听到母鸡的啼叫。 即使蒙上我的双眼,堵住我的耳朵, 我依然是真理的化身。 不要试图用你们的感官来衡量我, 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亚当、夏娃、听我的,只有我能拯救你们! 菲勒蒙:(惊恐万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从睡梦中醒来, 却发现我的棺材被一群“神”包围了。 他们的声音让我毛骨悚然, 他们的面目让我不寒而栗。 我应该逃走吗? 可是,我从未听说过, 有哪个梦境的主人, 会抛弃自己的梦境。 我应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加入他们的行列吗? 就像狄俄尼索斯, 偷偷地取代了赫斯提亚, 成为了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 可是,狄俄尼索斯毕竟是神, 而我,只是一个凡人, 我根本无法融入他们的世界。 我该怎么办? (合唱再次响起) 天使合唱: 黎明的曙光, 即将撕破黑夜的帷幕,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 所有的梦境都将烟消云散。 秋风萧瑟, 树叶凋零, 翠绿的岛屿, 也染上了秋天的颜色。 时间过得好快, 转眼间, 秋天已经来了。 (第二幕) 场景:撒丁岛,秋意盎然。 人物:菲勒蒙、爱德华、凯西、小天使、市民1、市民2、市民3 爱德华:够了,我们之间争论再多也没有意义。 (指着菲勒蒙)不如问问这位人类, 他是梦境世界的客人,也是你古老庭院的访客, 他的选择,最能体现公平公正。 凯西:好,就依你所言。摇动你的铃铛吧,欧律诺墨斯,让风暴来得更猛烈些吧! (菲勒蒙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的感官被剥夺,眼前一片黑暗) 菲勒蒙:(独白)我看不见,我听不见, 我甚至无法开口说话, 我就像是被囚禁在牢笼里的囚犯。 啊,太痛苦了! 等等,那是什么? 我看到了一丝光亮! 也许,我可以沿着这丝光亮, 找到逃离这里的路。 (菲勒蒙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最终来到一座城堡前。凯西和小天使们紧随其后) 菲勒蒙:我循着光亮, 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堡。 这里也是撒丁岛吗? 不,不对,我认得这座城堡。 第110章 仲夏夜之梦(二) 不,不对,我认得这座城堡,这里是伦敦,是我工作的地方——老法院大学!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只有这里,灯火通明。 这是神的旨意,还是科学的力量? (一个市民打扮的男人看到菲勒蒙,惊讶地叫道) 市民1:啊,您,您还活着! 真是太好了,在这个世道,能看到一个活人,真是太不容易了! 菲勒蒙:你这是什么意思? 市民1:世界末日到了!审判日来临了! 天崩地裂,海水倒灌,电闪雷鸣,天上下火雨,地上爬满蝗虫,海啸席卷而来。 邻居反目成仇,人们在欲望和疯狂中迷失自我,还有各种各样的怪物,在街道上横行霸道。 菲勒蒙:军队呢?军队在哪里? 市民2:别提那些胆小鬼了! 他们丢下我们,自己逃跑了。 还有一些士兵,躲进了伦敦塔和白金汉宫,说是要保护女王和皇室成员,结果呢? 那些城堡和要塞,全都沉到地底下了,他们一个都没跑出来! 现在整个伦敦就只剩下这块地方,还能勉强落脚了。 菲勒蒙:这里为什么没事? 市民3:其实这里一开始也不安全。 三大学院中,有一个学院背叛了我们,我们差点就全军覆没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校长您的安排,您是为了找出人类最后的叛徒,才故意设下这个局的。 现在叛徒已经被消灭了, 剩下的两个学院,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和平。 您是我们的救世主,是您庇护了我们, 这里就是我们的诺亚方舟! 菲勒蒙:不,这不可能,我所做的一切,难道都是徒劳的吗? 凯西:我的朋友,你要学会接受现实。这就是未来,一个无法逃避的未来。 只有我,才能在末日中拯救人类,你亲眼看到了这一切,难道你还怀疑我的能力吗? (合唱再次响起) 天使合唱: 颤抖吧,恐惧吧,愤怒的火焰,即将吞噬整个世界! 五彩斑斓的天空,末日前的最后一道彩虹,是救赎,还是绝望? 世界上只剩下,鮟鱇鱼微弱的灯光,而在那光芒的尽头,是它那张血盆大口。 临终的遗言,回荡在耳边,葬礼的哀歌,久久不散。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天使的歌声,响彻云霄。 他是唯一的光明,是拯救亚当和夏娃的方舟。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膜拜他,追随他,他的名字有三千个,其中最响亮的,是牛顿和凯西。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菲勒蒙:够了!别唱了! (歌声戛然而止,舞台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一束追光打在菲勒蒙身上) (第三幕) 场景:黑暗的舞台,菲勒蒙蜷缩在地上,爱德华站在他身边。 人物:菲勒蒙、爱德华、凯西 爱德华:您感到痛苦吗?您感到绝望吗? 您真是太天真了,竟然把梦境当成了现实。 这里是梦境世界,一切皆有可能,也一切皆可破灭。 您真的相信,智慧可以战胜一切吗? 凯西不过是一个骗子,他利用人类对神的信仰, 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神,多么诱人的字眼, 但您我都清楚,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神。 他已经活了两百年了,他不是神,而是披着神的外衣的恶魔! 相信我,我之所以想要进入老法院大学,就是为了阻止凯西的阴谋。 您也被他骗了,您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继续维护他。 好好想想吧,您究竟想要什么? 菲勒蒙:是啊,我没有理由再帮他了。 我以为我是代理校长,其实,我只是他的一颗棋子。 爱德华:(兴奋地)您终于想通了! 他以为只要他出现,您就会乖乖听他的话,您可千万不要上当啊! 相信我,把一切都交给我吧,我绝不会伤害您。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您,我比您的父母,比您的兄弟,还要亲近您。 (菲勒蒙痛苦地挣扎着,这时凯西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凯西:爱德华,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 爱德华: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现在轮到我表演了,你躲在暗处偷听了这么久,现在终于肯露面了吗? 真是可笑啊,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竟然也是世界上最胆小的人。 凯西:这不公平! 爱德华:这世上, 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 下棋,也要看棋力和经验; 打高尔夫,也要看风向和地形。 每个人生来就不平等,错过的就再也回不来了。 你活了两百年,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真是愚蠢至极! 菲勒蒙:(挣扎着站起来)够了!都别吵了! 我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别再用你们那些邪恶的咒语, 来折磨我了! 都给我滚! 我谁也不帮! 爱德华:您疯了吗? 我已经说过了,凯西的阴谋,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菲勒蒙:我会阻止他,不需要你插手! 凯西:我是人类的方舟,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菲勒蒙:这就是你们这些神的傲慢之处,人类是独立的个体,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施舍! 你们都给我记住,我的名字,叫菲勒蒙·赫伯特! 我是驱散黑暗的先驱,是人类理性时代的缔造者,你们这些过时的神,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是完整的! (舞台灯光大亮) 凯西:你会后悔的,你会为今天的决定,付出惨痛的代价! (凯西消失) 爱德华:夜深了,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爱德华消失) 菲勒蒙:终于安静了,永恒的虚无,终于降临了。 不,好像有人在叫我,我得去看看。 (菲勒蒙从梦中醒来) 第111章 似曾相识 时间到了。 菲勒蒙的灵魂离开了地中海的撒丁岛,一路向上,穿过云层,直冲大气层,势不可挡。他俯瞰着脚下,蔚蓝的地中海和靴子形状的意大利半岛,如同精致的微缩模型。巨大的地球缓缓旋转,他看到了海面上那座囚禁着铁面人的伊夫堡,看到了灯火辉煌的十二月里昂大教堂,看到了从埃菲尔铁塔坠落的工人绝望的面孔,看到了沉睡在多佛海峡的无敌舰队,最终,以每小时三十万英里的速度,回到了伦敦那座古老的大学,回到了那座中世纪的石塔。 他回到了爱尔兰圣徒塔的校长办公室,回到了那具苍老、虚弱的躯壳。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渴望着一滴水的滋润。这场横跨现实与梦境的漫长旅程,终于结束了。 或者,更简单地说,他醒了。 “啊,您终于醒了?” 菲勒蒙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金发少女正焦急地望着他。他认出了她,爱丽丝·莉莉。 “时间,时间……”菲勒蒙想要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爱丽丝见状,连忙跑到一旁,拿来一个小水壶,递到他面前。 “快喝点水!” 菲勒蒙接过水壶,大口喝了几口水,这才感觉好些了。 “好多了。” “您没事就好。” “现在几点了?”菲勒蒙问道,他依然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他看了看墙上的钟,时针指向三和四之间,但窗外却是一片漆黑。 “嗯……我醒来的时候,您已经睡了十个小时了。”爱丽丝回答道。 “什么?” “算上我睡着的时间,您至少睡了十三四个小时。” 菲勒蒙这才意识到,钟表上的时间是凌晨,而不是下午。他猛地坐起身,想要下床,却一阵头晕目眩,跌倒在地。 “啊!您没事吧?”爱丽丝惊呼一声,连忙扶起菲勒蒙。 菲勒蒙这才真正意识到,梦境已经结束了。失去,让他更加清醒地面对现实。 “怎么回事?我的胸口好痛。”菲勒蒙捂着胸口,痛苦地说道。 “啊……这个……”爱丽丝指着菲勒蒙的胸口,欲言又止。 菲勒蒙低头一看,发现衬衫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胸口上赫然出现了几道深深的抓痕,鲜血已经渗透了衣服。 “对不起,我没办法,您当时又要跳窗,我只能……”爱丽丝解释道。 “你抓伤了我?”菲勒蒙难以置信地看着爱丽丝。 “我以为,这样也许能把您弄醒。”爱丽丝低着头,小声说道。 “好吧,我承认,这招还挺管用的。”菲勒蒙无奈地笑了笑。 他想起在梦里,当他试图登上撒丁岛的时候,也曾想要跳窗,当时胸口就传来一阵剧痛,原来就是因为这个。 “所以,这一切都是梦吗?”菲勒蒙问道,语气中充满了失落。 “是的,一场漫长的梦。”爱丽丝回答道。 “真的是梦吗?”爱丽丝突然反问道,语气意味深长。 菲勒蒙再次站起身,这次,他站稳了。 “戴维呢?”他问道。 爱丽丝转头看向房间角落,菲勒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戴维倒在地上,双眼圆睁,嘴角流着白沫,嘴唇不停地翕动,似乎在喃喃自语。 “六月的梦,七月终将结束。没有父母的孩子,在亲戚家和人行道之间徘徊,流星坠落,化作黑色的石头。三十岁的人,早已预知死亡,十岁的孩子,却还在哭泣,他们渴望从电线杆上,从屋顶上跳下,却又渴望被绞死。” 菲勒蒙走到戴维身边,用手电筒照了照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神涣散,毫无焦距。 “他疯了,彻底疯了。”菲勒蒙叹了口气,说道。 “怎么会这样?是在梦里发生的吗?”爱丽丝问道。 菲勒蒙看着爱丽丝,问道: “你也和我做了同样的梦,记得吗?” “不,我不记得了。”爱丽丝摇了摇头。 菲勒蒙努力回想梦境中的细节,但梦境就像泡沫一样,一触即破,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刚刚想起来了,也许……”爱丽丝说着,突然翻起戴维的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那张纸被折叠了很多次,看起来就像一张废纸,但菲勒蒙却一眼就认出,那是一张纸条。 现实与梦境交织在一起,模糊的记忆,像一层薄纱,笼罩在他的心头。 “我记得这张纸条,是三叶草十字会的会长给我的,他说,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刻才能打开。”菲勒蒙说道。 “您还记得纸条上的内容吗?”爱丽丝问道。 菲勒蒙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在梦里,我还没来得及看,就被打断了。” “那您一定要看看。”爱丽丝说着,将纸条展开,递到菲勒蒙面前。 菲勒蒙小心翼翼地接过纸条,仔细阅读起来。幸运的是,纸条上的字迹并没有变成蜈蚣,也没有变成其他奇怪的东西。 纸条上的内容如下: 老法院大学正在遭受攻击。过去两年里,代理校长已经换了三任,每次更换,所有相关人员的记忆都会被篡改。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如果你意识到自己正在遭受攻击,那就自杀吧,你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以下是可以攻击老法院大学的组织名单(可能还有我不知道的组织,但如果真的有,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校长(不要在校园里说出或写下他的名字,尽量不要想起他。) 詹姆斯镇学院 爱尔兰十二使徒学院 皇家学会 皇家地理学会(不知道和上面的皇家学会有没有关系) 土地测量局 伦敦消防队 刑事调查局 国家安全局 亚瑟·弗兰克伯爵 如果你不小心打开了这张纸条,请立刻向我道歉(我只原谅你一次!) 附言:只有我能看到那个脑袋像土豆一样,没有大脑的人吗?我快疯了,难道你们都看不见吗? 菲勒蒙读完纸条,爱丽丝突然问道: “您不觉得这张纸条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菲勒蒙问道。 “我进入老法院大学已经两年了,但代理校长一直都是您,从来没有换过。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去年夏天,当时伦敦闹狼人闹得很凶。”爱丽丝说道。 “你的记性真好。”菲勒蒙笑着说道。 “可是,我去年十一月才就任代理校长,到现在还不到半年。”菲勒蒙说道。 “我的记忆也是这样。”爱丽丝肯定地说道。 菲勒蒙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我们的记忆被篡改了。”他沉声说道。 爱丽丝点了点头。 “您还记得去年冬天发生的事吗?”她问道。 “记得,卡拉斯教授用怪物,偷走了学生们的大脑。”菲勒蒙说道。 “我们当时可是最佳拍档呢。”爱丽丝得意地说道。 在她的记忆里,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变成了一场精彩的冒险。而菲勒蒙却清楚地记得,那是一段血腥、恐怖的回忆。是谁,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可以随意篡改他们的记忆? “我明白了,卡拉斯教授才是真正的代理校长。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教授,却能操控这一切,这本身就很不合理。”菲勒蒙说道。 “没错,一定是这样。他死后,您就接替了他的位置。”爱丽丝补充道。 爱丽丝的分析,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在面对这种超自然现象时,她的直觉总是异常敏锐。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同一个结论,但菲勒蒙却依然无法接受。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就任代理校长的过程,他记得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人物,每一个场景,这一切都无比真实,无比清晰。 “即使发现了这些矛盾,我依然觉得自己是代理校长,我相信,所有与老法院大学有关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我真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可以做到这种程度。”菲勒蒙喃喃自语道。 “您说的是……”爱丽丝欲言又止。 菲勒蒙没有说话,他用手指着纸条上的一个名字。 校长。 “除了他,还能有谁?” 真相大白,敌人也浮出水面。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那这次袭击呢?”爱丽丝问道。 “不,这次不一样。”菲勒蒙摇了摇头。 爱丽丝在梦境中途就被赶了出来,她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我们遭到了老法院大学外部势力的攻击。”菲勒蒙说道。 爱丽丝看着纸条上的名单,问道: “是他们中的一个吗?” “我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老法院大学竟然有这么多敌人。但我已经知道幕后黑手的名字和目的了。他叫爱德华,男性,黑发黑眼,和你年纪相仿,而且,和你一样,说话带着浓重的牛津口音。”菲勒蒙说道。 “我说话带口音吗?”爱丽丝惊讶地问道。 “你不知道吗?”菲勒蒙反问道。 爱丽丝摇了摇头,这是她今天第一次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 “这并不重要,总之……”菲勒蒙想要继续说下去,却被爱丽丝打断了。 “怎么不重要?这很重要!” “好吧,好吧,我知道这很重要。我当年可是花了大价钱,才学会了牛津口音。你先听我说。”菲勒蒙无奈地说道。 “爱德华想要通过我,进入老法院大学。我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我可以肯定,他把我,也把你,当成了敌人。他攻击老法院大学,也是为了对付我们。” 菲勒蒙用手捂住纸条上的“校长”两个字,继续说道: “他为什么要把我们当成敌人?”爱丽丝问道。 “我不知道。”菲勒蒙摇了摇头。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性:也许是因为他是代理校长,也许是因为爱德华把他当成了校长的走狗,也许是因为弗兰克学会的秘密暴露了…… 但这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有确凿的证据。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我们正在遭受攻击,而且,有人预料到了这一切。”菲勒蒙说道。 “三叶草十字会的会长。”爱丽丝补充道。 菲勒蒙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说道: “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只要你离我远一点,爱德华就不会攻击你。” “那您呢?”爱丽丝担心地问道。 “我必须承担我的责任。”菲勒蒙看着倒在地上的戴维,眼神坚定。 爱丽丝也看向戴维,两人陷入了沉默。 ——咯噔,咯噔。 天刚亮,菲勒蒙就租了一辆马车,将戴维送往皇家贝斯勒姆医院。 这家位于伦敦南部,距离西诺伍德公墓不远的僻静精神病院,主要收治患有精神疾病的士兵。也许是因为它特殊的背景,关于这家医院的怪谈层出不穷,其中一些,不幸的是真的。 但也正是因为这些传闻,让这家医院显得格外安静。十几年前,菲勒蒙曾在这里接受过治疗,不久前,他还以“j.d.”的假名,将一个学生送进了这里。 然而,当菲勒蒙再次来到这里时,却发现这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他刚扶着戴维下车,就被一群人撞倒在地。这些人一个个神情焦躁,眼神慌乱,仿佛随时都会爆炸的火药桶,菲勒蒙根本不敢靠近他们。 医院内部更加混乱。大厅里挤满了人,有穿着军装的士兵,也有穿着西装的政府官员,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其中一半人目光呆滞,嘴角流涎,另一半人则愁眉苦脸,仿佛世界末日即将到来。 疲惫不堪的医生和警卫,艰难地维持着秩序。护士们在人群中穿梭,她们的衣服上沾满了鲜血和污秽,手里抱着脏兮兮的衣服和床单。 还有一些病人,被遗忘在角落里,他们无助地哭泣,绝望地哀嚎,却没有人理会他们。 自从上次战争结束以来,菲勒蒙从未见过皇家贝斯勒姆医院如此拥挤。这家远离市中心的医院,虽然躲过了伦敦大火的焚烧,却无法逃脱这场灾难带来的余波。 “等等,我想办理入院手续。”菲勒蒙试图拦住一个路过的医生,但医生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这里,只有菲勒蒙一个人保持着清醒,他就像一个幽灵,游荡在混乱的人群中。 菲勒蒙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医生,他只好自己去找。他穿过拥挤的大厅,来到病房区。 他曾经来过这里几次,但这里的走廊,依然让他感到压抑。走廊的设计毫无特色,每隔一段距离就会重复出现,两侧的病房没有任何标识,让人无法分辨。 更可怕的是,这里没有窗户,只有昏暗的灯光和从狭窄的通风口透进来的微弱阳光。墙壁被刷成了白色,菲勒蒙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迷宫,随时都会迷路。 第112章 三叶草十字会(一) 这座医院,就像一座精心设计的监狱,它封闭的结构,似乎是为了囚禁那些精神失常的病人。菲勒蒙可以想象,此时此刻,一定有许多病人迷失在走廊里,等待着医生的救援。 想到这里,菲勒蒙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也会迷失在这里。 “你是谁?”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菲勒蒙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一间病房里走了出来。菲勒蒙刚想回答,却突然愣住了。 眼前的医生,看起来根本不像人类。 他的眼球布满血丝,瞳孔放大,眼睑下垂,眼袋松弛,就像一块块耷拉下来的橡胶。他的双手不停地颤抖,就像高原上枯萎的树枝。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来自遥远的深渊。 医生在哭泣,或者说,他刚刚哭过。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和绝望,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就像一个因悲伤而扭曲的怪物,仿佛只有无尽的哭泣,才能让他保持人形。 “这里是病人和医护人员的通道,请你出去。”医生说道。 菲勒蒙回过神来,连忙解释道: “对不起,我想办理入院手续,但是大厅里太乱了……” “病人呢?”医生问道。 “就是他,他叫霍雷肖·戴维。请问还有空床位吗?我刚才看了一下,好像人很多……” “床位,挤一挤总会有的。”医生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就像一台破旧的留声机。 “你把病人交给我,然后就可以离开了。” 医生不由分说地从菲勒蒙手里接过戴维,转身走进了病房。菲勒蒙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但他没有离开,而是继续问道: “请问,我可以探望一下住院病人吗?我有一个朋友住在这里,我负责他的医药费。” “他叫什么名字?”医生问道。 “j.d.,老法院大学的j.d.,担保人是菲勒蒙·赫伯特。”菲勒蒙回答道。 “他现在不能见客。”医生冷冷地说道。 “为什么?”菲勒蒙追问道。 “j.d.正在接受脑部手术,手术期间,任何人都不能探视。”医生解释道。 “你记得所有病人的名字吗?”菲勒蒙问道。 医生抬起头,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菲勒蒙。 “我只记得那些接受过脑部手术的病人。”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为什么?”菲勒蒙不解地问道。 “为了认出他们,所有医护人员都必须记住他们。”医生回答道,语气阴森恐怖。 菲勒蒙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不敢再问下去了。 伦敦的地下世界,有它自己的规则,如果不懂规矩,贸然闯入,后果不堪设想。菲勒蒙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他不想再冒险了。 “那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探望他?”菲勒蒙问道。 医生没有回答,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自从这家医院建立以来,还没有一个接受过脑部手术的病人,活着走出来过。你走吧。” 这是最后的警告。 菲勒蒙无力地离开了医院。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古老的建筑,斑驳的墙壁上,仿佛刻满了苍白的尖叫,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 一个疑问,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 脑部手术室,究竟在哪里? 他所看到的,只有皇家贝斯勒姆医院的主楼,并没有其他建筑。 也许,精神本身就是一个器官。 一个布满血管,包裹着薄薄的蓝色薄膜的器官。 如果有人,正在研究如何缝合这个脆弱的器官, 如果有人,正在强行缝合那些不该被记住的记忆…… 那天晚上,菲勒蒙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自己的眼皮被割掉了。 距离爱德华的袭击,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 仅仅三十多个小时,却仿佛隔世。那场梦境带来的恐惧和混乱,已经被时间冲淡,菲勒蒙甚至开始怀疑,那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 然而,爱德华临走时的那句话,却依然清晰地回荡在他的耳边: “夜深了,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与他自信的宣言相反,爱德华在第一次袭击失败后,就彻底销声匿迹了。菲勒蒙担心他会卷土重来,甚至不敢入睡,但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然而,菲勒蒙知道,现在的平静只是暂时的。 来自地球阴暗面的乌云,正悄无声息地笼罩着伦敦。暴风雨即将来临,菲勒蒙无法再对这场风暴视而不见。 他知道,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即将席卷伦敦,乃至整个世界。而他,是唯一能够阻止这场浩劫的人。亚瑟死后,菲勒蒙才真正明白,他究竟背负着怎样的责任。 然而,此时此刻,他依然被困在老法院大学。 “时间过得真快,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吧。下周二我们继续讲下一章,回去之后预习一下。我再说一遍,学习的关键在于思考,如果你读完一本书,却没有任何疑问,那你就白读了。回去之后,每个人都要写一个问题,下节课交给我。” 菲勒蒙面无表情地对学生们说完这番话,转身走出了教室。 他虽然摆脱了凯西·奥杰拉德校长的精神控制,却依然在大学里教书,履行着代理校长的职责。 但他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乐观了。他现在终于看清了,老法院大学,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棋盘,而他,只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他曾经以为,校长是他的盟友,但现在他才明白,校长才是最大的威胁,他隐藏着无数秘密,拥有着深不可测的力量。 在老法院大学内部,有一个神秘的组织——三叶草十字会,在外部,还有以爱德华为首的众多敌人,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菲勒蒙知道,自己只是一颗棋子,但他却无法离开这个棋盘,因为他有两个无法割舍的理由。 第一个理由,是校长设下的陷阱。 校长似乎早就预料到,菲勒蒙终有一天会脱离他的掌控,所以他布下了天罗地网,将他牢牢地困在老法院大学。 从菲勒蒙就任代理校长的那一刻起,六慧之钟就停止了运转,毕业典礼也无限期地推迟了。 校长用一千名学生的性命,来威胁菲勒蒙,让他不敢轻举妄动。菲勒蒙已经厌倦了无辜者的牺牲,他只能选择妥协。 如果说第一个理由是高尚的,那么第二个理由,就显得有些难以启齿了。 第二个理由是,老法院大学的薪水很高。 菲勒蒙现在的生活,是他人生中最富裕的时期,甚至比他的书大卖的时候还要富裕。因为他签署了一份不平等的合约,几乎没有拿到版税。而现在,他不仅可以从大学领取丰厚的薪水,还可以通过出售教材,获得额外的收入。 请不要误会,菲勒蒙并不是贪图享乐,他之所以留在老法院大学,主要还是为了保护学生们的安全。 更何况,现在伦敦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一个身患残疾的中年贵族,又能去哪里工作呢?他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支付j.d.和霍雷肖·尼尔森的医药费。今天早上,他又收到了一张巨额账单。 相信大家现在已经理解菲勒蒙的苦衷了。 总之,菲勒蒙依然留在老法院大学,尽职尽责地完成他的工作。他每天都要在学生面前,讲解那些晦涩难懂的论文,还要负责重建被摧毁的养鸡场。 当然,他最擅长的,还是用枯燥乏味的演讲,把学生们都赶跑。老法院大学的学生们,学习热情高涨,下课后总是围着他问个不停。 “教授。” 菲勒蒙已经明确表示,他不想回答任何问题,但还是有一个学生追了上来。他无奈地转过身,问道: “你是?” 第113章 三叶草十字会(二) 那是一个棕色卷发的女生,脸上化着浓妆,看起来与她稚嫩的脸庞格格不入。菲勒蒙可以肯定,她不是他的学生。 女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径直走到他面前,将一张纸条塞进他的手里。 “您稍等一下。” 说完,女生转身跑开了。菲勒蒙愣在原地,直到女生的香水味彻底消失,他才回过神来。 “教授。” 菲勒蒙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那个女生耍了。 “您刚才上课的时候,说……” 他浪费了太多时间,如果是在战场上,他已经死了好几回了。菲勒蒙强忍着怒火,转身看向那个追上来的学生,开始给他补课。 他打开女生留下的纸条,只见上面用钢笔写着三个字: “四楼,最后一间教室,日落时分。” 时间是下午六点零四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落在走廊里,将一切都染成了金色。几个学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着菲勒蒙听不懂的话题。 菲勒蒙将纸条放进口袋,沿着走廊,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23……嗒,嗒,嗒。24……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25……快到了,就快到了。26! 他来到了四楼最后一间教室,伸手敲了敲门。 “谁啊?”一个年轻的女声问道。 “我知道你在等我。”菲勒蒙回答道。 门后沉默了片刻,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请进。” 菲勒蒙推开门,走了进去。 那个棕色卷发的女生,正站在教室里,看着他。菲勒蒙对她笑了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枪。 女生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哈里斯,快跑!”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教室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菲勒蒙立刻将枪口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 “反应还挺快,我可不想对学生开枪。”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生,从门后走了出来,他看到菲勒蒙手中的枪,吓得连连后退。 “只有你们两个吗?看来我的面子也不怎么大啊。再往后退一点,最好贴着墙站。” 菲勒蒙迅速扫视了一下教室。 站在教室中央的女生,是引诱他来这里的诱饵。 那个身材魁梧的男生,名叫哈里斯,现在正惊恐地贴着墙站着。 还有一个躲在窗帘后面的人。 教室里没有其他藏身之处,菲勒蒙看了一眼走廊,也没有发现可疑人物。看来,他只需要对付这三个人就行了。 这对菲勒蒙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这三个人,对他来说,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枪?”哈里斯结结巴巴地说道。 “喜欢吗?恩菲尔德,军队十年前淘汰下来的老古董,很容易就能弄到手。看来我的人脉还不错。”菲勒蒙笑着说道。 自从上次去牛津遇袭之后,菲勒蒙就意识到,他需要一把防身武器。但他一直拖延着,没有去买。 没想到,两天前的袭击事件,让他下定了决心。他找到一个以前的下属,暗示了一下,对方立刻就送了他一把手枪。 当然,他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就用上它。 “手枪?” 一个声音从窗帘后面传来。 窗帘被拉开一条缝,一只眼睛和一只手露了出来,看起来有些诡异。从窗帘的形状和露出的脚来看,那个人似乎并没有认真地想要躲藏,他只是想遮住自己的脸。 “谁会带着手枪去见美女?”那个声音问道。 “你太天真了,这只是轻武器而已。”菲勒蒙回答道。 “美人计失败了吗?”那个声音笑着问道。 菲勒蒙冷哼一声,说道: “真遗憾,我以为你比这聪明。” “我也是,我以为您比这迟钝。”那个声音说道,语气低沉而严肃。 菲勒蒙将枪口对准窗帘,问道: “你是谁?” “我们可怜的将军,还好吗?”那个声音反问道。 菲勒蒙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原来是你,三叶草十字会的会长。” “恭喜您,找到了三叶草十字会(trifolicrucians)。祝您好运,愿您平安。” 窗帘后面传来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这是我们的暗号。”那个声音解释道。 “我再问一遍,你是谁?”菲勒蒙问道。 会长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道: “叫我会长就行了。” 他说话的节奏总是慢半拍,菲勒蒙完全感觉不到纸条上描述的那种敏锐的智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笨拙的傲慢。 这就是他一直担心的三叶草十字会的会长?一个偶然间接触到真相的社会边缘人? 菲勒蒙压下心中的疑惑,继续问道: “如果你需要一个名字,就叫你纽曼(newman)吧。” “真是个普通的名字,不像你的真名。”菲勒蒙说道。 “简洁,却很适合我。我代表着新人类(new man),比旧人类更加成熟,更加先进。”纽曼说道。 “真是傲慢的回答,你首先要学会做人(new man)。”菲勒蒙反驳道。 窗帘后面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 这真是讽刺,刚才还不可一世,现在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躲在窗帘后面偷笑。 “你不觉得你的手段太拙劣了吗?你一直躲在暗处观察我,现在却用这种低级的美人计来引诱我,你不觉得可笑吗?”菲勒蒙问道。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算抓住了你,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抓不住,也无所谓。”纽曼回答道。 “你什么意思?”菲勒蒙问道。 “我们做个交易吧,代理校长先生,您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纽曼说道,语气中充满了自信,仿佛他才是这场谈判的主导者。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别忘了,你们的命现在在我的手里。”菲勒蒙冷笑着说道。 纽曼没有回答。 这一次,他不是慢半拍,而是彻底沉默了。他只是低声喃喃自语,像个疯子一样。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 “不,您抓不住我,也审问不了我,更杀不了我。” “你什么意思?”菲勒蒙问道。 “您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地,就把您引到这里来吗?”纽曼说道,语气生硬,仿佛在背诵台词。 菲勒蒙注意到,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奇怪了,就像一个孩子在模仿大人的声音。 “我的提议是,您释放霍雷肖,作为交换,我会告诉您,您现在最想知道的答案。”纽曼说道。 “我最想知道的答案?你知道我最想知道什么吗?”菲勒蒙问道。 窗帘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然后,纽曼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伦敦大火的真相。” 菲勒蒙猛地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会知道?” “我是侦探小说的最后一页,是破坏叙事的荒谬化身。所有事件的真相,都取决于我何时介入。因为我是一个不公平的天才。”纽曼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道,他的话听起来不像正常的对话,更像戏剧里的台词。 “我更想知道,你是谁?”纽曼反问道。 “你什么意思?”菲勒蒙问道。 “你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受害者。但当我调查了真相之后,我才发现,我错了。你不是卡拉斯教授的替代品,你才是杀死卡拉斯教授的凶手。一个老法院大学的外部敌人,竟然变成了内部人员,真是闻所未闻。更令人惊讶的是,你竟然参与了伦敦大大小小的所有事件。” 纽曼的话,让菲勒蒙越来越不安。他一直以为自己占据着主动,却没想到,对方早就开始调查他了,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对方都了如指掌。 菲勒蒙感到一阵恐惧,他不知道对方还知道些什么。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想要靠近窗帘,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人。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菲勒蒙问道,语气急促。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爱丽丝为什么那么信任你?她一直在调查你,你知道吗?” 菲勒蒙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拉开窗帘。 “啊!什么?!” 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出现在菲勒蒙面前。他惊恐地尖叫着,身体瑟瑟发抖,就像一个暴露在阳光下的吸血鬼。 “这不可能……” 说话的,的确是他,声音也和纽曼一模一样。但菲勒蒙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瘦弱的年轻人,就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三叶草十字会的会长。他惊慌失措,甚至连手里的东西都掉在了地上。 菲勒蒙第一个想到的,是灵魂附体。也许,纽曼利用某种黑魔法,将自己的灵魂附着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 很快,谜底就揭晓了。 菲勒蒙捡起年轻人掉在地上的东西,那是一个黑色的金属装置,连接着一根细细的电线,电线从窗户的缝隙里延伸出去。菲勒蒙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东西。 “你竟然发明了电话!” 原来,纽曼利用一种原始的电话装置,将自己的声音传递到这里,而他本人,却躲在远处,操控着一切。菲勒蒙一直以为,电话只能通过电话局进行通话,没想到,纽曼竟然发明了短距离的移动电话。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纽曼说话总是慢半拍,为什么他总是犹豫不决,为什么他明明胆大包天,却总是躲躲闪闪。 原来,他一直都在演戏,他只是纽曼的一个傀儡。菲勒蒙对纽曼的狡猾和谨慎,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哈哈,代理校长先生,您真是太天真了。您是不是买书的时候,总是先看最后一页?这样很有趣吗?]”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非常模糊,菲勒蒙只能勉强听清内容。他无法判断对方的性别、年龄,甚至连说话的口音都无法分辨。 “你觉得这一切都只是个游戏吗?”菲勒蒙问道。 “[当然不是。]” 电话里的声音,比窗帘后面的那个年轻人,更加轻佻,更加放肆。 “[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的会员们吧。为了表示感谢,我再给您一个提示:最大的受益者,往往也是最大的受害者。好了,就说到这里吧,下次再见。]” 说完,电话里就没了声音。 菲勒蒙走到窗边,顺着电线看去,发现电线连接到楼下的一间教室。他知道,现在追下去已经来不及了,纽曼早就逃之夭夭了。 菲勒蒙愤怒地将电话扔在地上。 第114章 心脏外露的生物 “兔子不会只挖一个洞。” 教室里唯一的女生,名叫珍,说道。 “这是议长的口头禅。” 她的口中传出男声。仔细一看,说话的不是她,而是坐在她旁边的塞缪尔。他是个身材矮小的青年,喜欢模仿议长的语气说话,但他的本声却很细,和假声判若两人。 “别打断我。” “谁解释都一样。” “重点不是这个,而是你打断了我。” 两人低声争执着。菲勒蒙不想让他们完全把他忘掉,便打断他们的对话。 “那是什么暗号吗?” “不是。” “更像是警告,也是我们三叶草十字会的本质。” 这次,塞缪尔依然没有反省,直接抢了珍的话。 坐在珍另一边的哈里斯始终一言不发。他身材瘦小,却总是弓着背,目光始终注视着菲勒蒙手中那把已经成为装饰品的左轮手枪。 夕阳的余晖将教室里四人的影子拉得格外长。窗外传来远处学生们闲聊的声音。 “详细点。” “议长随时可能抛弃我们,但我们却不能抛弃他。” 这个青年说话总是拐弯抹角。这种说话方式并不罕见,但像他这样毫无隐喻地绕开主题的人却少之又少。 不知为何,菲勒蒙身边总是有这种稀奇古怪的人。这种情况通常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蠢货,连自己想说什么都不知道;要么是怪人,社交能力极差。 塞缪尔属于后者,就像菲勒蒙认识的许多人一样。 “原来如此,难怪他那么干脆地离开。” 菲勒蒙低声自言自语,珍和哈里斯都惊讶地望着他。 “你怎么知道的?” “你只是听了几句话就明白了?真的吗?” “议长和你们的关系并非平等,这一点我早就预料到了。而且三叶草十字会应该不需要议长对成员负责,所以也不可能是单一组织形式。那么,就只能是点状组织了。” 塞缪尔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听懂他这样说话。” “别叫我‘他’,我叫会长。” 珍无视塞缪尔的抱怨,侃侃而谈。 “正如您所说,三叶草十字会是分散在学院各处的点状组织。像我们这样的小规模学生聚会还有几个,这些聚会之间又由一个更大的组织连接。” “更大的组织?” “是的,但没有定期召集或聚会之间的交流。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个组织的规模有多大,也不知道成员是谁。只有一个人知道所有情况,事实上,除了他,其他人并不重要。” “议长。” 珍点了点头。 “这已经不是学生玩玩而已了,您不觉得吗?” “这不是玩玩而已。”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在一个只有不到一千人的学院里,一个规模无法估量的秘密组织以点状形式分散在各个角落。而这个组织的首领,是一个连校长都无法识破的天才。 甚至,每个成员的能力都不容小觑。这里可是老法院大学,一个以智慧为名义,将人类潜能发挥到极致的学术机构。 珍用自嘲的语气表达了这一点,试图让菲勒蒙潜意识地认为他们只是无足轻重的筹码。对菲勒蒙来说,这招并不奏效,但她确实很聪明,足以用她拙劣的美人计来消除菲勒蒙心中对她的偏见。 自称会长塞缪尔也是如此。他虽然社交能力差,却能通过学习结构和原理,在没有图纸的情况下设计出近距离电话。如果他吹嘘的都是真的,那他一定是个有天赋的工程师。 至于沉默寡言的哈里斯,菲勒蒙对他并不了解,但他英俊的外表和健壮的体格在英国社会任何地方都会受到欢迎。 还有戴维斯呢?尽管他被超现实的灾难所困扰,但他却能轻松解开连菲勒蒙都没能解开的爱丽丝之谜,他也是个天才。 “所以,我不得不问了。” 菲勒蒙再也无法将他们视为学生聚会。 “三叶草十字会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的座右铭是解决和守护。” 珍脸上充满了自豪,回答道。 “议长近年来一直在调查伦敦各地发生的异常现象,并试图解决这些现象,保护无辜的市民。这也是老法院大学历史上一直肩负的责任。”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无法用一两天时间积累起来的自信。所以,她的话应该不是敷衍,但内容却与菲勒蒙所知的事实大相径庭。 老法院大学不是仅仅是校长个人的“人类养殖场”吗? “建立崇高的基业很重要,因为我们既要追求理性,又要不忘大义。作为引领人类的大学生,我们不能留下任何谜团。议长也同意这一点。” 塞缪尔再次用晦涩的表达方式说话。这是第二次听到他这样说话,菲勒蒙已经能察觉到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也就是说,她的话只是借口。” “算是吧。” 他们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转向哈里斯。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按照对话的流程,轮到他来解释自己对组织方针的理解了。 “生存。” 哈里斯自打坐下后,第一次开口,只说了一个词。所有人都期待着他的解释,但他没有再说下去。 “总结一下,就是说成员们的目标并不一致。” “没错。” 珍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们一开始就没有想要团结一致。最初,议长主导的更多是类似于联谊会的活动。我们后来才知道三叶草十字会的本质,以及它背后的组织。” 她的解释说明了很多。 对于三叶草十字会这种畸形的结构,似乎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但菲勒蒙却从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安,这源于一个奇怪的前提。 水往低处流,解释水坝的原理不需要刻意强调这一点。她就像在阐述这种普遍真理一样,将一个无法理解的事实作为基础。 菲勒蒙无法忍受这种矛盾,便问道: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们应该都见过议长,而且是在加入三叶草十字会之前或之后。我说的没错吧?” “那是当然。” 珍反而觉得菲勒蒙奇怪,回答道。 “不,这并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菲勒蒙知道,伦敦的黑暗角落里潜藏着许多怀揣着不可告人秘密的组织。 而且,为了在这个没有叶绿素的无氧世界中生存,所有组织都以类似的形式进行趋同进化。菲勒蒙所熟悉的那些严格的保密制度和封闭性就是最好的例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绝对重要的规则。 除了少数超人之外,组织的所有要素都只是副产品。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为了生存,组织本身毫无意义。 议长无疑是超人。 除了他之外,三叶草十字会这个组织就像癌细胞一样,臃肿而无用。反之,只要他活着,无论以何种形式,这个组织都能像地下室的苔藓一样再生。 “点状形式很合理,尤其有利于保持组织的隐秘性。所以,即使我审问你们,也无法得知其他聚会的位置和成员。” 珍连忙表示同意。 “没错,我们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个聚会。直到不久前,我们才知道霍雷肖·戴维斯是三叶草十字会的成员。议长可能也把我们当作弃子吧。” “其实并非如此。” 珍和塞缪尔同时闭嘴,他们的话很多,但现在却都沉默了。 “你们难道没有早点察觉吗?即使不是你们,我也能通过其他聚会,即使不是其他聚会,我也能找到一个人,三叶草十字会中最重要的人。” 心脏外露的生物,这个词再合适不过了。 “议长本人。” 教室里一片寂静。学生们低着头,就像被老师训斥的学生一样,毫无责任感。事实上,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有哈里斯一个人在偷偷观察菲勒蒙。 夕阳已经完全落山,校园里亮起了柔和的白色路灯。 “你打算说自己不是人质吗?其实并非如此,我可以轻松证明。” 听到菲勒蒙的话,学生们疑惑地望着他。 “三叶草十字会一直做得很好,半年来我甚至没有确认过它的真实存在。但议长却结束了长期的隐居,与我接头。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问道。 议长为了救戴维斯,不惜暴露整个组织,甚至亲自来到菲勒蒙所在的楼层。如果他真的不在乎每个成员,就不会冒这种风险。 “他还担心你们的安危,在最后关头把我的底牌交给了我。原本是打算和戴维斯交易的。” 菲勒蒙并没有轻视议长在电话里随口说出的那句话。他的语气虽然轻浮,但内容和意图却十分明确。菲勒蒙想要告诉他们,他们浅薄的思维方式会导致不可挽回的灾难。 但似乎效果并不理想。 “英国人绝不会把自己的盟友出卖给敌人。” 珍突然像宣誓一样说道。 “无论发生什么。” 塞缪尔紧随其后。 第115章 之后(一) 菲勒蒙终于明白他们的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从何而来。他们从未经历过真正的苦难,心中充满了贵族式的乐观。而哈里斯却独自沉默,低着头,像个罪人一样。 “现在是吧,我并不认为你们在说谎。你们心中充满了勇气,坚定的信念从未动摇过。这才是最大的问题,不是吗,哈里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被点名的哈里斯身上。他用恐惧的眼神瞥了菲勒蒙和同伴一眼。 “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这样?” 珍用担忧的语气问道。 她只是在一旁看着,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她看来,手枪不过是一种谈判手段而已。她甚至认为哈里斯被绑架的情况也只是一场以交换人质为前提的谈判过程。 事实上,确实如此。 但人们往往不知道,当他们看到枪口,看到那充满恶意、冰冷的枪口时,他们几十年来积累的人性会像一团尘埃一样轻而易举地被抛诸脑后。 在场的学生中,只有哈里斯一个人知道这一点。 “你们现在正走在无知的山脉上。” 菲勒蒙不禁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 “你们以为眼前的山峰就是全部,但当你们登上山顶时,才会发现,你们以为是天空的东西,其实是覆盖在山脉上的冻土。你们那贫乏的想象力所描绘的‘绝对’不过是痴心妄想!” 真是令人惋惜的乐观。 在文明社会中,从未受到过威胁的年轻人,他们的生命已经磨损殆尽。恐惧是对生命的警钟,但对于那些对警钟也麻木不仁的人来说,他们已经不配拥有生命。 “你们被议长欺骗了。” “等等,教授,您没有资格这么说。不要诋毁议长。” “这是欺诈!你知道伦敦大火时发生了什么吗?他利用无知的孩童,让他们背负所有罪责,然后杀害他们。你以为你的处境有什么不同吗?” “我知道,我们也知道很危险。这是我们选择的路。” “选择?你知道真正的选择是什么吗?在没有路标的岔路口,选择左边还是右边,你以为这就是选择吗?” “我们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我们必须率先行动!” ───砰! 珍正要站起来,却看到一颗子弹射向她的眼睛,她顿时僵住了,既不能坐也不能站。 “议长有没有告诉过你们,你们认为的教授可能会用枪射杀你们?而且,这还是你们可能遭遇的最平静的结局?” 菲勒蒙担心自己会因为愤怒而打光弹夹,便将冒着烟的枪管塞进口袋,没有去降温。 “贵族的义务,多么冠冕堂皇的词语。但记住,没有人天生就该死。” 直到这时,菲勒蒙才理解了议长。 他所创造的体系为何如此低效,他拥有如此过人的天赋,为何却显得如此不具威胁性。他缺少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身上完全没有阴暗角落里的人通常拥有的那种浑浊的恶意。 在这个无氧的世界里,他仍然用肺和鳃呼吸。他很聪明,却也很愚蠢。他不知道人是用氧气呼吸的,也不知道疯狂的缺失是多么致命! 三叶草十字会的规模和行动力无疑是强大的。但菲勒蒙终于明白,校长为何容忍他们在自己的庭院里横行无忌。 一个没有疯狂的天才,又怎么会构成威胁呢? 菲勒蒙也很快对他们失去了兴趣。他心中曾经的敬畏感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看到尸体时产生的生理性厌恶。 “如果他回来,就转告他,戴维斯已经被送往皇家贝斯勒姆精神病院,如果他愿意支付治疗费用,随时可以来探望。” 除了议长,菲勒蒙似乎已经没有必要再和他们交谈,他们也不足以构成威胁,让他采取行动。 “或者,如果他不回来,就忘掉一切,继续生活。” 菲勒蒙走向教室门口。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灵光乍现,他停住了脚步,转过身。 “最后确认一下,你刚才说兔子洞,是因为三叶草(clover)是兔子吗?” “应该是吧。” 塞缪尔沮丧地回答道。菲勒蒙惊讶地低声说道: “我活了四十多年,这是我听到过最难懂的笑话。真的。” 议长不仅缺少疯狂,还严重缺乏幽默感。 菲勒蒙这样想着,离开了那里。 那天晚上。那天晚上。那天晚上。 菲勒蒙穿过伦敦市中心。久违地看到伦敦的景色,既熟悉又陌生。那些古老的木结构建筑已经被现代化的四层高楼的框架所取代,即使是深夜,也挤满了工人。 由于菲勒蒙一直待在学院和附近的旅馆,所以完全不知道伦敦的重建工作进展如何,看到这一幕,他感到非常惊讶。 菲勒蒙知道伦敦这座城市的生命力非同寻常,但看到废墟上层层叠叠地建造起来的建筑,就像看到一潭死水中冒出的气泡一样,令人惊叹。 在黑暗中进行的施工看起来并不安全,但如果菲勒蒙在这里询问他们的安全问题,他可能会被认为是傻瓜,所以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伦敦市中心的情况还算好。 由于木结构建筑并不密集,火势没有蔓延开来,再加上警察和军队的快速反应,将损失降到了最低。但这里也有一栋建筑,明显留下了火灾的痕迹。 菲勒蒙走近那栋建筑。如果他们听到了菲勒蒙昨天留下的信息,现在应该就在附近。 没过多久,菲勒蒙找到了约定的人,并向他打招呼。 “威尔逊警探。” “...教授。” 他们在半毁的建筑下相遇。这栋黑白相间的建筑叫做苏格兰场,是伦敦警察厅的所在地。 “您来晚了。” “虽然不能算作借口,但我确实也很忙。” 菲勒蒙如此辩解道。 风在吹,喧嚣的风声拂过耳畔。这种天气总是不祥之兆。菲勒蒙并不觉得冷,却还是下意识地拢了拢外套。 “这里有很多耳朵。” 威尔逊从未责怪过菲勒蒙拙劣的借口。他只是环顾四周,低声自语般说道。或许那甚至不是声音,而是风吹过衣角的沙沙声,被他听错了。 “换个地方吧。” “好。” 仿佛为了证明菲勒蒙的担心是多余的,威尔逊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建筑后方的巷子里。 这是他们之前来过的警局后巷。 菲勒蒙一到这儿,就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阴暗的地面。在他视线的尽头,墙壁和地面上沾着一些黑色的东西,已经不能用阴影来解释了。 “没有花朵涂鸦。” 威尔逊仿佛看穿了菲勒蒙的想法,说道。 “但还是留下了痕迹。” “您说的是那些烧焦的痕迹吗?” 威尔逊没有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火柴盒和烟盒,举起一只手。 “您要抽烟吗?” “上次我就拒绝了。” “啊。” 威尔逊叼着香烟,点燃了火柴,将烟头点燃。他拿着燃烧的烟蒂,仿佛舍不得扔掉一样,犹豫不决。最后,他错过了最佳时机,烫到了自己的手指,才将烟蒂扔到地上。 掉在地上的火柴像一条黑色、皱巴巴的毛虫一样扭动着,散发着刺鼻的白磷味。威尔逊用被烫伤的手指轻轻地擦拭着沾满灰尘的墙壁。 “抽烟挺好的,您也学学吧。” “想长命百岁就别学。” 威尔逊咳嗽起来,每次咳嗽都会喷出一团黑烟。 眼前的年轻警探已经瘦得不成人形,无法判断他的真实年龄。干瘪的眼窝和颧骨下方笼罩着浓重的阴影,就像一具皮包骨的骷髅。但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眸中,锐利的目光却丝毫没有减弱。 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边总是萦绕着死亡的气息。 菲勒蒙从他身上看到了十五年前的自己。在从撒丁岛返回的军舰上,菲勒蒙对着镜子刮胡子时,看到镜子里映照出的就是这样的年轻人。那是一张菲勒蒙从未拍过的纪念照。 “谢谢您的关心。” “我不是开玩笑,你得活下去,你、我,还有其他人……” 菲勒蒙的话语越来越无力,最终消失在空气中。威尔逊没有回答,直接切入正题。 “您见过珍妮了吗?” “见过,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在这种情况下,她不仅没有气馁,反而还试图教导我。” “那么,您也收到了我的信息吧。” 菲勒蒙点了点头。 “墙上画的是金雀花玫瑰,我已经查到了事件的幕后黑手。” “我立刻展开了调查,但已经太晚了,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 “就这些吗?” “但我有足够的怀疑。” “没错,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威尔逊听到菲勒蒙的回答,犹豫了一下。 “之后我便无法继续调查了。这是我的直觉,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把敌人暴露给刑事调查局。” “刑事调查局内部有敌人?” 威尔逊沉默地点了点头。 “您认为是佩特局长参与了吗?” “我可以说出我的看法吗?” 这次轮到菲勒蒙点头了。 “虽然没有证据,但我认为局长似乎置身事外。” “那个精明的家伙?” “所以才更麻烦。” 威尔逊的担忧包含着许多含义。 第116章 之后(二) 1878年,霍华德·文森特上校被任命为名存实亡的刑事调查局局长,之后他以政治判断为由,获得了政府各部门的合作,以200名警探为核心,对该机构进行了改革。此后,直到1884年他主动辞职,刑事调查局一直像文森特局长的私人组织一样运作。 文森特上校卸任后,为了独占调查权,警局对继任者爱德华·亨利施加了巨大的政治压力。亨利局长从加拿大自治政府的警务总监职位调任回国,担任第二任局长,他试图在警犬培育、指纹识别系统建设等多个方面进行改革,但每次都被警局的阻挠而作罢。 亨利局长三年后主动辞职。警局正准备按照他们的计划,将刑事调查局降级为警局的下属机构,这时,一个名叫威廉·佩特的法国血统的年轻市长助理出现了。 他凭借市长的推荐,成为第三任局长,并依靠伦敦市政府的支持,强行推行激进的改革方案。在警局制定对策之前,仅仅一年时间,刑事调查局就恢复了文森特时代私人组织的模式。 一年前,威尔逊这样的没有经验的巡警能够直接晋升为警探,也是因为这种背景。所有警探的推荐和任命都取决于局长个人的判断,所以警探们被称为“佩特的猎犬(petre''s bloodhounds)”也并非过分的讽刺。 问题是,如果威尔逊的直觉没错,那么敌人已经潜入了刑事调查局内部,甚至瞒过了佩特局长。换句话说,也可以这样理解: “如果刑事调查局被渗透了,那么警局就不可信了。” 威尔逊点了点头。 “在我没见到你的这段时间,我也没有闲着。我也尝试从各个方面进行调查。我承认,实地调查方面,你比我强。但我可不想轻易把功劳让给你。” 菲勒蒙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拐杖尖上沾上了剥落的煤灰。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敌人是几百年来统治伦敦的幽灵。渗透政府机构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这次事件也是如此。我们说过,大火不是一两年就能策划出来的,实际上,理论的建立至少需要一百年。” “您知道吗?” “没错,希望我们能得出相同的结论。” 菲勒蒙模仿着从哪里学来的眨眼动作。 “这次事件是一个巧妙的双重骗局。大多数伦敦市民只看到了表面上的事件,认为这次大火是受压迫的孤儿们的暴动。但并非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愚蠢,会完全相信这种荒谬的剧本。像你我这样追寻真相的人总会出现的。而另一个骗局也随之而来。” 菲勒蒙靠着墙壁,因为一直站着说话,他感到有些疲惫。 “事件的最大受益者,也是最大的受害者。” 威尔逊的眼睑微微颤抖。 这是菲勒蒙从那个可疑的三叶草十字会会长那里得到的提示,也是事实上的答案。这句话直击事件的核心,足以瞬间消除所有疑点。因此,菲勒蒙虽然想轻视会长,却不得不承认他的才华。 “这次大火,我们发现了两个关键线索。一个是您注意到的逆金雀花玫瑰。它毫无保留地展现了他们的本质,或许是他们唯一泄露的线索。” 菲勒蒙依次竖起手指,食指,然后是中指。 “另一个是伦敦消防队。这是这次事件中最不现实的结果。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仿佛在某个地方巧妙地交织在一起。但答案恰恰相反,它们之间毫无关系。这才是关键。” 菲勒蒙保持着手指张开的姿势,将胡须塞进手指缝里,搓了搓。 “这次事件中,谁获益最大?” “当然是伦敦消防队。” 威尔逊斩钉截铁地说道。 “无论大火的原因是什么,它都将成为伦敦消防队的污点。但他们却凭借着秘密藏起来的四艘铁甲舰,成为了伦敦的英雄。” “不止如此,那些停泊在泰晤士河上的怪物,仅仅半个世纪就取代了大本钟,成为了伦敦的象征。那天晚上,他们成为了英雄,而本该成为英雄的陆军却遭遇了完全相反的结果。” 菲勒蒙的声音中充满了自责。 整座城市一夜之间被大火吞噬,市民们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不得不面对街道上堆积如山的数十万具儿童尸体。战场上才会出现的尸坑出现在各个空地上,河面上漂浮着半腐烂的尸体。 外国媒体纷纷将英国军队斥责为婴儿杀手,那些曾经相信公正的英国,怀抱乐观情绪的市民,瞬间变成了抑郁症患者。必须有人为此负责,为了后世,必须如此。 希望与恐惧,人们选择了希望。 “希望是最盲目的东西。人们不会怀疑任何人,即使怀疑了,也不会去问。他们不会想知道伦敦消防队为什么要秘密建造那些铁甲舰,那些钱从哪里来,以及为什么他们没有对火灾进行快速反应。他们只想知道如何保护那微弱的烛光,不让它熄灭。作为知识分子,真是令人失望!” 市民们愚蠢的行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菲勒蒙压抑着怒火,继续说道。 “议会以闪电般的速度通过了大都市消防队法案。现在,伦敦消防队将遍布整个英国。泰晤士河的停泊权问题也迎刃而解。绅士们争先恐后地成立基金会,声称要为铁甲舰的维护提供资金。在那一夜,伦敦消防队是唯一赢家,当然,背后少不了黄墙公司的影子。” 所有迹象都指向黄墙公司是幕后黑手。 拥有动员四十万孤儿的财力。 雇佣妓女扮演天使的富豪绅士。 孤儿们藏身的地方,泰晤士水务公司的伦敦下水道。 在关键时刻出现的,无法在短时间内准备好的铁甲舰。 最终,伦敦消防队进军全英国。 然而,这正是幕后黑手的操控。 “换个角度想,这对他们来说其实没有必要。黄墙公司是一家企业,也是伦敦所有保险公司的集合体。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最大的受益者,也是最大的受害者。 正如这句话所说,黄墙公司获得了巨大的精神利益,但同时也承担了伦敦全市发生的巨额火灾保险金。不仅如此,许多受损的建筑也是他们公司的财产。 考虑到他们可以通过花朵图案来指定纵火地点,这无疑是一场不必要的损失。 “还有,四艘铁甲舰,这也很可疑。伦敦消防队非常巧妙地隐藏了建造过程。要秘密进行这种规模的工程,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金钱。但问题是,关于大火当晚出现的铁甲舰,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想法吗?” 菲勒蒙望着泰晤士河的方向问道。 “那些铁甲舰不是巧妙地出现,而是因为无法再隐瞒,才被迫被拖出来的。” 泰晤士河上准备了消防船,这件事直到大火发生前,没有人知道。如此谨慎的隐瞒工作,仅仅是为了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这种想法似乎不太可能。 黄墙公司的本质是企业。 他们追求利润。然而,通过这一系列事件,他们所遭受的损失简直是天文数字。用别人的话说,他们遭受的损失足以让美国追赶上英国的经济规模。 “也就是说,黄墙公司不是幕后黑手。” “没错。” 威尔逊似乎已经有所预感,直接得出了结论。 “这里就出现了逆金雀花玫瑰,这是这次事件中唯一真正的线索。而且,它非常直白,甚至让人感到困惑。你看到它的时候,也立刻就明白了。” 那天晚上,威尔逊在得知玫瑰的真实身份后,立刻就猜到了幕后黑手。 事实上,这确实是纯粹的罪犯留下的痕迹,没有经过任何策划。虽然不知道它有什么象征意义,但对于一个精心策划了欺骗计划的人来说,却毫不掩饰地留下了线索。 “先说点别的吧,你看了新闻吗?” “没有。” 威尔逊对菲勒蒙的问题感到困惑。不出所料,他还没有想到这一点。 “直到不久前,报纸上还只有关于大火造成的损失、经济萧条之类的报道。讣告栏已经塞满了,根本没有地方再刊登了。这些你应该很容易想到。” 威尔逊点了点头,反而露出一种“还有其他事吗?”的表情。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各种报纸开始报道经济繁荣。没有人指示,他们却同时报道了类似的经济繁荣、卫生改善、工人权益提升等伦敦少有的积极变化。各个领域之间并没有那么强的关联性。” 菲勒蒙意识到这并非巧合。 这也不是暂时的现象,不久之后,菲勒蒙就获得了关于这种现象遵循某种数学规律的统计数据。在菲勒蒙找不到关键答案,苦苦挣扎的时候,是凯西·奥杰拉德校长帮助了他。 菲勒蒙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时,发现了一本书,当他回到座位上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本大约一百页的学术着作。他不知道这本书是怎么来的,但幕后黑手是谁,他心知肚明。 校长的帮助让菲勒蒙感到很不舒服,但他通过几次交流,确信校长是他的敌人之敌,所以他拿起书,大声读出了书名。 “人口论。” 这本着作探讨了经济学家托马斯·马尔萨斯提出的激进的人口抑制理论。这本书写于近百年之前,充满了逻辑漏洞,但在这个污染的时代,它却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现实意义。 马尔萨斯发表人口论后,伦敦人口在1821年到1851年的三十年间翻了一番,而现在,也就是1896年,又翻了一番。人口的爆炸式增长,正朝着马尔萨斯预言的最糟糕的崩溃局面发展。 而阻止这场灾难的,是一件事件。 第117章 诺埃尔·奥古斯丁(一) “火焰很耀眼,人们看到火焰,就会下意识地认为那是本质。但如果说伦敦大火本身只是一个借口呢?以大火为借口,抵达伦敦的军队毫无顾忌地成功地抑制了42万人口,这就是他们的目的!用纵火攻击竞争对手的设施,只是副产品!” 菲勒蒙激动地喊道。 “我们再回到金雀花玫瑰。原本的金雀花玫瑰是红色在上,白色在下。红色代表金雀花家族,他们是玫瑰战争的胜利者,白色代表都铎家族,他们是失败者。” 菲勒蒙用手指在空中画着旋风。 “但逆金雀花玫瑰却相反!它将都铎家族的白色玫瑰放在了红色玫瑰之上!意义很明确!对玫瑰战争的结果不满的人,都铎家族的幸存者!” 威尔逊低声自语道。 “皇家学会的都铎会长。” “你知道吗?托马斯·马尔萨斯是皇家学会的成员。” 他们终于找到了真正的敌人。 统治英国上流社会两百年的英国顶级贵族集会。 都铎会长领导的皇家学会。 伦敦不需要那么多生物,就像那些飞蛾,它们会飞进窗户上的烛光,自取灭亡。但在这个伦敦,有多少人知道,这些都是我们自己造成的悲剧呢? 另一方面,菲勒蒙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 如果皇家学会留下的不是逆金雀花玫瑰,而是“都铎玫瑰”呢?如果另一个认识我们所知历史的群体,以组织的形式存在呢? 伦敦的夜晚越来越深。 ──砰砰砰! “赫伯特先生!赫伯特先生!” 菲勒蒙正睡得香甜,突然被敲门声惊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赫伯特先生,您醒着吗?” “哎呀,我的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菲勒蒙一只手整理着睡衣,另一只手扶着墙壁,迷迷糊糊地走向房门。门外一直传来砰砰的催促声。 “我的天哪,赫伯特先生,您一直睡到这个时候吗?太阳都晒屁股了。” 打开门,站在门口的是旅馆老板娘布朗夫人。菲勒蒙转过身,朝窗外望去。透过那扇狭小、脏兮兮的窗户,他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夜空。 “布朗夫人,恕我直言,除非我的眼睛完全失明,或者太阳永远失去了光芒,否则现在还不能说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您要吃早饭吗?就回答我这个问题。” 她对菲勒蒙的正当抗议置之不理,举起一把木勺问道。 “只要回答这个问题,我就可以回去睡觉吗?” 布朗夫人依然没有回答,只是挥舞着木勺,催促着菲勒蒙。 “我吃,我会吃的,把那把勺子拿开,让我一个人待着。” “好的。” 布朗夫人这才离开菲勒蒙,去骚扰其他房客了。菲勒蒙听到她的声音,才稍微安心,关上了房门。他摇摇晃晃地回到木床边,倒头便睡。 ──砰砰砰! “赫伯特先生!赫伯特先生!” 菲勒蒙再次猛地坐了起来。他一边低声咒骂,一边费力地整理着凌乱的睡衣。 ──砰砰砰! “马上出来!” 门外的人催促得如此急切,菲勒蒙差点被绊倒。他好不容易抓住门把手,费力地打开了门。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她焦急不安地来回踱步。 “老板娘让您去付早饭钱。” “等会儿付也可以。” 菲勒蒙没好气地说道。但这个胆小、怯懦的女孩,怎么可能违抗强势的布朗夫人呢? “等一下。” 最终,菲勒蒙眯着眼睛,回到行李堆里,寻找钱包。 “要付多少钱?” “一先令二便士。” 菲勒蒙从钱包里数着硬币。先令,先令,六便士,一便士。一定是有人把一便士和三便士硬币藏在了钱包的最底部。 菲勒蒙忍住怒火,递给女服务员一枚先令和一枚六便士。 “找零……” “随便了,别烦我。” 女服务员胆小得连高兴都显得小心翼翼。菲勒蒙关上门,回到床上。这次,他一定要睡个安稳觉,谁也别想打扰他。 ──砰砰砰! 门开了。菲勒蒙没有抬头,问道: “又怎么了?” “早饭准备好了……” “不吃!” 菲勒蒙将塞满稻草的枕头抱在怀里,用它捂住脸,堵住耳朵。 啊,终于安静了!现在应该没有人再打扰他了吧…… ──砰砰砰! “啊!” 菲勒蒙再也忍无可忍了。 他发出野兽般的吼叫,拿起拐杖,怒气冲冲地猛地打开门。 “早饭也好,午饭也好,晚饭也好,我都不吃!难道‘让我睡一会儿’这句话很难理解吗?”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睡觉。” 青年眨了眨眼睛。菲勒蒙也跟着眨了眨眼睛。 仔细一看,他不是布朗夫人。和布朗夫人相比,他身材瘦削。他也不是女服务员,和女服务员相比,他个子高。 最重要的是,他不是女人。他也不是布朗先生,布朗先生总是畏惧妻子的眼色,显得慌慌张张,而眼前的青年则显得更加自信。 说实话,菲勒蒙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但他却很难想起他的名字。因为他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和菲勒蒙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相比,他的容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抱歉,我最近睡眠不太好。” “啊,我,我理解,理解。睡眠很重要,是的。我等会儿再来吧?” 青年结结巴巴地说,语无伦次。菲勒蒙从睡梦中醒来,摇了摇头。 “不用,没必要。我马上穿衣服,你能在外面等一下吗?” “当然可以,随时都可以。” 他用一种带有明显法国口音的独特语调,爽快地回答道。菲勒蒙只认识两个说话带有这种独特口音的人。 一个是佩特局长,另一个是……菲勒蒙关上门,开始穿衣服,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名字。 诺埃尔·奥古斯丁。 一年前,那个在地下墓穴中失去父母和遗产的可怜的第二代移民青年。菲勒蒙以为他疯了,再也见不到他了,但他却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菲勒蒙面前。 菲勒蒙之所以没有认出他,原因很明显。他从多个方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菲勒蒙无法确定这些变化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 片刻之后,菲勒蒙与他面对面坐了下来。 菲勒蒙坐在床上,奥古斯丁坐在一张小圆木凳上。房间狭小,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面对面。 “我还没准备好迎接客人,请原谅。” “现在是艰难时期,不是吗?” 奥古斯丁说道,并开玩笑地补充道: “至少没有老鼠,对吧?” 菲勒蒙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当时,玛丽因为不可抗力,只剩下脑袋被埋在地下,菲勒蒙的家卫生状况非常糟糕。 “没错,也许现在比那时好一些。好久不见了,你最近怎么样?” “嗯,您也知道,并不顺利。” 奥古斯丁叹了口气。菲勒蒙很清楚,他不是在抱怨。事实上,他还能完好无损地和菲勒蒙交谈,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他一夜之间失去了家人,目睹了伦敦的巨大秘密,足以让任何人崩溃,成为废人。但他却精神健全地回到了这里。 不,甚至看起来更好了。 那个总是战战兢兢,脸色苍白的青年,现在已经可以轻松地开玩笑。 “在那之后,南伦敦矿业公司的负责人和所有现场工人全部失踪,公司也倒闭了。幸运的是,这件事没有被证实与地下墓穴的关闭有关,所以没有引起更大的问题。但我们分发了赔偿金给家属,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 “真是……遗憾。” 奥古斯丁点了点头。 “然后,我……您也知道……经历了一段艰难的时期。我精神恍惚了很长时间,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家里,写一些奇怪的预言诗。” 他不好意思地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在菲勒蒙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结局,但对他来说,这似乎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我理解,在那之后,我也经历了一段艰难的时期。你比我更难熬。” “谢谢您这么说。总之,之后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但这与我的故事关系不大……” “奇怪的事情?” “其实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现在想起来就更奇怪了。” “别卖关子,快说。” 奥古斯丁的性格并没有完全改变,他依然犹豫了很久,才终于开口。 第118章 诺埃尔·奥古斯丁(二)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的时候,一群穿着西装的人来找我。他们说自己是市政府的人,提出要收购南伦敦的矿业权。” 菲勒蒙下意识地动了动眉毛。 “市政府的人?” “我也问了同样的问题。然后他们才自我介绍。” 奥古斯丁说道。 “他们说自己是来自国家安全局。” 菲勒蒙想起了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肥胖的探员,那个身穿公务员制服,却带着军用左轮手枪的可疑人物。 “他们给出的价格高得离谱,简直不像是在收购废弃的煤矿和硫磺。” “然后呢?” “还能怎么样?公司已经破产了,我对采矿一窍不通,根本无法拯救公司。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愿意支付一大笔钱,帮我处理掉只会产生税负的矿业权,我怎么可能拒绝呢?” 仔细想想,菲勒蒙说的都是实话。他确实别无选择。 “其实,如果只有这些,还不足以称得上奇怪。” “没错。” 菲勒蒙知道国家安全局的特殊性,但对奥古斯丁来说,这件事不过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小事而已。 “但真正奇怪的是之后的事情。在那之后,我几乎忘记了卖掉矿业权这件事,因为我无暇顾及,也想知道公司的情况,所以又去查看了一下。结果,南伦敦那边不仅没有恢复采矿,甚至连原本存在的矿井都被全部关闭了!不用说,这是国家安全局一手策划的。” 奥古斯丁语气中充满了疑惑,但如果菲勒蒙知道国家安全局的所作所为,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关闭地下墓穴的也是他们,没收南方与中部铁路的高速列车“威尔士号”的也是他们。 虽然目的不明,但国家安全局对各种神话般的危机都持敌对态度,这一点是确定的。如果他们察觉到伦敦地下潜藏着什么,那么在伦敦挖地,就如同点燃通往火药库的导火索一样危险。 菲勒蒙并不认为他们怀有善意。 毕竟,像皇家学会这样,对政府多个机构拥有绝对影响力,并策划了伦敦大火的组织也存在。无论国家安全局是什么样的组织,他们都无法完全摆脱他们的影响。 他们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这个问题迟早要面对。 “继续说。” “是的,总之,我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所以就想办法用这笔钱维持生计。” “你疯了的时候?” “总得有人养家糊口,我是长子。” 奥古斯丁的意志力比菲勒蒙之前印象中的那个软弱的青年要强大得多。 “真是令人感慨。” 菲勒蒙想起那个不知是巴西人还是莫卧儿人,总之是某个地方的混蛋,说道。奥古斯丁愣了一下,但似乎觉得无关紧要,便继续说道。 “虽然是一笔巨款,但用来做大生意还是不够。在伦敦买工厂或建筑,根本不够。所以我决定投资我一直感兴趣的行业,于是就去了巴黎。” “行业?” “我是艺术品商人,主要经营画家的作品。其实我一直想做这个。” 菲勒蒙想起来,奥古斯丁从一开始就对父亲的生意并不感兴趣。但他却对父亲有着强烈的依赖感。 菲勒蒙不禁想到,也许只有摆脱了父亲的阴影,他才能变得勇敢。残酷的是,只有离开父母的怀抱,他才能真正成长。 “巴黎有很多年轻、贫困的画家。只要给他们支付颜料钱,他们就会很满足地卖画。我在他们之中寻找璞玉,提前低价买下那些将来会受到好评的画家的作品,然后把它们存放在仓库里,等到他们成名后,再拿到伦敦高价出售。” “嗯……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个好主意。” 奥古斯丁自信满满地说着,但菲勒蒙却觉得这只是一个幼稚的想法。 “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这种艺术鉴赏能力,也许你应该选择更稳妥的生意。” “您不知道而已。维也纳和罗马已经过时了,真正的艺术家都聚集在巴黎。这是众所周知的。伦敦太土了,他们还以为维也纳是最好的,但很快,上流社会就会流行巴黎画家。我会引领这种潮流。” 菲勒蒙只记得奥古斯丁胆小怯懦的样子,所以无法适应他如此自信的姿态。但菲勒蒙确实没有艺术鉴赏能力,所以只能闭嘴点头。 菲勒蒙根本不明白维也纳、罗马和巴黎有什么区别。巴黎本来就是艺术之都,不是吗?难道菲勒蒙弄错了? 坦率地问出来,可不是男爵该做的事情。菲勒蒙决定守护自己那令人自豪的无知。 “之后,我多次往返巴黎和伦敦,靠着中介费维持生计。虽然也有亏损的时候,但收入还不错。总之,现在是正题。我之所以费尽心思找到您的住处,是有原因的。” 奥古斯丁说着,打开了之前一直抱在怀里的画架箱。 “我最近在巴黎买了一批无名画家的作品。” “无名画家?” “据说他一辈子都没卖出过画,毫无天赋。据说他因为绝望而自杀,但这种故事会提高画的价格。人们喜欢戏剧性,越悲惨越好。” 也许奥古斯丁的经商头脑比菲勒蒙想象的要好。菲勒蒙对他的坦然解释感到惊讶。 “我仔细查看了这些画,发现其中一幅画非常奇怪。不,应该说,它本身就是一个谜。” “直白点说。” “首先,这个画家不可能画出这样的画。如果他懂得这种商业化的画风,就不需要靠卖颜料来生活了。这幅画与他其他作品的风格和技巧完全不同,简直就像另一个人画的一样。” “也许是吧,也许他只是签了自己的名字。这样想的话,就不像你说的那么神秘了。” 奥古斯丁点了点头。 “如果只有这些,我会去找画家或典当行鉴定一下。但这幅画,赫伯特博士,我只能把它带给您。” “什么意思?” “您有没有见过这样的画家?或者,您有没有委托过某个不知名的法国画家为您画像?” 菲勒蒙摇了摇头。奥古斯丁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样,从箱子里拿出一副画架。菲勒蒙看到他递过来的画架上的画,惊呆了。 画的左下方,署名是菲勒蒙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但菲勒蒙从未见过他,也从未委托他画像。 画中描绘着菲勒蒙、玛丽和亚瑟,菲勒蒙从未见过这样的画像。 “画家的名字是文森特·梵高。” 一切都如他所说。 他别无选择,只能来找菲勒蒙,而这确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第119章 老兵的肖像 画架背面用红色颜料写着一句法语,菲勒蒙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老兵的肖像。1890年1月。” “很奇怪,不是吗?” 菲勒蒙放下画架,看着奥古斯丁。 “首先,画里有三个人。只提老兵一个人,很奇怪。” “是吗?我对绘画不太了解。” “通常是这样的。而且,梵高很少给画作起名字,即使起名字,也是直接描述画的内容。” 菲勒蒙对艺术一窍不通,所以无法判断这句话是否属实。 “也许他原本打算在这幅画架上画其他东西。无论如何,这个名字都不适合这幅画。甚至连军人的画都不是……” “不,也许老兵指的是我。” 奥古斯丁眨了眨眼睛。 “啊,你说得对。” 虽然这么说,但他似乎并不了解。菲勒蒙在奥古斯丁感到尴尬之前,补充解释道。 “我是退伍军人,另外两个人从未踏入过军营。” “您认识他们吗?” 菲勒蒙点了点头。奥古斯丁确实没有见过他们。 “但我们三个人从未以这种形式聚在一起。” 虽然现在他们都属于弗兰克家族,但他们三个人从未以这种形式见过面。更重要的是,玛丽和亚瑟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她被弗兰肯斯坦博士赋予新身体之后。 “而且,这幅画说是1890年画的,这也不对。就算早一点,也应该是去年,也就是1895年画的。” 时间会改变人。 考虑到这个显而易见的道理,这幅画说是六年前画的,就显得非常奇怪。菲勒蒙和亚瑟可能在六年的时间里变化不大,但即使考虑到菲勒蒙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胡须还没有完全长出来,玛丽的六年变化也绝非短暂。 菲勒蒙五年前第一次见到她。当然,她比画中的样子年轻得多,即使和去年的她相比,也应该被称为孩子。 相反,画中的玛丽,看起来就像去年的她。 奇怪之处不止这些。 菲勒蒙、玛丽和亚瑟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足以让他们出现在同一幅画中。 菲勒蒙和亚瑟秘密重逢,是在去年,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十六年。事实上,在大学期间,知道他们之间往事的人并不多,顶多也就是曾经在老鼠隔膜研究会担任副会长的几个人。 所以,即使是巧合,在1890年将菲勒蒙、玛丽和亚瑟依次排列在一起,本身就很奇怪。 “什么都说不通,这幅画本身就是一个矛盾。” 画的作者是菲勒蒙从未谋面的法国无名画家,文森特·梵高。 画中的人物,看起来就像去年的他们,仿佛预示着五年后的未来。 1890年,弗兰克家族的三个人,当时并不存在,现在也无人知晓。 这幅画的每一个元素都不应该存在。 “一定是去年画的,有人拿了我们的照片……” “不,不可能。” 但奥古斯丁断然否定道。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 “什么意思?” 他冷静地解释道。 “画这幅画的梵高,在1890年7月自杀身亡。这是他死的那一年画的。” 沉默笼罩着他们。 死去的画家看到了什么,才画了这幅画? “还有一件事,这幅画很特别。” 菲勒蒙动了动眉毛。 “还有吗?” “除了技巧、模特,还有其他值得关注的地方。事实上,这幅画没有卖出去。他的画作原本都由他的弟弟保管,只有这幅画,和一些未完成的作品一起,从他的卧室里被拿了出来。” 奥古斯丁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但菲勒蒙反复咀嚼了这句话,却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那又怎么样?” “我之前说过,梵高穷得只能吃颜料。他的画作从未卖出去。唯一愿意买他画作的人,就是他的弟弟,提奥·梵高。梵高画完画,就会寄给提奥,用它来支付颜料钱和生活费。” 菲勒蒙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 “也就是说,他为了这幅画,忍受了半年的贫困。” “没错。” “你不知道原因吗?” 奥古斯丁点了点头。 “也许这幅画没有完成,或者……” 他吞吞吐吐地说。他似乎在脑海中浮现出可怕的景象,身体微微颤抖。但比他更害怕的是菲勒蒙。画中的人物,是不应该被知道,也不应该被知道的。 菲勒蒙脑海中浮现出神谕。 那个不停地喷出蒸汽,齿轮相互咬合,组装未来的庞然大物。难道世界上除了它,还有其他东西可以窥视未来吗? 菲勒蒙凝视着这幅画。 这幅画中的人,是菲勒蒙在镜子中见过的,但现在却显得无比陌生。就在这时,奥古斯丁低声说道。 “我打算从明天开始,在沙夫茨伯里街举办展览。” “梵高展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奢侈。菲勒蒙正这么想着,奥古斯丁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一个无名法国画家,很难吸引观众,所以我会以贝纳兄弟为中心进行筹备。他们兄弟俩曾在巴黎沙龙展出过作品,所以会引起轰动。我会把梵高的画作夹杂在其中,展出几幅。” 他自豪地炫耀着自己的聪明计划,但菲勒蒙却不知道贝纳兄弟是谁。他们似乎不像梵高那样有名。 “那可真是太好了。” 最终,菲勒蒙只能尴尬地送上祝福。 “说正事,其实我可以提前把这幅画卖给您。只要五英镑。” 奥古斯丁犹豫着,小心翼翼地提议道。他显得非常不自然,就像第一次卖东西一样。 菲勒蒙对他的提议感到哭笑不得。他费尽心思地把这幅画带给菲勒蒙,还详细地解释了其中的故事,最后却只是想做一笔简单的生意,真是可笑。 五英镑。如果说是梵高的画,这个价格简直是白菜价,但考虑到他买这幅画的价格,这笔利润也相当可观了。但菲勒蒙也不至于拿不出这笔钱,就当是庆祝他重新开始。 而且,菲勒蒙必须想办法得到这幅画。菲勒蒙正准备慷慨解囊,却突然想起自己身上没有带钱。 “我现在身上没带钱。” “您是真心想买吧?那就把画放在我这里,您随时可以来展览会看看。展览会会持续两周。说不定您还能淘到几幅好画,赚一大笔钱呢。” 奥古斯丁毫不留情地将画架塞回箱子里。 “我可不像你,没有艺术鉴赏能力。” 奥古斯丁尴尬地笑了笑,起身离开。 “这么快就走了?” “是的,我还有很多展览准备工作要做。” 菲勒蒙不知道他是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还是不想毁掉精心策划的展览。 虽然和去年相比,他看起来更加热情,但他的肩膀却显得格外僵硬,仿佛随时都会垮掉,让人感到不安。 他收起画架,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菲勒蒙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饿着肚子,睡不好觉,脸色憔悴的菲勒蒙。 奥古斯丁离开后,早晨的喧嚣也变得像梦一样。 “也许是吧。” 菲勒蒙独自喃喃自语。 “该死的爱德华。” 菲勒蒙低声咒骂道。他虽然醒了,但仍然感到昏昏沉沉,很不舒服。他弯着腰,从床上爬起来,走出房间。 楼下传来叮叮当当的洗碗声。显然,早饭已经结束了。布朗一家是虔诚的基督教家庭,所以饭后会把所有食物都收起来。 也许他们是一群错过了移民美国的清教徒。无论如何,这对菲勒蒙这种生活不规律的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玛丽总是会根据菲勒蒙的作息时间准备早餐,她真是太通情达理了。 菲勒蒙摇摇晃晃地扶着栏杆,走下楼梯。这栋房子原本是民居,后来被改造成旅馆,所以从客房下楼,就能直接进入厨房,结构非常奇怪。 正在用干毛巾擦拭沾着番茄酱的盘子的女服务员,注意到菲勒蒙,偷偷地瞥了他一眼。她似乎对菲勒蒙只有一条腿这件事感到非常好奇。 “给我来杯茶。” “要加牛奶吗?” “要,浓一点。” 菲勒蒙干脆坐在厨房角落的椅子上。他饥肠辘辘,肚子发出痛苦的咕噜声。 就在这时,菲勒蒙运气不好,正好碰上了从厨房出来的布朗夫人。她整理完餐具后,总是会在阳光照射的地方铺开桌布,所以按照惯例,菲勒蒙现在不应该遇到她。 “我的天哪,赫伯特先生,您才起床吗?没有早饭了,如果您不和大家一起在餐桌上吃饭,我就无法单独为您准备。您知道吧?” “我知道。” “早饭都收起来了。但您迟到了就是迟到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所以不能退钱。” 菲勒蒙突然想到,她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早饭。但他不敢和这个强势的女人争辩,只能点了点头。 “等等,你在干什么?盘子都洗干净了吗?” 菲勒蒙服软后,布朗夫人立刻将目光转向女服务员。那个女孩正从角落里搬出牛奶桶,她被吓了一跳,僵在那里,手里拿着沉重的牛奶桶,像是在受罚一样。 “我问话的时候,要立刻回答!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像个傻瓜一样?” “没有,夫人。”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偷偷喝牛奶?” 菲勒蒙看不下去了,插嘴道: “我点了奶茶。” 布朗夫人听到菲勒蒙的回答,依然不满意,脸上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赫伯特先生,您不能太惯着她。这种孩子,不经常教训,就会长歪的。” “我只是说事实……” “茶钱我会收的。” “等会儿和住宿费一起付吧,我的钱都在银行。” “好的,记住。” 她反复叮嘱后,才走上楼。布朗夫人不像布朗先生那样软弱,他不敢给每杯茶都标价,所以总是偷偷地把茶钱给抹掉。 一场风暴过后,房间里一片寂静。菲勒蒙用眼神催促着依然僵立在那里的女服务员。她一直举着沉重的牛奶桶,纤细的胳膊不停地颤抖。 “我马上给您准备。” 透过窗户,阳光照射在灰尘上,形成奇特的碎形图案。外面传来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里面传来孩子的哭声。应该是早上吧。 同一天的午饭。 菲勒蒙走上英格兰银行的石阶,在半途停了下来。他既没有完全走上去,也没有勇气再走下去,他就像被卡住了,站在那里,不安地环顾四周。 伦敦市中心的下午,人潮涌动,没有人注意到菲勒蒙。菲勒蒙低头看着积水坑,整理着衣服。 菲勒蒙前一天让人熨烫的衣服,领口非常挺括,从未用过的丝绸帽子颜色鲜艳,衬托出他整洁的形象。暗淡的颜色,与阴沉的伦敦相得益彰,体现着他的教养。 用剃刀精心修剪的胡须和眉毛也井井有条。每一根毛发都整齐排列,没有一根毛发显得突兀。菲勒蒙曾经听说过自己的眉毛不对称,所以忍不住皱了皱眉,又舒展开来。 最后,菲勒蒙觉得这一切都是徒劳,便放弃了。 这简直是像个未婚青年,准备去见心仪的姑娘一样,幼稚可笑。菲勒蒙对这一切都感到厌烦,他决定保持原样,坦然面对对方。 片刻之后,菲勒蒙后悔了。 太阳升得更高了,一个男人从银行大楼里走了出来。菲勒蒙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菲勒蒙。他走到菲勒蒙面前,提高了声音,夸张地打招呼。 “我的天哪,柠檬,是你!我差点没认出来。” “柠檬”显然是菲勒蒙的昵称,菲勒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个穿着褪色的灰色西装,戴着黄铜色眼镜的干净利落的中年人,完全没有理会菲勒蒙的心情,继续说道: “你吃得好吗?睡得好吗?你以前就有不按时吃饭的坏习惯,一定要有人照顾你才行。真可惜,我现在不能给你看你的脸,你一定瘦了很多。” “别说了,别人会听到的。” 菲勒蒙一直沉默不语,终于忍不住小声抗议道。 第120章 英格兰银行(一) “你的管家到底在干什么?竟然让你变成这样。那个叫玛丽的女孩,看起来挺能干的,现在看来,我真是看走眼了。要不要我帮你找个新人?我的客户里,有人做这行的。” 菲勒蒙的抗议,反而激起了他的热情,他的话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他们所在的地方,根本算不上僻静,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最终,菲勒蒙忍无可忍,低声哀求道: “哥哥,求你了!” 这个胡子一根都没有的男人,名叫埃德蒙德·赫伯特。正如他的姓氏所示,他是菲勒蒙的二哥,在英格兰银行工作了31年。 “如果你能照顾好自己,我当然不会说什么。但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怎么能放心呢?我有责任照顾你,让你对得起母亲和已故的父亲。但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都没脸去见母亲了。” 菲勒蒙的微弱反抗,轻易地就被镇压了。 菲勒蒙满脸通红,默默忍受着他的唠叨。虽然他觉得很委屈,但面对二哥,他却无法反驳。 毕竟,在菲勒蒙这个败家子挥霍家产的时候,二哥从懂事起,就在银行工作,用他赚的钱供菲勒蒙读完语法学校和大学。 虽然他们只相差四岁,但人生的厚度却截然不同。 “哥哥,我们先进去吧。” “好吧,这样也好。你不能长时间晒太阳,知道吗?” “如果您没忘记的话,我可是退伍军人。” “所以你的身体才更糟糕。” 菲勒蒙确信,这辈子他都无法在口头上战胜二哥。 他们走进了银行大楼。 即使是午休时间,银行大厅里依然挤满了没时间吃饭的底层职员和前来办理业务的客户。爱德华径直穿过大厅,走向更僻静的地方。警卫们似乎都认识他,没有人阻拦他们。 爱德华将菲勒蒙带到一间独立的会客室。他似乎一直在注意菲勒蒙的步伐,菲勒蒙为了不让他担心,故意迈大了假肢的步子,结果腿疼得厉害,一看到椅子,就赶紧坐了下来。 直到来到这个没有其他人打扰的地方,爱德华才压低了声音,问道: “所以,你想进入金库?” 菲勒蒙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一把朴素的铁钥匙,上面刻着罗马数字“1”。 “你知道的,我们家没有金库,我们不需要。我也从未听说过你开过金库。你需要解释一下。” 菲勒蒙点了点头,同意爱德华的说法。 “说来话长。” 然后,菲勒蒙开始慢慢讲述他如何获得弗兰克家族钥匙的故事。当然,他只说了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 资本遵循宇宙的规律。 公元1687年,一位科学家出版了三本书,揭示了天体的规律。人类终于理解了上帝的旨意。 那些夜空中无数的星辰和天体,并非混乱的产物,而是宇宙中银河的歌声,在上帝的计算中,化作了美妙的旋律。 这是一个简单的原则。 不久之后,人们意识到,这个简短的公式贯穿了万物。无论是否有形体,无论是否有质量,只要存在,就必然要服从宇宙的规律。 这是人类历史上的一次普罗米修斯式的转变。 这位科学家的名字叫艾萨克·牛顿,他所发现的规律被称为万有引力。既然连那些星辰都要服从宇宙的规律,那么人类的欲望又怎么可能逃脱呢? 英格兰银行,是金银铸造的太阳。 在过去的200年里,英格兰银行是英国资金最集中的地方。它所积累的金字塔,吸引了更多的黄金,仅仅因为那里有金钱,无数的资本便蜂拥而至。 这简直是万有引力的温床。 谁能想到,在这块只有不到100平方米的土地上,堆积着1万吨黄金。然而,这块土地在过去的一百年里,并没有扩大,建筑的高度也没有增加。 英格兰银行,只向下延伸。 就像地面被黄金的重量侵蚀一样,它只向下挖掘。这是着名的建筑师,英格兰银行第三任建筑负责人约翰·桑的构思。 工人们挖过的地基上,像植物的根系一样,一层层地建造着钢铁金库。从表面上看,这只是一栋三层楼高的老式建筑,但没有人见过它的底部,那里是一个迷宫。 那么,这里就是世界上最奢华的迷宫。 伦敦1\/10的土地契约,几百年来由工匠们精心打造的贵金属和珠宝,来路不明的成捆钞票,无法偿还的债务文件,这些无法估量的宝藏,都静静地沉睡在小小的金库里。 因此,这里流传着许多传闻。但可以肯定的是,除了当事人和负责的金库管理员,没有人知道每个金库里存放着什么。 金库没有打开,主人就去世了,那么这个金库就会永远被遗忘。因此,需要更多的金库,英格兰银行便继续向下延伸…… ───嗒嗒嗒。 菲勒蒙走在狭窄的走廊里,感到一阵阵的幽闭恐惧。 每次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都会像海浪一样,在狭长的走廊里回荡。菲勒蒙不明白,在如此喧闹的走廊里,怎么会诞生那么多秘密。 周围都是金库。事实上,所谓的走廊,只是连接那些装满小型固定金库的房间的狭窄通道。每个金库都标有编号,每一层楼的编号都至少是四位数。 因此,这里完全没有隔热效果。墙壁、天花板和地板,都散发着地下特有的潮湿寒气,让人感到阵阵寒意。即使是夏天,菲勒蒙的二哥也特意准备了厚厚的呢子大衣,现在菲勒蒙终于明白他的用意了。 菲勒蒙不想听那些无端的责备,所以强装镇定,假装不觉得冷。但这种虚张声势,在无休止的走廊和楼梯面前,也土崩瓦解了。最终,菲勒蒙认命了,准备迎接责备,问道: “还要走多久?” “你的耐心,从前和现在一样差劲。”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这句话,还是很不舒服。 菲勒蒙闭嘴,闷闷不乐地走着。走在前面的二哥,似乎没有察觉到菲勒蒙的表情,却打破了沉默,率先开口。 “我经常提醒你,要养成观察的习惯,你记得吗?” “我一直在努力。” “那么,你应该注意到每个金库都标有编号吧。” 他的问题,就像是在问菲勒蒙,你难道没有眼睛吗?当然,菲勒蒙立刻就明白,这并非仅仅是询问。菲勒蒙机智地洞察了问题的深层含义,回答道: “最前面的数字代表地下楼层,接下来是房间号,最后是序号。” “没错,你观察得很仔细。现在,看看你手中的钥匙。” 菲勒蒙没有照做。爱德华瞥了一眼菲勒蒙,用言语催促道: “快。”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出来就行了。” “柠檬。” 最终,菲勒蒙在被叫了昵称之后,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他一边重重地叹气,一边故意表现出不情愿的样子。 “怎么样?” “钥匙上没有金库对应的数字,您是想说这个吧?” 钥匙上没有阿拉伯数字。 只有罗马数字“1”,据说是弗兰克伯爵刻上去的。这样想的话,这把钥匙实际上是朴素的无纹饰的。 爱德华点了点头。 “正如你所说,我们不会在钥匙上标注编号。” “为什么?” “为了防止钥匙落入不合适的人手中,他们无法打开金库。最终,除了开户人,即使拥有钥匙,也无法打开金库。” “我觉得这很愚蠢。” 菲勒蒙毫不客气地断言道。 “为什么?” “很简单,如果有人丢了钥匙,就无法打开金库。即使他们记得金库的编号,没有钥匙,银行职员也不会让他们打开。这时,只有一个办法。” “是什么?” “靠运气。如果负责的银行职员恰好认得金库的主人,并能证明他的身份。这个银行职员必须足够聪明,才能记住所有金库的编号和主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短暂的沉默。爱德华沉思着菲勒蒙的回答,菲勒蒙无法忍受这种沉默,便补充道: “最终,这真是愚蠢的行为。因为这种原因,有一半的金库都打不开。想想看,埋在地下的资产有多少。” “第一,说话要客气点,柠檬。‘这种’,谁教你的?” 菲勒蒙闭嘴了。 “第二,你的想法很合理,但并不正确。世事就是这样。” “什么意思?” “金库,打不开比打开好。” 菲勒蒙觉得这句话就像圣经中的箴言一样,一种脱离现实的玄妙哲学语句。 “你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柠檬。你可能认为我在胡说八道,是吗?错了?” 爱德华仿佛看穿了菲勒蒙的想法,抛出了尖锐的问题。菲勒蒙被他的温和语气吓了一跳,身体微微颤抖。 “好吧,我证明给你看。这对你养成思考的习惯会有帮助。” “我觉得我已经过了学习这些东西的年龄……” 爱德华完全无视菲勒蒙的微弱抗议,开始解释。 “从银行的角度来看,只有一种情况需要避免,你知道是什么吗?” “很简单,金库里的东西被盗。” “你的想法太肤浅了。虽然你触及了问题的本质,但你的思维太单一了。这都是因为你不愿意思考,你太懒惰了。” 菲勒蒙一句话,换来了十句训斥。 第121章 英格兰银行(二) 爱德华一边走下楼梯,一边说道: “金库里的东西,都不是银行的财产。所以,即使被盗,银行也不会损失什么。相反,真正的问题是,金库的主人发现了失窃。明白吗?” “这不是一样的吗?” “柠檬。” 菲勒蒙吓了一跳,闭上了嘴。爱德华没有回头,举起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 “只有两种情况:主人打开金库,不是主人的人打开金库。而问题在于,不是主人的人打开金库后,主人又打开了金库。”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鼓励菲勒蒙理解他的意思。 “从简单的概率来看,主人每次打开金库,都有50%的概率会出问题。次数越多,概率就越高。所以,明白了吗?从银行的角度来看,金库每次被打开,都是一种损失。” 这是一种牵强的说法,至少听起来是这样。菲勒蒙立刻反驳道: “这说不通。” “哪里说不通?” “首先,主人和不是主人的人打开金库的概率,怎么可能一样呢?” 爱德华对菲勒蒙的抗议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你完全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无论金库每次被打开,出问题的概率是50%还是1%,这都不重要。你总是用诡辩来混淆问题的本质,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习惯。” 菲勒蒙无言以对。事实上,他想反驳,但又担心会被训斥得更久。 菲勒蒙闭上嘴,仔细思考,他发现,在理解之前,爱德华的话其实很有道理。按照他的说法,金库每次被打开,银行都要承担一定的风险。 甚至,这听起来像是一种非常精妙的思维方式。 菲勒蒙意识到自己错了,但他不愿轻易承认。 “所以呢?” “你又在转移话题了。” 菲勒蒙被戳穿了心思,顿时语塞。但他还是坚持说道: “所以,这番长篇大论的结论是什么?难道不是说,因为不知道哪个金库对应这把钥匙,所以要一个一个地试吗?” “啊,你真是杞人忧天。当然不是,事实上,我已经大致推测出金库的编号了。” 他平静地说出了这句令人震惊的话。 菲勒蒙只能问出一个愚蠢的问题: “您负责弗兰克家族金库吗?” 事实上,菲勒蒙之前听说过,负责弗兰克家族金库的银行职员已经退休了。这件事是亚瑟的管家告诉菲勒蒙的,所以菲勒蒙的问题真的很愚蠢。 菲勒蒙担心自己的问题会被识破,但幸运的是,爱德华并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没有责备他。 “虽然不是,但像我这样在银行工作了这么久的人,总会知道一些不必要的秘密。保守秘密,是长期工作的秘诀。其实,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推测。金库是按照开户顺序,从外到内排列的。按照你的说法,金库是在1869年开户的,对吧?” “没错。” “那时候我还在银行工作,真是幸运。如果我记得当时开户的金库在地下几层,以及房间号,那么搜索范围就会大大缩小,不是吗?还有一个线索,你说过,这是四个家族成员共同拥有的金库,所以他们不会使用这种小型固定金库。那么,我们只需要查看那些使用独立房间的大型金库就行了。一个一个地试,十分钟就能找到。” 爱德华的解释简洁明了。 菲勒蒙被他自信的语气所迷惑,差点以为他真的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答案。但仔细想想,他所说的事情,简直是超人的领域。 他竟然记得27年前开户的金库在地下几层,而且对自己的记忆深信不疑。菲勒蒙无法理解,更无法模仿。 “你也知道,我一直都很擅长保守秘密。但这次,我终于要破例了。” 菲勒蒙觉得这句话像是在责备他,顿时口干舌燥。但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 “我很高兴,终于能为你做点像哥哥该做的事情了。” 菲勒蒙……说实话,他很感动。 但还没等他细细品味这种情绪,爱德华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即使只是背影,也能感受到他凝重的气氛。 “菲勒蒙。” 他省略了昵称,直接叫菲勒蒙的名字。 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他才会这样称呼菲勒蒙。 “我重复一遍你刚才的解释,如果我的记忆有误,请你纠正。” “好的。” 菲勒蒙正在被训斥。 他不知道原因。 “伦敦大火发生几天后,你接到了老朋友亚瑟·弗兰克伯爵的邀请。他希望你确认一下,他在火灾后继承的财产是否完好无损,其中包括1869年开户的弗兰克家族在英格兰银行的金库。然而,上一任弗兰克伯爵的离奇失踪,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亚瑟只拥有金库的钥匙,对其他细节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还有三把复制钥匙。所以,他把这件事交给了你,一个以办事能力着称的人。” 爱德华转过身,看着菲勒蒙。 “完全正确。” “那么,你为什么要撒谎?” 菲勒蒙花了很长时间才理解他这句平静的质问。 “我不明白……” “别装傻了,菲勒蒙。我特意带你到这个没人的地下室,已经是对你最大的照顾了。根据你的回答,我可能会停止带路。你当然可以一个一个地试钥匙,但我不能保证你需要花多少年。” 他语气坚定地警告道。菲勒蒙很清楚,他不是在开玩笑。爱德华可不是那种会说俏皮话的人,所以菲勒蒙只能坦白。 “您怎么知道我在撒谎?” “我知道你对这个世界漠不关心。前段时间,有一篇报道,一篇很不起眼的报道,你可能看过,也可能忘记了。” 爱德华说道。 “那是亚瑟·弗兰克伯爵的讣告。” 菲勒蒙的耳朵嗡嗡作响,耳鸣声不断。 “我再问一遍,菲勒蒙,这把钥匙你是从哪里弄来的?为什么你会拥有已故弗兰克伯爵的东西?” 那一刻,菲勒蒙什么也听不见了。 “亚瑟·弗兰克没有死。” 菲勒蒙费力地吐出这句话。 “而且,我的确从他那里拿到了钥匙。” “嗯,这倒有可能。” 出乎意料的是,埃德蒙德竟然爽快地承认了。反倒是菲勒蒙,被他这泰然自若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很惊讶吗?你以为我会像那些愚昧的民众一样,对报纸上刊登的任何消息都深信不疑吗?如果是这样想的话,那只能说明我还没有给你足够的信任,真是遗憾啊。” 埃德蒙德的语气听起来无比真诚,这让菲勒蒙更加难以分辨他究竟是在讽刺,还是真的这么认为。 “反过来问你,你认为我的话和伦敦任何一家报纸上的报道,哪个更可信呢?” 菲勒蒙自认从未见过比埃德蒙德更擅长引导谈话的人。他总是能用这种方式,不动声色地将菲勒蒙逼到不得不思考答案的境地。而当菲勒蒙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的话语早已如同烙印般深深印刻在脑海中。 “当然相信哥哥。”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在地下室昏暗的灯光下,菲勒蒙看到埃德蒙德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当然更相信自己的弟弟,而不是那些伦敦城里最八卦的家伙。我一直都希望能够相信你,但你总是对我说谎,这实在令人遗憾。” “您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菲勒蒙试探地问道,但内心却愈发不安。 埃德蒙德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其中蕴含的笃定却不容忽视。菲勒蒙一方面觉得自己的谎言天衣无缝,另一方面却又隐隐觉得埃德蒙德或许真的发现了什么。 会不会是自己无意间露出了什么破绽?而埃德蒙德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并以此为突破口,最终识破了他的谎言? 以埃德蒙德的头脑,这并非不可能。 “看来你还是没有改掉那个坏习惯。你总是编造那些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非要等到我拿出证据才肯承认。” 埃德蒙德的话语让菲勒蒙感到无比熟悉,但相信读者们此刻一定充满了疑惑。 这很正常,毕竟菲勒蒙虽然比埃德蒙德小四岁,但他却拥有着前世记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人生阅历远超他的兄长们。因此,在菲勒蒙眼中,他的兄长们有时也会显得有些天真。 想要不被拆穿谎言,就必须编造得滴水不漏才行。 当然,前提是,他的兄长们是普通人。 在此,菲勒蒙不得不坦白一个他年幼时发现的惊人事实。那是在他八岁那年,二哥埃德蒙德刚满十二岁的时候。 彼时,菲勒蒙好不容易适应了新的生活,接受了兄弟的存在,并开始试着亲近他们。然而,在与埃德蒙德的相处中,菲勒蒙逐渐意识到: 埃德蒙德·赫伯特,远比他想象中成熟。 埃德蒙德在尚未成年时,就已经展现出超越菲勒蒙前世今生所有人的智慧和能力。从那以后,菲勒蒙便再也不敢对这位兄长有任何轻视之心。 第122章 ooo “就算亚瑟·弗兰克还活着,他也不可能把钥匙交给你,让你来替他检查保险箱。这种一眼就能被拆穿的谎言,只有那些不入流的记者才会编造出来。不过,弗兰克伯爵亲自将钥匙托付给你,这倒是件新鲜事。” “有什么问题吗?您也知道,我和亚瑟是校友。” 埃德蒙德轻轻啧了一声。 “逻辑是具有力量的,它就像一道光,能够照亮真相。事实上,从你第一次说出那个借口开始,我就知道你在撒谎。我原本希望你能在重复谎言的过程中,自己意识到错误并坦白,看来是我对你期望太高了。” 说着,他抱起双臂,开始分析起来。 “把你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你说弗兰克伯爵之所以把这件事托付给你,是因为他想让你确认他的遗产在大火中是否完好无损,对吧?” “是的。” “那么,完好无损的标准是什么?” 菲勒蒙刚想回答,却又立刻闭上了嘴。 因为他意识到,埃德蒙德并非真的想要一个答案。他这是在用惯用的方式引导菲勒蒙自己思考。如果菲勒蒙轻易地回答了这个问题,那他就会在这场对话中彻底沦为被戏弄的对象。 意识到这一点后,菲勒蒙故意装出一副困惑的表情。 仅仅用一句话,埃德蒙德就彻底击溃了菲勒蒙精心编织的谎言。直到这时,菲勒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哪个环节出现了纰漏。 “现在你明白了吧?我一直忍着没有拆穿你,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困难吗?我太了解你了,你总是觉得别人会被这种拙劣的谎言蒙骗,所以就懒得再去费心编造更完美的谎言。你真是越来越懒惰了,菲勒蒙。看来我得在你家住上一段时间,好好督促你改掉这个坏习惯了。” 埃德蒙德的话语充满了戏谑,但这对菲勒蒙来说,已经比被当面拆穿谎言要好得多。 “你说弗兰克伯爵在意的是他财产的完整性。但他一辈子都没有打开过那个保险箱,甚至连密码都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放心让别人去检查里面的东西是否完整呢?除非你的这位朋友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圣人,否则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会这么做。据我所知,现任弗兰克伯爵似乎并没有出家修行吧?” “或许,他只是非常信任我。” “啊,真是个聪明的解释,我竟然没想到。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菲勒蒙试图挽回颜面,却只换来埃德蒙德更加露骨的嘲讽。 “如果我一定要证明你的朋友其实并不信任你……” “不,不用了,我已经明白了。” 埃德蒙德从不说废话。如果菲勒蒙敢对他的话有任何轻视,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菲勒蒙贬得一文不值。 最终,菲勒蒙只能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般低下头颅,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我认输。” “我从不知道说教也需要分出胜负。” “……是的,我撒谎了。” “就这样?” 埃德蒙德的眼神如同玻璃珠般锐利,菲勒蒙知道他在期待什么。每次菲勒蒙承认自己撒谎后,埃德蒙德都会提出同样的要求。 如果是在其他注重道德的家庭,或许一句道歉就能解决问题。但在赫伯特家族,这种软弱无力的东西毫无价值。 埃德蒙德想要的只有一个—— 真相。 “莱蒙。” 埃德蒙德放缓语气,亲昵地唤着菲勒蒙的名字。对他来说,这场交锋已经结束,他无需再步步紧逼。一如既往地,他做好了倾听一切的准备,等待着菲勒蒙的坦白。 菲勒蒙再次陷入了困境。他的内心挣扎,如同一个犯错的孩子,但与之不同的是,他所要面对的问题要复杂得多。 他在思考,自己究竟该说多少? “你在犹豫什么?” 埃德蒙德敏锐地察觉到菲勒蒙的迟疑,立刻追问道。他知道,菲勒蒙不可能像之前那样用拙劣的谎言蒙混过关。然而,菲勒蒙却无法将所有真相和盘托出。 知识,有时也是一种毒药! 在这个世界上,智慧和真相就像慢性毒药,一旦沾染,便会在潜移默化中侵蚀人的理智,最终使人失去人性。 而埃德蒙德,是菲勒蒙认识的人中最聪明的一个。菲勒蒙无法想象,如果埃德蒙德得知真相,他会变成什么样。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将埃德蒙德也拖入深渊。 “对不起。” 时间紧迫,菲勒蒙必须做出选择。 “我不能说。” 他选择了放弃。 埃德蒙德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追问。他只是抱着双臂,用手指轻轻敲击着菲勒蒙的胳膊,低声问道: “为什么?” “因为很危险。” “你以为我会因为这句话就善罢甘休吗?” “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但这件事和您想的不一样。” 埃德蒙德眯起眼睛,菲勒蒙连忙补充道: “知识本身,就是危险。” 世界上危险的知识有很多,它们可能是犯罪的,也可能是政治的。但无论如何,知识本身并不会构成威胁。 菲勒蒙故意将这句话反过来说,相信聪明的埃德蒙德一定能够理解他的用意。 菲勒蒙不知道自己的意图是否被埃德蒙德察觉,因为他得到的回应完全出乎意料。 “莱蒙,我送给你的那盆兰花,你还留着吗?” “什么?” “就是你落水那次,我去探望你时,留下的那盆兰花。” 菲勒蒙完全不明白埃德蒙德的意思。 “啊,我记得。” “只是记得吗?” 这也不能怪菲勒蒙,毕竟那盆兰花是他在昏迷时收到的礼物,之后也一直是玛丽在照顾。 “事实上,已经没有了。那场大火烧毁了房子,我什么也没来得及带走。” 当然,除了那把来复枪,但菲勒蒙觉得没必要告诉埃德蒙德。埃德蒙德并没有表现出失望的神色,只是淡淡地说道: “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埃德蒙德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更没有等待菲勒蒙的回答。菲勒蒙知道,这件事肯定另有隐情,但埃德蒙德既然不愿多说,他也无从追问。 他更不敢开口询问,因为埃德蒙德已经转身朝楼下走去。 “您要去哪里?” “我以为你是来找弗兰克家族保险箱的。” 埃德蒙德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菲勒蒙能够感觉到,埃德蒙德似乎改变了主意,决定帮他一把。但与此同时,菲勒蒙也明白,埃德蒙德的反复无常,将会成为他日后必须解开的谜题。 不过,埃德蒙德那些刁钻古怪的问题,总是有着简单的答案。兰花,或许就是解开一切的关键。 菲勒蒙决定暂时放下心中的疑惑,埃德蒙德既然没有明说,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于是,他快步跟上埃德蒙德的步伐,朝着地下室深处走去。 长短不一的楼梯交错排列,如同迷宫般复杂。 地下室的结构如同蚁穴般错综复杂,菲勒蒙已经无法分辨自己究竟身处地下几层。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里比他想象中深得多。 埃德蒙德突然停下脚步。 “不用着急。” 菲勒蒙还以为埃德蒙德是担心他腿脚不便,便开口说道。埃德蒙德听后轻笑一声,菲勒蒙顿时明白自己被耍了,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羞红。 就是这里。 1869年,弗兰克家族保险箱的所在地。 埃德蒙德接过菲勒蒙手中的钥匙,走进了一间从未有人踏足的房间。他的行动看似毫无章法,却又像是在按照某种规律寻找着什么。 菲勒蒙观察了许久,也没能参透其中的奥秘。很快,他就明白了原因。 正如埃德蒙德所言,他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找到了弗兰克家族的保险箱。 “这就是你要找的弗兰克家族保险箱。” 穿过一间间密室,他们最终来到一间狭小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样东西——占据了半面墙壁的巨大保险箱。 “和钥匙比起来,这保险箱可真够大的。” “所有钥匙的规格都是固定的。” 菲勒蒙不禁感叹,英格兰银行在安保方面未免也太过谨慎了。但转念一想,能够在几十年间洞悉银行安保系统的埃德蒙德,又是何等惊才绝艳? 或许,从一开始,想要用谎言欺骗埃德蒙德,就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我要打开了。” 就在菲勒蒙胡思乱想之际,埃德蒙德已经熟练地操作起来,伴随着沉重的声响,保险箱的大门缓缓开启。 映入眼帘的,是一行雕刻在保险箱内壁上的文字。 “遵守我们的规则,无人可带走任何东西。” (obey our order. no shall bring one.) 菲勒蒙低声念了出来。 “三个o。” “有什么含义吗?” “不知道,但通常情况下,这种句子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 除了这行醒目的文字外,保险箱的内壁上还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各种符号和文字。菲勒蒙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虫子,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用拉丁文写成的小字。 “果然如此。” “您看得懂吗?” 菲勒蒙虽然也懂一些拉丁语,但保险箱上的文字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更重要的是,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菲勒蒙从未见过的组合词汇,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些文字很可能是用拉丁语重新编写的现代英语。 “真是聪明的方法。四把钥匙分别由不同的人保管,nsbo,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nsbo是什么?” “无人可带走任何东西。(no shall bring one)” “为什么这么读?” “‘遵守我们的规则’,这句话是为了引出ooo而存在的。” 面对菲勒蒙严肃的提问,埃德蒙德半开玩笑地回答道。菲勒蒙知道,埃德蒙德并非完全在开玩笑。 “莱蒙,你还不明白吗?” “不,我明白。只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保险箱要由四个人共同保管。他们把一些不能被带走的东西锁在了保险箱里,并且设置了规则,确保没有人能够带走它们。” 菲勒蒙走进保险箱,用手掌抚摸着内壁。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是知识,对吗?” “看来你并没有仔细阅读里面的内容,真是懈怠啊,莱蒙。” “哥哥,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用拉丁语?这不过是贵族阶层的虚荣心作祟罢了。” “这里不就有人在用吗?” 埃德蒙德的话语让菲勒蒙无言以对。 “所以,这里面到底是什么?看起来像是毫无规律的文字和符号,还有一些奇怪的图案……” “是设计图。” 埃德蒙德回答道。 “而且是非常复杂、精密的机械设计图。真是不可思议,我虽然能看懂上面的文字,但却无法理解其中一半的内容。比如,这张设计图的名字是……” 就在这时,菲勒蒙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些画面。 腐朽的木制别墅,弥漫着蒸汽;蓝天白云,般的云朵;繁星点点的夜空,连接星光的铁轨……这些毫无关联的画面如同电影胶片般闪过脑海。 无数拉丁文字符涌现,如同拼图碎片般,在菲勒蒙的记忆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飞机。” 去年夏天,泰晤士河畔,那架隐藏在地下的双翼飞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仿佛再次回荡在耳边。 第123章 乌鸦飞过的麦田(一) 保险箱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许多,两个成年男子走进去,竟然还留有一些空余的地方。 但菲勒蒙说什么也不肯进去。万一保险箱的门意外关闭,他们被困在里面,恐怕要等上百年才能被人发现。 “真是讽刺啊。” 埃德蒙德像一位考古学家般,仔细地观察着保险箱内壁上的文字。 “你不觉得现在的情况很有趣吗?” “什么有趣?” “我竟然被困在一个刻满未来科技的古代文字的保险箱里,而且为了看清这些文字,我还得眯起眼睛,忍受着黑暗。这可不是什么好榜样啊。” 菲勒蒙不太明白埃德蒙德在担心什么,但他刚才的那番话,却让菲勒蒙感到十分新奇。 在菲勒蒙的印象中,拉丁语不过是那些老奸巨猾的贵族们用来炫耀学识的工具,每当他们想要羞辱那些出身平民的商人时,就会搬出这种古老的语言。 “我能理解。” “是啊,我可不想违反这里的规矩。” 菲勒蒙一眼就看穿了埃德蒙德的心思,抢先说道。 “你是说ooo吗?” “你这家伙,就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吗?” 看到埃德蒙德吃瘪的表情,菲勒蒙心中暗爽。不过,兄弟间的玩笑点到为止即可,埃德蒙德很快便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菲勒蒙也收敛了笑意。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这一切都是弗兰克家族的先辈们为了捉弄后人而设下的圈套?” “应该不会。” “我也是这么想的。正因如此,我才对这里的一切感到无比惊讶。可惜我不是工程师,无法完全理解这些技术的价值。” 埃德蒙德一边用手掌抚摸着内壁,一边念叨着上面的文字。 “飞机、飞行卫星、分析引擎、维度列车、永动船、气压感应式水平移动装置……为什么这些技术会早在几十年前就被封存起来?” 埃德蒙德观察了许久,眉头微微皱起。 “不过,这飞机看起来没什么用处。” “是吗?” “按照上面的描述,这东西只能搭载一两个人,速度也比马车快不了多少。如果要跨越海洋,坐船显然更有效率;就算是在陆地上,火车也比它更实用。” 菲勒蒙并没有反驳埃德蒙德的话。 他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航空时代将会到来。届时,数以万计的飞机将承载着数百万乘客,翱翔于世界各地的天空。飞行,将会成为最高效、便捷的出行方式。 作为一名“先知”,菲勒蒙觉得有必要对埃德蒙德这种“原始”的想法表示理解。但与此同时,他的内心深处,却隐隐涌现出一丝不安。 时速88英里,人类极限速度。 这个在他前世从未出现过的概念,如同一道枷锁,将人类的未来牢牢地禁锢在地面上。或许,即使再过几百年,人类也无法触及天空。 仿佛,天空,从来就不属于人类。 “莱蒙,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什么,可能是空气不太流通,我有点晕。” “都怪我,光顾着自己研究,忘了你身体不好。地下室就是这样,葡萄酒和奶酪在地下室里会变得更加美味,但人类只会发霉。” 埃德蒙德的呼唤,将菲勒蒙从可怕的幻想中拉了回来。埃德蒙德看着菲勒蒙,眼中满是担忧。 “我没事,您不用担心。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我正要说,就算只带走这里的一张设计图,也能成为英国首富。想想看,这个保险箱,可是英国首富的保险箱啊。” 埃德蒙德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观察着墙壁,最后,他将目光转向菲勒蒙。 “弗兰克家族。” “说实话,我对亚瑟的父亲是如何发家的,一无所知。” “这倒也不奇怪,他可是世界上最神秘的魔术师。” “魔术师?!” “你惊讶什么?难道你以为他会像那些江湖骗子一样,用山羊心脏和咒语来变戏法吗?不,或许他真的会这么做,毕竟他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 埃德蒙德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其实,我从没想过要把这些事告诉你,但现在看来,你或许需要了解一下。你感觉怎么样?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可能会有点长。” 菲勒蒙点点头。 “那就好,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我,我们随时可以上去。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弗兰克家族的故事吧。你可能不知道,就在几十年前,弗兰克家族还只是伦敦郊外一个没落的贵族家族。” 埃德蒙德缓缓道来。 “那是一个疯狂的年代,伦敦郊外冒出了许多钢铁厂,泰晤士河被污染,原本就雾气弥漫的天空,更是终日被黑烟笼罩,不见天日。这一切来得太快,就像暴风雨般席卷而来。那些墨守成规的小贵族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失去了土地和财产,幸运的还能保住祖宅,而弗兰克家族,也和其他没落的贵族一样,只能变卖家产,苟延残喘。” 埃德蒙德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菲勒蒙知道,他在借弗兰克家族的遭遇,缅怀那位一生都未能重振家族声望的男爵。 那位男爵的葬礼,只有寥寥数人参加。 “我们私下里,把那段日子称为‘魔法降临的日子’。在那段时间里,所有事情都变得光怪陆离。那些平日里一毛不拔的守财奴,还有那些身无分文的落魄贵族,都拿着各种证明文件,跑到银行去取钱,仿佛要把所有的钱都取光。到了下午,原本拥挤的银行金库,就变得空空如也。而那些衣冠楚楚的绅士们,则聚集在皇家证券交易所门前,为了争夺股票而大打出手。整个伦敦乱成一团,而这一切,没有任何预兆,就像魔法一样,突然降临。” 埃德蒙德的语速逐渐加快,菲勒蒙知道,故事的高潮部分就要来了。 “而施展魔法的,自然是魔术师。每当骚乱结束,夕阳西下的时候,他就会缓缓出现。” 菲勒蒙心中暗自思忖着,凭借着他那敏锐的洞察力和对情节发展的精准把握,其实早已洞悉到这个故事即将走向的终点。 “弗兰克伯爵,他总是高昂着头颅,迈着缓慢的步伐,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的身边,总是簇拥着一群狂热的追随者,他们像一群忠诚的猎犬,紧紧跟随,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他们渴望从弗兰克伯爵那里获得财富的秘密,而弗兰克伯爵,就是他们在资本世界里的救世主。” 埃德蒙德的用词越来越夸张,菲勒蒙忍不住抬头看向他。 第124章 乌鸦飞过的麦田(二) “别误会,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任何一个见过当时场景的人,都会产生同样的想法。事实上,如果考虑到弗兰克伯爵的成就,这一切也就不足为奇了。他并没有用赚来的钱去购买土地或者投资实业,而是从国外引进了各种珍稀植物,用来自世界各地的香料和食材招待客人,甚至连女王都开玩笑说,如果在白金汉宫找不到她,就去弗兰克庄园看看。他是资本时代最后的浪漫主义者。” 埃德蒙德的语气中充满了怀念,但他的表情却始终平静如水。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曾经的时代偶像会被人们遗忘,但在当时,他的影响力无人能及。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都会在银行系统中传播开来。毕竟,金钱,才是他真正的舞台。” 然而,菲勒蒙的心中,却充满了不安。埃德蒙德敏锐的直觉,让他在不知不觉间,预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27年前建造的保险箱,其中封存的超越时代的科技,四位钥匙的保管者,以及弗兰克伯爵的秘密…… “但是,在所有关于弗兰克伯爵的传闻中,我从未听说过,他是一位天才的工程师。” 黑暗中,埃德蒙德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 “伦敦,是不是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英国人一直坚信,在某些领域,他们永远无法战胜自己的宿敌——法国。 当艺术之都巴黎的艺术氛围日益浓厚时,伦敦却始终游离在欧洲主流艺术圈之外。 任何一个想要炫耀自己文化素养的英国人,都不得不学习法语、德语和意大利语。因此,在英国,任何与艺术相关的东西,几乎都用法语书写。 而沙夫茨伯里街,就是这种风气的最佳体现。菲勒蒙刚踏上这条街道,就看到几栋充满法式风情的建筑。其中一栋建筑的门前,奥古斯丁正焦急地等待着,看到菲勒蒙后,他立刻迎了上来。 “您来了,博士!” 菲勒蒙实在是不想与奥古斯丁过多接触,因为他现在的穿着打扮,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那套紧身燕尾服穿在他瘦弱的身上,显得格外滑稽可笑,尤其是那两个刻意垫高的肩膀,更是让人忍俊不禁。 奥古斯丁此刻的模样,就像是从讽刺漫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看来你混得不错啊。” “伦敦也需要这样的活动,不是吗?” 奥古斯丁像个老练的商人一样说道。 “你是说,通过艺术来抚慰心灵?” “不,是虚荣心。我只是满足他们的虚荣心,然后赚取佣金。” 他说话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商人的派头! “不过,您可千万别误会,我不是在骗钱。” “或许吧。” “不,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做的事情,对所有人都有好处。巴黎的画家太多了,很多在英国能够过上不错生活的画家,到了巴黎却只能靠卖画为生。我这么做,既能帮助那些生活困顿的画家,又能为伦敦的资本家和实业家提供一个接触艺术的机会,而我,只是从中赚取一点微薄的佣金。” “为什么是资本家和实业家?” “因为他们有钱,有虚荣心,却没有鉴赏能力。” 奥古斯丁的自信,是菲勒蒙从未见过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菲勒蒙很难相信,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就是一年前那个唯唯诺诺的毛头小子。 “但你有。” “那是当然,鉴赏画作就像品酒一样,只有经常品尝美酒的人,才能分辨出好酒和劣酒的区别。那些从未接触过艺术的人,自然也无法理解艺术的价值。” 奥古斯丁试图寻求菲勒蒙的认同,但菲勒蒙对艺术一窍不通,自然无法与他产生共鸣。 不过,菲勒蒙也无法否认奥古斯丁的眼光。毕竟,他可是发掘了梵高的人。或许,他在艺术品鉴赏方面,真的有着过人的天赋。 “所以,您今天是来看画的吗?” “我很想,但我今天有点忙,只是来取我的画。” “画?” “就是那幅梵高为我画的肖像,价格应该没有变吧?” 菲勒蒙半开玩笑地问道,奥古斯丁的脸上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菲勒蒙见状,故意问道: “你想要多少?” “什么?” “我们也不是外人,就当是给你的开业贺礼了。说吧,你想让我补多少钱?” 奥古斯丁更加慌张了。 “不,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怎么回事?直说吧。” “其实,是这样的,有另外一位买家,想要买下那幅画。” “什么?” 菲勒蒙惊讶地问道。 “为什么?” “什么?” “你不是说那幅画是卖给我的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奥古斯丁的脸色有些苍白,他连忙解释道: “虽然这次画展的主题是贝纳兄弟,但梵高也是参展画家之一,总得放一两幅他的作品吧?” “然后呢?” “我手里没有合适的画作。” 或许,菲勒蒙之前高估了奥古斯丁的鉴赏能力。他竟然把梵高的画作批发回来,然后挑了一幅菲勒蒙唯一能够辨认出的,风格迥异的作品参展。 “我本来打算展出一两天就撤下来的,如果您早点来,就能直接拿走了。” “结果,才展出一天,就有人要买?” “他现在就在休息室里等着,说是要高价收购那幅画。” 原本以为只是来取一幅画,没想到事情竟然变得如此复杂。 “带我去见他。” “这边请。” 奥古斯丁连忙走在前面,带着菲勒蒙朝休息室走去。 画展的场地原本应该是一栋住宅,很多地方还保留着住宅的痕迹。不过,两层楼高的展厅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画作,看起来倒也像模像样。 菲勒蒙四处张望,试图找到几幅自己熟悉的画作,但让他失望的是,这里并没有他认识的作品。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展厅深处的一间小房间。 “这里原本是仓库,我把画搬走后,就空出来做休息室了。” 奥古斯丁主动解释道,然后推开了房门。 “你是……?” 房间里坐着一位留着八字胡的老人,看到菲勒蒙后,他猛地站起身,惊讶地问道。 菲勒蒙能够理解老人的惊讶,毕竟,他眼前的这个人,和那幅肖像画中的人长得一模一样。但让菲勒蒙感到奇怪的是,老人竟然用法语问道: “您是从法国来的吗?” “哦,抱歉。” 老人连忙改口,用蹩脚的英语说道。虽然他的英语说得不太流利,但语气中却透着一股优雅,这让菲勒蒙很难对他产生恶感。菲勒蒙猜测,他应该是一位法国贵族,或者出身于某个富裕的家庭,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您现在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买下那幅画了吧?” “是啊,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竟然会在伦敦遇到肖像画中的人。” 老人说着,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明明天气并不热。 “您说什么?您以前见过我?” “当然,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这幅肖像画,但我没想到会在英国看到它,这真是太让人惊讶了。” 菲勒蒙听出了老人话语中的矛盾之处。 菲勒蒙越听越糊涂,而老人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疑惑,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说的很奇怪,对吧?” “说实话,的确如此。” “事实上,我在其他地方见过一幅一模一样的画,虽然细节上有些差异,但整体来看,绝对是同一幅画。” “这怎么可能……” 老人收起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 “简单来说,这幅画是假的。” 1889年,一位艺术家用生命中的最后一年,疯狂地进行着临摹创作。这位在八年间只卖出一幅画的无名画家,开始模仿当时最负盛名的几位艺术家的作品。 他用画笔,将那些艺术大师的技法,完美地复制下来。那一刻,他站在画布前,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感受?他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是否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1890年,梵高自杀身亡。 1905年,梵高画展轰动世界,他的作品终于得到了世人的认可。 然而,这一切,对于逝者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125章 前往巴黎(一) 事情是这样的。 三年前,巴黎发生了一件轰动一时的大事——巴黎市长辞职,并且市政府宣布废除市长一职。这件事虽然在英国也有报道,但由于英国艺术圈消息闭塞,所以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 事实上,这起看似政治风波的事件背后,隐藏着一个荒诞而幼稚的真相。而这一切,都要从一幅名为《老兵肖像》的画作说起。 这幅画的作者是一位波兰籍的无名画家,在巴黎艺术家协会的大力推荐下,他的作品成功入选了巴黎沙龙展。 《老兵肖像》虽然技法娴熟,但却算不上是什么惊世之作。在艺术之都巴黎,比他更有才华的画家比比皆是,其中不乏流落街头卖艺为生的。 然而,这幅画却在巴黎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人们围绕着这幅画,争论不休,甚至大打出手。画展期间,巴黎的酒吧斗殴事件增加了三倍。 画展主办方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每天都有无数人涌向展厅,想要一睹这幅“奇葩”画作的风采,甚至还有人试图破坏画作。为了保护画作,主办方不得不设置警戒线,并安排警察24小时巡逻。 艺术圈的反应更加激烈。 几位知名画家冲进展厅,强行撤走了自己的作品,理由是他们不愿与《老兵肖像》为伍。原本拥挤不堪的展厅,竟然出现了大片空白。 一时间,整个巴黎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氛围之中。而这一切的起因,仅仅是因为这幅画—— 太过阴暗。 画中没有任何传统艺术所追求的美感和寓意,只有赤裸裸的恶意。三个无辜之人的面孔,被扭曲成如同恶魔崇拜般的丑陋图案。 公众无法接受这样的作品,他们分成两派,一派主张为了维护巴黎沙龙的声誉,应该将这幅画撤下;另一派则强调艺术的自由性,认为应该包容不同的艺术表达形式。评论家们推波助澜,媒体则火上浇油。 各大报社纷纷将此事刊登在报纸的头版头条,原本只是巴黎艺术圈的闹剧,瞬间传遍了整个法国,并引发了第二波舆论风暴。 全国各地的学者和艺术家们纷纷写信给画展主办方,表达自己的观点。展厅外临时搭建的焚烧炉里,堆满了未开封的信件。邮局不堪重负,重要信件延误几天的情况时有发生。 面对汹涌的民意,巴黎市政府不得不做出回应。在画展开始两周后,巴黎市长终于下定决心: 《老兵肖像》成为了巴黎沙龙历史上第一幅被市长令撤下的作品。 事情似乎就此平息。但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那你对法国,对巴黎,就一无所知了。 很快,抗议活动就开始了。 从那些对艺术一窍不通的普通市民,到那些之前还强烈要求撤下画作的激进人士,都站出来反对市长的决定。市政厅前,人山人海,抗议声震耳欲聋。 而巴黎市长,却在这个时候做出了最糟糕的决定—— 他宣布辞职,并承担一切责任。 市长的突然辞职,让毫无准备的市政府措手不及,混乱进一步加剧,最终导致了市长一职被暂时废除。 1889年埃菲尔铁塔坠落事件后,巴黎市长一职曾一度空缺,直到一年前才重新选出新的市长。然而,仅仅过了一年,巴黎再次成为了没有市长的城市。 事情的真相,远比伦敦报纸上报道的要复杂得多。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无名画家。这位画家仅仅凭借着一幅在沙龙展上展出了两周的作品,就成为了巴黎艺术圈最炙手可热的新星。 艺术家协会对他寄予厚望,并将他包装成艺术界的明日之星。然而,三年过去了,这位画家却没有任何新作问世,只留下一堆关于他沉迷社交圈的负面新闻。 “您跑题了。” 菲勒蒙听完老人的讲述后,忍不住提醒道。 “抱歉,我一时激动,忘了现在不是讨论那位画家的场合。” “说实话,我还是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是,这幅画是《老兵肖像》的临摹作品?” 菲勒蒙感觉自己的耐心正在经受考验。老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放缓语气,耐心地解释道: “我理解您的心情,您只是想知道这幅画是不是赝品,而我却说了这么多题外话。但我必须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您才能理解这件事的重要性。” 虽然菲勒蒙对老人的解释不以为然,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与这幅画真正相关的事情。时间回到一个月前,地点是巴黎的蒙马特高地,您知道那个地方吗?” “抱歉,我不太……” 菲勒蒙一边回答,一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蒙马特高地,这个名字他当然听说过,但要说了解,却谈不上。老人听到菲勒蒙的回答后,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在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蒙马特高地”。不过,他很快便释然了。 “我明白了。” “您明白什么了?” “英国人嘛,对艺术不感兴趣,也很正常。” 又是法国人的优越感! 菲勒蒙强忍着与对方争辩的冲动,小声反驳道: “也不是所有英国人都对艺术不感兴趣。” 如果亚瑟在这里就好了!菲勒蒙第一次发现,除了有钱之外,亚瑟还有其他优点。 “蒙马特高地,简单来说,就是一条聚集了大量画家的街道。那些画家们,宁愿喝廉价的葡萄酒和烈酒,也不愿吃面包和汤,真是群奇怪的家伙。虽然那里问题很多,但不可否认的是,那里也是巴黎的象征之一。” 老人并没有理会菲勒蒙的反驳,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那里有很多画廊和画店,出售各种各样的画作,其中不乏一些来历不明的作品。就在一个月前,有人在那里发现了一幅画,画的主人也不知道这幅画是从哪里来的,但画中的人物,只要是稍微关注时事的人,就一定认得出来。” 菲勒蒙猛地一拍桌子。 “和《老兵肖像》里的人一模一样!” 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老人笑着点点头。 “没错,那幅画和三年前在巴黎沙龙展出的《老兵肖像》一模一样,除了个别细节略有不同外,其他的技法和构图完全一致。这件事在巴黎艺术圈引起了轩然大波,如果那位被他们寄予厚望的画家,最终被证实是抄袭者,那对艺术家协会来说,将是一场巨大的丑闻。” 老人讲述这件事的时候,语气中充满了幸灾乐祸。 “当然,艺术家协会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他们联系了各大高校和研究所,希望能够通过技术手段,对比两幅画的创作时间,其中一家机构接受了他们的委托,对两幅画进行了鉴定。” 菲勒蒙并没有把老人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在他看来,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还很落后,根本无法与他前世的技术相提并论。 “您猜结果怎么样?他们说,两幅画的创作时间太过接近,无法判断哪一幅是原作。” 菲勒蒙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但老人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我知道,您也觉得很奇怪,对吧?所有人都觉得很奇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艺术家协会在包庇那位画家。为什么只找了一家机构鉴定?为什么说技术水平有限?这分明是在撒谎!” 菲勒蒙这才意识到,自己和老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认知差异。 在他看来,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还很落后,所以当他听到“技术有限”这种解释时,自然不会怀疑。 然而,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科学技术已经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来自俄罗斯的消息,只需一天就能传到伦敦;婴儿死亡率大幅下降;过去的不治之症,现在只需服用一粒药丸就能治愈;来自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宝,不断涌入欧洲…… 对他们而言,科学就是下一个世纪的宗教。 他们相信,“高科技”无所不能。而菲勒蒙与他们之间的这种认知差异,是时间也无法弥补的。 “更可笑的是,他们竟然说两幅画的创作时间‘非常接近’。如果这是真的,那就说明其中一幅一定是抄袭的;而如果这是假的,那就说明艺术家协会在故意包庇那位画家,也就是说,《老兵肖像》就是一幅赝品。这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菲勒蒙不知道为什么老人对这件事如此执着,但他能够感觉到,老人对这件事充满了愤怒。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艺术家协会和那位画家,都选择了沉默,他们显然是想等风头过去后再出来活动。但法国人可不会让他们如愿,我们很快就想到了解决办法。” 老人提高了音量。 “什么办法?” “肖像画,说到底就是人物画。只要找到画中的人物,不就能真相大白了吗?于是,我们在全法国……” 老人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看了菲勒蒙一眼。 “怎么了?难道……” “如果您最近要去法国的话,如果有人认出您,请不要太惊讶。我们已经把您的肖像画,刊登在法国各大报纸上了,并且悬赏寻找画中人。” 菲勒蒙目瞪口呆。 “只要是识字的人,应该都看过报纸上的那幅肖像画,说不定您的画像,比法国总统还要深入人心呢。” 老人笑着说道,但他心里清楚,如果菲勒蒙真的是画中人,那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您,您为什么要买下这幅画?” 菲勒蒙语无伦次地问道。 “很遗憾。” 老人毫无歉意地说道。 “其实,我来伦敦,参观画展,都只是巧合。但当我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我就决定,一定要把它带回巴黎。所以我一大早就等在这里,哪也不去。” 第126章 前往巴黎(二) 老人顿了顿,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如果这幅画真的是1890年创作的,那只要对比一下创作时间,就能真相大白了。毕竟,两年的时间,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掩盖的。不过现在看来,已经不需要那么麻烦了。”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菲勒蒙的肩膀。菲勒蒙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愣在原地。 “我们找遍了整个法国,都没能找到您,没想到您竟然会在伦敦!” 老人似乎认定了菲勒蒙就是他要找的人。但遗憾的是,菲勒蒙并不这么认为。他轻轻推开老人的手,礼貌地拒绝道: “很抱歉,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 老人闻言,皱起了眉头。 “您和那位画家,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不,我和他素不相识,而且,我从来没有找人画过肖像。” 老人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怀疑。 “从来没有?这怎么可能?您一定是忘记了,这只是件小事而已。” “或许别人会忘记,但我不会。” 菲勒蒙说的都是实话。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画过肖像画。因为他没有那个必要,也没有那个条件。他从小家境贫寒,虽然在伦敦还算过得去,但和那些富家子弟相比,他只能算是个穷小子。 其实,他不是没有机会画肖像画。 从文法学校到大学毕业,从参军入伍到获得勋章,从远征非洲到就任校长,他的人生中,有很多值得纪念的时刻。 如果他是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贵族少爷,或许他的家里已经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肖像画。但他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他只拍过几张照片,而且最近几年,连照片都很少拍了。 所以,这幅画中那个苍老的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真是一幅奇怪的画,我从来没有见过梵高,也没有见过其他法国画家。而且,我最近才开始留胡子,如果他们不认识我的话,是不可能画出这幅画的。” 菲勒蒙看着画中的自己,喃喃自语道。 “难道,这只是一场巧合?” 老人显然对菲勒蒙的解释不以为然。但菲勒蒙此刻的心情,也同样复杂。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三幅我的肖像画,而且,全法国的人都看过。” “这怎么可能……”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老人的眼中,依然充满了怀疑。 菲勒蒙从老人的反应中,看出了他这些年来的生活状态。对于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来说,画一两幅肖像画,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这样吧,这幅画我不要了,本来就是您先预定的,而且画中的人也是您,我就不跟您争了。” 老人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但他并没有打消心中的疑虑。菲勒蒙突然觉得,这个老人,似乎很擅长妥协。 “不过,我有个请求,不知道您能不能答应?” “您是想让我放弃这幅画吗?” “不,那幅画本来就属于您,我不能那么做。这只是我个人的请求。” “我们好像还没有熟到可以互相提要求的地步吧……您想说什么?” 老人直截了当地问道。 “跟我去一趟巴黎吧。” 菲勒蒙以为老人在开玩笑,但从老人的眼神中,他看不出丝毫玩笑的成分。 “您为什么对这件抄袭事件如此执着?我毕竟是当事人,而您,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不是吗?” 菲勒蒙之所以会被卷入这起事件,是因为这幅画本身就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这幅画,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它就像是一则预言,预示着弗兰克学会的未来。而现在,这样的画作竟然出现了三幅,菲勒蒙觉得自己有义务在事情败露之前,将它们全部收回。 亚瑟·弗兰克现在昏迷不醒,弗兰克学会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经不起任何打击。 但这个老人,只是一个局外人,他所知道的,仅仅是关于抄袭的传闻,但他对这件事的执着,却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 “不,您也是这起事件的参与者,对吧?” 菲勒蒙听出了老人话语中的弦外之音,他点点头,说道: “我明白了,您是艺术家协会的人,而且,您的职位应该不低。” 菲勒蒙自信满满地推理道,老人听后,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菲勒蒙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是最符合逻辑的推论。首先,您对这件事的关注度,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人的好奇心,所以我推测,您一定是这起事件的利益相关者。其次,恕我直言,从您的年龄和穿着打扮来看,您应该不缺钱,也不像是那种会为了工作四处奔波的人。所以,您一定是某个机构的高层管理人员。” “就算如此,您也无法确定我是艺术家协会的人吧?” 菲勒蒙摇摇头,说道: “您刚才也说了,这起抄袭事件背后,一定有利益纠葛。而肖像画,说到底就是人物画。您想让我去巴黎,无非是想让我做伪证,证明我曾经委托那位波兰画家为我画过肖像,这样一来,所有的问题就都解决了。而在这件事中,唯一能够获利的,就只有那位画家和艺术家协会。” “您说的没错,我年纪大了,不可能是那位画家,所以,我一定是艺术家协会的人。” 老人笑着说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很遗憾,您猜错了。” 老人毫不留情地否定了菲勒蒙的猜测。 “我竟然没有想到,您会把我当成评论家,不过仔细想想,我的确很像评论家。” “看来,我还是不够聪明。” 菲勒蒙自嘲道。 被人当面反驳,而且还是在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人面前,这让菲勒蒙感到十分尴尬。这种情况,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 “没关系,这很正常,因为您的推理中,有一个前提是错误的。” 老人安慰道。 “您觉得我很有钱,不用为生计发愁,但事实上,我现在赋闲在家,所以才会有时间到处乱跑。如果把这一点考虑进去,您能猜出我的身份吗?” 菲勒蒙从老人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戏谑。 他明明已经出糗了,对方却还要再问一遍,这简直就是在揭他的短。虽然菲勒蒙知道老人并没有恶意,但他还是感到有些不快。 “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我就再猜一次。” 菲勒蒙压抑着心中的不快,再次陷入了沉思。 老人的话,的确给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菲勒蒙的大脑飞速运转,排除了一个又一个不可能,最终,他锁定了目标。 “怎么样?猜到了吗?”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菲勒蒙,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他的穿着打扮很普通,既没有暴发户的俗气,也没有上位者的威严。 如果菲勒蒙的猜测是正确的,那这个老人,就太可怕了。 “我明白了,我之前想错了。” 菲勒蒙的话,让老人微微一愣。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您是想让我做伪证,却从来没有想过,您可能是想让我说出真相。毕竟,任何行为,都是有目的的。如果我撒谎,那获利者就是那位画家和艺术家协会;但如果我说实话,那对他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而您,却什么也得不到。” “那您为什么还会认为,我想让您说出真相呢?” “因为,并非所有事情,都符合逻辑。有些人,总是会做出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菲勒蒙在短暂的人生中,见过不少这样的人。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位终日躺在画像下的老人,那位为了复仇,不惜葬送整座岛屿的疯子——菲尔·埃塞克斯伯爵。 虽然这个老人的行为,远没有菲尔·埃塞克斯伯爵那般疯狂,但他们的动机,却如出一辙。 只要把菲勒蒙,或者那幅画着菲勒蒙的肖像画,带回巴黎,就能揭穿那位画家的真面目。 到那时,那位画家的艺术生涯将会毁于一旦,而艺术家协会也将名誉扫地。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而唯一乐见其成的人,只有—— 他眼前的这位老人。 “现在,您能告诉我,您的真实身份了吗?” 老人虽然嘴上说着玩笑话,但他的眼中,却充满了期待。对他来说,这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恶作剧。 “当然。” 菲勒蒙收起脸上的疑惑,用居高临下的语气问道: “您为什么要辞职?市长先生?” 巴黎的最后一位市长。 此刻,正躲在伦敦,策划着一场幼稚的复仇。 第127章 前往巴黎(三) 第二天。 菲勒蒙又找到了阴沉的弗兰克豪宅。从针叶树中间出现在僻静小路尽头的宅邸没有阳光,像往常一样沾满了浓浓的潮湿苔藓气息。 下了马车,让车夫离开后站在正门上,一扇挂满窗棂的生锈的门发出奇怪的尖叫声,不由自主地打开了。我仍然不知道正门是如何认识人和开门的,其结构。 也许在远处被窗帘遮住的窗户那边,在没有光线照射的阁楼里,每天望着正门等待开门的钟表侍从之类的东西。虽然是荒唐的妄想,但这座豪宅经常满足这种梦想。 门开了,最先出来迎接的是红玫瑰看门人。玫瑰突然抬头到门前,把恶毒的花香刺进了鼻孔。嗅了嗅,走了起来,下一个拖后腿的是荆棘路。 顾名思义,它抓住了脚踝。从西裤的末端和大衣下摆之间钻进去的刺,把向前走的菲勒蒙的身体拖到了身后。菲勒蒙突然想起了在茂密的树干中跋涉的探险家时期。与当时不同的是,现在的衣服比当时的贵数倍,不能撕破。 果然,如果住在这样的豪宅里,可能会感到厌倦外出。与此相比,甚至不是菲勒蒙要下来的楼梯之类的障碍物。 亚瑟的隐居生活并不是单纯的模仿贤者。菲勒蒙真心同情他。 这个看似任何生物都无法生存的荒凉庭院,也是一个充满生命的地方。侧耳倾听,可以听到根部延伸到数百米,茎和茎推开的沙沙声。 那只是低语。但不知怎么回事,今天从院子的一角传来了小小的骚乱。 菲勒蒙漫不经心地跟着那个声音走。一个是对不符合场合的声音的好奇心,另一个是纯粹的担忧。过了一会儿,我发现阳光不自然地落在院子的一角,就在那里停了下来。 在感觉不到人手的庭院里,只有这里是唯一一块砍掉树干建造的空地。 在又小又开阔的秘密庭院里,五个孤儿和睦相处地聚在一起。 “哎呀。” 菲勒蒙在荒凉的伦敦土生土长,以前从未见过那样的情景。 从小就哭着出生,以为一辈子都会哭丧着脸生活的孤儿,各自用尴尬的方式表达着快乐。其中有两个男人。健壮的男人和瘦瘦的男人。 体格健壮的男人让一个男孩坐在膝盖上,独自给聚在一起的其他三个人讲故事。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很出色的律师,孩子们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看,怕他掉眼睛。 正如你所知道的,会说孩子们喜欢的话,不就是擅长说话的另一种才能吗?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 相反,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空地角上镶嵌着瘦骨嶙峋的青年。深陷在他瘦削的颧骨上的眼睛被疲劳浸湿了,对所有的情景都视而不见。空话说也不是讨孩子喜欢的样子,奇怪的是,他旁边也坐着一个孩子。 朱丽叶。是菲勒蒙唯一记得名字的女孩。作为11岁的老大,火灾当时的大大咧咧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唯一的缺点是土里土气的名字,显然是一个心术不正的孤儿院院长建的,从来没有担心过她的将来。 真是奇怪的景象。 因为对菲勒蒙来说,比起和孩子们一起玩耍的健壮的男性,只是远远地观望的丑陋的男性感觉更神灵。 巧合的是,这里有七个人,菲勒蒙认识的只有朱丽叶和那个男人。 菲勒蒙叫了瘦子的名字。 “弗兰肯斯坦博士。” 男人好像被点名才注意到菲勒蒙似的,急忙转过头去。比起活人,更像死鱼的眼睛看着菲勒蒙。他颤抖了一会儿,很快镇定下来。 “男爵。” 以那个回答为起点,空地上的人都看着菲勒蒙。其中两三个孩子是不记得菲勒蒙的脸了,还是想起了可怕的噩梦,表情急剧变暗的话,还会藏在健壮的男人后面。 虽然很新奇,但菲勒蒙本来就不太讨孩子喜欢。其实也不怎么喜欢孩子。菲勒蒙带他们来是出于良心和义务,也不是为了得到他们的尊敬。 所以也没有理由因为这种反应而受伤。 “我不知道你喜欢孩子。” 反而令人惊讶的是弗兰肯斯坦博士。 菲勒蒙记下了和他进行的所有简短对话。他看起来和生活不太亲近,对生活持非常负面的看法。 弗兰肯斯坦博士只是害羞地笑了笑。 菲勒蒙不高兴,主要是因为生理上的原因,实在感到非常不高兴,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让菲勒蒙回过神来的是弗兰肯斯坦的催促。 “这段时间应该彼此有很多话要说,先回豪宅再说吧。” 听到他的提议,菲勒蒙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问道。 “这段时间到底在哪里?” “到处都是。大部分……都在海上。” 尸体也会比这回答得更大声。水是一个让菲勒蒙感到尴尬的霸气的声音。菲勒蒙一时怀疑他是不是假的,现在的反应是菲勒蒙认识的弗兰肯斯坦本人。 “大海?” “有要介绍的人吗?不知道之前见过没有。” 就像被他的话触发一样,另一个男人大步向菲勒蒙走来。宽阔的肩膀,刚强的眉毛,懂得如何给人信任的外貌。他伸出厚厚的手。 和菲勒蒙一样,是海军出身。 弗兰肯斯坦在介绍时并没有努力掩饰隐秘的厌恶。虽然可能会觉得不高兴,但似乎对他的无礼性格很熟悉,男性并不在意,只是露出了尴尬的微笑。 菲勒蒙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手上。相反,男人一碰到手就用力握住。不需要长篇大论。确实从打招呼开始就是海军式的。 “菲勒蒙,拜托了。” “我知道,我是欧内斯特·亨利·沙克尔顿,请多多关照。” 总是到来的瞬间的冲击。 菲勒蒙又一次突然发现自己和历史书上的超人手碰了手。 欧内斯特·亨利·沙克顿。你不是那个为开拓南极点而与阿蒙森、斯科特争执的时代英雄吗?这样用实物面对面,真的被那平凡的日常氛围压倒了。 “我。” 沙克尔顿低沉而尴尬的声音,让菲勒蒙像触电的人一样把手分开。一开始用力的是沙克尔顿,但不知何时菲勒蒙一个人把手用力抓住了他。 菲勒蒙急忙抽出了握手的手。 “你认识我?” “当然,在海军很有名。” 接他的话的是弗兰肯斯坦。 “话要好好说,不用客气,他是听我介绍才知道的。” 嘿,在那之前菲勒蒙也知道,这位在海军很有名。 “但是洞察到的是通过我的介绍。既然你不是一个只知道概念就嚷嚷的傻瓜,你不是说你知道了它的本质的瞬间吗?所以非要谈论海军时期,把它的本质模糊到让人不快的程度。” 等一下,在被介绍的场合我们之间吵架了…… 沙克尔顿朝菲勒蒙这边看了看眼色。正如他所料,菲勒蒙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从哪个方面来说,弗兰肯斯坦也会日常会话,这让菲勒蒙很惊讶。如果现在能把争吵当作友好的话。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是的,和维克多…… “维克多!” 菲勒蒙吓了一跳,大喊大叫。 就像你猜到我在想什么一样,沙克尔顿嘴角含着苦笑。考虑到菲勒蒙所知道的弗兰肯斯坦毁灭性的亲和力,他们的交流显然不止一两个月。 “……我和维克多认识很久了。主要是因为他的目的和我的角色一致。” “角色?” “沙克尔顿也是弗兰克学术会议的成员。” 弗兰肯斯坦解释说。 虽然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解释,但所包含的内容却无比令人震惊。没想到,在学术会活动的一年里,从未见过的人物,甚至出现在历史书上,自称是会员的杰出人才。 菲勒蒙睁大眼睛要求解释。 “去年学术会突然关门后,就再也得不到支援了,所以就没来找我了。” 沙克尔顿的独白说明了很多。 很久以前,来找菲勒蒙的居里夫人说过一句话。也就是说,亚瑟隐居后,会员们分散在伦敦各处,等待学术会再次召开。 菲勒蒙以为那样的人只有弗兰肯斯坦,但阿瑟真的是为了积攒人才而下了很长时间的功夫。虽然那一切都是因为菲勒蒙的反复无常而毁了,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听到了会长的讣告。” 沙克尔顿说。 “是啊,我也是来确认这个的。几天前,听说亚瑟昏迷了,知道那个的只有豪宅的人,亚瑟出事了。那是怎么回事?” 面对菲勒蒙的提问,弗兰肯斯坦没想过要隐瞒,大叹了一口气。 “敌人是巨大的,其实质正在变得明显。” “什么意思?” “话越来越长了,先进去吧。” 这是他第二次提出回去。沙克尔顿从怀里掏出一份叠好的报纸。不知道是不是经常带着,也不知道为什么时机对了。 “我们回到伦敦后,追溯并调查了所有这些传闻的来源。维克多检查了资料,我亲自去见人确认了。然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第一份讣告刊登的就是《伦敦》创刊号。” “更伦敦?” 这是一份设计整洁的报纸,以前从未见过。 设计比想象中的价值更高。特别是我们时代的报纸,为了密密麻麻地填充广告和报道,难免会密集文字,这让报道之间有空白。 而且还增加了长寿。这是非常现代化的设计,也是巨大的资源浪费。要不是一般的高级报纸,很难采用这种结构。 “这是什么?是美国报纸吗?” “不,正如你所看到的,这是英国报纸。最近在伦敦社会公司(london record pany)创办的。我相信你对此比我更了解。” “当然知道,这不是家谱保险吗?” 菲勒蒙咽下了后话。 第128章 机器 了解他们的信息比他多。例如,他们是被称为黄色外墙公司的九家企业之一,是学术会的明显敌对组织之一,在梦想乐园建立了线路,放飞了数百名乘客,在伦敦泰晤士河上放飞了四艘铁甲船,或者拥有制造飞天飞机的技术。 所有那些解释都没有具体说明。 弗兰肯斯坦博士。 他有威胁人类的秘密。不仅是菲勒蒙感受到的,亚瑟也发出过不要信任他的间接警告。菲勒蒙无法估计与他分享所有这些信息有多危险。 在菲勒蒙犹豫不决的时候,沙克尔顿的解释仍在继续。 “伦敦社会公司收购了在大火中遭受巨大损失的插画伦敦新闻公司和《金融时报》,并将两家公司的三家报纸合并,创办了一家联合日报。那就是the london。现在是伦敦最畅销的报纸之一,你真的第一次看吗?” 他的提问听起来像是责备,但没有别的可说的。 自从爱德华通过梦想攻击以来,菲勒蒙确实没有注意周围的事情。但是谈论那些日常的话题是不是太吃力了! 沙克尔顿不听回答,继续说。 “不仅是报道。回国后参加的各种活动、聚会中,来历不明的传闻正在蔓延。就像有势力怂恿弗兰克伯爵的讣告在整个上流社会得到普遍认识一样。” 这对在伦敦上流社会受到冷落的菲勒蒙来说也是不得而知的事实。但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里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菲勒蒙把那个结论写成了文章。与复杂的情况相比,完成了简洁的句子。 “弗兰克学术会曝光了,变得很明显,我们正在受到攻击。” 要说是针对亚瑟·弗兰克个人,一切都太敷衍了。如果他们真的把亚瑟当成敌人,就像大火灾时那样,袭击这座豪宅杀害他就足够了。 但是他们,黄色外墙公司用了非常麻烦的手段,引导亚瑟·弗兰克的讣告传播开来。因某种事态而昏迷不醒的亚瑟无法反驳它,虚假信息慢慢传播开来。 例如,水蟒的狩猎方法。用身体包裹周围的时候不知道,但到了时候就没有退路了。他们像蛇一样准备一口气吞下我们的学术会。 准备在围绕伦敦阴地的竞争中击败最脆弱的弗兰克学术会。 “真可笑。” 弗兰肯斯坦博士打破寂静说。 “生死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我为了把死人拉上来付出了不懈的努力,有人一动不动地把活人变成了死人。据我所知,主耶稣也在谈论生死,比他更努力。” 他说着亵渎的笑话,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好吧,既然说出来了,我就问你。刚才一直在说的话,在海上的又是什么?” “话越来越长了,进去说吧。” 弗兰肯斯坦说。 “刚才也说过,维克多是有目的的。为了这个,我在为学术会服务。” 在我们准备转移位置的时候,开始解释的是沙克尔顿。 “在男爵加入学术会之前,我们学术会的目的不是很明显。只是隐约地追逐世界各地流露出的阴暗痕迹。方式很简单。我们追溯了人类史,指定了一些不自然地被排除在历史之外的地区。” 虽然解释很清淡,但其中包含的辛劳似乎并不少。 菲勒蒙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怎么理解的,沙克尔顿惆怅地补充说,和坚强的印象不同。 “我知道,没能做出什么贡献。作为英国人,我热爱读书,但似乎不适合学者。” 不,菲勒蒙没打算说那样的话。 他默默地微笑。 “最后,我们筛选了几个地区。这是一座未知的山峰,从未登上过人类之手。这是男爵也熟悉的黑暗大陆的本土,其中包括大沙漠和尼罗河流域,以及以希望峰为首的大陆南端。还有太平洋上无数的群岛,神秘的两个西方国家,青瓦地区。还有留在欧洲中心的秘境,阿尔卑斯山脉和索兰岛,还有巴西的树林……” 沙克尔顿逐一罗列了地名。 菲勒蒙看了看他用什么方式怂恿孩子们的秘诀。虽然他不是一个了不起的说书人,但他知道如何充分发挥自己的军人和探险家经历。对未知世界的幻想,不是谁都会被迷惑的故事吗? 但菲勒蒙不是孩子,而且菲勒蒙很清楚这段对话的分量。 在菲勒蒙所知道的世界里,黑暗大陆不是未知的世界。撒哈拉沙漠每年都有几十辆汽车进行比赛,阿尔卑斯山上攀登者络绎不绝。在太平洋岛,游客从世界各地来到俱乐部,坐飞机一两天内就可以去世界任何地方。 在未知的背后隐藏着如此单纯的真相,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清楚,没有什么是人们期待的神秘。 而且菲勒蒙知道的所有事实都是假的。 “南极。” 发现远征。 皇家学会和皇家地理学会为了比任何人都争先恐后地到达南极点,不惜提供支援。对于只是为了消除国民不满的国家竞争来说,是不是过热了?菲勒蒙早就注意到了。 那里有什么东西。 黑暗可怕得令人难以启齿的存在,也盘踞在这个伦敦以外的世界。 “维克多对这个计划比任何人都热情。他嘱咐我以献身学术会为代价遵守一个承诺,那就是南极之旅。” 菲勒蒙回顾了弗兰肯斯坦。 “听说亚瑟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我从报纸上得知沙克尔顿回国的消息。如果想在他离开之前加入的话,我必须尽快。当然,我没能去南极……” 他用一种不感到内疚的声音泰然自若地回答。 虽然这是一篇动机和行动相连的普通文章,但有一个疑问决定性地没有解开。这就是弗兰肯斯坦执着于南极的原因。事实上,从第一印象开始,他就一直这样。无论何时都害怕黑暗而颤抖,但一定要进入其中寻找什么,非常迫切。 菲勒蒙很好奇那个自毁行为的动机是什么。 “天很冷,慢慢进去吧。” 弗兰肯斯坦博士不厌其烦地说。也许是第四次。 啊,好吧,让我看看我的精神。 菲勒蒙这次真想按他说的进宅子里去。如果没有妨碍的话,菲勒蒙想那样做。远处有一个男人正急急忙忙地向我们跑来。 “大家都聚在这里了。” 老管家急急忙忙地把荆棘弄伤了,本来就满身是旧衣服,成了不能用的东西。 “什么事,这么着急?” “刚刚收到一封信。” “我以为邮递员来的时间不多了。” “这是最大的问题。” 与脸不相称的结实的手上拿着端庄的信。乍一看,这是一个写着好纸的信封。菲勒蒙认出了那里的印章,了解了情况。 “给我看看。” 菲勒蒙抢到信,读了上面的文章。 “要求参加经营会议” 有一天听到的声音变成了闪光灯。 菲勒蒙还以为是谁的声音,原来是亚瑟·弗兰克的。 ——受邀参加黄色外墙公司的经营会议。那些家伙好像和我的法定继承人联手了。如果我定期不表现出活着的样子,就会随意报死亡报告。半夜来叫醒我的调查员问我是不是死了,你能不疯地忍受吗? “怎么样了?” 弗兰肯斯坦有点生气地问道。嘴唇很苍白,像个很冷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都没说冷,但那不是重要的时刻。 “他们想杀亚瑟。” “什么意思?” “顾名思义,就是要活埋!” 亚瑟不能参加会议。如果以此为借口进行调查,他们会充分通过亚瑟·弗兰克的死亡处理。他们杀亚瑟能得到什么。 菲勒蒙想到那里就明白了。 “亚瑟从先父那里继承了遗产。” “这是谁都想要的巨款。” 弗兰肯斯坦帮了忙。 “但是说到黄色外墙公司,不就是英国首屈一指的企业吗?贪图个人财产进行这种工作听起来既麻烦又危险。” 是啊,他们不想要财产,想要的就是遗产本身! “以防万一,我问你,你知道那篇文章错了吗?” 他用不耐烦的声音说。菲勒蒙太兴奋了,很难整理成文章,郁闷地喊道。 是豪宅,他们想要的是这座旧豪宅! 菲勒蒙有很大的错觉。 黄色外墙公司只是根据生存竞争的原理,误以为我们是以脆弱为由进行攻击的。但是他们有着更狡猾、更明确的目标,为了得到这个目标,正在慢慢缩小。 不知道的只有我们。 数次要求参加会议、拉拢继承人、亚瑟·弗兰克遇袭事件、铁路王的保险箱钥匙、所有碎片都合二为一。他们想要的是亚瑟先父留下的遗产。 甲骨文。 计算未来的机器。 第129章 星光下的智慧 夜幕降临,黑暗笼罩大地,但黑夜自有其法则。 如同外敌入侵时,人们会自然而然地团结一致,菲勒蒙也不得不暂时放下对弗兰肯斯坦博士的怀疑。神秘莫测的敌人狡猾多端,他迫切需要博士的帮助。 “他能赶在会议之前恢复吗?” 菲勒蒙走进庄园一间满是灰尘的房间,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亚瑟问道。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稍微好了一些,但脸色依然苍白,气息微弱。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菲勒蒙几乎要以为他只是在沉睡。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还有谁知道?”菲勒蒙焦躁不安,忍不住催促道,“论对人体的理解,这世上无人能出其右。连死者都能复生的你,难道还有什么疾病和症状是你无法掌握的吗?” “外行人说话总是轻巧……”弗兰肯斯坦像是故意般长叹一声,“您仔细看看,这张床有多宽?最多不过五十英寸,长度最多一百英寸。这区区五千平方英寸的狭小空间里,却承载着世上最复杂的迷宫。每当我站在病床前,都感到无比敬畏,我研究生理和生殖的双手,此刻却充满了无力感。毕生所学都派不上用场,理性与智慧在死亡面前黯然失色,我只能机械地使用着那些经验之谈。幸运的话,病人或许能苏醒过来,但更多的时候,他们只会一天天衰弱下去,血液逐渐凝固,双眼失去光彩,最终在痛苦的喘息中,带着对爱与宽恕的渴望,向神明祈求救赎,然后永远地闭上双眼。” 博士又开始了他那标志性的长篇大论。菲勒蒙很清楚,如果让他继续说下去,最终只会陷入消极沮丧的情绪中。于是,他带着一丝不耐烦打断了对方的话。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你是维克多·弗兰肯斯坦!这些浅显的道理,你应该早就了然于胸,就算不明白,也不至于如此失态。你就直说吧,亚瑟他到底怎么样?情况严重吗?” 弗兰肯斯坦抬起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像是妥协般,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不。” 为了听到这简短的回答,菲勒蒙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煎熬。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我不知道。” 眼看着谈话又要偏离正轨,菲勒蒙忍不住扶额。 “让我来总结一下,亚瑟的状况并不严重,但他就是不醒,对吧?” “没错。” “这算什么说法?你确定自己没说错?” 弗兰肯斯坦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如果有外伤,我早就缝合了!” “他的确受了外伤。” “只是些皮外伤罢了!如果失血过多,我会给他输血;如果血液凝固,我会为他清理血管。”他越说越激动,“如果发烧,我会用药物帮他降温;如果体温过低,我会把他放到壁炉旁取暖。如果腹腔积水,我会为他进行穿刺引流;如果脑浆从鼻腔流出,我会想办法为他填补。就算失去器官,我也可以为他进行移植!伯爵,您应该很清楚,我还有很多头衔——盗尸者、炼金术师、病理学家、化学家、阿斯克勒庇俄斯!我是维克多·弗兰肯斯坦!连逆天而行,起死回生的事情我都能做到,还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 弗兰肯斯坦情绪激动,对着亚瑟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菲勒蒙见状,连忙转移话题,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冷静点,我说话太直接了,我向你道歉。” 过了一会儿,弗兰肯斯坦终于渐渐平息下来,无力地瘫坐在护理椅上,仿佛精疲力尽。菲勒蒙走到床边坐下,问道:“所以,他到底怎么了?” “……昨天我抵达庄园后,就立刻对会长进行了全面检查,试图找出他陷入昏迷的原因。” “他头部遭到了重击,脖子也被绳子勒住,这还不够明显吗?” 弗兰肯斯坦摇了摇头,伸手托起亚瑟的头,说道:“一般来说,被勒住脖子会导致颈椎骨折。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会终身瘫痪,甚至很快死去。但会长的颈椎和脊柱都完好无损。” 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他握着亚瑟的脖子,反复做着前后弯曲的动作。 “会不会是窒息?” “因为缺氧导致脑死亡的情况确实存在,但这种情况非常罕见。而且,脑死亡的患者会立刻停止呼吸。但会长他……”他将一根手指放到亚瑟的鼻孔下方,“呼吸平稳。” “他的后脑勺也只有一点轻微的皮外伤,最多只会短暂失去意识,不会造成严重后果。至于颅骨,更是完好无损。” 菲勒蒙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怎么确定?” “我昨天打开看过。” “打开?什么意思?” “他的脑子。” 菲勒蒙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 “脑子?你是说,他的头?” “不然呢?您希望我怎么做?像普通医生那样进行简单的问诊和听诊吗?那我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您随便找个乡村医生来不就好了?” 仔细想想,弗兰肯斯坦的话不无道理。 对于一个连死人都能救活的人来说,打开颅骨检查大脑,的确算不上什么难事。毕竟,他掌握着超越时代的技术和知识。 但菲勒蒙心中的不安并没有因此消散。作为一个来自未来的人,他总是习惯性地用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去思考问题。而弗兰肯斯坦的存在,却一次又一次地颠覆了他的认知。 比如,为了打开颅骨,难道不需要先剃光头发吗?为了防止大脑感染,难道不需要进行严格的消毒,并用无菌布盖住身体吗? 但转念一想,他对医学一窍不通,根本没有资格质疑弗兰肯斯坦的做法。 “是我唐突了,你继续说。” “我已经说完了。会长的脑部没有任何损伤,至少在我检查的时候,没有任何能解释他昏迷不醒的原因。如果我信奉传统宗教,或许会说他的灵魂离开了躯壳。但我相信,人类的本质,不过是化学物质和电信号的集合体。” 弗兰肯斯坦又开始滔滔不绝地阐述他的理论。菲勒蒙心想,难怪他会被周围的人视为异类,这其中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外表。 “简单来说,他现在处于什么状态?” “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弗兰肯斯坦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受到任何外部刺激,所以不能算是昏迷,也不能说是昏厥。但他又没有意识,这种情况,我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菲勒蒙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熟悉感,仿佛曾经经历过类似的场景。 确切地说,是在梦里。 “会长他,只是睡着了。只不过,睡的时间有点长,长到像是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强烈的既视感如潮水般涌来,将菲勒蒙淹没。 所有线索都已集齐:沉睡不醒的亚瑟·弗兰克、黄色外墙公司运营会议的邀请函、弗兰克家族的神秘遗产、被谋杀的查尔斯·路特维奇·道奇森、三叶草十字会…… 所有演员都已就位,在舞台上焦急地等待着,期待着帷幕拉开的那一刻。菲勒蒙知道,这将会是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 但他决定暂时先将这些放到一边。 他相信读者们能够理解,他并非有意吊人胃口,只是按照时间顺序,他必须先讲述关于那幅肖像画的故事。 这不仅符合时间线,也能帮助读者们更好地理解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复杂事件。毕竟,世间万物皆有联系,命运的丝线将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 所以,请各位耐心等待。 让我们将时间稍微提前一些,回到菲勒蒙收到黄色外墙公司运营会议邀请函后,前往巴黎之前的那段时间。 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但空气中依然残留着一丝寒意。 夜幕降临,一艘轮船在漆黑的夜色中缓缓驶离港口。那是往返于英国多佛港和法国加莱港之间的定期客轮。常年浸泡在海水中的船身散发着浓重的咸腥味。 菲勒蒙站在甲板上,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陷入了沉思。 夜幕下的海洋虽然黑暗,但却并非漆黑一片。 许多诗人从未真正体验过海上航行,只是盲目地抄袭着前人的描述,才会用“漆黑如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夜晚的大海。这对黑夜和海洋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菲勒蒙很清楚,夜晚的海洋,比白天更加深邃,更加神秘。 无数星辰倒映在海面上,随着波浪的起伏,忽明忽暗,仿佛在跳动着神秘的舞蹈。海风吹拂,波涛汹涌,时而吞噬着星光,时而又将它们释放出来,形成变幻莫测的光影,令人目眩神迷。置身于这光影交织的世界,仿佛天地间的一切界限都已消失,只剩下那一轮明月,时而被拉长,时而又被揉碎,与天空中完美的圆月形成鲜明的对比。 正因为黑暗,才能看到更多隐藏的景象。所以,夜晚的海洋虽然黑暗,但却绝非死寂一片。 “您去过巴黎吗?” 正当菲勒蒙沉浸在景色中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操着一口蹩脚英语的人,正是将他带到这艘船上的罪魁祸首。 “勒布朗先生。” “叫我市长先生,被人听到会引起误会。”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这位老人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悦。 第130章 巴黎万岁(一) 埃杜尔·s·p·勒布朗,菲勒蒙与他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却已经对他了如指掌。他知道,这位市长先生,其实是个非常单纯的人。 “没有,我从未去过巴黎。”菲勒蒙平静地回答道,“我之前去过几次法国,但都是为了运送物资,从未离开过港口。” “那您一定会大吃一惊,巴黎的魅力远超您的想象。” 勒布朗语气和蔼,但却不忘不动声色地抬高巴黎,贬低伦敦。菲勒蒙虽然有些不快,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他知道,如果因为这种小事就斤斤计较,那他永远也无法与法国人打交道。 他知道,想要打击这些傲慢自大的家伙,还有更巧妙的方法。 “我听说,巴黎有很多宏伟的建筑。自从罗马帝国衰落后,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汇聚到了法国,建筑也不例外。伦敦也有不少奥斯曼风格的公寓,但那也是从巴黎传过来的。” “我很期待,我听说过很多关于巴黎的传闻。” “是吗?” “是的,我很想亲眼看看,那座据说矗立在市中心的巨塔。” 勒布朗原本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巴黎的种种美好,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声音戛然而止。 “巴黎有塔吗?您在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他装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语气显得有些不自然。菲勒蒙接触过不少法国人,他们在这个话题上都表现出惊人的一致:先是短暂的尴尬,然后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绝口不提那座塔的存在。 巴黎的“怪物”,那座尚未竣工的埃菲尔铁塔,是打击这些法国人傲慢的最佳武器。 “总之,很高兴您能答应我的请求。” 勒布朗尴尬地转移了话题。菲勒蒙见他并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便顺着他的话问道:“对了,我差点忘了问您一件事。” “什么事?” “那位为我画肖像的波兰画家,他叫什么名字?” “哦,他叫文森特·赫拉瓦尔。”勒布朗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菲勒蒙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问道:“您在开玩笑吗?” “怎么了?” “您确定自己没听错?” 勒布朗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说道:“真是太巧了!您说的那位肖像画家,也叫文森特(vincent)?而那位在巴黎的画家,他的名字在波兰语中也是文森特(wincenty)。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不像是在开玩笑,也不像是故意撒谎。 午夜过后,客轮终于抵达了加莱码头。 尽管时间已过深夜,码头上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海水的咸腥味,独属于码头的那股喧嚣和活力,即使在深夜也未曾消散。菲勒蒙跟着勒布朗,穿过忙碌的码头,来到了相对安静的加莱市区。 黎明前的街道空无一人,菲勒蒙不知道勒布朗要带他去哪里,只能默默地跟在后面。他们穿过一条条街道,最终来到了一座灯火辉煌的车站。 车站的规模比菲勒蒙想象的要大得多,几条铁轨并排延伸,站台上挤满了人。菲勒蒙有些疑惑,转头问勒布朗:“他们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等火车了。” “难道火车很挤吗?” 勒布朗显然没理解他的意思,菲勒蒙只好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们需要一大早就来排队,才能买到票吗?” “哦,赫伯特先生,这里是法国。”勒布朗笑着摇了摇头。 菲勒蒙更加困惑了。他原本以为他们会在车站附近的旅馆休息一晚,没想到勒布朗却径直走到售票窗口,买了两张票递给他。 直到这时,菲勒蒙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灯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辆钢铁巨兽呼啸而来,停靠在了站台边。 火车到站后,乘客们争先恐后地涌出车厢,又有一批人急匆匆地挤上车。菲勒蒙和勒布朗好不容易才挤进车厢,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这么早就出发……”菲勒蒙忍不住抱怨道。 勒布朗似乎听到了他的话,老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在英国,这可不常见,不是吗?” “我很少出远门,不太清楚。”菲勒蒙用拐杖轻轻敲击着假肢,试图转移话题。 然而,勒布朗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反而开始像对待乡巴佬一样,对他讲述起巴黎的种种见闻。 菲勒蒙心中有些不满,他可是来自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怎么能被一个法国人如此轻视? 火车再次启动,驶离了加莱。窗外原本一望无际的田野逐渐被茂密的森林取代,海岸线也越来越短,最终消失在视野中。 勒布朗起初还兴致勃勃地向菲勒蒙介绍着巴黎的种种美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然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菲勒蒙却毫无睡意。 也许是因为座椅不舒服,也许是因为走了太久,腿部隐隐作痛,他始终无法入睡。等到车厢里的其他乘客都沉沉睡去,菲勒蒙依然睁着双眼,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他感觉自己仿佛与世隔绝,独自一人。 不,并非完全孤身一人。他的世界里,还有剧烈摇晃的火车、身旁乘客的鼾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低语声、窗外连绵起伏的群山、茂密的森林、潺潺流淌的小溪、浩瀚无垠的银河,以及工厂烟囱里冒出的滚滚浓烟,在空中留下一道道白色的轨迹。 火车一路奔驰,中途只停靠了几次,终于在天亮时分抵达了巴黎。 当火车缓缓驶入车站时,东方的天空中,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巴黎,这座繁华的都市,迎来了新的一天。 随着黎明的到来,沉睡的巨人逐渐苏醒。 街道上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声音,由远及近,由弱变强,最终汇聚成一片喧嚣,响彻整座城市。巴黎在晨曦中苏醒,展现出与菲勒蒙所见过的任何一座城市都截然不同的景象。 色彩,这座城市充满了各种鲜艳的色彩。 窗外,穿着鲜艳服饰的女人们站在阳台上,一边闲聊,一边将手中的污水泼洒到街上。孩子们提着空桶,跑到井边打水。工人们穿着洗的发白的衣服,三五成群地走在街道上,赶往各自的工作岗位。 宽阔的马路上,马车夫们挥舞着马鞭,熟练地驾驶着马车,车厢里坐着衣着华丽的贵妇们,她们低声交谈着,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头戴贝雷帽的工人们聚在一起,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谈论着家长里短。挑着担子的妇女、追逐打闹的孩子,他们穿梭在街道的各个角落,为这座城市增添了一丝活力。 这一切都与菲勒蒙印象中的城市早晨别无二致,但唯独一点不同——色彩。 他所熟悉的伦敦,是一座被灰色笼罩的城市,人们脸上很少露出笑容,空气中弥漫着压抑和沉闷的气息。 伦敦的市民永远生活在焦虑和恐慌之中,他们就像是一群攀附在悬崖边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坠入万丈深渊。 而巴黎的市民,即使在疲惫不堪的时候,脸上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自豪。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优越感。 没错,这就是巴黎! 他们为生活在这座城市而感到无比自豪。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伦敦,菲勒蒙或许也会认为,这里就是世界的中心。 他们沿着街道走了好一会儿。 巴黎的面积很大,不可能全部步行,于是菲勒蒙拦下了一辆路过的马车,叫醒了正在打盹的车夫。车夫似乎喝了不少酒,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含糊不清地问道:“什么事?” “我想租你的马车。” “现在不行,我还有事。”车夫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酒瓶,仰头灌了一口。 那绿色的液体,是苦艾酒。菲勒蒙对他的无礼行为感到十分不满,忍不住斥责道:“我虽然刚从英国来,法语不太好,但什么时候喝酒也成了一件正事了?” “先生,您误会了,我这也是没办法。”车夫一边喝酒,一边为自己辩解道。 “我看你分明就是嗜酒如命。” “您说得没错,我喝酒就是为了逃避现实。至少在我喝酒的时候,没有人会像您一样打扰我……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车夫满脸通红,打了个酒嗝,一股浓烈的苦艾酒味扑鼻而来。 “就算总统来了,我也不去。早上八点之前不接客,这是我的规矩。” “你……” “您还是去找别人吧。” 菲勒蒙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勒布朗拦住了。他有些不满地问道:“你干什么?” “怎么了?” 冷静下来后,菲勒蒙才意识到,这在巴黎或许是件很平常的事。勒布朗那习以为常的态度,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 “真是难以理解。”菲勒蒙低声说道。 他很想说,在伦敦,像这样懒惰的人根本活不下去。但转念一想,他毕竟是客人,还是不要妄加评论比较好。 勒布朗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说道:“巴黎很特殊,它与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都不一样。您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辞去市长一职吗?” “我的确问过。” 菲勒蒙原本以为,勒布朗会借此机会,再次吹嘘一番巴黎的优越性。然而,他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我辞职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太危险了。” “游行示威很激烈吗?” 第131章 巴黎万岁(二) “您什么都不懂。游行示威是否激烈,根本不重要。在巴黎,任何身居高位的人,都身处险境。” 菲勒蒙听得一头雾水。他当然听说过法国人的暴脾气,也知道法国大革命后,这个国家的政权更迭频繁,几乎每隔几年就会发生一次动乱。 巴黎能够在如此动荡的环境中保持完整,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我正是因为及时抽身,才得以保全性命。但我的继任者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上任没多久就遭遇了不测。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愿意担任市长一职了。市政府干脆直接取消了这个职位,虽然简单粗暴,但也算是一种解决办法。” 然而,勒布朗的解释,却让菲勒蒙感到一丝不安。他突然伸手抓住自己的衣领,用指甲在上面用力地抓挠着,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啃噬着他的皮肤。 “在巴黎,没有人能够真正掌控这座城市。没有人。” 白色的衣领上,逐渐渗出一丝丝血迹。勒布朗像疯了似的抓挠着自己的脖子,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停下了动作。 “抱歉,我失态了。” “没关系。” 眼前的勒布朗,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道:“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再晚就不好打车了。” 他的背影,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疯狂。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菲勒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但他分明看到,勒布朗的衣领上,沾染着一抹刺眼的鲜红。 即使是像勒布朗这样看似平凡的人,内心深处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疯狂。 菲勒蒙对这座城市背后的阴影,感到更加好奇,也更加恐惧…… 文森特·赫拉瓦尔的住所,位于巴黎市中心。 他们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看到了那座在巴黎几乎随处可见的巨塔——埃菲尔铁塔。这座尚未竣工的钢铁巨兽,其丑陋的外形,比传闻中更加不堪入目。那些暴露在外的钢铁支架,经过十多年的风吹日晒,早已锈迹斑斑,上面还长满了青苔,显得更加破败不堪。 “喂,别走这条路,换一条。” 勒布朗顺着菲勒蒙的目光看去,立刻黑着脸对车夫说道。车夫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一言不发地调转马头,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 菲勒蒙不得不佩服这位车夫的技术。 他选择的路非常巧妙,正好被两旁的建筑遮挡住,完全看不到埃菲尔铁塔。这条巷子看起来并不宽敞,但人流量却比主干道还要多。 菲勒蒙心想,这或许是所有巴黎市民的必备技能——如何在城市中穿梭,避开那座碍眼的铁塔。 然而,即使看不到,菲勒蒙依然能够感觉到它的存在,并且越来越近。他虽然没有超人般的感知能力,但当视觉失效时,听觉和嗅觉就会变得更加敏锐。 埃菲尔铁塔在被人类抛弃后,便成了鸟类的天堂。 各种鸟类为了争夺这块宝地,展开了激烈的争斗。这场战争持续了数年之久,最终以乌鸦的胜利告终。它们凶猛残暴,而且喜欢群居,在这一点上,与人类颇为相似。 从那以后,巴黎的上空就终日回荡着乌鸦的叫声。 更可怕的是气味。每当这群黑色的“空中强盗”在城市上空盘旋时,就会有大量的鸟粪和食物残渣从天而降。塞纳河的臭气虽然刺鼻,但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埃菲尔铁塔,简直就是陆地上的泰晤士河。 菲勒蒙终于明白,为什么巴黎人如此厌恶埃菲尔铁塔。 这座丑陋的巨塔,不仅本身就令人作呕,还将这座原本美丽的城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垃圾场。 更让人心生厌恶的是,那些占据了巴黎制高点的乌鸦,根本不惧怕人类。马车在路边短暂地停留时,一只乌鸦竟然飞到车窗前,好奇地打量着车厢里的乘客。勒布朗厌恶地挥了挥手,将它赶走。 “该死的乌鸦!它们总是阴魂不散!” 他看都不看埃菲尔铁塔一眼,仿佛是在对乌鸦发泄着心中的不满。菲勒蒙注意到,车厢里不知何时掉落了一根黑色的羽毛,他伸手捡起,随手扔出了窗外。羽毛在空中打着旋,借着风势,反而越飞越高。 “要来点吗?” 勒布朗的声音打断了菲勒蒙的思绪。他抬起头,发现勒布朗不知何时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玻璃瓶。他熟练地打开瓶盖,将里面的绿色液体倒入口中,然后将酒瓶递给菲勒蒙。 菲勒蒙接过酒瓶,犹豫了一下,轻轻抿了一口。一股辛辣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是什么?怎么这么难喝?” “不合您的口味吗?” “我的确不太喜欢。说实话,这真的有人喜欢吗?” “当然有,比如法国人。”勒布朗玩味地笑道,“如果没有这种酒,很多工厂都会倒闭,因为工人们根本就不会去上班。” 菲勒蒙这才注意到,酒瓶上的标签,与之前那位车夫喝的酒一模一样。不仅如此,他们现在乘坐的这辆马车的车夫,口袋里也插着同样的酒瓶。 “这种酒真的有这么神奇吗?法国有那么多美味的葡萄酒,我实在无法理解……” “这可不是普通的酒。”勒布朗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秘密,“这是用化学方法合成的酒精饮料。与那些用酵母菌发酵的粗制滥造的酒精相比,工厂生产的乙醇,口感更加纯正,回味更加悠长。” 菲勒蒙听得目瞪口呆。 “乙醇?” “味道的本质,其实就是化学物质。您或许不知道,酒的口感,取决于添加的成分。如果我们能够在工厂里,用最优质的葡萄,酿造出与顶级酒庄相同品质的葡萄酒,那会怎么样?葡萄园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现代化的工厂。酒瓶上也不再印着葡萄园的名字,而是工厂的编号。” 勒布朗越说越兴奋,仿佛看到了未来世界的美好景象。 菲勒蒙却知道,他的幻想在未来百年内都不可能实现。但这也不能怪他,毕竟,这个时代的人们,都对科技充满了盲目的信心。 他们相信,科技能够解决一切问题,旧时代的法则终将被彻底颠覆。 这是属于二十世纪的赞歌。 菲勒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马车一路前行,最终在一栋建筑前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文森特·赫拉瓦尔的住所。 文森特·赫拉瓦尔,是一位与众不同的艺术家。 菲勒蒙原本以为,像他这样享誉巴黎的画家,应该过着奢华的生活。然而,他的住所却与菲勒蒙在伦敦的公寓没什么两样,不仅没有占据整栋楼,甚至只住在二楼。 他们刚走到楼下,就看到一群形迹可疑的人聚集在门口。这些人无一例外地戴着贝雷帽,手里夹着香烟,正在吞云吐雾,将本就狭窄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勒布朗似乎对这些人有所忌惮,刻意避开了他们的视线。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这些人是谁?” “记者。” 果然,有这些记者守在这里,赫拉瓦尔根本不可能不被发现。他们硬着头皮走到楼下,那些原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记者们,立刻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般,朝着他们围了上来。 “我去应付他们。” “还是我去吧,我毕竟是市长,比你有名多了。” 勒布朗说着,看了一眼菲勒蒙手中拿着的画布,改口道:“不,还是你去吧,我的确比你有名。” “别回头,小心被他们缠住。”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菲勒蒙看得出来,勒布朗其实很希望他回头。然而,菲勒蒙并没有理会他的小心思,他可不想像愚蠢的俄耳甫斯那样,因为回头而失去一切。 勒布朗留下来应付那些记者,菲勒蒙则趁机快步走上楼梯。他一手拿着包裹着画布的布包,一手拄着拐杖,行动不便,速度自然快不了多少。 好不容易走到二楼,菲勒蒙将画布放在地上,伸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不出所料,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那些记者整天围追堵截,换做是谁都会崩溃。 菲勒蒙不死心地又敲了几下,这次,他直接喊出了对方的名字:“赫拉瓦尔先生?”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菲勒蒙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勒布朗的阴谋。如果他早就知道赫拉瓦尔家被记者包围,也知道他不会开门,那他故意把自己带到这里,是为了让自己曝光吗? 第132章 人靠什么活着(上) 想到这里,菲勒蒙心中更加焦躁不安。他下意识地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拧。 “咔哒。” 门竟然开了。菲勒蒙还以为门上挂着链条,于是又拉了一下,没想到门竟然直接打开了。 他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如果现在进去,岂不是中了勒布朗的圈套?但如果就这样回去,他又心有不甘。 最终,菲勒蒙还是咬了咬牙,拿起画布,走进了房间。 “赫拉瓦尔先生?” 房间里一片漆黑,即使是大白天,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所有的房门都紧紧关闭着,没有一扇窗户透出光亮。菲勒蒙仔细一看,才发现所有的窗户上,都挂着厚厚的窗帘,将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不,那不是窗帘。 菲勒蒙走进房间,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地板上铺着一块阿拉伯风格的地毯,但此时,这块原本精美的艺术品,却被剪成了无数碎片,随意地散落在地板上。菲勒蒙顺着地毯的碎片看去,发现它们竟然被塞进了窗户的缝隙里,将窗户堵得严严实实。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菲勒蒙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画家,又多了一分了解。他似乎对光线有着病态的厌恶。 不仅如此,房间的墙壁也十分奇怪。 菲勒蒙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异常,直到他走到墙边,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才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墙壁上,竟然没有贴壁纸。裸露的墙壁坑坑洼洼,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刮掉了一层。 这种痕迹,通常只会出现在年久失修的废弃建筑里。像这样新建的公寓,就算撕掉壁纸,也不可能造成如此严重的损伤。 菲勒蒙心中,再次涌起一股不安。 如果这不是时间造成的,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赫拉瓦尔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他握紧拐杖,警惕地环顾四周,生怕对方会突然从黑暗中冲出来。 当他走到走廊尽头时,又发现了一件更加诡异的事情。 墙壁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照片。菲勒蒙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昆虫的标本,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些都是用相纸打印出来的照片,只不过表面被人用胶水覆盖,看起来亮晶晶的。 这些照片,每一张都被人为地破坏过。 照片上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无一例外,他们的脸都被恶意地涂抹、拼接,看起来十分怪异。 照片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但问题在于,那些原本正常的人脸,被人用剪刀剪下来,然后又胡乱地拼凑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效果。 孩子的脸上,被贴上了老人的眼睛;男人的脸上,被换上了女人的鼻子。还有一些照片,被人用黑色的马克笔,在上面乱涂乱画,将原本清晰的面部轮廓,破坏得面目全非。 “这到底是什么……” “啊啊啊啊啊!” 菲勒蒙正看得入神,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传来。那声音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仿佛正在经历着什么非人的折磨。菲勒蒙心中一惊,握紧拐杖,快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房间的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透出一丝微弱的烛光,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在低声啜泣。菲勒蒙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堆满了画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颜料味。那些尚未完成的画作,就这样随意地堆放在一起,仿佛是被主人遗弃的垃圾。 在房间的正中央,一个男人正坐在画架前,低声哭泣着。 而在他的身后,那幅引发了所有事件的肖像画,正静静地挂在墙上。 勒布朗并没有说谎,菲勒蒙第一眼看到这幅画,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安。它与梵高的那幅肖像画十分相似,但人物的表情却截然不同。 画中的三个人,菲勒蒙、亚瑟和玛丽,都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眼神空洞,仿佛三具没有灵魂的傀儡。菲勒蒙的眼睛被人用颜料涂抹,看起来血肉模糊;亚瑟的身上,缠绕着一条巨大的章鱼触手;而玛丽,可怜的玛丽,她的头颅竟然被人砍了下来。 究竟是什么人,怀着怎样恶毒的心思,才能画出如此恐怖的画面? “你是谁?” 还没等菲勒蒙回过神来,一个虚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怎么进来的?” “门没锁。” “是吗?不管怎样,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请你离开。” 男人头也不回地说道。他似乎这才意识到房间里有人,猛地转过头,当他看清菲勒蒙的长相时,顿时愣住了。 “啊,你,你是……” “你是文森特·赫拉瓦尔?” 眼前的这个男人,比菲勒蒙想象的还要年轻,也更加瘦弱。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仿佛几天几夜没有合眼。 “是我,我就是文森特·赫拉瓦尔。你是……没错,你一定是菲勒蒙·赫伯特。” 菲勒蒙虽然从未见过他,但他却像是老朋友一样,热情地招呼着菲勒蒙。 “你现在还要我离开吗?” “不,不,当然不用。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快请坐,你腿脚不方便……” 菲勒蒙的假肢平时都藏在裤腿里,一般人很难看出来。至于拐杖,那就更常见了。 赫拉瓦尔从未见过菲勒蒙,却知道他腿脚不便,这说明,他早就对菲勒蒙的情况了如指掌。 菲勒蒙没有多想,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 “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关于这幅画的事情。” “我的画?” “没错,就是它。” 赫拉瓦尔听到这句话,原本慌乱的眼神,突然平静下来。 “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十年前,我在蒙马特高地的一家酒馆里,梦到过今天发生的一切。我预感到,一场巨大的灾难即将降临。” 赫拉瓦尔的声音平静,语气理智,但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菲勒蒙没有理会他的疯言疯语,而是解开布包,将里面的画布取了出来。 那幅梵高亲手绘制的肖像画,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赫拉瓦尔看到这幅画,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有惊讶,有失望,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 “你对这幅画了解多少?” “不,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它。但我能猜到是谁画的,一定是文森特,对吧?他现在还好吗?” “他六年前就自杀了。” “什么?” 赫拉瓦尔脸上露出了菲勒蒙今天见到的,最真切的表情。 “太遗憾了,我感到非常遗憾。” “你们关系很好吗?” “不,我们只是偶尔会在酒馆里喝一杯。自从他离开巴黎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你当然有权利知道真相。你一定很好奇,我和文森特,是怎么知道你的长相,又是怎么画出这幅画的?为什么我们会画出两幅一模一样的画?” 他还没等菲勒蒙开口,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很简单,因为我们抄袭了别人的作品。” 赫拉瓦尔说道。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和文森特都只是怀揣着艺术梦想的穷学生。不,准确地说,只有文森特是真正的艺术家,而我,只是一个整日沉迷于酒精,麻痹自己,逃避现实的懦夫。我或许也曾有过梦想和激情,但现在,我已经记不清了……” 他开始讲述起自己的过去,语气中充满了自嘲和悔恨。 “文森特经常来找我喝酒。我们会在蒙马特高地那些廉价的酒馆里,点上一品脱最便宜的酒,然后一边聊天,一边喝酒。一开始,我们还会用杯子分着喝,但后来,我们发现,直接在酒里兑水和工业酒精,更加划算。到最后,我们喝的,已经不是酒,而是工业酒精兑水了。我们别无选择,为了逃避现实,为了追求艺术,我们只能不断地麻痹自己,而酒精,就是我们唯一的慰藉。” 菲勒蒙耐心地听着,他知道,赫拉瓦尔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不能操之过急。 “有一天,他来了,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我一眼就看出,那孩子出身不凡。他虽然年纪小,但举止却十分得体,谈吐也比那些大学毕业的成年人还要优雅。我们当时都喝醉了,意识模糊,很快就被他吸引了。不,就算我们当时是清醒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我早就迷失了方向,我需要一个精神支柱,而那个孩子,正好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 菲勒蒙突然想起,自己似乎也曾听人说起过类似的故事。 “我们像是在炫耀一般,向那个孩子讲述着我们对艺术的理解。就在这时,那孩子突然拿出一幅画,说那是他自己画的。我……我当时就明白了,我和他之间的差距,就像天上的星辰与地上的尘埃,永远无法企及。我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要追求艺术,但我心里很清楚,我根本就没有那种天赋,我有的,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和一腔热血。” 赫拉瓦尔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但很快,那痛苦就转化成了一种病态的狂热。 “没错,我当时就想,我要偷走他的画。” 强烈的既视感,再次袭来。 “我开始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每天都去画廊和展览馆,寻找他的新作。那幅画,那幅被他随手涂鸦出来的作品,竟然拥有着如此惊人的魅力,如果公之于众,一定会引起巨大的轰动。然而,几年过去了,那幅画却始终没有出现。我意识到,他或许真的只是把它当成了一幅随手涂鸦的作品。我终于等到了机会,我梦寐以求的机会。” 赫拉瓦尔说到这里,语气中充满了疯狂。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就算只是临摹,我也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力量。我之前那些自以为是的作品,与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我成功了,我终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画家。” 菲勒蒙终于明白了一切。 虽然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开,但至少,他已经找到了那两幅画的来源。赫拉瓦尔和梵高,他们都只是抄袭了一个孩子的作品,而那个孩子,才是真正的预言者。 “但是,从那以后,我的噩梦就开始了。人们开始向我索要新作,但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画。我不是画家,我不知道该怎么创作出那样伟大的作品。我尝试过各种方法,我翻阅了无数书籍,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眠不休地画画,但我始终无法复制出那样的奇迹。我努力过,我真的努力过!我放弃了尊严,我放弃了生活,我甚至放弃了睡眠,但我依然一无所获!” 赫拉瓦尔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他猛地抓住菲勒蒙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仿佛要把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发泄到菲勒蒙身上。他的指甲深深地嵌入菲勒蒙的肉里,菲勒蒙突然想起了走廊墙壁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抓痕。 “一个月前,我听说,市面上出现了一幅与我的画一模一样的作品。我当时就预感到,一切都完了。那才是真正的原作,虽然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流传出去的,但只要它出现,我的谎言就会被拆穿。艺术是灵魂的燃烧,而我,只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我的作品里,没有灵魂,只有空洞和虚伪。只要将两幅画放在一起,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真假。我害怕了,我不敢再卖画了,我害怕被揭穿,我害怕失去一切……” 赫拉瓦尔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希望。他痴痴地望着梵高的那幅画,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但是,我并不孤单。文森特,那个正直的艺术家,他最终也屈服于了欲望。他比我更有天赋,也比我更渴望成功,他所承受的诱惑,一定比我更加强烈。我们都失败了,我们都无法抵挡那诱惑。不,或许,他比我更加可悲。他到死都没有放弃,他依然相信,自己能够创造出超越原作的作品。他太天真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艺术的道路上,充满了荆棘和陷阱,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他太脆弱了,所以他才会选择自杀,愚蠢的文森特……” 赫拉瓦尔低声笑着,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和自嘲。 菲勒蒙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决定说出真相,哪怕只是为了维护梵高的尊严。 “不,你错了。” “你在质疑我的画?” “虽然我对绘画一窍不通,但我可以告诉你,梵高一生都在临摹大师的作品,但他从未想过要欺骗任何人。他一定知道,那幅画并没有公之于众。所以,他没有出售那幅画,也没有向任何人展示过,甚至连他最亲密的弟弟,都没有见过那幅画。他是在自杀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才画出了那幅画。” 赫拉瓦尔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那幅画,是在他自杀后,人们整理他的遗物时,才发现的。” “啊……” 赫拉瓦尔长叹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敬佩和惋惜。 “他,才是真正的艺术家……” 赫拉瓦尔说着,挣扎着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窗边。他伸手抓住窗帘,用力一扯,那块遮挡了阳光多年的窗帘,终于不堪重负,被撕扯下来,房间里顿时一片光明。 赫拉瓦尔抬起头,直视着窗外刺眼的阳光。 “那是黄金。” 他喃喃自语道。 “也是餐盘,是光环,是燃烧的熔炉……” 他转过身,看向菲勒蒙。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不见阳光,已经变得通红一片,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他努力地想要看清菲勒蒙的长相,但他的眼神却始终无法聚焦。 “我明白了,这就是答案。餐盘、光环、黄金、熔炉……我们,都只是在重复着前人的脚步。我痛苦,我无比痛苦!因为每当我看到它,我就会想起自己的渺小和无能,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那种天赋!” 赫拉瓦尔失明了。 “为什么只指责我一个人?这个时代,已经失去了创造力!真正的原创是不存在的,我们只能继承、重复、模仿,既然如此,那我宁愿什么都不创造!我当初就不应该拿起画笔!” 赫拉瓦尔的情绪彻底崩溃了,他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画笔,将周围的一切都打翻在地。房间里原本就堆满了易燃物品,再加上他身上沾染了颜料和松节油,一点火星就足以引发一场火灾。 “那只是临摹!我们可以重来!” 菲勒蒙的话,赫拉瓦尔已经听不到了。他像疯了似的,将手中的画笔扔向菲勒蒙,然后转身冲向画架,将那些尚未完成的画作,全部撕碎。 “既然如此,那我就诅咒你,诅咒你这个世界!你给了我渴望,却剥夺了我的天赋!我就是一个空壳,一个只会模仿的废物!你是人,而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复制品,我嫉妒你,我恨你……” 他的怒吼声戛然而止,他的身体,已经被熊熊烈火吞噬。他疯狂地挣扎着,嘶吼着,最终,化作灰烬。 菲勒蒙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阻止这场悲剧。在赫拉瓦尔临死前,他似乎听到了一句微弱的声音。 “啊,火焰……我也是这样,如此渴望,我一定能创造出真正的艺术,燃烧我的灵魂……” 菲勒蒙不知道,这究竟是赫拉瓦尔的临终遗言,还是火海中产生的幻觉。但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这场漫长的旅程,最终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结束。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菲勒蒙能够感觉到,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 从赫拉瓦尔家门口那些反常的记者,到他突然发疯,再到最后的大火,这一切都太刻意,太不自然了。 菲勒蒙没有急着离开,他强忍着浓烟的熏烤,挨个房间地搜查起来。他知道,一旦大火蔓延开来,所有的线索都将化为灰烬。 这场疯狂的事件,绝不仅仅是一场意外,它更像是一个预兆,一个不祥的预兆。 在赫拉瓦尔的卧室里,菲勒蒙发现了一个笔记本。那是一个普通的速写本,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笔记和草图。菲勒蒙翻开笔记本,快速地浏览着,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猛地停了下来。 他紧紧地握住笔记本,转身冲出了房间。 大火很快引起了骚动。 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几乎笼罩了整座城市,吸引了无数人前来围观。附近的居民提着水桶,试图扑灭大火,但大多数人只是站在远处,冷眼旁观。 一些住户赤着脚冲进火海,试图抢救出一些贵重物品,但更多的人,则像飞蛾扑火般,消失在熊熊烈焰之中。 狭窄的街道被看热闹的人群和马车堵得水泄不通,一些乘客甚至要求车夫直接驶向火灾现场。等到消防队姗姗来迟时,大火已经蔓延开来,将整栋建筑吞噬。 巴黎的消防队,其装备之简陋,与拥有雄厚财力的黄色外墙公司所支持的伦敦消防队相比,简直天壤之别。他们只有一辆简陋的水车,根本无法控制住如此猛烈的火势。 但这对菲勒蒙和勒布朗来说,却是一个逃脱的好机会。他们趁乱摆脱了记者的纠缠,混入人群,消失在街道的尽头。那些记者发现市长不见了,也顾不上追赶,纷纷冲进火场,试图拍下文森特·赫拉瓦尔葬身火海的画面。 即使离开了火灾现场两三个街区,街道上依然喧闹无比。这里的人们,似乎对火灾并不关心,他们更多的是在抱怨交通堵塞,咒骂着那些挡路的马车和行人。 嘈杂的环境,正好方便菲勒蒙和勒布朗谈话。 勒布朗等到周围稍微安静了一些,才迫不及待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着火?赫拉瓦尔呢?梵高的画呢?” “我也不知道所有的事情……” 第133章 人靠什么活着(下) 菲勒蒙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讲述了一遍,当然,他隐瞒了关于那个十岁男孩的真相。 勒布朗听完菲勒蒙的讲述,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他应该是出现了幻觉,他吸食鸦片成瘾,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虽然菲勒蒙觉得,仅仅用吸毒成瘾,很难解释赫拉瓦尔那些反常的行为,但他并没有反驳勒布朗。他知道,让对方相信自己的解释,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勒布朗突然话锋一转,凑到菲勒蒙耳边,低声问道:“你亲眼看到了那幅画,感觉怎么样?现在改变主意了吗?” 菲勒蒙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难道不想揭露真相吗?这是你恢复名誉的最好机会。” 菲勒蒙这才意识到,勒布朗依然执着于揭露赫拉瓦尔的抄袭行为。他有些生气,忍不住说道:“有人死了!” “那又怎么样?难道你对那幅画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勒布朗似乎对赫拉瓦尔的死毫不在意,他只是对菲勒蒙的反应感到失望。 菲勒蒙终于明白,为什么勒布朗会如此自信,他相信,菲勒蒙在看到那幅丑陋的肖像画后,一定会像他一样,对赫拉瓦尔恨之入骨。 如果菲勒蒙没有亲眼目睹赫拉瓦尔葬身火海的惨状,或许他真的会这样做。 但勒布朗错了。 “其他人呢?画上的另外两个人,你应该认识吧?你不打算问问他们的意见吗?” 即使赫拉瓦尔已经死了,勒布朗依然没有放弃他的复仇计划。 他就像一个怨灵,即使仇人已经灰飞烟灭,依然不肯放过他。更可怕的是,勒布朗的所作所为,看起来是如此的理智,如此的冷静,没有一丝一毫的疯狂。 菲勒蒙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一直认为,人只有两种,疯子和正常人。他相信,只有疯子才能在这个世界上闪耀,所以,他才会对勒布朗能够担任巴黎市长一职感到不可思议。 他错了。 长年累月积累的恶意,其破坏力,丝毫不亚于疯狂。 勒布朗为了生存,为了向上爬,早已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魔鬼。他之所以能够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生存下来,正是因为他心中的那份恶意。 “先生?你在听吗?” “不,不,这件事与你无关。” “谁知道呢?或许他们会有不同的想法。” 勒布朗依然不死心。菲勒蒙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摆脱这个可怕的家伙了。为了尽快结束这场谈话,他只好编造了一个谎言。 “画上的那个女人,去年就去世了,那个男人,也在一个月前去世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这并非完全是谎言,勒布朗就算去调查,也只会找到两份讣告。 勒布朗这才放弃了追问,脸上露出了一丝遗憾的神情。 “真是太可惜了。既然这样,那不如让我带你在巴黎好好逛逛吧?” “不用了,谢谢!” 菲勒蒙连忙拒绝。 “我还有事。” “那真是太遗憾了。” 勒布朗重复了一遍,但这次,他的语气里,多了一丝真诚。 菲勒蒙向他告别,转身离去。 巴黎索邦大学。 这座拥有六百年历史的大学,位于巴黎市中心,与这座城市一同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它最初只是一座为穷苦学生提供教育的修道院,但在鼎盛时期,它却是巴黎最顶尖的大学之一,也是欧洲最负盛名的学术机构之一。 然而,法国大革命,却彻底改变了这所大学的命运。 愤怒的学生们占领了大学,将那些传统的管理者和教授们赶下台,送上了断头台。数百年的学术积累毁于一旦,那些珍贵的书籍和仪器,也被革命者们洗劫一空。 革命结束后,人们曾试图重建这所大学,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直到十年前,索邦大学才得以重建,重新开学。 然而,这所命运多舛的大学,并没有因此摆脱厄运。那些回到大学的教授们,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激情,他们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新的管理者缺乏经验,无法制定合理的投资计划,而原本完善的教学体系,也因为革命的冲击而支离破碎。 法国大革命,不仅摧毁了旧的秩序,也摧毁了人才培养体系。在人才匮乏的法国,很少有经验丰富的教授愿意来这所新建的大学任教,而从国外引进人才,又会损害法国人的自尊心。 最终,这所大学,找到了一条独特的生存之道。 他们放弃了传统的学术等级制度,教授和学生之间,不再是师生关系,而是平等的合作伙伴。他们不再遵循传统的学术规范,而是敞开大门,欢迎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无论年龄、性别、种族,只要有求知欲,都可以在这里获得知识。 在短短十年间,索邦大学就以其自由开放的学术氛围,培养出了无数优秀的人才。 菲勒蒙认识一位来自索邦大学的学生。 她因为性别的原因,无法在自己的祖国获得学位,最终,她在索邦大学获得了认可。她在这里,得到了教授们的帮助,完成了一项原本不可能完成的实验。 菲勒蒙之前对勒布朗说的“有事”,并非完全是谎言。他从决定来巴黎的那一刻起,就计划好了要来这里。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天空。 一间实验室的门打开了,一个中年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起来疲惫不堪,脚步沉重。菲勒蒙一眼就认出,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打扰一下。” 男人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菲勒蒙。 “您认识我吗?” “你是皮埃尔·居里。” 男人点了点头。 “我想和你谈谈,关于你妻子的事情。” “玛丽?你认识她?”皮埃尔·居里惊讶地问道。 菲勒蒙咬着牙,艰难地说道:“算是吧,我们都是弗兰克学会的成员。” “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她还好吗?她没有给你添麻烦吧?当然不会,她那么聪明,那么善良,怎么会给别人添麻烦呢?抱歉,我太激动了。你从伦敦来,一定很辛苦,快请进。” 皮埃尔·居里原本疲惫不堪,但一提到妻子,他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兴奋的神情。他打开实验室的门,热情地邀请菲勒蒙进去。 菲勒蒙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进了实验室。 实验室里一片狼藉。 “抱歉,我还没来得及收拾。” “没关系。” 皮埃尔·居里一边道歉,一边将桌子上堆积如山的书籍和文件搬到地上,腾出一块空地。菲勒蒙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把椅子坐下。 他尽量不去触碰任何东西,生怕会打乱皮埃尔·居里的研究思路。但在这个堆满了书籍和文件的实验室里,想要做到这一点,几乎是不可能的。 皮埃尔·居里,完全符合菲勒蒙对学者的刻板印象——不修边幅,生活混乱。 他们将所有东西都堆放在一起,然后依靠记忆,在混乱中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一旦找不到,就会陷入歇斯底里,将整个实验室翻个底朝天。 虽然菲勒蒙相信,皮埃尔·居里不会对他发脾气,但他还是尽量小心谨慎,避免惹怒对方。 “英国人喜欢喝茶,对吧?我这里只有咖啡。” “不用了,谢谢。” 说实话,菲勒蒙对皮埃尔·居里的热情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他越是这样,菲勒蒙就越难以开口。如果他冷淡一些,或许菲勒蒙反而会轻松一些。 皮埃尔·居里没有给自己倒咖啡,而是直接坐在了菲勒蒙对面。两人之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菲勒蒙只好没话找话。 “你一个人在这里工作吗?” “不,之前是贝克勒尔教授和我的妻子玛丽一起工作,自从玛丽去伦敦后,就只剩下我和贝克勒尔教授了。” “贝克勒尔教授呢?” “他还要上课,不像我,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研究中……” “哦,这样啊。” 这与菲勒蒙所知道的,并没有什么出入。 沉默再次降临,仿佛在嘲笑着两人之间尴尬的关系。最终,还是皮埃尔·居里打破了沉默。他看起来有些焦躁不安,问道:“请问,您和我的妻子,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同事,都是弗兰克学会的成员。我……我曾经受过她很大的帮助,这份恩情,我永远也无法报答。” “那就好,那就好……” 皮埃尔·居里似乎把菲勒蒙的话当成了客套,并没有多想。菲勒蒙看着眼前这个真诚的男人,心中充满了愧疚。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无法减轻对方的痛苦。 他根本就不会安慰人。 “那她现在,在做什么?” “你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也猜到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从伦敦跑到巴黎。” 皮埃尔·居里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很聪明,从菲勒蒙的话里,已经猜到了一些事情。而这,正是菲勒蒙想要的效果。 “我不会拐弯抹角,但我也不想直接告诉你真相。有时候,谎言比真相更能给人带来慰藉。我们总是告诉那些阵亡士兵的家属,他们的亲人是为了国家英勇牺牲的,但实际上,我们都知道,战争是残酷的,死亡是丑陋的。”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菲勒蒙看到,皮埃尔·居里的眼神,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准备了两个答案,一个,是谎言,但它迟早会变成现实,你最终还是会接受它。而另一个,则是真相,它会让你痛苦,让你迷茫,甚至会毁掉你的未来。” “够了,我不想听了,你走吧!马上离开这里!” 皮埃尔·居里猛地站起身,指着门口,大声吼道。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你必须明白,真相,才是最重要的。” 他打开门,示意菲勒蒙离开。但菲勒蒙依然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他。 “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菲勒蒙·赫伯特,是伦敦老法院大学的教授。我欠你妻子一条命,所以我来了,带着她的遗物。” 菲勒蒙说着,从包里拿出两个笔记本。 “玛丽·居里。” 笔记本的封面上,写着玛丽·居里的名字。皮埃尔·居里一眼就认出了妻子的笔迹,他颤抖着声音问道:“她,她怎么了?” “她死了。” 皮埃尔·居里听到这句话,顿时瘫倒在地,然后,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你在骗我。” “没错,我演得很糟糕吗?” 皮埃尔·居里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如果她真的死了,我只会感到悲伤,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会慢慢接受这个事实。但她还活着,对吧?至少,她现在还没有死。” 皮埃尔·居里痛苦地说着,他用自己的智慧,一步步逼近了真相。在菲勒蒙看来,这是一种诅咒,一种智慧的诅咒。 “告诉我,玛丽,她到底怎么了?” “你应该知道真相,你拥有这样一个伟大的妻子,你应该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菲勒蒙平静地讲述了玛丽·居里的遭遇,从弗兰克学会的真相,到他们之间的短暂相遇,再到她的失踪,以及最后留下的遗物。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说,皮埃尔·居里也能猜到妻子的最终命运。 “你让我相信这些?” 皮埃尔·居里痛苦地问道。 “伦敦的怪物,沉没的岛屿,外星的神明……你真的认为我会相信这些吗?” “你没有理由相信我,没有人可以强迫你相信。” 菲勒蒙理解他的愤怒,他打开笔记本,指着最后一页,说道:“但你至少应该看看,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将红色射线命名为玛丽线,将绿色射线命名为皮埃尔线。” 菲勒蒙不知道,玛丽·居里在写下这句话时,是怎样的心情。但他相信,皮埃尔·居里一定能够理解。 皮埃尔·居里看着笔记本上的字迹,突然崩溃了,他抱着笔记本,失声痛哭起来。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皮埃尔·居里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菲勒蒙将两个笔记本放在他身边,转身离去。 这是他在巴黎的最后一站。 第134章 火星前夜(一) 五月,伦敦。 雨季来临了。春雨淅淅沥沥,滋润着干涸的大地,将生命的种子播撒在每一个角落。那些在寒冬中沉睡的种子,被雨水唤醒,破土而出,贪婪地吮吸着甘露,努力地生长着。 那些躲藏在地洞里过冬的动物们,也纷纷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焕然一新的世界。它们在废墟中寻找着新的家园,为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增添了一丝生机。 成群结队的候鸟,也从遥远的南方飞来,在伦敦的废墟中筑巢,繁衍后代。这些不速之客,为这座城市带来了新的烦恼。 原本灰色的城市,被雨水冲刷,变得更加阴沉,更加潮湿。那些被大火吞噬的木质建筑,再也无法吸收雨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令人窒息。 这是一片孕育着生命的海洋。 然而,在这片海洋中,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号外!号外!” 大火过后,伦敦的人手严重不足,随处可见穿着背带裤的印刷厂工人,在街头巷尾叫卖报纸。他们背着沉甸甸的报袋,扯着嗓子大声吆喝着。 事实上,他们根本不需要吆喝。 仅仅五分钟,他们就卖光了所有的报纸,口袋里装满了沉甸甸的硬币,然后匆匆赶回印刷厂,继续印刷新的报纸。印刷厂的机器日夜不停地运转着,散发着刺鼻的油墨味,那些刚刚印刷出来的报纸,还带着余温,上面的油墨还没有完全干透,但人们依然争先恐后地购买,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消息。 即使加班加点地印刷,报纸依然供不应求。在一些人流密集的地方,甚至出现了几个人围着一张报纸阅读的景象。即使在伦敦,这样的景象也十分罕见。 广场上,更是人山人海。 衣冠楚楚的绅士们,像古希腊的先贤们一样,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激烈地争辩着。 人们在真假难辨的消息中,感到焦虑和不安,他们渴望了解真相,却又害怕真相太过残酷。 “那些外星人,一定是火星人!除了火星,还有哪个星球适合生命存在?” “不,他们一定是金星人!我早就预言过,会有外星人入侵地球!” “金星太小了,根本不适合生命存在,这在十七世纪就已经被证实了。而火星,虽然比地球小,但它拥有足够的空间和资源,足以孕育出生命和文明。这是科学!” “望远镜技术发展到今天,我们已经可以观测到火星的表面了。但我们从未发现过任何文明的痕迹。如果火星人真的存在,他们早就应该发现地球了,他们应该早就看到了大本钟!这说明,火星上根本就没有生命!” “金星也一样!” “你懂什么?金星被一层厚厚的云层覆盖,我们根本看不到它的表面。这恰恰说明,金星上存在着高度发达的文明!他们用一层巨大的屏障,将整个星球包裹起来,这种技术,我们人类根本无法想象!” 人们争论不休,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不仅是广场,整个伦敦都陷入了恐慌。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人们在谈论外星人、宇宙、行星,以及人类的未来。 有人说,外星人会奴役人类,将地球变成他们的殖民地;有人说,外星人会毁灭人类,将地球变成一片废墟;还有人说,外星人会与人类和平共处,共同创造美好的未来。 但没有人怀疑,外星人真的存在。 这一切,都源于一份报纸上刊登的一篇文章。 伦敦的市民们,我们的城市正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这不是来自俄罗斯帝国或普鲁士王国的威胁,也不是来自美洲大陆的挑战。敌人来自天外,他们轻而易举地突破了我们引以为傲的防线,降临到这座从未被征服的城市。 他们来自火星,或者金星,或者更遥远的星系。他们掌握着超越人类的科技,他们拥有着我们无法想象的武器。自从一百年前,纳尔逊将军为了保卫我们的家园,英勇地牺牲在特拉法加海战之后,我们从未遇到过如此强大的敌人。 他们已经潜伏在伦敦的上空,他们绑架无辜的市民,将他们当作食物,或者进行解剖研究。面对如此紧急的情况,我们的军队却无动于衷,他们放弃了保卫人民的职责。 市民们,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侵略者闯入我们的家园,残害我们的亲人吗?不,我们要奋起反抗!伦敦消防队,绝不会抛弃这座城市,绝不会抛弃我们的市民。我们将扩大夜间巡逻队的规模,为每一位队员配备自卫武器。 我们需要更多勇敢的年轻人,我们需要更多训练有素的猎犬。所有愿意保卫家园的勇士们,请立即到附近的消防队报名!你们的父母、兄弟、妻子、孩子,他们的安全,就掌握在你们的手中!女王万岁! ——伦敦消防队招募启事 (1896年4月22日,《伦敦日报》第17期) 这就是那篇引发了轩然大波的文章。 准确地说,那只是一篇广告,但它占据了报纸的头版,而且配有图片,看起来就像是一篇新闻报道。 菲勒蒙在这篇文章中,发现了两个疑点。 首先,是广告的发布者。伦敦消防队和《伦敦日报》,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机构,竟然联手发布了这样一篇耸人听闻的广告,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 其次,是那张照片。照片的像素很低,画面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远处的大本钟,以及伦敦夜晚的城市轮廓。 但照片的右上角,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光点,看起来就像是一艘飞行器。虽然看不清它的具体形状,但它却与人们印象中的ufo十分相似。 菲勒蒙突然想起,自己曾经也有过类似的困惑。 在所有故事开始的那天,女仆玛丽看到了那尊雕像,却无法将其与人体联系起来。图像,是需要学习的。那么,这个被人们视为经典的ufo形象,又是从何而来呢? 难道,真的有ufo出现在伦敦的上空? 菲勒蒙将这些疑问抛在脑后,快步走向约定的地点。 第135章 火星前夜(二) 那是一家位于伦敦最豪华的餐厅“丽兹酒店”附近的东方茶馆。这家茶馆装修风格时尚,提供各种茶饮、咖啡和简餐,与巴黎那些新兴的咖啡馆十分相似。 在伦敦,这样的茶馆并不多见。菲勒蒙并没有选择这里作为见面地点。 “啊,先生,您来了!” 菲勒蒙刚走进茶馆,一个男人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他的动作太过夸张,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茶馆外路过的女士们,纷纷停下脚步,好奇地朝里面张望着。当她们看到那个男人的长相时,都忍不住发出惊叹。 那个男人似乎对自己的魅力毫无察觉,但他的一举一动,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迷人的气息。即使是菲勒蒙,也偶尔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忘记了他的真实面目。 “最近真是不太平啊。” “这不是好事吗?”菲勒蒙在男人对面坐下,抱怨道。 “世界越乱,我们就越有机会赚钱。尤其是您,先生,您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男人笑着说道。 “别胡说,这不是什么好事。那些来找我的人,都是些愚昧无知的家伙。” “那不是更好吗?他们什么都相信,我们想怎么骗他们就怎么骗他们。大众的无知,就是我们力量的源泉,不是吗?先生?” 菲勒蒙厌恶地摇了摇头。 “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我可没有你那么卑鄙。” “您可是伦敦最有名的侦探,能得到您的夸奖,真是我的荣幸。”男人笑着说道。 他叫艾伦·布莱克,是一名私家侦探。 或者说,他更像是一个骗子。菲勒蒙平时很少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但这次,他却不得不求助于他。 “不说废话了,您在这个时候找我,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难道是关于那些外星人的?” “你也相信那些无稽之谈?”菲勒蒙反问道。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很少在这些事情上,比您知道的更多。”布莱克惊讶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您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机械论者。我相信,感恩节烤火鸡腿,比向上帝祈祷更有价值;我相信,昂贵的瓷器,比那些神神秘秘的魔法和咒语更值得收藏。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对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从来都不感兴趣。” 菲勒蒙强忍着笑意。 他曾经亲身体验过魔法的力量,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但去年,我得到了一条消息,一条让我无法忽视的消息。” “很久以前的事了?” “算是吧。您还记得那起陨石诉讼案吗?虽然最终不了了之,但我在调查那起案件的时候,得到了一条线索。我有一个朋友,在格林尼治大学工作,他告诉我,格林尼治天文台,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布莱克压低声音,说道。他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但在工作的时候,却十分认真。 “格林尼治天文台已经关闭一年了,他们不再招募新的员工,也不再举办例行的学术会议。那些工作人员,有的会在天文台里待上几天,有的甚至会待上几周,而且,他们的安保措施非常严密。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能让世界上最顶尖的天文机构,如此小心翼翼地保守?金星、火星,这些肉眼可见的行星,不可能是什么秘密。我猜,他们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新的东西,比如,您听说过那个传闻吗?据说,在太阳系的边缘,还隐藏着一颗未被发现的行星,第九颗行星。” 菲勒蒙点了点头。 “x行星,如果它真的存在,应该会以罗马神话中的冥王命名,冥王星。” “我猜,他们一定是发现了这颗行星,然后,他们在那颗行星上,发现了外星人。” “你不是说,你是机械论者吗?这只是你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啊哈,这只是我机械式的想象。”布莱克笑着说道。 “但这个故事,听起来很精彩,不是吗?从天而降的陨石,关闭的格林尼治天文台,还有那些神秘的外星人。” “的确很精彩。” 菲勒蒙知道,那块陨石,并非来自外太空。虽然布莱克的猜测并不完全正确,但这件事的确疑点重重。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但我一定会调查清楚。不过,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菲勒蒙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 “这是什么?” “一个画家的速写本。” 布莱克翻开笔记本,快速地浏览着。笔记本里,都是一些人物速写,画工粗糙,毫无艺术价值。 “这些画,应该卖不了多少钱。” “你也懂画?” “我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艺术品生意。” 布莱克没有细说,但菲勒蒙猜想,那应该不是什么合法的生意。突然,布莱克停了下来,指着其中一幅画,说道:“这幅画不错,如果他能继续努力,十年后,或许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画家。我可以帮他介绍一些客户。” “他已经死了。” “您带来的东西,总是与死亡有关。” 菲勒蒙突然想到,如果十年前的赫拉瓦尔,听到了这番话,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但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背叛了艺术,最终,葬身火海。 “就是这幅画。” 菲勒蒙指着笔记本上的一幅画,说道。 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他用炭笔画的,男孩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但他的五官却十分模糊,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菲勒蒙知道,这就是男孩的本质,他本来就是一个介于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存在。 “这是他十年前的样子。” “先生,您不会是想……” “我要你找到他,他一定还在伦敦。” 布莱克放下笔记本,摇了摇头。 “先生,虽然我无所不能,但这件事,我实在无能为力。用一张旧照片找人,这也太不靠谱了。” “我知道他的名字。” 菲勒蒙拿起笔记本,看着男孩的脸。 他像是要驱赶恶魔一般,念出了那个男孩的名字,那个在过去十年间,穿梭于英法两国,制造了无数混乱和悲剧的男孩的名字。 “爱德华,爱德华,他的名字叫爱德华。” 第136章 大地沉沦之日 夜幕降临,菲勒蒙乘坐马车前往郊外的弗兰克庄园。马车规律的颠簸和坚硬的木椅让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梦里,他抵达了弗兰克庄园。 这便是那晚梦境的故事。 深夜抵达的菲勒蒙受到亚瑟的款待,受邀共进晚餐。菲勒蒙原本有些许食欲,但看到亚瑟盘中那堆满糖霜的吐司后,便瞬间失去了胃口。 宽敞的庄园里只有菲勒蒙、亚瑟和老管家三人。亚瑟这种人自然是不可能亲自下厨的,因此晚餐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爱德华?”亚瑟嘴里塞满了吐司,含糊不清地问道。 “没错,你有什么头绪吗?” “嗯……我倒是认识一个叫菲勒蒙的人,但爱德华这种大众化的名字,我还真想不出认识的人里头有谁叫这个。”亚瑟放下叉子,用他一贯的阴阳怪气语气说道。 “别跟我耍嘴皮子。” “如果要我列举英格兰最常见的名字,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出‘约翰’和‘爱德华’。光是伦敦就有上百万个叫这俩名字的,更别提那些为了继承王位,名字里都得带个‘爱德华’的皇室成员了。所以说啊,名字太常见了可不好,一点辨识度都没有。” 亚瑟的这番话虽然刻薄,但也确实在理。菲勒蒙手上唯一的线索只有一张十年前的素描,而画中人的名字又是英格兰最常见的,根本无法从中推断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更何况,爱德华的长相也毫无特点,就像是用世间最常见的五官拼凑起来的玩偶一般,平平无奇。他就像梦中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转瞬即逝,毫无记忆点。 “找侦探也是个愚蠢的决定,那些家伙根本不值得信任。我敢打赌,他们肯定只是拿了钱,然后随便敷衍你几句罢了,菲勒蒙。” “事情还没定论呢。” “不,我很清楚。他们追逐的只有金钱,而名利与信仰是无法共存的。我一直致力于将我的学会打造成一个充满信仰之人的组织,一个拥有坚定不移的灵魂的组织,就像居里夫人那样。” 很显然,亚瑟对菲勒蒙的做法感到非常不满,尤其是他竟然将外人牵扯进来,这让他更加恼火。 他的不满与其说是一个组织领导者在面对潜在威胁时的担忧,不如说是一个孩子在秘密基地被父母发现后的那种气急败坏。菲勒蒙只得向他道歉,表示自己没有事先与他商量。 最终,在菲勒蒙再三保证不会再向外界泄露学会的任何信息后,亚瑟才终于消了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亚瑟那张娃娃脸的缘故,菲勒蒙竟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孩子气的任性,这让他感到无比疲惫。最近他与爱丽丝相处时,也常常有这种感觉。 两人只得继续进行这顿食之无味的晚餐。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亚瑟一边满脸不悦地将食物塞进嘴里,一边时不时地咳嗽几声,然后灌下一大口红酒。菲勒蒙则兴致缺缺,根本没有动几口。 “只有我一个人在吃,这也太不公平了。”亚瑟抱怨道。 “吃饭又不是什么惩罚,别说的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菲勒蒙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抱怨。 菲勒蒙知道,以亚瑟的财力,他完全可以享用更加美味的食物,但他就是对此提不起兴趣。 “说真的……”亚瑟似乎对眼前的餐点感到厌烦,再次放下了刀叉,试图转移话题。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进行调查,而且终于有了重大突破。”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奇怪。菲勒蒙心想,亚瑟可不是那种会犯低级语法错误的人,于是他立刻问道:“你是说你去巴黎调查的事情吗?” “你这段时间消失不见,原来是去巴黎了?这个我们待会儿再说。” 两人的对话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菲勒蒙察觉到亚瑟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让他更加困惑了。 “我去的时间不长,只有几天而已。” “现在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了吧?如果有想插嘴的,现在就赶紧说。” 虽然亚瑟的话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但菲勒蒙还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其他想说的。 “这项调查从去年就开始了。其实这个想法我早就有了,只是当时无从下手,所以才一直搁置着,直到你让我看到了希望。”亚瑟开始详细地解释道。 “你知道,‘神谕’一直在进行着一项漫长的计算。我一直相信,它所计算的是人类最终的命运,而每当世界上发生可怕的灾难时,它的数值就会随之增加。仅仅一年时间,这个原本停留在‘1’的数值就飙升到了‘4’。多亏了这些数据,我才得以提出一个假设。” 亚瑟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菲勒蒙从他冗长的叙述中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怀旧感。 “你知道伦敦历史上最可怕的灾难是什么吗?当然是伦敦大火。那一夜,数以万计的孩童丧生火海,大火造成的损失让英国经济倒退了半个世纪。但即使是那场可怕的灾难,也没有让‘神谕’的数值发生任何变化。于是我从中推导出一个结论……”亚瑟故意顿了顿,加重语气说道,“影响数值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预兆。”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意味着,将有一场比伦敦大火更加可怕的灾难即将降临,而这场灾难的起因,正是‘神谕’所计算的那些因素,包括你,菲勒蒙。”亚瑟用一种神谕的口吻说道。 他这话倒也不完全是胡说八道,毕竟他可是半个“神”呢。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在‘神谕’被创造出来之前,在伦敦这座城市建立之前,就已经存在着某种东西,注定要将我们引向毁灭。而就在去年,我们终于知道了它的存在。” 亚瑟没有继续说下去,也许是因为他觉得直接说出会显得不够优雅,又或者是他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不适合在餐桌上讨论。 但正如他所说,他们确实已经知道了那个东西的存在。它就潜伏在伦敦的地下,潜伏在那座比伦敦更古老的罗马城市之下,一个张着血盆大口,试图将他们吞噬的恐怖存在。 菲勒蒙不知道它的名字,于是便用了一个最贴切的称呼:“伦迪尼姆的恶魔。” “真是的,我真不该给你这个取名字的机会,你说是吧?”亚瑟忍不住又开始调侃菲勒蒙。菲勒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神谕’已经运行了半个多世纪,但它的数值一直停留在‘1’。而现在,这个数值却在短时间内迅速攀升,这意味着审判日即将到来。只不过这一次,迎接我们的不是天使的号角和天降的灾厄,而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能不能别拐弯抹角的?你说的调查到底是什么?” “从去年开始,我就一直在密切关注着地下的动向。那些瘦骨嶙峋、行将就木的罗马人自然不足为惧,但他们所崇拜的那个东西,可就不好说了。按照现在的趋势,‘神谕’的数值很快就会达到极限,也许就在二十世纪来临之前。我们将在新世纪到来之前迎来毁灭,而这一切的开端,必将是这座城市的沉沦。” 亚瑟的话听起来荒诞不经,就像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他仅仅凭借着一些猜测就构建出了一套逻辑自洽的理论,最终得出了一个荒谬至极的结论。 菲勒蒙很想反驳他的这番妄想,但他亲眼目睹过与亚瑟描述极为相似的景象,这让他无法再保持沉默。 凯西·奥杰拉德校长曾在梦境中向他展示过世界末日的景象,在那个预言中,城市轰然倒塌,大地崩裂,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土地可以落脚。菲勒蒙原本以为那只是个用来欺骗他的谎言,但现在看来,所有的迹象都表明,那并非虚假的预言,而是即将到来的未来。 智慧,便是洞悉未来的力量。 因此,没有什么预言会比来自智者的预言更加准确。菲勒蒙在震惊中感到不寒而栗。 “雅各布岛沉没了。所有人都认为那是暴风雨造成的,但事实上,那座岛屿早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就已经开始下沉了。菲尔·埃塞克斯伯爵早就预见到了这一点,并以此为基础,精心策划了他的复仇计划。”菲勒蒙惊恐地说道。 “你是说,伦敦真的在不断下沉?” “城市实在是太庞大了。”亚瑟用银勺敲了敲盘子,清脆的响声在房间里回荡。 “工厂拔地而起,高楼鳞次栉比,人口不断膨胀。万有引力的定律告诉我们,重物会下坠。从上到下,从上到下……”亚瑟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就像是在敲响警钟一般。 “怎么样?我的推测是不是很有说服力?” “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菲勒蒙苦笑着说道。 亚瑟并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地笑了笑,然后起身离开了餐桌。他甚至没有吃完盘子里的食物。 “但说到底,这也只是纸上谈兵。想要了解真相,我们需要更多的情报,而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少之又少。这项工作需要莫大的勇气和智慧,更需要非比寻常的耐心。所以,我不能把这件事交给你,毕竟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当然,我自己也不适合做这件事,因为我必须留在这里守护庄园。因此,我决定寻求一位虽然不完美,但足够胜任这项任务的人的帮助。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毫不起眼,但却对探索世界的奥秘充满了热情和天赋,而且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她?”菲勒蒙一时之间想不出亚瑟指的是谁。 据他所知,学会里只有两位女性成员。亚瑟不可能不通知他就让玛丽去冒险,而居里夫人……她早就已经失踪了。 亚瑟不紧不慢地说出了一个菲勒蒙最不想听到的答案:“是莉莉,她非常适合做这件事。” “什么?!”菲勒蒙猛地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怒吼道,“你竟然背着我,让我的学生去那种危险的地方?!” “成年人有权选择自己的命运。” “她还只是个孩子!” “伯爵大人,请不要责怪亚瑟先生。” 菲勒蒙怒火中烧,这时,一个声音从餐厅外传来,他转头望去。 一位拥有一头乌黑长发的少女从黑暗的走廊中走了进来,她步履沉稳,与黑暗的环境融为一体。菲勒蒙对她称呼道:“莉莉,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应该待在宿舍才对。” “是我坚持要来的。亚瑟先生非常慷慨地答应了我的请求,还为我此行提供了很多帮助,以确保我能平安归来。”爱丽丝为亚瑟辩解道。 亚瑟得意地耸了耸肩,似乎对爱丽丝的回答十分满意。 “你的请求和我是否答应,可是两码事。” “真是无聊透顶。我真没想到,你当了教授之后,竟然会变得如此古板无趣,简直和剑桥大学的法语教授没什么两样。莉莉,别搭理这个老顽固了,你直接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吧。” 爱丽丝双手捧着一本书,恭敬地站在一旁。由于光线昏暗,菲勒蒙看不清书的封面,只能隐约看到上面画着一些插图,看起来像是一本童话书。 “我首先测量了泰晤士河的水位。就算城市真的在下沉,海平面也不会因此而发生变化。虽然五个月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数据显示,水位确实发生了变化。” “影响河流水位的因素太多了。”菲勒蒙看着爱丽丝展示的图表,提出了质疑。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 “单位是什么?” “英寸。” 第137章 乌云蔽月,夜幕低垂(一) 图表上的数字虽然有所起伏,但总体呈上升趋势。菲勒蒙快速心算了一下平均值。 “20英寸?你是说,仅仅四个月的时间,水位就上升了20英寸?”(约0.5米) “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菲勒蒙?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按照这个速度,四年后,白金汉宫就会被淹没。到那时,伦敦就彻底完了,除非在那之前,我们就已经从内部瓦解了。”亚瑟补充道。 仿佛是听到了亚瑟的指令,爱丽丝翻开了下一页。 “前不久,我去了一趟伦敦地下的那座城市,就是教授您去过的伦迪尼姆。” “你竟然一个人跑到那种危险的地方?”菲勒蒙惊讶地问道。 爱丽丝点了点头。 “然后我发现……” “你发现了什么?” “我看到了地底深处,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菲勒蒙完全无法理解她这番话的意思。 “你是说伦迪尼姆吗?” “伦迪尼姆并不是终点。在那之下,还有着更加深邃的空洞。最终,我抵达了目的地,然后我看到了……”爱丽丝将自己画的画展示给菲勒蒙看。画中是一片雄伟壮丽的自然景观,高耸的山峰和深不见底的峡谷,令人叹为观止。 “地球的内部是空心的。” 菲勒蒙回到住处,一夜无梦。 然而,他却产生了一个疑问:自己是否还身处梦境之中?也许前一天晚上所经历的一切才是真实的,而现在,他正沉浸在另一个梦境里。 这便是昨晚梦境的故事。 4月23日,菲勒蒙所住的公寓。 清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菲勒蒙。他打开门,只见布朗太太站在门外,双臂环抱在胸前,眉头紧锁,怒视着菲勒蒙。 “赫伯特先生,有客人找您。” “谁啊?这个时间,谁会来找我?” 布朗太太身后,一位身着不合身西装的男士探出头来。他看起来与其说是一位绅士,不如说是一位暴发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土气。 “您好,赫伯特先生,打扰您了。” “请问您是……” “赫伯特先生德高望重,想必已经猜到了我的来意。我今天来,是想向您请教关于外星人的事情。” 菲勒蒙睡眼惺忪地看着他,然后又看了看布朗太太。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准备打发走这位不速之客。 “很抱歉,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感谢你大老远跑一趟,但我真的帮不了你。” “请等一下,先生,我只想问一个问题,就一个问题!外星人会攻击我们吗?如果不会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趁机大赚一笔?” 菲勒蒙不等他说完,便“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门外传来那位先生的喊叫声:“先生,先生,外星人穿鞋吗?”但很快就被布朗太太的呵斥声盖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喧闹声渐渐平息下来。菲勒蒙走出房间,尽量用道歉的语气对布朗太太说道:“抱歉,我不知道我的地址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以后如果有客人来找我,你就说我 out 吧。” 菲勒蒙可不想得罪这位不好惹的房东太太,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布朗太太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是搞不懂,这些人怎么都这么闲得慌。” 令菲勒蒙惊讶的是,在那之后,真的再也没有客人来找过他。 偶尔,他也会听到楼下传来一些争吵声,但不知是布朗太太手段高明,还是无所事事的布朗先生终于展现出了房东的威严,总之,再也没有人能打扰到菲勒蒙的清净。 就这样,菲勒蒙在家中无所事事地度过了一上午,甚至错过了午餐时间。于是,他像往常一样,拜托女佣为他送一杯奶茶。女佣似乎已经摸清了菲勒蒙的脾气,没有像往常那样被布朗太太训斥,而是顺利地将奶茶送到了菲勒蒙的房间。 “谢谢。” 然而,就在菲勒蒙以为女佣会像往常一样害羞地离开时,她却突然低下了头,不安地贴着墙壁站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你还有什么事吗?” “先生,您真的无所不知吗?”女佣鼓起勇气问道。 “谁说的?” “其他人说的。” “哪些人?” “就是之前来找您的那些先生们。他们说,每当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您总是能未卜先知,所以他们一定要来拜访您。是真的吗?” 面对这位天真少女的疑问,菲勒蒙实在不忍心欺骗她。然而,他也不想做出任何不负责任的承诺。 “不,我并没有比别人知道的多多少,只是我的思考方式和别人不太一样罢了。我关注的,是那些别人不曾注意到的细节,所以他们才会觉得我无所不知。但实际上,这只是他们的误解。” 女佣听了菲勒蒙的话,明显有些失望,她沮丧地低下了头。 “这么说,您也不知道外星人的事情了?” “你是想问这个吗?很遗憾,我对外星人一无所知。” 菲勒蒙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位女佣的长相似乎有些熟悉。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她就是玛丽。当初他第一次见到玛丽的时候,她也像现在这样年轻,还带着几分稚气。 想到这里,菲勒蒙突然对这位可怜的少女产生了一丝怜悯之情。于是,他忍不住对这位即将走出房门的瘦弱身影说道:“不过,你放心,外星人不会绑架你的。” 女佣惊讶地转过身,问道:“您怎么知道我想问这个?” 菲勒蒙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而女佣依然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可是您刚才说,您对外星人一无所知啊。” “这只是简单的推理罢了。你看你,瘦瘦小小的……” 女佣顺着菲勒蒙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然后又抬起头,一脸不解地看着菲勒蒙。 “你比水沟里的老鼠还要瘦小,如果你是外星人,你会选择绑架谁呢?” “啊……”女佣恍然大悟。 “你今天应该好好感谢一下布朗太太。” 女佣羞涩地点了点头,然后兴奋地跑出了房间,甚至忘记了关门。菲勒蒙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关上了房门。 菲勒蒙的下一位访客,是在他磨磨蹭蹭地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出现的。 “嘿,伙计,我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 “没有,还好。布朗,有什么事吗?” 布朗先生是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他留着一撮修剪整齐的胡须。他一边说着“那就好,那就好”,一边不安地搓着手,然后轻轻地关上了房门,压低声音说道:“是这样的,我听说你在这方面很有一套……” “你是说外星人?” “对,就是那个!你怎么知道的?” “这种时候来找我的,一般都是为了这件事。” “哦……也是。”布朗先生无力地点了点头。 菲勒蒙突然对布朗先生唯唯诺诺的性格产生了好奇。 他是因为和强势的布朗太太生活在一起,才变成这样的吗?还是说,他天生就是这种性格,所以才会和布朗太太走到一起?虽然大家都说布朗先生怕老婆,但菲勒蒙看得出来,他其实很享受和布朗太太在一起的时光。 “那个,真的有外星人吗?如果有的话,是不是应该交给军队来处理?我想向女王陛下递交请愿书,但她老人家会见我这种小人物吗?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不想当兵了,只想当消防员……” “世风日下啊。”菲勒蒙感叹道。 “呃……我本来想说‘挺好的’,但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所以,你想问我什么?” “我……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毕竟,现在世道这么乱,又是外星人又是什么的……” “你从哪里听到这些消息的?” “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而且昨天和今天的报纸上也都在报道。”布朗先生说着,将一份报纸递给了菲勒蒙。 第138章 乌云蔽月,夜幕低垂(二) 那是菲勒蒙昨天看到的那份《伦敦日报》。他接过报纸,整齐地折叠起来,说道:“首先,我建议你不要轻信报纸上的报道。虽然这件事还需要进一步调查,但目前为止,只有一个人声称自己看到了外星人,而且这本质上只是一起失踪案。前段时间,还有人说看到了偷孩子的怪物呢。” “嗯……也是。”布朗先生似乎对菲勒蒙的回答并不满意,他希望得到一个更加明确的答案。 菲勒蒙最终还是说出了他想听的话:“只要关好门窗,小心谨慎一些,就不会有事的。军人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愚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英国真的遭到袭击,他们一定会誓死保卫国家的。我也是。” “啊,那就好,那就好。”布朗先生这才放下心来。 “对了……” “怎么了?” “你需要这份报纸吗?” 菲勒蒙将报纸小心放置在自己的公文包里,然后戴上帽子,走出了房间。 令菲勒蒙没想到的是,在他即将出门的时候,布朗太太叫住了他。 “赫伯特先生。”布朗太太半闭着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真的认为伦敦会沉没吗?” “当然不会,如果伦敦真的那么脆弱,早就消失了。伦敦的人民和这座城市一样,都坚不可摧。” 布朗太太听了菲勒蒙的话,似乎解开了心中的疑惑,她干脆利落地说道:“那就好。” 在伦敦这座阴暗的城市里,像布朗太太这样勇敢的人已经不多见了。菲勒蒙在心中暗暗佩服,然后走出了公寓。 当天午後。 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校长办公室的六慧之钟上,发出轻微的齿轮摩擦声。今天是星期三,没有课,但菲勒蒙还是来到了圣亨利八世学院的校长办公室。 学院一直人手不足,菲勒蒙已经很久没有休假了。虽然现在应该是他处理公务的时间,但他却什么也做不下去。 “教授,您听我说!我保证,您听完我的故事,就再也不会忽视我了!” 站在菲勒蒙面前的金发少女,今天显得格外焦躁不安。亚瑟的遗产问题、学院的公务,已经让菲勒蒙焦头烂额了,而这位少女却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粘着他,直到他肯听她说话为止。 “所以,你今天又发现了什么?”菲勒蒙无奈地问道。 自从去年12月以来,爱丽丝每周都会来向菲勒蒙汇报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她似乎很想得到菲勒蒙的认可,加入弗兰克学会。 “您是真心想知道吗?”爱丽丝对菲勒蒙敷衍的态度很不满。 “当然。” “您现在是这么说,但听完之后,您就不会这么想了。这件事,是发生在您不在的时候……”爱丽丝故意拖长了声音,卖了个关子。 她似乎对自己的发现感到非常得意,迟迟不肯透露关键信息。这和她一贯的直来直去、心直口快的性格很不符,看来,她从她父亲那里遗传到的,不仅仅是说话直接的毛病。 菲勒蒙嘴上敷衍地回应着,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办公桌上的文件。爱丽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气鼓鼓地走到菲勒蒙的办公桌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莉莉小姐可不会喜欢你这种无礼的态度。” “您根本就没有认真听我说话,这难道不是更无礼吗?” “我又不会被开除,所以无礼一点也没关系。” 爱丽丝索性趴在菲勒蒙的办公桌上,下巴抵着桌面,含糊不清地说道:“是这样的,教授,您不在的时候,我做了一些调查……” “我刚才是聋了吗?” “我潜入了一个秘密集会。” 菲勒蒙猛地放下手中的钢笔,低头看着爱丽丝。 “什么?” “那是一个周六晚上的秘密集会,我不知道是谁组织的,但所有宿舍里的学生都知道这件事。” “等等,你该不会违反约定,跑到其他学院去了吧?” “当然没有!”爱丽丝急忙摆手否认,“我说的就是我们学院!集会的地点,就在男生宿舍的楼顶!” “你竟然跑到男生宿舍去了?看来我们得好好谈谈了。” “不止我一个人去了!那天晚上,宿舍里一个舍监都没有!”爱丽丝激动地为自己辩解道。 “没有舍监?” “是啊,很奇怪吧?平时晚上都会有舍监值班的,但那天晚上,竟然一个都没有!” 虽然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众所周知,老法院大学的员工都对学院忠心耿耿。菲勒蒙不知道这是不是校长的安排,但他很想知道,那些学生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才说服了那些尽职尽责的舍监。 “我们都蒙着脸,偷偷地溜到了宿舍楼顶。参加集会的唯一条件,就是蒙着脸。到了楼顶之后,我发现已经有很多学生在那里了,虽然我没有数,但至少有四十多人。他们有的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应该是互相认识的。我谁也不认识,所以就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观察着。” 菲勒蒙听了爱丽丝的描述,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了?”爱丽丝问道。 “你还是不擅长和同龄人相处吗?” “啊?什么啊?”爱丽丝一脸茫然地看着菲勒蒙。 “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是去‘潜入’的!‘潜入’怎么可能和朋友一起去呢!”爱丽丝涨红了脸,气呼呼地说道,仿佛忘记了如何呼吸一般。 “好吧,好吧,我错了。你继续说。” “总之,我是一个人去的,这根本不重要,好吗?” “嗯,你说得对,继续吧。” “它一开始就被一块布盖着,应该不是有人特意带来的,而是早就放在那里的。我们都不知道那么大的东西是怎么被搬到楼顶的。我住在女生宿舍,不知道也就算了,但那些男生竟然也不知道,这也太奇怪了吧?” 菲勒蒙不知道爱丽丝所说的“它”究竟是什么东西,所以没有接话。 “大家都蒙着脸,感觉就像是在参加大学舞会一样。虽然我们学院没有舞会,但我从书上看到过美国大学舞会的描述,应该和那个差不多吧。因为谁也认不出谁,所以我也不知道是谁在操控那台机器。我听到好几个人的声音,应该是有男有女,但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爱丽丝兴奋地讲述着,但她并没有完全偏离主题,而是很快又回到了正轨。菲勒蒙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听汇报,而是在听一个精心编排的故事。 “你能不能直接说重点?你说的那个‘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当四个人走上前,掀开那块布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台我从未见过的机器。我之前在书上看到过,但其他人似乎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一台探照灯。”爱丽丝得意洋洋地说道。 “探照灯?就是那种安装在船上或者灯塔上的,用来照亮海面的探照灯?” “没错,就是那个。他们从横穿学院的路灯那里接了电线,这样就可以免费使用电力了。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电线从地面一直延伸到楼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安装的。” 这件事的规模,已经远远超出了学生们的恶作剧。 他们买通了老法院大学忠心耿耿的舍监,弄到了一台军用级别的探照灯,还偷偷摸摸地完成了危险的电力工程。 菲勒蒙意识到,这背后肯定有某个组织在暗中操控着一切。而放眼整个老法院大学,只有一个组织有能力做到这一切。 “是三叶草十字会干的。” “啊哈!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爱丽丝兴奋地跳了起来,为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而感到高兴。 “但他们的会长也只是一个学生而已,他究竟是从哪里弄到这么多钱和人脉的?总不可能连探照灯都是他自己设计的吧?” “会不会是玫瑰十字会(rosicrucianism)在暗中帮助他们?他们肯定在支持三叶草十字会(trifolicrucians)。” “玫瑰什么?” “玫瑰十字会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爱丽丝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菲勒蒙。 “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那可是一个非常着名的秘密组织!天哪,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着名’和‘秘密’这两个词,本来就是自相矛盾的。” “哎呀,你就别在意这些细节了。”爱丽丝对菲勒蒙的质疑不以为然,反而像是在嘲笑他少见多怪。 菲勒蒙虽然有些不满,但他也承认自己确实对玫瑰十字会知之甚少,于是他耐着性子听爱丽丝解释。爱丽丝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兴奋,语速也快得惊人。 “据说玫瑰十字会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普鲁士王国。当然,这只是传闻,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起源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是在欧洲诞生的。他们研究黑魔法、预言、炼金术以及恶魔崇拜,试图推翻天主教的统治。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他们在世界各地建立了分支机构,就连英国也受到了他们的影响。事实上,我之前生活的牛津,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总之!” 爱丽丝一边说着,一边兴奋地在原地转圈,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她猛地举起双手,然后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扶住墙壁,才没有摔倒。她滑稽的动作,就像一只追着尾巴跑的小狗。 爱丽丝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仿佛刚刚跑完了一场马拉松。但实际上,她只是在原地转了几圈而已,距离马拉松的42.5公里还差得远呢。 “不用了,我平时不怎么看报纸。我只是看到其他人都在买,所以才跟着买了一份……” “那这份报纸我买了。” “真的吗?”布朗先生高兴地接过菲勒蒙递来的零钱,然后将报纸还给了他。 “你很喜欢看报纸吗?” “我倒是不怎么看,但我认识一个人,他很喜欢收集这类新闻报道,我想这份报纸应该会是一份不错的礼物。” “嗯……这样啊,我不太懂这些。你这是要出门吗?路上小心,最近世道不太平……”布朗先生再次强调了世道不太平,然后离开了菲勒蒙的房间。 第139章 乌云蔽月,夜幕低垂(三) 菲勒蒙将报纸小心放置在自己的公文包里,然后戴上帽子,走出了房间。 令菲勒蒙没想到的是,在他即将出门的时候,布朗太太叫住了他。 “赫伯特先生。”布朗太太半闭着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真的认为伦敦会沉没吗?” “当然不会,如果伦敦真的那么脆弱,早就消失了。伦敦的人民和这座城市一样,都坚不可摧。” 布朗太太听了菲勒蒙的话,似乎解开了心中的疑惑,她干脆利落地说道:“那就好。” 在伦敦这座阴暗的城市里,像布朗太太这样勇敢的人已经不多见了。菲勒蒙在心中暗暗佩服,然后走出了公寓。 当天午后。 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校长办公室的六慧之钟上,发出轻微的齿轮摩擦声。今天是星期三,没有课,但菲勒蒙还是来到了圣亨利八世学院的校长办公室。 学院一直人手不足,菲勒蒙已经很久没有休假了。虽然现在应该是他处理公务的时间,但他却什么也做不下去。 “教授,您听我说!我保证,您听完我的故事,就再也不会忽视我了!” 站在菲勒蒙面前的金发少女,今天显得格外焦躁不安。亚瑟的遗产问题、学院的公务,已经让菲勒蒙焦头烂额了,而这位少女却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粘着他,直到他肯听她说话为止。 “所以,你今天又发现了什么?”菲勒蒙无奈地问道。 自从去年12月以来,爱丽丝每周都会来向菲勒蒙汇报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她似乎很想得到菲勒蒙的认可,加入弗兰克学会。 “您是真心想知道吗?”爱丽丝对菲勒蒙敷衍的态度很不满。 “当然。” “您现在是这么说,但听完之后,您就不会这么想了。这件事,是发生在您不在的时候……”爱丽丝故意拖长了声音,卖了个关子。 她似乎对自己的发现感到非常得意,迟迟不肯透露关键信息。这和她一贯的直来直去、心直口快的性格很不符,看来,她从她父亲那里遗传到的,不仅仅是说话直接的毛病。 菲勒蒙嘴上敷衍地回应着,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办公桌上的文件。爱丽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气鼓鼓地走到菲勒蒙的办公桌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莉莉小姐可不会喜欢你这种无礼的态度。” “您根本就没有认真听我说话,这难道不是更无礼吗?” “我又不会被开除,所以无礼一点也没关系。” 爱丽丝索性趴在菲勒蒙的办公桌上,下巴抵着桌面,含糊不清地说道:“是这样的,教授,您不在的时候,我做了一些调查……” “我刚才是聋了吗?” “我潜入了一个秘密集会。” 菲勒蒙猛地放下手中的钢笔,低头看着爱丽丝。 “什么?” “那是一个周六晚上的秘密集会,我不知道是谁组织的,但所有宿舍里的学生都知道这件事。” “等等,你该不会违反约定,跑到其他学院去了吧?” “当然没有!”爱丽丝急忙摆手否认,“我说的就是我们学院!集会的地点,就在男生宿舍的楼顶!” “你竟然跑到男生宿舍去了?看来我们得好好谈谈了。” “不止我一个人去了!那天晚上,宿舍里一个舍监都没有!”爱丽丝激动地为自己辩解道。 “没有舍监?” “是啊,很奇怪吧?平时晚上都会有舍监值班的,但那天晚上,竟然一个都没有!” 虽然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众所周知,老法院大学的员工都对学院忠心耿耿。菲勒蒙不知道这是不是校长的安排,但他很想知道,那些学生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才说服了那些尽职尽责的舍监。 “我们都蒙着脸,偷偷地溜到了宿舍楼顶。参加集会的唯一条件,就是蒙着脸。到了楼顶之后,我发现已经有很多学生在那里了,虽然我没有数,但至少有四十多人。他们有的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应该是互相认识的。我谁也不认识,所以就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观察着。” 菲勒蒙听了爱丽丝的描述,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了?”爱丽丝问道。 “你还是不擅长和同龄人相处吗?” “啊?什么啊?”爱丽丝一脸茫然地看着菲勒蒙。 “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是去‘潜入’的!‘潜入’怎么可能和朋友一起去呢!”爱丽丝涨红了脸,气呼呼地说道,仿佛忘记了如何呼吸一般。 “好吧,好吧,我错了。你继续说。” “总之,我是一个人去的,这根本不重要,好吗?” “嗯,你说得对,继续吧。” “它一开始就被一块布盖着,应该不是有人特意带来的,而是早就放在那里的。我们都不知道那么大的东西是怎么被搬到楼顶的。我住在女生宿舍,不知道也就算了,但那些男生竟然也不知道,这也太奇怪了吧?” 菲勒蒙不知道爱丽丝所说的“它”究竟是什么东西,所以没有接话。 “大家都蒙着脸,感觉就像是在参加大学舞会一样。虽然我们学院没有舞会,但我从书上看到过美国大学舞会的描述,应该和那个差不多吧。因为谁也认不出谁,所以我也不知道是谁在操控那台机器。我听到好几个人的声音,应该是有男有女,但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爱丽丝兴奋地讲述着,但她并没有完全偏离主题,而是很快又回到了正轨。菲勒蒙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听汇报,而是在听一个精心编排的故事。 “你能不能直接说重点?你说的那个‘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当四个人走上前,掀开那块布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台我从未见过的机器。我之前在书上看到过,但其他人似乎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一台探照灯。”爱丽丝得意洋洋地说道。 “探照灯?就是那种安装在船上或者灯塔上的,用来照亮海面的探照灯?” “没错,就是那个。他们从横穿学院的路灯那里接了电线,这样就可以免费使用电力了。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电线从地面一直延伸到楼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安装的。” 这件事的规模,已经远远超出了学生们的恶作剧。 他们买通了老法院大学忠心耿耿的舍监,弄到了一台军用级别的探照灯,还偷偷摸摸地完成了危险的电力工程。 菲勒蒙意识到,这背后肯定有某个组织在暗中操控着一切。而放眼整个老法院大学,只有一个组织有能力做到这一切。 “是三叶草十字会干的。” “啊哈!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爱丽丝兴奋地跳了起来,为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而感到高兴。 “但他们的会长也只是一个学生而已,他究竟是从哪里弄到这么多钱和人脉的?总不可能连探照灯都是他自己设计的吧?” “会不会是玫瑰十字会(rosicrucianism)在暗中帮助他们?他们肯定在支持三叶草十字会(trifolicrucians)。” “玫瑰什么?” “玫瑰十字会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爱丽丝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菲勒蒙。 “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那可是一个非常着名的秘密组织!天哪,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着名’和‘秘密’这两个词,本来就是自相矛盾的。” “哎呀,你就别在意这些细节了。”爱丽丝对菲勒蒙的质疑不以为然,反而像是在嘲笑他少见多怪。 菲勒蒙虽然有些不满,但他也承认自己确实对玫瑰十字会知之甚少,于是他耐着性子听爱丽丝解释。爱丽丝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兴奋,语速也快得惊人。 “据说玫瑰十字会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普鲁士王国。当然,这只是传闻,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起源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是在欧洲诞生的。他们研究黑魔法、预言、炼金术以及恶魔崇拜,试图推翻天主教的统治。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他们在世界各地建立了分支机构,就连英国也受到了他们的影响。事实上,我之前生活的牛津,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总之!” 爱丽丝一边说着,一边兴奋地在原地转圈,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她猛地举起双手,然后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扶住墙壁,才没有摔倒。她滑稽的动作,就像一只追着尾巴跑的小狗。 爱丽丝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仿佛刚刚跑完了一场马拉松。但实际上,她只是在原地转了几圈而已,距离马拉松的42.5公里还差得远呢。 “三叶草十字会的名字,就暗示了他们和玫瑰十字会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肯定得到了玫瑰十字会的大力支持。事实上,玫瑰十字会的鼎鼎大名,也为三叶草十字会吸引了不少学生。毕竟,他们可是一个历史悠久的组织。” “嗯……”菲勒蒙敷衍地回应道。 爱丽丝似乎对菲勒蒙的反应很不满,她猛地站起身,冲到菲勒蒙的办公桌前。菲勒蒙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躲闪,但幸运的是,爱丽丝并没有跳到他的办公桌上。 看来,莉莉小姐的教导还是很有效果的。教会爱丽丝不要随便爬到别人的办公桌上,肯定费了不少功夫。 “‘嗯’是什么意思?这可是个重大发现!他们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学生社团,而是一个庞大的秘密组织!” “是啊,是啊,一个月前,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不过,他们的组织结构非常松散,而且他们的会长,也就是自称‘纽曼’的那个人,非常聪明,也很有行动力。” 爱丽丝听了菲勒蒙的话,顿时愣住了。 “怎么?你该不会以为我什么都没做吧?” “可是……可是……您不是去巴黎了吗?” “是啊,我的运气还不错。其实,我是在去巴黎之前发现这件事的。”菲勒蒙谦虚地说道。 但爱丽丝似乎还是有些不满。 “所以呢?你接着说啊,你看到了探照灯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哦,对,嗯……”爱丽丝后退了几步,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们在那里举行了一场仪式,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用探照灯向外星人发送信号。我们不停地开关探照灯,持续了几个小时。就在我们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我们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我们看到了宇宙飞船!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爱丽丝突然提高了音量,把菲勒蒙吓了一跳。 “它出现在西边的天空中。因为背着光,我们看不清它的全貌,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飞行器。它的速度比鸟儿还要快,很快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我们试图用探照灯追踪它,但它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我们根本追不上。那绝对不是热气球或者飞艇。”爱丽丝兴奋地描述着,仿佛她现在还能看到那艘宇宙飞船一般。 “就在我们所有人都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突然有人指着另一个方向喊道:‘快看!那是什么东西?’我们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我们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天哪,在黑暗的天空中,竟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影,我们之前竟然没有发现!虽然距离太远,我们看不清它的全貌,但从它的大小来判断,它至少和‘大本钟’一样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飞行器,它简直就是一艘太空战舰!” 第140章 地心世界,雪山之巅(一) 菲勒蒙被爱丽丝夸张的语气和动作所感染,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窗外。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爱丽丝正捂着嘴偷笑。 “那些飞行器在空中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就消失在夜空中了。但我们都可以保证,我们看到的绝对不是幻觉,那些宇宙飞船是真实存在的!”爱丽丝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仿佛刚才的喧闹只是一场梦境。 菲勒蒙也被她突如其来的平静所感染,仿佛听完了一个寓意深刻的童话故事。 “真是个奇妙的故事。” “我没有骗您,您相信我吗?” 菲勒蒙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您会相信我的。总之,我想说的就是这些。”爱丽丝说完,便不安地站在原地,等待着菲勒蒙的评价,就像一个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 菲勒蒙沉思了片刻,然后开口说道:“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会对这件事如此执着。你做得很好,这对我的调查很有帮助。不过,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爱丽丝听到菲勒蒙的夸奖,高兴地转身离开了校长办公室。菲勒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看着她那头金色的长发在空中摇摆,突然开口问道:“对了,莉莉。” 爱丽丝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菲勒蒙。 “你以前染过头发吗?或者戴过假发?黑色的那种。” “黑色的?”爱丽丝疑惑地拿起一缕金发,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 “没有啊,我一直都是这个发色。” “这样啊,那就好。”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中,只有我是金色的头发,我也不知道自己长得像谁。”爱丽丝一边摆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自言自语道。 菲勒蒙想起了在牛津遇到的莉莉小姐,她曾说过,爱丽丝小时候的头发是黑色的。难道是爱丽丝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说,莉莉小姐因为焦虑过度,产生了幻觉?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在梦中看到的那个黑发的爱丽丝,又是怎么回事呢? “您怎么突然问这个?”爱丽丝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爱丽丝听了菲勒蒙的回答,笑了笑,然后走出了校长办公室。 4月23日,菲勒蒙从睡梦中醒来。 这真是太奇怪了,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4月23日睡着的,醒来之后却发现日期依然是4月23日。不过,和在梦中做梦相比,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了。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菲勒蒙说道。 “你太累了。”亚瑟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菲勒蒙、亚瑟和爱丽丝三人再次齐聚弗兰克庄园,围坐在宽大的餐桌旁,面前放着那本由爱丽丝亲手装订的书。 “这种无聊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亚瑟似乎对菲勒蒙打断他的话感到很不满,这足以说明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你刚才说到地下探险了。” “我们杰出的学会成员,爱丽丝·莉莉小姐,有了一个重大发现。她发现,伦迪尼姆通往地心世界,那里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与兴奋不已的亚瑟不同,菲勒蒙对整个计划感到不安和怀疑。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什么意义?” “如果伦敦真的会在四年后沉没,那我们现在进行地下探险还有什么意义?我们应该把真相公之于众,让人们尽快逃离这里。”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亚瑟恨铁不成钢地问道。 “抱歉,我刚才走神了。”菲勒蒙意识到自己的谎言无法骗过亚瑟,于是赶紧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但事实证明,诚实并不总是最好的选择,亚瑟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我这一辈子都在努力摆脱周围的那些蠢货,菲勒蒙,你可别告诉我,我失败了。这座城市虽然臃肿不堪,但也拥有着庞大的人力资源。除非亲眼看到城市沉没,否则没有人会愿意离开伦敦。更何况,我们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只有一面之词。” 亚瑟说得没错,伦敦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即使城市真的消失了,也不会轻易地土崩瓦解。 “我们虽然自称学会,但我们并不是普通的学术机构。我们的所有研究和调查,都必须有明确的目标。这次的地下探险也不例外。我们必须找到伦敦正在下沉的确凿证据,并且,如果可能的话,找到阻止或者延缓这一进程的方法。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亚瑟居高临下地看着菲勒蒙,指责他的短视。 从亚瑟兴奋的神情来看,他似乎并没有把菲勒蒙的话放在心上。菲勒蒙也不想和他争辩,于是便闭上了嘴巴。 “这次探险,我们将采用莉莉小姐的方法。莉莉,你能不能再跟这位朋友解释一下你的方法?” 一直沉默不语的爱丽丝终于开口了。 “我是在伯爵大人的指引下,才开始进行地下探险的。我做了简单的准备工作,然后就下到了伦迪尼姆。正如我之前所说,我在那里发现了一个通往地心世界的悬崖。为了测量悬崖的深度,我把我随身携带的铃铛扔了下去。” “等等。”菲勒蒙打断了爱丽丝的话。 “你随身携带铃铛?” “有什么问题吗?”爱丽丝反问道,似乎不明白菲勒蒙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一般人不会随身携带铃铛吧?” “这很重要吗?” “倒也不是很重要。” “那就好,你继续说。”亚瑟阻止了菲勒蒙继续追问。 “总之,我的铃铛声音很大,即使在地面上,也能传播将近半英里(约800米)。但当我把铃铛扔下悬崖之后,它就好像被黑暗吞噬了一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伦迪尼姆虽然偶尔会发生震动,但总体来说还算安静,如果铃铛真的落到了地面上,我肯定能听到声音的。于是我又点燃了一根蜡烛,把它扔了下去。” “蜡烛会被风吹灭的。”菲勒蒙说道。 “你来这里,是来审问犯人的吗?”亚瑟不满地说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教授说得对。”爱丽丝说道,“蜡烛确实被风吹灭了,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下面的情况。但我可以肯定,悬崖非常深,而且非常宽阔,仅仅依靠一根蜡烛的光亮,根本无法看清周围的环境。我本来想继续往下探索的,但我感觉到了异常,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所以我只能先回来了。”爱丽丝平静地讲述着自己的经历。 如果菲勒蒙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他一定会被爱丽丝平静的语气所欺骗。但事实上,她所描述的,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在那种情况下,她是怎么做到如此冷静的? 第141章 地心世界,雪山之巅(二) 爱丽丝的种种表现,都让菲勒蒙感到不安。他心中那股莫名的恐惧感,也越来越强烈。 “你说的这些,只能说明那是一个很深的洞穴,并不能证明什么。而且,我也不明白,你想用什么方法来进行探险。” “我又做了一些准备工作,然后再次下到了地下。这一次,我用我攒下的零花钱和参加作文比赛获得的奖金,买了一根两英里长的绳子、一辆手推车,还有一顶降落伞。”爱丽丝轻描淡写地说道。 菲勒蒙被爱丽丝的行动力惊呆了,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亚瑟……”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亚瑟打断了菲勒蒙的话,“你想说,是我在背后支持她,对吧?你想知道,为什么她要自己掏钱,为什么我要眼睁睁地看着她两次进入那个危险的地方,对吧?” 菲勒蒙点了点头。亚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是菲勒蒙最讨厌的表情。 “说实话,我并不知情。莉莉小姐非常勇敢,或者说,非常鲁莽,她竟然背着我,独自一人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一个周末,我根本来不及阻止她。所以我才说,她是一个非常有热情的人。” 亚瑟说着,猛地站起身来,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继续讲述这个故事了。 “莉莉小姐用绳子绑住自己的身体,背上降落伞,然后跳下了悬崖。当然,我并不赞同她的做法,但这毕竟是她的选择。而且,她成功了。虽然她没有到达悬崖底部,但她发现,地下的空间,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广阔得多。” 亚瑟说着,翻开了爱丽丝的那本书,找到了那幅描绘着悬崖和高原的画。 “地壳比我们想象的要薄得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它原本可以支撑更长时间。但罗马人为了将他们的城市隐藏在地下,开凿了螺旋形的通道,这使得地下的结构变得非常脆弱,根本无法承受伦敦这样一座庞大城市的重量。一旦开始下沉,伦敦就会万劫不复。” 菲勒蒙想起了他在梦中看到的景象,伦敦在梦中轰然倒塌。校长的预言和亚瑟兴奋的描述,在他的脑海中交织在一起。 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当然,我们不可能真的让大家背着降落伞跳下去。这样做太危险了,而且效率低下。我们要像鸟儿一样,在地下自由飞翔。” “怎么飞?”菲勒蒙不解地问道。 亚瑟笑着说道:“我们要把热气球运到地下,在地下飞行。这将是一次前所未有的体验。” 过了一会儿,菲勒蒙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菲勒蒙,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亚瑟调侃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之前在信里也说过,我非常敬佩你的成就。你是一位学者,一位探险家,更是一位军人。你的经历,是常人无法企及的。” “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害怕。我只是……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非常不祥的梦。” 亚瑟听到菲勒蒙的话,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用严肃的语气说道:“自古以来,人们就相信梦境是现实的反映。古希腊人通过解梦来预测未来,而现代人则借助科学的力量,试图从梦境中解读过去。他们用华丽的辞藻和模棱两可的解释,来掩盖一个事实:梦境无法预测未来,尤其是那些即将发生的事情。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一旦预言成真,他们的谎言就会被拆穿。” 亚瑟笑了笑,仿佛是在安慰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 “我理解你的不安,我们即将面对的,是一项极其危险的任务。但你不能因为害怕,就迷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迷信,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我知道了。”菲勒蒙无力地回答道。 亚瑟看着菲勒蒙沮丧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预言是神明的领域,你只是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呢?” 尽管亚瑟说得很轻松,但菲勒蒙心中的不安却丝毫没有减少。亚瑟一直在试图否认自己那不同寻常的身世,拒绝承认任何超自然现象的存在。但菲勒蒙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东西。 他并非天生就拥有这种能力,而是在与那些自称“神”的骗子打交道的过程中,逐渐锻炼出来的。这是一种人类原本不应该拥有的能力,一种在大学里被称为“智慧”的能力。 智慧的本质,就是洞悉那些不可见的敌人。而梦境,本身就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因此,菲勒蒙的不安并非杞人忧天。 事实证明,菲勒蒙的预感是正确的。那天晚上,他在梦中看到了更加不祥的预兆。 那是一个关于雪山的梦。 在梦里,菲勒蒙迷失在一片雪原之中。 白色的世界让他失去了方向感,他无法判断自己的海拔高度,也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他孤立无援,没有任何获救的希望。他正在攀登的,是世界最高峰——法国的勃朗峰。 在这个距离峰顶不远的地方,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菲勒蒙已经偏离了登山路线很久了,而他唯一的向导,也已经被埋葬在雪山深处。 狂风怒吼,风雪交加,菲勒蒙的身上结满了冰凌。为了减轻负重,他不得不扔掉了所有行李,包括那些维系他生命的物资。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是在做梦。虽然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是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但在这一刻,他可以肯定,自己是在做梦。因为他现在年轻力壮,身体健康,这与他现实中的状态截然不同。 但这并不能改变他的处境。 就算他成功登顶,也无法向外界求救。而他现在的状态,也不可能让他活着回到山脚下。菲勒蒙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最坏打算,终于变成了现实。 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继续向上攀登。 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菲勒蒙的内心非常平静。他仔细地分析了眼前的形势,最终得出结论: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既然没有活下去的希望,那就让自己的死亡变得有价值。 菲勒蒙开始机械地迈动着双腿,他已经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白色的世界让他迷失了方向,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向上攀登,还是在原地踏步。 每当他想要放弃的时候,一股强烈的渴望就会涌上心头。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不甘心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正是这股求生的欲望,支撑着菲勒蒙在严寒中坚持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环境终于发生了变化。 原本遮天蔽日的风雪渐渐停息,原本灰暗的天空也逐渐变得明亮起来。菲勒蒙拨开眼前的迷雾,继续向上攀登。 奇迹发生了,暴风雪停止了。 菲勒蒙回头望去,发现自己刚刚穿过的,竟然是云层。他终于站在了云层之上,放眼望去,一片万里无云的晴空。 他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最终确定,自己已经登上了峰顶。 他终于完成了这次旅程,他的人生,也将在这一刻画上句号。 菲勒蒙怀着复杂的心情,仰望着夜空。他看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美丽星空,那是只有他才能欣赏到的绝美景色。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站在云层之上的人。 然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菲勒蒙却发现了一个他从未意识到的问题,一个隐藏了40亿年的宇宙奥秘。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非常简单,简单到菲勒蒙从未对此产生过怀疑。自古希腊时代起,人们就认为,宇宙和时间是无限的。 但如果宇宙真的是无限的,那为什么夜空中的星星是有限的呢? 啊,原来如此! 菲勒蒙终于明白了,夜空中那些闪烁的星星,其实只是宇宙的冰山一角。他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不得不移开目光,以免被那些比太阳还要耀眼的星光灼伤。但无论他看向哪里,看到的都是一片纯净的白色,那是星光反射在雪地上形成的光芒。 菲勒蒙欣喜若狂,他从这壮丽的景色中,领悟到了宇宙的真谛。 然而,当最初的兴奋逐渐消退,当肾上腺素带来的快感逐渐消失,菲勒蒙才意识到,自己依然身处绝境之中。 他经历了千辛万苦,最终却依然难逃一死。 这就是他想要的吗?这就是他认为的有价值的死亡吗? 菲勒蒙感到自己的体温正在逐渐下降,心脏的跳动也越来越微弱。他努力地想要听到死神逼近的脚步声,但他只听到了耳边呼啸的风声,那是来自宇宙的风。 他的头顶上,只有无尽的星空。他知道,那是地球自转产生的错觉,但这一刻,他宁愿相信,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也许,那是精灵的低语?不,这不可能,这一切都只是自然现象罢了。 传说中,天堂的入口处会传来圣歌,但菲勒蒙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甚至试图寻找传说中地狱入口处的硫磺味,但他只闻到了刺骨的寒风。 菲勒蒙不愿放弃希望,他拼命地想要找到一丝生命的迹象,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过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但每一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他的内心也逐渐被绝望所笼罩。 当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之后,菲勒蒙终于从梦中惊醒。 他要死了。 然后,他会彻底消失。 在这一刻,菲勒蒙终于明白了那些临终之人的恐惧和绝望。那些安慰的话语,那些关于来生的承诺,全都是谎言。根本就没有什么天堂,也没有什么地狱,等待他们的,只有虚无。 死亡,就是一切的终结。因此,任何死亡都没有价值。 当这个简单的道理像闪电一样击中菲勒蒙的脑海时,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但他对死亡的恐惧却越来越清晰。 他正在逐渐消失,他的一生,难道就是为了这一刻的消亡吗?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有价值的死亡吗?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错了,他不能就这样死去。他想活下去,他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哪怕苟延残喘,也好过彻底消失。 菲勒蒙在心中呐喊着,向那漫天的星辰祈祷着…… 第142章 午夜梦回(一) 一切准备工作都需要几天时间。 昼夜交替,梦境与现实的界限逐渐模糊。菲勒蒙在白天和黑夜之间穿梭,在光明与黑暗之间徘徊,在生与死之间挣扎。他时而是那个私密的哈姆雷特,时而又变成了普世中的“恐怖谷”。 虽然菲勒蒙在梦境与现实之间迷失,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懈怠。为了减少学院的损失,为了不让亚瑟的死讯传出去,他尽心尽力地处理着学院的各项事务。 他还需要应付那些前来调查亚瑟死因的市政官员和保险公司调查员,以及那些需要他出庭作证的法律案件。 菲勒蒙知道,不能让沙克尔顿和弗兰肯斯坦参与其中。沙克尔顿在社会上层拥有广泛的人脉,而弗兰肯斯坦则是一个外国人,他们都不适合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因此,菲勒蒙只能独自承担这一切。 4月底的一天傍晚,菲勒蒙正准备下班回家,一个男人突然叫住了他。 “你知道外界的人是怎么称呼老法院大学的吗?” 那是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他戴着一顶宽边帽,帽檐下露出一双充满疯狂的眼睛。 “修道院。” “为什么?” “因为它小而神秘,而且封闭。人们总是相信,这样的地方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近菲勒蒙。菲勒蒙本能地握紧了手中的拐杖,做好了防御的准备。男人似乎察觉到了菲勒蒙的紧张,他苦笑着说道:“是我,艾伦·布莱克。” “怎么是你?你不是说,不会来我的工作场所吗?” “这件事非常重要,我必须尽快告诉你。”布莱克说着,走到了菲勒蒙身边。 “我去过你住的地方,但那位女主人简直就像一座钢铁堡垒,我根本无法靠近。” 菲勒蒙想起了布朗太太那强壮的臂膀,他突然想起,自己几天前曾拜托布朗太太,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 原来如此,难怪布莱克会找到学院来。菲勒蒙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有些尴尬,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好吧,既然你来了,想必是有什么重大发现吧?” “当然。话说回来,这所大学还真是名不虚传。我早就听说它很封闭,但没想到连大门都这么难找。与其说它是修道院,不如说它更像是一座堡垒。”布莱克突然开始闲聊起来。 菲勒蒙知道,这并不是布莱克的真心话,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来拉近与菲勒蒙之间的距离。这是一种惯用的伎俩,尤其是对于布莱克这种人来说。 “你可能不知道,外界有很多人对这所大学充满了好奇。”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里不过是学生和教授进进出出的地方罢了。” “当然不止这些。那些学生,不像其他纨绔子弟那样到处游荡,他们整天都待在宿舍里,而且对学院的事情讳莫如深。至于那些教授,他们一个个都像着了魔一样,整天研究那些异端邪说。所以,外界的人对这里感到好奇,也是很正常的。我曾经试图派人潜入这里,但那位校长实在是太神秘了,我根本无从下手。” 菲勒蒙听了布莱克的话,感到既惊讶又好笑。 校长为了将学院隐藏起来,已经努力了200多年,但没想到,学院的传闻还是在伦敦的上流社会中流传开来。 看来,即使是校长,也无法阻止人们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 但菲勒蒙心中依然感到不安。他知道,校长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而且他拥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能力,他不相信学院的秘密会这么轻易地泄露出去。 “都是些什么人,在打听学院的事情?” “我虽然做的是情报生意,但我从不出卖我的客户。”布莱克斩钉截铁地说道。 菲勒蒙知道,布莱克并不是一个讲义气的人。如果那些客户对他来说没有价值,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他们。但现在,他却拒绝透露任何信息,这说明,那些客户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他们也许是富豪,也许是权贵,菲勒蒙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某个禁忌。 “好吧,抱歉,我不该问这个问题。” “没关系。” 菲勒蒙决定不再追问,他知道,就算继续追问,布莱克也不会告诉他任何有用的信息。而且,布莱克的沉默,本身就已经透露了很多信息。 “你应该不是为了这件事才来找我的吧?” 布莱克环顾四周,说道:“这里人多眼杂,不适合谈论机密。” 老法院大学的大门前,行人稀少。平时就很少有人会来这里,更何况是现在这个时间。 学院里的学生大多来自外地,他们在伦敦没有亲戚朋友,而且他们都醉心于学术研究,不喜欢外出社交。 但菲勒蒙还是同意了布莱克的提议。 “好吧,我们换个地方。”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学院的庭院里。菲勒蒙知道,在这个地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校长的眼睛。只要太阳还没有落山,他们就无法摆脱校长的监视。 两人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学院。 他们来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与老法院大学门前的冷清相比,这里显得格外热闹。但没有人注意到菲勒蒙和布莱克,他们的喧闹声反而为两人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掩护。 与人们的普遍认知不同,最安全的秘密交易场所,往往是那些最混乱的地方。菲勒蒙和布莱克挤过拥挤的人群,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 “抱歉,借过一下。” 菲勒蒙一边说着,一边推开挡在路上的行人。这时,他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正站在路边,对着来往的行人大声演讲。 “伦敦大火的时候,英国军队在哪里?他们直到大火熄灭之后才姗姗来迟,然后对着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开枪开炮,只会雪上加霜。现在的伦敦,瘟疫肆虐,污水横流,苍蝇乱飞,到处都是被大炮轰塌的房屋,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现在,新的危机又来了,那些外星人,他们无视英吉利海峡的阻隔,肆无忌惮地入侵我们的城市。每天晚上,都有无辜的市民被绑架,而军队却无动于衷,他们只顾着修补白金汉宫的高墙。为什么?因为他们是女王的军队,而不是人民的军队!人民需要军队,伦敦需要一支为人民服务的军队!” 男人慷慨激昂的演讲,引起了周围人群的共鸣。菲勒蒙差点被激动的人群挤倒,幸好布莱克及时扶住了他。 “他是社会主义者,他们自称‘黄衫军’,主张伦敦市应该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你可能不知道,他们在底层民众中拥有很高的支持率。” “他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人多力量大。” 菲勒蒙和布莱克继续向小巷深处走去。 这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喧闹,空气中弥漫着鸦片、香烟和酒精的味道。菲勒蒙意识到,这里是一个大型的鸦片馆。 没有比这里更适合谈论秘密的地方了。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把我带到这种地方,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布莱克走到一盏昏暗的路灯下,摘下了他的宽边帽,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天哪,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短短几天时间,布莱克就变得面目全非。他的头发变得稀疏,而且夹杂着许多白发,脸上布满了疲惫和沧桑,原本光滑的皮肤也变得粗糙,布满了皱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不止。 “发生了什么事?” 第143章 午夜梦回(二) “你知道,我一直都是一个机械论者,我一直相信,宇宙是由机械法则所支配的。但最近几天,我不得不改变我的想法。”布莱克苦笑着说道。 “恶魔是真实存在的,你说的没错。” 然后,他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那天,你委托我调查爱德华之后,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寻找目标,而是开始调查你。别误会,我并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情,我只是想从你的身上找到突破口。寻找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从他的过去入手。因为,一个人想要寻找另一个人,肯定是因为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情。所以,我决定从你的过去入手。”布莱克厚颜无耻地说道,菲勒蒙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菲勒蒙早就知道布莱克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并没有感到生气。 “一开始,我的调查并没有什么进展。直到我发现,你经常去法院,是为了处理你那位朋友的遗产问题。亚瑟·弗兰克伯爵,我真没想到,你竟然和那位古怪的伯爵有交情。我了解了你们之间的关系,以及伯爵的死讯和他的遗产问题,然后我突然有了一个灵感,我决定改变调查方向。我有一种预感,这次的委托,和你那位伯爵朋友有关。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是正确的。” 布莱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了菲勒蒙。纸条很薄,上面的墨水有些晕染。 “这是弗兰克伯爵去世后,所有有资格继承他遗产的人的名单。其中,有一个人的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是弗兰克家族土地和庄园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名单上,只有一个名字被用红笔画上了下划线。菲勒蒙顺着下划线看去,然后念出了那个名字。 “爱德华·亚历山大·克劳利。” “这绝对不是巧合。”布莱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当菲勒蒙念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布莱克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我调查了这个人,爱德华·亚历山大·克劳利,1875年生于牛津,父母早逝,继承了大笔遗产,然后就过上了挥霍无度的生活。他经常出国旅行。”布莱克 slowly recited 着爱德华的资料。 这些信息,和爱德华在老法院大学袭击菲勒蒙时所说的一样。 “但随着调查的深入,我发现了很多疑点。首先是他的父母的死因。他的父母死于一场意外,但即使他们的亲戚关系再怎么疏远,也不可能让一个孩子独自继承所有的遗产吧?我调查了遗产继承的相关法律,然后我发现,所有原本有资格继承部分遗产的亲戚,都死于意外。短短两三年时间,就有十几个亲戚相继去世。但爱德华,这个最大的受益者,却从未受到任何怀疑。因为他当时太小了,根本不可能策划这一切。所以,警方最终将这些案件定性为意外。” 布莱克说得没错,爱德华现在还很年轻,而他继承遗产的时候,应该更小。虽然14岁就被视为成年人,但爱德华当时只有10岁,甚至更小。 “我继续调查,然后我发现,爱德华的家族,有着特殊的宗教信仰。你听说过‘牛津运动’吗?” “没有。” “我也是最近才了解到的。那是一场发生在半个世纪前的基督教改革运动。这场运动最终以血腥收场,也让牛津人对传统的基督教信仰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和失望。而那些异端邪说,也趁机在牛津扎根。比如,起源于普鲁士王国的玫瑰十字会,以及他们的分支机构——黄金黎明。爱德华的父母,都是黄金黎明的成员。虽然他们并不是狂热的信徒,但他们的信仰,很可能会影响到他们的孩子。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布莱克补充道,似乎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我终于找到了线索,于是我开始调查牛津的黄金黎明。据说,他们是一个崇拜恶魔的邪教组织。我的调查结果,令人震惊。在牛津,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即使知道,也不敢公开谈论。他们称之为‘纽曼的诅咒’,那个可怜的牧师,纽曼,他背叛了圣公会,最终被愤怒的信徒打死。” 菲勒蒙对“牛津运动”一无所知,但布莱克似乎并不在意,他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但“纽曼”这个名字,却让菲勒蒙感到不安。他知道一个自称“纽曼”的人,他是三叶草十字会的会长。玫瑰十字会、三叶草十字会、牧师纽曼、会长纽曼,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诅咒是从十年前开始的,牛津接二连三地发生意外死亡事件。自杀、马车事故、坠楼、失踪……警方在调查过程中发现,所有死者都是黄金黎明的成员。意外死亡事件持续发生,最终导致黄金黎明彻底瓦解,消失得无影无踪。”布莱克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你应该已经猜到我想说什么了。我在这些案件中,发现了一个矛盾点。十年前,一个大约10岁的男孩出现在牛津,他到处宣称自己是黄金黎明的成员,并用他那神秘的魅力,吸引了许多人。但这怎么可能呢?黄金黎明已经消失了,为什么还会出现一个自称是黄金黎明成员的男孩?” 布莱克讲完了他的故事,然后闭上了眼睛。 “从我开始调查那天起,我每天晚上都会做梦。”布莱克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是在梦呓。 “我梦到一个年轻人,他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他告诉我一个简单的道理,一个关于存在与不存在的道理!” 菲勒蒙一开始以为布莱克只是在说胡话,但他很快就意识到,布莱克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他的疯狂,就像烈火遇到油脂一般,迅速蔓延开来。 “对立面,就是映射!当你看到一个齿轮的时候,你就知道,一定存在着另一个与之啮合的齿轮。齿轮和齿轮之间的空隙,虽然是对立的,但它们的存在,却证明了彼此的存在!白天和黑夜,光明与黑暗,海岸线两侧的天空与海洋,都是如此!我曾经天真地以为,那只是一个梦。但梦境,就是现实的另一面,我们是彼此的镜像!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先死去!” 布莱克说完,猛地撞向墙壁。 “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布莱克的身体瘫软在地上,鲜血和脑浆混合在一起,从他的头部流出。 菲勒蒙慢慢地朝布莱克,他翻过布莱克的身体,检查了一下他的脉搏,然后摇了摇头。 布莱克死了。 “这究竟是……” “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声音从巷口传来。 一个警察从巷口走了进来,他慢悠悠地走到菲勒蒙面前,看了看菲勒蒙,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然后脸色苍白地喊道:“杀人啦!有人被杀了!” “不,我……” 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菲勒蒙知道,事情正在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警察转过身,对着赶来的人群喊道:“外星人杀人啦!” 菲勒蒙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道刺眼的光芒。他抬头望去,只见夜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飞行物,它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夜空。 那是传说中的宇宙飞船。 宇宙飞船在空中停留了片刻,然后灯光熄灭,消失在夜空中…… 第144章 飞翔于地下的热气球 菲勒蒙从梦中惊醒,他知道,那不仅仅是一个梦。 他拉开窗帘,看着窗外尚未完全亮起的天空,心中充满了疑惑。他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中。他的身体冰冷潮湿,仿佛刚刚从冰冷的海水中捞出来一般。他换上衣服,裹上被子,却依然无法驱散心中的寒意。 情况正在逐渐恶化,转折点似乎就在4月底的那一天。 弗兰克庄园。 荆棘丛生的花园里,一座无主的坟墓孤零零地矗立在空地上。就连庄园的主人亚瑟,也不知道这座坟墓是谁的。 菲勒蒙对朋友的冷漠感到惊讶,但他也知道,在这个如同噩梦般的花园里,只有这里才能放下他们准备的物资。于是,他顾不上亵渎亡灵,开始在这里准备探险的物资。 但很快,他就放弃了。 他有一个完美的借口——他的左腿受伤了。而亚瑟……他就是亚瑟,他从来不做任何体力劳动。所以,大部分的准备工作,都落在了亚瑟的哥哥,那位老管家,和爱丽丝的身上。 “亚瑟说,除了准备热气球之外,其他的事情都交给你负责,所以我没有插手。” “是啊,你看,我们准备了这么多东西。” “你们打算在地下待多久?而且,你们要怎么把这些东西运下去?”菲勒蒙看着堆积如山的物资,问道。 “那是什么?茶壶?你们竟然还带了茶壶?” “喝茶对身体有好处,探险队的人都喜欢喝茶。” 菲勒蒙没有理会亚瑟的解释,他走到那堆物资旁边,将茶壶拿了起来,放在了一边。 “用水壶烧水就可以了,茶叶我收下了。” 如果换做平时,亚瑟肯定会大发雷霆,但他今天似乎兴致不高,并没有反对菲勒蒙的做法。 他站起身,走到热气球旁边。菲勒蒙原本以为他会准备一个巨大的热气球,但没想到,他准备的热气球竟然如此小巧。热气球旁边,堆放着大量的燃料罐。 “热气球怎么样?我按照你说的,准备了很多燃料罐,但这样一来,热气球会不会太重了,还没起飞就掉下来了?” “没关系,我们本来就是要下去的。” “我可不是在资助你们自杀。”亚瑟似乎误解了菲勒蒙的意思,他皱着眉头说道。 这可不是亚瑟的风格,他平时可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 “你想想我们的目的地,我们带这么多燃料,是为了增加重量,以便更快地降落。热气球的特点,就是可以安全地降落在任何平坦的地面上。如果遇到紧急情况,我们还可以扔掉一些燃料,减轻重量。等我们返程的时候,燃料消耗得差不多了,重量减轻了,我们就可以更快地升空。” 亚瑟听了菲勒蒙的解释,顿时恍然大悟,他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菲勒蒙看到亚瑟吃瘪的样子,心中暗爽。 “所以,你会操控热气球吗?” “我以前在非洲探险的时候,曾经学过一些皮毛。但那时候的热气球比现在的大得多,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操控好这个小家伙。”亚瑟没好气地回答道。 “气流呢?你考虑过气流的影响吗?” “当然,热气球越小,受气流的影响就越大。” 亚瑟突然笑了起来。 菲勒蒙以为他疯了,他刚才还一脸不高兴,怎么突然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菲勒蒙,你这个笨蛋,地下哪来的气流?” 菲勒蒙仔细一想,亚瑟说得没错! “这可是关乎性命的大事,小心驶得万年船!”菲勒蒙恼羞成怒地说道。 他们趁着夜色,将热气球运到了墓地。 西诺伍德公墓,菲勒蒙记忆中的最后一个安全的地方,如今已经变得荒凉不堪。杂草丛生,枯黄的草坪上,随处可见被破坏的墓碑和垃圾。 菲勒蒙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景象,但他知道,他们今天要做的事情,比这更加糟糕。他们将手推车翻转过来,然后费力地将它塞进了狭窄的地下墓穴入口。热气球和其他物资,也必须一件一件地搬进去。 在昏暗的月光下,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墓地里来回穿梭。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 “我不能再往前走了。”老管家说道。 “我必须留在这里,看着我的主人,免得他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别开玩笑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菲勒蒙说道。 对于一个在地下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来说,这样的玩笑实在难以理解。 “谢谢你的帮助。” “我的荣幸。”老管家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他并没有像来时那样,乘坐马车,而是选择步行返回庄园。 他的背影,仿佛预示着他未来的人生。他继承了家族的诅咒,注定要永远生活在世界的边缘。 菲勒蒙和爱丽丝推着手推车,走进了地下墓穴。手推车的轮子,碾过了一些散落在地上的骸骨。他们没有时间清理这些骸骨,只能任由它们被碾碎。 他们用绳子将手推车固定好,然后慢慢地顺着斜坡向下走去。地面的情况和上次一样糟糕,到处都是腐烂的排泄物,稍有不慎,手推车就会打滑。所以,他们必须控制好手推车的速度,既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爱丽丝很配合,她一言不发地跟在菲勒蒙身后。 路上,菲勒蒙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土堆,那是矿工的坟墓。一些骸骨从土堆里露了出来,只剩下森森白骨。这些骸骨不可能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就腐烂成这样,肯定是有人故意将上面的血肉剔除了。 “我真没想到,我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我的噩梦,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菲勒蒙打破了沉默。 “不过,你竟然主动要求来这里,我真的很惊讶。” “是吗?” “你在学院里,一直都是一个很低调的学生,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的热情。” 爱丽丝没有说话,菲勒蒙继续说道:“而且,这个地方很特殊,即使是老法院大学的秘密,也无法与这里相比。我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但你,一个年轻的女孩,竟然主动要求来这里……” 菲勒蒙停下了脚步,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爱丽丝的行为。爱丽丝也跟着停了下来,手推车差点滑了下去,菲勒蒙赶紧稳住手推车,继续往前走。 “很特别。”菲勒蒙憋了半天,才说出了一个毫无新意的词。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爱丽丝终于开口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什么意思?” “我心里有一种渴望,一种莫名的怀旧感,就像是对童年的回忆……” “渴望?” “你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吗?随着年龄的增长,你逐渐忘记了童年的梦想,但那些梦想的碎片,却依然留在你的记忆深处,让你感到莫名的不安。”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爱丽丝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每天晚上都会做一个梦。” “梦?” “是啊,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不,在这个时候,任何事情都不能掉以轻心,即使是梦境。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 在菲勒蒙的追问下,爱丽丝终于说出了她的梦境。 “我梦到自己站在一片蓝天之下,脚下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不远处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我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比树还要高,但我并不害怕,因为我知道,我站在一座山坡上。然后,我发现,我并不孤单,我身边还有一个人,一个陌生人。我一直想知道他是谁,所以每次醒来之后,我都会把梦中的那个人,和现实中的人进行对比。” “我也在你的梦里出现过吗?” “教授,伯爵,还有那位面相凶恶的管家,我都试过,但他们都不像。所以,我知道,他们都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爱丽丝认真地说道,仿佛她真的在梦中见过菲勒蒙一样。 菲勒蒙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爱丽丝的行为,她到底是太认真了,还是太爱玩了? “然后,我不小心从山坡上摔了下去。我好像在追赶什么东西,一只蝴蝶,一只兔子,或者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总之,我掉进了一个无底深渊,然后,我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陌生的世界?” “我小时候,曾经把那个世界叫做‘仙境’。那里是黑色的天空,到处都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和高耸入云的山峰。” 菲勒蒙仔细地听着爱丽丝的描述,他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类似的描述。爱丽丝似乎看穿了菲勒蒙的想法,她点了点头,说道:“是不是很像?地心世界,地下世界。因为没有阳光,所以天空是黑色的。那些悬崖,就是地面,而那些深渊,就是通往地心的道路。我听伯爵说,教授您曾经去过地下的城市,然后我就想起了我的梦,于是我就主动要求来这里。” 爱丽丝的故事讲完了,但菲勒蒙心中依然有一个疑问。她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细节。 “但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就算你真的在梦中看到了地下世界,你也没有必要来这里。更何况,这里这么危险,你应该避之不及才对。你还没有解释,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爱丽丝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我虽然是学会的探险家,但我也是学院的教育者。说实话,我并不想带你去那个危险的地方。如果你只是出于好奇,那我宁愿一个人下去。” “可是,可是伯爵已经同意了,你没有权利阻止我。” “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是不会了解世界的真相的。在现实世界中,有现实世界的规则,小姑娘。” 爱丽丝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情绪,她不满地低声说道:“我把它落下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羞愧和恐惧。 “什么东西?落在哪里了?” “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我把它落在梦里了。我必须把它找回来。” 爱丽丝没有再说话,菲勒蒙也没有再追问。他们沉默地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了爱丽丝所说的那个通往地心世界的洞穴入口。 此时,地面上应该已经天亮了。菲勒蒙拿出钢笔,在笔记本上写道: “5月1日,我们抵达了悬崖边缘。下面没有任何光源,我们无法确定前进的方向。我们安装好了热气球,并在洞口放置了一盏煤气灯,作为返程的标记。虽然灯光很微弱,但在黑暗中,它就像一座灯塔。我们准备的煤气,足够它燃烧24小时。我们会在24小时内返回。” 第145章 探险日志 #1 遭遇了始料未及的状况。热气球坠落了。 #2 热气球坠落的原因是突如其来的狂风。气球刚刚下降到地下,就被一股莫名的气流击中,失去了平衡,直直地坠落下去。和亚瑟预料的不同,这地下竟然存在着来源不明的气流。 幸好我在下坠过程中一直紧紧抓住操控绳,才没有让气球翻倒,避免了一场惨剧。最终,气球被一块从岩壁上突出的岩石卡住,才停了下来。 我和爱丽丝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她想原路返回,但我检查了气球的损伤后,认为没有必要。 幸运的是,气球的损伤并不算严重,只要修补一下就可以继续使用。而且,不知是不是已经离开了气流区域,之前那阵狂风也不见了踪影。 反倒是如果原路返回,就必须再次穿过那片狂风肆虐的区域。与其冒着风险徒劳无功,还不如继续探险,寻找安全的返回路线。 爱丽丝似乎被我说服了,她没有再说什么,开始默默地协助我修理气球。她用准备好的备用布料修补着气球的破损处。我趁着这个机会,开始记录这次的探险日志。 看来气球已经修补完毕了。操控气球的时候我的手会很忙,所以之后就拜托爱丽丝帮我代笔吧。 #3 - a 教授,你好像从来不叫我爱丽丝吧? #4 教授的手很忙,所以由我来代笔。 热气球正在缓缓下降。虽然担心狂风会再次来袭,但周围的气流却异常平稳。我并不熟悉热气球的操作,所以导航的任务就交给了爱丽丝。(教授都叫我莉莉 - a) 真后悔没有事先测量一下热气球的下降速度。这里空间感极差,根本无法判断下降了多少距离,也不知道还要下降多久才能到达底部。我们已经离开岩壁有一段时间了,但周围依然是无尽的黑暗,没有任何参照物。这里仿佛是纯粹的黑暗空间。 就连我这样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也差点把这广阔无垠的地下空间误认为是地球空洞。莉莉要求我修改这段描述,但我拒绝了。作为对我不敬的惩罚,就让她自己来写吧。 地表之下流淌着炽热的岩浆,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科学事实。就算伦敦地下的空洞再大,也不过是一种局部现象罢了。 #5 热气球的操作已经渐渐熟练,我也有时间继续记录日志了。 在我写日志的时候,气球的操控就交给了爱丽丝。虽然希望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但为了以防万一,她也必须学会如何操控热气球。 爱丽丝一开始还不太熟练,但过了大约三十分钟,她就已经能够比较熟练地操控气球了。我还没来得及教她,她就自己学会了如何改变气球的方向。现在只要再教会她基本的热量控制和燃气点火方法,她就可以独自完成基本的操控了。 其实这里非常适合练习操控热气球。自从那阵狂风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遇到过任何气流。没有阳光的地下世界,自然也不会有热反射形成的风。这也是我放心让爱丽丝练习的原因之一。 这里非常安静。距离上次记录日志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但周围的景色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空旷。我听说,大本钟建成至今已有40年了,但直到最近,它最内部的水泥才完全凝固。一座建筑尚且需要几十年的时间才能完全建成,那么眼前这个巨大的洞穴,又是经过了多少年的岁月才形成的呢? 一百万年?一千万年?时间跨度如此之大,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的想象。我曾经幻想过,在伦敦的地下,潜藏着某种古老而邪恶的存在,它张开血盆大口,已经注视着伦敦的兴衰长达数亿年之久。 它和眼前的这个洞穴,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呢?现在还不得而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会找到答案吗? 如果有什么新发现,我会继续记录。 #6 我们遭遇了意外。从开始下降算起,大约过去了三四个小时。 在地下这个黑暗的世界里,我们根本无法判断自己是在上升还是下降,周围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光线逐渐变亮,我们已经能够勉强分辨出周围的景象。我猜测,附近应该有流动的岩浆,它发出的光芒照亮了这片区域。但爱丽丝似乎并不认同我的看法。 我判断,如果附近真的有岩浆,那么我们很快就会找到可以降落的火成岩区域。果然,没过多久,我们就看到了地面。 我们立刻开始准备降落。由于光线昏暗,我们无法准确判断距离地面的高度,只能点燃蜡烛,扔下去估算距离。由于下降速度比预想的要快,我们不得不加大燃气输出功率。但当我们把用完的燃料罐扔下去后,气球却开始上升,我们只好又降低了功率。 就在我们手忙脚乱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巨大的飞行生物正朝着我们飞来。就算我们发现了它,恐怕也无济于事。 飞行生物径直撞上了热气球,气球顿时失去控制,朝着地面坠落下去。那个生物在坠落的热气球上方盘旋了几圈,然后就飞走了,消失在黑暗中。从它的动作来看,应该是一种长着翅膀的生物,但我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生物。 幸运的是,我们当时距离地面已经很近,而且已经做好了降落的准备,所以并没有受什么重伤。但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热气球的损伤非常严重,球囊几乎完全报废,而且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气球根本无法保持平衡。我们携带的物资根本不足以修复它。至于攀爬岩壁,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们必须想办法在这里找到可以用来修理热气球的材料。幸运的是,我们降落的地方并不是什么峡谷或深渊,而是一片开阔的平原,这让我们看到了一丝希望。 既然这里生活着如此巨大的生物,那么附近一定存在着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我们在坠落点做了标记,然后朝着北方前进。 #7 我们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我先按顺序记录一下我们这一路的经历。 地下世界没有阳光,所以非常寒冷潮湿。白色的雾气弥漫在空气中,几乎令人窒息。尽管我们已经穿上了所有能穿的衣服,但爱丽丝看起来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我们一路向北,道路越来越崎岖,但走了很久,却依然看不到尽头。爱丽丝三次问我是否要原路返回,但都被我拒绝了。因为我注意到,白色的雾气是从下方升腾上来的。如此大量的雾气,说明附近一定有水源,而且还有能够蒸腾出如此多水汽的热源。 有水和热的地方,就可能存在生态系统。与其在乱石堆里翻找,还不如去寻找茂盛的苔藓。 在探险过程中,遇到各种突发状况是常有的事。重要的是,不要浪费任何东西,包括时间、体力,以及任何可能降低我们生存概率的东西。我们必须时刻保持理性,才能在困境中找到生机。 在我的谆谆教诲下,爱丽丝似乎明白了我的良苦用心,她不再抱怨,而是默默地跟着我前进。(这完全是谎言!- a) 我们走了很久,白色的雾气突然消失了。气温依然很低,但没有了恼人的湿气,我们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穿过雾气之后,我发现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而且,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可思议! 我原本以为,这里最多只有一些围绕着岩浆生存的小型生态系统,就像沙漠中的绿洲一样。但眼前的一切却彻底颠覆了我的认知,这里简直就像另一个世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湖泊。我们沿着湖边走了很久,却依然看不到尽头,最后只好放弃。这个湖泊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湖泊都要大,深度未知,但绝对不浅。 在岩石的缝隙中,溪水潺潺流淌。我有一种预感,这条不起眼的小溪,很可能就是泰晤士河的源头。 湖泊周围,生长着一片低矮的树林。说它们低矮,一点也不夸张,大部分树木的高度都没有超过我的胸口。身材娇小的爱丽丝甚至抱怨说,这些树木让她感觉很不舒服。而我,则像是一个误入了小人国的巨人。 我知道,没有阳光,植物就无法进行光合作用,自然也就无法长得很高。但我还是很好奇,这些生长如此茂密的树木,究竟是以什么为食的?不过,我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研究植物的。 我检查了一下树木的硬度,发现它们非常脆弱,轻轻一掰就断了,根本无法用来建造房屋或制作家具。我原本还想用这些树木来加固热气球,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是行不通了。至于它们是否可以食用,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从它们干瘪的样子来看,应该没有什么营养价值。 我还发现了一些动物,它们似乎从未见过人类,一看到我们就惊慌失措地逃走了。由于它们总是躲在树丛中,所以我无法看清它们的样子,但从体型和速度来看,应该是一种类似兔子的啮齿类动物。 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宝库,充满了各种新奇的发现。如果还有其他发现,我会继续记录。 #8 爱丽丝抱怨说,肉干太硬了。我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很容易害羞的女孩。也许是这恶劣的环境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爱丽丝比以前健谈了许多。 #9 我们决定暂时停止探索,先把衣服烤干。穿过雾区的时候,我们的衣服都湿透了,冰冷的衣服正在不断地带走我们体内的热量。 我们用找到的树枝生火。这些树木非常脆弱,徒手就能折断,但收集柴火容易,生火却异常困难。这些树枝的质地根本不适合用来生火。 我们尝试了很多次,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只冒出一股黑烟。好不容易才把火生起来,我们却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甚至开始怀疑,还不如不生火。 烤火的时候,我和爱丽丝聊了很多。她虽然不善言辞,但她偶尔表现出的奇思妙想,还是让我感到惊讶。她似乎拥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语言天赋。 在和她的谈话中,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我凭记忆还原了当时的对话: 刚才那个是“班德斯纳奇”。(是“班德斯纳奇” - a) 班德斯纳奇? 除了它,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生物能长得那么大。 那是什么? 如果我们进入了“班德斯纳奇”的领地,那就危险了。 你从哪里听说的? 我也不太清楚。 不清楚?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难道和她梦到的地下世界有关?其实,关于那只巨鸟,我也有一些猜测。但如果…… 话说回来,“班德斯纳奇”……难道是巧合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词好像出现在《爱丽丝梦游仙境》里?(???什么《爱丽丝梦游仙境》? - a) #11 我们沿着河流前进。 在探索未知区域的时候,河流是最好的向导。沿着河流前进,我们就不怕迷路,而且可以随时返回出发点。唯一让人担心的是,我们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河流附近通常是捕食者聚集的地方。如果这里也生活着凶猛的野兽,而且体型和地面上的野兽一样大的话,那么我的手枪恐怕就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除了那只巨鸟之外,我们在地下遇到的生物,身高都没有超过我的腰部。也许这里根本不存在大型捕食者? 我至今仍然不知道,这里的生物究竟以什么为食,光线又是从哪里来的。也许这里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是一个死寂的世界。 头顶上,我们之前穿过的白色雾气,像云朵一样漂浮在空中。光线似乎就是从那里照射下来的。我们坠落的时候太过慌乱,没有仔细观察。等我们乘坐热气球返回地面的时候,就能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为这个地下世界提供了光和热。 我们在这里一共发现了五种动物。 当然,我们只是发现了它们的脚印,并没有亲眼看到它们。这些动物非常狡猾,总是躲在苔藓、树木、岩石,甚至是泥土下面,一感觉到我们的气息,就会立刻逃之夭夭。 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 如果不是遇到了极其狡猾的猎手,这些动物怎么会变得如此警觉?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才会让它们如此恐惧? 我拿出手枪,毫不掩饰地拿在手里。爱丽丝看到我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就在这时,我的左脚突然一软,差点摔倒。我们决定找个开阔的地方休息一下。任何捕食者,都不会喜欢在没有遮挡的地方活动。而且,在开阔的地方,我的手枪也能发挥更大的威力。 希望我们能平安无事地穿过这片区域。 #12 就算我说错了,我也不是生物学家,你能把我怎么样? #13 就算利文斯通博士,也未必能像我一样深入地下吧? 就算阿蒙森,也不可能像我一样,经历如此惊险的冒险吧? 我知道这次探险的重要性,也明白我们现在所处的困境。但此时此刻,我的心中却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征服欲。 我本以为我已经看淡了名利,但没想到,我的内心深处,依然燃烧着如此炽热的火焰。这真是意外的收获。 #14 我找到了一种可以用来修补热气球的材料。它非常粘稠,而且像布料一样可以大面积覆盖。 虽然还不清楚它是否耐热,但这简直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材料。 这一切太过顺利,反而让我感到不安。 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于自然界吗? #15 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是人类的脚印。 我决定继续追踪下去。(是线索吗?- a) #16 爱丽丝: 如果你看到了这段话,立刻返回河边的热气球,然后离开这里。 #17 - a 教授失踪了。我查看了他的日志,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 我在一些难以理解的地方做了注释,希望能有所帮助。 但最后一句话,太奇怪了。 我立刻意识到,最后一句话不是教授写的。 我有一种预感,不能回去。我朝着河流的下游走去。 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很可怕。我好想回去…… 第146章 伦敦默示录(一) “神父,请您为我忏悔……” “说吧。” “我叫贝瑟斯达,土生土长的伦敦人。我有五个兄弟,但只有我活到了成年。母亲两年前去世后,我就一直一个人生活。我一直信奉上帝,虔诚地度过了这一生,但我害怕,我犯下的罪孽会让我无法进入天堂。但我发誓,我从未想过要犯罪,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神父,向您忏悔之后,我的罪孽能够得到宽恕吗?” “说吧。” “我是女王陛下和皇室的第一近卫步兵团的士兵,我为此感到无比自豪。每次经过惠灵顿兵营里女王陛下的画像时,我心中都充满了荣耀。正是这份荣耀,支撑着我忍受着兵营里艰苦的训练和枯燥的生活。” “但是,在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伦敦被大火吞噬的夜晚,我的信仰开始动摇了。我杀人了。我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但我亲眼目睹了我们整个团杀了多少人。和我一起入伍的同伴们都离开了兵营,一半人自己走了,另一半人进了疯人院。” “但我留了下来,因为我相信,我留下来才能阻止伦敦继续燃烧。这是我的职责,我的荣耀。这……这也是罪孽吗?是足以让我无法进入天堂的罪孽吗?还有……还有更可怕的事情,我犯下了更不可饶恕的罪孽……” “说吧。” “那是昨天,也可能是前天,早上起床后,我们接到了紧急集合的命令。我们匆忙地穿好衣服,集合完毕后,却被告知要立刻赶往白金汉宫,至于原因,我们一概不知。但我们还是服从了命令,我们绝不会违抗命令,去射杀那些无辜的平民。” “然后,我们看到了它,一个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悬浮在空中。那是一艘宇宙飞船,一艘比任何飞艇都要庞大的空中堡垒,它就像一座可以飞翔的城堡,大到足以容纳我们整个团的士兵。我们护送着皇室成员登上了飞船,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袭击。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我们焦急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因为出发的太早,我们没有吃早饭,也没有吃午饭。长时间的紧张和饥饿让我头晕目眩,但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我一直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艘飞船,即使眼睛酸涩难忍,也从未移开过视线。请您相信我,神父。” “说吧。” “接近中午的时候,我们听到特拉法加广场方向传来一阵骚动。不知为何,那里聚集了大批情绪激愤的民众。后来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在当时,我完全无法想象。” “长官骑着马巡视着队伍,再三叮嘱我们,没有他的命令,绝对不许开枪。我们没有想过要伤害那些平民,我们只是在执行命令。对峙持续了片刻,然后……然后,就发生了谁也无法预料的事情。” “就算我们提前知道了,我们能阻止吗?这根本就是不可抗力。那艘飞船突然朝着广场上的人群飞去,然后,天哪,它开始投掷炸弹!黑色的炸弹,从天而降!这不是我们的错,绝对不是我的错!” “说吧。” “城市陷入了一片混乱。谁能抵挡从天而降的炸弹?整个下午,那艘飞船都在伦敦上空盘旋,追逐着四散奔逃的民众,投下一枚又一枚炸弹。但伤亡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严重,真正死伤的人数可能只有几十人,大部分炸弹只是摧毁了一些建筑物。” “但市民们愤怒了,他们说,是我们和外星人勾结,才会对他们发动袭击。这个荒谬的谣言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我们无法离开白金汉宫,因为我们不知道那些暴民什么时候会再次冲过来,而且,女王陛下和她的孙子威廉王子殿下还没有撤离。” “我们从早上一直守到晚上,连一口饭都没吃,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早就已经饥肠辘辘,头昏眼花。但我一直在坚持,我一直都在努力……” “说吧。” 第147章 伦敦默示录(二) “飞船消失了,抗议的民众似乎也已经散去。我们一直戒备到深夜,然后决定分批返回兵营。第三团先出发了,然后……然后我们就听到了枪声,首先是枪声,然后是枪声,仿佛巷战开始了。。我们没有接到任何命令,只能留在原地待命,但我们都知道,出大事了。过了一会儿,一个传令兵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他的脸色苍白,显然是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惠灵顿兵营……兵营被占领了!’长官问:‘什么?’传令兵说:‘是那些暴民,他们占领了兵营,抢走了我们的武器,现在,他们正朝这边赶来!’恐慌的情绪开始在队伍中蔓延,我听说,有人在这个时候选择了当逃兵。但我没有,我相信我的职责,我必须坚守到最后一刻。” “说吧。” “我从未见过长官们如此慌乱。他们聚在一起商量了很久,最后决定,死守白金汉宫。他们说,就像伦敦大火时一样,援军很快就会从城外赶来,到时候就能轻松镇压叛乱了。” “我们相信了他们的话,耐心地等待着。很快,暴民就冲了过来,战斗开始了。然后,那艘宇宙飞船,它又出现了!它开始轰炸那些暴民!我们中的一些人开始怀疑,这艘飞船真的是女王陛下的军队吗?” “这一次,暴民没有像之前那样不堪一击。他们不再是乌合之众,而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军队。后来我才知道,是那些人,那些被称为‘黄衫党’的社会主义者,是他们指挥暴民占领了空虚的兵营,是他们教会了暴民如何使用武器。” “我们不知道该相信谁,也不知道该和谁战斗。我只是服从命令,向那些试图杀死我的人开枪,这是正当防卫,这不是罪,不是……” “说吧。” “黎明时分,我们依然没有等到援军。我听到一个士兵绝望地对长官说:‘铁路被切断了,援军来不了了!司令部下令撤退!’长官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士兵焦急地催促道:‘我们必须马上撤退!’但长官依然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我逃跑了。我抛弃了我的职责,扔掉了我的步枪和军帽,没命地逃跑。这不是我的错,如果我留下来,我一定会像其他人一样死在那里。如果长官能够及时下达撤退的命令,我就不会成为逃兵……” “说吧。” “我听说,女王陛下已经逃离了伦敦,但她的孙子威廉王子殿下却在混乱中失踪了。一想到年幼的王子殿下流落街头,无依无靠,我的心就一阵刺痛。但这也不是我的错……” “我四处躲藏,希望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但没有人愿意收留一个穿着军装的逃兵。他们对我避之不及,朝我扔石头,挥舞着棍棒追赶我。就在一天前,我还是保家卫国的士兵,而现在,我却成了整个伦敦的敌人。” “我抬头看着天空,轰炸还在继续。我不知道天上有多少艘飞船,但它们的数量似乎比昨天更多了,它们不停地投掷炸弹,整个伦敦都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爆炸声震耳欲聋,我的耳朵已经开始麻木,但我却感到一丝窃喜。我真希望那些外星人真的是来帮助我们的,我希望他们能够放下梯子,把我从这个地狱般的城市里救出去。” “我躲躲藏藏,东躲西藏,一边躲避着那些追捕我的暴民,一边寻找着食物和水。我知道这座城市已经疯了,但我又能怎么办呢?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说吧。” “我一直都很小心,但我的好运似乎到此为止了。一枚炸弹落在了我的面前,爆炸产生的强光让我失去了光明。我的耳朵也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 “我强忍着剧痛,摸索着来到了这座教堂。这是一座很小的教堂,是上帝的居所,那些暴民应该不会带着武器冲进这里吧……” “请不要把我送到医院,我听说,那些暴民在医院里安插了眼线,专门抓捕我们这些逃兵。请让我进入天堂吧,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只是做错了几次选择。但如果换做是其他人,他们也会这么做的……” “所以,请您宽恕我吧,救救我……” “说吧。” “我好冷……好痛……” “说吧。” “……” 菲勒蒙将昏迷的士兵放在地上,站起身来。士兵身旁,躺着神父的尸体。也许,对这个可怜的士兵来说,失明是他最后的幸运。 “他死了吗?”一个颤抖的声音从菲勒蒙身后传来。 菲勒蒙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男孩:“您不需要确认,殿下。” 年幼的威廉王子似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颤抖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短短两天的时间,伦敦就变成了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市民们被迫做出选择,要么支持黄衫党,要么保持沉默。国会大厦被占领了,那些来不及逃走的上议院议员们,都惨遭毒手。 在这种情况下,菲勒蒙能够保护着年幼虚弱的王子殿下,并保证黑河福音没有落入敌人手中,已经是竭尽全力了。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对不起,都怪我……如果我能活着离开这里,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王子殿下强忍着悲伤,故作镇定地说。 如果他能在一个和平的年代出生,他一定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君主。但现实是残酷的,现在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殿下,您不必自责。他们也在追捕我。”菲勒蒙说。 “追捕你?为什么?”王子殿下不解地问。 菲勒蒙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动乱并非偶然。 他一直在追踪着事件的起因和经过,他已经找到了幕后黑手。只有一个词,能够形容那个操控着一切的幕后黑手。 “因为,我是他们的敌人。”菲勒蒙说。 “你是说,那些暴民吗?”王子殿下问。 “不,是比他们更强大的存在。他们已经控制英国的工业长达一个世纪之久,他们掌握着世界上最先进的航空技术。他们可以通过报纸散布关于外星人的谣言,煽动民众的恐慌情绪,让他们不再信任军队;他们还可以扶持一个由退伍军人组成的激进组织,利用他们来赢得年轻人的支持……” 王子殿下对英国的政治局势并不了解,他显然没有完全理解菲勒蒙的话。但他已经意识到,菲勒蒙所说的事情,并非天方夜谭。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这……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没有人阻止他们?” 答案显而易见。 “因为他们太强大了,殿下。”菲勒蒙说。 …… 菲勒蒙和王子殿下离开了教堂。 夕阳西下,但街道上依然人来人往。他们的计划是混入逃难的人群中,偷偷溜出伦敦城。 虽然通往城外的道路都被封锁了,但伦敦这么大,他们不可能完全封锁所有道路。只要能离开伦敦,就能找到机会将王子殿下送到皇家军队手中。 空中的轰炸还在继续。 面对来自空中的袭击,地面上的军队毫无还手之力。黄衫党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用恐惧和绝望来征服这座城市。 但菲勒蒙心中却有一个疑问:如果这场闹剧真的是那些人策划的,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他们为什么要把伦敦变成战场?为什么要摧毁这座城市? 人们低着头,机械地行走着,每当爆炸声响起时,他们都会瑟缩一下身体。飞船定期投下的炸弹,与其说是为了制造伤亡,不如说是为了提醒人们,死亡的阴影无时无刻不在笼罩着他们。 “先生。” “怎么了,殿下?” “你没有听到吗?” 菲勒蒙疑惑地转过头,看着王子殿下。 “很吵的声音……” “伦敦的街道一向很喧闹,殿下。” “不,不一样,这次不一样!我说的声音,是从天上 传来的!” 菲勒蒙抬起头,朝着王子殿下手指的方向看去。 然后,他看到了。 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个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拖着长长的尾焰,坠落下来。那壮观的景象,即使亲眼所见,也让人难以置信。人们纷纷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天空。 那艘如同空中堡垒般的飞船,正在缓缓坠落,它在空中解体,碎片像雨点般洒落下来,在夕阳的映照下,变成了一场火雨,倾泻而下。 地面上顿时乱成一团。 人们抱头鼠窜,哭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 飞船上储存的弹药发生了连环爆炸,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将整个伦敦城都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世界末日!世界末日来临了!”惊慌失措的人们,开始散布着各种谣言。虔诚的信徒们,则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祈祷着上帝的降临。 菲勒蒙不知道他们在期待什么,但他很快就明白了,他们在寻找某种“神迹”,比如吹响号角的天使,或者复活的耶稣。 “先生!”王子殿下拉了拉菲勒蒙的衣服,指着一个方向。菲勒蒙眯起眼睛,顺着王子殿下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声音越来越近,即使不用王子殿下提醒,他也已经听到了。 它穿透了厚厚的云层,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它没有翅膀,也没有号角,但在菲勒蒙眼中,它就是天使,一个前来宣告世界末日的天使。 那是一支装备着机枪的双翼飞机编队。 市民们很快就明白了,因为在领头的飞机上,一面小小的旗帜正在迎风飘扬,旗帜上印着伦敦消防队的徽章。飞机低空飞行,从人们的头顶掠过,就像凯旋的军队一样。 “万岁!万岁!”明白过来的人们,纷纷欢呼起来。 菲勒蒙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他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错得离谱。 “先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子殿下焦急地问道。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我们输了。”菲勒蒙一字一顿地说,“我们输了,他们赢了。” 即使是罪人,也不应该被如此残忍地剥夺生命。伦敦,迎来了它的末日。 第148章 冲动与愚行(一) 菲勒蒙已经在地下待了几天了。 他弄丢了怀表,无法判断时间,但从他中途睡了三次来看,至少也有三四天了。头顶上,那片白色的雾气依然浓厚,没有消散的迹象。 奇怪的是,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菲勒蒙从未因为看不清东西而迷路。虽然这很奇怪,但和这个地下世界本身的怪异相比,也算不上什么。 每次入睡,菲勒蒙都会做噩梦。 梦里,火雨从天而降,伦敦陷入一片火海,他的朋友们一个个倒在他的面前…… 每次梦境都会延续,但情况从未好转。菲勒蒙在梦中挣扎,却无能为力,最终只能在绝望中惊醒。 他不想再经历那些可怕的梦境,所以他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但奇怪的是,只要他一停下来休息,就会立刻陷入沉睡。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身体疲惫,还是某种潜意识的驱使。 这仅仅是梦吗?还是某种预兆? 亚瑟告诉他不用担心,但菲勒蒙知道,那些模糊的梦境,往往蕴藏着重要的信息。1896年5月5日,地下会发生什么?他究竟是在哪里看到或听到过这个日期? 菲勒蒙迷失在地下,他思念着地上的世界,也担心着被他留在地上的爱丽丝。他的不安,逐渐演变成了偏执。 他并非有意和爱丽丝分开…… …… “教授。” “等等我。” 分开之前,菲勒蒙和爱丽丝正在一起探索这个地下世界。 这里的生态系统,和地面上的任何地方都格格不入。很显然,这里的生物已经进化出了适应黑暗环境的能力,它们不需要阳光就能生存。 比如,这里的树木都很矮小,叶子是黄色的,没有叶绿素。落叶堆积在地面上,形成了厚厚的腐殖质层。为了适应有限的空间,它们选择了在狭小的区域内长期生存。 所以,它们才会如此密集地生长在一起。它们没有互相争夺养分,而是选择了共享资源,共同生存。这些植物,竟然比人类还要聪明。 菲勒蒙从未在地面上见过如此独立的生态系统。 他觉得这里的景色似曾相识,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发现,弗兰克庄园的花园和这里有些相似。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巧合,虽然亚瑟不可能有意为之。 菲勒蒙不得不承认,他很享受这次探险。 就像上次斯科特邀请他去南极探险时一样,他发现自己天生就喜欢探索未知的事物。即使在非洲染上了疟疾,他也从未后悔过参加那次探险。 和已经有所了解的尼罗河流域和西非地区不同,这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菲勒蒙所见到的每一种生物,都是他从未见过的,它们的习性,也充满了谜团。 还有脚下的地面,它散发着淡淡的红光,如果菲勒蒙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某种夜光物质。他从未在地面上见过这种会发光的岩石。 “这是人类的脚印。” 菲勒蒙沉醉于眼前的奇景,他的理智被好奇心所蒙蔽。 “而且,是最近才留下的,鞋底的纹路还很清晰。这里有人类活动,而且,他们穿着和我们一样的鞋子。你觉得这可能吗?” 爱丽丝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菲勒蒙想要的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有人在跟踪我们,或者,他们比我们先一步来到了这里。无论是谁,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威胁。”菲勒蒙说。 “我们该怎么办?”爱丽丝不安地问。 菲勒蒙摇了摇头:“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如果在这样的环境下被他们偷袭,我们就危险了。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现在回想起来,菲勒蒙当时的决定,是多么的冲动和愚蠢。但地下封闭的环境,放大了他的恐惧和不安,而且,他的判断也并非完全没有依据。 他们改变了计划,开始追踪那些脚印。 爱丽丝虽然害怕,但还是紧紧地跟在菲勒蒙身后。菲勒蒙举着手枪,小心翼翼地前进着。这里光线昏暗,灌木丛生,是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士兵都不会轻易进入的危险区域。 他们追踪的脚步突然消失了。 “教授,对不起,我的衣服被树枝勾住了。”爱丽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没关系,你慢慢跟上来。我在前面等你。” 菲勒蒙继续往前走,来到了一块平坦的岩石旁。他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开始记录日志。 “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是人类的脚印。我决定继续追踪下去。” 他原本还想写些什么,但就在这时,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树丛中闪过。那是一个人影,毫无疑问。 偏偏在这个时候,爱丽丝不在身边。菲勒蒙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决定追上去。他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真希望自己能跑得更快一些。他沿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但很快,他就失去了目标。 也许,他只是看错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树丛中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他走过去,发现地上掉着一个吊坠。那是一个三叶草形状的吊坠,三片叶子上分别刻着一个十字架,十字架的中心,是一朵盛开的玫瑰。 “这是什么……” 菲勒蒙正仔细观察着吊坠,突然,他感觉背后被人猛地推了一下。他向前扑倒,跌入了隐藏在树丛中的深渊。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 “先生,先生!” 菲勒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你看,进攻开始了!” 听到威廉王子的话,菲勒蒙猛地坐了起来。他掀开窗帘,向外望去。果然,远处的天空中,炮弹划过一道道弧线,落在了市中心。 前不久才修复的建筑,再次被战火摧毁。城外,皇家军队的旗帜迎风飘扬。 “怎么样?我们赢了,对吧?”王子殿下兴奋地说,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战争的残酷,他只关心自己能否活下去。 但他的判断是正确的。皇家军队的旗帜正在迅速逼近市中心。那些仓促组建的民兵,根本不可能抵挡住正规军的进攻。 “不,殿下。”菲勒蒙说。 “为什么?你看,皇家军队正在势如破竹地前进!” “但是,他们的速度太快了,太……” 即使实力悬殊,在伦敦这样的大城市里打巷战,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如果皇家军队能够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他们完全可以利用伦敦有限的资源,将敌人困死在城里,最终兵不血刃地占领这座城市。 但他们现在的做法,不仅会造成更大的伤亡,而且一旦战败,就会失去所有的优势。菲勒蒙实在无法理解,那位指挥官究竟是怎么想的。 皇家军队已经放弃了伦敦,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如此着急?除非……除非…… 菲勒蒙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看着王子殿下:“殿下,是因为您!” “什么?你在说什么?” “皇家军队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您在这里!他们不能打持久战!” 威廉王子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菲勒蒙的话让他意识到,皇家军队的进攻速度确实太快了,而且,如果他们战败了,责任就在他身上。 “但……但他们会赢的,对吧?先生?你不是说你当过兵吗?” 菲勒蒙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在他看来,这场战争的结局已经注定了。训练有素的皇家军队,很快就会攻入市中心。那些无路可逃的民兵,将会被彻底击溃,黄衫党的指挥部,也将被攻占。 但他已经从历史中学到了一课,他知道,有一种力量,可以轻易地颠覆地面上的优势。 …… “嗡——” 一阵低沉而陌生的声音,从天空中传来。 第149章 冲动与愚行(二) 皇家军队显然没有预料到会遭到空袭。也许是因为飞船坠毁后,他们放松了警惕,也许是因为时间太过仓促,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时代的军队,还没有做好应对空袭的准备。 战斗机编队出现在天空中,它们朝着地面上的皇家军队扫射,密集的子弹,将皇家军队打得人仰马翻。战局瞬间逆转。 原本步步紧逼的皇家军队,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欢呼声响起,被压制了许久的民兵,发起了反攻。他们的行动,仿佛事先计划好的一样,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皇家军队的旗帜开始后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再也无法前进。 除了其中一架飞机因为低空飞行,被流弹击中坠毁之外,其他的飞机,都在伦敦上空盘旋,直到深夜。 “先生,他们会赢的,对吧?”王子殿下依然在问着同样的问题,他渴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但菲勒蒙知道,他问错了问题。皇家军队已经溃不成军,他们还能赢吗? 黎明破晓,又一个夜晚降临。 …… 那天,伦敦。 “号外!号外!”天还没亮,报童们就兴奋地叫卖起来。 “最新消息!普鲁士王国和意大利王国公开宣布支持伦敦独立!我们赢了!伦敦自由了!” …… 菲勒蒙在地下深渊中醒来。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摸索着怀表,却发现它不见了,应该是坠落的时候弄丢了。 “哎哟……” 菲勒蒙试图站起来,但他刚一用力,背部就传来一阵剧痛。他只好靠着岩壁,坐了起来。他抬头望去,发现自己坠落的地方,距离地面至少有五六米高,而且岩壁非常陡峭,没有工具,根本不可能爬上去。就算他没有受伤,他也不想尝试。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掉在了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这片草地就像三叶草一样,绿油油的,正是这片草地,救了他一命。草地周围,是湿漉漉的泥土,寸草不生。 “莉莉!” 没有人回应。 “莉莉!你在吗?” 他当然没有告诉爱丽丝自己要去哪里,所以她现在一定还在原地等他。就算她来找他,也不可能找到这个隐藏在树丛中的深渊。 “我必须离开这里。”菲勒蒙自言自语道。 他想起自己上次来地下的时候,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也许,他和地下世界八字不合。当然,没有人会喜欢地下世界。 但这一次,情况比上次要好一些。至少,他的手杖和假肢都还在。 菲勒蒙开始寻找可以攀爬的路径。 …… “——!!!” 突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声,从头顶传来。 菲勒蒙立刻趴在地上,就像一个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的士兵。他抬头望去,但浓厚的雾气遮挡了他的视线,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头顶盘旋。 “shantak?它们怎么会在这里?” 菲勒蒙无法理解,为什么梦境中的不祥之物,会出现在这个地下世界。也许,这个地下世界,隐藏着比他想象中更加可怕的秘密。 也许,之前撞毁他热气球的,就是这种生物。 除了这种巨大的飞行怪物,还有什么生物能做到这一点?他竟然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爱丽丝说那是‘班德斯纳奇’……难道她记错了?” 爱丽丝曾经告诉过他,她梦到过这个地下世界。 她说,她在梦里来到过这里,这里的环境,和她梦中的一模一样。如果她的梦不是幻觉,而是通过梦境,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呢? 但这说不通。 梦境世界怎么会在地球的地下?而且,菲勒蒙从未听说过爱丽丝会使用魔法。如果只要睡着了就能进入梦境世界,那么所有人都可以来这里了。 菲勒蒙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但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爱丽丝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她不可能和那些神秘的事物扯上关系。她只是一个害羞、内向的女孩,仅此而已。 “我必须找到一条上坡的路,这悬崖太高了。” 菲勒蒙确信,shantak并没有发现他。他站起身,继续寻找出路。然后,他再次发现了一些痕迹,他停下了脚步。 “脚印。” 是之前在悬崖上看到的那些脚印吗?菲勒蒙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那些脚印。 “不,不是同一个人。脚印的大小和鞋底的纹路都不一样,而且,步幅很小,看起来像是精疲力尽的人留下的。” 菲勒蒙陷入了两难。 他担心爱丽丝的安危,但他又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如果现在放弃,他很可能一无所获地离开这个地下世界。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继续追踪那些脚印。他以为自己是在追寻真相,但他不知道,他正在走向一条不归路。 第150章 邪魔沃克 黄衫党取得胜利后,他们的行动变得更加激进。 伦敦消防队成为了黄衫党的私人武装,他们以搜捕保皇党为名,在城中肆意妄为。他们闯入民宅和机构,毫不留情地搜捕他们的敌人。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菲勒蒙动用所有的人脉,也找不到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他四处碰壁,最后,他来到了布朗夫妇的家,但他们也拒绝了菲勒蒙的请求。 “赫伯特,对不起……如果我们被当成保皇党……”布朗先生一脸歉意地说。 “我理解,我完全理解。”菲勒蒙说。 布朗先生不停地道歉,他身后的布朗夫人则面无表情地说:“赫伯特先生,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但你还是小心点吧。” 虽然她的语气冷漠,但菲勒蒙知道,她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 “谢谢。”菲勒蒙说。 “世道真是变了,像你这样的绅士,还有王子殿下,竟然会被当成叛国者追捕,真是可笑。”布朗夫人冷哼一声。 菲勒蒙没有再说什么,带着王子殿下匆匆离开了布朗夫妇的家。 “老……老婆,你说话注意点,要是被当成保皇党……”布朗先生的声音,在菲勒蒙身后响起。 菲勒蒙和王子殿下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王子殿下拉了拉菲勒蒙的衣服,低声说:“对不起,先生。” 他的语气充满了愧疚,菲勒蒙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殿下,您不必道歉。”菲勒蒙说,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如果王子殿下不需要道歉,那么,谁应该为这一切负责呢?伦敦,这座罪恶之城,你应该道歉吗? 菲勒蒙的安慰,并没有让王子殿下的心情好转。 “时间拖得越久,他们的戒备就会越森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伦敦。”菲勒蒙说。 “但是,我们怎么离开?”王子殿下看着菲勒蒙的拐杖,“您的腿不方便,我又跑不快,我们还没出城,就会被消防队抓住了。您也看到了,那些被抓的人,都被他们带到哪里去了。” 王子殿下说得没错。菲勒蒙想了想,说:“我在郊外有一栋朋友的房子,那里应该有一辆汽车。那是一辆老古董,不知道还能不能开。” “真的能行吗?”王子殿下怀疑地问。 菲勒蒙也无法确定。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把握。尤其是,亚瑟·弗兰克和弗兰克庄园,一直是黄色外墙公司觊觎的目标。 黄衫党显然得到了他们的支持,而且,现在皇家军队已经被击退,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弗兰克庄园。 但他们别无选择。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必须尝试。”菲勒蒙说。 当所有的门都关闭的时候,人们总是会把那扇无法打开的门缝,当成希望。这真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 就这样,一个瘸子和一个孩子,踏上了逃亡之路。 也许是上天还没有完全抛弃他们,他们一路上躲过了五个检查站,好几次都和巡逻队擦肩而过,但最终还是有惊无险地逃了出来。 也许是因为整个城市都陷入了疯狂,所以他们的戒备才如此松懈。总之,他们成功地来到了这里。 “翻过这座山,就是我朋友的房子了。”菲勒蒙说。 “我没事,我担心的是您。”王子殿下说。 他虽然年纪小,但却很懂事。菲勒蒙不知道这是皇室的教育,还是他天生的性格,但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孩子了。王子殿下的勇敢,甚至让他对皇室的怀疑,都减少了几分。 他们鼓起最后的力气,爬上了山坡。 然后,他们看到了弗兰克庄园的大门。 “怎么会这样……”王子殿下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菲勒蒙并没有感到太意外。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 弗兰克庄园的大门前,停着十几辆汽车。 他们来晚了。 也许那些人还没有发现神谕,但他们占领了庄园,找到地下室只是时间问题。亚瑟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不可能及时逃走,所以,他很可能…… 但玛丽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一定已经带着孩子们离开了伦敦。只要有玛丽在,孩子们就不会有事。 菲勒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们还有希望,他们还没有失去所有的希望。 …… 菲勒蒙注意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站在庄园门前的那些男男女女,应该是黄色外墙公司的人,但他们的穿着打扮,却非常怪异。 他们穿着华丽的礼服,或者紧身到令人窒息的连衣裙,就像参加一场盛大的舞会一样。 穿着这样的衣服,站在荒郊野岭,本来就很奇怪,但和他们接下来表现出的怪异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 他们没有头。 没错,他们真的没有头。他们的脖子上,安装着一个和脑袋差不多大小的爱迪生灯泡。他们移动的方式,是菲勒蒙见过的最诡异的景象。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菲勒蒙一定会以为,这是亚瑟搞的恶作剧,他用一些人体模型来吓唬他。 但他们,或者说,它们,真的是人类吗?它们聚在一起,发出嗡嗡的响声,就像在交谈一样。它们的声音很大,即使隔着很远,菲勒蒙也能听到,但他完全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 那是一种巨大的嗡嗡声,就像一群人在大声争吵,菲勒蒙甚至怀疑,它们是否真的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他究竟遇到了什么怪物? “先生。” 一个声音突然从菲勒蒙身后传来,他吓了一跳,立刻举起手枪,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我,先生。” “天哪!威尔逊,你还活着!”菲勒蒙惊喜地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了威尔逊。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等您,先生。我知道,如果您还活着,一定会来这里的。” “幸好你没有变成他们那样。” 威尔逊说得没错,菲勒蒙的行动太容易预测了。如果有人埋伏在这里,他肯定会被抓住。 “先生,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虽然他们的感官迟钝,但我们一直站在山坡上,目标太明显了。”威尔逊说,“我已经准备好了汽车,我们快走吧。” “好,我们走。但是,我们去哪里?” “伦敦城里还有一些幸存者,他们建立了一个避难所。我们可以暂时躲在那里。” “幸存者?什么幸存者?” 威尔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伤:“是警察,先生。警察局和cid都被摧毁了,现在伦敦的执法机构,只剩下消防队了。” …… 菲勒蒙原本以为,追踪那些脚印,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目标。 但地下的泥土,不知为何,始终保持着湿润的状态,就像海边的滩涂一样。菲勒蒙走了很久,才意识到,他一直在原地打转。 他走了很久,却始终看不到尽头。他好几次都想放弃,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因为他发现,他走过的路,所有的脚印都消失了,就像海市蜃楼一样。 菲勒蒙不知道,这是地下世界的某种奇特法则,还是那些脚印的主人使用了某种魔法。但他知道,他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到那些脚印的主人。 这个地下世界,比他想象的还要广阔。 他原本以为,这里的生态系统,只分布在河流附近。但他错了,随着他离河流越来越远,这里的生态系统反而更加繁荣。他甚至看到了一些比他还要大的脚印。 菲勒蒙怀疑,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恐龙吗?但他反复确认过,那些脚印,确实是某种巨型生物留下的。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渺小了。 但这些都不是最让他不安的。 真正让他不安的,是一种类似布料的东西。他一开始以为,这种东西可以用来修补热气球,但现在,他改变了想法。 随着他不断深入,这种东西越来越多,它们像白色的丝绸一样柔软,散发着淡淡的银光。菲勒蒙怎么也想不出,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自然界。 但如果说,这是人工制造的,那么,是谁制造了它们?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把它们丢弃在这里?而且,制造了这么多东西的人,他们又在哪里? 菲勒蒙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然后,一声尖叫,打破了寂静。 …… “——!!!” 是shantak的叫声。 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菲勒蒙捂住耳朵,拼命地想要摆脱那可怕的声音。他用指甲抠着自己的耳朵,直到鲜血流出来,他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然后,他抬起头,看到了让他震惊的一幕。 一只shantak被困在空中,它拼命地挣扎着,但无济于事。菲勒蒙一开始以为,这是shantak的某种特殊飞行方式,但很快,他就发现,它被困在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上。 那张蜘蛛网,究竟有多大? 即使是shantak这种体型巨大的怪物,在它面前,也显得如此渺小。 菲勒蒙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看到了蜘蛛网的主人,它从天而降,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声音,就像缺水的喉咙发出的嘶哑的喘息声,又像没有唾液的嘴巴发出的干涩的咀嚼声。 蜘蛛网的主人,长着一张巨大的嘴巴,嘴巴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牙齿。它朝着shantak爬去,菲勒蒙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就像被蜘蛛网困住了一样。 他知道,shantak很快就会被吃掉,然后,就轮到他了。这是命运的安排,他无法逃脱! 菲勒蒙已经放弃了抵抗,他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 就在这时,一只干枯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只手拉着他,躲进了一块岩石的缝隙中。菲勒蒙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就松开了。 “你……” “嘘。” 岩石的阴影遮挡了菲勒蒙的视线,他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但他能感觉到,对方是一个非常瘦弱的男人。 “它能听到声音。”男人说。 “声音?” “我们说话的时候,声带会振动。” 菲勒蒙明白了,男人是说,那个怪物对声音很敏感。 “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它已经闻到你的气味了。它是一个非常执着的猎手,要等它离开,需要很长时间。” 看来,这个男人对这里很熟悉。 菲勒蒙突然意识到,他就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人。 “它……它究竟是什么东西?”菲勒蒙问。 “邪魔沃克。”男人说。 “邪魔……什么?” 菲勒蒙还想再问些什么,但长时间的奔波和精神上的压力,让他精疲力尽。他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 “先生,您醒醒。” 菲勒蒙在汽车的副驾驶座上醒来。年幼的威廉王子也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窗外。夕阳西下,天色渐晚。 “我们这是在哪里?”菲勒蒙问。 “皇家贝斯勒姆医院。”威尔逊说。 菲勒蒙愣了一下,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了。 “这里原本是一家精神病院,但现在是我们的避难所。我们进去吧。”威尔逊说。 菲勒蒙正要下车,威尔逊却拦住了他。 “您要去哪里,先生?” “你不是说要去医院吗?” “不,先生,那太危险了。”威尔逊神秘地说,“我们的据点在地下。” “地下?” 威尔逊点了点头。他走到一个生锈的小仓库前,用钥匙打开了同样生锈的锁。 钥匙和锁孔似乎不太匹配,威尔逊费了好大的劲,才打开了仓库的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响亮。 这哪里像避难所? “这里是脑外科手术室。”威尔逊说。 菲勒蒙和王子殿下跟着他,走进了仓库。 空荡荡的仓库里,只有一座通往地下的楼梯。 菲勒蒙打开楼梯的锁,走了下去。楼梯的尽头,是一扇铁栅栏门。打开铁栅栏门,又是一扇铁栅栏门。这些门显然不是最近才安装的,而是年代久远。 无论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一个避难所。 “殿下,小心脚下。”菲勒蒙提醒道。 威尔逊不明白菲勒蒙为什么称呼王子殿下为“殿下”,但他没有多问。菲勒蒙心想,以后有机会再向他解释吧。他继续往前走,突然,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他皱起了眉头。 王子殿下显然不习惯这种气味,他捂着嘴,干呕起来。 “有人死了。”菲勒蒙低声说,“而且,死了很多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威尔逊说,“为了活下去,我们不得不做一些事情。” 他的语气有些沉重。 “一些……必要的事情。” 他们穿过一条走廊,走廊两侧的房间里,到处都是腐烂的尸体。 这些房间与其说是病房,不如说是牢房。厚重的铁门紧紧地关闭着,但菲勒蒙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先生,拉住我的手。”王子殿下说。 “好的,殿下,小心别摔倒。”菲勒蒙说。 这里显然不是一个适合孩子来的地方。 菲勒蒙虽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但威尔逊的淡定,还是让他感到震惊。那个曾经天真、充满爱国热情的年轻人,已经消失了。 “对了,那些是什么东西?”菲勒蒙问。 “什么东西?” “那些没有头的家伙。” “哦,您是说管理委员会?”威尔逊恍然大悟地说。 “管理委员会?据我所知,伦敦只有一个组织叫这个名字。” “没错,就是您想的那样,管理黄色外墙九家公司的最高机构。” 菲勒蒙愣了一下。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显然已经不再是人类 第151章 你是来接引我的维吉尔吗? 菲勒蒙完全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但他却一无所知。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能感到深深的无力。 他们继续往前走,菲勒蒙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图案,他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先生?”威尔逊问。 “没什么。” 菲勒蒙只是看了一眼,就认出那是詹姆斯镇学院的校徽——一颗太阳。难道老法院大学的影响力,已经渗透到了这家偏僻的精神病院?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菲勒蒙问。 “知道什么?” “管理委员会。就连我这个自诩了解内幕的人,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我听说的。” “听谁说的?” “一个叫利奥·布雷伯利的人。” 菲勒蒙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他看着威尔逊,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自称是国家安全局的特工,一个胖胖的男人,说话结结巴巴的,我费了好大劲才听懂他在说什么。” 菲勒蒙越听越觉得耳熟,他感觉威尔逊描述的人,就是他认识的某个人。 “我好像认识他。他也在这里吗?” “是的,先生。” “我能见见他吗?” 威尔逊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又在躲着谁?”菲勒蒙问。 “差不多吧。” “没关系,我认识他。” 其实,菲勒蒙并没有那么了解布雷伯利。 但他这几天一直生活在恐惧和猜忌之中,现在突然遇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他心里很高兴,所以才夸大了自己的说法。 威尔逊的脸色却变得很难看。 菲勒蒙没有追问原因。 他们来到一个房间前,威尔逊停下了脚步。这个房间和其他病房不一样,应该是医护人员的办公室。房间里的灯亮着,这是他们进入脑外科手术室后,看到的第一个明亮的光源。 房间很干净,但一走进房间,菲勒蒙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味。不过,和走廊里的气味相比,这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房间里坐着一个男人,他看起来心事重重。 他抬起头,看到菲勒蒙和威尔逊,顿时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就像见了鬼一样。 “哦,天哪,这不是……你……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男人操着一口带着法国口音的英语,激动地说。 菲勒蒙也认出了他。他是菲勒蒙的校友,也是菲勒蒙的好朋友,一个可靠而又古怪的人。 菲勒蒙想过,如果他还活着,他们也许会再次相遇。但他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彼得局长,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菲勒蒙说。 “别叫我局长了,cid已经不存在了。”男人说。 他就是威廉·彼得,cid的第三任局长。 菲勒蒙环顾四周,然后看着威尔逊,问:“其他人呢?” “就我们三个。”威尔逊说。 菲勒蒙愣了一下:“你说什么?布雷伯利呢?” 威尔逊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房间的一个角落。 菲勒蒙漫不经心地转过头,然后,他就后悔了。他听到王子殿下呕吐的声音。 “他是一个胆小鬼,但又愚蠢地逞强。”威尔逊平静地说,“他没有勇气面对这个世界,但却有勇气扣动扳机。对他来说,也许,动动手指就能解脱,比什么都强。” 菲勒蒙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堆腐肉。关于布雷伯利的一切,他那滑稽的语气、夸张的言行,以及他那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气,都像碎片一样,从菲勒蒙的记忆中消失了。 “所以,整个伦敦的警察,就只剩下你们三个了?”菲勒蒙问。 “我们刚来的时候,人还很多。”彼得站起身,说,“至少有二十个人。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活着的人,还是多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菲勒蒙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但他知道,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从彼得的眼神中,菲勒蒙看到了一丝疯狂。 “对了,这个孩子是谁?”彼得岔开了话题。 菲勒蒙有些哭笑不得:“你堂堂一个局长,连王子殿下都不认识吗?” 彼得和威尔逊同时瞪大了眼睛。 “王子?难道是威廉王子?那个在伦敦失踪的王子?” 菲勒蒙点了点头。 “情况紧急,我只能把他带到这里来了。我现在无以为报,但如果我能回到皇室,一定会报答你们的恩情。”王子殿下走上前,一本正经地说。 考虑到他刚才还在呕吐,这番自我介绍,还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很荣幸见到您,殿下。但没想到,他竟然会在你这里。”彼得向王子殿下微微鞠躬,然后看着菲勒蒙,说,“你总是这样,总是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别废话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菲勒蒙说。 彼得说得没错。 虽然这么说有些大逆不道,但王子殿下现在只是一个累赘,一个需要他们保护的孩子。为了把他带到这里,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 “菲勒蒙,你跟我出来一下。”彼得说。 菲勒蒙跟着彼得走出了房间。 “王子殿下落到我们手里,也许是一个转机。”彼得突然说。 “你什么意思?”菲勒蒙问。 “女王陛下非常疼爱她的孙子。就算黄衫党得到了外国的支持,但他们毕竟身处英国,他们也需要一张王牌,用来和女王陛下谈判。所以……” 菲勒蒙不明白彼得的意思。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也看到了,这里不适合王子殿下居住。如果把他交给黄衫党,他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我懂政治,我知道该怎么做。” 菲勒蒙再次问道:“你是说,要把王子殿下交给他们?” 如果彼得的眼神不是那么真诚,如果他的语气不是那么恳切,菲勒蒙一定会掐死他。但现在,菲勒蒙明白了。 彼得比他更了解现实,而他,还活在过去。 “我……”菲勒蒙想说些什么,但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彼得的想法。 “看来,我来这里是一个错误。我们走。”菲勒蒙转身就走。 突然,他感觉腰间一凉。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你一定要这样做吗?”菲勒蒙问。 “一定要这样做吗?一定要这样做吗?!”彼得的声音突然变得歇斯底里,“你什么都不知道!” “大家都很痛苦。”菲勒蒙说。 “不!国家安全局局长告诉我,他们和皇家贝斯勒姆医院有合作,医院的地下,有一个非常适合做避难所的地方!”彼得突然吼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带着这些兄弟们逃到这里!你不知道我们一路上牺牲了多少人!你不知道国家安全局局长和警察厅长是怎么死的!我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这里,打开了那扇铁门,然后,我们才发现,国家安全局局长那个混蛋,他把我们骗到这里,是想让我们当炮灰!他想让我们去送死,而他,却想一个人活下去!我们和那些怪物战斗,一半的兄弟战死了,另一半自杀了。我也想死,但我不能死,我不能丢下他们!但事情还没有结束,那个叫利奥·布雷伯利的混蛋,他带来了各种绝望的消息,然后,他竟然自杀了!他竟然自杀了!看到他自杀,又有几个兄弟崩溃了,他们冲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们只能等死!而你,你竟然想带着王子殿下离开?离开?!你什么都不知道!这里就是地狱!为了离开这里,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彼得已经疯了。 菲勒蒙听着彼得的咆哮,他能感觉到,枪口正在抵着他的后腰。彼得知道怎么杀人,他知道,只要打中脊椎,菲勒蒙就必死无疑。 菲勒蒙知道,自己死定了。 …… “砰!” 枪声响起,彼得倒在了地上。 “呼……呼……”威尔逊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看着手中的枪,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彼得,眼神迷茫。 “威尔逊。”菲勒蒙说。 “我杀了他?我杀了局长?”威尔逊喃喃自语,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谢谢你。”菲勒蒙说。 威尔逊的身体突然瘫软下来,他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彼得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就像一条贪婪的鱼,想要吞噬所有的希望。 …… “啊,你醒了。或者,我应该说,你睡着了吗?” 菲勒蒙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困惑。但别担心,太阳会升起,新的一天会到来。”男人轻声说,他的声音就像一首催眠曲。 菲勒蒙向外望去,外面一片寂静,那些怪物都消失了。 他转过头,看着男人,干涩的嘴唇微微张开:“你……你是查尔斯·路特维奇·道奇森,对吧?” “我曾经叫这个名字。”男人说,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 菲勒蒙终于想起来,他是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了。那是在梦境世界,他乘坐高速列车穿越梦境世界的时候,在荒原上遇到的那个推销员,就是他。 “曾经?难道说,这里是阴间?你是来接引我的维吉尔吗?”菲勒蒙问。 男人哈哈大笑,就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讨厌语言,它总是把事情搞得很复杂。”男人说。 第152章 爱丽丝(一) 他就是路易斯·卡罗尔。 “如果我说这里是阴间,你就会联想到你信仰中的阴间,比如天堂的售票处,或者地狱的……山羊……之类的。那太缺乏想象力了。所以,语言是一种非常无聊的东西。每个人都用这种无聊的方式说话,所以,世界才会变得如此乏味。你不觉得吗?” “嗯……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男人没有理会菲勒蒙的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菲勒蒙觉得他的说话方式很熟悉,和爱丽丝,以及她的父亲很像。 “所以,我决定,以后如果有人来到这里,我就告诉他们,这里是‘仙境’。” “你真的是路易斯·卡罗尔。”菲勒蒙说。 男人笑了笑,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曾经叫这个名字。” 卡罗尔站起身,说:“我在这里待了很久了,一个人。十年?也许更久。这里的时间和现实世界不一样,有时候,一天就像一年一样漫长。我曾经写过一个关于时间的笑话,没想到,我自己却被困在了时间里。” “我听说,你自杀了。”菲勒蒙说。 卡罗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back in time,sometimes,time flies by。” 菲勒蒙想了很久,才明白卡罗尔的意思。他是在说,他并没有自杀,他只是回到了过去。 “但你并没有自杀。问题是,一个活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菲勒蒙问。 “at times。”卡罗尔说。 菲勒蒙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但他没有。他又在玩文字游戏。 “我知道你很擅长玩文字游戏,但现在,能不能先别提时间了?”菲勒蒙说。 “in time,breaktime。”卡罗尔说。 他竟然把“breaktime”解释成“结束时间话题的时间”。菲勒蒙终于明白,爱丽丝的那些文字游戏,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卡罗尔收起了笑容,严肃地说:“你猜对了,我被人杀害了。我失去了我的肉体,我的灵魂被困在了这个梦境世界里,我忍受着无尽的孤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揭露凶手的真面目,保护一个女孩。” 菲勒蒙不用问也知道,卡罗尔说的是谁。 “爱丽丝·普莱森斯·莉莉。” “这里的时间真的很奇怪。别皱眉,this time,我不是在开玩笑。”卡罗尔看到菲勒蒙的表情,忍不住又提到了时间。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灵魂之类的,但当我失去肉体,成为这个‘仙境’的居民之后,我看到了一些东西。我看到了未来,我看到了杀害我的凶手,再次杀害爱丽丝的场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我还要等多久,但我愿意等下去。我一直在寻找阻止这一切发生的方法。” 卡罗尔的眼神变得迷离,他似乎陷入了回忆。今年是卡罗尔去世的第11年,但他在这个梦境世界里,究竟度过了多少年? “然后,我找到了你。我看到了那辆穿越轨道的列车,我听到了枪声。我找到了你残留的梦境,我看到了你。我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卡罗尔竟然能够忍受如此漫长的等待,他的意志力,也非同寻常。 “很久以前,为了救一个掉进河里的女孩,我从桥上跳了下去。然后,我掉进了一个长满三叶草的兔子洞,我来到了这个梦境世界。那个凶手很狡猾,但他不知道,我从未放弃过复仇。我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 卡罗尔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起来,他念诵着一段菲勒蒙听不懂的咒语。 “别再让他为所欲为了!那个恶魔,他可以自由地穿梭于梦境和现实之间,他无恶不作!他的名字叫爱德华!我会帮助你,这里是梦境世界,他无法进入这里!” 卡罗尔用力地推了菲勒蒙一把。 “还没有结束!快走!快!” …… 菲勒蒙猛地睁开眼睛。 “爱丽丝!” 还没有结束,还没有结束…… 你好,亲爱的读者们。 请允许我打断一下,我想和你们聊聊我的故事,聊聊我是谁,以及我为什么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我的名字是爱丽丝·普莱森斯·莉莉。我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六个弟弟妹妹。但我对二哥已经没有印象了,因为他在我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没有人提起他,直到我看到家谱,才知道他的存在。 我还有一个夭折的弟弟,他叫阿尔伯特,是我们家的一个禁忌话题。他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给全家带来了巨大的悲伤。坏阿尔伯特。 不过,总的来说,我们家还是很和睦的。 虽然姐姐罗丽娜总是欺负我,但还不至于让我讨厌她。所以,这些都和我的故事无关,只是题外话而已。 既然已经说到了我的童年,那就再多说几句吧。 这是一个我一直保守的秘密,因为大人们都不相信我,我的兄弟姐妹们也总是嘲笑我说谎。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经历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父亲经常给我买书。书里讲的都是一些可怕的故事,比如一个挑食的男孩,因为太瘦而饿死了;一个喜欢玩火的女孩,被活活烧死了;一个懒惰的猎人,被兔子猎杀了……但我最喜欢的故事,是另一个。 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一个孩子想出去玩。 他打着自己最喜欢的红伞,走出了家门。 但风太大了,他被吹到了天上。 暴风雨过后,孩子再也没有回来。 我一直想知道,那个孩子去了哪里。 他去了天堂,和天使们在一起吗?还是去了遥远的异国他乡,那里住着长着角、会喷毒的怪物?也许,我从未谋面的哥哥,还有坏阿尔伯特,也去了那里。 我经常躺在床上,想象着他们的冒险故事。他们一定玩得很开心,甚至忘记了给家里写信。 但后来,我不再幻想他们的故事了,因为我有了新的最爱。 可惜的是,我最喜欢的那个故事,并没有被写下来,它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我们只在晴朗的日子里出门。他希望我每天都能看到万里无云的蓝天。我们来到泰晤士河边,那里有一艘小船在等着我们。 他比父亲年轻,比仆人们年长,他是一个害羞的年轻人。他会先把我和我的姐妹们一个个扶上船,然后自己才上船,开始讲故事。 他讲的是一个女孩掉进兔子洞,在地下世界冒险的故事。 那个女孩的名字叫爱丽丝。 没错,他讲的都是关于我的故事。 “莉莉,莉莉。” “啊?” 我猛地抬起头,看到一个同学正怒气冲冲地瞪着我。他叫什么名字来着?罗丽娜?我记不清了。 “你睡着了?轮到你巡逻了。” “哦,对不起。” 虽然我没有睡着,但我不想和他争辩,所以乖乖地向他道歉。我知道,我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爱做白日梦的女孩。 我接过烛台,走进了黑暗的走廊。昏暗的烛光,是我唯一的依靠。电力供应中断了,煤油也用完了,也许,用不了多久,连蜡烛都会成为奢侈品。 …… “轰!” 爆炸声响起,我吓得赶紧抓住烛台,靠在墙上。如果烛火熄灭,这条走廊就会陷入一片黑暗。 我向外望去,看到一群人举着火把,正朝着学院的方向开炮。刚才的爆炸声,就是他们制造的。 我知道,他们只是想吓唬我们。否则,他们就不会每隔几十分钟才开一炮。这就是我之前说的尴尬的处境。 我再次看向校园,学院的大门外,挤满了逃难的人。他们是保皇党,他们为了躲避黄衫党的追捕,逃到了这里。我听说,他们中有一些贵族和大商人。 我知道这所学院的真面目,但对那些人来说,这里就像是自由伦敦最后的堡垒。也许,他们说得没错,因为那些人还没有攻进来。 …… “轰隆!” “啊!” 我没有预料到会再次发生爆炸,我尖叫一声,手中的烛台掉在了地上。蜡烛滚落在地,烛火熄灭,走廊里顿时一片漆黑。 我赶紧蹲下身子,摸索着蜡烛。突然,我感觉到前面有人,我站起身,问道:“是谁?” 然后,奇迹发生了。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光芒,它照亮了整个走廊,将一切都染成了白色。狭窄的走廊,仿佛变成了无限延伸的圣殿,而我,则变成了一个渺小的尘埃。 走廊两侧,站着一排排天使,他们没有头,脑袋被切掉了一半,露出了里面的大脑。他们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只有嘴巴一张一合,就像一群金鱼。 他们开始唱歌,我立刻就听出了那首歌的名字。 是亨德尔的《弥赛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这是我从小就听过的歌,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经常一起唱这首歌。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金色的光芒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第153章 爱丽丝(二) 金色的光芒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不是那些没有头的怪物,而是一个完美的人,一个神。他身后的光芒太耀眼了,我只能看到他的轮廓,但他给我的感觉,却比任何巨人都要高大。 <你是处女爱丽丝,跟随米迦勒吧。> 他不用嘴巴说话,他的声音,直接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你将拯救万民,在阿多奈的国度里,三千位君王将迎接你,他们将为你戴上比黄金更珍贵的王冠,将最珍贵的香油,倾倒在你的头上。> 光芒太刺眼了,我无法睁开眼睛。 我只能看到他,那个救世主,那个弥赛亚。我努力地想要看清他的脸。 他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块白布,白布上画着什么东西,但我看不清。那块白布,就像盖在死者脸上的裹尸布。 我看到了未来。 我看到了自己跟随弥赛亚,拯救人类,接受万民的朝拜。我的名字,爱丽丝,将被永远铭记,一座以我的名字命名的教堂,将矗立在世界之巅。 我的棺椁将由黄金打造,周围将摆满永不凋谢的花环,我将永远受到世人的敬仰。这是多么神圣的使命啊!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我感到无比的喜悦,但同时,我又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我害怕得无法动弹,但我还是鼓起勇气,说:“我知道你是谁。”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歌声还在继续。 “你是院长。” 歌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天使,都转过头,看着我。 “教授告诉我,你不是神,也不是天使,你只是一个凡人。你已经活了几百年了,你一直在欺骗人们,吃掉他们的脑子。” 金色的光芒,变成了令人作呕的硫磺色。天使们的歌声,变成了人类的哀嚎、呻吟和哭泣。 那个完美的神,变成了一个丑陋的老人,一个行将就木的怪物。 “你给我看的未来,没有我。如果我跟随米迦勒,前往东方,我会死,对吧?你骗不了我。” 我努力地克制着心中的恐惧。我曾经读到过,如果你在恶魔面前表现出恐惧,它就会利用你的弱点。 我毫不退缩,一字一顿地说:“滚开,恶魔!” 我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黑影消失了,光芒也消失了。 “啊……” 我又回到了黑暗的走廊里。 我战胜了它,我靠自己的力量,战胜了它。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一个声音说:“皈依吧。” “什么?” 我转过头,看到一个怪物正站在我的面前。 它没有头,它张着嘴,露出森森白牙,对着我低声说:“皈依吧。” 它不是唯一一个。 无数的怪物,将我团团围住,它们对着我低声说: “皈依吧。” “皈依吧。” “皈依吧!” “皈依吧!” “你将会皈依!” “你将会皈依!” 它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就像要刺穿我的耳膜。 我蹲在地上,捂住耳朵。我好害怕,我不想再经历这些了。 “莉莉,莉莉。” “莉莉!莉莉!” 我尖叫起来。抓住我肩膀的手,突然松开了。 我抬起头,看着抓住我的人。 “你怎么了?”她问。 我这才发现,那些怪物都消失了,走廊里恢复了平静。 “我……我没事。” “你把蜡烛掉在地上了。” “对不起!”我赶紧去捡蜡烛,但还没碰到蜡烛,就被烫了一下,我痛得叫了一声。那个同学没有理会我,她问:“刚才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我愣了一下,难道她也看到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走廊的尽头。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走廊的尽头,大约40码远。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男学生。 “他刚才朝你走过来了,你没看到吗?” 我仔细地看了看那个人,但我并不认识他。他一直盯着我,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厌恶。那个同学也皱起了眉头,她说:“他看起来很奇怪。” 我仿佛看到,一个黑影,正悄无声息地向我走来。我无法形容那种感觉,但它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 …… “轰,轰隆,轰。” 我看到窗外的天空,被染成了红色。不,那不是晚霞,那是……那是…… “轰炸?为什么?”我听到那个同学的声音,她在颤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飞船坠毁后,伦敦的天空中,就只剩下消防队的飞机了。 我没有说话,但我知道,每个人都在想同样的事情。学生们纷纷从房间里跑出来,看着落在市中心的炸弹。伦敦的噩梦,又开始了。 我突然想知道,那个站在走廊尽头的男学生,还在不在那里。我转过头,但走廊里挤满了人,我看不清。 我突然想到,也许,他正在利用这个机会,向我靠近…… 真恶心。 …… 教授一直没有回来。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教授不是遇到了意外,而是地下还有其他人。 我把所有的补给都留在了热气球上,现在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我只能带着仅剩的食物和工具,独自一人,在这个陌生的地下世界里生存下去。 如果教授也死了,那我就真的绝望了。 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找到食物和水,否则,我会被饿死,或者冻死。 我从小到大,只去过牛津郊外的小树林,我对野外生存一窍不通。现在,我却要独自一人,在这个没有人来过的地下世界里生存下去。 幸好,我不是真的孤身一人。 我的哥哥哈利,从小就跟着父亲去打猎。每次打猎回来,他都会得意洋洋地向我们炫耀他的战利品。现在,他的那些故事,终于派上了用场。 我在小溪边找到了一块空地,用随处可见的银色布料和树枝,搭建了一个简陋的帐篷。然后,我收集了一些干草和树枝,用火柴点燃了篝火。 火柴不多了,我必须保证火种不灭。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篝火,不让它熄灭。 到目前为止,我做得还不错。 但我的狩猎技巧,却糟糕透顶。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我设置的陷阱,一个猎物都没有抓到。小溪里也没有鱼,我无法捕鱼。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溪里的水很干净,可以直接饮用。 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听哈利讲那些狩猎的技巧。我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滑稽。 我的食物吃完了,但我还是没有抓到任何猎物。 我只能尽量减少活动,保存体力。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维护篝火,修理陷阱。 我躺在帐篷里,无所事事,只能回忆过去。 我想起了哈利,那个教会我野外生存技巧的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才离开家两三年,但感觉已经过去了十年,我对家里的事情,已经很陌生了。 不,我根本不记得了。 我已经到了上大学的年纪,哈利应该也已经长大成人了,但我脑海中,只有他小时候的样子。 我的其他兄弟姐妹,也是一样。我的妹妹艾迪丝,比我小两岁,她现在应该也十五岁了,但我完全不记得她长大后的样子。我对家人的记忆,都停留在了很久以前。 “怎么会这样?”我猛地坐起来,自言自语道。 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很奇怪。不仅仅是我的记忆。 这里是一个没有人来过的地下世界,但我却知道如何用这里特有的银色布料搭建帐篷,我也知道小溪里没有鱼。 这些知识,不可能是从哈利那里学来的。他只是跟着父亲去附近的树林里打猎,他从来没有在野外露营过。 “这不是梦。”我终于得出了结论,“我来过这里。” 我以为那只是一个梦,一个关于地下的梦。但我错了,那不是梦,我来过这里,我在这里遇到过一个人,然后,我们分开了。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执念。 现在,我明白了,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 “沙沙……” 我听到树枝晃动的声音,我转过头,看到一个人站在那里。他不是赫伯特教授。 他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他的五官很模糊。他站在大约30码外,拨开树枝,慢慢地向我走来。 他就是那个留下纸条的人。 我没有收拾东西,转身就跑。那个男人没有追我,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我,直到我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第154章 爱丽丝(三) 我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我是在全家福拍摄后的第二天,意识到这一点的。那天,摄影师把洗好的照片装进相框,送到了家里。 我的父母看到照片后,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们一言不发地把照片拿进了仓库,然后空着手走了出来。 我们兄弟姐妹们都盼望着看到全家福,但看到父母的反应后,没有人敢多问一句。 我的兄弟姐妹们都很乖巧,他们不会违抗父母的命令。只有我,我被他们的恐惧所吸引,我的好奇心,就像一株在腐烂的土壤中生长的植物,越长越茂盛。 请不要责怪我。 这是我的天性,我天生就喜欢探索禁忌。 我偷偷地从书房里拿走了仓库的钥匙。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那个父母禁止我们进入的仓库。 但就像所有秘密一样,真相往往令人失望。 那天的探险,对我来说,是一次伟大的冒险,但我的收获却微不足道。我唯一得到的是,在满是灰尘的仓库里,吸了一肚子灰尘,然后感冒了。 但我并没有忘记我的目标。 我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用天鹅绒布包裹着的相框。我知道,那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全家福。我把它拿到有光的地方,打开了它。 就像所有禁忌一样,打破禁忌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照片里,我的家人和睦地聚在一起,我的哥哥哈利故作成熟,我的妹妹罗达还很年幼,他们都围在父母身边,画面温馨而美好。 但有一个不和谐的因素,破坏了这美好的画面。 那就是我,爱丽丝·莉莉,一个金发碧眼的异类,一个出生在黑发家族的怪物。 我窥探了秘密,我的世界,也因此而崩塌。我想要逃离,我迫切地想要逃离。 我想像我的二哥和阿尔伯特一样,乘着暴风雨,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但故事都是骗人的。 再强大的暴风雨,也不可能把一个孩子吹到天上。我得了重感冒,我的父母对我的看管,也更加严厉了。 为了躲避父母的监视,我决定离开牛津。我的目的地,自然是伦敦。 和阳光明媚的牛津不同,伦敦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人们的心里,也笼罩着一层迷雾。这座城市,更适合我。 我无法飞上天空,所以我开始用各种颜色来伪装自己。神秘学、超自然现象、恶魔崇拜、民俗学……我用这些黑暗而令人厌恶的颜色,来掩盖我的金发。 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 …… 高高的围墙,投下长长的阴影。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照进了学院,但学院里却没有往日的活力。学生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恐惧。 虽然轰炸只持续了十几分钟,但没有人能够再次入睡。他们害怕,下一枚炸弹,就会落在学院里。 我正要去餐厅,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我停下了脚步。 “求求你们,让我进去吧!” 我把手放在胸口,我能感觉到心脏在剧烈地跳动。我偷偷地向外望去,看到一个老人正在和摩西教授争吵。 “我说了,晚上不能随便开门!就算有外墙保护,这里也不安全!” “我已经说过了,任何人都不能不经过正规的程序,进入学院。” “什么狗屁程序?现在伦敦还有法律吗?”老人愤怒地说,“皇室逃跑了,议会解散了,警察局和cid都被烧毁了,还有什么法律?” “自然法。”摩西教授说。 老人愣了一下,然后嘲讽地说:“自然法?上帝?你是说,要等上帝亲自下凡,打开大门,才能放我们进去吗?” 摩西教授面不改色地说:“就算上帝来了,也要遵守老法院大学的校规。” 老人被他的傲慢激怒了,他指着摩西教授的鼻子,骂道:“你们这些天杀的!” 他说得没错。 我感觉自己窥探了一个巨大的秘密,我的心跳得更快了。我是不是应该偷偷地打开大门,放他们进来?学院很大,可以藏下几十个人。 但我没有勇气。学院有它自己的规则,我没有勇气打破这些规则。 所以,他说得没错,我们都是“天杀的”。 无辜?那些什么都没做的人,就真的无罪吗?不可能,罪恶没有中间地带。 也许别人不明白,但我明白。 “莉莉。” 我转过头,看到一个同学正在叫我。 “你没听到通知吗?所有人去餐厅集合。” “哦,对不起,我马上就去。” 那个同学看起来很不信任我。但我却不记得他是谁了,看来,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指着走廊的尽头,说:“还有你。” 我很好奇,他是在和谁说话,所以我转过头去看。 然后,我就愣住了。 站在那里的,就是我昨天看到的那个男人。 他不再像昨天那样,站在远处,而是站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五官。我这才发现,他长得真的很奇怪。 他的皮肤很薄,薄到几乎能看到下面的肌肉组织,他的皮肤不是苍白的,而是泛着一种病态的红色。 他皮肤下的血管,也在不规则地跳动着,看起来很不正常。我实在想不明白,我怎么会觉得他长得普通? 我竟然没有发现,他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那个同学看看我,又看看那个男人。我受不了这种奇怪的气氛,转身就跑。 我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在我的背后。 …… 我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摔倒在地上。 “哎哟!” 我摔进了一个泥坑里,手上也擦破了皮,鲜血直流。我顾不上处理伤口,赶紧把掉落的鞋子穿上。 我回头看了看,发现地上有一块凸起的石头,就是它把我绊倒的。我用力地把鞋子穿好,然后继续往前跑。 我已经跑出很远了,但后面没有人追上来。 “呼……” 我停下来,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我只觉得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我靠在一块石头上,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准备继续往前走。突然,我意识到,我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我跑得太匆忙,什么东西都没带。 我丢了什么?对了,是教授的探险日志! 我一定是摔倒的时候,把它弄丢了。我赶紧在周围寻找,我不能把它丢在这里。那是教授留下的唯一线索,如果被那个男人发现了,他一定会从我的注释中,发现我的身份。 我不能冒险。 我继续寻找,突然,我看到灌木丛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我走过去,拨开树枝,看到了一只白色的动物。 “兔子?” 没错,那是一只兔子。 我的脑袋里顿时冒出了一堆问号。 难道说,这个地下世界,和地面上的世界,并不是完全隔绝的?还是说,达尔文的进化论是正确的,这里的环境和地面相似,所以这里的生物,也进化出了和地面生物相似的形态?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里一定存在着大型捕食者,否则,兔子不需要进化出如此敏捷的速度。 我的思绪很混乱,我无法集中注意力。 我饿了很久,又跑了很久,我的大脑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了,日志!” 我看到兔子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我扑了过去。 兔子灵活地躲开了我,然后,它竟然站了起来,用两条腿跑了起来。 我愣住了,我没想到,兔子竟然会用两条腿跑步。我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它跑远,然后,我反应过来,赶紧追了上去。 兔子跑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然后,它钻进了一个山洞。 我跟着它,走进了山洞。 我这才发现,这个地下世界,比我想象的还要大。我跟着兔子,跑啊跑,我感觉自己跑得越来越快了。 这不是错觉。 周围的景色,飞快地向后退去,就像我坐在火车上一样。我好几次都想停下来,但我害怕,如果我停下来,就会迷路。 我只能跟着那只白色的兔子,继续往前跑。 “等等我!” 兔子没有理会我,它跑到一个山坡前,纵身跳了下去。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山坡边,向下望去。山坡很陡,下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如果我跳下去,一定会摔得很惨。就算兔子再灵活,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地跳下去。 但我还是犹豫了。 因为,我发现,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 我记得,我曾经来过这里,我曾经无数次地从这个山坡上跳下去。如果这里很危险,我小时候,不可能毫发无损。 但我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 这条路,通向哪里? 我不能再犹豫了,如果再犹豫下去,兔子就跑远了。我闭上眼睛,纵身跳了下去。 “啊——” 我感觉自己下坠了很久,很久。 这个山坡,比我想象的还要深。我甚至只是思考 “会不会太深了?”然后,我就掉到了地上。 幸运的是,我掉进了一堆柔软的干草里。 虽然身上沾满了干草和灰尘,但我没有摔断骨头,这已经很幸运了。不过,和我的记忆不同,我身上还是受了伤。我的胳膊和腿上,全是被干草划破的伤口。 我从干草堆里爬出来,趴在地上,委屈地哭了起来。 “呜呜……我想回家……” “你想回哪里?” 我猛地抬起头,看到一只兔子站在我的面前。 它不是普通的兔子,而是一只会说话的兔子,一只用两条腿走路的兔子,一只手里拿着教授的探险日志的兔子。 “兔子,你在说话吗?”我惊讶地问。 “兔子?谁是兔子?”兔子眨着红色的眼睛,看着我。 我以为我已经不会再对任何事情感到惊讶了,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我大吃一惊。 第155章 爱丽丝(四) 一只会说英语的兔子! “就是你,你就是兔子。”我说。 “我是兔子?如果你这么认为,那就是吧。”兔子说。 “你在说什么?你明明就是一只兔子。” 兔子摇了摇头,它的动作,和人类一模一样。 “我如何才能确定我的存在?”它问。 “什么?” “我知道,定义存在的,有两个因素,时间精灵和空间精灵。时间精灵告诉我,我是什么时候存在的,空间精灵告诉我,我在哪里存在。所以,我现在,在这里。但在这个地方,这两个精灵都不工作,所以,一切都是混乱的。所以,我只能存在于你定义我的这一刻。” 兔子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哲学理论。我愣愣地看着它,说:“但……但你就是一只兔子啊!” “那你是什么?”兔子问。 “我是人。”我说。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你自己吗?”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干草。我的衣服上沾满了湿漉漉的干草,我用手把它们摘下来,然后看着兔子,说:“我每天早上和晚上,都会照镜子。” “镜子里的你,就是真正的你吗?”兔子问。 “啊?” “那只是你的镜像而已,而且,左右是颠倒的,所以,它和你完全不一样。所以,你真的见过你自己吗?” 我哑口无言。我竟然输给了一只兔子! “你之所以认为你是人,是因为别人都这么说,对吧?”兔子说。 “天哪,你说话怎么像康德一样?”我说。 兔子问:“康德是谁?” “你连康德都不知道?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哲学家!”我故作惊讶地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康德是谁,我只是在虚张声势。我赶紧转移话题,说:“总之,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好吧,爱丽丝。”兔子说。 我愣了一下,说:“你偷看了我的日记!” “我想看就看。”兔子说。 “你怎么能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这里就是这样,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我知道,和一只兔子讲道理,是讲不通的,所以我闭上了嘴。 “你刚才问我什么问题来着?”兔子问。 “我一直在想,那些云,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里去。你就像那些云一样,也许,你知道答案。” 我傻乎乎地问:“云?这里也有云吗?” “你没看过天空吗?抬头看看就知道了。” 我抬起头,看着头顶上那片白色的雾气,突然,我明白了。 “你是说,那些白色的雾气,就是云?” “没错,这里是一片高原。” 原来如此。 那片白色的雾气,一直悬浮在空中,除了云,还有什么东西能解释它的存在呢?我竟然来到了地下世界的“天空”。 “虽然没有人给它起名字,但我觉得,它应该叫‘冷原’。” 冷原,我终于解开了一个谜团。 “还有……” 兔子突然停了下来,它抬起头,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我紧张地问:“怎么了?” “上面有人。”兔子说。 我抬起头,看着黑漆漆的洞口,什么也看不见。 “这里有很多危险的生物……但我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气味。它和你很像,爱丽丝。” “是人?” “没错,而且,他正在下来。” 我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干草,然后,我转身就跑。 他在追我。 我们来到了餐厅。 这里说的“我们”,指的是我和我的同学,以及几位幸免于难的教授。 我对他们并没有什么集体归属感,但由于座位有限,我只能尴尬地坐在角落里。 我们之间,还是有一个共同点的,那就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碗碗稀得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粥。我不知道他们用什么谷物煮的粥,因为里面根本看不到任何颗粒。 但我们没有资格抱怨伙食,因为就连饮用水都不充足。如果再不下雨,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连喝水都要受到限制了。 我们共享着最糟糕的东西——贫穷。 一位语法教授站在餐厅的前面,抱歉,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我从来没有上过他的课。 “昨晚,你们都听到了吧?”教授清了清嗓子,说。 “当然,那么大的动静,想不知道都难。昨晚,伯灵顿宫被炸了。自从飞船坠毁后,除了伦敦消防队,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现在,我们必须面对现实。” 教授平静的语气,让学生们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但我不知道伯灵顿宫是什么地方,所以无法感同身受。 “也许有些人不知道,伯灵顿宫是皇家学会的所在地。虽然还没有公布伤亡名单,但据说,昨晚有不少人留在那里,伤亡应该很惨重。除了提前得到消息逃走的图德学会会长之外,其他所有会员都被逮捕了。他们被指控犯有叛国罪,据说,他们将在经过适当的审判后,被处以极刑。” 教授很体贴,他考虑到像我这样不了解情况的人,特意解释了一下。 虽然他的开场白,让我很不舒服。 “众所周知,皇家学会是我们大英帝国的骄傲,每一位会员,都是国家的宝贵财富。而他们,竟然要处决这些国宝。虽然还没有确定最终的处罚方式,但我们可以参考一个历史事件——法国大革命。革命军逮捕了所有的知识分子,并将他们送上了断头台。因为,越是根基不稳的统治者,就越是害怕知识。” 我听到旁边有人松了一口气,说:“原来如此。” 但我却感到无比的困惑。 猪圈里的猪,难道会因为知道自己最终会被宰杀,而感到安心吗?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了真相,也无法让人感到安慰。 “但他们也害怕我们,因为我们所追求的知识,可以摧毁他们脆弱的统治基础。”教授说。 这真是太天真了。 再聪明的人,也挡不住子弹。我真希望赫伯特教授在这里,他虽然说话很枯燥,但他从来不会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而且,他总是很实际,很理性。 但赫伯特教授不在这里,这就是现实。 “知识就是力量,老法院大学是永存的。我们经历过无数次的毁灭,但每一次,我们都变得更加强大。记住,我们是谁。” 教授双手合十,就像在向上帝祈祷。 “an dtigerna, saoi saoi。” 我敢肯定,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原本以为,教授的讲话已经够让人费解了,但他竟然还能说出更让人费解的话。 他竟然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外语。 但我还是猜到了他的意思。虽然我听不懂前半句,但我认识几位教授,他们经常说“saoi saoi”。 那是爱尔兰盖尔语,意思是“智者中的智者”。 也就是说,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餐厅里突然安静下来。 我好奇地看了看周围,发现我的同学们,都像教授一样,双手合十,仰望着天空。 不仅仅是学生,教授们也在祈祷。我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些没有头的怪物。 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我不敢抬头看。 “凯西·奥杰拉德来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猛地站起身,餐厅里的所有人都看着我。他们的瞳孔放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球,他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角的皮肤甚至被撕裂了,鲜血直流。 “我……我……” 我害怕极了,我转身跑出了餐厅。 没有人阻拦我。我跑出餐厅,跑到走廊上,跑到楼梯口,我才停下来。 我刚才看到了什么?天空中有什么?如果我抬头看了,我是不是也会变成那样?我害怕极了。 我继续往前走,突然,我看到楼梯间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阴影。 现在是上午,太阳的角度很低,所以,那个原本很小的阴影,正在慢慢变大,最后,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阴影,就像一个巨人的影子。 我感到一阵不祥的预感,我开始后退。 然后,我撞到了一个人,我尖叫一声。 “啊!” 我转过头,看到一个同学站在我的身后。 我突然觉得很安心,我说:“他……他一直在跟着我……” 我回头看了看楼梯间,那里什么也没有。我不敢看那个同学的脸。 “你昨天晚上,听到炮声,就吓得躲起来了。刚才教授讲话的时候,你又突然跑掉了。”那个同学说。 我愣了一下。 “现在不是你一个人在害怕。”她说。 她为什么要说这些?我完全不明白。 “你很奇怪。”她说。 我没有,我没有!为什么你们都这样看着我?奇怪的不是我,是院长,是那个一直在跟踪我的男人!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是我的错? 但我无法解释。 我无法解释我看到的那些幻象,我无法解释那个一直在跟踪我的男人。 我一直都是这样。 所有人都说我很奇怪。 我真的那么奇怪吗?奇怪有错吗? 谥圣。 一个词,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第156章 爱丽丝(五)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膝盖,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擦破了皮,鲜血正在流淌。 …… “哎哟……” 我停下了脚步。 走在前面的兔子转过身,向我走来。它用两条腿走路。 “怎么了,爱丽丝?”兔子问。 “我刚才摔倒了,膝盖很痛。”我说。 我突然想知道,兔子会不会摔倒?其他的兔子我不知道,但这只兔子,它用两条腿走路,它应该知道摔倒是什么感觉吧? “我们必须快点走,否则,那个人就要追上来了。”兔子说。 “他还在追我们吗?” “我不知道。” 兔子说了一句很酷的话。我突然觉得很不服气,我说:“你是说,你不知道,还是你不想告诉我?”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里的时间和空间,都是不稳定的。所以,他走一步,并不代表他离你近了一步。他很了解这一点。” 我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自从我遇到这只兔子之后,我就一直很困惑,我应该把它的话,当成寓言来理解,还是应该按字面意思来理解?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问。 “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离你有多远?现在呢?” 我仔细地想了想。 距离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我们一直在移动,那个男人也一直在出现和消失,所以,很难说他离我近了,还是远了。 但我好像明白了兔子的意思。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离我大约有40码远,但后来,每次见到他,他离我都会更近一些。 “啊,我想起来了。”我说。 “他现在没有在追你,但他正在缩短距离。他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等你,总有一天,他会抓住你。”兔子平静地说,就像在宣读命运的判决。 我想到那个男人,我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我们没有办法阻止他吗?”我问。 “我见过很多来到这里的人,但像他这样,可以自由穿梭于两个世界之间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就连兔子,也束手无策。而且,我连兔子的话都听不懂,我怎么可能想出办法来阻止他? 我绝望地问:“你刚才说,他可以在两个世界之间穿梭,是什么意思?这里不是地下世界吗?” “地下?冷原是梦境世界最高的地方,除了天空和星星,这里比任何地方都要高。” “梦境世界?” 这里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梦境。 而且,我并没有睡着。 “我们是乘坐热气球,来到地下的。所以,这里应该是地下世界。”我说。 “来到这里,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你的速度,要超过每小时88英里。”兔子说。 “这和梦境有什么关系?另一种方法呢?” “做梦。” 我点了点头。 “这听起来比较合理。” “但不是普通的梦,否则,所有人都可以来这里了。你必须在梦里快速移动。但在梦里,人们的动作都很慢,不是吗?” 兔子说得没错。 我曾经在梦里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但我的动作,总是很迟缓,很不协调,就像在水里游泳一样。 “所以,你必须做一个坠落的梦。然后,你就会来到这里。”兔子说。 “坠落的梦?” 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从悬崖上跳下来的。我记得,我下坠的速度非常快。这一次,我是乘坐热气球下来的,但之前,我们也遇到了狂风,热气球快速下坠。 最后,我想起了我的梦。 我经常梦到自己从山坡上掉下来。每次,我都会来到这里。 “你是说……那不是梦?”我自言自语道。 “嘘,有人来了。”兔子说。 “是那个人?他已经追上来了?” “不,是另一个人。” 我们躲在灌木丛里,偷偷地向外望去。我们面前,是一个用树根做成的洞穴,洞穴的另一边,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树木的枝叶,一直延伸到洞穴的顶部,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绿色三叶草,三叶草中间,有一个凹陷,形状像一个人。 一个黑发女孩,从三叶草丛中走了出来。 “啊?” “你认识她吗?”兔子问。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不认识她。她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她的样子很熟悉,但又很陌生,就像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 灌木丛里,还有一个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皮肤白皙,看起来很虚弱。 “你没事吧?”年轻人问。 “对不起,路易斯。”女孩说。 “我……我没事,你没事就好。” 路易斯。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我想不起来了。 那个年轻人,路易斯,似乎受了伤,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女孩站在他旁边,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救命!有人吗?”路易斯对着洞口大声呼喊。 当然,在梦境世界里,没有人会听到他的呼喊。 他看着女孩,温柔地说:“别担心,我们只是来冒险的。我们从兔子洞里跳下来,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名字叫‘仙境’,很有趣,不是吗?” 他皱着眉头,似乎在强忍着疼痛。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走吧,我们去找出口。”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白色的雾气散去,那个树根做成的洞穴,消失了。就像一场梦,醒来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刚才那里……”我说,“和我掉下来的地方,很像。” “也许吧,这里的时间和空间,都是不稳定的。”兔子说。 我的记忆,就像被一层迷雾笼罩着,模糊不清。我努力地想要回忆起什么,但什么也想不起来。我站起身,说:“我们回去吧,也许,我掉的东西,还在那里。” “那个人怎么办?他还在追我们。”兔子说。 “但他现在不在这里,他在另一个世界,对吧?我们很快就回来。” 兔子没有再说什么,跟着我,回到了那个山坡。 “谢谢你,有你在,我安心多了。你为什么要帮我?”我问。 “只有你,叫我兔子,只有你,承认我的存在。如果你消失了,我也会消失,不是吗?” 它又说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过的话。 我沉默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回到了那个洞穴。我仔细地观察着洞穴,寻找着我记忆中的景象。 我发现,洞穴的墙壁上,有一些被树根撑开的裂缝,地面上,也有一些枯萎的植物。 “没错,就是这里。我掉的东西,应该……” 我翻开那堆腐烂的三叶草,然后,我看到了它,一个银色的吊坠,它被埋在泥土里。 “吊坠?” 吊坠上没有任何图案,只有一个名字。 “查尔斯·路特维奇·道奇森。” 我认识这个名字。 “我想起来了,那个黑发女孩,就是我……我小时候,来过这里!” 兔子没有说话。 “兔子?” 它转过头,看着洞口。我顺着它的目光看去,看到那片白色的雾气,正在消散。 厚厚的云层,缓缓地散开,露出了深蓝色的天空。在云层的缝隙中,我看到了两颗闪闪发光的星星,它们是如此的明亮,如此的诡异。 兔子的眼睛里,倒映着星光。它竖起耳朵,说:“我们必须躲起来。” “为什么?” “女王来了。” “谁?” “高原的主人。” “谁是主人?” 兔子没有回答,它惊慌失措地跑进了洞穴。 “等等我!” 我害怕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赶紧追了上去。 周围的景色,飞快地向后退去,就像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一样。但这一次,我看得更清楚了。 洞穴的墙壁,在不停地蠕动,我仔细一看,发现那些墙壁上,长满了植物,那些植物,正在快速地生长和枯萎。 我以为是我跑得太快了,但实际上,是时间在加速。我看到了时间流逝的景象,我敢肯定,除了我,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景象。 突然,我看到了一抹金色的光芒,我停下了脚步。 我没有看错,在洞穴的拐角处,站着一个孩子。她看起来不到十岁,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 我回头看了看兔子。 它没有注意到我停下来了,或者,它注意到了,但它没有时间理会我。它正在拼命地逃跑。而那个女孩,则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我转身,朝女孩走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孩子,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个危险的地方,但我不能把她丢在这里。我慢慢地走过去,问:“孩子,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讨厌你。”女孩冷冷地说。 然后,她转身跑进了拐角。 “等等!” 我追了过去,然后,我愣住了。 一个黑发女孩,正朝我跑来。她看到我,也停下了脚步。 然后,我发现,她就是我! “镜子?” 我明白了,我面前的,是一面镜子。我慢慢地走过去,把手伸向镜子。 我的手,穿过了镜子。 这是一面通往镜中世界的镜子。 我真希望有人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兔子已经不见了。我站在镜子前,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我看到镜子里的我,身后出现了一个黑影。 我转过头,但身后什么也没有。我再次看向镜子,发现那个黑影,离我更近了。 我再次回头,但身后依然什么也没有。我再次看向镜子,然后,我看到,镜子里的我,身后站着一个男人,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尖叫一声,跳进了镜子。 第157章 爱丽丝 (六) 狩猎结束后,哈里斯哥哥总会骄傲地举起他的战利品。 这片森林里并没有什么大型野兽,所以他的猎物总是兔子。每当看到那令人厌恶的尸体时,弟弟妹妹们都会吓得连连后退,只有我,总是站在哥哥身边,静静地看着那失去温度的躯体。 为什么总是兔子呢?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在我读过的童话故事里,兔子可是会反过来猎杀懒惰的猎人的。那些故事总是告诫人们不要懒惰,但我却无法理解。 究竟哪里错了呢? 难道兔子和猎人从出生起就被赋予了追逐和被追逐的命运吗?但我是一个懒惰的猎人,虽然我更接近于人,而不是兔子,但我天生就不喜欢追逐。 然而,如果追逐是我的使命,如果所有人都期待我这样做,那么,我将以这样一句话开始我的故事: 我逃跑了。 当然,没有人发现我。毫不夸张地说,我是这所大学里玩捉迷藏最厉害的人。 老法院大学里隐藏着许多秘密通道,甚至还有关于它们的玩笑。而我,恐怕是这里最热衷于探索这些通道的人了。 也许大人们都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无用的秘密通道。所以,去年我在一条偏僻的小路上遇到那位教授时,我感到无比欣喜。 我找到了同类。 更令人兴奋的是,他正是我一直以来默默仰慕的怪人——菲勒蒙·赫伯特。在我来到伦敦后所认识的人中,他是与我最相似的人。 伦敦,真是一座古怪的城市。 人们总是行色匆匆,却毫无生气;街道上即使在白天也阴暗无比,即使是最明媚的阳光,也比不上牛津阴天的光线。 而赫伯特教授,即使在这座城市里,也是一个独特的存在。每次从报纸上看到他的消息,我都会感到无比开心。为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的消息感到高兴,这听起来很奇怪,不是吗? 但这就好比,你孤身一人来到异国他乡,语言不通,举目无亲,却突然得知,有一个来自家乡的人,就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并且时常能听到他的消息,你的心情,是否也会因此而泛起波澜呢? 我是不是跑题了? 总之,我一直躲到傍晚。那个一直追捕我的人,并没有找到我。但随着夜幕降临,情况发生了变化。 外面变得嘈杂起来,我偷偷溜出去一看,天色已晚,夜幕降临,但窗外却像傍晚一样,被染上了红彤彤的色彩,美丽极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十二使徒学院已经被攻陷,熊熊燃烧的火光。吞噬生命的火焰,竟然也能如此美丽。 我俯瞰着我们学院的庭院。 教授和同学们正在奋力抵抗,抵御着从外墙翻涌而来的士兵。然而,我们这边只能泼洒滚烫的热水,而对方却配备着军用武器,炮火轰鸣,双方实力悬殊。 外墙摇摇欲坠,伤亡惨重,人们的心情如同死灰一般沉重。我预感到,学院的沦陷,已经近在眼前了。 所有人都放弃了外墙的防守,聚集在庭院里。就在这绝望的氛围中,一个人影突然攀上了残破的院墙。 “让我们歌唱吧!哈利路亚!”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站在墙头的摩西教授。刚才还喧闹的庭院,此刻只剩下人们急促的呼吸声。 一个学生问道: “为了谁?” “an dtigerna,我们的主!” 摩西教授声嘶力竭地呐喊着。 “方舟之主!” 人们面面相觑。 “统领万国,引领我们走向千年王国,万王之王!” “凯西·奥杰拉德!”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原本死气沉沉的氛围,逐渐变得狂热。 “先知!” “凯西·奥杰拉德!” “最后的弥赛亚!” “凯西·奥杰拉德!” 一个人的回应,很快变成了众人的呼喊,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声浪。绝望的神情,逐渐被狂热的兴奋和崇拜所取代。 “让我们歌唱吧!让我们歌唱吧!” “哈利路亚!” 雄壮的歌声,响彻云霄。 ────轰! 外墙轰然倒塌,士兵们涌入庭院。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为了万能的主的国度。 摩西教授第一个倒下。因为他孤身一人站在高处,所以独自承受了五发以上的子弹,身体被打得高高飞起。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统治永恒之后的永恒。 炮弹落下,学生们的身体和着泥土飞溅到空中,如同血肉铸成的红色花朵,在空中凄美地绽放。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永远,以及永远。 无论是学生还是教授,都没有人选择逃避死亡。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所以我可以肯定地说,早上语法教授说的话是对的。反倒是开枪的士兵们,被这景象吓得瑟瑟发抖,而那些高歌赴死的学生们,没有一个人脸上流露出恐惧。 永远,以及永远。 以及永远,以及永远。 永远,永远,反复吟唱的歌声,最终还是停止了。因为,再也没有人能够站立,再也没有人能够歌唱。 士兵们虽然取得了胜利,却依然惊恐地站在庭院里,不敢向前迈出一步,仿佛这里还有敌人存在。 殉道。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个词。他们,真的做到了。但是,这是多么愚蠢,多么毫无价值的牺牲啊!这么多人死去,却什么也没有改变。 这与之前十二使徒学院燃烧时,那美丽的光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生命,真的如此廉价吗?我第一次,对这个问题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然后,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太阳,逆转了。 西边的天空,升起了一片白色的光芒。当然,现在并不是日出的时间,而且,就算到了日出的时间,太阳也不可能从西边升起。 然而,那白光却无视了黄道,缓缓地向着天空的最高点移动。士兵们被这神迹般的景象所震撼,呆呆地站在原地,仰望着天空。 在那片白光的正中央,出现了一个清晰的人影。 “天使……” 一个士兵扔下手中的枪,双膝跪地,虔诚地祈祷起来。 他们会产生这样的错觉,也情有可原。但如果让我来形容,我会称之为恶魔。自古以来,敢于僭越神明者,除了神明本身,就只有恶魔了。 天空一片光明,宇宙中闪烁的星辰,也失去了踪影。 我看到,远处伦敦的市区,依然笼罩在黑暗之中,而这片白色的光芒,将老法院大学,完完全全地笼罩在内。 我也预感到,在这神圣的光芒之下,即将上演一场惨剧。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一个士兵捂着眼睛,痛苦地哀嚎。指缝间,黑色的烟雾,不断地向外冒。他的眼睛,被烧焦了。 “救救我!” 然而,没有人能够帮助他。除了及时躲避到阴影处的士兵外,其他所有暴露在白光之下的士兵,他们的眼睛,都被烧毁了。 站在白光下的士兵们,他们的皮肤,开始像岩石一样龟裂。虽然强光刺眼,但我还是清楚地看到,他们的皮肤,逐渐变成了白色,他们的动作,也逐渐变得迟缓。 血泊之中,竖立起数十根白色的盐柱。那些吸收了鲜血的白色柱体,从底部开始融化,缓缓地坍塌下去。 我转过头去。 这景象太过惨烈,太过不真实,以至于我原本就模糊的现实感,变得更加淡薄了。 “快逃。” 我喃喃自语着,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但是,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 …… 镜子里的男人,像幻影一样消失了。 我没有放松警惕,依然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镜子里的世界,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我甚至快要忘记,我是从镜子外面进来的了。 我循着金发少女留下的痕迹,一路追寻。那孩子就像一只小动物,沿途留下了许多金色的毛发,让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她的踪迹。 “爱丽丝。” 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惊讶地转过身,发现刚才看到的金发少女,正站在我的身后。 “你不是我吗?” “我讨厌你。” “为什么讨厌我?” “你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却那么胆小。” 说完,少女转身跑开了。我连忙追了上去。 “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像你那样活着。如果姐姐欺负我,我一定会狠狠地教训她一顿。我也不会因为害羞,而在喜欢的人面前,白白错过机会;更不会为了讨好讨厌的人,而强颜欢笑。”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钻进了一个狭窄的洞穴。我身材高大,根本无法通过。我只好绕道而行。 少女走进了一个小小的洞穴房间。 “你好像很了解我。” 我跟着走了进去。 “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我也不会做得比你好。” “那这样吧。” 第158章 爱丽丝 (七) 走进房间,我看到少女正站在一面镶嵌在突出的岩石上的华丽镜子前。准确地说,那只是一个镜框。 原本应该镶嵌镜子的地方,被涂抹了厚厚的一层黑色物质,就像沥青一样,完全失去了镜子的功能。 “我变成你,你变成我。我们除了头发颜色不一样,其他地方都一模一样,所以没有人会发现的。” 少女的眼神很奇怪,她嘴上说着看着我,但目光却始终落在我的下方。 我这才意识到,她并不是在看着我,而是在看着另一个人。这不过是一段过去的影像,而她正在和另一个少女说话。 “我也讨厌你,爱丽丝。但我们必须这样做。父亲不让我见道奇森先生,但在梦里,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好吧。但我们只能留下一个人,不需要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我做你,你做我。” 站在我身边的,那个黑发少女,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不见了。我知道她是谁,就是刚才看到的,幼年时代的我。 没错,那个金发少女,才是真正的我。 一个生活在白天,一个生活在黑夜;一个沐浴在光明中,一个隐藏在阴影里;一个活着,一个死去;一个属于私人领域,一个属于公共世界。 我们是如此截然不同的双生子。 金发爱丽丝走进了镜子。虽然现在那镜子已经失去了作用,但在过去,它一定清澈明亮,甚至可以让人自由穿梭。 我站在镜子前,久久不愿离去。 “爱丽丝。”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房间中央传来,我猛地转过身。 “兔子先生?” 一只白色的兔子,正躺在洞穴中央。 然而,我没有感到丝毫的喜悦,只有深深的恐惧,我不禁尖叫起来。兔子被倒吊在绳子上,地上到处都是鲜血和内脏,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兔子先生!” 我冲上前去,不顾衣服会被弄脏,抚摸着那血肉模糊的尸体。 “啊,爱丽丝,是你啊。” “你还活着?坚持住,我这就……” “不,我已经死了。” 兔子平静地说道。 “可是,你现在,不是在和我说话吗?” “这里是相反的世界,死亡后说话,就像活着时闭嘴一样简单。” 我依然无法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但得知他还活着,我感到无比欣慰。 “我该怎么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出现了。” “他?他是谁?” “那个一直在找你的人,失去父亲的爱德华。快逃,爱丽丝,他用我的尸体,把你引诱到这里。” “可是……” 我不能丢下兔子先生不管,我试图解开绳子,但我的双手,根本无法做到。 “你等我一下,我去找工具。” “快逃。” “他还不知道我在这里,我们还有时间……” “不,他已经在你身后了。” 我猛地转过身。 爱德华。 他站在那里,距离我只有两三步远,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你是谁?” 虽然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但我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我做了什么,让你这样追捕我?” “爱丽丝。” 爱德华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毫无特色,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但不知为何,我却感到毛骨悚然。 “你那特殊的体质,一直都是个麻烦。” “体质?” “人类,比他们自己想象的,要简单得多。通常情况下,梦境和现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你,你拥有双重人格,你甚至可以和梦境中的自己对话,也正因为如此,你才能感知到梦境之外的世界,自由地穿梭于梦境与现实之间,也就是梦境之地。也正是因为这项才能,你才会成为学会的优秀探查员。” 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会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但接下来,他却说了一些我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就好像,那是我很久以前的记忆一样。 “一开始,我还以为,这背后是查尔斯·路特维奇·道奇森在搞鬼。我以为,只要杀了他,这个对你影响深远的人,你,爱丽丝·莉莉,就不会出现了。但我错了,即使没有他,你最终还是会接触到学会,并且,在你肆意妄为地穿梭于梦境与现实之间后,你,变成了一个非常危险,非常难以理解的存在。” 我向后退了一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会知道的,你一定会知道的。可怜的爱丽丝。” 爱德华向我逼近了一步。 由于步幅的差异,我们之间的距离,反而更近了。 “你相信前世吗?” “前世?” 我再次后退,而他也再次逼近。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天上没有天堂,地下也没有地狱。那么,那些迷途的灵魂,究竟去了哪里?他们在世间游荡了数百年,最终,又该何去何从?在这个对死者毫无怜悯的世界,人类,究竟应该相信什么,依靠什么呢?” 他的语气依然彬彬有礼,但声音却变得越来越粗暴。 我微微侧过头,发现我的后背,已经紧紧地贴在了墙壁上。我已经无路可退,而爱德华的脸,近在咫尺。 我能感觉到他粗重的呼吸。 爱德华的脸,已经到了我的头顶上方,他那隐藏在阴影中的面孔,漆黑一片,看不清表情。 他的双手缓缓抬起,伸向我的脖子,然后猛地用力,紧紧地掐住了我的喉咙。 “呃……” 我试图掰开他那双铁钳般的手指,但一切都是徒劳。我感到呼吸困难,意识逐渐模糊。 然后, ────砰! 一声枪响,爱德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咳咳!咳咳!” 我趁机挣脱了他的束缚,倒在地上,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菲勒蒙·赫伯特……!” 爱德华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转过身来。我看到,那个我日思夜想的人,正站在我的身后,手中握着一把手枪,枪口还冒着青烟。 “教授!” “又一次……” ────砰! 赫伯特教授没有丝毫犹豫,对着爱德华的眉心,再次扣动了扳机。 “这次,我不会再给你迷惑我的机会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爱德华倒在地上,鲜血和脑浆,混合在一起,从他的伤口处,汩汩流出。他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着,那副模样,与其说是可怜,不如说,更像是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噩梦。 ────砰!砰!砰!砰! 赫伯特教授对着倒在地上的爱德华,连续扣动扳机,直到弹匣里的子弹,全部倾泻而出。随着枪声的响起,爱德华的挣扎,也逐渐变得无力,最终,彻底停止了。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死了吗?” “在梦里死去,只会变成噩梦。” 我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爱德华的尸体,开始逐渐融化,分解成数百只蜈蚣,向着四周逃窜。 “啊!” 我尖叫着躲避着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虫,还好它们并没有攻击我,而是继续向前爬行,最终消失在岩石的缝隙中。 “我终于明白,路易斯·卡罗尔,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赫伯特教授喃喃自语着,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恐惧。我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连忙对他说道: “教授,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这里不是地下世界,这里……” “这里是梦境之地,也是你小时候去过的那个不可思议的世界,我说的没错吧?” 赫伯特教授打断了我的话,一语道破了真相。我心中五味杂陈,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们在梦里又做了一个梦。” “但是我们要怎么才能回去呢?” “用我们来时的方法,乘坐热气球,然后再次坠落。问题是爱德华去了哪里。虽然我们把他赶走了,但只要我们还身处梦境之中,就无法保证绝对的安全。” “没关系,只要爱德华不在……”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 “对了!” 我冲到镜子前,对着那面被黑色物质覆盖的镜子,大声喊道: “爱丽丝!快逃!爱德华在那里!” 然而镜子没有任何反应。 我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了我的警告,但现在,我已经无能为力了。赫伯特教授站在洞口,催促着我赶紧离开。我只好放弃了呼喊,转身跟了上去。 “别走。” 一个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 “爱丽丝,你不能离开我。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如果没有你证明我的存在,我要怎样才能存在于这个世界?” 兔子的尸体用一种绝望的语气,哀求着我。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我知道自己是人,即使没有人告诉过我。” 我转过身,看着那具尸体,缓缓地说道。 “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我不需要别人告诉我,我是什么。我知道,我是人,我知道,我存在。所以,我存在于此。” 兔子的尸体,沉默了许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说话总是像康德一样深奥。” “我答应你,只要你还记得我,即使我消失了,你也依然存在。” 风,吹了起来,掀起一阵波澜。兔子的尸体,被海浪卷走,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好吧,那我等你。爱丽丝,我会在这里,在我的坟墓里,一直思考你说的话……” 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尸体,彻底消失了。我转过身,朝着赫伯特教授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是时候,从这场该死的梦境中醒来了。 …… …… “爱丽丝,快逃,爱丽丝,快逃……” 我喃喃自语着,我要逃离什么呢? “爱德华。” 是的,我终于明白了。 第159章 爱丽丝 (八) 我之前,怎么会没有想到呢?如果说,有谁神通广大,并且有足够的理由追杀我,那么,爱德华,就是最有可能的嫌疑人。 而且,他的长相,也和赫伯特教授之前告诉我的,一模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但爱德华,他正在追杀我。 所以,为了活下去,我必须逃走。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天空传来。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巨大的昆虫,或者鸟类。当然,我的猜测,也并非毫无根据,因为,那声音,实在是太响了,数量,也实在是太多了。 那是最近一段时间,一直让英国人心惶惶的飞行器。 数百架涂成黄色的飞行器,正朝着太阳,呼啸而去。太阳的光芒,照射在飞行器上,几架飞行器,被光芒击中,冒着黑烟,坠落下去。 但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以至于损失几架,也根本无关痛痒。 ────轰! “啊!” 一架坠落的飞行器,撞在了不远处的建筑物上。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剧烈的爆炸,让整个地面,都跟着颤抖起来。 升空的飞行器,在某个节点,分成了两队。 一队继续向上攀升,同时,机身上的机枪,开始疯狂地扫射;另一队,则径直朝着爱尔兰圣徒之塔,俯冲下去。它们之间的配合,天衣无缝,显然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演练。 震耳欲聋的枪声,响彻云霄,宛如人间炼狱。 我捂住耳朵,但这并不是因为枪声,而是因为,我听到了,比枪声更加响亮,更加悲痛的哀嚎,那是天空,在哭泣。如果天使也会死去,那么,它们临死前的哀嚎,是否也如同这般令人心碎? 与此同时,那些朝着爱尔兰圣徒之塔俯冲的飞行器,投下了无数的炸弹。炸弹落地,引发了连锁爆炸,高耸入云的塔楼,如同神话中的巴别塔一般,轰然倒塌。 爆炸声,渐渐平息。 两队飞行器,来无影去无踪,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枪声,也停止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原本被白光笼罩的天空,恢复了原本的黑色。但那些白色,仿佛被撕裂了一般,化作无数白色的碎片,如同羽毛,又如同纸屑,缓缓地,从空中飘落。 在那漫天的白色碎片之中,我看到了,坠落的太阳。 失去光芒的太阳,重重地砸落在地面上,变成了一滩巨大的,如同燕麦粥一般的,红色液体。它的形状,已经完全无法辨认。 我仔细地观察着那具“尸体”。 它的背上,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即使隔着很远,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就像一只,被人生生拔掉了翅膀的鸽子。它的脸上,似乎蒙着一层面纱,但因为沾染了鲜血,已经变成了红色,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幸存下来的士兵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清楚地听到,从远处,从那倒塌的学院围墙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一群人,一边大声喧哗着,一边朝着这边跑来。他们肆无忌惮地大声叫喊着,那声音,就像是来自异国的谩骂,令人心烦意乱。 他们的穿着打扮,和之前发生的一切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无一例外,都穿着华丽的燕尾服和礼服,就好像,是从白金汉宫里走出来的贵族。但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衣服,会被这混乱的场面,弄脏,弄破。 但和他们的脑袋比起来,这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没错,是脑袋,是长在脖子上的,那个东西。 在原本应该是人类脑袋的位置,却顶着一个巨大的,如同将爱迪生灯泡放大数十倍的,发光体。 所以他们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活人。 他们一边大声喧哗着,一边涌入院墙,粗略地数了一下,竟然有将近五十人。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钩。然后,他们将那具从天空中坠落的“尸体”,团团围住。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已经可以预料到了。 他们将手中的铁钩,刺入“尸体”的皮肉之中,用力地撕扯着,大块大块的皮肉,伴随着飞溅的鲜血,掉落在地上。 他们身上昂贵的衣服,被鲜血染红,但这对他们来说,却像是最好的装饰。 我从这一系列怪诞的景象中,得出了一个结论。 虽然难以置信,但这却是唯一的事实。 凯西·奥杰拉德,死了。 这个在伦敦的阴影中,潜伏了两百年,酝酿着惊天阴谋的恶魔,就这样死了,死得如此草率,如此儿戏。 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还是说,这只是一场,由某个邪恶的存在,精心编织的,虚幻的梦境?如果不是梦境,那么,这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了。 我呆呆地看着窗外,突然,我看到在教学楼的方向,有一个人正一瘸一拐地朝着这边跑来。 是赫伯特教授! 我想要大声地呼喊,想要让他看到我,但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黑色的狂风,让我无法发出声音。狂风过处,走廊里的灯光,纷纷熄灭,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 我怎么忘了,爱德华,他来了。 现在,如果我发出声音,无疑是自寻死路。如果被爱德华发现,我将毫无还手之力。 但是,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一个,爱德华找不到,而赫伯特教授,又能找到的地方呢? 我本来想留下一张纸条,但爱德华一定会发现的。如果我将纸条藏得太隐蔽,赫伯特教授,也未必能够找到。 爱德华,已经近在咫尺,我不能再犹豫了。我猛地砸碎了窗户的玻璃。 然后我拿起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狠狠地在自己的左手掌心,划了一刀。因为太过紧张,我用力过猛,伤口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 “啊!” 但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感受疼痛了。 我用鲜血淋漓的左手,捂住墙壁,然后用右手抓着我的左手,在墙壁上写下了一行字。 “奶牛肚子里的蛙蟾蜍。” 我不记得,上次赫伯特教授,有没有解开这个谜语。我的头疼得厉害,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但爱德华他一定不知道。想要解开这个谜语,必须要知道纸条的全部内容,并且对这栋教学楼的结构,了如指掌才行。 我写完之后,立刻转身逃离了房间。我不想像我的同学们一样,白白送死。所以,我不会去东边。 我要去太阳升起的相反的方向。 第160章 终章(一) 夜已深,风萧瑟。菲勒蒙长舒一口气。 当他姗姗来迟地抵达老法院大学时,黄色外墙公司发起的袭击显然已经开始了,眼前惨烈的景象令他不忍直视。 三所神秘学院均被世俗的军人占领,无情地燃烧着。烈焰吞噬着大学,血流成河,飞灰漫天,仿佛在为死去的学生们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 菲勒蒙没有必要躲藏。 失魂落魄的军人们放下枪炮,目光呆滞地望着天空和大地,脸上甚至流露出恐惧的神色。与其说是胜利者,他们看起来更像是失败者。 穿过坍塌的围墙,踏入校园,展现在菲勒蒙眼前的景象比外面看到的更加诡异和怪诞。 他记忆中青翠的草坪上,鲜血和碎肉混杂在一起,随处可见来源不明的盐柱。盐柱的上半部分依然洁白,但从下半部分开始,已经被鲜血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 而在这一切之上,散落着无数干瘪的羽毛,仿佛腐烂了几十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形成一条通向未知的道路。 菲勒蒙无法想象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不是认出了地上几具尸体的身份,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又一次中了爱德华的诡计,陷入了梦境。 最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在校园中央聚集着一群人。 那些脑袋像是电灯泡的绅士淑女们,也就是管理委员会的成员们,正挤作一团,用手撕扯着一具尸体的碎肉,互相争抢着。说“分享”都显得太过客气。 他们为了从对方手中抢夺更多碎肉而大声咆哮,互相拉扯,碎肉在争抢中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散落一地。最后,当碎肉被瓜分殆尽,他们又会将魔爪伸向下一具尸体,周而复始。 他们太过专注于眼前的“盛宴”,或者如威尔逊所说,他们的感官已经迟钝,以至于对从他们身边走过的菲勒蒙视若无睹。 菲勒蒙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从他们中间穿过,走向教学楼。 “哗啦!” 就在他即将踏入楼内时,一扇窗户突然从里面被撞碎,玻璃碎片飞溅而出。管理委员会的成员们齐刷刷地转过头,望向声源处。 为了避免被发现,菲勒蒙顾不得躲避飞溅的玻璃碎片,径直冲进了大楼。 幸运的是,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很快便重新陷入疯狂的抢食之中。 菲勒蒙松了一口气,拾级而上。 窗户是从里面被打破的,也就是说,四楼一定有人,可能是爱丽丝,也可能是爱德华。但如果真是爱丽丝,爱德华肯定也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到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上到四楼去。 菲勒蒙一边走,一边举起事先准备好的油灯。 楼内的灯光全部熄灭,走廊和楼梯都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偷袭,等他反应过来恐怕为时已晚。 然而,一路走到四楼,菲勒蒙都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但他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爱德华在梦中被他偷袭过一次,现在肯定更加谨慎。 这一次,他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刚踏入四楼走廊,菲勒蒙就发现了两种不同的痕迹。一种是散落在地上的金色长发,如同野兽褪下的毛发般凌乱,除了爱丽丝,不会有第二个人留下这样的痕迹。 另一种则是从金色长发上踩踏而过的黑色脚印,从大小上判断,应该是成年男性的。也不知是菲勒蒙太过疲惫,还是受到了某种魔法的影响,那些脚印在他眼中不停地晃动着。 爱德华已经来过这里了。 菲勒蒙按捺住心中的焦躁,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爱丽丝是个聪明的女孩,她一定已经机智地躲避了追捕。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先一步死去。只要他小心谨慎,就算面对爱德华,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绝不会让爱德华轻易得逞。 他谨慎地向前走着,很快便来到了之前看到的那扇破碎的窗户前。 破碎的窗台上,鲜血缓缓流淌,仿佛刚刚有人在这里受了伤。血迹顺着窗台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条长长的血线,一直延伸到对面的墙壁。 菲勒蒙顺着血迹移动油灯。 血迹在某处突兀地断掉了,墙壁上挂着一块像是从什么地方扯下来的窗帘,遮挡住了后面的东西。 他一把扯下窗帘。 墙壁上赫然出现了一行用鲜血写成的英文。 “the dullfrog in the cow.” 这是爱丽丝留下的信息。 爱德华显然也发现了这行字,并试图将其掩盖,但他显然时间紧迫,并没有完全处理干净。正如他所料,这确实是爱丽丝留给他的暗号。 爱丽丝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她没有选择拙劣地隐藏信息,而是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理解的暗号,光明正大地将信息留在显眼的位置。 菲勒蒙再次读了一遍那行血字。 之前爱丽丝也曾用类似的谜语为他指明过方向,所以这一次,她很可能就藏在这个暗号所指的地方。 然而,爱丽丝虽然聪明,却在关键的地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菲勒蒙并没有解开上一个谜题。 他努力回忆着上次爱丽丝留下的纸条内容: ──────────────── 我们在牛蛙的肚子里。 它总是长长地盘踞着,从头走到尾要花上好长时间。 用轻快的步伐……要走……步,用沉重的步伐……要走……步。 它有四个脑袋,……个嘴巴。我可不想承认自己是从屁股进去的,所以我把进来的地方叫做头,对面叫做尾巴。 我很少走到尾巴那边去,但它肯定和脑袋长得一模一样,因为肯定有人是从尾巴进去的。 牛蛙的肚子里有各种各样的动物,我从头到尾报一下它们的名字: -a…… -b…… -牛(cow) -牛蛙(dullfrog) -e…… -f…… -g…… -h…… -i…… -j…… -猫(kat) -l…… -m…… -n…… -o…… -p…… -乌鸦(qroa) -r…… -s…… -t…… -u…… -v…… -w…… -咿呀(xip) -y…… -z……* 但我宁愿去见见牛肚子里的牛蛙,因为它的肚子里是空的。 ──────────────── 除了几个奇怪的动物名字,其他的细节他几乎都忘得一干二净。之所以还记得那些动物的名字,是因为爱丽丝用其他字母拼写相同发音的奇怪癖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果爱丽丝的谜题需要他记住步数之类的细节信息,那他恐怕就只能束手无策了。 如果能把这行字擦掉就好了,说不定爱丽丝就会像上次一样,突然从某个角落里跳出来,然后开心地对他说:“你上当了!” 想到这里,菲勒蒙忍不住笑了起来。爱丽丝真是个特别的女孩,即使在这种危急关头,她的乐观和幽默依然闪耀着光芒。 他绝不能让这样的女孩死去。 菲勒蒙再次思考着爱丽丝留下的谜题。他曾多次看过爱丽丝出的谜题,也听过答案,所以他知道爱丽丝的出题思路。 所有谜题的共同点是: 认真思考就输了。 所有语句都是文字游戏,唯一的解题方法就是将文字游戏衍生出的逻辑串联起来。 例如,从常识角度来看,谜题的前提就自相矛盾。 26只动物在牛蛙的肚子里,而牛蛙肚子里的牛肚子里,竟然还有一只牛蛙。不仅如此,牛蛙肚子里还有另一只牛蛙。 所以,“牛蛙”并非指代特定的个体。既然有一只动物不是个体,那么其他所有动物也应该如此。 答案很简单。 是字母表。 26只动物分别代表26个字母,没有重复。菲勒蒙曾经批评爱丽丝为了图省事,没有查阅动物的正确拼写,只顾着拼读音,现在想来,是他错怪她了。 毕竟,校对发音比查字典要麻烦得多。这正是爱丽丝独特的幽默感和过度认真的体现。 她故意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拼写动物的名字,是为了强调单词的首字母的重要性,以防菲勒蒙没有意识到这些动物代表着字母表。 现在,谜题变得简单多了。 “the dullfrog in the cow.” 可以改写成: “c 和d” 接下来,菲勒蒙开始拆解字母表。 字母表的特点是,26个字母都有各自的顺序,而顺序就代表着数字。 “3 和4.” 下一个线索是最初出现的“牛蛙”,也就是“d”的描述。它“总是长长地盘踞着”,说明这是一个内部空间较大,首尾相连的封闭图形。 菲勒蒙已经记不清具体的步数了,于是他决定从“步”这个单位入手。仔细想想,这可是个重要的线索。 无论是几何图形,还是字面意义上的动物长度,用“步”作为计量单位都显得格格不入。 在这种谜题中,如果出现了“步”这个单位,通常意味着需要亲自走一遍,数一数步数。更何况爱丽丝还设置了两种不同的步速,这就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根据排除法,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一个可以自由进出,拥有多个出入口,呈方形,并且中央带有天井的建筑。考虑到爱丽丝有限的活动范围,谜题中所说的“牛蛙”指的肯定是大学的教学楼。 之所以用“牛蛙”,也就是字母“d”和数字“4”来描述这栋建筑,是因为它是一栋四层建筑。 也就是说,“c 和d”指的是三楼的四号教室。 爱丽丝甚至还特意说明了她进入的方向是“头”,也就是起点。她最常使用的入口显而易见。 是女生宿舍方向的那个入口。他只需要从那里进入教学楼,找到三楼的四号教室就可以了。 菲勒蒙加快了脚步。 解谜已经花了他不少时间,三楼四号教室的位置比较靠前,如果爱德华挨个房间搜查,爱丽丝很快就会暴露。 她故意选择了和上次相同的藏身之处,就是为了让他能更快找到她。 菲勒蒙迅速回到三楼,依次经过一个个教室。 第一个房间,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第二个房间,传来了令人不安的呻吟声。 第三个房间,一片寂静。 走到第四个房间门口,菲勒蒙端起步枪,猛地推开房门。 “莉莉!” 房间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他的眼睛和耳朵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鼻子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你迟到了。” 一个黑影站在窗边,手中提着一个红色的身影,正是金发少女爱丽丝。黑影缓缓转过身,赫然是爱德华。 “我赢了,你输了。” “爱德华!” “砰!” 菲勒蒙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子弹精准地击中了爱德华的胸口。红色的火光短暂地照亮了黑暗的房间,菲勒蒙瞥见爱德华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如同万花筒般不断变幻。 中弹的爱德华身体晃动了一下,但仅此而已。他胸前的弹孔并没有像菲勒蒙预料的那样喷涌出鲜血。 那里只有一片虚无。 “枪?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爱德华的身体如同夕阳下的阴影般,逐渐膨胀变大,与此同时,他的身形也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你以为所有事情都会像梦里那样顺利吗?” 爱德华嘲笑着,巨大的身躯向菲勒蒙逼近。 “不,所以我做了准备。” 菲勒蒙从怀中掏出一本黑色书籍。爱德华的动作戛然而止。 “《银狼之书》……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回到你来的深渊去吧,爱德华!” 第161章 终章(二) 菲勒蒙手中的《黑河福音》自动翻开,露出了那段本不该存在于世的第二篇祷文。 他的掌心出现了一个深邃的空洞,黑色的物质从中涌出,如同活物般跳动着,试图挣脱他的束缚。菲勒蒙在接触到这股力量的瞬间就明白了它的本质。 这是来自深渊的黑暗。 是自地球诞生之初就存在的,深海中的黑暗。那片海洋从未孕育过真正的生命,只有依靠吞噬上层生物的尸体为生的腐食动物在那里苟延残喘,没有任何生物能够从那里登上陆地。 因此,这股黑暗与人类格格不入。 它带来的只有毁灭。 没有一丝光亮的黑色海洋。 菲勒蒙的脑海中浮现出曾经见过的预言:当冰川融化,万年积雪消融之时,便是世界被海水淹没之日。他深知这一点,于是毅然握紧了拳头。 新生的黑暗被他捏碎,融入他的掌心深处。 耳边仿佛传来婴儿啼哭般的声音。 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爱德华那如同幻影般的身躯逐渐恢复成人类的模样,但他的眼睛和嘴巴却开始不断涌出黑色粘稠的液体,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他的皮肤干燥开裂,没有一丝水分,如同鱼鳞般布满全身。 “你,你这个叛徒!” 爱德华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难听。 “那是禁忌,是人类无法掌控的力量!你是愚蠢,还是疯了?!” 他的发音越来越含糊不清,到最后只剩下如同溺水者般的咕噜声。他用手捂住脸,但指缝间却长出了锋利的爪子,浑浊的眼睛从爪子后面露出来,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那眼神如同腐烂的鱼眼般令人作呕,仿佛在昭示着死亡的降临。 “砰!” 菲勒蒙再次开枪,子弹射穿了爱德华的胸膛。 这一次,爱德华的身体再也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如同一个破了洞的皮口袋,黑色的油污从他体内流淌出来。 “不……这不是真的……”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第一幕> 风在呼啸,海浪翻滚。 然后…… 菲勒蒙没有丝毫犹豫,冲上前去,一脚踩在爱德华的胸口。爱德华那即将消散的身体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他痛苦地挣扎着。 “别想逃避,爱德华!这里就是现实,是你亲手毁灭的世界的唯一现实!” 爱德华无力地翻滚着身体,试图远离菲勒蒙,他向着窗户的方向爬去,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黑色痕迹。 “没有人可以囚禁梦境……谁有资格定义梦境……” “不,这里就是现实。” 菲勒蒙紧随其后,大声说道。 “我的指路人,被你杀害的路易斯·卡罗尔,是他指引我来到现实!为了打败你,他甘愿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缘徘徊十年!是时候清算你的罪孽了,爱德华!” 爱德华的动作停了下来。 “又是……” 他如同呓语般低声说道。 “路易斯·卡罗尔……又是爱丽丝·莉莉……还有,还有,还有!” 爱德华的低语逐渐变成了愤怒的咆哮。 “又是你,菲勒蒙·赫伯特!” 菲勒蒙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也不想知道一个疯子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砰!” 子弹击中爱德华的后脑勺,他的脑袋无力地垂了下去。 然而,下一秒,他的头颅又猛地弹了起来,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操控着他的身体。 但他依然没有死。 爱德华的脸部扭曲变形,如同半固态的物质般融化,滴落在地板上。他那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流露出不甘的神色,扭曲的嘴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诅咒。 但他依然没有死。 “砰!砰!砰!” 菲勒蒙接连开枪,子弹射中爱德华的背部、头部和颈部。每一次射击,爱德华的身体都会剧烈颤抖,发出痛苦的哀嚎,但他依然没有死。 “不!不!没有人可以阻止人类!” 爱德华猛地抬起头,颈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正因为人类有欲望,有无法解放的束缚,梦境才是无限的!没有人可以囚禁梦境!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因此,我是不朽的!” 他的脑袋剧烈地摇晃着,在空中留下了三个残影。 “别太狂妄了,爱德华!” 菲勒蒙意识到爱德华又要逃跑了。 “梦境终究只是梦境。人类是理性的生物,没有人会完全按照本性活着。路易斯·卡罗尔为了拯救他人,在梦中忍受了十年的孤独!这正是对你存在的最好反驳!” 阻止爱德华的企图出乎意料地顺利。 他平静地躺在地上,仿佛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不,或许他本来就已经死了。 “用区区十年来谈论时间,用人类来谈论我……真是无聊透顶。” 爱德华平静地说道。 “我会回来的。” 他的尸体开始蠕动起来。仔细一看,蠕动的并非他的身体,而是覆盖在他身上的无数蚂蚁。 随着蚂蚁散开,爱德华的身体逐渐缩小。原来,构成他身体的并非血肉,而是密密麻麻的蚂蚁。 如果不是在梦里,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难道说,我现在正在做梦?” “这一次,下一次,就算下下次也一样。” 当爱德华最后一丝面容也消失殆尽,地面上只剩下一个由黑色粘稠液体组成的巨大蚁穴,无数蚂蚁从蚁穴中涌出,向着四面八方爬去。 “难道路易斯·卡罗尔说错了?这里才是梦境,而对面才是现实?” 不,这不可能。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刮起一阵猛烈的暴风雪,白色的雪花疯狂地拍打着窗户,遮蔽了所有的视线。 现在是五月,天气就算再反常,也不可能下雪,更何况是这种百年难遇的暴风雪。 菲勒蒙挣扎着走到窗边,眯起眼睛,抬头望向天空。 然后,他明白了一切。 天空裂开了,无数白色的碎片化作雪花,飘落人间。在裂缝的另一边,露出了宇宙的真容。 宇宙是光明的。 在无限的宇宙空间中,无数星辰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将地球笼罩其中。即使是太阳的光辉,也无法与之相比。 “是爱德华。” 菲勒蒙曾经见过这样的景象。 “在勃朗峰遇难的探险家就是爱德华!那一切都是爱德华的梦!” 那个畏惧死亡的懦夫,那个向星辰许愿的渎神者。 “他已经和星辰签订了契约!” 路易斯·卡罗尔没有错,他们确实找到了梦境与现实的连接点。但爱德华却颠覆了这一切。 梦境与现实正在交替。 仅凭爱德华一己之力,绝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他向星辰许愿,而星辰回应了他的愿望。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个存在。 “它的名字是!” . .. ... ..... ......... 永恒。 ......... ..... ... .. . 宇宙中所有的星辰都已熄灭,只剩下一个冰冷孤寂的星球。 在这个只有依靠自相残杀才能维持体温的蚂蚁才能生存的炼狱中,菲勒蒙再次苏醒。他的身体早已被吞噬殆尽,只剩下岩石的形状。 他孤独,却又并不孤独。四位侍奉着渎神者的弥赛亚匍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承受着永恒的折磨。 是的,凯西·奥杰拉德,我现在终于能够理解你的痛苦了。 没有眼睛,没有舌头,没有耳朵,你只能像这样匍匐在地,无力地挣扎着。 菲勒蒙在漫长的岁月中,静静地注视着黑暗的宇宙中,一颗颗星球坠入深渊。 在地球的尽头,一个人影缓缓走来。 他的旅程开始于数百年前,但或许是因为在蚂蚁的背上行走太过艰难,他总是跌跌撞撞,所以才会如此迟缓。 这位姗姗来迟的第六位弥赛亚,他的身躯如同黑色的骷髅,最终来到了菲勒蒙的身边。他一抵达,便立刻匍匐在地,向他们所侍奉的邪神顶礼膜拜。 宇宙中仅存的九道光芒,其中一道黯淡了下来。 菲勒蒙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怨恨,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黑色骷髅…… 第162章 后记 (一) 菲勒蒙从睡梦中醒来,窗外透着柔和的灯光。 清凉的晚风吹过,窗边的丝绸窗帘轻轻摇曳,耳边传来阵阵蟋蟀的鸣叫声,清脆悦耳。 “醒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亚瑟将手中的书合上,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你一定想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吧?今天已经是5月6日了,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你足足睡了一天半还多。” 亚瑟的语气故作平静,却掩盖不住话语中暗含的责备之意。他似乎并不在意菲勒蒙的感受,语气中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傲慢。 菲勒蒙很少听到有人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你总是让我等这么久。” “阿尔特。” 菲勒蒙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不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一样。 他睁开眼睛,转头看向亚瑟。亚瑟罕见地戴着一副眼镜,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他的手中拿着一本书,书皮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封面。 亚瑟随手将书放在床头的矮柜上。 “你以前也这样过一次,记得吗?” “我……” “就是你刚到大学任教一个月左右的时候,12月24日那天,你带着一个精彩绝伦的故事,昏睡了整整半天。下一次,你打算让我等多久?” 菲勒蒙很难想象,除了亚瑟·弗兰克,还有谁会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话。 他心中充满了疑惑,喃喃自语道: “难道那一切不是梦吗?” “还没睡醒吗?” 亚瑟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难道说,那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探索英格兰银行地下的秘密,揭开梵高遗作之谜,还有伦敦沦陷的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都只是他的一场春梦? 菲勒蒙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风吹过,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轻轻摇晃,夕阳的余晖透过水晶,在地板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如此美妙的景象,不像是出自他的脑海。所以,他并没有在做梦。 “是梦,是梦吗?难道说,那一切都是梦?” “你睡了这么久,肯定做了很多梦,梦到其中一个也不奇怪。” 亚瑟转头看向窗外。 “更何况,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做梦太早,回忆太迟。” 的确如此。 夕阳西下,现在既不是入睡的时间,也不是回忆梦境的时间。此刻,正是最接近现实的时刻。 “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现实。” “我一直都遵循理性。”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葡萄酒香气。菲勒蒙注意到亚瑟的语气有些奇怪,于是问道: “你喝酒了?” “一个人等得无聊,就喝了一点。” 菲勒蒙这才注意到,矮柜上除了书之外,还放着一个没有标签的葡萄酒瓶,以及一个沾着葡萄酒渍的酒杯,杯中的酒液已经见了底。 “竟然连标签都没有。” “撕掉了,在庄园里我一直都是这样喝酒的。” 菲勒蒙知道他在撒谎。 因为他曾经见过亚瑟炫耀昂贵葡萄酒的样子。说到底,亚瑟就是一个虚荣心极强的人。 “如果我知道这是来自玛歌酒庄或木桐酒庄的葡萄酒,就会觉得它更加香醇;如果我知道它来自一个不知名的酒庄,就会觉得它索然无味?语言就是如此的不精确,区区几个字,就想妄图描述真理,真是可笑。” 菲勒蒙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亚瑟不可能说出这种话,他一定是在模仿某个人的言行举止。他总是喜欢这样,通过模仿和炫耀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所以,你要不要来一杯?” 菲勒蒙本想拒绝,但不知为何,他却感觉喉咙干涩,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亚瑟拿起旁边的一个干净酒杯,给菲勒蒙倒了一杯酒。 酒杯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了。但亚瑟并没有在意,直接倒满了酒。 菲勒蒙接过酒杯,杯中的酒液颜色很深,几乎接近黑色,散发着浓郁的果香。他浅尝一口,即使是他这种不懂酒的人,也能感受到这瓶酒的品质非凡。 “你现在一定在想,” 亚瑟突然开口说道, “我究竟在这里等了你多久,才会如此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对吧?” 的确如此。菲勒蒙对亚瑟的洞察力感到有些不快,但他确实很想知道答案,于是点了点头。 他们的对话节奏完全被亚瑟掌控着,一如既往。 “你从5月1日进入地下,到5月5日才回来,整整过去了四天。你当时的精神状态很差,我根本无法从你口中问出什么,你一回来就昏迷不醒了。我把你安顿好之后,你就一直睡到了现在。” 亚瑟讲述着菲勒蒙的经历,但他却感觉自己对这段经历毫无印象,仿佛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看来,他确实进入过地下,但关于地下的记忆却模糊不清。他是怎么回到地面的? 还有,被他视为现实的伦敦独立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在那里没能救出爱丽丝,还亲手杀死了爱德华…… “对了!” 菲勒蒙猛地坐起身。 “爱丽丝,爱丽丝怎么样了?” “没想到你和莉莉小姐的关系已经亲密到可以直呼其名了。” 亚瑟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菲勒蒙。 好在亚瑟似乎对他的口误并不感兴趣,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菲勒蒙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亚瑟解释“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故事。 “她已经回去了,虽然衣服有些脏,但看起来毫发无损,不,应该说比之前更好了。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比以前更加成熟稳重。” 亚瑟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困惑。 据菲勒蒙所知,亚瑟和大多数英国贵族不同,他是一个非常坦率的人,很少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像现在这样,流露出如此复杂的情绪,实属罕见。 菲勒蒙意识到事情可能并不简单。 “亚瑟。” “嗯?” “我知道这个问题很奇怪,但我还是想问,在你看来,爱丽丝·莉莉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 在菲勒蒙的记忆中,存在着两个爱丽丝。 一个是金发碧眼的爱丽丝,被爱德华残忍杀害,从高空坠落;另一个则是黑发黑眼的爱丽丝,被他从地下救出,回到了地面。 巧合的是,这两件事都发生在5月1日至5月5日之间,菲勒蒙已经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记忆。如果按照亚瑟的说法,被他视为现实的金发少女…… “当然是黑色,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以后再跟你解释。” 亚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追问,或许是他相信菲勒蒙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许是他认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 “总之,她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你为什么不趁我昏迷的时候,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菲勒蒙的问题,亚瑟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时而像是一位陷入沉思的哲学家,时而又像是一个被难题困扰的孩童。菲勒蒙已经习惯了他这种矛盾的性格。 “我问了。” “然后呢?” “她说,她不记得了。” “不记得在地下发生的事了?” “不,她不记得学术研讨会的事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菲勒蒙和亚瑟同时转头看向门口。 老管家站在半掩的房门前,毕恭毕敬地敲着门。他明明已经看到了他们,却依然坚持要等他们回应才肯开口。 “没看到我在和朋友聊天吗?” 亚瑟语气不悦地说道。 “很抱歉打扰您,先生,但老爷说有要事找您。” 亚瑟刚想起身,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抢过老管家手中的文件,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房间。 菲勒蒙认出了文件上的内容,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什么时候出现的?” “根据我的调查,应该是昨天凌晨,也就是……” “5月5日。” “什么?” 亚瑟疑惑地回头看向菲勒蒙。 “昨天是5月5日。” “是啊,然后呢?” 菲勒蒙撑着拐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由于长时间躺着,他的腿脚有些麻木,差点摔倒在地。 老管家见状,连忙上前搀扶。菲勒蒙却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文件。文件上密密麻麻地印着许多文字,在最上方,赫然印着一个罗马数字“v”。 “和我一样。” 菲勒蒙喃喃自语道。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如果不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他一定会疯掉。 那是去年的圣诞节前夜。 就像亚瑟刚才说的那样,那天晚上,他登上了爱尔兰圣人塔的顶端。无路可退,无数看不见的怪物正沿着阶梯向上攀爬,对他穷追不舍。 为了活下去,他选择向神明祈祷。但他祈祷的对象并非天上的父,而是隐藏在暴风雨背后的邪恶阴影。 然而,那里是塔顶。 在距离海洋最远的地方,他竟然妄图借用深海的力量。但不知为何,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一切。 就像人类的祖先第一次从海洋爬上陆地,自然而然地学会了呼吸一样,他也自然而然地明白了该如何借用深海的力量。 他仰望星空,许下了愿望。 塔顶比地面更接近星空,他想将天空化作海洋,借用深海的力量。他对着星空,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 一切都是从那时开始的。 他的灵魂被束缚在了数十亿年后的未来,一个宇宙彻底冰封的时代。在那里,他遇见了统治着一切生灵的至高存在。它自称“耶和华”,用戏谑的语气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仅仅付出了灵魂和一万个意识,就换取了颠倒乾坤的力量。 爱德华就是他的另一面。 爱德华试图利用他潜入老法院大学,但计划失败后,便与大学的敌人——黄色外墙公司联手,占领了伦敦。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爱德华不断地穿梭于梦境与现实之间,试图迷惑他和爱丽丝,并伺机杀害爱丽丝。如果爱德华一开始就拥有操控现实的力量,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所以,事情的真相是,爱德华是在进入地下之后,才获得了操控现实的力量。 “啊!” 第163章 后记 (二) 想到这里,菲勒蒙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从掌心传来,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铁钉刺穿了他的手掌,如同耶稣在各各他山山上所遭受的痛苦。 他摊开手掌,只见掌心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黑色的血液如同喷泉般涌出,染红了地面。 “你的手怎么了?” 亚瑟似乎看不到菲勒蒙掌心的伤口,以及不断涌出的黑色血液。 “没什么,一点小伤。” 不知为何,这些黑色的物质似乎只有菲勒蒙自己才能看到。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随口敷衍道。 梦里是不会受伤的。 所以,5月5日发生在老法院大学的一切都不是梦境,是爱德华颠倒了梦境与现实。 “爱德华已经付出了代价。” “谁?” 亚瑟对菲勒蒙的言论感到一头雾水。他虽然敏锐地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但却无法理解事情的真相。 “我之前跟你说过,在毁灭的地球上,有六位被选中的人,我是第六位,也是最后一位。但奇怪的是,那里只有四个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亚瑟被菲勒蒙突如其来的解释弄得一头雾水,他求助似的看向老管家。 老管家识趣地退到门外,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或许,被选中的顺序并非按照时间排列。” “但根据我得到的启示,那已经是非常遥远的未来,无论现在发生什么,在那个时间点,一切都已成定局,所以不应该有空缺才对。” 亚瑟似乎听懂了菲勒蒙的解释。 “或许是你记错了顺序,你其实是第五位,也是最后一位。” “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毕竟……” 今生来世。 没有比这更适合他的形容了。因此,他一直认为自己是第五位被选中的人,也是最后一位弥赛亚。 但仔细想想,并非如此。他在启示中看到过,自己曾经献祭过一次,而那正是他立下的誓言。 他的誓言中,并没有“今生”二字。 “我明白了,第五位被选中的人,他的觉醒时间比我早,但比我得到启示的时间晚,就在昨天!” 亚瑟终于忍无可忍地摇了摇头。 “你是刚睡醒,脑子不清醒,还是真的疯了?就算你再怎么不谙世事,也应该知道,去年比昨天更早吧?” 菲勒蒙摇了摇头。 “去年确实比昨天早,但这件事比去年更早。”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前世。” ......... ..... ... .. . 我要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对着星空祈祷,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他祈求神明,无论以何种形式,都要让他活下去。 最终,他活了下来。 他的肉体被彻底冰封,在数十亿年的漫长岁月中,他一直保持着冰冻的状态。他曾幻想过,或许有一天,会有人发现他的尸体,将他火化。但这个愿望最终还是落空了。 他的肉体变成了登山者的路标,但不知从何时起,再也没有人登上过这座山峰。地面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无人知晓。或许,人类已经灭绝了。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 在无尽的孤独和永无止境的幻痛折磨下,他无数次地想要解脱,但却始终无法如愿。 他被封印在星光之下,永世不得超生。 时间无情地流逝着。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的星辰开始一颗接一颗地熄灭,世界逐渐陷入黑暗。 黑暗降临了。 当宇宙陷入彻底的黑暗,菲勒蒙终于明白,即使宇宙毁灭,他的意识也无法消亡。 他想尖叫,但冰封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如果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许会好受一些。 就在这时,在地球的另一端,一盏明灯亮了起来。 那是宇宙中唯一的光芒,那不祥的光芒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无知。 菲勒蒙本能地意识到,那是死去宇宙的主宰降临了。 (2:1) 主说: (2:2) “我见你可怜,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不是吗?” (2:3) 我否认了。 (2:4) 主又说: (2:5) “我记得你的祈祷,也回应了你的呼唤,你为何要欺骗我?” (2:6) 我否认了。 (2:7) 主再次问道: (2:8) “你对着天空撒谎,罪孽深重,但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2:9) “你将承受双倍的痛苦,直到赎清你的罪孽。” (2:10) 我否认了。 (2:11) 我接连否认了三次,主说: (2:12) “我给了你三次机会,一次是说出真相,一次是弥补过错,一次是请求宽恕。” (2:13) “但你三次都否认了我,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帮助你了。” (2:14) 我痛哭流涕,祈求他的原谅,并发誓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2:15) 我说,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可以让太阳从西边升起,东边落下。 (2:16) 我说,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可以让这片土地寸草不生,让所有父子反目成仇。 (2:17) 我说,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可以将世上最富有之国的国王的头颅献给您。 (2:18) 我说,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可以熄灭世间所有的灯光。 (2:19) 我说,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可以杀光世间所有的毒蛇猛兽。 (2:20) 主终于开口了:“追随我吧,永生永世,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相信我。” (2:21) 我发誓,我会的。 第164章 后记 (三) 玛丽熟练地沏好红茶,放在菲勒蒙面前。 “看来您在这里住得还挺习惯的?” “哪有。” 菲勒蒙示意玛丽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玛丽似乎还是不太习惯与他面对面坐着,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坐下。 “真没想到,这么大的宅邸,竟然只有我一个人在操持。” “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伯爵的哥哥?我们私下说说,他根本什么都不会做。” 玛丽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如同寒冬夜晚拍打着窗户的树枝,令人毛骨悚然。但菲勒蒙却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亲切。 “我就知道。” 亚瑟之前吃的那些方糖,肯定不是凭空出现的。菲勒蒙很难想象,那个连地板都懒得打扫的家伙,竟然会主动承担家务。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的味道有些奇怪,似乎带着一丝霉味,看来茶叶的保存状况不太好。 “怎么了?” “没什么。” 玛丽似乎已经习惯了菲勒蒙的怪异举动,她并没有注意到茶的味道有什么问题。 菲勒蒙避开玛丽的目光,低头看着茶杯。茶杯里漂浮着一层细小的灰尘,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掉进去的。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玛丽突然开口问道: “还要等很久吗?” “茶温正好。” 玛丽没有说话,菲勒蒙知道她问的不是茶。 “您说过会再叫我来的。” “嗯,我是说过。” “很远吗?” 菲勒蒙一时语塞。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要帮玛丽搬家的事。 “不远,很快就能到。” 他违心地说道。等事情告一段落,他的确打算帮玛丽找一个新住处,所以也不算完全撒谎。 “你和孩子们相处得怎么样了?” 菲勒蒙试图转移话题。玛丽微微侧过头,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菲勒蒙无法判断她的想法。 “不太顺利。” “这样啊。” 菲勒蒙没有追问,玛丽也没有多说。 “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 “礼物?” 菲勒蒙从包里掏出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 “上面刊登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新闻。” 报纸上充斥着各种光怪陆离的新闻,比如宇航员入侵伦敦,伦敦消防队发出警告等等,都是玛丽喜欢的内容。玛丽接过报纸,仔细阅读起来。 “这报纸上的日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难道说,我待在宅邸的这段时间,外面发生了这么多事?” “不,这些都是假的。” 玛丽不解地看着菲勒蒙,等待着他的解释。 “说了你也不明白。” “又是这句话。” “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菲勒蒙说着,作势要起身离开。 玛丽连忙将报纸放在桌上,起身扶住菲勒蒙。菲勒蒙已经很久没有接受过她的帮助了,他有些不习惯地任由玛丽扶着他,穿好外套。 “我明天再来看你。” “明天?” “嗯,亚瑟说他还有话要对我说,让我明天晚上再来一趟。” 菲勒蒙很想今天就把话说清楚,但亚瑟一向喜欢拖拖拉拉,他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玛丽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菲勒蒙见状,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玛丽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说道: “先生,不要太相信弗兰克伯爵。” 这突如其来的忠告,令菲勒蒙大吃一惊。 “为什么这么说?” “他……他在您不在的时候,会露出另一副面孔。不是经常这样,也不是每天都这样,但我见过几次,非常可怕。” “另一副面孔?什么样的面孔?” 玛丽突然靠近菲勒蒙,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愤怒,如同野兽般的愤怒。” 背对着灯光的玛丽,脸上笼罩着一层阴影,如同预言未来的神像,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菲勒蒙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玛丽脸上的阴影也随之消散,她又恢复了往日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应该只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菲勒蒙故作轻松地说道。 “毕竟,我们都是疯子,不是吗?” 离开宅邸之前,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菲勒蒙满腹心事,而玛丽则因为刚才的言论而感到不安。 “先生。” 就在菲勒蒙即将离开的时候,玛丽突然叫住了他。 “请您务必小心。” 菲勒蒙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宅邸。 马车行驶在伦敦街头,这座城市仿佛从噩梦中醒来,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伦敦独立战争,黄色浪潮的胜利,这一切都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白金汉宫和国会大厦依然巍峨地矗立在城市中央,警察局和皇家学会的建筑也完好无损。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夜幕降临,但路灯的光芒却将城市照亮,如同白昼一般。 “先生,您是大学的教授吗?” 车夫突然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很少见到有人会在这个时间去大学,所以有些好奇。” 马车驶上一段缓坡,在平坦的伦敦,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栋建筑会建在高地上。 菲勒蒙最后一次看到老法院大学,是在熊熊烈火之中,而现在,它却安然无恙地矗立在夜空下。 “没错,我在那里工作。” “我就猜到是。” 老法院大学。 菲勒蒙付了车费,走下马车,径直走向亨利八世学院。 “这个时间,您还是明天再来吧。” 女生宿舍的舍监面露难色地说道。 “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要求,就算您是代理院长也不行。” “所以,你不能帮我叫她出来?” 菲勒蒙固执地问道。 舍监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请您稍等十分钟。” “要这么久?” 舍监有些不悦地说道: “大半夜的,把一个女孩子叫出来,连头发都来不及梳,你觉得合适吗?” 菲勒蒙顿时语塞。 舍监离开后,菲勒蒙独自一人站在女生宿舍门前,抬头看着眼前的建筑。现在已经是深夜,大部分房间都已经熄灯,只有几扇窗户还透着微弱的烛光。 “教授。”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菲勒蒙转过身。 “我听说您找我?” “莉莉。” 黑发的少女,爱丽丝,从宿舍里走了出来。她似乎是刚睡醒,外套下面还穿着睡衣。 爱丽丝突然笑了起来。 “我的样子很奇怪吗?” 她笑着问道。 “您今天怎么不叫我爱丽丝了?” “我还不至于失礼到直呼一位女士的名字。” 菲勒蒙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爱丽丝却笑得更大声了,菲勒蒙有些无奈,但他也知道,爱丽丝一直都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 “对不起,教授,我只是觉得很好笑。” “好笑?哪里好笑了?” “我也不知道。” 爱丽丝一定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就像金发的爱丽丝一样。 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菲勒蒙等到她平静下来,才开口问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还记得昨天的事吗?” 爱丽丝的笑声戛然而止。 “虽然你说我们前天一起去了弗兰克庄园,但我完全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你是怎么从爱德华手里救出我的,也不记得我们是怎么回到地面的。” 爱丽丝的回答,完全出乎菲勒蒙的意料。 “地下?” “对,地下,我们乘坐热气球下去的,你还记得吗?” 爱丽丝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仿佛在怀疑菲勒蒙是不是在开玩笑。菲勒蒙这才意识到,亚瑟并没有骗他。 爱丽丝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换个问题,从四天前到昨天,你都在哪里,做了些什么?” 爱丽丝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来。 “你能向我保证,不会告诉舍监吗?” “我以我的名誉担保。” “名誉是什么?” 爱丽丝被菲勒蒙认真的表情逗笑了。 “说实话,我不太记得了。” “不记得了?” “嗯,我只记得我离开过学校,但具体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当时没有向舍监请假,如果被她知道了,一定会狠狠地惩罚我。” 比起失忆,爱丽丝似乎更担心自己违反校规的事。 “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你会突然失忆?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当然也很好奇……” “但我不想知道。” 爱丽丝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感觉自己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 她小心翼翼地说道。 “就像……拔掉了一颗蛀牙。” 爱丽丝害羞地笑了笑。 亚瑟没有骗他,爱丽丝·莉莉确实比以前更加成熟稳重了。她不再执着于追寻那些光怪陆离的事件,也不再轻易地将自己置身险境。 作为一名教育者,菲勒蒙应该为她的成长感到高兴。无论如何,爱丽丝对那些危险的学术研究失去兴趣,也是他一直以来所希望的。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我可以进去了吗?” 菲勒蒙点了点头。他目送着爱丽丝转身离开,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开口问道: “对了,你有没有见过我的笔记本?” “笔记本?” “就是我的探险笔记,我在地下的时候一直在用的那个。” “地下?” “没什么,你回去吧。” 菲勒蒙目送着爱丽丝走进宿舍,转身离开了。 那天晚上,菲勒蒙做了一个美好的梦。 他梦到一颗位于宇宙边缘的冰冷星球,以及一个生活在那里的女孩。女孩拥有一头如同天鹅绒般闪亮的金色长发,她站在星球的最高点,仰望着星空。 女孩的头顶上空,没有大气层的遮挡,可以清晰地看到璀璨的银河。她弯着腰,通过天文望远镜,观察着遥远的星系。 “教授,您来了。” “爱丽丝。” 女孩没有抬头,轻声说道。 “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听到菲勒蒙的话,女孩终于抬起头,看向他。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羞涩的笑容。 “我也希望我还活着,但我好像已经死了。” “是啊。” 菲勒蒙感觉双腿酸痛,想要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身体。他既没有可以坐下的双腿,也没有可以感受到疼痛的身体,现在感受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觉罢了。 是啊,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那么疼痛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你是从我的梦境中诞生的吗?” “您在说什么呀?” 爱丽丝不解地看着菲勒蒙,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梦境不就是我的想象吗?所以,严格来说,你也是我幻想出来的产物,不是吗?” “这不是梦。” 爱丽丝说道。 “那这是现实吗?” “难道所有事情都必须有明确的定义吗?” 菲勒蒙越来越听不懂爱丽丝的话,但他却越来越确定,眼前的爱丽丝,就是他认识的那个爱丽丝。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所以,如果我的解释让你感到困惑,请你谅解。毕竟,一个死人,又能解释清楚什么呢?” “你果然还是你。” “什么意思?是在说我坏话吗?” 爱丽丝有些不满地嘟起嘴。 “总之,长话短说吧。您也知道,我被爱德华杀死了,但那件事变成了梦,所以我现在等于还活着,但实际上,我又已经死了。” 菲勒蒙点了点头。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和他推测的一样。梦境与现实交替,沉睡的亚瑟回到了现实,而死去的人则被困在了噩梦之中,伦敦的毁灭也变成了虚幻。 但爱丽丝呢?梦境和现实中的她,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这个问题,菲勒蒙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您可能不知道,我和爱丽丝……就是那个黑发的女孩,我们小时候做过一个约定。虽然我现在已经记不清具体的内容了,但根据约定,我必须从她的生命中消失,所以我无处可去。我就像卡罗尔一样,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卡罗尔?你见过他了?” 菲勒蒙惊讶地问道。 “他帮了我一个忙,其实我感觉自己好像早就认识他了,但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记不清了。” 爱丽丝所说的“这里”,究竟是哪里?菲勒蒙环顾四周,他原本以为这里是梦境,但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里究竟是哪里?我以为这里是梦境。” “这里是宇宙,位于太阳系边缘的一颗冰冷的矮行星,地球上的人类称它为x行星。” “冥王星。” 菲勒蒙喃喃自语道。 “当地人称它为尤戈斯(yuggoth)。” 爱丽丝的话语中,隐藏着一个令人不安的真相。 人类并非宇宙中唯一的智慧生物。 第165章 后记 (四) “我能和您对话,也是因为得到了他们的帮助。” “所以,是你把我召唤到这里来的?” “没错,虽然只是意识,但我确实把您带到了这里。” 菲勒蒙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以这种形式出现在这里。 “你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跟我道别吗?” “从这颗星球上看地球,就像一颗玻璃球。” 爱丽丝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开了个蹩脚的玩笑。她爱怜地抚摸着天文望远镜,仿佛那是她心爱的玩具。 “在黑暗的宇宙中,地球就像一颗微不足道的玻璃球。我一直以为,从宇宙中看地球,应该是一片蓝色,毕竟天空是蓝色的,而地球就被天空包围着。” 在遥远的未来,人类已经对地球的样貌了如指掌,但现在人类还无法发射卫星,从太空中拍摄地球的照片。 但菲勒蒙知道,地球确实是蓝色的,他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一点的人。 “我错了,教授。” 爱丽丝的话,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地球是黑色的,比太阳系中任何一颗星球都要黑暗。” “黑暗?这是什么意思?” 菲勒蒙的意识逐渐模糊,短暂的重逢即将结束,漫长的离别再次降临。 “地球是一座坟墓,一座钢铁铸成的坟墓。” 爱丽丝最后一句话,菲勒蒙至死也没能理解。 他从梦中惊醒。 翌日。 清晨,天空乌云密布,整座城市仿佛还在沉睡之中,弥漫着一股慵懒的气息。窗户上蒙着一层水汽,模糊不清,令本就阴沉的天气更加压抑。 菲勒蒙还没完全从疲惫中恢复过来,他裹着散发着霉味的被子,试图在昏暗的房间里继续享受片刻的安宁。然而,这份短暂的慵懒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楼下厨房传来的喧闹声和食物的香味打破了。 有人敲门。 菲勒蒙猛地惊醒,他胡乱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试图掩盖自己睡眼惺忪的样子。他知道,在这个时间,能够突破布朗太太的严密监视,来到他房间的人并不多。 “赫伯特,你在里面吗?” 一个略显尖细的男声从门外传来,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和不安。 “嗯。” 菲勒蒙清了清嗓子,回答道。 “我可以进来吗?”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尽管得到了菲勒蒙的允许,但门外的人依然在犹豫了几秒钟后,才缓缓推开房门。 “我有点事想和你谈谈。” 来人正是房东布朗先生,他有着一头棕色的头发,既不黑也不黄,颜色十分普通。他留着一撮模仿德皇的胡子,但因为空气潮湿,胡子无力地垂了下来,让他看起来毫无男子气概。 “你……你要出门吗?” 菲勒蒙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出门的衣服,皱巴巴的,十分狼狈。 “没错。” 他硬着头皮说道。承认自己睡到中午才起床,实在是一件令人羞愧的事。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距离我的约会还有一段时间,没关系。” 菲勒蒙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他原本以为现在还是上午,没想到已经过了中午。 距离他和亚瑟的晚餐约会还有很长时间,他只能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 菲勒蒙收起怀表,这才开始仔细打量布朗先生。布朗先生今天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焦虑不安,他的眉毛向下耷拉着,眼皮上也蒙着一层淡淡的阴影。 总而言之,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可怜兮兮的。 “你……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菲勒蒙试探着问道。布朗先生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连连摆手。 “没有,绝对没有!” 他越是急于否认,菲勒蒙就越是确信他有事瞒着自己。 “我……我的意思是……” 布朗先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菲勒蒙。在等级森严的伦敦,他的这种表现显得格外奇怪。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得知道发生了什么。” 菲勒蒙无奈地叹了口气。布朗先生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 “我……我做了一个梦……” 菲勒蒙顿时愣住了。 “梦?就因为一个梦?”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奇怪,但那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梦。” 菲勒蒙感到既好笑又无奈,他已经受够了“梦”这个词。 “梦里发生的事,都不是真的,不是吗?” “什么?” “梦境终究只是虚幻,不是吗?” 布朗先生无力地点了点头,但他的语气却充满了矛盾。 “但……但也有人说,心怀恶念,就如同犯了罪。” 菲勒蒙突然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似乎在不久前,和某个人进行过类似的对话。而且,从他当时的反应来看,对方一定是一个非常强势,并且充满自信的人。 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那场对话的结局。这很正常,人们总是会在争吵结束后,才想起当时应该如何反驳对方。 “这不过是自古以来的一种偏见,认为世界上存在着真正善良的人,真是可笑。人类无论多么高尚,终究是生物,都有欲望,都会产生邪恶的念头。” 布朗先生有些慌张地说道: “你这么说,好像人类都是坏人一样。” “我的意思是,不能用思想来判断善恶。即使一个人在某一瞬间产生了恶念,但只要他能够用理智克制住冲动,做出符合自己道德标准的行为,就不能因为他曾经有过恶念,就断定他是一个坏人。” 菲勒蒙像是着了魔一样,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 他的这番话,似乎并不是说给布朗先生听的,而布朗先生也显然没有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他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说道: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菲勒蒙怀疑他根本就没听懂。 继续追问布朗先生显然没有任何意义,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布朗先生似乎还有话要说,但他却一直在门口徘徊,迟迟不肯开口。 “你现在要出门吗?” 菲勒蒙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嗯。” “晚上会回来吗?” “我的约会是晚上,应该不会回来,而且,约会地点离这里很远。” “你要去车站吗?” “不用,我坐马车去。” “真好,真好。” 布朗先生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一个劲地重复着“真好”。他肯定不是为了说这句话才留在这里的,但他似乎被菲勒蒙刚才的那番话吓到了,不敢再继续追问。 菲勒蒙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准备离开。 “对了,赫伯特。” 布朗先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你听说了吗?他们正在招募一支探险队,要去黑暗大陆。” “这可不是什么新鲜事。” “那不是你的专业吗?” “我可不想再得一次疟疾了,事实上,能得两次疟疾,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了。” 布朗先生缓缓地点了点头,菲勒蒙怀疑他是否听懂了自己的玩笑。 “我是在报纸上看到的,我平时很少看报纸,听说是一个很有名的政治家投资的公司,叫什么来着……” 这个话题实在太无聊了。 布朗先生肯定还有其他事想说,但他却迟迟不肯进入正题。菲勒蒙意识到,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可能永远也等不到布朗先生开口。 “我要出门了。” “啊,抱歉,是我太啰嗦了。” 布朗先生连忙让开道路。 菲勒蒙有些尴尬地拿起拐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或许,布朗先生想说的事,并没有那么重要。 就在菲勒蒙走下楼梯的时候,布朗先生突然开口说道: “赫伯特。” “什么事?” “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背叛你,对吧?” 他的语气异常坚定,菲勒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当然。” 菲勒蒙笑着说道。 (完) …… …… …… 第166章 菲勒蒙走出公寓,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 厚重的云层如同活物般翻滚着,遮天蔽日,一丝阳光也无法穿透。路上的行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仿佛刚从洗衣房里出来一样。 在这种天气下,如果不看手表,根本无法判断时间。难怪世界上最大的钟塔会建在伦敦。 菲勒蒙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他和亚瑟的晚餐约会还有很长时间,就算算上路上的时间,也绰绰有余。最近他很少有如此清闲的时刻,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着。 然而,这份悠闲并没有持续多久。 菲勒蒙刚走了几步,就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 他很快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跟着他。 虽然只发现了一个跟踪者,但菲勒蒙相信,暗处肯定还有其他人。现在还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他必须先弄清楚跟踪者的身份和目的。 他假装没有发现跟踪者,继续向前走着,同时,他尽量靠近墙壁,以便缩小敌人可能出现的范围。 菲勒蒙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他完全猜不到跟踪者的身份,或者说,可能性太多,反而让他无从下手。 在这个城市里,想要找他麻烦的人,多得数不胜数。 “号外!号外!” 一个报童突然出现在菲勒蒙面前,大声吆喝着。 菲勒蒙差点一拳打在他脸上,好在及时收住了手。 “什么号外?” “各种各样的新闻都有。” 报童似乎对报纸的内容并不了解,他茫然地看着菲勒蒙,问道:“先生,要买一份吗?” “来一份。” “只有《伦敦日报》。” “那就来一份《伦敦日报》。” 菲勒蒙付了钱,报童将一份报纸塞到他手里。 报纸是用机器装订的,但装订得十分粗糙,几乎有四分之一的内容都被装订线遮住了,也不知道是装订工喝醉了,还是故意偷工减料。 不过,菲勒蒙本来就不是为了看新闻才买报纸的。 他假装认真地阅读着报纸,走进一条小巷。这是一条典型的伦敦小巷,狭窄而幽深,两侧的建筑高耸入云,遮挡了大部分阳光。 菲勒蒙走到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耐心地等待着跟踪者的出现。 终于,一个身影出现在巷口,菲勒蒙确定,那就是跟踪他的人。跟踪者身材中等,走路的步伐很轻,似乎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 菲勒蒙将报纸揉成一团,朝着跟踪者的方向扔了过去。 “什么东西?” 报纸正好盖在跟踪者的脸上,遮住了他的视线。 菲勒蒙抓住机会,猛地挥起拐杖,狠狠地刺向跟踪者的腹部。 “啊!” 跟踪者痛苦地弯下腰,菲勒蒙顺势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摔倒在地。他将跟踪者的另一只手臂反剪到身后,用膝盖压住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这是一种简单的擒拿技巧,可以有效地防止敌人掏出武器。 “等等,等等!先生,是我!” 跟踪者终于反应了过来,大声喊道。菲勒蒙听出了他的声音,顿时愣住了。 “你……你还活着?!” “您似乎不太希望我活着?” 跟踪者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他的语气有些无礼,但菲勒蒙并没有在意。 毕竟,就在几天前,他还亲眼目睹了这个人发疯自杀的场景。 “真是厉害,我真是服了你了。” 私家侦探,艾伦·布莱克,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笑着说道。 菲勒蒙因为腿脚不便,动作有些迟缓。布莱克见状,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搞鬼?您在说什么?” 布莱克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好误会的?” “这就是最大的误会,我只是在路上碰巧遇到了您,想和您打个招呼而已。” “碰巧?你碰巧路过我住的地方?” “纯属巧合。” “你平时都是这样,偷偷摸摸地跟踪别人,然后和他们打招呼的吗?” “谁让您走得那么快呢?” 菲勒蒙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卷起裤腿。 他那条做工精良的假肢,暴露在布莱克的视线中。布莱克似乎早就知道菲勒蒙会识破他的谎言,他只是耸了耸肩,说道: “好吧,就算我是在跟踪您,但您也不用下手这么狠吧?军人都是这么粗暴的吗?” 布莱克揉着肩膀,抱怨道。 “不一定,但我们通常会用更文明的方式解决问题,比如,用这个。” 菲勒蒙从怀里掏出手枪,在布莱克面前晃了晃。布莱克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说吧,谁派你来的?” “派我来?您在说什么?” “你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跟踪我吧?是谁让你调查我的?” 布莱克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说道: “先生,您也知道,我是靠保守秘密吃饭的,就算您威胁我,我也不会透露任何关于客户的信息。” 菲勒蒙知道他在撒谎。 布莱克有一种特殊的天赋,他总是能够轻易地获得别人的信任,也不知道是出于本能,还是精心策划的结果。 他英俊的外表和优雅的谈吐,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而布莱克也深谙此道,并且能够熟练地利用这一点。 说到底,他更像是一个骗子,而不是一个侦探。菲勒蒙不相信他会有什么职业道德。 “我知道你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 菲勒蒙说道。布莱克的嘴角微微上扬。 “你对格林尼治天文台很感兴趣,不是吗?” “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我的办法。” 布莱克曾经亲口告诉过菲勒蒙这件事,但他现在却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菲勒蒙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 “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当然,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布莱克假装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菲勒蒙的请求。 事实上,这个提议对菲勒蒙来说,也是有利的。 自从昨晚梦到冥王星之后,他就一直想要弄清楚,那颗遥远的星球和地球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格林尼治天文台,似乎是解开这个谜团的关键。 菲勒蒙原本打算强迫布莱克帮他调查这件事,但布莱克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以为自己占了便宜。 “好吧,我答应您。” 布莱克说道。 “我就喜欢和您合作。” “少拍马屁,回答我的问题,是谁派你来的?” “我的客户吗?” 布莱克点了点头。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什么?” “我的客户都是一些身份特殊的人,他们当然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身份。” 的确如此。 那些雇佣私家侦探的人,通常都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士。” “女士?” “和您年纪相仿,但气质高贵,更像是一位贵妇人。嗯,她应该是一位美国人,或者,至少在美国生活了很长时间。我在伦敦,还从未见过哪个女人会像她那样打扮,用那种口音说话。” 布莱克的描述十分详细,但却又让人感觉模棱两可,仿佛在故意卖关子。 菲勒蒙认识的美国人并不多,而且,其中并没有和他年纪相仿的女性。 “就这些?” “对了,她应该还没有结婚,或者,婚姻生活不太幸福。” “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她没有戴结婚戒指。” 菲勒蒙点了点头。 “这位神秘的女士,她的委托也十分奇怪。我的客户通常都是为了调查婚外情,或者收集一些八卦,他们最想要的就是那些拍到对方吸食索玛,或者出入风月场所的照片。” 布莱克的用词十分粗俗,菲勒蒙皱起了眉头。 “但这位女士的委托却截然不同,她似乎对某件事深信不疑,只是想让我帮她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确认您和另一个人的关系。说起来也奇怪,你们两个都是伦敦的名人,但我却从未想过,你们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菲勒蒙被布莱克吊胃口的话语弄得有些不耐烦,他催促道: “那个人是谁?” “亚瑟·弗兰克伯爵。” 布莱克说道。 “她想知道,您和弗兰克伯爵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菲勒蒙顿时愣住了。 他和亚瑟·弗兰克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弗兰克学会,而这个学会,从未对外公开过。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们的敌人。 就在菲勒蒙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所有敌人的信息时,这个突然出现的美国女人,却让他再次陷入了迷茫。 “所以,我才跟踪您,弗兰克庄园位于郊外,人迹罕至,在那里跟踪您,不容易被发现。” 布莱克解释道,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您能告诉我,您和弗兰克伯爵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吗?” 菲勒蒙摇了摇头。布莱克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他抓了抓头发,抱怨道: “看来我白忙活一场了,和您扯上关系,就没有好事。” 菲勒蒙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布莱克。 “等等,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什么?” “爱德华。” “爱德华?这名字太普通了,我认识的人里,至少有六个叫爱德华的。” 布莱克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菲勒蒙心中刚刚建立起来的一个猜测,瞬间崩塌了。就连布朗先生这种毫不相干的人,都记得梦里发生的事,而作为爱德华的受害者,布莱克竟然将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 “先生,您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 布莱克似乎察觉到了菲勒蒙的异样,他的脸上再次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没什么。” “您就别瞒着我了,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但您想想,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您不打算追究,那就太可惜了。无论发生了什么,如果没有人知道,那一切就都白费了。但如果牵扯到金钱,那就另当别论了,资本可以让虚幻变成现实。” 菲勒蒙懒得理会布莱克的胡言乱语,他直接否认道: “不,这只是我的私事,我在梦里……梦里看到了一些东西。” “哦,这样啊,梦境,我不太懂。” 布莱克顿时失去了兴趣。菲勒蒙终于明白,为什么布莱克会不记得梦里发生的事了。 梦境是现实的另一面,而另一面,其实就是内心。 对于布莱克这种表里如一的人来说,梦境与现实的颠倒,或许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对于其他人呢? 伦敦是一座压抑的城市。 无数的欲望被金钱和权力压制着。如果那些被压抑的人,都像布朗先生一样,记起了梦里发生的事,意识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 菲勒蒙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他突然觉得这座城市变得格外血腥。 第167章 九月的新事件(一) 夕阳的余晖洒在遥远的“大本钟”钟塔尖端,菲勒蒙抵达了庄园。 层层叠叠的阴云曾如凝固的血液般沉重地压迫着城市,此刻却已撕裂开来,火烧般的天空景象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 云层之间,一道桥梁般的红线横亘天际。 菲勒蒙略一思索,便明白那是太阳划过的黄道,耀眼的光辉仿佛灼伤了天空,留下了一道醒目的伤痕。 …… 宣告着冬日结束的虫鸣声戛然而止,如同坏掉的八音盒般沉寂。并非真的停止,而是周围已经没有任何虫子可以鸣叫了。 弗兰克庄园荒凉的花园不知何故只生长着荆棘,连一只小小的虫子也无法栖息。 “您来了,我一直在等候。”出来迎接的老管家引领着菲勒蒙走进了庄园。 庄园深处传来孩童的笑声,这里有五个孩子,菲勒蒙分辨不出是谁。 “老爷在仓库里。”老管家低声说道。 “仓库?是花园里的那个吗?” “不,那也是仓库,不过只存放园艺用品。” 菲勒蒙不清楚从什么时候起,盖着布的汽车也被归类为园艺用品,但他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三楼还有一个仓库房间。” “这样啊。” 菲勒蒙来过庄园许多次,却对庄园的结构知之甚少,三楼有仓库也是他第一次听说。 “那里也不是唯一的仓库。” “是吗?” “那里只存放老爷的标本,这是老爷的吩咐。” 老管家的话让菲勒蒙依稀回忆起了庄园昔日的面貌。 “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个地方。” 大学时代,在弗兰克伯爵失踪之前,菲勒蒙曾跟随亚瑟来过庄园几次。 那时的庄园与今日的景象天差地别,繁花似锦的花园里有一个永不干涸的喷泉,还有六名专职园丁。每次来访,都能看到不同的花卉树木,五彩缤纷,争奇斗艳,花香引来无数蝴蝶,宛如一场盛大的博览会。 如今这里成了无人问津的郊外荒地,但在那时,这里无疑是伦敦的中心。 庄园以其巨大的吸引力吸引着城市,直到弗兰克伯爵失踪之前,每年城市都向庄园靠近数米,这绝非虚言。 菲勒蒙每次到访庄园,都受到极其隆重的款待,让他一度误以为自己是某个异国隐匿的皇室成员。在这种飘飘然的感觉中,在报纸上才能看到的欧洲名流如同邻里般与他攀谈,更让他觉得这种错觉并非毫无根据。 然而,只有一个人,仿佛与他身处不同的世界,那便是弗兰克伯爵。 找到伯爵并不难,他总是出现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但想要在簇拥的人群中看清他的面容却并非易事。 因此,在几次拜访中,菲勒蒙别说与伯爵交谈,就连他的面容也未曾见过。 除了他最后一次到访庄园的那天。 “制作标本是他的爱好,不是吗?” 老管家没有回答。 菲勒蒙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对他而言,那是回忆,但对老管家来说,弗兰克伯爵只会让他想起不堪回首的虐待往事。 菲勒蒙从未想过,伯爵会有如此丑陋的一面。那时,弗兰克伯爵在他眼中只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那最后一天,菲勒蒙喝得酩酊大醉,直到黎明才醒来。他去厨房喝水时,在走廊里遇到了一个人。 走廊昏暗,即便光线充足,菲勒蒙也未必能认出他就是弗兰克伯爵,因为他与菲勒蒙的想象截然不同。 白手起家建立弗兰克家族的魔法师,创造无数奇迹的救世主,资本时代的最后一位浪漫主义者,天才,疯子,甚至是恶魔! 拥有如此多称号的男人,只是一个比实际年龄看起来更老,更加疲惫的老人。画像中威风凛凛的胡须,实际上比猪鬃搓成的刷子还要粗糙。 “你是?”男人问道。语气平淡,菲勒蒙下意识地回答: “菲勒蒙。” “赫伯特?赫伯特男爵?” 菲勒蒙没想到会在庄园里遇到认识父亲的人,他惊讶地点了点头。 “您认识我父亲?” “你可能不知道,在我们那个年代,这是个耳熟能详的名字。男爵身体可好?” 菲勒蒙一时语塞。 “他……前年去世了。” 就在那一刻,原本只是个衰老疲惫的老人,突然散发出强大的气场。男人的呼吸如同狂风,眼中仿佛燃烧着火焰,气势比暴风雨还要猛烈。 那时经验尚浅的菲勒蒙觉得眼前的男人就像个魔法师,或者像夜晚出来恶作剧的恶魔。 “是吗,男爵去世了。”男人喃喃自语。这句话将惊恐的菲勒蒙拉回了现实。 “现在的赫伯特男爵是谁?” “我的大哥,巴兹尔。请问您是?您怎么会知道我父亲,还有……” 菲勒蒙哽咽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刚才的经历,一个普通的老人身上怎么会发出光芒,他的声音怎么会像在山洞里回荡一般。 “我是弗兰克。” 这个回答让菲勒蒙理解了所有不可思议的现象。 眼前的男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弗兰克伯爵,他所有的称号都不是虚名。伯爵是魔法师,是恶魔,也是救世主。 “那是什么?” 菲勒蒙慌乱地问道,这才注意到伯爵身旁的手推车。伯爵微笑着回答: “标本,我的爱好。” 手推车上装载着既非生也非死的动物尸体。菲勒蒙看着毫无生气的动物的黑色眼珠,只能点头。 …… “到了。”老管家的声音将菲勒蒙拉回现实。 “就是这间房。” 仓库位于走廊尽头,是庄园最高的三楼的尽头,实际上也是最偏僻的角落。这里没有灯光,走廊里一片昏暗。 “谢谢,你可以走了。” “请等一下。”老管家阻止了正要抓住门把手的菲勒蒙。 “恕我冒昧,在您进去之前,我想给您一个忠告。” 他的语气依然恭敬,但声音却前所未有的严肃。背光的缘故,他那丑陋面孔上不协调的眼睛里毫无生气。 “什么事?” “老爷最近的举动有些异常。” 菲勒蒙以前也听过类似的警告。 “异常?怎么异常?” “他和平时不一样了,判断力下降,行为举止也有些反常。” 这和玛丽对他说的话很像。 “我会注意的。” “还有一件事。”老管家继续说道,“请不要完全相信老爷说的话。” “你不是他的兄弟吗?” “我之前说过,”老管家说道,“我和老爷的想法并不总是一致的。” “你……”菲勒蒙一时语塞。 “失礼了。” 老管家离开后,菲勒蒙在原地愣了许久。老管家从一开始就记得,记得亚瑟沉睡在梦境深处的那段对话。 …… 房门打开,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仿佛积淀了几个世纪的尘土气息与葡萄酒香气交织在一起,刺鼻的气味让菲勒蒙的鼻子一阵发酸。与嗅觉的强烈冲击相比,视觉却出奇的麻木。 房间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源,唯一的小小的法式窗户也被窗帘和遮阳板挡得严严实实,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 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走廊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阿尔特?你在吗?”菲勒蒙小心翼翼地呼唤着亚瑟的名字。 “喂!” 没有人回应,只有呼吸声。不知是人是兽的东西蜷缩在黑暗的房间中央。 菲勒蒙慢慢地走进了房间。 每走一步,就离光明世界更远一步,眼睛也逐渐适应了黑暗。黑暗中,数十只眼睛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注视着菲勒蒙。 菲勒蒙立刻明白了那是什么——标本。 锯掉鹿角的驯鹿头,用毛皮遮盖住眉间弹孔的灰色浣熊,剥皮后挂起来的孟加拉虎皮地毯,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象牙雕刻的象牙雕像…… 带着怨恨的死兽空洞的眼球像玻璃珠般闪闪发光。上面积攒的厚厚灰尘,无声地诉说着它们孤独腐朽的岁月。 而所有死兽的中央,他独自一人坐着。 “大白天就开始喝酒了?” 亚瑟没有回答。 他坐着的椅子旁的凳子上放着一个喝了一半的酒瓶和一本书,下面还滚落着三个空酒瓶。没有地毯的木地板被红色的液体浸湿。 “阿尔特,我知道你醒着。” 亚瑟似乎没有注意到菲勒蒙的到来,或者故意装作没看见,依然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 “你酒量又不好,从昨天开始到底是怎么了?” 或许是终于听到了菲勒蒙的声音,亚瑟的上半身缓缓转了过来。 出乎菲勒蒙的意料,映入眼帘的侧脸十分整洁,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被走廊灯光照亮的双眼。 他闪亮的双眸中充满了智者般的沉思和苦恼。 “in vino veritas.”亚瑟用醉醺醺的语调说道。菲勒蒙不知道这是他酒后胡言,还是某种自己不懂的外语。 “你说什么?” “用英语说就是,酒中自有真言。” 这是一句菲勒蒙听过很多次的谚语。 “我知道。”菲勒蒙绕过坐在地上的亚瑟,走向房间深处。 走到堆满杂物的仓库房间的窗边,厚厚的窗帘间透出微弱的红光。 “后面还有一句,水中自有健康。” 菲勒蒙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积年的灰尘飘散而出。与此同时,夹杂着红色波涛的冷风灌了进来,填满了房间。 “世人只把它当作酒鬼的托词,但这句谚语的本意并非如此,恰恰相反。” 亚瑟没有回答。 他突然被冷风吹着,却一动不动,脸上带着与醉汉身份不相符的克制表情,只是默默地笑着。 “你真是个老头子。” “看来你清醒了,口气也变得无礼了。”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说话像个老年人。” “严格来说,确实如此。虽然很残酷,但你我都已经四十一岁了,不再是能像愣头青一样喝到烂醉的年纪了。” 亚瑟被菲勒蒙的话逗乐了。 “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看我。” 菲勒蒙起初以为亚瑟在嘲笑他,但他很快意识到并非如此。 亚瑟猛地站了起来。 “我看起来像几岁?” “你喝醉了。”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你看,我看起来像四十一岁吗?” 他踉踉跄跄地走向窗边。 那副模样摇摇欲坠,菲勒蒙担心他会踩空掉出窗外。 “别摔倒了。” “别转移话题,别转头,看着我。看着我的脸回答我。” 第168章 九月的新事件(二) 与菲勒蒙的担心相反,亚瑟的双眼带着强烈的自信,直视着菲勒蒙。 他越走越近,葡萄酒的味道也越来越浓。菲勒蒙原以为弥漫在房间里的酒味,其实大部分都来自亚瑟身上。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又或许是正对着落日余晖的缘故,他那张格外泛红的脸庞逼近了菲勒蒙。 亚瑟将自己的脸像雕塑一样拉扯着。他的眼袋翻了出来,露出鲜红的皮肤,原本整洁的脸庞滑稽地、或者说悲剧地扭曲着,布满了皱纹。 但那不是岁月刻下的痕迹。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变成老人。 “你变了。我不是说很久以前,即使和去年比也一样。你脸颊上的色素沉淀得更厉害了,胡子也比以前花白了。而我,我什么都没变。现在的亚瑟·弗兰克和去年,和二十年前的亚瑟·弗兰克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他的身体再次后退。 那一刻,菲勒蒙突然想起了玛丽和老管家的警告。他们所说的愤怒就是指这个吗?在他眼中闪耀的不是神采,而是疯狂吗? “这里所有的标本都是先父的作品。这是他晚年突然开始的爱好。” 亚瑟走进了摆满标本的房间。在黑暗中还不觉得,现在才发现,标本的数量和种类比菲勒蒙这辈子见过的所有标本加起来还要多。 “来自异国的珍禽异兽源源不断地运到庄园。先父亲自负责解剖动物、晾晒皮毛、涂抹胶水等所有工序。他充满热情,这可不是件轻松的活。每完成一件标本,他都肉眼可见地衰老下去。这对他来说,本来就是不符合年龄的繁重工作。” 与传闻不同的是,亲手处理掉标本的人,此刻却在标本之间亲昵地抚摸着它们,这看起来十分怪异。 菲勒蒙从这位熟悉的老友身上感受到了恐惧。 “有一天,开始流传这样的谣言:标本的数量对不上。运进来的动物少了一部分。我不知道是谁散播的谣言,但庄园远离都市,生活枯燥,仆人们都喜欢编故事。从先父偷偷吃掉动物,到用标本来藏匿走私品,各种荒诞不经的传闻都被说得跟真的一样。先父生前就流言缠身,所以再多几条怪谈也无所谓。” 亚瑟讲述着这些传闻,却丝毫没有觉得有趣。 “当然,随着先父的失踪,所有的谣言都消失了,也被遗忘了。标本依然摆放在庄园各处,但没有人再对它们感兴趣。直到几年前,我在偶然翻阅先父书房时,发现了一本账簿。那本不起眼的旧账簿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日期和动物名称。” 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菲勒蒙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问: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菲勒蒙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那显然是弗兰克伯爵留下的标本记录。 “但是,”亚瑟竖起一根手指,“账簿上有一处奇怪的地方。我刚才说过,先父正式开始制作标本的爱好,是在他失踪前不久。但这本账簿上记录的第一个日期,至少是四十年前的事了。甚至在我出生之前。我在这座庄园里生活了这么久,却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交易。” 他像是在讲述怪谈故事,仿佛对自身和父亲的经历毫无自觉,只是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一样平静。 “然后是数字,数字太大了。比我知道的庄园里的标本数量多得多。如果少了这么多动物,任何人都会注意到,肯定会怀疑有人私藏。只有我对庄园的事情漠不关心,才一直没有察觉。起初,动物运进来的频率是几个月一次,但到了晚年,间隔越来越短。尤其最后一年,运进来的动物数量相当于之前所有年份的总和。不用说,那正是先父公开标本爱好的时期。还有……最后,账簿上还有一处奇怪的地方。” 亚瑟闭上了嘴。在故事达到高潮之前,他总是喜欢这样打断一下。不知道是刻意计算,还是天生就具备的说书人的天赋。 “是人名,大部分是爱尔兰人。”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是为了制造悬念,而是因为他不想再说下去了。 “菲洛,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发现庄园地下室的那天。那天,我在地下室发现了分析引擎‘神谕’,也找到了我隐藏的孪生兄弟。但是,我还有一项发现没有告诉你。你应该也看到了。” 菲勒蒙知道他想说什么。 去年,他再次来到弗兰克庄园,最让他震惊的不是荒芜的花园,也不是腐朽的建筑,不是老得像怪物一样的管家,不是秘密的地下室,不是居里夫人,甚至不是19世纪就诞生的计算机。 而是地下室最深处,穿过无数房间和门后,被囚禁的那个存在,那才是让他几近崩溃的东西。 菲勒蒙曾想过很多称呼,但没有比现在更贴切的词语了。 “你的……母亲?” “虽然不合法,”亚瑟点了点头,“发现并处理掉它花了我两个月的时间。我没有地方安置它,只能把它埋在花园里。” 菲勒蒙没有问他发现了什么。 “他们是我的兄弟。”亚瑟挤进标本之间,“是先父精心制作的工艺品。我是人类标本,所以我只能保持不变。我的出身受到了诅咒。” 他说道:“在我蓝色的动脉里流淌的,那绝不是人类的血液。我意识到这一点后,就决定隐居起来,以免被人发现我丑陋的真面目。我之前跟你说的话只有一半是真的。因为我哥哥离开的人只有一半,剩下的仆人是我亲自辞退的。我害怕他们会怀疑我多年不变的容貌。” 那与其说是说话,不如说是嘶吼。 “赶走所有仆人后,我挖掉了花园里的花草树木,然后把在地下室发现的所有东西都埋了进去,并撒下了荆棘和藤蔓月季的种子,这样就没有人能挖出来了。我相信这样就能守护我的秘密,没有人能穿过荆棘进入庄园,也无法离开……” 亚瑟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 最后,他几乎是在低语,看起来疲惫不堪。他就像挂在标本之间的一件标本,他的话没错。 他待在那里,显得十分和谐。 “我之前说过,语言会模糊事物的本质,所以不要相信。”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菲勒蒙摸不着头脑。在他开口之前,亚瑟又继续说道。他没有解释,而是突然换了个话题。 “一切都始于1895年。但你想过为什么是那一年吗?”亚瑟突然问道。 “是啊,没错。你去年寄来的信,改变了我的人生。” 一直听着故事的菲勒蒙突然被提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亚瑟听了这句不着边际的话,只是笑了笑。 “世上没有偶然的事情。任何看似巧合的事情,只要揭开幕后的真相,就会发现那是无数必然的交汇。19世纪末,20世纪理性与科学的时代即将到来,人类正面临着无法用现有知识解释的未知恐惧。这一切仅仅是巧合吗?” 他用文绉绉的语气说道,那并不是疑问句。 “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没有一件是偶然的。先父去世后,来庄园调查的保险员格外仔细,这是巧合吗?不,你也知道,我们最大的敌人就是保险公司。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并且故意接近我们。我组建学会,这也是巧合吗?当然不是,我敢说,这世上没有比我更有野心的人了。我带着目的和意图,精心挑选并召集了所有成员。” 亚瑟停止了滔滔不绝的讲述。 “但唯独1895年,我寄给你的那封信是偶然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面对菲勒蒙的疑问,亚瑟笑着说:“信上也写了,我们的旅程需要杰出的学者、探险家和军人。过去一年,你证明了我的眼光没错。” “我不是问这个。”菲勒蒙再次说道,“没有偶然的事情,这不是你的观点吗?在那么多人中,你偏偏找了一个二十年没联系的大学同学,并与他分享了你毕生都想隐藏的最大秘密,这怎么可能是偶然?” 第169章 九月的新事件(三) “也许我会和所有成员分享这个秘密。” “那不可能。你之前亲口跟我说过,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 “我这么说过吗?” “是的。” 亚瑟听了这话,高兴地点了点头。 “我们再往前追溯,从二十年前,你我成为朋友的时候说起。我一直想要一个特别的存在,而你显然符合这个条件。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菲勒蒙张了张嘴,第一次无言以对。 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亚瑟注意的特殊之处。 “看来你不太明白?” 菲勒蒙诚实地点了点头。亚瑟的脸上露出了扭曲的表情。菲勒蒙见过几次这样的表情。 那是一种令人厌恶的笑容。他显然为了这一刻,为了说出这番话,已经等待了很久。 “你一直认为自己很普通,但事实并非如此。你天生就不太会演戏。你想隐藏什么,都会露出马脚。” “你是什么意思?” 亚瑟走到他坐过的椅子旁,拿起放在凳子上的那本书。菲勒蒙进屋后一直没有注意到它。 “1895年,海上漂流的货物抵达了庄园。那是利文斯通博士寄给先父的东西,在海上漂泊了十几年才到我手里。我感受到了强烈的命运。同年,在完全不同的地方,一件完全不同的东西也来到了庄园。就是这本书。它不是你拥有的那种伟大的魔法书,也不是蕴含世间真理的学术着作,只是一本谁都能读的普通小说。但它足以解开我长久以来的好奇心。” 亚瑟揭开了他藏起来的书皮,显然是为了这一刻,他已经隐藏了很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真是个天生的演说家。 封面上印着一幅狮身人面像的插图,以及这样的标题: “时间机器” “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吧?” 清晨萌发的嫩芽茁壮成长,当夕阳西下时,却又染上了红色,开始凋零。 春天生长的草木,在这个季节开始落叶。鞋底踩在干枯的叶子上,发出碎裂的声响,每当风吹过,便化为齑粉,在道路上翻滚。 大火之后四个月,街道的景象已与往日大不相同。 变化最大的莫过于道路上行驶的车辆。 数百年来,一直占据城市物流中心地位的马车彻底失去了霸主地位,被时代所淘汰。如今,想要再次听到那熟悉的马蹄声,恐怕只能乘坐郊外的货车了。 取而代之的是汽车。敞篷汽车伴随着引擎独特的震颤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喷吐着如同工厂烟囱般刺鼻的黑色浓烟,飞驰电掣。 它们的速度比马车快两三倍,散发出的恶臭也更加浓烈。街道上事故频发,然而不知收了多少黑钱的报纸上却对这些事故只字不提。 “找到了!”仓库里有人喊道。 “这小子!” 接着是几声粗鲁的咒骂,伴随着奔跑声和重物倒地的声音。即便没有亲眼目睹,菲勒蒙也能想象到里面正进行着激烈的搏斗。 片刻之后,声音平息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衣衫不整的警察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里所说的“衣衫不整”并非指他的衣服真的破烂不堪,而是指他面色憔悴,肩膀佝偻,显得萎靡不振。 “找到了?” “是的。”警察有气无力地回答。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猛地一惊,笨拙地敬了个礼,“感谢您协助调查。” 这名警察看起来的确很年轻,经验也不丰富。但或许是近几个月来日夜操劳的缘故,他眼角的皱纹比同龄人要多得多。 菲勒蒙微微点头回礼,然后抬起右脚,越过他的肩膀向仓库里面望去。正好看到一个侦探从仓库门口走出来,菲勒蒙提高了声音喊道:“喂,彼得!” 彼得·威尔逊,这个侦探总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他脸色阴沉得像尸体一样,表情严肃得如同从未笑过的忧郁殡葬师。如果不事先了解,很难相信眼前这个年轻的警察和这个饱经沧桑的侦探是同龄人。 “有什么事吗?” 调查局的年轻侦探彼得·威尔逊迈着谨慎而坚定的步伐向菲勒蒙走来。 他原本干净整洁的脸上,如今长满了杂草般参差不齐的胡茬,双眼干燥得如同夏日屋顶。 “啊,我,那……” “你去忙吧。” “失礼了。”年轻的警察慌忙退下。菲勒蒙看着他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您叫我有什么事?” “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老样子。留在建筑物里的人都逮捕了,剩下的会根据值班表进行通缉。” “东西呢?” “已经安全。多亏了您的协助。” 例行公事的问答,一如既往的答案。菲勒蒙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彼得,我知道你很尽心尽力……” “不行。”威尔逊语气坚决。 “你都没听我说完。”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必须听完吗?” 威尔逊这句略显无礼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过去四个月里,他们每次见面都是同样的对话,答案也从未改变过。 “所以不行。案子还没有完全解决。” “我知道,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菲勒蒙的劝说没有得到回应。 “你上次刮胡子是什么时候?” 没有回答。 “从那天之后,你哪怕有一天好好休息过吗?” “现在这个时候!”威尔逊提高了音量。 他似乎被自己的失态吓了一跳,又因为周围投来的目光,赶紧低下了头。 “对不起,失礼了。” “你这样下去会先垮掉的。” “不,我不会垮掉。在一切都解决之前,绝对不会……” 威尔逊转过身,低着头,菲勒蒙看不到他的眼神。究竟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如此拼命? 赎罪?复仇?无论是什么,最终都不会有好结果。菲勒蒙预见到了他注定的悲剧,却无法阻止他离开的脚步。 叫住他,他也不会停下;就算强行拦住,他也可能会倒下,再也站不起来。 菲勒蒙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感受着深深的无力感。 “这不是菲勒蒙吗!”一个夸张的声音突然从菲勒蒙身后传来。 “菲勒蒙,是我啊!最近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这么积极?”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装傻?还是说,跟我这老同学有什么不能说的?” 男人毫不客气地搂住菲勒蒙的肩膀,豪爽地大笑起来。 “不过,你这样也省了我们不少事。” 这种不拘小节的身体接触显然不是英国人的习惯。如果不是他那独特的法式口音,恐怕会引起不少误会和流言蜚语。 当然,即便如此,他依然是各种传闻和敌人的焦点。 “你到现场来做什么?” “你这话说得我好像很碍事似的。” 菲勒蒙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环顾四周,以此来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言行。 现场的警察和侦探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神情紧张地看着他们——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看着那个男人,察言观色。 “看来确实如此。”男人再次放声大笑。 与其说是真的觉得好笑,不如说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笑一笑会更好,一种典型的社交式笑容。他甚至没有试图掩饰这种虚伪。 “除了你,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的确如此,他的话并非夸大其词。 他的亲信自然会阿谀奉承,政敌则会敬而远之。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拍他马屁的,恐怕也只有这个在过去九年里把伦敦政坛搅得天翻地覆的名人——刑事调查局第三任局长,威廉·佩特。 他也是菲勒蒙语法学校的同学。 “怎么样?” “你问我什么怎么样?” “我的手下都不说实话,问什么都说‘一切顺利’。我不问你问谁?” 菲勒蒙始终无法自然地面对他。 四个月前,尽管那一切已经消失在梦境深处,但五月的伦敦发生的事情,依然会通过他,不时地浮现在菲勒蒙的脑海中。 “老样子。” 而佩特却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一样,神情自若地对待菲勒蒙。 按照菲勒蒙的推测,像佩特这样城府极深的人,应该会记得那件事。难道是菲勒蒙猜错了?还是说,佩特比他想象的要坦诚得多? “看,出来了。” 佩特的话音刚落,菲勒蒙便将目光转向了仓库入口。 一个巨大的螺旋桨缓缓地从被遮挡的入口处被拖了出来,后面跟着流线型的机身。 “飞机。”佩特语气平静,丝毫没有惊讶,“每次都能找到,真是层出不穷。制造和隐藏这些东西肯定花了不少钱,究竟是谁?出于什么目的?菲勒蒙,你怎么看?” “我怎么知道。” “第一个提供线索的,也是提供线索最多的都是你。我以为你心里有数呢。” 说着,佩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菲勒蒙的脸。 他的话没错,第一个也是最多的情报提供者正是菲勒蒙。 自从在伦敦码头仓库发现三架武装战斗机以来,类似的发现便在城市各处不断出现。之后,菲勒蒙根据飞机起飞所需的跑道条件,推测出这些飞机可能藏匿的地点,并接连不断地向警方提供线索。 这些飞机是谁制造的,又是谁藏匿的,至今无人知晓。考虑到这种匪夷所思的技术,以及飞机上携带的大量炸药和弹药的危险性,警察厅和调查局一直在秘密搜查和扣押这些飞机。 这样的发现,在过去四个月里已经超过了二十起,警察和侦探们感到疲惫不堪也在情理之中。而所有相关人员都声称自己无辜,至今没有人开口。 “作为一名退役军人,我的职责就是清除对国家有害的威胁。至于找出幕后黑手,那是你们警察和侦探的工作。”菲勒蒙刻意避开他的视线,说道。 当然,菲勒蒙心里清楚,这些人正是五月伦敦那场惨剧的始作俑者。而且,现在发现的飞机数量,远远不及那天他在空中看到的数量。 在伦敦的某个地方,还有数百架战斗机隐藏在暗处,等待着飞上天空的那一刻。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数百吨炸药将会倾泻在伦敦,这座城市将再次沦为人间地狱。 也难怪威尔逊会如此焦虑。 “我问过一个技术人员,他说这种技术水平,除非是外星人,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但我们总不能去通缉外星人吧。”佩特叹了口气,抱怨道。 “技术人员?谁?” “技术部部长。当然,这是私下说的,你可别外传。” 菲勒蒙被他把部长称为“技术人员”的胆量惊得说不出话来。 “总之,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找我?” “是啊,你最近一直在积极协助调查。为了表示感谢,我想请你吃顿晚饭。我已经在丽兹酒店订了位子,怎么样?” 他的话听起来似乎没有任何企图。 第170章 九月的新事件(四) 但只要稍微深究,就会发现这番话背后隐藏着无数的算计,显得无比虚伪。他的目的显然不仅仅是表示感谢。 丽兹酒店是伦敦最顶级的餐厅,提前预订座位本身就带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压力。能让他如此大费周章,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菲勒蒙猜测,他肯定是有关于最近调查的事情要说。 如果是平时,菲勒蒙不会拒绝这样的邀请。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恐怕不能赴约。如果你有时间,不如请你的手下吃顿饭。” 佩特似乎没想到会被一口回绝,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什么?为什么?” “我有约在先。” “可以改期嘛。” “但是,作为一个绅士,我不能爽约,尤其对方还是一位女士。” 菲勒蒙自认为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但佩特的脸却扭曲得更加厉害,显得有些不可思议。菲勒蒙疑惑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别开玩笑了。” “开玩笑?” “你?和女人?” 菲勒蒙以为他是在开恶劣的玩笑。 但从他的表情和语气来看,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菲勒蒙觉得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于是解释道:“等等,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知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 …… 那天晚上,伦敦城。 如果说丽兹酒店是伦敦首屈一指的社交场所,那么“晚宴大厅”则更像是一个美食家的天堂。即使在夜晚,大厅里也十分静谧,只有绅士淑女们轻声的交谈,以及不超过二重奏的乐队演奏的舒缓音乐在空气中回荡。 为了追赶潮流,“晚宴大厅”也像伦敦的其他餐厅一样设置了舞台,但长久以来从未举办过舞会或戏剧表演,如今成了一个占地方的摆设。 往好了说,这里是一个以美食为主的场所;反过来说,就是一家沉闷的餐厅。当然,在不懂得欣赏美食的伦敦社交圈,“晚宴大厅”是一个被冷落的地方。 但菲勒蒙很喜欢老板的这种经营理念。 无论主动还是被动,在这座城市里,总能找到一个安静享用美食的地方,这让他感到十分惬意。虽然丽兹酒店的菜肴也很美味,但在那里用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食物都吃到哪里去了。 只是,想到今晚在这里的约会,菲勒蒙不敢肯定,在这里的晚餐是否会比和佩特一起去丽兹酒店更好。 他站在门口,最后一次确认了怀里的信。 “aoibh fitzhenley” 寄信人一栏写着这个名字,信是三天前寄到的。斐亨利,拥有这样罕见姓氏的人在伦敦应该不多。 菲勒蒙通过秘密途径弄到了一本账簿,并在上面找到了一个和信上署名相同姓氏的人。 因此,他才决定和写信的人见面。 …… “晚上好,先生。祝您用餐愉快。” 菲勒蒙走到门口,服务员摘下帽子,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请问您的姓名?” “菲勒蒙。” 服务员听了他的回答,低头看了看登记簿,然后又一脸疑惑地从头读了一遍。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男爵?vc?没有吗?” “很抱歉,似乎没有。需要我帮您确认一下其他日期吗?” 服务员确信是客人自己记错了,但依然保持着礼貌的态度,没有直接反驳客人。 菲勒蒙再次确认了信上的内容。 “9月30日,晚上7点15分。” 现在的时间刚过7点5分,约会时间没错。 也许对方迟到或者记错了时间,但菲勒蒙故意不去想这种可能性。考虑到这件事的重要性,他认为对方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除非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导致无法赴约。 想到这里,菲勒蒙故作轻松地说道:“没关系,可能是我朋友记错了。我进去找找。” “好的,请跟我来。” 菲勒蒙跟着服务员走进了餐厅。 大厅里,华丽的枝形吊灯以缓慢的速度摇曳着,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尽管已经过了晚餐时间,大厅里依然坐满了人,彼此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菲勒蒙沿着大厅外围走了一圈,将所有客人都扫视了一遍,最后毫不犹豫地走向一张桌子。 桌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士,一头醒目的红色卷发格外引人注目。 她起初并没有注意到菲勒蒙,但当菲勒蒙径直朝她走来时,她坐在椅子上,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 菲勒蒙平静地问道:“我可以坐这里吗?” “呃,其实我在等人。” “你等的人,该不会是一位名叫菲勒蒙的英俊绅士吧?” 女士惊讶地叫道:“啊,您就是!” “我就当你承认了。”菲勒蒙在她对面坐下,将手杖放在一旁,“我今天走了很多路,想赶紧坐下休息一下。” “您怎么知道我的?”她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不是希望这样吗?” “其实,我……是的,没错……” “就像小说里的侦探一样,不给你任何线索,也能找到你。” “是的,没错!我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我没想到真的能做到!” 或许是自己的小心思被识破而感到羞愧,又或许是紧张,她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正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她是一个不善于隐藏自己,缺乏经验的年轻人。 与菲勒蒙最近接触的那些老奸巨猾之辈相比,她反而显得格外清新。 “其实很简单。” “您是问了服务员吗?”她这样问了一句,然后像是自问自答般喃喃道:“也是,肯定是这样。”语气中带着一丝失望。 “你的猜测不完全正确。那样太麻烦了。” “麻烦?” “是的,你寄来的信上已经写了所有答案,我没有必要再去问别人。” “但我没说我会坐在哪里啊。”她依然困惑不解。 “但你写了名字。斐亨利是爱尔兰姓氏,那么名字也应该用爱尔兰语来读。虽然不敢说我精通盖尔语,但我知道aoibh读作‘伊芙’,bh读作‘v’。伊芙肯定是女性的名字,如果你不是在等其他人,那么在餐厅里找到一个独自坐着的女性就可以了。” 伊芙·斐亨利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这说不通。这里不止我一个女人独自坐着。但是您……先生?教授?” “怎么称呼都行,叫我赫伯特也行。” “总之,赫伯特先生您是直接走过来的。我猜,您应该不是碰巧走到我这里来的。” “这也很简单。像你这样有着一头美丽秀发的女士,在哪里都很显眼。” 她终于明白了,原来是她的头发——爱尔兰人特有的鲜艳红发暴露了她的身份,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最后还有一点。我一向很守时,总是比约定时间早到一会儿。而你似乎有点懒散。如果我提前来观察情况,我会在7点整就到,做好准备。” “这是什么意思?” 菲勒蒙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的手。 她这才注意到放在桌子上的一只手套,以及还没摘下来的右手手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摘下了手套。这无疑证明了她刚到餐厅,才刚刚坐下。 “只是根据名字和约会时间推断出来的简单推理而已。” 菲勒蒙说完,斐亨利像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似的,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 “果然名不虚传。” “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 “啊……是的。对不起……我擅自试探您,但我并不是怀疑您的能力。”她说完,又结结巴巴地改口道,“不,既然试探了,严格来说,我的确是怀疑了您的能力。总之,对不起,我没有恶意。我只是真的很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所以想通过这种方式确认您的能力,好让我安心。” 第171章 奥斯卡·斐亨利博士的不幸遭遇(一) 如果她信上写的是真的,那么她的举动也情有可原。 但菲勒蒙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如果我没有发现你的身份,你打算怎么办?” “可能会有点失望吧。” “就只是这样?” “我没有提供任何线索,我本来不相信真的有人能像小说里那样找到我。但赫伯特先生您不一样。” 斐亨利的话乍一听似乎很有道理。 但这恰恰暴露了她的局限性。她虽然认为自己身处险境,但这只是她能想象到的,在她认知范围内的,合乎常理的危险。 菲勒蒙觉得有必要纠正她的想法。 “这点小伎俩根本算不上什么。” “您比传闻中要谦虚得多。” 传闻?她到底听说了什么传闻?菲勒蒙对这些传闻感到很不舒服,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强忍着没有发问。 他想告诉她一个事实: 他既没有夸大,也没有谦虚,他说的都是实话。 “不,很不幸,这是事实。你根本不知道,你,或者说你父亲,所面临的事件会变得多么严重。你所说的我的‘神奇’的推理能力,在我们即将面对的困境中,恐怕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您的意思是……很危险?” “你可能会死,甚至可能会遭遇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菲勒蒙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听懂了他的话。 也许她只是把这当成是恐吓或夸大其词,又或者她只是自以为理解了其中的含义。这些都不是菲勒蒙能控制的。 “即便如此,你还想知道真相吗?” “……”短暂的沉默后,斐亨利说道,“是的,无论如何,我都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我的父亲,尊敬的皇家学会会员,奥斯卡·斐亨利博士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片刻之后,服务员端上了前菜。 两人不约而同地拿起了餐具。 餐具碰撞的清脆声响在两人之间回荡,长时间的沉默笼罩着餐桌。偶尔餐具同时停顿的瞬间,甚至能听到桌上烛火摇曳的细微声响。 菲勒蒙没有催促,耐心地等待着。终于,在漫长的犹豫之后,斐亨利缓缓开口了。 “我父亲是被谋杀的。” “我调查过了。”菲勒蒙平静的回答让斐亨利惊讶地抬起头。 “深夜,在你父亲家门口发生了一起车祸。受害者当场死亡,肇事司机逃逸,身份不明。唯一的目击者称,奥斯卡博士是自己冲向行驶中的车辆的。” “您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并没有见诸报端。” “我认识警局的人。” 严格来说,应该是调查局,但菲勒蒙觉得没必要向她解释这些细微的差别。 “目击者称,肇事车辆从远处驶来时,发出巨大的声响和耀眼的灯光,奥斯卡博士有足够的时间躲避。然而,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径直冲向了路边。警方推测,受害者当时处于非理性状态,也就是说,他喝醉了。” 斐亨利放下餐具,挺直了腰板。 “这不可能!我父亲认为酒精会影响理智,除了弥撒之外,他从不沾酒。他怎么可能喝醉呢!” 菲勒蒙没有理会她激动的反应,继续用餐。或许是菲勒蒙的冷静感染了她,斐亨利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重新靠回椅背上,并向菲勒蒙道歉。 “对不起,我不该冲您发火。” “虽然这么说很残酷,但在如今这个时代,车祸是件很常见的事情。即使有确凿的证据和目击证人,也很难证明这是一起蓄意谋杀,而不是意外事故。” 菲勒蒙说完,第一次直视她的脸。这是他模仿亚瑟的说话方式,试图从她欲言又止的神情中,捕捉到她刻意隐瞒的信息。 “或者说,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父亲是被谋杀的?” 斐亨利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一会儿抬头,一会儿又低下头,最后像是放弃了抵抗似的,垂下了头。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低着头,微微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菲勒蒙的反应。 菲勒蒙没有说话,只是挑了挑眉毛。他以为这样就足够了,但斐亨利却一脸茫然。 “你打算把这些话告诉所有人吗?” “当然不是……也对,我真是糊涂了。这种事本来就应该保密。” 她又嘟囔了一句,才像是理解了菲勒蒙的意思,连忙道歉,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平时不是这样的,今天有点失态。” “我父亲……他一直在被人跟踪。”斐亨利说道。 “被谁跟踪?” “这……”她咬了咬下唇,这似乎是她下意识的习惯,“我也不太清楚。他总是把事情藏在心里……但我有很多证据可以证明他被人跟踪。首先,这是我父亲四个月前寄来的信。” 斐亨利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信封的颜色有些泛黄,像是被保存了很久,但表面却平整光滑,没有一丝褶皱。这与她之前略显笨拙的印象不同,反而透露出几分细心。 “信?”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这么说,你和你的父亲不住在一起?” “啊,我还没说过吗?我们家住在布里斯托尔,只有我父亲因为学会的工作,独自一人住在伦敦。我也是最近才来伦敦的。” 菲勒蒙解开了关于她的一个谜团。 难怪她的口音听起来有些陌生,原来不是爱尔兰口音,而是西部沿海城市特有的方言。 “总之,就是这封信。” “看起来像是私人信件,我可以看吗?” “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斐亨利自嘲地笑了笑。 正如她所说,信封上的收信地址是布里斯托尔,寄信地址是伦敦。菲勒蒙小心翼翼地从信封里取出信纸。 这封信显然被她珍藏了很久,菲勒蒙的动作也变得格外谨慎。然而,并非菲勒蒙手法笨拙,而是信纸太过老旧,他不小心撕破了信封口。 他偷偷看了一眼斐亨利,还好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或者正如她所说,这封信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她什么也没说。 信的全文如下: 我最亲爱的妻子: 你一切安好吗?我知道大西洋的海风凛冽刺骨,我在异乡也时刻牵挂着你、母亲和孩子们,常常夜不能寐。 我一切都好。伦敦的寒冬已经过去,姗姗来迟的春天终于降临了。我常走的灰色街道也泛起了绿意,天气暖和得已经不需要穿外套了。 你应该听说了伦敦的那场大火。还好,火灾发生在市中心,我住在偏远的郊区,所以并没有受到影响。贫穷有时也能带来一些好处。 我写这封信,是想提醒你一些事情。 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来拜访过你?或者,你有没有在城里见过操着外地口音,穿着考究的陌生人? 最近有一些人一直在骚扰我,我担心他们不仅会纠缠我,还会打扰到你和家人。 所以,如果有人向你打听我的情况,你就说你根本不认识我。我会尽快处理完伦敦的事情回去。在那之前,请务必小心谨慎,不要引人注目。 思念你的, 你的丈夫,奥斯卡·斐亨利 信上的字迹工整,既不呆板,也不潦草,缺乏个性,很难从中看出书写者的性格。 “这是什么?” “我父亲四月左右寄来的信。” “就在火灾之后不久。” “准确地说,是一个月之后。我们全家都很担心他,一直在等他的消息,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信上说他会很快回来。” “他总是这么说。他一辈子都是这样,所以没有人当真。” 菲勒蒙点了点头。 一个他从未谋面的奥斯卡·斐亨利的形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一个沉默寡言,嘴唇紧闭,额头狭窄的老人。但作为沉默的代价,他的眼中应该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但这封信的内容,和以往很不一样。” “的确很可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欠了别人一大笔钱。” “我到伦敦后,第一件事就是调查我父亲的债务情况。”斐亨利一脸忧虑地说道。 “结果呢?” “他别说欠债了,就连小钱也不愿意借给别人,周围人都说他是个吝啬鬼。这评价确实很像他……” “看来经济纠纷的可能性不大。”菲勒蒙总结道。 “恕我直言,仅凭这些,很难让人联想到谋杀。你之所以这么认为,应该还有其他的依据吧?” “没错。” 斐亨利从她一直拿着的包里再次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笔记本。 “这是我在我父亲家里找到的。在警察搜查之前,我在他的卧室里发现的。” “身手敏捷。” 菲勒蒙本意是夸奖她,但她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缩了缩肩膀。 “其实除了这个,我还希望您能去看看我父亲的住所……” “那我们吃完饭就去。” “啊?”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菲勒蒙。 “怎么了?这是最快的方法,不是吗?” “话虽如此……” 菲勒蒙没有理会愣住的斐亨利,拿起她递过来的笔记本翻开。 第172章 奥斯卡·斐亨利博士的不幸遭遇(二) 第一句话映入眼帘: “nullius in verba.” 两人四目相对。 “你看过里面的内容吗?” “是的,看了好几遍,但不太明白。” 看来指望她解释是不可能了。 “这是拉丁语,皇家学会的座右铭,意思是‘不要轻信任何人的话’。不要轻易接受别人传授的知识,要自己去验证,自己去学习。” “您懂拉丁语?” “只懂一些基本的词汇。” 菲勒蒙清了清嗓子,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笔记本上的文字上。 全文如下: “nullius in verba.” 我是奥斯卡·斐亨利。你也是奥斯卡·斐亨利。 这份记录只属于奥斯卡·斐亨利,绝对不能丢失或给别人看。如果你正在读这段文字,那么你就是奥斯卡·斐亨利。不要怀疑这一点。 如果你读到了这段文字,请立即检查所有的门窗。门只有一扇,在玄关;窗户有六扇,客厅两扇,厨房两扇,卧室两扇;还有两扇在二楼走廊和卫生间,书房两扇。 门的锁必须三重锁好,所有窗户都要用两层遮光窗帘挡住,不能透进一丝光线。尤其要避开所有非自然光的光线。 如果有人入侵,或者有入侵的迹象,绝对不能置之不理。 必须重新封锁入侵路径,找出入侵者藏在哪里。书房里有斧头。已经有好几个人入侵了,不能再增加了。 房间里至少藏着五个人。 他们趁我不注意的时候,随意改变家具的摆放,不锁门,穿着沾满泥土的鞋子进进出出,打开窗帘和外面的人传递信号,随意开灯,让我暴露在人造光下。无论我储存多少食物,几天之内就会被他们吃光。 书房里有斧头。好好利用它。他们主要通过噪音来攻击我。 我日夜不得安宁,他们从内外制造各种奇怪的噪音,干扰我的睡眠。等我精疲力尽,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他们就会迅速地改变家具的摆放。 警察和他们是一伙的。报警也没用。隔壁邻居也是一样。 墙上的白色污渍每天都在变大。一开始只有巴掌大小,现在比我的身体还要大。隔壁邻居每天都大喊大叫,敲打墙壁。警察根本不管用。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进入书房。 我一直在坚守着。书房里有斧头。不断地反思。不要忘记我的使命。查看日历。由于无法以天体为基准,所以必须查看书房里的时钟。 当时钟指向12点时,在日历上做个标记。当出现两个标记时,就翻到下一页。绝对不能错过时间。时钟不能搬到书房以外的地方。不能让任何人进入书房。 scientia potentia est(知识就是力量) ignorati beatitudine est(无知就是幸福) conscientia periclitor est(意识就是危险) 记住我们先祖牛顿的名言:真理总是简单的。越聪明的人越容易受骗。字母代表空间,数字代表时间。0和10没有区别,月份是所有数字之和的个位数。日期和时间的区别,你自然会明白。理性思考。 abcdefghijklmnopqrstuvwxyz 菲勒蒙放下笔记本,毫不犹豫地下了结论: “奥斯卡博士疯了。” “我知道。但我发誓,我父亲一直都很正常。”她立刻反驳道,仿佛要扞卫父亲的名誉。 “这段文字充满了妄想和重复。虽然语句通顺,逻辑也算清晰,但内容却荒诞不经。从表面症状来看,他有幻觉、幻听、无端敌意和妄想症……” 菲勒蒙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这次他不是在模仿亚瑟,而是在认真思考,这番话是否应该告诉奥斯卡的女儿。 但她既然渴望真相,如此迫切,那么这番话就必须说出来。 “你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警方认为奥斯卡博士是喝醉了。其实,那是谎言。所谓的调查只是走个过场,他们内部已经有了结论。” 斐亨利一脸严肃,仿佛听到了什么她听不懂的外语。 “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和你父亲长期分居,可能不太了解。奥斯卡博士在警局可是个名人。他经常因为夜间噪音扰民或者和邻居吵架被人举报,但屡教不改。” “所以,我父亲他……”她眼神空洞地望着菲勒蒙。 “案发后,你忙着拿笔记本,可能没有注意到,在你父亲家里发现了大量的索玛。这是关键证据。” “我父亲吸食索玛?” “我的结论差不多。我认为他疯了。” 说到这里,斐亨利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她猛地站起身来。之前一直被菲勒蒙牵着鼻子走,所以没有注意到,但她板着脸的时候,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觉。 “失礼了,看来我找错人了。” “直面现实总是很痛苦,但这是必须的。” “不,很抱歉,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我想做的是查明真相,恢复我父亲的名誉,而不是把他塑造成一个瘾君子。” 她拿起笔记本和信,放回包里。 “我并不关心他是否吸食索玛。” 斐亨利的手停了下来。 “伦敦是一座没有真相的城市。也许某天,一场浓雾过后,你所知道的一切都会像幻影般消散。在这座城市里,一个人疯了,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认识一些能做到这种事的人。你父亲所在的皇家学会就是其中之一。很遗憾,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你父亲疯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只是想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斐亨利默默地坐了回去。 “您……不是普通的侦探。您究竟是什么人?” “学者,探险家,军人。”菲勒蒙说道,“你想怎么称呼都行,我都是。” 每座城市都有属于自己的极光。 地球用46亿年时间酝酿出的色彩,人类仅仅用了几千年便将其搬到了地上。但不同的是,极地的天空遵循着宇宙的法则,而在地上,只有人类的规则在运行。 伦敦中心的伦敦城,是不存在夜晚的。那里永远喧嚣,即使在夜晚也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永不熄灭的灯火将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昼。 想要避开这片喧嚣,伦敦西北郊的卡姆登区是个不错的选择。这里居住的大多是贫穷的平民,但由于伦敦动物园等各种娱乐设施都聚集于此,白天总是充斥着居民与富裕游客之间的矛盾和喧闹。但当夜幕降临,白天的喧嚣便会像谎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继续深入,就会看到以悠久历史而闻名的音乐家村落——肯特镇。而这条街道,正是夜幕降临后,城市边缘上演光之魔法的地方。 当天空被深蓝色的夜幕笼罩,街道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发电厂就会发出信号,点亮明亮的白炽灯。与此同时,手持长杆的点灯人会迅速奔走,将一盏盏煤气灯点燃。 通过管道输送的煤气在低温下燃烧,散发出淡淡的黄色光芒,而碳丝加热后产生的明亮白光与其交织在一起,街道上便铺满了白色与黄色的渐变色。 这就是城市的极光。 工业革命孕育出的最美工艺品,在贫穷与富裕之间绽放。这样的色彩,在任何时代、任何城市都能看到。 但没有任何一种颜色,能比伦敦的更加迷离。 因此,肯特镇在伦敦也显得格外特别。 这座位于城市最偏远地区的村庄,恰好处于城市富裕与贫穷的分界线上,因此在市政府主导的各项开发政策中屡屡被忽视。所以直到今天,这里除了20年前开通的一座小型火车站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了。 这里唯一有名的,或许就是那些依然坚守传统技艺的乐器工匠了,但在如今这个时代,他们也不过是被时代抛弃的落伍者罢了。除此之外,就只剩下退休后独居的老人、救济院,以及被某个贵族买下后便一直空置的房屋。街道上弥漫着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寂寥,而非应有的活力。 也正是这一点,让这座原本毫无特色的村庄,成为了伦敦最独特的地方。在这座喧嚣的城市里,宁静本身就是一种极其珍贵的品质。 唯一不幸的是,它仅存的这份独特,如今也在逐渐消失。 远处传来汽车的引擎声。这声音并非来自这条街道,而是来自遥远的市中心——伦敦城。 “没想到伦敦还有这样的地方。” 斐亨利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尴尬的笑意。 菲勒蒙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熟悉的旧伦敦景象,让他不禁陷入了怀旧的情绪中。如今市中心的建筑大多是在第二次伦敦大火后重建的,而这里似乎完全没有受到那场大火的波及,古老的旧式伦敦建筑依然完好地排列着。 “真是个让人不舒服的村子。” 斐亨利突然说道。 菲勒蒙转头看向她,他没有想到这位女士会对肯特镇做出如此评价。 “为什么这么说?” “这些建筑,难道不像是在监视着什么吗?” 斐亨利简短地回答道。 菲勒蒙依然无法理解她的意思。街道两旁是对称排列的建筑,这在伦敦再常见不过了。他耐心地等待着她的解释,但她却沉默不语。 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这种情况其实很少见,毕竟菲勒蒙身边的人都像亚瑟和玛丽那样心思敏锐,他根本不需要多费口舌。 第173章 肯蒂什镇事件 (一) 但这次,他不得不主动发问。 “监视?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些建筑的外观。难道你不觉得,这里很像侦探小说里描写的那些神秘场景吗?” 她简短地解释道。要说这些建筑的外观,也不过是普通的乔治亚式排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菲勒蒙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布里斯托尔确实没有这种建筑。” “是的,我从来没见过。在伦敦很常见吗?” 这些建筑的样式很普通,但在某个方面,它们却拥有着世界上其他地方都很少见的独特之处。 那就是它们的大门。 每栋建筑都有两扇大门,门上挂着不同的门牌号。一栋房子里住着两户人家,只有一堵墙将他们隔开。 “没错,或许只有伦敦才有。” 实际上,这背后有着一段贯穿伦敦历史的复杂背景。 今年三月,伦敦发生了一场大火,人们通常称之为伦敦大火,但实际上,这是个简称。它前面省略了“第二次”这个词。 所谓的第一次伦敦大火发生在200年前。 那场起源于一家工厂的火灾,在四天内烧毁了伦敦80%到90%的面积,并最终夺走了数万人的生命。大火肆虐,直到吞噬殆尽一切才自行熄灭。 上天扑灭了地上的火焰,接下来,议会需要平息市民的愤怒。 毫不夸张地说,当时伦敦的市民都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工厂停工,即使港口有船只进港,也没有仓库可以存放货物。原本建筑林立的市中心,变得如同一片荒地。 因为,真的没有房子了。 市政厅需要在短时间内建造尽可能多的房屋,为此,他们邀请了全国知名的建筑师。 尽管投入了巨额资金,但没有人能提出有效的解决方案。这些建筑师都才华横溢,但却被传统的框架所束缚。重建工作进展缓慢。 当时人们还没有意识到,这样的速度远远无法满足刚刚兴起的工业革命的需求。整个建筑行业都需要一场堪比蒸汽机发明一样的伟大革新。 就在这时,来自爱丁堡的三兄弟来到了伦敦。 这三兄弟设计的图纸与传统的建筑风格截然不同,既兼顾了美学,又极大地提高了建筑效率。他们的才华是如此出众,以至于最初因为来自苏格兰而被轻视的三兄弟,很快就成为了伦敦乃至全欧洲最着名的建筑师。 他们就是亚当风格的创始人——亚当兄弟。 这些采用亚当风格的建筑,不仅对称,而且对空间的利用效率极高,即使一分为二,变成两户人家居住,也不会感到不便。 正如大家所料,在伦敦,那些看似异想天开的想法,往往很容易变成现实。 为了尽可能减少无家可归的市民,伦敦市政厅欣然采纳了这个突破性的想法。就这样,一分为二的排屋成为了伦敦的一大特色。 当然,对于土生土长的伦敦人菲勒蒙来说,这并不稀奇。因此,来自布里斯托尔的斐亨利的视角让他感到耳目一新。 为什么自己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呢? 只有一墙之隔,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两个家庭。这么说来,正如斐亨利所说,这里确实很像某些侦探小说里描写的阴森场景。 “你很喜欢看小说吗?” “哈哈……” 斐亨利没有回答,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她指着不远处的一栋房子说道: “我们到了。那就是我父亲,奥斯卡·斐亨利医生生前居住的房子。” 菲勒蒙心想,她的说话方式还真是独特。而且,这似乎并不是她刻意为之。 他们来到了房子前。 这栋房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普通的乡村住宅,周围弥漫着田园气息,让人难以相信这里曾经发生过如此疯狂的事情。 “你们。”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菲勒蒙一跳。 那声音阴冷无力,像是从墓地里传来的,但它却来自隔壁的房门。 “你们,是来找隔壁的人吗?” 老人问道。 菲勒蒙下意识地看向斐亨利。她也正好看着他,两人在短暂的眼神交流中,达成了某种默契。 “是的。” 菲勒蒙决定由自己来回答。斐亨利则像不存在一样,屏住了呼吸。 “如果是来找医生的,那就别费劲了。这房子现在没人住了。” “您认识斐亨利医生吗?” 菲勒蒙问道。老人沉默了片刻。 “你和医生是什么关系?家人?亲戚?” 老人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戒备。菲勒蒙察觉到其中隐藏的某些情况,故意装作不知道奥斯卡医生已经去世的消息。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不过,这次合作之后,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菲勒蒙的回答让斐亨利大吃一惊。 她抓住菲勒蒙的衣角,想要纠正他的错误,但菲勒蒙在她开口之前,就赶紧制止了她。 而老人则更加警惕地沉默着。 “那你们来晚了。” 他终于开口说道。 “来晚了是什么意思?” “医生已经死了。大概十天前吧,死于车祸。” 菲勒蒙早就知道这件事,但他还是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哦,真是太遗憾了。” “没什么好遗憾的。” 老人语气生硬地说道。 “那家伙疯了。如果他还活着,肯定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死了也好。虽然大家碍于情面不会这么说,但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老人激动的语气让菲勒蒙赶紧看了看斐亨利。 她千里迢迢来到异国他乡,就是为了维护父亲的名誉,查明真正的死因。菲勒蒙担心她会忍不住和老人吵起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斐亨利很平静。 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不知所措。她的嘴唇颤抖着,绿色的眼睛不安地游移,最终什么也没说。 菲勒蒙在她整理好思绪之前,赶紧继续说道: “据我所知,斐亨利医生是皇家学会的会员,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请您告诉我。” 老人显然很不情愿,但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于是便不情不愿地开始讲述: “斐亨利医生搬来这里,大概就是去年这个时候。他从一开始就很古怪。他总是悄无声息的,我甚至在他搬来半天之后,才知道隔壁有人住了。而且,他只带了一个行李包。” 这和菲勒蒙所知的情况不同。为了区分,他决定称呼她为伊芙。伊芙说过,奥斯卡在伦敦独居已经有五年了。 也就是说,他在其他地方住了四年左右。菲勒蒙为了确认,再次问道: “这个时候,是指去年九月左右吗?” “没错,我想起来了。当时有个大学教授咬死了人,闹得沸沸扬扬的,我记得很清楚。大概是十月吧?” “这无关紧要。我想知道的是,医生他怎么样?” 菲勒蒙赶紧转移了话题。 幸好伊芙似乎没有把旁边的绅士和刚才提到的杀人犯联系起来。 “我后来才知道,他原本是由一个医生资助的。但资助人意外身亡,他的经济状况恶化,所以才搬到这里来。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邻居们来往。” 老人抱怨道。 “医生他……” “大家都知道他看不起我们这些人。但那时候还没出什么事。他的‘毛病’……是从今年三月开始的。当时市中心发生了一场大火,军队都出动了,枪声响了一整夜,乱成一团。” 老人说的是伦敦大火。菲勒蒙当时就在现场,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如同噩梦般的景象。 “那场大火,那场熊熊大火,唤醒了他内心的野兽。疯子都喜欢在火里乱窜。他虽然装得人模人样的,但最终还是疯了。” 老人语气中带着一丝厌恶。菲勒蒙察觉到他话语中的矛盾之处,但没有点破,只是继续听着。 “他开始躲避光线。就像蝙蝠、蜈蚣之类的害虫一样,白天躲在家里一声不吭,只有晚上才出来活动。因为他长期不见阳光,脸色苍白,样子古怪扭曲,镇上甚至有传言说有怪物出没。” 菲勒蒙想起了奥斯卡医生手记中的一句话: “避开所有非自然光的光线。” 这和老人所说的症状有关吗?菲勒蒙立刻想到了某种疾病的症状。 那就是狂犬病。躲避光线和水,是狂犬病患者的典型症状。 “他的情况越来越糟。又过了一段时间,大概是五月份开始,他几周才出来一次。他会在日落时分推着手推车出来,到了晚上,就会带着足够几十个人吃的面包和牛奶回来。但他看起来却很瘦弱,双腿o型腿,一点也不像人的样子。” 菲勒蒙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老人的话。但如果他的描述属实,那么奥斯卡医生的行为就充满了矛盾。 “而且,不知道他在家里干什么,每天晚上都传来钉木板的声音,吵得整个镇子不得安宁。不只是我,大家都受不了。一些年轻人去找他,他也不理不睬。后来,我们带着警察去找他,他敷衍了几次,之后就把门锁得更严实了。” 这和菲勒蒙之前了解的情况一致。 正因为不断有人投诉,警方才将奥斯卡医生的死定性为意外事故。 “我就知道他早晚会出事。” “能详细说说吗?” “没什么好说的。那家伙吸了索玛,跑出去,结果被一辆路过的汽车撞死了。我们镇上的一个年轻人目睹了这一切,但因为天太黑,没看清肇事车辆和驾驶员。” 菲勒蒙小心翼翼地问道: “您没闻到什么味道吗?” “味道?什么味道?” “比如,血腥味之类的。” 面对菲勒蒙的问题,老人有些不耐烦。 “没那么严重。” 对话到此结束。 “总之,如果你们是来找医生的,那就回去吧。这里已经没人住了。” “我知道了。” 没有回应。 短暂的沉默后,菲勒蒙向伊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继续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之后,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回街上。 “等,等等我。” 伊芙慌忙跟了上来。 “我们不是要进去吗?” “没错。” “你相信刚才那个老人的话?” “一部分吧。” 菲勒蒙转身朝着与房子相反的方向,也就是伦敦市中心的方向走去。 “你没有遵守约定。” “我当然会遵守。” “那你为什么不进去?” 看来她还是没有察觉到。 菲勒蒙停下脚步。 ——嗒。 拐杖敲击人行道,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斐亨利小姐?” 伊芙也跟着停了下来。 “哪里不对劲?” “现在已经很晚了,正常情况下,人们都应该睡觉了。而且,我猜,刚才那位老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退休在家,无所事事的年纪。你知道,没有工作的老人通常睡得比较早。” 伊芙一脸茫然。 “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都说到这里了,你还不明白吗?听我说,为什么那个老人会站在门口?” 伊芙和菲勒蒙身高相仿,所以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眼中闪烁的疑惑。 “呃……” “就算他还没睡,我们走过来的动静,他也应该刚听到才对。不,我甚至一开始都没听到他走到门口的声音。这就是我刚才吓一跳的原因。” 伊芙开口说道: “难道……” “而且,那个老人一直站在门后。” 伊芙似乎想说什么,但菲勒蒙已经再次迈步,离开了这条街。走到街角时,伊芙匆匆忙忙地跟了上来。 “说实话,直到刚才,我还半信半疑。关于奥斯卡医生的死另有隐情这件事。” 菲勒蒙走进了草丛。 因为房屋之间间隔较大,穿过草地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房屋后院。 “但现在我确信了。医生遭遇的事故并非偶然。这个小镇上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而那个老人试图隐瞒真相。接下来,我会解释他说的几个谎言。” 第174章 肯蒂什镇事件 (二) “你在撒谎。” “怎么,你没察觉到吗?” 伊芙忽然停下了脚步。 菲勒蒙还以为是老园丁追了上来,急忙回头,却见伊芙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良久,她才开口: “我……确实觉得有些奇怪。”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菲勒蒙的回答让伊芙咬紧了下唇。 “是的。” “我不是在责怪你。没有人愿意去怀疑别人,这是人之常情。况且,这样生活也并不会造成什么明显的困扰。” 菲勒蒙本意是想安慰她,伊芙却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但是,我必须提醒你,如果你真的想认真调查这件事,就必须养成怀疑的习惯。这是我的推测,也是我的经验之谈,你父亲身边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绝不简单。即使是最简单的真相,也可能被无数的谎言所掩盖。如果你不明白这一点,最终只会迷失方向。” 说完这番话,菲勒蒙再次迈步向前。 “nullius in verba.” 这低沉的声音让菲勒蒙后背一凉。他不禁回头,伊芙依旧站在原地,眼神茫然地看着他。 “不要轻信任何人。” “是啊,你也说了同样的话。” 菲勒蒙努力让自己语气自然。 “追寻同一条道路的人,最终会发现真相往往是简单的。他们也一定在某个时刻,得出了和我一样的结论。” “他们是谁?” “皇家学会。” 菲勒蒙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担心伊芙会追问下去,于是迅速转移了话题。 “总之,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还记得老园丁说过什么吗?他说你父亲是在伦敦大火前后开始变得疯癫的。” “我记得。他说大火唤醒了你父亲内心的野兽。” 伊芙如此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自在,似乎并不愿意这样诋毁自己的父亲。 “没错,实际上,这部分才是关键。老园丁特意强调了大火,以此明确了时间点。但是,你应该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对啊!” 伊芙听到菲勒蒙的话,立刻表示赞同。菲勒蒙却确信她仍然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于是再次解释道: “不,我的意思是,这真的不可能。” 伊芙一脸疑惑。菲勒蒙指了指她的手提包。 “你身上带着奥斯卡医生在大火期间并没有发疯的证据。” “我?” 伊芙打开手提包,翻找起来。很快,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拿出一个信封。 正是奥斯卡医生寄给家里的亲笔信。 “大火发生一个月后,奥斯卡医生给家里的亲人写了封信。信中表达了对家人的关心,以及对某种威胁的恐惧,但丝毫没有显露出任何疯狂的迹象。” 伊芙缓缓地点了点头。菲勒蒙见状,补充道: “觉得太主观了吗?那么,我们再增加一些推测的可信度。多亏了你的努力,我们还有另一份资料可以用来比较医生的文风,那就是他的手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写的,但肯定比这封信写得晚。比较一下手记的文风和信的内容,你会发现两者截然不同,简直像是出自不同的人之手。所以,简而言之……” “写信的时候,我父亲没有发疯!” 他们再次开始行走。 与伦敦城拥挤的街道不同,这个小镇上的房屋稀稀疏疏,间距从几米到几十米不等。房屋之间生长着低矮的灌木。 然而,与精心修剪的园林不同,这些无人照料的灌木枝杈丛生,不仅毫无美感,还不断刮擦着他们偷偷穿过时身上的衣物和皮肤。 如果没有这些灌木,或许会让人忘记时间在这宁静的小镇里流淌,但正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才让偷偷穿过的两人吃尽了苦头。 “我来带路吧。” “阿尔特,你的好衣服要被刮坏了。” “没关系,您继续说。” 伊芙说完,便走到菲勒蒙前面,带路前行。她走过的路果然好走得多。 菲勒蒙试图跟上她的步伐,但她走得更快,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无法缩短。 都是这条该死的假腿惹的祸。 “现在你应该明白老园丁在撒谎了吧。但这还不足以证明他和你父亲的死有关。” “为什么?” 伊芙似乎觉得委屈,反驳道: “他撒谎了呀!” “没错,因为他讨厌你父亲。对讨厌的人进行诋毁,这并不奇怪。” “可是,他撒谎了呀。” 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声音越来越低。菲勒蒙渐渐明白了她是什么样的人。 “很遗憾,撒谎本身并不构成问题。关键在于动机。我需要知道,老园丁只是想污蔑你父亲,还是为了掩盖某些重要的事实而撒谎。所以我试探了他。” “您什么时候……” “你还记得我最后问他关于事发当天的情况吗?” 伊芙点了点头。 “实际上,老园丁在这里犯了一个大错。他武断地认定了事故的原因。” “啊,索玛!” 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大声说道。但很快,她又疑惑地问道: “但这又说明了什么?这和警方的调查结果一样啊。” “实际上并非如此。老园丁因为某种原因,绝对不可能给出和警方一样的答案。” “什么原因?” 伊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最近她一直在学着阿尔特的说话方式,但似乎弊大于利。或许是因为身为教育者的菲勒蒙更擅长言辞吧。 “因为时间差。事发当时现场存在的东西,在警方调查时已经消失了。” 菲勒蒙赶紧补充道: “最近伦敦警方正忙于处理某些案件,因此分配到处理小型事故的人手不足。你能够在警方调查之前,从你父亲的家中取走手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从事故发生到警方调查,至少有几个小时,甚至可能是一天的时间差。” 伊芙点点头,艰难地说道: “据我所知,在我父亲……遗体被发现后,警方也过了很久才到。大概过了半天。” “没错,所以警方搜查你父亲的住所,发现了索玛,然后根据情况推测他吸食了索玛,这是很自然的。但是,老园丁……” “他说他什么味道都没闻到!” 伊芙终于恍然大悟般叫道。 “你父亲不仅没有索玛瘾,甚至在事发当天之前,都从未吸食过索玛。而且,在他家中发现的那些索玛,很可能也不是他的。说到这里,老园丁和警方的结论一致,是不是显得有些刻意了?” 伊芙听完菲勒蒙的话,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老园丁有所隐瞒,而且还有同伙。现在我终于明白赫伯特先生是什么意思了。” “虽然还不能下定论,但我不认为一个连索玛味道都不知道的老园丁,能够独自策划并执行这一切。” 虽然还有一些疑问,但这已经是一个清晰的结论了。 他们终于来到了房屋的后院。 第175章 肯蒂什镇事件 (三)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引擎声,还有夜空中风的呼啸声。菲勒蒙试着向上推了推后窗。 ——咔哒,咔哒。 只有窗框摩擦的声音,窗户却纹丝不动。看起来不像锁上了,倒像是从里面卡住了。 “帮我拿着。” 菲勒蒙把拐杖递给伊芙,双手用力抓住窗框。片刻之后,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咔嚓”声,窗户猛地打开了。 “你弄坏了吗?” “本来就是开着的。” 面对伊芙的疑问,菲勒蒙伸出手,但她却一脸茫然。菲勒蒙只好握了握拳,又张开,伊芙这才反应过来,把拐杖递给他。 菲勒蒙扶着窗框,小心翼翼地翻了进去。 “该死!” 假腿卡在了窗框上,发出了比开窗时更大的声响。伊芙伸手扶住假腿,帮菲勒蒙翻进屋内,然后跟着他进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个,你的腿……” “没错,它不是我原装的。你以为我为什么总是拄着拐杖?” “我以为你膝盖不好。” “你不适合当侦探。” 菲勒蒙没有理会垂头丧气的伊芙,开始打量起室内。 这里应该是厨房。 根据奥斯卡手记的记载,一楼有与走廊相连的厨房和客厅,他们现在应该就在其中之一。窗户也确实如手记所述,只有两扇。 “他用木板封住了窗户。晚上钉木板的声音,应该就是我们听到的。” 窗框上留有多处粗糙的钉痕。奥斯卡似乎并不擅长手工活,钉子有的断裂了,有的只钉进去一半。 从散落在地上的碎片来看,木板是从外面被撞开的。但窗框上还残留着一些碎片,正是这些碎片卡住了窗户。 “有人从外面闯进来了。” 伊芙似乎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神色凝重地查看着木屑。 “所以窗户的锁扣也是打开的。” 她的推测简洁明了。 菲勒蒙没有表示赞同或反对,而是仔细观察着窗边残留的木板。仔细一看,残留的钉子上沾满了暗红色的污渍。 “是血迹。” “血迹?” 伊芙惊讶地走到菲勒蒙身边。 “已经干涸了。可能是钉木板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 看来奥斯卡医生的手艺确实不怎么样。他笨拙地钉着木板,不知道弄伤了自己多少次,血迹并不只在一处。 “真的是一个人的血吗?” 伊芙问道。 “会不会是好几个人的?” 她的说法也并非没有道理。出血量对一个人来说确实太多了。 “还不知道。” 虽然嘴上这么说,菲勒蒙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画面: 在昏暗的月光下,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奥斯卡医生一次又一次地砸着自己的手指。他满手鲜血,却依旧执着地钉着木板,活像一个疯子。 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绝望? 菲勒蒙注视着木屑,忽然注意到一件事。钉着木板的钉子松松垮垮,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你在干什么?” “等等。” 菲勒蒙将脸几乎贴到墙上,然后在木板和墙壁之间的缝隙中,发现了许多细小的孔洞。 “有什么发现吗?” “是钉孔。有很多。难怪钉子这么松。” 伊芙一脸困惑地问道: “这很重要吗?” “也许吧,但现在还不确定。” 菲勒蒙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假设,但他没有说出来。事情还没有定论,没必要让伊芙徒增烦恼。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事。” “什么好事?” 菲勒蒙从墙边直起身,看向伊芙。 “至少入侵者是真实存在的。我父亲并不是因为无端发疯,留下那些记录,然后跳到行驶的汽车前自杀的。现在我们只需要找到凶手和线索,就能解决一切了。” 伊芙似乎在努力让自己往好的方面想。菲勒蒙没有笨拙地安慰她,而是决定做自己该做的事。 那就是检查厨房。他并不擅长安慰别人。 厨房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凄凉。 正如菲勒蒙预料的那样,这栋房子年代久远,烤箱不是用煤气,而是用柴火。但奇怪的是,炉口附近并没有积灰的痕迹。冰冷的炉膛里甚至结了一张大大的蜘蛛网。 菲勒蒙打开烤箱上方的橱柜。里面空空如也,别说食材了,只有一个散发着馊味的铁皮牛奶罐和一罐打开后已经结块的糖。 唯一能吃的东西,是旁边篮子里一块硬得像石头一样的乡村面包,还有一块被老鼠啃过的奶酪。老鼠居然放着面包不吃,专啃奶酪,真是有趣。 “面包和牛奶?还真是名副其实。” 老园丁并没有使用任何诗意或政治性的修辞,这里真的只有面包和牛奶的痕迹。 “他平时就吃得这么简单吗?” “不,……在家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伊芙似乎被这空荡荡的厨房景象惊到了。 “你来拿你父亲手记的时候,应该也来过这里吧。” “当时我忙着找资料,根本没进过厨房……” 也对。厨房是维持生命的地方,没必要去翻死人的厨房。不过,奥斯卡医生生前似乎也不怎么使用厨房。 实际上,从刚才听老园丁说话开始,菲勒蒙就一直心存疑惑。按照老园丁的说法,奥斯卡医生一次会搬运足够几十人食用的面包和牛奶。 现在知道这并非比喻之后,菲勒蒙的疑问变成了:为什么偏偏是面包和牛奶?如果说是为了长期躲藏而准备的食物,这两种都不适合长期保存。罐头食品或许更合适。 “就算储备再多的食物,他们几天就能吃光。” 菲勒蒙复述了奥斯卡医生手记中的内容。 只有这句意义不明的话,才能解释现在的状况。难道奥斯卡医生的家里真的藏着他不知道的食客?否则很难解释这一切。 “这是什么?” 菲勒蒙发现角落里有一个玻璃瓶,便走过去查看。 因为室内光线昏暗,他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瓶子里装着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液体。一些腐烂的东西漂浮在液面上,看起来像是放了很久的食物残渣。 “啊,这个……” 伊芙似乎知道这是什么,显得有些慌张。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知道。这是我父亲的一个老习惯。” 她像是为自己辩解似的说道。 “他认为用过的茶叶泡在水里还能再用。有时候忘记及时捞出来,就会像这样发霉。” 伊芙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肘。菲勒蒙为了让她不那么尴尬,说道: “以前茶叶很珍贵的时候,人们确实会这样做。他真是个节俭的人。” “谢谢你这么说。” 伊芙像个害羞的孩子一样脸红了。 “但实际上,他只是个吝啬鬼。我父亲跟随我祖父在饥荒时期来到这里,所以小时候吃了很多苦。即使生活好转了,他还是改不掉以前的习惯。” 伊芙像对待珍宝一样抚摸着那个散发着恶臭的玻璃瓶。 “茶叶这种东西,买新的就好了……” 他们离开了厨房,来到外面的走廊。 正如奥斯卡留下的记录所述,一楼的走廊连接着客厅和厨房,还有一段通往二楼的楼梯。二楼应该有卧室、卫生间,以及奥斯卡医生严密守护的书房。 不过,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是菲勒蒙第一次见到。或许是因为没有窗户,所以手记里没有提及。 “地下室里有什么?我好像听到了水声。” “据我所知,那里是锅炉房。” 伊芙说道。 “但管道破裂,地下室已经完全被水淹没了,下去也什么都找不到。” 奥斯卡·斐亨利的家,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住的地方。菲勒蒙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走向楼梯,伊芙突然抓住了他的肩膀。 “等等,小心!” “什,什么?” 菲勒蒙吓了一跳,说话都有些结巴。仔细一看,眼前垂下一根细线。顺着线往上看,它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 “这是什么?” “电线。” 伊芙的话让菲勒蒙吓了一跳,赶紧后退。 “还有电,碰到了很危险。” 正如伊芙所说,天花板上有一个大洞,原本应该装着一盏电灯。 从洞口边缘堆积的老鼠粪便的高度来看,这盏灯应该很久以前就被拆掉了。 “奥斯卡医生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下是怎么生活的?” 伊芙没有说话,拿起挂在墙上的烛台。烛台上满是岁月的痕迹,上面的蜡烛也已经烧得很短,显然经常使用。 菲勒蒙想起了奥斯卡医生手记中的一句话: “避开所有非自然光的光线。” 那么,蜡烛的光算自然光吗?严格来说,这也属于人造光,究竟是什么标准让蜡烛可以,而电灯不行,菲勒蒙不得而知。 或许,试图理解一个疯子的想法本身就是徒劳的。 “我没有带火柴。” “啊,我有,没关系。” 伊芙点燃了蜡烛,自然而然地由她拿着烛台。菲勒蒙紧跟在她身后。 就这样,他们走上了二楼。 第176章 肯蒂什镇事件 (四) 二楼也没有手记中描述的污渍墙壁。 厚重的窗帘没能完全遮挡住外面的光线。菲勒蒙像飞蛾扑火般,不由自主地拉开窗帘一角,发现外面是路灯。对了,今晚没有月亮,是个悲伤的夜晚。 “啊。” 走在前面的伊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没什么,不用在意……” 虽然伊芙试图掩饰,但菲勒蒙还是注意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画框中是一家七口的全家福,所有人的头发都是红色的,这让他印象深刻。 实际上,除了这一点,他也看不出什么别的信息。 除了坐在中间的一名男子外,其他六个人的脸上都被涂抹上了黑色的墨迹,五官完全看不清。菲勒蒙猜测,这位完好无损的男子应该是一家之主。 奥斯卡·斐亨利,应该就是他了。 与菲勒蒙想象中不同,奥斯卡的相貌显得有些孱弱。虽然他努力摆出一副强硬的表情,但窄窄的肩膀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头。或许是年轻时吃了不少苦,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肤色也显得有些暗沉。 “这……” 伊芙避开了菲勒蒙的目光。 剩下的六个人,应该就是奥斯卡的家人,也是伊芙的家人。菲勒蒙能感受到她此刻的震惊,所以没有继续追问。 “你有没有想过?” 菲勒蒙转移了话题,伊芙这才重新看向他。 “关于你父亲的手记。你有没有觉得它有些不自然?你刚才把现在的情况比作侦探小说,我觉得这个比喻很恰当。” 菲勒蒙抱起双臂,继续说道: “离奇的死亡,神秘而排外的村庄,以及死者留下的临终遗言……” “你想说什么?” “但你也知道,这不是小说。所以,不可能存在那种为了吸引眼球而设计的谜题。比如,写满意味深长语句的日记。” 伊芙不安地问道: “难道我父亲预见了自己的死亡?所以才写下这些东西留给我?” “不,不可能。” 菲勒蒙肯定地说道。 伊芙似乎已经半信半疑,菲勒蒙斩钉截铁的回答反而让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这么肯定?如果没有这份手记,我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 “问题就在这里。你父亲在临死前拼命想要隐瞒些什么,但这份手记里却写了太多东西。你得到它也纯属偶然。如果我是你父亲,我不会用这种不保险的方式。” 事实上,伊芙能够发现这份手记,完全是运气使然。 通常情况下,这种手记应该在伊芙到达之前就被警方发现并没收。但最近警方正忙着在全城搜寻隐藏的战斗机,事故处理报告也因此被耽搁了,伊芙才得以赶在警方之前到达现场。 如果不是菲勒蒙这样的相关人士,根本不可能知道警方忙碌的事实,而且,伊芙也不一定能赶在警方之前到达。 还有隔壁的老人。奥斯卡医生生前就对他们充满戒备,他不可能把所有的秘密都藏在一本死后很容易被发现的笔记本里。 “或者,我父亲并不知道自己会死……?” 伊芙低声自语。 “对,只有这个解释!一定是的!我父亲的死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如果他事先察觉,一定会逃走的!” 她浑身颤抖。 “这有可能。” 菲勒蒙表示赞同,伊芙反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 “你来肯蒂什镇的路上,应该也看到了吧。” 伊芙依旧一脸茫然。她居然如此笃定,这反而让菲勒蒙感到惊讶。 “你来的时候,看到过一辆车吗?” “应该……没有?” “现在虽然也很晚,但比事发时应该要早一些。我说得对吗?” “是的。” “那么,在车辆更少的深夜,你父亲恰好在他家门口被车撞死,而且还有目击证人,你觉得这种概率有多大?” 伊芙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愣在了原地。 菲勒蒙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向书房门前。奥斯卡医生生前拼命守护的那扇门,此刻却轻而易举地被打开了。 走进书房,菲勒蒙不禁苦笑一声。 “果然有斧头。”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挂在墙上的斧头。那是一把砍柴用的斧头,在这种普通人家里显得格格不入。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地方让他感到不对劲。 首先是天花板。 原本应该安装电灯的地方,有一个大洞,电线被卷起来放在上面。地板上堆放着各种杂物,周围积满了灰尘。虽然看起来像是最近清理过一次,但物品表面仍然覆盖着一层灰。 然后是书架。菲勒蒙第一眼看到它就觉得很乱,原因很快便明了了。因为书籍的摆放毫无规律可言。大部分书籍都是胡乱塞进去的,甚至有些是倒放的。这不像是一个会专门设置书房的人会做的事情。 书桌上放着一本日历,日期停留在9月23日。 当然,除了斧头之外,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墙壁。 正如手记中描述的那样,有一块区域的颜色特别浅,但仔细一看,在昏暗的光线下,那颜色更接近于蓝色。一股霉味告诉菲勒蒙,那是一大片霉菌。 这个房间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小得多。 伊芙在菲勒蒙环顾四周后,才走了进来。 “对不起。” “没事,心情好些了吗?” 伊芙努力点了点头。 “你之前来过这间书房吧。” “来过,但只待了一会儿。” “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让我想想……” 伊芙仔细地环顾四周,却没有说话。看来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他们继续在房间里搜索。 “啊。” 伊芙在杂物堆里发现了什么,弯下腰。 当她站起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小的相框。相框里是一张褪色的照片,看起来像是很久以前拍的。 “你的照片吗?” 照片上是一个表情严肃的小女孩,一头卷发。 “不是。” 伊芙神色复杂地抚摸着相框。她的手指划过玻璃表面,手套上沾满了灰尘。 “这是我姐姐的照片。拍这张照片两年后,她就死于天花了。” “节哀顺变。”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只是……” 伊芙咬了咬下唇。 “爸爸不应该忘记姐姐……” 她从相框里取出照片,把空相框放在书桌上,然后从包里拿出钱包,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了进去。 “或许是我想多了。” “想多了?” “是的,你知道,我们刚才说的都只是猜测。也许是我太敏感了?就像警方说的,只是一场意外。我……我不确定。现在就下定论,我对我父亲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伊芙一边说着,一边掸掉手套上的灰尘,勉强笑了笑。 “我父亲疯了。疯到连家人都忘记了。” 菲勒蒙没有说话,径直走向斧头。 “赫伯特先生?” “我来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件事。” 墙上的斧头依旧锋利,在摇曳的烛光下,黑色的斧刃闪闪发光。菲勒蒙双手握住斧柄,小心地将它取了下来。 “你在干什么?” 菲勒蒙没有回答,而是高高举起了斧头。 “等等,你疯了吗?” 然后,他猛地挥下了斧头。 ——砰! 斧头砍在了墙壁上那块白色的霉菌上。 “赫伯特先生!” “虽然这不是我的专业,但我在工作中见过不少疯子。所以,当我第一次看到奥斯卡医生的手记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菲勒蒙拔出斧头。因为他没有拄拐杖,身体差点失去平衡,幸好伊芙及时扶住了他。 ——砰! 斧头再次砍在墙上。伊芙表现得异常冷静。 “先把斧头放下再说!” “他的记录,虽然看起来像是荒诞的妄想,但每句话之间却有着逻辑联系。而且,我来到这里之后发现,他的文字和行为高度统一。这不像是一个人一时冲动写下的胡言乱语。” ——砰! “等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不适合当侦探。” 菲勒蒙最后一次拔出斧头。 “什么?” “你应该多培养一下观察力。还没发现吗?这个房间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小得多。” ——砰! 奥斯卡医生的手艺果然不怎么样。几斧头下去,他临时搭建的墙壁就轰然倒塌。 “这是我在探险时经常用到的技巧。当一个空间内外温差或湿度差异较大时,很容易滋生霉菌。我经常用这个方法寻找洞穴或水源。奥斯卡医生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 菲勒蒙小心翼翼地把斧头放在地上。伊芙突然松开了扶着他的手,菲勒蒙差点摔倒,但他还是稳住了身形。在这种关键时刻摔倒,也太难看了。 “我的结论是——” 倒塌的墙壁后面,露出一个两平方米左右的狭小空间。 “奥斯卡·斐亨利没有疯。” 隐藏的房间里堆满了书籍。菲勒蒙拿起其中一本翻看起来。 “这怎么可能……” “我说了,房间的面积和从外面看到的不同。” 菲勒蒙一边翻阅书籍,一边回答道: “而且,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斧头。他过分强调了斧头的存在。所以我一开始也认为他疯了。但仔细想想,奥斯卡医生从一开始就担心有人会偷看他的手记。所以他才留下那些像是暗号一样的句子。” 伊芙也想跟着进来,但空间太小,她只迈进来一条腿。菲勒蒙拿起一本书递给她。 第177章 肯蒂什镇事件 (五) “这是一种心理陷阱。他反复强调书房的重要性,以及斧头的存在,让人们误以为斧头所在的地方就是书房。就连我,进来之后看到斧头,也以为自己找对了地方。奥斯卡医生和那些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不同,他很聪明。” 菲勒蒙继续翻阅着手中的书,然后看向伊芙。正好她也看着他。 “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也是密码。” 菲勒蒙点了点头。 由字母组成的句子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不过,从一些单词的重复出现来看,这应该不是胡乱写的,而是一种有规律的密码。 “能破解吗?” “也许可以,但需要时间。这里不合适。” 菲勒蒙合上书。 “可是……可是那幅画,他为什么要把家人的脸都涂掉?” 伊芙也合上书,质问道。 “很简单,他不想让敌人知道他家人的长相。” 伊芙愣住了。 “我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安慰你。” 伊芙茫然地与菲勒蒙对视。 “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他取得了这样的胜利。” “胜利?” 伊芙低声重复道。 “他死了,这……这怎么算是胜利?他的敌人到底是谁?皇家学会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害死人?” 伊芙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喊叫。菲勒蒙等她平静下来。 然而,还没等她完全冷静,一楼就传来一阵声响,菲勒蒙赶紧捂住伊芙的嘴。 “你听到了吗?” 伊芙的绿眼睛颤抖着。 ——嗡嗡……咚咚…… 房间里安静下来后,连远处市中心车辆行驶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而在这些声音中,夹杂着有节奏的响动。 那是脚步声。有人在一楼的走廊里蹑手蹑脚地走着。 “从窗户走!” 菲勒蒙拉开窗帘,果然看到了挡在窗户上的木板。 “该死!” “让开!” 就在菲勒蒙咒骂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风声,他赶紧闪身躲避。伊芙挥舞着斧头,劈开了挡在窗户上的木板。 “干得好!” 一楼的脚步声更大了,来人不再掩饰,快速地走着。 菲勒蒙扯下一块窗帘,和另一块绑在一起,打了个结。 “抓紧,跳下去!别松手!” “好!” 伊芙干脆地回答,然后跳出了窗外。 菲勒蒙原本还担心她会犹豫,已经准备好鼓励她了,结果只能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因为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梯上。他赶紧把手记和资料从窗户扔了出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 来人开始跑起来了! 菲勒蒙最后扔出拐杖,然后纵身一跃,跳出了窗外。他紧紧地抓着窗帘,或许是因为窗帘本来就不长,也或许是因为他跳得太猛,当他落到一楼一半高度的时候,窗帘断了。 菲勒蒙闭上眼睛,等待着撞击的疼痛。 “啊!”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喂,你没事吧?” 菲勒蒙扶起压在他身下的伊芙。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居然敢徒手接住他,幸好两人都安然无恙。 “快离开这里!” 他们迅速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书籍,逃离了现场。 临走前,菲勒蒙回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窗户上,几个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朝他们张望。幸好没有人追上来。 他们来到灯火通明的大街上。 尽管时间已经很晚,街上仍然有不少行人,一个骑着马的巡警正好从他们身边经过。 “到这里就安全了。” “那些人是什么人?” “可能是那个老人的同伙。” 菲勒蒙说道。 “那些镇民……一定是听到斧头的声音,聚过来的。” “我父亲他……” 伊芙的脸色变得阴沉。 “今天就到这里吧。” “什么?” 伊芙惊讶地问道。 “难道你还想不眠不休地追查你父亲的行踪吗?” 伊芙没有回答,只是犹豫不决。她看起来很健康,但却太缺乏经验。 “你应该也察觉到了,这起事件的背后水很深,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你有没有被他们看到脸?” “应该……没有。” 伊芙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那就好。明天晚上,我们还在今天见面的餐厅碰面。我会给你一个地址,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汽车引擎声,醉汉的喧闹声,河水的奔流声,还有昆虫的鸣叫声。 “好的。”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谢谢。” 菲勒蒙笑着说道: “如果是布里斯托尔,或许还可以,但在伦敦,一个女人独自走夜路很危险。不用担心我,我可是海军出身。” 伊芙却更加坚决地拒绝了。 “不,我是说,真的不用了。” 她再三推辞,最终独自一人离开了。 第二天,晚餐大厅。 菲勒蒙看了看表,时间刚过晚上七点。这个时间点有些尴尬,既不是晚餐的开始,也不是结束,所以大厅入口处格外冷清。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菲勒蒙走进了餐厅。 “啊,赫伯特先生。” 一头标志性的红色卷发的女子一眼就看到了菲勒蒙,立刻起身迎接。 “你来得真早。” “我刚到。” 菲勒蒙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手套。伊芙注意到他的目光,像上次一样,有些羞涩地笑了笑,然后摘下了另一只手套。 对了,昨天菲勒蒙说过,他会七点钟到。如果她真的是因为这句话,才准时七点到达的话,那她比菲勒蒙想象的还要古板。 “这一天都没发生什么事吗?” 菲勒蒙问道,伊芙点了点头。 “没有人跟踪你?” “没有。” “那就好。” 菲勒蒙的情况也一样。 “看来我们的身份还没有暴露。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要时刻保持警惕。因为你我的经历都比较特殊,随时都可能被人盯上。” 伊芙是奥斯卡医生的亲生女儿,而菲勒蒙是皇家学会的眼中钉,他们调查这起事件的消息很容易就会泄露出去。伊芙似乎听懂了菲勒蒙的意思,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请用餐。” 服务员适时地出现,开始摆放餐具。 “密码怎么样了?” 伊芙的语气像个军人。 “破解还需要一些时间。” 菲勒蒙用勺子刮着盘底,说道。 “能破解吗?” “嗯……” 菲勒蒙发出一声不确定的呻吟。 去年,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破解了居里夫人留下的三种语言写成的文件。仅仅是混合语言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更何况这次是刻意加密的密码,而且没有任何线索,他也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破解。 如果向学会求助,那就应了阿尔特之前开的玩笑。 阿尔特曾开玩笑说,弗兰克学会之所以取不了好名字,是因为缺少作家。现在想来,阿尔特虽然喜欢胡说八道,但这句玩笑话却一针见血。 因为学会里确实没有合适的语言学家。 虽然他们肯定比菲勒蒙强,但他不确定他们是否能在限定时间内给出答案。更何况,密码学这样的专业学科还没有出现,所以指望这方面的帮助也不现实。 如果一定要找人帮忙,或许可以求助于二哥埃德蒙德。但菲勒蒙不想把他牵扯进这种危险的事情中。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这么做。 菲勒蒙忽然想到了一个女孩。 如果爱丽丝在这里,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她精通语言,肯定比其他人更有可能破解密码。但现在,菲勒蒙并不打算把已经回归平静生活的黑发女孩再次卷入黑暗之中。 “我有一个想法。” 菲勒蒙说道。 “实际上,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如果除了你父亲之外,还有人能看懂这份密码呢?” 伊芙放下了餐具。 “昨天晚上,以及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思考你父亲的行为。我忽然想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如此坚持。我想,他一定发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并且认为自己正在被试图掩盖真相的势力监视着。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把信息藏得更隐蔽一些……?” 伊芙犹豫地回答,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这是一种方法。你父亲确实建造了一个密室,并将加密的文件藏在里面。但这真的有用吗?” “然后……告诉其他人?” 菲勒蒙点了点头。 “你父亲的诸多行为中,有一点很突出。那就是日历。为什么他会如此重视时间?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伊芙从包里拿出奥斯卡医生留下的手记。 ───────────── “nullius in verba.” 我是奥斯卡·斐亨利。你也是奥斯卡·斐亨利。 这份记录只属于奥斯卡·斐亨利,所以绝对不能丢失或给别人看。如果你正在阅读这段文字,那就说明你就是奥斯卡·斐亨利。不要怀疑这一点。 如果你读到了这里,请立刻检查所有的门窗。门只有一扇,在玄关;窗户分别在客厅两扇,厨房两扇,楼梯上去的走廊一扇,卧室两扇,二楼走廊一扇,卫生间一扇,书房两扇。 门的锁必须是三重的,所有窗户都要挂上两层遮光窗帘,不能透进一丝光线。尤其要避开所有非自然光的光线。 如果有人入侵,或者有入侵的迹象,绝对不能置之不理。 必须重新封锁入侵路径,并且找出入侵者藏在哪里。书房里有斧头。已经有好几个人入侵了,不能再增加了。 屋子里至少藏着五个人。 他们趁我不注意的时候,随意改变家具的摆放,不锁门,穿着沾满泥土的鞋子进进出出,打开窗帘和外界传递信号,擅自开灯,让我暴露在人造光下。就算我储备再多的食物,他们几天就能吃光。 书房里有斧头。好好利用它。他们主要通过噪音来攻击我。 第178章 肯蒂什镇事件 (六) 我日夜不得安宁,他们从内外制造各种噪音,干扰我的睡眠。等我精疲力尽,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他们就会迅速地改变家具的摆放。 警察和他们是一伙的。报警也没用。隔壁的邻居也一样。 墙上的白色污渍每天都在变大。一开始只有巴掌大小,现在比我的身体还要大。隔壁的人每天都对着墙壁大喊大叫,捶打墙壁。警察根本不管。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进入书房。 我一直在坚守。书房里有斧头。不断地反思。不要忘记我的使命。查看日历。因为无法以天体为基准,所以必须查看书房里的时钟。 当时钟指向12点时,在日历上做个标记。当出现两个标记时,就翻到下一页。绝对不能错过时间。时钟不能搬离书房。不能让任何人进入书房。 scientia potentia est ignorati beatitudine est conscientia periclitor est 记住我们祖先牛顿的格言。真理总是简单的。越聪明的人越容易上当。字母代表空间,数字代表时间。0和10没有区别,月份是所有数字之和的个位数。日期和时间的区别,你自然会明白。理性思考。 abcdefghijklmnopqrstuvwxyz ───────────── “字母代表空间,数字代表时间。” 菲勒蒙把没喝完的汤倒回碗里,漫不经心地搅拌着。 “他似乎和什么人约好了。这是我的猜测。” “但是……” 伊芙说到一半,咬住了下唇。她似乎还没有理清思路。但菲勒蒙大概猜到了她想问什么。 “没错,我知道。这很奇怪,一切都充满了矛盾。你还记得昨天我们说过什么吗?你父亲想要隐瞒真相,却又故意留下这份手记,增加线索。” 伊芙点了点头。 “我想了很多种可能性,从现实的,到匪夷所思的。然后我发现,有一种可能性可以解释所有的情况。” 说完,菲勒蒙指着手记的第二段。 “你父亲留下这些记录,是为了他自己。为了在他彻底忘记之前,或者即使忘记了,也能重新记起来。” 我是奥斯卡·斐亨利。你也是奥斯卡·斐亨利。 这句话的字面意思就是如此。 “不管是什么原因,你父亲的记忆正在快速消失。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快要忘记了。” “不可能。” 伊芙激动地说道。 “你是说我父亲得了老年痴呆?突然之间?这太荒谬了!” “如果不是偶然呢?” 一阵风吹过。 “如果有人故意破坏了你父亲的记忆呢?”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咔哒,咔哒。 原本紧闭的大厅窗户半开着,狂风从缝隙中灌进来,窗户发出刺耳的尖叫。服务员慌忙跑过去关窗户。 “你已经深陷其中了。” “什么?” “你几次险些被吞噬,却在浑然不觉中,跌跌撞撞地找到了我。虽然你可能没有意识到,但在我看来,你非常幸运。但现在,你只剩下最后一步了。一旦迈出这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周围的嘈杂声显得格外刺耳。 “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一次警告。如果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觉得有任何一点不合逻辑,就立刻起身离开伦敦。就当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你父亲的事情,我会处理。” 餐桌上摇曳的烛光仿佛在尖叫,汤碗里映出菲勒蒙胡子拉碴的脸。一只苍蝇落在了汤碗上。 “你是什么意思?” “伦敦的阴暗角落里,生活着披着人皮的野兽。它们有着和人类一样的外表,不会死亡,每晚都会袭击人类,吞噬他们的血肉。泰晤士河和下水道里住着鱼人。只要你靠近连接着家里的下水道,就能听到它们在水中游动的声音。” 服务员用力关上了窗户。最后一丝风从逐渐变小的缝隙中吹进来,吹灭了摇曳的烛光。燃烧殆尽的烛芯冒出一缕青烟,然后消失了。 “有人可以操控人类的记忆。” 伊芙的绿眼睛充满了迷茫。 过了一会儿。 “我重新点一下蜡烛。” 服务员拿着另一根点燃的蜡烛,重新点燃了桌上的蜡烛。重新燃起的烛光比之前更加微弱。 “这是真的吗?” “一部分是我的亲身经历。” 菲勒蒙本想开个玩笑,但伊芙却丝毫没有笑意。 “你昨天把这件事比作侦探小说。实际上,这个比喻并不恰当。它更像是一部廉价的恐怖小说。如果奥斯卡医生的记忆从年初就开始消失,你会惊讶地发现,很多谜题都迎刃而解了。” 奥斯卡医生留下的手记,用了大量的篇幅来描述一些方法。从他的名字,到他所处的环境,以及在特定情况下应该如何应对。 因此,奥斯卡医生的手记不再是一份不知所云的怪异文件,而变成了一份目的明确的操作指南。不仅如此。 “你还记得那个老人描述你父亲的样子吗?他说你父亲的腿是o型腿,瘦得像怪物一样。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有些奇怪了。虽然并非所有情况都如此,但o型腿通常是肥胖的症状,而你父亲却很瘦。我一开始以为那个老家伙在撒谎,但现在看来,也并非不可能。” 菲勒蒙拿起篮子里的一块面包。 “你父亲因为要守护书房,所以很少出门。而且,他还怀疑有人住在家里偷吃他的食物。所以,他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一次性购买大量的面包和牛奶。这不是妄想。他一定每次都看到食物在减少。” “也就是说,有入侵者的痕迹?” 伊芙问道。 “不,没有。至少我没有看到。但你父亲确实感觉到了食物的减少。就是这样。” 菲勒蒙没有说话,把面包放进嘴里。 伊芙静静地等待着他咀嚼、吞咽。 “消失了。” “什么?” “你父亲吃了东西,然后忘记了自己吃过。” 菲勒蒙说道。 “忘记自己吃过东西,实际上是老年痴呆症患者的常见症状。他可能吃了很多,但自己却没有意识到。看到食物减少,他会感到压力,这会导致他暴饮暴食。所以,你父亲的体重会在刚买完食物后的超重和长时间饥饿后的体重过轻之间波动,两种症状同时出现在他身上。” 伊芙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这么说,都是我父亲的错觉?他感觉到的入侵者,还有……监视者的迹象?” “我不这么认为。实际上,你父亲一直都能感觉到周围有人在徘徊。证据就留在他的家里。” 伊芙耐心地等待着菲勒蒙的下文。 “我说的是木板。因为他感到不安,所以会不断地加固木板,每次都会留下新的钉孔,导致木板越来越松动。这就是那扇摇摇欲坠的木板的由来。大量的血迹也可以用这种方式解释。不是几个人的血,而是一个人多次受伤的结果,这并不奇怪。” 奥斯卡医生笨拙的手艺也可以解释了。如果他患有类似老年痴呆症的疾病,那么手脚不灵活也是一种常见症状。 “你是说,木板是我父亲自己弄坏的?赫伯特先生,你昨天也看到了,碎片是向内散落的!” 伊芙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我当时没有说,但实际上,碎片向内散落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从里面被拉开的。” 菲勒蒙的回答让伊芙哑口无言。 “所以,你父亲感觉到的被监视的感觉是真的。实际上,确实有好几次,一群年轻人聚集在他家附近。而且,他们是以一种不会被警方发现的方式聚集的。” 伊芙的神情紧张起来。 “他们是皇家学会的人吗?” “不,不是!天哪,你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想想那个老人说过的话,他说因为受不了晚上的噪音,一些年轻人好几次去找你父亲。他们就是监视者。” 菲勒蒙说道。 “但是,对于记忆模糊的奥斯卡医生来说,他们就像是在监视他一样。更何况,就连警察都站在他们那边,这会加剧你父亲对警方的不信任。最终,镇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他家附近徘徊,就能让他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就是我的结论。” 伊芙似乎理解了父亲的焦虑,脸色阴沉,紧紧地咬着下唇。 “还有一点。奥斯卡医生发现异常的时间,最早是去年年底,最晚是今年年初。你也知道……” “伦敦大火前后。” 菲勒蒙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