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宛入梦来》 第1章 枪响之下 “陆璟尧,你有本事就开枪打死我,否则,我绝不会…!” 砰!轰然一声,枪响划破夜空。 沈清桅瞬间坠入黄浦江,急速的失重感让她瞬间被惊醒,她猛然坐起来身,惊恐的睁开眼睛,不断地喘着粗气……湿寒的冷气顺着老旧雕花窗户的缝隙钻进来,她斜倚在沙发上,肩膀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她抬眸四下里张望一圈,看清办公室的样子,终于回过神来,伸手搓了搓脸,好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回国一周,时差还是没有完全倒过来,加上昨天两台手术,眼皮有千斤重一样,愣眼底深红,再明显不过的疲惫。 位于法租界的上海宁济医院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综合性大医院,设备先进,技术过硬。沈清桅刚归国就能在宁济外科入职主任医师,得益于她优秀的美国宾夕法尼亚医学院留学经历,当然还有他的力荐。 时钟敲了八下,正好早上八点整,沈清桅刚查完房回到办公室。 刚进门,就看到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秦师兄早,你怎么来了?” 秦书钧闻声转过身看她,一身雪白医生袍的沈清桅,长发束成低马尾,褪了些学生气,多了几分干练和沉静。 “怎么样?还习惯吗?” 他递给她一杯热水。 “恩,有点忙,但应付的过来。” 沈清桅双手握着水杯取暖,抬头看着秦书钧,“谢谢你,秦师兄,没有你的帮忙,我回国找工作不会这么顺利。” 她本来有自己的医院,有自己的事业,却因为那个人,什么都没有了,如今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真的谢谢。”清桅微微颔首,她总是这样客气,给人亲切又不真切的感觉。 秦书钧看着她满眼真诚,抬手拍了拍沈清桅的发顶,有些话,他在犹豫。 “能帮到你我很开心,也算是弥补当年……” “不要这样想,秦师兄。”沈清栀知道他要说什么,率先打断他,“当年,你也只是做了认为对的选择,钱权之下,我们都有不得不低头的时候。” 沈清桅不再看他,转而看向窗外。 医院门口来往看病的人很多,老人、小孩,走路的,坐汽车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花了多少钱,托了几层关系才预约到号。富庶贫穷、高低贵贱,这里的三六九等划的分分明明。 不管当年怎样,但一切都过去了,还能活着,她很知足。 “下班有时间吗?五年没回来,带你四处转转?”秦书钧看沈清桅神色凝重,新起一个话头。 “抱歉,今天不行,我要去接桐铜。” 她微笑拒绝。 “你把桐桐也带回来了?”秦书钧有些意外,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可爱小女孩。 “当时分开的时候哭的不行,根本没办法走,加上我也不知道几时能回去,或者有没有命再回去……” 沈清桅说起女儿,是满心欢喜和疼爱的,那是支撑她一路走过来唯一的亮光。“我实在舍不得,只好带她一起回来。” “可现下国内这个情况,你实在不该。你要工作,还要照顾她,日子越发不容易。”秦书钧语气有些许责备,但更多的是疼惜。 “眼下中国,谁的日子容易呢?都不容易。” 沈清桅说出这句话,眼前似看到一片荒芜。 日军一路南下,战事不断,炮火连天,国内局势一天一变,动荡不安,百姓更是苦不堪言。流离失所,饿死战死,数不胜数。她在国外时,每每看到国内的新闻报道,都彻夜难眠,心痛不止。 沈清桅看着窗外,早晨的浓雾还没有散去,贵宾通道口一阵汽笛声吸引了她。 透过高大的梧桐树缝隙,隐约看到车道上有一黑色的轿车,从押后的军用吉普车上跳下来的身穿深灰色制服的卫兵,落地便立即分散警戒。不一会儿从黑色的轿车上下来一位身形健壮的军官,他似乎腿脚不太便利,有个卫兵想扶他,却被他推开,独自走进医院。 那人似乎察觉有人在看他,他抬头望了一眼这边的窗户,只一瞬。沈清桅便看清了那张脸,呼吸一窒,她想都没想的立即转身跑了出去。 秦书钧酝酿了半晌安慰的话,正要说出口,却见她突然神色慌张的跑出去,只得大叫一声,“清桅!” 沈清桅没有理睬,只疯狂地往楼下跑,眼前的台阶仿佛错了位,一个不小心她就能一路滚下去。从门诊大厅刚取完东西回来的陈又夏看见沈医生发疯一样往楼下跑,心里着急,也急忙跟了过去。 沈清桅一口气跑下五楼,慌乱地四处寻找那个身影,人群里一个一个望过去,不是,不是,还不是……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停止了。 突然,在门外那辆吉普车旁,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正要上车,清桅急忙推开人群,大声喊道,“舟亭。!” 男人闻声回望,便看到停在他四五米之外的沈清桅,眼中惊诧不已。他撤下那只已经踩上车的长腿,稳住心神,立即转身,双腿并拢,干净利落地行了一个军礼,“四少奶奶。” 沈清桅这回认真看清了面前的人,还是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没有伤也没有疤,只是头发更短了,显得更精干,更成熟,没错,是真实的当年陆家东北部队的高级军官舟亭。 她眼前一阵恍惚,脑中乱作一团,她有很多问题要问,却不知道要从何问起。 她沉默良久,屏住呼吸,铮铮地的看着他,怕是错觉,只问了一句,“你没有死?” “没有。”舟亭毫不犹豫地沉声回答。 沈清桅听到回答,眼里骤然聚起泪水,攥的发白的双拳松开,身型一松,似是有千斤的重担终于卸下。 她看着站在浓雾里的舟亭,代替了她无数噩梦里那个黑影,她终于可以放过自己了。 她惨然一笑,低声说道,“没死就好。”似有似无。 未等舟亭再说什么,沈清桅也不再看他,转身回了医院。 “沈医生,您还好吗?”陈又夏跟在她后身轻声问,她看出清桅神情有点恍惚。 沈清桅点点头,“我有点不舒服,先下班,医院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给我。” 她回到办公室脱了白色的医生袍,穿上黑色的呢子大衣,出了门。 她租的房子离医院不远,出了医院,她准备去坐有轨电车回家。 一路上红色的石库门砖,青灰色的瓦,连排的法国梧桐树,寒雾将散未散,她一个人安静地走着。 舟亭的死,是她一直耿耿于怀的痛,是夜夜难寐的梦魇,折磨了她好多年,甚至是导致她被迫出国的原因之一。 不管是在北平谨小慎微的沈府,还是在东北危机四伏的战场,她都从来不曾想过“人命”会和自己扯上关系。当年跳下黄浦江,是他逼的,却没想到舟亭会毫不犹豫跳下来救自己,她被救起来送到医院。 而那个一直冷眼冷眼的男人却告诉她,舟亭被湍急的浪卷走,他死了,因为救她而死。 可如今才知晓,他竟是骗她,他又骗了她,还一骗这么多年……! 第2章 苏北战区 深夜,苏北战区。 一幢三层平楼,四周高墙林立,铁门紧闭,岗哨森严。月光洒在静谧的院落,将树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偶尔,一阵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伴随着远处犬吠,更添几分神秘与肃杀。 “嚓吱”——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空,军绿越野闷哼一声,稳稳地停在大铁门外。 近卫拉开车门,一匹半人高的东北灰狼一跃而下,气势凶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野性。它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走在前面,目光如利箭,仿佛能够洞察一切,随时准备捕捉猎物。 军区总司令陆璟尧,一身戎装,面容肃穆冷冽,他昂首挺胸,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走向军区大楼。 门口的哨兵见来人,双脚并拢,身体挺直,迅速行一标准军礼。 “四爷,总部电报。”近卫武阳快步跟上汇报。 “念。”陆璟尧长腿一屈,走进灯火通明的作战室,脱下大衣,却仍不见武阳开口,拿眼斜睨他一眼,“怎么了?” “电报上说,没钱……”武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最后两个字。 “哼!这帮老狐狸,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让墨白转告他们,五日之内,款不到,军令停!”陆璟尧声音低沉,目光如炬。 “是!”武阳迅速答道,心里却替四爷着急,部队在苏北停了快半个月,眼见敌军都要打到跟前了,那边却迟迟不肯拨军需款,四爷心里上火,天天连觉都睡不好。 武阳拿过衣架上的军装外套披在陆璟尧的肩上,“四爷,早点休息吧,您两天没合眼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熬啊,更何况…” 陆璟尧回过神来,见武阳吞吞吐吐,“何况什么?” “何况您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您了。” 武阳飞快地说完,闪到一边,他可不想挨打。 “你小子这是说我老了?” 陆璟尧丢掉烟,嘴角勾笑,双手叉腰,灰色衬衫被宽宽的肩膀撑的挺括,身型绝佳。 “不敢不敢,四爷雄风不减当年,我走了,你休息啊。” 武阳说着话就要逃,刚开门就遇上正进来的舟亭,赶紧躲到了他身后,嘿嘿直笑。 武阳和舟亭都是打小就跟着陆璟尧,武阳活泼,舟亭沉稳,所以经常的武阳犯了事就找他舟哥,反正一哭二闹三上吊嘛,舟亭心软的很,也吃他一套一套的,从小没少替他背锅。 舟亭扭头,看着躲在自己身后探着头的武阳,用嘴型问他,“你又惹四爷生气了?” 武阳只笑的傻气,“哪有,怎么会,我哪敢啊?” 舟亭敲敲门,砰砰几声,“报告。” “进来。”陆璟尧听到熟悉的嗓音,抬头,指了指旁边的一把行军椅,“坐下说。” 都是自己人,又是深夜,陆璟尧也随意一些。 “是!” 舟亭规矩地坐下,旁边跟着快要隐身的武阳。 “腿上的伤怎么样?” 陆璟尧也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武阳拿过杯子给两人倒着茶,“你还有伤,就派你去执行任务,辛苦了,舟亭。” “不辛苦,四爷。这次去上海,谈了三家医院,只有上海宁济愿意合作,并且答应尽快安排病房床位,其他的我再努力。”舟亭汇报着征召医院的情况。 陆璟尧起身,来回踱步,征召医院不顺利,是在他预料之内的。现在时局动荡,医院生存也困难,加上战争不断,各地的医疗物资更是紧缺。 “恩,辛苦,去休息吧。”陆璟尧拍了拍舟亭的肩,有点沉重。 舟亭看着陆璟尧因为熬夜通红的双眼,有些话到嘴边又忍了忍。 像是感觉到舟亭有话要说,他问,“还有事?” “我在医院,遇到了少奶奶。” 陆璟尧闻言,喝茶的动作一顿,放下茶杯,“恩,我知道。” 面上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其实昨天林书良特意发来电报,说的就是这个事。他的太太沈清夏正好最近在上海,说是见着她了。沈清夏是她五姐,一直以来关系也很好,消息自是不会错。 舟亭看不出陆璟尧什么情绪,也知道他做事一向自有打算,也不再多言,只是叮嘱,“部队休整,四爷也可以好好休息几天,那我先回去了。”说完,舟亭起身离开。 “你也跟你舟哥一起滚吧。” 陆璟尧指着武阳,挥手赶人。 “好嘞,谢谢四爷。”武阳屁颠屁颠地跟着舟亭出去,只听见嘴里还不停地嘀咕着“舟哥,我让你带的烧鸭可带了?我可快馋死了……” 人声渐远,屋子里一片寂静。 陆璟尧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似是静止一般。指尖的烟明明灭灭,白色的烟雾,升腾、消散,时间亦如是,一眨眼五年过去了…… 一支烟燃尽,他给警备处拨了电话,“明天回趟上海。” “是。” 听筒里传来一声干净利落的应答。 沈清桅回到住处,刚进门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客厅玩的正起劲。 翘着小脚,趴在沙发上的桐桐抬头瞥见沈清枕,眼睛顿时一亮,迈着小短腿飞扑进她怀里,“妈妈…”,两个眼睛眼皮一动,泪珠儿顺着脸颊滚落。 沈清栀霎时心里一酸,“桐桐,抱歉,妈妈回来晚了。” “那罚你今天晚上多讲一个故事。”桐桐搂着她的脖子,不肯松手。 “没问题。” 沈清栀点点头。 桐桐一身玫瑰木的夹袄和小裙子,滚了狐狸毛边,跟头顶毛茸茸的帽子融在一处,简直一个圆滚滚的雪人儿,可爱的让人心软,挂在清桅身上不肯下来,清桅只好抱着她跟宋琪说话,“谢谢你啊,宋琪。一回来就麻烦你。”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桐桐又可爱又乖巧,我都舍不得送她回来了,是不是啊,小桐桐。”宋琪伸手捏一捏桐桐的脸蛋,顺便帮她擦了擦脸上眼泪,挠着小下巴逗她。 桐桐被逗的咯咯笑,眼里含着泪就笑成了一团,只往清桅怀里躲。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宋琪因为要去接宋骏麟便提出要走。 “我送你。” 清桅让福妈带着桐桐,挽着宋琪送她出门。 两人出了门,宋琪四处打量一番,三层老式旧公寓,不是上海新式的花园洋房,也不是现代装修,“堂堂沈家九小姐,还是留洋归来的医学高材生,你就打算带着桐桐住这儿?” 宋琪调侃着问。 “我挺喜欢的,房子虽小,五脏俱全,就是要辛苦桐桐适应一段时间。”她总是有些愧对女儿。 “你呀,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要强,沈家七爷要是知道她妹妹住这里,交易所的招牌都要砸了喽。”宋琪认识沈清桅这些年,对她的情况也有一些,加上如今沈七爷正威风,不免玩笑几句。 沈清桅知晓她要说什么,但既然这么多年都没联系,她也不想再麻烦于人,只是笑笑不说话。 “见着他了吗?”宋琪问。 清桅微笑着,摇一摇头。 “不想见?” 晚饭时间,各家太太都在准备晚饭,张太太正把择好的青菜,从水里捞起来,丢下油锅,滋啦一阵响,烟火缭绕。 热闹喧嚣的声音,清桅听不清自己的心声,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他不希望我回来的。” “那倒未必哦~”宋琪笑的狡黠,“司机到了,我先走了,等你有空我们再聊。” “好。”清桅本想再问她是什么意思,但看前后车流不断,只好作罢。 第3章 再见故人 第二天清晨,沈清桅刚走进医院大门,就看到门诊楼前聚集了很多候诊的人群,还有吵骂之声,秦书钧正在安抚情绪。 她从人群里中挤进医院,“这是什么情况?” 她问助理陈又夏。 “医院同意了军队的征召,普通床位减少,很多人都看不了病,正闹呢。”陈又夏小声给沈清桅解释。 “军队征召?哪个军队?”沈清桅问。 “说是苏北战区,陆司令管的那个。”陈又夏说的很是神气。 沈清桅不明所以,看她一眼。 “哎呀,你刚回国,你不知道,陆司令不仅能打胜仗,人还长的超级英俊,是那种硬朗有棱有角的帅,不是小白脸那样的。听说当年……” 陈又夏一脸八卦的样子。 沈清桅没等说完,径直往办公室走去,正色道,“走吧,今天还有一堆事,这里秦师兄会搞定。” 两个人火速回了办公室,换衣服,准备工作。 沈清桅今天要出门诊,看完所有病人,已经下午一点。回到办公室随便吃了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对付,就去开会。 医院整个三层都规划出来给了部队,上午已经转移过来一部分病情比较严重的病人。他们现在要去了解具体,好分工接诊。 沈清桅以前跟着他时,待过一段时间的战地医院,不算毫无经验,但真进到房间的时候,她还是被眼前所见惊的倒吸一口凉气,喉头哽住,呼吸压抑。 原来四张床位的房间被安排了八张,一眼望去, 染血的绷带纱布一片,包着头的,裹着胸的,缺胳膊少腿的,伤情各不同,但每一个都像一把尖刀一样实实地扎在沈清桅心里,痛的她难以呼吸。 他们的眼神充满了灰暗和忧愁,他们说很多人走着走着就消失了,可能在风里,可能在土里。 秦书钧见状轻拍她的后背,沈清桅朝他点点头,眼神坚定,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见着病人动不动哭鼻子的沈清桅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走近,是陈又夏带着几位战区医院的护士,统一的护士服,护士帽,手上拿着文件夹。“沈医生,秦医生,这是战区医院过来的护士,她们来帮忙讲解每个病人的情况。” “麻烦各位,那我们尽快开始吧。”沈清桅对着大家微微颔首,不过她留意到护士长那个女子从进门就一直盯着她,有点奇怪。但也并未过多在意,立即投入到工作之中。 一行人挨个了解每一位伤员的伤势情况,讨论后续的救治方案,安排接下来的检查项目。十个房间巡视完,从天光大亮到日落西山,每个人脸上也多少露了疲态,各自交代几句便都回各科室工作了。 沈清桅回到办公室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坐在桌前整理病人资料,她虽然心情沉重,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我知道,我会去吃晚饭的。”沈清桅心想大概是陈又夏,头也没抬。 可好一会儿没等到声响,她一抬头,发现不是。 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位护士长,她拿着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这是所有伤员当时记录的详细资料。” 她将笔记本放在办公桌上,全程眼睛都没有看清桅,可双手一直都在簌簌发抖。 清桅拿起本子翻阅着,好一会儿,房间里只有翻页的沙沙声。 “字比以前写的好看很多了……铃兰。”她浅浅一笑,看着对面的女子问。 铃兰愣在那里,支言不语。 清桅看着铃兰,白色的口罩不停着鼓动着、眼睛里满满都是泪水,心里的酸楚、欣喜,五味杂陈,排山倒海而来,她努力地克制着。 好一会儿,她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办公桌旁,微微伸开双臂,温柔地看着铃兰。 铃兰一时未动,突然两步来到清桅面前,扑通一下就在跪在地上,抱住清桅的双腿。“小姐。” 忍了好久的眼泪瞬间滚落,“小姐……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快起来,铃兰,这是做什么。”清桅用力拉起铃兰,摘了她的口罩,双手轻抚上脸,给她擦着眼泪,“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别哭了。” 铃兰哭着紧紧地抱着清桅,哪里止得住,哭声更是一声大过一声。 “好了,怎么还和以前一样爱哭呢,再哭,一会儿其他科室的都该来围观笑话我们了。” 清桅轻声安慰。 “那不哭了,不能给小姐丢人。”铃兰说着硬生生止住了哭声,只是还控制不住的抽泣,泪水不断。 “来,坐下,我们说会儿话,好不好。”清桅拉着铃兰在沙发上坐下,正要去倒水,被铃兰抢了先。 “小姐,您喝水。”铃兰双手将水递到清桅手里,她还是喜欢以前伺候她的时候。 清桅看着铃兰习惯的动作,心里软的一塌糊涂,“铃兰,这几年,你过得好吗?怎么会当了护士?还去了战地医院呢?” “我很好,小姐,您呢?……您这几年过得好不好?一个人在国外,人生地不熟,肯定特别辛苦是不是?”铃兰不答反问,她有太多话想问想说。 清桅微微颔首,“我过的很好,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叫桐桐,等明天带你去见她。” “小小姐?竟然还有小小姐,那姑爷……不是,陆司令……他知道吗?”铃兰激动不已。 清桅不出声,看了看手里的水杯。 “您回来……见过他了吗?听舟亭说,这次他也回了上海。”铃兰见清桅不说话,想她此时心情应也是极复杂的。 “叮叮叮……”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默。 “你好,我是沈清桅。” 清桅接起电话。 “沈小姐,家里有客人拜访,问您什么时候回来?”管家冯叔在对面说道。 “客人有说是谁吗?”清桅脑子里转了一圈,她在上海并没有什么朋友。 “她说跟您同姓,还……还带好些东西和人。” “冯叔,你让她先进家里,东西不要拿,我马上回家。” 沈清桅急忙挂了电话,与铃兰匆匆话别。 沈清桅到家的时候,门口停了四辆黑色的轿车,几个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立在车旁,但她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或许更多。 她走进家门,冯叔接过她手里的包,桐桐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玩,旁边还放了一堆玩具、衣服。 “妈妈。”桐桐先看到清桅,从沙发上溜下来抱她。 “冯叔,客人呢?”清桅一边抱桐桐,一边问。 “他好像碰到什么急事,先走了,留了一堆东西,还有一封信。”冯叔指了指外面小山一样的物品和桌上的信封。 她拿起信封,封面上未有一字,里面只有一张字条,“小九,欢迎回来。 —— 七哥,沈世诚。” 清桅盯着那个字条,从前在家的时候,他最是聪明,脑子灵光,有一次他觉着她的字好看,非要跟着她学,才临了两天帖,就嫌累不练了,可如今看着,这字倒是好看了几分……她看着看着,却是突然手指一攥,字条被揉成一团,转手扔在了垃圾桶里。 “冯叔,关门。” 清桅转身上楼。 “那东西呢,小姐。” 冯叔看着门口一堆,一时为难。 “放仓库吧。”清桅未看一眼,上到二楼。 清桅躺在床上,头晕目眩,她想多半是又低血糖,但她实在精疲力尽,不想动,睡吧,睡着就好了。 昏昏沉沉中,她梦见自己回到了东北,那年冬天,雪下的格外的大,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她披着红色的斗篷,掩在他的宽大披风之中,两人在大雪纷飞里策马奔腾。雪花像精灵一般在空中飞舞,伴随着他们的欢笑声,划破寂静的雪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咚咚咚……”房外不断有敲门声,“沈小姐,沈小姐” 清桅猛然睁开眼,坐起来,双手按着头,起床开了门。 “沈小姐,医院电话。”福妈说。 清桅立时清醒了大半,穿了大衣去接电话,“你好,我是沈清桅。” “清桅,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是秦书钧,“这里有个特殊病人,需要你的帮忙。” “好,我马上过来。” 沈清桅挂了电话,回房换衣服。 特殊病人?是身份特殊?还是病情特殊? 第4章 风雨惊梦 特殊病人?是身份特殊?还是病情特殊? 如果是身份特殊,大概是哪个政要高官或者富商阔太,如果是病情特殊…… 沈清桅很快换完衣服下楼,走到沙发旁看到那一串钥匙,纠结了片刻,还是拿起车钥匙火速出了门。 租界里的深夜,街灯昏黄,四周一片死寂,狭窄的巷弄里,被压抑的夜色吞噬;高墙深院的洋房,鳞次栉比,似乎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偶尔碰到巡逻的洋人士兵,手持警棍,步伐沉重,高大的身影被拉的很长,静谧中带着一丝不安,压抑下暗流涌动。 这是清桅回国后第一次夜晚独自开车出门,她一再地平复心情,告诉自己冷静,但手心还是冒了一层薄汗,她捏紧方向盘,压下那些此起彼伏的不安。 很快,她到了医院。 一刻不停的跑上五楼的高级病房502号,见房间亮着灯,她人未站定就直接推门而入,边问,“秦师兄,病人情况怎么样了?” 可房间里没有病人,也没有秦书钧。 房间里只有刺目的白,白色的墙,白色的沙发,白色的病床,还有正反射着光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一片白色,亮是亮的,亮的让人心慌——是那种不知将发生什么的恐慌与空洞。 她心里渐渐觉察出什么,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它呼吸一窒,心跳快的无以复加,一下紧似一下,既期待又害怕。 突然里面的房间里响起脚步声,一步,一步,稳稳的,重重的,每一步都那样熟悉,她甚至能计算出只需几步,他便能走到她的面前。 五、六、七……巨大的白色光圈里,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向她移动过来。 “陆璟尧。” 她不由自主念出这三个字。 已经五年多没有念过的名字,她以为会生疏,却完全没有。一如现在眼前的他,身姿仍旧高大挺拔,面容冷峻英气,仿佛从未改变。 他停在了她面前一米远的地方……有淡淡的皂香,大概刚洗过澡,雪白的衬衫,黑色的西裤,威严矜贵。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一寸寸变得清晰,微青的下巴……嘴唇紧紧地抿着……英挺的鼻子……眼睛,还是那双当初让她一眼沦陷,幽深如墨的眸子,沉思或怒意时,却会盛满冷漠的光,凛冽如霜。 四目相对,沉默良久,谁也没有先开口,仿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是你……让人打电话骗我来的?” 她声音克制不住的有些发抖。 他转了身,嘴角微动,不知是笑还是什么,“是,也不是。” 嗓音低沉,但有点干涸,像是许久不曾说话。 她不知他是何意,并未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掏出一支烟,是上等雪茄,火柴一划,火红的光渐渐烧成一个圈,一缕青烟慢慢萦绕开,模糊了视线。 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他出现,那里便是他的主场。 “你想找我谈什么?” 心理战,她还是不如他。 “我只有一个问题,”他隔着烟雾瞧她,黑色的高领线衫和大衣,衬的她小脸越发的白净温润,明亮的灯光下,美的让人眩目。 寒风吹进清桅的大衣领口,刺骨的冷意传来,等待的每一秒她都觉得漫长。 “为什么不说话?”他的沉默让她开始焦虑。 “为什么突然提前回来?”陆璟尧眯着眼看她。 “与你无关。”清桅冷声道,其实她更想说的是,‘想看看你是否还活着?’。 “几年不见,脾气倒是见长。不管你是什么理由,即刻离开中国!”陆璟尧烟雾后的双眼精光锐利,不容置疑。 又是这样,强势霸道,带起清桅心里一阵气愤和酸楚,她不顾心里鲜血淋漓的伤痛,咬牙道,“我要知道真相,我娘死的真相,陆璟尧!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宁愿承担杀人之罪,也不愿告诉我真相!” “以前告诉你的,就是真相。” “不可能!那舟亭明明还活着,你为什么骗我说他死了?我昨天见到他了,他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她怒言反驳,气愤不已。 “当年在江里找了三天,什么都没找到,我本就已经放弃,才如实告诉你。后来他突然活着回来,纯属意外。”陆璟尧不动声色地回答,红色的火光在他眼前,忽明忽暗,仿佛那是他唯一会变化的。 清桅从来都知道,谈判怎么可能说得过他。她笑的凄然,她放弃了,不该来,也不该问……她断然转身准备离开。 他望着她一步步远离他而去的身影,将雪茄摁在烟灰缸里,“如果不能带桐桐离开,那我会亲自带她走。” 说到女儿,清桅不再隐忍,瞬间爆发,她几步来到他面前,“桐桐是我的女儿。” 她大声说,“更何况你别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那又如何?她也是我的女儿,我只要她安全,但在如今的上海,你明显做不到。”陆璟尧冷漠地望着她。 几乎顷刻之间,沈清桅迅速扑过去一把将他摁在沙发上,一拳一拳打在他身上,“陆璟尧你到底为何如此狠心待我,生桐桐的时候我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竟然想将她从我身边夺走,你混蛋,你卑鄙。” 她一声声哭诉,眼泪滚烫,如洪水一般,落在他的胸口,却热不了他清寒的心。 “那就带她离开。”他铁钳似的火热的手攥紧她的手腕,逼近她,“不然……” 她懂,他一向铁血手腕,果决狠辣,那么复杂的军政战场,他都能纵横捭阖,风刮不进,雨泼不透,更何况是小小一个她。 她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对他笑了一下,眼神冷意森然,“那你试试看。” 黑沉沉的夜幕突然下起大雨,水势汹涌,像天河决了口子,狂风卷着雨丝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抽在玻璃上,打的清桅心口抽痛。 她出了房间,走廊狭长而幽寂,杳杳长夜,雨不停歇,她仿佛走进一个梦里,一个年少守不住初心的梦…… 第5章 那年初夏 北地春迟,榆杨晚叶,北京城往年三月之末,四月之初,百花盛开,春景伊始。今年却因着一个月绵绵不断的雨,愣是到了四月之末,花苞新芽的才开始往外冒,这一冒头便是迫不及待,争先恐后的热闹了。 这一日,风和日丽,沈家老爷的近身侍从慕青玄带着两位妙龄少女,匆匆出了前门火车站,乘一辆梅赛德斯黑色轿车隐入车流,往沈家大宅而去。 两个少女坐在汽车后排,一路无话。倒也不是无话,只是不敢,第一次到北京城,那个只在书上见过,传闻中的北京城,她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任何关系的城市,如今却突然成了她的“新家”,因为那个偶尔出现的被称作”父亲“的人。 两人各自看着窗外,只是车窗被一层白色薄纱帘子挡着,怎么也看不清。靠左边车窗,穿一身桃粉布衣服,外套一件六成旧青缎子小坎肩的女子,悄悄用手撩起车帘一角,顿时一片清明。 “小姐,你快看。”粉衣女子眼神雀跃,拉另一个女子一起看窗外景色。女子偷瞄了眼前排的慕青玄,见他正视前方,才转头看向窗外。 红墙金瓦,皇城宫院,玲珑的角楼,金碧的牌坊,好不庄严气派。街道上汽车、马车、人力车,真真车水马龙,有人穿古代裙褂,也有洋装旗袍,五颜六色,煞是好看。但瞧了不过片刻,女子便压下心中好奇,神色平淡的正身坐好,目视前方,并让放下车帘,不再东张西望。 她不是不好奇,只是不太敢,加上临行前,舅舅突然说,娘的死事有蹊跷,让她多留意跟娘有关的事情。 一句话,让她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的慌乱。 车行了一段,正过一个路口时,从另一方向突然冲出几匹高头大马,车与一匹棕马差点迎头撞上,骑马之人立即拽着马向一边,马蹄高昂,一声嘶鸣。司机老赵也急忙扭转方向盘躲避,黑色汽车直直越过马路牙子,砰的一声撞在了路边的大树上。 车身一阵左摇右晃急刹车,清桅撞在前排椅背上,又被立即甩在一边。只听一声闷响,清桅的额头生生撞在车上,头晕目眩。 “小姐,你撞到头了……” 铃兰惊呼,扶起清桅,看着她额上瞬间起来的红肿大包,眼眶一下湿了,“快让我看看,还有哪里伤了没?” “我没事。”清桅看着铃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大惊小怪。她刚刚混乱中看到对方全是穿着军装的人,今天到京第一天,她不想惹上麻烦,万事化无就好。 慕青玄缓过神来,赶紧下车,打开清桅那边的车门,“九小姐,你伤着哪儿了?我现在安排人送你去医院。” “慕大哥,我没事,只是额头磕了一下,不用麻烦。”清桅用帕子挡着额头,下了车,“先把车倒出来吧,早点回去,不要让家里人等。” 家里人——自是那些她素未谋面的沈家人,是好人歹人,她一概不知。 慕青玄看着清桅拿帕子的手微微颤抖着,脸色有些苍白,清白的额头冒着细密的一层薄汗,定是在忍着痛。他与清桅相处这几天,知道她是极温柔懂事又好说话的。此刻她不愿多言,也未有流血之类的,慕青玄想着应该也确实无大碍,便不再多问,让老赵赶紧倒车。 刚稳住受惊的马,那人一跃而下,小跑到清桅面前,“这位小姐,实在对不住,今日情急之下跑了马,却不想一出来就伤了人,不知……” “舟亭,怎么回事?”未等那人说完,从后侧方出来一个骑白马的男子发了话,声音冷峻。 清桅寻声望去,逆着光,她从遮挡的指缝间,瞧见了那惊人心魂的一眼。男子身形高大如苍松,一身高级军官的军装,系着同色披风,戴着军帽,面容看不真切,光影之中,只觉气度不凡,凌厉英气。 “是属下的马不小心冲撞了这位小姐的车。”那位被唤作舟亭的俯首汇报。 白马上的高大男子转移视线望向清桅,一抹纤巧的身影投入眼帘,纯白色的暗纹缎面裙褂和披风,挽着如意双髻,髻发里面,盘着一根青绿绒绳,随风飘着。葱白纤细的手拿着手帕挡在额角,只露一双灵动的杏眸,轻拧着眉头,小脸亮白里透里粉,显得有些委屈无辜。身后红墙绿柳,独她一份雪白,温婉秀丽,平添了清逸宁静之美。 两人视线相撞,那居高临下的睥睨一眼,清桅只觉眼神凌厉,让人不寒而栗,匆匆移过脸去看越围越多的人群。 男子眉头微蹙,一闪而过,“我们先走,你留下处理。” “是!” “驾……” 男子一扬马鞭,马蹄声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飞奔离去,疾风混着初夏的温热扬起她白色的裙摆,在光影里划过漂亮的弧度。 “这人谁啊?”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发出疑问。 “他你都不知道,这身姿气质、这军人的气势,还能有谁,京城陆家四少,陆璟尧陆军长啊!”一个路人男子答道,声音里满是知道的得瑟。 “我知道,我知道,听说刚在西北又打了胜仗,老厉害了……” “我也听说了,说是又要升了……不过,没想到打仗这么厉害,人也长的这般俊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陆军长可是……” 人群中议论纷纷,各种消息零零碎碎地钻进清桅的耳朵,听的人发懵。 京城陆家四少?陆军长? “小姐可是伤着了?” 舟亭见清桅一直用帕子遮着额头忙问,但好一会儿却未见她回答,不禁又唤了一声,“小姐……可是伤着头了,我马上送您去医院。” 清桅回过神来,“哦,一点小伤,不碍事。”。 “不知小姐本家哪里,今日惊扰了,理应登门道歉。” 舟亭看着清桅,拱手行了一礼。 “九小姐,车可以了。”车已经倒出来,慕青玄给清桅开了车门。 “好,我们走吧。”清桅转头看向舟亭,“登门道歉就不必了,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舟亭见实在问不出来什么,只好点头,目送车子离开后,也策马而去。 清桅坐在车上,再无心窗外风景,她额头的伤疼的突突直跳,触手更是烫的厉害。这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让她不禁忧心几分,没来由的就直接拒绝了去医院,许是不愿给人添麻烦吧。 “小姐,您真的不用去医院吗?我看您疼的一直在冒汗,脸都白了。”铃兰心疼的用帕子给清桅轻揩着汗。 “真的没事,一会儿下车擦点药就好了。” 清桅忍着痛安慰铃兰。 铃兰虽不知道小姐为啥忍着伤,但她知道小姐的脾气,不去便不去吧。她搂着清桅安静地坐着。清桅头晕的厉害,也不知道车转了几个弯,没一会儿听见慕青玄说,“九小姐,到了,我先去通报,您稍等。” 清桅赶紧起身端坐着,透过车窗她看见慕青玄跟门口一个穿青布衣裳的门房说了几句之后,那人就跑开了,没一会儿,那人回来跟慕青玄说了几句,慕青玄却是愣了愣,才折返回来。 清桅看着慕青玄轻拧着眉,似是有事发生,等回到车上,他已经恢复如初,一脸温和地说,“九小姐,老爷夫人听闻您遇了险,又一路舟车劳顿,让您今日先去静园休养,明日再来正式请安。” 清桅心里像是被什么砸了一下,一声闷响,有些愕然的痛。 已经到了家门口,却突然不让进,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铃兰正欲开口,手却被清桅轻按住,“好。” 她声音轻柔,听不出什么情绪,也没有多余一个字。 “老赵,去静园。”慕青玄让司机开车。 车缓缓启动,经过正门口,那是一个不怎么高调的大门,至少看不出门这是京城巨贾富贵之家,没有高大金贵的廊柱或狮身像之类的,有的只是两扇普通的朱红大门,两个正适合的金色门环,关门时的声音厚重而深远,听着便知庭院深深。 清桅看见牌匾上两个字-“沈宅”,灰底金字,耀眼灼目。 她突然想起那个被称作“父亲”的人,典型的北方男子身型,高高的,皮肤有点黑,一手烟,一手藤杖,常年没什么表情,或者也有,只是她极少见过。她出生以来,十七年多,见过他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时间不定,某天突然就出现了,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来家里的时候,会带很多东西,吃的用的都有,有时候也有给她的书或者外面一些时兴的玩意儿。 她和母亲一直居住在杭州,因为他偶尔的出现,很多人嘲笑她,说她是进不了家门的私生女。她难过的跑去质问母亲,母亲说不是,说她和父亲是正经磕过头,拜过天地的夫妻,是他的第三个妾室。 她与他说话就更少了,最多一次是几个月前母亲突然去世,他湿淋淋地赶到家里,在灵堂陪她一起跪了三天。他要走的那天说要带她回北京城,她拒绝,他说是母亲的意思,给了她一封母亲的亲笔信,她才妥协待母亲七七之后回北京城,他同意了。 父女之情,她本没有奢想,此时便也谈不上有多失望,只是很想母亲。若母亲还在,她便还是杭州某条烟雨小巷里的碧玉女儿…… 静园,是沈家之前的老宅子,日常作临时安置客人用,所以佣人也是日常打扫,侍从日常守卫的,只是不如沈园那边人多热闹。 清桅几个下了车,跟着慕青玄到静园门口,“平安,带九小姐到以前五小姐的院子歇息。” “好嘞,青玄哥。” 被唤作平安的侍从欠身,引着清桅她们往院子里去。 一路抄手游廊,亭台楼阁,清桅到“夏苑”的时候,慕青玄也让人搬来了她的行李。五个箱子,大大小小,一个不少,怕是要在这里常住了,清桅默默想着。 “九小姐,行李都在这里了,您先休息, 我让厨房准备晚饭。” “好,多谢。” 等慕青玄刚带着人离开,清桅身子一晃,幸得铃兰眼疾手快扶住她,才没摔倒在地。 “小姐,来,您先在这榻上靠一会儿,我马上找药。” 铃兰扶着清桅靠在矮榻上,又打湿了毛巾送过来,盖在她额头上,“先敷一下,会舒服些。” 正翻箱找着药的时候,却见平安又风风火火地跑来,“九小姐,七少爷和八小姐来看您了。” 清桅心下一惊,来的这么快…… 第6章 伤情加重 第六章 伤情加重 清桅不顾额头的伤,赶紧取下毛巾又用凉水洗了洗脸,终于清醒舒爽了一些,她才让铃兰扶着在矮榻上坐下,面容平静,背脊笔直,丝毫看不出正忍着锥心的伤痛。 她其实一向不太在意别人看法的,但她知道此时此刻,此地此景,她的一举一动都不仅仅代表着她自己,更是代表着母亲,她一生坚韧要强又聪颖温柔的母亲。 窗外哒哒一阵高跟皮鞋的声音,伴随着两个人的笑语声,清桅知道是他们到了。 “七少爷,八小姐,就是这里了。”平安引着两人到了门口。 光影变幻,只见一身洋装的一男一女逆光踏进房里。男子通身米色的亚麻三件套西装,三接头的白色皮鞋加卷边亚麻礼帽,看着是个文雅的样子,个子又高,也瘦。旁边的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穿着水红色洋装,白色礼帽,网纱半遮面。仔细看的话,两人的面相都还很相似。 “见过七少爷,八小姐。”清桅说完就后悔,她太紧张了,一时嘴没跟上脑子。 “诶~你跟叫什么七少爷八小姐的,我叫沈世诚,她叫沈清宜,你得叫七哥,八姐,明白吗?” 沈世诚指着他自己,又点了点沈清宜,给清桅介绍道。 沈世诚自来熟的轻松语调,让清桅一时有些意外,乖巧地点头,“明白。” “那叫来听听。”两人眼里藏着笑,看着清桅,好整以暇的等着。 “见过七哥,八姐。”清桅含着笑容,手扶身侧,行礼端庄。 两人满意地笑笑,围着清桅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盯着她瞧。 清桅没这么直愣愣的被人瞧过,脸一下就红了。 “这头上就是今天撞的?”沈清宜问。 清桅点头。 “伤的这么重,都破相了啊。”清桅头上的伤这会儿已经变得红紫,又没遮又挡的,白净的脸突出这么一块,确实有点吓人。 “坐吧,铃兰倒茶。”清桅不想被一直看着伤,见两人一直站着,吩咐铃兰道。 清桅正要坐回榻上,却见沈清宜摘了礼帽往沙发上一丢,人也顺势斜躺在上面,“哎,父亲把你夸的天仙似的,亏我还辛辛苦苦打扮了一个时辰,这下没得比了。” 沈清宜自小娇着生,惯着养的,不管什么有的没有,总喜欢比一比,争一争。今儿本是特意打扮了来,是要比美示威的,却没想到是如此温软素面,还破了相的清桅,一拳打在棉花上,霎时没了劲。 “你且算了吧,小九就是头上伤着了,那也是比你美了不知多少呢。”世诚喝了口茶,也歪在矮榻的另一边。 无关这话的真假,乍听之下,清桅有些意外,几分钟之前她还紧张的心都快跳出来,脑子里想了一堆的应对之法,却不想是这样性格两个人,她说不上来是轻松还是什么,两人如此随意,倒显得她局促,只好坐在一边不说话。 “沈世诚,你再说一遍,看我不打你。”清宜说着话,一下就从沙发上跳起来,气势汹汹地要来打他。 清桅摸不清两人什么情况,赶紧拦住清宜,“八姐别生气,七哥说着玩笑的。” 清宜哪里肯罢手,拿起一旁的帽子就要扔过去,却不想胳膊一个用力就撞上了清桅的伤。 “嘶~啊~” 清桅轻呼一声,疼的眼泪就要掉下来。 “弄到你伤了?”清宜赶紧停了打闹,世诚也起身过来看她的伤,“下次别拉我,他就是趁着比我早半刻出来,老是欺负我。” 清宜转身去翻随身的小手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白瓷小罐,“这是母亲让给你带来的药,以前宫里御医的老配方,我给你抹上。” “不,不麻烦八姐,让铃兰弄就好了。” 清桅不自觉后退了半步,如此亲昵的举动,她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哎呀,没事,小九你就让她抹吧,谁让她撞着你呢。”世诚还在一边起哄,语气很是欠打。 她站在清宜面前,清宜比她略高一点,她看见清宜翻了好大的白眼,然后又瞪了瞪世诚。她觉得好笑,看了看清宜,又瞧了瞧世诚,摸出一些心思来,“你们……” “不是!” 两人异口同声的答,声音洪亮,像两只斗鸡一样。 清桅不禁轻笑,如此默契,还说不是双胞胎,真是有趣的一对兄妹,跟她想的沈家人不太一样。 几人正聊着天,平安来说,可以用晚饭了。 “七哥和八姐,要一起吗?”清桅问。 “不了,呆的也有一会儿了,再吃晚饭,母亲该说我们打扰你休息了。” 世诚说着,穿上西装外套,戴上帽子,“小九,你吃饭吧,我们走了。” “那我送你们。” 几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外走,沈世诚和沈清宜两兄妹仍是几句话不投机的各种互怼起来,一路打打闹闹。清桅这时才突然明白刚刚心里莫名的情绪是什么,是羡慕。 她从小一个人长大,没有兄弟姐妹相伴,也曾幻想若是有个哥哥姐姐,会是什么样的,只是所有的想象里都不曾有他们俩这样的,笑闹逗趣,却也亲昵关爱,实在让人羡慕。 “就送到这儿吧,以后就是一家姐妹,你好好养着伤,早些回大宅里来。” 清宜按着清桅别送,“铃兰,好好照顾你小姐啊,药别忘了抹。” “会的,八小姐。”铃兰应答,扶着清栀。 可刚走了几步,清桅想起来刚要送给两人的茶忘记给了,又匆匆跟上去,刚转过一个垂花门时,就听见清宜压着嗓音的说话声,“我看她那伤还挺严重的,母亲也真是的,什么带伤进门不吉利,耽误了治疗,毁了脸,影响的是小九一辈子。” “你少说两句吧,赶紧走了。”世诚拉着清宜快步出了静园。 清桅立在垂花门的阴影里,刚刚轻缓雀跃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地上,碎的猝不及防,无声无息。她抬头望了望,天色仿佛一下就暗了,地上零星散落几片白玉兰,这花开的最早,败的也快。 她站了良久,一句话也没说,直到听见平安来叫晚饭,才由铃兰扶着回了房间。 一连几天赶路,加上头上的伤疼的厉害,清桅晚饭吃的不多,早早地洗了澡,就上床躺着。 铃兰关了房间的灯,只留了床头一盏壁灯,彩色磨砂玻璃灯罩,光淡淡的。清桅躺在床上,听见外面时有汽车的鸣笛声,还有小贩叫卖声,她恍惚地不知道身在何处。那句“带伤进门不吉利”一直在脑海里浮浮沉沉,挥之不去,让她躺在床上好久都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昏昏沉沉挨到半夜,她只觉得头上特别痒,越挠越痒,迷迷糊糊抓了一会儿,直接疼醒了。 铃兰听着声响,打开灯进房间一看,清桅的额头青紫一片,满是抓痕,正不断渗着血,甚是吓人,“小姐,快停手,都抓出血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抓成这样?”铃兰看着心疼,急的不得了。 “好痒,铃兰。”清桅半醒半梦间呓语,仍是伸手去抓,却被铃兰紧紧按着手,她难受极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拿湿毛巾给你揩,你忍一下。”铃兰赶紧去拧了毛巾来。 冰凉的毛巾敷在头上,奇痒缓和不少,清桅脑子也清醒了大半,“铃兰,你让慕大哥带你去买点药。” “好……但小姐真的不用去医院吗?您现在还发着烧,并且这样好看的脸蛋,若是让这伤毁了,该多……。”铃兰不解,为何不直接去医院,下午是这会儿也是。 “先买药吧,实在不行,明天白天我们再上医院。” “好,我现在就去找慕大哥。”铃兰说完,赶紧跑了出去,喊平安。 清桅强撑着身体来到洗手间,洗了洗手上的血渍,高烧的身体碰到冰凉的水,禁不住险着站不稳。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唇无血色,额头鲜红一片,触目惊心,她顿时双眸涌泪。 怎么会不想去医院? 怎么会不担心毁了脸? 可素未谋面,只是这样就已经不让进家门,若真是闹进医院,那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 她根本不敢想。 其实沈家一直有固定的家庭医生,平时谁有个不舒服,生病什么的,都是直接把医生叫来家里看。但现在老爷夫人都没发话,他也不敢擅自作主。 深夜很多店铺都关了门,慕青玄带着铃兰最后到了和诚医院才买到药。铃兰抱着一堆药,从二楼下来,跑的太急,楼梯转角时猛地撞在一个人身上,药掉了一地。 “你这人怎么走路的,不看人的吗?”铃兰一边捡着药,一边不爽的说道。 “哪里来的野丫头,明明是你撞着我舟哥,你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呢。” 旁边一个年轻男子出声道,也是个不肯吃亏的。 铃兰捡完药,起身看清面前两人,更是生气,一时气的重重地踩了舟亭一脚,“都是你,大街上跑什么马,弄伤我小姐,撞你都是轻的。” “诶,你家小姐谁啊,你怎么平白骂人呢,野丫头,你给我站住。”武阳看姑娘气汹汹地骂完就走,正要追上去问个明白,却被舟亭一把拉住,“先办正事。” “对哦 ,少爷的事要紧。”武阳回过神来,只好作罢,赶紧跟上舟亭上了二楼。 第7章 重回沈宅 三楼病房。 武阳和舟亭刚进房间,就看见已经穿戴整齐的陆璟尧,一身飞行员装束,干练潇洒。 “怎么才来?” 他问。 “刚刚在楼下遇到一个没礼貌的野丫头。” 武阳不忘嘴上抱怨着。 陆璟尧抬眼看向舟亭。 “就是白天撞到的那家小姐的丫头,来给她小姐买药。”舟亭解释。 “沈家小姐生病了,需要半夜让个丫头来医院买药?”陆璟尧当时虽没看清楚人,但他看清了车牌,那是沈家的车,还是沈老爷的近身侍从慕青玄陪着。沈家几姐妹他前后也见过几面,昨天那位看着都不太像……莫不是传言沈老爷从南方接回来的小女儿… 一直隐约有传言说沈老爷在南方还有一房姨太太和一个女儿,都是极漂亮的。当年在北平办了婚事,却不知为何住了没多久,就直接南下去了杭州,这么多年再没回来过。 此时又为何接了回来? “打听的人说,沈夫人觉得她第一天就遇到车祸,还带了伤,回老宅不吉利,让她先去别处养着了。”舟亭把之前了解到的情况说了一遍,还好后面安排人去沈宅跑了一趟。 “哼,可笑。” 陆璟尧拿着飞行头盔和皮手套,冷哼一声,出了房间,“舟亭,咱们撞了人家,理应去看看,你说是不是?” “那明天出任务……” “武阳跟着我就行了。” “是,四少。”武阳跟着陆璟尧出了医院,脚步轻快,跟着四少飞,那可不是谁都有的福气啊。 铃兰买完药回来,清桅按医生的说明,吃了内服的药,止了痒,外敷的药却没有抹。铃兰不懂,看着床头柜上那个白瓷小罐,那是下午八小姐带来给小姐,可自从抹了药不仅没好,反倒更严重了,“小姐,这药……”。 “放着吧。” 铃兰知道小姐定是也想到了,但见她脸色苍白,又不想多说的样子,只好作罢,便伺候着清桅睡下。 第二天一早,清桅刚用过早饭,平安突然就说大宅那边来人接了。 伤还没好,又让进门了? 清桅让铃兰收拾好东西,连着那白瓷小罐也一起带回了沈家大宅。 来接她的,是昨天刚见过的八小姐沈清宜,再次见到清桅,特别是她头上越发严重狰狞的伤,她顿时吓了一跳,“小九,你这个伤怎么更严重了?不是抹药了吗?” “是抹了,却不知为何,半夜奇痒难耐,挠坏了。”清桅笑笑,柔声说着,仿佛那伤不是她的。 “那药……”清宜赶紧止住了话,她想到了什么,心神微颤,但又怕清桅看出什么,故又看向车窗外,给清桅介绍起沿路的风景。 清桅心思单纯,但也不笨,昨晚铃兰去买药的时候,她就想明白了一些。昨天清宜一来就说父亲夸她漂亮,说明她要回来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且很在意她的长相。 在意倒是其次,只怕想她出丑的人更多。沈夫人先借伤拒她入门,再是让清宜送药,无非借机刁难,又想探个虚实,顺带做做样子,父亲若是问起来,她这个沈夫人无可指摘。 但药有问题,她原也不曾想过,毕竟刚来第一天。看现在清宜的样子,她惊讶又脱口而出的话,想来她应该也不知道药有问题。 按理送了有问题的药来,一方面会加重伤情,自是打算短期之内不会接她回大宅;另一方面,对方应该会派人来看她到底用没用药才对,而如今却突然接她回去……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两人一路心思各异,没一会儿就到了沈宅,再看这两个烫金大字,清桅心境却与昨日大不相同。不再好奇,不再抱有欣喜的小期待,是深深的担忧,对即将不得不面对的未知而紧张害怕。 清宜领着清桅两人,过了二门向左,走过一段弯弯绕绕的抄手游廊,便到了后院。 这院子是曾经晚清一位朝廷大官的,清廷没了,人把院子卖了,全家出了国。政府换了好几轮,这院子也几易其主,直到了沈家才算安定些,如今院子有人气儿,养的也漂亮。 仲夏时节,绿荫碧水,怪石假山,凉风吹过来,芳香阵阵,真谓移步换景,逐层深入…… “我们先去念福堂见祖母,她知道你回来,可高兴了。”清宜挽着清桅引路。 清桅点头,笑着跟清宜走进院子里去。 在廊子下的婆子看见她们进来院门,就往里报,说,“八小姐带着九小姐来了。” 清宜熟门熟路的进去,很快一一行礼。清桅一身萱草色裙褂,跟在清宜身后,娉娉婷婷地走进来。 房里明灯高悬,檀香袅袅,端坐着三位金贵的妇人,一圈的丫鬟婆子也都齐刷刷地望着她。 清桅以为只是见老太太,却不想有这么多的人,更是紧张的手心直冒汗。上座的是沈家老太太,身形富态,容貌端正慈祥,抹额上双龙戏珠,一颗极富光泽的东珠在光线下莹莹泛光,通身黑色的裙褂,挑着金线暗纹绣。左右两侧各坐一位贵妇人,右侧的一身铁锈红的裙褂,面容板正,气质严肃;左侧的妇人一身翠微绿裙褂,搭着垂垂缀缀的各种首饰,亮眼的很,只是面相眼神不经意流露着尖酸刻薄。 “清桅见过祖母,给祖母请安。” 清桅屈膝跪地,右手按左手,掌心向内,恭恭敬敬地行了一道稽首礼。 “好,好丫头,快起来,沉香,快扶九丫头过来,我好好瞧瞧。” 沉香扶起清桅到老太太身旁,眼里满是晶莹的笑意,“这么多年,尽看你父亲拿的相片,这回啊,总算见着真人了。”一句话将十几年不曾见过一面的的陌生距离感瞬间拉近。 沈老太太搂着清桅在身旁,上下打量,正要说什么时,却突然看见她额头上的伤,“哎呦,这伤怎么弄的?”,语气里满是心疼。 “昨天回来的路上,车撞到树上,不小心磕了一下。” 清桅声音细细柔柔,没有一丝抱怨。 “看着还挺严重的,请大夫看了吗?用过药了吗?”沈老太太关切地问。 “用过药了,昨天母亲就让八姐给送了药,涂上已经不疼了。”清桅看着沈老太太心疼关切的神态,想起自己还在杭州的外祖母,心里委屈,一时眼里含了泪。 听到清桅这样说,下面的沈夫人仍是微微笑着,一扭头却恰好对上沈清宜的眼神,霎时分开,两人又都看向老太太那边。 “好孩子,不疼了也要上心些养着,这正在脸上,可别留下什么疤才好。你母亲……” 老太太抚了抚清桅的脸,像是想起什么,一时停住了话,抱了抱清桅。 好一会儿,才看向其他人,另起了话头,“看我都老糊涂了,光顾着说话,都忘了给你介绍。” “这是你母亲。” 老太太抬手指了指坐的右侧的贵妇人,面容温和。 “清桅见过母亲。”清桅正了身子,行万福礼,抬头时撞见她投过来的目光,顿时心神一凛,那是看似温和却深藏锐利的一眼,那时她更加知道,这位“母亲”不喜欢她。 沈夫人微笑点头,“听老爷说你喜欢写字,备了一点东西,日后在家没事也可以写写画画,修养性子。”沈夫人看向丫鬟苏木,苏木端着红木托盘,上面一个木匣子,走到清桅面前打开,是一套金徽的文房四宝。 清桅日常书写,自是知道这套东西的贵重,心里诧异,这……,她看向老太太。 “母亲送你的,就拿着吧,第一次见面,她应该的。”老太太拍拍清桅的手背。 “谢谢母亲。” 清桅行礼谢过,让铃兰接过托盘。 “不用这么客气,回了家就是一家人,日后有什么需要都跟我说,其他哥哥姐姐有的,断不会少了你的。” 沈夫人声音温和,一家之主风范尽显。 老太太又指着另一位妇人,“这是你凤姨,” 老太太打量一眼,“这是顶了个首饰盒子在头上?” 一群人闻言不禁发笑,但二太太梁金凤却是不在乎的,“老太太瞧着是就是的,能逗您一乐,我也开心的。” 说完自己也笑了。 “见过凤姨。”清桅行礼问安。 “要说我啊,这养在外面的女儿就是漂亮,难怪老爷这些年也不带回来给我们看,敢情是怕我们羡慕嫉妒呢。”梁二太太起身围着清桅转了一圈,从头到脚看了遍,“看咱们小九长的,眉清目秀,小巧玲珑,眼睛水汪汪的,真有当年三太太的几分模样呢。” 清桅站在屋子中央,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小丑,供人审视、打量,言语再调笑几句,那些目光里、话里的阴阳怪气和冷嘲热讽,她都懂,她心里难受极了。可她又知道,自打进了沈宅的门,她就是案板上的肉,不管明里暗里来的是什么,她此时都只能忍着,受着。 梁金凤一抬手,后面的白芷也端着一红木托盘走了过来,“华服配美人,前些天定做衣裳,知道小九要回来,特意给小九也做了一套,希望小九喜欢。”二太太说着轻抚了头髻,一颗翠绿的翡翠戒指甚是抢眼。 白芷拿开红布,是一件荷莲三秋的香云纱旗袍,做工精细,很是漂亮。 清桅看着没说话,倒是老太太先开了口,“哎哟,这衣裳真不错,小九,还不快谢谢你凤姨。” “谢谢凤姨。”清栀乖巧道谢。 “有时间常来凤姨院子玩儿啊。” 梁二太太热络的聊着。 “这么好看的衣裳,怎得也不见你给我做一件?”老太太假装着生气。 “老太太,这旗袍挑身材着呢,您要是能舍得那全聚德的烤鸭子,我明儿就给您做。”梁二太太开起了玩笑,一屋子人一阵欢笑。 清桅听着满屋子欢笑,她虽脸上也笑着,却只觉得这一切都仿佛与自己无关,她们是谁与自己无关,她们笑什么也与自己无关,她只是恰好出现了在这场欢笑里,一转身便散了。 突然一个丫鬟进来,附在沈夫人耳旁说了几句,就见沈夫人说,“母亲,给小九请的医生到了,让她先去看看头上的伤。以后住在一处,咱们有的是时候聊天逗趣呢。” “好好,看伤要紧。”沈老夫人看着一个穿黄衣的小丫头,又道,“山茶,你以后就伺候九小姐,跟我这么多年,家里的规矩礼仪,你最清楚,平常多提醒着她。” “是,老太太。”小丫鬟看向清桅,“见过九小姐。” 清桅微微点头,拜别祖母及众人,由山茶领着去自己的院子 —— 沁竹园。 第8章 宴无好宴 阳光透过竹林照进房间,窗棱上、矮榻上都是随风而动的竹影,清香萦绕。 清桅坐在椅子上,让医生检查额头上的伤,一动不动,也不喊疼,连眼神都呆呆的。 “这是内服的药,这是外涂的,消肿化淤,每日涂三次即可。” 许医生看过之后,从医药箱里拿出药,一一放在小木几上。 “会留疤吗?许医生。”清桅问。 “我以为……”许宴本就活泼的性子差点没压住,假意轻咳一声赶紧住了口。 “以为什么?”清桅看着他,这个医生很年轻,自然微微上翘的嘴角,让人总觉得挂了一抹浅笑,很面善。 “看你全程一句话不说,以为你不在意呢。” “怎么会不在意呢,女孩子都爱美的。”几句闲聊下来,清桅心情好了一些,轻笑着。 “应该不会留疤……”许宴一边说一边看着清桅。 听他这么说她仍是神色淡淡,这女孩真是有点奇怪,嘴上说着在意,面上却全然无所谓的样子。 “不过,这个不好说,撞伤有点严重,加上你挠的厉害,破皮见血有伤口。” 他早前就听说沈家新来的九小姐是个非常漂亮的美人,若是有了这疤,怕是也影响她以后。 “没事,有疤或许也好……你照实跟母亲说就行。” 清桅笑笑,看着许医生有点为难的样子。 许宴微怔住,深深看了清桅一眼,“尽量不要碰到水,” 他给她贴好纱棉,“你先用上几日,我过几天再来看恢复情况。”许医生交代几句,收了医药箱,山茶送他离开。 铃兰收了药,看清桅乌青的眼下,想她是困了,“小姐,床已经收拾好了,你去睡会儿吧,昨晚一宿没怎么睡。” “好,母亲和凤姨送的东西,都放一边收好。” 清桅起身往卧室去,“哦,我们带来的春茶,你忙完让山茶领着,去给各房送一些,当是回礼。” “恩,还是小姐想的周到。”铃兰俏笑一声,乐呵呵地去收拾东西。 风摇绿拂,时光清浅,太阳渐渐西斜。 清桅一觉睡得沉,醒来已经下午三点多,铃兰将东西都收拾妥当,她拧了帕子给清桅,“小姐,你擦擦脸,这北方确是比南方干燥许多。” 清桅擦着脸,一时忘记头上的伤,碰到纱棉才停了手。 这时山茶捧着一个檀木的首饰盒子过来,“小姐,这是老太太让我单拿给您的,” 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两只光洁圆润、致密细腻的上等白玉手镯,“老太太还说‘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有些事,看淡些,安安心心住下,一切都会好的。” “这手镯真好看,” 清桅来回地轻抚着镯子,“收起来吧,明早给祖母请安,得好好谢谢她。” “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两个丫头未必听懂老太太那两句,但清桅懂,这深宅大院,人情世故,她不擅长,便少参与,只管过好自己的。 但愿如愿。 “小姐,刚刚大太太那边来人说,晚上让所有人都去西园用晚饭,给您接风。” 山茶放好手镯,又给清桅倒了杯茶。 接风……清桅心里并不太想,到京城的这两天比她过去十几年都让人觉得疲惫。 “恩。”清桅轻应一声,看了看衣裳和头发,午睡的都有点乱了,“换过一件衣裳,重新梳下头吧。” 趁着收拾的时间,清桅又让山茶给她讲了讲府里的情况和一些规矩,比如早上卯时晚上酉时都要去给老太太和母亲请安、用餐是各个院子都有独立的小厨房,她暂时先跟着老太太用等等之类的。 山茶半个时辰讲下来,清桅听着不难,就是繁杂琐碎。 景泰蓝的时钟响了五下,正好下午五时,清桅带着山茶往西园去。她原本想着,这宴怕不是好宴,心一直悬着,却不想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让她轻松不少。 两人进到西园,厅堂已经坐了不少人,老太太、大太太她们都在,清桅一一打过招呼,只是有一位年轻妇人,不曾见过。不比大太太那般严肃,也不如二太太外向,更是沉静内敛一些,长相有点异域。她们说是七哥、八姐的娘亲 ——四太太宋寅雪,是朝鲜族人,难怪七哥、八姐双胞胎两个长的那般好看。 “清桅见过雪姨。” 清桅行礼。 “小九好,昨天他们俩回来就说,九妹妹是个温柔娴静的标致江南女子,这会见了,当真一字不差。” 宋寅雪说话时声音轻柔,话语绵绵,但眼里却一般古井无波,像有心事一样。 清桅正想说什么,却被门外一个尖细的声音打断,“听说我们美若天仙的小九妹妹回来了?在哪儿呢?快让我瞧瞧。” 来人一身火红的薄纱洋裙,烫卷的头发耳边用一只珍珠发卡别着,火红的唇,走路带风,让人瞧着就是火热,此人正是二太太的女儿,沈家六小姐沈清欢。 “清桅见过六姐。”清桅起身福了福。 “不用客气,快让六姐仔细看看,”沈清欢当真有模有样的端详起她来,“小九妹妹长的还真是漂亮,肤如凝脂,手如柔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哎呦,今天怎的这么会说,莫不是现背了几句?” 清欢是个不喜读书的,今日说出这一连串的,老太太忍不住打趣几句,惹的众人一阵欢笑。 “祖母~人家这是有感而发呢,若不是这等美貌,难怪才到京城一天,就能让陆家的人登门拜访。”清欢边说,边转着圈儿的扫了众人一眼,眼角眉梢满是阴阳怪气。 此言一出,房间里果然安静下来,清桅也微微一怔,陆家?登门? “陆家,哪个陆家?”沈清宜替许多人问了出来。 “八妹,北京城的陆家,还能是哪个陆家,当然是统领北方五省的陆总司令家啊。”沈清欢的声音抑扬顿挫,神情夸张,本是没什么的几句话,也让她演出了八九分的神秘,更是引得众人越发探究的看着清桅。 “就你六丫头会卖弄玄虚,不过是昨天他们家的兵撞上你妹妹的车,打发个人来问一问。”老太太在上座上调笑几句,事儿说明白,气氛也缓和了,“赶紧坐下喝口水吧,从进得门来小嘴就没停。” 老太太说了话,沈清欢便闭了嘴,安静的坐在了梁金凤旁边的位子上。 清桅见状,便也选了个离她远一些的位子坐下,其他人也恢复了先前家长里短的闲聊。 清桅自是感觉到了六姐沈清欢对她冷嘲热讽的不喜欢,但她猜不透,也不想猜。 她坐在太师椅上,低头看自己的脚尖,鞋面沾了土,有点脏,大概是昨天下车在路边弄上的。她想起高头大马上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原是因为他,她才一早突然被接了回来。 他骑在马背上都那样高大,若是站着那得多高啊。 “老太太,餐厅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老爷请您过去用餐。”清桅正想的出神,一个小厮的声音突然出现。 她回过神来,人影幢幢,脚步轻移,跟着一众人去了餐厅。 到了餐厅,清桅两个月之后再次见到父亲沈怀洲,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不亲昵也不疏远,又似是有点堵气,有点委屈。 她没有先开口叫他,却是沈怀洲叫她坐在他旁边,她才轻轻柔柔地叫了声父亲。沈怀洲似是心情不错,叫几个孩子都坐到了一桌。 主位是老太太,一左一右就是沈老爷和沈夫人,沈老爷这边依次是清桅、四太太和七少爷世诚、八小姐清宜,沈夫人那边就是二太太、六小姐清欢,下边再是二少爷沈世襄,面目清秀,满是书生气的样子,清桅与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山茶说二哥以前是搞文学的,去德国留洋回来,因为大哥沈世献入了政府官职,二哥只好硬被父亲拉去跟着他经商。 沈家是从祖父那辈,靠山西矿业发迹的,光是山西就有三个大型矿山。后来到了父亲这里,父亲日本留学回来,做生意也大胆,带着钱出了山西,开始做一些船运、贸易等业务。具体有多少钱,大概只有父亲他自己知道。只是北京城里大家都知道,沈家跺跺脚,关里关外都得震一震。 但这么大家业,目前也都还是在北方,只说近一两年因为南边的政府掌权,父亲的生意才慢慢开始往南边做了。 许是因为父亲在的关系,餐桌上除了几个长辈,其他人都不怎么说话,清桅更是伸手夹菜都很少。 “吃鱼,是你喜欢的。” 清桅看着自己碗里突然出现的一块鱼肉,她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沈怀洲,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做这样亲近的动作,她面上平静,但心里是极感动的,“谢谢父亲。” 沈怀洲看着这个小女儿,仿佛看见她娘程叶音,眉目纯净,轻轻柔柔的样子,不禁唇角含笑。 廖廖几句,是美好,是刺目,一桌的人,明白的自顾自的吃饭,不明白的面面相觑,也不言语。 正这时,门外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老爷,五小姐带着林家公子回来了。”来人欣喜地通报,一时间餐厅里又热闹起来。 两个年轻的身影进得屋里来,满面笑容,男子一身深灰西服,女子一身纯白洋装,洋气干练。 清桅知道这应该就是五姐沈清夏和他的未婚夫林书良。 “清夏见过祖母,见过父亲母亲。” 清夏给各位长辈一一行礼,又热络的和弟弟妹妹们打招呼,大方得体。 最后视线落在清桅身上,她走到清桅身边,伸手抱住她,“欢迎小九回家,”而后又小声说了一句,“礼物我已经让半夏送到你院子里,希望你喜欢。” “谢谢五姐。” 若说目前为止,在沈家清桅最喜欢的人,大概就是这位五姐,不仅喜欢,还羡慕。 “快坐快坐,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人都齐了。”说话的空档,丫头们已经安排好了座位,老太太满脸堆笑,热情的招络着。 “今天回来是有好消息要告诉大家。”清夏正声说道,看着旁边的林书良,带了娇羞之色,“要不你说?” 众人好奇地看着两个年轻人,你推我让的,就是不说话。 第9章 无故受罚 在大家好奇地注视下,沈清夏缓缓开口,“我们要结婚了,日子定在八月十五日。” 众人一阵欢呼,几个年轻爱热闹的,世诚和清宜两个人都直接拉着清夏激动的商量起来。丫鬟婆子们也都开心的互相说着话,指着房间,说这个家具要换新的,那个花园要重新修缮。 沈家很久没办喜事,加上林书良身份特殊,是南方参谋部的二把手,又正得势,这一桩婚事自然要是大办特办的。 一场家宴,月上柳梢才散,人尽皆欢。 东方泛白,晨露熹微,竹叶上的露珠滚滚跌落于青草间,倏忽不见。 这一日起,沈清桅便正式开始了她在北京城的生活,只是她不知道她将经历怎样的风雨变幻,甚至改变她和他的一生。 每日晨昏定省,自是免不了的。清桅起床,穿戴整齐,便去念福堂给祖母请安,陪祖母说了会儿话,带顺便用了早饭。 从念福堂出来,又去花满阁给沈夫人请安。清桅刚进门,就被带去里屋,让铃兰在外等着。 铃兰在厅堂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清桅出来,心里有点着急,但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又不像是在挨训,可是这么久不出来是在做什么呢? 铃兰惴惴不安地挽着苏木套起近乎,一打听才知道,沈夫人正让清桅陪着做早课。沈夫人信佛,特意设了佛堂,每日早课晚课,各一个时辰。 知道在做什么,铃兰便安心地等着。果真一个时辰的时候,清桅跟在沈夫人身后出来了,只是走路姿势有点奇怪。 才出了花满阁,清桅赶紧扶住铃兰的手,来缓解膝盖的疼痛。 “小姐这是怎么了?”铃兰疑惑地问。 “没事,就是跪的时间久了,腿麻了。”清桅皱着小脸,满额头的汗。 大热的天儿,两个人在日头下走了好一会儿才到沁竹园,衣裳都浸湿了。 只是这事并不算完,清桅日日去给沈夫人请安,沈夫人都让她陪着做早课晚课,到了第三天,清桅的膝盖已经红肿破皮,跪在冰凉的青石地砖上,更是痛的如利刀划过,难以忍受。 “小姐,你在想什么?”山茶给清桅膝盖抹了药,膝盖青紫一片,看着心疼。清桅躺在藤椅上,小脸素净,唇色也白,整个人精神看着比前几天更差。 清桅就是想不明白,沈夫人名曰做课,实则罚跪的行为,倒底是为何,要说给个下马威,不让进门一事已经够了,明明才见了两次,才过了一天,为何又惩罚上了…… 清桅不说话,只定定的望着窗外,两个小丫头既心疼又无奈。 过了好一会儿,清桅才开口,“铃兰,准备笔墨,” 清桅从藤椅上起身,“就用上次母亲送的那套吧。” “好的,小姐,我马上去拿。” 铃兰高兴地跑去拿东西,小姐只要动了,心里定是有主意了。 山茶扶着清桅走到书桌旁坐下,铃兰铺好宣纸,开始研墨,“小姐这是要写什么?” “《般若心经》。” 清桅提笔沾墨,蝇头小楷,一撇一捺之间,纸上生花。 书桌正对着窗口,外面一片翠绿的竹林,光影斑驳,时有风吹过,卷起宣纸一角,声声作响。清桅安静地伏案书写,苍葭裙褂,头上的发带低垂,好美一幅岁月静好的画。 沈世诚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美人美景,“小九。” 声音响亮活泼。 “七哥好。” 清桅起身打招呼。 “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世诚几步走进房间,指着福生手上的大西瓜,“冰镇西瓜。铃兰,快切了给你小姐尝尝。” “七哥快坐,山茶,给七哥倒碗酸梅汤。”清桅听铃兰说了,这个七哥倒是个白哈哈的玩世不恭的少爷范儿,没什么心机,相处起来也是轻松随意一些。 “七少爷尝尝,小姐亲手做的。”山茶递给世诚一个小白瓷碗。 世诚几口喝完,人也凉快不少,“好喝,想不到小九还有这手艺呢。” “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娘常做,闲来试着做的。”清桅笑笑。 世诚没想到与三太太有关,怕清桅难过,赶紧转了话题,“哎~桌上你写的什么?” “《般若心经》。” 两个来到书桌旁看字,世诚看着清桅,低声问,“给母亲的?” “恩。”清桅点头。 “小丫头还挺聪明的。” 世诚拍了下清桅的发顶,“听说你被母亲罚跪,又犯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 清桅摇头,手指卷了纸边又展开,一脸无辜。 “母亲那人平时还好,只要是跟父亲有关的事,那就是另一个人,你自己小心些。”世诚附在清桅耳边,轻声嘀咕。 清桅微笑地点头。跟父亲有关?难道是那日晚宴? “那你好生养着,五姐约了西街的华裳时装店的欧老板做婚服,说是到时候带我们几个一起去做衣裳,婚宴那天穿。” “恩,好。” 世诚说清桅的字好看,等有时间了来跟学写字,两个又闲聊了几句,世诚便离开了沁竹园。 第二天一早,清桅去花满阁给沈夫人请安的时候,用木匣子装好手写的心经送给了她。沈夫人看见一整个长卷的小楷心经,笔姿秀逸,甚是欢喜,当时就让清桅回了园子休息,只说以后也不必日日请安,有心了想着来看看她就行。 虽然沈夫人面上有了松动,但清桅拿不准,仍是日日早晚过去转一圈。不过心里没了杂乱的事情,终是能安安心心地休养几天,脸上的气色也好了很多。 清桅在沁竹园养了一个来月,除了每日给老太太和沈夫人请安,其余也不曾见着什么人,也无人来找她,就好似她并不存在一般。 她倒是乐的自在,但心也有不安。 一日午睡醒来,她正斜靠在廊下的沙发上看书,忽闻着一阵淡淡的清香,起身四处寻着,但见门前几株荷花不知何时开了,亭亭玉立,白中带红的荷花,在微风中摇曳,显得鲜嫩美艳。 好看是好看,只是这零星的几株有点孤单。她想起往年夏日,每当此时,她都会和娘、外祖母去西湖赏花。接天连荷叶,仿佛碧玉一般,旁边点缀着朵朵姿态各异的荷花,一抹抹淡淡的粉红,争奇斗艳,美的令人心醉。 思及此处,物是人非,清桅不免心伤落寞。 山茶在一边看着清桅,由欣喜转而难过的神情,想她定是思及不开心的事情,开口安慰,“小姐,后花园还有一大片荷花,可想去看看?” “真的可以吗?”清桅瞬间开心起来,从进来这院子,除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她就没出过沁竹园,早就想出去走走了。 “恩。”山茶也激动地点头。 “那我们去看看,小姐。”铃兰放在手里浇水的壶,回房间拿了把伞。 几个人脚步轻快地出了沁竹园,往后花园去。因着五姐的婚礼,一路上都有园艺在修剪花木,或是木匠在重新粉刷墙壁廊柱,园子里敲敲打打,鲜活不少。 山茶领着清桅到了后花园星月湖畔,站下湖心水榭,果然好大一片荷花,一眼望不到边际,耀眼夺目,清风送荷香,沁人心脾。 “想不到这园子竟有这般大一个湖,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真好看。”清桅不禁感叹,这北方的荷花似是比南方的更热烈,更张扬。 “小姐,我记得您以前跟太太玩荷花的飞花令,能说出好多诗句,要不今天我们也玩玩儿?” 铃兰见着清桅心情不错,也来了兴致。 清桅犹豫,看着铃兰笑,在她耳边轻声嘀咕了一句,“别丢人啦。” “小姐来嘛,我陪你一起,丢人算我的。”山茶也起哄道。 “九小姐来嘛,别负了这一番美景呢。” 不知何时身后廊下一几个干活的婆子也凑起了热闹。 “我也来。”一道温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四太太宋寅雪。 “见过雪姨。” “见过四太太。”一众人整齐的打招呼。 “不知雪姨在此赏景,是我叨扰了。”本是出来闲逛的,遇到喜静的四太太清桅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也是闲来无事,四处逛逛。”宋雪寅面带微笑,说话温柔。 “那加上四太太,我们一共四个人,铃兰,就从你开始吧。”山茶眼神示意铃兰 起头。 “我会的不多,勉强开个头啊,恩……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铃兰笑盈盈的起头。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我捡个小姐现成的,呵呵。”山茶说完,还被铃兰点着额头,调笑一番。 轮到清桅,她看向四太太,“雪姨先吧。” “好,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 四太太接着道。 “雪姨说到《采莲曲》,那我也说一个吧,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是诗人王昌龄的。”清桅轻松对答。 又轮到了铃兰,她扫过众人,只是憨憨笑道,“我没了,嘿嘿。” 闻言的丫鬟婆子们,一阵大笑,其中有个大声道,“铃兰,我要是你就不参加了,怪丢人的,哈哈。” “那有什么的,只要小姐开心,我丢人没什么的。”一片笑声中,铃兰答的坦然,“到你了,山茶,你好好争气啊。” “湖上西风斜日,荷花落尽红英。”山茶答道。 “六月荷花香满湖,红衣绿扇映清波。”四太太宋寅雪接。 “荷蓑出林春雨细,芦管卧吹莎草绿。”清桅接。 ………… 四轮过后,山茶败下来,就剩四太太宋寅雪和清桅了。众人从一开始的嬉戏玩闹,也变得投入认真了。 …………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清桅接。 “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 四太太宋寅雪接。 “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清桅仍是信手拈来的样子,侃侃再出一句。 众人哗哗鼓掌,“已经第二十轮了,九小姐好厉害啊。” “我竟不知四太太也这么有才学呢,看这一轮她还能接上吗?我好紧张啊。”小丫鬟们在旁轻声嘀咕。 四周一片寂静,只余蝉鸣鸟叫,生生催夏。 宋寅雪手攥着帕子,正拧眉深思,忽然,一道有些熟悉的清润嗓音传来,“忽闻梅福来相访,笑着荷衣出草堂。” 众人闻声皆转身看去,只见三男一女正从不远处的游廊向这边走来。 第10章 初识生趣 “许医生何曾着荷衣了?我瞧瞧。”清桅听是许医生,不禁玩笑起来,笑语嫣然。 一转身,就看见这三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沈五小姐沈清夏和她的未婚夫林书良,还有一身白色医生袍的许医生。 余下一位,清桅不曾见过,看着比许医生还要高出一些,身材高挺英气,上身白色衬衣,下身冷灰色长裤。衬衣领口自在的散开,衣袖被卷至手肘,露出有力的小臂,他一手插在西裤口袋,一手拿着西服外套,冷硬中不失潇洒,沉稳中带着狂傲,幽深的眸子给人无形的压力和神秘。 怎么会有人长的如此高大,脸还这样好看,清桅一时想起,在南方时,和女同学们偷偷讨论学校里哪个男生帅气,哪个男生有气质,想起当初那些少女萌动之心,一时耳尖泛了红,同荷花一般。 她就那样看着他,是探究?是沉溺?…… 但又不知究竟看着哪一处,是眼?鼻?唇?若有似无,朦胧模糊。 “小姐。”铃兰轻扯了扯清桅的衣摆,“叫你呢。” 清桅猛回过神来,朝着他们那边急急行礼道,“五姐好五姐夫……” “是许医生啦,”铃兰又低语补充道,她的小姐今天这是怎么了。 人群中已有人小声轻笑着,清桅顿时浑身一热,脸和脖子红成一片,“许医生。”她尴尬地笑笑,声音轻轻柔柔。 “竟不知九小姐这般好才学,有机会还要向九小姐多请教。”许宴笑道。 “许医生自谦,我不过同大家玩闹,献丑了。”清桅不免羞怯。 “咳…不是让你在家中静养吗?怎么还跑这么远晒太阳?” 许医生假装正色道。 清桅被问的一呆,顿了顿答,“有伞,”,手指了指山茶正举着的油纸伞,但见众人却还是望着她,她又补充,“这就回去,就回去了……“ 清桅窘地不得了,红着脸扫过四太太,五小姐一众人,欠身行礼。最后视线撞上那个男子,轻微点头,赶紧扯着铃兰快步离开。 许医生见清桅就要走,扬声道,“九小姐,你等等我,我同你一道去,正要看你的伤。” “不了,不了,你自己后面来吧。” 清桅急急答了一句,头也不回,只顾埋头往前走。 “小九一向娴静温顺,倒难得见她这般十七八岁活泼的孩子模样。”沈清夏笑道。 “陆大少爷真是魅力无边啊!”许医生随意调侃一句。 身后传来一阵欢笑声,她更尴尬了,脚下亦是越走越快,只恨不能一下消失了才好。 可就是这样心慌意乱之下,一道低醇的轻笑声却还是被她分明出来,陌生的,短暂的,与众不同的。 清桅到沁竹园没一会儿,许医生就到了。 “见过九小姐。” 许医生打过招呼,放下医药箱。 “这会儿你倒正经起来了。”清桅也不正眼看他,心气有点不顺,她刚一路回想实在太丢人了,可这跟许医生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能自己生着闷气。 “九小姐这是因为刚刚玩闹生气了?”许宴笑道。 “那倒没有,只是……”清桅顿了顿,接着说,“只是刚刚你那位朋友,我无意冒犯……你若再见着他,替我道个歉,可好?” “这个啊,没问题,不过他不会在意这些的,他这个长相,上哪儿都会被多看几眼。”许宴说的随意,却没有注意到此时清桅的神情。 不会在意,反正总是被盯着看……想来也是极受欢迎的人吧。 清桅不再说话,专心让许宴查看伤势。 “膝盖的外伤已经大好了,不过还是要多休息,” 许医生拆掉额头上纱棉,”头上也基本看不出来什么了,之后也不用再贴纱棉。” “还是贴上吧。”清桅定定地看向许宴。 许宴也深深看了清桅一眼,似是明白过来,“山茶,麻烦你帮我打盆水来好吗?” 山茶出去之后,许宴看着清桅,“你想如何?” 清桅稍靠些小声说了几句,许宴点头,而后又从药箱里拿出那个小白瓷瓶,“这个已经查清楚了,这药的确……” “这不重要了,知道与否,我也不想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 清桅打断许宴的话,转头看向窗外,阳光弱了,有些昏暗。 “那你刚刚?”许宴反倒有些不解。 清桅知道他指的是头上伤的事,“那不过是自我保护罢了,我管不了别人,但多护着些自己总是要的。” 清桅笑笑,心意坦然。 “好,那过几天来医院找我。”许宴欣然笑笑,几次接触下来,这女子似乎总能让人意外,她聪明、善良,但不软弱,不主动伤害别人,也知道在自己范围内尽力保护自己。 “谢谢你,许医生,你本没有义务这样帮我,若是……害怕之后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你也可以直接拒绝我。”清桅说道。 “好好养伤,到时候记得来医院找我,我走了。”山茶端着水进来,许宴没再多言语,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清桅知道,他同意了,且不会出卖她。清桅不知道对他的信任源自于什么,也或许只是被逼无奈之下的不得已,她没有其他可以依赖的人。 但许宴知道,从知道她是沈清桅,他就会义无反顾帮她,希望她好。理由他不能说,至少现在还不能说。 许宴出了沈宅大门,武阳给他开车门,上了后排落座。 “等很久了?”许宴问。 “还好。”陆璟尧答,神情恹恹。 “怎么?谈得不顺利?” “算了,聊点别的吧。”陆璟尧有些懒意的靠着,看向窗外,一个小女孩正提着一篮子荷花,开的正艳,像是刚采回来的。 他想起刚刚在沈家后花园,那个站在满目荷花里的纤巧俏丽的身影,一身藕粉色的裙褂,头上还是青绿色的缎带,只是比上次多缀了几颗珍珠,晶莹玉润的,跟她一样。 “她的伤怎么样了?”陆璟尧冷不丁出声问道。 “谁?”许宴反应了一下,轻笑道,“人家有名字的,叫沈清桅。” “我知道。”陆璟尧手一下一下轻敲着车窗,不知是真关心还是随意问问。 “腿伤没事了,只是这脸……算是让你们给毁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许宴说完,瞄了陆璟尧一眼。 “若是那点伤都好不了,你趁早回美国重修吧。”陆璟嘴边挂着笑,揶揄道。 “你就不能笨一点,没劲。”许宴瞪他一眼。 “她让你这么说的?”陆璟尧正了身子转过来看着许宴,这会儿他有了点兴趣。 “病人隐私,无可奉告。” 许宴看着陆璟尧一字一句说完,也看着他脸色一阵由晴转阴。 “无聊。”他又恢复了恹恹的样子。 “人家让我跟你说声抱歉呢。”许宴并不想的样子。 陆璟尧看他,眼神疑惑。 “说是刚刚不该那样看着你,失礼了。”许宴看着眼角带笑,神情魅惑的陆璟尧,不禁嗤之以鼻,“我看该毁容的是你。” 陆璟尧笑容更盛,夺目摄魂。 黑色的轿车隐入车流,路灯零星的亮起,照着几千年的北京城,也照着他们迷茫的未来。 沁竹园。 暖黄的灯点亮了宁静的竹林,风吹的沙沙作响,清桅带着两个丫头在门前敞地上纳凉。 “山茶,这个送你。” 清桅拿着一支银制镂空的山茶花发簪插入山茶的小髻上。 “小姐,这万万不可,我怎么能要您的东西。”山茶抬手就要取下来。 清桅按下她的手,温柔地看着山茶,“我娘最喜欢的花,就是山茶花,我来时带的关于她的东西不多,这是一样。” 她坐回到椅上,“那天祖母说你叫山茶,然后让你跟我,我就知道这是冥冥之中的缘份,大概……是我娘派你来陪我的。” 好一会儿,她接着说,“这段日子在沈家,多亏你提点我,照顾我,我现在把这个山茶花的发簪送你,一是想谢谢你,另外,我们以后的路还很长,还要互相帮助的地方很多。” 听到这里,山茶已经泪流满面,跪在地上给清桅深深磕了一个头,哭着说,“小姐,山茶既然跟了您,就会全心全意只待小姐一人好,现在是,以后是,这辈子都是。” 山茶从小被卖进沈家,什么粗活累活都干过,这几年幸得老太太照顾才过的顺了些,哪里受过主子们的这等待遇。一时被清桅的一番话感动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清桅让铃兰扶起山茶,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园子门口跑来一个小厮,“九小姐,老爷让您现在去他书房。” “好,我这就过去。” 清桅起身去换了衣服,跟着小厮出了沁竹园。 父亲这个时候找她,会是何事? 第11章 谣言四起 清桅从父亲书房出来已经晚上八点,院子里曲径通幽,清夜无尘。 父亲说给她安排了钢琴课和舞蹈课,让她从明天开始去上课学习,八月之后正式去中西女校上学。这学校她知道,都是特意教贵族或富人女子中西方礼仪规矩、社交才艺之类的,不过,很多人年少时就开始读的,她如今都十七岁,还学这些做什么。 一切正常的话,再过一个月她就该在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上大学了,如今来了北平,自然也要继续读书,只是她并不想上中西女校,她想学点更有价值的东西,对她将来生活最好。 或者还像之前那样,去师范也可以,那时和母亲一起商量定下来的。清桅一个人在回去的路上默默的想着,现在母亲不在了,她也不敢直接跟父亲提。 又一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清桅刚用过早饭,在廊下看书,最近为了琢磨上学的事情,头都大了。 “小九,快换衣裳,我们出去。” 七哥世诚噔噔地跑来,后面跟着他的小跟班福生。 “出去?去哪儿啊?”清桅问。 “你忘记了,去时装店做衣裳啊,快,我们路上说。”世诚催着清桅去换衣裳。 清桅只好赶紧换了衣裳,跟着世诚出了门。 世诚开车,带着清宜和清桅,到了华裳时装店。 时装店地处西街的繁华地段,店铺清亮又新潮,店员看到清宜马上热情招呼,说有些时候没见着她了。 清宜笑着说,“跟你们欧老板约好的,但我五姐还没到,你先忙,我们自己先逛逛。” 店员说,“好嘞,那两位先请进,我去跟欧老板说一声。” 两个人进来店里,问店员要了两杯咖啡,就在沙发上坐下,“这家店的欧老板很有生意头脑,在欧洲学的服装设计,留洋回来之后,就开了这家店。专给有钱的小姐太太们做衣裳,欧洲有兴时的新货到了,也会仿制,面料也好,生意很快就起来了,如今算是京城里独一家儿呢。” 清桅听着清宜介绍,她转过脸去看店内陈列的时装,正如清宜所说,店内摆的都是欧洲各大女装的最新款洋装、礼服,还有各样闪着珠光的高跟皮鞋。一排排,一列列,眼花缭乱,美丽又新鲜。 清宜已经选了几件去里间试衣裳了,清桅自己闲闲地看着,她虽不是爱在衣饰上花心思的人,但看着也是心情愉快的。 “欧老板,按这个样式再重新给我做一套。”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传来,有点熟悉。 “沈小姐,这旗袍前段时间不是刚做一件呢,怎得又要一件一模一样的?”欧老板讨好的声音,还有些小八卦。 “还不是我娘,趁我不在。把衣服给了我们家新来的那个乡下丫头。” 清桅听出来了,是六姐沈清欢。 “哎,听说你那个九妹妹长的可漂亮了,美若天仙,是不是啊?”另一个声音问。 “哎呦,就她那样儿还美若天仙??来的第一天就毁容了,额头上天天贴个白布,也不嫌晦气。” 沈清欢阴阳怪气地说。 “真的假的啊?” “许医生说的,还能有假?现在就是个乡下来的丑八怪,那衣服给她真是浪费了。” 沈清欢愤愤不平的很。 楼上一阵讥笑嘲讽。 当初做那个决定,清桅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亲耳听到这些话,她还是很难过,眼睛里的泪水直打转。听到一阵下楼梯的脚步声,她赶紧躲进了一个试衣间。 人声渐远,脚步声消失,清桅拉开布帘,抬眼就看到了五姐沈清夏,她眼神温柔,清桅鼻子一酸,强忍着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喉间挤出软软两个字,“五姐。” “许宴那个大嘴巴,看我下次不揍他。”清夏揽过她肩,伸手抱着她。 清桅一时被逗笑,“不怪许医生的,” 心里为许宴默哀,“五姐,你快挑衣裳吧,我没事的。” “恩,五姐邀请你和八妹一起,当我的傧相可好?” “好啊,好啊。”清宜从试衣间抱着一堆衣裳出来,开心的应道。 一行几人在欧老板的带领和推荐下先给清宜和清桅挑了衣裳,清桅一身紫薇花粉纱裙,荷叶边水袖和裙摆,指尖系一朵同色的缎带花,而清宜则是同一系列的水青色纱裙,两人站一起,活泼鲜亮,甚是好看。 清宜陪着清夏去楼上选礼服和鞋子,清桅兴致不高,便坐在一楼休息。刚坐下,几个年轻的穿着新式洋装的女子欢声笑语的走进店里。 “你们听说了吗?”其中一个女子挑起话题,等众人八卦。 “什么?什么?” “听说沈家接回来的九小姐,刚到京第一天就出了车祸,直接毁容了。” “真的假的?不是说车就碰了一下吗?” “真的,听说半张脸都破相了,到现在都没好。”几人一阵低笑。 “这么久都没好,那估计好不了。” “听说之前好几家公子等着去相亲呢,这会儿都不吱声儿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聊着八卦,一脸的幸灾乐祸。 这个世界,总有人用光鲜亮丽的外表装饰着她们尖酸刻薄,肮脏可怖的内心,只是不知,这到底是自以为是的聪明,还是被舆论利用而不自知的傻子。 说是戏,谁人不是戏中人呢。 清桅在房间里呆的实在难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她径自出了时装店,在路边找了一个石椅坐下。 蔚蓝的天空,六月的午后,街道上纷乱的嘈杂扑面而来,驱散了清桅周身的寒意。 她静静地坐着,微闭着双眼,任风吹乱头发,扬起裙摆,阳光穿过密密的树叶,斑驳地洒在脸上,照在白皙的皮肤上,更是晶莹剔透,泛着光泽,微热涌涌荡荡的滑入心里,浸入骨血…… 她好像是阳光下圣洁的花,又像是喧嚣里唯一的静,只是那一抹忧郁孤单灼伤了谁的眼,又刺痛了谁的心。 她好想杭州的三舍小屋,好想外婆,好想母亲……清桅恍惚间感觉被人拽了衣角,她睁开眼,看着一个穿粗布衣裳的小男孩,怀里抱着好大一束百合花,“姐姐,有个哥哥让我把这个送你。”小男孩把一束桅子花塞到清桅怀里。 清桅微皱着眉,疑惑地看着他,那小男孩又塞给她一张字条,上面洋洋洒洒写着,“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 清桅看着还未反应过来,小男孩早已跑开,不见踪影。 “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是《卧云》。她手捧着白色的百合花,起身四顾,却没有发现有人在看向她这边,所见之处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只在她不知道的十几米开外的马路对面,有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启动离开。 世诚从店里出来正要找清桅,就看见她捧着一束花过来,“哪里来的花?” “就……刚刚有个小男孩送来的。”清桅如实交代,她确实不知是何人。 世诚倒是一脸闻到八卦的意味,“小男孩??小九,快告诉七哥,可是遇到心怡之人了?我给你把关。” “七哥~我今天第一天出门,何来心怡之人,你不要乱说。”清桅不理世诚,几步进了时装店。 可刚到店里,清夏、清宜见了一脸粉红的她,也是玩笑起来,一路上几姐妹玩玩闹闹地回了沈家。 只是车刚到沈宅门口,就看见沈夫人和二太太在丫鬟的搀扶下,神色慌张地从院子里出来。二太太看着更是落了泪的样子,一脸悲伤,嘴里还念叨个不停。 几人赶忙下了车,一问才知道是六小姐沈清欢,从西街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第12章 医院探视 沈清夏几个人说要一起去医院,但被沈夫人拒绝了,说是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一下子去很多人,反倒引人注目。 沈夫人和二太太离开时,还侧目看了清桅一眼,如刀锋一般。 几个人各回各院,沈宅一时气氛凝重,二进门之后假山旁的老槐树上,几只鸟扑腾了几下也不再动,闷热的厉害。 第二天一早,清桅在老太太处陪着用早餐,丫鬟苏木特来告知老太太情况,说是六小姐右腿轻微骨折,脸上和手臂上有擦伤,但都不严重,让老太太莫忧心,等过两三天六小姐就会出院。 “好,没事就好。”老太太用帕子轻揩着嘴,“如今世道也乱,安生日子都难得过哦……沉香,你跟大太太说,下月初一,咱们家去趟潭柘寺,祈祈福。” “是,老太太。”沉香答。 “听说,你父亲给你安排了钢琴课和舞蹈课,可去学了?”清桅扶着老太太出了餐厅,往厅堂去。 “明天去,今天想先去医院看下六姐。”清桅淡淡道。 “有心了,自家姐妹就该这样,”老太太拍拍清桅的手背,“那你去吧,从医院回来告诉我一声儿。” “是,祖母。”清桅辞过老太太,回了沁竹园,换完衣裳往医院去。 清桅和铃兰正顺着抄手游廊往外走,经过东侧别苑时,却看一个急匆匆的男人身影,从常忆苑出来,本来正走着,抬头突然撞见她们,又赶紧闪身转入一个侧门走了。 清桅狐疑地看了一眼,难道是什么人来看六姐……,便也没多想,领着铃兰出了沈宅往医院去。 她本还忧愁要找个什么理由去医院找许宴,如今正好了,也不会惹人疑心。 司机老赵将车直接开进医院,停在大门口,清桅和铃兰下车。老赵说今天家里车子都出了门,他还要送二少爷去公司,不能一直在这里等她,稍晚些时候再来接她。 清桅进了门诊大楼,站在大厅角落里等着,铃兰去打听六姐病房。大厅里人并算不多,大部分都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人,老一辈还是不怎么能接受西医,生病了多是找中医大夫看,除非病重,中医治不了了,带着试一试的心态才会来西医院救治。 大厅里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神色凝重,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穿一身深色布衣,佝偻着背,止不住地咳嗽,似是要将肺咳出来不可,他颤颤巍巍地在大厅里走了好一会儿,左顾右盼,好像在找什么。 清桅想着他可能是不认识字,不知道去哪儿,她正想过去帮他,刚走了几步,老人却突然扑通一声直接倒了下去,整个人面朝下摔在地上,灰蒙蒙一团。 她吓的心里一紧,赶紧跑过去,叫了几声,老人仍是没有反应。 她大声叫道,“医生!来人啊!这里有人晕倒了!医生。” 清桅焦急的声音在大厅响起,很快有医生护士跑过来,许宴跑在最前面,直奔病人而来,边跑边吩咐,“分散人群,保持空气流通,快!cpr准备。” 清桅只见许宴直接跪在病人身前,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按着病人胸口,神情专注严肃,双唇紧闭,额头渐渐渗出汗来。 护士将人群分散开,给病人留下足够的空间。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在许宴不停的抢救下,老人终于喘过一口气,悠悠地醒了过来,人群中响起一片掌声,很多人都在说,“许医生真厉害” “我就说肯定能救活。” 清桅站在人群之外,也跟着鼓掌。此时的许宴,是她不曾见过的,不是那个喜欢开玩笑,说话逗趣的许宴,而是一个闪闪发着光,耀眼夺目的许宴许医生。 “把人抬到担架上,送到201病房,” 许宴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慢点。” 许宴安排完病人,回身看到清桅,他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丫头,魂儿丢了?” 还是那个熟悉的许宴。 清桅却是没回过神来一样,仍是看着他。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许宴俯身与清桅平视,轻巧地看她,“莫不是喜欢上我了?” “什么呀,别乱说,” 清桅小脸微红,不再看他,“我是觉得,你好厉害啊,许医生。” 清桅说着还特别郑重地点了点头,一脸真诚。 “别这么夸啊,我可受不住,”许宴跟在她身后,轻笑着摇了摇头,“清桅,这边~” 许宴指着另一个方向,“你不是要去看沈家六小姐?” “哦。” 清桅呆呆地点头,“你不早说。” 许宴双手一摊,无奈地耸肩一笑。 两人出了门诊大楼,往隔壁的住院楼去,一路上,时不时有医生护士或者病人与许宴打招呼,看到旁边的清桅,都不禁意味深长地多瞧几眼。 “许医生,你在哪儿学的医啊?” 走了一片绿草地,清桅问。 “国内在和诚,之后又去了美国。” “真厉害。” “怎么?你也想学医吗?” “我……我可以吗?”清桅有些激动,又有些犹疑。 “学医很辛苦的,你受得了?”许宴看清桅一眼,有点意外她的想法。清桅倒不是怕辛苦,她只是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还没完全想清楚。 许宴见她没说话,又接着说,“还要扎针,你不害怕?” “啊?自己扎自己吗?” 清桅瞪着两个眼睛问,她是真的疑惑。 “哈哈哈……你真是太可爱了。” 许宴一阵哈哈大笑从胸腔里荡开。 “你别笑了,好多人看呢。” 清桅脸一阵红一阵白,这人怎么这样,她不懂嘛,有什么好笑的。她又一次不想理他,自己走的飞快,进了住院楼。 等到许宴笑完跟上来,清桅倒亮起了八卦的眸子,“许医生,那你为什么学医啊?” “我啊,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许宴带着清桅上了三楼,“到了,306室。” 清桅知道,许宴跟很多贵公子留洋不一样,他是考上了庚款留美名额,公费读的大学,自然要比其他人吃的苦更多。她没再追问,跟着许宴来到306室门外。 刚到门口,就见一个穿医生袍的男医生出来,戴一副黑边眼镜,学生气十足。 “许师兄好。” 男子跟许宴热情地打招呼。 许宴点头,看向清桅,“清桅,给你介绍一下,秦书钧,我师弟,现在跟着我在医院实习呢。” “这是沈家九小姐,沈清桅,来看六小姐的。” 许宴互相介绍道。 清桅并不擅长这样的陌生人交际场面,她有些局促,微微点头。 “那你先去看六小姐,我还有事,你一会儿再过去找我?” 许宴看下时间,该是有别的安排。 “好,你先忙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清桅乖巧道别。 清桅转身看着淡黄色的病房门,很旧,黄色几乎看不太出来了。门偏上面一点有一个小的玻璃窗口,她特意错开了视线,没有直接看里面。 里面没有一点声音,是睡着了吗?清桅心里没底,六姐不喜欢她,她知道,或许人家此时也不需要她的关心吧。 但家里兄弟姐妹都来了,她也只好硬着头皮来一趟。她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深呼吸好几次,手里捏紧了手袋,都感觉到有些疼了,才抬起右手,“咚咚咚”的敲门。 “进来。”一个年轻尖细的声音,带着散漫,是沈清欢。 第13章 误闯病房 清桅按下门锁,推开门,又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房间里伺候的丫鬟们都不在,只有沈清欢一个人。 深蓝色的窗帘半拉着,阳光照在病房一角,很白很亮。沈清欢一身蓝白条纹的病服,半靠在床头,许是觉得热,把棉被堆在了一边。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颠来倒去的看,像是一个半旧的金色怀表。 “六姐。”清桅出声叫她。 “怎么是你?”沈清欢扭头看见是清桅,似是没想到会是她,被吓的一惊,赶紧将怀表收进了棉被里,“你这人懂不懂礼貌啊,进门前不知道敲门吗?” “我敲了,你让我进来的。”清桅解释,她该是看东西忘了神。 “你来做什么?来看我是不是也和你一样毁了容?” 沈清欢态度不饶人,阴阳怪气的。 “不是,我只是听说你住院了,来看看你,” 清桅将一束百合放在一个白色矮桌上。她本不知道送什么给她好,只怕她送什么沈清欢都不会喜欢,这束花还是七哥买的,说她喜欢百合,她便硬着头皮拿上来了。 “我不需要,你走吧。”沈清欢语气冷硬,开始赶人。 “那我走了。”清桅不想与她纠缠,转身便走,只是走到门口,她又突然停下,她实在想不明白,转身问道,“六姐,你到底为何如此讨厌我?我自认为从到沈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清桅一直都知道,她美与丑,善与恶,无论如何,都会有人不喜欢她,她也不求所有的善待,可她不想这么稀里糊涂的被讨厌,被针对,她要知道为什么?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你那个已经死去的娘-程叶音,问问她当初做了什么,让人如此讨厌所有和她相关的人和事。” 沈清桅如遭雷击,整个后背一僵,她看向沈清欢,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下藏着的,是极端的恨,像海面下随时能将人吞没的漩涡。 娘?娘跟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做了什么让她们如此之恨?但……娘那样温柔一个人…… 清桅没有在病房逗留,快速出了病房,走的又急又慌,像是震惊至极,又像是不知所措,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她脑子全是沈清欢含恨怒视的眼睛,越走越快,一直走到医院走廊的尽头,一转角,她整个人跌坐在楼梯上,努力地试图找回正常的思考能力。 原来她一直以为的厌恶是因为娘……可娘做了什么?让她如此之恨,甚至娘已经走了,她还将这份恨意转移到她的身上…… 不可能。娘是那么善良的人,连只蚂蚁舍不得踩,每年在巷子口给穷人施粥,在孤儿院做义工的人,怎么可能会做伤害别人的事。 良久,清桅松开双膝,坐直了身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胡思乱想,或许这根本就是六姐编出来诬蔑娘的,绝不可信。 窗外茂盛的槐树高耸,浓密的叶子把阳光遮着死死的,一点光亮都照不进来,只剩昏暗。 她起身看了看四周,远远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分不清方向。这里似乎是一段旧楼梯,地面上都是尘土,落叶,走几步都能听到回声,她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心跳地飞快。 要直接下楼吗?还是原路返回?原路会不会再次遇到沈清欢或其他人,她不想,她现在的样子太过狼狈。 她纠结了一会儿,决定还是直接下楼,一步一步,尽量放轻声音。可她刚走完一段,正要转弯时,却见下面正有几个高大的身影在往楼上走,情急之下她只好又折回来,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刚回到三楼,转过楼梯,清桅吓的赶紧闪身进了最近的一个房间。 她小心地贴在门后听来人的声音,又快速扫一眼这个房间,看着是一个里外两间相连的高级病房,两层窗帘都紧闭着,房间里有些昏暗,清桅刚适应房间里的光线,便听到有男人的说话声。 她等待片刻,确定脚步声走近,且在外面停下。她赶紧将门轻掩上,快步往里间走。 很快门被推开,吱呀一声,有人走了进来,听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有衣服摩擦的声音,像是在脱衣服,却又突然停住了,房间里安静地出奇。接着有人朝她这边的房间走过来,高大的身影在门缝里被压成一道阴影,清桅紧咬着嘴唇,又往墙角缩了缩。 里间房锁被拧动,外面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先说事情吧。”那黑影停了停,退了回去,清桅轻呼一口气。 “四……” 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声音再次响起,只是声音极低,是英语?还是什么语?她听不太懂。 她本无意偷听,时间长了,她心神一放松,不小心碰到身边的衣帽架,她险些叫出来,就在这时,她听到那男人说,“那就处理掉,杀鸡儆猴。” 轻飘飘一句话,却杀气十足。 清桅浑身一颤,汗毛倒竖起来,她一动不动,甚至手抓在墙上,心跳都快停了。 “是。”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有人离开。 但清桅知道,屋子里还有一个人,有淡淡的烟味飘进来,她忽然想要看看那个人…… 她刚站起半个身子,就听见那男人说,“蹲了这么久,腿该麻了,还不打算出来?” 声音里带着稍许戏谑。 果然早就被发现了…… 清桅做好了出去被骂一顿,各种道歉的准备。她心突突直跳,皓齿咬着下唇,从里间走出去,却发现正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她四下里看了一圈,还是没人,心里更是害怕,急忙出了病房。 清桅出了门,径直往另一方向走,头都不敢回。她走着走着,突然被人一把抓住手臂,她吓的心一下跳到嗓子眼,回头发现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一身病服,眼神涣散,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 老太太手上用力,捏的清桅手臂生硬,身上不停地冒汗,她看出老人的精神状态可能不太好,她又不好大声喊叫。只好一边掰着她的手,一边柔声哄着她,“老太太,您住哪个房间啊?” 老太太摇头,神情焦急,嘴里越说越快。 “您是要找谁吗?” 清桅又问。 “……儿子……我儿子,当医生了,可厉害了!” “那我们去找他好不好?”清桅耐心地哄着。 “找不着了,打仗……轰……好多年了,我的君儿……我要找我君儿。” 老太太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恶狠狠地对着清桅吼道,“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清桅被晃的头昏眼花,耳朵里都是刺耳尖锐的声音,老太太的手铁钳似勒着她,她甚至来不及站稳,就又被老太太拉至窗前。医院楼层不高,窗户到腰,老太太探身往外找,突然惊喜地指着楼下叫道,“我儿子……我儿子在那,你看……” 第14章 共处一室 老人半个身子伸在外面,拉着清桅非要指给她看,吓的清桅浑身哆嗦,她看一眼楼下,顿时心力一抽,太高了,一个个人影在下面移动,根本看不清人的模样。 她强忍着恐慌,“看到了,我看到了,你先回来,我们下楼去找他。” 清桅从未听过自己如此害怕的声音,抖的仿佛不是从她喉间发出,而是飓风中颤栗飘摇的破布。 情况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正要开口喊人,突然胳膊上的力量消失了。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我儿子……” 老太太瞬间松开清桅,直接爬上窗户跳了下来。 热血瞬间冲上头顶,清桅条件反射一般,扑过去伸手一抓,抓住了老太太的一只手,“来人啦……医生护士……有没有人啊……” 清桅使出全身的力气喊道,但因为同时在使劲拉着老太太,声音嘶哑却不大。 她使出全身力气死死拽住老太太的手,脸被涨红的能滴出血,肚子趴在窗棱上,像要被生生切断的痛。 可老太太神志不清,她只觉得有人要阻碍她去找儿子,她气愤地挣扎着,“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儿子……你放开我。” “救命啊……医生……有没有人……” 清桅哑着声音拼命地喊,她半个身子吊在窗外,死死的拽住就是不肯放手,她满脸是泪,手一点一点在往下滑,她甚至听到了”咔咔” 的骨头断开的声音,她感到深深的绝望。 忽然,手上一轻,“砰”的一声,是世界坍塌的声音,空间消失了,一瞬间,她好像失去了听力,没有任何声音,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到,或许是忘了心跳。 她满眼血眼痴痴地望着楼下,无尽的黑,无尽的空洞…… 突然,有人将她拉起,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她的双眼,遮住了所有,低沉温润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别看。” “有人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啊……有人摔死了…!!…” 楼下传来嘈杂地叫喊声,惊恐的、震惊的、撕裂的……不绝于耳。 所有的声音回拢,清桅尖叫出声,”啊……”,覆在眼睛的大手突然移到她的嘴上,倾刻切断了她的尖叫,腰上一紧,被人抱起闪身进了一个房间。 一进到房间,陆璟尧快速关了门,将清桅抵在门后,“你不再叫,我就放开你。” 清桅眨眼,晶莹的泪珠掉下来,她甚至还未认出陆璟尧,只是愣愣地看着她,不停地流泪。 陆璟尧松开手,清桅早已被吓的魂不附体,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冷汗直冒,心在嶙峋的胸腔里扑扑乱跳。她无声的啜泣,恐惧又疲乏,全身麻木不能动弹,陆璟尧始终扶着她,怕她滑下去。 清桅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六神无主,她怕极了,满目脆弱、哀伤,整个人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消散。 陆璟尧被那样的眼神烫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 “……都怪我……都怪我没有拉住她……” 清桅好像找到了依靠,低哑地声音哭诉道。 “跟你没有关系,你在最后都还拉着她,你已经尽力了。”他柔声安慰,轻抚着她绵软的脑后,像在呵护受伤的小猫。 清桅埋在他怀里哭的停不下来,心里无数次埋怨自己。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好一会儿,陆璟尧就只是那样抱着清桅,等她发泄。他知道她一定是吓坏了。 突然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隐隐传来,陆璟尧立即警觉起来,“看来,更大的麻烦来了。” 清桅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迷茫地看着他。 “跟我来,快。” 走廊上,一行十几个穿黑色警服的警察正在一间一间搜查病房,两头的楼梯已经用警戒隔开,并派人看守。 为首的一个方墩墩的身材,脖子很短,铁青着脸,一双突出的眼睛混着狡黠,他带着两个细高个,一整凹字形移动过来,在病房门口站定,满脸堆笑,“这不是舟少校吗?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啊?” “自然是等着迎接您,宋大警长。” 舟亭面无表情,声音沉冷。 “哟?不敢当不敢当啊。” 宋卓一脸惶恐,却直愣愣地站在门前,瞅着舟亭,等他开门。 舟亭伸手推开门,“请进。” 武阳在一旁气的咬牙切齿,不是舟亭一直按着,真怕他一拳直接打在那人的猪脸上。 宋卓进门看着靠躺在病房上的陆璟尧,立即弯腰勾背,矮胖的身体像只蛤蟆,“哎呦?陆军长,真是不好意思,打扰您休息,” 。 宋卓身体道歉,但表情却是眉毛一挑,颇有些得意,“这有人突然摔死了,少得了都查一查,说是一位女子,不知道您……” “给你五秒钟。”未等他说完,陆璟尧直接打断他。 “这……陆军长,执行公务,您多担待,多” “1” 陆璟尧头也不抬头,开始报数。 宋卓还要再说什么,却又听到,“2”。 武阳和舟亭守在门口,手扶在腰侧,那是什么动作,宋卓再清楚不过,这个男人心狠手辣,且向来说一不二,他赶紧手一抬,让后面两个人去里间查看。 “3” 陆璟尧头也不抬,仍看着手上的书,数一声,翻一页。 “你们两个快点。”宋卓不耐地催促。 “4” 陆璟尧的声音再次响起,直让人压抑。 “警长,没有。” 两个人从里间跑出来,一劲摇头。 宋卓气的直冒火,却又不敢发作,咬牙陪笑道,“陆军长,打扰了,您好好休息,祝您再旗开……” “5” 陆璟尧抬眸,眼见着三人踩着数字踏出房门。“舟亭,送送,客气点儿。” “是!” 利落的应答,眼神犀利出门,只听见门外一通嚎叫,渐行渐远。 待所有人都离开,陆璟尧一把掀开白色的棉被,但见一个纤小的女子侧躺在他身边,满头是汗,湿发胡乱地粘在苍白的小脸上,与那日在湖边见的阳光娇俏的模样千差万别,似有针在心上刺了一下,陆璟尧轻声叫她,“沈小姐……沈小姐……” 叫了几声,清桅一点反应没有,陆璟尧才惊觉她已然是晕了过去,他急忙叫道,“武阳,快去叫许宴。” 门外,脚步声跑的飞快,惊的树上的鸟四散腾飞。 陆璟尧起身想抱她到里间病床,一动才发现,清桅的手仍紧紧的攥着他的西裤,他心头一窒,漏跳一拍,这时他才真正感觉到刚刚这一切对她而言,实在太重了。 西裤被攥起层层褶皱,她的手小小的,手指纤细,白的能看到里面一根根细细的血管,他费了好一会儿才把她的手指掰开,然后抱到了里间的床上。 “咚咚咚……”门外响起焦急的敲门声。 “进来。”陆璟尧开口。 “你怎么了?旧伤复发了?我那儿还有病人呢。”许宴开门就问,刚刚在诊室正忙着,武阳跑进来拉着他就跑,他都快跑断气了。 “不是我,是她。”陆璟尧侧头看了眼里间。 许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震惊住,“清桅?她怎么了?她怎么在你这里?” 陆璟尧白他一眼,意思是,你能不能先救人! 第15章 事发突然 许宴会意,赶紧到里间给清桅做检查,忙了好一会儿才从里间出来。 “什么时候能醒?” 陆璟尧看着正走过来的许宴问,他叉着腿坐在沙发上,面前透明的玻璃盘里好几个烟头,等的有些不耐烦。 “快了,惊吓过度,手脱臼” 许宴从武阳手里接过一杯茶喝起来,看了眼沙发上的男人,一脸淡漠,有些不可思议,“不是,四少,你不会现在就想把人弄走吧?” “我与沈小姐素不相识,她在我这里确有不便。”陆璟尧看着许宴。 宋家与陆家不对付,宋卓此时掉了头,但难保不会再找个理由杀回来。查死亡原因是不是另有隐情,事情或许可大可小,但只要跟他陆璟尧沾上关系,宋家就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毕竟最近他让宋家损失的可不止一条人命。 “四少,你做个人吧,她从到北平,身体就没好过一天,” 许宴也坐在沙发上,离他近些,语重心长地说,“等她一醒,我马上把人带走,行吧。” 陆璟尧不说话,算是默许。 “武阳,你去办公室把她丫鬟带来,小丫头一直在那等,这么久不见人估计该着急了。”许宴吩咐完,似是想起什么,又问陆璟尧,“诶,你还没告诉我,她怎么会在你这里呢?” 陆璟尧把事情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当然他抱着安慰人家,还把人藏到他被子里面的事自是没提。 “按你这么说,她这事还真有点难办,救人没人看见,现在老太太死了,随便出来个人咬她一口,她都有理说不清。不过……” 许宴瞅着陆璟尧,眼神闪烁,“不过你不全程看见了吗?她可以帮她作证啊!” “宋家恨不得对我除之而后快,你觉得他们会信我的话?指不定还会反咬一口说是我指使的。”陆璟尧鄙夷地看他一眼,是那种对智商的鄙视。 许宴端起茶杯就要扔过来,突然听见里间的声响,他迅速起身小跑过去,“璟尧,她醒了。” “许医生?”清桅闻声,意识还未完全清醒,看见许宴,不禁觉得有点奇怪。 一个高大的身影自正间走来,立在她的床尾,清桅抬眸看他,记忆回拢,是他……难道这是他的房间吗?那刚刚抱着自己温柔安慰的人也是他? 思及此,清桅更是有些不好意思,小脸泛红。 两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虽然只是片刻,他也并没有将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半分,但他气势太过强势,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定住了,甚至脑袋傻的忘记因何躺在这里了。 “许宴,我有几句话同沈小姐讲。” 陆璟尧淡淡道。 许宴离开,陆璟尧走到床边,看了看倒挂的盐水袋,干净、透明。清桅在棉被下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之前意识混乱不觉得,她此时才觉得这人只是远远地看着,就压迫的人喘不过气。 “沈小姐,”陆璟尧开口,声音冷淡。 “嗯。” 清桅抬头看着他,乖巧地点头。 看着清桅乖巧温静的样子,陆璟尧突然有些无奈,她明明只是好心想救一个人,明明很多事她什么都不知道……他准备好的一些警告的话,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语气不自觉温和下来。 “沈小姐可知道我是谁?”陆璟尧问。 “陆璟尧……” 她刚刚听到许晏叫他璟尧,舟亭是陆家的人,是他的手下,她想这陆该是他的姓。 “那你可知陆璟尧是谁?”他再问。 “……额……。”什么奇怪的问题,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如何回答,六姐当时说统领北方五省的陆司令陆家,他应该也很厉害吧。 “以后若是有人问起,沈小姐这样答就好,你我今日也没有见过,你没有出现在这个房间,更没有见过什么跳楼的老太太,可记住了?” 他说。 清桅闻言,呼吸一窒,但接着又点点头,“恩,记住了。” 没有疑惑,没有拒绝。 听到她如此干脆的回答,陆璟尧反倒有点诧异,拧着眉目光锁着她,想知道她此时在想些什么。 “你不想明着说,我自然不会问,因为我问了,你也未必会告诉我。” 清桅转过头,不再看他,她一直记得祖母那句话。“大人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说真话……” 清桅说完,掀开棉被就要起身下床,却不想碰以脱臼,痛的轻呼一声。 陆璟尧见状想伸手扶她,却被她躲开了,他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怔了怔。 清桅走到门边,她又转身看着陆璟尧,“不过今天,还是要谢谢陆先生,当时我确实很害怕。” 她弯腰道谢,然后开门出去。 铃兰刚进房间,看到脸色惨白的清桅从里间出来,吓了一跳,“小姐,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你好久,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清桅让许宴拔针,握住铃兰的手臂,安抚她,也依靠着她,“我没事,许医生,我们走吧。” 许宴看到一先一后出来的沈清桅和陆璟尧,一个面色平静淡然,一个……脸色难看?但是不是弄反了?他又多瞅了陆璟尧几眼,有点幸灾乐祸。 铃兰扶着清桅往外走,在路过舟亭时,她又愤愤地不经意踩了他一脚,还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们家小姐每次碰到你们就没事,哼。” “诶~你这个没礼貌的野丫头,这次是我家四少救了你家小姐好吗……搞搞清楚好吧…不然,那宋……” “武阳。” 陆璟尧一个眼神过去,武阳赶紧闭了嘴。 清桅停下看武阳,武阳佯装看向窗外。宋?她心想琢磨一下,还是转身离开了。 陆璟尧等清桅她们离开,他也火速收拾了东西,西服外套直接丢在武阳头上,“去南苑马场。” “那这病房……” 武阳知道四少这是不高兴了,他一不高兴就喜欢去跑马,可……好端端的谁惹着他了? “退了,所有相关的东西,一件不留。” 陆璟尧眼神冷利,大步离开。 “是,四少!”武阳立马答道。 离开陆璟尧的病房,清桅跟着许宴去他办公室呆了一会儿,原来下午跳楼的老太太,是因为得知自己的儿子在战场牺牲了,受了刺激才精神失常,寻了短见。 但这个说法,是知道实情的许宴说的,许宴还告诉她,也有人说看到老太太在摔下楼前,在住院部三楼与人似乎发生了争执,被人推下楼的。 这个消息无疑像一道惊天巨雷劈在清桅身上,她四肢百骸像是被寒冷冻住一般,僵在原地不能动弹。她突然明白过来临走时陆璟尧那几句话,是在保护她。 许宴说,如果有人问起,她今天都在医院做了什么,就说看完六姐,因为想学医,就一直在他那里了解一些学医的情况,至于手上的伤就说是帮我做事伤着了。 清桅点头答应,在许宴办公室又坐了一会儿,才满腹心事的出医院准备回家。 清桅和铃兰站在路边等司机,突然一辆黑色的车滑到她面前,车窗降下来,清桅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大哥。”清桅乖巧地叫了一声。 “上车。”沈世献坐在后排,身影陷在树影里,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大哥是警察局局长,除了进门第一天见过一回,这是第二回见,清桅莫名有些紧张。 清桅上了车,坐在沈世献旁边,一动不敢动。车开出去好一会儿,她才听到对方的声音,“局里有人上报,说你跟今天医院的命案有关,我来了解些情况。” 医院的命案?清桅心口一凛,在医院商量了半天,讨论了半天,这才刚出医院就被直接带去警察局。 事情发展远超清桅的想象,她全身紧绷,硬生生从嗓子里憋出一个“好。” 第16章 少爷风流 清桅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整整五个小时,她觉得像过了五天一样,漫长、忐忑。 在问询室里,清桅一五一十交待了在医院发生的所有事情,在涉及陆璟尧的时候,她犹豫了,她不知道能不能说,该不该说,可当时害怕恐惧占据了主导,在让沈世献屏退了所有人之后,也如实说了躲在陆璟尧病房的事情。 后来,清桅被告知可以走了,她虽心有疑惑,也只能忍着,大哥说后续的事情他会处理,让她安心回家。 清桅出了警局正要上自家车的时候,前方一辆黑色的汽车正好也启动离开。 “小姐,好像是武阳。” 清桅顺着视线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正跨上车的陆璟尧,甚至还是上午那身衣服,黑衣黑裤,隐在如墨的夜色里。 是大哥叫他来替我作证的吗?他那样身份的人,当时之所以一再交待,就是不想惹上麻烦吧,可现在似乎还是牵扯上了他。 他大概心里很是不爽。 清桅看着已经离开的车影,不知是感激多一点,还是愧疚多一点,总之,心里被塞的满满的,很不舒服。 “四少,后面好像是沈小姐。”武阳扭头看着车后说了一句。 “嗯。”陆璟尧出警局的时候就看到她了,坐在等候室的椅子上,小小一只, 头发上的发带都散了,垂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谁告的密?又是不让进家门,又是传谣羞辱,这回更是污蔑成杀人凶手了,这沈家小姐还真是不好当啊。”武阳不知不觉感叹。 告密的人只说了沈清桅,并未提及他,不管是有意无意,说明针对的人不是他。那是谁告的密,他就不担心,自然也不关心,自有沈世献去查。只是他去给沈清桅作人证,从案情自是能证明她的清白,只要宋家不因为他瞎掺和,此事也就了了,当然,这沈家的人情他也是要记的。 之后的几日,清桅因担心案子的事情,便只在院子里等着大哥的消息,好在过了五天之后,大哥遣人来说了声,已办妥。清桅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上午从老太太聊天回来,刚进园子,便见八姐清宜一身白色洋裙躺在凉椅上,一晃一晃的好不惬意。 “八姐,你怎的过来了?”清桅眉眼弯弯。 “你这园子夏天里真舒服,才一会儿,我都要睡着了。”清宜拿掉脸上的帕子,声音懒懒的,困极的模样。 “舒服你就常来,我日常一个人在这里,也无趣的。” 清桅走到跟前,坐在廊下另一边的沙发上,铃兰给她端来一杯水。 “呐,这个给你。”清宜递给铃兰一个粉色的礼盒,盒子上还系了好大一个缎带的蝴蝶结。“你不是要去上舞蹈课呢,穿礼裙学的更快哦。” 清宜脸上是甜甜的笑。 清桅打开盒子,是一件淡粉红的礼裙,和一双同色系镶钻的高跟皮鞋,她光是看着,就已经能想象到翩翩起舞时的轻盈与亮丽。其实每个月家里都会安排做衣裳,衣柜里很多,她不缺衣裳,但这个不一样,是有被人惦记的温暖,“谢谢八姐。” “哎哟?,” 清宜伸过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好了,我不与你多呆了,齐老师是很严格的老师,你快换了衣裳去吧。” 清桅点头,送走了清宜,回房间拿了礼裙和鞋子,出门去上课。 纤细的手指在黑白琴健上跃动,灵动优美的琴声,如轻盈的蝴蝶从一幢白色的小洋楼里飞出来,与窗外的白鸽翩翩共舞。 清桅站在齐慧身侧,为这美妙的琴声打动、着迷,最后一个音符跃起,抬高的手腕落下,清桅情不自禁的鼓掌,“先生谈的真好。” “沈小姐也可以的,钢琴你只是不太熟练,比八小姐当时可让我省心多了。” 齐慧从琴凳上起身,玩笑几句。“只是舞蹈,沈小姐要费心一些呢。” 说起舞蹈,她瞬间脸红,“实在对不起弗兰克先生,我会努力的。” 清桅因为平时极少穿高跟皮鞋,加上舞鞋不知为何鞋跟突然断了,一下午踩了弗兰克先生好几脚,她还崴到脚,真是太难了。 “没关系,他不会介意的,他下课后跟我说,他很喜欢你这个学生,因为你很乖。”齐慧与她俏皮的玩笑。弗兰克是齐慧的丈夫,是个英国人,齐慧曾在英国留学,与弗兰克是同学。后来弗兰克的父亲被公派到中国,他便一起来了,再次见到齐慧,两人瞬间陷入爱河,自然成婚,也是当年的一段异国婚姻的佳话。 “谢谢弗兰克先生。” 清桅实在抱歉。 “你慢一点,什么人这么重要,让你等了一下午,现在还跑的这样急。”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伴随着弗兰克先生大声的叮嘱。 “是我喜欢的人,哥哥,我先走了。” 女子声音清亮雀跃,是并不纯正的中国话,清桅看着一个淡黄色的身影从门口一闪而过,裙摆飞扬。 “是凯瑟琳,弗兰克的妹妹,刚从英国来,看样子应该是要去约会。”齐慧在一旁温声解释。 清桅点头,抬手看了时间,“齐老师,那我今天先回去了,下次课再来,辛苦您和弗兰克先生。” “好,沈小姐慢走。”齐慧送清桅下楼。 因为齐慧的房子在巷子里,里面路窄车子进不来,只能停在外面。清桅带着铃兰往外走,刚走到巷子口,她一抬头一抹黄色撞进眼里,是刚刚下楼的凯瑟琳,在一片红墙绿树间,那抹黄色是那样亮眼,她正穿过马路,飞奔向对面一辆黑色的轿车,一个高大的男人正靠在车门上伸展了双臂等着她。 从清桅的视线看过去,两人身影重叠,只看到凯瑟琳的背影,看不清男人的脸。那样溢于言表的喜悦,大概是很相爱的一对恋人,清桅觉得很美好。 凯瑟琳飞奔到车旁,一下投入男人的怀抱,男人收拢手臂回抱她,只是在看清男人的脸后,清桅美好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陆璟尧。 那是他喜欢的人吗?…… 她突然为自己最近一段时间那些莫名的脸红和心跳,感到尴尬和羞耻,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心里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绪,酸酸麻麻的。 “走吧,铃兰。”她强压下那股莫名的不适,上车离开。 第17章 探望七哥 清桅回到沁竹园已经晚上六点,山茶说老太太送了全聚德烤鸭子,金灿灿一碟,还有青笋炒虾仁、白玉豆腐汤,清桅只浅浅吃了几口便不再用,身子歪在矮蹋上,痴痴地望着窗外的竹林。 下午那个明黄的拥抱一直灼着她似的,心里闷闷地难受。 “小姐,可是有心事?”山茶轻声问,让人收了桌上的餐食。 “恩……”清桅趴着没动,轻哼了一声。 “是下午的课学的不顺利?”山茶问。 “才开始学,不顺利自然是有的,但……”清桅认真的想了想,又说,“但也还好,好好练习倒也不难。” “那可是吹了风或着了凉,身体不舒服吗?” 山茶有点担忧,伸手来摸清桅额头。 清桅还是一动不动,懒懒地,让山茶摸完额头,摸后背,她想着或许真的是身体哪里生病了,不然怎么这么难受。 “不烫啊。” 山茶摸完清桅额头,又摸着自己额头感受。 几人正在屋子里犯着愁,忽听见福生在外面叫,“九小姐。” “福生?”清桅从榻起来,看福生一脸着急的样子,“我七哥人呢?你不是日常跟着他?” “七少爷问上次让您找的字帖找着了吗?” 福生看着清桅,眨了眨眼。 清桅瞬间会意,“哦,字帖啊,找着了,我这就给七哥送过去。” “那我给九小姐带路。”福生嘴上说着,人却已经转身往前走了,有点着急的样子。 清桅跟着福生往柒园去,一路上福生走的飞快,她险些跟不上。直到了柒园,清桅才终于明了他为何那样着急。 园子里乱七八糟,全是砸碎的花瓶、茶壶,摔乱的桌子椅子,简直无处下脚。丫鬟婆子全缩在角落,不敢出声,而在正门口两侧站着几个黑衣护卫,面容冷硬,眼神凛栗,硬是让这园子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小九,你快帮我劝劝你七哥。”清桅闻声,这才发现那一堆人里竟然还有四太太,只是她此时脸上泪痕未干,神情无力且憔悴,哪里还有一点富家太太的姿态。 “七哥这是怎么了?”清桅问。 了解下来才知道,是沈世诚不满意与刘家的婚事,昨天上午跟刘小姐严辞声厉地吵了一架,结果人家母亲下午就跑到沈家来质问父亲母亲,到底什么意思,这婚是定与不定。 父亲两人说尽好话才安抚好,让对方不再追究,且保住了婚事。只是沈世诚就惨了,不仅被父亲家法伺候了几鞭,还被关了禁足,到今天整整一天一夜了,一个人在屋子里一口水没喝,一句话没说。 “小九啊,你快帮我去劝劝他,有事我们好商量,别不吃东西,他身子会受不了的。” 宋寅雪说着眼泪又要掉下来,心疼地不得了。 “好,雪姨放心,我这就去。”清桅抚着她的手,安慰她。 清桅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是刚热的饭菜,走到房门口,“我劝七哥吃点东西,你们远一点,我怕他生气直接扔出来砸到你们。” 门口两个护卫对视一眼,脸色有点为难,但这个九小姐大老远接回来,又还不太了解,一时有些拿不稳,但还是稍离门口远了一些。 清桅进到房间,先是一愣,屋子里比外面乱的更厉害,连苏锦的桌布都撕了一地。房间里的主灯未开,只开了几盏壁灯,昏昏暗暗的。沈世诚四仰八叉的倒在珊瑚绒的深蓝沙发上,像是没了人气儿一样。 “七哥,是我,小九。”清桅小心地走到沙发边,放下托盘,蹲在他旁边。 “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拿起一只油滋滋的鸭腿在他眼前晃了晃,“是祖母给的,我刚刚也吃了,她肯定是又嘴馋了,呵呵……” “清桅,逃出去吧,逃出沈家,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世诚的话像山顶巨大的落石突然砸在平静的湖面,她心里一骇,惊的不知该如何回应。 而更让她惊诧的,是沈泄诚的眼神。 在她眼里,七哥就是个玩世不恭的富家公子哥,整天没事这里逛一逛,那里溜一溜,好吃好喝,玩点有趣的找找乐子,好像这世上最开心快乐的那个人就是他。他虽性格自由散漫,放荡不羁一些,但对女子一向礼貌有加,从不逾矩,更不要说厉声责骂。 她从未见过沈世诚这般沉静的眼神,是那种暴风骤雨,惊涛骇浪沉寂之后,对世间之事不再抱有热情或希望的死心和放弃。 可清桅哪里懂什么劝人安慰的话,她蹲在沙发旁只是看着沈世诚,也不说话,他倒是先缓过来,起身靠在沙发上,“吓着你了?” 清桅摇头。 “七哥没事,你起来坐。” 世诚把清桅从地上拉起来,放在沙发上。 “七哥如此难过,是因为不喜欢刘家小姐,还是不满父亲独断专行的安排?”清桅柔声问。 “为何这样问?”世诚不解的看着清桅。 “若是单纯的不满父亲安排,从小到大,他安排你的事应该不少,断不会生气至此砸了满园子东西;所以……七哥该是有自己喜欢的人,不想与刘小姐结亲。” 清桅顿了顿,似是很花心思想了想,又说,“可七哥应该高兴,因为这世间能寻到那样一位值得你倾心之人最是难得,并不是非要在一起不可。” 沈世诚看着清桅一本正经劝说的样子,轻笑出声,“哪里听来这番话?叫你说的这般认真,可是真理解了?” “书上说的,不太理解,但大体是那样的意思。”清桅晃了晃脚。 “小九,你还不懂爱情,” 世诚看着满眼疑惑的清桅,点了点她额前的纱布,“真正喜欢的人,是断不想看见她与别人在一起,决不愿彼此分开的,若有,只怕天上人间只此一人。” “那你现在想如何?可有办法了?你也知道父亲,你若不同意,肯定连这屋子也出不了。”清桅一时想不清楚太多,还是眼前比较重要。 清桅身旁的沙发突然一轻,沈世诚起身去了里间,回来的时候拿着一个信封,“这个,你明天 ……”世诚附在清桅耳旁低语一阵,“可记清了?” “恩,记清了,找一个姓许的……” 清桅话还未完,就被沈世诚一下捂住了嘴,“你小点声儿。” “哦哦……”清桅点头,嘿嘿傻笑着,“那七哥吃饭吧,饿坏了,可什么姑娘都见不到了。” “恩,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别担心我了。” 沈世诚说完,又原样躺在了沙发上。 清桅拿出衣袖里的字帖,走到门口,故作大声的对里喊道,“七哥,这字帖你不喜欢,那我带回去了,你记得去跟父亲认错啊。” 清桅话音刚落,“砰”的一声,一个白瓷茶杯被扔了出来,砸碎在她脚边。 清桅刚迈出房间,门口的黑衣护卫走到她跟前,伸手拦住她,她将手上的字帖递过去,对方从前到后细细翻了一遍才送还给她,“抱歉,九小姐,请。” 黑衣护卫退下,清桅拉着正等的焦急的宋寅雪到一旁说了几句话,好说歹说才将人劝了回去。 宋寅雪走后,清桅吩咐丫鬟婆子们将里外都收拾好,在园子又站了一会儿才回了沁竹园。 第18章 少女心事 这一天折腾下来,清桅有一种心力交瘁的累,早早的洗澡上床睡觉。可是脑子里却跑马灯一样的闪着今天的各种画面,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最后实在没办法,她让山茶把靠窗的榻铺上棉被,去那里躺着了。 其实,从七哥那里回来,她想明白一些事情,那种闷闷的感觉也好了很多。七哥说,喜欢的人,是不想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的。她想……她应该是喜欢上了陆璟尧,所以下午才会那样难受。 可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呢?是从莽撞的街头大马上神采飞扬的他?是沈家星月湖畔恣意潇洒的他?还是在医院清润温柔的他…… 清夜无尘,如银的月光洒进来,清桅怀里抱着棉被,静静地望着那远远的一轮圆月,初来北平时,她觉得北平的月清冷遥远,此刻却是多了一点亲昵,填了少女满腹相思。 只是看着看着,那月亮竟慢慢变成了陆璟尧的脸,她吓了一跳,哗的一下赶紧拉上窗帘,缩进棉被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掀开棉被一角,露出圆圆的一颗脑袋来,漆黑的夜里,她一双眸子浅笑倩兮,如初开的桅子花,附着满目的情窦初开的少女悸动。 她兀自想了一会儿,眸色又渐渐暗下来,是那抹明黄夺了春色。 她想,他不喜欢她,不仅不喜欢她,还有喜欢的人。 情不知所起,幸而还未一往情深,若是他真的心有所属,她便只当一时迷失,断不能再执迷不悟。 清桅一晚上思虑良多,睡的极不安稳,早上醒来时还差点错过给祖母请安的时辰,早饭都未来得及用,急匆匆地去给祖母请了安。 从念福堂回来,清桅靠在沙发又开始忧愁怎么去咖啡馆帮七哥送信,她要自己叫车去,母亲肯定会问去做什么,毕竟她在这里也没朋友,一个人去咖啡馆着实奇怪。 她在沙发上看了会儿书,终于琢磨出个办法,决定去找五姐,五姐自己有车,加上因为筹备婚礼,日常出门的机会也多。 清桅出了沁竹园,经过三太太的常忆苑时,只听到里面有很激烈的争吵声传来,她不想惹上事非,急急地往沈清夏那边去。 绕过一个垂花门,就到了沈清夏的院子外,整个院子就像一个梦中花园,清夏喜欢玫瑰花,所以种了满满一院子各色的玫瑰花,一到夏天花开,此处便是浪漫的代名词,晨起日落,欢笑呼吸都是甜的。 “夏园”两个字浅浅的搁在团花紧簇的一块小木牌上,清桅停在白色的围栏边,正想叫人,转眼却望见花架下正你侬我侬的沈清夏和林书良两人,她脸色如花红,迅速低了头转身就走。 “清桅?”清夏听到有动静,起身走出花架,就看到窘的一脸红晕的清桅,不禁轻笑。 “见过五姐,五姐夫……”清桅低着头打了个招呼。 “进来坐啊,怎么才来就走?” 清夏逗弄她。 “我……”清桅更是尴尬,但想着来都来了,不该撞见的也撞见了,正事总要办的,“五姐,早晨在祖母那听你说一会儿要出门,我想去趟书店,能不能搭你的便车?”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单独送你一趟都没问题。”清夏看着清桅几缕轻柔的发丝在白嫩的小脸上晃动,眉眼漂亮,稚气未脱的少女模样,真是惹人怜爱。 “谢谢五姐。”清桅说。 “你先在屋里喝口茶,我们换个衣服就走。”清夏挽着清桅进了房间,半夏端来了茶还有一些水果,清桅贪凉吃了好些。 她在屋子随意看着,看到有一面墙上挂了不少相片,她好奇的一一看过去,是清夏从小到大的,还有她出国留学时的。 不过右上角的两张合影吸引了她的注意,有他……是读书时的陆璟尧,几人坐在草地上,后面是高高的欧式白色建筑,他头发比现在长,眉眼没什么变化,只是更青春稚嫩一些,应该是有高兴的事,他笑的很开心,不似现在,日常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 “认出来了?”清夏从楼梯上走下来。 “恩,这是五姐,这是五姐夫。”清桅指着相片的两个人答道。 “我是说他,可认出来了?”清夏细长的手指指着刚刚她看过的陆璟尧,嘴角含着坏笑。 清桅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脸色略不自然,眸光闪烁不知该看哪里,转身开始往外走。 “喜欢?”沈清夏瞧着清桅的模样,试探的问了一句。 “没,没有。”心思一下被戳破,清桅吓的双眼瞪圆,立即否认。 “没有那你脸红什么?上次在湖边,还盯着人家看。” “五姐……我,我那是第一次见着外人,难免…多看了几眼。”清桅几句话不仅答的结结巴巴,还声音越来越小,更是显得底气不足。 沈清夏更是笑出了声,“好好,不喜欢,行了吧。不过他这个人也就脸还能迷迷小姑娘,真接触下来,你未必受得了。” “你这话说的,小九看到人该害怕了。”林书良开着车,玩笑的接句茬。 “害怕?他那个人有几个人看他不害怕的,一天冷着一张脸,也不怎么笑。”清夏吐槽着,转头看着清桅轻声说,“你这么乖,还是离他远点。” “恩。”清桅微笑地点头。她与那人也只是见过几次,从很多人口中听了一些传闻,好的不好的都有,所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人? 清桅有些好奇,但也不敢让自己太好奇,毕竟……算了,不想了。 一路上,沈清夏跟清桅聊起她们在海外留学时的事情,林书良时不时补充几句,说的欢声雀跃。清桅听的入迷,不禁对留洋这件也有了好奇。 只是,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能有那样的机会出去看看呢…… 半个小时后,清夏两人把清桅放在壹书书店门口,让她买完就去天鸿会馆等她,她拍完婚纱照会去那里接她一道回家。 第19章 替人送信 清桅以前就很喜欢逛书店,觉得安静,她在店内转了几圈,拿了一些日常喜欢看的,不过她想买点跟医学相关的书了解一下,但她的英文实在一般。她上次在许宴那里,他就说要想学西医,英文必须是要好的,不然很多原着资料看不了。 她挑了几本英语资料、习题什么的,又往医学相关的书那里转,上上下下望了好几遍却还是一本没挑出来。正在这时,一个温润的男声在耳旁响起,“初学者看这几本就好。” 清桅看着递过来的几本书,又扭头看向那男生,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我叫秦书钧,上次在和诚医院见过的。” 秦书钧伸出另一只手,大方得体。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许医生的师弟,” 清桅抱歉的伸出手与他虚握一握,“实在抱歉,我一时忘记了,我叫沈清桅。” “恩,我记得。”秦书钧说这话时,眼睛看着清桅,说不上是怎样的眼神,有点冷,还些探寻的意味,看的清桅一阵不自在。 秦书钧感觉到清桅的异样,他一脸温和的笑,“呐,这几本适合你现在看,拿着。” 清桅晃了下神,觉得可能是自己看错了,接过他手上的书,温柔的道谢,“谢谢。” 清桅并没有在书店多待,她看着时间快到三点,便结账去对面的咖啡店等着。 咖啡店里人不多,她在后院找了一个靠角落的遮阳伞坐下,要了一杯冰咖啡。后院临河,低矮的围墙上摆了一圈花木,时不时有小风吹来,带着花香。最远处靠墙的角落里放着一架钢琴还有好大一个金色的喇叭花,不断有轻柔的音乐缓缓流出,让清桅紧张的心情缓和了不少。 她正四处瞧着风景,另一头两个遮阳伞底下的客人却时不时朝她望过来,其中一个穿月白旗袍的女子甚至还转过身朝她点了点头。清桅更诧异了,她很确定自己不认识她,那她是认识自己吗? 清桅思量了一会儿,不敢再东张西望,拿出一本书就开始低头看起来。 墙上的时钟“叮”的一声,来到正三点。清桅开始留意每一个进来的年轻女子,终于在等了十几分钟后,那个身影出现了,蓝衣黑裙的校服,一头齐耳短发,长相清丽,最主要鼻梁上有一颗小小的黑色的痣。 清桅自然地朝她挥了挥,女子走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疑惑的看着她。 “你不认得我,我是沈世诚的妹妹,沈清桅。”清桅低声说道。 那女子在听到沈世诚的名字时,瞬间红了眼眶…… 许雅茜听了沈世诚当下的处境,眼泪一直没停,手紧紧的握着清桅的手,她想做点什么,可高门大院是她不可逾越的世俗高山。 她原本只是京北校园里的一个女大学生,长相清秀,但成绩极好,每天按部就班的上课学习,偶尔参加学校的集会。直到半年前,沈世诚突然拿了一束玫瑰花跑到她跟前,跟她说喜欢她。沈世诚她自然是知晓的,学校里有名的富家公子,长得清俊爽朗,整天玩世不恭,嬉闹度日,与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 她自我认知极度清晰,也不是喜好攀龙附凤,第一次就非常直接的拒绝了沈世诚。可谁想他倒较起真来,每天跟前跟后,送吃送喝,那么好动好玩的人却天天陪着她在图书馆,即使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雅茜虽然深知两个人的家境天差地别,可一个花季少女哪里禁得住这样一位年轻公子的狂热追捧,两个月后他们成功在一起了。但现实就是现实,两个月前陆续有他与刘家小姐订婚的消息传出,雅茜不想被人说闲话,她提出分手,但沈世诚不同意,两人闹别扭了好久才和好。 可前些天刚和好没几天,沈世诚就突然不见了,学校也不见人,平时常去的地方也找不到人,她还是问了林家小姐才知道他与刘家小姐闹矛盾,被关在了家里。 清桅听完一阵唏嘘,加上自己最近遇到各种事情,她不禁心里感慨,这乱世,像五姐两人那样方方面面都情投意合的婚姻,实在稀有。 “雅茜,这是七哥让我给你的,你拿好,”清桅从一本英文书里抽出来塞给她,她又拍了拍信封说,“还有这钱,他说是你急用的,我现在手上就这些,你先拿去用,之后我再想其他办法。” 雅茜将信封紧紧按在怀里,感动不已,不停的点头道谢,“谢谢,沈小姐,谢谢。” 清桅看咖啡馆的人越来越多,实在不便,“我不能久待,要先走了。” “沈小姐,有句话……麻烦你带给世诚。”雅茜拉住清桅的手,面上有些害羞。 “你说,” 清桅自是懂她的心思,侧耳过去,雅茜附在她旁轻声说了几句话,脸更是红了。 清桅没敢多留,快四点的时候,她抱着几本书出了咖啡馆去天鸿会馆找沈清夏。只是她刚出咖啡店没多久,等在对面的一辆黑色汽车里,两个男人同时皱起了眉头,一脸困惑。 “怎么是沈小姐?”武阳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很是困惑。 “我怎么知道?”舟亭摇起座椅,看了眼武阳,“不会是你情报出错了吧?” “舟哥,可以怀疑性取向,也不能怀疑业务能力,看不起谁呢。” 武阳突然斜出一拳,舟亭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他手腕轻巧地推了回去,“别闹了,赶紧跟上去看看。” 黑色的轿车一个漂亮的转弯,很快跟在清桅身后不远的地方。走了两条街,清桅直接右转向一个院子走去。 “她这是要去天鸿会馆啊,糟了。”武阳开口,语气焦急。 “怎么了?”舟亭问。 “那个凯瑟琳洋小姐在四少这里,这要是遇见了……”昨天才刚谈了那件事,这会儿要是让沈小姐撞见四少与别的女人在一起,啧啧……武阳心里为四少默哀一秒钟。 “快,一脚油门超过去,直接开到后院。”舟亭赶紧说道。 天鸿会馆是陆家的地方,日常几方开会,或有事情讨论沟通都在这里。清桅走上台阶,有服务员过来询问,“小姐,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清桅第一次来,这里的人都还不认识她。 “沈家五小姐沈清夏让我来的。”清桅说。 “好,请跟我来。”服务员领着清桅往二楼沈家的休息间去,几家各自在这里固定的房间。 眼见着清桅进了门,舟亭直接从车上跳下来,攀着窗檐几步爬上二楼,进了一个房间。 服务员领着清桅刚走上二楼,就听到吱呀一声,离楼梯最近的房门一下被打开,舟亭从里面走出来,“沈小姐好,”舟亭跟清桅行过礼,又看向服务员,“让沈小姐在这个房间吧,其他几个房间目前都有客人。” “是。”服务员伸手引领,带清桅进到屋内,“若有任何需要,您随时按铃就可以。” 服务员指向门边一个白色的铁铃。 清桅点头。 第20章 撞见暧昧 服务员走后,舟亭也跟着离开了,从头到尾没说其他话,就好像打开门那一刻是故意在等着她一样。 舟亭在这里……他从来都是跟着陆璟尧的,那陆璟尧是不是也在这里……清桅思及此,心里的弦似被轻扯了一下,有点紧。 马上七月了,热气翻涌,屋子里更是闷热,清桅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书,手窝里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起身打开了窗户,晚霞似火,风徐徐吹来,让人轻快不少。 她正站在窗边发着呆,忽然旁边房间延伸出来的露台上,出现了一个曼妙的身影,个子高挑,一袭油绿的丝绸吊带裙裹着玲珑身段,金色的卷发垂拂,整个人靠躺在藤椅上,手指尖旋转着一杯亮澄澄的香槟酒。 光影变幻之间,清桅看清了那个人的长相,是凯瑟琳,一张极其漂亮妖冶的外国人女的脸。 清桅与她就隔一道墙,一扇玻璃,她知道屋内肯定还有人,凯瑟琳一直媚眼如丝地看着屋内,时而娇俏,时而妩媚。 风停了,傍晚的火烧云明亮又热烈,清桅觉得有些晒、闷、燥,她要待不下去了。 “砰!”突然一声金属撞击声,她吓了一跳,身子后退时直接撞倒了落地时钟,嘭的一声巨响,吓的清桅急忙伸手扶住沙发扶手,这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等她站稳,想要扶起落地钟却发现根本搬不动,她想着出门去找舟亭帮忙,正好去洗手,她手上都是汗,还粘了几根猫毛,实在难受。 她出了房间,张望一圈,在走廊的另一头隐约看见有洗手间的牌子,她朝洗手间走去,脚下是厚厚的地毯,软软的踩着不踏实。 路过第二个房门口时,她忽而听见一个尖细的说话声,说的英文,“璟尧,你知道我来中国都是为了你,我爱你……。” 她像是被东西砸中一样,脊背一凉,呆愣在原地,屋内又是一阵拉扯的声响,她吓的转身就走。只是她刚迈开步子,房门突然被用力从里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口。 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有无数电光石火溅起。 清桅在遇到舟亭时,她就想过可能会碰到陆璟尧,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他白衣黑裤,衬衣的领口半敞,胸肌隐约可见,他虽衣着一副散漫不羁的样子,但气势却无比凌厉,眸色深沉,漆黑如墨。清桅喉头一紧,惊红着一张脸说不出来话,更忘记了移动,只惊慌的盯着对方。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却先开了口,“沈小姐还是一贯的喜欢偷听?”声音威严森寒,冷沉的目光紧锁着她,有明显的怒意。 清桅的脑海像是被撞了一个闷钟,嗡嗡作响,她看着陆璟尧,神色渐渐沉了下去,心里感到郁闷无比,又有点百口莫辩的委屈,“我没有。” 她声音微微颤抖,平日里温静柔和的眼睛染着恼意。 她一语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且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正要下楼时一不小心撞到来寻她的沈清夏。 “怎么了?” 沈清夏看她眼眶红红的,一探头便看见神情严肃的陆璟尧。 清桅不说话,头也不抬的跑下了楼。 沈清夏跟林书良两人对了个眼色,沈清夏去追清桅,林书良去找陆璟尧。 沈清夏开着车,清桅坐在副驾座上,她觉得心里那股燥热一直未散,手心不停的冒汗,还有粘着的几根猫毛,她用帕子擦了一下,可那猫毛就像是长在那里一样,怎么都擦不掉,她擦的越是用力。 “再擦,手可要破了。”清夏在一旁淡淡的开口,小姑娘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从上车就一直在擦手,却始终一言不发。 “哦。”清桅声音软糯,停了下来,左手手心一片深红,她轻握着拳放在右手下不再看它。 “不想说?”清夏问。 “我没事,五姐。”清桅摇摇头,淡淡说道。 虽然一早就知道他们关系非比寻常,也做好了要放弃的准备,可清桅还是有点受伤,是乍见之欢的那份喜欢在作祟。 不过寥寥几面,她根本不了解他,心狠手辣是他?俊朗英气是他?潇洒自在是他?还是……都不是他? 除了知道他叫陆璟尧,是陆家四公子,其他的她一无所知。她喜欢的懵懂糊涂,是初见的心动。 可这些又与陆璟尧有什么关系,他并未对她有任何表示,甚至还要她装作不认识他,乍见之欢,是她自己陷在这里不肯清醒,失了理智。 有些事该放弃就要果断的放弃。 想清楚这些,清桅心情平静了许多,她松开左手,手心的红已经散去,也不再灼热的痛。 另一边,林书良看到同样红着眼睛从陆璟尧房间出来的凯瑟琳时,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两人坐在沙发上抽烟。 “婚事,你同意了?。”林书良道。 “恩。” “我以为你会拒绝。” “迟早的事。”陆璟尧深吸一口烟,白色的烟雾缓缓腾起,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但她还不知道,今天这一出,只怕日后不好办。” 陆璟尧抽着烟不说话,眼前浮现出小姑娘刚刚惊慌又冷冽的眼神。 “你自己把握,别伤害人小姑娘就行,清夏的九妹,见过几次,她也没少提,挺乖巧温顺一姑娘。” 林书良起身往酒里加了块冰,这天儿真是太热了,人心都燥。 “放心,我有分寸。”陆璟尧摁灭了烟头,起身去了里间换衣裳,他要去趟西区军营。 之后的一周多,清桅因为担心再遇到凯瑟琳,本不想再去上课,但无奈沈夫人天天派人盯着询问她的上课情况,她只好好硬着头皮,天天去上课,所幸不知道是搬了住处还是怎样,清桅也没有再遇到她。 这天傍晚,清桅上完课,从巷子里出来上车准备回家,只是车开了一段之后,她发现并不是回沈宅的方向,便奇怪地问,“赵叔,这是去哪儿?” “九小姐,咱们去广德楼戏园。” 老赵说。 戏园?是去见谁?清桅满是疑惑。 第21章 戏如人生 广德楼戏园,是前门大街上出了名的大戏园,年代久,名角多。周围临近都是饭馆、茶楼,八大胡同的销金窝,有钱有权的最常出没。 清桅下了车,天气已经暗了,两只巨大的光影投在“广德楼”三个大字上,她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门下的慕青玄,是父亲在这里。 慕青玄熟门熟路,带她入了两扇黑漆大门,一路上人影幢幢,都是恭恭敬敬、欢喜谄媚,笑脸相迎的。 绕过一个木影壁,视线豁然开朗,戏台子在正右方,下面长条桌和座椅,满满都是人。卖座的人肩上搭一条白毛巾,一手热水壶,一手茶碗,在一个个给放碗、倒茶、收钱。 慕青玄带着清桅上了二楼,在正中间的最大最好的第一官包厢前停下,慕青玄敲了两下门,门从里面打开,“九小姐,请。” 清桅进了房间,绕过一个红木暗纹的屏风,里面灯光大亮,上座是父亲,还有一位年纪相仿的坐在旁边,穿着考究,黑色的缎面绣金龙纹的马褂长袍。左侧两个太师椅上是母亲,正在和一位同样雍容华贵的妇人说着话。 看见清桅进来,沈夫人率先开口,“清桅来了。” “见过父亲母亲。”清桅乖巧行礼,身姿端正秀丽。 “这是你陆伯父、陆伯母,是父亲很多年的老朋友,这次专从上海过来。”沈怀洲介绍道,只是这“很多年的老朋友”,说的有多感慨,怕是只有他们二人自己知道。 “清桅见过陆伯父、陆伯母。” “是这儿吗?这也太吵了……”清桅话未说完,被一串轻佻散漫的嗓音打断。 这个声音听在清桅耳朵里既熟悉又陌生,她的心没规则乱跳起来。 硬硬的皮鞋踩在木板上,声响不断扩散开来,显得特别大声。男子绕过古旧屏风,嘴里还在不停的说着,“我军队忙着呢,什么事这么……”,待进到屋里,看到这些人,他声音戛然而止。 “像什么样子!” 陆故渊厉声说道,桌子拍的一响,屋子里气氛一下冷下来。 “诶,故渊,年轻人嘛,自然活力一些。”沈怀洲笑着帮忙打着圆场。 “见过沈老爷、沈夫人。”陆璟尧站直身子,手甩在肩上的衣服也收了下来,正式行礼。他常年在北平自然是认识沈怀洲夫妇的,只是不知道他竟与自家老爷子是熟识。 “坐吧,你们两个也别站着了,快坐吧。”沈夫人指挥着丫鬟们上茶,楼下的锣鼓一响,好戏正好开唱。 陆璟尧相比清桅要松弛轻松很多,两人各自坐下,正好都是右侧的位置,两人椅子之间隔着木茶几,丫鬟放了两块白色的烫巾,两杯大红袍。 待几个人坐定,沈夫人开口说,“今天我们两家聚在一起,主要是为了你俩的婚事。” “婚事?”清桅震惊的从椅子里立刻站了起来,看着沈夫人,又看向沈怀洲。 怎么突然就谈起了她的婚事,还是和陆璟尧?他不是和凯瑟琳吗? “坐下,一惊一乍像什么样子。”沈怀洲轻喝一声,神情严肃。 “父亲……”清桅急切地回了一声,仍是站着不动,轻微起伏的胸口代表着她此时难以接受的讶异和气愤。 “怪我怪我,这段时间太忙,忘记跟你提前说一声了。”沈夫人站起来,走到清桅身边,扶着她暗暗使劲往椅子上按,清桅胳膊受疼,只好坐下。 不管是不知情的震惊还是知道后的不接受,都让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尴尬不少。清桅脑子里一片混乱,是真的忘记跟她说了吗?还是说不说都不一样?可婚姻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曾问过她的一句,是否愿意? “沈小姐此前可见过恂初?”一直安静的陆太太开口问道。 清桅本就是气恼复杂心情,听到她问,一时之间更不知如何回答。 “见过,我与沈小姐此前见过几次。” 陆太太没有等到清桅,却听到了自己儿子的声音,脸上的笑容有些晦涩难懂。 “哦。”陆太太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句,然后看着清桅接着说,“沈小姐不必担心,现在时代不同了,我们做父母的自然也会尊重你们的意愿,既然见过,也可以试着相处了解一番,如果实在不行,那婚事再取消也不迟。” “不行!” “不行!” 上座的陆故渊和沈怀洲异口同声道。 两位夫人闻言同时望向两人,神色诧异。而一直风轻云淡的陆璟尧,此时神色也终于有了变化,抬眼看向自己的父亲。 一旁的清桅却是在一轮一轮的惊讶和意外中,更加迷茫无措了,她不懂为何两位家长这么大反应。 “我的意思是,既已商定好的事情,怎可一再改变。” 沈怀洲率先开口解释。 “是啊,你们的婚事,在上海圈子里都已知晓,此时再变来变去,岂不是留人口舌,说我陆故渊做事出尔反尔。”陆故渊也开口说道几句。 楼下戏腔一节高过一节,丝竹声声,大堂里的一阵欢呼叫好,气氛与屋内截然不同。 “爸,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同沈小姐说。”陆璟尧看着陆故渊说道。 “嗯,去吧。 ”陆故渊轻应一声。 陆璟尧站起身,看向清桅,“沈小姐,我送你。” 清桅懵懵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听到他说,“脚不疼吗?看着有些肿。” 清桅闻声,看向自己裙摆下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的脚踝,下午上课的时候扭了脚,这会儿确实有点红肿,隐隐的疼痛传上来。 她缓过来,被铃兰扶着,跟陆璟尧出了戏楼。 上了车后,清桅问,“我们……去哪?” “送你回家。” “……哦。” 汽车缓慢行驶,窗外是北京城璀璨奢华的夜景,两旁的灯光不停的变幻着,将漆黑的夜幕照的格外耀眼。道路上,汽车、人力车、电车各自奔跑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清桅痴痴地望着窗外,来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看北京城的夜景。 她需要一些美好的事情,转移注意力,短暂的忘掉地那些不愉快,而且,她不知道陆璟尧会说什么,心里也有些慌。 “好漂亮。”她扒着车窗,侧着身上往外探,“我可以开窗户吗?” 她试探的看着陆璟尧。 他神色淡淡,微微点头。 清桅在车门上下扒拉好一会儿,可窗户就是打不开,正当她准备放弃时,突然身旁一个身影斜过来,伸手越过她,“咔……”,车窗缓缓降下。 他停在她面前,离的那样近,她甚至看清了他突起的喉结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她的心似停了一拍,心湖的中央,有一只蜻蜓点了一下,痒痒的,荡开一层层涟漪。 “谢谢。” 她声音细细小小。 有了这个小插曲,清桅再没办法专注于窗外的夜景,她总感觉陆璟尧在看着她,靠近他那边身侧,温热的气息无法消散,她觉得有点热。 “沈小姐。”陆璟尧低醇的嗓音在车内响起。 “恩……”清桅转哼了一声,并未扭头看他,她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有喜欢的人嘛,自然也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 车子经过一家饭馆,有饭菜的香气飘过来,她一天没吃饭,现在真的好饿,她不太想聊了。 车内沉默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地开口,“沈小姐,如果你不喜欢,你可以拒绝这门亲事。” “恩……。”清桅恩了一声,后背似是被什么烫了一下,动了动身子,躲在后座的阴影里。突如其来的婚事,她脑子里乱作一团,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 同意还拒绝? 她想了好一会儿,想不到任何同意的理由。 她与陆璟尧并没有什么太友好的相处,而陆璟尧也不喜欢自己,她怎么能想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呢? 而父亲……他又为何突然安排她的婚事,是临时还是早就计划好的?难怪父亲会突然给她报钢琴和舞蹈课,想送她去中西私塾学社交礼仪,就都是为了让她嫁进陆家吗?更或者,他突然千里迢迢地接自己回北平,也只是为了他需要的家族联姻,并未有什么她想象的父女之情? 清桅越想越难过,小小的身子缩在黑暗里,似要融进去一般。 一旁的陆璟尧看着清桅,明显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不过他哪里知道清桅想了那样多,只觉得是不是自己这句话哪里伤害到她,他想说点什么缓解下气氛,“我……” “我懂,我明白你的意思。” 清桅开口打断他,声音仍轻柔,但冷漠。 清桅不知道她心里的难过,是因为陆璟尧的话多一些,还是因为父亲多一些……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陆璟尧的画面,在医院、在病房、在广德楼、在车上……她失眠了一整晚,她想起她还欠陆璟尧一句道谢,但她决定不说了。 第22章 父女谈判 想要做成自己想做的事,都需要长长的跑道,不停地奔跑,就像现在一样。 第二天一早,沈怀洲刚用完早饭,在院里闲步休息,却见院外一个娉婷袅娜身影晃动,是清桅。 清桅还是第一次主动来父亲这间书房,她仰头打量了这个不大的院子- 青墨的屋檐低垂,门口左右两棵很大的槐树,浓荫密布,高出屋檐很多,清桅瞬间觉得心境平静了不少。右侧有好大一片假山,配着高高低低的花草,不断有水从假山的各个洞里、缝里流出来,清亮纯净,咕咕作响,让院子没那么沉寂。 七哥说父亲很喜欢这个书房,因为水多,水代表财,父亲做生意最想要挣钱,源源不断的钱。他最近跟着父亲到公司学做生意,他说沈家挣了很多钱,但却不知道那些钱都花去了哪儿,他觉得父亲还没有完全信任他。 沈怀洲正在敞地的石桌旁喝茶,清桅走过去,“见过父亲。”声音平淡。 她从未如此与父亲谈过话,其中的紧张可想而知,她几乎一口气一直顶在胸腔里,不敢泄下来。沈怀洲的目光扫过,她顿时觉得这轻飘飘的眼神如千斤石压在后背,让她彻底透不过气来。 她咬了咬嘴唇,硬是不知如何开口。 “有事?”沈怀洲率先开口。 “有。”清桅鼓足勇气说道,“我不想上中西女校,我想去和诚学医。” “理由。”沈怀洲似随口一问,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放了一杯在清桅面前。 清桅想着若直接开口拒绝婚事,父亲定会直接否了。所以她想以学业入手,父亲在子女教育一向开放宽容,但按陆家的规矩,入了门便只能一心在家,一切学业、外务都要停止。 “现在是新时代,女子可以接受新式教育,出洋留学,上国际会议,国内很多女子也都可以工作、经商,甚至上战场,” 她看了眼沈怀洲,继续说,“我想成为那样的人,而不是深宅大院里年纪轻轻的太太小姐。” “想不到我小女儿还是如此有志气的女子。”沈怀洲深深看了一眼清桅,“但成为学医和成为陆家媳妇,并不冲突,这个我会去谈。” 清桅没想到她那点小心思一下子就被揭穿了,一时有哑口无言。 “若我执意不同意与陆家的婚事呢?”清桅干脆犯起倔来。 “我不需要你的同意。” 沈怀洲深吸一口烟,他隔着浓烈的白烟看到眼圈泛红的清桅。 “父亲!”静桅紧盯着沈怀洲,她绝没有想到父亲回应的如此强势,更是气愤不已,“父亲您也是受过新式教育,留洋回来的人,为何在婚姻大事上还是如此顽固守旧呢,更何况我与陆家公子素不相识,更妄谈感情,这样的亲事根本不会幸福!”清桅鼓足勇气一一口气说了很多。 “这点你倒是说的对,我虽留学回来,但在家事上思想还是很传统的,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在我沈家历来如此。感情之事,日久生情,自古以来便也是如此,为父并不觉得不妥。” “…确实历来如此……父亲,您将五姐娶与南京林家,八姐定与桂林白家,七哥亦是与驻英公使刘家的小姐在议亲事,您又何曾问过她们一句‘愿意?’……可是如此天南地北,国内海外的布局,难道还不够吗?还需您千里之外将这么微不足道的我找来……” 沈怀洲微笑点头,“不想我的小女儿才来几个月,竟懂的如此之多,这番思量的态度,我倒是很欣赏。” “上和诚学医,可以,如果会让你好受些,那这就是作为嫁入陆家的条件。但不管你同意与否,一年之后嫁入陆家,是必定之事。我知道现在你们年轻人想法新,主意多,打着婚姻自由的旗号,退婚、私逃、毁约的也很多。但我不同,我是个生意人,讲条件,重承诺,为父希望你也是。” 沈怀洲说着站起来,“至于日后,你是深宅大院的陆太太还是某医院的知名女医生,更或者经商从政,那是你的本事,为父只会为你高兴。”沈怀洲说。 谈到这里,清桅已觉希望渺茫,心下有苦难言,伤心之极,落下泪来,只低哑着声音道,“我不懂,我只知道您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是我的父亲,看在死去母亲的份上,您也总该希望我的未来是幸福的吧。” 沈怀洲没有想到她会在这时提及她的母亲,他看到清桅满眼的泪,一时无话。 他静默地望着这个最少见的小女儿,明明是最温婉娴静的江南青石雨巷里长起来的,此刻泫然欲泣、焦急窘迫的模样,却说着这样热血坚定有气势的话,很像她的母亲…… 清桅是倔强的,他一直都知道,小的时候他去杭州看她们母子,前几年去的时候,她从不与他说话,也从不单独与他呆在一处,后面次数多了,才偶尔接上一两句话,但也决不肯叫他父亲,一直长到十岁生日那天,他去学校门口接她,她才第一次开口叫他父亲。 太阳热烈,不知不觉中升至半空,阳光穿过浓密的树叶打进来,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清桅眼里也是。 沈怀洲看着清桅离开的背影,耳边是清桅最后悲伤也决绝的话,‘我后悔跟你回北平……’,他喃喃开口,“青玄,你说她日后可会怨恨于我……” 慕青玄站在沈怀洲侧后方,望着院门方向没答话,他知道沈怀洲心里早已有答案,他不是真的要问他。 清桅不是说丧气话,她是真的后悔因为一时贪恋父爱而跟来了北平,她想外婆,想回杭州了。 回沁竹园的路上,山茶见清桅情绪低落,忍不住开口问,“小姐不想嫁给陆四公子吗?” 清桅没有说话,也不想说。 “可是四少年轻有为,位高权重,还长的英俊好看,可是京城很多千金小姐们的梦中情人呢。”山茶自顾自地说着,一脸崇拜花痴的模样。 清桅听着,一时分不清她这一崛而起的抗拒与愤怒是因为陆璟尧的不喜欢多一些?还是因为父亲的强势、一意孤行多一些? 或许两者都有? 那一整天,清桅没有去上课,也没有吃饭,她想了很多,好在还有一年的时间,中间发生些什么变故也说不好。 弄不好哪天能偷偷跑回杭州也不定。 第二天早上去老太太那里问安,说起此事,老太太只说,“你父亲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一句就给她堵死了。 而其他人,五姐八姐都是被安排的,七哥更是前车之鉴,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是雪姨去父亲那里求情,才被放出来,婚事也只能先答应。 而逃走更不可能,从那天开始,连铃兰出门,慕青玄都派人跟着。 六月底最后一天,沈清夏和林书良在天鸿会馆办婚前的单身舞会,沈家、林家、白家还有京城一些要好的年轻富家子弟都聚在一起,衣香鬓影,身姿华贵。 沈清宜跑进来说,“清桅来不了了,她说身子有些不舒服,别带了病气来。” 沈世诚看着沈清宜,问道,“真是身子不舒服?我怎么觉着清桅最近有点怪怪的,上次璟尧哥从关外带特产回来,说一起来天鸿吃饭,她也说学习忙来不了。” 沈清夏闻言,把眼神投向一旁的陆璟尧。陆璟尧坐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气定神闲地问,“学什么?” “哦,八月开学,她要到和诚学医,入学前有考试。”沈世诚答。 学医?倒是有点意外,陆璟尧一口干了红酒,“你们先玩,我上楼打个电话。” 自从广德楼送沈清桅回去之后,一连大半个月陆璟尧都没有再见过她,她在躲他,陆璟尧这样想。 七月初,天空瓦蓝,棉絮般的云朵飘浮,天朗气清。沈家大宅的门口人声鼎沸,热闹不已。 沈老太太带着一众家眷,孙子孙女们锦衣华服,浩浩荡荡地出发去往北京城西郊凤凰岭的龙觉寺祈福。 一切都光鲜亮丽,欢声笑语,那个突然的婚事,那份强力的争执,好像只影响了清桅一人,她被压的喘不过气,却闹也闹不成,逃也逃不了。 清桅跟七哥世诚、八姐清宜坐一辆车,她一个人坐在后排,东看西瞧,不知在想些什么。京城里很多大户人家,在京郊或者更远的承德一些地方都养的有园子,每年夏天天热时好去避暑解闷,这会儿正是赶上时候了,出京的方向车多人多,汽车开的也慢。 清桅看着驾驶座的七哥,上次被关三天之后,他去跟父亲低了头,同意与魏家的婚事,也与许雅茜做了彻底了断。而后,他开始不停的出入戏园子,挥金如土的捧角儿,逛八大胡同的销金窝子,流连香闺忘返。以前,人家都说沈家七公子,是个正经的混世祖,现在是个浪荡的混世祖。 沈世诚感觉到后面一瞬不瞬的目光,他抬头在反光镜中与清桅的目光相撞,霎时又分开,“小九,听说你喜欢吃樱桃,那龙觉寺后山有一大片果园,一会儿七哥帮你都给它摘了。” “那不是人家寺里的,让随便摘吗?”清桅问。 “让不让的,反正七哥有的是办法,一准儿让你吃上最新鲜的樱桃。”世诚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好。”清桅捧场似的应和,她不知道七哥如今对人生做何打算,她只是有些心疼。 汽车驶出城中心,往郊区的方向路上车辆渐渐少了,嘈杂喧嚣渐远,虫鸣鸟叫开始热闹起来,车窗外两旁的苍翠树木静静流淌而过。清桅打开车窗,温热的风吹过来,浑身一热,人也慢慢的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 车子大约开了一个多小时,突然几声枪响,吓的清桅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第23章 阿司匹林 “没事,训练营传出来的。” 沈世诚看着被吓的一脸懵的清桅解释道。 清桅转头看向车外,车身扫过一排高大的槐树,正经过两扇高大的黑漆铁门,左侧竖着一牌子,白底黑字,“驻京部队西区营地”,两侧各立一位士兵,神情肃穆。 车很快驶过,又是一排高大的槐树,灰色的围墙连绵不绝。 清桅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那样的地方总是让人特别容易紧张,就和他一样。 黑色的汽车在山路上蜿蜒盘绕,又开了大概十多分钟,远远可见重叠的庙宇禅房坐落在山间,红墙青瓦从繁茂的树丛间钻出,静谧安宁。龙觉寺东、西、北三面环山,南面有悬崖,可以俯瞰京西古道来来往往于尘世间的车马、行人。 它并不是北京城最古老或最繁荣的寺庙,只是因为寺院的主持与沈怀洲是多年熟识,且沈家常年捐赠香火于寺院,所以沈家人祈福祭拜大都是来这里,为了方便来往,甚至还在山下不远处修建了沈家别苑,有时也用来避暑散心之用。 “到了。”沈世诚道。 古寺正门香火缭绕,清桅下车就看到阶前站着几位着灰色僧袍的僧人等在阶前,她和世诚、清宜几人下了车,其他车上的人也陆陆续续下来,老太太由沈香扶着仪态端庄的来到主持前,双手合十,互相行礼。 寺院里人不多,应该是限了来往香客,沈老太太带着沈家家眷一行人跟随主持来到正殿,主持跟几个小僧人低语几句,僧人们从佛像后陆续出来立于大殿两旁,钟声佛号,梵音渐起,萦绕在整个大殿,庄严神圣。 沈家众人,自老太太一一上前,屈膝俯首恭敬礼拜。 一行人结束时已近正午,主持热情,又邀请大家去后院的厢房用了斋饭。所有人用完斋饭已经是下午两点,老太太有些累,本来想直接返回沈宅,但几个年轻人非要闹着去后山的果园摘樱桃,沈夫人只好带着老太太先去山下的沈家别苑休息,留他们自己在山上。 后山的果园是寺里的僧人闲暇时栽种的,樱桃、李子、杏、桃都各有一些,沈世诚带着清宜、清桅还有清夏和林书良几个齐齐钻进了果园。 “清宜,你慢些,别爬那么高。” 清夏看着已经直接爬到树中的清宜,一时慌了。 “不会,五姐,”清宜攀着树枝往下看她们,又看了眼旁边树上的世诚,“世诚,你要不敢爬,就改口叫姐姐吧。” 底下一群人一阵大笑,世诚不服气的开口,“谁不敢了,你可瞧好了。”说完直接裤腿一提,几步爬上老高。 “哎哟,七少爷,您慢点儿,”世诚爬的欢,倒是把小跟班福生急的团团转,在树下伸着手各个方向乱转,“您要是摔了,我的小命也不保,您一定要当心啊。” “福生,你家主子就是个瓷娃娃,你可看紧了。”清宜还不忘起哄,“别到时候摔下来,又和前些天一样自己躲家里哭鼻子。” “沈清宜,有本事你今天就呆在那树上别下来,不然你看我不打哭你!”世诚的男子汉气概明显受到了挑衅,有些气急败坏。 来的时候在车上,清桅就听见清宜说了一通世诚,说她竟然为了个女人被父亲禁足,还砸了一屋子东西,语气间鄙夷的很。 “八妹,你别欺负老七了啊,他那是让着你呢。”五姐玩笑,拉着林书良去另一棵树下摘了。 “七哥,你快摘下来给我一些,我想吃。”清桅也出来打圆场。 “小九,你把篮子给我,我给你摘上面最红的。” 世诚扶住树干,去接清桅手里的竹篮。 清桅站在树下等着,时不时自己在低处摘几颗,热的满头大汗,湛蓝的天空大朵大朵的云飘过,一会儿阴凉,一会儿日晒,清桅摘的开心,这大概是她来北平这么久,最舒心的一个下午了。 “呐,铃兰,你替你家小姐接着吧,有点沉。” 世诚提着满满一篮黑红黑红的樱桃递给铃兰。 铃兰刚接住,清桅就伸手拿了一颗,“还没洗呢,小姐。”,铃兰阻止。 “没事,就一颗。”清桅用帕子擦了擦,摘了青蒂,一整个塞进嘴里,白里透红的脸颊鼓起小包,咬了一口,“好甜,七哥。” 清桅眉眼弯弯,眼睛明亮,一时不知是樱桃甜,还是她更甜。 “哈哈,小九就是个小馋包,” 那边传来清宜舒朗的笑声,”铃兰,快拿去洗洗,别一会儿让她吃坏了肚子。” “是,这就去。”铃兰开心地应道。 “小九,你也去吧,后面有个亭子,凉爽些,” 世诚瞅着纤细小巧的清桅,晒的满脸通红,头发湿着粘在额头上,都替她热。 “好,那你们也别摘太久,这天气小心中暑。”清桅也确实呆不住了,又热又晒。 清桅走上亭子,才发现这亭子真是极好的,位置高,视野开阔,一眼放望,近处是葱葱绿绿的果园,再是林立山间的寺院,更远些是若隐若现的村庄房子,西北角的方向,有好大一片土色的空地,隐约看见不断有整齐的队伍跑过,清桅看着方向,猜想应该是来时经过的那个军队训练营。 她时不时拿一颗樱桃吃着,在亭里来回看着,亭子叫”怀音亭”,名字还挺好听,旁边的石碑上还刻的有修建日期,她一看才发觉,这亭子竟与她是同一年有的,想着这奇妙的缘份,看着亭子心里更是欢喜。 下面园子里不时传来一阵阵嬉戏打闹的声音,欢笑不断。清桅自己呆久了有点无聊,便让铃兰拿了本书来打发时间,她坐在石凳上,面前放着书,一手拿着笔,一手时不时喂一颗樱桃,只觉人生尽欢如此。 她看的专注,身后有渐近的脚步声传来,“七哥,我不要了,真的吃不下了。” 声音娇软俏皮。 来人没有出声,脚步声却不停,在她身旁站定,她正要转身去看,高大的身影突然俯下来,一股热浪瞬间将她包裹,“这个单词写错了,少个i。” 那人一只手抽走她手里的笔,在书上圈了她写的一个单词,又在旁边新写一个“aspirin.” 。 她看着正写字的那只手,手指修长,掌背很大,手背上青筋明显,笔尖在雪白的纸上摩挲,写出来的字,笔姿潇洒,整洁利落。 她视线上移,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鼻梁英挺,耳后的短发末端有些湿润,兴许是热的。 是陆璟尧,她心里一顿七上八下,只觉得亭子瞬间小了,呼吸都不通畅。 第24章 一人一次 “我……我知道。”清桅没底气的结巴了一下,上次买医学相关的书,她其实并不太能看懂。她不再看他,从他手里抢过笔,往前坐了坐,她想逃离他的包围,他的气息太过浓烈,让她觉得比在果园晒着时还热。 陆璟尧低笑一声,是从胸腔里荡开的愉悦,小女孩的不服气。他本来在西营办公,舟亭回来说看到了沈家车队往龙泉寺来了,他不知怎得心血来潮过来看看。 他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烟盒,取了一支烟夹在指间,没有点。 “想学医?” 他看了看桌上的书,视线凝着清桅。 清桅并未答话,她侧了侧身子,更朝外一些,不想与他面对面,他即使只是坐在那里,凌厉的气势都让她觉得压迫。 “是因为上次医院的事?”陆璟尧又说,清桅仍未开口。 陆璟尧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女子是有点脾气在的,她不想开口的事,你怎么着她都不开口,她关心的事,礼貌有分寸。他捏着白色的烟蒂,想抽,又怕她不适一直忍着没点。 “啪!”打火机被打燃,陆璟尧点燃了手里烟,他猛吸了两口,“上次……” “上次的事,是我不对,” 清桅突然提高声音,一下打断他的话,“我不知道你们在那里,我只是去等我五姐,不小心偷听到你们谈话…抱歉。”她的眼神单纯,神情真挚,是真的在道歉,不是在闹小脾气。 陆璟尧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而她那样的神情落在他眼里,更是有一丝不舒服,他定定的看着她,似乎想追个究竟。 “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你我的婚事也并非你所愿,我已经在跟父亲极力争取了。只是……”清桅看着他,目光纠结,在犹豫怎么开口。 陆璟尧抬手吸一口烟,微眯着眼睛看她,等她继续。 “只是两家达成这样的婚事,双方定是谈了条件的,我父亲那边他并不同意。” 清桅缓缓开口。“或许你知道是什么条件吗?” “我不知道。”陆璟尧答。 不知道?清桅看着陆璟尧,目光审视。 “你让我不喜欢可以拒绝,那你为何不拒了这门亲事?”清桅问。 好一会儿,他没有说话,似是在认真思考。直到白色的烟雾模糊视线,才听到他说,“如果他们一定要我结婚,那便结就是了,至于是谁,我无所谓。” 陆璟尧这句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看着清桅的眸子一寸一寸暗淡下去。 “不是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你不会后悔吗?” 明明心底有个声音一再劝说不要再问了,但清桅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似乎就是想求个究竟。 女孩的眼神平静,但陆璟尧却似感受了绵密的风波,“不后悔,更何况……”他顿了好一会儿,说“更何况,我若此时退婚,你背上被陆家退婚的名头,对你名声也不好。你不会怨恨于我?” 清桅无奈的轻笑,“我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名声这些虚名,又有什么意义。”她抬头看他,“所以,你大可以拒绝……” “我很忙。”未等清桅说完,陆璟尧便出声打断。 因为很忙,所以没时间浪费在这件事情上。 因为很忙,所以不拒绝,是谁都可以。 清桅静静地思索着他的这些话,淡淡地看着他,他似乎是忘了手上的烟,自燃了好长一段烟灰,悬而未落。 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风吹的书哗哗作响,蝉鸣也格外的闹。 “你吃吗?很甜。”清桅把装着樱桃的白色瓷盘往陆璟尧面前推了推。 盘里的樱桃深红鲜嫩,她想吃了,刚刚说了好些话,此时有些口渴,她拿起一颗放入嘴里,只是还没等她咬下,便听到陆璟尧的声音。 “你听谁说的我有喜欢的人。” 声音清清淡淡,似乎还有点酸涩。 “我自己猜想的,”清桅嘴里含着樱桃,话音不太清楚,“那天在齐老师楼下,我看见你和她……。”清桅没再继续往下来,因为陆璟尧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陆璟尧看着一米开外的清桅,小小的鹅蛋脸,脸白唇红,肌肤光滑细腻,额上渗出薄薄的一层汗,水亮水亮的,右脸鼓起一个小包,是刚刚塞进嘴里的樱桃,微张的唇角,有快要盈出来的晶莹的水渍,软萌可爱的让人心软。 他突然想尝尝那樱桃,从盘中拿起一颗吃了,“恩,很甜。” “好好读书,我还有事,先走了。”陆璟尧起身,看着前面一片广阔,原路下山。 清桅看着他下山的背影,轻轻“哦”了一起,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只是奇怪怎么突然就走了,那婚事到底,就这样了? 晚上回到山下沈家别苑,白日里累了一天,清桅很早就洗完澡,坐在厢房的廊下,听山茶讲龙泉寺一些的乡村故事,很是有意思,听的津津有味。 “山茶这么会讲,没去顺德茶馆摆张桌子,真是可惜了。”一道清亮的女声从暗影里传来,是沈清夏。 “五姐,你来了,” 清桅从靠椅上起来,让铃兰摆桌奉茶,“快坐吧。” “下午还摘了些李子,送来给你尝尝。”清夏端着一小篮红红的李子。 清桅一向贪嘴新鲜水果,拿起一个就咬,“啊……好酸啊……” 小脸酸的皱成一团,还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看清桅的样子,其他几人被逗的轻笑出声,“忘了说了,这会儿的李子皮还酸着呢,你手也是够快的,” 清夏把李子给铃兰,“给你们小姐把皮削一削,再裹层蜂蜜,必是好吃的。” 铃兰和山茶离开,清夏才低低的问清桅,“谈好了?” 清桅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看着清夏精怪的眼神,倒是明白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哪里就谈好了,我与他原也没什么,如今婚事上父亲上这样强势,我根本毫无办法。” “那……见了这几回,真的一点不喜欢吗?看之前我还以为你多少对他有些好感呢”清夏也是知道的,在陆璟尧跟前,她这个单纯的妹妹就是白纸一张,她是怕她吃了亏。 清桅看着天上那道弯弯的月牙,细细小小,虽也清亮明静,但不如那晚的温柔恬雅,她在认真的想清夏刚刚那个问题。 第25章 乍见之欢 山间的风走过茂林水涧,鲜花野草,吹在人身上,清凉如水,又沁人心脾。 清桅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乍见之欢,一霎而已。” 短短八个字,说清了这情之所起,也道明了此情之所终。 清夏看着清桅,眼里动容,她这个九妹妹,远比她想象的聪颖、冷静、清醒。两姐妹趁着月色又闲聊了一会儿才散。 山里凉快,还有新鲜果子吃,老太太及一众人每日闲聊逗趣,或山野采花踏青,硬是在沈家外苑住到了七月下旬才回了沈家大宅。 清桅几人刚回到沁竹园,她整理书,铃兰山茶在打扫屋子,门房便急急过来说是有人送了东西来给她。 清桅坐在刚好的矮榻上,拿着一个挺大的牛皮纸袋翻来倒去看了个遍,没有名字,又掂了掂,还有点重,摸着厚厚一本,像是书。 “别瞧了,小姐,我给您拆开不就知道是什么了。”山茶玩笑着,拿着剪刀一剪就开了,“是书。” 清桅从袋子里拿出来,是两本英文封面的书,《thencet》 是柳叶刀的全英文杂志,清桅心情激动不已,这个杂志全世界闻名,中国又能有几本呢。可她心里又不禁有些好笑,这是谁这么看得起她,给她一个还没什么都没学的预备医学生送这么珍贵又深奥的医学杂志,是在笑话她吗。 她正好奇是谁送的,从书里掉出一张白色卡片,“以后如果想看医学相关的书,可以到这里……”后面写着一串详细的地址,卡片右下角,是不受拘束的三个字“陆璟尧”。 之后的一周多,清桅的心情都很平静,不过是她努力维持的平静,日常上课读书,陪祖母聊聊天,听铃兰山茶讲话本子,有时候笑着笑着,又心生无奈。 有几次在祖母那里用饭,几个哥哥姐姐也都在,席间不知怎么的聊起陆璟尧,说是最近关外又不太平,他带军去平乱怎样怎样,她全程也是淡淡地笑着不答话,从不多说一句。 这天,慕青玄来到沁竹园,给了清桅一个纸袋,她拆开纸袋,是私立北平和诚医学院的入学通知书,她嘴角上扬,不知真假几分。她想起父亲那句话,“我是个生意人,讲条件,重承诺。” “慕大哥替我转告父亲,我也会遵守承诺。”清桅知道,这么快就拿到通知书,父亲也定是费了心力。 慕青玄欠身行礼,出了沁竹园。 灼日炎炎,八月一日这天,沈清桅迎来了她正式的大学生活。 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叶,在课桌上投下点点光斑,随风摇曳,一身黑色中山装校服的男子正翻看着一本神经学的书籍,时不时在一旁的笔记本上记录些什么,神情专注,一幅黑框眼镜,一看便知是勤奋好学的好学生。 “蕴之,蕴之…。” 一个同样穿着的男子从走廊上突然跑进来,大声冲教室里的男子叫道。 “做什么这么慌张。” 秦书钧声音温润雅静。 “哎呀,别看了,”男子一把合上他的书,拉着他就往外跑,“快跟我去看美女,今年大一来的新学生,听说有个长的特别好看,好些人在那看呢。” 秦书钧对这些事情一向不感兴趣,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学医,学医……只是等他想要拒绝时,严正已经把他拉到了走廊尽头,那里正对着学校大门,一览无余。 他抬眼一望,那个纤巧玲珑的身影便撞了进来,直击在心坎上,一颤一颤的。 沈清桅穿着一套窄小的女子校服,短短的蓝色衫袖,露出雪白的胳膊,短短的衣领,露出雪白的脖颈,黑色的百褶裙盖到膝盖以下,脚上是一双窄小的攀扣黑色皮鞋,配上白色的长筒线袜。 秦书钧看完才知为何严正那般赞她美,她摘掉了以前额上遮挡的白纱,额头光洁饱满,面孔小巧白净,眼睛尤其灵动,漆黑的头发也改了原来的如意双髻编成两股麻花辫放在胸前,发尾还缠着水粉的缎带蝴蝶结,青春可爱又不失温雅娴静。 “这是谁啊?好漂亮啊。”路边一个学生轻声问道。 “是啊,是啊,医学院能有这样的美女实在难得啊。”另一个学生玩笑道。 “说是沈家的九姑娘,”一个男学生指着她旁边正撑着伞的男人道,“你看,她旁边的不就是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哥儿沈世诚。” “沈世诚我之前在红香楼遇到过一次,就是他,”另一个长发男子神情得意的样子说着,“不过,沈家九小姐之前不是说是个乡下丑丫头吗?” “估计是谣言吧,这灵气的长相,通身的气质,我可太喜欢了。” 一个平头男学生一脸喜欢,眼神有些许猥琐。 “得了吧,就你这长相、家世,”长发男子上下扫那人一眼,鄙视的很,“前段时间报纸没看过?人家可是与陆家四少定了亲的,哪轮得上你喜欢啊,呵。” “诶……我看了我看了,当时我还奇怪陆家怎么会看上她,默默无闻,名不见经传的,原来是这样一位漂亮小姐,难怪呢。”一个短发的女学生很是羡慕,看打扮也是富家小姐来的。 清桅从进来校园,一路走,一路被围观讨论,她实在招架不住了,“七哥,要不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那怎么能行,你第一天上学,我必须给你镇镇场子,免得到时候遭人欺负了去。”世诚一身米色西服,白色礼帽再加一副新潮的圆形黑色眼镜,用鼻孔看人气势,真称得上是嚣张。 “那快些走吧。”清桅只管拉着世诚的衣袖往教务楼去。 一上午,世诚带着清桅去办了入学手续,填表,领书,又去教室转了一圈,只是两个人谁也不熟这学校,来来回回的走了不少冤枉路。 “刚是从这儿来的吗?怎么感觉这里走过啊,” 沈世诚收了伞,下拉了拉眼镜,看着台阶就一屁股坐下去,“哎呦,我可走不动了,太累了。” “那你在这坐会儿,我去找个人问问。”清桅看着世诚,擦了擦额头的汗。 “恩,别走远了啊。” 世诚取下礼帽,扇了扇。 清桅刚走下台阶,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你们想去哪儿?我带你们。”女子一身校服,齐耳短发,是许雅茜。 “雅茜,你怎么在这儿?” 清桅有点意外看到她,她回头去看七哥沈世诚,果然,这个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身,还穿戴整齐了,她不禁偷笑。 “我来找个朋友,给他送本书。” 她扬了下手里的书,马什么什么,清桅没看清。 这时,沈世诚也已经下了台阶来到清桅身旁,清桅看他明明有话要说,又克制着不动声色的样子,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他才开口,“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许雅茜脸色微红。她其实从进校园就看到他们了,偷偷跟着转了好几个地方,听他们说着迷了路,实在不忍才现身出来。 清桅面上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心里却是苦恼极了,人家两个旧情人见面,她夹在中间实在尴尬,但若是现在借口离开,又未免太过刻意。 纠结之际,倒是雅茜更显自然一些的说,“走吧,你们想去哪儿?” “也没有,就是想熟悉熟悉环境,没想到走晕了,呵呵。”清桅解释。 “那我带你们转一圈,这里我挺熟的,” 雅茜对上世诚望过来的眼神,又解释了一句,“有同乡在这里,之前来过几次。” “哦,那麻烦你了,雅茜姐。”清桅说。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雅茜就行。”说着,她已经开始往右侧的一条小路穿出去。 “恩。”清桅点头,拉着世诚跟上。 许雅茜带着两人在学校逛个遍,正准备公开的时候,听见老远处有人叫她,“雅茜!” 第26章 遥遥相望 “书钧。”许雅茜看到一路小跑过来的秦书钧叫道。 等人来到跟前,她准备介绍时,却听到秦书钧先说,“我们认识。” “恩,秦师兄好。” 清桅打过招呼,看世诚和雅茜两人一脸疑惑,又解释道,“之前在许宴医生那里见过,后来他还帮我挑过书。” “书可看完了。”秦书钧微笑着问。 “还没……太难了,”清桅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以后还要多向秦师兄请教。” “既然都是熟人,那中午我请大家一起吃个饭吧,以后麻烦在学校照看一下小九。”一路无话的沈世诚终于开口了。 清桅看下时间,也确实该用午饭了,便劝着大家一起去了全聚德。一顿饭下来,几个年轻人也更熟悉,相处更自然了。 几个人吃完饭从楼上下来,沈世诚和许雅茜走在最前面,清桅和秦书钧走在后面,两人笑语晏晏,最后是严正和其他几位同学。 世诚转头问清桅,“小九,你是去学校还是跟我回家?” “七哥,我去学校。” “好,那麻烦小秦和同学们多照顾我们家小九啊。”沈世诚大着声音对后面几人说道。 “没问题,七少!”同学们也是热情的齐齐应道,惹的楼下用餐的人都纷纷向他们看过来,一时弄的清桅有些发窘。 正要出全聚德,忽逢从外面也进来一群人,声势浩大。 沈世诚率先看到来人,欣喜地跑过去打招呼,“陆四哥!” 陆璟尧正和舟亭在说话,闻声看向沈世诚,“世诚。” “陆四哥来吃饭?”沈世诚嘿嘿一笑,也并不擅长社交。 “恩,约了朋友。你们……”陆璟尧扫了眼他身后一群穿校服的学生,以及人群里的沈清桅,他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定,有一丝惊讶。 “小九今天开学,我带她和同学们来熟悉熟悉。”沈世诚见他看着清桅,解释道。 “恩。”陆璟尧抬手看下时间,“那你们玩,我还有事。” “好。” 陆璟尧拍了下沈世诚的肩膀,往里走去,在经过清桅身边时,清桅看着他,眼里明媚含笑,对他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陆璟尧终于觉出她此时与往日的不同,不仅是外貌着装的不一样,是眼神,落落大方、明朗亮丽。 学校的日子是充满新奇和活力的,清桅的所有时间都填满,白天上课,晚上回家帮忙准备五姐的婚礼,周末还要抽出时间去练舞和钢琴,时间转眼到了八月十五大婚之日。 因着沈清夏喜欢,两人办的是西式婚礼,农历八月十五在王府教堂举行仪式,因为林沈两家在北平的名望和地位,婚礼受到各界特别的关注。一大早,除了受邀前来观礼的宾客,还有不少想要一睹盛况的市民,热闹非凡。 仪式定在上午十一点整。 清桅跟世诚、清宜坐在右侧座席中,前排是父亲母亲的座位,父亲不在,该是去接五姐了。母亲一身牡丹红滚金线的苏绣旗袍,坐姿端正而优雅。隔着宽宽的铺了红地毯的走道,左侧坐席也坐满了宾客,大多她都不认识。 只是瞥一眼便看到陆璟尧,一身银灰色的礼服,他正与旁边一位女子在低声说话,她正要转头,那女子却倾身朝她微笑点头,她不得不也倾身微笑回礼。这一来一回,倒是惊动了她旁边的陆璟尧,他抬眸望过来,眼神清冷。自上次龙泉寺之后,一个月未见,清桅微愣了下,赶紧转头坐好。却是在这个空档,她听见了旁边七哥的笑。 “别笑了,七哥。”清桅窘极了。 “你与她认识?” 沈世诚清了下嗓音,低声问。 清桅摇头,她不认得,但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她是陆大哥的太太,白家小姐白舒婷。”沈世诚给她介绍。 她想起来了,那次在咖啡馆等雅茜的时候,有一个女子也是这般看着她,对她点头微笑,她还奇怪呢,原来是陆家的人。 “镗镗咚……”外面传来一阵礼炮声,清桅回过神来,新娘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教堂门口。 主持人宣布仪式正式开始,有请新郎新娘入场。 林书良一身白色的燕尾服,风度翩翩,英俊贵气,大厅里掌声雷动,待他到前台站好,又齐齐望向门口,沈清夏挽着父亲沈怀洲正款款走来,父亲一身黑金燕尾服穿的挺括,清夏雪白的婚纱礼服,宛若高贵圣洁的公主。 清桅使劲儿的鼓掌,清夏在经过她们身边时,特地转过脸朝她们微笑,薄如蝉翼的头纱下,她眼里满是幸福的星光华彩。清桅看见她母亲眼里一瞬间泛起水光,比她指尖的翡翠戒指还亮,是开心,是不舍。 仪式有条不紊的进行,一对新人在众人的见证下,庄严宣誓,亲吻拥抱,彼此敬爱一生。 仪式结束,林书良挽着沈清夏沿着红毯走出教堂,众人也齐齐聚到教堂外的敞地上,一时间礼炮齐鸣,漫天的花瓣在空中散开,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欢呼声掌声不断。 “新娘要抛捧花,传递幸福,你们准备好了吗?”主持人站在台阶上大声喊道。 “准备好了。” 台下众人一阵欢呼,簇拥地向前,要抢捧花。 “三、二、一、抛!” 随着主持人一声令下,红玫瑰的捧花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众人看着完全偏离方向的捧花,精准落在一个白衣女子的怀里。 清桅本不想参与,所以站的离众人远了些,她自己单单在最右侧,没人抢,甚至没人注意到她。花落下来,清桅一下慌了神,只好赶紧伸手接住。 众人看着花落入她人之手,都好奇地看向清桅,失望唏嘘一阵,很快便开始起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大声喊了句,“看来九小姐好事不远啦,到时候不要忘了请我们喝喜酒啊,大家说是不是?” “是,九小姐别忘了请喝喜酒啊!” 众人一阵附和,欢闹声一浪高过一浪。 清桅被调侃的尴尬极了,红着小脸不知该看哪里,一抬头目光便与正立在台阶上望着她的陆璟尧相撞,也许是欢声太热烈,气氛太浪漫,清桅一时之间竟忘了挪开视线,她一袭白裙,手捧着鲜花,就那样站在漫天花瓣里,虔诚地看着陆璟尧。 含苞待放的桅子花松开了固执的坚持,她想拥抱这热烈的夏天。 婚礼仪式结束,宾客们又在教堂后花园聊天、吃茶点,临近中午才缓缓散场。 “小姐,小姐,我可算找到你了,” 教堂后花园入口铃兰焦急的跑过来,喘着大气,“我找了你好久,怎么躲在这里。” 从接到捧花,清桅就不见了,后来一家人一起拍照都没有找到她人,原来是自己躲起来了,叫她好找。 “铃兰,我刚刚是不是又丢人了……”清桅软软地趴在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面前的捧花,红色的大马士革玫瑰。她想起刚刚望陆璟尧的那一眼,她太后悔了,一个月的努力瞬间就塌了个粉碎。 “什么丢人?”铃兰两个眼睛转溜一圈,不知道清桅在说什么。 “算了,”铃兰一向憨憨的,清桅指望她能看出什么呢,“我们走吧,一会儿七哥该找了。” “恩,” 铃兰答,顺手拿起桌上的捧花,这么好看,小姐怎得不拿着。 两人从后花园到教堂门前时,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一些主事的人还在,路边停了几辆车,铃兰跑过去找沈世诚,走了一圈却发现都不是。 “小姐,七少爷没等到我们,可能已经先走了。”铃兰急急地跑回来跟清桅说。 “没事,我们等一下,七哥发现我们并未到家,会来接我们的。”清桅淡淡道。 清桅带着铃兰正准备回教堂时,听到有人叫道,“九小姐,我们少爷请您坐我们的车,送您回沈宅。” 是武阳,清桅认得他,天天跟着陆璟尧,性子比较活泼的那一个。 “真的吗?那太好了。” 见是武阳,铃兰率先应道,一脸的开心,倒是忘了之前互怼的事情。 清桅此刻想躲陆璟尧还来不及,本想拒绝,却不想铃兰这丫头先开了口,只好硬着头皮过去。 武阳替她打开前一辆的后车门,陆璟尧已经坐在里面,双腿交叠,靠在后座上,坐姿优雅。清桅朝他微微点头,上了车里。 第27章 共乘一车 王府大街,是北京城里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楼牌林立,人影幢幢,一辆黑色的汽车缓缓行驶在车流之中。 真是越急越慢,清桅本想从教堂到沈宅也不过十来分钟路程,很快就过去了。却没想到刚从教堂转到大路上就开始堵车,她直直地坐着,感觉整个人有些僵硬,虽然开着窗,但还是很热,她想用帕子扇一扇又觉得不雅,真是十分难奈。 两人上车都没有开口说话,武阳开着车都恍惚了,这后面是坐的有人吧?他偷偷从后视镜瞄一眼后座,正撞上陆璟尧冷凝的目光,吓的一哆嗦脚下直接猛踩一下刹车,清桅一不留神直接往前栽出去,幸得这时陆璟尧眼疾手快拉住她。 清桅胳膊上一片炽热,好一会儿才散。 “对不住啊,沈小姐,一脚踩猛了。”武阳嘴上道着歉,心里却是幸灾乐祸的很,这俩人可算是动了。 “不会开车就换舟亭来。”陆璟尧冷声开口。 “四少,不小心而已,再说当年赛车,舟亭可是输给我的,不然你以为他愿意天天跟我车屁股后面跑啊。”武阳嘴里倒豆子一般,叭叭说个不停。 陆璟尧本想说他几句,却听见了清桅被武阳逗的轻笑一声,眉眼弯弯,有了活力。 “嘿嘿,九小姐莫见怪。”武阳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赶紧补一句讨好。 “无事。”清桅说,声音轻柔。 冷场打破,气氛也轻松下来,清桅挪了挪身子,轻靠在后座,人舒服不少。 “学习还顺利吗?” 陆璟尧淡淡地问。 “恩,挺顺利的。”清桅点头。其实她撒了个小谎,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克服解剖的心理障碍,但似乎……更不想被陆璟尧看轻,便一时嘴快逞了强。 “上次的杂志……谢谢。”清桅扭头看他,真诚的道谢,那个杂志实在珍贵。 “当时给许宴定的,你要想看,那里还有其他的,你随时去看。”陆璟尧也回头看她一眼,他手肘放在车窗上,支着下颌,神情淡淡,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小的事。 清桅敏感的察觉到那份无足轻重,心里倒也无所谓,转头也看向另一侧的窗外。 武阳看着后座的两人,一头黑线掉下来,明明当时送杂志的时候,还再三叮嘱不要弄丢,不要弄坏,宝贝的很,这会儿云淡风轻个什么劲,他家四少的精明怎么到了沈小姐这显得有一点……笨拙。 可他哪里知道他主子正忧心别的事,从英国购的军备物资,五天前就到了广州,可现在却还没有停入天津港,是途中出了什么事……陆璟尧沉思着。 忽听到咕噜一声,这回清桅更尴尬了……竟然饿的肚子叫,她窘极了,脸一下涨的通红,用帕子挡着脸,紧紧盯着窗外假装无事。 一旁的陆璟尧被清桅一连串可爱的小动作逗的心情好了一些,眉梢舒展,嘴角勾着笑。 清桅见状,扭头轻瞪他一眼,这人是在明目张胆笑话她吗? 旁边一阵窸窸窣窣声响,清桅眼前突然出现一抹红色,一颗红色的喜糖神奇的躺在他宽大的手心,她眼睛一亮,视线从手心移到他脸上,他神情温润,嘴角轻扯出一抹浅笑。 “恩。” 他手又往她身前递了递。这糖还是刚刚大哥家的然然给他的,那小丫头从小就爱吃糖,他想大概女孩子都喜欢的吧。 “谢谢。”清桅抬起左手,小心拿起那颗糖,拨开糖纸放入嘴里,舌尖舔了舔,“很甜。” 陆璟尧收回手,手指微不可察的摩挲着掌心,她的指尖刚刚划过那里,触感细腻温软,有点痒。 出了王府大街,车开的就顺了,很快到了沈宅门口。 清桅道谢,“今天谢谢你。”铃兰扶着清桅下了车,她刚要走又回过身来问车里的人,“你晚上要来家里喝喜酒的吧?” 陆璟尧点头说是。 清桅走的很慢,快进门里,黑色的汽车启动,从身后经过,她停在下脚步,扭头看一眼渐行渐远的车影,快步往沁竹园去。 林沈两家,为了答谢宾客,林家大宴宾客三日,沈家午晚间的各有一番酒席,晚上还有舞会和京戏,也是热闹极了的。 清桅回了沁竹园,山茶和其他人已经被叫到前面去做事了,就她和铃兰两人,园子显得有点冷清。她让铃兰去告诉七哥一声,说她已经回来了,别错过又去找。结果铃兰去一圈回来说,柒园除了两个守着的老妈子,并没有看到七哥,甚至福生也不见人影。 清桅想着许是今日家里事多,大家都去前面帮忙了,便也算了。只是独自呆了一会儿,又纠结要不要也出去帮忙,毕竟所有人都在忙,就自己不去倒叫人说闲话。 她起身叫了铃兰准备到前头去,刚出了园门,就看到沉香带着人过来给她送吃食,说是老太太没见她中午去用饭,特地送来的,清桅只好又返回来。 送来的是午宴的菜品,中式西式、茶歇糕点一起竟有二十来样,她和铃兰一起慢吞吞用过午饭,人也懒了,不再想着去前头凑热闹,干脆靠在沙发上看起书来。 到了晚宴时分,整个沈府更是陷入极致的热闹喧哗之中。 因着林书良是请着假回来的,和沈清夏过两天就要南下,今日晚间的客人尤其多,连着陆璟尧也喝了不少。 他从餐厅踱着步来到花园,整个宅子都挂满了彩灯,亮如白昼,酒席间推杯换盏,高谈阔论,似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不管不顾的闹;东园的戏楼丝竹漫漫,千回百转,西园琴乐合鸣,激昂热烈。他不想听,可一切的声音似乎裹着他、追着他,逃也逃不掉。 战场上拼死搏杀,此地的歌舞升平,让他有种强烈的被撕裂的感觉。连年战乱,国势危机,有太多的人无家可归,流血牺牲,可就是这样,还是有那么多贼人正虎视眈眈,想破了这山河,毁了他的家。他只恨自己没有通天的本事,能覆灭所有,护它周全。 他隐隐约约听到有脚步声,欢语声,渐渐近了,不一会儿又远了……他想他是醉了,他愿意醉着,醉着或许就都好了……忽听得有人叫他。 “璟尧……”不纯正的中国话,声音娇媚,是凯瑟琳。 他转身看她,一身火红的曳地长裙,极尽张扬,自然也极美。 第28章 花前月下 “我见到她了,脸或许算好看,身材差我得远,性格倒是温顺,但也无趣的很,她配不上你。”凯瑟琳不标准的中国话,磕磕巴巴,但话却是非常直接。 陆璟尧晃了下脖子,散漫的看她,凯瑟琳款款走来,若柳扶风。 “凯瑟琳。”他声音低哑,纯正的英式发音,听在凯瑟琳耳里,极尽诱惑,心旌摇曳。她不由自主轻应一声,走过去想挽陆璟尧的胳膊,却被他一抬手躲开了。 “因为在你未婚妻家里,便要如此生疏?” 凯瑟琳有一丝恼怒。 “不管在哪里,本该如此。”陆璟尧说。 “你对我……真狠心,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凯瑟琳见他态度强势,放软了姿态,虽然他一直都在拒绝她,可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她不想放弃,她舍不得。 “我一直都是这样,从未变过。”陆璟尧看着前方的彩灯忽明忽暗,印在他眼里亦是晦暗不明。 “所以……你喜欢她那样的?”凯瑟琳看陆璟尧冷淡疏离的样子,落寞的只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让她可以彻底死心的答案。 “与你无关。”陆璟尧声音冷峻。 凯瑟琳看着陆璟尧,眼睛里满满盛着的都是他,这个她喜欢了五六年,跨洋越海而来的追求,她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良久,星辰暗淡,陆璟尧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你知道你我之间最大的阻碍是什么吗?”他看着凯瑟琳眼里迷茫,顿了许久才说,“是国家。我是一个中国军人,生养我的家人,接受过的教育,我的思想,我的信仰,都决定了我这辈子绝不可能娶一个外国女子为妻。我知道你可能要说我狭隘,但我不会为之改变,个人感情永远不会凌驾于国家情感之上。” 凯瑟琳看着陆璟尧,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不是她不够漂亮,也不是她不够好,只是出生就注定了这份感情——绝无可能! “有烟吗?”凯瑟琳细长的两道眉高高扬起,红色的唇拼命的咧出笑,声音发颤。 陆璟尧从长裤口袋里拿出烟盒,在凯瑟琳面前打开,她白而细长的手指夹出一支,他打开打火机想给她点烟,却被她拒绝,自己拿过去划了好几次才点燃。 白色的烟雾升起,被风吹散,昏沉的云不知何时飘过来,挡住了月亮,院子里暗了下来。 “可我还是爱你,一点都不后悔。”凯瑟琳笑着,转头看着陆璟尧,有眼泪从她蓝色的眼睛里滑落,她稍抬头,用手指去擦着眼角的泪,可却越擦越多一样,她不禁大笑出声,有点率性的可爱。 陆璟尧笑了下,有一丝无奈也有一丝宠溺。 “陪我再跳支舞吧。” 凯瑟琳怅然地叹了口气,望着西园的舞厅正热闹,即使结束,也要潇洒快乐一些。 “凯瑟琳。”他又一次这样叫她,静静地看着她。 凯瑟琳提着裙摆,走近陆璟尧,微笑,“最后一支。” 说完在陆璟尧的脸颊很快轻啜了下,强拉着他往西园舞厅去了。 西园衣香鬓影,东园也一样声声不歇,喜乐喧天。只不过东园多是年龄稍长的太太夫人们,不似西园都是年轻人。清桅从晚宴出来,就一直陪着祖母听戏,虽很多听不太懂,但也图个热闹。 “丫头,刚不说去找老七,怎的又回来了?” 老太太揉着眉眼看清桅。 “没找着,不知道七哥跑到哪里去了呢,我还是陪您吧。” 清桅头埋在老太太胳膊肘里蹭了蹭,像只撒娇的猫儿。 “你们年轻不爱听这些的,你也去西园跳跳舞,不用总陪着我。”老太太侧身跟清桅低语。 “没事,我喜欢听的。”清桅笑笑。 两人正说着戏,清桅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清宜。 “原来你躲在这里,让我一晚上好找。”清宜蹲下身瞅着清桅,又跟老太太问安,“祖母好。” “带小九出去玩会儿吧,陪我一晚上了。”老太太跟清宜说,又抚了抚清桅额前的碎发。 “恩,我这就拉她去西园跳舞,看她这几个月学的如何了,” 清宜拉起清桅,“祖母,那我们先过去了啊。”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见人走了,又很快投入到戏台之上,此时的《霸王别姬》正是她最喜欢的一段。 清宜拉着清桅出了西园,刚出一道月亮门,便见廊下正有一位陌生的男子在等着。一身黑色的改良过的西服,有点劲装的样子,头发梳的整齐,在脑后扎了一个小辫,麦色的皮肤,看着很是硬朗有力。 “小九,这是云南的白公子,白都。”清宜说着,又附在清桅耳低语几句,倒是难得见她如此害羞的样子。 “白公子好。”清桅行礼,原来这是八姐清宜的未婚夫,倒是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清桅打过招呼,对面的白都却只盯着她,也不说话。清桅正纳闷,只看清宜一个巴掌拍过去,白都吓的当即回过神,“干嘛啊,怎么又打人!” “打招呼啊~”清宜咬着牙,一脸讪笑的看着白都。 “嘿嘿,沈九小姐,你好,我是清宜的未婚夫,”白都礼貌的笑着,而后看了眼清宜,眼色一变,“早知道沈家还有你这样一位漂亮小姐,我就不与你八姐定亲了。” “白嘟嘟,你找打是不是!” 清宜哪里听得了这个话,伸手就要拧他耳朵,被白都一个转身躲开,“不许这么叫我!!你以为还是小时候不成。” “我就叫,白嘟嘟,小胖子,又白又胖白嘟嘟,哈哈哈……”清宜说完赶紧跑开。 “好你个沈清宜,看我怎么收拾你,”白都几步追上她,一手按住清宜两只胳膊反剪在身后,“还跑不跑了,让你嚣张!” “白都你放开我……”清宜扭着胳膊,挣扎了几下,脸色微变,“唔……你弄痛我了,白都!” 清宜小脸一皱,声音带着哭腔。 见清宜真要哭了的样子,白都赶紧松开手,柔声问她,“我都没使劲,哪里弄痛了,我看看。”说着拿起清宜的胳膊就要看。 只是胳膊还没真拿起来,头上就挨了一下,“哈哈,白嘟嘟你又被骗啦!” 清宜说完,扬着清脆的笑声,拉着清桅就跑。 两人跑到西园舞厅门外,仆人替她们推开门,喧哗的乐声顿时扑面而来,迈步走进大厅,清桅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陆璟尧,虽然只是背影,但她很确定就是他。他正与凯瑟琳跳舞,两人不知道在聊什么,凯瑟琳笑的很开心。 第29章 情敌相见 舞曲欢快,高殿辉煌,舞池里一对一对舞者裙裾翻飞,如花园里盛开的花,蹁跹摇曳,香风缕缕。 清桅挽着清宜,默不作声,清宜要她去跳舞,她连连摆手,自己那一点舞技哪里上得了台面。看着大家都会跳,且都跳的极好,她更是有些自卑,等清宜和白都去跳舞之后,清桅便一个去了休息区呆着。 休息区摆放了很多茶歇糕点,还是果汁酒水,看着精致可口,清桅拿着白瓷碟子选了几样,又让仆人给倒了一杯西瓜汁,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悠闲的吃着。 “沈小姐!”清桅突然听到有人叫她,抬头一看,是凯瑟琳。 “凯瑟琳小姐。”清桅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有点生疏。 凯瑟琳端着两杯香槟,微笑着递给清桅一杯,她脸色红润,额上一层薄薄的汗,整个人亮晶晶的。 清桅接了,却只是看着她,想她定然还有话要说。 站在不远处的许宴看到这一幕,朝一旁的陆璟尧低语一句,“不去帮帮她?” 陆璟尧半不说话,喝了一口香槟,喉结上下滚动,说不出的诱惑,眼睛略有深意的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许宴看着一脸谨慎不安的清桅,啧啧两声,“真替清桅辛苦啊!” 陆璟尧白他一眼,不再说话,看着对面那个小小的身影。 “这一杯酒,恭喜沈小姐!”凯瑟琳举了举酒杯,微笑着对清桅说。 “喜从何来?”清桅整个人还懵懵的,她到底什么意思。 “璟尧,他是你的了,恭喜!”她说着轻碰了一下清桅手中的酒杯,将杯中酒一口喝了下去,对着清桅一亮空杯。 清桅听着有点懵,他是她的了?但看着凯瑟琳的样子也并不打算细说。 “凯瑟琳小姐,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如果你有话 ……”清桅话未讲完,凯瑟琳就说着,“这一杯是你们的喜酒,你与他的婚礼我是没办法参加了,我明天的飞机回英国,此生不会再来。” 凯瑟琳又拿了一杯酒,又碰了碰清桅的酒杯喝了下去。 清桅未来得及阻止,但见凯瑟琳一杯又一杯的,她不知道凯瑟琳与陆璟尧之间发生了什么,明明半个小时前在花园还……如今这又是为哪般? 凯瑟琳红唇微勾,媚眼盯着清桅,手抬高又倒了倒已空的酒杯,“沈小姐,这杯喜酒都不喝吗?” 清桅知道这酒是不喝不成了,看了看手中的香槟,送到嘴边,刚开始几口许是喝的猛了,止不住一阵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好一会儿才把杯中酒饮尽。 “谢谢沈小姐,再见!”凯瑟琳微笑着一牵裙摆弯腰行礼,优雅地转身走了。 清桅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凯瑟琳已经走远,她不是来恭喜的,她是心有不甘地在告别,她也并不在意她沈清桅的反应或态度,她是在告诉不远处角落的那个男人,她凯瑟琳拿得起放得下。 所以……这就是她作为他未婚妻的第一课? 清桅从未喝过酒,这杯香槟喝下去,片刻就有点头晕。她晃了晃头,又看了看手中的水晶酒杯,想找个地方放下,正要起身却被猛烈的头晕冲到,直接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 “喝点水,会舒服些。”陆璟尧拿过她手中的空杯,塞了半杯清水给她。他本想找铃兰来伺候,可看了一圈没看到人,只好自己先过来。 清桅看看手中透亮的水,又抬头看眼前高大的身影,他挡了她眼前所有视线和光,只留头顶一点亮光,显得异常高大。她头晕的厉害,眼前人影重叠,她扯着他的衣袖摇晃的站起来,想看清楚是谁,在他眼前盯着看。 “陆璟尧。”他看着清桅眼神涣散,盯着他的脸来回看,知她是没认出自己是谁,自报了姓名。 清桅闻言,“哦”了一声,松开他的衣袖。她虽然头晕眼花的,但头脑却还是清醒的,她错开陆璟尧,一个人朝摆放食物的桌子走去,见她走的不太稳,陆璟尧只好跟着她。 她在桌边停下,放下陆璟尧给的那杯清水,陆璟尧以为她不想喝,转眼见她又伸手拿了一杯红葡萄酒,痴痴地笑,“这个好看,喝这个。” 说完,咕咕灌了几口,又皱着眉头说,“嗯~不好喝。” 清桅放下红葡萄酒,又去找别的,一连喝了四五种,陆璟尧也不挡她,就只在身后不远处看着她,中间有两次她差点摔了他伸手扶她,却被她推开,偏不要他扶,有点恼意的样子,陆璟尧不知为何,也懒得理会。 清桅喝的面颊绯红,一双酒精浸润的眼中尽是迷蒙,原来娇嫩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媚色,她心里难受,抚了抚胸口,想到外面去透透气。 她慢悠悠地往外走,陆璟尧跟在她身后,只是她刚要下台阶,一个趔趄差点整个人摔出去,陆璟尧吓的心里一慌赶紧扶住她。 下了台阶,她皱起眉看了看陆璟尧,“不用你扶……我想一个人,你不要……跟着我……” 清桅挣开陆璟尧握住的手,她没有忘记刚刚花园里他还亲密地挽着凯瑟琳的手、扶着她的腰…… 陆璟尧见她摇摇晃晃的,也不知她要去哪里,实在也不便跟着,正想找人去叫铃兰,却见那丫头急匆匆地跑来。 “小姐,怎么喝酒了?醉成这样。”铃兰本来在餐厅那边做事,许宴医生找到她说清桅喝了酒让她赶紧来照顾,这才一路跑过来寻她,却不想这是喝了多少,醉的这么厉害。 铃兰扶着清桅出了西园,穿过一道月洞门,就来到了后院,院中的小路九曲十八弯,走了好一会儿,清桅有点不耐烦,指着东北角的方向,“那里可是假山?” “是,小姐。” 铃兰答。 “那里可是玫瑰花架?”清桅又问。 “是的,小姐”铃兰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好一一作答。 “我想去假山上,可怎得走了这么久还没到?”清桅迷迷糊糊地指着假山问铃兰。 “我的傻小姐,咱们一直就在这一条道来回走呢,自然到不了。”铃兰不禁好笑,“我扶你在这里坐会儿,这里有山有水的,爽快些。” “恩。”清桅呆呆地点点头,乖乖跟着铃兰去石凳上坐着。 晚风过竹,夜月不空,院子里到处挂着彩灯,五颜六色的闪烁晶莹,又圆又亮的月亮挂在清明的夜空,清桅在这假山池塘旁,坐了一会儿,人也清醒了几分。 “铃兰,你看那月亮,圆吗?”清桅仰着脖颈,愣愣地望着空中那轮圆月。 “圆啊,今天八月十五,月亮是最圆的。”铃兰也望着月亮,认真的答道。 “不,不圆,一点都不圆……”清桅倔强的摇头,眼睛里泛起水光,眼角有泪水滑落,“我好想我娘啊……铃兰。” 她满面梨花带雨,伤心的样子让人心生怜爱。 清桅今天其实是有些难过的,从清夏被父亲挽着走进教堂,又与陶母深切的拥抱,清夏和林书良带着双方母亲拍照留恋,她就羡慕了,她想她已经没有母亲了,那她婚嫁之时,会有何人来送她?又有何人可留恋? 后来仪式结束,七哥没有等她,留她一个人在教堂,她就想或许她从未真正成为沈家人……她不怪七哥,她只是有些伤心,在这个本该一家人团圆欢庆的日子。 铃兰不敢多言,默默走到角落,让清桅自己一个人,她知道,她的小姐面上柔和温顺,骨子里却最是要强,从不肯当人示弱。 第30章 意外落水 西园舞厅。 陆璟尧带着武阳和舟亭正准备离开,刚出西园,就碰到慌慌张张、泪涕横流的的铃兰。 “铃兰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武阳问。 “陆少爷,你快去救救我家小姐,她……她落水了!”铃兰慌的有些语无伦次。 “在哪里?”陆璟尧心里一惊抢先道,刚刚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落水了? “在……在后花园……呜……”铃兰说着又要哭起来,赶紧带着他们三人往后花园去。 “武阳,去找许宴,舟亭去把张顺找来!”因为沈林两家身份特殊,婚礼邀请的宾客又多,为了保证安全,特地安排了京部城防司的警卫轮流巡视,而张顺就是沈宅这边的负责人。 陆璟尧跟着铃兰来到刚刚清桅落水的地方,可花园里一片沉寂,池塘里平静如镜,水面粼粼波光,连大一点的水波都没有,哪里有落水的清桅? “人呢?小姐……小姐人呢?她刚刚还在这里的,”铃兰彻底慌了,哭的不行,趴在池塘边狠狠往里看。 水下一片死寂,石桌旁空的,九曲桥上空的,完全没有人影的样子,陆璟尧快速扫过整个院子,开始在池塘边仔细的查看。 “会不会已经沉下去了?” 铃兰突然开口,吓了更大声地哭了出来,所幸这处没有什么人,不然只怕引起更大的乱子。 铃兰哭的更是悲切,让陆璟尧的心不自觉往下沉了沉,内心的紧张感越来越强烈,心头仿佛压着巨石,令他感到透不过气,渐渐生出一种窒息感来。 他脱了西服外套,正准备往水里跳,被急步赶到的舟亭伸手拦住,“四少。”而后,瞬间没入水中。 幸而池塘不大,舟亭在下面游过一圈,很快冒头,“没有人,四少,人应该已经救起,带走了。” 陆璟尧不自觉松一口气,可人被带到哪里去了? 正陷入沉思之际,突然听到对面角落传来张顺的声音,“四少,这里有水渍,应该是从这里被救起来的。” 几人迅速赶过去,角落的槐树底下一大片水,顺着水的痕迹还发现了一排脚印。 “铃兰,这个方向是去哪里?”陆璟尧问。 “是女眷的内院,”铃兰答。 “张顺,安排人各个方向去找,铃兰你先回你们小姐的院子找。”陆璟尧迅速下令。沈家院子他并不熟,如今又是大喜的日子,各处人多眼杂,不能兴师动众扰了旁人。但他思索下来,此事应该不是外人所为,若是外人想绑架她,定不会挑这么特殊的日子,今天动手,不正是自投罗网吗?所以极大可能…… 铃兰几人听了安排,各自分头行动,铃兰刚进内院的门,就迎门撞上神色紧张的山茶,“山茶,你?” “快去找许医生,刚刚慕青玄抱着小姐回来,说是落水了,现在正昏迷着……”山茶急急说了一大串,众人总算明白过来。而武阳也带着许宴此时正好赶到,赶紧跟着山茶去了沁竹园。 “武阳留下,一会儿带许宴来见我,张顺加强巡警,舟亭跟我回天鸿。”陆璟尧冷声吩咐,带着舟亭和张顺离开。 沈家内院,他此时是不方便进入的,加上有许宴在,她应该不会有事,晚上喝了那么多酒,怕是问她是怎么掉进水里的,也会不清不楚。他得想别的办法把事情弄清楚。 寂夜无声,竹林里平时聒噪的夏蝉此时也无了踪影,远远的乐曲丝竹之声更是衬的沁竹园里孤寂沉重,丫环婆子个个神色凝重,铃兰等在卧房外,秀眉紧锁,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不知道要做点什么好。 “铃兰,你停下来吧,小姐会没事的。”山茶毕竟比她年长,历的事儿也多,心思沉稳些,耐不住她一直走个不停,出声安慰道。 “好,好,小姐会没事的,会没事的。”铃兰也想镇定点,可她哪里控制的了,她停了脚步,嘴里又开始碎碎念。 半小时后。 “清桅……你终于醒了,你可真是吓死我了。”里间隐约传来许宴的说话声,铃兰和山茶一喜,赶紧进去看清桅。 清桅浑身还湿着,脸色苍白,额头和脸颊有轻微的擦伤,缀着点点血红,明明娇弱破碎,却又那么坚强,就像黑夜里照进来的一束光,美的让人心疼。 “小姐,你终于醒了 ”“小姐,你可真是吓死我们了,怎么就突然落水了呢?”两人站在床边你一句我一句,眼眶红红的,是又欢喜又担忧。 “你俩别先问了,先给她把衣服换一下,然后准备点姜汤和解酒汤,又是喝酒又是落水,冷热交替,一会儿该发烧了。” 许宴一顿交待。 两人听了,一人去拿干净的衣物,一人去准备汤药,窸窸窣窣忙了好一阵总算安顿下来。 “可想得起来怎么落的水?”许宴看着半靠在床头的清桅问。 清桅愣神想了一会儿,无奈地摇头,“当时院子里很安静,我就站在九曲桥上看月亮,突然一阵晕眩,然后……就掉到水里了。” “是醉了没站稳?” “不,不是,当时我在院子坐了一会儿,酒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我感觉…”背后被人推了一下。 许宴见清桅犹豫着突然停了,轻声问道,“感觉什么?” 清桅惨白的唇微微一扯,摇了摇头,“没什么,记不清了。” “算了,我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你也别多想了,先好好休息吧。” 许宴柔声安慰道,他看清桅精神不济的样子也不打算再问。 “恩,谢谢。”清桅点点头,人仍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跟我你就别客气了,只是……怎么突然喝起酒来?还喝醉了。”许宴是看着清桅喝了凯瑟琳给的那一杯香槟,可香槟的话,不应该醉成这样啊。 清桅眼神闪烁,躲开许宴的注视,向上拉了拉棉被,半盖着脸,闷声开口,“我要睡了,你走吧。” 许宴瞧她那样子,估计也问不出来什么,轻笑一声,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沁竹园。 他刚出了沈家后院,就碰到正等在廊下的武阳。 “许医生,还麻烦您跟我走一趟,四少在等您。”武阳说。 “哎,他可真是一晚上都等不了,走吧。”许宴心里又默默把陆璟尧吐槽了一遍。 两人穿过沈宅九曲十八弯的小路、亭台楼阁,出一道道月洞门,外院的喧闹之声未歇,更有越晚越热烈的气氛,许宴不禁想起刚刚床榻之上一张惨白的小脸,悲喜不通,唏嘘不已。 夜幕低垂,整个沈宅,除了沁竹园,其他地方仍在推杯换盏、载歌载舞的庆贺、热闹着。 月光透过窗棂,清桅蜷缩在床榻的角落,她烧的满脸通红,眉眼紧闭着,呼吸急促。她的梦境被湖水淹没,那时被推入湖中的恐惧再次袭来,她在床上不安地扭动,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双手在空中奋力地挥舞,仿佛想要挣脱些什么。 梦中的湖水变得愈发黑暗,她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声,急促而恐慌。 突然,一阵温柔的轻唤将她从恶梦的深渊中拉回。铃兰看着清桅苍白的面容,眼中满是心疼。她将她紧紧拥住,轻抚她的背,轻声安慰:“小姐,别怕,我在这里。” 她无力地靠在铃兰怀里,眼睫微微颤动,泪水沿着眼角滑落,没入黑色的发间,“铃兰,我害怕……” “小姐,不怕,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都过去了。”铃兰压抑着哽咽,温软着声音一遍一遍地哄她,安慰她。 直到月色暗淡,清桅才昏昏睡去。 第31章 醉翁之意 许宴到达天鸿会馆时,舟亭和张顺正从陆璟尧的房间出来,他大步进了房间,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这么晚还叫我过来,你也太心急了吧,这么关心她?” “沈家这几日的安全是我的人在负责,自然关心。”陆璟尧淡淡道。 “人已经醒了,就是脸上、胳膊上有一些擦伤,不严重,不过,她也不记得怎么落水的,” 许宴停住,看着陆璟尧,又咕嘀了一句,“也不知道为着什么竟然喝醉了……” 陆璟尧感受到许宴审视的目光,他眼皮抬了抬,并也不在意。清桅什么都不知道,是意料之中,只要人没事就好。 “武阳,送许宴回去。”陆璟尧起身送人,碰上许宴不爽的眼神,又扯着嘴角补了一句,“辛苦许大医生。” “一个两个用完就丢,无情的人啊!”许宴想起刚刚在清桅那里也是这样,嘴上叫苦不停。 “别叫了,上次答应你的手术设备,这两天就到了。”陆璟尧说。 “真的?”许宴一晚上的累瞬间没了,开心道,“还算有点良心。” 陆璟尧送走许宴,思绪万千,又一个人在黑暗里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了里间休息。 清桅自从落了水,跟学校请了一周的假在家休养,跟祖母和母亲那里也说了落水之事,祖母让母亲彻查,要如何如何,只是母亲装模作样的叫了几个人过去问了一圈,一天之后就告诉她,当时除了她没人在那里,是她自己醉酒落水。 调查结果在清桅意料之内,说出来也不过是彼此试探。 一切如旧,日子照常的过,那晚救她的慕青玄也像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之后的几天,送走了五姐沈清夏,她和林书良婚礼两三天之后便起程去了南方。七哥与刘家小姐关系缓和了不少,还约着一起出门好几次,但他与许雅茜的事也被父亲发现了,只是意外的,父亲竟然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 八姐与她的未婚夫打打闹闹的感情很好,定了等八姐明年毕业就嫁过去,不过白都与陆璟尧竟是留英时的大学同学,她倒是第一次知道,一时之间,对白都嘻嘻哈哈的外表之下又有新的认识。 这一天午后,清桅让铃兰清洗了一套新的青绿茶器,雅瓷乳窑,晶莹润泽,茶杯上还有一朵小小的白色桅子花,是特地为清桅制作的。她准备泡点茶,茶叶是外祖母刚刚寄过来的。 “山茶,你帮我把慕大哥请过来吧,上次落水多亏他救我,还没好好谢谢人家。”清桅端坐在桌前,摆弄着茶具。 “是。”山茶应声答道。没一会儿便把慕青玄领了过来。 慕青玄一身规整的西服,白衬衣西长裤,领口微敞,面上平静,“九小姐,有什么吩咐?”他逆着光站在门口,清桅坐着看他,突然觉得他身型很是高大,五官立体,特别是一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眸子,冷静沉着,让人非常有安全感。 “帮我把这些拿到竹亭去吧。”清桅起身,指着桌上的茶盘说道,然后自己拎着一个白瓷水壶先走了出去。 竹园靠山临水,此时正背着日光,清凉宜人,两人过了九曲桥,走进竹亭,里面的石桌石凳垫着软垫,“就放这儿吧。” 清桅放下水壶,让慕青玄也放下。 慕青玄默默放下茶盘,等他放好茶器的工夫,清桅已经坐下,准备开始用热水烫茶杯和茶壶。 “慕大哥,请座。”清桅右手一伸,邀请幕青玄落座她正对面的石凳。 “九小姐,这不合规矩。”慕青玄说。 “无事,这会儿就咱们两个人,外祖母寄来的茶,想找人一起喝,”清桅抬眸看向慕青玄,“整个沈家除了父亲,就只有你见过她老人家,坐吧。” “谢谢九小姐。”慕青玄这才坐下。 温杯、投茶、醒茶、冲泡、出汤、分茶,清桅安静的有条不紊地做完所有步骤,往慕青玄面前放了一杯,“尝尝。” “谢谢九小姐。”慕青玄双手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好喝。” 清桅听到慕青玄木讷讷的两字评价,不禁莞尔,又给慕青玄添了一杯茶,“可喝出来这是什么茶?” 慕青玄摇头,他平常喝茶只当解渴,哪里会品茶。 “是普陀佛茶,普陀山是着名的佛教圣地,观音道场,我外祖母去普陀山替我祈平安得的,又托人寄过来。天南地北的亏得她老人家还念着我。”清桅说。 慕青玄抬眼看了清桅,又低了低头,“老太太有心,九小姐会平安的。” “那是自然,不过还是要谢谢慕大哥前次落水时救我,我以茶代酒敬慕大哥一杯。”清桅双手捧起茶杯碰了一下慕青玄的杯沿。 清桅看他的眼神清冷专注,慕青玄一时惶恐,立即起身,“九小姐,这不敢当,救九小姐是青玄份内之事。” 清桅不管慕青玄,顾自把茶饮了,将空杯朝慕青玄一举,“我已经喝了,慕大哥。” 慕青玄站着没动,好一会儿清桅没有一句话,只自顾自地泡茶,他没有办法,只好又坐下,将茶一饮而尽。 竹林间有风拂过,吹得竹叶沙沙漱漱的响,让人心静。清桅又泡了一轮茶,拿给慕青玄一杯,“听七哥说,慕大哥也是杭州人?” “应该吧,当年老爷是在杭州捡的我。”慕青玄放下茶杯,淡淡说道。他有些意外,清桅会聊起他的身世,毕竟在沈家很少有人关心他这些。 “那便是了,我们也算是同乡。”清桅笑笑,甜美温和,又给慕清玄添了茶。 “九小姐抬爱。”慕青玄说。 “慕大哥在沈家多年,最是熟悉所有人,又跟着父亲最久,父亲信任你胜过其他任何人。”有一只蝴蝶飞过来,钻进竹林里,实在难得,清桅盯着看。 “老爷对青玄恩重如山,我定当忠心耿耿。”慕青玄答。 “那沈家其他人呢?”清桅似随意问了一句。 “青玄对沈家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忠心不二,守护周全。”慕青玄此时已没了喝茶的心情,她这一番话意有所指。 “慕大哥,别光顾着说话,也喝些茶,” 清桅说完,又给青玄倒了一杯,只是这一杯她没给亲自拿给慕青玄,“哦,之前见慕大哥有一块金色的怀表,最近倒是不常见了。” 慕青玄抬头正视着清桅,小姑娘眉目清秀,温温柔柔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不知为何让他额头不禁冒了一层汗,有点心慌,他愣怔一下开口,“坏了,就没带了。” 清桅听闻没有作声,拎了一旁的白瓷水壶,手下一轻,微笑着说,“咦……没水了,看来今天的茶只能喝到这里了。” “谢谢九小姐的茶,小姐,保重身体。”慕青玄心里松一口气,终于说道。 清桅收拾好茶器,看了他好一会儿,说,“当然。” 她说完,径自回了主屋。 慕青玄站在那里,看着她起身、走远、进门到消失不见,身姿轻巧,喝了一壶茶,竟不茶滋味,说了一席话,却胜似语意千。 第32章 暗中跟踪 九月初,虽比前两个月凉爽一些,但还是热气翻涌,空气憋闷,人稍微在外多呆一会儿,身上的衣服都能被汗浸透。 对于解剖课,清桅虽提前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但真正到来的时候,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上了几节的理论课,老师实操示范一次,今天是他们第二次学习解剖,老师便让她们自己上手操作。 新手上阵,实验里时而慌乱,时而紧张,一派严阵以待。 “我说兄弟,你按住它啊!”有个男生一脸暴躁,“快抓住,别让它跑了!” “你一大老爷们,行不行啊!”又一个暴走的男声传来。 “呜呜……我不敢,啊!它要跑了,啊!!!”另一个女生一阵尖叫,更是吓人。 实验多数以失败而告终。 清桅她们班,学生总共二十人,女生更少,才三个。她与宋琪一组,一个短头发的女生,性格跟八姐清宜有点像,但更沉稳一些。 “你是想抓它,还是想先操作?”宋琪看着清桅问。 清桅看着笼子里上窜下跳,活蹦乱跳的青蛙,又看看宋琪,手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她害怕的话都说不利索,“我,我……” “算了,我自己先来吧。”宋琪说着,一只手伸进笼子里很快把青蛙抓了出来,清桅强忍着恶心,才没当场吐出来。 她把青蛙固定好,拿一枚钢针直接穿进它的后脑勺,小锤子用力敲击头部,青蛙不再动弹,她另一手用剪刀剪开颈部,再逐一观察。 一套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周围响起小幅度的掌声,“看来富家小姐之间也还是有区别的嘛,宋琪你这一套解剖动作下来,可太流畅了,真厉害。” 清桅鼓着掌,也听出了那人的弦外之音,但人家确实说的没错,宋琪是宋家小姐,锦衣玉食长大,可操作起来就是比她胆大心细。 “宋琪,你真厉害!”清桅由衷的夸奖,同时也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也要做到像她那样。 那天下学,清桅一个人在实验室呆了好久,多次鼓起勇气想去抓青蛙,可每次刚碰到,她就浑身颤栗,根本不敢继续后面的操作。 天色渐渐暗下来,实验室也亮起灯,清桅正鼓足了勇气准备再试一次时,突然一阵敲门声,吓的她瞬间缩回了手。 “清桅?你怎么还没回家?”秦书钧看到是清桅有点意外。 “秦师兄。”清桅看清来人,稳了心神,松下一口气。 秦书钧看到桌上的东西,一下明白过来,“解剖课了?害怕?” 清桅点头,无力地坐回椅子上,“本来信誓旦旦的要学医,现在想来真是贻笑大方,连个解剖都不敢。” “没关系,谁都需要一点时间来克服,慢慢来。”秦书钧安慰她道,“我当时第一次解剖课的时候,拿刀手都抖呢。” “怎么可能?你那么厉害。”清桅说。 “真的,你看,这就是当时划伤的。” 他伸出左手,靠近大拇指的地方,有很明显的一道伤痕,“所以,都是一个过程,不要太心急,如果心理障碍没有解决掉,一味地强迫操作只会适得其反。” 清桅静静地听着秦书钧说的过来人经验,她想了想,确有道理,解剖要先攻克心理难关,操作只要多练习定然没有问题,心里难题有了解答方法,清桅人也轻松不少,“谢谢秦师兄,我知道怎么做了。” “恩,那走吧,实验室我要锁门了。”秦书钧笑着说道。 战乱不断,学校为了节省费用,各处的电灯都关的较早,出了实验室,一路上昏黄的电灯寥寥,清桅下楼梯时,一个没看清,脚直接踩空,差点摔了,幸得秦书钧一把扶住她。 “谢谢秦师兄。” 清桅退远些身子,急忙道谢,她此时与秦书钧两人单独相处一处,本没有什么,但这一碰倒是让她觉得有些不适。 “不用这么客气,都是同学。”秦书钧看出她的局促,倒是大大方方。 清桅笑笑,没在接话,脚下加快了步伐。到校外时,老赵正在路边等她,都有些急了,两人匆匆告别,清桅上车离开。 只是这原本平平无奇的一段路,却被黑暗角落里的新式相机拍了下来。 清桅刚到沁竹园门口,便见两个丫头小跑过来,“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 “小姐,你今天怎么回的这么晚,你要再不回来铃兰都要去报警了。”山茶玩笑着。 “哼,我才不用去报警,我去找陆四少爷就好,他肯定能找着小姐。”铃兰扶着清桅,表情很是得意,自从上次落水的事情之后,铃兰对陆璟尧可是印象好的不得了。 清桅闻言愣了愣,不是铃兰陡然提起,她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不曾想起他了。 “晚饭呢?我好饿。”清桅进屋就问。 “早备好了,小姐等着,我马上端来。”铃兰和山茶赶紧去备晚饭。清桅则去浴室洗澡换衣,今天一直待在实验室,她身上的味道极重。 清桅洗完澡出来,晚饭三菜一汤,还有一碗冰粉,都整整齐齐地摆在餐桌上了。清桅平时用饭都是安安静静的,不怎么说话,今天倒是自己先起了话头,“你们杀过青蛙吗?” 铃兰和山茶先是没反应过来,两人对视了一眼,铃兰才明白过来一样开口,“杀过。” “什么时候啊?”清桅放下筷子,认真听着。 “就是十来岁的时候吧,那时候家里穷,经常饿的吃不上饭,有一次祖母病了,半个月没占一点浑腥,实在没办法我父亲去抓了几只回来,然后杀了给我祖母炖了……其实也不想的,只是那时候为了活命,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但凡能入口的都弄来果腹。”铃兰缓缓道来,声音里有回忆过去时的无奈和心酸。 清桅听了,心里五味杂陈,又好似懂了一些,为了活着,为了学到医术,将来能救更多的生命,它们的死也是有价值的,自己更要慎重和认真对待。 她决定明天再找一些解剖相关的书来读,更清楚的了解和克服之后再操作。她顾自想着,心里渐渐有了明晰的攻克解剖障碍的方法。 第33章 盛阳书斋 第二天一早,清桅本想去给老太太请过早安之后便去学校图书馆找书,却不想遇到了许久未见的六姐沈清欢。 二太太梁金凤正跟老太太处哭诉什么,一脸凄苦,沈清欢坐在二太太下手的椅子上,也是哭的眼睛都肿了。自从医院之后,清桅对于二房的都是能躲则躲,今日不想倒是在这里碰到了。她如常一般进了屋子,躬身行礼,“见过老太太,凤姨,六姐。”目光扫向沈清欢,她目光凶狠,清桅浑身一冷,很快转了过去。 “小九今日来的早了,是要去忙什么?”老太太柔声问。 “恩,是要去趟学校,特地早点过来给您请安。”清桅答的乖巧。 “那去吧,正好我这里也有事,我们改日再说话。”老太太看一眼二房苦丧着的脸,也是一阵头疼。 “是。”清桅说完,又跟二太太打过招呼,便出了念福堂。只是她和铃兰刚转过拐角,就听见沈清欢大声哭诉道,“祖母,我不服,她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都可以与堂堂陆家联姻,为什么我却只能嫁给一个……” “混账!” 老太太厉声喝道。 清桅走的快,后面的交谈听不见了,她也不想听,她还操心不到别人。 清桅回沁竹园换了身衣裳,便去了学校。今日周六,本来是没有课的,她来学校是想到图书馆借书的,可是好不容易到了图书馆,却只看见一块写“临时有事,明日开馆。”的牌子挂在门口。 清桅只好悻悻然出了学校,坐在车上,她估摸着还有哪里能看书。 “小姐,是回家吗?” 司机老赵看清桅上了车也不说话,便问道。 清桅突然灵机一动,“去花房胡同8号。” “是。”老赵应答,方向盘一转,车往花房胡同开去。 清桅看着一路的街景,她也奇怪自己只看过一次那张卡片,就记住了这个地址,刚刚竟脱口而出。 大概开了十来分钟,车子停在一道略狭窄的巷子里,说狭窄,是因将将一个车身宽,清桅下了车想四周看一下都觉得不方便,“赵叔,你把车停到胡同口吧,停在这里怪挡路的。” “是,小姐。”老赵慢慢开着车,将车停到东边的胡同口。 车开走了,清桅才仔细看了下这个地方,两旁灰墙青瓦,是个比较老旧的胡同,那边的敞地上四五个七八岁的小孩在打闹,不时地还有家里人喊几声,这么接地气的地方,清桅一时有点难已将它与陆璟尧联系起来。 清桅转过身正对着面前的8号院子,两扇黑漆的大门,双扉紧闭,除了门上一块“盛阳书斋”的牌子之外,再无其他。 清桅左右看了看,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很快里面有脚步传来,“谁啊?”一个老人的声音,中气十足。 清桅一时无措,犹豫了片刻,答道,“老人家您好,我是沈清桅,想问下这是陆璟尧的宅子吗?” “不是,你找错了。”老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却否定了清桅的想法,难道记错了? 清桅回了声,“哦,那抱歉,打扰了。” 转身准备离开。 李叔听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又从门缝里瞥了一眼,姑娘衣着端庄富贵,躬着身子跑回屋打了个电话。 清桅还在纠结是不是自己真的记错地址了,只管埋头走着,刚走出几步,听到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姑娘,你等等。” 清桅闻声,是刚刚那个老人,他一身黑色家仆装,恭敬地走到清桅跟前,“沈小姐,抱歉,因着书斋的规矩,多确认了一下,您请进。” 李叔见清桅未动,又补了一句,“此处确实不是陆先生的宅子,只是他给学生们的书斋,他本人并不常来。” 清桅见他提到陆璟尧,多了几分信任,便跟着李叔进了院子。 院子里倒是让清桅耳目一新,全新的西洋风格的装修,两进的院子,正房三间全是落地的透明玻璃,一眼就能看到里面满墙的书,左侧是两间厢房。院里的敞地有几个石桌石凳,最右侧是一排米灰的沙发,遮阳伞正打开着,有两三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拿着书,正在讨论什么。想来应该也是来这里看书的学生,只是这些学生也是陆璟尧带来的吗? 清桅视线逡巡一圈,没多停留就去房间里找书,很快清桅在右边的玻璃书房找到了医学相关的书,陆璟尧没有说谎,这里确有很多珍贵的藏书,还有一些难得的海外书刊、杂志等。 她拿了一本解剖学的书,找了一把靠窗的椅子坐着,一张张清楚明晰的解剖图片,视觉冲击不小,那天实验室的难奈恶心的感觉又一次浮上心头。她强逼着去适应、去熟悉,好一会儿她心里渐渐舒缓下来。 “四少!” “四少,好久不见!” “四少,您今儿怎么过来了?能见到您,我们可太开心了!” ………… 院子里一阵欣喜欢呼。清桅闻声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长身玉立的陆璟尧,米色的亚麻三件套西服,白衬衫松散着领口,铁灰的西裤笔直,手里拿着西服外套,不知是不是书斋氛围的关系,清桅此时看他,竟觉得多了几份书生气,像那张照片上的他。 他正与学生们聊天,身姿放松,神情慵懒,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 “四少,我这次可是拿了学校奖学金,有没有什么奖励啊?”一个长发的女子笑着问道。 “诶,我都拿麻省理工的录取通知书都没提呢,你拿个奖学金要什么奖励啊?”一个黑衣男子玩笑地反驳她。 “就你厉害行了吧!哼!”女子轻哼一声,不理他。 “都厉害,你们都厉害。”另一个男子笑着缓和气氛。 “是,不管拿奖学金,还是录取通知书,都厉害,能学到知识,将来为国家效力都是优秀的中华学子。” 陆璟尧接着说道,顿了顿,“自然,奖励也是要有的,稍后让武阳拿给大家!” 学生们瞬间欢呼起来,热情高涨,大家又激动的聊起来,清桅隐约听着,都是积极报效国家的拳拳之心,热血激昂,也让她的心里有微许动容。 清桅埋头看书,一个脚步声沉稳地走来,且越来越近,而后她听到陆璟尧熟悉的冷沉的嗓音,“在看什么?” 第34章 你不一样 陆璟尧刚进院子里,一眼就看见了玻璃书房角落里那一抹清丽的身影,一半阳光,一半清静。自从上次落水后,今日看她好像比之前瘦了些,原本有点肉肉的小脸,此时却显了更清晰的轮廓。 他没直接来找她,而是和院子里学生们闲聊了一会儿,他以为她会主动出去,毕竟她第一次来他的地方,但她只是偷偷地抬眸看了几次,却一直没有出现,他想上次舞厅的不快大概还在。 清桅看到出现在门口的陆璟尧,合上书起身打招呼,“陆先生。” 陆先生……陆璟尧的记忆里她是第一次这样叫他,声音冷淡疏离,心里有一丝说不上来的不悦,他放下西服,在桌旁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看一眼她手上的书,“来看解剖学相关的书?” “恩,学校图书馆今日没开,临时过来的。”清桅说。 “没事,我说过的,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陆璟尧温声说。 “谢谢。”清桅淡淡道。 “非要如此同我说话?” 陆璟尧声音有些冷,他看着清桅,从他进门到现在,她从未正眼看他,说话也是一板一眼,客气的像是陌生人一般,他莫名有些烦闷。 清桅被他周身的冷吓着了,转头正视他,可她只要看到他,就会想起那晚他与凯瑟琳在沈家花园亲昵的样子,她没办法对他温声细语。 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两人的目光胶着,正午的阳光透过白色镂花纱帘照进来,在两人身上跳跃,微妙的气氛在寂静中氤氲。 清桅率先转过脸,陆璟尧也随即起身,她以为他要走,却听见他说,“跟我来。”而后迈步往外走。 陆璟尧走了几步,一回身却发现清桅仍站在原地未动,一时气结,大步过来一把拉着清桅的手就往外走。 院子里的学生见陆璟尧出来,正想开口叫他,却在发现他正拉着一位女子时噤了声,几个人神色窘异的小声低语起来。 清桅见状,只管低头跟着他走,所幸他走的并不快,不然她都担心自己会不小心踩到他。两人绕到书斋后院,清桅不明所以,小声问他,“要去哪儿?” “去我家。”陆璟尧冷声答。 去他家?他住这里吗?他不是住天鸿会馆?他家……那岂不是还有其他家人,她看了眼自己灰扑扑的衣服,什么礼也没有备。 清桅突然一个急停,赶紧拉住陆璟尧的手,“不,不行……” 陆璟尧一时停住,转身看向清桅,不解的问,“为什么不行?” “我,我没有准备好。”清桅声音细细柔柔,小脸绯红,一脸的窘迫。 陆璟尧看着她有些害羞的样子瞬间明白过来,她此时因为紧张,两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她都没发现。他心里不禁舒服过来,想来她是误会了,便有了逗弄她的心思,“不用准备什么,我父母和大哥大嫂,你之前都见过的。” 清桅一听这么多人,那更不能现在去见啊,急忙开口,“那,那怎么能行,正式拜访的礼数还是要的,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陆璟尧挑着声音跟着她问,心里一阵好笑。 “更何况我现在这个乱糟糟的样子,你看,这衣裳太随意了,还有,这头发也没梳……不行不行,我要回去了。”清桅浑身上下扫了一遍,越看越不行,转身就要走。 陆璟尧看清桅着急的要走,知道玩笑过了头,赶紧拉住她,温声道,“与你说笑的,他们都在上海,这是我的私宅,并无旁人。” 清桅愣了下神,明白过来,陆璟尧竟然骗她的,看着正正经经一人,怎么也会这般与人调笑玩闹。想到刚刚自己的一连串反应,又是生气又是尴尬。 他牵着她进了后院的一个厢房,走到最角落,轻推了推旁边书架上的一叠书,咔嚓一声,书架后的墙面移动,是一扇门。清桅大为吃惊,这样平平无奇的地方竟还有机关。 陆璟尧掀起门帘,让清桅先进去,“小心。” 清桅穿过门洞,是一座高大的假山,绕过假山,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极漂亮的后花园,与沈家中国古式的花园风格不同,这是一处西式花园,大片的草地,白色石柱的亭子,三面墙满是各色的花。陆璟尧带着清桅走过花园小径,来到正院。 院子里的树木绿油油的,长的正好,树荫底下,摆着许多玫瑰、芍药和一些绿植盆景,十分热闹。往北的花架子下,也是一排三间大屋,装饰的尤其豪华,朱红的窗扇,雕花的玻璃窗上一色的镂雪纱。 陆璟尧带着清桅进到正屋却未停留,直接到了左边房间的里间,屋内比外间要暗很多,清桅脚下慢了慢,心里犯怵。 陆璟尧发觉她的异常,突然俯身凑近,与她平视,目光灼灼,声音低哑诱惑,“害怕?” 清桅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吓了一跳,身子不自觉后仰,触及他的目光更是霎时躲开,脸色粉红,嘴里嘟囔一句,“你有什么可怕的。”,然后不等他反应,就径直绕过他的身子走到里面,“来这里做什么?” 陆璟尧看着清桅故作镇定的样子,胸间荡开一声轻笑,好似发现了新的乐趣,心情大好。他进到屋内在木架翻找了一阵,又按了下墙面的一个白色开关,幕布上开始出现动的画面。 “是要看电影吗?”清桅惊喜的问,之前就听八姐说北平新开好几家影院,说要去看一直都没去成,还可惜来着。 “看解剖录像。”陆璟尧淡淡道,“要克服心理问题,彻底了解解剖学,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它是在拯救生命,而非残杀动物,你只要能从中真正学到医术技能,日后能挽救无数人性命,那些小动物的牺牲就是有意义的。” 清桅看着陆璟尧,眸色变幻,心里有一些感动,原来他是要帮自己。 清桅没说话,陆璟尧放下手中资料,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你当初说要学医的时候,我很意外,但也很高兴。” 他说高兴,因为自己选择学医而感到高兴吗,清桅没想到他会同她说这些,一时只怔怔的望着他,轻声问,“她们遇到困难,你也是这样鼓励她们的吗?” “她们?” 陆璟尧微拧着眉,一时没明白她在说谁。 清桅葱白的手指指了指刚刚书斋的方向,“那些你书斋的学生。” 看得出来他们与他很熟悉,关系很好。 “他们是陆家资助的学生,日后或为陆家所用,或为其他,只要报效国家都好。”陆璟尧认真的解释,稍停了停又说,“你与他们不一样。” 清桅本来还在理解他刚说的话,听到这一句,便立刻问道,“哪里不一样?” 陆璟尧看着眼前的女子,小脸白净,眼眸明亮,眼神有执着和期许。 “四少,有军情。”武阳急匆匆的脚步进来,打断了两人。 “你先看,有事叫我。”陆璟尧快速说完,大步出了里间。 第35章 不择手段 清桅看完录像已经是一个钟头之后,她想着出来已经很久,也该回家了,就打算跟陆璟尧打个招呼离开。 她叫了几声,却始终不见有人答应,她走出里间,四处看了一圈,没有找到人,却看见了正躺在隔壁沙发上的陆璟尧,他似乎是睡着了。 颀长的身子占了整个沙发,倒显得沙发小了,他一手放在额前,挡着外面的日光,眉头紧锁,似是有很烦心的事,睡的并不安稳。 清桅不想过多打扰,只看了一眼,便准备离开。倏然,听见一阵轻响,盖在他胸前的西服外套掉了,外面的风吹的窗帘呼呼乱动,虽是夏天,但这么一直顶着吹风也不好。清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过去给他把衣服盖上。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微蹲下身子,捡起外套,慢慢往他身上盖,她几乎屏住呼吸,生怕把他弄醒。可衣裳刚碰到他胸口,一只炙热的大手如铁钳一般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她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他身上。漆黑的眸子瞬间睁开,目光锐利,清桅吓的心尖一颤,对上他冷蛰狠戾的眼神,怯生生不敢言语。 陆璟尧醒过神来,看清身前之人,顷刻间眼神清柔下来,“看完了?” 声音里有一丝丝沙哑,扰人心弦。 “恩。” 清桅看着瞬间变化的陆璟尧,有被惊吓到,只呆愣愣的轻声答道。 两人只隔着薄薄的衣物,清桅能明显感受他滚烫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让她一阵心慌心意乱,脸颊和耳后一片绯红而不自知。 陆璟尧看着她如此怯生生,小鹿般温软的眼睛,让他有片刻的失神,干涸的荒漠里又下起清凉的江南小雨。两人目光交织,就那样看了好一会儿,却无人先动,一个是不敢,一个是……不想。 “没有。”陆璟尧突然开口,眼神恢复了清冷。 没有?没有什么?清桅听不懂,眨了下圆圆的眼睛,像是在问。 “没有喜欢凯瑟琳。”他淡淡道。 “那你们?”清桅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凯瑟琳,但却因为这句话,心里有一丝丝欢喜,只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瞬间又如坠深渊。 陆璟尧松开清桅的手,清桅很快起身,站在一旁,不再看他,终于能自由呼吸了。 “正如你所见,不管是在齐慧楼下,还是在天鸿会馆,更或者……” 他起身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她,“更或是在沈家花园,我都一定程度上利用了她对我的感情。虽然我明确拒绝过她,但她执意如此,我便会将计就计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清桅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微微惊讶他突如其来的坦白,但也有一丝不相信。 “不要不相信,沈小姐对我知之甚少,我陆璟尧从来都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如今你我婚事在即,有些事我也需要提前说清楚。” 陆璟尧说。 “什么?”清桅问。 “你与我结婚,除了陆家四少奶奶的头衔,其他的,我给不了。” 她不知道陆璟尧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只是很久之后,清桅每每想起这句话,都觉得陆璟尧是个说真话的混蛋,可笑,可怜,可悲。 清桅出了房间,仰着头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太阳好耀眼,可看的太专注就好刺眼。她突然想起刚刚她问陆璟尧“我与她们哪里不一样?” 他没有回答,但她现在明白了,他待她从来都没有不一样。 他们的婚事或许是和凯瑟琳一样,只是他为了得到某些东西,又或许什么都不是。 武阳和舟亭来时正碰上出门的清桅,两人一见,心下明了。武阳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进来。” “四少。”武阳和舟亭同时叫道。 “说。”言简意骇,声音冷冽成冰,两人心里警铃乍响,知道陆璟尧现在心情是极差的,一刻不敢多耽误,立马汇报,“墨白来电报说,南边还是希望你即刻出发去东北。” 一个月前大哥奉命亲自去东北剿匪,让他驻守北平,如今一个月过去,大哥战况危急,吃了败仗,听说还受了伤,现在南边却下令让他即刻去东北支援,让宋家暂代驻京总司令。 这怎么可能,且不说大哥是否真的战败受伤,区区山匪,他绝对相信大哥。只是南边如今这般下令是何意思,又受何人指使,他若真的此时离开北平,只怕再无回来的机会,而他陆家只怕要面对更大的责难。 “武阳,告诉墨白,让他想办法再拖一周的时间,我不可能在此时离京,他懂其中的要害。”陆璟尧下令道。 “是!”武阳答道。 “舟亭,你让张顺即刻出发去东北,要隐蔽,弄清楚大哥那边的真实情况,随时汇报。” “是!”舟亭答道。 武阳和舟亭离去,陆璟尧来到放录像的房间,录像早已放完,幕布也黑了,想来是她关的,她一向乖巧心细。他默默收好录像碟片,轻手关了房门,出了花房胡同7号。 清桅出了陆璟尧的院子,以为自己会像之前一样难过伤心好一阵子,但上了车看到手里的两本解剖学的书,好像也还好。他那个人对她说话一向直接又扎心,又是把自己说的那么不堪,又是说除了一纸婚约再给不了其他。人家都说的那么明白了,是不喜欢她,也不会喜欢,甚至好像也不需要她的喜欢…… 清桅坐在车上,窗外景色正浓,有卖花的,她让老赵停下,下车买了好大一束桅子花,整个车里清香沁脾,舒心解烦。喜欢这种事,本也强求不来,更何况是他那样的天之骄子,人中龙凤。算了,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比较重要。 一番学习下来,清桅解剖障碍也算解决,趁着上课又认真练习操作。在一周之后的动物解剖观察的小组作业中,她和宋琪更是拿了全班的最高分,一时之间让众人对这位沈九小姐刮目相看。 “沈小姐不错嘛,进步很快。”宋琪收着书本,不经意地夸赞。 “那得多谢我们宋家小姐教的好呢。” 清桅轻笑着说,这几个月与宋琪相处下来,两人性格很合得来,偶尔斗嘴几句也很欢乐。 “客气,乖徒弟,”宋琪像摸小狗似的呼噜着清桅的头,清桅也不在意,“哦,明天上午十点校门口集合,南镇义诊,你别忘记了啊。” “恩,记得的,宋老师。”清桅下颌放在宋琪的肩上,乖巧地点头。 “别撒娇啊,迟到我可不等你。走了。”宋琪书包往肩上一甩,大咧咧出了教室。 “知道啦,明天见。” 清桅挥手告别,自己也拿上东西准备回家。 第36章 南镇义诊 第二天一早,竹园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沁竹园里就忙的上下翻飞。 “小姐,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吗?” 铃兰一边收拾着衣服一边说。 “是啊,谁家小姐出门不带丫头伺候的,还是去这么远。”山茶也在一旁附和道。 “不用,我是作为医学生去的,还带着人伺候,像什么样子啊。”清桅今天换了一身天青色的短袖衫和长裤,更衬的娇小可爱,“不用带那么多,铃兰,我就去三天而已。” 清桅看着装了一大袋吃的用的,连手帕都拿了五六个,还带了枕头。 “这些都不用带,到时候他们又要说我娇气。” 清桅把一些杂七杂八都拿出来,就留了几件换洗衣裳。 “这……小姐,都不带上,到时候那边没的用怎么好?”铃兰又偷偷塞回去几样,她家小姐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她哪里放心。 “放心吧,没事的,等着我啊,三天就回来了。”说着,清桅拿着小提箱和书袋就往外走。 “我拿,我拿。”铃兰和山茶一人一手抢过清桅手里的东西,送她出门,一路上又是各种叮嘱,清桅只觉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清桅到学校的时候,宋琪已经到了,秦书钧也正好从学校出来。 “赵叔,你回去吧,我跟同学一起去。”清桅拿了东西下车,对司机老赵说。 老赵一听,这哪里成,“小姐,我送您去吧,南镇又远,怕不安全。” 老赵自打跟着清桅,发现她是个好说话的,没什么大小姐脾气,日子长了,也是当自家姑娘待的,一时听她要一个人出远门,不禁有些不放心 。 “没事的,我们好几个人呢,我走了啊。”清桅没有过多停留,拿了东西去找宋琪她们。 宋琪看着拿着一堆东西正走过的清桅,赶紧去接她,“沈小姐不会是去度假的吧,拿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哎呀,几个丫头给收拾的,这还是少的呢。” 清桅心知她喜欢玩笑,也不介意,只管拿了东西往她车上放。 清桅刚上车,秦书钧也正好到了,提着医药箱,应该是一些要用的仪器。 宋琪开车,清桅坐在副驾,秦书钧坐在后排,护着一堆东西。 “我们这一组有5个人,小胖和阿喜已经到南镇了,我们去找他们汇合就行。”秦书钧说道。 “恩,秦师兄以前也出义诊吗?”清桅第一次跟着出来,不禁有些好奇。 “每年学校都会组织过,是挺好的锻炼机会。”秦书钧答,他一向耐心很好。 车子缓缓驶出城中心,一路往城郊南边而去,出了城,路也越来越偏僻,风起来,带着稀稀落落的雨滴。清桅几个人刚开始还闲聊着天,慢慢被颠的话也少了,宋琪专心开车,清桅和秦书钧好好坐车。 车开了两个多钟头,雨越下越大,幕布一样拉下来,连方向都难辨。乡间的土路坑坑洼洼。下雨不能开窗,车里也闷热的慌,宋琪全神贯注开车着,额头渗出了一层汗。 ”轰~吱嘎”一声,突然车身一偏不动了,清桅看宋琪的脸色凝固,不禁问道,“出什么问题了?” “车陷泥坑里了……”宋琪无奈,好不容易自己开车出次门,怎么还遇上这鬼天气。 “那我们怎么办?这里离南镇还有多远?”清桅问。 “少说也还得四五公里吧。”后排的秦书钧趴在窗边四处望一望,出声道。 “四五公里……走过去找人确是有点远,只是还有一些医疗用品要是打湿了就难办了,”清桅抬头四周看了一圈,隔着雨雾倒是能看到不远处有几户人家,“我们下去找人,看能不能帮忙把车弄出来。”说着,她就要开门下车。 “诶,清桅你等等,你一个女子,我去吧。”秦书钧急忙叫住清桅,从袋子里拿出雨伞就下了车。 清桅看秦书钧下了车,往左边去了,她拿了伞也赶紧下了车,“我去右边找找。” “清桅,你慢点儿,别走远了。”宋琪看着正要下车的清桅叮嘱道。 “恩,知道。”清桅应了一声,撑伞往右边走去,雨砸在油纸伞上,啪啪的响,风大雨大衣裳瞬间就湿了。 清桅在泥泞的小路上一路走,一路张望,等了好一会儿,遇上一个赶马车的,她招了几次手,人家停都没停直接跑了,还溅她一身泥水。 正在这时,一辆黑色的汽车轰隆隆朝她这边开过来,她顾不了那么多,在路边使劲挥着手,幸好车停了。她赶紧跑过去,敲了敲车窗,请求帮忙的话还没说出口,一下就愣住了,是武阳和舟亭。她飞快的瞟了一后座,还好没人,他不在车上。 “沈小姐!”武阳看着眼前浑身湿透的女子,一脸震惊,“你怎么在这儿?快上车。” 清桅握紧了伞,摇了摇头,指着不远处的车,大声的说,“我们的车陷进去了,走不了,你们能不能帮我们弄出来?” 雨太大了,清桅的话断断续续,但武阳和舟亭看着远处歪到一边的汽车,也大概明白她的意思。靠近清桅这边的舟亭开口,“你先上车,我们过去帮忙。” 说完,他急忙下车帮清桅打开后座车门,让清桅上车。 三个男子冒着雨在外面推车,宋琪在车内不断的启动踩油门,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把车跑起来了。 “沈小姐,让舟亭替你们开到地方吧,这地方下雨天路不好开。”武阳看着开车的宋琪,宋家七小姐,他给清桅建议道。 清桅一想,武阳说的也有道理,让舟亭帮忙开,之后若再出问题,也更好解决,便跑去跟宋琪和秦书钧商量了一下,“好,那麻烦舟亭带我们一路。” 安排好,几个人又恢复了上路,一路上因为多了舟亭,宋琪与秦书钧不认识他,清桅也只是认识,几个人一路无话,很快到了南镇镇长家。 “沈小姐,若无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舟亭下了车,跟清桅说道。 “恩,谢谢。”清桅说。 “沈小姐,客气。”舟亭答,转身去找武阳。 清桅看着舟亭离开的身影,犹豫了一下,又小跑上去,说“那个……你能不能别跟他说见过我。” 舟亭微微蹙眉,不甚理解,“四少不问,我不会提。” 说完,弯腰行了一礼就上了武阳的车。 清桅心想,你可真是会说话呢! 第37章 见山是山 三个人下车去见镇长,走进屋内,正位上坐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伯,一身灰布衣裳穿的整齐,手里一杆烟袋,时不时巴一口,有点官范儿。还有一胖一高的两个男子坐下手的椅子上,想来应该就是秦师兄说的另外两位师兄。 几人简单打过照面,互相熟悉。本来下午在镇里安排的会诊,眼看外面雨势也只好取消,明天再安排。 小胖和阿喜本就是南镇的人,沟通了明天的安排之后,两人便回了家。镇长带着清桅三个去了村里一处空房子暂时安置。 一身湿漉漉的清桅,到了住处赶紧烧水洗澡换衣裳,只是这烧火弄水的,闹了不少笑话,还是宋琪贴心周到的伺候了她,“沈小姐,请慢用,水不够再叫小宋啊。” 清桅闻言,痴痴的笑,倾身过去就一把搂住宋琪,“那就谢谢我家小宋啦!”其实她还真是有些奇怪的,宋琪也是千金贵体的大小姐,怎得什么都会。 “啊!你这个丫头快放手,把我衣裳都打湿了!”宋琪被清桅一搂吓着了,赶紧扒拉她松手,“你给我松手啊!” “松了,松了,哈哈哈。”清桅笑声清甜,松开宋琪往房间里去洗澡。 秦书钧听到两个女生的打闹声,心里犯起嘀咕,看着进来的宋琪说,“你俩关系这么好,倒是让人意外。” “那有什么,清桅是清桅,与其他无关。”宋琪淡淡的说,放下木桶也回了房间。 几个人收拾完,镇长又送来简单的晚饭,几个馒头和白粥。用过饭便各自回房歇下,清桅与宋琪住一间屋子,晚上又说了会儿小话才安心的睡下。 一晚上电闪雷鸣,像是天河决堤,雨势浩大,整整下了一夜。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淅淅沥沥滴个不停,扰的清桅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迷迷糊糊间,清桅听到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摸了枕头下的怀表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 “秦师兄,秦师兄,不好了!”门外的阿喜的一个劲儿的拍着门板,吱吱的响。 “怎么了?”秦书钧披着衣裳开了门。 “秦师兄,快,我们得赶紧去马家村,昨天一夜大雨,山体滑坡,很多人受伤。”阿喜说的飞快,心里很是着急。 “清桅,宋琪,快,我们立刻出发。”秦书钧对着她们的房间大喊一声。 几个人利落的穿好衣裳,收拾好医用箱,跟着阿喜上了马车赶往马家村。下车的地方离滑坡地点还有段距离,几个人提着医用箱一脚深一脚浅的在泥路上走着。从路边下到事发地时,地势有点高,清桅下不了,秦书钧贴心的伸过手来扶她,情况特殊,她也就扶着他下了几个小坡,才到了地方。 事发地,入目一片狼藉,小半座山塌下来,直冲山脚角下的村子,残垣断壁,满目荒芜,小雨淅淅沥沥似落下的泪水,天空阴沉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散落的泥土瓦砾堵塞着通道,有穿着军服的将士正在疏通,清桅隔着雨丝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废墟里的那个高大男人,一身灰色的军装,黑色的军靴,身姿挺括,正专注的跟舟亭和几个将士在讨论事情,指挥现场安排救援。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军务中的他,是从未见过的专注、沉稳和严肃,她本来慌乱不安的心,顿时安定下来。他好像是一座高山,顶着天,立着地,桀骜不驯肆意生长,嚣张凌厉放荡不羁,逐鸿鹄之志,守一方山河。 “陆长官。”镇长朝陆璟尧大声叫道。 陆璟尧扭头看到他们一行人,视线落在清桅身上,剑眉微拧,片刻转向镇长,“镇长,已经救出来的村民在那边帐篷里,武阳,带他们过去。” “是!” 武阳快跑过来,“镇长,请跟我来。” 一行人跟着武阳到了帐篷区就开始忙碌,清点伤员,分配工作。受伤的人有二三十人,大部分是轻伤,擦伤或扭伤,都先做了医疗救护,有两个伤情严重的,小腿重度骨折和脊柱断裂,做了基础处理之后,秦书钧建议赶紧送去大医院治疗。 宋琪开车带着秦书钧和那两个病人又即刻出发送去城中的和诚医院,小胖和镇长带着其他轻伤的病人回镇上的诊所治疗。清桅和阿喜则被留下应对现场的情况。 清桅给最后一位老妇人包扎好额头的伤,一块白色的纱棉,她想起自己刚来北平时贴纱棉的样子,短短几个月发生的事情比她此前十几年的人生还要复杂,更没想过她有一天会出现在这样偏僻的山里救治病人,她实在意外人生的多变,但也有一丝庆幸是如今这样的选择。 “小妞,小妞……来人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的儿啊……”一个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突然传来。 清桅丢下手里正喝水的碗就往外跑,地面一滑还差点摔了,她跑到妇人身边,“她怎么了?” “刚刚……从里面救出来……本来还走着……突然就晕倒了……啊……我的儿啊……”妇人抱着小女孩在怀里不停的摇晃。 清桅弄清楚原因,从旁边拖了一块平木板,就要把小孩放在上面,见木板太湿,又赶紧脱了自己的白大褂,对折之后铺在上面,“快,把她放在这上面,让她平躺着。” 清桅伸手过来要抱孩子,妇人见是如此年轻一个小姑娘,死活不肯松手,当即喝道,“你别动我的儿。” “妞儿她妈,你别冲动。这位姑娘,你是?”旁边一位老伯问道。 “我是和诚医学院的学生,学过急救的。” 清桅说,她现在只恨自己不是许宴,她心跳的厉害,但看着小姑娘的脸开始发青的更是着急。 清桅见妇人仍犹豫,果断抱过孩子放在木板上,开始做心肺复苏,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按压小姑娘的胸前,她额头上豆大的汗滴下来,小姑娘还没是醒,她只好又加上人工呼吸。 妇人哪里见过人工呼吸,吓的立马就去拉小妞,“你若现在打断她,你孩子就真的可能没命。”一道冷硬的声音强势打断了妇人的动作,妇人见是军长,便缩回了手静静地等着。 清桅听到声音,是陆璟尧,但她无暇顾及,只专注在救小妞上,一下一下,好久都没有反应……雨渐渐下大了,清桅甚至都觉得那雨直接下进了她心里,她着急的都快哭了,只知道重复那个动作……不知过了多久,小妞终于一声轻咳出来,醒了! 妇人抱着刚醒的小妞,在一旁不住地哭。 妇人和小妞的哭泣声都听不到了,清桅才回过神来,虚脱了一般,跌坐在地上,她眼眶微红,满脸湿乎乎的,分不清是泪是水,手还在不住地颤着,她做到了…… 倏尔,一只宽大的手伸在她面前,清桅听到雨落在伞上,啪哒……啪哒……,她抬眸顺着手往上看去,是陆璟尧,神色温柔,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变的不一样了,清桅说不清。 第38章 情之意外 清桅看着陆璟尧,想起他前些天说的话,并不牵他的手,自己撑着木板就要站起来,却不想蹲的太久,腿麻了,刚直起身子一个趔趄就要摔回去,幸得陆璟尧一把扶住她。 他温热的手扶着她纤细的胳膊,清桅本想自己起来却不想腿不争气还差点摔了,又羞又恼,挣脱他的手就要往前走,只刚走一步,两个脚和腿如有万只蚂蚁在爬一样,一个没踩住又差点摔了。 陆璟尧见状,嘴角轻扯,把伞塞在她手里,一个拦腰将她抱起,眼前天旋地转之间,脚下一空,吓了清桅当即尖叫出声,“啊!…… 陆璟尧你快放我下来。” 清桅这突兀的一声,惹了四周的村民和将士都看了过来,她尴尬的脸瞬间通红,正要再开口,却被陆璟尧打断,“你若叫的再大声些,只怕看过来的人会更多。” 他这淡淡一句,让清桅彻底禁了声,她一只手举着伞,一只手攀着陆璟尧的脖颈,红着脸一个劲儿把头往里缩,只恨不得隐了身才好。 陆璟尧只安静地抱着她,也不说话。清桅顺着视线看过去正好看到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凌利,却不尖锐阴气,真真羡煞旁人。 “陆璟尧,你快放我下来吧!好多人看着呢。” 清桅小声开口。 “看着又何妨,你是我未婚妻,我抱你有何不妥?”陆璟尧语气霸道,义正言辞,没有丝毫不妥。 未婚妻……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清桅听到他的话,倒是愣怔住了,他是第一次亲口说她是他的未婚妻,清桅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一声紧似一声。 陆璟尧抱着清桅到了他的临时帐篷,将她放在一把行军椅上。 “你坐在这里歇一会儿。”陆璟尧说完,然后倒了一杯水放在手边,手一扬门帘,就走了。 清桅愣怔地坐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就这?大庭广众之下把她抱进来,还要以为要说点什么,结果……放下就走了?? 清桅喝了口水,等脚一好,也立刻出了陆璟尧的帐篷,去了伤员帐篷那边。 天色慢慢暗下来,雨也渐渐停了,村长带着人清点了一遍人数,受冲击的几户人家所有人都被救了出来。道路那边也被将士们都疏通了,清桅和阿喜趁着天还亮,带着几个受伤的村民离开了现场去镇上的诊所。 陆璟尧一直在现场忙,回到帐篷的时候,清桅早就不在了,扫了一圈现场,也没看到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他看着椅子旁的那个军绿水杯,叫了声“武阳。” 武阳很快跑进来,“四少!” “伤员们去的哪个诊所?”陆璟尧问。 “是镇上的平安诊所。”武阳心里庆幸,还好下午多问了一嘴。 “安排人送些医疗物资,”陆璟尧点了一支烟,“然后如果还缺什么,让人随时来军部调。” “是!”武阳利落地应道,而后跑去安排。 平安诊所是镇上唯一的正规诊所,说是正规,也不过是正经有几间病房,有几个医务人员,简陋的很。 武阳来送物资的时候,正好是清桅负责对接的,她和阿喜回到诊所又帮忙照顾查房照顾病人,忙的水都顾不上喝一口。事故突然,诊所本就物资紧张,现在突然多了这么多病人,物资更是紧缺,她正发愁,就碰到武阳送来了,真是感激不尽。 “谢谢。”清桅说。 “四少让送的,他还说如果还缺什么,随时来军部说一声就行。”武阳答。 清桅听到是他,想起下午离开的时候也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声,是不是有些不礼貌,“哦,那他……” “沈小姐是有话要带给四少吗?”武阳看清桅犹豫的样子,直接的一问。 他这一问倒是让清桅的话吞了回去,她灿然一笑,“你……你们注意安全。” “是!那我先走了。沈小姐,再见。”武阳行了一礼,出了诊所。 物资很多,药品、纱布、绷带各种都有,清桅和阿喜两人拿了物资去诊室,又去吃晚饭。晚饭还是镇长送来的,青菜馅饼和白粥,饼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的,现在凉的,咬着都费劲,清桅自己找了个人少的病房吃着。 突然走廊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空旷慌乱的让人心里一惊,清桅看到门外一道蓝黑的身影飞速跑过,紧接着隔壁病房传来一声悲痛的哭声,“娘!” “娘,我回来了,你怎么样了?”那哭声断断续续的说着。 那个房间是个单独的重症病房,下午听阿喜说,是一位得了肺痨的妇人,很多年了人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瘦的只剩皮包骨头,加上昨晚被人救出来的时候淋了雨,一直高烧不退,情况很不好。 说这些的时候,阿喜一个大男人都湿了眼眶,更何况她,这房间本就不隔音,那女子哭的伤心,清桅听的心里也难受的紧,只是这声音越听越觉得有点熟悉,她这会儿也没心思心琢磨,放下碗想去旁边看看。 他刚出门,正好碰到也要过去的阿喜,“去看看。” 清桅点头。他们年轻,没直接面对过病人这样的情况,加上又有一颗学医的热忱之心,总想做点什么。 阿喜轻敲了敲门,两人走进去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妇人看到清桅两人,枯瘦的脸已经有了黑气,艰难的眨了一下眼睛,嘴角轻扯。趴在床边的女子始终背对着他们,没有转过身,女子很瘦,薄薄的背似乎能看到挺直的脊柱,她一动不动,似在压抑着什么。 “我们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阿喜温着声音说。 病床旁的另一位老妇人,只一直用帕子擦着眼泪不说话。清桅实在不忍,她走上前几步,想安慰那女子。谁知她突然转过身,嘶吼一声,“救人啊!你看不见吗?啊?” 她瞪着的双眼,满是泪水和因悲痛而至的疯狂,抓住清桅的双臂,“为什么不救?为什么不救我娘?啊……为什么不救?” 那女子说完,像是疯魔了一般,表情狰狞,眼里血红,将清桅用力一推,“是怕我没钱吗?我有的是钱,有的是钱!” 她说着又在身上上下找着什么,没找着,又捡起地上的灰色的手袋,拿出一大把钱,“我有钱,看到没,快救人!你们快救人!” 说着又要朝清桅扑过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清桅惊魂未定,被扑的直直后退,就在她以为要摔倒时,一只有力的胳膊揽在后腰接住了她,她后背撞上一堵坚实的肉墙,低哑的声音轻传耳阔,“瞎逞强。” 陆璟尧一手护住清桅,头一偏,几个穿着诊所医生袍的人进来,拉住女子。一片混乱中,清桅此时才缓过神,看清那女子,不禁大吃一惊,是许雅茜!是那个一直温温柔柔的雅茜姐姐! 第39章 发现欺骗 她不是南方人吗?她家里不是经商的吗?怎么会?这么突然?…… 清桅屏住呼吸,不敢置信,竟一时忘了身后是陆璟尧,她猛地攥住他的腕,声音发紧,“她……她是七……” 陆璟尧看着仍贴在身前的清桅,头发被推搡的有些凌乱,有一边麻花辫都快散了,神情完全错愕,想是被刚刚的一切吓到了,低沉的嗓音出声安慰,“一会儿再说。” 他的声音离的那样近,仿佛就在耳旁,清桅心里的弦又被拨了一下,她清醒过来,耳朵一红,身子往前挪了一步,离他稍远一些。 “雅茜,你娘的情况你也知道的,这是做什么呢?”一位年长的大夫语重心长地说道,听起来跟雅茜也是认识的。 “李医生,可上周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突然就严重至此了?”雅茜哭泣着,她已经没有了父亲,若是母亲再走了,她怎么承受的了。 “哎……昨天晚上暴雨,山体滑坡,你母亲她淋了一夜雨,一直高烧不退,病情就恶化了 ……”李医生解释,其实她母亲这个情况这么多年,人早已经折腾不起了。 “我不信,李医生……娘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救救她……你救救她啊……”雅茜扑通一声跪在李医生面前,一声声哭泣,悲痛不已,满是绝望。 “雅茜,快起来快起来,我会尽力,会尽全力救治你母亲。”李医生也是医者仁心,不忍她一个女子这样。 其他护士也跟着劝慰几句,许雅茜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陆璟尧俯下身跟清桅说走,清桅仍是不忍,痴痴地看着许雅茜,轻唤了声,“雅茜姐姐。” 许雅茜此时恢复了正常,自是也认出了清桅,她淡漠地看了眼清桅,转过身守着母亲并未说话。 许雅茜那一眼的冰冷、漠然,不识,竟让清桅感受到一股仇恨与敌对。清桅浑身一冷,心里难过,却也知道此时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只是她隐约觉得七哥与她,怕是这辈子也无望了。 清桅跟着陆璟尧上了车,小小的身影窝在暗影里,视线低垂,秀眉微蹙,无声的沉思着。许雅茜为何装作不认识她,又为何撒谎,她的这些事情七哥知道吗?若是知道了…… “沈小姐,到了。”武阳打开车门,请清桅下车,她从思绪里抽出来,怔了怔才下车。 天已经完全黑了,她举目四望,什么也看不见,不过转念又想,看得见与看不见又有什么区别呢,看见的也未必是真的……“这里是南苑跑马场。”陆璟尧清润的声音响起,似是读懂了她的不解。 清桅点头,跟着陆璟尧进了马场,说是马场,清桅倒觉得不如说高级饭店,装饰极尽奢华,高灯明耀。一声声马的嘶鸣,一浪浪人的欢呼,惊破重重黑夜,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突然一匹通身雪白的高头大马,朝着清桅急冲过来,陆璟尧几个箭步,飞身上马,猛的拉住马的缰绳,白马高抬头一声嘶鸣,前蹄在空中飞踢而起,清桅吓在直接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她甚至感觉到马鼻息喷薄而出的热气和腥臭的口水,一股恶寒恐惧直冲四肢百骇。 “四少好身手!”一个清亮干脆的女声响起。 清桅回过神来,抬眼看到一个身着黑白英式骑马装的高挑女子,英气逼人,她一脸灿笑,鼓着掌走过来。 陆璟尧看清来人,利落的飞跃下马,眼睛冷冽阴沉,“竟不知是王小姐家的畜生,不知管束!” 女子原不过只是个玩闹,此时听到陆璟尧的话,先是一愣,脸上僵了僵,而后才轻笑着说,“小白初见生人,脾气冲了些,四少莫见怪。” 清桅听他们说话,两人应该是认识的,看着女子不似刚才那般趾高气昂,脸色缓和下来,但气氛……却说不上来的怪异。 陆璟尧却是不吃这套,伸手拉过清桅的手,一言不发地抬脚就走。清桅看着突然被牵起的手,一时忘了反应,踉跄地跟在陆璟尧身后,他这是生气了?又为何突然当着众人牵她…… 她跟着陆璟尧走过一个个长廊,也不知道绕了多久,清桅都要晕了,才听到武阳的一声“到了。” “四少爷来了!”家丁刘伯小跑上来,有些意外,“好久不来,快,快请进!” 几人进到屋内,视线明亮,清桅有点不适,抬手挡了一下灯光,才发现陆璟尧不知何时已经放开了她的手,她竟毫无察觉。 “你昨天住的地方已经安排给受灾的村民住了,你今晚就住这里吧。”陆璟尧淡淡开口,“卧室在楼上,刘妈,带沈小姐上去。” “是,少爷!”一个老妇人站出来,“沈小姐,请跟我来。” 清桅看了看刘妈,又看了看陆璟尧,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张了张嘴,碍于有下人在又不好开口,只是看着陆璟尧。 刘妈刘伯都是老仆人了,一看就知道主子间有话要说,便悄悄退了下去。 待所有人都离开了,屋内就剩她和陆璟尧,清桅反倒更不自在了。 “有事?”陆璟尧问。 “那个……我可不可以打个电话。”清桅淡淡地开口。 “给你七哥?”陆璟尧见她一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知道她还在纠结许雅茜的事情,“只要你想清楚了,自然可以打。” 清桅本来是想好了的,不管七哥知不知道,既然让她知道了实情,她就有义务告诉七哥,至于他怎么处理,那是他自己的事,她管不了。 清桅看着陆璟尧,认真地点点头。陆璟尧带她去了书房,而后自己出了房间。 清桅打完电话出来,陆璟尧已经不见了,她想着可能出去了,刚刚他就是又要出门的样子。她叫刘妈带自己去了房间,明天一早还要去诊所想早点休息。 刘妈矮矮胖胖的,看见清桅又是顶漂亮清静的女子,很是喜欢。带清桅去了房间,放好洗澡水,又说要去准备吃的给她。清桅推辞不过,无奈只好任由她。 清桅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拆了头发准备去洗澡,才发现自己的小箱子没有带,没有衣服换…… 房间有一排衣柜,但也不知道是谁的房间,她不好乱找,在房间里纠结了一阵,决定去找刘妈。 她刚打开房门,对面的房门也应声而开,与陆璟尧正正撞上! 他不是出去了吗?怎么在这里?? 第40章 私宅留宿 陆璟尧刚洗完澡,准备去书房处理事务,却不想出门撞上清桅,她如墨的长发披散着,衬着一张小脸更小更白净,“怎么了?” 清桅靠着门,目光锁着陆璟尧,先是惊讶而后尴尬、闪躲,她不由自主地屏息,指尖微微蜷缩,低声答了一句,“那个衣裳……没有” 陆璟尧看她还没换洗的样子,瞬间明白过来,说了声“稍等一下。” 然后转身回了屋内,不一会儿拿着两件深蓝的绸衣,“这里只是公务暂住的宅子,没有女子的衣裳,你先穿这个将就一下。” 清桅看着他手上的绸衣,有点疑惑的意思,又把视线挪到他脸上,“那这个是?” “是我的,” 陆璟尧说完,空气凝滞一般,接着又补充道,“新的。” 穿他的衣裳??清桅脑子里一片混沌,脸顷刻间涨红,半晌说,“我,我其实可以穿刘妈的。” 陆璟尧俯身凝视着她,“她的比我的好?” 他低醇的声音勾着笑意。 清桅闻言,轻瞪他一眼,这人怎么还玩笑起来,明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我的未婚妻,穿我的衣裳,不算逾矩。” 他目光灼灼,镇定坦然。 清桅不再纠结,一把拿过他手上的衣服,飞快的回了房间,靠在门后,心砰砰直跳,直听到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才喘过气来。 清桅洗完澡,直到躺在床上,那股莫名地悸动才真切的缓和下来。她很少一个人睡,以前都是铃兰睡在外间陪她,就是昨晚也有宋琪在,此时却独独她一人,还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窗外时不时有马的叫声传来,愣是让这漫漫长夜变得更加孤单,她躺在床上好一会儿,始终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今天一天发生的事。 晚上给七哥打电话说许雅茜的事情,七哥听完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当时许久的沉默之后,他只说了“知道了”三个字就挂了电话。 还有陆璟尧……他今天说了两次她是他的未婚妻,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是抱她又是牵她的手……明明之前还说除了一纸婚约,什么都给不了,那他如今又是何意思…… 窗外乌云流动,淅沥的小雨又开始下起来,闪电远远落下,破开了阴沉的天空,但只一瞬,又迅速暗了下来,似乎藏了更大的雨势。 第二天一早,清桅醒来的时候,她放衣裳的小箱子就已经放在了起居室的休息间里,她快速的洗脸换好衣裳。下楼的时候,她乌溜溜的眼珠转了圈,没有看见陆璟尧,心里轻松不少。 “沈小姐是找四少吗?他和舟亭去军营了。”武阳恰从门外进来,一眼看到清桅。 清桅抬手弄了弄头发,轻咳一声,她有那么明显吗…… “我是来特意送沈小姐去诊所的。”武阳说。 “哦,谢谢。” 清桅说。 “沈小姐先用早饭吧,少爷一早特意交待的。”刘妈从厨房出来,端着各样的早餐。 清桅心里似有暖流淌过,乖巧地坐在餐桌旁用饭。用完早饭,武阳便开车送清桅去了诊所。 清桅到诊所下车的时候,正好遇到也刚到的宋琪和秦书钧,两人还是昨天的衣裳,似是忙了一天一夜。 “清桅。”秦书钧叫道。 “秦师兄、宋琪,你们回来了。”清桅拿着箱子跟他们一起进去诊所,只是刚进诊所,就听到一个让众人无比难过的消息。 “许雅茜的母亲昨晚过世了。”李医生一脸沉重。 清桅心不断往下坠,眼前都是昨天许雅茜撕心裂肺哭喊的画面,她此时要如何承受的来,“那她们人呢?” “她家房子昨天被毁了,如今连个落脚办后事的地方都没有,一早的时候,跟镇长村长商量,把人先拉到村部的马家公祠去了。” 清桅此刻全想着许雅茜母亲的事情,却完全忽略了秦书钧听到这个消息竟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只是等她知道的时候,已是后悔莫及。 “你们几个也别太难过了,有时间了去看看就行。另外,今天不是还定了黄家村和张家村的义诊,你们准备一下也赶紧出发吧,这天儿……怕是一会儿还有大雨。”李医生看看外面阴沉沉的天,不忘跟几人叮嘱几句。 清桅三个人把昨天伤员都检查了一遍,然后就出了诊所去黄家村。因为下雨的关系,村民们都在家里,义诊也还算顺利,只是很多老人家一看是几个年纪轻轻的西医学生,愿意接受的人也不太多,很多都只是看看小毛病,寻个日常心里安慰罢了。 几个人从村里义诊结束已是下午四点钟,秦书钧和宋琪回了平安诊所,清桅则自己问了马家公祠的地址,她一整天都在惦记着,还是要去看看才安心。 清桅顺着路人指的方向,一路从巷子口走进来,远远已经见着灯火,看到“马家公祠”的匾额,刚要松一口气,却在看到上面蒙着的白布时,心口一窒。 她撑着伞往里走,隔着雨雾看到门口的槐树下,两个黑色的身影,看身型好像是七哥沈世诚,旁边是正给他撑着伞的福生。 她赶紧小跑过去,“七哥!” 却在看到他正面时顿住了,世诚身上脏的不成样子,污泥、烂菜叶沾了一身,眼镜还碎了一只,“这是怎么弄的?” 沈世诚也不答话,只痴痴地望着公祠门口,倒是福生红了眼眶一股脑的说出来,“还不是遇到一群疯子,少爷好心好意来吊唁,谁知门前的知客一听少爷的名字,突然就要撵人。少爷见状,就叫了几声许小姐,谁知来的人更多,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赶人,丢东西砸我们,她许雅茜到底哪样的厉害人物,竟这样对我们少爷,真是太过分了!” 一道凌厉的目光扫来,福生赶紧噤了声。但清桅也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可他们为何对七哥那么大敌意?是许雅茜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正当清桅想着的时候,沈世诚突然几步冲到公祠门口,抓住一个穿一身孝服的女子,是许雅茜。 第41章 雨夜诀别 “雅茜。”沈世诚小心翼翼叫着她的名字,声音吵哑,甚至有一些发颤。他紧紧抓着许雅茜的胳膊,半躬着身子目光紧盯着她。 “你来做什么?”许雅茜抬眸与他对视,声音冷淡,眼神更是没有一丝波动。 沈世诚被许雅茜的平静弄的一时无措,只结结巴巴道,“我……我来看看你。” 许雅茜扒下沈世诚的两只手,手指用力到泛白,“看我?看我的什么?落魄?难堪?” “不,不是的雅茜。”沈世诚立马解释。 “那你看到了……我现在家没了,母亲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许雅茜后退半步,眼眶深红,泪水滚滚而落,嘴角是轻蔑的笑。 沈世诚紧跟着上前一步,“你还有我,雅茜,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想伸手抱抱她,却被她用力的推开,“有你?你是谁啊?啊?…… ” 她定定的看着他,目露凶狠,“哦……你是北京城首富沈怀洲的儿子,堂堂沈家七少爷,沈世诚啊!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不是从小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也不是江南富商的女儿,而我……我只是这山沟里、烂泥里的山野丫头!沈世诚,你看见了吗!” “我不在意这些,雅茜!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在意这些……” 沈世诚跟着许雅茜一句一句解释。 许雅茜看着沈世诚,倏然发笑起来,心下凄然,“……沈世诚,你是个傻子吗?你难道还不明白,我是骗你的,我一直都是骗你的!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那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 “钱啊!沈七少爷,这你都不懂吗?我跟你在一起从来都是为了钱,为了有钱给我母亲治病!”许雅茜浑身发颤,泪流满面,再不看沈世诚进了祠堂。 一道响雷劈下,猛然间雨扑啦啦打下来,砸在身上又疼又冷。沈世诚僵直的身子一动也不动,空洞的眼神突然变得狠厉,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吼道,“我不相信!许雅茜,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相信!” 那凄厉的吼声,划破阴沉的天空,切断了浓密的雨雾,打在许雅茜的脊背上,让她无法动弹,心被揪着一样生疼生疼。 “雅茜,我爱你!” 沈世诚以为许雅茜动容,正要追过去,但迎接他的却是一声大力的关门声。 沈世诚神情悲怆,不顾泥水,跌坐在台阶上。清桅再等不下去,赶紧和福生两人过去扶他,无奈他人又高大,两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扶起来。只是人才刚站住,又陡然跑到已经关闭的门口,从身上掏出什么一个劲儿的往里塞,中间还掉了好几次,清桅看到,是钱…… 雨夜暗沉,沈世诚痴傻了一般,嘴里直念着许雅茜的名字。雨一直没有停,清桅的眼泪也一直没有停,分不清是为了七哥的痛,还是那沉痛的爱。 清桅和福生好不容易把沈世诚弄到车上,本想开车送他回城中沈宅,可谁知他死活不肯走。南镇本就地处偏僻,也没什么好的会所和酒楼,他湿着衣裳,这样熬着身体指定出问题。 “七哥,你想留在这里守着,可是湿着衣裳怎么行,会生病的。”清桅开口劝慰,世诚不说话,良久,清桅又轻声说道,“你要是生病了,雅茜姐姐出来你不就更看不见她了。” 世诚听了这话,抬眸看了眼清桅,眼神晃动,清桅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劝动了,问了福生这附近有什么可去的地方没有。 福生摇头,他少爷虽喜欢玩闹嬉耍,但也多是在城中,这南苑除了来赌过几次马倒也没什么其他好地方。 清桅没办法只好让福生把车开到了南苑跑马场,要了一个房间,让福生伺候他洗澡换衣。 只是他刚换好衣裳,饭也不吃就又要出门,清桅拉不住只得任由他。沈世诚走了之后,清桅一个人呆的无趣,在马场逛着逛着,不自觉又走到了陆璟尧的住处。 “沈小姐回来了。”刘妈远远看见她,就热情的招呼,倒让清桅有点不好意思,昨夜本是意外打扰,今日又来,倒像是回自己家一样。 “刘妈好。”清桅笑着应声,神情恹恹。 “怎么衣裳都湿了?快进来,我去放洗澡水,别冻着生病了。”刘妈扶着清桅进房间,直接上了二楼,“您先洗着,我去准备晚饭。” 刘妈早上听武副官说了,这位沈小姐是少爷定了亲的未来少奶奶,这会儿见了更是热忱欢喜。 刘妈的亲切熟稔,让清桅整个人放松下来,她去洗澡间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好干净衣裳,随意挽了半干的头发便下了楼。 楼下刘妈和刘伯正在厨房忙着,见清桅下楼,急忙说道,“晚饭已经好了,小姐且先在餐厅坐一下,我马上端出来。” “不急,刘妈。”清桅柔声说着,人下了旋转楼梯往餐厅走去。 清桅刚坐下,刘妈便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来,“好了,菜齐了,小姐快吃吧。” “谢谢刘妈。”清桅说。 “小姐客气,你快尝尝,看合您胃口吗?” 刘妈是个极热情的,直瞅着清桅等她动筷子。 清桅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百合,“恩,好吃的,我很喜欢。” 刘妈闻言,心里乐开了花,聊的更欢了,“小姐真是会说话呢,你刘伯啊,还老是嫌弃我做的太咸了,他非要做,哼!” 清桅被刘妈的神情逗的欢笑起来,“刘伯那是怕累着您呢。” 刘妈正要再说,却被刘伯的唤声打断,“少爷回来了!” 接着是一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陆璟尧远远听着屋内有娇俏的说话欢笑声,心里微微一动,他人高腿长,几大步走进屋内,在客厅一扭头就看到了正坐在餐桌旁用餐的清桅。 橘黄的暖灯下,一抹纤巧的身影格外清新明亮,荷叶边的短袖衫露出半截嫩白的手腕,纤细光洁,葱白的手指拿着筷子更显得黑白分明,半湿的头发有几缕垂在耳旁,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更温软娇俏。 陆璟尧有些恍惚,这是他此前人生里从未有过的一幕,他深夜回到家,家中欢声笑语,一位温馨的女子在餐桌旁等着他,笑眼盈盈,他脑海中浮现一个词——“佳人为伴,岁月静好”。 第42章 共进晚餐 清桅脸上的笑还未来得及收回,就看到了大步进来的陆璟尧,她立即起身,因为动作太快,木椅子划过地板”吱呀”一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地响,“你…你回来了……” “恩。”陆璟尧脱下外衣,递给武阳,又对刘妈说,“加一副碗筷。” “好的,少爷。”刘妈欣喜地答道,胖墩墩的身体赶紧跑去厨房拿碗筷。 陆璟尧走进餐厅,坐在清桅对面的椅子上,卷起了衣袖,“坐。” 清桅看着突然出现的他,还要同她一桌用饭,手里的筷子捏了捏,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纠结半晌,只好悻悻然坐下。 陆璟尧如此一番,比清桅更意外的,是此时瞪大了双眼的武阳,四少不是刚在军营用过晚饭?没吃饱?他不禁啧啧两声,拿着衣裳走了。 刘妈很快拿了干净的碗筷过来给陆璟尧,而后悄然退出了餐厅。 陆璟尧倒是自然的吃了起来,清桅也默默开始吃饭,一室安静。 陆璟尧是用过晚饭的,坐起来下陪她一起吃确是心血来潮,陆璟尧也有点不懂自己,时不时看向她,她吃饭时很安静很斯文,面前一盘百合炒莴笋,百合吃了好些,莴笋倒是一片未动,“不喜欢吃莴笋?” 清桅心里惦记七哥,吃的心不在焉,听见陆璟尧问,瞬间回过神来,“没有,喜欢吃的。”说完还夹了一片放进嘴里吃起来,只是微皱的眉头出卖了她。 陆璟尧轻笑,“以后喜欢吃什么,随时告诉刘妈,她是浙江人,应该合你的味口。” 清桅点头,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 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只有客厅的落地钟在滴哒滴哒的响,他极少有这样的时间,日常都是在军营吃晚饭,或者根本没有时间吃。 隐约从外面马场传来打马追逐的声音,陆璟尧见清桅用完餐,一时兴起开口问她,“会骑马吗?” “不会。” 清桅答。 “想不想试试?”陆璟尧看着她,声音清润温雅。 “可以吗?”清桅看着陆璟尧的眼睛亮晶晶的,心里欣喜跃跃欲试,但又有点担心。 “走,我带你去马场转转。” 陆璟尧站起身,抬脚往客厅走,清桅也跟着起身走出餐厅,只是两人刚要出门,就碰到匆忙而来的武阳,“四少,大少爷回来了!” 陆璟尧立即顿住脚步,“马上回天鸿!” “是!”武阳利落地答道。 陆璟尧吩咐完,本想跟清桅解释,刚转过身就听到清桅细柔的声音说,“你去忙吧,我自己回去休息。” “恩。” 陆璟尧轻应一声,转身带着武阳骑马飞奔离开。 清桅送走陆璟尧,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雨停了,空气里潮湿混着泥土的气息,没有月亮,远处马场高悬的明灯是唯一的光,似遗世独立的灯塔,照着来去的方向。 虽不知这路通向何方,眼里有光,便不是迷失方向。 第二天,天气放晴,阳光正好,清桅一早跟刘妈交待了几句,便去诊所找秦书钧和宋琪汇合。几人在诊所帮忙了一上午,下午又去看了几个特殊的村民,才结束义诊之行,回到北京城中。 清桅刚从宋琪的车上下来,就见铃兰丫头小跑过来,忙不迭的连连问道,甚至还红了眼眶。 “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怎么还哭了?”清桅被铃兰抱着,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你快松开些,喘不过气了。” “哦哦,对不起小姐,我太用力了。”铃兰一听赶紧松开,退开身子,吸了吸鼻子道,“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了,有不舒服吗?” 铃兰转着圈子把清桅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翻看了遍。 “没有没有,我们先回家,再一一检查好不好?”清桅无奈,还在大门口就耽误了好一会儿。 “对对,先回家,山茶给您准备了好多好吃的,要好好给小姐补补。还有……”铃兰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清桅无奈,也任由她一路嘀咕个不停。 清桅到了沁竹园,洗澡换衣,准备去给祖母和母亲报平安,出门时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心想估计老太太也已经睡下了,就计划着明儿一早再去。 累了三天,这一夜清桅睡的很沉,若不是铃兰叫她,怕是要直接睡过了上学的时间。 “小姐,这个长衫穿上,现在十月天了,早晚都凉,别冻着了。”山茶给清桅穿上长衫,又叮嘱北京城秋天了各种要注意的。 天光渐亮,院子里桂花香气袅袅娜娜,一个清水蓝的倩影自苍翠的竹间小道奔跑出来,先是去了念福堂,后又去了花满阁,给祖母和母亲请安后,才一路去了学校。 “清桅,南镇义诊要写总结报告,你别忘记了啊。”清桅刚坐下,宋琪懒懒地说。 “记着呢,你写了吗?”清桅问。 “还没,明日再写,这几天累死我了。” 宋琪说着,就趴在课桌上,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只是她趴着,眼睛却还是一直盯着清桅看。 “你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清桅被她看的奇怪,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 宋琪摇了摇头,好一会儿,她脸色赧然,往清桅那边挪过去,小声问她,“那天帮我们开车的那个男子是谁啊?” 清桅一听,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但她瞅着宋琪眼神闪烁,面上微红的样子,不禁想逗一逗她,“咳咳……你问这做什么?” “就问问嘛,” 宋琪看着课桌,指尖一圈一圈地在上面打转。清桅看着她的样子分明是对人家有意思啊,她凑近的小声问,“你喜欢他?” “什么呀!我只是……人家上次帮我们那么大忙,总要谢谢人家的啊。” 宋琪突然从坐起来,一本正经的反驳。 “那不用,我已经谢过了。”清桅轻笑,淡淡地说。 宋琪看清桅故意不懂的样子,有点急了,“哎呀……你这个丫头,说不说,快说!” 说着就要去挠清桅痒痒。 “说说说……你快停下,”清桅受不住赶紧求饶,“他叫舟亭。” “舟亭……名字还挺好听的。”宋琪兀自嘴里念念有词,眼睛放光。 清桅难得看到一向大大咧咧,万事皆可抛的宋琪,此时一副小女孩儿的样子,不禁好笑,但她又有点担心,“不过他是陆璟尧的部下,你……” 果然,宋琪听到陆璟尧的名字,眸色顿时暗了暗,不再说话。她此番变化,倒是让清桅想起七哥世诚和许雅茜来,那日两人分开的那么不愉快,也不知道如今七哥怎么样了? 第43章 北辰饭店 清桅下午下学回到家,还没进自己的沁竹园,就直奔七哥的柒园而去,只是一问才知沈世诚竟已三四天未归家,一时有点慌,便想去八姐那里问,可一去又扑了个空。 清桅没办法只好回了沁竹园,刚进门就听到山茶说,“小姐,老太太让您晚间去她那里用饭,说是好久没说话了,想您了。” “恩,好,我换了衣裳就去。”清桅应答一声,去里间换衣裳。 清桅收拾一番去到念福堂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满了菜品,在门口就闻到阵阵香气,“见过祖母,好香啊。” “哈哈……看给九丫头饿的,才进门就闻着饭香气了,”沈老太太看着的进门清桅,满眼欢喜。 “那还不是祖母的饭太香,把我的馋虫都引出来了呢。”清桅一边玩笑着,一边走过去扶起老太太往餐厅去。 “就你嘴甜,今儿早上来的时候就瞧着你瘦了,这会儿啊,多吃一些。”老太太说。 “恩,多吃一些。”清桅应和着,扶老太太坐下之后,自己也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菜上齐了之后,丫头婆子们伺候着用饭,祖孙俩时不时闲聊着,有说有笑。 “吃这个小排骨,知道你爱吃,特意让厨子烧的。” 沈老太太吃的不多,没一会儿便停下,只看着清桅吃,“最近可是学业太忙?人瞧着都瘦了。” “恩,学医功课多,前些天我还和同学一起去南镇那边义诊来着。”清桅说。 “哦?九丫头如今都能给人看病了?” “那倒没有的,祖母……呵呵,就是跟着人去学习的,不过我也小小救了一个小姑娘,很开心。”清桅说的神采熠熠,想起那天救小妞的事情她还是很激动,觉得很值得。 沈老太太瞧着清桅青春少女又积极上进的模样,很是欣慰,“我们九丫头真是出息喽,沉香,你说是吧?” 还转身问一旁的沉香。 “那是自然,九小姐一向聪慧又漂亮,加上有老太太的照顾和鼓励,将来定是要做大医生的。”沉香笑着回答,滴水不漏。 “做不做大医生的,九丫头倒是不要有那个压力,女孩多学一些东西,总是好的。我一直跟你父亲说,别限制家里女儿们的学业事业,让她们多出去学习,涨见识,那才是咱们沈家新时代的女子,就像五姐儿、八姐儿,读书成绩那也一直很优秀的。” 沈老太太不是传统的妇人,年轻时也跟着自己的丈夫四处做买卖,在这方面是极开明的。 “祖母这是夸我呢?”清桅还未说话,便听见门外一道清亮的声音就接上了。沈清宜一身玫瑰粉的纱裙就飘进了屋,满脸笑意。 “偏你耳朵尖,偶尔夸一回倒让你听见了。”沈老太太笑道,伺候的婆子在桌旁也加了凳子。 “八姐。”清桅笑着打招呼,心想这下巧了,正找她呢,人就自己来了。 “小九怎的又来祖母这里蹭饭,小馋猫。” 沈清宜说着点了下清桅的额头,在凳子上坐下。 “用过饭了吗?没用就一起跟清桅用一些。” 沈老太太说。 “恩,祖母这里的饭最香,自然不能让清桅一个人吃了,”沈清宜玩笑不停,“沉香,帮我拿副碗筷。” “哼,吃饭还要怼我,小排骨我可不给你留了。” 清桅说完,就要去夹剩的不多的几块排骨。 清宜瞅着便要去抢,沈老太太赶紧劝下,“哎呦,瞧瞧,这哪里是我们沈家的小姐,这分明啊是街头饿了好几天来抢食的小乞丐啊……” 一时之间,屋内所有人被沈老太太逗的哈哈大笑,一个个脸上绽的花开一般,明媚喧闹。两姐妹在沈老太太那里边吃边聊,待了一个钟头才姗姗离开。 两人在花园里闲闲地逛着,清桅知道清宜一向是倡导独立女性思想的,个性大胆,做事说话都很有自己的想法,听说还在学校经常各种联谊、募捐之类的活动,生活丰富多彩。 跟清宜聊了一路,清桅听着也是极有意思的,临分开时,她突然想起七哥的事,“八姐……” “嗯?”清宜停下脚步看她。 “我是想问问,你这几天有看到七哥吗?”清桅问。 “没有啊,他怎么了?”清宜不明所以的问,她最近忙着学校的事,确实好久没见七哥了。 清桅把在南镇的事情大概跟清宜说了一遍,清宜只嘴角抽抽,忍不住吐槽,“又是因为这个女子,我倒想看看是怎么样的人,都骗了他,还让他这么死心踢地的。” 清桅一听,坏了,她不是这样意思,急忙解释道,“不不,八姐,他们感情的事情我们旁人说不清楚的,我找七哥只是想知道他还好吗?毕竟那天在雨里站了一天,又没吃东西,担心他身体。” “恩,我明白,”清宜拧着眉,想了一会儿,“啊,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带你去……算了,这会儿也晚了,明天一早再去吧。” 清宜纠结了一下又很快放弃了,心里盘算着,七哥啊就应该让他多吃些苦头才好。 清桅听清宜的意思,胸有成竹并不着急的样子,她也不好强求,希望七哥没事吧。 位于王府大街附近的北辰饭店,富丽堂皇,雕栏玉砌,是个地地道道的销金窟,时下要找哪个贵公子哥、千金小姐,上这样的地方准是没错的。 清桅和清宜刚下汽车,饭店的西崽就踮踮儿地小跑过来,“沈八小姐来了?” “我七哥呢?可有看见?”清宜转头问西崽。 西崽脸上挂着精明地笑,不动声色地答,“不曾看见。” 清宜微笑地盯着西崽,她还不明白这些人的心思,拿着小费,嘴紧的很,“若是让我找着了,怎么说啊?”她要一句实话。 西崽无奈,态度一软,两个眼珠左右瞧一遍,才俯身低低地说,“八小姐,我说的就是实话,前两日是有看见七少爷在此处,但今日我确实还没见到他。”他说着话又替两人推开旋转门。 两人进到饭店内,室内的装饰更为煊赫,金色的穹顶之上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富贵迷人眼。西餐厅、跳舞厅、赌场、客房,清宜看了一圈,决定先去赌场看看。 “我们先去赌场找,没有的话,再去跳舞大厅,这样一路往上找,准能逮住那小子,走。” 清宜说着拉了清桅的手,穿过一楼大厅,向左侧的电梯处走去。 两道铁闸关好,电梯下行。轿厢顶部的灯光明亮,有点晃眼,清桅抬手想挡一下,突然透过铁闸缝隙,她忽地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电梯前经过,旁边跟着还有一位女子,两人一黑一白,一掠而过,还未看清,轿厢便往下沉入黑暗之中。 清桅拿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是陆璟尧吗?那个女子又是谁? 第44章 生生纠缠 赌场在地下,电梯下行了好一会儿,轿厢才停下。清宜牵着清桅的手走出来,面前是两扇高大的金红大门,门前两个穿着西服的西崽,其中一个看到她们很快走过来招呼,“沈八小姐好久不来了,今日想玩什么?” 清宜却并未直接回答,从白色的手袋里拿出几张钞票,“劳烦帮我各个房间看一下我七哥在不在这里。” 西崽点头弯腰的行了一礼,便向一旁的房间走去。 待人离开,清宜指着面前的大门,“想不想玩一把?” 清桅摇头,清宜无奈一笑,转念一想,也是,她还小呢,要是让母亲知道她带清桅来这里怕是要打断她的腿,讪讪一笑,只好做罢。 去找人的西崽回来的很快,说是没有看到沈世诚,清宜便带着清桅上了电梯,往跳舞大厅去。 金色的舞厅大门被推开 ,清宜挽着清桅走了进去,与赌场的安静相比,跳舞大厅里显得格外的吵闹,人声、乐声、欢笑声,声声不断。因为是上午,舞厅的人并不多,清桅两人在人群中找着沈世诚,彩色的灯光不停的旋转摇晃,清桅以为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两个,只是刚走几步,沈清宜便被人拉着寒暄。 而清桅因为面生,长的又漂亮,不时有年轻的男子过来搭讪,她一一拒绝,匆匆在舞厅找过一遍,并没有看到沈世诚。等她再回头去寻沈清宜的时候,却发现沈清宜也找不到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仍是不见八姐回来,人来人往的,清桅有些待不住,决定去一楼的咖啡厅等。走到门口时,她突然瞥见靠边门边角落的一张深蓝沙发上,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子正搂着个身材婀娜的女郎,两人耳鬓厮磨间喁喁细语,极其亲热。 可这身型,这衣服,不是七哥,又是谁呢? 清桅自是一直都知道她这个七哥担着花花公子哥儿的名头,可亲眼见着,此时感受和震惊是完全不同的,更何况他前几日还对着许雅茜那样信誓旦旦,许下诺言。 她心里似是堵着一块石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握紧了拳头,屏息快速朝沙发走去。 厚厚的地毯让生气的步伐没有半点声响,直到清桅站在沙发一米之外,叫了声“七哥”,沈世诚才从女子的颈项间抬起头来。 他迷蒙的双眼看清眼前之人,霎时怔住,未开口就开始慌乱地拢衣服,想要维持一个哥哥的体面。 清桅将他所有的动作、神情尽收眼底,眼里隐隐有了水光,只是这份错愕却远不及她在看清面前这女子的面容时所带来的震惊。 那一袭官绿绣金纹的绸面旗袍,此时正偎在沈世诚怀里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许雅茜!精致的妆容、头发,面色通红,媚眼妖娆,像是喝醉了。 清桅微皱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她一点也看不懂,不理解,甚至突然觉得不认识眼前的两个人。 清桅愣怔许久,才缓缓开口,“七哥……我只是来看看你,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逃也似的离开了跳舞大厅。 舞厅里腰肢摇摆,衣香鬓影,没有人注意到带着巨大的震颤离开的女子,她刚刚被狠狠上了一课,爱情是疯狂的,让人迷失、沦陷,也反复无常,不顾一切。 陆璟尧刚出电梯,正扭头与武阳说着话,突然一个女子猛的从跳舞大厅跑出来,与他撞了个满怀,两人均是一懵,女子急急退开,低头说了声抱歉就转身跑进了电梯。 只那一声,陆璟尧便听出是清桅,正要说什么时,人已经不见了,他此时约了人走不开,头一偏看了武阳一眼,武阳随后跟了过去。 清桅一口气跑到一楼大厅,心思回过来,想起刚刚只顾着跑,都没来得及跟八姐说一声。但又一琢磨,八姐那样的活泼自在的性格,这会儿玩的估计都忘了找七哥这件事了。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本想直接回家,但又担心那两个人,便在一楼的咖啡厅找了间雅间等他们。咖啡厅里音乐流转,三五一桌都低低地说着话,偶尔一声欢笑,氛围还算轻松。雅间都是六开的香木屏风隔开的,有淡淡的木香,上面梅兰竹菊各样的古画。 武阳看着清桅进了咖啡厅的雅间只是坐着,好似在等人,可是好久也不见人来,他都呆的有些无聊了,咖啡他是不爱喝的,苦苦的。 清桅呆了半个多钟头,人有些乏,随意翻着一份报纸,突然隔壁窸窸窣窣一阵声响,有人在她旁边的雅间落座,听脚步声是一男一女。清桅本无意偷听,只是那女子一开口,声音清亮且极为熟悉。 “璟尧~”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媚人到骨子里。 清桅手一晃,咖啡杯啪的一声倒在玻璃桌面上,乒乓作响,引来了服务生,“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清桅脸上勉强扯出一抹笑,看着服务生猛的摇头,不敢言语,她赶紧扶起杯子,端坐在沙发上。 黑色的铁窗半开着,有风吹进来,凉凉的,清桅镇定下来,仔细听着隔壁的对话。 “你怎么来了?”陆璟尧的语气并不友善。 “我看到楼下停了你的车,就知道定是你来了,我立马换了衣服过来看你的。”女子的声音如丝如媚,让人酥到骨子里。 好一会儿,隔壁没有半点声响,是在做什么?清桅脑子里划过一些画面,她双手不自觉握紧了咖啡杯,一动不动,凝神听着隔壁的动静。 “怎么不说话?我可是特意过来看你的,你看我腿还伤着呢。” 沈清宜撩起裙角,露出洁白光滑的小腿,小腿上有一块明显的青紫,满脸委屈的看着陆璟尧,痴痴地看着他。 “请你注意身份,我现在是你妹妹沈清桅的未婚夫” 男人声音冷淡,点了一支烟,表情有些不耐。 清桅突然从他嘴里听到自己名字,心口一窒,有说不清的情绪冒出来,酸涩难抵。 烟雾从各处空隙里飘过来,越来越浓,清桅几乎要咳出声来。 “可我爱你,你知道的,从小到大都是。” 沈清欢深情地表白。 “我并不爱你,清欢,现在不爱,以后也不会。”男人的声音更加低沉冷酷。 清欢?六姐与陆璟尧?清桅此时已经被震惊的不知说什么了,今天一天的遭遇都让她觉得这个世界陌生,她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这些人一样。 房间里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窗外的鸟鸣蝉噪,叫的人心生烦躁。 “那你爱谁?”沈清欢的语气失落,声音大起来,不再娇媚。 “与你无关,” 男人摁灭了烟头,起身要走,“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 沈清欢气急,说不出话来,立即跟上,高跟皮鞋踩的脆响,“陆璟尧,不管你喜欢谁,你未来的妻子都只能是我,也只会是我。” “沈清欢!” 陆璟尧顿声喝住,回身看她。他初到北平时,沈清欢是走近的几人之一,他们曾经是同学,是好友,但也仅限于此。 “陆璟尧,我不会放弃的!”沈清欢对着陆璟尧的背影喊道。 沈清欢一声大喊,整个咖啡厅都瞬时安静下来,但她没有丝毫尴尬,她只是觉得那是她喜欢了很多年的男人,就是拼尽所有也要告诉他,得到他。 第45章 针锋相对 陆璟尧刚出了咖啡厅,就听到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四少。” 是武阳。他脚步一顿,微皱着眉看看他,又看看刚刚咖啡厅的方向。 有些事,她迟早会知道,也罢。 思及此,他又抬腿往外走去,脚风有点急。 沈清欢一向自诩高傲,对人对事霸道的很,在他面前或许低下身段几分,但对别人…… 沈清欢看着陆璟尧毫不犹豫地出了咖啡厅,她转身回座位拿手袋,可刚一转身,视线就直直撞上了清桅淡漠的眼神。 她微愣一霎,仿佛在确认,在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她突然眼角眉梢一挑,嘴角扯出一抹轻蔑的笑,轻叱一声,而后挺直了脊背一扭一扭地向清桅走过,像一只高傲的孔雀。 不等清桅邀请,便自主在清桅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后仰靠在椅背上,优雅地一抬手,穿着西服的服务生走过来,恭敬地问,“请问小姐需要点什么?” “一样的。” 她手指轻点桌上清桅的咖啡。 “好的,请稍等。” 服务生离开,雅间里只剩清桅和她两人,沈清欢看着清桅,清桅喝着咖啡,间或与她对视一眼。沈清欢今天是一身蓝金的旗袍,色彩浓烈张扬,但她驾驭的很好。只是清桅看着,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让她不舒服。 有风撩起白色的镂雪纱窗帘,上下翻飞,清桅拢了拢肩上的披肩,原来北方凉的这么早。 沈清欢等咖啡上来,给咖啡加了鲜奶,又放了一块方糖,说“他喝咖啡总是喜欢加三块糖,我原来学着他喝过,但实在是甜,受不住。” 清桅将咖啡杯端起,轻抿一口。 沈清欢接着道,“那么硬朗一个人,却爱吃甜食,爱吃甜的腻人的鲜花饼,那年老白从云南带来一箱,愣是让他一人吃去了一半,真是个口味奇怪的人。” 沈清欢并不明说这个“他”是谁,清桅也不问,两人心知肚明,既然她要显摆他们之间曾经的某种熟悉又特殊的关系,那她听着便是。 自始至终,清桅都只是喝着咖啡,淡淡地看着她,脸上并无什么表情,甚至不曾说一句话,这让本来想耀武扬威,看她笑话的沈清欢有些意外。她从椅背上端坐起来,“我喜欢陆璟尧。” “我刚刚无意间有听到,六姐不必重申。”清然淡淡道。 “既然知道了,那就请你取消与他的婚约。” 沈清欢说。 清桅不禁轻笑一声,放下咖啡杯。只是她这不经意的一笑,却是惹恼了沈清欢,让她本就不悦的心情更是多了气愤。 “你笑什么?”沈清欢质问她。 清桅抬眼看着沈清欢,“我笑六姐,在沈家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如此天真,真是难得。” “沈清桅,你什么意思?”沈清欢有些气急败坏。 “六姐不是也定了亲的,怎么能不知这婚约岂是你我想取消就取消得了,”清桅心思冷静,目光淡然,“就算你想争一争,反一反,你也该找父亲,或者……找陆璟尧。” “你不必拿父亲压我,你也不过就值上海滩一个码头,又何必做出如此清高的模样。”沈清欢从来不喜欢被压人一头,特别是清桅,自是话都捡着难听的说。 清桅心口一跳,她从来知道自己的婚约不纯粹,“六姐如此口不择言,不怕我将这话告诉父亲?沈家做生意近百年,是父亲经营有道,才让沈家如日中天,拿一个女儿去换一个上海滩码头?你是说父亲卖女儿吗?你这是在侮辱父亲!” “你胡说,我哪有侮辱父亲之意,你!” 沈清欢脸上一红,顿时有些慌乱。 “我知道六姐不喜欢我,甚至恨我,我自避而远之。但你与陆璟尧之间的阻碍从来都不是我。你很清楚,他不选择你,是因为他不爱你!” 清桅抢白道,她紧盯着沈清欢,她不想再受那些无端伤害,第一次这样与沈清欢对峙。 “你闭嘴!”沈清欢被清桅一语戳中痛处,气的脸都白了,嗤笑一声,“……可你以为他娶你是因为爱你吗?他同样不爱你!” “我当然知道他不爱我,但……那不重要,因为与他有正式婚约的人是我,即将嫁作他妻子的人也是我。” 清桅这话,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也不喜欢这样的针锋相对,还是因为陆璟尧,她起身想走。 谁料沈清欢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抬眸看着她,狭长的眼睛里流露出阴险的光,“你以为如此,我就拿这桩婚事没办法吗?别得意的太早,我迟早会让你后悔!” 沈清欢说这话的时候,清桅觉得她冷森得若一条毒蛇,她浑身一颤,不自觉的战栗恐惧。她站在雅间门口,看沈清欢离开,深吸一口气,松开握了许久的右手,指甲扎在手心,好疼。 她不知道沈清欢是什么意思,心底泛起一阵阵寒意,让她险些站不住。 “你怕她?” 低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吓的她一激灵。 清桅转过身来,看着面前这个人,很是诧异,是秦书钧。一身黑色的西服,身姿英武,黑框眼镜后的眼镜紧紧盯着清桅……她很少在学校之外的场合遇到他,此时碰到觉得很是意外。 “秦师兄?”清桅疑惑地叫了他一声,“你怎么在这儿?”对于他偷听的行为,有些不悦。 “刚刚和一个朋友正好在隔壁,听到你的声音,便过来瞧瞧。”秦书钧声音清润,又恢复了平常谦恭有礼的学长模样。 清桅有些愣神,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用余光扫了着桌上的两杯咖啡,又看了看窗外 —— 沈清欢正被人扶着上了汽车……她仰脸看他,“秦师兄弟,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我送你。”秦书钧欲言又止,点了点头,送清桅出了咖啡厅,仍未要停的样子。清桅有些为难,脚下走的更快。 饭店门口人来人往,正要进来的一行人见一个女子急匆匆地要出去,忙不迭地躲避,走在最左侧的那位还是与她撞了个满怀。 “小心。”低醇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清桅心里一惊,平静的湖面再起波澜,她抬头看他,又瞬时低头,耳根红了个遍,说了声,“对不住。”,鞠了个躬小跑着出了饭店。 第46章 许宴心事 “陆九爷,这边请。”一位中年男子对一位长者恭敬地说道。 被称为“陆九爷的”的长者,轻一点头,往电梯边走去,手上的金黑龙杖落在大理石地面上铿锵有力。 “九爷此次来京,定要多待一些时日啊,” 中年男子请他进电梯,继续说道,“平日里多亏陆司令和四少照拂,也让我等有机会尽尽地主之谊。” 这位长者正是陆故渊,他今日刚从上海过来,下榻饭店跟在他身旁的是他的长子陆阅川和第四子陆璟尧。 “不忙,有的是机会。”陆故渊凑趣地笑着,看着身旁的两个儿子,眼神精亮,气势逼人。 谁都知道沪上一片天,陆家占一半,当年陆故渊仅仅三年,上位最大的帮派当家,成为最年轻的三大当家之一,几十年腥风血雨,势力越发强盛。 之后的子女一辈更是涉足军政权贵,商圈大佬,愈发权势熏天。而京中权贵想要结交陆家,不仅因为驻军部队的权势,更多的也是想利用他们的帮派势力处理一些背后的事情。 陆璟尧见父亲进了电梯,脚步慢了慢,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跟着来的便衣士卫已经到位,对身边的舟亭说,“四周再检查一遍。” 今时今日,世局混乱复杂,让他不得不更为小心谨慎。 他转头看向街上,秦书钧打开车门,护着清桅上了车,又在原地目送车离开才返回饭店。 “武阳。”陆璟尧对着玻璃外的街道抬了抬下巴,武阳便出去了。 “老四?”陆阅川过来招呼陆璟尧,“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陆璟尧说着,跟上陆阅川也进了电梯…… 清桅上了车,背后竟不知不觉出了薄薄一层汗,清桅按下车窗,天空灰蒙蒙的,像要下雨的样子,风吹在身上一阵凉意,却很舒服。 “小姐不要顶着风吹,到时候生病了。”老赵放缓了车速,他看得出来清桅心情不佳,不敢多言,但又怕她伤了身子。 清桅微笑,“不碍事。” 虽这般说着,但她还是把窗户升上来一些。 “赵叔,北平是要冬天了吗?” 清桅看着窗外纷纷飘落的黄叶,有些凄凉寥落之感。 “是啊,小姐,北平的秋天很短,夏天过去,转眼就是冬天了。”老赵答。 “时间真快啊。”清桅呆呆地嘀咕一声,看着窗外,不再言语。 清桅回到沈宅,一路想着心事,走在沁竹园的九曲桥上,突然听见有人叫她,“清桅小姐,最近可安好啊?” “许医生,你怎么来了?”清桅笑笑,脚下快走几步到了屋前。 “我刚看完七少爷,想着许久未见了,便来瞧瞧你。”许宴答。 两人在廊下的沙发上坐下,铃兰送来了茶,又给清桅拿了湿帕子擦脸。 “七哥?他怎么了?”清桅边擦着脸,边疑惑的问,七哥已经回家了吗? “喝多了酒,吐了点血。” 许宴边喝茶边说。 清桅一时不知是该紧张还是该笑,这就是做了多年医生的样子吗,都吐血了,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轻飘飘的,“看你这般轻松,想来是不严重。” “不严重归不严重,但也要好好养着些,不然胃落下毛病,日后有他受的。” 许宴有些无奈。 清桅懂他的意思,身体是自己的,要好要坏,全凭自己上心,医生能治病,但有时候救不了人。 “你找我有事?” 清桅问。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许宴玩笑,这样平静安定的日子实在难得。 “自然不是。”清桅抿一口茶,笑着看他,见他眉头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有心事?”。 “医院组织了医疗队去战区,我也想去,申请被拒了。”许宴说完,往沙发上一靠,眼睛望着灰色的天空,空空的。 清桅看着眼前的许宴,心里却突然沉重起来,她没有到过战场,甚至不敢想象,“不害怕吗?” “怕,死谁能不怕呢,可那是梦想,是学医的初心,但凡有一点机会,我总是拼命想要抓住的。” 许宴的声音落寞,像是在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天空一道惊雷,打破了压抑暗色里的沉默,豆大的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池塘枯败的荷叶被打的摇摇欲坠,水面氤氲里一层水雾,带来晚秋的冷意。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去世了,死在了空投的炮弹之下,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阳光特别好的早晨,我母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点大米,给全家熬了白粥,还拌了一小碗野菜,她刚做好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小天’,接着轰的一声……一切都毁了,全没了……” 许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是又听到了那一声轰鸣,他克制着呼吸,手攥成拳,指节发白,眼里隐隐含着泪。清桅看着,心里跟着一阵难过。 “后来被村里人从土里扒出来,在土里活活被埋了三天,大家都以为没救了,却不想一碗水汤下去,我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可是那时候活比死难多了……在村里吃了几年百家饭,后来又被送到孤儿院,得贵人相救,安稳地活了下来,还送我上学读书,为人处世。” “我当时一心想上战场,但因为当时身体底子不好,她不建议我直接入部队,而是选择了学医,算是曲线救国,也算救了当时的自己。” 许宴看着清桅,眼神动容,让清桅心神微微晃了晃,“我想上战场,是报父母的仇,也是报贵人的恩,让她知道当初不枉救我一场。” 清桅第一次听许宴提起自己的过往,以前她问过他一次为什么学医,他当时草草而过,如今主动提及,想来定是心里着实遗憾与难过,而父母与那位贵人对他也是极为重要吧。 清桅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许宴,她认识的许宴从来都是冷静克制、认真负责的好医生,面对这样的坎坷悲惨的人生经历,她又觉得说什么都太轻飘飘了。 她从沙发上起身,独自进了屋内,不一会儿拿着一个陈旧的烟灰色的陶瓷罐出来,她打开盖子,取出茶叶,认认真真的泡了一杯茶,双手送到许宴跟前,“尝尝,杭州来的。” 许宴听到杭州二字,心头一颤,看着小小的白瓷杯里的一捧茶良久,他端起茶杯与清桅的杯子碰了一碰,一饮而尽,“好茶。” 清桅微微一笑,也同他一样,一仰头喝尽了杯中茶。 许宴离开时,清桅带着铃兰和山茶送他出沁竹园好远,竹林里风雨声飒飒,惊起群鸟振翅高飞,蝶飞虫鸣,是送别,是祝福。 在这乱之中,能活下来已是万幸,陆璟尧、许宴、五姐、八姐,还有很多很多年轻人都在努力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为国家,为生命。 她也应该如此。 第47章 书店跟踪 一场秋雨一场凉,十月下旬的北平,如同一盘颜料,打翻在各个角落,高高的蓝天,金黄的树叶,斑驳的阳光,勾勒出如天堂般的北平之秋。 清桅最近一周都在忙着月底的考试,天天没日没夜的。铃兰心疼她身体,每天变着法儿给她做好吃的,可她味口并不太好,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这天和宋琪在车上,说着说着话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清桅,清桅……” 宋琪看一眼旁边的清桅,手撑着下颌,头一下一下往前栽,轻声叫她。 清桅迷迷糊糊听着有人叫,强撑着醒过神来应了一声,“恩?吃完了?那我们走吧。” “吃什么啊?快到学校了。”两人从北大听完讲座回来,宋琪开着车,不时跟清桅闲聊几句,却不想几句话的功夫,她竟然睡着了,宋琪虽然平常喜欢逗清桅,但这个时候还是很心疼她的。 清桅坐起直了直身子,嘿嘿轻笑两声。 “你最近怎么了?怎么累成这样?”宋琪问。 “考试嘛,事情太多了。”清桅淡淡道,神情恹倦。 “你也太拼了,这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歇歇吧,我的沈小姐。”宋琪调侃几句。 清桅笑笑,“知道啦,明天周末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诶,清桅,你想出洋吗?我听今天讲座教授的意思,西医西医,还得留洋进修才能真的掌握最先进的技术,有所成就。” 宋琪想起教授展示各种英文原着资料,是又羡慕又无奈。 “我,我还没想过。”清桅想了想答道。出洋……确实是她不曾想过的事情,她可以吗?她有机会吗?父亲会同意吗?或者那时已经结婚,陆璟尧会同意吗? “吱嘎!”一个急刹车,吓着清桅一个前栽差点撞到头。 “怎么样?没事吧?” 宋琪看着清桅直冲出去的身子吓了一跳,赶紧问道。 清桅惊魂稍定,看着宋琪,“没事。” 车外一行人突然从巷子里急匆匆地走过来,两个中年男子走在最前头,之后是几个一身黑色衣服的男子,看起来是大学生的样子,其中较为突出的一位穿灰色长裙的女子,这么凉的天,却还只是披了一条灰色的围巾遮挡,她提着一个藤条箱子,正与旁边的人低声说着话。 突然一阵风吹落了她肩上的围巾,她侧身弯腰捡起,一瞬间,清桅看清了那个女子的脸,是许雅茜!她心下一骇,目光紧跟着那女子。他们一群人到了马路对面,进了一个店铺。清桅倾身抬眸那店铺的牌匾——壹书书店。 她觉得有些熟悉,凝神想了一会儿,是第一次她替七哥送信时约定的地点,虽然当时她因为意外遇到秦书钧,改去了对面的咖啡馆,但许雅茜还是准时准确地找到了她。她当时一直紧张在送信上,却并未多想,现在想来她应该很早便认出了她。 “清桅……”宋琪抬手在清桅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 清桅回过神,收回视线,“哦,我看到那里有家书店,想起来有书要买。”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书店,许雅茜一行人已经在上楼,“宋琪,那我先去买书,就不陪你回学校了啊。” 说完,人已经打开车门,下了车。 “行,那你一会儿怎么回去啊?” 宋琪看出清桅有点着急的样子,问道。 “没事,我一会儿叫人力车。”清桅说着,已经小跑过了马路。 宋琪本想再叮嘱几句,看她直奔书店而去,也只好自顾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什么书,这么着急。”然后快速地启动车,方向盘一打就离开了。 清桅进了书店,洋装着四处转了圈,店里还和之前一样,并未有什么不同,店内也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穿着老旧的青布长衫,瘦瘦的男子在柜台前边站着,像是老板。 清桅假装四处找人,自然地走到楼梯边就要上楼,却见那男子突然跑过来,叫住了她,“这位同学是要找什么书吗?” 清桅被吓了一跳,不自觉捏紧了手袋,“我来找人。” 书店老板闻言,上下打量清桅,黑色眼镜后的三角眼透着精明光。清桅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又见他如此谨慎,心想他多半是知道许雅茜一行人为何来此处的。于是她低头,用手半挡着嘴,朝老板轻声说了一句,“我来找许学姐,她叫我来的,你看……” 她说着,把手袋拉开一个小缝,里面厚厚一沓钱正好能看见。 老板看见钱,又看清桅穿了贵气,眼睛顿时一亮,瞅着清桅的眼神都自然了,轻笑着说,“那姑娘贵姓,我替姑娘去通报一声。” 清桅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踌躇一会儿,从手袋里拿出一张纸币,递给老板,“不麻烦,事情紧急,我自己去就可以,人多了反倒不好。” 老板接过递来的十元纸币,又翻来倒去仔细看了看,嘿嘿一笑,低声说,“楼上左手第二间,姑娘请。” 老板躬身一伸手,清桅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只是上到二楼,她才觉得自己刚刚真是莽撞,她就这么大剌剌的上来,若是被人发现,她没准死路一条。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光线有些昏暗,所有房间的门都紧闭,一点声响都没有,让清桅没来得一阵心慌。 她刚走了一步,就被吓的立马缩回了脚,她今天穿的是白色的漆皮鞋,踩在隔空的木地板上,声音立马在整个走廊响起来。突然吱呀一声,似是有房门打开,清桅吓了赶紧退回了楼梯间,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等了好一会儿,又是一声吱呀,门被关上了,清桅这才放松下来。 此时进退两难,若是现在就走,肯定会惹楼下老板怀疑。她犹豫了一下,把鞋子脱了提在手上,小心翼翼地往左边第二个房间走去。短短十来米,她像是走了几百米一样艰难,好不容易到了,身上已经微微冒了一层汗。 她才刚站定,就隐约听到里屋在争吵,什么“下个月”“冒险”“不同意”之类,正当她听的稀里糊涂之际,突然断断续续间还听到一句,“沈世诚!” 她惊的一怔,手上鞋一下掉在了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 房间内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阵脚步声立即往门边而来,清桅吓的转身就跑。她正经过第一间房时,房门突然打开,她一下子被人掳了进来,嘴瞬时被人紧紧捂住,一声尖叫被捂在喉间,变成呜咽之声。 第48章 你可真凶 两个房间的门一开一关,正好错过,只是独留了清桅的一只鞋静静地躺在墙角,引人猜测怀疑。 “是我。”清桅吓得跟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黑色眼珠转溜不停,惊魂未定,听到陆璟尧的声音她顿时心安下来,一抬眸对上陆璟尧漆黑如墨的眼睛,眼眶微红,差点落下泪来。 陆璟尧松开清桅,她本想唤他一声,张嘴之际却听到了另一声响,“咳……” 清桅闻声,有些好奇,偏过头从陆璟尧的身侧瞟了一眼,这不瞟还好,一瞟霎时愣住了。正屋内的上方还端坐着几位男子,正直直地望着她和陆璟尧。她立即缩回了脖子,躲在陆璟尧身影下,脸和耳朵涨的通红。 “各位稍等。” 陆璟尧回了众人一句,拉着清桅往里间走。 众人见状,更是有意调侃起来,“不急,四少!” 而后一阵低低地谈笑。 清桅跟着陆璟尧进了里间,他对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关了房门。他神色严肃的站在她面前,目光紧锁着她,“你怎么在这?” 声音冷俐,让清桅莫名的紧张,根本不敢看他,她一进屋就感觉他今日情绪不同。 他难得的没有穿西服或军装,而是一副书生的打扮,有些旧色的黑长衫,金丝边的眼镜,气质内敛。 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嘴张了好几次才终于发出声音,“我……”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就敢来!不要命了!”清桅话未说完,陆璟尧就厉声打断她。他虽压低嗓音,但凶狠的气势还有额角暴起的青筋,愣是吓得清桅浑身颤栗,提着另一只鞋的手指都在发抖。 陆璟尧见清桅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看他,只是呆呆地站着。看到她手上提着一只鞋,脚上只穿了白色的棉袜,两只脚紧紧地挨着,是又紧张又窘迫,一副可怜样,让他一时气消了不少。 “在这里等我。”陆璟尧低声说了一句,便出去了。等人走了,清桅才抬头看了一圈屋子,装饰简陋,除了几本书再没有其他。她寻着在榻上坐下,看着手里那只鞋,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心里想的就烦躁起来,干脆扔在一边不管了。 什么地方?她不就是不知道才跟着来看看的嘛。 陆璟尧真凶。 从陆璟尧出去,外屋像响起低低地谈话……残阳如血,直至天色都渐渐暗下来,吱呀的开门声传来,零零碎碎的脚步进出,好像是人都走了,外面彻底安静下来。 清桅坐了一会儿,陆璟尧仍未来找她。她心想难道他也走了?她胡思乱想地的坐了一会儿,终是按捺不住,起身想去外面看看,门刚打开一条缝就碰上正要开门进来的陆璟尧,清桅尴尬地一笑,退后几步让他进来。 陆璟尧看她笑的俏皮可爱,白净的小脸一丝窘怯,之前在他面前,她总是小心翼翼,拘谨乖巧的的模样,今日知道自己做事莽撞,倒是放松讨好起来。他不禁放柔的声音,“把这个换上。” “这个是?”清桅看着一叠衣裳还有鞋子问。 “安全起见,你换一下衣裳鞋子,我们好离开这里。”陆璟尧答。 “哦。”清桅也不多问,乖乖接过衣裳鞋子,进了里屋,很快换好。 清桅身前身后都检查了一遍,才开门出去,陆璟尧正坐在椅子上抽烟,旁边已经好些烟头,眉拧成了川字,清桅感觉他今日心情一定不好,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办的事情,她想问但也不敢问。 “好了。” 清桅轻声说。 陆璟尧闻声回过神来,看眼前的清桅,一身灰色的洋装,黑色的高靴,穿上之后她显得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不过他也是意外,她孤身一人竟能上到二楼来,倒是个聪明的。 “走吧。”陆璟尧摁灭手上的烟,利落起身,拿过一旁的礼帽和书袋往外走。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住,跟在身后的清桅差点撞上他的背,只见他抬手拿下自己头上的礼帽往清桅头上一盖,“啪” 清桅眼前一黑,深灰的宽檐礼帽几乎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她扶了扶帽檐让自己能看清路。 若此时清桅抬头看一眼,定不会错过陆璟尧眼里顽味的笑。 两人出了书店,一路往左走,到第一个路口的右侧,上了一辆黑色的汽车。一上车,就听到武阳在说,“少爷你再不出来,我和舟亭都要带人杀进去了。” “别废话,先绕道送沈小姐回家。”陆璟尧道。 武阳一惊,“沈小姐?” 说时还特意转身往后座看了看。清桅抬高帽檐对着武阳讪讪一笑。 武阳了然,虽不明所以,但也不太再废话,开车往沈宅而去。 两人一路无话,只是临下车时,陆璟尧说让她以后不要再去壹书书店,她点头应下。虽然陆璟尧没有再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但她想他肯定是已经知道了,不然也不会让她换衣裳折腾半天。 清桅回到沁竹园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越发觉得冷。刚走园子门口,却见七哥从里面出来,清桅叫了声“七哥。” “小九?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沈世诚见是清桅有点意外,衣裳也不像平常的,“还有你这衣裳也不像是你的,这帽子倒像是男子的?” 沈世诚大声说话惯了,这一句出来吓的清桅赶紧捂住他的嘴,“七哥,你在瞎说什么 !” 沈世诚一见清桅急了,猜想似是真有什么事儿一样,不禁更是好奇,“约会去了?” “没有!”清桅瞪他一眼。 “还不承认,你这帽子分明是男子之物,再不说实话,我可去告诉母亲了啊!”沈世诚嬉皮笑脸,还威胁上了。 他一提母亲却也是清桅心下一急,信口一说,“今日学校排话剧,我凑了会儿热闹。衣裳是剧里的,还没得及急换呢” “真的?”沈世诚狐疑的瞅着她。 “真的!”清桅狠狠说了一句,不再理他,往房间里去。她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下午遇到的许雅茜,转身问沈世诚,“七哥找我有事?” “哦,我来给你送样东西。” 沈世诚想起来意,从长裤口袋里一阵摸索。 第49章 红花绿叶 “呐,这个送你。”沈世诚递给清桅好大一片红叶。 清桅接过叶子,前后翻看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就是普普通通一片树叶啊,她疑惑地看着沈世诚。 “香山红叶啊,今儿去游玩,特意给你带回来的。”沈世诚说着,一脸纨绔,靠在一旁的矮榻上,累的不行的样子。 自从上次在北辰饭店之后,清桅便没有再单独见过沈世诚,之前许宴说他生病,她本想去看看他,结果又扑了个空,之后她便算了,以后再也不主动找他了。 “七哥对我可是越来越小气了呢,哪有人出门一趟给人带树叶做礼物的?” 清桅手指捏着红叶叶柄,仔细端详着,似是要看出个明堂来。 “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这个时候的香山红叶最是漂亮难得,今日去的时候人都快挤没了,才能给你带回来这么一片的。”沈世诚惯于信口胡诌,哄着人开心。 清桅倒确实被他哄着忘记之前的不快,“只这一片?雅茜姐姐也没有?” 从他进门,两人就默契的都不提许雅茜,不提在南镇和北辰饭店发生的事。此时他来也是示好的意思来的,而下午清桅又看见了不一样的许雅茜,让她不得不提。 沈世诚收了笑脸,不说话。窗外风吹的竹林嗽嗽地响,天冷起来,这屋里也该烧碳取暖了。 许久,沈世诚才低低的开口,“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么?” 他转了身,不再面对着清桅,趴在矮榻上,用手沾了水在桌上胡乱写着什么。 清桅见他这个态度,就知道事情可能还是稀里糊涂的,“七哥,我想了很久,有些话我还是想跟你说一说。” 沈世诚趴着没吱声儿,但好一会儿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七哥,我且问你,你可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清栀问。 “是我喜欢的人。”沈世诚想也没想就说道。 清栀颇是无奈,接着又问,“你与雅茜姐姐互相喜欢,这是今生的缘分,是最美好最让人羡慕的爱情。但你真的了解她,了解她的家庭吗?” 沈世诚不知道清栀为何突然这么问,他答道,“她家庭怎样与我无关,我也不关心,我只要知道她是爱我的就足够了。” 清栀听见他的话,于他七哥这样的心性和脾气倒也是丝毫不意外,“那她欺骗你说自己是江南富商之女,实际你也见到了,她根本不是,你嘴上说不在乎,那你心里呢,真的也丝毫不在意吗?你又清楚她到底为什么对你说谎吗?” 沈世诚看着清栀,手上的动作停了,眼睛定定的盯着前面,似是在思考。 清栀接着说,“另外,你与刘家小姐有婚约在身,还如此与她这样在一起,这于你,于沈家,于刘家,此番作为都甚是不妥。按父亲的脾气,你退不了与刘家的婚,按雅茜的脾气,她也接受不了做你的妾。” “我绝不会让雅茜做妾!” 沈世诚突然打断清桅,厉声道。 “那你想让她一直做你黑夜里的情人吗?一辈子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 清桅说出了最现实,也最难听的话。 这话比打耳光还要狠,沈世诚瞬间红了脸,空气凝固一般,房间里听不到任何声音。 清桅知道,自己这话说的重,伤害了七哥,甚至她都没有资格谈论这些。在她见到雅茜为母亲下跪救生路的声嘶力竭与卑微,她觉得她是善良却又可怜的女子,而今天见到的却又是另一个模样,让人看不清,猜不透……那便是危险。 良久,清桅缓缓开口,“七哥,若不能护她周全,要么放手,要么变强。她值得美好的生活。再退一步说,你也该好好了解她之后再做决定。” 直至离开,沈世诚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清桅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其实她相信七哥是懂的,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只是做不到,亦或他不想那么做,他就想做个世人眼里稀里糊涂的混蛋,至少现在是快乐的。 这世日,最缺简单快乐。 清栀本以为不过一次偶然的遇见,却不想事情远超她想象的复杂。 第二天刚进教室,清桅就被突然出现的宋琪直接拉出教室,到了走廊尽头的一角,宋琪上下左右的打量一圈,又紧张地问她,“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清桅奇怪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没有啊。” “没事就好,你昨天去了壹书书店都吓死我了。” 宋琪长舒一口气,但仍是神秘兮兮的。 “壹书书店怎么了?”清桅敏锐地抓住宋琪话里的关键。 宋琪看着清桅,她两眼纯净,一无所知的样子,她抬头望了望走廊一周,发现附近并没有其他人,才凑近清桅小声说,“昨天在壹书书店有人被抓了。” “谁被抓了?”清桅脑子里闪过昨天下午在书店的各种画面,是跟着问。 “听说是前天学生游行的头号人物。” 宋琪低声说道。 前天的学生游行她是知道的,当天下学回家的时候,前门东西向的街上,人潮汹涌穿着校服的学生们脸上尽是愤恨与怒意,五颜六色的标语旗帜密密麻麻的,呼喊声一阵高过一阵,甚是骇人。 当时赵叔将车停在一个小巷子里,清桅坐在车上亲眼目睹了长长的游行的队伍一浪一浪从巷口涌过,看不到尽头…… “可游行不是一向都有吗?这次怎么……”清桅问。 “听说是死了一名学生,还有金总长家的一位小姐受了伤,上面发了话要彻查到底,所以城防部和警察署都出动了。”宋琪凑在清桅耳旁,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可就是那样小的声音,传到清桅的耳朵里却还是吓的她顿时呼吸一窒,手脚冰凉,她脑子闪过昨天在书店的各种画面,还有陆璟尧那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就敢来!不要命了!”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抓着宋琪的胳膊焦急地问道,“被抓的是男是女?年纪多大?” 宋琪摇头,表示不知道。 她正要再说什么,却见清桅突然转身飞快地朝楼下跑去,她不禁喊道,“清桅,你去哪儿?马上要上课了。” 第50章 私下邀约 清桅从学校出来直奔天鸿会馆而去。宋琪说城防部和警察署昨天都去了书店抓人,那陆璟尧肯定知道抓了谁,她想要去问个清楚,她害怕是许雅茜。 车停在天鸿会馆院外时,天下起了小雨,清桅想也没想,推开车门就跑了出去。门童见清桅跑过来,立即撑伞去迎她,有了上次的经验,会馆的所有人几乎都知道了清桅是陆家四少的未婚妻。 门童收了伞,又递过一个白色的干毛巾给清桅,“沈小姐,快擦擦。” 清桅接了毛巾,却没动作,只问他,“陆璟尧在吗?” “是谁要找我们四少啊?”屋内传来一个阳光轻侃的男声接了清桅的话。 清桅看向屋内,许宴和武阳两道清俊的身影正向她走来。 “清桅?”许宴率先开口,“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本来被听到她在找陆璟尧就有些不好意思,这一被说还是逃课出来找他,她更是有些尴尬,原本利落的话,也变得吱吱唔唔起来,“额……是,我……我这就回学校。” 说完转身要走。 许宴一见,知道这丫头害羞了,急忙笑着叫道,“诶…,同你说笑的,怎么还当真了。” “我确实要回学校的。”清桅说。 “那你不找四少了?”许宴挑着眉问她,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见清桅半晌不说话了,只好败下阵来,才道,“不过,他这会儿不在,你怕是想见也见不到。” 清桅闻言,看向武阳,武阳点头,确认了陆璟尧不在的事情,“沈小姐,若是有事找四少,我可以代为转达。” “无事,我先回学校了。”说完,清桅便跑出了会馆,徒留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清桅回到车上,看到手上还拿着的白色毛巾,立时就后悔了找来这一趟,没有见到人,情况也没问到,还被许宴他们直直撞上,真是尴尬。 车穿行在回学校的路上,大概因为前些天的游行,街道旁三十一亭五十一哨,一路上都是能看到穿着警服的巡警,路上行人也少了很多。 清桅仍是很担心许雅茜,心里想着,要不要等晚上下学了再来一趟,不过,她转念一想,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陆璟尧军职在身,他又一向军纪严明,这种事情也算军事机密,就算问他,他也未必会告诉自己。可若旁敲侧击,倒显得她无知可笑,也是让人家为难。一番思量下来,清桅决定还是再想其他办法去打听,或许父亲和大哥也是知道的。 就在清桅想着回家问父亲或大哥问询许雅茜情况的时候,那人却自己找了上来,只是不是她本人,而是正站在校门口一身黑衣的秦书钧。 清桅刚下车,白色的漆皮鞋踩在满是湿泞的地上,风夹着雨丝吹在脸上,有明显的冷意。她将围巾拉高些,挡住小半张脸。正要走进学校时,突然听到有人叫她,“清桅。” 她寻声望过,秦书钧一身黑衣,撑着一把黑伞,站在一排灰暗的光秃秃的树下,有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与冷寂。 秦书钧踩着满地的黄叶走到清桅面前,已经换了一副神情,让清桅微微错愕,她握紧了木色的伞柄,扯出一抹浅笑,“秦师兄。” “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秦书钧问,声音温柔。 清桅心里犯起嘀咕,等在这里就是找她寒暄闲聊吗,她笑着答,“恩,挺好的。” “那怎么没上课呢?这是?” 他指了指汽车的方向,疑惑的问,很是关心。 “哦,我早上来的时候忘记了东西,刚回家取来。”清桅答。 “忘了东西,可是忘了这个?”说着,他递给清桅一个牛皮纸袋。 清桅本不想接,但他一直拿着纸袋不收手,目光一直盯着她,她只好接下,打开纸袋一看,是她昨天掉在书店的那只鞋! 她当即吓的手一抖,从伞上抖落一大片水花,她赶紧扶住伞,定了定心神。 他为什么会有那只鞋?难道他昨天也在书店?他已经知道鞋是她的,还是试探?清桅脑子里疑问重重……但不管怎样,除了陆璟尧和书店老板在书店见过她,并没有其他人见过,实在不行,就先抵死不承认就是。 少顷,她神情自若的抬头,却在对上秦书钧的眼神的那一刻,还是不自觉浑身一颤,恍惚间她想起在当初第一次壹书书店遇到他时,他也是这样阴暗凌厉的眼神。 “这是?” “雅茜想见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清桅声音里的犹疑和胆怯被惊讶掩盖,雅茜想见她?她没有被抓,不知为何,清桅心里悬了一天的石头落了地,安心许多。 “她在哪儿?”清桅问。 “你若同意,我就带你去见她。”秦书钧温声开口,与之前的神情判若两人。 许雅茜没有被抓,她是开心的,可她为何要见自己,又不直接来找她,还让秦书钧拿着她的鞋来找她,她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要不要去?她很犹豫…… 秦书钧看出清桅的纠结,或者说是害怕,她左右四顾,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知道你昨天去了壹书书店,但她知道警察与你无关,你放心,她只是想见见你,有些话想跟你说。” 听了秦书钧的话,清桅有些诧异,但还是同意跟他去见许雅茜。 清桅跟着秦书钧走了很久,弯弯绕绕,她都不知道过了几个路口,走在什么方向。天一直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白色的漆皮鞋早已脏的不堪入目,裙摆也湿了半截,很冷。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清桅有些不耐烦的问,什么也不说,就一直走。 “前面就到了。”秦书钧答。 这次秦书钧没有说谎,果然在过了一个路口,左转进了狭窄的巷子,他便停在一个院子门口敲敲了门。清桅四周看了圈,巷子很窄,两旁还堆了很多东西,很是凌乱,地上的积水混着污泥浅浅一层,染的灰砖的墙面都上了土色,透着破旧。 黑色的门上两个铁质门环,也褪了色,锈迹斑斑的,门上有一幅对联,已经褪成淡淡的旧粉色,但仍可见气阔磅礴的笔姿,内容是“明媚山河披锦绣,中华腾飞万年青 ” 门框上还有一联横批——“山河壮丽”! 第51章 七十九巷 伴着隐约的人声,有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吱呀一声,木门从里打开,许雅茜出现在眼前。 她仍是昨天那身打扮,许是天冷加了衣服,外面的灰色长裙看起来有些臃肿,脸上素净,唇色也有些泛白,没有七哥身边的华丽妩媚,也没有南镇时的愤怒冷绝,整个人神情温和,很平静淡雅,这让清桅对接下来的相处轻松不少。 “沈小姐。” 许雅茜先开口叫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叫她清桅,而是直接叫的沈小姐,她脸上有一丝不自然,又有不经意的疏离,不知道是因为七哥还是因为昨天书店的事。 “雅茜姐姐。” 清桅唤她,声音轻柔。 许雅茜没有想到她会同意来,更没有想到她还会这样叫她,在这一声里她绽放了自然甜美的笑容,伸手拉过清桅的手,“来,进来吧。” 清桅跟着许雅茜进到院子里,是个很老,甚至有些破的院子,围墙上墙皮都掉了,所有陈设家具都很简单,但打理的很整齐干净。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但很抱歉,有些事情我没办法向你解释。” 许雅茜看着清桅,“今天让来你,也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这是我现在住的地方,我带你转转?” 许雅茜很郑重的样子,弄的清桅有些紧张,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许雅茜带着清桅往右边的檐下走,刚走到第一间屋子门口,一群八九岁的小孩从屋里跑出来,围在许雅茜身边,不停地叫着雅茜姐姐雅茜姐姐,很热闹。 “下课了,李老师。”许雅茜跟屋内另一个年轻的清秀女子打招呼。 “恩,雅茜你回来了,这位姑娘是?” 那位清秀的李老师指着清桅问,她衣着金贵,长相漂亮,更是千金小姐的气质,不免多瞧几眼。 “她是沈家九小姐。”许雅茜答。 她话音刚落,清桅便敏锐的感受到了李老师眼神的变化,由温和到冷漠,不过刹那。清桅感觉到明显的不喜欢,她本想打招呼也咽了回去。正在气氛凝重之时,清桅突然感觉有人扯了扯她的衣摆。 “姐姐。” 一个稚嫩的小女孩站在她身旁叫她。 清桅愣了愣,看着眼前的小女孩,齐耳的短发,圆圆的眼睛,一脸甜甜的笑,好似在哪里见过。她想了想,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小妞!” 是在南镇救下的那个小姑娘,她开心的蹲下身,抱了抱小女孩,又浑身看了一遍,“身体可都好了?” “恩,都好了。” 小妞乖巧的答道,说完还用黑乎乎的小手胸前拍了拍。 “真好,你怎么来这里了呢?” 清桅抚着小妞的头发。 “雅茜姐姐说带我来读书。” 小妞抬头看了看许雅茜,认真的答。 清桅闻言看向雅茜,她脸上挂着笑,但眼神里明显另有他意,她便不再多说,恰好这时,李老师也叫小朋友们进屋子上课了,清桅才与小妞匆匆告了别。 屋内传来稚嫩清脆的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夹杂着雨声,让人不禁想守住这份安宁,只是许雅茜的下一句就让清桅心情顿时跌入谷底。 “他们都是孤儿,父母家人不是病死就是战死、饿死了。” 许雅茜说了这话时,脸上并不多的表情,好像已经习惯了,不会再痛了。 “那小妞的母亲。”清桅问,她记得那个爱子如命的妇人。 “上个月生病,没钱治,生生拖死了。”许雅茜说。 清桅心里咯噔一下,上次见还好好的,不过才短短一个月,人就没了……她转头透过窗子看到屋内乖巧的小妞,正积极的举着手要回答问题,她心底潮湿一片,如落了倾盆大雨…… “村里人都说你好,不仅给他们看病,还给了他们钱,这也是我敢叫你来这里的原因。” 许雅茜的视线从雨幕下回到清桅身上,眸色动容,“清桅,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你与他们不同。” 他们?她说的是谁?清桅心里疑惑,正要开口问她,便又听见她说,”我替村民们谢谢你。” “不用客气,其实……” “其实不过才几块钱、十几块钱,并不是多大的事,你是想说这些吧。” 许雅茜未等清桅说完,便打断了她,兀自接着说道。 她说的大差不差,清桅第一次参加义诊,并不知道什么情况,钱带的不多,当时给每家留的钱确实不过才几块、十几块,看到大家的生活状况,她甚至还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多带一些。 “你是京城沈家的千金小姐,从小穿金戴银,锦衣玉食,自然不觉得几块十几块钱是个事儿,可对我们穷人来说,五块可能是一家人两个月的生活费,十块可能救活一条命,都是特别重要的事。” 许雅茜的话,如雨幕里的雾气,淡薄但寒意十足,只是清桅心里凄然,她如今虽然被大家叫做沈小姐,但她以前与母亲在杭州的生活,并不像沈宅这般,但她并不打算跟许雅茜解释什么,她只是轻轻点头,应声道说,“我懂,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许雅茜笑笑,带着她继续往里面走。 一路走,又经过两个屋子,里面是几位老人,不时有咳嗽的声音响起,还有一阵浓烈的中医药味。许雅茜告诉她,说都是村里的孤寡老人来城里看病,临时住在这里,找医生、找钱,都是许雅茜她们在帮忙。 走过那两间屋子,左转的几个屋子都是年轻的学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情绪都很激动,更是有人大声争吵起来。许雅茜敲了敲门,里屋很快禁了声,又是一阵杂乱的声响,像是在收拾什么,“是我。”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有人跑来开门。 穿着黑色校服的男子打开房门,看到清桅先是一愣,而后才闷闷地叫了一声,“许师姐。” 清桅认得他,是昨天与许雅茜一起去壹书书店的那个男子,她忽略过男子不太友善的眼神,瞟了一眼屋内,不看还好,一看便霎时倒吸一口凉气。 一屋子满满都是五颜六色的标语,是的,就是她在街上看到游行队伍中那些学生举的标语,用词直白、激烈,一度让清桅像是置身游行队伍中那般紧张。 第52章 家国理想 一直以来,清桅都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没有崇高的理想,也没有庞大的野心,她知道这个国家正遭受着苦难,但家国天下究竟是什么,她又能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要怎样才能改变正受苦受难的无数同胞的命运…… 她跟着许雅茜走一路,聊一路,她大概知道她和他们在忙些什么,她觉得她们有理想、有热情,是值得尊敬的。但时下的环境,他们也是危险的,她并不敢多说什么。 “我曾经是讨厌你的,讨厌世诚,讨厌所有自私自利的位高权重者,有钱人,他们明明已经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他们在做些什么?” 许雅茜的眼底是浓浓的恨意,“他们贪得无厌,卖主求荣、丧权辱国,不顾百姓生死,贱踏人民尊严,签署不平等条约,贪污公款购买私宅等等,恶贯满盈!就是这样的当权者,怎能让人不恨!” 清桅听到此处,吓得当即转头瞪大了双眼看着她,她赤目圆睁,愤懑不已。 屋外狂风暴雨,雷声大作,吞没了她的声音,也助长了她的气愤,可若非这样,她俩今日此番言论,只怕早已身陷囹圄,不堪想象。 清桅就那样胆怯却又心疼的眼神看着她,许久,许雅茜才回过神来,雨雾里,她眼底的愤怒与仇恨被盈盈水光代替。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安慰到她,她不了解时事,也不懂政治,但她想起许宴,想起他坎坷的身世和要上战场的誓言,想起陆璟尧从废墟里救出村民,想起西山军营的响亮有力的口号,她想……还是有许多人在为国家、为人民而努力。 许雅茜从磅礴大雨的漩涡里抬起头,擦拭掉眼泪,勉强扯出一笑,“抱歉。” 清桅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清桅,我知道让你来这里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所以我很高兴你能来。昨天壹书书店的事情,与我们并没有关系,你放心 。” 许雅茜带清桅进了屋子,倒了一杯热茶给她,她手脚冻的已经快没有知觉了。 听到被抓的人与她们并无关系,清桅有些诧异,但也庆幸,彻底放下担忧,安静地捧起茶杯暖着手。 “今天叫你来,其实是有事情想让帮忙。”许雅茜递给清桅一个信封。 她放下茶杯,接过信封打开,里面是一个活动的邀请函,只是这活动并不是一般的舞会或者晚宴,而是一个慈善活动。 “这是北平五所大学联合举办的,为了给灾民们筹备过冬的物资,11月15日,在燕北大学的文礼堂,希望你能来。”许雅茜温声说。 清桅看着卡片,答应的很认真,“当然,这是好事,我会去的。”若是有她能帮忙做的事,她一定竭尽全力。 “谢谢。”许雅茜真诚道谢,眼神温柔似又有些不忍。“我让书钧送你离开。” “好。”清桅看了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钟,是该回去了。 许雅茜出了屋子,没一会儿秦书钧出现,清桅跟着他往外走,只是走到门口,她突然停下,回身看向许雅茜,犹豫着开口,“我七哥……” “我是个没有明天的人,而世诚的出现是我灰暗的人生里最大的意外也是唯一的光,无论何时,我绝不会伤害他。”她的声音轻柔且坚定,清桅相信她,或者说为了七哥,她想要她这样一句保证。 雨雾弥漫,许雅茜站在门廊下,看着清桅和秦书钧渐渐消失在巷口,心底响起一个声音,“清桅,若将来有一天发现我骗了你,请你原谅我……” 清桅深一脚浅一脚跟着秦书钧出了七十九巷,他带着她走了完全不同的路线,她根本分不清方向,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东绕西转,他们回到了学校门前。 到学校门口时,狂风暴雨骤停,迎接她的是如血残阳,清桅只觉得这天气实在奇怪。秦书钧把她送到门口,问了句要不要等她司机到,她说不用,他便打着伞离开了。 有些事你不知道的时候想知道,知道了却又觉得还不如不知道。 虽然在许雅茜那里呆了半天,但清桅心里一点没忘宋琪早上说前天游行中金总长家有位小姐受了伤,她没有回教室,而是直接让老赵开车回了沈宅。 金家,是二姑姑沈怀春的夫家,她只在五姐的婚礼上见过一次,是个矜贵优雅的妇人,此次不知是哪位表姐受了伤,作为晚辈,她理应去问候一声。 清桅进了沈宅,走了一阵儿,隐约觉得今日宅子里与往日有些不同,似乎更安静些,没有丫鬟婆子们偷偷在廊下聊天,各处巡逻的小厮也比平日少,她心里觉得奇怪,加快了回沁竹园的步伐。 清桅刚进园子,山茶和铃兰就从廊下小跑过来接她,“小姐怎么这会儿回来了?衣服还都湿了?” 清桅却未答话,而是问她,“今日宅子里可是有什么事情,进来的时候看着人少了好些。” “大夫人带着大家去金总长家了,说是金四小姐受了伤。”山茶说道。 “哦。” 清桅进到里屋换了衣裳又问,“可来叫咱们了?” 山茶和铃兰对视一眼,均摇了摇头。 清桅见状,正系纽扣的手一时顿住,好一会儿,又说,“那我去跟祖母说一声,我们也去一趟,看看四表姐。” “小姐,沈老夫人也去了金府。”铃兰急忙叫住正匆匆往外走的清桅。 清桅闻声,脚下停住,祖母也去了,想来是挺严重的事情,只是嫡母带着二房四房的人都去了,却独独没有叫她。她闷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园子里的花木早已谢的谢,枯的枯,一片惨淡破败之相,只竹林处,被雨水冲刷的格外清亮翠绿,生机勃勃。 “山茶,去安排车,我们去金府。”清桅淡淡开口。 别人待她如何,那是别人的为人处事,她既然知道了,也该去看看,不然日后若是提及,更是少不了冷嘲热讽。 第53章 金府探望 清桅领着山茶到达金府的时候,天气已经暗了。她就跟着八姐来过金府送电影杂志,还是夏天正热的时候,当时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细看这个地方。金姑父是财政总长,其财力实力自是不容小觑,只是此时下了车,倒着实被眼前的府邸震撼了一回。 大门口,一片四方的敞地,四根白色的罗马柱落地,一字架楼,朱漆大门。进了门之后,明灯高悬,亮如白昼,又是一个敞大院落,迎面首立一排西式高楼,楼底又有一个门房。门房外的一个听差,看见清桅和山茶含笑迎过来,“沈小姐来了,我这就去通报。” “不用麻烦,我来看看四表姐,我们自己进去就行。”清桅淡淡道。 “好,小姐在二楼,沈小姐您慢些。”听差的应声,顺便退到了一旁。 清桅其实不太记得路,还是山茶之前总跟着沈老太太来,对金府倒是熟悉的。她带着清桅走过一面抄手游廊,绕着一幢楼房。后面的大厅上一座平台,平台之后,一座四角飞檐的红楼。屋子周围,栽着各样树木,这样冷的天,却还是长的很是茂盛。 到了这里,才看见女性的仆役,看见她们都是早早的闪让在一边。院子里时有说话声传来,山茶领着清桅进了东边的月亮门,再过一方小院,上了白色的台阶到了五表姐的楼。 门房的丫头看见清桅,告诉她说大家都在二楼的休息间,清桅便自己带着山茶上了楼,刚上二楼,过了拐角,便听到一阵欢笑声传来,似是还有打麻将的,走近些谈话的声音就更清晰了。 “劳烦母亲走这一趟,佳佳没事的,您安心些。”是二姑姑的声音。 “没事就好,最近这段时间就没别出门了,实在要出门,也要多安排些人保护些。”祖母说着话,声音有些累 “会的,母亲。哦,九丫头怎么没有来?佳佳还说要问她上次的电影杂志还有没有呢?”金夫人问道。 “九丫头学医课业忙,加上性子比较喜静,不常出来。” 沈老太太温和的解释。 “什么喜静,她就是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不好意思出门罢了!” 沈老太太刚说完,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扬声说道,语气充满鄙夷不屑。 随即屋内一阵哄堂大笑,“六丫头说话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心直口快的毛病哦”沈老太太半笑着说她一句。 “这有什么好改的,如今像六姐姐这样的爽朗女子难得找呢。” 一个女声得意地说。 “就是,佳佳姐姐伤着了,她也不说来看看,真是没礼貌。”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满屋人听清,屋内霎时安静下来。 “真不知道舅舅怎么想的,让她跟陆家结亲,她哪一点配得上四少,更何况六姐姐喜欢四少这么多年,舅舅为何不让六姐姐与陆家结亲?”佳佳的声音在安静屋里格外清晰。 “是啊,外祖母,你去跟舅舅说说,让他取消了,换六姐姐。”另一个女子附和道。 所有人都看着沈老太太,等着她说些什么,她却只是笑笑,说了句“好。”不知是玩笑,还是应承。 好一会儿,金夫人笑着调侃,“小八,看着你手里的牌,一会儿你六姐姐又要胡了呢。”众人心知肚明一阵欢笑,屋内又恢复了谈天说地,一室的其乐融融。 门外的清桅脸一阵红一阵白,拦下正准备敲门的山茶,“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把东西给楼下丫头,我们先回去吧。” “好。”山茶温声应,赶紧跟上清桅的脚步,她走的那样快,生怕她摔了。 山茶看着手上白色纸袋里的东西,许医生给小姐的进口去疤药,还有攒了三个月的新电影杂志,小姐自从知道金五小姐喜欢电影,就特别让她留意收的。那些话她听着都难受,更何况小姐本人呢,她心里一阵心酸,替小姐难过。 她到楼下给丫头东西的时候,那丫头还问她,为何不自己给,还走的这么快,山茶只说小姐有点身体不适,下次再来探望金五小姐。 一路五光十色,金碧辉煌统统匆匆而过,再没有来时观赏一番的心情。两人很快出了金府,上车离开。 夜色如墨,寒风呼啸而过,如无声的呜咽,让人听的心里发颤。清桅坐在车内,抱着双膀,觉得好冷好冷…… 母亲离开的时候,她绝望的以为这辈子都要孤单一个人了,无依无靠,可父亲突然出现在巷口,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她要抬头才能望见他的眼神,他是那样高大,那样温柔,说要带她来北平的家,家里还有好多亲人,都会像母亲一样疼她爱她。 她半信半疑间,觉得父亲会是那个可以依靠的人,她跟着他千里迢迢来到北平。可到沈宅的一桩桩一件件,他没有出言帮过她一回;突如其来被指定的婚约,不容逃避,不容拒绝。那时她便觉得父亲眼里是没有她的,不是那个可以依靠的人…… 当她满身伤痕,小心翼翼地踏进沈家大门,那个明堂高位上一头白发的老人,朝她笑,问她好,温暖宠爱的照顾她,像极了从小呵护她的外祖母,她迷失了,她觉得祖母或许会是她在沈家的依靠。她极尽乖巧,讨好祖母,哄着陪着祖母,可如今想来,她仍是错了,错的一塌糊涂……她的心里怕是也没有她,也不是那个可以依靠的人…… 整个沈家,偌大的北平城,可有她沈清桅能依靠一二的人吗?有吗? 她不禁嗤笑出声,只觉得自己痴傻,也可怜…… 北平的夜是热闹而暄哗的,街边有卖各样小吃的,半人高的铁皮炉子旁有几个人在等烤红薯,小贩缩着脖子兜着手正与人聊闲,嘴里时不时冒着白气,有猩红的火光从炉壁偷跑出来,灼热且明亮。 往年冬天,家里烧饭的时候,厨房也会在热灰里埋几个,她经常翻出来偷吃,烫的脸通红,一整个冬天都不觉得冷。只是每每弄的满衣裳都是黑色的锅灰,总要挨母亲一顿责骂。 昏黄的路灯闪过,光秃秃的树影间或投在清桅的身上,显得寂寥而落寞。 那一晚,气温骤降,寒风四起,吹的整个沁竹园都要连根拔起一般。清桅一个人立在窗外,吹着冷风,看竹影翻飞,枯枝折损,全身被风吹得冷透了才回去。 那一晚,从西北高山寒川而来的风,吹进偌大的沈宅,也冰封了她的心。 第54章 十八生辰 如果冬季有颜色,那应是一抹素白,被冬日凛冽的风削出清冷的气质。清浅早月生于萧瑟枝头,第二日,便是立冬。 清桅醒来时,有一些恍惚,眼前帏幔重叠,整个人晕晕沉沉的。她起床换衣,一身落霞红的裙褂和同色的绣鞋,铃兰还给她梳了俏皮又可爱垂挂髻,还难得的缀了首饰和绒花。 清桅抬眸瞧见镜中人,肌肤胜雪,美艳夺目,只眼尾拖着一丝疲惫,可见辗转难眠的一夜。她姗姗而出,刚从卧房来到正厅,便见两个丫头携了一众的丫鬟婆子齐齐地跪下,“祝小姐生辰快乐,一岁一礼,一寸欢喜,岁岁安康。” 清桅看着眼前情景,倒是吓着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给小姐祝寿啊~”铃兰抬头,开心一笑,眼里有心疼闪过。昨晚小姐从金府回来,脸色苍白,神情恹恹,连晚饭都没有吃,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卧房里,谁也不见。 她问过山茶,才知道了金府发生的事情,她那么好的亲亲小姐,一向待人温良有礼,怎么能那么背后说她,而最主要的她那么敬重在意的老太太却也未帮她说一句话,所有人还都惦记着拆散她的婚事,她心里定然失望难过极了。 而今日是她十八岁生辰,这么重要的日子,谁家小姐逢得此日,不是大办酒席欢庆祝贺,可宅子里一片宁静,半点声响没有,更遑论有人踏进园子里给小姐道一句贺。小姐自小在别处长大,旁人不知她生辰便罢了,如今这光景,只怕老爷也未必记得半分。 “快起来吧,铃兰、山茶,大家都起来吧,一会儿让人瞧见,怪难为情的呢。”清桅小脸微红,眸色淡淡,却也懂铃兰的一片心意。 铃兰和山茶起了身,其他人自然也跟着起来,又各自去忙了,不过大家这一跪也是没有白跪的,事后清桅让铃兰都给大家发了赏钱。 “小姐,用早饭吧。”铃兰说。 “好。” 清桅轻应一声。 只是清桅刚到餐厅,才缓和下来的心情又是一激灵,满满一桌子的菜肴,寿面、寿汤、寿桃……中式的西式的,铃兰数了一下,有二十多碟。 “这是大家的心意,天未亮就起来做了,忙了好几个时辰呢,小姐你多吃些。”铃兰说。 “可这也太多了……”清桅看着满满一桌子,一时有些发懵,“你们都拿一些去吃吧。” “小姐先吃吧,今天您最大,这碗面是我和山茶一起做的,她做的面条,我煮的,你快尝尝。”铃兰端过面条放在清桅面前。 清桅看着铃兰,轻握着她的手,面前一碗清汤面,绿油油的青菜,旁边还有一个荷包蛋,很是可口,“那我就吃这个吧。” “恩恩。”铃兰猛的点头。 清桅用完早饭,便像往常一样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刚出房门,一股劲风吹来,冷的清桅呼吸一窒,唇齿打颤,北平的冬天要比杭州冷得多啊。 在念福堂,祖母还是像以前一样,同清桅闲话家常,嘘寒问暖,清桅也仍旧微笑着一一应笑,偶尔玩笑几句,完全看不出昨日不快。她一直记着,当初她刚到沈家第一日,老太太就托人告诉她“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她一直记住,也一直照做。 祖母怎么看她,她改变不了,且应付着来,该孝敬孝敬,其他的再不奢望。 出了念福堂,到花满阁的时候,只见一身火红的六姐清欢从里面出来,红色的漆皮靴踩得铛铛响,高仰着头,用鼻孔瞅了她一眼,说了句“乡下丫头”,便扭着腰肢离去。 清桅也不在意,她一向这样,高傲的很,习惯了。进了屋内,清桅抬手见礼,便听见嫡母问她,“你倒是难得穿得这个艳丽,瞅着还不错,可是有什么高兴事儿?” “没有,让母亲见笑,都是丫头们一时起意弄的,一会儿去上学就换了。”清桅说。 “嗯,女子还是清雅稳定些好。”沈夫人看堂下女子,半年之间,稚气褪却,倒是多了几分小女人的柔美娇俏,好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听说昨儿你也去了金府?” “恩,去了,只是刚到就突然肚子疼,放下东西就回来了。”清桅解释,声音淡淡的,听不出真假。 “既然人都去了,就该正儿八经去给二姑姑她们见礼打招呼,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像怎么回事。”沈夫人语气严肃,“既然姓了沈,出了门,说话做事都代表着沈家,就该处处周到,免得落人口舌,说我沈家女儿无礼无教养,上不了台面。” “是,母亲,我会注意的,今日下学便再去给二姑姑问安。”清桅诚声应答,却始终不看沈夫人一眼。 话都说到这份儿了,她仍是平静无波的样子,沈夫人也知道再多说无益,便让清桅回了。 清桅出了花满阁的月洞门,经过沈怀洲的书房,听闻有说话声,鬼使神差一般转了廊院就去了沈怀洲的书房。 她很少主动来见父亲,一方面他忙,日常早出晚归难得见到,另一方面,她与他并不太熟,见面也不知说什么,如何相处。 她进到院内,便见父亲正和慕青玄在打太极,有模有样,应该日常都有在练。院内的两棵大槐树落了满地枯黄,树枝光秃秃的,倒让院子里比起往常明亮不少。 红色的身影再明艳不过,一出现便吸引了两人的目光,沈怀洲见是清桅,微微有些诧异,他倒先开口喊了她,“清桅。” 沈怀洲看见正一步一步走来的清桅,眼眸有扫却风霜的明亮。他有九个子女,儿子俊朗帅气,女儿也是个顶个的漂亮,只这个小女儿,除了容貌漂亮精致,因养在南方,更是多了一份水灵和温婉。 清桅走至沈怀洲面前,抬手见礼,“父亲。” “有事?”沈怀洲说完便有些后悔,他好些日子未见她,此时见着她,心里其实是欢喜的,只是习惯了一家之主的威严,一时说话有些生硬。 有事吗?清桅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临时决定来见他的,她也不知道为何,但就是心里堵着一口气,不吐不快,“我想回杭州。” 第55章 生辰之礼 有事吗?清桅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临时决定来见他的,她也不知道为何,但就是心里堵着一口气,不吐不快,“我想回杭州。” 霎时,一句话如石落湖心,惊起层层涟漪,两人皆停下了手中动作,慕青玄默不作声地离开,院子里静的出奇。 “为什么?”沈怀洲目光紧锁着她,声音冷冽如霜。 “不为什么。”清桅愣愣地答,有些怨气。 沈怀洲可不懂清桅的小心思,一惯的理性思考,逻辑至上,听闻女儿没头没脑的一句,心里怒意渐生,“那你胡言乱语什么,与陆家的婚事都定了,你此时告诉你想回杭州,是要拆我的台?!” “我!……” 清桅语塞,她曾经是动过回杭州的念头,可她知道父亲是决不会同意的,不然当初又何苦千里把她带来北平。她这会儿脱口而出,只是心里实在又气又难过。 或者期望他能想起些什么。 寒风料峭,清桅就那样直直的瞪着他,直至眼底酸涩,泛起水雾,在眼泪即将滚落之前,转身跑出了书苑。 一旁的铃兰自是知道她小姐这一番折腾就是撒娇,可不想老爷却全然不知,还彼此闹得不开心。看着清桅跑开,她心里一着急,便移步上前,小声说了句,“老爷,今日是小姐十八岁生辰……” 未等沈怀洲反应,便追着清桅出了院子。 沈怀洲闻言,恍然大悟,他一时懊恼不已,他抬眼看向院门口,早已空无一人。 失望从来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日积月累,无声无息的渐行渐远。 清桅出了书苑,风一样回了沁竹园,换好衣裳就出了沈宅,去学校上课。 在学校的一整天,清桅都闷闷的,说什么做什么都兴致不高,宋琪问她怎么了,她也只说太冷了。对于第一次在北方过冬的南方人而言,确实有些太冷了,一天下来,她手脚冷冰,始终没暖和过来。 宋琪给她搓了搓手,“明天让你家丫头给你备个暖炉,你刚来不习惯,别冻坏了身子。”清桅愣愣地点了点头,眼睛盯着黑板,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答应还是敷衍。 下午下学时分,清桅和宋琪两人收拾了东西,正准备往走,却见秦书钧突然跑来了,手里还提了好大一个箱子。 “秦师兄,都放学了,你怎么这会儿来了?”宋琪问。 “秦师兄。”清桅打过招呼,声音淡淡的。 此时教室里人不多,除了清桅和宋琪,便只有两个同学正在看书。秦书钧走进教室,在清桅面前放了一个白色的医用箱。 “这是?”清桅看着箱子,不解地问。 “刚从和诚医院回来,许宴师兄让我带给你的,说是给你的生辰礼物。” 秦书钧微笑着解释道。 许宴?清桅不记得她有告诉过他自己的生辰啊?她疑惑地接过箱子,打开看了眼,里面是常用的医用器具,听诊器之类的,还有一件白色医袍。 她虽然不知道许宴怎么会知道她生辰,但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她还是很开心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容。 “谢谢秦师兄。”清桅莞尔一笑,今日以来的第一个大大的真心的笑容,仿佛一日的阴霾都一扫而光。 一旁的宋琪回过味来,惊呼一声,“清桅,今天你生辰啊!你怎么不早说啊,我都没有准备礼物给你。” “没关系的,”清桅搂过宋琪的腰,抱了抱,而后说,“我请你们吃饭吧,就当过生辰。” 宋琪一听,当即同意,“还是我请你吧,大寿星,走!”。 秦书钧倒是有些意外,他以为上次的事情之后,清桅会他另眼相看,甚至疏远,刚想开口拒绝,就听见宋琪玩笑着说,“别犹豫了,一会儿喝多了,也得有个人得送我们回家啊!”秦书钧连连点头,笑的很开心,他看着清桅的眼神里闪烁着别样的光。 十八岁,这个年纪永远美好,永远浪漫,永远真诚热烈,兴致盎然。清桅想象中的十八岁生辰那天,是鲜活璀璨的,她会和要好的同学找一个喜欢的地方,逐风踏浪,欢歌载舞,说儿女情话,未来梦想;娘和外祖母也会为她准备贴心的生辰礼物,一套祖母亲手做的衣裳、一碗娘亲手煮的长寿面、或者一个拥抱,一句祝福,什么都好,她都在被人记着、念着。 宋琪想着清桅今日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大概与生日有关,最后决定宋琪带着清桅和秦书钧去了北平最知名的江浙菜系的餐厅-杭记,地地道道的杭州菜,清桅定会喜欢的。 果不其然,清桅刚看到门头,便知晓宋琪之意,打心底的笑的开心。用餐时,点的全是清桅爱吃的,几人谈天说地,聊过往聊未来,包厢里一阵阵欢笑,清桅还被宋琪起哄喝了店里温的绍兴花雕酒,酒香馥郁芬芳,辣的眼泪都出来了,却还是笑着,如盛夏的桅子花。 三个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硬是闹了两个钟头才从餐厅出来,秦书钧负责送宋琪回家,清桅上车回沈宅。 清桅头有些晕,上了车就靠在后座上,打开车窗,痴痴地望着窗外,眼神涣散,不知道看哪,却也不让开车。 她总觉得还少点什么…… “小姐,回家吧,你喝了酒小心受风着凉。” 司机老赵有些担心,跟九小姐这半年多,还是第一次看她这副模样。 “好,回家……” 清桅开口,声音断断续续,有醉酒的模糊。 车慢慢滑进车流,街道两旁五颜六色的彩灯晃过,“赵叔,开慢些,我头晕……” 清桅小心的趴在窗沿,贪婪风的自由。 车开了一会儿,突然经过一片闹市区,来人来往,街道两旁各种各样的小商小贩,在不停吆喝,声音此起彼伏。倏尔,清桅看到有卖糖炒栗子的,她急忙喊道,“赵叔,停车,停车!” 老赵在路边停下,正想问清桅要什么,却见她早已打开车门,向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跑去,很快就不见了。 第56章 跳支舞吧 清桅来到一个糖炒栗子的摊位前,栗香扑鼻而来,深色的栗子被剪开月牙儿状的口子,露出里面金黄的肉。清桅买了一大包,剥了一颗放入嘴中,又香又糯,只是烫的嘴里哈出一片白雾。 她抱着半包栗子在怀里,热热的,很暖。在人群中不急不徐地闲逛着,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没有人知道她是堂堂沈家九小姐,没人知道她叫沈清桅,更没人知道今日是她十八岁生辰。 她觉得此刻是幸福的,能把自己掩没在人群里,是种自愈的能力。 西街其实并不长,清桅走着走着,商铺少了,人影稀疏,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右边的走,是长长的街道,灯影寥落,好似望不到尽头。她走的有些累了,恍惚间看见前面有一方亭子,便想过去歇歇。 只是刚走近几步,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来几个一黑色警服的巡警,其中一人伸手挡在她前方,厉声喝道,“什么人,此处不能进!” 清桅晕糊糊的,被吓的一激灵,但也许是酒精作祟,她也并不害怕,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对方,便想绕过那只胳膊从另一边进去。 “此处不能进,若有不从,小心……” 巡警话未说完,被亭子那边一个更为严厉的声音打断,“什么情况?” “舟参谋,有人想擅闯进来。”巡警答。 舟亭闻言,微皱着眉向这边走来,只是当他看到被拦之人是清桅时,一时惊的更是眉头紧锁。 “沈小姐?”舟亭不确定的叫了一声,见清桅只是低着头,脚步虚晃,像是喝醉了。他侧身跟巡警低语几句,赶紧小跑回去。 不一会儿,一阵哗哗哗的脚步声,几个高大的身影来到清桅面前,一下遮了她眼前的光亮,与此而来的,还有冷冽寒风里夹杂的淡淡的青木香,有些熟悉。 陆璟尧皱着眉,眼前的女子一副朦胧醉意,迷迷糊糊的样子,显然是喝了酒。 清桅被挡了光,有些不适,她抬头凝视着眼前的人,秀眉微蹙,似是在努力辨认,半晌,她眉眼舒展,嘴角上扬,冲着陆璟尧灿然一笑,“我认得你,你是……陆……璟……尧……” 她声音清甜,听着却总有种淡淡的哀伤。 她离他很近,淡淡的脂粉香混着酒香,随清冷的风钻进他鼻腔。她摇晃着在他身前站稳,盯着他看,模样娇憨,神情慵懒,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样子,他上前一步,挡去大半,对身旁的舟亭吩咐,“去备车。” “是!”舟亭跑步离开,其他人也随之散去,隐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此处便只剩他俩人。 “走吧,我送你回家。” 陆璟尧伸手想去扶她的手臂,却被清桅侧身躲开了,她一个劲儿的摇头,“不,不要回家。” 说完,她就绕过陆璟尧,指着不远处的亭子说,“我走不动了,我要去坐一会儿。” 这回没有人拦她,马路上,亭子里都空无一人,她摇摇晃晃的往亭子里去,纤细的影子被昏黄的路灯拉的老长。陆璟尧虽不知她为何这样,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上,始终踩在她的影子里,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跟着她。 好不容易到了亭子前,清桅却迷糊的没有看见脚下的一级台阶,突然脚下被绊,一个趔趄,整个人直直往前摔去,跟在身后的陆璟尧见状吓的心里一突,赶紧疾步上前,长臂一伸,将即将着地的清桅揽入怀中。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清桅醉意退了三分,冷硬的地砖被温暖怀抱代替,清桅被陆璟尧抱在怀里,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她看着近在眼前的陆璟尧棱角分明的俊脸,甚至能看清他根根分明上翘的睫毛,她又惊又羞,脸和脖子涨的通红,一时只愣愣的看着陆璟尧,忘了反应。 陆璟尧怀中温软,亭子里的灯光正好投在清桅的脸上,小脸白里透红,粉扑扑一片,睫毛轻颤,黑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鼻尖上细小的白色绒毛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被拨动的琴弦似的,让人一点点地觉得心痒起来。 他转过脸,轻咳一声,扶着清桅靠在亭柱上,清桅顿时后背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脚下又浮软无力,愣是扶了好几次才勉强自己站稳。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陆璟尧问。 清桅闻言没有作声,她低头四处看了圈,好一会儿才弱弱地说,“撒了……” 陆璟尧看她神情低落,却又不明其意,便问,“什么撒了?” “栗子……都撒了” 清桅看向地上,示意陆璟尧。他低头扫视一圈,地上一个个黑色的颗粒,滚落的四处都是,正是她刚刚抱在怀里的糖炒栗子,想来是刚刚碰掉的。 他一念未了,她忽然说,“下雪了,陆璟尧……” 陆璟尧转头看向灯光下,绵绵密密的雪正簌簌地飘着,轻盈如柳絮,北平今年的初雪就这样不期而至。 清桅望着雪,也望着雪中的他,黑色的大衣快要被染白,一阵风吹来,他的发丝微微翻动,抖落一些雪花。 半晌,她忽然说,“陆璟尧,陪我跳支舞吧……好吗?” 陆璟尧回头看她,她眼睛明亮,满是期盼。但这廊桥并不宽,且光线不明……在这儿跳舞,这不是胡言乱语吗? “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沉声道。一晚上他说了两次送她回去,她都像完全听不见。 她没动,他也站着不动。 “看在我生辰的份上,就跳一支……要不半支也可?”她仰起脸来看他。 生辰?陆璟尧微微诧异,也陡然明白过来她今夜为何如此。 “今天是我十八岁生辰,除了铃兰,家里没有一个人记得,甚至连父亲也忘记了……呵呵” 她嘴角有苦涩的笑,嘴唇被风吹的苍白,“你知道我为什么学跳舞吗?因为你……我刚到这里时,所有人都嘲笑我是乡下来的丑丫头,突然有一天父亲让我去学跳舞、学钢琴、学社交礼……不久之后,便有了你我的婚约,我想这其中定是有关联的……” 陆璟尧突然听到声响,寻声望过去,是舟亭开车过来了,他微微一抬手,车子停住,周围又恢复了宁静,只淡淡的风雪声。 第57章 雪夜浪漫 清桅见陆璟尧始终未动,她移步从台阶上下来,头一低,额头便抵在了陆璟尧的胸口。“就半支……也不肯吗?” 她的额头很热,似是不正常的滚烫,在他胸口拱了拱像在找比较凉快舒服的地方。 “真想跳舞?”他问。 她错愕地抬起头,迷离的目光一下望进他眼底,似看非看,嘴角上扬,眼角眉梢带笑,毫不含糊地说,“想。” 雪夜里怎么会有盛放的桅子花呢,没有……所以此刻是如此难得,她这样子好美,娇媚、温柔、可爱,百态丛生,让人不忍再拒绝。 他从长裤口袋里伸出左手,向前寻到她垂在身侧的右手,轻轻一握,而后缓缓抬起。他又伸出右手握着她纤细的左手手腕牵引着搭在自己的右肩侧,而后自然地搭在她在后背,背脊挺直,轻轻将她还入怀中,柔声道,“跟着我。” 左……右……踮脚……旋转,雪夜里,月光下,她的裙裾被夜风吹拂,扫过他的鞋面,如一朵朵漫天而下的纯白晶莹的雪花。廊桥上一黑一白的身影,舞步华丽,时徐时疾,竟默契的完全不像第一次跳舞。清桅身上越来越热,她紧咬着唇,努力跟上配合,被他握在手心的手渐渐渗出汗来。她能听到他沉稳而有节奏的呼吸声,就在耳边,而她自己的心绪则完全顾不上,乱成一团。 她混乱而急促的呼吸,扑喷在他胸口,他感觉她的疲惫,渐渐放缓舞步。清桅靠在陆璟尧的胸口,喘息着。 清桅实在没有力气了,好一会儿,细柔的声音响起,“陆璟尧,我们结婚吧。”她说完又憨笑两声,让人分不清是否清醒。 还没有等到陆璟尧的回答,清桅却停下脚步,不动了,额头仍低在他胸口,良久,她迷离着声音又嘀咕了一句。 她声音很轻很柔,一阵风声便能掩了过去似的,陆璟尧没有听清,低下头想听的更清楚些,火热的呼吸靠近她,凝着眸子看她。 清桅感觉到他的靠近,不由自主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一刹那,她的嘴唇几乎碰在了他的唇上。很轻、很柔的一触,像羽毛扫过一样,却让清桅霎时完全僵住了。 突然一束强光从远处打过来,照在两人周身,一片清明。清桅晕乎乎的被光刺了眼,着急的赶紧后退一步。陆璟尧长臂一收,将她拉回怀里扶住,低声道,“小心,再退就要落水了。” 清桅扭头看一眼,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廊桥的很边上,她头晕的厉害,这样被陆璟尧搂着心跳也快,她侧过脸不看他,“你先放开我……我自己可以……” 恍惚间听到一声低醇的闷笑,她看到陆璟尧在笑,转瞬即逝的一笑,却在她心里惊艳了好久。 他松开清桅,转过头看一眼车那边,他知道舟亭是在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他拉着清桅,他在前,她在后,逆着光,走向车边时,清桅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像座高耸沉静的山。 “送沈小姐回去。”刚上车,陆璟尧便吩咐道。 “是。”舟亭应声答道,然后启动汽车,消失在漫天飞雪的黑夜里。 一大早,万籁俱寂,街上行人寥寥,经过一夜飞雪,道路上的积雪渐厚,踏着松软的积雪而行,脚下发出阵阵有节奏的喀吱喀吱的声响,身后留下一串清晰可见的脚印,或出早,或谋生。 白色的欧式大床上,女子的小脸被炭火烤的粉红粉红,如墨的长发凌乱的散在白色的枕头上,意示着是个睡觉不太安稳的人。 清桅翻了个身,又往被子里缩了缩,眼睛还未睁开,就迷迷糊迷糊的叫道,“铃兰,几时了?” 好一会儿没有人应,她又唤了一声,“铃兰?……山茶?” 仍未见有人来跟前服侍,嘴里嘀咕了一句,“一大早,人都去哪儿了?” 她翻身坐起来,睁开眼,入目一惊,这根本不是自己的卧房!她视线睃巡一圈,按了按仍有些痛的太阳穴,凝神想了想,她记起自己跟宋琪她们吃完饭,去逛了西街,然后一直走着走着……好像遇到了陆璟尧! 她立时醒过神来,正要下床,就听到门锁被拧动的声音,“沈小姐,你醒了。” 是南镇马场的刘妈,她怎么会出现在这?正当她各种疑惑时,刘妈又开口说道,“沈小姐,我伺候您梳洗吧,少爷在楼下等着您一起用早饭呢。” “好。”清桅听到陆璟尧在等她,赶紧下床换衣,很快梳洗好出了卧房。她下楼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放了各样的早餐,陆璟尧正坐在一旁的沙发看报纸,矮几上还放了一小杯茶。 她轻手轻脚下了楼梯,一时不知该如何时,便撞上陆璟尧看过来的目光,“先吃早餐,吃完我送你回沈府。” “好。”清桅乖巧的答道。她虽然不知道怎么会睡在陆璟尧的家里,一晚上没回去,估计铃兰和山茶都急坏了,若是让嫡母知道了,还不晓得要怎么样。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回家比较重要。 “上次你说刘妈做饭好吃,我就把她接过来了,提前适应适应。” 陆璟尧淡声说着。 清桅点点头,看向始终立在一旁的刘妈,笑的很温和,是个好相处的人。 “陆公馆是陆家在北平的府邸,日常是我和大哥大嫂在住,父亲母亲还有家里其他人过来北平,也都是住这里,房间都是现成的。上次你去的花房胡同7号,也可以住,结婚之后,你想住哪儿都可以。” 最近大哥去了东北,他都会很忙,也没有时间再找她谈这些事。现下正好她在,便直接说了。 结婚?要结婚了吗?竟这么快吗?清桅眉头拧成了川字,很是疑惑的样子。 陆璟尧见她一副迷蒙的样子,敢情不记得昨天说了什么? “昨天在湖边说了什么还记得吗?”陆璟尧问。 “说了什么?”清桅一脸无辜,完全失忆了,“我是不是胡言乱语,说错话了?” 陆璟尧半眯着眼睛看着清桅,试图看出些什么,好一会儿勾了勾,轻笑道,“没有。” 清桅嘴里喝着玉米排骨粥,却是一点味道都没尝出来,全身心思都在陆璟尧和他说的这些话。 第58章 离别耳语 吃完早餐,陆璟尧准备送清桅回家,他从餐厅出来,却见清桅慢吞吞的样子。其实清桅有些纠结要不要他送,虽然两人是有婚约在身,但毕竟还没正式完婚,让人知道她在他家过夜,难免遭人口舌。 “去看下大嫂来了吗?” “来了,来了,看给你急的。”陆璟尧话刚说完,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道清泉般甘冽的声音。 “大嫂莫怪,今天还要麻烦大嫂送沈小姐一趟。”陆璟尧笑着对正款款而来的年轻妇人说道,而后又对着清桅介绍,“大嫂,这是沈家九小姐沈清桅。” “这是白舒婷,我大嫂,她一会儿陪你一起回沈府。”陆璟尧看着一脸茫然的清桅解释道。 “白小姐好。” 清桅抬手见礼,这会儿她也明白了陆璟尧的用意,幸好刚刚自己没有贸然问出口,心想他还真是心细的人。 “沈小姐不用客气,我们也算见过,并且过段时间就是一家人了。”白舒婷语气亲切自然,当初听说陆璟尧定了亲,她还好奇的和小姐妹一起偷偷去看过她,了解下来是个漂亮也懂事的姑娘,她挺喜欢的。 只是她这自来熟悉的热情,倒是让清桅一下红了脸,只是笑笑,不多言语。 去沈宅的路上,陆璟尧告诉她,昨天晚上送她回去的时候,长亭街还有临近几条街上,都突发游行,还有聚众闹事,形势紧迫才不得已将她带回了陆公馆。但有提前打过电话告诉父亲,让她安心。清桅听完,心里很感谢他,但也碍于有旁人在,只低声说了句谢谢,便一心专注在路途上。 她知道事情可能远没有这么简单。 几人很快到了沈府,门房看见是九小姐和陆家少爷,赶紧跑去通报。虽然有陆璟尧两人同行,清桅心里还是非常忐忑,从进了沈宅,脚下是越走越快,手里的帕子都攥的生紧。 过了二门,顺着抄手游廊一路往北,到正屋客厅,刚踏进院子,就听到下人的通报声,“九小姐和陆家少爷来了!” 声音响亮高昂,吓了清桅一激灵。 “自己的主子丢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当差的!”嫡母严厉的声音,从屋内透出来,响在空旷的院子里,惊落一枝白雪。 她率先进到屋内,屋子里父亲、母亲坐在上位上,一脸严肃,气氛凝固一般,铃兰、山茶都跪在地上,前面还跪着一人,看样子是司机老赵。 “见过父亲、母亲。” 三人进到屋内,清桅走到跟前行了一礼,轻柔的声音响起,屋里气氛一时变了变。 沈怀洲心里暗自松一口气,昨天老赵回来说她在西街那边走丢了,他又惊又怕,当即让慕青玄带人去找。最近北平不太平,四处游行,打砸劫舍,混乱不堪,她此时不见了,稍微不慎,若是遭人伤害或是丢了性命,他如何向她娘交付。 而嫡母似是更淡定一些,只端着眸子上下打量她一眼,而后便换上了一惯温贤得体的笑脸看向陆璟尧两人。 “见过陆伯父、陆伯母。”陆璟尧向两位打过招呼,又侧身看向白舒婷,“这是我大嫂。” “两位快请座,苏木,快上茶。” 嫡母热络的吩咐道,似乎是对他们的到来比自己的归家重要的多。清桅看了一眼父亲,他眼神不似嫡母那严肃冷漠,有安慰,他轻抬头,意示清桅也坐下,她无声照做。 她刚坐下就对陆璟尧说,“今日麻烦陆少爷和白家小姐亲自走一趟,替我们家清桅谢谢两位。” “陆伯母客气,原也是怪我,昨晚间和几个朋友在西街遇到清桅,便叫来一起,谁知几个女子之间聊的投缘,忘了时间,后来回沈宅的路上就遇到夜间游行,只好将清桅带回陆公馆住了一晚。”白舒婷坐在太师椅上,身姿优雅,讲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声音不大不小,词速不快不慢,却渐渐让一屋子人相信了她这一番话。 “原是这样一桩事,也怪我,平日里管她管的严,出去交友聊天的少,日后到了陆家,还要麻烦大嫂多照顾她。” 嫡母开口承了情,圆了场,只是这几句话,听在清桅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她想起有一晚铃兰守着她时,嘀咕的一句话,“谁曾想过我们小姐也是个十七八岁活泼好动的姑娘呢……” 自从到了沈府,除了家里和学校,她几乎很少去一些公开场合,也鲜少有机会结交什么朋友。一方面嫡母家教甚严,她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出门便也不出门;另一方面,家里太太小姐们,都有自己的圈子,日常参加活动也从不带她,自然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其他人。 而陆家也是如此吗?……她看向白舒婷,又看向陆璟尧,却不想正好碰到他也正看向她,一时慌的赶紧扭了头,专注去听她们说话。 “沈夫人客气了,日后清桅到了陆家就是一家人,互相照顾都是应该的。” 白舒婷说。 苏木送来茶,还有一些早上用的糕点,放在每个椅子旁的矮几上,其中有一盘粉色的玫瑰花饼,她想起陆璟尧是爱吃这个的,便也想拿一块尝一尝,只是手还未伸出去,就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家父最近可好啊?”沈怀洲笑着问陆璟尧。 “一切都好,几日后到……”陆璟尧话未说完,就见武阳神色紧张的小跑到他身边,附耳低语。 片刻之后,陆璟尧起身,“陆伯父、陆伯母,还有军务在身,今日不能久留,改日再来拜访。” “好好,你赶紧去忙。”沈怀洲看情形也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急忙说道,“清桅,去送一下。” “哦,好。”一旁本就心神散漫的清桅闻言,立即回过神来答道。 几个人又热络了几句才散,清桅送陆璟尧和白舒婷出宅子,她走在陆璟尧前面,人清秀娇俏,还是昨天那身衣服 ,白色的裙摆有一点乱,许是昨晚跳舞时弄的,红色的围巾系的高高的,显了头更小了,头发已不昨天的发型,松松散散被挽在脑后,倒更显了几分小女人的妩媚,让他有一瞬的恍惚,想起昨晚醉酒迷离的她,心底被挠的一片柔软。 送至沈宅门口,寒风呼啸而过,白舒婷匆匆与清桅告别,很快上了车。轮到陆璟尧,他却一动不动,眼睛只盯着清桅看,清桅被他看的浑身一热,有些不好意思,便移了视线不再看他。 倏尔,一股温热的气息袭来,陆璟尧低醇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清桅抬眸看他,霎时脸上被围巾染的通红,她想起昨晚,漫天飞雪中,那似吻非吻如羽毛般的一触,而后匆匆低声说了句,“路上小心。” 未等他的车离开就快步回了沈宅。 陆璟尧站在车边看着清桅脚下步子轻快,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一抹玩味的笑,像雪夜里的光。 只是清桅却一直不曾回头看见,因为她刚走近大门口,就看到了正等在一旁的苏木…… 第59章 做客沈府 因为夜未归宿,清桅被沈夫人在佛堂罚跪了两天,甚至连学校都请了假没去。本不至于罚的如此严重,可是不知哪里传来的消息,有人说她私会男人,看见在西街的一个亭子里与男人跳舞,清桅听到这话的时候,先是一惊既而疑惑。 昨晚她和陆璟尧在亭子里被人瞧见倒也不稀奇,那亭子四周除了光秃秃的树也没什么遮挡,可是那么光线不明的情况下,那人既然能看清她,又为何认不出陆璟尧……无非不想得罪他罢了。 嫡母来责问的时候,清桅正跪着,只说并无此事,昨日确实是与白小姐在一处,其他什么都不说。 嫡母本就怀疑白小姐的说辞,又见此番清桅如此嘴硬不说实话,便一气之下让罚跪两天,清桅硬是撑了一天一夜晕倒在佛堂才算。 其实清桅心里清楚,嫡母并未真的原谅她,只是因为到了陆家登门拜访的日子。 他真的说到做到,而且比她想象的还快。 十一月十日,晴,陆故渊携家眷来沈府做客。 前一天晚上刚下过大雪,天地同色,白茫茫一片,早上起来,阳光灿烂,满目银光璀璨,竟一点都没了冬日的萧条与枯籁。 “小姐,阳光这样好,看着真暖和真舒服。”铃兰一边给清桅梳妆一边说道。 “傻丫头,这就被骗了吧,” 山茶抱着衣裳从外间进来,“屋子里烧着炭火,这日头看着温和,实际此时外面都已经零下了呢,冷的很,小姐还是要多穿些才好。” “真的?” 铃兰有些不信,这日头看着这般明亮,跟夏日里的差不多。 “不信你出去试试?”山茶玩笑着逗铃兰,铃兰这丫头一向不撞南墙不回头。给清桅梳完头,她果真跑了出去。 趁铃兰出去的功夫,清桅已经换好了衣裳,一身藕茶色的夹棉裙褂,领间袖口都滚着白色的貂白,穿在清桅身上,衬得她愈加的肤白赛雪,柔润娇俏。山茶原给她搭了一串紫粉的珍珠链,颗颗浑圆,被她撤了,换成了一副金镶翠玉的项圈,七八成新,是从杭州带来的旧物。 山茶知道,小姐许是又想起了三太太,便也不多言,只帮忙穿戴打理整齐。“小姐不用紧张,我会一直陪着小姐的。席间不懂的,还有老爷和夫人呢。” 清桅点了点头。 “小姐今日穿的这般漂亮,要多笑笑才更好看。” 山茶想着法子逗清桅,让她放松些。 清桅闻言,嘴角轻扬,脸上是甜甜的笑。 一切收拾妥当,便一直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这种时候,没有嫡母的传唤,自是不能随意就去的。 这么大的事情,又没有母亲在身边,她本来是很紧张的,但一个人坐了这一会儿,心绪倒也平静了不少。 快十点钟的时候,苏木来叫,说让她过去见客人。清桅便带着山茶从沁竹园出来,一路往嫡母陶氏的居处花满阁去。 沁竹园到花满阁要走好长的路,树梢上、房顶上、院中的小径都覆着厚厚的雪,清桅越看越是新奇,雪怎么能积这么厚呢,像棉被一样。 杭州有时候冬天也会下雪,但都积不住,落下来就变得滴滴哒哒的水。只有一回,她十岁那年,杭州格外的冷,下完雨就开始下雪,下了整整三天,整个杭州城都变成了白色的雪城。母亲大概是特别喜欢雪天的,一大早就拉着她跑到西湖去赏雪游湖,玩了整整一天。 那时母亲还问她,“宛宛可喜欢雪?” “母亲喜欢宛宛便也喜欢。”她答。 “可宛宛以后会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母亲说,眼神宠溺。 “那宛宛喜欢的,母亲也会喜欢吗?”她问。 “自然,只要是我们宛宛的喜欢,母亲必然也喜欢。” 母亲说。 “小姐,到了。”山茶突然轻声提醒,将清桅从记忆里拉回来。 她一抬头,便看见一群身影正拾级而上,往正厅去。她凭着记忆认出,走在父亲身边的便是陆璟尧的父亲陆故渊,而嫡母正挽着的妇人,应该就是陆家伯母。父亲不知说了什么,惹的几人一阵会心大笑。她鲜少见到父亲这般放浪形骇的高涨情绪,一时有些恍然。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三男一女,那女子她认得,就是前几天刚来过的大嫂白舒婷,思及此,清桅微微愕然,自己竟如此自然的就跟着陆璟尧叫了大嫂吗……而她挽着的男子就该是陆家大哥陆阅川,身型亦是高大强健,看着比陆璟尧更沉稳威严,旁边的七哥再给他们说的什么,有说有笑的样子。 只陆璟尧单单一人走在最后,他难得的没有穿军装,而是一身藏蓝的西服外加黑色的大衣,整个人走的步履寥寥,神情淡漠……清桅正想着,陆璟尧突然转了下头,目光精准朝她这边抛过来。 清桅心跳加速,赶紧后退一步,隐在了廊柱之后。好一会儿,她听到七哥的声音,“四哥,这边请。” 随后那道锐利的目光退了去,她才缓了缓呼吸。 “小姐请稍等,我先去通报。”苏木说。清桅点头。 待苏木离去,山茶一脸喜气说道,“小姐,陆家两位少爷长的真好看,尤其咱们姑爷,呵呵……” “山茶。”清桅清冷着声音喝了一句。 “哦,我说错了,小姐与四少爷还未成亲……那等成亲我再叫姑爷。”山茶说完,吐着舌头笑了笑。她也跟了清桅半年,知道她的脾气性格,看她这俏红的小脸,嗔怪的语气,知道她是害羞而不是真的生气,便更是调侃起来。 “就你话多,快别说话了。”清桅看着苏木过来立即止了话。 清桅看了苏木一眼,正色的点头,步伐轻稳的向上房走去。随着她渐渐走近,屋内的交谈声渐歇,她刚步入厅内,便内嫡母醇亮的嗓音响起,“来了……这是我们小九。” 这是日常来请安的地方,走了那么多次,清桅只觉得这屋子今日格外的空阔且深远,走了好久才走到厅中央,让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打量。 陶氏笑着让清桅给陆故渊夫妇问安,清桅一一乖巧地照做。她见陆阅川,仍被他气势影响,只是微微欠身行礼,倒是白舒婷因为前几天刚见过,两人简单的寒暄了几句才散。 到了陆璟尧面前,清桅只略微欠身,并未抬头。 第60章 单独谈话 清桅本想落坐在沈世诚左边的空位上,结果临眼前了他右移一个,让清桅正好坐在了陆璟尧对面。 等清桅坐定,陆夫人也一一给大家介绍了儿子儿媳。看着清桅清润秀美的脸庞,说:“几个月前见九小姐的时候还是小姑娘一般,几个月不见,越发的漂亮有气质了。” “陆夫人过誉,小九这孩子从上了大学,钢琴礼仪课都落下了,我前些天还正说她呢。”沈夫人道。 “听说九小姐去了和诚学医?”陆夫人问道。 “是啊,一个女孩子非要学那些个见血拿刀的,一开始我是不同意的,但她父亲觉得没问题,也就去了。” 陆夫人听着,脸色略有些不自然,她是传统的江南女子长成,心里是同意沈夫人的,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学学音乐、舞蹈就挺好的。医院那样的环境,天天与病人打交道,那怎么能行。 白舒婷看了看陆夫人,在一旁微笑着说道,“沈伯父远见,现在是新时代了,女子学外文、学医、学法的都很多,你看那位第一夫人,不也是留学归来,经常出入政商两届,多厉害,你说是吧,阅川。” “是啊,我部队里也有女翻译官、女医生、护士,都很优秀,也期待九小姐以后学有所成,成为我们陆家第一位女医生。”陆阅川附和道。 清桅听着,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也不说话。屋子里安静了几秒,倒是陆故渊先开了口。 “今年北平的雪下的真大啊,上海已经好些年没下这么大的雪了,等有时间,我可真要好好去看看。”陆故渊看了看白雪皑皑的窗外岔开了话题。 “陆伯父也喜欢下雪天吗?巧了不是,我父亲也是,每年冬天下了雪,他总要一个人去觉泉寺赏雪,一呆就是好多天。”沈世诚笑着接话道。 “说起来,我俩还在雪里打过架呢。”沈怀洲说完,看着陆故渊爽朗的笑起来。 “你啊!”陆故渊也大笑起来,拿金丝楠木的烟斗指了指他,似是回忆起当年的什么趣事。 “那谁赢了?” 白舒婷假意深思片刻,笑说“我猜肯定是沈伯父赢了。” 沈怀渊一笑,“还是舒婷会说话啊,以后清桅到了陆家,还望你多照顾啊。” “那是自然,九小姐聪明又乖巧,我很喜欢。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们自然互相帮扶。”白舒婷笑道。 她此话不假,虽然以前没见过清桅,但自从知道她与陆璟尧的婚事之后,便有意无意的打听过几回,几番接触下来,感觉确实不错。 之后几人又聊了些旁的,气氛还算融洽。问到清桅时,她也一一应答,不卑不亢,谦逊有礼。 茶续了几盏,屋子里一直欢笑声不断。但陆璟尧却一直未开口说话,他双腿交叠,轻靠在太师椅上,右手食指有一下一下点着扶手,神情恹恹。 陆夫人看一眼儿子,“坐的久了,不耐烦陪我们老人家了?” 沈夫人笑着看看沈怀渊,“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趣儿,让他们自己出去转转吧。” 沈怀洲与陆故渊相视一点头。沈夫人便让沈世诚和清桅带路,领着陆阅川夫妇和陆璟尧出了上房。 白舒婷和清桅走在外面,三位男子后面,出了前院,走了一段廊院小径,就到了后花园。 陆璟尧记得这里,半年前他来找林书良谈事,路过此处,正好碰到她和别人对诗。她诗文不错,一句一句裹着清甜的嗓音,像清泉流石,叮咚叮咚,沁人心脾。后来还因为看着自己发愣,被许宴玩笑不好意思走开了。 他思及此,嘴角上扬,不禁轻笑出声。 “四弟,乐什么呢?也说来与我们听听啊。”陆阅川笑道。 陆璟尧闻言,顿时敛了笑容,轻咳一声,“没什么,哦,你们刚聊什么?” “七少爷说他收藏的翡翠珠宝呢,我正想去看看,你要一起吗?”陆阅川说完,又向白舒婷一招手,示意她过去。 陆阅川虽然嘴上问着他,但动作丝毫不停,“我知道你不爱那些,那你们四处逛逛,我和小舒去看看。”未等陆璟尧答话,就牵着白舒婷跟沈世诚往他院子里去了。 “他们……”事情发生太快,清桅还没反应回来,突然偌大的院子里就剩她和陆璟尧两个人了。 “他们去看七少爷的收藏。”陆璟尧解释道。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和清桅并排沿着湖边慢慢走着。 等到陆阅川夫妇跟着沈世诚的身影看不见了,陆璟尧才开口说道,“学医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母亲那边我会去沟通,结婚之后也依然可以正常上学。” “谢谢。”清桅轻声道。 “大婚日期大概会定在十二月三十日。” “这么快吗?”清桅有些惊讶日期之快,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月的准备时间。 听到清桅这么说,陆璟尧抬眸看了她一眼,似是在说不是你提的呢。 清桅被他一眼看的有些心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过两天大嫂会去沈家与你母亲商定婚事细节,你若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 “那你呢。”清桅问出口时,她其实就有点后悔,太尴尬了,于是又急忙补了一句,“我…我随口问的。” “我有事,要离开北平一段时间。” “多久回来?”清桅又问。 她问完就看到陆璟尧明显的一怔,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清桅,眼神森然,“沈小姐,不管你出于何种原因同意此次婚事,但都不要对我期望过高。” 陆璟尧以为清桅会生气,却不想她明朗一笑,“陶先生不要误会,不过随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对于嫁到陆家,于我而言也不过是换个住的地方,只要能继续上学,我别无所求。而我最终同意这门婚事的原因,跟你一样。” 清桅此话一出,陆璟尧愣了片刻,恍然想起那日在龙觉寺说“如果他们一定要我结婚,我结就是,是谁无所谓。” 明明同样的说法,他此时听来心里却不是滋味。 清桅攥着手指,手心都是汗,她没想在这样日子与陆璟尧有任何争执,毕竟事情未成。 湖边起了风,吹着雪簌簌地往下落,她脸颊冻的通红,连着眼圈好似也红了一片。 陆璟尧盯着清桅,她也看着他,樱红的唇开合好几次,却仍是沉默着。 清桅不是咄咄逼人的人,甚至大部分是个非常好说话的。但在面对陆璟尧的时候,他总能轻易戳到她的痛处,让她瞬间竖起所有冷硬的刺,然后再次紧紧的裹着自己不受伤害。 第61章 慈善晚会 临近中午的时候,陆璟尧两兄弟因为军部的事情提前离开,只留下陆故渊夫妇和大嫂白舒婷在沈家用餐。 席间,清桅一直和白舒婷聊一些闲话,不多赘述。 第二天是周六,天气寒冷,清桅赖床不想起,还是铃兰担心她饿肚子才不得不叫醒她。 “小姐,起来吃些东西再睡吧。” 铃兰在卧室轻声叫着清桅。 雪白的棉被里一个小小身子动了动,好一会儿才从里面探出头来,“铃兰,几时了?” “九点多了,一会儿该吃午饭了呢。”铃兰在衣柜里找好要穿的衣裳。 “竟睡了这么久,是有些饿了。”清桅的声音翁翁的,许是受凉鼻塞。 铃兰伺候清桅起了床,洗漱换衣,一切收拾好就去餐厅用午饭。正用着饭,听到一阵清脆的高跟皮鞋的声音,“小九?” 一身驼色大衣的沈清夏出现在门口,精致的卷发,肌肤比先前更丰润些,面色红润,想来在南京那边过的很舒心。 “五姐。”清桅看见来人,放下手里的碗筷,跑过去就是一个大大拥抱,“我好想你啊!” “哎呦,都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还撒娇呢。”沈清夏也抱了抱清桅,语气里是不尽的宠溺。 “快坐,五姐,铃兰,上茶。五姐用过饭了吗?要一起用一些吗?山茶……” “快别忙了,我在祖母那里过来,在她那里用了,你且自己先吃着。”沈清夏见清桅安排个不停,赶紧止住她。不过看着清桅小脸粉嫩,精神熠熠的样子,该是已经很习惯沈家的生活了。 “呵呵,让五姐见笑了。”清桅不好意思地笑笑。 “看来我们清桅真的长大了呢,这段日子过的还好吗?”清夏拉着清桅在餐桌旁的椅子坐下。 “恩,挺好的,就是学业有一点点忙,不过也都习惯了。”清桅说。 “应该是挺好的,我怎么还听说你把老七训了一顿。”清夏说着,满脸狡黠的笑,一副要狠狠八卦的样子。 “哎呀,不过嘴快说了几句,哪里就算得上训,七哥怎么能这么冤我呢。”清桅娇嗔地诉着不公,嘴上还不忘吃着饭。 沈清夏喝着茶,一边说,“下次我们去找老七算账去,自己干些糊涂事,还不让人说呢。” “恩,五姐,你若去说,七哥应该会听的。”清桅有点小期待,不过想想她又觉得沈世诚有点可怜,于是又道,“七哥也是可怜的,感情这种事哪里说的明白呢……” “那你呢?你与陆璟尧……”清夏一回来就听说他们已经定了日子,还近的很。 “五姐,说七哥呢,怎么突然又扯上我了。”清桅未等清夏说完,便抢白道。 清夏看着清桅一本正经低着头佯装吃饭,脸却在听到陆璟尧的名字时,眼里闪过一丝羞色,却也瞬时敛了笑容,神色黯淡。 清夏心里一沉,握了她的手,说,“你跟我说实话,确实想清楚了?” 清桅点头。 “陆璟尧他那个人……”清夏欲要说什么,被清桅打断,“我知道。” “那你还嫁?”清夏不明白,甚至有些无力,摸了摸清桅的头。 清桅微微一笑,郑重地说,“五姐,我想的很清楚了。” “我是怕你……你与他接触不多,他家在上海还有那样的背景,那更是龙潭虎穴的地方。”清夏看着清桅的眼睛,纯净无波的眼里有克制的坚强,却也不见有多喜色。 “…我都明白,五姐。虽然…”清桅说,声音低低的。 沈清宜见清桅突然间耳朵尖一片粉红,不禁问道,“虽然什么?” 清桅深呼一口气,豁出去一般,“虽然婚事是被父亲定的,但我也好像别无选择,所以我想试试。” “小九,你可知道这个试试会有多困难吗?事关你一辈子啊。”清夏看着清桅,眼满心疼。 “恩……我知道。但这婚约是陆沈两家之盟约,我此时嫁过去,不过践行承诺,各得其所。” 她当然知道,从娘走的那天,她就知道,人生有很多事情,不是她能决定的。 清桅看着清夏,拉她回椅子上坐下,顿了好久,才接着说,“这段时间我见过陆璟尧几回,他虽然不是君子,但也算堂堂正正有担当。他肯告诉我实话,我心里是感激的,至少不至于还抱有幻想,到时候更伤心失望。” 清桅一番话下来,清夏不禁为她如此的冷静成熟吃惊。 “清桅……”清夏攥着她的手,拉她入怀,轻轻抱着她。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你只要记住,五姐永远是你这边的,任何时候有任何困难都可以随时找我,只要是我能做的,必然为你去做。” 清桅听到忍了许久的眼泪滚落下来,她抱着清夏,重重地点头。 清夏轻抚着她的背,也湿了眼眶。 转眼就到了慈善晚会。 晚上七点左右,清桅和七哥世诚、八姐清宜,还有宋琪一起到了燕北大学正门口。 “小心。”清桅刚下车就差点被一辆飞驰而过的自行车撞到,还好宋琪拉住她。 “好多人啊。”清桅站稳后,抬头环顾了下四周,街道两旁停满了汽车,夹道间还有一些卖吃食的商贩,小摊前也挤满了年轻的学生。 “这就人多了,你一会儿进去还会看到更多人,这是京城五所一流大学联合举办的活动,虽然名义上是学生会组织,但背后也是有各个大学的支持,我们整整准备了两个多月。”沈清宜一边从车上拿东西,一边说。 “厉害!” 沈清桅。 “厉害!” 沈世诚。 “厉害!” 宋琪。 三人一个眼神流转,齐声道。 沈清宜扭头见三人都竖着大拇指,整齐划一,还都一脸奉承的样子,轻哼了一声,“打趣我是吧,就是厉害!”说完抱着一个纸箱就往学校里走,“不跟你们说了,我得赶紧去帮忙了。” “我也去,” 沈世诚一步紧跟上,嘿嘿一笑,“我帮你拿,八姐。” 沈清宜把箱子往沈世诚怀里一扔,眼睛一眯,“你小子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你今天最好给我老实些,听到没有。” 沈清宜拧着沈世诚的耳朵,一字一句地往里灌,疼的沈世诚急忙喊道,“我知道,我知道,姐,轻点轻点……” 两人一路打闹,逗的身后的清桅两人大笑不已,进校门查邀请函的时候,恰好又碰到了熟人。 说熟也没有太熟悉,是舟亭和武阳几个人。 第62章 假寐的虎 “武阳,我们是来出任务,你俩穿这么漂亮做什么?”舟亭看着武阳和张顺一改往日戎装,一身亚麻色三件套西服加上刷的锃亮的三接头皮鞋,还戴着礼帽,不像他,随便穿了个便装就来了。 “你懂什么,你知道今晚要来多少富家千金嘛,我不得留个好印象。”武阳正了正领带说道。 “来多少富家千金跟你也没关系啊?……” 舟亭话还没说话就被武阳打断,“欸,舟哥,你这个思想可就不对了,现在是新时代,请究恋爱自由,指不定这朦胧月色中不经过意的侧目一眼,就有人看上我了呢。” “更何况,除了富家千金,还有这么多女大学呢,你看那儿,多青春多漂亮啊,”武阳一手揽过舟亭的肩膀,半屈着身,指点江山一般给他看这看那,眼里的桃花都快溢出来了。 “我没你们那点小心思,还是……”舟亭话还没说完,就听武阳说了句“桃花来了”,然后扔下他就小跑着往校门边去了。 “什么来了?诶,你小子别乱来。”舟亭转身一看,才知道原来是清桅她们。 “沈小姐好。”武阳收起那副得意劲儿,认真打了个招呼。 “武阳?你们今天……”清桅还是第一次看见舟亭和武阳穿便装,一会没认出来,认出来之后又觉得哪里怪怪的,愣是把两人上下看了一遍。 “怎么样,是不是特帅,特精神。”武阳得意的问道,差点甩起的头硬是被舟亭从一旁按住。 “恩,很帅。”清桅笑道。 武阳和舟亭其实并不多比清桅大多少,也是风华正茂的青年,加上军人的气质,稍微一打扮确实胜过很多人。 “沈小姐,这是你同学?”武阳看着清桅旁边一头短发的帅气女孩问道。 “恩,我同学,宋琪。”清桅拉过宋琪介绍道。 “美女同学,你好。我叫武阳,他叫……” “他叫舟亭。我没记错吧。”宋琪微笑了下,看着舟亭说道。 对于宋琪不仅突然打断他说话,而且还准确说出了舟亭的名字,他表示惊讶,伸出去的手硬是愣了两秒才收回来。 舟亭本来注意力一直在清桅和周围的情况上,先是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轻嗯一声,淡淡道“嗯,宋小姐好。” “看来我们记忆力都不错,”宋琪嘴角挂着笑,眼睛直看着舟亭。 “舟哥,你们认识?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唔唔唔”武阳一连串问题还没说完,就直接被舟亭一掌封口。 “沈小姐,晚会马上开始,你们赶紧进去吧,我们先走了。”舟亭说着又一手圈住武阳的脖颈,在武阳的支支吾吾中快速把他拖离了现场。 清桅笑的欢,正想调侃宋琪几句,就被宋琪以同样的姿势捂住了嘴,半搂半推地往更深处的礼堂去,只留一阵从喉间溢出的欢笑声。 进了礼堂,正如沈清宜所说,人影幢幢,几乎塞满了整个礼堂,热闹非凡。 “这人也太多了,得有两三百了吧。”清桅看着人群不禁发问。 “乡下丫头没见识了吧,让你平常除了学校,哪儿都不去。这都不算什么,这个礼堂坐满也就500人。”宋琪手指点了个清桅的头,调侃道。 清桅傻笑两声不说话,她来京城半年多,没有参加过什么千金小姐们的聚会,这种更是第一次。而宋琪作为她唯一的好朋友,虽然也时常嘴上取笑她,说她乡下丫头、说她土之类的,但她知道,宋琪和沈家的那些人不一样。 她除了开玩笑损她,还会陪她做实验,熬夜写报告,会把她不喜欢吃的葱姜挑出来,然后多买好几份她爱吃的糖醋小排,累的时候,还会把胳膊伸出来给她枕着,虽然没什么肉不软,但很暖。 “傻笑什么呢,走啦。”宋琪一伸手,一个响亮的响指让清桅回了神,眨巴眨巴眼睛仍看着宋琪笑。 宋琪看了眼邀请函上的座位号,又在身旁一排的座椅前面扫了一圈,拉着清桅的手,一路挤过人群,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位置。 “哎呦,可挤死我。”宋琪一屁股坐下,“赶紧坐下歇会儿。” 等清桅坐下,宋琪就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脸,惹的清桅有点痒,缩着脖子往里躲,“呵呵,你干嘛呢。” “干嘛?占你便宜啊,小桅桅。”宋琪每次看到清桅一脸害羞的可爱模样就忍不住逗她。 “这又不是在教室,你快别闹了,一会儿让人看见该笑我们幼稚了。”清桅压低了声音,一边手去制止宋琪乱动的手,一边强忍着笑说道。 “谁敢!”宋琪女王似的一声,惹的周围人不断看过来。 “安静点,别给我在外面丢人。”突然一道厉声不大不小的传来,吓的两人赶紧收了声。 “不用你管。”宋琪立马怼了回去。 清桅被这场景吓着了,什么情况啊? 她正正身子坐好,往刚才那道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离她们三四个座位的前排位置上,一个并不认识的年轻男人,一身黑色的大衣,只看到一个侧脸,刀削的下颌线透着冷肃。 旁边的宋琪虽然嘴硬回了一句,但此时还是停下来不闹了,只安静地坐着。清桅有些好奇什么人就敢这么当众凶宋琪,宋琪还会乖乖听话。她侧脸过去附在宋琪耳边问她,“他是谁啊?” “我哥。”宋琪冷冷道。 哥?这气氛看着像仇人一样啊。 “你不喜欢你哥啊?”清桅小声问道。 “谁会喜欢他啊,凶得跟个阎王一样。”宋琪又故意大声说了一句,还特别对着那位。 那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直若有似无的转着大指间上的黑玉扳指,听到宋琪这话,陡然停住。 清桅以为他会再出声说宋琪,却不想那人只是食指中指两指并拢,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叩着眼睑,慵懒肆意,但无形之中却散发着逼人寒意。 清桅想到一个词,“假寐的虎”。 第63章 指点名山 有了这个冰冷的小插曲,清桅决定安静等晚会开始,毕竟这里面的人非富即贵,不小心招惹到谁都不好。 但大咧咧的宋琪却安静不了一点,无聊的开始指着各种人一一给清桅介绍。 “第一排桌上那些名牌看见了吧,那个,是金家,财政总长金总长家的,看着是二公子和太太。这个你应该的见过吧,你二姑父家。” 清桅点头,可能见过吧,她没什么印象。 “那个,是白家,外交部长家,这个说起来跟你也有点关系的。” 清桅疑惑的看她一眼,表示不解。 “你未来大嫂白舒婷的娘家啊,那位应该是她二姐,北平第一位女律师,厉害吧。” 清桅点头,恩,厉害。 “诶,那个,披白色貂皮披肩的,是行政司刘司长家的五小姐,刘芊芊。你觉得漂亮吗?” “恩,漂亮。”清桅点头。 “那你觉得是她漂亮还是许雅茜漂亮?”宋琪一脸坏笑的问。 “恩?”清桅本来还奇怪的她为什么这么问,跟雅茜有什么关系,结果想到她的姓时,才恍然大悟,“她是七哥的那个未婚妻。” “binggo!答对啦。” 清桅不禁又多看了几眼,确实是很漂亮的女子,但她的漂亮和雅茜不一样,雅茜是内敛知性的美,而她则是张扬热烈的明艳的漂亮。 一会儿雅茜还会上台,七哥也在,这是什么刺激场面,清桅想想都替七哥难办。 之后宋琪又指着几个穿着金贵的女子介绍一番,无一不是政要千金,或富贵明珠。 “但是你知道京城第一有名的美人才女是谁吗?”宋琪故意卖关子。 清桅摇头。 “不过她今天好像不在这儿。”宋琪四处张望确认了一下。 “是谁啊?”清桅很是好奇,她心想今天在这里的都已经是各中翘楚,要才华有才华,要美貌有美貌,还有谁能比她们还美,还优秀?那得多惊才绝艳啊。 “我也是听她们传的,说是留学归来入职外交部,因为专业能力非常优秀,一年就直接成了总理的御用翻译,那时她才24岁。见过的人都说她是名不虚传的才貌双全,惊才绝艳之人。” “这么厉害啊。”清桅不禁感叹,很是羡慕,“所以到底是谁啊?你快说啊!” “她就是陶部长的女儿,陶希。” “陶希……”清桅不自觉跟着又念了一遍,好似有点什么不一样。 “沈小姐想见陶希?找陆璟尧啊。”一道清亮的女声自头顶传来,打断了清桅。 “啊?”清桅被声音吓了一跳,懵懵的应了一声,转身看清来人,更是不自觉紧张起来,好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 “王小姐,你好。”清桅站起身打了个招呼,看到她身后高大的陆璟尧,也跟着喊了一声,“陆先生。” “沈小姐,好久不见啊。”王双自然地在清桅旁边的座位坐下,而陆璟尧也跟着在她旁边的那个位子坐了下来。 清桅笑笑,也跟着坐下,只是这一坐再不如之前舒服。 “上次在南镇也没来得及跟沈小姐介绍我自己,我叫王双,家在东北,欢迎沈小姐以后有机会来东北玩儿。”王双一看就是经常参加这类活动,落落大方。 “我学业比较忙,怕是没什么机会。”清桅实在不想与她有过多牵扯,她只想赶紧结束对话,安静地坐着。 “总有机会的,璟尧也常去东北,让他带你。”王双看看陆璟尧,笑道,“是吧,璟尧。” 清桅没有等到陆璟尧的回答,这个话题也就此打住。 本来轻松八卦的氛围,因为这两人的到来,瞬间冷了好几度,而清桅无疑成了最不自在的那一个。 这个王双是谁?陆璟尧又为什么会和她一起出现?上次在跑马场的时候,陆璟尧对她说话一点也不客气,她以为他们关系并不好,但现在看来,又好像不是。 并且她刚才说想见陶希,可以去找陆璟尧又是什么意思?他也认识那位京城第一美人吗?不过,以他的社会地位,就算认识也正常吧,连宋琪也认识的啊。 就在清桅想到第八百个问题之际,又迎来了另一个让她如坐针毡的不速之客,沈清欢。 “璟尧,你今天怎么也来了?”沈清欢如一只花花蝴蝶,扇动着热情的翅膀落在了陆璟尧前排。 “恩,有事。”陆璟尧轻声应道。 “那你旁边位置有人吗?我可不可以坐你旁边。”清桅发誓,她从没有听过沈清欢这么温柔的声音,简直柔到骨子里。 “有人。” “那好吧,那我坐这儿,你正前面。”沈清欢说着正要顺势坐下。清桅就听见旁边的王双轻嗤了一声。 沈清欢本就因为刚刚陆璟尧的清淡的态度而受了周围一圈的取笑,这会儿见王双这么明目张胆,火气一下就窜出来,“你笑什么?” “没笑啊,太冷了,冻牙。”王双无所谓的一句话,更是把阴阳怪气发挥到了极致。 沈清欢不认识王双,只知道一腔怒火正好找个人发泄,却不想王双根本不接茬,只能咬碎银牙,对着陆璟尧扯出个极美艳的笑容后,转过身坐下。她全程没有看清桅,仿佛她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清桅虽然不喜欢沈清欢,但同为沈家人,见她被王双生生欺负的哑口无言,不免对王双仅有一点好感也没了。 心里只有一个结论,这人不好惹。 没一会儿,礼堂响起一起轻音乐,晚会正式开场。 激扬的音乐响彻礼堂,在众人雷鸣般的掌声中,主持人从红色的幕布后款款走来。是许雅茜和一位周正的男大学生,两个人没有穿精致华丽的礼服,都是最普通的校服,朝气蓬勃,意气风发。 清桅几个人的位子是正中间的第三排,正面舞台,且距离刚刚好合适。 简单的仪式过后,先是校长讲话,对各位嘉宾的到来表示欢迎和感谢,之后是嘉宾代表讲话,是金家二公子,一方面代表上层意识,一方面激励民间财富,面面俱到,侃侃而谈。 仪式进行到颁奖环节,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清桅手脚冰凉冻的几乎快没了知觉,她很想动动脚或者搓搓手什么的,但又怕扰了别人显得不礼貌,强忍着坚持。 终于是没忍住,清桅一连打了几个喷嚏,还伴着轻声的咳嗽,她急忙拿出手帕掩着,小脸绯红。 “怎么了?是不是冷?”宋琪轻声问她。 清桅点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恩,可能还是不太习惯。” 宋琪伸手去握她的手,“这么冷啊?别冻傻了你。”说着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你把这个围巾围上。”宋琪立马去解自己的围巾就要给她围上。 宋琪为了她酷飒的风度,一向穿的就不多,清桅本想拒绝,但她实在冻的受不住,于是分开围巾一端绕在宋琪脖子上,一端绕在自己脖子上,“这样是不是好些。” “就你聪明。”宋琪笑着搂过清桅的手臂,两个人挨的更紧些。 脖子是暖和了一些,但手还是冷,清桅真后悔今天没有穿个有口袋的外套,不然还可以收在口袋里暖暖。 正当她无奈地攥着小手时,从左边突然递过来一双黑皮手套。 清桅寻着那只白皙匀称、骨节分明的手,之后隐约能看见经脉凸起的手腕,上面戴着一只极金贵的腕表,然后是纯黑色的大衣包裹着的有力的臂膀,清桅看到了陆璟尧没什么表情的脸。 第64章 上台领奖 清桅注视着他眨巴眨巴眼睛,这人是要把他的手套给我吗?当着王双还有沈清欢和一众不知是谁的眼神给我?他是想害死我吗? 清桅犹豫的看着那手套,没有说话,她有点心思是想要的,毕竟她真的好冷,但现在这个情形下,她不敢要啊。别说王双身份还没搞明白,就她六姐一个人的眼神都快杀死她了。 清桅就像接了个烫手山芋,碰也不敢碰,扔也不敢扔。 就在清桅打算把手套放进手提包的时候,她听到旁边王双一声愉悦的笑,对,就是被逗的很愉悦的笑,“戴上吧,这些眼神杀不能白受不了不是。” “看来陆少对未婚妻,并不像传闻那般冷血无情,毫无所谓嘛。”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清桅还是陆璟尧听的,但默契的两人都没有答话,舞台上一个朗诵节目结束,台下热烈的掌声很快掩过了这件小事。 颁奖进程过半,台下不时有人上台领奖,上上下下,人影攒动。最后一组是大学生捐款代表上台领奖。 “王佑成、李淑娟、李大华、白晓兰、沈清桅……”主持人一一宣读着领奖学生名单。 清桅听到自己名字时,先是以为幻听了不太相信,确认之后,她脸上由诧异变为紧张,在看到宋琪一脸嘻笑的时候,她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你本来就是我们年级捐的最多的啊,加上选学生代表的那天你正好去老师那儿,我就替你答应了。”宋琪笑着说。 “宋!琪!你等着!”清桅佯装生气,一边咬牙切齿说着,一边起身准备上台。 她本来走左侧过去会更快,但她一眼瞅见左手边几位大神,算了,转身往右边的走廊款步走去。台上台下的掌声渐渐落下去,清桅因着有点紧张,走的步子不算快,不过当她触及台上许雅茜微笑的目光,心下放松不少。 舞台上一排十个青年大学生,有男有女,清桅站在右边第二位,下身格子长裙搭棕色的雪地皮靴,上身穿一件藏蓝色新式毛衣,袖口织有白色小雏菊花样,头戴白色的绒线帽,站在一众北方人中她身高并不算出挑,但她独有的温婉水灵又有少女娇俏的南方姑娘气质,让她格外引人注目。 主持人让每位同学都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到清桅的时候,她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提家庭背景,没有提父母职权。她只说了一句,“大家好,我是和诚医学院大一学生沈清桅。” 但她忽略了,台下坐的都是京城上层圈子的人,尤其她与陆璟尧的婚事几乎人尽皆知。所以在她清甜的嗓音刚结束,台下就引起不了不小轰动,“原来她就是沈清桅啊”“她就是陆四少的未婚妻啊”“看着挺漂亮的啊”各种小声的议论声不绝于耳,甚至有好奇的人转身去看陆璟尧。 而陆璟尧面对纷纷议论,也只是两腿悠闲地搭着,靠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臂,下巴微抬,一派惬意轻傲的看着台上。 清桅哪里料到这些情况,她早已飞霞上脸,只好对着许雅茜又是假笑,又是挤眉弄眼地求救,许雅茜才安慰的一笑,继续下面的流程。 而这一窘迫又可爱的神情落在陆璟尧眼里,如沐春风般嘴角扬起一抹难得的弧度。 王双见状,唇角含笑调侃道,“沈小姐比我想象的有趣。” 陆璟尧但笑不语,又似乎只心中早知一切。 此时台上上来了一群特殊的颁奖嘉宾,是上次清桅在许雅茜处见过的那群孤儿,因为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妞妞。一件粉色的短袄,不太新但很干净,齐耳短发今天还特意别了两个蝴蝶的小夹子,很可爱。 妞妞从上来就一直冲着她笑,沈清桅伸手摸摸她圆圆的脸蛋,她小声问,“沈姐姐,可以抱一下吗?” 清桅笑弯了眉眼,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摇了摇,低声说,“现在还不行哦,要等颁完奖状。” 妞妞开心的点头。 等许雅茜介绍完这群特殊的颁奖嘉宾,小朋友们都双手将奖状递到每位大学生面前,在大学生们接过奖状之后,她们又弯腰深深鞠了一躬,庄重真诚。 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在掌声中她们彼此握手、拥抱,而妞妞更是一下子扑到清桅怀里,开心的大笑,清桅干脆将她抱起,等台下记者拍照记录。 小孩时的童真与纯净永远是这世上最宝贵的藏品,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清桅希望自己也能永远这样,不忘初心,肆意地活。 她边走边扫视下方座席,嘉宾加各个大学的学生,坐满了整个礼堂,将近四五百人。她一眼望去,其实看不清什么,但还是感到莫名的压力与紧张。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尖叫起来,“有炸弹!” 清桅还没分辨声音来自何方,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她整个人被激烈的热浪瞬间推了出去,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她的脸贴在地面上,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摔碎了,痛的几乎麻木。而额头更是直接磕在一个尖锐的砖块上,她感觉有血流下来,想抬手擦掉,却怎么也没有力气。 猛烈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地面都在震动,四周一片嘈杂尖叫。 “啊啊啊啊,有炸弹!”“快跑啊 !快!”“从这里跳下去,快!” 爆炸声带来的冲击让她短暂失去的意识在一声声混乱的尖叫中被唤醒,清桅用力地甩了甩头,挣扎着想站起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有双手突然将她一拉,随即将她按回地上护于身下。 “嘭!!!”又一声爆炸,无数的碎石溅起又砸下,哀嚎一片。 清桅伏在地上,头晕目眩,等按在她头顶的手松开,护住他的人看她不动,拍了拍她的胳膊,低声道,“喂,醒醒。” 清桅好一会儿才勉强抬起头,一动头上身上的尘土簌簌落下。 “起来,我带你出去,你腿受伤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陆璟尧?”她呢喃似的问,她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到黑色的风衣。 男人一声不吭,一把拦腰抱起清桅从惊慌失措的人群中往外跑,很快消失在黑色的夜幕中。 第65章 爆炸失踪 和诚医院。 “许宴!救人!”男人一步迈过三个台阶,急步抢进医院大厅,急声喊道。 他怀里正抱着一位陷入昏迷的女子,脸色惨白,左脸几条红色的血迹,情况相当危急。 “快!急救!”许宴带人推着救护床一阵风似的跑出来,接过女子,直接推进了手术室。 许宴进了手术室没几分钟,突然探出头来,看着一身狼狈的陆璟尧问,“陆少,这姑娘谁啊?” “朋友。”陆璟尧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 “不是普通朋友吧?还劳您亲自抱来。”许宴八卦之心不死。 “赶紧救人!废什么话!”陆璟尧不耐地扫他一眼。 “刚初步检查了一下,看着吓人,问题不大,就是砸晕了,里面正处理呢。”许宴嘿笑两声,干脆出来跟陆璟尧聊起来。“出什么事儿了?你遇袭了?” 许宴前后看了看陆璟尧,全身都是土,背后衣服破了好几处,右胳膊上还受了伤,正在出血。 陆璟尧把在燕北礼堂发生爆炸的事情匆匆说了一遍,还说如果确认王双没事,他得马上走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你这伤,我先给你简单处理一下吧。”许宴说着,带陆璟尧去了隔壁房间。“外套脱了,这背上全是碎石子,都得清洗挑出来才行。” 正在陆璟尧准备脱衣服的时候,舟亭突然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四少,出事了。” “什么事?”陆璟尧沉声问道。 “沈小姐不见了!……”舟亭额头上汗成线滑下去,胸口压抑着喘息。他说完见陆璟尧仍纹丝不动,心想他怕是没太明白,又急忙补充道,“是沈清桅小姐不见了。” 一语未完,陆璟尧猛地抬头,锋利的眼神投射过来,“千真万确,属下命人找了礼堂所有地方,也问了沈家七少爷和八小姐,都说没有看见沈小姐。” “回军部。”陆璟尧表情瞬间凝重,当即推开房门快步往医院出口而去。 “外套!外套不穿了?这零下十几度的天儿,穿一件衬衣就敢出去,冻不死你!”许宴本来还在认真的清洗伤口,谁知这人二话不说,突然站起身就走。 舟亭听到许宴的喊声,又赶紧跑回来取衣服,跟着出了医院。 军部大楼。 “把所有事情全部说一遍,包括所有细节!” 陆璟尧刚进办公室,立刻吩咐道。 “是!”舟亭把从在校门口见到清桅,以及听到爆炸声,进入礼堂,和最后清理现场,以及找到沈家少爷小姐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事无俱细的全说了一遍。 “抓到的那个两人呢。”陆璟尧点了一支烟,没抽只是夹在手上,他本身烟瘾并不重,遇到心烦或紧张的时候才偶尔抽,但此时他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心底不知何时漫上来的些许不安。 “两人一死一伤,死的是燕北大学的学生,他在死前招认是他引爆炸弹。而伤的那个还在医院救治,人目前还未清醒。” “招认的怎么说?” “跟上次游行抓的学生说法一样,痛恨这些政要权贵,丧权辱国。” “你相信?”陆璟尧不屑地哼了一声,眼里的愤怒深不见底。上次就是这样的原因,让校长亲自来说情,直接放了三十多个游行的大学生。那这次呢? “信,也不信。现在全国大学生都受特别关注,他们对某些事情不满的情绪高涨,各地的游行接二连三的发生。但这次距离上次游行时间仅间隔一个月,他们不可能短时间内策划两起事故,并且他们的说法太过于统一,几乎一字不差,实在让人怀疑。”舟亭分析道。 “现场的勘察报告什么时候出来?除了沈小姐失踪,还有其他人吗?” 沈小姐。陆璟尧在说到这三个字的时候,略微顿了一下,他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要紧张的多。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进!” “四少,事故现场勘察报告。”武阳将手里刚整理好的资料呈给陆璟尧。 陆璟尧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接过资料,迅速翻看起来。屋子里极其安静,只有滴哒滴哒一针一针的钟表声,与窗外呼啸的寒风形成鲜明对比。 “全场只失踪她一个人,还是她第一次当众出现,怎么可能这么巧!”陆璟尧啪的一声将资料扔在桌面上,神色冷峻。“跟她一起的那个同学呢?” “在市一医院。”舟亭沉声回答。 陆璟尧一个眼刀扫过来,舟亭当即右膝跪地,“属下失职,请四少责罚。” 在刚才的汇报中,这里他唯一寥寥几句一带而过的事情,还是被四少发现了。当时他冲进去救人,正好看到宋琪受伤躲在一个椅子后面,她脚崴了走不了,他只好好心将人送到了最近的市一医院,而这个时间正好错过了救沈小姐。 “自然要罚,暂且先欠着。武阳备车,去市一医院。”说完,陆璟尧一脚跨出办公室,走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舟亭心里再次沉了沉。 原本二十分钟的车程,陆璟尧一行人十分钟就到了。舟亭去打过招呼,带着陆璟尧直奔三楼宋琪的病房。 咚!咚!咚! “进来。”宋琪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舟亭推门进去,立在门边。 宋琪原本有气无力的脸看见舟亭瞬间扬起热切的笑容,“舟亭?你怎么又回来了?” “宋小姐,四少有几句话想问你。”舟亭背后寒气森森,逼得他连看都不敢看陆璟尧一眼。 “宋小姐……” “陆四少……” 陆璟尧刚开口,背后却同时响起另一道声音。他一转身就看到病房侧间的房门被打开,宋骏麟从里面走了出来,脸色阴沉。 “陆四少,深更半夜,携人带枪地闯入我宋家女儿的病房,好不嚣张啊!” 宋骏麟双手插兜,西装平整的一丝褶皱都没有,直挺挺的立在陆璟尧的面前,愠怒的目光盯着他。 陆璟尧望着他,眸色深沉近墨,里面似乎藏着股淡不可见的火苗,“原来宋二公子也在啊,那正好,一起问。” “燕北礼堂爆炸案是不是你做的?” 宋骏麟听到陆璟尧的问话,不禁轻笑出声,“无、可、奉、告!” 如果是在平时,很可能在他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已经脸上挂花了,但今天陆璟尧只能忍了。 陆璟尧上前一步,一把狠狠抓住宋骏麟的衬衣前襟。层内顿时响起一阵利落的拔枪声,舟亭和武阳迅速挡在陆璟尧的身侧,枪口对上门外宋的手下,一旁的宋琪日常再大胆此时也吓不敢说话。 陆璟尧攥紧衣襟的手一用力,骨节发出咯吱的响声,他鲜见地动了怒,眼里闪出几分暴怒的寒光,“你最好不要让我查出此事跟你有半点关系,否则你宋家没有命可以赔。” “怎么,陆少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弄丢了未婚妻,来找我撒气?”宋骏麟没想到一贯冷静自持的陆璟尧今天这么容易动怒,言语更是故意刺激他。 陆璟尧眼神暗了暗,阴沉的目光怒视对方,他清晰的看到宋骏麟眼里的一抹嘲笑,他却找不到言语反驳。 这是从事发到现在,他一直隐忍,不敢对所有人发火的原因。他的未婚妻是在他的辖区,他的眼皮子底下不见的,他可以责罚舟亭,那他自己呢?这不仅是失职的问题,而是有人在明目张胆的往他陆璟尧脸上甩耳光。 宋骏麟握住陆璟尧的手腕用力一甩,挣扎开来,他松了松领口,忿声说,“如果真的是我,你今天只怕没有机会站在这里,我对其他人不感兴趣,我只对你、的、命感兴趣。” “随时恭候!”陆璟尧讥诮地勾了勾唇角,冷声警告,然后一手挥开正对着他的几个枪口,大步出了病房。 宋琪听明白了,清桅晚上在礼堂爆炸之后不见了,她心里着急一直想找机会问清楚,谁知这这两个人一见面又斗上了,她是一点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她见陆璟尧要走,急忙大喊,“陆少,你问问许雅茜,她和清桅比较熟,况且……呜呜” 砰!一道有力地关门的隔绝了所有声音。 第66章 被人绑架 清桅是被冻醒的,她从昏迷中醒过来,发现身处一间空荡荡的屋子,而自己的手脚则被牢牢实实绑着。她好疼,头、肩膀、腹部,浑身都疼,特别是左腿膝盖处更是刺骨的疼,随着意识渐渐的清醒,所有的疼痛也一一觉醒。 她缓慢的抬起头,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其实没什么可打量的,三面灰色的墙,她斜对的一面是一整排铁皮柜子,屋顶一个老旧的灯泡,但没有开。她能大概看清这些,全靠从对面那扇小窗中透过来的月光,幽暗清冷。 窗外寒风呼啸,如午夜幽灵的怒吼。寒风钻过门缝,在屋子里聚集,一再降低屋内的温度,刺骨的冷,让她不禁又缩了缩身体。她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应该还在城中心,偏远郊区是极少能装电灯的,而这么大这种风格的金属柜子、门窗,更不是一般人家里会置办的,这应该是在某个机构的大楼里。 清桅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落寞和悲伤来,她没有忘记昏迷前最后一眼,在爆炸后的一片废墟里,她透过混乱惊慌的人群缝隙,看到了陆璟尧抱着王双拼命护着她的一幕。从来到北平,她一直没有真正的感到快乐幸福过,她总是在被遇到各种事情,被撞车、被拒之门外,被很多人议论、嘲笑,被订婚……她小心翼翼地生活,对谁都笑脸相迎,从不主动招惹别人,与人结怨。可即使如此,现在看来还是有人看她不爽。 可那人为什么在爆炸时明明救了她,现在却又绑架她?如果想要自己的性命,那直接让她在礼堂被炸死不是更好吗?又何必大费周章绑架到此? 清桅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又因为腿上伤开始隐隐灼热起来,她必须赶紧清理伤口不然伤口若是感染,那就难办了。她手被绑着,动一下都被绳子勒的生疼,根本不可能自己抽出来。 看到对面的铁皮柜子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她艰难地扶着墙站起来,她本想试着走过去,谁知道双腿早已冻僵,一下没反应过来,直接朝地面摔了下去。伤上加伤,疼上加疼,清桅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哭了起来。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的站起身,这次不敢再直接走过去了,而是扶着墙一瘸一拐地挪过去,好不容易摸到柜子,触手那一刻不正常的冷吓的她倒吸一口凉气,立即缩回了手。 好冷,像冰块一样。清桅用指尖试探的又摸了摸,还轻轻敲了敲,是金属的声音,她心里安定不少。她得找到一个相对比较锋利或者生锈的边缘,好把绳子磨断。她慢慢在柜子前小步小步挪动,纤细的手指在柜面上来回摸索寻找着,不时还俯身贴近去确认,好一会儿,屋子里的气温越来越冷,她仿佛置身在冰窑一般,连呼出的气都带着寒气。 突然,她不知看到了什么,身子僵了一下,大叫出声,“啊啊啊啊!!”而后疯了似的往门边躲去,摔倒了也不管不顾地往门边爬,她大力的拍着铁门,哭喊着“放我出去!有没有人,放我出去!啊啊啊……我好害怕,求求你放我出去……” “你是想要钱吗?只要你放我出去,多少钱我都给你,不!不管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放我出去!开门!开门!!” 清桅语无伦次的哭喊着,声音嘶哑,她浑身颤抖拼命地拍着铁门,一声一声,又急又响,好像身后有无数洪水猛兽一般,就要将她撕咬吞噬。 月亮已经下沉,她不知道呼喊了多久,嗓子说不出话,眼泪都流干了,可回答她的仍然只有一片死寂,就像被全世界遗弃了一样。 沈家大宅。 沈怀洲正准备睡下之时,慕青玄来报说燕北礼堂发生爆炸,几位少爷小姐都刚已经安全回来,但清桅失踪了。 沈怀洲闻讯大感意外,当即要去找大儿子沈世献,无奈沈夫人各种劝解,他只得作罢。在书房安排了慕青玄一些事情,就一直等消息。 而花满阁这边也是灯火通明,沈老太太、沈夫人、二太太、四太太,还一众儿女都在。 “母亲,您身子要紧,我安排人送您先回去休息吧。世献那边一有消息,我就让苏木过去传信给您。”沈夫人日常歇的早,这会儿已是困极了,但碍着老太太在,连打盹眯一下都不敢。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信儿了一早来告诉我,也好让我安心。”沈老太太打着哈欠,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离开。 “母亲慢些。” “送祖母。” 一众人均起身送沈老太太离开。 “清宜,你晚上跟清桅一起走的,在礼堂的时候没有一起吗?”沈夫人问。 “我要帮忙准备活动,我们到校门口之后就分开了,礼堂发生爆炸的时候,我又在后台,等安全了出去一看什么都没有。”清宜把情况大概说了一遍。 “我当时和她离的近呢。”未等其他人说什么,委身歪在沙发上的沈清欢开口了,语气散漫,“当时好像有什么颁奖环节,她上台领奖,然后下台的时候就突然发生了爆炸,屋子里乱成一团,跑的跑,逃的逃,吓死我了。” “那你看到她往哪儿跑了吗?”五姐沈清夏关切地问道。 “没,”沈清欢摇了摇头,接着道,“不过她肯定没被炸着。” “你确定?”沈清夏又问。 “嗯……确定吧,当时情况紧急,我好像瞄到一眼。”沈清欢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看她的样子,这话也不知道能不能信。 一屋子人神色各异,着急的,悠闲的,玩手帕的,打哈欠昏昏欲睡的。隔了好一会儿,丫鬟又来添了一回炭,沈夫人突然嘀咕一句,“没受伤的话,那她能去哪儿呢?被人绑架了?” “她是不是得罪谁了?”二太太好像是想到什么。 “她日常就上学,也不怎么出门,加上她性格温顺,不太会得罪人。”沈清宜替清桅解释道。 “那可说不好,谁知道她那温顺是不是装的呢?没准儿在外面仗着是沈家的,耀武扬威呢。”沈清欢嘴角微微上扬,轻谩地扫了一眼大家,见没人说话又补充道,“哦,她别是趁乱逃跑了吧,我记得上次因为婚事她不是还说想回杭州来着。” 她一句一句,充满冷嘲热讽,毫无羞愧地得意劲儿很是傲慢。 “小六,都是一家姐妹,说话注意点,更何况清桅现在生死未卜,还是不要随意开玩笑。”沈清夏看着沈清欢正色说道。 “好好,那我不说了。”她讪讪地笑笑,转而看向沈夫人,“母亲,我那会儿也吓着了,现在头还有些疼,我能先回去休息吗?” 沈夫人轻叹一声,“回吧,没事的都回,别都在这儿等着了。” 沈清欢挽着二太太走,四太太也在丫鬟的搀扶下回了处住,花满阁一时就剩下沈夫人和清夏清宜三人,沈夫人正想说点什么让她俩也离开时,沈世诚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直奔着电话去了。 “叮叮叮……”乍响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寂静的寒夜。 陆璟尧迅速接起电话,他等这个电话等了两个小时,桌上烟灰缸都塞满了烟头。 “喂。”声音有宿夜的喑哑和焦灼。 “四少,我去了雅茜日常会去的几个地方,都没有找到她。”沈世诚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过来,喘着粗气,像是跑的很急。 “你大哥那边呢?”陆璟尧沉声问。 “他那边所有可能的地方也都找了一遍,连跟沈家关系不太好的几家也都去查了,也都没有找到。”沈世诚把目前的情况说了一遍。 “有收到什么可疑电话或信件吗?”陆璟尧又问。 “也没有。”沈世诚回答的声音不自觉低落下来。半晌,对面也没有声音传来,沈世诚犹犹豫豫地开口,“四少……你说小九她会不会已经…” “不会。”陆璟尧脱口而出,果断地挂了电话。 陆璟尧单手按了按太阳穴,又在桌前来回走了几圈,拿起一支散落在桌上的烟,想点,但按了好几次打火机都没打着,一气之下又扔回桌上,最后,他卡卡两下打开了好几扇窗户,凛冽的风扑面而来,让他整个胸腔瞬间一凉,他才觉得终于又能呼吸了。 会不会已经死了? 不会!他坚定地相信。 不是宋家,也不是沈家的仇人,难道是她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谁? 可是怎么可能呢?她才来北平半年,除了上学就是呆在沈府,从不参加社交活动,连认识的人都没有几个,更没听过她与谁交恶。可问题也就在这里,四五个小时了,不管图财还是害命,对方甚至连一个口信都没有! ………… 难道是在等?到底在等什么? 第67章 刀刃相见 咚咚咚! “进。” “四少,那名伤者醒了。”舟亭手机里拿着一份资料,眼睛通红,显然是刚审讯出来。 “怎么说?” “是许雅茜。”舟亭沉声说道。 陆璟尧闻言,眉头微皱,眼神有些意外的看着舟亭,示意他继续。 舟亭把资料递给陆璟尧继续说道,“他说爆炸案就是他和之前那位同学一起策划的,炸药一个多月就在学校里埋好了,今天偷偷带进了礼堂,他俩都是奔着自毁的想法去的,就没想活着出来。” “理由跟跟之前那名学生的说法是一样的,问他受何人指使,他坚持说只有他们两个。但我用了点手段,把他父母带过去了,他才说实话,他一直对接的上级只有许雅茜。” 陆璟尧眼前浮现出在南镇诊所为她母亲哭的伤心欲绝的那个女子,很瘦,大学生的模样,是她绑架了清桅?她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她人现在在哪儿?”陆璟尧一边翻着资料一边问。 “他说他不知道,他们一次行动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见面。”舟亭说着从口袋里掏了一张纸条,“不过,他给了一地址,是他们之前碰面的地方。” 陆璟尧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地址,不远,一个老旧偏僻的巷子里,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地方清桅曾经去过。 杭州花叶巷,阳光好烈,晒的她好热。 “娘,我好热啊,你不是说要带我回家吗?怎么还不来?”小清桅满头大汗站在巷口不停地张望。忽然一个绿衣的高挑女子从远处缓缓走来,小清桅欣喜地大叫,“娘,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她一边跳一边开心的挥着手,希望那女子能看到她,可眼见着那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她飞快的跑过去拥想抱她,就在即将触摸到时却突然扑了空。 “娘!”清桅喑哑惊恐地声音在昏暗的屋子里响起,她望向虚空,好一会儿才从梦魇中醒过神来。 她恐惧的蜷缩在墙角,眼泪在她脸上形成斑驳的痕迹,发髻散乱,泪渍沾衣,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举目茫然。 梦是假的,但热是真的,她发烧了,在被关在这个冰窖一样的地方六个小时之后,她体力几乎到了溃败的边缘。 难道她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个遗体捐赠储备室? 不,不可以,她答应过娘,会好好活着,她还没有弄清娘的事情,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不可以就这么放弃自己,她必须尽快解开绳子救自己。 清桅抬头半眯着眼睛,慢慢睁开看向那面铁皮柜,她仍旧害怕,眼里噙着泪,浑身颤抖不已,连眼神都定不住。那里面装的不是别的,是一具一具用来做解剖学习的人的遗体,她当初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才勉强克制动物解剖的恐惧,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绑匪竟然将她关在这个地方。 她不停地做着深呼吸,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从成为医学生的那一天起,老师就说过,无解剖无医学,无捐赠就无解剖,这里的每一位大体老师都是伟大而神圣的,不可轻待。 终于,她艰难地坐起来,郑重地双膝跪地,认认真真地朝柜子那边磕了三个头。而后才再次鼓起勇气扶着墙慢慢挪过去割绳子。 军部审讯室。 许雅茜久久端坐在那,一动不动,还是昨晚礼堂那身校服,只是现在已变得破烂,上面满是血渍泥土。她神色木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整个审讯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关于爆炸案行动,关于行动的策划和接头,她应说尽说,非常坦白,全程无所谓生死的自我放弃式配合。 只是关于清桅,不管怎么问,她都只说一句“不知道”。 坐在监听室的陆璟尧早已没了耐心,他面含怒气,直接扔了监听耳机出了房间。已经过去了七个小时,他的内心从冷静、耐心到焦躁、不安,多一秒都是煎熬。 他刚到审讯室门口准备进去,沈世诚突然慌慌张张的跑过来,直接挡在他跟前,陆璟尧不悦的视线扫向他。 “四哥,我……我去跟她谈谈,可以吗?”沈世诚大口喘着气,小心翼翼地问,语气卑微。见陆璟尧不说话正要拧锁开门,他急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乞求道,“陆四哥,看在清桅的面子上,我保证……保证问出来。” 沈世诚和许雅茜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些,他以前都以为沈世诚这样的花花公子什么时候能那么专情了。如今看他慌乱急切的模样,倒是有几分真心,一时有些另眼相看。 “一刻钟。” “好好!”沈世诚连忙答应,生怕陆璟尧反悔。他拿出手帕胡乱地擦了擦脸上脖子上的汗,又上下整理了一下衣服,才推门进去。 他一进去,舟亭和武阳两人看了眼陆璟尧,准备出审讯室。只是刚转身,沈世诚又探出半个身子,犹犹豫豫地问,“四哥,能不能给她把手铐解开?” 陆璟尧闻声看都没看他,一甩手去了监听室。舟亭给许雅茜打开了手铐,才带着资料离开,把审讯室留给他们两人。 “四少,给。”武阳把耳机递给陆璟尧,却不想他直接伸手按了关闭按钮,“不用了,我出去待会儿。”说着拿了桌上的烟和打火机出了监听室,留下舟亭和武阳两人面面相觑。 隔壁审讯室的气氛也算不上好,沈世诚冻僵的脸上硬扯出一个笑容,眼神温柔地看着许雅茜,轻唤了一声,“雅茜。” 许雅茜似是没有想到沈世诚会来,她漠然地抬头看向他,冷冷道,“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看看你。”他提了把椅子坐在许雅茜正对面,这样能看清她的脸。 “那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许雅茜冷笑道。 “不是的,雅茜。我知道你都是有苦衷的,你放心,我什么都不问。”他双手握着许雅茜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她想抽走,他却越抓越紧,怎么都不放,“我只想知道小九在哪儿?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不知道。”许雅茜毫不犹豫地回答,态度跟之前一模一样。 “雅茜,小九才来北平半年,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无辜?她最不无辜的就她是姓沈!!”沈世诚话还未说完,就被许雅茜粗暴露地打断。 “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对沈家都有很多不满,你要恨、要发泄,都对着我来,要打要杀,我绝不还手!”沈世诚紧紧抓着许雅茜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这个女人的温柔他见过,狠心他也见过,却从未见过她如此仇恨的眼神。 许雅茜好似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双手从沈世诚手里挣脱开来,嘴角勾笑,“好啊,那你现在就去死。” 沈世诚闻言一惊,他脸上温情的表情慢慢消失,望向许雅茜的眼神变得复杂,他从未想过这句话会是许雅茜对他说的,而且还那么淡然,那么决决。 他怔怔地望着许雅茜,嘴角浮起一抹一耐人寻味的笑意,“好。”他缓慢地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型匕首,去了鞘塞到许雅茜手里。 许雅茜安静地看着他,跟着他手的牵引,将手里的匕首准确的对上他的左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 “我的命,就在这里,你随时拿去。” 第68章 线索断了 在监听室的两人吓的立马站了起来,武阳一边紧张的盯着视线那头,一边不停的扒拉舟亭的胳膊,“舟哥,要不要去阻止啊?” “不,不用吧,还有八分钟。”舟亭有些不太坚定地说了一句,然后又佯装淡定的坐下,继续观察里面的情况。他不是对审讯这件事有什么担心,而是对「情侣」不太了解,恩…是完全没底。 审讯室里的两人面对面站着,许雅茜右手握着匕首抵在沈世诚的左胸口,白晳的手指紧紧攥着刀柄,削瘦的手背上青筯毕露,足见她此刻用了多大的力气。屋内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许雅茜眼里在不断氤氲的泪水,一滴滴砸在光滑的地面上,倒映出上方吊灯的冷光。 她咬紧牙关,最后右手用力一挥,匕首在旁边的砖墙上砸出银亮的响声,稳稳落在墙角的黑暗里。沈世诚的胸口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见了皮肉,红色的血丝格外刺眼。 她一双杏眸瞪的浑圆,怒视着沈世诚,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沈世诚,我最后再说一次,我没有抓沈清桅!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许雅茜!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京师监狱!进去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你到底明不明白!”沈世诚也终于被逼的爆发出来,他牢牢抓着许雅茜的肩膀,眼里已然含了泪。他没有办法说更多,他只能用眼神告诉她事情的严重性,以及他深深的挽留。 许雅茜控制不住地颤抖,对着沈世诚无力地喊道,“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我说了我不知道她在哪,我没有抓她!”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那个地方是你让清桅去的。”沈世诚怒不可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心里焦灼地几乎崩溃,她始终不说实话,以为最后大不了一死吗?可她根本不了解陆璟尧是什么样的人,他有千百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没有人能在他面前撒谎!她到底明不明白! 许雅茜怒极反笑,笑声里掺着一些无可奈何的痛楚和悲戚,像是晶莹的雪花,在风中摇摇晃晃几下,突然化了。 “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许雅茜期期然地说道。 刹那间,就在沈世诚还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就见许雅茜突然发疯似一头猛的往旁边的墙撞去。 砰!一声闷响,许雅茜头瞬间血流满面,等沈世诚反应过来时,心里紧绷的弦齐齐断裂,割裂的心脏血肉模糊,他狼狈无措的跑过去接住摇摇欲坠的许雅茜,沙哑的嘶吼道,“雅茜!!……来人,救人!!” 知道审讯室情况的时候,陆璟尧正一个人在办公室反复梳理线索,他一直没想通的问题是绑架清桅人的动机。就像许雅茜说的,她没有理由要抓清桅,清桅没有一官半职,更没有什么社会身份,社会影响,绑定她风险大于收益。 而如果是私人原因,她痛恨沈家,想要绑架清桅威胁沈家,可谁都知道她沈清桅在沈家不得宠,更何况有跟沈世诚的关系,她反而有更多的机会,为什么要铤而走险选择绑架清桅。最重要的是,她如果真的绑架了清桅,她怎么还会呆在那个她曾经去过的地方等着被抓。 所以,陆璟尧一定程度上是相信许雅茜的话的,至于为什么还会让沈世诚再去沟通,那不过是对小叔子的一点怜悯。 正当线索切断,所有人都一筹莫展束手无策的时候,张顺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看着王双?”陆璟尧问。 “王小姐一早回了东北,说是家里出了事情着急赶回去,我刚送她到机场才回来。”张顺答道。 陆璟尧抬手看了看手表,才凌晨六点,她走这的急? “哦,我刚上来的时候收发室说有您的信件,我给带上来了。”张顺把信呈给陆璟尧。 陆璟尧打开信封,是一张黑白照片,拍的有些模糊,当他分辨出照片上的人影时,他的瞳孔骤缩,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急忙问道“送信的人呢?” “走了,说就是一个普通送信员。” “舟亭,去和诚医学院,后门。”陆璟尧吩咐道,一行人即刻赶往和诚医学院。 凌晨六点的北平,墨色刚刚褪成深灰,透出一点点光亮,太阳很快就会重新出现,照亮整个浓郁厚重的北平。 清桅像只可怜的小猫一样,缩在门后,她脸颊烧的通红,唇色惨白,满是汗水的头发胡乱地粘在脸上。她手上脚上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丢在一边,她还用牙从裙子的内衬上撕咬了干净的布条,简单包扎了伤口,做完这些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死过一回一样。 她嘴里一直在含糊地念着什么,一晚上高烧不止,冷热交替,她根本不敢睡,实在烧的快要昏睡过去的时候,她就强行掐醒自己。她艰难地抬了抬眼皮,看见窗口透过来的一点亮光,她撑到天亮了。 这一晚上她想了很多,娘、父亲还有沈家的那些兄弟姐妹,还有陆璟尧。如果这次真的死了,她唯一有点遗憾的大概就是陆璟尧吧,这个她十八年来第一个喜欢的人。 她一开始不愿意承认喜欢他,其实是在反复强调、暗示自己,不要也不能轻易喜欢那么高高在上的他。知道他有喜欢的人,她果断决定退开,断了所有念想。可在听到他说没有喜欢的人的时候,她又动摇了。就是在这样这一次次纠结之中,还是喜欢上他,而且很喜欢。 知道婚事的时候,她曾有一丝窃喜,但更多的是不甘心。父亲凭什么擅自决定她的婚事,他又凭什么主动让自己退婚,他那样大度,那样不在乎的态度让她很生气。所以她别扭的去找他,找他谈公平,告诉他他也可以拒绝婚事;对他所有的爱慕者,表现的毫不在乎。但其实她表现的很差,她知道,而他也应该早看出来了,所以才会一次一次对她说那些难听的话。 她还稀里糊涂地跟他求了婚,却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句,【我喜欢你】。她想如果还有机会,她一定要亲口告诉他。 迷迷糊糊间,就在她眼睑再次准备合上的时候,突然听到来自门外的脚步声,很轻,且只有一个人。她下意识地抿着唇,心跳加速,眼里充满了警惕。所有感官好似无限放大,听觉、视觉,她清晰地听见对方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在她如雷的心跳上。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清桅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就在她以为对方会开门进来时,咔嚓!旁边的半扇窗户被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 有一只男人的手从窗外伸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第69章 绝境相救 就在这时,清桅飞快地直扑过去,狠狠地抓住那个手,却不想他手里拿的竟是一杯白水,一撞之间杯子哐当掉在柜子上,水溅了她一身。 对方似是没想到被清桅会突然抓住他的手,他备力地挣扎想抽回胳膊,清桅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手指用力到变形,指甲更是陷进对方肉里,满眼是泪的乞求着,“你们是谁?到底为什么绑架我?你们……” 砰!对方还是挣脱,窗户再次关上,没有给清桅留下只言片语。 清桅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就在她即将昏睡过去之前,蓦地,她听到一阵脚步声,她陡然睁开眼睛,听到铁门外面正有凌乱的脚步声,步伐坚定急促。 又来了?可她已经力气再去抵抗…… 她条件反射地想要站起身,可刚扶着墙半起身整个人一阵晕眩直接向前栽去,狠狠砸到了坚硬的地上,正当她想要努力爬起来的时候,铁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 “清桅!” 熟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膜,她惊愕地抬起头,看到一袭黑风衣的陆璟尧逆着朝阳大步向她走来,一眼撞进他深邃如海的眸子里,她几乎以为是高烧的幻觉,直到她的身体陷入一个结实的怀抱,她才有了真实感。 淡淡的青松香混合着冬雪的味道裹紧了她,清桅迷蒙的双眼瞬间氲满眼泪,映着太阳浮动的晨光,那双明媚的眸子成了陆璟尧日后无数个深夜里唯一的明珠,互相辉印。 “陆璟尧,你来了……”清桅惨白唇间溢出几个有气无力的字,嘴角含着温情的笑意。 “是,我来了。”找到人了,确定人还活着,陆璟尧悬了一晚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他抚了抚她的脸颊,她整个人温度高的可怕,抱着就像一个滚烫的火炉。尽管隔着厚厚的冬衣,他还是直接被烫着了,心底被烫了一大洞,“你先别说话,我马上带你出去。” “……”清桅嘴唇又动了动,声音很小,陆璟尧附耳贴近,才勉强听清。 清桅辅一说完,深深地看了陆璟尧一眼就直接昏了过去。陆璟尧抄着清桅的腿弯把她打横抱起,跟舟亭说了一句,“去抓人!”,就抱着人火速离开。 陆璟尧一刻不停,自己开车将清桅送到了医院,直到清桅被推进手术室,他的心跳才稍微缓过来一些。 他在手术室外站了没一会儿,沈怀洲带着沈夫人和沈世诚就出现了。 “沈伯父、沈伯母好!”陆璟尧礼貌地打过招呼。 “小九怎么样了?”沈怀洲毕竟是过了大半辈子人,见过大风大浪,眉宇间虽然有些疲惫,但问的很平静,并无太多情绪。 “腿上受了伤,脸上手上也有一些伤口,还有一些发烧,其他的还不清楚。”陆璟尧尽量平静的叙述了清桅的病情,但他没说的是,被关在那样的地方,只怕她心理受的伤害更大。 “恩。这次多亏你了,我先替清桅谢谢你。”沈怀洲看着陆璟尧略一点头,沈夫人也热情地对着陆璟尧笑笑,表示感谢。 “陆四哥,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折腾了一晚上,我看你眼睛都红了。”沈世诚在一旁说道。 突然让走,陆璟尧愣了一下,抬手揉了揉眼睛,转身看着手术室的灯,轻咳一声说,“我还有些关于案子的问题需要问她。” 沈世诚点点头也不再说话。清桅无事他是高兴的,而与许雅茜无关,他更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轻松一截,只是要怎么求父亲帮忙救许雅茜,他还不知道怎么开口。 清桅的情况远比陆璟尧说严重的多,她左腿中度骨折加外伤感染、左下一根肋骨也有轻度骨折,其他后背、胳膊还有很多因爆炸而受的伤口,最主要的是她高烧40度,引起了肺炎。 陆璟尧本想等她清醒再离开,等来的却是她直接进了加护病房,刚放下的心一时又被提了起来。 “她现在情况有点复杂,主要一直高烧不退,如果24小时内烧能降下来就没什么大问题。”许宴一边关病房的门,一边对沈怀洲和陆璟尧说。 说完,看大家一脸愁容感觉是不是说过了,于是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你们不用太担心,这里有我呢。” 他拍了拍陆璟尧的胳膊,“现在你们也看不了她,都回去休息,陆大熊猫。”说着,对陆璟尧诙谐一笑,意味深长。 最后沈怀洲带着沈夫人和沈世诚回家,叫了清桅的两个丫鬟山茶和铃兰去医院守着。而陆璟尧则回了军部,他倒想看看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原因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绑人。 陆璟尧开车到军部大楼时,已经是下午,一天没吃饭,之前没什么感觉,这会儿倒是觉得饿的不行,只好让警卫去备些吃的,准备吃了饭再去办公室。 舟亭从抓了那人起,就一直处于一个难以置信的状态,回来的路上就不怎么说话,总是有点奇怪的样子。 “舟哥,吃的来喽~”武阳拿着个煎饼果子,一进门就扔给舟亭,自己顺势往旁边的单人沙发倒了下去。 武阳在沙发上躺了片刻,却见舟亭拿着煎饼果子,纸都撕开了就是不往嘴里送,被点穴一样,“舟哥,想什么呢?不吃啊?不吃给我,我还没吃饱呢。”说着就要起身去抢,舟亭一巴掌拍掉他的手,赶紧自己咬了一口。 好一会儿,屋子都只有嘎吱嘎吱吃煎饼果子的声音,快吃完的时候,舟亭突然嘀咕了一句,“你说朋友关系真的可靠吗?” “朋友?谁啊?”武阳迷糊地应了一句,想了一会儿好像反应过来,起身一把揽着舟亭,“朋友关系可不可靠我不知道,但咱俩的关系肯定相!当!可!靠!” “咱俩什么关系?”舟亭嘴里没停,侧过脸看着武阳问。 “咱俩啊……”武阳挑着眉,眼珠子转了转,好似认真思索了一番,“那不得是生要同袍,死要同穴……” “闭嘴吧你!”舟亭吃完煎饼果子的纸袋直接揉成一团朝武阳脸上砸了过去,拿着本子往外走。 “哎呦,我说战袍啊,我们是兄弟啊,舟~哥~!”武阳一脸得意的坏笑追了出去。 审讯室内此时正坐着一位男子,很年轻,很斯文的模样,但就是他将沈清桅绑架到了遗体储备室。 舟亭做好准备工作,与武阳对视一眼,正式开始审问。 “姓名。” “秦书钧……” “年龄。” “23……” “职业。” “和诚医学院学生……” “为什么绑架沈小姐?” “报仇……” 第70章 出乎意料 “报仇?”清桅眼睛陡然睁大,抬头望着陆璟尧,满是不解。 清桅在加护病房呆了一天一夜,高烧才开始慢慢往下降,直到第三天的上午,她人才完全醒过来,铃兰那个丫头看见她醒的时候,激动的当场在病房嚎啕大哭,吓的许宴还以为人突然不行了。 接着就是大补的两天,各种高参汤、排骨汤、鸡汤哐哐喝,原本清瘦的小脸迅速养的有了些红润。陆璟尧来的时候,她正吃着铃兰刚削的苹果,听她们俩斗嘴玩闹。 “是。”陆璟尧答道。 “报什么仇?我,我……”清桅真是震惊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跟秦书钧怎么也算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在学校的时候他也经常帮她解答一些学习上的问题,有时候叫上宋琪、小胖几个人大家也会一起逛个公园、聊聊天什么的。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不惜绑架自己也要报仇? 陆璟尧捡起她刚起身时撞翻的苹果,放在一旁的矮柜子上,才往旁边的沙发走去,“你还记得几个月前,在这里你没拉住,跳楼死了的那个老太太吗?” 清桅秀眉微蹙,仔细回想了一下,想起那件事,思及此像猜到什么,又震惊的坐了起来,“你是说……” “你说话就说话,不要老是动不动坐起来,肋骨不痛?”陆璟尧拿着枕头,重新塞在她的后背处,让她靠着。 “哦,谢谢。”清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老实靠了回去。 “你想的没错,那个老太太就是秦书钧的母亲。”陆璟尧重新坐回沙发上,继续说道,“他说是你推她母亲摔下楼,才会……。”陆璟尧不想一直在她面前提杀母之仇、报仇之类的词,加重她的心理压力。 “可是你知道我没有,那他呢,他怎么知道是我推的?他亲眼看见了?”清桅慌忙解释,脸上一点笑意也没了,两只小手一下一下抠着手指。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初好心的事情,却带来这么大的灾祸。 “他没有亲眼看见,当时他正在跟着许宴在四楼查房,我跟许宴确认过。他说是别人亲眼看见,告诉他的。”陆璟尧解释道。 “那他有说是谁告诉他的吗?”清桅问。 陆璟尧看着她摇了摇头,清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就知道秦书钧肯定没有说,不然陆璟尧也不会现在跑来找她说这个。 清桅没有想错,这也正是陆璟尧为什么这么快就来找她的原因。虽然清桅已经获救,但案子显然还没有结束,而那个背后之人一天不查出来,就意味着清桅极可能被再次伤害。 陆璟尧看着一脸落寞的清桅,他突然有些后悔这么快就来找她说这些。经过这次的事情,她原来有点肉肉的圆脸,现在已经瘦成了鹅蛋脸,唇色也有些苍白,白皙的手背上因为扎针,一片青色,精神也没有完全恢复。刚刚见到他的时候,硬是扯着开心的笑容,眼睛都笑弯了。 他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有点漫不经心,抬手看了看手表,过去了半小时,这么快?他还特意仔细又看了看,确实已经过去了半小时,他起身准备走。 “我可以去看下他吗?”清桅又不自觉坐了起来,双眸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过几天,等你身体恢复一些,我让舟亭来接你。”陆璟尧边走边说。 “好,谢谢。”清桅的眼睛几乎跟着他走了一路,眼看他马上要开门,她突然鼓起勇气叫了一声,“陆璟尧。” 陆璟尧停下开门的动作,转身看向她。她眉眼未动,掩在被子里的手指微微抓紧,面上浮起一个微笑。 “见过秦书钧之后,我可不可以请你吃个饭?”她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和紧张,努力保持镇定道,“就当谢谢你那天来救我。” “到时候再说。”陆璟尧淡淡答道,然后开门出了病房。 他从进门,就觉得清桅似乎哪里不太一样,或者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变得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他一直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但在刚刚清桅唤他时,他好像知道了。 这姑娘不知为何,好像一直特别喜欢直呼他大名,得找个机会让她改了才行! 之后的几天清桅就一直在医院养伤,家里五姐、八姐和七哥都有来看过她,沈老太太年纪大了,不方便出门,也让丫鬟沉香炖了补品送过来。父亲和大哥也见过一次,她失踪当天的事情,铃兰跟她讲过,她其实一直没太弄懂沈怀洲。 你说他关心她疼她吧,平常也未见得,以前就不说了,自打来了北平之后,他也没有对她有什么特别关照过,如果擅自定下与陆家的婚事算的话,那倒是一桩特别的。但要说他不疼她吧,她一出事,他又表现的比谁都着急。 清桅有时候想,别人的父亲也是这样吗?若是娘在的话就好了,她也能问问。 这天,许宴来查房,一进门就看见清桅乐的不行,“聊什么?这么开心。” “许医生,聊你呢。”清桅笑笑,偏头上下打量许宴。 “聊我什么?还要这么看着我啊。”许宴一边检查清桅的伤,一边说道。 “许医生,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清桅白细的手指轻点着下颌,一脸好奇八卦的看着许宴。 “清桅,这你就别打听了啊,我怕陆璟尧把我吊起来打。” 清桅本是替那几个小护士问的,谁知许宴转移问题是把好手,突然扯上陆璟尧。 “哎呦,这会儿知道脸红了。”许宴轻笑,在本子上记录上她的情况,“那你是不知道,他那天一听说你不见了,自己身上的伤都没处理完就跑了。” 清桅听到这里,半掩在长发下的耳根蓦然红了一片,她轻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你说真的?” 许宴见清桅这般害羞又直接的样子,一下大笑出声,看着她认真的点了点头,“真的!” 清栀这下不接话了,只粉红着脸笑的花开了似的。 许宴见她那样,“别傻笑了,你的腿这几天虽然能走了,但还是要好好养着,等彻底好了,才能像以前那样大幅度走动、跑跳之类的。。” “恩嗯,谢谢许医生。”清栀只管不住的含笑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许宴只好摇摇头走了。 清桅在一片片甜滋滋的情绪中送走了许宴,只是这高兴还没体味过来,舟亭就突然出现,告诉她当天下午可以去见秦书钧。 第71章 究竟是谁 随着车子慢慢开进大院,铃兰牵着清桅的手陡然有些紧张。她的腿还没有完全恢复,没办法长时间走动,只能铃兰陪着她来。 “小姐,你慢点儿。”铃兰扶着清桅坐在轮椅上,然后小心地推着清桅跟在舟亭的身后,步入大楼。 通道很长,两旁隔几米就站着一位荷枪实弹的看守,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太清什么,只觉得寒风跟着跑进来,变得更冷了。 最后一个左转之后,清桅透过通道尽头的偷涌进来的日光,看到了陆璟尧高大的身影,一身军装,逆光站着,双手背在手后,严肃冷峻。但在此时的清桅看来,他却是这压抑气氛里唯一可以让她自由呼吸的存在。 她隔着好远对他展露一个温和的笑,陆璟尧对她略一点头,伸出右手,指引她进到右侧的会见室。铃兰推着清桅进来后,就跟着舟亭先出去等着了,屋内只剩下清桅和陆璟尧两人。 陆璟尧倒了一杯水递给清桅,清桅因为坐在轮椅上,与陆璟尧视线相差悬殊,她只好仰着头看他,“我不渴。” 女孩望着他的眼睛小鹿一般晶莹纯粹,鼻尖和脸颊都冻的红红的,他想起那次在龙泉吃的樱桃,也是这般晶莹红润。他把水又往她面前送了送,“拿着暖手。” “哦哦。”清桅反应过来,原来不是让她喝啊,她呵呵地低笑两声,伸手接过水杯。 “腿……”陆璟尧话还不未说完就被清桅打断。 “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本来说我自己过来就可以,但铃兰那个丫头非要搞个这个东西,我现在就起来。”清桅说着,就要拿开腿上绒毯站起来。 “不用。”陆璟尧紧急上前一步,双手按住她的双肩,蹲下身子,墨色的眸子与她对视着,“不要害怕,我会一直在隔壁,有任何问题,我会马上进来。” 清桅听罢,收起扬了一路的笑脸,微蹙着眉心,脸上一片不安与慌张,她以为她藏的很好,在医院从醒来的那天开始,她便都是这样强装着镇定、开心,一副没什么事情,一切安好的样子。而家里所有人看着她这样子,也都觉得她其实不过是有一晚没睡在沈家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但只有清桅自己知道,从清醒之后的每一晚她都不曾睡好过,整晚整晚的恶梦,一身一身的冷汗,是铃兰天天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她才能安睡片刻。 隐藏所有不安,佯装开心,在所有人眼里都完美无缺的表现,却被陆璟尧一眼就看穿了。清桅抬眼,清透的眸子水盈盈地望着他,他那双一贯冷肃的眉眼里有细碎的光芒折射出来,给人的感觉格外专注与安定。 “这个是在他家里找到的,看着不像是他的物件,你先拿着,一会儿或许能用上。”陆璟尧淡声说,从一旁的纸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清桅手里,然后用力在清桅的肩膀两侧拥了拥。 “恩。”清桅收起东西,认真地点了点头。 陆璟尧出去之后,清桅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等待着秦书钧的到来。没一会儿,她听到铁闸门哐啷啷地连续响着,通道里传来铁器摩擦地面的声音,脚步声停下来,会见室的门被打开。 秦书钧进门看到清桅的时候,很明显的怔了怔。他几乎没什么形象可言,黑色的校服破的破,烂的烂,脸颊嘴角有着了青紫的伤痕,手脚都戴着镣铐。 “秦师兄……”清桅率先叫他,声音清淡,跟无数个往日叫他的声音和情绪都一样。 秦书钧没有说话,他冷漠的扫她一眼,吸了吸鼻子,又扶了好几次眼镜,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无措。 “秦师兄,你那么聪明,想必你已经猜到我今天为什么来。”清桅道。 “我不觉得,我跟一个杀人犯有什么好说的。”秦书钧终于开口。 “我没有杀你母亲!”清桅厉声反驳道,颤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激起不小的回声,她的双手在毯子下紧紧攥着,努力压制着内心的紧张与愤怒。 而对面的秦书钧刚显得放肆,脸上肌肉线条有微微的扭曲,一脸的仇视与忿恨再明显不过。 半晌,清桅才平静了呼吸,接着说道,“这是今天我要跟你说的第一件事,我没有杀你母亲,但我知道是谁杀了你母亲,以及她为什么死。” “你休想骗我!就是你杀了我母亲,是她亲眼所见!”他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带着镣铐一阵猛烈的拉扯巨响,样子十分恐怖。 “是因为你大哥!”不顾他的愤怒,清桅说道,“她说她要去找你大哥,她很想很想见他。” 听到大哥,秦书钧眼神顷刻间变了变,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清桅不顾他的反应,温柔而坚定的声音继续响起,“那天在医院走廊,我正准备离开时,突然碰到你母亲,她穿着病服,一路走一路张望,我想去帮她,问她是迷路了还是要找医生?她说她要找她的儿子,她有一个儿子,去当兵了很多年,一直没有回来过,她叫他君儿,她说她要去找他。” 秦书钧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如同惊雷一般在他的脑中轰然炸开,他猛地跌坐在椅子上,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混乱的思维也因为大哥的名字而渐渐变得清晰,最清晰的却是那一阵来自心脏深处的疼痛。 “还说她有一个当医生的儿子,说起来的时候,她满脸骄傲。我当时不知道,现在想来她说的医生儿子应该是你。” “杀死你的母亲,不是我,而是战争。”清桅沉声道。 秦书钧突然双手抱头,深深地埋在桌面上,痛哭起来,一声一声嘶吼,听得人心发颤。 清桅看着秦书钧悲痛的样子,她纵然百般不想提起这些残酷的事实,但她知道这或许是她自证清白最后的机会,也是他唯一的机会。她在不仅在救她自己,也在救他。 “你说她亲眼看见是我把你母亲推下了楼,我不知道你说‘她’是谁。但我也有人可以证明我没有推她下楼,并且我随时可以请他帮我作证。” 清桅说到此处,声音顿了顿,视线看向左侧的墙面,她知道陆璟尧就在那面墙之后,而她所说的话,他也一句不落的听到了。 若是之前,她从不觉得自己有能力让陆璟尧帮她作证,但此时,却不知为何有了莫名的勇气与信任,她就是觉得陆璟尧会帮她。 “当然,即使我没有证人,如果你想对簿公堂,我依然有办法证明我的清白。” “你想怎么证明。”好一会儿秦书钧才沙哑着声音问了一句。 “那与你无关,我要说的事已经说完了,信不信随你。”清桅起身,从手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秦书钧手边,“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秦书钧拿着信封翻看了一下,对清桅问道。 “我在寺里为你母亲立了往生牌,这是地址,有时间你可以去看看。”清桅说着淡淡看了一眼秦书钧,准备出去。 待清桅走到门边时,秦书钧突然叫住她,“清桅……你不想知道她是谁吗?” 清桅回身看他,她知道她赌赢了,他眼里恨意消散,俨然恢复成了她曾经熟悉的学长、朋友。 第72章 真相大白 “四少,沈小姐为什么不用那个?”武阳跟着听了半个多小时,不禁有些好奇。特别是刚刚沈小姐开门要走的时候,他都着急的扒拉舟亭了。 有疑问的不止武阳,同样不解的还有陆璟尧。他一直都知道清桅是极聪明的姑娘,虽然看着温软清秀,没什么攻击性的样子,但其实她处理事情一直都很理智,有她自己的方法。 就单上次他在储备室找到她的时候,即使在那样的环境下,她仍然自己解开了绳子,还给自己处理的伤口,这不是一般的姑娘能做到的,更何况还是她这样的千金小姐,足见她的智慧。 清桅听到秦书钧的话,转身看着他笑了笑,“我已经知道是她。” “你知道了?”秦书钧睁大眼睛,错愕地看着清桅,有些难以置信。 “你不用太过于惊讶,不是因为你说了什么,而是因为这个。”清桅从手袋里取出刚刚陆璟尧给的那个东西——一个有些老旧的金色怀表。 秦书钧看到那个怀表,颓然地点点头,神情有些恍然,“是,这是她的东西。也正是因为这个东西,所有事情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清桅和秦书钧的一切了然,却让隔壁的几个人彻底陷入了迷茫,特别是武阳,他奋力的揉了把头发,“舟哥,他俩打什么哑谜呢?到底在说谁啊?” 舟亭瞟了一眼陆璟尧,低声说,“不知道,听着吧。” 武阳和舟亭是不解,迷茫,但陆璟尧此时的心情却五味杂陈,除了疑惑,他更多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他戴着耳机,认真的听着里面的对话,食指有意无意地点着桌面,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母亲去世之后,我因为伤心过度在家浑浑噩噩地过了半个多月,突然有一天,家里来了一群催债的人,把家里仅有的东西全砸了。”秦书钧坐在椅子上,肩膀垮下去半截,开始讲起事情经过。 “催债?”清桅有些不了解。 “对,看不出来是吧,但我就是。”他自嘲地笑笑,“我家里很穷,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母亲独自在把我们兄弟俩带大,吃了很多苦,也落下了一身病,常年要吃药。” “我大哥为了减轻家里的生活压力,很早就主动退学四处打工贴补家用,但因为没什么文化,一直打工也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他便有了参军的想法。三年前,他说服我娘终于进了部队。刚开始隔两三个月还会偶尔写信来,后来就慢慢就没了信儿,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和娘就开始靠着一边借钱,我一边打工还钱过日子。” 清桅有些意外,她认识的秦书钧从来看不出来是个靠借钱生活的人,他学习成绩,穿衣打扮虽然不奢华,但也不是破旧之类的,出门在外,对同学朋友也很大方,是个很,体面的人。 “我借钱的那个老板,也两三年了,但从来没有像上次那样打砸,还涨了利息。我把能还的都还的,去找老板宽限几天,他也不肯,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这个时候,沈清欢找到了你,并帮你还清了所有的债务。条件是……”清桅翻看着手心的怀表,作思索状,“让你监视我?” 秦书钧摇了摇头,“不,不是监视你,是…接近你,让你……”一句话他说的结结巴巴,甚至有些不敢看清桅,又急忙补充道,“但我没有答应她!” 此时隔壁房间已经一片死寂,武阳在听到沈清欢名字的时候,震惊的瞳孔陡然放大,他眼珠转了不停,急切想跟舟亭说点什么,但扫到一旁的陆璟尧只觉得压制的狂风暴雨一般的即将爆发,他不得不收敛了呼吸。 陆璟尧深沉着一张脸,仿佛能滴出墨色来,冷硬的眸光,山风欲来。 “那时我虽然与你不熟,但我绝无害你之心。她见我不同意,倒也不生气,只骂我不孝。在我的追问之下,她才告诉我,她亲眼看见是你推我娘摔下楼,她不是自己跳楼。” “她说她看见,你就信了?那当初你娘刚去世的时候,你怎么没怀疑?”清桅听到此处,她已经无多生气,而是想知道到底一个明明有学识的大学生,怎么就突然信了一面之词。 “我娘刚去世时,我没有怀疑,是因为她在知道我大哥去世之后,精神状态就越发不好,时不时会出现幻觉一样,四处去找我大哥,在家的时候就从窗台上摔下来过。而为什么会同意沈清欢的说法,我……我……”秦书钧欲言又止,嘴唇开开合合好几回就是发不出声音,他紧咬着双唇,痛苦的用手捂着脸,不停地喘着粗气,似是在竭尽全力压抑着什么。 “你只是在黑暗破碎的绝望里找到了一个出口,不管出去之后是光明或仍是深渊,你都只想赶快逃出去。而这个理由,就成了你内心的强有力的支点,它能让你心安一理得的接受她所有的钱,能让你之后的所作所为变得理所当然……”清桅替他说了出来。 “对不起,清桅!我知道我伤害了你,真的对不起!”他默默地低下头,手指插进凌乱的头发里,掌心紧紧按着眼睛,隐隐有水光溢出。 清桅听罢,想起她认识秦书钧以来发生的很多事,他帮她挑书,教她克制心理障碍,陪她训练解剖技巧,给她过生日……。她以为自己交到了真心的朋友,但那些原来都是有预谋的,是假的…… 她攥紧着拳头,轻叹了口气,压下那些难过,看着懊悔不已的秦书钧,她不可能因为他几句道歉就轻而易举原谅他,也更说不出什么安慰他的话,她只想弄清真相赶快离开。 “那绑架又是怎么回事?”清桅再次问道。 好一会儿,秦书钧的脸从手掌间移开,用衣袖胡乱地擦了擦脸,重新戴上眼镜,深切的眼神望着清桅,他知道她低垂的眉眼,是对他的失望。 “绑架,是我答应她的最后一件事。” 第73章 无字告白 “我越是与你相处、熟悉,你每次毫不设防地对我,时间越长,我的内心越是煎熬。在半个月前,我找到她,跟她说会想办法还她那么钱,不想再做对不起你的事,因为我发现我……”秦书钧定定地看着清桅,愧疚的眼神里有浓浓的情谊,即将脱口时他却突然咬牙把那句咽了回去。 空荡荡的屋内陡然升腾起别样的气氛,屋顶昏黄的灯光打在秦书钧轻傲又倔强的脸上,像一封写满热烈青春的告白书,只是署了空白名。 他如今有什么资格? 良久,他沉沉地闭了闭眼,而后苦涩的一笑,“她同意了,只要我找机会绑了你单独交给她,所有交易到此结束。” “那你最后为什么没有将我交给她。” “不是我没有交给她,而是她失约了。昨晚凌晨,我去约定的地方找她,准备告诉她你的位置,给她储备室的钥匙。但当我到地方的时候,却见到她另一个人正在争吵,那个人一直拉着她,说不要一错再错之类的,似乎是劝她。但她情绪一直很激动,挣扎不止,最后那个人一掌将她打晕直接带走了。” “那个怀表就是我昨晚在那个地方捡到的,应该是那个人的东西。”他指了指清桅手上那个怀表。 所有事情到此基本已经真相大白,秦书钧看着她,以为她会再问点什么,但她没有。 她收好怀表,突然一股疲惫袭来,她抬头看看秦书钧,这个昔日的朋友,如今却在这样的地方即将告别,她有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体面的结束这场谈话。 她知道秦书钧这件事情的属性与许雅茜不同,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她需要一点时间。长久的沉默里,她突然听到铁门开合的声音,陆璟尧进来了,她迅速收拾好情绪,对秦书钧说了声,“谢谢你的坦白。” 她转身正要拉开门,身后的秦书钧急切地问道,“清桅……” “我想问下,你怎么知道是我?”警察来抓他的时候,他正在教室上课,和往常没有丝毫差别,而昨晚从后门背着清桅到储备室的时候,没有遇到一个人,连保安早就被他提前支走了,储备室位置偏僻,根本不可能有人发现,那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你左手大拇指的那条疤痕,你曾经教我解剖的时候,给我看过,你忘记了。” 清桅说完,没有看秦书钧,没有停留,她拉开会见室的门,推着轮椅很快就出去了,留给秦书钧的只有一道沉沉的关门声。 你忘记了……这四个字就像石头一样,砸的秦书钧头破血流,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是啊,他忘记了,他忘记了学医的初心,也忘记了为人的善良。 清桅出了会见室,太阳大概已经落下去了,通道里光线较之前更暗了些,一阵寒风吹过,好冷…… 陆璟尧几人早在会见室门外等着她,她一出来,就把怀表还给了他,全程没有看他一眼。他从知道是沈清欢,就已经预想到了这样的结果。 “今天谢谢陆军长,案子的事情我会跟父亲商量,到时候她会安排人跟您这边对接。我身体不适,就先走了。”清桅把轮椅推给铃兰,“铃兰,我们走吧。” “额,小姐,那还是去餐厅吃饭吗?” 铃兰一时有些蒙,她看清桅一脸冷漠,与来时大不相同,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不去。”清桅冷声回了一句,径自往门口去。 清桅走的很快,铃兰担心她的腿伤,想让她坐轮椅,但她跟又跟不上,喊又不敢喊,只好耐心哄着她,“小姐,你慢点,医生说你的腿还没完全恢复呢。” 清桅故意不去在意膝盖处传来的疼痛,仍一瘸一拐地在前面走,铃兰在后面小步跟着,“小姐,我们是回医院吗?” “恩。”清桅轻应一声,脚下不停。 “可是……我们没有车。”铃兰终于把顾虑说了出来,她们是坐舟亭的车来的,这里离医院十几公里呢,小姐气成这样难不成要走回去吗? 清桅闻言一怔,“我们……”突然身子腾空起而,清桅吓的立马禁了声,待晕眩停止,她才看清原来是陆璟尧当众将她拦腰抱起,正往外走。 “你……” “生气,也不要糟蹋自己的身体。”清桅刚开口就被陆璟尧直接打断。 ”不用你管。” “你的命是我救的。”陆璟尧停下脚步,低头看向怀里的清桅,说的严肃认真。 “可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出事。” 清桅把心里真实的想法一下子说了出来,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以前是不敢如此同陆璟尧说话的。 但看到怀表,在知道一切都是沈清欢谋划的,她的那句“我迟早会让你后悔!”就一直像毒蛇一样缠在她心里,让她恐惧不已,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意外,她此时一定被沈清欢折磨的痛不欲生,或是已经死了…… 而这一切的确是因为陆璟尧,这让她怎么不怨! 这次轮到陆璟尧不说话了,直到将清桅抱上车,两个人你不看我,我看不你,也没人再说一句话。 陆璟尧立在大门口看着车离开,目光深远。 “四少,就这么让沈小姐走了?”舟亭有些看不明白,明明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两人就生气了。 “舟亭,你还记得她说她在礼堂被一个男人抱了出去,之后就晕迷了。可秦书钧说的是,他在礼堂把昏倒的她背去了医学院储备室。”陆璟尧眯着眼睛,看着远处,脑子里是他们说的这两句话。 “秦书钧撒谎?”舟亭疑惑地问。 陆璟尧唇角一勾,眼神邪魅,“也有可能是她,或者还有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第三人。” 清桅回到医院天色已经晚了,她刚到病房许宴就屁颠颠地跑来吃瓜,美其名曰:关爱病人。 “清桅,你回来了?吃饭吃的怎么样啊?”许宴像一只瓜田里的猹一样从门外乐呵的探头进来,只是……这气氛不大对啊。 “许医生,你快看看小姐,她好像又发烧了。”铃兰正扶着清桅往床上躺,唇色惨白,额头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浑身透着不对劲。 许宴赶紧几步过来帮忙,把清桅放平在床上,摸了一下额头,热的烫手,“怎么弄的?不是去跟四少吃饭了吗?吃到高烧,还让你一个人回来了?” “没去吃饭。”铃兰轻声说道。 “没去吃饭?”许宴有些疑惑,看之前陆璟尧的心疼着急的样子,不像是会拒绝清桅的啊,“为什么没去?他没答应?还是……” “没什么,你别问了,许宴。”清桅现在难受的不行,哪有心情满足他吃瓜,怒瞪了他一眼,让赶紧闭嘴。 “是不是他欺负你了?是的话,你告诉我,看我……” “铃兰,送许医生出去,不看了。”清桅一翻身,将头蒙进被子里,强行让许宴打住。 “好好,我不问你了。”许宴见清桅这个样子,陪笑应合着,拉下她的被子,继续检查、开药,末了还嘀咕一句,“得了,你不说,我一会儿去问他。” 但这时,清桅已经没什么力气再去跟他争辩,在药物的作用下,她很快昏昏欲睡了。 第74章 夜奔医院 陆公馆。 陆璟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白衣黑裤,一双长腿随意伸展,修长的手指捏着半杯酒,将饮未饮,姿态肆意冷峻。 屋内明灯高悬,丫鬟婆子做完晚饭都已经被打发了。傍晚时送走清桅,他没有留在军部大楼,而是独自一人开车回了陆公馆的家里。 他洗完澡,换好衣服下楼,看到刘妈准备的一大桌子菜,他却一时没了胃口。自己坐一会儿又去地下室翻了一瓶红酒出来,在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喝起来。 酒下半瓶,他忽的听到院子外窸窣的脚步声,还有小孩的说话声。 “小叔……”陆然迈着两只圆乎乎的小短腿飞快地跑向陆璟尧,直直地扑进他怀里。 “我们然然小公主来喽~” 陆璟尧直愣地接住陆然,左臂一用力将她抱在腿上,“来,小叔抱会儿。” “大嫂。”陆璟尧看见后进门的白舒婷,叫了一声。 白舒婷笑着点头,又不忘叮嘱陆然几句,“然然,不要随便捣乱啊。你四叔日常忙,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 “四叔,你喝的什么?好香啊。”陆然看到矮几上的红酒,有些新奇,特意俯下身子皱着小鼻子去闻。 “这是红酒,给你尝尝?”陆璟尧说着就要伸手去拿杯子,给她倒一点。半路却被白舒婷眼疾手快的截住, 一巴掌拍他手背上,“给她喝酒,小心你大哥揍你!” “是她自己想喝的。”陆璟尧转溜着眼睛与陆然一对视,小姑娘秒懂,“是的,妈咪,我自己想喝的,就尝一口。” “一滴都不行!”白舒婷干脆拿了红酒和杯子往一旁的餐桌上放去。忽地扫到一桌子饭菜一动未动,不禁问道,“没吃饭光喝酒了?” “没,正要吃呢。”陆璟尧一边跟陆然玩一边随意的回答,“大嫂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哦,差点忘了,我是来给你看这个的。”白舒婷说着从手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名簿,“这是我和沈家伯母一起商定的,你们婚宴准备邀请的嘉宾名单,你看看。”白舒婷把名簿放在他身边,又抱走陆然,好让陆璟尧方便看。 谁知陆璟尧只瞟了一眼,就直接说,“不用看了,大嫂你们定就行。” 白舒婷怔了一怔,继而笑笑道,“真不看了?到时候少了谁得罪人了我可不负责啊。” 陆璟尧唇角一勾,笑意不达眼底,“恩,不看了。我娘走的早,母亲又不在,婚事辛苦大嫂帮我。”他起身亲自给白舒婷倒了杯水放在她手边。 白舒婷本来还想给他大概讲下婚宴的准备情况,这时看他兴致不高的样子,只好作罢。“都是一家人,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你和清桅成婚了,我也多了个日常陪我的人,我高兴的呢。” 陆璟尧眼神晃了晃,点了点头道,“恩。” 两人没说几句,陆然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沙发上睡着了,陆璟尧只好抱起她,送白舒婷母女回去。 送完人回来已经快十一点,他本来就一天一夜没睡,加上又喝了点酒,此时已是有点微醺的样子。谁知他正要推门进去时,身形微顿了一下,似是下定决心般,转身上了车,一脚油门出了陆公馆。 清桅晚上心情不好,晚饭都没吃,就打发走了两个丫鬟,说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这会儿,病房里的顶灯已经关了,只留了床头的一盏壁灯,清桅安静地睡着,蓬松的黑发散落在枕头上,衬着她因生病而苍白的脸更加憔悴,小鹿般清亮而灵动的眼睛紧紧地闭着,眉间因为疼痛微微蹙着,让人看了心生怜悯。 陆璟尧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清桅。几个小时前,许宴打电话给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堆,问这问那,他没听进去几句,只记得一句,清桅又发烧了,腿伤处又肿了。 他轻轻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间,手指轻抚过她的眉心、眼尾、脸颊,那一刻仿佛时间静止,只有他们之间滚烫的触碰。 “救我!”昏暗里清桅一声模糊的呢喃,陆璟尧眼神醒了醒,专注地看着她。 清桅紧闭着眼睛,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小脸皱成一团,俨然已经被困在梦魇之中。在那个黑暗冰冻的屋子里,那些躺着的遗体突然一个个活了过来,变成恐怖狰狞的面孔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她周围旋转、恐吓、嘶吼……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越来越激烈的挣扎,“娘,救我!” “清桅……”陆璟尧温热的手覆在她的耳后脖颈处,“清桅,睁开眼,看着我。” 清桅的手胡乱的挥舞中倏地抓住了陆璟尧的手腕,紧紧地,一动不动地,良久,他沉稳的脉动共振了她的心跳。 她睁开眼睛。 他温热的呼吸中有淡淡的酒气,在她呼吸间萦绕不散,终是缓缓驱散了梦里那些恐怖的邪气。她眼睛在他脸停了停,陌生又有些疏离,似是并未认出他。 “是我。”他的声音极温柔,有一种让人平静的力量,“你已经获救了,这是在医院。” 她眼里渐渐拢起雾气,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没入发间。 “陆璟尧……”她柔声细语地叫着他的名字,良久,近乎呢喃地开口,“我喜欢你。” 陆璟尧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散落一地,都写着悸动与柔软。他微微俯身,温热的唇印在她的唇上。这一吻温柔而绵长,清桅在轻吻中渐渐闭上了眼睛,浓浓的倦意席卷而来,她软若无骨的手从他青筯凸起的手腕上缓缓滑动,像飘摇的羽毛终于落了地。 ----- 第二天一早。 “去查一下沈清欢现在在哪儿?”陆璟尧吩咐道。 “是!”舟亭利落地答道,转身出去办事。 在告诉沈家实情之前,他有必要先见见沈清欢。对于清桅出事,他猜想了无数原因,却怎么都想过会是沈清欢,毕竟她们是亲姐妹。 没一会儿,舟亭就汇报已经知晓沈清欢现在的所在地——北辰饭店。 沈清欢昨夜在舞厅玩的晚了,没有回沈宅,直接在北辰饭店的包房住了一晚。清晨八点,她睡的正香,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她翻了几身又缩进被子里想不理,但那敲门声没完没了,她一下恼了,抓过一旁的睡袍去气势汹汹去开门,准备把那人大骂一顿。 咔嚓!门锁打开,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她瞬间清醒过来,瞳孔放大,脸上的每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璟尧?你怎么来了?” 第75章 我警告你 沈清欢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扩散,就见舟亭一手推开房门,陆璟尧斜睨她一眼,满是轻蔑地一脚踏了进去。 他人高且健硕,站在屋子中央,一手插在裤子口袋,一手拿过舟亭递过去的怀表,不屑地抬手一扔,怀表正砸在沈清欢的身上。“这是你的东西吧。” 沈清欢被砸的一愣,她从没有见过陆璟尧如此凶狠的一面,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抓了抓身侧的衣服,又慌乱地放开,心里升腾起一阵恐慌。 她捡起地上的怀表,拿在手里来回翻看着,抬头温柔的看着陆璟尧,“这是?这不是我的…我怎么会有这么旧的东西呢?”说完,她一脸无辜地笑笑,将怀表随手又丢在了地上,还满是嫌弃的擦了擦手。 “认识沈小姐这么多年,我还真是低估了你的冷血无情!既花了大钱又投了感情,现在事情败露,就想翻脸不认人?” “璟尧~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啊。”沈清欢娇媚着声音,扭着身子就往陆璟尧身边走去,却不想半路直接被舟亭拦住。 “你不必跟我装傻,秦书钧什么都说了。我来,是有几句话想告诉你。”陆璟尧嘴里咬着烟,半眯着眼睛,从口袋里拿出黑色的皮手套,一左一右认真戴上,几步走跟沈清欢跟前,“你以后最好离她远一点,而且不要再以爱我的名义,做半点伤害的她的事情!” “若我偏不呢?”沈清欢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眼睛里却是森然的挑衅。从听到秦书钧的名字,她就不再装了,恢复成了她一贯清高不可一世的样子。 “从前,我当你是朋友,是沈家人,看在沈伯父的面子上,对你睁一只闭一只眼。”陆璟尧抬手捏住沈清欢的下颌,她脸瞬间变了形,“但你知道的,我陆璟尧没什么好名声,做事更是不择手段,不要逼我!” “啊啊……疼……璟尧,你快松手!”沈清欢拼命摇头,想要挣脱陆璟尧的钳制,她想用手去推他,手却被舟亭死死的绑住,她眼底漫起恐惧,她从没想过会从这个她爱的男人眼里真的看到杀意。 但陆璟尧却不顾她的挣扎和痛苦,继续说道,“记住,她是我陆璟尧的未婚妻,不久之后会是我陆璟尧明媒正娶的太太,不是你随便可以碰的人!”语毕,他松手一扔,像丢一块破布一样,毫不怜惜,抬腿就走。 沈清欢狠狠地撞在身后的墙上,跌坐在地上,脸上红紫一片,眼见陆璟尧要走,她再也忍不住,不顾形象地嘶喊起来,“我不服!明明是我先认识的你,明明是我先喜欢的你,凭什么最后得到你的却是她!” 沈清欢的几近崩溃的呼喊,按停了陆璟尧的脚步,他抬头看了看很远的窗外,朝阳初上,花絮般的云霞闪烁着缤纷的光芒,他沉声道,“沈清欢,你错了。” “我哪里错了!我喜欢你这么多年,等了你这么多年!你拒绝过那么多次订婚,却为什么独独选择了她?世间女子千千万,却为什么独独是她啊?”沈清欢不堪的脸上泪涕横流,满是疯狂的仇恨和绝望。 她死死的盯着陆璟尧,她在等一个答案,一道从此甘心驱逐的赦令。她白皙的手指深深的扣进地毯里,揪了一团又一团,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可她等到的却是一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陆璟尧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就走出了房间,且永久地走出了她沈清欢的世界。 沈清欢告诉了陆璟尧她疯狂而孤注一掷的爱,却没有告诉他,她想沈清桅的命,不仅是因为他,更是因为她要一命还一命! 陆璟尧离开之后,沈清欢一个人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手脚都麻了,她才幡然惊醒过来。陆璟尧知道了真相,那父亲、沈家人很快也都会知道,她得赶快离开,越快越好! 她一阵风的收拾,洗脸、换衣服、穿鞋、帽子、围巾、墨镜,很快她穿戴整齐,正要开门出去时,突然响起一阵紧急的敲门声。 她心口一紧,这次不敢再贸然开门,她躲在门后,小心的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很安静。 外面的人一连敲了三次,沈清欢依然没有开门,突然外面的人开口说话,轻叫了一声,“六小姐,是我。” 沈清欢闻声赶紧打开门,惊喜出声,“青玄,你来了正好。快,快带我离开,陆璟尧已经查出来了,父亲马上也会知道,我必须……”沈清欢一边拉着慕青玄飞快地往外走,一边嘴里飞快地说着,紧张的有些语无伦次。 只是未等她说完,慕青玄就沉声打断了她,“我是奉老爷之命,来请六小姐回去。” 沈清欢顿时立在原地,松开慕青玄的胳膊,“父亲已经知道了?你是来抓我回去的?” 她不停的后退,远离慕青玄,生怕被他不小心抓走。 慕青玄自始至终,表情都很平静,或者说是压抑。但沈清欢手松开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抬手还是暴露了他心里那微末的感情和心疼。 他小心地走近沈清欢,柔声说道,“六小姐,九小姐无事,老爷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跟我回去吧。” “不可能!你不了解父亲!你们所有人都不了解他,我差点要了沈清桅的命,他不可能会原谅我,绝不可能!”沈清欢疯狂的摇头,瞪圆了双目,牙齿紧咬着下唇,止不住颤抖着,她害怕极了。 未等慕青玄反应,她又突然冲上来,紧紧地抱着慕青玄,在他耳边哭泣着说道,“他会打死我的,青玄,带我走吧!你不是已经买好票了吗?走,我们现在走!” 慕青玄完全被她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冲晕了头脑,在她一声一声的乞求中,热血翻涌,他拉起沈清欢的手就往楼梯口跑。 两个飞快的身影,刚一转过走廊,就陡然撞上几个黑衣人,不得不停了下来。 “阿严……”慕青玄震惊地看着来人。 第76章 沈家暗流 “青哥。”黑衣男人粗犷的声音自带压迫感。他们是沈家的暗卫,一般情况不出现,如今出现在这里,慕青玄深切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六小姐,请!”黑衣男对着沈清欢说道,并伸手指向电梯方向,强势的不容拒绝。 沈清欢被带出北辰饭店时,清桅才刚刚在稀薄而柔和的晨光下,缓缓醒来。她睁开双眼,明亮的眸子望着天花板醒了醒神,清晨的阳光,像新织的锦缎,色彩鲜亮又温柔易碎,仿佛轻轻一碰就碎了,她抬起右手,微微张开五指,清柔的阳光穿过指缝,碎成星星点点的光斑,闪亮又浪漫。 “小姐,你醒了。”铃兰停下擦桌子的动作,转身唤她。“烧退了吗?” 清桅呆呆地摸了摸自己额头,“恩,已经不烧了。”微凉的额头触到温热的掌心,她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几个画面,陆璟尧近在咫尺的脸,深情的眉眼,还有……湿热的唇。她的手指停在粉嫩的唇上,眼睛不自觉地弯成好看的月牙,似是做了甜美的梦。 “不烧了啊。”铃兰摸着清桅的头,一脸茫然地问道,“小姐,你在笑什么?” 清桅思绪瞬间拉回,看着俯在她面前的铃兰的大脸,赶紧敛了笑,一巴掌推过去,“没什么。今天早上吃什么?我好饿啊。” “我准备了小姐最喜欢的玉米排骨粥,保你满意。”铃兰掀开被子,准备扶着清桅下床,“我伺候小姐洗漱。慢点,慢点。” 铃兰半边身子撑着清桅,右手小心的搂着她,正要下床坐到轮椅上的时候,奈何力气不够,还是不小心让清桅磕了一下腿,她慌乱地弯腰去看,“对不起小姐,对不起,有没有磕到哪里?疼不疼?” “没事,不疼。”清桅稍微动了动腿,轻声说道。 “肯定疼的,都怪我笨手笨脚,没有保护好小姐,才让小姐遭了这么多罪,都怪我,都怪我……”铃兰越说越激动,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清桅一时被吓着了,她抬手在铃兰脸上摸了摸,擦掉她的眼泪,“就轻轻磕了一下,真的不疼,怎么突然还哭了。” 清桅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还起了反作用,铃兰更是哭的伤心了,“小姐以后走哪儿,铃兰跟哪儿,一定拼了命的保护好小姐,不让小姐受半点伤,只是……只是小姐以后不要再赶铃兰走,好不好?”说完,抱着清桅嚎啕大哭起来。 清桅听到这儿总算明白了,原来是昨晚冷脸打发她走,吓着她了。“好好,是我错了,不哭了好不好?” 清桅回抱着铃兰,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 铃兰跟她不一样,在陌生的北平,她还有沈家一姓的家人,即使大家关系并不太深切,但血缘还在,说的难听,以后她哪天就算出了意外,也还有沈家人顾虑沈家的面子,去找她一尸半骸。 可铃兰呢?铃兰谁都不认识,谁都没有,她只有她。 此时,清桅才真的明白,铃兰是靠着她的,而她有责任,也要有能力护她周全。 清桅又在医院养了两天,许宴才同意让她出院。那天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距离她和陆璟尧的婚事还有整整一个月。 赵叔开着车在楼下等,沈世诚上楼帮清桅拿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就是几件衣服还有一堆要吃要敷的药。 几个人走到车门边,清桅看看有点高的车台阶,一时有些犹豫犯了难,先抬了左腿不太行,又换右腿,还是不太舒服。 “干嘛呢,不上车,等着七哥抱啊?”沈世诚咧着嘴角调侃道。 “没。”清桅尴尬地笑笑,放弃正准备一腿迈上车,被突然被沈世诚一下拦腰抱起放在了后车座位。 “要抱也没什么的,家里五姐、八妹还有六姐……大小也都抱过的。”沈世诚本是轻松说笑来的,却在提起六姐沈清欢的时候,想到了什么,顿了顿才继续说完。 “七哥,你刚刚笑的真丑。”清桅看着沈世诚有些疲惫,强挤出的笑脸,想岔开话题。 沈世诚没想到清桅会突然开他玩笑,轻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清桅的发顶,一汪纠结又复杂的眼神看着清桅,“小九,六姐她……” “七哥,先回家吧。下雪了。”清桅率先打断沈世诚的话。 明亮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移过来几朵乌云,天色顿时昏暗了下来,光秃秃的树枝摆着怪异的姿势,雪零零落落的洒下来,哪里都挂不住。清桅从车窗里扫过一路的冬景,心里不禁有些奇怪,天怎么能变得这么快呢? 到沈宅的时候,雪下的越来越大,纷纷扬扬鹅毛一样落下来,很快积了厚厚一层。 “去东院餐厅吧,大家都在那里等你。”沈世诚下车走到清桅这边帮她开了车门,又小心的抱她下来,铃兰给她披好披风,正要给她戴上兜帽,沈世诚却伸手抢了先,“快进去吧,别冻着了。” “七哥,我想先回去换衣服。”清桅低头上下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睨着沈世诚,“毕竟从医院回来,带着病气去见祖母、母亲她们总是不好。” 沈世诚听清桅如此一说,便也觉得在理,也就同意了,“好,那你快些。父亲也在,别让他久等了。” “恩。”清桅点头,转身在铃兰的搀扶下往沁竹园走。 一路上,曲径通幽,小桥回廊,还是那个家,但又有些不一样,有一种别样的安静,更深更远的寂静。 她大概能想到这一顿饭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无非想劝她原谅沈清欢,一家姐妹、手足之情之类。但她还没想好自己要怎么做,同意或拒绝?父亲又是怎么想的? 还有沈清欢,真是只是因为陆璟尧就如此恨我,恨不得取我性命? 清桅在沁竹园换了一件刚熏的新衣裳,里外都是新的,铃兰特意准备的,说是图个吉利。 清桅因为腿伤的关系,走的并不快,到东院的时候已经隐隐出了一层薄汗。刚进东院的月洞门,就听到里面起起伏伏的说话声。立在门口的小厮喊了一声,五姐沈清夏率先从屋内出来接她。 “小九,终于回家啦!快让大家看看。”沈清夏拥抱了一下清桅,又牵着她的手把她往屋里迎。 屋内人很多,沈老太太、沈怀洲夫妇、四太太、还有一众兄弟姐妹,很难得的还看到了大哥大嫂,唯独不见二太太和沈清欢。清桅心想,这面子可是够大的。 清桅进来屋内,正要给老太太行礼,老太太出声立即阻止,“快别行礼了,腿上还有着伤呢,快扶九丫头坐下吧。” “是啊,快坐吧!” “是这儿吧,这暖和。” “五姐,你慢点,别磕着小九。” 一时之间,好几个人过来要扶她,又是指这把椅子,又是那个沙发,热情不已,清桅恍惚觉得自己进了戏园子,而她莫名就成了那最受宠的角儿。 第77章 祖母威严 席间,上的很多都是清桅爱吃的菜,清蒸罗非鱼、龙井虾仁、糖醋小排等等。 “吃鱼,是你喜欢的。” 沈怀洲给清桅夹了一块鱼肉,淡声说道。 “谢谢父亲。”清桅仍坐在沈怀洲旁边,同第一天到沈家那顿饭一样,那天沈怀洲也是这样给她夹了一块鱼,说了同样的话。清桅侧目看向他,企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但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是平常。 “清桅爱吃鱼就多吃些,今天特意让厨房多备了。”沈夫人笑眼弯弯,是清桅少见的温柔。 “谢谢母亲。不用麻烦,这些就足够了。” “怎么会麻烦呢,来,再吃一块。”说着,沈夫人又让苏木给清桅夹了一块,“苏木啊,让厨房把炖的养骨汤端上来,别一会儿小九吃饱喝不下了。” “是。”苏木应了一声,转身打发小丫鬟去厨房传话。 “母亲,小九喝不下,我们可以喝啊,今天这么多张嘴呢。”八姐沈清宜笑着说道。 “就你贪嘴,但今天这汤可没有你们的份儿啊。”沈夫人说了一半,转头看向沈老太太,“今儿这汤可是老太太特意给清桅,让人按清宫御厨的配方准备的,独一份儿!” “祖母,你这也不太偏心了吧!”沈清宜佯装着不满,放下筷子不乐意了。 “八丫头,快抬抬头,你这双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还抢食呢。”沈老太太陪笑着调侃起来。 一屋子人你一句,我一句,你调侃,她八卦的,聊的很是热闹,欢声笑语不断。 不知为何,在屋内所有人都很开心的笑着、聊着,但清桅却感觉身旁的沈怀洲今天似乎并不怎么高兴。 从进屋到现在,他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听着大家说话,偶尔笑笑。吃了也不多,给清桅夹了鱼之后,便放下了筷子,一直未动。 吃完午饭,已近下午两点,一群人各自散去,去的去公司、去的去衙门,去的去学校。 “母亲,我安排人抬您回去,现在雪下的大,小心摔了。”沈夫人扶着沈老太太,一边准备人抬轿子。 “不用,让小九送我吧。我俩都走的慢,正好。”沈老太太看着清桅,脸上是温和的笑。 “好,我送祖母,正好我们也顺路。”清桅笑了笑,走过去扶着沈老太太。 清桅扶着老太太,两个人沿着回廊一直出了东院,拐进后院,走过一个小花园,位置就偏僻了些,突然一阵哭喊打断了两人的聊天。 隐约是个女子的声音,说着“来人啊!放我出去!” “有没有人啊?你们是要冻死我吗?” 一些骂骂咧咧的话。 “是你六姐。”沈老太太轻叹了口气,“已经被你父亲关在思静院四五天了,谁也不让进,谁也不让看。除了每天让人送点吃的,什么都不让送,连话都不让送一句。你说这么冷的天儿,炉子都不让点一个,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受得了哦……”沈老太太语气悲戚,说着声音渐渐有了哽咽之音。 清桅只沉默的听着,也不搭话。 沈老太太拢了拢她的胳膊往自己怀里拉,“小九啊,祖母知道这次是她有错在先,有了那样的想法,险些酿成大错。让你受委屈了。”她爬满褶皱的手,拍着清桅的手背,一下紧似一下,“但终究你最后还是安全回来了,她也受到了惩罚,并且再怎么说,她也是你亲姐姐不是。小九啊,你这次能不能就原谅她?” 清桅明确的感受到手背的力量,是沉重的,一压就压到了她心脏三寸,她抽出手,缓缓抬头看向沈老太太,“祖母,我原不原谅她,其实并不重要。”她笑的有些苦涩,“关着他她的是父亲。” 沈老太太突然喉间荡出几声笑,侧目看向冰封的湖面,甚至更远,“我们家小九,长大喽~” 清桅跟着扯了扯嘴角,仍只顾认真扶着老太太,小心脚下。 “你父亲小时候非常喜欢滑冰,就在这个湖面上。”沈老太太右手指着不远处的xx湖,“每年到了冬天,他就天天盼着赶紧下雪,湖面赶紧结冰,结了冰他就自己到冰面上,跑啊、跳啊、滚啊,一玩就是整天。后来不过瘾,自己用木头做了双木屐,用绳子缠在鞋子上,那样快啊,给他高兴的夜里恨不得穿着睡觉。” 沈老太太望着湖面,脸上不自觉笑着,眼神幽远的仿佛看见了正在冰面上奔跑飞驰的沈怀洲。“后来又做了各种能在冰上玩的玩具,每年冬天只要有时间,他就在这里玩儿。直到你祖父因为矿难意外去世,他不得不担起沈家重任,作为大哥,照顾沈家上上下下百来号人,那年他才二十二岁。 ” “那时他虽然年轻,但他胆大心细,有勇有谋,经营沈家各个商铺公司,短短几年,就让沈家在京城站住了脚。沈家能有现在的经济财富、社会地位和各界威望,是他辛辛苦苦三十多年的心血,咱们可不能拖他后腿啊,小九。” 沈老太太收回视线,再次看向清桅,锋利而深沉的目光紧锁着她,清桅仿佛听到冰面碎裂的声音,那些飞溅的冰块向刀子一像扎过来,她想躲,却被紧紧禁锢地原地不能动弹,只能任由那些刀子在身子划出一道道口子。 她生硬的扬起唇角,让自己尽量笑的自然,“我明白,祖母。” 清桅送完沈老太太再往沁竹园的走的时候,天气渐渐暗了下来,下雪时的天总是暗的很早,且格外的猝不及防。 但让她猝不及防的可不止天气,更有此时正等在她门前的这位。 清桅刚走进沁竹,她就察觉到一股极不自然的氛围。昏暗的天光下,院子里的正门大大的敞开着,屋内的大花水晶吊灯大亮,白色的光圈照亮了半个院子,院子里却极其安静。天气冷了之后,她日常不会开顶类,也不在正屋里久待,多半在书房,院子里来了客人,这是她的第一感觉。 “今天可有约了人?”清桅声音轻淡,透着疲惫。 “没有,小姐。”铃兰摇了摇,她也不记得有约了人。 清桅带着疑惑,刚踏进屋子,突然有人直扑过来,跪在她身前,抱着她的腿,哭喊道,“清桅,凤姨求你,求你救救清欢!” 是二太太梁金凤,沈清欢的娘。 第78章 当年真相 清桅心里一惊,连着后退了好几步,等看清面前之人,赶紧蹲下扶她起来,“凤姨,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清桅,我知道这次是欢儿做错事,但她已经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你帮我求求老爷,放了她吧……这么冷的天,她受不住的……”梁金凤平日的精致傲气被彻底击垮,她几乎哀求地紧紧拽着清桅的衣服,跪在她脚边,泪流满面。 “铃兰山茶,快扶凤姨起来。”清桅肃声道,同时自己也半蹲在梁金凤跟前,“凤姨,有话我们好好说,你先起来,这要让母亲知道,又该罚我了。” 梁金凤听她提沈夫人,便不再固定的跪着,几个丫鬟一起把她扶到沙发椅上坐着,她期期艾艾的抽泣着,不时的用手帕沾着泪渍。 “凤姨来了也有一会儿了,铃兰换盏热茶。”清桅吩咐道。 “清桅啊,我替欢儿跟你道歉,她年轻做事没有分寸,是我没有教好,你要怪就怪我吧。”梁金凤开口就把所有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悲伤的眼神望着清桅,让人心生怜悯。 清桅从来到沈家,跟她相处少之又少,有几次照面也都只是在祖母或母亲那里,她一向衣着光鲜亮丽、妆容精致隆重,每次出现都风风火火,像夏日正盛的大树,而沈清欢就是她树荫下摭光挡雨护着的娇花,热烈、张扬。 如果说沈家的兄弟姐妹,她曾经羡慕过什么,那便是梁金凤对沈清欢这份明目张胆的溺爱。 可此时,她像叶子落光的枯枝,干瘪、破败,毫无生气,但她的根却依旧牢牢地抓住地面,不敢倒下。 “可凤姨你知道的,这件事情的根本不在我。”清桅手里握着一杯热茶,暖着掌心,在外面走了快一个小时,她几乎快冻透了。 梁金凤没有说话,她捏着帕子的手捏了捏,她心里有没说完的话。 清桅见她没接话,继续道,“关她的人是父亲,什么时候放她出来,父亲说了才算。而她对我……”清桅停了一会儿,才漠然开口,“她一直不喜欢我,厌恶我,甚至深深地恨着我。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究竟因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我却不知道。” “如果她心里的那件事不解决,即使我什么都不做,她也随时可能害了我,也害了她自己。” 梁金凤听到此,突然又掩面伤心的哭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流,似是想到了极难过的事,一遍遍摇着头,“解决不了了,解决不了了……人都死了。” 清桅不懂她的意思,等着她说下去,只是这次足足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她才止住哭平静下来。 “当年我怀着孕,刚九个月。”梁回忆道。 “是沈清欢?”清桅问。 “不,不止欢儿,还有她的弟弟,”梁金凤悲凉的声音淡淡开口,“那天晚上老爷本来在我院子里留宿,可是歇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慕青玄突然跑来说你娘走了。” “你父亲一听就急了,起身就要走,他走的那样急,那样快,连跟我说一声都来不及一样。我跟着送到门口,外面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六月的雨,又凶又急,我怕他淋坏了,拉着他让慕青玄安排轿子,可他……”梁金凤神情落寞,回忆着眼睛里再次流露出灰败和苦涩。 “他怎么都不听,一秒都等不了的直往雨里冲,挣扎之间,我被推出去,整个人摔在地上。两个孩子早产,因为事发突然,产婆也不在,所有一切都只能现准备,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天一夜两个孩子才生下来。最后只有欢儿活下来,她弟弟,我唯一的儿子,生下来还没来得及睁眼看一眼这个世界,就离开了。”梁金凤说到此处,声痛欲绝,几乎哭倒在椅子上,一下一下捶着胸口,仍止不住的颤抖。 清桅不自觉跟着流下泪,原来是因为这样,所以凤姨和沈清欢把这一切都怪在了娘的身上,从娘走后,她们默默恨了这些年,直到她的出现。让仇恨有了新目标,有了可以报复的对象,沈清欢便处处看她不顺眼,甚至想让她偿命。 可这件事,真的是娘的错?是她的错吗?父亲在这其中又做了什么? 她心里堵的难受,像被人死死的按在水中,挣脱不开,无法呼吸。她无法分辨这痛楚难耐是因为那个夭折孩子的不幸,还是因为凤姨失去孩子的悲恸,娘的离开,还是自己的委屈? 那份痛楚过于复杂,就像她现在剪不断理还乱的人生。 “清桅,凤姨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要追究个对与错,人生很多事是分不清对错的,我早就想明白了。”梁金凤说着,她深深地看着清桅,又好似透过她在看别人。 好一会儿,她缓缓站起来,“清桅,我知道以你的立场,我没有资格请你原谅清欢。我只是……只是我只有这一个孩子了,请你看在叫我一声凤姨的份上,帮她说说话。谢谢你。”她说完,朝清桅深深地鞠了一躬。 清桅站起身,准备去扶住她,却又听着她继续说道,“天也晚了,我就不多打扰了,我走了。” “我安排人送你。” “不用送。” 梁金凤没有让清桅送她,甚至没有等清桅再说话,人就已经走出了屋子,朝漫天飞雪里走去。 清桅一直站在屋子中央看着她离开,外面是灰暗的,屋子里极亮,她其实看不清什么,只看着一个黑色点在不断的远离,变小,直到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铃兰担心她的腿,去扶她的时候,才听到清桅幽幽地问,“铃兰,你说,如果我那天没有获救,真的没了,他们会做些什么?” 铃兰不明所以,“谁们?” 那天晚上,清桅昏昏沉沉间做了很多梦,有娘、有父亲、有沈清欢,还有陆璟尧,她不记得具体内容,只是第二天醒来时,觉得特别的累。 因为身体关系,学校那边清桅请了很长的假,十二月中旬时去参加期末考试就可以。一大早吃完早饭,她就开始收拾书房,准备自己做个这段时间的学习计划,虽然不去学校,但学习任务还是不能落下。 她正把课本从箱子里拿出来时,铃兰进来了,“小姐,是二太太院子的人。” 清桅无奈的笑笑,她早就猜到了,一早上院子外一直有人时不时走动,估计就是还看她在做什么的,毕竟昨天一大家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明里暗里劝了她半天。 “山茶,你去跟祖母和母亲那里帮我告个假,就说我昨晚上冻着了,身体又发烧了不舒服,这两天就不去给她们请安,等好了再去。”清桅把书一本一本归置整齐,对着山茶说道。 “小姐,你又不舒服了?”山茶一听着了急,立马就要过来摸她额头。 清桅轻笑,抬手拦下,“快去吧,没大事,就是有点乏。” “是。”山茶跟了清桅大半年,这会儿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应了一声之后便出门去了。 雪下了三天,清桅在屋内安安静静学了三天。等到第四天,一个大晴之日,清桅一早起来就收拾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小姐这会儿要去哪儿?”铃兰一边帮她系斗篷,一边问。 “去父亲那里。”清桅声音冷冷淡淡,却又带着某种笃定。 “小姐是决定帮六小姐了吗?”铃兰小心地扶着清桅,生怕她摔了。 清桅闻言一笑,像雪中绽放的梅花,“我是在解决我自己的问题。” 她很清楚沈家所有人之所以如此,餐桌上对她热情有加,凤姨下跪,老太太甚至拿出了沈家的名望来暗示她,不是因为她是沈清桅,而是因为她是陆家即将进门的陆家少奶奶沈清桅。 第79章 下跪求情 沈家书房。 “放肆!”一声怒吼伴随着陶瓷碎裂的巨响,打破了书房的寂静。一只玄鸟从雪白的树杈上腾空而起,扫落一片屋沿上的雪,哗啦啦往下掉。 沈世诚跪在屋子中间,头像折了似的深埋在胸口,额头被砸破的伤口正不断往外渗着血,白色的瓷片碎在他的脚边,从碎片上清晰的断断续续的勾勒花纹,可以辨认出那是一个青花压手杯。茶水浸在沈世诚的灰色西裤变得更深了,但他却仍一动不动的跪着,隐隐耸动的肩臂显露了他此时的紧张与害怕。 他本不想这么早来找父亲谈救许雅茜的事,毕竟六姐和清桅的事情让整个沈家都陷在紧张而微妙的气氛里,在此事未解决之前,这不是一个好的谈判时机。可他等不了,许雅茜的事证据确凿,如果他不管她,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如今她正好移交到了大哥的手下,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冒死也得试一试。 “谁跟你说沈家害死了许家村十几条人命!”沈怀洲被气的脸色铁青,怒目圆睁,“她许雅茜说我沈家害死了他父亲,害的她家破人记亡?她许雅茜说的话,就是圣旨?就是真理?让你这么死心踏地的相信,甚至如此无礼的来质问你的父亲!你对得起沈家的列祖列宗吗?!” 沈怀洲手指用力的一下一下点在沈世诚的额头上,推的他半个身子都歪到了一边。 “我没有想质问您,我只是想请您救救雅茜。” 沈世诚缩着脖子弱弱地说。 “我凭什么要救一个仇恨我沈家,处处污蔑我沈家的人!”沈怀洲眼神如刀,恨不得剜了沈世诚。 “那您告诉我实情,我去向雅茜解释清楚,解除误会。”沈世诚抬头两眼望着沈怀洲,有疯狂的执着。 沈怀洲看着他那个样子,心里蓦地生出一股悲愤来,直接转身,摆了摆手,“赶紧滚,走走走!” 沈世诚本来想了一肚子理由来说服父亲,却不想刚开口就被打乱,此时他哪里肯放沈怀洲走 。他跪着向前几步,膝盖磕在金石地面上,钻心的疼,他抓住沈怀洲的衣服,“父亲,只要您救雅茜,我保证老老实实与刘小姐完婚。” 沈怀洲听到此话,果真停了脚步,沈世诚抓住机会,转到他侧边,右手举起三根手指,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怀洲,声音发颤,“我发誓,父亲!” 沈怀洲稍扭头看着他这个平日里吊儿啷当儿子,目光平静,“我凭什么再相信你,冒这么大风险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不是不相干的人,抛开两家恩怨,她做的都是一些为了国家和民众的事情,您知道的,只是立场不同而已,更罪不至死啊。” 沈怀洲微微一笑,道“我并不关心她做了什么。” 他说完走到衣帽架前,开始穿大衣,将礼帽戴上,转身往外走去。 “父亲!说您的条件。” “跟清桅同一天婚期与刘家小姐成婚,且永远不能与她再联系、见面。” “那…” “你成婚之日就是她自由之时,至于去哪里,怎么去,那你不用管。”未等沈世诚问完,沈怀洲似是知道他要问什么,率先开口。 “您保证?” “为父是商人,最重承诺,自然言而有信。”沈怀洲说完,也不看他,也不迟疑,仍迈步出了书房,过了一道门,再一道门…… 眼见他要出了书房的院子,沈世诚大喊道,“父亲!” 沈怀洲站住。 “ 我同意!”沈世诚说。 “想清楚了?”沈怀洲转回身,问道。 沈世诚也不看他,说:“想清楚了。” “好。想清楚了就赶紧跟刘家商量成婚之事,时日不多。”沈怀洲说完也不等沈世诚,便大步出了书院。 undefined 清桅领着铃兰出了沁竹园,一路往书院去,出后院的时候,恰好经过静房,又听到了沈清欢的喊尖,她就一脚转了弯,先来了静房。 “九小姐。”阿严看到清桅,认真行了一礼,声音有点哑,像是很久不曾说话。 “我可以进去吗?”清桅问。 “九小姐,这边请。”阿严引着清桅往里走,沈清欢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思静院,是沈府西北角的位置,曾经的废旧房屋,一排三间,以前用来放一些的杂物。整个院子里也不常打扫,杂乱着堆着各种不用的柜子椅子,几棵树被风吹断的树枝,也没有清理,只是孤零零的倒吊着,一派破败遗弃之感。 清桅突然明白沈清欢为什么会不分日夜的嚷着要出去,这地方确实不是人能待住的。 沈清欢裹着棉被蜷缩在木板上,身体冷的直打颤,嘴里念念有词,眼神空洞的望着门的方向,俨然一副痴呆的模样。 突然,吱呀的开门声,让她迟缓的眼神定了定,是有人来了? 她瞬间疯了一样扑到门口,拼命地拍门摇门,“谁?娘?是你吗娘,你来救欢儿对不对?” 未等到来人出声,她突然噤声,将耳朵紧紧贴在门缝,企图听出来来人是谁。 “父亲?欢儿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求您放我出去,我再也不敢了……父亲,求求您,我真的要熬不住了……”沈清欢一声声哭喊,从诚恳的认错到卑微的乞求,声泪俱下。 门外的脚步声停止,但对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她从门缝里甚至能看到对方的一片衣角,可也仅仅只是衣角,再无其他。 又是吱呀一声,院子的门再次被关上。就在她以为已经没人的时候,突然传一个熟悉的女声,“是我。” 那声音她再熟悉也再恨不过了,她怔了片刻,扶着门缓慢的站起身来,抬手擦了擦了的眼泪,眉梢一挑,脸上扬上倨傲的笑,与刚才的失魂落魄盼若两人。 “沈清桅…你来做什么?”她声音低沉清冷,仿佛她才是门外之人。 清桅但笑不语,果然,沈清欢还是那个沈清欢,一碰到她就会翘起尾巴,竖起芒刺的沈清欢。 第80章 正面对峙 两个人,一扇朱色大门,一人在里,一人在外,明明谁也看不见,但眼里却全是对方。 “是凤姨让我来的。”清桅开口,声音清冷。 “我娘?你把我娘怎么了?”沈清欢很是意外,一双手紧张地抓着门框,紧盯着门缝里那个阴影。 “你放心,我没有对她做什么,也不会对她做什么。”一阵风吹来,清桅拢了拢披风,“她让我来救你。” 沈清欢似是听了什么笑话,不屑地笑出声,“哼,你有那么好心?” 清桅哑然失笑,血缘真是神奇,有些人哪怕一天姐妹也没做过,但对彼此的了解却那么正确。“你说的对,我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会救一个企图要杀我的人?”清桅目光沉静,语言讥讽,却语调平淡。 “你到底想做什么?”沈清欢以为沈清桅是来耀武扬威,是羞辱她的,却不想她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 门外没了声音,只有呼呼的寒风,吹得枯枝上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冷肃凋零的让人直想躲起来。 风停了又起,起了又停,清桅沉默良久,她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组织好语言,“我只是有些同情凤姨,我昨天见她的时候,她瘦了很多,在你骂骂咧咧、挨饿受冻的这些天,她天天去求父亲、求母亲,求祖母,甚至不惜给我下跪,让我替你去说好话,希望父亲能放你出来。” 沈清欢相信沈清桅不会拿娘的事情骗她,她在听到娘的消息那一刻,鼻尖一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被关的这些天,还是第一次和娘分开这么久,娘一定担心坏了。她额头抵在门上,咬着牙不让哭泣之声溢出来,只默默流着泪。 “你弟弟的事情,我很同情,但希望你知道这件事与我无关……” “怎么会与你无关,就是你娘害死的!”沈清欢未等清桅说完,就粗暴地打断她,怒吼出她一直以来的心结。 “是我娘害的?你真的这么认为,为什么不敢当着父亲的面去要个公道,去质问他!”清桅大声回怼,明明都知道是谁的问题,可却都因为不敢,就把仇恨归到另一个好欺负的人身上。 “因为你不敢!”清桅笃定的声音直击在沈清欢心上,发出震颤,“你有胆就去找父亲讨个明白,要声道歉。”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让凤姨开心吗?你错了,她早在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黑夜里就放下了所有,只要你。可你呢?” “你让她一个沈家二太太,丢下脸面、抛弃自尊四处求人救你。你若真心疼凤姨,爱她,你就应该照顾好你自己,带着她一起过开心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拉着她一起在仇恨的深渊里打转,越沉越深,迷失自己,让她时时为你担心。” “你凭什么这么说?!”沈清欢再听不下去,大声质问沈清桅。 清桅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任寒风吹乱掉了兜帽,吹散了头发,只因即使再冷的冬天也抵不过那份痛彻心扉。 “因为我知道失去娘的痛苦。”清桅近乎呢喃,不等沈清欢再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思静院。 当那个人在时,人总是想要更多,强求再强求,可一旦那个人没了,你就会知道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一路上,她仍能隐约听到沈清欢的喊声,“沈清桅,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听你的……陆璟尧他不爱你,你以为你用尽心机嫁过去,就高枕无忧了吗?……你做梦,哈哈……你做梦……” 清桅第一次觉得北方的寒风也有好处,它们轻易消融了沈清欢的那些呐喊、嘲讽和愤愤不平,就像绵绵密密的雪,风一卷,早就烟消云散了。 清桅从思静院出来,已近中午,太阳出来了,照的整个世界亮亮的,让她心情好了不少。她一刻不停地往沈怀洲书房走去。 她到书房的时候,正巧碰到沈怀洲准备用午饭,丫鬟们在偏厅布菜,平日严肃的书房,此时多了一丝生活气。 “父亲。”沈清桅踏进门,行了一礼,一时有些无措,不知是走是留好。 “来了。”沈怀洲看到清桅,似是早就预料到她的到来,平静地应了一声,“吃过午饭了吗?” “还没。”清桅答。 “那坐下一起吃吧。”沈怀洲放下眼镜,从书桌后起身,往偏厅走,“正好吃完我有事情跟你说。” 清桅本想拒绝,但一听他说有事,便也只好答应下来,跟着往餐桌那边去。 清桅跟在沈怀洲身后一步,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这是她自小对父亲的最深刻的印象。小时候,家里只有外婆、娘还有她,都是女人,家里除了茶味还是茶味,后来淡淡烟丝的味道混合进来,她才知道那是父亲。以至于,后来很长的时间内,只要她闻到那个味道,她就知道是父亲来了。 “坐吧。”沈怀洲坐在上位上,指了一旁边的椅子,“伤怎么样了?” “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腿还要再养养,走不快。”清桅乖巧地答道。 沈怀洲低头看了看她的腿,手抬了一下又停下,“最近好好在家养着,不要影响月底的婚事。” 清桅轻嗯一声,算是答应。 一顿饭吃的还算轻松温馨,沈怀洲偶尔问几句学业上的事,清桅一一应答,他不说话,她也不会主动找话题,半个小时便结束了。 “阿严,备车。”沈怀洲一边吩咐侍从,一边让丫鬟穿外套。弄完又去了趟里间,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银色的金属的盒子。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沈怀洲说道,人已经往门外走去。 清桅不明所以,但想着饭也吃了,事情还没办呢,且先看看他有什么事,便老实跟着。 父女两人出了沈府,上了汽车,很快离开往城西边去了。北平的雪景与南方是大不相同的,枯枝秃树,原来看起来灰蒙蒙的一片,落了雪之后,宛如一幅国画,古朴而神秘,红墙金瓦在雪的映衬下,也更显得庄重神圣,仿佛有诉说不尽的帝王盛世。 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在实时变幻的雪景中一晃而过。 “老爷,到了。”车子停下,阿严打开沈怀洲侧的车门。 清桅在铃兰的搀扶下也跟着下了车,她站定之后,抬头一望便看见了那有点熟悉的金色牌匾——龙觉寺。 第81章 与卿初识 清桅看着牌匾,想起七哥曾经说,父亲每年冬天下雪时都会来龙觉寺小住几天。难道今天带她来,是一起来赏雪的? “你们都下去吧。”沈怀洲对道阿严、铃兰几个人说,转身看着清桅,“小九,我们去走走吧。” 清桅听见父亲叫她小九,有点陌生又有点亲昵,点头应好。 龙觉寺地处较偏,又在深山之中,气温较城中低了一些,积雪看着也更深实。清桅跟在父亲身后,踩在他的脚印之上,一步一步往上。她低头看着那脚印,他的竟比她的大了那么多,她一点也不会踩出去。 过了山门殿,沈怀洲慢悠悠地停下脚步,再往前是一段台阶,他看着清桅,“我扶着你。” 清桅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在父亲的手扶住她手腕时,怔了怔。父亲的手丰厚温润,只是感觉有点陌生,隔着厚厚地衣服她不仅能感觉到那股温热,还触到父亲常年戴在大拇指上的那个翡翠扳指,生硬的,一如她曾经印象中他们之间的关系。 到了正殿前,两人停下来,视线逡巡过四周。可能因为下雪的关系,并没有看到其他人,院中极静,只有萃冷的袅袅香火味不断传来。院中积雪很厚,只清理了几条窄窄的小道,可供行人行走。 清桅跟在沈怀洲后面慢慢走着,经过一个矮石柱,她伸手捧了一捧白莹莹的雪,心想…好软啊,又举到眼前观看,真亮啊,像水晶一样+。 她听到父亲问她,“不冷吗?”声音里有淡淡的笑意。 她微怔了一下,拍了拍手上的雪,摇头,“不冷。” “我第一次遇见你娘,就是在这里,也是这样的一个大雪天,她和她的几个同学,在那里玩雪,玩的不亦乐乎。”沈怀洲指了指寺院东北方向的一个角落,“这一点你和她很像。” 沈怀洲似乎并不在意清桅是否跟着,只是慢慢踱着步子。 “我那时就想,怎么会有人对雪这么好奇,这么欢喜呢。后来才知道她和她同学都是从南方来的,此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厚的雪。她在北平呆了一个月,平时在学校学习,空闲的时候我就带着她逛胡同、吃小吃,她对什么都很新奇,遇到喜欢的会开心的笑,遇到不太好的,她也会笑着捧场,是个会处处照顾别人情绪的人。” 清桅看着父亲的背影,站住了。他一身墨蓝的长袍加裙褂,头上戴着黑色的皮草软帽,胸前挂着金色的链子,金黄金黄的,应该是怀表。 “父亲,我们进去吧,外面寒气重。”清桅说。 沈怀洲点了点头。 他们在正殿上了三柱香,沈怀洲便带着清桅去了东侧配殿,那里有她娘的往生牌位。父亲指给她看,牌位是在一个比较高的地方,用一个金色的壁龛装着。父亲在那里抬头看了很久,仿佛不会累似的。 “你要成婚了,我也该跟你娘说一声,我没有辜负她的嘱托。”父亲看着那个方向,悠悠地说着。 清桅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向院中,心里有一些酸涩,她微微仰头,把眼里的水光浸了回去。 沈怀洲从袖兜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清桅手中,是那个银色的盒子。 “这个给你,前段时候翻你娘的东西,翻到了一个刀鞘的设计图样,便叫人照样打了一把。以后,一切平安。” 清桅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柄纯银的匕首,刀鞘上是一枝上向斜溢而长的三节梅花,从大到小,梅花上和周围缀着点点白色的丝绒,像雪花,是雪中寒梅。她曾经在娘的信纸上见过,她写信的最后总会画一枝梅花。 “谢谢父亲。”清桅望着父亲温声道。 “走吧,天色晚了。”沈怀洲最终还是抬手摸了一下清桅的发顶,温暖有力。 回程又是两个多小时,到沈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临分别时,沈怀洲像是突然想起,停下问她,“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 清桅顿时想起来,尴尬地笑笑,“这里有两封信,一封是给您,一封麻烦您让人给秦书钧。”清桅看父亲轻拧下眉,有些疑惑的样子,又补了一句,“是当时绑架我的那个同学。” “我以为你找我,是想说清欢的事。”沈怀洲看着她,眼睛里有一丝意外。 “六姐的事,父亲心里早有答案,不需要我说什么。”清桅微微一笑,眉目间很是镇静。 “回吧,天冷了。” “恩。” 清桅站在回廊的这头,一路目送父亲走到尽头,拐角去了书院方向,直到连书院方向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她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想,她大概再也没有机会与父亲拥有这样的相处时光。 第二天,清桅早早的起床,穿戴好衣裳帽子,准时去了祖母和母亲那里请安。在祖母那里得知,六姐已经被雪姨接回了xx院,而许宴也被一大早叫来给沈清欢检查身体。 清桅看祖母的神情,像是心里石头落了地,对她也有了笑脸。但她对父亲的决定也并不意外,当初一顿鞭打加关了十天,既是家法也是对她的交待,她一直都知道父亲并不会真的把六姐怎么样。 --- 离期末考试还有两周的时间,因为是第一学期的年终大考,加上耽误半个多月的学习,她心里慌的不行。好几天前她就让铃兰去给宋琪送信,让她给自己辅导功课。本来约定在家里,暖和还有丫鬟们伺候着,要什么也方便,但她非说家里人多口杂的不方便,嫌弃不来。 “小姐,宋小姐已经到门口了。”铃兰小跑进来传话。 “恩,我马上收拾好。”清桅把书一一放进箱子里,“铃兰拿上箱子,我们走吧。” 铃兰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箱子,吓了一跳,“小姐,你晚上不回来了吗?怎么带这么多?” “回来的,最近落下的功课比较多,都让她讲讲。”清桅说着话,人已经出了门。 清桅带着铃兰和山茶,刚到门口就看到宋琪一身驼色大衣,高筒皮靴,双手环胸地靠在车门边,要多帅气有多帅气,就是……脸色好像有点不太好,但具体哪里不好,她又说不上来。 “你怎么不坐在车里等,站外面多冷啊。” “接我们劫后重生的沈大小姐,怎么能不隆重呢。”宋琪说着从车上拿出一大束百合花,“欢迎我们沈同学平安归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哎哟,你是我小姐好吧,你小点声啊。”清桅没等宋琪说完,就一手捂住她的嘴,凑过去让她闭嘴。 “唔唔……”宋琪呜呜耶耶说的不完,清桅堵着她嘴硬是把她关进了驾驶座才松手。 清桅趁宋琪不明所以的时候,从另一侧上了车,而后弯着眉眼对她嘿嘿一笑,“我们走吧。” “去哪啊?”宋琪懒懒地问。 “不是你说的出去呢?你没定地方?”清桅愣住了,这丫头办事果然不靠谱。 “我想想啊……”宋琪双手放在方向盘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很是认真思考的样子。 突然,她眸光一闪,一打响指,“我知道了。” “去哪?”清桅好奇地问。 “军部大楼!”宋琪一声令下,一脚油门,车奔出去好远,吓的清桅根本来不及反应。 军部大楼?去那干嘛? 第82章 表白之战 “表白?”清桅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她转身目光定定地锁着宋琪,满脸的震惊加不解。才几天不见,她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宋琪恩哼一声,略一点头,风轻云淡的像是在说天气,“我喜欢舟亭,你不是早看出来了呢。” “你喜欢舟亭?”清桅微皱着眉问了一句,问完又立马摇了摇头,“不不,我知道你对他有点不一样,没事多看两眼、多打听几句,但这就喜欢了?” “不喜欢,我打听什么。”宋琪说的理所当然。 “已经喜欢到要主、动、表、白的地步了?”清桅一字一顿,食指还一字一点的说着主动表白的四个字,尾音都要扬到天上去了,她一时还没接受了。 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身边的亲人、朋友,一直说的都是女孩子要温柔、含蓄,知书达礼,就算是受过西洋教育的五姐,也没见在爱情上这么大胆张扬的,她心里震撼不小,一再打量宋琪,反复确认她真的正常吗?! “是的,趁现在,去表白 。”宋琪大大方方地说道,脸上表情却有点复杂,“指不定哪天就没这机会了?” “为什么会没机会了?”清桅又听不懂了。 “恩……”宋琪挠了挠头发,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继续,“你想啊,现在四处打仗,他还是个军人,一个不小心哪天出发再没有…你说,是吧。” 她说完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干。 清桅瞅着她,越瞅越奇怪,忍不住摸了下她额头。 “你干嘛啊。”正开着车的宋琪,被吓了一跳,梗着脖子往后一退。 “我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清桅俯过身子,凑近了盯着她,轻声说,“我真的觉得你今天有点不正常。” 宋琪余光里一张无辜又好奇的脸,她很是不自在,伸出右手一下把清桅推了回去,结结巴巴地说,“哪有…你,你才不正常…坐好,我开车呢。” 清桅问不出来,看也看不出来,只好乖乖坐着,时不时看看前面,又看看宋琪。 车过了王府大街,出了二环往东,清桅安静的坐了十来分钟,心里接受了不少,便开始思索其他的,“宋琪,你表白,有准备什么吗?”她转身扫了眼后座,只有刚刚给她的那束百合,再无其他。 “准备什么?”宋琪一脸平淡地问。 “你来见我都知道送束花,难道表白,空手去吗?”清桅更是无语了,这人不会是想一出是一出,临时决定去的吧! “那,要不你把那花儿先借我用用?” “啊?”清桅真是被她的脑回路惊的下巴都要掉了,“要不咱们回去准备一下,下次再来吧?你这也太…” “别啊,你看,这前面拐弯就到了。”宋琪一抬下巴,打断清桅。 其实宋琪哪里知道,清桅这番犹犹豫豫、坐立不安的,除了这事儿不太靠谱,还怕见到陆璟尧。说起来自从上次医院分开,这十来天都没有见过陆璟尧,也没听到他什么消息,听父亲说,秦书钧和许雅茜已经交接给警察署,那他……应该很忙吧。 “清桅,下车,我们得走过去,前面拦住了,车过不去。”宋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车,敲了敲清桅的车窗。 清桅裹紧衣裳,戴好帽子下了车,望了一眼四周,车前的路口被两排木栅栏拦住了,灰黑的大门在两三百米外,清桅伸手拉住宋琪,低声说,“宋琪,要不咱们还是走吧,这军事重地,咱们就这么过去会不会不太好啊?” “没事,咱们就到门口,让人帮忙叫出来,又不进去。”宋琪仍拉着清桅往前,就在正要跨过木栅栏里,一时厉喝传来,“什么人?” 清桅吓的脖子一缩,赶紧拉低了帽子,恨不得能摭了整张脸,太丢人了,这要是让陆璟尧知道…… “沈小姐?”好的不灵坏的灵,熟悉的声音直冲清桅而来,是武阳,“沈小姐怎么来这儿了?来找陆少?” 清桅把帽沿往上移了移,就像做坏事被人当场抓包,却不得不笑脸相迎,“武阳,不是…不找他,我们……我们路过,呵呵” 清桅看着武阳尴尬地笑了笑,扯着宋琪就要走。 宋琪也认出了武阳,熟人啊,哪里肯走,拉住清桅不肯动,“我来找舟亭。” “你是?”武阳上下打量宋琪,有点眼熟,转着眼珠想了想,“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宋琪,宋家的小姐。”说到宋家,武阳整个人的神情都变了,脸也不笑了,腰也直了,只剩下严肃。 但这也不能怪他,上次在学校遇到,见她气质不凡就跟舟亭多打听了几嘴,谁知一问才知道,是宋家的人。那一丁点儿小火苗立马掐灭的彻彻底底。 “舟哥不在,请回吧!”武阳说完做了个请的动作。 “不在?那他去哪儿了?”宋琪不知道武阳的那些心理,仍礼貌地问。 “这是军事机密,哪能随便告诉你啊。”武阳看着宋琪正声道。 “我有事找他,你帮我叫他出来一下。”宋琪说。 “都说了人不在。你们……”武阳看两人不动,他要严肃的做点什么,但又有清桅在,他一时为难的不行,转头靠近清桅,轻声说,“沈小姐,陆少他们去东北了,过几天就会回来,等他回来我会告诉他你找他的,你们先回吧。” 武阳一番话,说的清桅面红心跳的,真不是她要来找陆璟尧,但想了想还是不解释了,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宋琪,武阳不会骗我们的,既然人不在,我们就先回去吧。”这回不等宋琪拒绝,清栀就硬拉着人塞上了车,转身对武阳说了声“谢谢。”也跟着上了车离开。 -- “谢谢啊,张主任。”陆阅川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走到那位被称作张主任的男人身边,向他伸出右手。 张主任见陆阅川过来,赶紧站起身,双手握住陆阅川的手,满脸堆笑,“陆长官客气,这都是我们宣市百姓应该做的。” 陆阅川胸腔里漫出几声笑,虽然他很不喜欢这个张主任,但面子还是要给的,“那我先替所有战士,谢谢张主任,也谢谢宣市所有百姓。”陆说完,做了个请的姿势,“这也快中午,我让严青带主任去餐厅用餐,本该我自己陪您的,但一会儿还要回南边一个电话,着实走不开。” “不用不用,陆长官军务要紧,我们物资送到了,也该回去给大家个交待,就不打扰您了。”张主任挥着胖乎乎的手,连连拒绝,赶紧退出了办公室。 “那张主任您慢走,严青,送送张主任。”陆假装扯着嗓子喊了几句,示意齐铭去送。 “是!”齐铭立落的答道,赶紧跟着追出去,“张主任,我送您。您这边请。” 打发走人,陆阅川大大松了一口气,正倒水喝,听到有敲门声,“进来。” “大哥。” “璟尧啊,来,坐。” 陆璟尧一身军装,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地迈着长腿就走进了办公室。 第83章 神经兮兮 “怎么样?都搞定了?”陆阅川递了一杯茶给陆璟尧,靠在桌沿问他。 “恩。王瑞霖想要在佩城闹一闹,但连着三四天的大雪,他估计也担心闹大了得不偿失,就互相试探了几回,就撤了。”陆璟尧一边喝茶一边说道,表情有些凝重。 佩城原先是王家的地盘,易守难攻,大哥这次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自己这边死伤百来人,他们那边只会更多,依王家的个性又怎么可能就此善罢甘休。他担心王瑞霖这次的试探后来还有其他更多大的动作。 “别担心,你大哥都打仗十几二十年了,还能怕他一个毛头小子王瑞霖?!”陆阅川胳膊一抬,搭在陆璟尧的肩上,偏头看着他笑。 陆璟尧与大哥陆阅川,虽然不是一个母亲,但因为两人从小喜欢粘一起,打闹、上学,就连他从军都是追随着大哥的脚步来的。这一几年,两人在一个部队,打仗时,你战前线我就守后方,从来都是拿命在护着对方,他们除了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更是肝胆相照的好战友,感情自然是家里其他人不能比的。 “大哥,王瑞霖你还是要多留心些,他虽然年轻,但也是刚从国外军事学校回来,这两天接触下来,胆大心细且阴狠果决,他给我感觉只怕比他父亲还难对付。你要小心。”陆璟尧看着大哥,一脸认真。 “我知道,走,吃饭去!”陆放下茶杯,拍了拍陆璟尧肩膀,“快别愁眉苦脸了,你这都要结婚的人还突然跑过来,要是让弟妹知道,还不得怨我这做大哥的。” 陆璟尧松开紧拧的眉,轻扯唇角,淡淡一笑,“她不会。” -- “什么不会?怎么还不会啊?我都说三遍了,沈清桅你脑子是不是让绑匪给打坏了。”安静的咖啡厅包厢里,宋琪戳着沈清桅的额头,痛批出声。 清桅趴大试卷上,手指扣着卷面,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宋琪,满眼无辜,垂下眼皮时不禁嘀咕了一句,“明明才讲了一遍好不好……” “哪里只讲了一遍,你看看这上面的笔记都画三次了。”宋琪声量不减,一边说一边扯过试卷在上面画个不停。 “宋琪,你不能表白失败,就把怨气撒我身上吧。”清桅不满地嘟个小嘴抗议道。 宋琪一听这话,心里那里火星子可是点着了,“谁表白失败了,沈清桅,你给我说清楚啊!” 清桅一见情况不对,赶紧求饶,“我我我,我表白失败了,行吗?宋大小姐!” 宋琪佯装着生气,拿着旁边的靠枕就要砸清桅,一阵敲门声让她停了手。 “进!”清桅说。 “两位客人您好,这是您的餐,还有甜品。”两三个服务员端着木制餐盒陆续进来,一一将里面的菜品和甜点放在两人中间的桌上。 屋内的两人见状,你看我,我看你,眼神流转对话: 清桅一挑眉:【你点的?】 宋琪摇头:【不是啊。】【你点的?】 清桅摇头:【不是我。】 宋琪一皱眉:【那是谁?】 清桅眨眨眼睛:【我不知道啊】 “餐已经齐了,两位请慢用。”服务员收拾了餐盒准备出去。 宋琪一抬手,赶紧叫住她,“我们没有点,谁让你们送来的。” “哦,是对面福满楼送来的,说是一位姓宋的先生给两位点的。”服务员说完,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宋琪的回话,等了半天没声音,只好又开口问道,“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了,走吧。”宋琪淡淡回了一句,转身趴在窗口往外看,正好看到一辆黑色汽车缓缓离开,那辆车她再熟悉不过了,是陆骏麟的车。 清桅见宋琪一个劲儿往外看,心里疑惑,也跟着凑过去东望西看,结果什么也没看到,“还是上次那位,你哥?” “恩。”宋琪应了一声,抬手用力一拉,把窗户关上,屋内顿时暖和了不少。 清桅看着宋琪脸色淡淡的,跟刚才完全不一样,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的开口,“说说?你那手腕上的勒痕那么明显,一天了,你当我看不见啊。” “没啥,就是被关了几天,今天刚逃出来。”宋琪假装轻松地解释了一句,又分别把两只毛衣的衣袖往下拉了拉,正好盖住手腕上深红的勒痕。 “你哥关的?”清桅问。 宋琪点头恩了一声。 “你哥干嘛关你?然后现在发现你了,也没抓你回去,还给你点吃的?好奇怪啊。”清桅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冷肃的脸,阴鸷的眼,当时她怎么形容来着-假寐的虎,是挺让人害怕的。 “害,可不是呢,奇怪又神经。”宋琪嘴里吐槽着,很是不耐烦,“来,吃,不吃白不吃。” 清桅接过她递过来的筷子,嘿嘿陪着笑,“好,不吃白不吃。”清桅知道宋琪这会儿心情不太好,但她不想说,那她便也不再问,只陪着就好了。她在这里没什么朋友,所以格外的珍惜宋琪,她不会刨根问底惹宋琪不开心。 美食治愈啊,两个人边吃边聊了,心情转眼雨过天晴。两个人吃完饭,又学习了两个小时,宋琪才开车送清桅回去。 接下来的一周多的时间,清桅都把自己关在沁竹园学习,每天除了给祖母和母亲请安,基本都窝在书房看书,上次宋琪给她补课,她发现落下的功课还真不少,不仅不少,这医学还真是难。 或许是这临时佛脚抱了不错,期末考试的时候她竟然觉得题都不难,应该考的不错,出学校的时候脸上也是难得的露了笑脸。 “看小姐的模样,考试该是考的很不错啊。”铃兰接过清桅手上书袋,送上热姜茶和暖手炉。 “恩,应该还可以吧。”清桅抱着手炉,合着衣服就往矮榻上一躺,心想祈祷着,可千万要考好一些啊,不然到时候让父亲母亲看到成绩单,那就太丢人了。 “小姐,你想睡就去床上睡吧,一会儿吃晚饭时我再叫你。”铃兰说着,想扶清桅起来,但清桅累的根本不想动,她这两天熬夜看书,太缺觉了。 于是,闭着眼嘴里嘀咕,“我就睡一会儿,我太困了……” 话才完,俨然已经睡熟了的模样。铃兰只好去里屋拿被子毯子给她盖上,怕她受凉。 清桅这一觉睡的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才缓缓有要醒的样子。窗外的竹林积着雪,阳光稀稀疏疏地照着她沉睡的脸上,薄薄的一层,暖洋洋的。 突然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哒哒哒响起,清桅被扰的皱了皱眉,刚睁眼想看看怎么回事,就听到山茶说,“小姐,二太太和六小姐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清桅的眼睛猛然一睁,顿时从被子里坐了起来,“走了?去哪儿了?” 第84章 再生意外 “不知道。”山茶看着清桅摇了摇头,“没人知道她们去了哪儿。” 清桅彻底蒙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些。” 山茶这才把刚刚在丫鬟们那里听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原来是昨晚二太太梁金凤和六小姐沈清欢走了,确切地说是离开了沈家,老太太和沈夫人一众人都不知道,今早去常忆苑看沈清欢的时候,才发觉人不见了。 但最奇怪的是,光沈夫人着急的去找沈老爷的时候,老爷竟然说不用找。 “不用找?”清桅有些疑惑,父亲知道凤姨要走? “恩,老爷亲口说的,不用找。”山茶挠了挠,继续说,“但夫人问老爷,是不是他安排人把人送走了的?” “父亲怎么说?”清桅问。 “老爷说,不是。夫人又问他,那他知不知道她们去哪儿?老爷也说不知道。”山茶说到此处,朝着清桅走近了些,低声又补充道,“所以这会儿下人们都传,说老爷是因为小姐的事,把二太太和六小姐送走了,但他怕老太太生气,所以拒不承认。” 清桅听到这番话,她心里并不意外,原本好好的两个人,在这个时候突然不声不响的走了,父亲还不让找,是谁也会怀疑是因为她的事。 好不容易以为顺利了结的事,结果又来这么一出,她心里又是慌乱,又是烦闷。 “那祖母和母亲此时在何处?”清桅赶紧掀了被子起床,她得出去一趟。 “夫人正在老太太那里,刚刚苏木说已经哭了一个多时辰了。”山茶一边说着一边伺候清桅梳洗换衣。“小姐,你是要去老太太那里?” 山茶这一问倒是把清桅问住了,她是要去祖母那里吗?去了那里说什么?安慰祖母和母亲吗?她们会听吗?还是澄清凤姨的出走与自己无关?那她们会信吗?或者真的无关吗? 清桅只觉得脑子里冒出了无数个问号,毫无头绪,根本不知道从何开始解决。 人生真的有好多难题,突如其来的让人措手不及。 清桅直到出门,这一个个问号还是萦绕在脑子里,剪不断理还乱。但她还是坚定地出了门,只是不往老太太的念福堂,而是去了沈怀洲书院的方向。 半个小时后,清桅青绿色的身影出现了沁竹园门口,铃兰一见她这么快回来,不禁有些惊讶,“小姐,这么快回来了?” “恩。”清桅微微笑了笑,神色轻松淡然,与半个小时前出门之时的她截然不同。 铃兰瞅着小姐心情不错的样子,想着事情肯定已经解决了,帮她脱披风的时候,直接朝她竖了个大拇指,一脸真诚的夸赞道,“小姐真厉害!这么快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跟在身边的山茶闻言笑出了声,看着铃兰直摇头。 这下铃兰不乐意了,睨了山茶一眼,“你笑什么?难道我夸小姐夸错了?” “没错没错,小姐可聪明了呢。”山茶笑着应承,不再与她争辩。 其实清桅这次,不是聪明,是难得糊涂了一回。她出了沁竹园往书院走,一路走一路想,父亲都说了不是他安排的,他也不知道人在哪儿,更不会去找人,这不都父亲的决定吗?从头到尾,也没有提及过她。 那些说词无非是下人们的闲聊猜测罢了,她为着这些无所谓不重要的人的猜测纠结头疼干嘛,简直自寻烦恼。 思及此,她心里顿时豁然开朗,不再纠结,她当即调头去了老太太那里,不说什么,就是纯粹的日常请安罢了。 但你不提,别人也会提,到了老太太处,那几个人看到她来,表情先是一愣,后是佯装着笑脸热络几句。当时祖母没忍住,问她知不知道凤姨和六姐,她老实回答,说知道,一早听丫鬟们说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祖母再问她有没有提前得知什么消息、知不知道她们可能去哪,她一律回答——不知道,或许可以问问父亲。 那几个人见她根本不接茬上套,问了几句没意思也就不再追问,她待了差不多一刻钟,就借口有事离开了念福堂。 沈清欢的事清桅想开了,考试的事也完结了,接下来就是她的婚事了。 此前,虽然早就知道十二月底要成婚了,但此之前,她一连遇到各种事情,又是绑架、又是考试,对于马上要成婚的这件事,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感。但这几天又是试婚衣,又是挑婚鞋的,她才真的意识到——她和陆璟尧真的要结婚了。 可陆璟尧人在哪儿呢? 武阳说他去了东北,那现在还在东北吗?还是已经回北平了?她想着要不要去见一见他…… 可她又纠结见面了说什么呢?婚事他很早就说了,有问题,有要求都可以找白舒婷,跟他也说不上。可不见面,她心里又不踏实,她总觉得陆璟尧真的会回来和自己成婚吗? 她突然意识到,她有点想他,只是单纯的想见他,哪怕什么都不说。 她一个人缩在书房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书,已经愣怔了好一会儿了,脸上呆呆的,脑子里却乱成了一团。 “发什么呆呢?” 清桅的头被书敲了一下,猛的惊醒过来,抬头一看,是许宴挂着笑充满好奇的一张的脸。 “许宴?你怎么来了?” 清桅盈盈一笑。 “我不来,怎么能看到某人竟偷偷犯相思病呢?”许宴坏笑不停。 “你看错了。”清桅下意识放下书,下意识摸了下脸,这么明显吗?一眼就被看穿了?她故作镇定地干咳一声,“你要特意来取笑我的话,那你可以走了。” 许宴但笑不语,放下一个红木的雕花锦缎盒在桌上。 清桅凑近上下打量了下,四四方方,有点旧,上面绣着一对鸳鸯,还裹了金线,很是精致,但这风格实在不像是许宴啊,她抬头问,“送我的?” “恩,嫁妆!”许宴一挑眉,得意的在盒子上轻轻敲了两下。 清桅闻言,噗嗤一笑,“你送我嫁妆?”不是贺礼,是嫁妆,清桅有点迷糊又有点哭笑不得。 “我是娘家人啊,备的自然是嫁妆。”许宴随口解释了一句,抬手按了下小盒子的开关,将盖子打开,推到清桅面前,“看看,喜欢吗?。” 清桅看向箱子里的东西,顿时震惊住了,两个赤金手镯、两个赤金垂珠耳坠、一个赤金盘螭珞圈、一个朝阳五凤挂珠钗、一个赤金梅花三朵步摇、一个梅花雕柄赤金如意,整整八件金器! 第85章 特殊嫁妆 清桅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些金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住了一般。 良久,她轻声问,“许宴,当医生这么能挣钱吗?” 许宴轻笑出声,看着始终不肯抬头的清桅,知道她是感动了却又不想表现的那么明显,他玩笑似的答道,“恩。” “那我以后得好好学,不能再偷懒了。”清桅语气里有淡淡的俏皮,却又无比认真。 “好。”许宴看着清桅,就像看着小猫在玩新得的玩具,好一会儿,他忍不住问道,“喜欢吗?” 清桅没有立即回答,只一个劲儿的点头,她深情的目光不停地流转在那些首饰上,白皙的手指一一抚过,从耳饰的坠子到步摇的镶花,认真又仔细,仿佛在看稀世珍宝,爱不释手。就在许宴以为她要合上盖子时,清桅抬眸,柔声说了一句,“喜欢。” 她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脸上绽放着璀璨如星辰的笑容,宛如冬日里的暖阳,灿烂、明媚。 许宴回她极温润欣慰的一笑。 清桅在看到那些梅花图样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些东西不是许宴的,或者说不完全是许宴的。她不知道许宴与娘是怎样的缘分,曾经又是怎样的相识,但她敢肯定,许宴认识娘,且关系非同寻常。 许宴从第一次来沈家为她诊伤,他就对她格外照顾,她当时只觉得为人医者,他或许就是本性善良,为人和善。但一直他总在默默的帮她,上次聊天时他还特意提起一位故人,说是对他很重要的人。 那个人就是娘吗? 可许宴既已知晓她身份,隐晦地的提及过去,却从未坦言过认识娘,又是为何?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不能说明关系?这些东西又会在他手上? 清桅氤着水气的眸子,凝视着许宴的眼睛,她企图从那里看出些什么,直到铃兰再一次来添茶,她什么也没有看出来,那里除了一汪平静,什么都没有。 “好了,脸都花了。”许宴双眸一弯,温热的手在清桅头顶揉了一下,“眼睛哭肿了,成亲就不好看了。” 清桅咧嘴呵呵一笑,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拿出帕子擦干眼泪,又揉了揉脸上的尴尬。 许宴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间差不多,医院那边还有事,我得回去了。”说完,他站起身往外走。 清桅跟着出来送他,快到门口时,许宴突然停住,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差点忘了,这是秦书钧托我给你的。他今天下午的船已经出发去美国了,我托我以前的教授,让他过去继续学业。” 清桅接过信打开,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写着,“清桅,谢谢你。我定努力学习医学知识,不负你今日救命之情,后会有期。” “可有什么话带给他?”许宴等她看完问道,像是特意在等。 清桅抬眸看他,“他不是已经走了吗?有话也带不到啊?” 许宴愣了一下,拍了拍后脑勺,嘿嘿一笑,“我,我写信的时候,多写一句就行了。” 清桅捏着信,折好放回信封。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想说的,都在那封信说过了。”我们已经道过别了。 “那行,我走了。等成婚那天我再来送你。”许宴裹紧黑色的大衣,灰色的围巾被风吹起,在身侧扬起好看的弧度,像一只报喜鸟离开了沁竹园。 谢谢你,许宴。 -- 许宴从沈府出来,直接回了医院,刚进门被突然出现的一个身影吓了一跳,“你小子想吓我啊。” “对不起师兄,我心里着急,一听是你,就……”秦书钧立的墙边,双手抬起又放下,有些手足无措。 “不是说下午的船走了吗?我就知道你小子骗我。”许宴进到屋内,脱下大衣,穿上医生袍,不经意扫了秦书钧一眼。 这小子这次办的这事儿,真是让他大跌眼镜,本来大失所望不想再理会了。但意外清桅竟然原谅了他,还说服沈伯父放人。他也是看在他确是不可多得的医学人才上,才出手帮忙。 “对不起师兄,我骗了你。”秦书钧又是一阵道歉,含胸站在那里,头低的更深了。但却只是片刻,他又着急地走到许宴跟前,眼睛充满期望的问,“她看了信,有说什么吗?” 许宴闻言抬眸睨他一眼,“就为这?” 秦书钧定定地点头。 “恩……”许宴没想到是在因为这个,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说什么?”秦书钧又向前走了步,直逼许宴面前。 “她说,一路平安,学有所成。”许宴说完,拍了拍的肩膀,很郑重。 秦书钧一听,立马激动地握住许宴的胳膊,脸上由阴转晴,眼睛明亮的不行,“会的,一定!我一定不负她所望。” 许宴见他这反应,微微一笑,心里暗暗庆幸,琢磨着应该是做了件好事吧?! 许宴人走了,但疑惑的种子却结结实实地种下了。她看着那套首饰,一个人坐在书房,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个跟娘有关的事情,许宴与娘的关系?父亲那天提及与娘的相识,娘回了南方那又是什么时候与父亲成婚的?父亲说过,娘是他光明正大娶进门的太太。 还是凤姨说的那个晚上,娘为什么突然半夜离开?最终真的走了吗? 清桅心里有好多好多疑问,这些疑问好似从娘离开时,播下了种子,经过这半年的风吹,在开始不断的生根、发芽,蠢蠢欲动。 太阳渐渐西落,金灿灿的夕阳余辉铺满整个院子,像是从太阳身上撒碎的金铂不遗余力地洒下来,是落幕时最盛大的致谢。 一切在光里都变的晶莹,也变的摇摇晃晃,就像竹亭里那个人影,她直到叫来铃兰,她才确认没有认错。 “铃兰,你去把他叫来。”清桅吩咐道。 “是。”铃兰应答,踩着一路橙光向那个人影走去。 清桅如果没有记错,他应该在那里已经快半个小时了,走走停停,时而面向正屋而立,时而背对着竹林坐下,但不管什么动作,他都坚持不了几分钟,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有几次清桅的视线与他不经意对上,他却是触电般极速移开看向别处,尴尬不已。 “九小姐。”来人跟着铃兰停在清桅面前,恭敬地行礼,声音与以往并无不同。 “慕青玄。”清桅淡淡抬头。 “是。”慕青玄仍低着头,不看她。 “是父亲那边有什么吩咐吗?” “回小姐,没有。” 清桅有些奇怪,“没有?那你在我院子待了这么久是做什么?” 第86章 东北宣市 慕青玄是父亲的近卫,更是同风同雨几十年的朋友、战友,在沈家,下人们从不会把他当下人,兄弟姐妹们也都是慕大哥或青玄哥的叫,就是沈夫人为了能在父亲面前有个好形象,平常也会对慕青玄礼让三分。 他和沈清欢一起被带回来,沈清欢被关在思静院十几天,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是却从没有人听说过慕青玄在哪里,父亲对他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他今天突然出现,看他清瘦的身形和倦冷的表情,估计也被罚的不轻。 慕青玄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老爷让我以后跟着九小姐。” “跟着?”清桅抬眸看他。 “以后,慕青玄誓死跟随小姐,绝无二心。”慕青玄后撤一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正声道。 慕青玄是习武之人,清桅自是知道这一礼的分量。她想父亲是把这个处置权给了她自己,且无执行期限。 就这样,慕青玄自此跟了沈清桅,且在日后一个又一个紧要关头,救她性命于危难之间,而与绑架案相关的所有人和事也都有了了结,是好是坏,谁也不知。 -- 东北宣市。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一连下了两天两夜,几乎淹了整个城市,几个裹着厚重皮草的行人正走在城市主干道上,步履缓慢。宽大的马路上积雪被压出一道道满是泥印的车辙一直延伸出去好远,有几个小孩正在马路尽头的一块敞地上打雪仗,嬉闹的喊叫声,惊起树梢上的松雀一阵扑腾,打断了陆家两兄弟的话别。 “好了,不说了。你快走吧,哪有成婚前三天,还不见新郎人影的。”陆阅川拍了拍了陆璟尧的肩膀,“要是耽误你婚事,父亲非打死我不可,赶紧走!” 陆璟尧舒展眉头,勉强一笑,“那我走了,大哥。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小心王家。” “恩,我知道。”陆阅川一挥手,目送陆璟尧离开。 军绿的越野吉普如离弦之箭飞驰而过,惊起又一轮飞雪风暴。陆璟尧坐在后座上,长腿微屈,手里仍在翻看资料。他没有想到这次佩城之事花了如此长时间,眼见离婚期只有三天,才被大哥催的不得不回北平。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黑色的钢笔,大笔一挥,合上文件夹递给舟亭,“今天务必发电报告知墨白。” “是!”舟亭接过文件,放入箱内。 终于能休息了,陆璟尧轻舒一口气,一手搭在车窗边,头一仰靠在后座上阖眼假寐,虽眉宇间有些许疲惫,但沉寂的面容仍不掩他俊朗英锐之气,让人忍不住想探究心思如海的他到底是个怎样的魅力男子。 车行十几分钟,即将拐弯出市区之时,突然一个刹车,陆璟尧手迅速按在黑色手枪上,瞬间睁开眼睛,锐利的眸光一闪,“怎么回事?” 舟亭扫视一周,当即下车,看到车前一人一马,俯耳对陆璟尧说道,“是王家小姐。” 陆璟尧松开腰间的枪,稍侧头睨了一眼前方,一身黑色骑马装加红色披风的女子正端坐在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上,正是王双。 哒哒的马蹄声渐近,王双骑着马来到车的侧面,与陆璟尧面对面,笑语嫣然,“四少,好久不见啊。” 陆璟尧仍是之前的姿势,只抬眸看她,“有事?” “四少大婚在即,还亲自督战佩城,我五哥让我送声恭喜。”王双看着车内的陆璟尧,他虽然面上冷峻漠然,但散发的独特魅力,还是让她原本气焰嚣张的带话,语气里多了一丝柔和。 “五公子的心意,我陆璟尧领了。佩城之事,还请转告五公子——安分守己,方能相安无事。”陆璟尧道。 王双的脸色变了变,转身拿出一个漂亮的四方锦盒,递到陆璟尧面前,“这是我送给沈小姐的贺礼,麻烦四少带给她。” 这回陆璟尧看都没看,直接吩咐道,“舟亭,出发。” 车子迅速启动离开,惊的白马前蹄高抬,一声嘶呜,王双熟练的拉住缰绳,对陆璟尧喊道,“我的礼四少可以不收,但五哥的礼,不日之内送到,请四少一定笑纳!” 陆璟尧回到北平陆公馆时,已是傍晚,天色已黑。他刚进家门,就看到一路鲜花喜幛,或摆或挂,应接不暇。而到自己的璟园门口,更是明灯高悬,各色的宫灯、彩灯、鲜花围绕,密密麻麻,而不知从哪儿开始铺展开的红毯,一路穿墙过柳,越过主厅大门,在屋子中央蜿蜒成一个大大的双喜字。 陆璟尧在东北被冻住的心,此时竟开始慢慢融化,感到一丝暖意。他闲庭信步般走进园子,推门进屋。 屋内白舒婷正指挥下人们布置屋子,又是擦桌子摆花,又是楼梯上挂喜幛,倒是刘妈先看到进屋的陆璟尧,微胖的身体小跑到他跟前,热情相迎,“少爷回来了!” 一屋子下人闻声都看向门口,一阵欢喜,都赶紧停下手中的活儿齐齐跟陆璟尧行礼。 “璟尧,你可终于回来了。”白舒婷高兴的几步来到陆璟尧,嘴上跟他说话,目光却不自觉往他身后更远的地方瞅。 “大哥…还在东北,有事走不开。”陆璟尧心知肚明,虽然这话残忍,但还是不得不告诉她实情。 白舒婷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的落下来,转瞬又故意坚强地看着陆璟尧,“战事要紧,我知道的。只是想着毕竟你结婚,也是大事,他可能也会回来一趟。” 屋子里的人还各自忙着,一片喜气洋洋,与此处的气氛完全不同。陆璟尧举目四望,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大嫂,只是沉默着。 好一会儿,白舒婷两手一摊,微微一笑,似是已经从那个低落的情绪里出来,“不回来就不回来吧,走,我带你看看这四周的布置,看看可还有需要完善的地方。” 陆璟尧其实已经很困了,本想夸一夸就拒绝的,但转念一想刚刚的事情,便只好答应下来,跟着白舒婷往里面走。 白舒婷一边走一边说,两人转完楼上楼下已是半个多小时之后。陆璟尧极有耐心地配合,直到送走白舒婷,他才回了客卧洗澡收拾。 那一晚,陆璟尧睡了这一个多月最安稳的一觉,直到陆太太派人来请他一起用早饭,他才被刘妈叫起来。 “少爷,大太太来人传话,说请您今儿早上去她院子里跟几位姨太太一起用早饭。” 刘妈温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陆璟尧睡眼惺忪,平日里严肃冷冽的眸子此时多了几分懵懂,让人忍不住亲近。他醒了醒神,“知道了,你告诉母亲,我马上过去。” 第87章 成婚前夕 陆璟尧大概是在东北冻惯了,此时北京城虽积雪未化,但阳光却明亮的像夏天。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人字纹昵大衣,连围巾都没戴就出了璟园。一路上脚步轻快,踏着雪踩着光,很快就到了大太太的园子。 一进入园子,扑面而来一阵腊梅的香气裹着冰霜,有一种特别的冷香。他绕过层层叠叠的假山和已经冰封的水塘。进到正厅,不见其人,但已闻欢愉谈笑之声,人似乎不少。他顺着正厅的外廊走到尽头,一眼便望见后院中央热闹非凡的玻璃房。 说房其实不太准确,之前是个四面空敞的西式洋亭,这会儿绕着四根白漆罗马柱不知何时围了一整圈玻璃,那玻璃还不完全透明,上面雕的花纹有棱有角,四面八方的折射着阳光,一眼望去真是个漂亮极了的玻璃阳光房。 陆璟尧从一出现,屋内说话聊天的人就已经看到他了,只是等了一会儿,却仍不见他过来,一个一身雪白旗袍的女子探出来,喊了一声,“老四来了,怎么不进来?半年不见,突然害羞了?”女子声音甜俏逗趣,惹的一屋子人顿时欢笑不已,她是陆璟尧的三嫂宋雪燕,与大嫂比起来,她更是活泼开朗一些。。 “是啊,老四,别是忘记我们都是谁了吧?”有一通身贵气的紫衣妇人也跟着玩笑。 陆璟尧嘴角一扬,迈着长腿进到屋内,屋内暖烘烘的,全是女人,又是花香又是音乐,他是真的有些不适应,不过嘴上自是不能言明的,“薛姨和三嫂还是那么爱开玩笑,都说近乡情怯,我见着大家,自然也是如此。” “大姐,你听着老四说的吗?这要结婚的人了,嘴就是甜的呀。”二姨太梅莉是上海人,说话有着浓浓上海口音。 “是啊,我看不仅嘴说话甜了,人也是更一表人才了呢,瞧瞧这个头又高又俊的。”五姨太薛婉儿也加入调侃之列,一双眼珠打量完陆璟尧又瞅着其他人,掩唇直笑。 “好了,你们别打趣他,好不容易人来了,先用早饭吧。”主位上的大太太宋凌笑着圆了个场,让丫鬟们开始上早饭。 陆璟尧也终于得了空跟大家一一打招呼,母亲、梅姨、薛姨、大嫂、三嫂,全都一一见礼。 陆璟尧刚坐下,一个一直未说话的少女模样的女子不乐意了,“四哥偏心,我这么大个美女坐在这里,你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坐在薛婉儿旁边的小丫头开口,很是不高兴的嘟着嘴扭头不看陆璟尧。 小姑娘是陆家最小的小八,五太太薛婉儿的女儿陆珍珠,今年十二岁。人如其名,因为得的晚,一家人宠的不得了,养成如今这圆圆滚滚、白白胖胖的珍珠模样,很是可爱,脾气自然也是不小。 陆璟尧哑然失笑,抬手弹指敲了一下她的头,“人小鬼大,见着你四哥,你不先跟我问好,还等我先跟你打招呼?” 陆璟尧虽然玩笑似的说,但在座的几位哪个不是人精,不约而同地都看向陆珍珠,五姨太不动声色的用腿轻轻碰了一下陆珍珠。 “四哥……”陆珍珠闷闷的叫了一声。 陆璟尧淡淡一笑,长臂一伸又要拍她的头,“乖。” 陆珍珠侧身一躲,双手小心护着头发,“别再拍我头了,四哥,一会儿头发乱了就不漂亮了。” “好了,漂亮漂亮着呢,赶紧吃饭吧。”五姨太薛婉儿夹了一个水晶包放在女儿碗里。 窗外红梅覆雪,雪山晶莹,屋内大家都在默默地用餐,时不时闲聊几句,一室温馨。陆珍珠吃了几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陆璟尧:“四哥,新嫂子漂亮吗?” 陆璟尧停下喝汤的手,怔了怔,正犹豫着不知怎么说,却不想被大嫂白舒婷抢了先,“漂亮,很漂亮的姑娘。” “跟我比呢?比我还漂亮吗?”陆珍珠放下碗筷,双手规矩地放在双膝上,挺直了腰板,摆出一个自认为很端庄漂亮的姿势,一瞬不瞬地盯着白舒婷,誓要赢了的样子。 大家见她这般可爱搞笑,都不禁笑出了声。 “这个啊,到时候你自己见了她再看吧。”白舒婷笑着说。 “那位沈小姐,今年多大了?是做什么的?”陆珍珠接着问。 “沈小姐还是学生,在读大学。”白舒婷本是想替陆璟尧解围一二,哪里知道这丫头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但在座的,除了大太太和陆璟尧认识清桅,也就只有她能回答这些问题了。 陆珍珠一听,扒着陆璟尧,“四哥,真的假的?沈小姐还在读书?学什么的?” “她,学医。” 不是沈小姐,不是沈清桅,是她。屋里人一时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有些暧昧了。 “学医啊,那她会不会有点凶啊?”陆珍珠大概是直接忘记了吃饭,一门心思全在探寻清桅,“四哥,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陆珍珠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陆璟尧自顾自地几口喝完汤,又吃了几个包子,“母亲,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 “珍珠,快别问了,再问都要把你四哥问跑了。”三嫂宋雪燕打趣道,其他几人跟着笑。 陆夫人这会儿也吃的差不多了,加上一屋子女眷,想着他定是呆久了不自在,便也没有强留,“去吧,这几天家里客人多,你多陪着些。你父亲和三哥都忙不过来。” “恩,我一会儿便去找父亲和三哥。”陆璟尧应下话,又跟其他几人打过招呼,便离开了。 他出来的时候没有原路返回,而是走的后院小径,后院是整整一片梅林,此时开的正艳,枝如蟠螭或孤削如笔,花吐胭脂,上覆白雪,冷香阵阵。他踩着地上毛绒绒的雪,发出嚓吱嚓吱地响声,与枝头麻雀的嬉闹之声,互相游戏。 父亲喜欢梅花,好像是很多年的事,这么多年住哪儿都要栽上几棵,观赏之用。而这一院子梅花当年也是父亲让人种的,依稀记得还是让人从南京空运过来的树苗,请南京的园艺师傅帮忙设计栽种,讲究很多,每年修枝裁剪,施肥去虫,当宠物一样养。 他对梅花也没什么特别喜欢,此时见着倒是觉得煞是好看。 “四少,您不在的这段时间,沈小姐来军部找过您。”武阳走在陆璟尧身侧汇报着。 陆璟尧没有说话,只是侧目看了眼武阳,后者似是得了令,把那天在军部大楼外遇到清桅和宋琪的事情说了一遍。 事情说完,几个人已经坐在车上,武阳一拧车钥匙,打着方向盘,却有点犯了难,试探着开口,“四少,是去见沈小姐吗?” 陆璟尧脱下羊皮手套,蓦地脑海里划过那晚在医院时清桅那双水润的眸子,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道,“去西区军营。” “好嘞。”武阳嘴有答应的爽快,心里却很是不解,难道刚跟他说的沈小姐的事,他都没在听吗? 这几日的陆公馆可谓热闹非凡,门庭若市,陆璟尧一直在西区军营呆到了结婚前一天才回去。他本想躲到当天晚上再回去的,但奈何一家人子都为他的婚事忙得不可交,特别是三哥,连着几天醉的不省人事,他也就不好意思再躲清闲。 “舟亭,如果有大哥的电报,记得随时告诉我。”他没忘了远在东北的陆阅川。 回到家,果不其然就忙到了很晚,林书良和墨白带着当时一起留学的同学、还有部队的一些年轻人,平时虽然敬他怕他,但这个时候一个个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似的,灌起酒来毫不客气。 林书良、墨白走的时候已是醺然大醉,他自己也喝了不少,回璟园的路上,一步一晃,步履飘然。看着高悬的花灯,他意识恍惚,好似望到了杭州虎跑那青翠茶园里明媚如桅子花的一抹白。 第88章 大婚议室 军阀权贵陆家四公子与京城首富沈家九小姐的婚礼,在民国二十二年初在北京城内算得上一件大事。虽然在特殊时期,有意低调简办,但当天仍旧声势浩大、盛况空前。 清晨,天将亮未亮时,陆璟尧就被楼下进进出出忙碌的声音吵醒。他看时辰还早,索性也起了床。他洗脸收拾完出来,在卧室里来回溜达了一圈,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最后拿了支烟站在窗边。 窗外天色朦胧,寒雾弥漫,整个陆公馆亮如白昼,彩灯蜿蜒。他长身玉立,双臂撑在窗边,指间的烟自顾自燃着,升腾起几缕白色的烟雾,短暂地模糊了视线。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发间拨弄几下,墨黑的发全部拢向脑后,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一小缕头发不安分的垂下来,正好落在眉锋处,像山脊般凌厉。 他抬手把烟嘴往嘴里递,临到嘴边,半眯双眼,顿了顿又放下,眸光深远,脸色平静,难辨明灭。 好一会儿,刘妈来敲门,叫他用早饭,他才换了衣裳下楼。吃完早饭,他又给父亲母亲敬茶磕头,再回璟园的时候,天已大亮,朝阳冒出半个金灿灿的头,是个不错的好天气。 陆璟尧刚走到璟园门口,原本只是忙碌的园子,让一阵刹车、开车门关车门声音瞬间被点燃热闹起来。 “四少。恭喜恭喜啊!” “四少,容光焕发啊,新嫂子看到还不得迷晕了。” “四少……” 林书良和墨白、许宴还有其他一群年轻人,调侃玩笑,一哄而上,墨白长臂一揽,“四少,今天哥儿几个帮你这事儿办好,你怎么谢啊?” “这半年你在南边着实辛苦,等事情结束,好好请你喝几杯。”陆璟尧嘴角勾着笑,左手手背拍了拍墨白的胸脯。 随后到的林书良小跑跟来,停在墨白的右边,左肩撞了下墨白,“什么几杯?你们聊什么呢?” “林哥,你说我这半年,龙潭虎穴、水深火热的,是不是劳苦功高,非常辛苦?”墨白白晳英俊的小脸一皱,手一抚胸口,满是哀怨的样子。 墨白本是南边墨家的小儿子,留学时跟陆璟尧和林书良相识,同在海外四五年,几个人志趣相投,情同手足。回国之时,被一腔热血火烧火燎,家里人让他回去继续家业,他怎么都不愿意,誓要跟他们一起做出一番事业,至于事业具体是什么,美其名曰——报效国家。 他性格看似活泼,实则沉稳,且心思细腻,加上墨家的关系,在陆璟尧的安排下他顺利到南边核心军区工作,跟林书良里外配合,也为陆璟尧及时传递各种南边的军事情报。 “是!非常辛苦。”林书良虽然不知他在作什么妖,但还是非常配合的点头。 “那四少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我?” “按理说,是该谢谢你。” “诶,我可答应谢你了啊。”陆璟尧打断他俩的一唱一和,插嘴说道。 “你说请我喝几杯,你明知道我不喝酒,那能是谢?!”墨白据理力争。 听到这里,林书良总算听明白墨白阴阳怪气的是为啥了,敢情是因为不满意这谢礼,“小白,这你就不懂了吧,四少说请你喝几杯那还真是难得的谢。” 墨白一时没明白,抬眸瞅了林书良一眼,“什么意思?” 林书良狡黠一笑,“那你是不知道四少的酒窖里有多少宝贝,川酒、汾酒、埋了好几十年的晚清女儿红,还有国外网罗回来的各种洋酒,多少人要他都不给呢!” “真的假的?”墨白眼睛一亮。 “当然是真的,酒窖就在这后院的地下,不信你去瞧瞧?” “走走,快带我去!”墨白松开陆璟尧,推着林书良就让他带路。 “四少,你可听见了啊,是他非要我带他去的。”林书良扭转着不由自主往前的身子,对着陆璟尧喊了一句。 陆璟尧心情好,脸上始终勾着浅笑,“过时不候!” “快快,咱们也去。”后面其他的年轻人也都兴奋起来,一堆人簇拥着跟过去,响亮雀跃的声音跟在后面跑,“四少,听着有份!我们就不客气了啊!” “四少,今晚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陆璟尧趁大家都去酒窖的时间,回楼上换了婚服,黑色的长袍马褂,黑色的皮鞋、礼帽,胸前系上大红花,通身贵气,英挺俊逸。 一群人看见他时又是一阵玩闹,半个多小时后,陆公馆的李管家出现在璟园,上上下下交待一阵。 “四少,走了!” 不知是谁,高亢地喊了一声,所有人才收了心,风风火火,如潮水一般涌向沈府…… -- “来了?”清桅拨开头上凤冠的遮面珠穗,抬起头来问。 “恩,外面的人传话说,姑爷那边已经出发往咱们这儿来了,一会儿就能到。夫人让提前准备好,别误了时辰。”铃兰小嘴不停,倒豆子一样说的飞快。 清桅放下珠穗,轻应了声好,便安安静静地的端坐在窗前。 窗外仍是那片竹林,当初进来时,它们一片绿意盎然,风一吹就沙沙作响,她当时只一眼便喜欢上了。转眼间,盛夏、晚秋、深冬,它翠绿的一身衣衫,变黄,形枯、飘落不见,而她也要离开这里了——这个她短暂的家。 她转头望向屋内,视线走走停停,书房,书架空了很多,有些书前些日子已经整理装箱,书桌上她留了一套青绿陶瓷的毛笔、笔架和砚台,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弄丢,她现在只是想留下,看着有人气儿;窗边矮榻上原有一个鹅黄的丝绒靠枕,大概也被铃兰她们收起来了,此时那里空空的,只有阳光下风动纱帘的影子,晃晃悠悠,不知时光轻浅。 客厅里五姐、八姐、宋琪,几人正低低的聊天,宋琪不知手舞足蹈在说什么,引得大家一阵悦耳的欢笑,宋琪似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侧目投过来柔和的一瞥,眸含春水。 宋琪是昨天来的,陪了她一整天,晚上还宿在她房里,说是陪睡一晚,弥补她不能送她到陆家的遗憾。今天一早就起来帮她梳头、换衣,之前倒是不知道,看着那么大大咧咧的女孩子,梳起新娘头那么细致好看。连五姐八姐来的时候看到都赞不绝口,夸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清桅,清桅…。”沈清夏手在清桅晃了晃,轻笑道,“怎么还怔住了。” “五姐。”清桅微微一笑,珠穗后的小脸,明眸皓齿,惊艳动人。 “四少他们到了,咱们准备出去。” 清桅心口似是被扎了一下,微微有些疼,她手在袖口中摸到那个梅花手镯,深吸一口气,攥紧手中丝帕,缓缓起身,眼前珠帘晃动,头上、身上、手腕上各种金钏玉镯,发出叮叮铛铛的声响。 第89章 风动红帘 崭新的红色地毯从沁竹园一直铺到了沈府大门外,清桅从走出房间,就一直被人群簇拥着,众人的欢笑声一路裹着她前行。红盖头面料绸实,清桅是看不到外面的,铃兰在右手边扶着她,时不时小心提醒她,慢走、台阶、右转……过程极其顺利,她想,她对沈府的熟悉比她以为要深切很多。 越往外走,人群的欢笑嬉闹之声越大,她能听到人影攒动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慢走的、小跑的、飞奔的,一浪高过一浪。出了二门,铃兰轻轻握一握她的手示意她停下,她便看到一双锃亮的皮鞋尖,还有半截黑檀木镀金手杖,是父亲。 铃兰退出,清桅便挽上了沈怀洲的手臂。 清桅看不见沈怀洲,但她想今天的父亲应该是五姐成婚那日一样,肃穆且端着和煦的笑。 沈怀洲并没有马上就走,而是站在廊下,打量了清桅一下——从上到下,火红的婚服,绣着密密匝匝的金线,红盖头下坠着的金饰在风中轻轻摇曳,挽着他的手腕上梅花金镯格外醒目,沈怀洲视线怔了怔,抬手就着手镯握一握清桅的手腕。 忽然,一阵密集地鞭炮声响起,由远及近而来。伴随着鞭炮声,新一轮的鼓乐齐鸣,欢笑和掌声轰鸣不断,清桅被淹没在盛大欢庆的声潮中,小心地移动着脚步,父亲停了一会儿,才托着她的手交出去。 她还没及听清他们说的是什么,冰凉的指尖就碰到一片温热,仿佛有一股热流正通过手指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的身体,不,不止是热流,是热血吧,不然怎么会流到心脏里时那样滚烫,沸腾澎湃。 清桅知道隔着红盖头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仍朝陆璟尧的方向,抬头望一望,就好像她正看着陆璟尧的脸,“陆璟尧……”,她清柔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像是人潮汹涌中的亲密呢喃。 清桅本就是下意识的一声,在这样嘈杂而热闹的中,她并没有期待陆璟尧能听到或者给她什么回复。 可下一秒,她却听到了陆璟尧低沉而温柔的声音,“恩……”。 清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听到他声音那一刻时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人在悬崖边踩落碎石的惊恐忐忑之后,有人突然从身后拉了你一把那样释然又心安,可不又止心安,因为你抬头发现拉你的人正是你喜欢的人,心里陡然又生起雀跃和惊喜。 陆璟尧似是感觉到什么,牵着清桅的手,手腕动了动,将手往更深处移了下,牵的更紧了些。 陆璟尧带着清桅走过红毯,上了花车。 鼓乐又换一曲,清桅知道车子马上就要启动回陆公馆,她感觉到车上坐了不少人,但除了陆璟尧她谁都不认识,哦,或许开车的是舟亭,那有两个。 沈府门口聚集了很多围观的群众,看两对新人的,簇拥着来接喜糖的,热闹喧哗,幸得两旁的护卫分开民众,让出一条道来,车子才缓缓启动,驶离沈府。 车子大概行进了两三百米,车后方突然又响起密集的鞭炮和鼓乐声,你唱我和。清桅知道该是七哥接亲回来了。她曾经以为七哥即使不能和许雅茜在一起,也不会娶刘家小姐,可到头来竟是这样的因由而与刘家小姐结了亲。 这大概是命,命中注定的命。 “别乱动!”一声轻喝,连着一直在她盖头外晃悠的小手瞬间被拉走。 “三嫂,我想看看嘛。”陆珍珠不乐意嘟着嘴,小手挣扎着从宋雪燕手里抽出来,又要去撩清桅的盖头。 “不可以的,珍珠姑姑,这个红盖头只有小叔能掀。”陆然一本正经的看着陆珍珠,声音软糯,神情认真。 “四哥,那你掀开,我想看看四嫂。”陆珍珠不放弃又转身去找陆璟尧。 一句四嫂,喊的红盖头下的清桅悄悄红了耳尖,陆璟尧嘴角上扬的弧度也更大了,他正要说话,一旁的宋雪燕先开口,“还没到时辰呢,一会儿再看,珍珠你坐稳些,别闹了。” 荣雪燕拿出一些吃的,递给陆珍珠,小姑娘有了吃的便也不闹了。 清桅听着声音,判断出她旁边坐的应该三嫂,对面坐着两个小姑娘,瘦瘦的那个她见过,是陆然,那圆圆的那个应该就是陆珍珠,果然珠圆玉润,她自己在心里乐了一会儿。 一路上,清桅偶尔能听到陆璟尧同别人的说话声,不急不躁;对面的两个小姑娘一会儿吃糖一会儿吃巧克力,不亦乐乎。素未谋面的三嫂一直安静的陪她,中途担心她冷,塞给她一个手炉,套着红色的线绒,毛绒绒的,她捧了一路。 迎亲的车队在城中穿梭,太阳升至将近十点钟的方面,耀眼灿烂。很快到了陆公馆外大街,离正门还有四五百米,鞭炮、礼乐齐鸣。 花车在正门口停车,其他人都率先下车,陆璟尧下车后,走到清桅这边,伸手将她扶下来。婚服实在是沉,清桅提着裙子,弯腰下车,刚一只脚落地,突然一阵劲风扫过,清桅头上的红盖头猝不及防的被风吹开,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线,被陆珍珠跳着接住。 空中是纷纷飘扬的白色雪花,风掀红帘,清桅低垂的眼眸错愕的抬起,紧跟着红色追去,灵动水亮的眼睛里惊愕不已,白晳的小脸泛着晶莹的珠光,真真的明艳动人。 原本热闹喧哗的宾客们,此时目光几乎全都集中在她身上,所有人仿佛被按了静音键,都不出声了。 清桅脸上迅速爬满绯红,窘迫的视线看向陆璟尧,“我……”。 “四嫂真的好漂亮啊!”陆珍珠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旁,眼睛放光似的盯着清桅,手里捧着红盖头递到清桅面前,“四嫂,给。” 清桅伸手去拿,陆璟尧却阻止了她,将盖头随手交给荣雪燕。而后直接一弯身将清桅打横抱起,天旋地转之间,清桅听到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响彻云霄。 没有人在意这是不是合乎礼数,都在尽情的为这对新人欢呼,送上最炽热的祝福。 第90章 酒不醉人 婚礼仪式比较简单也进行的很快,近正午时分,所有宾客被请入席,清桅也得了话,终于可以从礼堂退出来去璟园。 三嫂荣雪燕和珍珠陪着清桅到璟园的婚房,安排她坐在婚床上。自从看到清桅的模样之后,珍珠的态度就变了,一整个笑嘻嘻的跟前跟后,一会儿问她渴不渴,一会儿问她饿不饿,殷勤的像只忙碌的小蜜蜂。 一下午,几个人都呆在婚房里,荣雪燕同她说话聊天,给她介绍陆家的一些情况,因为这次婚事是在北平,而陆家在上海,所以只来了一部分,还有一些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认识。荣雪燕说话很风趣,清桅并不觉得无聊,只是荣雪燕虽脸上始终笑着,但她似乎总有一些阴郁之气,清桅说不上来。 珍珠和然然两个小姑娘在一边玩闹,一边吃东西,手舞足蹈的。不时有女宾客过来探看,清桅也微笑应答……断断续续一直到夜幕降临。 墙上的挂钟叮叮当当响了七下,晚上七点了。楼下突然响起一阵吵闹声,熙熙攘攘的,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像一锅开水瞬间沸腾起来。 荣雪燕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听,道,“哟,是不是四弟他们回来了?” “四哥回来了?”珍珠眼睛一亮,跳下沙发就跑了出去。 “小姑,等等我。”然然看着珍珠跑了,也赶紧滑下沙发,跟了过去。 “他们应该是来闹洞房了,人估计不少,我去看着两个孩子。”荣雪燕担心人多闹到两个小姑娘,跟清桅说了一声,也急忙跟了出去。 片刻,屋内便只剩下清桅、铃兰和山茶三个人,气氛瞬间冷却下来。清桅从听到闹洞房三个字,她就开始紧张,不禁往床里边挪了几次,总觉得要滑下去似的,两只手握在身前,不知该松还是该紧。 “铃兰,帮我倒杯水吧。” “山茶,你也下去看看,有事及时来告诉我。”清桅稳着声音吩咐道。 铃兰递给清桅一杯温水,她轻轻抿了一口,又乖乖端坐着,等着随时有可能上来的陆璟尧和那群要闹洞房的人。 清桅等着等着,直到腰泛酸撑不住了,也不见有人上来,而楼下的吵嚷声似乎也渐渐小了,她心里奇怪,小猫爪子挠一样,痒痒的。 “铃兰,你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清桅终是没忍住。 “好。”铃兰点头答应,还不忘一再交待她,“小姐你千万不能出来啊,不然会坏了规矩。” “恩,我知道。”清桅应道。 铃兰转身往外走,刚要出门,一下撞上正要进来的山茶,笑的一脸灿烂。 “山茶,你笑什么,他们人呢?我听着楼下怎么像是没人了?”铃兰替清桅直接问了出来。 “恩,人都走了。” 走了?清桅放在红裙上的手背被捏的泛白,声音有些忐忑,“为什么走了?” “小姐放心,是姑爷太厉害了。”山茶说的一脸得意。 “你快别卖关子,赶紧说清楚怎么回事,没看到小姐都着急了。”一旁的铃兰忍不住出声,赶紧把她拉到清桅跟前。 山茶看小姐愁眉不展,收了玩笑的心思,赶紧一一道来,“那群年轻人,应该都是姑爷的朋友,个个都又高又俊,他们本来都急哄哄的要上来闹洞房,在楼梯上硬是被姑爷拦住了。他们铁了心的要闹,姑爷就是拦着也不肯,最后谈判,若是姑爷肯和他们每人喝一杯,便走人不闹。” “每人喝一杯?他们多少人啊?”铃兰震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是啊,当时很多人一听就吓到了,特别是大少奶奶,当即就拒绝,就说不行不行,说姑爷要是今天喝出事,她没办法跟老爷太太交待,怎么都不同意。” “然后呢?”铃兰听的心里着急,赶紧问她。 “然后啊,正当大少奶奶说好话力劝对方的时候,姑爷却一口答应了,丝毫不惧。那群年轻人分成两排齐刷刷站在长桌两边,一边九个,抬头挺胸,整整齐齐,气势很是吓人。他们每人面前倒了两杯白酒,说是白什么地,一种很烈的酒。” 十八杯……清桅心里略惊了一下。 “所以姑爷全喝了?”铃兰震惊地问。 “当然,姑爷不仅全喝了,还喝的痛痛快快,一点不带犹豫的,五分钟,整整十八杯,一滴不剩!给他们全喝服了,然后就都走了。”山茶像是说书人讲着一个英雄豪杰的故事一般,手舞足蹈,敬佩不已。“最后他们都说是姑爷心疼咱们小姐,不忍心他们来闹,才拼命阻止了他们。” “姑爷真厉害!”铃兰也跟着赞叹,还在身前竖起两个大拇指。 清桅听着山茶的话,心里起起伏伏,紧张与平静交杂,最后竟泛起丝丝清甜,她顾不上夸赞什么的,只问山茶,“那他人呢?” “我刚上来的时候,姑爷还在楼下沙发上坐着。”山茶答道。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楼下也没有声响,只院子更远的地方,有热热闹闹喜宴宾客的声音。 陆璟尧还在楼下,没有离开,也没有上来……清桅坐在床上,她一袭火红的婚服,几乎融在红色的喜被中。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五味杂陈。她很庆幸不会被闹洞房,因为她真的应付不来,那他呢?他又是因为什么不想被闹洞房?还有……他喝那么多酒,身体还好吗? 其实事实被山茶讲的略夸张了些,说是十八杯,数量是没错,只是杯子并非大的酒杯,而是日常喝茶用的落花杯,所以量对于陆璟尧来说并不算大,只是大家起哄的厉害,他喝的急了,脸上浮起一层微红。 他喝了刘妈送来的解酒汤,又在沙发上缓了片刻才起身上楼。 清桅人虽然坐在床上,但耳朵、心以及所有注意力却都在楼下,所以当陆璟尧刚踢上楼梯第一步,她就清晰地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沉沉的,越来越近。 陆璟尧走到卧室门口,身后跟着刘妈和翠微。 “见过姑爷。”山茶和铃兰立在门边恭敬的行礼。 “嗯,你们先出去吧。”陆璟尧说。 “是。”铃兰和山茶齐齐出了房间,走时还不忘望一眼清桅。 等两人走后,陆璟尧又转身对刘妈吩咐道,“东西给我,你们也退下吧。” “少爷,这不合规矩,还是……” 没等刘妈说完,陆璟尧接过她手里的红漆托盘,直接关了房门。 一室安静,房间内只剩下陆璟尧和清桅两人。 第91章 洞房之夜 清桅仍端坐在床边,只是望着他。 陆璟尧拿着托盘来到屋子中央的小圆桌旁坐下。桌上铺着红色的锦缎桌布,火红一片,上面摆着各样的果子和零食,红枣、桂圆、莲子和花生什么的,靠窗边的位置上,还散着几个红色的糖纸,大概是珍珠和然然留下来的。 他把糖纸拾到一边,空出桌面来,又从托盘里拿出两只酒杯,杯身上印着描金边的红双喜字,他提起郎红双喜酒壶斟了两杯酒,有淡淡的玫瑰香。 他示意清桅过来。 清桅起身,腿有些麻,走的不快,穿了一天的裙子,这会儿也觉得格外的重,每走一步都沉沉的撞在腿上,泛起更激烈的密密的麻和痛。她在他身边的软墩上坐下。 陆璟尧拿过一只酒杯给她,清桅接了。 陆璟尧就着她弯折的小臂,长臂一伸,绕一圈,酒递到嘴边,一仰头喝光了。清桅看他喝完了,也学着他的动作,一口喝了酒。 她平常又不喝酒,这一口下去又辣又呛,她忍着辛辣轻咳几声,白净的小脸变得通红,红润的唇上浸着酒渍,泛着晶莹的水光,特别是右边嘴角还有一滴透明的酒滴,悬而未落,在灯光的照耀下,格外诱人,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擦。 它确实被擦掉了,只不过不是用手,而是陆璟尧的歪头一吻。 惊惶失措间,清桅上半身不自觉往后一仰,陆璟尧紧跟而上,强劲的手臂直接拦腰将人迅速拉入怀中,加深这一吻。狂风骤雨侵袭而来,清桅毫无招架之力,很快被攻城掠地。 她脸色已不是红,而是火烧火燎似的瞬间燃了起来,心里更是慌的像有千军万马在狂奔,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在这个吻里尝到了别的滋味,不是情难自禁,不是爱慕激情,而是愤怒,是惩罚……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只红酒杯,不让自己疼痛出声,她紧闭着双眼,默默的承受……就在她惶恐的以为这一夜可能都会这样痛时。 倏地,他停了下来。 “抖成这样…害怕?”冰冷如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清桅长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睛,氲满水汽的眸子一下望进他锋利又冷冽的眼里,凝结成冰。 他阴鸷的眼眸漆黑如墨,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还是心虚?”他手臂炙热如铁,用力地横亘在她腰上,清桅几乎嵌入他身体里,动弹不得,无法呼吸,只能用眼睛直直的凝着他。 “怎么,在主动求婚时、医院哄骗人时没想过这些?”陆璟尧空出一只手来解她颈间的扣襻,清桅的手被按压在身前想阻止却阻止不了。当他成功解开第一颗时,她呼吸一窒,用力挣脱出一只手死死地按住陆璟尧。 她摇了下头。眼角的泪滑出,落在陆璟尧青筋毕露的手背上。 他像是被烫了一下,眼神顿了顿,霎时停止动作,沉沉地望着泪流满面的清桅。 清桅沉溺在惊恐害怕之中,是被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惊醒的,风驰电掣一般冲出了院子,也从她的心上狠狠碾过,留下一道长长的红色血痕,又痛又惶然。 一辆军绿的越野车如一匹脱缰地野马在深夜的街道上狂奔,横冲直撞,每一次油门踩下去就是一阵嘶哑地的咆哮,似是在发泄着主人的怒火。 舟亭原本在休息间迷迷糊糊的打盹,如果不是他机警地听到飞快的下楼声,外套都没来得及穿的跟上来,就他这么个开车法,足够他死一万次了。 他端坐在副驾驶座上,两手暗暗用力抓着底座,心都飞到了嗓子眼。他看着飞快闪过的路灯,深吸一口气,看向陆璟尧,“四少,您要去哪儿?我来开吧。” “闭嘴!”陆璟尧一声低喝,舟亭瞬间禁声,心想今天就是赔了小命他也认了。 半个小时后,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惊醒林中正在沉睡的鸟雀,扑愣愣乱飞一片,惊心动魄。车子在西郊的一处野外靶场停车,陆璟尧飞快地下车,几步跨进大门,没两分钟,不远处就响起密集的砰砰的枪声,好似瞬间被点燃的鞭炮。 舟亭立在车边,没有跟着进去,他知道四少这是受了气,且让他生气的人他还不能施以还手。 可这人是谁呢?四少奶奶吗?可明明上楼之前还好好的啊,他想不通…… 陆璟尧不是想不通,而是怎么都没想到,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胆子这么大,敢算计他两次。 第一次是突然主动求婚,他知道她心思不纯,他没有拆穿她,还配合的提前了婚期,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 第二次是绑架案后。他仍然记得那晚他从沈清桅病房出来时,那个护士一脸平静地问他,“沈小姐已经睡了吗?这是她要的热水。” “热水?” “恩,今晚她两个丫鬟不在,让我帮忙弄的热水。” “什么时候要的?” “就几分钟之前。”护士理所当然的答道。 几分钟之前?那沉睡的梦魇……还有许宴那通电话,她是故意在许宴面前说的那些话,故意表现的对自己有那般好感,喜欢他?而自己却在一次次出现在医院和配合她的过程中,无形中成了她的棋子。 她以情入局,扯他这张大旗,就是想要沈家一个公道处理。最后她确实做到了,她在医院住了几天,沈清欢就被沈怀洲关了几天,最终母子两人离开了沈家,而沈怀洲多年唯一的近侍慕青玄如今也跟了她,出生入死都听她的。 陆璟尧又打完一发子弹,眼色漆黑如墨,嘴角勾笑,不曾想他的小妻子纯白无害的脸后却有如此深沉的计谋智慧,真是小瞧了她。他从来都不怕挡在她身前,甚至在答应婚事的那天起,他就做好了准备,而如此被蒙在鼓里,不知不何被她牵着鼻子走的感受,实在让他不爽。! 这注定是失眠的一晚,凛冽的寒风从窗边细小的缝里钻进来,带着深夜的黑暗和刺骨的冷意,一点一点吞食房间里的暖。清桅躺在火红的喜被里,又像没睡在床上,是睡在无边的黑色空气里,睡在一堆纷乱、无措和惶然的思绪里。 这些思绪压着她,缠着她,让她一动不动却累的不行,她一次次努力的紧闭双眼,却总能清晰的望见陆璟尧那双冷峻森寒的眸子,在盯着她,审判、愤怒。 从她主动靠近陆璟尧那天开始,她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但怎么会是在今天?在他们的新婚之夜…… 可她不后悔,能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陆璟尧,爱在桀骜冷漠的人眼里算什么呢? 第92章 尴尬相处 北方冬天,天亮的晚,七点的时候,清桅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敲门,是铃兰在叫她起床。 她打开床头的壁灯,起身去开门,铃兰和山茶捧着熨好的衣裳站在门外。铃兰看清桅脸色不太好,放下衣裳便问她,“小姐,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没有,就是有点没睡好。”清桅摇头,不想多说,自己进到里间去梳洗。 铃兰有了前次的教训,现在是仔细的不得了,她拉住清桅摸一摸她的额头,“有一点烫,肯定是发烧了。” 清桅有点意外,自己的身子什么时候这么虚弱了,抬手自己也碰了下脸颊,是有点热,但并不严重。 “昨儿半夜下起大雪,我要上来给壁炉添柴火,山茶不让说是怕打扰你睡觉,真是的,我就该上来一趟的,我现在就去让刘妈叫医生。”铃兰着急的就要往外跑。 清桅一转身眼疾手快拉住她,淡白的唇弯一弯,“真的没事,一会儿把我们自己带的药拿出来吃一点就好了,不要再耽误时间了,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铃兰估摸到清桅眼底的严肃,不再执着,跟着进去伺候她梳洗换衣。 清桅换好衣服下楼去,陆璟尧正坐在餐桌边用餐,旁边放着一叠报纸,不时翻阅几卷。 清桅原本轻快的步子放缓了些,走到桌边坐下。陆璟尧抬头看她一眼,目光仍旧落回报纸上,“等下一起去母亲那边。” “好。”这个清桅自然是知道的,新媳妇要给公婆敬茶。只是不想他昨晚那样盛怒而去,此时却无比沉静的坐在这里等她,真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刘妈端来各样的早餐,放在她面前,大大小小十来样,她视线扫过一遍,嘴里甚是乏味,便端了一碗白粥喝起来。 “我这些天不常在家,把武阳留在璟园,你有事随时找他,他搞不定的知道怎么找我。或者……” “不用,我有慕青玄就够了。”没等陆璟尧说完,清桅就打断了他的话,可话音刚落,就看到他凌厉的目光直直的射过来,她微微一怔,反应过来,赶紧补充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日常都在家里,不会有什么事情,你军务繁忙,武阳一直跟着你,能帮你处理很多事情,留在璟园,有点……大材小用。” 清桅轻轻柔柔的声音给屋内添入一些温馨,陆璟尧的不悦退散,推过去一张纸片,是刚刚从报纸上撕下来的一角,“或者直接打军部电话,1线找我。” “好。”那纸片离清桅有点远,她伸出手够了好几次,葱白纤长的手指一勾一勾地总是只能碰到纸片的边沿,正当她准备起身去拿时,对面陆璟尧大手一推,纸片正好落入她手里,她先抬眸看他一眼,抿唇一笑,才拿起纸片看,是一串电话号码,很好记。 她看完将纸片放在一边,转头去喝粥时不经意间又扫到陆璟尧正望着她的眼神,又轻又重,她悻悻地抓过纸片捏在手心里,才继续喝粥。 她没有问陆璟尧,不在家里那他会在哪里,而电话,她想她大概也没有什么事情会紧急到打电话找他。 粥喝的差不多了,铃兰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清桅一看都怔住了,“煮这么多?”她本来想着喝几个药片就行,但铃兰这丫头这么久了还是不太信任西药,煎来这么一大碗中药,她实在不太想喝啊。 “恩,早喝早好。”铃兰将碗放在她面前,“快喝吧。” 清桅从小没什么难伺候的,唯独这喝药一难,小时候每每生病喝药,总是又哭又闹的不喝,叶婉音也是想尽办法,哄着诱着甚至生气了硬灌的都有。她看着满满一碗,黑乎乎的中药,舌间直接溢出苦味来,她秀眉微蹙,端看着那药,刺鼻的气味熏的她根本不敢呼吸。 陆璟尧坐在对面端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她纠结了一会儿,抬头对着铃兰灿烂的一笑,“铃兰,你去楼上看下我的手帕是不是忘拿了。” 铃兰摇了摇头,一脸你耍什么花样我都不会上当的样子,从衣服口袋里拿出帕子给清桅,“手帕我已经替小姐拿下来了,喝药吧,小姐。” 清桅见铃兰这个样子,又换了一副笑脸,谄媚的很,她扯着铃兰的衣角晃了晃,“好铃兰,我一会儿再喝可以吗?我刚喝了一碗粥,现在真的喝不下。” 铃兰不答话,只摇头拒绝。 她又用指尖碰一碰碗,“嘶~好烫啊,凉一凉,凉了我再喝~” 陆璟尧看着她演的一套一套,不知什么时候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可铃兰就笑不出来了,她看着小姐演了一出又一出,不急不躁,端起碗又耐心的吹一会儿,才重新放到清桅面前,“已经不烫了,喝吧,小姐。” 喝吧,喝吧,铃兰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清桅心里都急了,要是平常她早跑了。但现在不行啊,对面还一尊大神正盯着呢,她不想在他面前丢脸。 她看着那碗药心里一横,屏住呼吸端起碗,咕噜咕噜喝了药,苦的小脸皱成一团,眼泪都快出来了。铃兰看着她喝完,放了两颗早就准备好的蜜枣在她手心,微微一笑,“奖励小姐的。” 清桅再不想承她这个情,可耐不住嘴里实在是苦,赶紧将枣放进嘴里缓缓。苦劲过去,她一抬眸撞到陆璟尧正望着她的目光,四目相对,她分不清他眼里是喜是怒,或者是玩味?她的舌尖推着蜜枣在嘴里滚了一圈,不知该做何表情,硬扯一扯嘴角,结束了这顿早餐。 两人用完早餐便出了璟园往陆夫人院子里去。 陆公馆整体是西洋式建筑风格,多是白色大理石柱、墙砖,占地很大,分前后两院,前院做会客之用,一家人的生活日常都在后院。后院又分东西两侧,东侧是两栋西洋别墅,主要是给常驻北平的陆阅川和陆璟尧两兄弟家住,西侧是一个五层的红白洋楼,一般家里其他的兄弟姐妹来北平时暂住,像二姨太、五姨太和珍珠、三哥三嫂夫妇便是住在这里。 而陆故渊带着大太太则是住正中的一栋灰白别墅,这样方便儿女晚辈们日常过去聊天谈事。 清桅和陆璟尧两人出了璟园,一直是一前一后走的,陆璟尧在前,清桅在他身后一两步远,铃兰在侧陪着她。 走到临近院子时,陆璟尧突然停住,左手抬起一点,手掌向外打开。清桅见状不明所以,又见他轻轻淡淡的眼神斜睨一眼她的右手,她瞬间懂了,上前一步将自己柔软白皙的右手递过去,陆璟尧收紧左手,触手一片光滑柔软。 清桅明白了,在外两人需要是恩爱的夫妻,至少面上要是。 第93章 调侃之戏 清桅和陆璟尧两人手牵手的进了院子,一屋子人看的喜笑颜开,陆故渊和大太太宋凌坐在上方主位,二姨太和五姨太坐在一处正说着话,三哥三嫂比他们先进屋几步,这会儿也正找位置坐,而大嫂则带着然然在沙发上做风车,珍珠拿着一只粉色的风车在母亲和父亲前转来转去,笑着叫着,一家人齐乐融融,温馨无比。 大太太接过清桅敬的茶,轻呷一口,侧身放在一旁的茶桌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动作优雅轻柔,“老四,我听德叔说你早上从外面回来的?” 清桅一听,心里略略一惊,这家里一举一动也都有人盯着,规矩只怕比沈家更甚。 “恩,军部有事,昨晚出去了一趟。”陶璟尧坐在一旁淡定的解释。 他这话一出,屋内的其他人眼神各自流转,也安静下来听他们说话。 “清桅刚来,家里很多事情她都还不熟悉,你还是要抽时间多陪陪她的。”在大太太声音温柔,却也不乏威严,她说完扭头看一眼陆故渊,陆故渊也当即点头,“是啊,军部的事情你酌情分下去一些,安排好时间,不要天天晚上家里还见不着人。” “是,父亲母亲。”陆璟尧没有再说什么,他脸上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也或许只是不想在这个事情上纠结,便了结了这个话题。 清桅自始至终安静地听着,适宜的笑笑,倒也不觉得无聊。 之后大太太又说了一些事情,无非是一些日常安排,璟园下人们的分配、清桅的日常吃饭问题,还有说到过年,眼下离新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大太太说因着老四新婚,今年过年就一起在北平过,到时候过了十五再回上海。 只是三嫂似乎身体不太适应北方的天气,又干又冷,故三哥三嫂准备过几天就回上海。 清桅和陆璟尧在那里闲话家常,待了快一个小时才退出来。大嫂白舒婷看时间差不多了,也带着然然跟他们一道走。外面天气冷,然然刚出屋子走几步就不愿意,非要陆璟尧抱,陆璟尧只好抱着她,两人在前,清桅挽着白舒婷走在后面。 然然穿着红色的缎面夹袄,头上两个小狮子头饰,一晃一晃衬的她可爱极了。她双手搂着陆璟尧的脖子,面朝着后面的人,有说有笑。 “然然,小叔抱着舒服吗?”白舒婷笑着逗陆然。 小姑娘眉眼一弯,笑的更开心了,一个劲儿点头,“恩,小叔高、力气大,肩膀还宽,喜欢小叔抱。”说完,她还悠闲的趴着陆璟尧晃一晃小腿。陆璟尧作势拍了一下她的腿,逗的小姑娘咯咯直乐。 白舒婷看着前面两人玩的开心,压低声音跟清桅说 “怎么样,你们也趁着这段时间,快点怀上一个,儿子女儿无所谓,我看四弟都喜欢的。” 清桅被她突然提起的话题躁的脸一下泛红,看着陆璟尧的背影却不知怎的想起他那晚离开时的冷脸。她扯了扯白舒婷的衣服,示意她快别说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成亲的人了。”白舒婷看着小脸绯红的清桅,知道她脸皮薄也不再继续,转而朝陆璟尧喊了一声,“我说的对吧,四弟。” 她一个火星子丢过去,不仅炮仗没响,还听到了自家女儿的一声叫唤,“哎呦,小叔,你怎么又打我屁股。” “再乱动,我就把你扔到雪里去。”陆璟尧佯装着威胁道。 “小叔,不是我要乱动,我是看小婶婶的嘴唇好像破了。”陆然天真无邪的盯着清桅的嘴唇,还不忘拍一拍陆璟尧示意他看。 陆璟尧步履未停,也没有转身看一眼,只自顾自地抱着陆然在前面走。 倒是白舒婷听了,凑到清桅面前看的嘴唇,看完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笑。 她笑的越欢,清桅便越觉得尴尬,只得强装着镇定,笑着跟陆然说,“天气太干,许是上午水喝少了,干裂的。” “哦,那小婶婶记得多喝水。”陆然一脸认真的叮嘱道。 清桅急忙点头说好,只想赶紧揭过这个话题。她望着前面那个罪魁祸首的背影,脚步轻松,若无其事,如果眼神能化成利箭,只怕陆璟尧这会儿早已一箭穿身了。 生气的时候还真是凶狠,只顾发泄,嘴唇都咬破了,她昨晚只觉得痛的麻木也没在意,今早起来一照镜子,下嘴唇又红又肿,还破了一道口子结了红色的痂,刷牙都痛。 怕被人瞧出来,她还特意多涂了口红遮盖,担心了一上午,好在没人提,此时却被才三岁的然然戳破,只怕其他人也一眼看出来,背后暗暗笑话她呢。 可笑话也就笑话,她不在意那些的,那他呢?他看了一上午,一句话没有,连个询问的眼神也没有…… 清桅心里被搅的一团乱,送完大嫂和然然两人往璟园走,仍是一前一后的走着,谁也没有说话。那一步的距离好似有一堵冰封的屏嶂,水泼不进,风吹不过。 到了璟园,陆璟尧没有进屋,而是直接说了句有事,就带着武阳和舟亭走了。他没有说去哪儿,也没有说回不回,清桅便也什么都没问。 临走还是武阳朝她说了句,“四少奶奶,再见。” 她才惊觉成婚的事实,且落子不能悔。 中午用过午饭,可能因为喝药的关系,清桅睡了足足一个小时才转醒,不过烧退了,人也清爽不少。一下午她就带着铃兰和山茶整理她带过来的那些东西,既然做了这个选择,不管外事如何,她自己还是要努力的过好自己的生活。 晚饭时,陆璟尧还没有回来。清桅看着天色渐渐转暗,她等也不是,不等也不是。洗完澡,她让铃兰给壁炉里添了柴火,便自己一个窝在沙发里看书打发时间。 晚上十点,卧室的水晶吊灯已经关了,只留一盏休息间的灯,橘黄的光洒下来,照的屋内暖洋洋的。清桅像只小猫一样窝在沙发的角落里,腿上盖着毛毯,手里抱着一本全英文的医学书,清秀的眉目微微拧着,像是遇到难读的地方。 茶几上放着一些她今天刚出来的小摆件,杯子里的水喝到一半,清桅手支着下颌,头往下一点一点的,显得一副困极的模样。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悉悉窣窣的脚步声,步子快而坚定,清桅顿时清醒过来,放下书准备去看看,她刚起身走到门边,门陡然从外面被打开,扑面而来一阵冰冷的雪松香,顷刻间将她从头到脚包裹其中。 第94章 回门之惊 比起清桅,陆璟尧看到她倒是要淡定很多,他刚进院子就看到卧房的灯还亮着,知道她肯定还没睡才进来的。只是一开门,就看到她披散着长发,穿着粉白色丝绸睡袍,甚至胸衣还不小心露了一片蕾丝花边,附着在她白嫩的肌肤上,他眸色深了深,声音有些暗哑,“我来拿洗澡的衣服。” 清桅似是才反应过来,清亮的嗓音“哦”了一声,有点刻意的自然,她立马侧身站在旁边,让陆璟尧进来。 陆璟尧走过她面前时,目光不经意扫了一下她的胸前,清桅感觉到他的眼神,有点怪怪的,低头也看向自己胸前,这才发现胸衣竟不知何露出来一点。 唰的一下,所有血液像是齐奔向上而去,涨得她脸通红,身上也顿时火烧一样热起来。她转身偷瞟一眼陆璟尧的方向,发现他已经进去里屋。 还好还好,清桅抱着最后一丝庆幸直奔卧室,一头扎进被子里,床单都要揉碎了,干嘛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跑那么着急,简直丢死人了! 清桅自己一个人蒙在被子里窘了个够,只是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陆璟尧那边有声音,就好像他进去之后就消失了一样。她心里纠结要不要去看一下,毕竟她今天整理过东西,他会不会找不到…… 陆璟尧进到衣帽间,一推开衣柜门,曾经灰黑的一半被彩色取代,像是缤纷的春天闯进了灰暗的深冬,带来了春日独有的绚丽与鲜活。 他想起沈清欢哭喊着质问他,“你明明拒绝过那么多次成婚,为什么独独选择她?” 她说的没错,曾经不管是北平的权贵还是沪上的富贾女子,父亲安排过很多个成婚对象,他都一一拒绝。他心里很清楚,从选择上战场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炮弹不分贵贱,砸下来谁生谁死,天说了算。 如此连性命都无法保全的人,又怎敢耽误哪个女子的一生呢…… 可为什么会选择她沈清桅? 说实话,他没有细想过,但……他举目扫了一遍整个衣帽间,她的衣服挨着他的衣服,她的帽子放在他的下层,明明数量差不多,却比他的看起来空很多;还有透明柜面下,左边是他的手表袖扣,右边是她的耳环项链,泛着金银色的光晕,他甚至能记起他俩不多的几次见面里,哪件衣服她穿过,哪个头饰她带过…… “怎么了?是什么东西找不到吗?”清桅轻柔的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有点慌乱地拉开抽屉,拿起一个领带,发现不对又放下,转而去一旁拿衣服。 “我看这个衣柜还有地方,就把我的东西都放进来了,如果不方便的话,我……” “没事,反正空着也是空着。”陆璟尧冷淡的声音打断了清桅的话,她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瞬间被一盆冷水浇下来,心底凉了个透。 陆璟尧拿了衣服出去之后,没有再回来,清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多久才睡着。 第二天早上,她下楼去吃早饭,正碰上陆璟尧要出门,两人的眼神不经意碰上,又不约而同移开,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自然被所有下人们看在眼里,但她们倒是没什么担忧,更多的是好奇,好奇他们两个到底怎么了。 那天晚上,同样的时间,清桅没有等到再来拿衣服的陆璟尧,甚至在入睡前都没有听到汽车回来的声音。 新婚第三天,是新娘回门的日子,清桅要带着陆璟尧回沈家探亲。 她早早的就起床收拾,把需要带回去的礼物让慕青玄他们装上车,她知道陆璟尧忙,估计也没有时间准备那些,所以她昨天下午带着铃兰和慕青玄去外面买了不少。 一切准备妥当,清桅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陆璟尧。陆璟尧没有说过让她等,但她就是想坐在那里等他,或者是在赌。 角落里的落地钟,卡卡地响着,一分一秒,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响亮,清桅坐在沙发上看陆璟尧日常看过的报纸,时不时翻一页,似乎看的极其投入。 当……时钟敲响,已经十点,阳光从清桅的手腕移到了她的头顶,陆璟尧还是没有出现。 “慕大哥,你偷偷去给姑爷打个电话吧。”铃兰看着时间,心里着急的不行。 “小姐没有发话。”慕青玄一脸漠然的拒绝。 “可是到现在姑爷都没有回来,他不会是忘记…。”铃兰站在门边,急的直跺脚。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在慕青玄一个暗示的眼神下噤了声。 是的,这里是陆公馆,不是沈府沁竹园,即使她心里再替小姐愤愤不平,她也不能不顾小姐的颜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哗哗一阵报纸响,清桅看完最后一页,把报纸一合,放回沙发旁的书架上,“青玄,去开车,我们走。” “是。”慕青玄应答,转身出去开车。 铃兰拿着大衣,一边帮清桅穿上,一边低声说,“小姐,不等姑爷了吗?” “恩。” “那一会儿老爷夫人问起怎么办?” “没事,我一会儿跟父亲母亲说,他军务繁忙,下次再去也是一样的。” 哪里能一样,今天是新婚回门的日子啊……铃兰扶着清桅上了车,看着她明明在意,却还是要装着若无其事,独自面对的样子,她心里难受极了,忍不住还是嘀咕出声,“可姑爷今天不陪小姐回去,让外面那些人知道了,指不定背后又要怎么笑话小姐。” 虽说是嘀咕,但声音其实并不小,清桅闻言看着她安慰地笑笑。刘妈和其他几人听了也只是装作没听见,嘱咐清桅早些回来。 车子出了陆公馆一路向西往沈府而去,夏日里的红墙金瓦,此时也变了颜色,瓦上是厚厚的灰蒙蒙的雪,红墙也被雪水浸得深一块浅一块,显出斑驳的痕迹。行人们都穿着厚重的棉袄,灰的、黑的,统一都臃肿笨重的样子,走起路来也比春夏时要缓慢得多。 整个城市就像一个走了千年百年的老人,历经风霜雨雪,满目疮痍却又不得不坚定的挣扎的活着。 拐过王府道大街,很快到了沈府门口,慕青玄停好车,又去搬东西。铃兰先跳下车,准备绕过去给清桅,抬头望见正走过来的高大身影,情不自禁的高喊一声,“姑爷!” 第95章 初见七嫂 铃兰清亮的声音惊扰了树梢正在晒太阳的松雀,还闭着眼睛就吓的一阵扑腾扑飞,齐向院内报喜。 清桅正要撩起车窗帘看是怎么回事,就见车门被打开,一身军装的陆璟尧站在外面,身姿挺拔,气质俊朗,一只手伸在她面前,眼睛沉沉的看着她,“一早去军部处理事情,结束的时候发现回去来不及就在这里等你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清桅发现那些一路上想过的借口和理由,都瞬间烟消云散了,她伸手扶着陆璟尧的手下车。陆璟尧把手里的黑色手套扔给武阳,嘱咐他把东西搬下来。 他一路牵着她进去沈府,经过他的车时,她才发现他准备了很多东西,大大小小的礼盒堆成一座小山,全是京城里老字号店铺的包装,还有一些英文包装也很精致。 “这些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我都不知道。”清桅低声问陆璟尧。 陆璟尧低头回她,温热的气息扫在她的耳廓里,“结婚前。” 他从没有在外人面前这般亲昵的与她说过话,清桅看着在前面引路的下人,不自觉红了耳尖,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似夏日刚漾开水面的荷花。 她松开陆璟尧的手,从他的手肘穿过去,更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跟上他的步伐往沈家东院而去。 出嫁的女儿领着新女婿回门,自是一番热闹的寒暄,握手拥抱,欢笑声不断。所有人似乎都没什么变化,父亲沉稳、母亲端庄、大哥严肃……等等,只一个人清桅这次看见他时,却明显觉出他的不一样——七哥沈世诚。 他原本蓬松张扬的头发被规规矩矩的梳向脑后,油光水亮的没有一根凌乱出格,一身高级挺阔的西服,装扮的他完全脱离了混世祖的样子,俨然一副生意场上经验老道的商人模样。最主要他眼神变了,不再跳脱、散漫,取代它的是沉着、寂静。 有时候,一个人的成长就是一瞬间的事,只需要一场痛彻心扉的诀别,或者一幕无能为力的妥协。 他看着她微微一笑,清桅品出那笑容里的一丝苦涩,但不重要,他会好起来的,她也是,她坚信。 她们都在努力的活在当下,都在承担这个时代、这个家庭下必需该承担的责任和压力。 他身边这位漂亮的女子,是七嫂,行政司刘司长家的五小姐,刘芊芊。清桅看到她第一眼就知道为什么七哥一直不喜欢她,她很漂亮,但漂亮的很拘谨,她很精明,但精明的很表面,且气质涵养与许雅茜大不相同,一个是娇艳的鸢尾花,一个是内敛的野百合。 清桅走到她面前,主动行礼,“七嫂好。” “九妹妹好,”刘芊芊亲切地握着清桅的手,“妹妹芳名在外,我老早就想结识,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这下成了一家人,总算如愿了。” “七嫂哪里话,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相处相识。”清桅也客套地应了几句,转身牵过陆璟尧想互相介绍一下,却未等她开口,对方倒直接跟陆璟尧打了招呼。 “四少,好久不见啊。”刘芊芊对着陆璟尧,主动伸出右手,嘴角勾笑,眼里是莫名的笑意。 “七嫂。”陆璟尧淡声问好,并不伸手。 刘芊芊看陆璟尧如此冷漠,倒也不恼,脸上笑容更甚,自己无趣地收回手,笑道,“七嫂……四少,我们倒是缘份不浅,转来转去,还是成了一家人,世事难料啊……真是有趣。” 清桅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她和陆璟尧以前就认识,且应该算是熟识,但她好像对陆璟尧有点不满意,说的话酸溜溜的。她抬头看向陆璟尧,以为他会再说什么,却被五姐夫林书良突然叫走了。 陆璟尧走了,但刘芊芊的阴阳怪气还在,“九妹莫要乱想,我与四少因着一位老朋友算是旧识,往日也在一处玩闹的,今天见到他不免有些感慨。” “无妨,他在京城多年,自是有一些我不认识的朋友,没什么的。”清桅大方应对。 刘芊芊见清桅如此淡定,倒是有些意外,“九妹不好奇那位老朋友是谁?” 清桅看着她眼里明晃晃的勾子,就是等着她好奇,她偏不,“不好奇。” 话不投机半句多,聊不来的人何必勉强,她同七哥又说了几句,便去找五姐沈清夏。 而此时正在另一处聊天的林书良和陆璟尧却没有这么淡定。 “她没有在清桅面前乱说话吧?”林书良紧张地拉过陆璟尧低声问道。 陆璟尧看着说话都用茶杯挡着的林书良,不禁发笑,“你干嘛这么紧张,跟做贼似的。” “我看着她在你俩面前小嘴巴巴的不停,担心她乱说话啊。” “她能说什么,都是过去的事。”陆璟尧背靠在窗边,手肘撑在窗台上,一手正喝着茶,一派轻松自得,毫不在意。 林书良看他那个散漫的样子,自己倒是气笑了,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我看你能潇洒到几时,哪天清桅知道了,她跟你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就有好戏看喽。” 陆璟尧眸光暗了暗,心里微微一沉,闹?她会吗? 陆璟尧抬眼望向清桅,她正和五姐沈清夏聊天,沈清夏不知说了什么,逗的她呵呵直笑,眼睛眯成一线条,少有的娇俏女儿神态。 陆璟尧鲜少见她这样自在、松驰的样子,是十八岁的少女该有的鲜亮和活泼,他看的有些移不开眼。 好一会儿,清桅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目光,扭头向他看过来,眼里盛着疑惑,用无声的口形问他,‘有事?’。 他摇一摇头,放下茶杯,转而继续和林书良说话。 中午一家人用过午饭,陆璟尧因为有事要走,跟大家打过招呼就提前离开,剩下清桅继续在沈家。 清桅去祖母那里说了会儿话,便来到五姐沈清夏院子里,两姐妹坐在沙发上聊天。 “天气冷,喝点茶暖暖。”沈清夏倒了一杯红枣姜茶给清桅。 清桅接过捧在手里,热热的,喝了一口说,“恩,这个茶好喝。” “我特意让人备的,一会儿你走的时候拿一些。现在天儿冷,我都有些受不住。” “不用麻烦,五姐,我回去让铃兰她们弄就行。”清桅不想太麻烦她。 “跟我还客气什么,再不多讨要些,以后就没机会了呢。”沈清夏说完,在清桅身边坐下来,顺便让丫鬟拿了三盒红枣姜糖茶放在一旁。 “五姐为何这样说?”清桅不解地问。 沈清夏笑笑,一脸温柔,“书良的事业是南边,加上我怀孕了,只怕以后回北平的机会就更少了。” “真的?”清桅高兴地看着沈清夏,自动忽略后半句,看看她的肚子,“什么时候知道的?” “有一个多月了。”沈清夏拿过毛毯盖在肚子上,小心的呵护着,“所以我和书良后天回南方,我一两年之内都不太可能再回北平。” 清桅听到这里,眼里不禁泛起一层水光。沈清夏算是这个家里真心待过她的,虽然相处时间不长,谈不上多深厚的姐妹情谊,但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突然要分开,且可能很长时间都见不到,她是又替她高兴,又有些难过,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沈清夏伸手抱了抱她,“不说我了,你呢?在陆家过的怎么样?陆璟尧待你还好吗?” “我……”清桅欲言又止,突然不知怎么开口。 第96章 一身伤疤 沈清夏见清桅这番模样,又想起上午她和他陆璟尧亲密无间的相处,心里以为清桅是害羞,不好意思讲,故而岔开话题,不再追问。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瞧着他对你还挺好的,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眼睛跟着一个人跑呢。就吃饭的时候,我看他还主动给你夹菜,这要搁以前,我是绝对想不到他陆璟尧会有这么贴心的一天。”沈清夏调侃地说起陆璟尧。 清桅只老实听着,也并不解释什么。其实当时陆璟尧给她夹菜的时候,她自己也很意外,虽说两人心里隔阂未消,佯装着和睦,但他有时候体贴无微的照顾却时常让她恍了神,分不清真假。 而且她发现陆璟尧这个人,虽然平时老是冷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脾气也不好。但做起事来却非常的靠谱和细心,对于两家里里外外的长辈,各种社交规矩,不管繁琐与否,他都一一照办,从不缺席抗拒。 -- 啊嚏—— 陆璟尧在军部二楼办公室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武阳正好进来送文件,听到他这么响亮的一声,赶紧放下文件去把窗户关上,“四少,别是这老两天巡营冻着了,小心感冒。” “哪有那么脆弱,倒杯热水。”陆璟尧翻着文件,头也没抬,把杯子往武阳方向一放。 “那可不一定,从东北回来,你就天天熬夜,又是四区巡营,又是联系海外战备物资,就没睡一天好觉。像你这么折腾,就是健壮如牛,这身体也熬不住啊。” 陆璟尧一记眼刀射过来,武阳嘿嘿一笑,“说错了说错了,我的意思是,你虽然身体素质好,但也要爱惜身体。我看早上铃兰盯着四少奶奶喝药,要不我让铃兰也帮你煮一碗?” “没事干可以去东北,佩城正缺人。” “我走了,四少,您忙您的,有事叫我啊~”武阳放下热水,赶紧溜之大吉,佩城那个能冻死人的地方,他才不想去。 清桅从沈家回去之后,就正式开始了作为陆家四少奶奶的生活。 她与陆璟尧能见到的时间不多,五天能有三天碰到,每次不超过五分钟,晚上基本没有见过,她有时候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有没有回来。 但他好像有个特定的习惯,就是每周一早上他会固定去给父亲母亲请安,她作为陪同,这一个多小时,她倒是和他说上一些话,左右也不过一些家里日常琐碎。 有一天从母亲院里回来,她正好在整理自己带过来的那些书,有些日常看的,放在显眼的书架上是可以,但有一些藏书和她自己写写画画的东西,她想找个地方单独放起来,但看了一圈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家里虽然有书房,但那是陆璟尧专用的,且有时候他还要在里面见人谈事情。她最后跑去问他有没有哪个房间她能用来做书房。陆璟尧倒是很爽快地答应,说三楼东侧的几个房间她随便用。 清桅得了允许,便开始着手装修书房,找工人做了大大小小的柜子、桌子,忙的不亦乐乎。只是突然有天晚上,陆璟尧不知怎的比往日回来的要早,车子猛的一脚油门冲进院子,不小心撞倒一排柜子,差点砸到清桅。 清桅本就吓的惊魂未定,她还没缓过神来就被陆璟尧厉声一吼“你搞什么?不知道看车吗?”清桅无语的很,明明是他开车没注意,怎么就成了她的错。 而跟他解释起一院子的书柜书桌时,他更是眉梢一挑,一脸错愕,他根本就已经忘记了她要装修书房的事情! 其他的说起来,这少奶奶的日子倒也与在沈家做女儿的时候相差无几,每天早晚去给母亲请安,陪着吃吃饭,说说话,有时候陪着珍珠和然然玩一玩,闹一闹,倒也还算轻松。 只是与往日不同的是,她不管做什么,想什么,心里总是多了一份惦念。这份惦念倒不是思念或想念,就是你生活在他的圈子里,会被各种人和事不时的被告知他的很多事,时间久了,你就会不自觉地在各种时刻想起他。 就像清桅去请安,母亲或姨太太们见到她,第一句总是,老四怎么没来?老四去哪儿了?吃饭的时候,丫鬟们上了一道偏甜味的红烧肉,母亲会说老四就喜欢吃这口味的,大家都觉得甜,他却觉得正好;有天下午在大嫂家陪然然,小姑娘突然拿出好几个木雕玩具,木雕的小猫、小兔子、小猴子,都栩栩如生,连小兔子抱着的胡萝卜都还特意上了色,精致极了……诸如此类,每个人都会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起陆璟尧,就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而清桅也在众人的口中对陆璟尧更多了一些了解。 时间久了,清桅就淹没在了各种陆璟尧之中,她早上起床会想他是已经走了,还是没有回来?吃到好吃的菜会想这个他会喜欢吗?看到书架上的报纸会去检查有没有遗漏?,看书的时候会想他平时喜欢看什么书上呢?碰到其他人聊起自家先生,她也会想陆璟尧这会儿在做什么…… 清桅由最开始的慌张、小心翼翼到慢慢的接受、适应,半个月过去,她已经渐渐开始习惯陆家的生活。 这天,她一早起床收拾,按约定的时间来医院复查上次膝盖上的伤。 “这儿疼吗?”许宴在清桅膝盖上的按一按。 清桅摇头。 “这儿呢?”许宴又问,一连把膝盖上下左右前后都按了一遍,清桅均是摇头,“基本恢复的差不多,之后可以放心活动。” “恩,好,”清桅点头,看着膝盖上深色的疤痕又问,“那这些疤痕还能消吗?” 许宴轻笑一声,“能消,只是时间问题。我之前给你的那个膏药继续抹就行。” “好,能消就行,不然也太难看了。”清桅心里轻松下来。 “都四少奶奶了,还担心这点疤痕,四少那一身伤疤没吓着你?”许宴狡黠一笑。 陆璟尧一身伤痕?清桅原想着他打仗这么多年,身上有伤也再所难免。只是她抬头看到正笑着的许宴,越看越觉得古怪,思量之下才觉察出原来他是那个意思,清桅禁不住露出羞赧之色。 只是穿着衣服的陆璟尧都见不着人,更别说那一身伤疤的陆璟尧了。清桅心里无声的感叹。 “对待伤疤,女人自是与男人不同的。”清桅应付一句,放下裙摆,起身准备离开。 许宴见清桅要走,似是想起什么,犹豫着开口,“清桅,我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什么事啊?”清桅问道。 第97章 出游陪玩 “最近关外战事不断,送过来的伤员多。但医院的护士、助理一部分去了前线,现在院里人手不够……” “你想让我过来帮忙?”清桅快速的接过话道。 “是,你虽然还是学生,但有医学基础,来帮忙观摩、学习一段时间很快能上手。你愿意过来吗?”许宴认真说着,现在是特殊时期,医院常缺人手,之前也有让一些大学生来提前帮忙当实习学习。 “愿意啊,这么好的学习机会,我当然愿意。”清桅一口答应,非常爽快、乐意,“看你犹犹豫豫的,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许宴无奈地笑笑,“你要是以前的沈家小姐,我早与你说了。但你现在是陆家的少奶奶,我自然考虑到你的身份不同,多些思量。” 许宴如此一说,清桅从欣喜中回过神来,陆家的儿媳是不允许参与这些事情的,加上当时谈婚事的时候,说起她的学业,母亲就已经表现出了不同意,更何况现在才刚刚成婚就要出来,只怕是有一些难度。 她甜美的笑容在脸上僵了僵,片刻又恢复自然,“你放心,陆璟尧答应过我的,不干涉我的学业。” “恩,那就好。”许宴点点头。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我今天就有时间。”清桅见许宴点头,也不再纠结那么多。递给铃兰手提袋,一副现在就能开始的样子。 许宴见她热切的不行,连连摇头笑道,“不不,不用这么急忙,你现在没有经验,肯定只能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我先让人过来跟你说下每日的工作流程和内容,然后你后天再过来,我后天在医院,亲自带你。” “好,那我后天再过来。”清桅连声答应。 不用时时呆在陆公馆家长里短,清桅是高兴的,更何况还是跟许宴学医这样的好事,她自是求之不得。当天晚上就等陆璟尧等到深夜十二点,想跟他说一声,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陆璟尧都没有回来。 清桅本想着,先跟陆璟尧说,他答应了再去跟母亲讲,那母亲那边或许也不会说多什么。但见不着陆璟尧人,难道她要先和母亲说吗?若是母亲不同意,怎么办? 清桅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去请安,刚进到院中,就听到屋内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像是在讨论什么,说到兴起时不住的欢笑和鼓掌。 清桅走进屋内,二姨太就热情地拉着她,“清桅啊,你来的正好,刚刚大姐说最近天气不错,要带大家一起出门转转,你快来帮我们出出主意。” 清桅被拉到桌边坐下,看着桌子上放着一些景点的黑白照片,还有一张纸上写着各个景点的名字,以及顺序。显然刚才她听到那阵讨论正是在说这些。 “马上快新年了,我看一些街上,还有店铺门前都挂了红绸、红灯笼,布置的可漂亮了,这会儿出门正好。”五姨太一边瞅着照片一边说道,她拿起一张颐和园的照片清桅,“诶,清桅,你看去这儿行吗?我们也去看看以前皇上逛的园子长什么样。” 清桅不知为何大家今日突然对出游有了兴致,还是这么冷的冬天,按她的想法,京城这会儿实在不太适合出门游玩,天气冷不说,还没什么好风景,树也秃了,湖上也结了冰,寒风还一阵一阵的,吹在脸上跟刀刺拉一样疼。 “恩…看照片还挺好的,不过大嫂不在吗?我其实对京城的景点不太熟悉,可以让大嫂帮忙出出主意。”清桅端详着照片说道,她这句话虽有推脱之嫌,但也是实话。 “舒婷带着然然回娘家了,估计还得好些天回来呢。”二姨太说道,“就这几个地方吧,反正都没去过,随便转转也可以的。给,清桅你看看我们怎么安排路线合适?” 清桅看大家兴致都很高,讨论的很积极,且都来问她的意见,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她只好咽回去。 看来……只能先和许宴说晚几天再过去。 她笑着接过照片,一一排好,并在纸上排好顺序,然后跟大家讲了一些她仅有出游经验。跟太太们说商量完出游的事情,母亲又让她跟德叔交待出去玩的事情,一些路上要用的、要吃的,都得提前备好。 就这样,清桅去医院学习的事情暂时被耽搁下来。她天天带着母亲和姨太太们在京城里里外外的景点闲逛,碰到吹糖人的玩一玩,见到糖葫芦也要上几串,走累了在湖边茶楼听听戏,碰到好看的衣裳更是买上一堆,一群人玩的乐不思蜀。 清桅本以为可能两三天,大家也就乏了,无趣了,谁知她严重低估日常养尊处优的太太们的闲心和好奇心。两三天过去了,她们不仅势头不减反而兴致更浓,在她们精神勃勃的映衬下,显得清桅身心俱疲。 如此折腾了五六天,大概老天也觉得她辛苦,天突然下起雨,且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雨是停不了,但出游的活动终于是停了,清桅心里欢喜的恨不得在雨里跑两圈,只可惜身体累的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 --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 窗外淅淅沥沥的正下着雨,雨丝被风刮在玻璃上,顺着玻璃上凹凸不平的棱迹不停向下,滑出一条条形状怪异的雨线。被雨水砸出的寒气更猛烈的往屋里钻,床上的清桅也一个劲儿的往暖烘烘的被子里躲。 咚咚咚……敲门声又一次响起,比上一次更大声。 “小姐…”是铃兰在叫清桅起床,“小姐……”铃兰没听到声音又唤了一声。 “姑爷,小姐估计是这段时间累着了,还没醒,要不……” “去拿钥匙来。” 卧室门外,陆璟尧跟铃兰吩咐道。 临近年关,事情少了很多,加上今天下雨,他难得空出时间休息一天。还特意晚起了一会儿,等着清桅一起用早餐,可这人一等不来,二等不来,最后自己一个人吃了一大桌的早餐。 他知道她最近陪着母亲她们四处游玩,花时间花心思,天天早出晚归比他还忙。殷勤周到的城里都在传,说陆家把她这个四少奶奶当丫鬟使唤,又是给太太们端茶倒水,又是扶桥过路。 他想也许是真的累了,多睡一会儿也无妨。可是等他从书房忙完出来,都十点多了,铃兰说她还没起。他便让铃兰上来敲门叫人。 “铃兰,我再睡会儿,你别吵了。”悉窣的开门声终是扰的清桅恼了,忍不住嘟囔。 门被推开,一室馨香,是她最喜欢的桅子花香。白色的欧式大床上,鼓起一个暮色的小山包,从陆璟尧视线看过去,能看到她漆黑的长发和半截白皙的小脸,长发散乱的铺在枕头上,脸上有一丝愠色,眼睛闭着,眉头不满地拧着。 陆璟尧接过铃兰手里的早餐托盘,让她先离开。他将早餐放在白色的小圆桌上,走到她床边坐下。 清桅明显感觉床被下压的动静,以为是铃兰,正要翻身再躲进被里,“好铃兰,求你了,我再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好……” “起来,把早餐吃了。”清桅正拉被子的手腕被一双大手突然握住,制止她再动。陆璟尧在外面站的久,手掌有些凉,他的手附在她白嫩温热的皮肤上,让清桅瞬间清醒过来。 她陡然睁开眼睛,穿着灰色羊绒毛衣,褪去一身锋利,变得有点柔软的陆璟尧出现在她眼前,她有些错愕地开口,“陆璟尧?” 第98章 不请自来 “你怎么在这儿?”清桅顿时从床上坐起来,动作太快,差点撞上陆璟尧的头,她赶紧往床头挪一挪,谁知丝绸的睡衣从肩上不小心滑下来,露出一片雪白肌肤,清桅尴尬地脸通红,赶紧拉上衣服,接着又顺过来头发,让自己看出来没有那么凌乱……总之,她窘迫又忙乱的像热锅上蚂蚁,恨不得再重新钻回被子里。 见陆璟尧不说话,清桅只好开口缓解尴尬,“我的意思是,你今天怎么还在家里。” 这回陆璟尧说话了,“今天休息。” 休息?清桅第一次见他有特意的休息,而且还说的这么端正,有点意外。 “那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清桅视线略过他,扫了一遍卧室、床……有什么事紧急的找到这里来了? 陆璟尧头一偏,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早餐上。 清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让她吃了早餐再说事情,她立马爬到床的另一边下来,往卫生间去梳洗,“我很快,你稍等一下。” 清桅再没有比今天梳洗的更快了,她换好衣裳,是件烟蓝的宽领毛衣加长裙,头发随意的挽在脑后,脸上白净,未施粉黛,江南温婉淑女的打扮。 陆璟尧正坐在沙发上翻她看过的书,她走过来时,他抬头看一眼她,下巴指向小圆桌上的早餐,然后继续看他的书。 清桅乖乖地坐下吃早餐,她其实饿极了,只是太累不想起,就一直忍着,所以这会儿看到香喷喷的早餐,胃口大开,吃的有些急,引起一阵咳嗽。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陆璟尧温和的声音在她的咳嗽中响起。清桅从碗中抬起脸看他,他仍是看着书,修长的手指翻书页的时候,被光照的透亮。 “你不着急吗?”清桅问他,他日常那么忙,什么事情让他着急的找到卧室来叫醒她,这会儿却又不急不徐的样子。 “不急。” 好吧,既然他不急,清桅就放慢速度,专心吃早餐。 陆璟尧书大概翻了十几页,全是人体骨骼介绍之类的,他觉得有些乏味时,清桅终于吃完了。 “我吃完了,你说吧。”清桅从小圆桌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像学生等着老师布置作业一样等着他开口说事。 陆璟尧抬头看她,大概刚吃完的关系,她额头有细细的汗,打湿了额边的绒发,贴在脸上,小脸白里透红,眸色认真。他看一眼早餐,基本都吃完了,“吃饱了?” “恩,吃饱了。”清桅点头,心里却犯起嘀咕,怎么还不说事。 她还没想明白,就见陆璟尧放下书,站起身,走过去端起托盘就往外走,“那你接着睡吧。” “接着睡?你不是有事情跟我说吗?”清桅疑惑地问。 陆璟尧没有说话,回答她的是一道关门声,以及她没有看见的——他唇角赏心悦目温柔至极的莞尔一笑。 所以他是来叫自己起床吃早餐的?清桅兀自想着,想不明白。 既然已经起床,也不好真的倒头再睡,清桅想着他在家,正好去跟他说去医院帮忙的事情。 在陆璟尧下去五分钟之后,清桅也下楼了。 她到楼下时,正好碰到舟亭来找他谈事,眼见着书房的门关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开。她只好坐在沙发上等,看看报,看看雨打发时间。 所幸他们聊的时间并不长,舟亭出来的时候,她正要去找他,德叔却不请自来。 “德叔。”清桅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管家。 “见过四少爷、四少奶奶。”德叔一身严谨的黑西服,黑皮鞋,恭敬地站在门边,后面跟着两个丫鬟,手上都捧着一个木盒子。外面雨势大,几个人都淋了点雨,略显得有些狼狈。 “铃兰山茶,拿干毛巾过来,再倒几杯热茶。”清桅吩咐丫鬟们,又看向德叔,“德叔请坐。” “谢谢四少奶奶,我来是太太有点事情请四少奶奶帮忙。” “母亲有事尽管吩咐我就是,还劳烦您大雨天亲自跑过来说。”德叔这个人清桅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就是个古板又老派的管家,为人行事,一丝不苟的让人不适。但奈何是陆家主事管家,又很得父亲母亲信任,清桅遇到他也不得不多一份严肃认真。 “事发突然,我跑一趟也是应该的。”德叔从后面的丫鬟手里接过木盒子,放在桌上打开,“大太太今儿早起突然有些头疼,坐着都头晕目眩。这不还有几天要过年了,家里还有一些东西在采购置办,上海那边也要备好了寄过去,还要计算各房的压岁钱、年里的节目……” “德叔,那母亲是想让我做点什么?”清桅实在听不下去德叔念经一样的说话,打断他问道。 “大太太身子不适,这些紧急之事又还都未办完,想让四少奶奶帮忙盯着把眼下年关这些事都办了。”德叔把两个盒子推到她面前,里面都是各种采购单子,有的画了勾,有的还没有,“所有单子都在这里,有的没有的,到了的没到的,品类、数量、价钱、各房的分配份额等里面都记着的,四少奶奶一看就明白了。” 清桅看着满满两盒子账单、礼单,有两本书一样厚,她不想看,也不想懂。她拿眼偷瞄陆璟尧,想让他帮忙说说话,谁知他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看戏一般,翻着报纸,喝着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清桅无奈一笑,“德叔啊,我没有做过这些事,这么重要的事,我担心我做不来,到时候做错了、做乱了怕是对不起母亲的一番安排。” “四少奶奶放心,我会留下芸妈来帮你。”德叔看向身后,一个一身绿衣的妇人走上前,恭敬地叫了声“四少奶奶。” 这个妇人,清桅记得,每次在母亲那里时,都是她里里外外招呼、安排,算是母亲院子里的管事,是母亲的人。 如果之前清桅还存着能推拒掉的想法,这会儿她已经完全看清事实了,会得做,不会也得做。 太太们不是突然起意出游,处理过年事宜也不是身体不适,母亲肯定是知道了她打算去医院帮忙的事情,才一再的想法子阻拦。 就在清桅犹豫无措时,陆璟尧冷峻的声音响起,“德叔,东西你先放下,清桅先看一下。一会儿我们自己去回复母亲。” “是,少爷。” 陆璟尧发了话,德叔不再纠结,带着人离开了璟园。 第99章 发生争执 德叔走了,屋里只剩下清桅和陆璟尧,还有那两叠账本。淅淅沥沥的雨声显得屋内安静极了,渐起的寒气似乎飘进了屋里,让两人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从嫁到陆家,很多人见面第一句都是问她,在陆家怎么样?过的还习惯吗?她一直以为自己适应的不错,但现在才发现,她只是适应了环境,而人却没有。 人总是一个新环境里最大的未知和变量,也是最大的压力和恐慌。 她看着那些账本,又看向沙发上的陆璟尧,淡声问他,“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是。”陆璟尧放下手中报纸,目光睨着她,正面回答。 陆璟尧的回答清桅并不意外,但她不死心,“你怎么知道的?” “你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前几日愁眉不展,吃着饭筷子都能掉地上,我稍微一问就知道了。”陆璟尧言语轻巧,他后靠在沙发上,一手搭在腿上,一手揽在沙发上。 清桅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好像一张白纸,被看的一清二白。 “都写在脸上吗?”听到他这么说,她有点意外又有点失落,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但其实不是,不是清桅隐藏的不好,而是自从那件事之后,陆璟尧对她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都多了一份揣测。而她更不知道的是,她每天的生活他都了如指掌,甚至细到她几点起床,几点吃早餐,早餐吃了几个包子,喝了几碗粥,事无巨细。 他是故意的,也是不得已。他和清桅是新婚,母亲和几个姨太太都盯着的,如今陆家在他这一辈还只有陆然一个女儿,长孙若从他这里出现,母亲定会不允。 所以清桅有任何事情,他都必须第一个知道。 “那现在怎么办?”清桅重新纠结上这份新给的差事,只是她这一问还未陆璟尧说话,就又补充道,“你答应过我,成婚以后也不会干涉我的学业,你不能言而无信。” 陆璟尧看着小姑娘眼里炯炯燃起的光,有威压警告之势,不禁轻笑出声,“我还什么都没有说,更谈不上言而无信吧。” “那你说来听听。” 陆璟尧不答反问,“你想怎么办?” “我当然想去医院,许宴亲自带我,机会难得。”清桅话刚说完,陆璟尧淡然的眼底片刻欺上冷厉之色,她意识到不对,赶紧找补,“我没有经验,还是个学生,有专业医生肯教我,是很难得的学习机会,我想去。” 清桅现在发现了,陆璟尧这个人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怒意,就好像她嘴里连男人的名字都不能提,上次慕青玄是这样,这次许宴也是这样。 “但还有三天就要过年,母亲现在身体不适是事实,其他人……梅姨没读过书,薛姨要带珍珠,大嫂也不在,现在能帮上她的人也只有你。至于医院的事情,你等年后再去也不……” “陆璟尧,你答应过我的!”清桅率先打断陆璟尧的话,她听着那些话,脸色越发的严肃。 清桅从来都知道,人生有很多事都会事与愿违,她不强求结果,只努力过程。但人为的阻挠,却让她心里升起愤愤不平。 “我没有强迫,我只是建议。这份差事,如果你要做,我便安排人教你,如果你不想做,我现在就去回绝母亲。你自己说了算。”陆璟尧看着清桅一脸愠怒,知道她是真的在意学业,也不再绕弯子,直接说了他的想法。 清桅没想到陆璟尧会这样说,黑色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晃了晃,定定地看着他。她本来还在生气,心里怒火中烧呢,他几句清清淡淡的话像是雨水浇过来,那团火瞬间熄灭,只冒着奄奄一息的白烟,显得有些可怜兮兮。 陆璟尧看着清桅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好一会儿,他站起身,收了桌上的木盒,递给武阳,抬腿就要出门。 清桅见状一个箭步冲过来,双手抱着他的胳膊,拉住他,“听你的。”说完抱着武阳手上的木盒就回到沙发上,打开账本一个一个看起来。 陆璟尧看着沙发上小小的身影,他知道这火不让她发了,迟早埋出大雷来。 事情确定下来,清桅让陆璟尧把芸妈找来一起对账,所有事情安排好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本来答应的事情却一再推后,清桅实在不好意思,第二天一早便去了医院跟许宴道歉。许宴听完她的事情之后,一点也不意外,最后反过来还安慰了一阵清桅。 清桅带着铃兰和慕青玄从医院出来时已将近中午,她想起好久未见的宋琪,便想着约她出来一起吃个饭,她们的车刚在宋家门口停下,一辆黑色的汽车也同时停了下来。 清桅从车里出来,不小心撞上那人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是宋琪的大哥,宋骏麟。 清桅一直觉得这人莫名的让人害怕,一双蛇一样的眼睛,又冷又毒,被他盯上一眼,就像被毒蛇缠住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陆家四少奶奶光临寒舍,宋某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宋骏麟一身黑衣,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一弯腰,头却始终抬起,眼中含一抹邪笑,又是桀骜,又是谦逊。 “我来找宋琪,你能帮我叫一下她吗?”清桅从无数的紧张中抓住一丝镇定,淡然开口。 “不能。” 宋骏麟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拒绝,让清桅再次感觉惊讶,怎么会有人这般无礼、傲慢。 “打扰了,告辞。”清桅冷声回了一句,不再逗留,转身上车离开。 正上车的时候,她听到宋骏麟的声音再次响起,“以沈小姐如今的身份,你和宋琪没有再见面的必要,她以后不会见你,你也不必再来。” 清桅终于被他惹恼,她停下脚步,转身,凌厉的眼神扫过去,“是不会,还是不能?宋先生想必比我更清楚。宋琪首先是独立自主的她自己,再是你宋先生的妹妹,宋先生好自为之。” ‘妹妹’两个字清桅咬的格外清晰且响亮,她理所当然的看到了宋骏麟瞬间阴沉下来的脸,之后扬长而去。 第100章 东北事发 雨一连下了两天,断断续续,连绵不断,像个闹情绪的小姑娘。 “小姐睡吧,都十点了。”铃兰一边往壁炉里添柴火,一边催促着沙发上的清桅。 清桅拿着一本书,仍窝在沙发角落里不动,她早就乏了,只是再过几个小时就是大年三十,她想再等一等,等到陆璟尧亲口跟他说声‘新年快乐’。 她起身跪在沙发上,趴在窗边,眼睛凑到玻璃上,用手圈一个望远镜的样子,使劲往外看,就好像只要她钻的越前就能越早看到陆璟尧一样。 但窗外的雨那么大,即使趴的再近,玻璃上仍是哗啦啦的水花,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她迷迷糊糊睡着之际,楼下终于传来汽车的声音,清桅再没有听过比这更好听的声音了,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披着羊绒睡袍就往外跑。 陆璟尧从军绿的越野车上几步跨进屋里,虽然不过几步台阶,但身上还是淋湿了,他立在门口拍身上和头上的水。一转身,猝不及防地就看到正站在楼梯口,望着他笑意盈盈的清桅。 陆璟尧突然不想拍水了,他发现那雨落在心里是甜的,还带着淡淡的桅子花香,沁人心脾。 “有事?”陆璟尧稳了稳心神,温声询问。 “有。”清桅抿唇一笑,愣愣地点头。 “上去说。”陆璟尧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先上楼。 清桅听话的往楼梯上走,她知道她刚刚鲁莽了,散着头发,穿着睡衣就这么慌慌张张跑出来。 突然,书房的电话响了,清脆的铃声惊的人心里一跳。舟亭小跑过去接电话,陆璟尧脱了外套往衣帽架上挂。 伸手挂个衣服的时间,舟亭便挂了电话跑出来,神色凝重,“四少,大少爷出事了!” 陆璟尧身体颤抖了一下,全身绷紧,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敲打着他的心脏。 “大少爷从佩城回宣市的路上遇到埋伏,受了伤,现在人还没有找到。而王瑞霖……”舟亭的喉咙像是被掐着一样,呼吸困难,“王瑞霖寄了大少爷的物件到军部。” 陆璟尧终于忍不住,“即刻出发去机场。” 清桅在二楼楼梯口,陆璟尧两人说话声不大,她只听到大少爷三个字,正想仔细听一下是怎么回事,就见陆璟尧突然说了一句去机场,然后飞快向门外跑去。 清桅也跟飞奔下楼,看着发狂一样飙出去的车身,她张口想喊一声陆璟尧……但她忍住了,车子瞬间开出去百米,速度之快,生生切断了倾盆而下的雨幕。 蓦地,一道闪电劈下来,漆黑的夜空倏地亮如白昼,紧接着惊雷乍响,怒吼着把天空都炸了一个洞,雨水从破洞里倾泄而下,如九天瀑布。 清桅的视线完全变得模糊,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令人胆战心惊的森寒。 万米高空之上,一架直升机如雄鹰一般突破雨幕,一路往北直冲而去。陆璟尧在驾驶位全神贯注的操作着,脸阴沉的能滴出墨来。 【迟来的新婚之礼,请四少一定笑纳!——王瑞霖】 陆璟尧双眼锐利如双刃寒剑,放在驾驶杆上的手背青筋暴起,拉杆、推杆、升速、降速、侧飞,每一步操作却都有条不紊,可以看出他极强的心理素质和克制能力。 与那张字条一起送来的还有大哥的手表,那是他正式进入部队那年,父亲送给两人的,大哥是金色的,他是银色的,说是战场生死一线,希望他们能时刻平安。 表在人在,除了洗澡,大哥很少摘表,因为事情多,他总喜欢计划到分钟,严格执行。而王瑞霖既然能拿到大哥的表,只怕…… 说起王瑞霖这个人,他除了憎恨讨厌之外,还多了一丝好奇。婚前,他在佩城挑事,耽误他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婚后,又设计陷害大哥,还特意送‘礼’,这明显是针对他来的。 他们在东北驻军,从兵力分配上来说,只是借调,清除当地异己和不安分之人,但从来都是招安为主,分域而治为铺。自从这个人上来之后,屡次三番地挑衅,手段阴险卑鄙,他究竟想做什么!…… -- 北平。 第二天,雨停了,久违的太阳出来了,但陆公馆上空却被团团的乌云遮住。 所有人都知道陆家大少爷陆阅川出事了,现在生死未卜,而陆璟尧也已连夜赶去东北。 本该和和美美一家人吃的新年团圆饭,除了陆故渊,其他人都愁云惨淡,食不知味。特别是母亲和大嫂,母亲原本就在发烧,得知大哥的事情之后,更是高烧不断,一病不起,鬓边白发丛生,人一下苍老了好几岁。 而大嫂更是连夜从娘家赶回陆公馆,一夜未眠的等消息,熬的脸色苍白,唇色全无。 “你不要哭了,好好的一顿饭,你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陆故渊终于忍不住呵斥道,筷子啪的一下摔在桌上,皱眉看着大太太宋凌。 “我担心儿子啊,哭怎么了?”大太太哭着反驳,对陆故渊甚是不满,“哪像你,儿子失踪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还吃得下饭!” “那你在这里哭个不停,儿子就能找到了?你现在这个样子,除了让大家心里更添烦闷,什么作用也没有。” “那我能怎么办?那是我的儿子,我焦心啊……”宋凌哭的更伤心了,“都过去十几个小时,没有一点消息,我的川儿啊……” 陆故渊终是烦了,一挥手,让芸妈扶她回了房间。 饭桌上,没有呜呜耶耶的哭泣声,却也并没有多出几分欢乐,陆故渊客气地说了几句祝贺新年的话,让大家就都散了。 清桅临走去跟母亲道别,并没有得到好脸色,但也不怪她。陆家八个孩子,只有大哥是她亲生的,大哥作为她唯一的儿子,又是家中长子,从小到大,她都是守着护着宠上天的,如今这块身上掉下来的心肝肉,性命难测,她自然比其他人反应更大。 而父亲呢,孩子多,小时候可能对大哥疼爱多一些,后面人多了心也就淡了。更何况他是帮派里出来的,江湖上混了那么多年,刀风血雨,生死由命,他早就看开了。 清桅送了大嫂和然然回家,她本想陪一会儿大嫂,但大嫂似乎端着长嫂的气势,沉稳有礼,婉言拒绝了,她也就一个人回了璟园。 一直到晚上七八点左右的时候,大嫂的丫鬟急急忙忙的哭着跑过来说,“四少奶奶,求您快去看看我家少奶奶,她…她突然晕倒了……” 第101章 紧急救人 清桅好在学过医,过去就是一番急救折腾,忙了五分钟,人才缓缓醒过来,她扶着白舒婷在床上躺下,掖好被子。 她其实是饿晕了,心里记挂着陆阅川,一天一夜,没睡好,也没怎么吃东西,在沙发坐久了,一起身脑子供血不足就晕了。 清桅让丫鬟煮了参汤过来,她端起碗,坐在床边,舀了一勺,吹了吹正要喂给白舒婷。 “这怎么好意思让你喂我,还是我自己来吧。”白舒婷惨白一笑,有气无力的,又有些勉强。 “没事的,大嫂,你就当你是病人,我是医生,照顾你是我应该做的。”清桅说完,咧嘴痴痴地笑,“虽然现在还不是,但以后总会是的。” “清桅……我……”白舒婷欲言又止,似是想到什么,眼睛眨了眨,不敢看她。 清桅不知她怎么了,心里本来是让她安心放松的,结果怎么反倒弄的人越发尴尬了,干脆不说话,专心喂她喝汤。 一碗汤喝完,白舒婷的气色恢复不少,剩下的清桅都端过来放在她床头柜子上,在小碗里夹好菜递给她,“你慢慢吃,没胃口也要尽量多吃些,这样身体……” 她话还没说完,外面一阵孩子的哭声,她又急忙起身去找然然。 陆然睡醒没有看到白舒婷,一个劲儿的哭喊着要妈妈,清桅从丫鬟手里接过孩子抱着,一边走一边哄,“妈妈在这里呢,然然,你看。” 她拉着然然的小手,指向正坐在床上的白舒婷,小姑娘眼泪汪汪的,哭的小脸通红,看到是白舒婷,伸着双臂就要往那边去。 “妈妈饿了,正在吃饭,等她吃完饭再抱然然好不好。”清桅抱着然然在白舒婷床边晃啊晃,一边还用手帕擦着小姑娘湿漉漉的脸,擦完又用手指戳一戳她圆圆的脸蛋,一个劲儿的夸她,逗她,“哎呦,我们然然这小脸蛋可真漂亮啊,是个大美女呢,还有这小下巴,肉嘟嘟的真可爱。” 清桅在她小下巴逗弄着,小姑娘还湿着眼睛就笑的咯咯的。 “清桅,你以后一定是位好妈妈。”白舒婷看着沙发边玩闹的两人,欣然一笑。 清桅呵呵笑了两声,她现在哪里会想那么远的事情,如今这样的乱世,她与陆璟尧能走到哪一步都不知道。在她心里,目前紧要的还是先把学业完成,将来不管发生任何事,她都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清桅陪着白舒婷母子,直到医生过来检查给她身体,彻底确定没事之后,她才回去。 临走时,白舒婷突然叫住她,“清桅,前些天的事情,我很抱歉,只是母亲发话,我不得不才……” “谢谢大嫂告诉我实话,没有出游,母亲也还是会想别的办法来阻止。等以后有机会再去就是,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人就是这样,你对她好一点,她便回馈你多一点,只是这回馈是好是坏,全凭个人良心。她来照顾白舒婷是意外,白舒婷对她多一分坦诚相待,也是意外之喜。 陆璟尧那边一天不传回来消息,陆家上下所有人的心就悬在半空落不了地。终于在第五天,心落了地,却也摔的稀碎。 陆璟尧走后的第五天上午传回电报,说是已经找到陆阅川,但他伤势严重,情况很不乐观,晚上会即刻带他回北平。 电报上说是大概晚上八点到,刚晚上六点,父亲母亲,清桅白舒婷就早早的等在医院。 不等还好,这一等宋凌和白舒婷的情绪直接拉到崩溃的边缘。医院就是有这个魔力,无论平常心态多稳的人,到了医院也会不由自主心跳加快,思绪焦虑起来。 她们坐在许宴安排的一间等待室里,宋凌连天气冷都顾不上,一直趴在窗边探望。七点半时,一辆汽车开进来,不是他们,母亲失望又盼望的心,上上下下搅的她坐立难安。 清桅始终安静的陪着大嫂,这时候语言是苍白的,说什么都不如不说。 一阵刺耳的刹车,响着喇叭的救护车从医院大门驶进来。 许宴跑过来喊了一声,“他们到了。”几个人立刻跟了出去。 医院人最多的时候已经过去,这会儿门口人并不多,直直照在人脸上的车灯转一个方向,车还没停稳,宋凌哭喊着就要冲过去,被清桅一把拉住。 门被打开,就听到陆璟尧紧声厉喝,“许宴,快!” 武阳和舟亭合力把陆阅川从车上抬下来,许宴跑过来帮忙,“左转去手术室。” 陆璟尧和许宴推着病床,走廊灯泡的光,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把他的脸照得变幻莫测。 陆阅川被直接推进手术室,陆璟尧被许宴请了出来。临关门前,许宴看一眼清桅,“换衣服,进来帮忙做术前检查。” 清桅表情一僵,怔了片刻,当即准备去换衣服,却被宋凌反手一把抓住,“她不行,她没有经验,我的儿子必须用最好的医生。”宋凌怒目圆睁,气势凌厉,抓的清桅的手腕一片深红。 许宴似是意料之中,清冷的视线从清桅身上移向宋凌,“陆太太,我就是这个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而她是我非常优秀的徒弟,去年考试成绩是和诚医学院年级第一,并且她有义诊经验,现在完全有能力胜任。” 许宴语气坚定,自傲,不容质疑,清桅突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学医以前,她总是胆怯的,不被看好,被人嘲笑,但此时却由衷的感谢许宴,当着陆家人的面给她肯定和鼓励。 可宋凌丝毫不为所动,仍死死的抓着清桅不肯放手。 “陆太太,您现在每多耽误一秒,您的儿子就多一份丧命的危险!”许宴不再管她,直接下了最后警告。 或许是许宴的表情太过慑人,宋凌这才松开清桅的手,眼里很快蓄起泪水,一副悲伤、焦急的样子。 衣服是上次就准备好的,因为她各种原因没来,就一直放在许宴的办公室。清桅很快换好,跟着许宴进到手术室里。 进去的时候,陆璟尧看着她没有说话,谁都没有说话,她甚至没有看谁一眼,她不需要鼓励,她会在质疑中不断坚定地成长,一往无前。 第102章 命垂一线 手术室里,陆阅川躺在手术台上,头、身上、腿上各处都缠着绷带,一动不动。 清桅跟着许宴轻手轻脚走到手术台旁,生怕动静太大吵到他似的。 她的视线侧过许宴,看清了躺在手术台上的陆阅川,这张脸仍是两个月前见到的样子,可每一处轮廓却像经历了风霜雨雪的重新雕琢——沧桑、虚弱、瘦骨嶙峋。 她看不出来他具体伤的怎么样,因为他全身上下都被不同程度的绷带缠着,像被束缚的木乃伊,毫无生机。他左小腿应该伤的最重,用简易的夹板固定着,绷带上血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向大范围的扩散。 清桅紧咬嘴唇,禁不住泛起眼泪,她有些承受不住的想张口呼吸,但她不敢,她怕那份同情与紧张便从眼里跑了出来。 许宴以为她是害怕,出声安慰,“不要紧张,跟着我。” “是。”清桅整理好情绪,应声答道。 “虽然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正式的徒弟了,不要给我丢人啊。”许宴笑说,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 “恩,我会加油的。”清桅看着许宴,水亮的眼睛异常坚定。 半个多小时后,许宴让人把其他两个外科医师请过来,去了隔壁办公室商讨治疗方案。清桅一个人留下给陆阅川清理伤口,她不是第一次做这项工作,但这次因为对象不同,她格外的认真仔细。 “……沈小姐?”熟悉的声音,有微微惊诧,陆阅川看着她好似才反应过来,唇角艰难的轻轻上扬,扯了一个淡淡的笑,“不对,现在应该叫弟妹了。” 清桅心里发颤,陪着微笑,轻声说,“大哥,少说话,好好休息,一会儿可能还有手术。” 陆阅川闭一闭眼,算是点头知道了。 他缓缓转动眼珠,屋内略过一遍,视线落到她身上,眼睛里有着不解的疑惑,“这是回北平了?” 他说的是回,回家的回。 “恩,在和诚医院,等大哥好了,就可以回家。” “回家……回家,好啊……”他抿唇一笑,眼底有着泪。从驻军到东北,他太久没有回家了,上次还是谈四弟的婚事,两三个月前,但也只在家里待了三天。 “大哥莫要多想,大嫂、父亲母亲都在外面陪着的,还有然然,今天过来的时候她就嚷着要来见你。”清桅心里抑制不住的疼,常年在战场的人,心里有多少期盼又有多少心酸呢…… 然然……他错过了然然一岁两岁的生日,今年应该可以陪她,但舒婷只怕还会不高兴,他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他嘴唇之前被冻伤,干裂了好道口子,此时一笑便溢出血来。 清桅把棉签打湿后在他唇上沾一沾,他灼热的呼吸,缓慢而滚烫,“你还在发烧,少说话,睡一会儿吧。” 陆阅川缓慢看她一眼,闭上了沉重的眼睛。 清桅从手术室出来时,陆璟尧几人仍等在走廊上,白舒婷见她出来立即冲过来问他,“阅川怎么样了?” 她握着清桅胳膊的手没轻没重,掐的清桅有些疼,能明显感觉她在颤抖,清桅轻声安慰道,“大嫂,刚做完伤口处理,具体情况还要等检查报告出来,再稍等一会儿。” “好好,那应该不严重对吧?”白舒婷仍执着的要一句回复,就好像清桅只要说句还好、不严重,她就被赦了刑,能喘过气来。 但清桅不知道,她是真的没办法评估严重与否,“许医生稍后会告诉我们具体情况,不要担心,大嫂,会没事的。” “恩,会没事的,会没事的……”白舒婷一个劲儿点头,嘴里喃喃道。 作为医护人员那句话清桅是万不能说的,但她看大嫂失魂落魄、惊慌难过的样子,她实在不忍心,还是多嘴了一句。 她看一眼父亲母亲,母亲神色紧张,眼里明显很是迫切的想要问些什么,但紧攥着手,硬是没说一句话,她不信任自己。 清桅没有多说什么,跟陆璟尧说了一声“我去洗手,一会儿再来。” 清桅洗完手出来,径直往许宴办公室去,她打算去喝口水然后去拿术前检查报告。 办公室的灯亮着,门未关严,灯光从里照出来,在地上拉出三角形的光影。 不是许宴,他现在还在会议室跟其他医生开会。她推开门,一道高大的身影背对着站在窗边。手指烟雾缭绕,窗台边的烟灰缸里堆了一小撮香烟头和烟灰。 红色的火光在玻璃里时明时暗,衬的他的眸光更显黯淡。 听到开门声,陆璟尧转过身,按灭香烟,望住她。干哑的嗓子发出破布撕裂一样的声音,“情况很严重,是吗?” “不太乐观。”清桅如实相告,她知道他等在这里是因为什么,也想让他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陆璟尧闻言,几欲开口说话,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转身又拿起一支烟,手有些抖,打火机按了三次才点燃。 “大哥左小腿伤的很重,且肌肉、肌腱有很大程度腐烂,感染时间长,导致他现在一直高烧不断,加上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目前只能等许宴和医生们的会诊方案,再做后续治疗。” 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机……怎么可能不错过呢,他花了三天才在冰天雪地的山洞里找到他,看到他奄奄一息蜷缩在石缝中的时候,他吓的心跳都停了,几乎是憋着一口气跪扑过去,摸到他微弱的呼吸,才重新喘过气来。 他看着他满身是伤,血染透了衣服,他根本不敢碰他,甚至不敢想象大哥一个人是怎么熬了那绝望的三天。 “会有生命危险吗?”他嘶哑的声音有明显的颤抖。 清桅心房微颤。 但她没有回答,有些错误犯了一次,就不能再犯,尤其这个人还是陆璟尧。 她走到陆璟尧面前,和他目光相对,温柔的星光在眸间流转,时间被无限地拉长。 良久,清桅抬手附在他手背上,纤软的手指在被血染的脏乱的绷带上摩挲片刻,轻声说,“我帮你换药。” 清桅替他解开被血渍、泥水浸染的面目全非的绷带,入目是一双龟裂斑驳的手,布满密密麻麻的伤痕,划伤、冻伤,红紫青肿,没几处好的,就一眼,清桅就瞥见了他在生死边缘挣扎时的残忍。 她无法想象如果今天躺在手术台上,奄奄一息的人是陆璟尧,她会怎么样? 她想都不敢想。 但她也怎么都想不到,千帆过境,有一天命垂一线的人不是陆璟尧,而是她自己。 第103章 手术意外 清桅给陆璟尧重新包扎好伤口时,许宴也正好回到办公室。 “四少,你在正好,我跟你说下病人情况,以及后续的治疗方案。”许宴手里拿着检查报告,表情凝重。 “稍等,我让我父亲母亲一起过来。”陆璟尧一挥手,舟亭和武阳小跑着过去去请陆故渊夫妇。 等陆故渊三人到来,狭小的办公室变得有些拥挤,连气氛也跟着紧张起来。 “陆老爷、陆太太请座。”许宴伸手指了一下窗边的沙发,客气的邀请。 “不不,不坐了,许医生,我儿子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大太太连声拒绝,她着急的心里都快着火了,哪有心思坐。 “病人情况比较复杂,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有十几处,比较严重的,脑部中度脑震荡、胸腔里左侧肋骨断了两根,最严重的是……” “是什么啊?”大太太紧急的追问,上前一下抓住许宴的手臂。 “你先冷静一下,等医生说完。”陆故渊无奈的拉过太太宋凌,让她站回自己身边。“许医生,请继续。” 许宴微微点头,“最严重的是他的左小腿,被炸伤三分之二,粉碎性骨折,伤口感染,加上长时间处在极寒天气,处理不当,肌肉、肌腱有腐烂、坏死的迹象。最主要是,我们目前没有能抵抗细菌感染的特效药,如果不能很好的控制细菌感染,创伤面一再扩大,那……” “那会怎么样?”白舒婷颤抖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她手指死死掐着虎口,竭力让自己保持镇静。 “如果情况恶化,我们最后的办法是……截肢。”许宴平静的话语却如平地一声惊雷,让一屋子人悬着的心瞬间掉入万丈深渊,被判了狡心之痛的地狱之刑。 白舒婷脸色煞白,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下去,幸得清桅在旁及时扶住她,眼里灰暗的眼底,只不断地流着眼泪。 父亲罕见地露了悲痛,眉头深锁,双唇紧闭着一言不发。 而母亲却像被雷击一般,钉在原地,一动不动,愣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虚空,嘴里胡乱地念着什么,“截肢?腿没了…残疾……残废……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如果截肢,就一定能保住性命吗?”剩下陆璟尧艰难的继续与许宴的对话。 只是还未等许宴回答,宋凌突然愤怒地冲过去,揪着他衣服,疯狂地对他又打又骂,“不能截肢!不能截肢!!没了腿,你要他怎么活?!!他还这么年轻,有家庭、有事业,他还有大好的前程,我不允许!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儿子的腿,绝不!!!” 大家都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吓到忘了反应,陆璟尧更是被打懵了,怔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才一把抓住宋凌的胳膊,“母亲,你冷静一下!” “冷静?我怎么冷静?!!他是我唯一的儿子……陆璟尧,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找个人找了五天,为什么没有更快一点找到他?为什么留在东北的不是你?成婚都一个月了,你为什么没有去东北替他?”宋凌就像找到了发泄之口,越发的口不择言,“陆璟尧,你就是故意的,你想害死你大哥,就因为当初你娘……!” 陆璟尧再没有任她胡说八道,一个手刀劈在她脖颈处,宋凌瞬时晕了过去,“舟亭,送太太去休息。” 宋凌被送走之后,屋内恢复了平静,不,不是平静,是山崩地裂之后一片废墟的颓然。 那些锋利尖锐的话,像刺刀一样扎进每个人的心里,白舒婷心里裂了一道口子,翻出的血肉里是绝望和……犹疑;陆故渊心里是无奈还有一位故人……而清桅呢,她是满腹的震惊与沉痛,替陆璟尧痛,她扶着白舒婷,眼睛却始终望着陆璟尧。 他定定站在那里,双肩无力的松着,微低头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满是苦涩。他双手紧握再松开,干净的白色绷带猩红一片。 再次抬头时,他脸上已恢复平静,看着许宴,“截肢会怎样?” “即使截肢,也还是可能会有术后感染的风险,也一半一半。”许宴解释说。“我只是把各种情况和后果都告诉你们,具体怎么治疗,你们定。” 最后,陆故渊选择了保守治疗,原因很简单,他不想一个家里突然疯两个。 刚开始纠结时,他让陆璟尧拿主意,但陆璟尧拒绝了。他很清楚,他与陆阅川兄弟之情再深,大哥的命是父亲母亲给的,将来与他亲密无间共度后半生的是白舒婷,他能参与的极其有限。 他没有那个话语权。 并且他在失去亲生母亲的时候,他就知道这辈子他再也无法承受任何人的生命之重。 手术做了近三个小时,清桅全程跟着,给许宴递各种手术器具:剪子、摄子、切刀、尖刀等,各种指令、动作,她完成的准备无误,没有出丝毫差错。 大家都夸她沉稳、有天赋,也是从那天起,坚定了她学临床的想法。 手术后,陆阅川被送进加护病房,除了医护人员,谁也不能见。因为担心他细菌感染病情恶化,清桅衣不解带的在病房陪了三天,同期还有一个住院医生,每天有两个人换班,但只有清桅始终没有离开。 三天的时间里,有两次出血、一次高烧,都幸得她及时发现,通知许宴来抢救,才化险为夷。 陆璟尧一直都在医院,有时候会来问清桅病人的情况,大部分的时候呆在原来那间病房,军部积了一堆事,他要处理。 陆璟尧给白舒婷找了一个房间,她这三天也一直都在医院,白天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坐着,时不时透过窗口看一看陆阅川,她总是看着看着,眼泪就突然止不住的流,清桅劝她回去,她怎么也不肯。 父亲没有再来,母亲没有住在医院,她说她在医院会做噩梦睡不着。但她每天早晚各来一趟,一呆就是一个多小时,什么也不做,就是扒在门上小窗处一瞬不瞬的看着里面的陆阅川,直到站不住了才走。 有好几次,清桅总在她来的时候闻到香火气味,后来听陆璟尧说,母亲这三天除了晚上回家睡觉,白天都去寺里跪着,磕头、念经,为大哥祈福请愿。 第四天的上午十点,阳光透过蓝色的窗帘,微弱的亮光照在陆阅川的脸上,似是有些晃眼,他紧闭的双眼下的黑珠缓缓动了动,接着是食指,在光里若有似无的划了划。 清桅顿时反应过来,立马跑出去,喊道,“许医生,许医生,病人醒了!” 第104章 劫后重生 不知道是所有人的努力感动了上天,还是宋凌的母爱感动了菩萨,总之,陆阅川醒了,脱离了术后高危期,被允许转入普通病房。 这对陆家上下是绝对的好消息,阴霾过后,天好似要放晴了。 陆阅川在再次检查确认之后,被转入了普通病房,白舒婷在看到陆阅川的那一眼,眼泪瞬间涌出,心里绷了十几天的那根线终于断了,她趴在陆阅川的身体,压抑的、放肆的狠狠哭了出来,控诉的、欣慰的痛通都在决堤的眼泪里。 “别哭了,多丢人啊。”陆阅川干涩的声音轻声安慰,想抬手给白舒婷擦,却发现插着针管完全没有力气。 “我这几天干的丢人的事儿多了,我才不怕呢。”白舒婷难得的小女人模样,跟他撒起娇来。 “哦?我们家一向知书达理的小舒也会做丢人的事?”陆阅川轻笑,硬撑着柔声哄她。 我们家…小舒…白舒婷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因为他一句话怦然而起。 丢人算什么,她爱这个男人丢命她也不怕。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两人。 是清桅和许宴,清桅端着药跟在许宴身后,陆璟尧也闻讯赶到,跟着一起进来。 “陆大哥。”许宴叫他一声,又一一看过了各个仪器上的数据。 “辛苦了,许宴。” “你自己也辛苦了,幸好你身体底子好,不然我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许宴说的是心里话,这次能扛过来,是他自己身体争气。“当然,清桅也很辛苦。你在加护病房的几天,全靠她没日没夜的守着。” 清桅正给陆阅川换药,没想到话题一下跳到她身上,她有不好意思,愣愣的看了眼陆璟尧,才朝着陆阅川喊了声“大哥。” “谢谢弟妹,还有……四弟。”陆阅川温和的看着清桅,又转过视线落在陆璟尧身上,陆璟尧抬眸头看他,两兄弟目光相对,千言万语不言而喻。 陆阅川很清楚,如果不是陆璟尧找到他,他哪有被抢救的机会,就是哪天死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山洞里,可能都没人知道。 “你们成婚时,大哥没能亲自到场,等过两天回家再好好庆贺,补上贺礼。” “大哥不必在意,你现在养好身体重要。”陆璟尧道,清桅跟着点头。 清桅的印象里,陆阅川一直是个谦逊有礼,气质温和之人,就像现在,他刚醒过来,身体其实很虚弱,但看着一屋子人,却一直淡淡的笑着,丝毫不见痛苦的神色。 而他母亲宋凌却是…… 说宋凌宋凌到,她风风火火跑进来的时候,清桅正要给陆阅川量体温,却不想宋凌直接跑过来,一下撞开她,她往左侧摔去,陆璟尧正要伸手去扶,却被许宴一步上前先扶住了。 “有没有事?” 许宴扶着清桅的两只胳膊,低声问她。 清桅摇头,“没事。” “我们先出来吧。” “恩。” 清桅跟着许宴出了病房,往他的办公室走去。 陆璟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出来,他看着前方两个一高一低的白色身影,许宴偏头跟清桅说了什么,清桅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还动一动脚踝,最后跟许宴摇头,好像说‘真的没事。’ 陆璟尧想这个对话本该是他与她的,他有些不爽的跟了过去。 跟到许宴办公室门口,却正好撞到清桅出来。清桅吓了一跳,“陆璟尧?你怎么在这儿?” “你做什么去?”陆璟尧眼神飘忽不定,不冷不热地问。 清桅以为他是看到宋凌心情不好,温声回答,“许医生让我回家休息,说是病人情况基本稳定了,不需要人时时盯着。” “他还说我……”清桅犹豫的不好开口,又有点疑惑。 “说你什么?”陆璟尧问。 清桅突然凑近陆璟尧,灵动的眸子四下里转一圈,然后小声跟陆璟尧说,“他说臭了。”清桅不解的自己耸着肩,左右嗅了嗅,感觉没有什么味儿啊,末了,抬头问陆璟尧,“你有闻到吗?” 清桅离陆璟尧很近,从远处看几乎躲在他怀里,陆璟尧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小脸,白晳的脸上皮肤吹弹可破,只是熬了几天几夜的关系,眼下一片乌青,嘴唇有些白,没什么气色。 他看着清桅一脸真诚的纠结,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有,是有点臭了。” 清桅闻言,瞬间瞪圆了双眼,迅速退出好几步,看也不看陆璟尧,转头就走,“我先走了。” 陆璟尧被她逗笑了,心情大好,朝她的背影喊了一声,“我让舟亭送你。” “好!”清桅利落的答道,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赶紧回家洗澡。 她这几天其实有在医院洗澡,但实在是冷,就洗的潦草了些,但也不至于有味道吧……可是许宴或许会开玩笑,骗她,但陆璟尧应该不会啊,他那个人哪里会开什么玩笑。 真是笑话。 两人分开,陆璟尧去了陆阅川的病房,清桅回陆公馆。 陆璟尧一直等在病房,倒不是找陆阅川说一些慰问的话,而是上面催的紧,他得了解这次事情的全过程,佩城失守,大哥被害,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再加上上面一直在等此次事件的调查报告,大哥的伤势关系着他日后的位置,他若真伤了,残了,一年半截好不了,上面定不会留着他在总司令的位置上。 北平有宋家,东北有王家,前有豺狼后有猛虎,他必须小心处理此事。 清桅回到璟园的时候,整个人都累极了。在医院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出了医院就不行了,就好像一直绷着那根线突然松了,整个人也松了。 舟亭一转方向盘,汽车平稳的停在璟园门口。 铃兰几个听到汽车的声音,老早就在门口等,一见真的是清桅,高兴地赶紧跑过来开车门。 “小姐,你可终于回来了,这几天我们都急坏了。”铃兰急急的诉说着担心。 “山茶,快去备热水,我想洗澡。”清桅进门第一件事就吩咐道。 “好的,小姐。”山茶哒哒的往楼上,小姐回来了,脚步都轻快了。 只刘妈一听清桅要去沐浴,几步跟近她,“小姐这就沐浴?空着肚子怕是不好,一会儿小心晕了。” 清桅与刘妈也相处有一段时间了,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好,便看着她和颜悦色的说,“我好几天在病房呆着,身上都有味道了,想先洗澡。” 刘妈见她这么说,也不再执着,只看着她又嘱咐说,“那洗之前多少吃点东西垫垫,省得犯晕。” “好。” 铃兰扶着清桅上了二楼,她先在沙发坐了会儿,等山茶她们准备热水、衣服。而楼下刘妈则带着人去厨房准备吃的。 安静了好些天的璟园,终于又热闹了起来,浴室里哗哗的放着热水,热气弥漫;厨房里切菜、炒菜叮叮哐哐的一阵忙碌,缕缕白烟从灰色的烟囱里飘出来,被风吹成各种形状,像花、像鸟,而后消散不见。 第105章 同床共枕 陆璟尧回来的时候,璟园里处处飘着饭菜香,餐桌上放了一桌子丰盛的午餐。 “少爷,您回来了。”刘妈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一眼瞧见陆璟尧踏过屋里,赶紧迎了过来。 “少奶奶呢?”陆璟尧一边走一边问。 “少奶奶在楼上。” 陆璟尧走进屋内,看见餐厅那边一桌子饭菜问,“还没吃饭?” “没有,少奶奶一回来就说要先去洗澡,上去也有一会儿了。”刘妈答道。 “那我等她一会儿。” 陆璟尧说着退了大衣,走到沙发边坐下。刘妈见状,去泡了一壶上好的金骏眉送过去,又倒出一杯放在陆璟尧跟前。 茶香袅袅,陆璟尧在客厅喝茶、看报,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人下来。看了眼落地钟,二十分钟过去了,他便起身往楼上去。 “少爷,我去叫少奶奶吧。”刘妈见他要走,紧跟过来说道。 “没事,我自己去。” 陆璟尧进到卧室的时候,看到铃兰正在收拾衣服,手里抱着清桅换下来在医院穿的那套正要送去楼下洗。 铃兰一抬头,看到正进门的陆璟尧,张着嘴巴愣了愣才叫“姑爷”。 “小姐呢?”他问。 “小姐在浴室洗澡,还没出来。”铃兰答道。 陆璟尧走到卫生间门前,没有听到声音,“她进去多久了?” 铃兰看一眼墙上的钟,“遭了,有四十多分钟了……小姐!” 陆璟尧一听,赶紧推门,门没推开,拧了拧门锁,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刘妈,去拿钥匙。” 刘妈急忙拿来钥匙,打开浴室门,铃兰先跑进去,刚要喊“小姐”,就见清桅泡在浴缸里睡着了———她头歪在白色的浴缸沿上,被热汽蒸的红红的,泛着晶亮的水光。她还穿着里衣,估计都还没洗,试着水温就睡了。 铃兰眼圈一红,哑着嗓子,“怎么洗着澡就睡着了?” 陆璟尧走过去,看了清桅一会儿,扯过旁边的浴巾,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他以为这么大动静,清桅肯定会醒,可她只是在他怀里缩了一下,将头靠在他胸口,便不动了。 他合着浴巾将清桅放在床上,吩咐铃兰给她换干净的衣服,他自己则去了旁边的房间洗澡换衣。 等他再过来时,铃兰她们已经给清桅换好衣服,又换了床单被子,她安静地躺着,睡的很沉。 只是湿着的头发被撩在枕头的一边,发梢还在滴水,但屋子里的人却不知道去了哪儿。 陆璟尧在屋里寻了一遍没找到干毛巾,便从柜子里拿了一件她白色的绒毛睡袍,软软的,毛毛的,看着挺吸水。 他坐床边,一手拿着睡袍,一手小心地拿起一束头发,慢慢地擦拭着,擦干一束又换下一束,无比认真,就好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样。 铃兰拿着毛巾上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她欣慰一笑,又轻手轻脚的悄悄退了出去,并关好门。 太阳从正上方缓缓西落,金色的光洒在红白色的璟园上,温柔、恬淡地像世外桃园。一下午的时间,陆璟尧在书房办公,清桅在卧房睡觉,一直到晚间用饭时,她仍未醒来。 刘妈担心她饿坏了,一遍一遍跟陆璟尧提醒,陆璟尧耐不住,上楼看了清桅好几次,但每次想要叫醒她时,想起她这段时间的忙碌,在家里照顾大嫂、然然,在医院照顾大哥,经历手术又守三天三夜的加护病房,还要担心他的心情、他的伤。 她一个被人伺候着长大的娇滴滴的沈家小姐,做起这些来,远比他看到的要辛苦、艰难很多。 他看着清桅安睡的小脸,又纠结的放弃了,让她继续睡吧。 晚上十点,他忙完从书房出来,准备洗澡睡觉。他从旁边的房间洗完澡出来,正碰上端着一托盘饭菜的刘妈。 “少爷,这些你端进去,叫少奶奶起来多少吃一些,一天没吃饭身体怎么受得了。” 陆璟尧有些无奈,刘妈这股不依不饶的劲儿有时候真是让人办法,他轻叹一声,“她还没醒。” “那少爷你叫醒她啊。”刘妈坚持。 陆璟尧抬手捏一捏额角,“她需要睡觉,要不这样我拿一碗参汤,其他的你先温着,她什么时候醒了就去吃。” 说完,他端起托盘中的参汤,没等刘妈再说话,就径自走进房间并关了门。 陆璟尧没有开顶灯,只开了床头的一盏壁灯,踏着暖色的灯光,将汤放在清桅这边的床头柜上。又绕过床尾走到床这边,屋子里铺着厚厚的地毯,没有一点声音。 他掀开被子的一角躺下,许是带起了凉风,清桅往被子里缩了缩,等他躺好,侧目看到仍酣睡着的清桅,额头光洁饱满,长长的睫毛被灯光拉下阴影,绵密上翘的像羽扇,娇俏的鼻头,红粉的嘴唇,睡的像只慵懒惬意的小猫。 他长臂一伸,将清桅整个人带入怀中,满腹柔软馨香,他伸手关掉壁灯,一夜好眠。 幸福是麻醉剂,好像能把时间变得绵长。 第二天,清桅朦朦胧胧醒来时,天刚刚微微亮,她是被饿醒的。她睁开眼睛,入目不是熟悉的窗帘,而是……她眯着眼睛仔细端详,是一段脖颈和一颗喉结。 轰!……清桅脑子被瞬间炸开,清醒过来。她灵动的眸子飞快的转了一圈,墙面、窗帘、床、被子……陆璟尧! 她睡在陆璟尧的怀里! 昨天是发生了什么吗?她记得她回了璟园,然后让铃兰放水,准备洗澡……对,洗澡,然后呢……后面就没有记忆了。 她脑子里想了一堆,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陆璟尧此时睡在她的旁边,她心里由震惊到混乱再到……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看着近在咫尺,动一动手指就能碰到的陆璟尧的脸,心里百转千回,跟万花筒一般。 她尽量轻、小动作的慢慢退出陆璟尧的怀抱,但还是惊动了他,刚退出一拳的距离,陆璟尧就伸手拉被子往她身上盖,小心又温柔。 陆璟尧扭头看了看窗外,又低头看着怀里的清桅仍然沉睡着。好一会儿他侧了侧身,一手轻抬起清桅的头,另一胳膊从她的颈下撤走,将她小心的放在枕头上,掀开被子下床。 陆璟尧刚下床,清桅就佯装的翻身,转了半个圈,背对着陆璟尧。 她不知道陆璟尧知不知道她醒了,但她现在必须没醒,呯呯乱跳的心脏根本还没有想好面对这样场景下的陆璟尧。 第106章 门外偷听 陆璟尧很快洗完脸换好衣服出了房间,清桅听到关门声,才顿时睁开眼睛,缓过神来。 她计算着时间,等陆璟尧下楼大概十分钟之后,她才悠悠地醒来。 铃兰和山茶听到楼上的声音,知道清桅醒了,便赶紧上楼来伺候。 “小姐,你终于醒了!”铃兰惊喜的看着清桅,转着圈的上下打量,“小姐,你这次睡了快二十个小时,要不是姑爷在,我都以为你是不是中毒晕死过去了。” “呸呸呸,你这个丫头一大早说什么昏话。”清桅轻瞪她一眼。 铃兰嘿嘿一笑,“我错了,小姐。” “他人呢?”清桅装着不经意的问。 “他?谁啊?”铃兰正给清桅梳头,一时没反应过来,碰到镜中清桅瞪她的眼神,她吐吐舌头,“哦,姑爷啊,他走了啊。” 走了?难不成他也不好意思躲着她呢?这么幼稚的想法冒出来时,清桅直拍自己的头,陆璟尧是什么人,怎么可能! “有说去哪儿了吗?”清桅淡声道。 “去宣市了啊,小姐不知道吗?”铃兰有些不解,她愣愣的看着镜中的清桅,“你们不是和好了吗?姑爷没告诉小姐?” 清桅不答,也不知该怎么答。 倒是送衣服过来的山茶,机灵的一笑,“我知道,小姐和姑爷是和好了,但是……又没完全和好。” “哈哈……”山茶一句话,引的铃兰一阵哈哈大笑。 清桅见状,一抬眸瞪着镜中两人,“两个鬼丫头,胆子肥了是不是?!” 两个丫头见清桅不悦,齐齐憋着笑老实认错。 陆璟尧去了宣市,清桅也没有纠结他去办什么事,又什么时候回来。从认识他起,他好像就是这样,会在某天清晨突然的消失,又在某个不经意的转身突然的出现,她好像已经习惯了。 清桅吃过早饭,便让慕青玄开车送她去医院,虽然陆大哥的事情告一段落,但她在医院的实习工作还将继续。 许宴在护士的临时休息间给清桅要了一张床铺和柜子什么的,她来医院之后可以在这里放东西,换衣服,累的时候也可以来这里短暂的休息。 在这里,她不是金贵的沈家小姐,也不是身居高位的陆家四少奶奶,她就是同所有人一样的最普通的医护人员,甚至她还没有人家医术厉害,所以她心里总是默默给自己打气,要更加的努力。 陆阅川一开始就是她的病人,责无旁贷的她需要一直照顾到他可以出院。她每天给陆阅川上药、换药、量体温,推着他去检查,跟许宴汇报他的情况,确认治疗进程,事事认真仔细。 当然还有一些比较亲密的环节,她还是会小心的保持距离,或者让白舒婷代劳,她在一旁指挥。 医院里知道她是陆家四少奶奶,如今却能这么细心的照顾陆阅川时,都禁不住连连夸她。但也有说她卑微、在陆家不受待见之类的话。 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背后怎么评价,清桅心里其实想的很简单,陆阅川是他的病人,照顾他是她的职责所在,另一方面,也因为他是陆璟尧的大哥,她没有忘记那天宋凌盛气凌人的无端指责和恶意谩骂时,陆璟尧脸上百口莫辩的沮丧和颓然。 她当然也没有期望以此能改变宋凌对陆璟尧,甚至对璟园所有人的态度,她只是希望陆阅川和陆家其他人不要成为陆璟尧在战场上的心理负担。 安心,是她现在唯一能给陆璟尧的。 她每天忙忙碌碌,往返陆公馆和医院之间,虽然有点累但也过的很充实,时间飞快而逝。 这天,她正端着药去看陆阅川,刚走到门边,听到里面有些微的争吵,还是一向温和的陆阅川的声音。她本着不偷听病人隐私的想法,本想先离开,却在转身时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母亲,你怎么就不明白,璟尧和清桅不是那样的人。”陆阅川的声音带着微微怒意,又有些无奈。 “不是那样的人?那为什么受伤的是你,不是他陆璟尧?”宋凌又是那句话。 “我会受伤是因为中了别人的埋伏,跟璟尧没有关系,他那时候都不在东北。”陆阅川解释。 “是啊,明知东北那么危险,为什么是你留在那里,而不是他。”宋凌继续强词夺理。 “母亲,谁留在北平,谁留在东北,什么时候留,什么时候走,都是要汇报,上面决定下来的。” “你就知道护着他,从小到大都是,都说了她娘的死跟你没有关系,你没有必要……” “母亲!”陆阅川厉声打断了宋凌的话。 “好好,不提不提。” “总之一句话,母亲,不管你对璟尧有多少不满,那些话以后都不允许再说,特别还是当着清桅的面,她这段时间这么尽心尽力照顾我们,我和舒婷都很感激她,请你也尊重她作为我们陆家四少奶奶的体面。” 陆阅川话音刚落,还没等到宋凌的回话,就听到门边有说话声传来,“清桅,你怎么不进去啊?”是护士小雯。 站在门边的清桅被她吓了一跳,赶紧假装检查盘子里的药,抬腿往回走,“我发现我好像少拿了一种药。” “哦,那你回去拿吧,我先去忙了。” “恩,好。”清桅笑着点头,往回去拿药,脚步慌乱。 清桅在护士站待了一会儿,才又重新往陆阅川的病房去,在门口挑拣出合适的笑容挂在脸上,走进病房。 “大哥,我来换今天的药。”清桅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先叫了一声陆阅川,走到里面看到坐在沙发的宋凌,面露惊讶的才唤了声,“母亲来了。” 宋凌原本板着一张脸,瞟到陆阅川递过来的眼神,轻勾一勾唇角,“恩,我来给川儿送吃的,刚让厨房煲的骨汤。” “恩,挺好的,大哥现在喝骨汤,正合适。”清桅陪着笑。 “清桅,你吃午饭了吗?”陆阅川看着正忙着换药的清桅问。 “还没,我给你换完药再吃,医院有食堂。”清桅拿出一瓶新药,重新挂上。 “那你在这里一起吃吧。”陆阅川嘴快,反应过来又怕清桅尴尬,“或者你拿一些去,他们每天送的很多,我也吃不完。” “不用,不用,我吃……” “母亲,你给清桅每样都拿一份。”陆阅川没等清桅说完,就朝宋凌看过去。 宋凌得了眼色,很快装出一份来,“是啊,清桅,这个给你,这些天也辛苦你了。” 在偷听到那些话之后,她怎么可能吃得下,她一再的拒绝,陆阅川一再的坚持,最后实在没办法,她只好提着那份饭出病房。 不得不说宋凌确实花了心思,那份饭在她刚提进休息间的时候,就被小雯闻到香味,赞不绝口,她也就正好做个顺水人情非常爽快的送给了小雯吃。 第107章 正月十五 清桅在医院忙碌的几乎忘了,现在还在新年期间,直到正月十五前一天,许宴特意来找她,她才意识到半个月过去了。 “清桅。”许宴两手插兜,一身白色的医生袍出现在休息间门口。 清桅闻声,放下正收拾的衣服,转身看到许宴,微微一笑,“许宴,找我有事?” “算是。”许宴轻轻点一点头,脸上挂着和煦的笑。 “什么事?你说。” 许宴不答反问,“东西收拾好了吗?” “恩,收拾好了,其实没什么,就是要带回去洗的衣服。”清桅指了指床铺上几个衣服。 许宴看着床铺上叠的整整齐齐的护士服,还有几个笔记本,本子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应该是记的笔记。 “走吧,送我回家,正好顺路。” 清桅愣了愣,“送你回家?”想笑又不敢笑,看着许宴的眼里满是疑惑。 “怎么,做徒弟送一回师父不行?还是你们陆家的车坐不下两个人?” “没有,没有,这就送。”清桅满脸堆笑,连忙应承道。 她每天上下班,都慕青玄开车送她,这会儿他应该也已经等在楼下了。但看许宴的样子,送人是借口,估计是有什么话想和她说。 清桅拿好东西,说笑着许宴作了个请的动作,“师父请吧。”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最近的工作情况,有说有笑的出了医院。一月中旬的北平,仍旧有吹不完的冷风,但此时走在风里,清桅却觉得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北平冬天好像很长,会一直持续到几月啊?”清桅不解的问。 “差不多得到三月底吧。”许宴温声回答,两步跨出来,走到风口处替清桅挡一挡。 “还有两个月。”快到春天吧,她灰蒙蒙的冬天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刚下楼,就看到正等在楼下的慕青玄,“青玄,我们今天先送许医生回家。” “好的,小姐。”慕青玄答着,转身又问许宴,“许医生,您把地址说一下。” 许宴说了一个地址,几个人便上了车。慕青玄开车,清桅和许宴坐在后排。 一个利落的转弯,黑色的汽车如一尾墨鱼,顺滑地开出了医院的大门,往东边的街道而去。 清桅和许宴在后排的聊天,聊最近在医院的情况,不知怎么的,聊起共情。清桅就问许宴,“为什么我看你好像一直都挺平静的?” 她太难了,在医院这半个月,见到的病人多,说过话的病人家属也多,她总是很轻易的就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总是动不动就会哭,眼泪流个不停。 “在医院久了,看的多,可能习惯了。”许宴沉稳的声音在昏暗的车厢里响起,有历尽千帆的释然。 “所以见多了生死,人就会变更冷漠吗?”清桅问。 车厢内没有声音,许宴看着窗外缓缓划过的路灯,似乎是在认真回想这么多年在医院的经历,那些想救救不活,那些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一幕幕,是否真的让他变得冷漠了呢? 好一会儿,才听到许宴的声音,有一丝笑意,“你觉得我冷漠吗?” 清桅摇头,“没有。”从与许宴认识以来,他帮过她很多,现在还教了她更多,在医院外,他是朋友,在医院内,他是专业的师父,也是为了病人可以随时鞠躬尽瘁的专业医生。 可在有时候面对病人的痛苦折磨和悲痛欲绝时,他又总是出奇的冷静、冷淡,丝毫不为所动。 “很多时候,极端的共情会扼杀自己的激情,也可能会影响医学上的判断甚至错误到危及生命,但更为有深度的共情则是去平衡它们。我想这是我们之间的不同。”许宴轻柔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清桅望向车窗外,正好有一束光照进来,让她每个感官都变得清明,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困惑一扫而空。 就是这样一句话,在这样一个极其普通的夜晚,一个回家的路上,许宴淡定的经验之谈,成了清桅此后医生职业生涯里的一盏指路明灯,时刻提醒自己——以人为本,以医优先。 清桅深思间,便不知不觉到了许宴的住处,是一个中式庭院,门口有两棵香樟,树叶繁盛。 临下车前,许宴似乎想起什么,转身对清桅说,“对了,清桅,下周我留学时的导师从美国过来中国,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接他。” “美国的导师?是你宾西法尼亚大学的那个约翰导师?”清桅一脸震惊,欣喜不已。 “恩。”许宴微笑着点头。 “好的好的,哪一天?几点?是在火车站还是……” “不用着急,下周呢,我明天把具体信息写给你。”许宴打断她的话,“好了,我进去了,再见。” “再见。”清桅道别,很快回了陆公馆。 一路上,清桅都沉浸在喜悦之中,西医西医,本就是西方医学,能有机会结识到这样厉害的人物,她心动不已,这次她得好好跟着人学习。 -- 第二天,是元宵节,宋凌想着是个好日子,就想让陆阅川出院。清桅跑去跟许宴商量,最后觉得他身体各项指标都基本稳定,剩下的回家休养倒也无妨,也就同意了。 接着,清桅就一直帮忙办理出院事项,拿要带回去的药,叮嘱白舒婷和下人们的用药细则。谁知宋凌在一旁听着烦了,直接一句让清桅每天早晚去给陆阅川换一下就行。 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清桅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晚上,因着陆阅川归家,加上元宵节,陆故渊特意让人备了晚餐,安排一大家子人用餐,只有陆璟尧不在。 席间,宋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热络,说话带着笑,做事含着情。只是从头到尾,所有人都好像得了命令,默契地谁都没有提起陆璟尧。 清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一直给然然喂饭。白舒婷要照顾陆阅川,顾不过来,她倒也忙的自在。 只是一桌子人,此时心里藏着事的,除了清桅,还有两人——陆阅川和白舒婷。 出院的时候,许宴告诉他,他的左腿要恢复以前正常程度几乎不太可能,而且以后就算养好了也会有点瘸,要依靠拐杖,不可过于用力。 当然,这些话,他俩并没有告诉其他人,特别是宋凌。只怕哪天知道的时候,又是一声腥风血雨。 吃完饭,清桅顺路送大哥大嫂回去,又顺便做了检查,才安心回璟园。 走到璟园门口,铃兰突然开口说,“小姐,我们出去逛逛吧,慕大哥说今儿城里有灯会,可热闹了。” 清桅闻言倒是有点心动,来京城这么久还没在什么节日出去玩过呢,上次春节就是,天天看着一路上的红灯笼,倒是忽略了这份喜悦。 清桅还在犹豫时,忽听慕青玄开口,“去吧,小姐,北平的灯会还挺好看的。”慕青玄难得主动说话,短短几个字,说的有些拘谨。 “好,去逛灯会。”清桅点头,笑的很开心。 第108章 灯会遇险 元宵佳节,华灯初上,街头巷尾,人声鼎沸,映照着北平的繁华。 这天晚上,明月高悬,处处张灯结彩,人们也都纷纷走到户外,闹花灯、舞龙灯、放焰火、猜灯谜,迎月、踏桥……将节日欢庆的气氛推向高潮。 清桅几人开着车过了天桥,一路上都能看到各个店铺门上悬灯,檐上挂彩,各样彩灯树、彩灯柱、……火树银花,将整个城照的晃如天宫一般。 “小姐,前面不好走了,我们可能得下车走过去。”慕青玄专注地看着车外,人来人往,小心的打着方向盘。 “好啊,小姐,我们走过去吧。”铃兰趴在车窗上,兴奋的指着窗外一处奏杂耍的地方,围着一圈一圈的人,欢呼叫好声不断。 清桅本没有太大的心情,这会儿看着外面这些热闹,被铃兰也带的兴奋,便点头同意。 慕青玄靠着熟练的车技,在一个巷子口找到合适的位置,停好车,带着清桅和铃兰往人群里去。 走到人群里,清桅的活泼与热情才彻底被调动起来。人与人摩肩接踵,倾城而出。一眼望去,灯山灯海,月炮花筒,宛如银河。 她就像瞬间掉入了沸腾的人潮,被嬉闹、欢呼、叫卖的各种声音彻底淹没,听不到自己,看不到自己,只觉得自己被热浪卷的飘了起来,晕乎乎的。 她们一边逛,一边看,铃兰好奇的各种问个不停,慕青玄则耐心的一一解答,清桅倒是跟着听了不少。碰到买拳头的、耍杂耍的,几个人也要凑上前,看的尽兴还不忘打赏。 “小姐,那边有卖吃的,我们去那里看看。”果然,还是吃的对铃兰更有吸引力。几个人绕过卖蜜枣干果子的摊位,来到一处卖汤圆的铺子前。 “小姐,买几个吃吧。”不是询问,是肯定,铃兰看着热气的汤圆,早都挪不开眼了。 “好。”清桅笑着答应,晚饭时没吃,这会儿补上也算过元宵了。 “老板,来三份。”铃兰对着正忙碌的伙计吆喝一声。小伙计肩上搭着毛巾就颠颠地跑来,“好嘞,姑娘,都要什么馅儿的?豆沙、玫瑰、桂花。” 铃兰凑近问清桅,清桅说要玫瑰。接着她又问慕青玄,慕青玄说不要。 “青玄,要一份吧,今儿元宵节,也算过节了。”清桅看着慕青玄,温声劝他。 她以为青玄是要忙着照顾她和铃兰的安全,或者觉得不好意思,却见慕青玄轻扯嘴角,勉强道,“小姐,我不爱吃甜的。” 清桅没忍住,轻笑出声。是啊,男人一般都不爱吃甜食,她倒忘了。 好像也不全是……陆璟尧就很爱吃甜食。 “铃兰,我看那边有卖糕点的,我去买一些。”清桅看着隔壁摊位,准备过去挑选一些。 “小姐想吃糕点?”她记得小姐并不爱甜食啊,“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买。” “不用,我自己去买。”清桅说着,已经迈步往那个摊位去。 摊主是位四五十岁的阿伯,头发花白,脸上笑的热情,“这位小姐,想买什么?” 清桅走近些,一一瞧了,手指点了几样,梨花糕、桂花糕还有玫瑰饼,“这几种都帮我包一些。” “好嘞。”老板阿伯,麻利的拿出三个纸袋,每样装了半包,递过来。慕青玄一手接住,一手给老伯钱,末了打开一袋递到清桅跟前。 清桅看他一眼,不明所以。 “小姐不吃一块?”慕青玄开口问她,他也奇怪买了不少,却一口不吃? 清桅明白过来,微微一笑,“不了,先拿回家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拿回家他也不在,也吃不上啊。她看着身边热闹的人群,却都恍若流光从她身边匆匆而过,让人觉得有些孤单。 铃兰那边汤圆好了,清桅一碗五个,她吃了两个便吃不下了,就都进了铃兰的肚子。 几个人吃完汤圆,便接着往前逛,来到正阳门时,突然一阵锣鼓喧天,人群里爆发热烈的欢呼,人挤人的簇拥着直往前跑去。 “那边发生了什么?慕大哥。”铃兰兴奋的踮着脚尖,伸长了肚子往前看,只看到无数彩灯串成一条线,左摇右摆往这边钻过来。 “是舞龙灯。”慕青玄长得高,微微伸着手护着清桅,生怕她人来人往的被人撞到。 “走,小姐,我们也去看看。”铃兰拉着清桅往人群里窜,慕青玄紧跟在后面,人实在太多了,他有些担心。 铃兰一路走,一边喊“麻烦让一让,让一让……”,也不知被撞了多少次,两个人终于穿过人群,挤到最前一排,清桅刚站住,只觉得头晕眼花,这热闹凑的还真是费体力。 “小姐,快看,龙灯来了!” 随着铃兰的一声高呼,主街上一条色彩斑斓的龙灯在人群中蜿蜒穿行而来,龙头威武,龙身绚丽。龙灯共有十八节,三十六名青俊男子,穿着华丽,彩袴锦衫,捧着龙脚,舞动着龙身,一会儿向下匍匐,一会儿向上飞腾,每一次转身都激起一片欢呼。龙灯在夜空中翻飞,犹如腾云驾雾,气势磅礴。 清桅和铃兰跟着人群一阵阵欢呼,热情投入。突然一阵刺耳的汽车引擎声划破夜空,一辆失控的汽车从对面的巷道里猛冲而来,人群中爆发一阵惊叫,呼喊,原本整齐的龙灯队伍也被瞬间冲散,龙身四散。 疾驰地车子直冲清桅她们这个方向而来,一个小女孩被挤出人群,吓在嚎啕大哭,眼见车就要撞过来,清桅心惊胆战,朝着慕青玄急喊一声,“青玄,救人!” 慕青玄借力一跃,身子腾空而起,抱着路中间的小姑娘,一个利落的翻滚,瞬间躲开。清桅见状心里一松,正要过去看那个小姑娘,却不想横冲直撞的汽车突然转了一个方向,朝她面前横冲过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围的喧嚣声瞬间变得遥远,只剩下心跳在耳边轰鸣。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 汽车的引擎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清桅想要逃跑,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如同被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瞬间,一股力量突然将她扑向一旁,她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辆汽车。 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惊魂未定,她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脸上带着关切和担忧。 “陆璟尧……”清桅不自觉喃喃道。 第109章 群情激愤 “四少!” “小姐!” 武阳和铃兰同时惊呼,赶紧跑过去。 陆璟尧看着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的清桅,呆愣呆愣的,明显还没缓过来,担心化作温柔,“还要在我身上趴多久,这不是在家里。” 清桅深深地看着陆璟尧,他半阖着眼,笑的亦正亦邪,她庆幸此处没有灯光,不然连老天都会发现,她的那份喜欢是多么热烈,多么汹涌。 铃兰扶起清桅,焦急地上下打量,“小姐,有没有伤到哪里?” 清桅摇一摇头,“没有。” “四少,是财政司的车。”武阳看着不远处那四个6的黑白车牌,严肃道。 车子撞到了一根石柱,停在路边,车凹了一块,但看着里面的人应该没有大事。从车上下来一个人,是司机,一身整洁的西服,平头小伙子,他几步跑到陆璟尧跟前,连连鞠躬道歉,“陆长官,小心有眼无珠,差点撞到您。” “你确实该罚,按理今天这条街是戒严禁车,你们怎么会开到这里来?还差点撞到人。”陆璟尧冷峻的声音,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不不不是我……”小伙子皱着眉头,结结巴巴,看了眼陆璟尧身后一队穿着军装的军人,摇头叹了口气,“哎呀,是詹姆斯先生,他非要开车过来,怎么劝都不听,刚刚开到那边街上的时候,车子不知怎么刹车突然失灵了。” “那……” “是洋人!”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人们纷纷看向车里,果然看到一个黄头发洋人身影。 瞬间激起人们的愤怒,人群像被点燃的火药,迅速在涌向车边。他们开始聚集起来,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汽车困在了角落。愤怒的呼喊声、指责声此起彼伏,场面一度失控。 “武阳,快带人控制现场,别伤了群众。”陆璟尧见状立即吩咐,又凑近舟亭的耳边说了什么几句,舟亭也迅速往人群跑去。 武阳带着人来到人群前,试图维持秩序,但愤怒的百姓已经无法平息,各种东西朝汽车这边砸过来,就在场面即将失控之时,后排的车门被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位中国女子。 从清桅的视线看过去,她看不到那女子的正脸,只能看到大概的身型,她身姿高挑,穿一身驼色大衣,黑色的高跟漆皮鞋,一头长卷发利落的盘在脑后,头戴同色的毛呢宽沿帽。 她站在车前,气质优雅、沉稳坚定,丝毫没有慌张的神色。 众人见这样气度不凡的女子突然出来,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嘴上的指责谩骂也渐渐弱下来。 女子扫一眼众人,朗声开口,“大家听我说,我知道大家此刻的愤怒、憎恨,甚至想要除之而后快的心情。但这位詹姆斯先生是上面领导请来的客人,是来帮助我们的。” “帮我们?是帮你们掠夺中国的领土、抢劫中国的财富,杀害中国的人民吗?”那位高喊洋人的青年又率先打断那女子的话,愤然道,“看你的打扮,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权贵,跟那些洋人都一伙儿,都是卖国贼!” “给我砸!!”又一黑衣男子高声喊道。一瞬间,短暂平息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给我砸!打死这些洋鬼子,卖国贼!” “滚出中国!” “滚出中国!”…… 一时间,无数群众都朝汽车这边涌过来,无数木棍、石头砸在车上。武阳眼见维护不住,带着那女子赶紧从后方的人群里挤出去。 “洋人跑了!”那个黑衣粗暴的拉开车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肯定是趁刚刚说话跑了!往那边追!”那男人手里的木棒一挥,好像一面鲜红的旗帜,无数人跟着往另一方向跑去。 只是哪里还找的到人,舟亭一脚油门,载着詹姆斯一眨眼出了正午大街。 -- 陆璟尧几人也早已趁乱离开事发地,慕青玄带着铃兰去开他们的车。而陆璟尧则带着清桅回到他的车里,等待着武阳。 “你要过去看看吗?这么久还没来,会不会出事了?”清桅坐在车里,看着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担心的跟陆璟尧说。 陆璟尧坐在座位上,一脸无所事事,指间在膝盖上一点一点,淡然的看着车窗外,“出事也能回来,你要担心,我先送你回家。”说着就要起身下车去驾驶座。 “不用,再等等。”清桅本想拉住他胳膊,却不想陆璟尧手一抬,正好拉住他的手。 两人手拉着手,肌肤相触,一时车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就好似久别重逢的陌生又熟悉跑了出来,让人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清桅当即松开手,转身看向车外,却正好看到武阳带着刚刚那个车前女子跑过来。 “武阳,这里。”清桅摇了摇胳膊,扬声喊道,声音脆脆的。 “四少奶奶。”武阳老远应答一声,停住跑,带着那女子走到陆璟尧的车窗边。 “四少,刚刚陶小姐也在那里,众人一通乱砸,我怕她受伤,就将她一起带了过来。”武阳看着车内的陆璟尧一一汇报。 此时,清桅终于看清了那女子,标准的美人脸,一双杏眸,像黑夜里的珍珠,闪着灼灼的光,漂亮极了。气质干净娴雅,最难得的是她通身的知识女性的魅力,让人过目难忘。 那女子自然也看到了车内的陆璟尧和沈清桅,她大方一笑,左脸有一个圆圆的酒窝,让她看起来又多了女子的活泼,“想必这位就是明艳动人的四少奶奶,你好,我叫陶希。” 清桅看着伸在自己眼前的纤纤玉手,手背上一道擦伤,应该是刚刚弄的,她抬手轻轻握一握,抱以微笑,“你好,我叫沈清桅。” 陶希跟清桅握完手,又自然的把手移到陆璟尧面前,眼里多了几分温柔,“今天谢谢四少。” “份内之事,不必客气。”陆璟尧不动声色地抬眸看她一眼,却并不伸手,“陶小姐请上车,武阳,送陶小姐回府。” “是。”武阳转身打开副驾驶的门,“陶小姐,请。” 陶希悻悻地收回手,脸上虽仍笑着,再望向清桅的眼神多了一丝尴尬,还有莫名的……伤感。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甚至彼此之间连一个眼神的流转都没有,空气仿佛都被冻结凝固了,与车外的喧哗热闹形成天壤之别。 清桅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第110章 气氛诡异 这会儿路上行人多,车子走的并不快,好几次清桅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打个转又咽回去了。 灯光在陆璟尧的脸上明明灭灭,清桅终是忍不住瞟他一眼,而他也正望着她,眼神温和,“怎么了?” 怎么了?她也想问这车里怎么了,但现在有外人在,她不能,她眯着眼勉强一笑,正要转过脸去,陆璟尧突然伸手握了她的手,柔声问她,“冷了?” 清桅不想陆璟尧突然这样,而且前面还有那么优雅的陶希在,顿时有点发窘,手动了动,却没挣脱。 因为担心陆璟尧再突然做点什么,清桅只得乖乖坐着,一路上一动不敢动。 陶希下车的时候,清桅热情的跟她挥手道别,且叮嘱她手上的伤记得要消毒上药,而陆璟尧坐在旁边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 车子再次启动,清桅忍不住嘀咕,“陆璟尧,你怎么回事啊?人家跟你握手,你手也不伸,人家走,你也不知道说句话……人家一个女孩子诶,真是没风度……” 陆璟尧全程只听着。 武阳在前面听到清桅的话,瞟一眼后视镜,正好撞到陆璟尧冷厉的眼神。 他轻咳一声,笑着说,“四少奶奶,后面那个箱子里有四少给您带的吃的,您要不看看?” 他带的吃的?清桅被瞬间转移了注意力,她看着旁边一个牛皮纸盒,伸手去拿,“是什么?” “是奶皮花糕,宣市那边的特色,四少特意带回来给您的。”武阳一个劲儿的笑着解释,“四少奶奶,您快尝尝。” 清桅打开纸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七八块糕点,方方正正的,奶白色。她瞟一眼陆璟尧,拿起一块放在嘴里轻咬一口,有牛奶的香味,糯糯的,她弯眉一笑说,“好吃。” “少奶奶喜欢就好,四少为了买这个,我们还差点错过回来的时间……” 陆璟尧手肘撑在车窗边,支着头,皱眉道,“多嘴。” 一语打断,武阳嘿嘿笑两声,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清桅边吃边扭头去看陆璟尧,两人视线相撞,清桅灿然一笑,陆璟尧很快扭头看向车外,清桅又故意凑近眨着眼看他,他偏头看向她,眼眸清澈,眼底是说不清的缱绻。 车子很快停在灯火通明的陆公馆门口,清桅打开车门下了车,却没等到陆璟尧下车。 “你不回家吗?”清桅试探地问,一直轻松愉悦的心情有乌云遮了过来,泛起不安。 “恩,今晚正午门前的事情,我要去军部处理,这会儿舟亭已经带着詹姆斯先生等在那里了。” 这是第一次陆璟尧出门跟她有交待,清桅心里好似刚刚吃的玫瑰汤圆,甜糯糯的,“那你记得吃饭。” “恩。”陆璟尧轻应一声,吩咐武阳开车,车子流水一般转眼驶离陆公馆,融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清桅手里捧着那盒奶皮花糕,看着黑暗中那明亮的一尾车灯,照着前路一片光明,也照亮了她心里一直方向不明、灰暗难辨的那条路。 那条路叫——‘沈清桅和陆璟尧的未来’。 -- 之后的一段时间,因为陆阅川的空缺,陆璟尧在军部的事情更多,他也更忙,而清桅能见到他的机会少之又少。 她时常半梦半醒之间,觉得有人揽她入怀,第二天起床,除了被子上有不太明显的褶皱,却早已不见人影。 她突然就明白了,当初她问陆璟尧,“你为什么不拒绝这门婚事?”,他说,“我忙。” 现在看来,他确实很忙很忙。 陆阅川的事,一度让陆家陷入低谷,但随着大哥的出院归家,母亲和大嫂的状态也好了很多。特别是母亲,看着清桅不再横眉冷对,恢复了以前笑脸相迎的时候。 而大嫂则是更忙更辛苦了些,以前只是带然然,日子轻松舒服,现在每日要照顾大哥,给他换药、喂他吃药,扶他上卫生间等等,虽然有下人帮忙,但她的日子也并不轻松。 但对清桅来说,最值得开心的事,就是母亲不再阻挠她去医院,学医这件事好像变得更顺利了。 “清桅,忙完了吗?”许宴走到护士站,敲一敲台面,笑的温柔。 “恩,忙完了。我去换下衣服,我们就走,青玄已经等在楼下了。”清桅锁好柜子,又跑去休息间换衣服。 今天,他们要去接许宴的老师约翰先生。 清桅还特意穿的正式了些,一身黑色有束腰的大衣,高跟漆皮鞋,许宴看到她时,还笑说,感觉她突然长大了。 黑色的汽车一个漂亮的摆尾,顺利停到前门火车站门口。 清桅看着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地方,一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慕青玄也在,她自这里踏上了北平全然未知的生活,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她竟然都成婚了,当初那个懵懂天真的少女,变成了如今赫赫有名的陆家四少奶奶。 人会走,天会变,但所有经历的时间都会记得。 “清桅,你在这里等我吧,我进去找他。”许宴戴上礼帽,准备开门下车。 “我跟你一起去吧,这么大的人物,正好认识认识。”清桅说着,也戴好围巾,一推车门,跟着下去了。 一月底的天,相较于前两个月,气温要高一些,但相比于南方,还是非常冷的。车站人很多,熙熙攘攘的行人旅客,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或送别,或相聚。 清桅以前在杭州的时候,她一直觉得菜市场是最有人间烟火的地方,卖菜大伯大婶们,你吆喝来他吆喝去,花花绿绿的各种蔬菜瓜果,是最平凡最宁静的小日子。 而此刻,她和许宴穿梭在熙来攘往的人潮里,与人擦肩而过,与人相视一笑,那些拥抱、呼喊、哭泣和追逐,却让她再次感受到了人间烟火中最浓烈的那一部分,张扬,放肆,是灵魂的共振与滚烫的人生啊…… 两点十分,有火车进站。 火车在铁轨尽头,天地一线处缓缓而来。 一声汽笛鸣叫划破长空。 “是这个了。”许宴带着清桅往头等车厢的位置走去。 第111章 车站接人 头等车厢人不多,很快清桅就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外国老人走下火车。 他很高,跟许宴差不多,但比许宴看起来要瘦一些,穿着灰色的大衣,头戴黑色的宽边礼帽,很绅士的模样。 但有一点奇怪的是,他提了很大的一个黑色皮箱,比其他同行之人的行李箱看上去要大很多。 “老师,好久不见。”许宴小跑过去,简单的贴面礼之后,张开手臂与约翰先生抱了抱。 “许-宴-,好-久-不-见~”约翰先生用着并不熟悉的中国口音跟许宴打招呼,也笑着拍了拍他的背,看的出来他们的感情很好。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到清桅跟前,“老师,这是我跟您在信中提过的沈小姐。”许宴指着清桅向他介绍。 “约翰先生,很高兴见到您,我叫沈清桅。”清桅大方地伸出右手,跟他打招呼。 “你-好~”约翰先生很绅士了握了握她的手,笑的很温和。 “清桅是我的徒弟,目前还在和诚医学院上学,她很有天赋。”许宴又笑着补充了几句,言语里都是夸赞。 约翰先生闻言,轻拧着眉,眼底透出一丝疑惑,“徒-弟?” 许宴微笑,解释道,“徒弟就是学生的意思。” “那你也是我的徒-弟~”约翰先生笑笑看看许宴,又指了指清桅。 清桅和许宴都闻言一笑,三个人一路谈笑风生的出了火车站,上车后一路往北辰饭店而去。 约翰先生不是第一次来中国,他对遇到的一切一点都不惊奇,甚至表现的很熟悉,这让清桅倒是有点意外。 -- 几人到了北辰饭店,许宴带约翰先生去五楼的房间,她在楼下等。 “小姐,这位约翰先生可能没那么简单,咱们小心一点。”慕青玄低沉地开口。 “你发现什么了?”清桅看了看慕青玄,低声与他交谈。 “我刚帮他拿行李的时候,发现那个箱子特别沉,完全超出一个医生远程旅行该有的重量。”慕青玄眸中冷静漠然。 这一点,清桅其实在他下火车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他提着行李的那只手,肩膀明显下压,且走的很吃力,她当时就想,一个越洋而来的人怎么会带那么沉的行李箱,现在想来并不是她多疑。 但许宴似乎并没有察觉,还是事先就知道什么? “清桅,走吧,我在那边法国餐厅订了位子,我们带老师去吃饭。” 清桅思绪被许宴的一声高喊打断,她脸上扬起笑,跟着他们一起去餐厅。 席间,许宴点菜各种都照顾的很周到,看的出来,他很了解约翰先生,连牛排几分熟,洋葱汤要额外再加奶酪他都做的非常自然。 菜品上来,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大部分时间都许宴和约翰在聊,他们说英语,日常的内容清桅还能听懂,到一些跟医学相关的专业术语,她便只能陪着笑笑。 突然约翰先生看着清桅,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沈小姐,你认识梅花吗?” 梅花?清桅心里的警铃大响,是说的那个梅花吗? 她拿着刀叉的手微微晃了一下,将其小心地放在白色瓷盘中。 “对,当时梅花也戴着这副金色的手镯,你是她什么人?”约翰先生指着清桅手腕上那梅花手锣。 约翰先生的这句话,无疑在清桅的心里掀起轩然大波,这是娘留下的手镯,而约翰先生竟然见过娘,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 所以许宴今天带她见他,远不止认识老师那么简单!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掌心微微出汗,潮湿的触感让她更加不安,她试探地望向许宴,他温和一笑,对约翰先生说,“她是梅花的女儿。” “哦!原来如此。”约翰身子微向后倾,瞪圆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清桅。好一会儿又不住地点头,“很像,眼睛、鼻子都很像。” 全程清桅只是看着他,又看看许宴,她不太喜欢这种所谓的被蒙在鼓里的‘惊喜’。 约翰似是感觉到了清桅的一丝不悦,他恢复绅士的模样,微笑着说,“抱歉,沈小姐,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母亲是很厉害的人,也很漂亮,我们合作的很愉快。” 他双手一摊,“今天见到你,我很意外,也很……惊喜。” “老师,清桅她只是来跟您学医的,其他的……”许宴看向清桅,顿了顿才说,“您误会了。” 约翰似乎很是意外,“哦,抱歉,沈小姐,真的抱歉。”约翰夸张的一捂胸口,一低头向她表示歉意。 清桅完全沉浸在这一系列的震惊里,看着对面的约翰先生和许宴,特别是许宴,她恍然觉得她是第一次认识这个总是面带微笑,会同她玩笑打闹的男人。 她脑中乱糟糟一团,全是这一年以来,与许宴的相识、相处,他为她治伤、给她讲那个贵人的故事,维护她,送她嫁妆、教她医术……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 用餐的后半段,清桅就只剩下干干净净的礼貌和明明白白的疏离。 约翰之后一个月会在医院,等医学院开学,他便会去学校上课一段时间。几个人吃完饭,许宴送约翰上饭店休息,而清桅则准备回陆公馆。 这会儿刚下午四点,天还大亮,只是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天色有些阴沉。 清桅因为这一顿饭,心情并不太好,眼睛虽望着窗外,实际却什么也没有看,空空如也。 成人年的世界里,想要交到真朋友好像是件很难的事。之前他觉得许宴是,亦师亦友,加上娘的那层关系,甚至觉得与他比普通朋友的关系还要更近一些。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了,她苦涩的笑笑。 慕青玄看着后视中的清桅,心里有些不安, 小姐进去出来完全两个样子,明显是遇到事情了。 他嘴张了张,想说点什么又放弃了,专注开车。 -- 之后的几天,清桅跟医院请了假,只要去医院,就无法避免见到许宴,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她在书房呆了两天,正觉得无聊之时,突然收到了宋琪的帖子,和帖子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电影票。 电影?清桅来北平这么久还没看过电影呢,她一下子来了兴趣。 及着拖鞋就兴奋的往外跑,“铃兰,快帮我换衣裳!” 第112章 为何回国 新都大戏院坐北朝南,左右对称,平顶设计,是典型的西方现代派建筑。彼时看电影还只是一些富家太太小姐的消遣。 宋琪比清桅先到,只走下人,她便等在戏院门口。 清桅刚下车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宋琪,她靠在灰白色柱子上,一身黑衣黑鞋,干净利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特工呢,手里拿着一支红玫瑰,晃啊晃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儿。 清桅偷偷绕到她身后,踮起脚尖调皮地拍了一下她的左肩,宋琪转身去看,发现没人,清桅半缩在她身后捂着嘴偷笑,准备再拍一下宋琪,却在刚起身冒头,就一下被宋琪被抓住了手腕,宋琪挑眉看着笑的一脸璀璨的清桅。 “哎哟,小丫头现在都学会捉弄人了?”宋琪大长胳膊一伸,直接搭在清桅的肩上揽着她往里走。 清桅只呵呵地笑,也不说话,一张脸跟盛夏的花儿似的。 “看来沈大小姐这个四少奶奶当的不错嘛,笑的这么春光灿烂的。”宋琪习惯性的捏一捏清桅的脸颊,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清桅脸一下变得通红。 她玩笑的打开宋琪的手,笑道,“我看你也不错嘛,这腰看着可是胖了不少呢。”说完,戏谑的小眼神不忘瞟一瞟宋琪的腰。 “说谁胖呢,说谁呢啊,沈清桅!你看我不……” 两个人一路旁若无人的打打闹闹,进到放映厅内。因为是下午场,人并不多,昏暗的室内只能隐约看到几个人影,但两人也不好再闹,只低低的说话。 “话说,你大哥终于肯放你出来了?上次看他那个凶狠的样子,我还担心得关你几个月呢。”清桅问。 “他最近忙,顾不上我,嘿嘿。”宋琪干笑几声,分不清开心与否。 清桅暗淡里瞥见宋琪的脸色,有点后悔自己嘴快,聊什么不好,非提什么宋骏麟。但她转念一想,宋琪是她的好朋友啊,如果她愿意讲,她很愿意听,有需要帮忙的她也非常乐意效劳。 “哦,我上次去找你,他有跟你说吗?”清桅想起上次的宋骏麟那个嘴脸,忍不住重提。 “上次?什么时候?”宋琪摇头。 “差不多一个月前吧。”清桅回忆了一下,“我就知道他肯定不会跟你说,他当时那个样子凶的跟要吃了我似的,还说让我以后不要再找你,说你也不会再找我之类的,想想就让人害怕。” 清桅忍不住抱着胳膊哆嗦了一下。 宋琪见她那个样子搞笑的很,“哈哈,别怕,他啊,就是个纸老虎。” 纸老虎?清桅一皱眉,脑中出现宋骏麟那个毒蛇一样的眼睛,那明明真老虎! “那你是可以随便出门了吗?”清桅看着笑的奇怪的宋琪问。 “算是吧。”宋琪拍一拍清桅的腿,“别说他了,电影开始了。” 清桅不再说话,坐的端正,开始看电影。电影是部外国影片,看着幕布上出现的洋人的脸,清桅又想起那天见的詹姆斯医生,又是好一阵走神。 宋琪见她发愣,用手肘撞了撞她,“想什么呢?” 清桅微微一笑,“没事。” 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学医,当初跟父亲那么据理力争,还跟陆璟尧因此吵架,现在总不能就因为突然出现个詹姆斯,就放弃了? 那肯定不行。 可许宴那里怎么办?……算了,还是找机会去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电影是个悲惨的爱情故事,不少观众哭的稀里哗啦,清桅和宋琪倒是没有太大感觉。清桅是因为心不在焉,宋琪则是对这种至死不渝的爱情故事不太相信,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最会权衡利弊,真有人那么不顾一切的愿意为他人而死? 两人看完电影出来兴致缺缺,就商量着去哪里吃饭,正等着慕青玄开车过来,清桅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还有点陌生。 “清桅。” 清桅转身寻声望去,就看到两个特别出乎意料的人,她看着那两人身姿绰约地向她这边走来,有些惊讶的打招呼道,“七嫂。” “刚出放映厅我瞅着背影有点像你,就叫了一声,没想到还真是你。”刘芊芊一身火红的大衣,说出来的话,也是热情似火。 “恩,我和同学来看电影。”清桅看一眼身旁的宋琪,“这是我同学宋琪。” 宋琪自是知道刘芊芊的,京城出了名娇生惯养脾气娇纵的刘家大小姐,她看着对方,轻扯嘴角,算是打过招呼。只是她身边这位气质美人倒是没见过,眼神不禁多停了一会儿,笑的意味深长。 “哎呦,看我,光顾着说话,都忘了介绍。”她转身看着身旁的女子正要开口,没想到清桅先说话了。 “陶小姐,你好,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清桅灿然一笑。 “四少奶奶,幸会。”陶希优雅的伸出右手,与清桅一握。 刘芊芊见两人熟悉友好的样子,不禁有些意外,她眉梢一挑,眼底掠过一丝惊诧,侧头轻声问“你们见过了?” “恩,刚回国那天,我与四少奶奶在元宵节的灯会上见过,她和四少那会还救了我。”陶希微笑着解释,满眼真挚。 “陶小姐手上的伤好些了吗?”清桅礼貌的问,目光扫向她的手背。 “恩,已经好了。”陶希大方的伸出手,右手手背的伤已完全愈合,只剩一道肉粉色的痕迹。 “好了就好。”清桅欣然一笑,正不知道再说什么的时候,慕青玄的车开过来了。“我们的车来了,下次再聊。七嫂再见,陶小姐再见。” “再见。”刘芊芊和陶希脸带微笑的跟清桅两人告别。 只是一人笑的温柔,一人笑的怪异。 刘芊芊看着清桅的车汇入车流,渐渐远去,她收起一脸笑意,看着陶希,“你动作倒快,才回来半个月,这该见的,不该见的,想见的不想见的,你都见了遍。” 陶希淡淡一笑,“碰巧而已。” “碰巧?就那么巧?”刘芊芊哼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今天约我是为了她呢?” “怎么会,你也不过才到沈家两三个月,又能知道多少。我自然是因为想见你才约你出来一聚。”陶希脸上带着笑,目光深远。 刘芊芊倒是好哄的,只是这话她听着也不怎么舒服,心里作怪,挽着陶希往外走,“你这番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倒真是快忘了,你为什么回来?” 陶希闻言,妩媚一笑,“当然是因为工作。” “因为工作?”刘芊芊扬着声音跟着重复了一遍,似是有些不相信。 “是啊,领导回国,我自己跟着回来。顺便帮他做一点事情。”陶希语气诚恳。 “只是帮忙做些工作上事情?真的都放下了?” “他都已经成婚了,我还能再做些什么,当初本来也是我自己要离开的,更何况……”陶希说起他声音很是温柔,又似乎有无限感慨,目光仍是望着清桅离开的方向,“更何况他看起来很喜欢沈小姐。” 刘芊芊原本试探的心,听到她这么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便也不再说话。就像影片里演的,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怎么回头也是枉然。 可是陶希当时那样疯狂的爱,她真的放得下吗? 第113章 往事重提 第二天,清桅一大早起床,按之前的时间去了医院,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按部就班的进日常的工作。 中午吃完饭,她和小雯刚从医院食堂出来,就遇到了好些天没见的许宴。他一身白袍,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到两人面前,微微一笑,“吃完饭了?” “恩,许医生你来吃饭吗?”小雯扬着笑脸温柔地问他。 清桅站在一旁,随意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之后也不看他,就东张西望地不知在看些什么。 许宴瞟她一眼,装模作样的,这是明显气还未消,不禁脸上笑意更浓,“不是,我已经吃过了,我来找清桅聊一下38床的情况。” “哦,好。”小雯看向清桅,松开两人挽着的手,“清桅,那你跟许医生聊,我先走了。” “恩。”清桅轻应一声。她不知道许宴这话是真是假,但他是主任医师,她也只能听着。 清桅看着小雯走远了,才把视线移向许宴,开口便语气不善,“你明知道小雯喜欢你,干嘛还当着她的面单独找我。” “她知道我不喜欢她。”许宴背着双手,声音轻淡。 “说话真难听。”清桅瞪他一眼,有些不满。 许宴低眉浅笑,“真话有时候都难听。” 他说完抬眸看向清桅,她眼睛里有明显未消的怒气,他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以为她会就此发难,因为他曾经那些没有说出口的真话。 身边来回走了几波人,她仍是没有开口,看他的眼神由不悦转换成了晦暗不明。 他心底聚起一些无奈,抬头望向医院的后院,“去走走?” 说完,他就抬腿往后面的花园走去,也不管清桅有没有跟上。 此时阳光正好,气温也上升了一些,不似之前那么冷了。花园里有零零散散的几个病人在晒太阳,时不时有人跟许医生打招呼,他都热切地点头回应。 清桅若即若离的跟着他,病人看她穿着护士服,也不断朝她微笑问我。 气氛好像慢慢变得平和了,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并排走着,步调协调。 “从你第一天进沈府,我就认出了你。” 许宴直入主题的第一句就惊的清桅一阵心颤。 “因为我曾经见过你的照片。”许宴的声音平静的像一汪湖水,没有一丝波澜,可清桅却从里面听出了未知的惊恐,一下一下侵在她的心上,心绪难平。 “你娘三年前给我寄了一封信,说如果将来有机会遇到你,请我多照顾你。”他侧头看一眼清桅,似乎是在分辨她的脸,“你和照片上基本没怎么变,只是头发长了。” 三年前?她十五岁,刚高中毕业,难道娘那个时候就觉得会出事吗?为什么突然给许宴写信托他照顾我?并且她不记得什么时候有拍过照片,娘寄的又是什么样的照片? 干枯的树枝垂下来,挡在清桅前面,许宴不动声色地替她撩开。清桅撞到他的眼神,突然有种奇怪的尴尬感。 就像是你一直当作无话不说的朋友,突然间变成了看着你长大的长辈,而且还可能留着你小时候的照片。 “我娘经常给你写信吗?”清桅艰难地开口,声音里有压抑的哀伤。 “没有,梅花离开北平之后,我们只联系过三次,那是最后一次。”许宴的声音有些飘忽,清桅分辨不清。 他没继续称呼她娘而是叫了代号,清桅心里的不安愈演愈烈。 人就是有这样一种时刻,对藏在背后的真相有着深切的渴求,可一旦发现真相即将浮出水面时,这份渴求又变得脆弱,心也变得胆怯。 “哪三次?”清桅问。 许宴听见她这么问,偏头看着她,笑的有些无奈,“抱歉,这是机密不能告诉你。” “那我那张照片呢?”清桅追问。 “烧了。”许宴的声音很轻,却让清桅心里有一种石头落了地的感觉。 走过花园的正中心,四周的人越来越少,气氛却不知不觉间变得越发沉重。 两个人又走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或轻或重的脚步声断断续续地响着。 “那些首饰是怎么回事?”清桅终于问出了她一直以来的疑惑。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许宴看着清桅淡淡一笑,目光了然,“那是梅花当年为了资助我的学业,不得已当掉的。后来我回国开始工作,挣了钱,才重新赎出来。后来你结婚我便当嫁妆送给你,是恭喜你,也是还她的恩情。”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当然,除此之外,我也有我的私心?” “什么私心?”清桅问。 许宴又笑了,他目视远方,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你不是猜到了吗?还生气的这么多天都不来医院。” 说到这个,清桅略有些尴尬,但还是表达了自己真实的想法,“我生气的不是你的私心而是欺骗。” 听到清桅这样说,许宴发现事情的走向好像与他想的有些不同,他停下来专注的看着清桅,“若我一开始就说实话,你确定不会吓走吗?” 清桅也看着他,想了想,转移视线,“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会?……许宴没有拆穿她,转身继续往前走。 但清桅自己心里知道,如果许宴在一开始就对自己说实话,她多半会直接走人,再也不见。因为那时她心里想的只有如何保全自己,在沈家生存下来,然后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就可以了。 但现在,在经历那么多事之后,她的心境大不相同,人生短暂,要认真的活,有意义的活,如果没有意义,那就去发现,去创造意义,才不枉此生。 “那现在呢?清桅。” 许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一时没反应过来,“啊?现在什么?” “现在有考虑好了吗?”许宴的声音依旧平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时的紧张,这是他今天来找她的最主要目的。 花园里起了风,清桅没有穿大衣,觉得有些冷,她缩一缩脖子,正纠结如何回复他时,小雯突然跑过来,神色焦急,“许医生不好了,上次刚动手术的陆家大少爷出事了。” 第114章 我有什么不敢! “川儿,是娘对不起你,都是娘的错,医生!!医生!快来人啊!” 清桅和许宴刚进医院大厅就听到宋凌撕心裂肺的哭喊,甚是骇人。 清桅定睛一看,大哥陆阅川躺在病房上,脸色惨白,疼的满头大汗,受伤的腿微屈,伤口处的白色绷带已经渗出血,用来固定腿的小夹板都断了。 而站在一旁的宋凌扑在他身上,一边哭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懊悔不已。大嫂白舒婷也是一脸焦急的站在床边。 但最令清桅意外的,是站的稍远一点的那个熟悉的身影——陆璟尧。 以往陆阅川受伤,他一定是最着急,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的,今天怎么站那么远? 清桅推着陆阅川进手术室的时候,陆璟尧没有过来帮忙,仍是远远的站着,他虽然看着这个方向,但清桅没有捕捉到他的眼神,却一眼看到了他额头的伤,正流着血,一片鲜红。 清桅心里一惊,脚下晃神差点摔了。 两兄弟打架了?不可能啊,陆璟尧那个人只怕宁愿打他自己也不会他大哥一根手指头。 “怎么了?”进到手术室,许宴发现清桅的异样,开口询问。 “我看到陆璟尧好像受了伤,头上有血。”清桅指了指自己额头的位置。 “那你要不先去帮他处理,这里我让其他人过来。” “不用,大哥的情况我比较了解。”清桅想也没想的拒绝,把脑子里的陆璟尧短暂屏蔽,专注手术室的事情。 半个小时后。 陆阅川被推出手术室,情况不算严重,骨头有些错位,只是伤上加伤,他估计要疼上更久,之后也要花更多的时间来修养恢复。 许宴在病房跟白舒婷沟通陆阅川的情况,还有之后的一些注意事项,清桅都仔细地在一旁记录。 陆璟尧从病房外进来,走到陆阅川床边,宋凌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是陆璟尧,当即怒火中烧,腾的一下站起来,扬起手就要打过去。 清桅见状猛地大步向前,挡在陆璟尧面前,一把抓住宋凌的胳膊用力向后一推,“这是医院,请你安静些!”清桅压着声音,语气凌厉,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宋凌脸色一变,她未曾想清桅会出现出手,更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沈清桅,你敢推我?!” “我有什么不敢!陆璟尧尊您一声母亲,处处忍让,不与你计较,可你呢,作为陆家当家主母,像个泼妇一样,轻则对他凌辱谩骂,重则出手伤人,你哪里对得起他唤你的一声母亲!” 清桅的怒怼让宋凌的嚣张气焰为之一窒,但她仍不甘心,试图反驳,只是还未等她开口,清桅狠厉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你再敢放肆,我就立即叫人让你滚出医院!” “母亲,你冷静些,阅川还伤着,他需要休息。”白舒婷适时出来,拉着宋凌到一边,不耐地缓和气氛。 宋凌被白舒婷拉进里间,眼睛却仍是死死地盯着清桅和陆璟尧,恨不能用眼神将他们千刀万剐才好。 清桅也转身拉着陆璟尧头也不回的出了病房。 陆阅川用了麻药人还未醒,白舒婷安抚了宋凌之后,便小心翼翼地守望在床头。她虽然不太喜欢这个母亲,但从她的角度她也没有怪罪她的理由,所以只好什么也不说。 清桅拉着陆璟尧出来,她本来是想跟同事说一声,然后和陆璟尧回家,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谁知她转身跟小雯说几话的时间,他人突然就不见了。 她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三楼的走廊尽头看到他,是当初他救过她的地方。 他立在窗前,面朝窗外,一身黑衣,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夹着一支烟,自顾自地燃,烟灰烧了好长一截,像是被人遗弃了一样。 阳光照在他身上,像是渡了一层金色的光,可就是那样柔和温暖的样子,清桅却感觉那阳光被他活生生拖入了黑暗的深渊里,满身孤寂。 清桅在他颀长的影子里站了好一会儿,陆璟尧都没有发现,这对一个军人的警觉性来说,是绝不可能的。 “陆璟尧。”清桅轻声唤他。 他似是被惊吓到了,右手不自觉一颤,烟灰抖落满地,在阳光下摔的粉碎。 他转过身看到清桅,眼神晃了晃,有些许不自然,抬手想把烟丢掉,被清桅一伸手拦下,“这里不能丢,下面随时有病人。” 她接过他手里的烟,在窗台轻轻一摁,用纸巾包上,捏在手心里。 烟被拿掉,指尖有些空,陆璟尧食指和大拇指摩挲几下,转身看向窗外。 清桅敏锐的感觉到他难得的一丝窘迫,并未着急说话,只是安静地陪他站在窗边。 窗外是医院后花园的一角,一大片空草地此时还是枯黄的,最外面几棵大槐树在阳光下倒是显得生机勃勃。几个病人正坐在木椅上聊天,时而欢笑,时而低语。 倒是有一对年老的夫妻,显得格外安静一些,老太太穿着病服坐在轮椅上,老头在后面推着她,慢慢的绕着花园小径闲逛。 “你的伤……” “没事。” 未等清桅说完,陆璟尧就很快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是日常的清冷,却也多了一份落寞。 “伤处理过了吗?”清桅不管他,接着原话问。 “处理过了。”陆璟尧低沉的声音应付她。 “谁处理的?”清桅继续问。 陆璟尧这回不说话了。 “怎么处理的?” “抹的什么药?” 清桅见他不理人,就索性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一边问,还一边凑近了去看他的伤。 可是陆璟尧太高了,她半个身子都凑到了他面前,还是看不清那边受伤的额头,她只好伸手去掰他的脸。 她刚一伸手,就被陆璟尧一下握住手腕,犀利的眸子看着她。胸口前清桅一张小脸白净粉嫩,灵动温柔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眼神微颤,开口的声音却是温柔,“你做什么?” “你终于肯看我一眼啦?”清桅一笑,说出的话也俏皮可爱。 陆璟尧紧绷的脸松了松,眼里的幽冷淡去,放开了清桅的手。 清桅趁他不注意,赶紧伸手掰过他的脸,看了一眼额头的伤,又在陆璟尧发怒之前赶紧松手站好。 伤看着确实是处理过了,不过应该只是他自己去洗了一下,血迹没了,留一大一块淤青和伤口。 “大哥的伤怎么样了?”陆璟尧开口,声音里有明显的小心翼翼。 “不严重,之前接好的骨头有点错位,之后好好养没什么大事,只是他得再痛上一段时间。” 好一会儿陆璟尧没有说话,但清桅很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体不再那么紧绷,心里松了一口气。 “那我先回军部了。”说着,陆璟尧转身就要走。 “诶,”怎么说走就走,清桅急忙追上他。下楼两个方向要分开时,清桅眼疾手快拉着陆璟尧的手就往她们的办公室去。 “你做什么?” “去上药!”清桅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拉着人就一个劲儿往前走。 周围人来人往,陆璟尧只好跟着她去上药,只是被一个女孩子这么拉着,还是头一回,他一时有些窘。 清桅倒是大方的很,碰到熟人还和人热情地打招呼,毫无不适。 清桅给陆璟尧上完药,他便直接离开了医院,也没有去病房看陆阅川。她虽然心里疑惑,但也只能等回家再说。 只是谁知,当天晚上清桅并没有等到陆璟尧,他一夜未归。 第115章 陆璟尧小时候 第二天,清桅等到早上九点,也仍然没有等到他回来。她虽然有军部的电话但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大概自己也需要一点时间,所以她照例去了医院。 清桅在要去给陆阅川换药之前,特意还做了心理准备,若是再遇到宋凌怎么办?昨天的那一举动和那些话,定会惹恼她,只怕以后见面都尴尬。 但她不后悔,因为他是陆璟尧。 她看了看托盘的各样药品,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是陆阅川的声音。 清桅推门进去,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陆阅川一个人,宋凌和白舒婷都不在,她心里轻松不少。 “小舒送母亲回去了,她熬了一夜,身体受不住。”陆阅川看着清桅解释道。 “哦。”清桅看他一眼,淡声问他,语气与往常并无不同,“大哥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已经没那么疼了。”陆阅川笑笑,有些无奈。 “恩。”清桅轻应一声,不再说话,开始给他换药。 一室安静,屋内只有拆药袋、剪绷带纱棉的声音,等到清桅一切处理完,陆阅川才开口说话,“听说你昨天与母亲吵架了?” 清桅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陆阅川,他脸上没有不悦,而是挂着淡淡的笑,她想他大概没有生气怪她的意思,“恩。” “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个敢正面跟她动手的。”陆阅川笑着道。 “是她先动手要打陆璟尧,我才…没忍住。”清桅嗑巴了下才嘀咕着把话说完,她生平也第一次与人动手,就是面对沈清欢她都能忍住,昨天确实有些冲动。 “你能这么护着璟尧,倒是让我以后放心不少。”陆阅川看着清桅,眼神欣慰。 以后?放心?清桅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没有再接话。 他放下手中的资料,又喝了杯水,清远的目光看向窗外,“你一定也奇怪为何母亲为何璟尧会如此态度。” 清桅觉出他有一种要讲述往事的冲动,她找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床铺不远处,好像那故事是有重要的,她怕自己吃不消。 “璟尧的娘,陈美瑶,是我父亲的第三任太太。她与其他几位太太不一样,与父亲是成年后相识、相爱并结为夫妻。瑶姨是从小就跟着父亲的,可以说是父亲一手养大的,所以父亲对她最是喜欢,也最宠她。” 陈美瑶的父亲陈啸当时是上海最大的帮派三兴帮的老大,陆故渊是他收养的义子,也是他的得力助手,年仅二十岁就成了他的二把手。后来有一次出任务的过程中,陈啸为了救陆故渊死了,只留下一个五岁的女儿陈美瑶。 陆故渊理所当然的接手了整个帮派,还承担起了照顾陈美瑶的责任。小姑娘原本性格活泼,可爱俏皮的很,可是自从亲眼目睹了陈啸死后,就再也没有办法呆在腥风血雨的帮派之中生活。 陆故渊为了她的情绪,另寻了住所,安排人将她养在别处。刚开始为了她的安全,她哪里也不能去,只有他偶尔过去陪她,日子久了,她对他的依赖也越来越强,这份依赖也渐渐变成了爱慕。 可陆故渊却并未对她表示出任何别的情感,只当是恩人的后代,日日小心的照顾守护。并且他忙于事业,也没有分出什么心思来顾及一个小姑娘的感情。 后来陈美瑶十岁的时候,陆故渊娶了大太太宋凌,宋凌是上海顶级的富家之女,一夜之间,让陆故渊在上海的权势如日中天。陈美瑶什么也没说,只问陆故渊能不能将她带去新家一起生活,陆故渊同意了。 从那之后,陆故渊在家时,几个人相安无事,他一不在,宋凌和陈美瑶便经常发生争吵、不快。但不管事情如何,陆故渊知晓之后,都会护着陈美瑶。 这让宋凌大为不满,一个嚣张骄矜惯了的大小姐,有的是办法对付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自那之后,两人彻底交恶。 随着陈美瑶慢慢长大,越发的漂亮,而她对陆故渊的爱也越来越明显。陆故渊刚开始察觉之时,他其实是拒绝的,她是恩人的唯一血脉,他怎么敢呢! 可当她哭着跟他说要嫁人时,他终是忍不住要了她,他舍不得,他也终于明白这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之中,他早已深深地爱着陈美瑶。 之后的一年多,两人如胶似漆,直到陆璟尧出生,陆故渊也没有碰过宋凌,以至于她嫁到陆家十几年,只生了陆阅川一个孩子。 陆璟尧的出生让陈美瑶转移了曾经在陆故渊身上爱的目光,自然也转移了宋凌对陈美瑶的恨。 陆璟尧长大的过程中,没少被宋凌欺负,突然关个小黑屋、莫名其妙罚个跪之类的都有,但他如今之所以仍旧对宋凌毕恭毕敬,并不是陆璟尧害怕,而是因为她娘,陈美瑶。 陈美瑶在生了陆璟尧之后,也开始接管陆家的一部分慈善相关的事业,办孤儿院、收容所、四处捐款等,为陈美瑶带来的极大的好名声,很多小孩都叫她‘人美心善’的瑶妈妈。 好名声是比坏名声更难承担的,因为好名声背负起来会更沉重,你必须表现的足够优秀人们才会觉得你名副其实。 陆璟尧在这样极具美名的娘亲之下,被要求的格外严格,要学习优秀、与人为善、乐于助人等等,稍有做的不好,便会被母亲责罚。 有一次,陆璟尧和陆阅川陪着陈美瑶去一个孤儿院探望小朋友,有一个小孩故意踩脏他的鞋,他没忍住推倒了那个小孩,却不想那个小孩恶人先告状,导致陆璟尧被陈美瑶当众打了一耳光,他一气之下跑了出去。 原本不过发泄脾气的跑,却不想造成不可挽回的结局,甚至让陈美瑶丢了性命。 陆璟尧刚跑出去没多久就被敌对的帮派的人绑了去,绑匪没有直接找陆故渊,而是又在半路拦截了来找陆璟尧的陈美瑶和陆阅川。 一石三鸟,陈美瑶三人被绑架,陆故渊疯了一样带人赶来的时候,大开杀戒,两方火拼,混乱之中,陈美瑶为了救陆阅川被一枪打中心脏,当场毙命。 陆阅川和陆璟尧虽然都获救了,但都受了伤,特别是陆阅川的伤更重,好几次差点没救过来,也正是因为这样,宋凌一口咬定陈美瑶在被绑架中拿她儿子保护陆璟尧,所以才几十年过去了,仍旧对陆璟尧怀恨在心。 “其实母亲不知道,当时绑匪要吊人的时候,瑶姨选择了璟尧,而不是我。”陆阅川声音沉重,眼里是深深的伤痛。 清桅突然也明白,为什么陆阅川会这么疼陆璟尧,那是从小就交付过性命的兄弟。 清桅本想再问他昨天到底发了什么,但见陆阅川实在情绪不佳,又伤着,便也只好作罢。 清桅一天在医院都惦记着陆璟尧的事情,晚上九点,清桅的车准时停在璟园门口。 “小姐回来了。”等在门口的铃兰,车刚停下就跑过去开门。 “恩。”清桅把手上的东西都给铃兰。 进到屋内她一抬眼就发现有点不一样,角落里衣帽架上的大衣正是陆璟尧今天在医院穿的那件,她问铃兰,“他回来了?” “恩……” 咔嚓,书房的门突然从里打开,霎时打断了铃兰的话。 “四少奶奶。” 是舟亭和武阳,两人出门恭敬地跟清桅行礼,只是武阳好几次张嘴要说什么,却又被舟亭胳膊肘一下撞回去了。 清桅看他俩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而刘妈端着饭菜出来,神色也有点凝重。 “他人呢?”清桅扫一眼大家,侧身低声问铃兰。 “姑爷今天六点就到家了,而且…让刘妈拿了好几瓶酒。””铃兰附在她身边轻声说道。 清桅闻言微微一怔,睨一眼铃兰等她说完,“他自己在楼上待到现在都没出来,还让我们所有人都不准上去。” 清桅淡漠的眼神望向二楼,看来发生的事情还不小。 第116章 受伤原因 她脱了外套拿在手上,一级一级台阶踩上去,似乎每一步都在思考。走到楼梯尽头,她停了一会儿,又突然转身,很快的走下楼梯,直奔书房。 “舟亭,你跟我进来。” 舟亭第一次被清桅叫进书房,愣了愣,看一眼武阳才转身跟进去。 半个多小时,书房门才再次打开,而清桅也对发生的所有事情了解清楚。 原来是上次宣市陆阅川遇袭的事情,上面的处理结果下来了,只是这结果却是把陆家这片天搅了个天翻地覆。 上面的意思是陆璟尧顶替陆阅川的位子,任职整个北方军区的总司令,而作为原总司令而陆阅川调任北方军区的总参谋长。这兄弟的位子对换,在外人看来本也是意料之中不足为奇,却不知有多少人正隔岸观火,等东窗事发。 上午的时候,陆璟尧收到电报就立即从军部回到陆公馆来找陆阅川商量。 两人屏退了所有人,在陆阅川讨论此次事情。 “大哥,你有什么想法?”陆璟尧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着陆阅川,他刚换完药,折腾的一头大汗,脸色通红。 “这个处理结果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换你上去,也并无不妥。只是上面为何突然提了宋骏麟上来,还放在我的手下,当副参谋。” “他把整个东北区域划进掌权范围内,兵力猛增10万人,他肯定会放个人上来制衡我们陆家。眼下整个北平,宋骏麟确实是最合适人选。” 在北平谁都知道宋陆两家不合,不仅不合,还是有大仇大恨,宋骏麟的腿现在都不利索就是当年陆璟尧一枪造成的,他可是时刻都在找机会,恨不得一枪毙了陆璟尧。 而宋骏麟之心狠手辣,所有人心知肚明,只是两家原本并不完全在一个体系,陆家在军,宋家在警。 看来这次他是花了大力气挤进军部…… “制衡?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烟雾后面的陆阅川,双眼半阖,深不可测。 “大哥,身体不好,还是不要抽烟了。”陆璟尧看着陆阅川书桌上的烟灰缸被塞了很多的烟头,起身拿走他指尖烧的正旺的雪茄。 大哥虽然平和隐忍惯了,日常都是儒雅有礼的样子,但他知道大哥一向心思重,如今腿伤在身,军务又多,他却只能天天窝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他比任何人都着急、憋屈。 壮志难酬,他心里的苦闷和焦灼比谁都盛。 “当然没有那么简单。”陆璟尧起身在屋里一边踱步一边分析,“他将我调离北平,常驻东北,可东北是什么样的地方,狼窝虎穴,经济荒漠。加上这么多年张王两家一直阳逢阴违,对上面的命令,喜欢就听,不喜欢就充耳不闻。他是去我给他打江山啊。” “明升暗贬,大哥,陆家不稳……”好一会儿,陆璟尧的声音像从谷底传来,带着慑人的压迫。 陆阅川看着窗边陆璟尧的背影,他的弟弟其实一直是个目标纯粹的人,他不喜欢这些内部斗争,只想靠自己的努力在国家危难之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很少。 所以他纵然才华出众,有勇有谋,却一直愿意在他手下只是当个军长,做好自己手上那些事。 但无奈时局不允,如果不能强大自身,拥有绝对实力,你那些救国抱负就都是纸上谈兵,一文不值。 “四弟,这不正是你一直在等的良机吗?东北虽然权势复杂,但以你的聪明才智,打造出一支真正属于陆家的部队,为你之后想做的事排兵布局,将来大有可为!” 陆璟尧闻言转身看着陆阅川,眼里是笑,“大哥,可你知道,我真正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你走了,这边剩下我这个瘸子,要处理各方事务还要应付宋骏麟。” “大哥……我不是……” “没事,瘸子虽然难听,但已成事实,而且以后可能更多人这么说,我总要慢慢习惯。”陆阅川打断陆璟尧的话,笑的温柔。 陆璟尧心底却泛出一股酸涩,不再言语。 好一会儿,陆阅川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你升任总司令的事,暂时先不要让母亲知道,不然……” 砰!书房的门被一股暴力猛然推开。 宋凌盛气凌人的脸出现在门口,“我已经知道了!” “他升总司令?那你呢?”宋凌几步来到陆阅川跟前,旗袍下摆被掀的翻飞。 陆阅川看着突然出现的母亲,瞟一眼陆璟尧,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看他做什么?是不是他抢了你总司令的位子?” 宋凌神色紧绷,对着陆阅川说话的声音虽然柔和,夹枪带棒的话却直接打向了陆璟尧。 “不是这样的,母亲,这是上面刚下的命令,与四弟……” “那就是真的了!”宋凌笃定地打断陆阅川,眼神变得凶狠,转身看向陆璟尧,“我就知道你这个狼崽子没安好心,川儿从军,你就跟着报考军校,他在北平,你也眼巴巴的跟过来,前些天还要砍他的腿,现在又夺了他的总司令之位。终于得手了,你满意了?” 宋凌面孔扭曲着,眼中闪烁着刻薄的光芒,尖锐而刺耳的话如刀子般划过空气,直戳陆璟尧的心。 他与陆阅川对视一眼,陆阅川使了一个眼色,让陆璟尧先走,这是他们从小到大的默契。 只是这次,他刚喊一声“母亲”,陆璟尧刚抬腿,宋凌突然拿起桌上的茶壶狠狠地朝陆璟尧砸了过去。 茶壶里可是大半热水啊,陆阅川见状一下慌了神,忘记自己腿受伤的事,一下扑向宋凌的胳膊。 砰!啪!一连两声,震惊众人。 陆璟尧因为分心大哥,茶壶砸破他的头,啪的一声摔碎在地上。而陆阅川却因为扑空,整个人砰的一下摔在轮椅和他母亲之间,绷带迅速染血。 “大哥!”陆璟尧率先反应过来,屋子里顿时乱成一片,“我带你去医院。” 陆璟尧不断自己头上正流血的伤,打横抱起陆阅川就往楼下跑。而被吓懵的宋凌看见儿子满腿是血的被人抱走,她反应过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哭喊的跟着跑了出去。 陆璟尧将陆阅川放在后座上,正要上车,却被宋凌一把抓住,“你要带我儿子去哪儿?你滚!这里不需要你,你滚啊!” 陆璟尧二话不说,抬手挥开宋凌,打开车门,进到驾驶座,“大嫂,扶住大哥!” 这样才有了清桅在医院见到的两兄弟受伤,陆璟尧却不再上前的场景。 舟亭出了书房,清桅却没有出来。 第117章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在陆璟尧坐过的漆皮椅上,四下打量,书房两面书柜,一面地图。书柜上满满都是书,中文的,英文的,分门别类,摆放的很整齐。地图上画了很多小标记、线条,仿佛可以看见深夜里他独自一人在这里思考、谋划事情。 书桌很大,两侧的柜子都是锁着的,大概是些军事机密。让清桅目光停留的,是书桌上的一个相框,里面是陆璟尧和陆阅川两兄弟的合照,都是一身军装,互相揽着肩,意气风发的笑着。 清桅想,宋凌对他如此之恨,他这么些年只怕受过的欺负、委屈更多…… 那些她不知道的,又是什么呢?他一个人就这么孤零零地承受了这么多年…… 清桅出了书房,往楼上去,觉得自己心口像压了一块石头,头重脚轻,踩在地上都没有实感。 楼上很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她不自觉连呼吸都变轻了。推开主卧门之前,她猜想了很多,她想陆璟尧可能醉的不省人事,倒在休息间的沙发上,周围是横七竖八的空酒瓶,或者已经睡着了…… 但当她推开门,却发现期待看到的场景一个也没有,陆璟尧不在主卧房。 清桅出了卧室去其他房间找,一间一间看过去,都是黑着的。只到了左侧最里面一间房的时候,门没关严,灯光从门缝里透里,在地上拉下一个长长的影子。 清桅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没有一点声音,她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仍是没有反应。 她手里端着药,小心地推开门,门刚被打开够她进去,突然一只酒瓶猛地飞过来,她反应极快,下意识地侧身躲避,满脸惊恐。酒瓶擦过她的发梢,重重地砸在门边的墙上,玻璃碎片四溅,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这一刻,空气中弥漫着酒味和破碎的玻璃味,填满了清桅紧张的呼吸。 “谁准你进来的,出去!”陆璟尧低沉的声音在昏暗里响起。 他似乎并不知道是清桅,她站在门边有些无措,突然砸过来的酒瓶让她有些生气,想立刻走人。但听他的声音,明显含糊不清,情绪很不好,她又有些担心。 “怎么样了?小姐!”铃兰和刘妈听到声音立即跑上来,看到清桅站的在门口,急切的问道。 “少奶奶有没有受伤?”刘妈瞥见门内一地的玻璃碎片,担忧的问清桅。 “没有,刘妈,去给少爷煮一碗解酒汤。”清桅说。 “好,我这就去。”刘妈点头,拉着铃兰去了。 清桅转头进到屋内,陆璟尧坐在沙发上,他已经发觉了,正歪着头看她。 他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眼里一片深红,望着她,过一会儿才开口,“有事?”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清桅看他刻意强装着镇定、疏离,举一下手中托盘,“来给你上药。” 她没等陆璟尧说话,关了门,朝他走过去,越近酒气越重,仿佛随时能让人醉了。 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排四五个的酒瓶,已经空了三个。她找个位置放下托盘,在沙发上坐下。 陆璟尧侧靠在沙发上,手肘搁在沙发上边,支着头,发红的眼睛望着她,目光一瞬不瞬将她锁得死死的。 他身上酒气很重,清桅觉得他或许是真的有些醉了,她想靠过去离他近一些看他头上的伤,但发现落地台灯在她这边。 “你坐过来一些。”清桅倾身去拿托盘里的药。 陆璟尧身子有些笨拙地移过来,在离她一寸时停到,他的膝盖碰到她的腿,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涌过来。 清桅拿着沾好药的棉签,抬头正好撞上他正望着她的目光,好一会儿,她被他看得心突突一跳。 她抬起胳膊准备给他上药,发现陆璟尧太高,她坐直了身子,也够不到。 “低头。”清桅轻声说。 陆璟尧似乎是看她出了神,闻言也没有反应,清桅只好自己动手,一手按着头顶,一手托着他的下巴,让他低到合适的位置。 刚低下,他又自己抬起来。清桅又按,他又抬起来,只深深地看着她。 “你故意的是不是?”弄了一两个来回,清桅有些嗔怪他。 陆璟尧摇了摇头,乖乖地低下。 清桅先用酒精给伤口消毒,又抹上新的药膏,药膏很凉,抹上去的时候,陆璟尧不自觉缩了下脖子。 “很疼?”清桅垂目看他,正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直直地向下洒开,看上去意外的乖巧。 陆璟尧仍是摇头,不说话。 “好了。”清桅处理完伤口,放棉签和药放回托盘。 陆璟尧靠回沙发,恢复了之前的动作,深沉的目光落在清桅脸上。 清桅转头看他,一下就被那样细碎的目光烫着了,心里被烫了好大一个洞,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与酸涩。 她看着那片青紫的伤,手指在他光洁的额头划过,一个堂堂军区总司令,那么高贵桀骜的一个人,被自己母亲砸破了头,却仍旧尊她敬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自己一个人偷偷躲在这里喝酒,发泄、疗伤。 她看着他,忽然倾身向前,手扶在他的颈间,温热的唇碰触到他的眉心。她能感觉到自己如擂的心跳和微颤的唇,却依旧鼓足了勇气继续往下,柔软的嘴唇印在他的唇上。 她馨甜的呼吸和清润的唇同时袭来,让他瞬间清醒,意识到她在做什么。 陆璟尧将她推开,眼底闪过一抹刺痛,“沈清桅,你又想算计我?” 他推的猛了,清桅一下摔在沙发扶上,钻心的疼,“我没有。”清桅忍着背上的痛,从沙发上坐起来,抓住他的手,果断地摇头。 “那是同情我?”他混沌的眼睛看着她。 “不是!”清桅再次摇头,语气坚定。 陆璟尧深红的眼睛看着她,眯了眼,卸下紧绷的身子,往后退去,就在这一刻,清桅突然扑过来,双手搂着他的脖颈,仰起脸去亲他,她闭着眼睛,睫毛颤抖不停,嘴唇却紧紧印在他的唇上,毫无章法的吻他。 “沈清桅,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嗓音低哑似是压抑着极致的炙热。 她睁开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他……他再没有丝毫犹豫,俯身将她压倒在沙发上,铺天盖地的吻袭来。 第118章 同舟共济 清桅终究是高估了自己,她吸着气,闭着眼,努力去回应陆璟尧的亲吻。却在他将她抱起放在绵软的床上时,她紧绷的身子到了极致,嘴唇被生生咬出了血。 她心跳更加迅疾,眼里噙了泪。 可兽已经被放出来,又怎会轻易放鹿归巢。 陆璟尧低头,轻啄她的唇,血红的眼睛捕捉到她眼里的破碎,他渐渐放缓了动作,轻柔而缓慢地亲吻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指游走在她寸寸光洁的肌肤之上,试图让她放松、柔软,他耐心地等着她…… 屋内燃起炙热的火焰,烧毁了她最后的理智,他等到了她绵密的温柔。 可迎接她的却是狂风暴雨,她仿佛回了泛舟西湖时的光景,风浪袭来,将那一叶扁舟抛向天空,又狠狠的拉下漩涡,起起伏伏,漂浮不定。这风浪实在太过强悍,她想逃,想逃离风暴中心,可不过片刻,又一反向的热浪再次袭来,她只堪堪承受。 终于,风浪渐歇,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风浪拍打折磨的支离破碎,散落成一片片,随意地漂浮在水面上,随波漂流…… 这一觉清桅睡到天大亮,若不是密集的雨点打在玻璃上,她还醒不了。 她伸手在旁边摸索了一番,一片冰凉,陆璟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她唤来铃兰准备起床,小丫头一进门就笑的贼嘻嘻的。 “小姐,你这里。”铃兰扶着清桅下床,指了指她颈侧的红印,红着脸憋笑。 清桅扯了扯睡袍挡住,一个眼神扫过去,却见铃兰仍笑个不停,“这里也有。”铃兰又指了指她的脖颈后面。 这下轮到清桅脸红了,她一边扯着衣领边轻声问铃兰,“很多?” “恩。” 清桅见铃兰那模样,心下一横,也不挡了,只吩咐道,“去放热水吧。” 铃兰点头,却仍憨笑个不停。 “还笑?”清桅瞪她。 “我高兴嘛。”铃兰转身去拿衣服给清桅披上。 清桅斜睨她一眼,“高兴什么?” “小姐和姑爷感情好,我高兴。”小丫头说完,我乐呵呵地去了浴室放水。 铃兰去放水,准备洗澡的衣物,清桅坐在床边,浑身酸痛,转头看一眼他昨晚睡过的地方,一巴掌狠狠的拍在被子上,嘴里嘀咕个不停。 早饭是在楼上休息间吃的,刘妈送饭上来的时候,也是笑嘻嘻的,看着她的眼神更是温柔。 吃完早饭,她又让慕青玄去趟医院跟许宴请假,她今天这个样子,实在不好出门。 她在休息间窝了一上午,迷迷糊糊地睡了醒,醒了睡,终于在下午的时候精神好一些。 “铃兰,准备笔墨。”清桅起身,准备往三楼的书房去,那里从装修好,那些书一直还没来得及整理。 “好嘞,小姐是要写字?” “我给外婆写封信,上次年关写的信,也不知道她收到没有,一直没有收到她的回信。” 铃兰熟练的在书桌上,铺好毛毡,信纸,准备笔墨,清桅悠悠地坐下,开始认真书写给外婆的信。 -- 医院。 陆阅川的病房里一室凝重。 “川儿,是娘的错,娘跟你道歉,你不要不理我啊。”宋凌坐在床边,紧紧的拉着陆阅川,温声好气的说。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四弟!”陆阅川厉声说道,目光看也不看宋凌一眼。 宋凌被陆阅川冷漠愤怒的态度吓到了,她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是乖巧温顺的,但是一到陆璟尧的事情,他就总是和她对着来,今天更是从未有过的敢厉声吼他。 “为了他,你就这么跟我说话?”宋凌松开他的手,状态变得强硬起来。 “你一天不跟四弟道歉,我就会一直这么跟你说话。”陆阅川靠在病床上,脸色淡白,说出的话却气氛凌厉。 白舒婷站在一旁,眼见两人要吵起来,赶紧出声劝道,“阅川,你跟母亲好好说,不要动气伤了身子。” “舒婷,她今日伤了璟尧,一壶热茶拿起来就砸过去,幸得放了时间长了茶不热了,只伤了头。若真是一热水浇过来,我怎么跟九泉之下的瑶姨交待!”陆阅川实在对她这个母亲爱恨交织,她爱自己胜过其他所有人,但以此就去伤害别人,特别是璟尧,他真的接受不了。 “交待?她想害死你,那是她死有余辜!”宋凌像是被突然引爆,怒火更盛,凶狠地骂了起来。 陆阅川闻言气的正要坐起来,病房的门猛然被推开,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陆故渊眼神锐利如刀,死死地盯着宋凌,“你说谁死有余辜?” 宋凌显然没有料到陆故渊会突然出现,一时被吓的脸色惨白,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 “阅川,你的伤怎么样了?”陆故渊见宋凌没了气势,转头看向床上的陆阅川。 “父亲,我的伤没事,许医生说正常调养就可以。”陆阅川没想到陆故渊会来,稍微坐直了身子回话,声音有些拘谨。 陆阅川虽然作为家里的长子,对这个父亲一直是充满敬畏的,很小的时候还会央求他抱一抱,五六岁时他被带着去过一次堂口,亲眼看见父亲一枪解决掉一条性命,他对他便多了害怕。 他很多时候不怎么管家里的事,但一旦触及他的底级,开口便是雷霆之势。 “没事就好。”陆故渊犀利的眼眸转向一旁宋凌,“明天,我和你母亲回上海,短期之内就不再来了。” “回上海?川儿的伤还没有好,我不回,我要留在这里照顾他。”宋凌不依,张口就要拒绝。 “不跟我回上海,就滚出陆家!你自己选。”陆故渊声音平稳,却有泰山压顶之力。 宋凌眼里瞬间聚起眼泪,紧抿的唇颤抖不已,却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老大,战场无眼,生死由命,你和老四自己多保重。” “是,父亲。” 陆阅川目送陆故渊和宋凌离开,剑拔弩张的病房里突然变得安静无比,他胸中一口气泄出,靠在病床上,有一种精疲力竭的无奈和怅然。 晚上六点,军绿越野稳稳地停在璟园门口。 陆璟尧从军上跳下来,精壮的长腿几步迈进屋内,脱掉大衣和军帽扔给武阳,“父亲回来了?” “老爷下午将大太太从医院带了回来,还说让您回公馆之后去见他。”舟亭答道。 “恩”陆璟尧轻应一声,抬手解开衬衣的领口,转头看向一旁的刘妈,“少奶奶呢?” “少奶奶在三楼书房。”刘妈递上一杯温茶给陆璟尧。 他顺手接过,仰头一口喝尽,看了一眼三楼的方向,最终抬腿往旋转楼梯走去。 第119章 不想我走? 三楼除了几间客房,就是三间储物室,一间放着他以往各种读书时的东西,一间放着他从国外带回来的一些画和艺术品。 清桅的书房装修好之后,他没有来过,也不知道是哪间屋子,前面几间推开都不是,他便径直往最里头的那间走去。 黑色的军靴在门前站定,正要敲门却发现门轻轻被推开了,他走进屋内。 看上去都是秋色的房间,有满满的秋意,一整面木制书柜,已经被放入一些书,木桌上铺着宣纸,写了什么,深绿的窗帘,橙黄色的沙发,就像进了北平十月里黄绿相间的银杏树林。 清桅就窝在沙发的角落里,穿着兰青的立领裙褂,身上盖着半截暖玉毛毯。她手肘支着下颌,垂目看书的样子,只是眼睛已经闭上了,还一晃一晃的正在打瞌睡。 陆璟尧背着手看了她好一会儿,她又一个猛然地点头,他赶紧伸出手掌轻轻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脸,白皙的小脸被手掌挤出一团,肉嘟嘟的,很是可爱。 “啊……”清桅还是被自己打瞌睡的动作吓醒了,她轻哼一声,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坐在沙发边正看着她的陆璟尧。 “陆璟尧?你回来了。”清桅转头看一眼窗外,朦胧的天色,还未全黑,“几点了?” “六点多。” “哦,我还以为看错了。”清桅莞尔一笑,伸手摸了一下陆璟尧的脸。 如此亲密自然的动作,陆璟尧微微一怔,清桅也反应过来,伸出的手就要缩回来,却被陆璟尧瞬间抓住,顺势一拉,另一手扶住她的后颈,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清桅半睡半醒之间被陆璟尧吻得措手不及,她含混地“唔”了声,陆璟尧松开她的手腕,揽腰直接将人带进怀里,贴的更近。 陆璟尧突然明白他今天一天感受到的那种模糊的甜蜜,在刚刚看见清桅时就一切都具象化了,而昨夜那些酒醉的狂野、那由最纯粹的吸引所引起的喜悦,成了阳光一般,闪耀至此。 他的唇滚烫,渐渐地让清桅雪白的肌肤上染上了樱粉色,整张脸红扑扑的,他的手指贴在清桅耳后,柔嫩的肌肤贴着他的指腹,停的越久,越是不想离开。 清桅以后接下来又是一阵狂风暴雨,不想陆璟尧就这么看着她,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开口,“我走了。” 说走他就真的立马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就像他刚刚突然吻上来一样,毫无征兆。 “这就走了?”清桅反应过来,一抬手拉住他。 “不想我走?”陆璟尧看她一眼,衣领遮住的红红点点,一目了然。 清桅发现他的视线,扯了扯衣角,没有接他的话,笑着问,“你去哪儿?回军部吗?” “去见父亲,一会儿回来。” “哦。” 陆璟尧走了,像一阵风,清桅本想去送他,走了两步想想又算了。 晚上清桅睡的早,陆璟尧几点回来的她也不知道,只是迷迷糊糊间感觉被人拉入到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一夜好眠。 -- 第二天一早,清桅下楼吃早饭时,难得的陆璟尧还在。 “刘妈早上好啊。”清桅心情不错,看着刘妈笑的一脸开心。 “少奶奶早上好。”刘妈乐呵呵问安,眼睛却是看了看陆璟尧,“少奶奶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弄。” “不用,我自己来。”清桅在陆璟尧的对面坐下,还是那张餐桌,两人还是那个位置,但心情好像大不一样了。 好一会儿,餐厅里只有碗筷汤勺的声音,陆璟尧用完早饭,拿过一旁的报纸,看着对面的清桅。 “父亲他们今天回上海,一会儿我们去送送。” “今天回上海?”清桅一口汤差点呛着,“怎么这么突然?” “上海那边有事。”陆璟尧解释。 “那母亲和薛姨她们呢?”清桅问。 “都一起回去。”陆璟尧喝一口茶,看着清桅,“她们本来就是为参加我们婚礼而来,如今也待了两三个月,是该回去了。” 清桅喝着参汤,愣愣地点了点头。 二姨太和五姨太跟着父亲回去,她自然想的明白,只是宋凌,大哥还在医院,她就愿意走?难不成…… 她抬头瞄一眼陆璟尧,发现对方也是盯着她,她有些尴尬地笑笑,就好像刚刚脑子里想的那些全部被陆璟尧看见了一样。 一顿早饭,后半程吃的静默无比。 清桅趁还有时间,吃完早饭就带着陆璟尧去储藏室,看能不能找一些东西送给二姨太她们当临别礼物。 事出突然,现在去买也来不及,幸得家里东西多。最后拿了几样北平的特产还有珠宝首饰送过来。 早上十点,陆公馆大门口。 两辆黑色汽车前后而立,德叔带着下人们忙碌地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清桅和陆璟尧送陆故渊一行。 这是一场算不上有浓烈的离愁别绪的送别,二姨太嘻嘻哈哈的很是欢乐,一路上说着上海哪里好玩,什么好吃,邀请清桅和陆璟尧去上海;五姨太带着珍珠,正在看清桅她们刚送的东西,说这个要带回去给二哥,那个要给六姐。 宋凌则只是安静地跟在陆故渊身边,不喜不怒,看不出什么情绪,或许只是因为她舍不得的人不在。 慕青玄早上说,大太太昨晚一个人在大哥的院子里待了很久,很晚才回中院。 陆璟尧扶着陆故渊最后上车,关上车门,陆故渊转头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万事量力而行,一切还有我呢,陆家倒不了。” “恩。”陆璟尧点头,声音有些低沉。 在陆家这么久,清桅在这一刻感受到了陆故渊这样沉默式父亲对儿子的爱,对家庭的责任与担当。 就像她的父亲沈怀洲一样,虽然不参与后院复杂的女性关系,也不怎么与孩子们沟通交流,但在真正关键的时刻,却总是以一己之力,护所有人周全。 “清桅啊,既已嫁入我陆家,日后就是陆家的人,做事要以陆家安危与利益优先,遇到不好处理的事情,要多找璟尧商量。”陆故渊看着终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的清桅,脸上难得的有一丝笑容,说出的话,却不温和。 “我会的,父亲。”清桅恭敬地答道。 清桅没有想到一向寡言的陆故渊会突然对她说这么几句话,她一时不知该怎么理解,是叮嘱?还是警告? 清桅看着逐渐远去的车影,陷入迷茫…… “清桅,我走了。”陆璟尧手肘碰了碰清桅。 清桅回过神来才发现舟亭已经开了陆璟尧的车来,他已开了车门,准备上车,“哦,好。” 陆璟尧看她愣愣的,有点奇怪,不禁又多问了一句,“你今天还去医院吗?” “恩。一会儿去医院。”清桅微微一笑,点头应道。 “我送你?” “不用,一会儿青……”她碰到陆璟尧的眼神,紧急刹住车,甜甜一笑,“一会儿我自己去行。” 陆璟尧没有再说什么,吩咐舟亭开车往军部去。 第120章 他们认识? 清桅到了医院之后,先去看了陆阅川,两个人看见清桅都很亲切,但估计还是心里有事,表情有些不自然,清桅也没问,给他换完药就走了。 对于不关她的事,她一向不太纠结。 她给几个负责的病人做完检查,正在一个一个写记录报告,一抬头正好看见许宴,还有一位好些日子未见的约翰先生。 “许医生,约翰先生。”清桅起身打招呼。 “下午约翰先生跟我一起有个复杂的脊柱重建手术,你来看看?” 清桅欣喜不已,她之前还担心许晏会因为上次那件事不再特意带她,连忙应道,“不是看看!是学习,我一定好好学习!” 下午一点到四点,整整四个小时,清桅都在手术室观摩学习,约翰先生主刀,许宴配合,她再次被他们的医学技术深深的震撼,敬佩不已。 从手术室出来,许宴跟她讲了很多手术中关键操作,她在她办公室一直待到晚饭时分才结束。 “走吧,去吃饭。”许宴收起资料,起身准备出去。 “许医生。”清桅出声叫住他。 许宴停住,转身看她,“还有哪里不懂?” “不是。”清桅合起笔记本,“你上次问我是否愿意。” 许宴听见她旧话重提,便抬手关了办公室的门,走回办公桌旁,“你现在想好要怎么回复了吗?” 许宴一脸平静,清桅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期待或是什么,她突然有些怀疑自己这么纠结的意义。 “是。”清桅淡定地开口,“不过我有几个问题想先问你。” “你说。”许宴没有拒绝,解开医生袍的扣子又重新坐回椅子上,同时也伸手让清桅坐下。 “为什么是我?是因为我娘?”提起娘,清桅心口有一些发紧,她捏着衣角,有些害怕听到许宴的回复。 许宴沉思了一会儿,似是在组织语言,“不全是。” “还因为什么?”清桅问的很快,几乎跟着许宴的话脱口而出。 许宴终于抬眸正视着她,眼神无比认真,“因为你身份特殊,你既是沈家的女儿,又是陆家的少奶奶,这对我们很重要。” 清桅从他的话里,听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此事跟沈家和陆家有关?那娘呢?娘与陆家也有关联吗? “你们做的事与沈家、陆家有关?”清桅犹豫问出了口。 “是。”许宴回答的干脆果断。 清桅看着许宴,突然有些明白,为何他会与陆璟尧交好,还是整个沈家的家庭医生。 窗外,天色渐渐灰暗,屋内没有开灯,就好像在预示着她们的谈话并不光明。黑暗给清桅带来了隐藏情绪的外衣,却也增添了更多倍的对未来想象的压力。 特别是,早上陆故渊离开时的那句话,也突然跑出来一再提醒她,警示她。 良久,清桅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如果我成为梅花,你会告诉我,所有关于我娘的事吗?” “当然。” 清桅抬眸,碰到许宴灼灼的目光,像是黑夜里的豹子,放出了足够诱人的肉饵,在等着猎物自己送上门来。 墙上的钟一秒一秒的走着,卡卡的声音在清桅耳朵里无限里放大,与她的心跳重叠,她双手交握,骨节被捏的泛白。 咚咚咚……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房间里的灯被打开,啪的一声,一室明亮,清桅如雷的心跳陡然停了一拍,看着许宴笑了笑,“师傅,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全力配合。” “好,走吧,徒弟,去吃饭,该是约翰先生来找了。” 许宴笑的温和,拍一拍清桅的肩,走过去开门,果然是约翰先生。 清桅同许宴和约翰在医院食堂用了晚饭,又值了会儿班,一直到晚上8点才离开。 坐在车上,她脑子里沉沉的,看到驾驶座上的慕青玄,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青玄,你对许宴了解多少。” “许医生是当年三太太带回来的,第一次进沈府的时候才五六岁,三太太说他是孤儿,没了亲人想带在身边照顾他。”慕青玄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所以许宴是娘从杭州带到北平的,这个倒也不难理解,娘一直以来就会资助一些孤儿,这么多年都是。 “所以许宴也是在沈府长大的吗?”清桅问。 “不是。”慕青玄摇头,“老爷当时有意想让他留在沈家,但三太太没同意,说他始终是外人,放在沈家内会让其他太太不满。老爷就在花椒巷租了两间房子,让他住。后来三太太还找了一个老妇人在那里照顾他,她自己也时常会去看他。” “那他是怎么进沈府当了医生的?” “几年前,他已经成了和诚有名的外科医生,突然有一天跑去找老爷,就要感谢他当年救济照顾之恩,给老爷送了一大笔钱。” “父亲没要钱,让他做沈家的医生当报恩?” 慕青玄点头,“是的,小姐。虽然当时沈家有自己的医生,但都是中医,老爷也就抱着试试的态度同意了,然后一直到现在。” 两人的声音一来一往在小小的车内有序的响起。 “那当年我娘离开北平之后,他就一直留在了北平了吗?”清桅记得从她出生记事起,她没有见过许宴,也没有从娘的嘴里听过他的名字。 慕青玄拧眉想了一下,“不太清楚,当年三太太离开之后,老爷去过那个房子找他,但他和那个老妇人也都已经离开了。之后在北平也没有再碰见过他。” 许宴说娘的那些首饰是为了救济他才当掉了,按慕青玄的说法,那肯定不是在头几年,难道是在娘离开北平之后?还是她当年没有立即离开北平,只是父亲不知道? 她身边没有其他人,对于遇到头疼的事,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找慕青玄聊几句,他跟在父亲身边多年,说话做事都很沉稳,清桅对他是很感激的。 车子继续往前,清桅坐在后座,陷入沉思之中。 好一会儿,慕青玄突然开口叫她,“小姐。”。 “嗯?”清桅轻应一声,视线从窗外移向慕青玄。 “是姑爷和舟亭。” 清桅还没从纷乱的思绪里缓过来,又听到慕青玄突然提起陆璟尧,一时有点懵。 “在右边的广德楼门口。” 清桅闻言,转头望去,在广德楼的金字招牌下,正是陆璟尧和舟亭,从他车上紧跟着下来的是一个洋人还有一个穿旗袍和大衣的女人,很高,腿很长。 清桅不认得。 但陆璟尧却难得的笑着,跟那个洋人谈笑,又亲手扶那个女人下车。那样的笑,她几乎不曾见过,是很爽朗自然的笑,隔的老远她仿佛都能听到从他胸腔里漫出来的笑声。 清桅有些好奇,定睛仔细去瞧,正巧那女人转身跟司机交待什么,清桅一下就看清了她的脸。 是陶希! 他们认识?不,不止认识,还很熟悉。 第121章 心绪难眠 大街上,熙熙攘攘,街道两旁的灯笼高高挂起,小贩的叫卖声、戏楼里传出的锣鼓声,与远处的胡琴声交织成一片,茶馆、酒肆灯火辉煌,笑声、谈话声不绝于耳。 清桅在车里看着对面几人相谈甚欢,喜笑颜开的进了广德楼,舟亭开着车离开,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慕青玄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车,“小姐,要不要我过去看看。” “不用,我有些累了,回家吧。”清桅放下车帘,吩咐道。 当天晚上陆璟尧没有回来,清桅倒也没有特意等他,只是白天看到的那一幕在脑子消散不去,扰的她怎么都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楼下响起汽车声音的时候,清桅正在吃早餐。 她以为是陆璟尧,却只看到一脸疲惫的武阳。 “四少奶奶,四少让我回来跟您说一声,他今天要去西区军营,三天之后回来。” “好。”清桅应了一声,准备低头喝粥,拿起汤勺,顿了顿,又抬头问武阳,“那他现在在哪儿?” “四少现在在军部,昨晚晚上跟陶小姐和詹姆斯先生谈事到很晚,加上又喝了些酒,就直接回了军部。”武阳没有隐瞒,说的正是昨晚她看见的那几个人。 清桅心里莫名安定了一些,她看武阳着急的去了书房拿东西,便只是叮嘱他们在外一切小心,也就让他走了。 之后的两天,清桅都一直在医院在帮忙,有了约翰先生,不仅让她涨了不少医学见识,连英语口语也变好了不少。 第三天,清桅照例去给陆阅川换药,走在门口时,正碰上一个高大的陌生男子从里面出来,一身军装,眼睛里尽是肃杀之气。 “沈医生来了。”陆阅川看着门口的清桅,不禁开起玩笑。 清桅闻言有些尴尬地笑笑,“大哥,那人是?” “是我的手下,严青,刚从东北调回来。”陆阅川放下手中的书,解释道。 “从东北调回来?你们都在北平,东北那边……”清桅话未说完就碰到陆阅川盯着她的眼神,心中一紧,以为是自己冒犯,赶紧道歉,“抱歉,大哥,我没有要打听的意思。” 却见陆阅川并不是生气的样子,轻扯嘴角笑了笑,而后有些疑惑的看着她,“璟尧没有跟你说吗?” “说什么?”清桅取下空的药袋,放在托盘中。 “三个月之后,璟尧要带部队进东北常驻。” “嘶……”清桅扎药袋的手一顿,锋利的针尖扎进粉嫩的手指,瞬间冒出一粒血珠,疼的心口一窒。 “怎么了?”清桅背对着陆阅川,他看不见清桅的脸。 “没事。”清桅佯装风轻云淡,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挂好新药袋,柔声问他,“去东北的事已经确定了吗?” “恩,上面已经下了命令。”陆阅川点点头,抬头看到清桅的表情,才敏锐地发现一丝异样,“璟尧这段时间估计在忙调兵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她收回视线,抿唇笑一笑,“恩,他最近确实忙,我也不常能看见他。”清桅拿着文件板,在上面勾画着什么,最后整理完,临走的时候又问,“大哥确定身体状况良好,明天可以出院?” “恩。” “好,那我去安排。” “谢谢,这一两个月麻烦你了。”陆阅川声音温和,看的人如沐春风。 “应该的,那大哥你好好休息。” 清桅强装着淡定和平静跟陆阅川说完所有事情,才从病房出来。回到休息间的时候,内心的不安和慌乱才像波涛汹涌的海浪,翻涌而上。 三个月后、东北、常驻……一个一个熟悉的词,组成了一句陌生的句子,在清桅脑子里一遍一遍炸开,掀起惊涛骇浪。 陶希的事在她面前演戏,如今连进驻东北这么大的事也不同她说吗?去多久?三年?五年? 当天晚上,清桅很早就回了卧室,洗完澡也支走了丫鬟们,铃兰虽然看出她心情不佳,也没有多问,只在外间的休息室守着。 快十点的时候,清桅躺在床上又来回翻了几次,眼睛在黑夜里瞪的溜圆,没有一点睡意。 突然,楼下由远及近一阵汽车引擎声传来,清桅躺着不动了,耳朵却极认真地抓取楼下每一个声音。 刹车声、开门关门、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她听出来是陆璟尧回来了。 脚步声在楼梯上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卧房的门被打开,迷糊的铃兰吓了一跳,看到来人,立马一个激灵从沙发上站起来,“姑爷……” “小姐睡了?”陆璟尧沉声问。 “恩,睡了一个多小时了。”铃兰点头,轻声回答。 “下去吧。” “是。” 铃兰轻手轻脚出了卧房,小心的关上房门。 陆璟尧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暖黄的灯光下,清桅一张小脸睡的安稳极了,他坐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清桅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直到她真的快睡着的时候,才朦胧间感觉他起身离开。 第二天清桅起床的时候,陆璟尧已经起了,她下楼吃早餐的时候,他正坐在沙发上喝茶看报纸。 她本想问他,今日怎么难得在家。后面陡然想起,今天要去接大哥出院,也就反应过来了。 到了医院,清桅跑上跑下帮陆阅川办理出院,好在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上次的经验,她现在办这些事情已经非常得心应手了。 等陆璟尧推着陆阅川下来,又将他抱上车,两人站在车外,跟大嫂告别,“大嫂,你们先走,我们另一辆随后就来。” “好。”白舒婷一旁扶着陆阅川,另一边的然然也笑眼弯弯的开口,“小叔,小婶婶,一会儿家里见。” “一会儿见。”清桅微笑的跟陆然挥手。 等陆阅川的车离开,武阳跑过来要去开车,陆璟尧一挥手,和清桅说,“在这儿等我,我去开车。” 清桅站在原地,阳光照在身上,已经挺暖和了,但她却好像被冻住一般,一动不动。有路过熟识的医生护士跟她打招呼,她也没什么反应……突然间一阵车声,她一醒,以为是陆璟尧,抬眼望去才发现是一辆陌生的汽车停在不远处。 女子一身黑色的束腰大衣,黑色漆皮鞋从驾驶座下来,极为高挑漂亮,惹的路过之人均向她看去。 清桅面朝着阳光一时没看清,拿手一挡才看清那抹身影,是陶希。 第122章 有什么话就问 陶希今天画了很精致的妆容,面若白瓷,唇点朱红,头上的帽纱遮了小半张脸,弯唇一笑,极尽魅惑。 她一下车就认出了清桅,一路微笑着走过来,在离清桅前面一米远处停下,“沈小姐,好巧啊,你也来看医生?” “恩。”清桅神色淡淡,并未像之前一样热情地同她打招呼,只是轻嗯了一声。 陶希发觉清桅的冷淡,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试探的问,“沈小姐可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清桅一挑眉正色瞧她,“陶小姐可是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让我误会的事情?” 陶希比清桅略高出一些,两人面对面站着,她得抬眼望着她。 “没有。”陶希微微一笑,仍旧优雅,“如果有,我想璟尧也已经跟你解释清楚了,我们如今见面聊的,都是工作。” 这几句话,说的不可谓不高明,说清了事实,解释了误会,还挑拨了关系。清桅看着陶希的神气,以及她脸上有些微妙的情绪……她想,她没有猜错,这大概就是另一位凯瑟琳或者沈清欢。 可她眼里没有那两位的曾经都有的忐忑或失落,清桅不由得与陶希对视。 一道刹车声打破了沉寂,清桅料想该是陆璟尧,一抬眼果然看到他下了车正往这边走来。 陶希也看到了陆璟尧,微笑道,“四少,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詹姆斯那边……” “这里不谈公事,有进展了告诉舟亭,他会安排时间。”陆璟尧未等她说完,便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他越过陶希走到清桅身边,“等久了吧?我们走吧。” “没事。”清桅看一下手袋,“大哥的报告好像忘记拿了,我回去拿一下。” “让武阳去吧。”陆璟尧说。 “不用,我自己去,他不知道需要哪些。”清桅说着便走开了。 陆璟尧本想说陪她一起,但看她走的那样快,话也就咽回去了。 慕青玄很自觉地跟上,武阳便也迈不开步子,只能远远的看着。清桅走进医院大厅,直接去了二楼。 陆璟尧收回目光,望着对面的陶希。 “看得出来四少很爱沈小姐,护的这样紧。”陶希脸上一直扬着的笑带了些酸涩,在陆璟尧面前,她有些强装不下去。 “那是自然,她是我太太。”陆璟尧说。他望着陶希,自然看到了她表情的变化,酸涩的眼神,盯的他心里一动。 “我以为你会娶一个精明强干,能辅佐你事业之人。”陶希目光远眺,望向刚刚清桅离开的方向,“却不想是这样一位性情单纯,连公事都不能聊的小女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陶小姐还是如此自以为是。我娶清桅,只是想她做我太太,其他的,我不需要她为我做任何事。” 陶希怔了怔。陆璟尧神色冷峻漠然,语气里已有了隐约怒意,可即使这样,她如今看到他这样端正的立在她方寸之外,怎么看,怎么有种独特的魅力,让她念念难忘。 陶希脸红了红,也不知是尴尬还是其他,语气柔和了些道,“真替沈小姐开心。” 陆璟尧看到清桅正往这边走,两人视线相撞,清桅微微一笑,那笑容简直是盛夏里开的正艳的桅子花娇媚的花蕊。 他嘴角微微上扬,对她点了点头。 陶希也看到了正笑着走过来的清桅,“沈小姐长的这般漂亮,是四少追的她吧。” “无可奉告。”陆璟尧的目光始终在清桅身上,声音冷沉。 待清桅走到他身边,他才转头又看向陶希,“我们还有事,陶小姐,失陪。” 清桅也对着陶希微微颔首,转身跟着陆璟尧离开。 清桅走在陆璟尧身侧,刚走了几步,陆璟尧伸出右手,清桅看他一眼,笑着把手递过去,两两相握,两人亲密而又和谐的样子,就像新婚后第一次在陆公馆中院那次一样。 陆璟尧替她开车门,护她上车。 车子转弯的时候,清桅看见陶希仍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开,她转头看一眼陆璟尧。 “曾经的旧友,陶部长的女儿,詹姆斯是她的朋友,现在在帮我们对接采买武器装备的事。” 清桅听着这算不上解释的解释,并未说话。 陆璟尧见她不说话,也就不打算继续往下说,车子很快出了医院。 他们没有直接往军部去,也不是陆公馆的方向,等清桅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知停在了一个什么不具名的小巷子内,两边的树枝密密麻麻的遮了个严严实实。 “下车。”清桅望着车窗外,听到陆璟尧说。 “这是哪儿?我……”清桅以为是让她下车,正想问,却见驾驶座的武阳利落的开门下车,往一旁的小道走去。 清桅有些蒙,怔了怔,她转头看向陆璟尧,却发现陆璟尧也正专注地望着她。 刚刚陶希的阴阳怪气,连着昨天的郁闷,她已经很不舒服了,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停车,还一句话不说……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陆……” 他突然欺身过来,嘴唇准确地堵在她的唇上,所有的话被淹没之后的唔唔咽咽之中……清桅气恼地挣扎想躲,头差点磕在车窗上,幸好陆璟尧大手一伸及时护住,却也将她搂的更贴近自己怀里……陆璟尧吻得深而急,灼热的气息一点点地点燃了她的身体,她喘息间微微张了口,让他得了机会更加深入地吻了下去。 呼吸被夺,酥麻和疼痛渐渐集中在她的心头,就在她将要窒息前一秒,陆璟尧终于停了下来。 她闭着眼睛,不停的喘气,额头抵在他的肩膀,听到他低沉地声音在问,“有什么话就问。” 他心跳的那么剧烈,她能明显的感觉到。然后刚刚还灼热的心却在迅速的冷却、下沉。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发髻被他揉得散乱不成样子,几缕发丝垂下来,她有些看不真切他的眼神。 “不该是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陆璟尧就那么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是,我是有话要跟你说。” 清桅被他困在角落里,动弹不得,在沉默中淡漠地看着他。他心情大概也不算好,刚刚那么凶狠地吻她,脸上的表情有种特别的执拗,或许也可以理解为愤懑和烦躁。 也许是因为她,也许不是。 第123章 好清秀的一张脸 陆璟尧完全放开了清桅。 他沉吟片刻,“你跟许宴说一声,医院暂时就别去了,你不是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 清桅以为他要说陶希,却不想突然提起她开学的事情。离开学就剩七八天了,她原本也计划这一两天跟许宴说,暂且不去医院,等开学之后看情况再说。 “恩。”清桅随意应了一句。 他又拿出个红色的帖子递到清桅面前,“五天后,市政思南厅有一场晚宴,是为了我此次晋升,到时候会有市里的很多高层政要参加,你同我一起去。” 清桅接过红贴,像是捧着一团红色火焰,烫手的很。她看着上面三个金色的字,“邀请帖。”翻开里面写了几句话,有陆璟尧和她的名字。 她看着看着,突然顿住,转头直直的看向陆璟尧,“你是故意的?” 陆璟尧没有接她的话,他敲了两下车窗,武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打开车门上了车,碰到清桅的眼神,眯起眼睛一笑,纯良的精明。 陆璟尧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在清桅看来,沉默就代表了默认。 以宋凌对他的恨意,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上位就职,他这一招苦肉计不仅把宋凌赶走了,还把她也搭进去了。 她当时就奇怪,他那么聪明,警觉性那么高的一个人,还能让宋凌一个老太太一再当着众人辱骂?最后还砸破头?现在想来怕是砸破的是她的头,才会那么上赶着心疼他,还…… 清桅思及此,迅速扭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陆璟尧。 陆璟尧但笑不语。 第二天,清桅便去了医院,跟许宴说了开学的事情。他也欣然同意,只说想来的时候随时找他。 清桅很感激许宴,即使在之后发生重大矛盾的时候,在学医这条道路上,她最感激的人都始终是许宴。 他有目的的接近自己,诱导、试探,让她气愤不已。却也带着娘的痕迹与嘱托,在小心地守护着她的成长,让她能在这个风雨飘摇的乱世慢慢站稳脚跟。 -- 清桅从医院回来,阳光正好,她在陆公馆门口就让慕青玄停了车,她想走走。 说起来,她来陆公馆这么久,除了每天请安,她似乎都不曾认认真真看这个园子。 “小姐,冷不冷?”铃兰替清桅又围了一圈了围巾,裹的几乎只剩个眼睛了。 “不冷。”清桅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西院那边,轻摇一摇头。 西院从陆故渊他们走后,便一直空着,只有德叔日常带着下人们住在那里,清桅说着不冷,但其实看着安安静静地院子,怎么都还是有一点清冷的。 几个人穿过中院,到了后花园,忽听到几声嬉闹,听声音该是陆然。 清桅沿着蜿蜒的小径,穿过几处修竹和古木,绕过一面石影壁,陡然间,满院子盛开的梅花扑面而来,红梅、白梅竞相开放,繁花似锦,一片芬芳的花海。 阳光透过花枝,在地上洒落斑驳光影,清桅迈着轻步,寻着声音找去,一阵微风拂过,带来阵阵幽香,只见在梅花园的湖边水榭,有一大一小的人儿正在画画。 那个矮小的人儿正是陆然,穿在一身火红的夹绒裙褂,坐在一把木椅上,面前支着画架,手里拿着长长的画笔,笔尖沾着彩色的颜料,正在画纸上描些什么,表情极是认真严肃,只有两个不停晃荡的小脚还透露她小姑娘的一些不耐。 立在她旁边的男子,一身月牙白西装,身型很瘦,看起来是个极文艺的青年,他正一手托着颜料盘,一手握着她的小手教她,时不时出声哄几句。 陆然晃动的眼睛,从树枝间瞥到清桅,放下画笔,就从椅子上蹦下来,风一样跑过来,扑到她怀里。 “小婶婶。”陆然清脆的嗓音像百灵鸟一样欢快。 “然然在做什么呢?”清桅抱起陆然,往水榭中间走。 小丫头过个年好像又胖了,圆乎乎的,她抱着没走几步就觉得吃力。还是小孩子好,即使外面的世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在她们眼中还是吃吃喝喝的快乐最重要。 白衣男子此时也看到了清桅,他转过身跟清桅问好,“四少奶奶好。” 清桅瞧见他的面容倒是惊了一惊,好清秀温润的一张脸,笑起来如沐春风。“你是……” “小婶婶,他是教我画画的老师,叫文轩。”陆然搂着清桅的脖子抢答道。 清桅看着站在对面一身文静的男子,微微低着头,也不看她,在听到陆然说他名字的时候,还几不可察地红了脸。 这么害羞?清桅略有些诧异。 “文轩老师好。”清桅礼貌地笑笑。放下陆然,牵着她走到画架前,“然然不给小婶婶介绍一下大作?” 陆然嘿嘿一笑,胖乎乎的小下巴叠起一团小肉,“画的爷爷的梅花。”小手指在画纸上一一点过,“看,白色的、红色的,这里还有一个花苞。” 清桅看见画纸上的画,心里不禁好笑,除了大大小小一团团的颜料,能勉分辨出颜色,其他她可什么都看不出啊,倒是右下角,有一个漂亮的签名,极艺术的两个字,‘文轩’。 画还没看到,字倒真是写的秀气漂亮。 清桅佯装着仔细看了遍,捏着陆然的肉肉脸夸奖道,“我们家然然真棒!”清桅 陆然乐的更欢了,“真的?那我一会儿拿给妈咪看。” 清桅正要回话,就听到院子外一个丫鬟来叫,“小小姐,大少奶奶让回去用午饭了。” 文轩一听,走过来准备收拾画架、颜料等东西,他把陆然画的画,标上记号,是个日期后面加个01,又小心地取下来,然后认真叠好,递给陆然,“然然,这个给妈咪,好不好?” “恩。”陆然乖巧地点头,接过画纸,“文轩老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饭。” 文轩看一下手表,温和的一笑,让清桅看的心里一暖,一个男子怎么会有那么清秀温柔的笑,“我还有事,今天就不去了,你帮我跟你妈咪说一声吧。” “好。那文轩老师再见。” “然然再见。”文轩收拾好东西,看向清桅,“四少奶奶再见。” 清桅见的东西有点多,便开口,“我安排人送你吧,你东西这么多,走回去怕是很不便。” “不用麻烦四少奶奶,我日常出门都要带这些,习惯了。”文轩拒绝的很干脆,清桅没有坚持,让丫鬟领着出门去了了。 待陆然跟着丫鬟走了,清桅才叫来慕青玄,“青玄,跟去看看。” “是!” 第124章 陆璟尧的画室 慕青玄回来的很快,带回来的消息也很正常,只说文轩在东街主道上有一间很精致的画室。 清桅问慕青玄怎么个精致法,他支支吾吾半天只说有很多漂亮的画,这倒让清桅有些好奇,想着哪天有时间了去逛逛。 说起画,她倒想起陆璟尧好像也会画西洋画。她记得卧室的墙上挂着几幅,一幅向日葵、一幅夕阳下欧式建筑风格的校园还有一幅很抽象的黑白画,右下角标注的都是一个‘璟’字。 她放下茶杯,起身下楼,楼下几个丫鬟给正在擦桌子打扫卫生。 “刘妈。”清桅屋里看了一圈,叫道。 “少奶奶,有什么吩咐?”刘妈围着围裙从厨房里小跑出来。 “刘妈,你过来,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清桅说着要去拉刘妈。 刘妈吓的连连后退,自己解了围裙跟在清桅后面,“少奶奶,你尽快问,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清桅坐在沙发上,铃兰跟着过来倒茶放在她跟前,她看刘妈面上有紧张之色,有意放松些说道,“刘妈,少爷可是会画西洋画?” 刘妈听完拧着眉,“少奶奶,什么是西洋画啊?” 清桅闻言一抚额头,怪她,微微一笑道,“那不重要,少爷他会画画吗?” 刘妈连连点头,“会,少爷十几岁的时候就会画画,画的可好了,那会儿还在学校得过奖呢!” 刘妈说起陆璟尧来,满脸得意,很是骄傲的样子,只是似是想起什么,又紧接着皱了皱眉,“不过,好像上大学之后突然就不画了,留洋回来更是连画室也没再进去过。估计是太忙了,也没那个时间。” “他画室是哪一间?我可以去看看吗?”清桅笑着问。 “可以的,少奶奶,画室就在三楼楼梯口右边第一间。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钥匙。” 刘妈去了一会儿拿来钥匙给清桅,她准备上楼前,突然转身问道,“刘妈,你要陪我一起上去吗?” “不了,我还要给少爷煲汤。”刘妈憨憨地笑笑,看着清桅一脸慈祥。 清桅看着刘妈去厨房的背影,心里有些安慰,陆璟尧这些年幸好有她。 -- 她自己一个人来到三楼,画室的位置极好,前面走廊是亮堂堂的一片。钥匙孔都有些生锈,清桅用手帕擦了擦才顺利的插入钥匙。 啪嗒……门锁被拧开。 清桅莫名有些有紧张,就好像她去的不仅是一间画室,而陆璟尧被封存起来的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灰尘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她用帕子扇一扇,等灰小了些才进到屋内。 屋内一片灰暗,一整面的窗帘遮住了所有的光,清桅摸索着打开灯,一屋子画架、画框瞬间清晰起来,地上一排排叠放着的,墙上挂着的,有些装裱好了,还有还被封皮包裹着,满满都是有画,西洋画、素描,甚至还有几幅江南烟雨的水墨画。 清桅虽然不懂画,但她转悠一圈看下来,陆璟尧画的比那个文轩厉害多了。她手指划过一个一个画框,有木质的棱痕,仿佛曾经陆璟尧斑驳的少年岁月。 清桅看日期,大部分都是十几岁时画的,确实如刘妈所说,十八岁的之后再也没画过。 看得陆璟尧很热爱画画,为什么突然就封笔了呢? 算了,清桅不想纠结。 清桅定定神,看到一个高脚台子的角上有两本相册。她拿了一个,打开发现全是陆璟尧的旧照。看日期,都是高中时期拍的了。 很多都是合影,看衣服应该都是他的同学,翻到后面几张的时候,她看到了许久不曾想起的沈清欢,剪着齐耳的短发,头上戴着网纱礼帽,看得出来她从小就很爱美,笑的也很漂亮。 其中还有一张,让清桅有些意外,是陆璟尧和陶希双人合影,似乎是在什么地方游玩,风景十分的美丽,陆璟尧和陶希并肩坐在草地上,陆璟尧看着镜头浅浅的勾着唇,陶希深情地扭头望着她,笑的特别灿烂。 清桅心里有些发堵,啪的一下合上相册,放回原位,看着满屋子的画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自己该出去了。 —---- 军部大楼。 “人数统计的怎么样了?”陆璟尧按灭了指尖的烟,看着刚进门的舟亭问。 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统计兵力,协调驻东北的部队,陆璟尧忙的连下四大军区,但进展并不乐观。 “东南西北四大区军营,各2.5万,城中2万,按我们一期计划,自愿报名的人数并不多,只有……” 舟亭欲言又止,看着本子上的数字实在不好开口。 “大老爷们,支支吾吾做什么?”陆璟尧冷峻的眸子看着他。 “目前只有1万人自愿报名,离目标人数还差4万,这其中大部分还都是跟着我们的嫡系部队,如果直接把这批带走,那大少爷在京中也会受人掣肘。”舟亭完整地汇报情况,语气里满是担忧。 他以为陆璟尧会生气或者着急,但看他神色,倒是没有,嘴角还牵着笑。 “不急,才刚开始。东北的驻军条件可远远比不上北平,这帮人养尊处优惯了的,看不到好处,自然不会主动。”陆璟尧站起身走到舟亭面前,拍一拍他的肩。 舟亭点点头。 “墨白那边有消息了吗?”陆璟尧问。 舟亭摇头,“没有。” 陆璟尧表情凝滞片刻,抬手捏着额头,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要带兵去东北,还要从詹姆斯那里买军备,这预算少说也得一千万两银元,这钱没那么要好啊。 如果墨白那边一直没有进展,他得提早想别的办法。 好一会儿,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 “进来。”陆璟尧声音低沉。 “四少,陶小姐传来口信说,我们上次递过去的采购清单,他那边的供货商沟通的差不多了,想约我们具体详谈。”武阳一一汇报道。 “拖上几天,等晋升宴之后再聊。”更要等墨白那边的消息,他才有谈判的筹码和底气。 “是。” 窗外夜色浓重,几个人又说了一些别的事情,一直忙到晚上十点,才从军部出来往陆公馆而去。 第125章 当他是个男狐狸? 陆璟尧已经两三天晚上没有回璟园了,说起来还真是挺奇怪的。从成亲以来,他去哪儿、回去或不回去,她从来不过问一句,给她的军部电话,她也没有打过。 她还真是跟其他的太太不一样。 陆璟尧摸到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转一圈又一圈,从戴上他就没摘下来过,倒是她好像一直都没戴,一直放在床头柜子的首饰盒里。 “少奶奶这几天在做什么?”陆璟尧靠在后座凭空问出一句。 正开车的武阳微微一愣,扫一眼旁边的舟亭,才开口,“少奶奶自从没去医院之后,前两天一直在家收拾东西、看书,今天白天约了宋家小姐出门逛街,去了时装店、李记、画室,下午五点回的璟园。” 她到是怎样都能过的自在,陆璟尧望着车窗外似是陷入了沉思。 好一会儿,陆璟尧似是想起什么,又问舟亭,“舟亭,我上次听说有个姑娘喜欢你,怎么从来没见过?” 此话一出,前面两个,一左一右,一愣一笑。 “舟哥没说话,人家姑娘也不好一个劲儿往前凑呢。”武阳笑着解释。 “哦?”陆璟尧眉梢一挑,来了兴趣,“是哪家的姑娘,舟亭不喜欢?” “没有的事,四少,你别听武阳太乱。”舟亭有点招架不住四少这连环问。 “我可没乱说,上次人家都找到军部门口了,嚷嚷着见你呢。”武阳一个嘴快的怼了回去,“只是……那姑娘是宋家小姐,就是日常跟少奶奶玩在一处的那位。” 武阳倒也不是口无遮拦,他舟哥的性子他知道,他这么一个不苟言笑的闷葫芦,就是喜欢也只会老老实实放心里,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位积极主动,追上门的,他也并不讨厌,武阳自然是想帮帮他的。 更何况这姑娘是宋家的,怎么也得句四少的话,有戏没戏,后面也才知道该怎么处理。 “是宋家领养的那个最小的女儿?”陆璟尧在脑子搜寻了一下那晚慈善晚会时,总和清桅在一起那个姑娘,但……什么也没有,高矮胖瘦他都一点印象没有。 “对,就是她,她现在和少奶奶是同班同学,关系还挺好的。”武阳又补充道。 “舟亭若是能将她带出宋家,我倒是喜闻乐见。”陆璟尧摩挲着下颌,眼睛透出一股狡黠,他没有忘记那晚宋骏麟守在她病房里的霸道与嚣张。 舟亭闻言心里感觉怪怪的,什么意思?当他是个男狐狸? 车子进入璟园的时候,一楼的灯还亮着,这是刘妈的习惯,不管陆璟尧回不回去,她都会亮着灯。 陆璟尧刚一下车,刘妈胖墩墩的身影就移了过来,“少爷回来了。” “恩。”陆璟尧轻应一声,“刘妈你以后早些睡,让她们等着就行。” “那怎么行,她们都还小,很多事怕做的不好。”刘妈笑盈盈的跟在他身后。“少爷,吃点什么吗?你喜欢的吃的我都备着呢。” “有参汤吗?”陆璟尧问。 “有有,我这就去拿。”刘妈连连点头,开心往厨房去。 陆璟尧其实不饿,但老人家一片心意,他不好拂了去。喝完汤,刘妈安心的收拾,他又在客厅一个人坐了会儿才上楼。 陆璟尧到了二楼,站在卧房门口停了一会儿,里面亮着灯,但没有声音,也不知道清桅是否睡了。 他轻声推开门,又小心关门,休息间没人,他走进卧房,桅子花的馨香淡淡的飘过来,他一眼就寻到了那个纤巧的身影。 她背着门口坐在白色圆桌旁,正低头认真的写着什么,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到来。他走得更近些,冷冽的气息贴近她的后背,她抬眼看他,柔声说,“你回来了。” “嗯。”陆璟尧弯腰,一手搂在她腰间,脸靠在她白皙如玉的颈间,“在写什么?” 清桅吸了口气,他身子贴在她的身上,温热的呼吸更是弄的她整个脖颈又痒又麻,“给外祖母的信。” 清桅还想继续写,陆璟尧已经侧头吻上了她的唇……她手里还拿着毛笔,被陆璟尧吻得措手不及,混着玫瑰花香气的舌有力地开启了她的唇,逗弄着她……清桅含混地“嗯”了一声,笔尖在纸上划下凌乱的一笔。 清桅担心墨弄到他身上,硬推开一条缝隙,轻柔地嘟囔了一句,“去洗澡。” 陆璟尧将她的下巴托住,黑眸半阖,看她……明亮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两颊粉润,双唇更是被他吮得水亮樱红,良久,他才哑着声音说,“好。” 他行动极快,说好人转身就已经进了浴室。清桅继续写完信,仔细的叠好装进信封,又把笔墨纸砚收拾好放到休息间的茶几上,才安心地躺到床上歇着。 浴室里的水声哗哗的响,实在是最好的催眠曲,她在床上等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看到陆璟尧出来。只是这人却并没有朝她过去,而是往门口去了。 清桅猛地睁开眼,急声问道,“你去哪儿?这么晚了不睡觉吗?” “真想我留下?”陆璟尧问。 清桅被他问的怔了片刻,反应过来,脸上飞红,微笑道,“再忙也要休息啊。” 陆璟尧也笑了笑,“今晚不回来了,你好好睡一觉。” 清桅从床上下来,走到他身前,仰脸看他,“你明天有时间吗?” 陆璟尧看着眼前笑眼盈盈的姑娘,“有事?” “我想去画张像,我和你的,然后挂在那里。”清桅指着卧室一面空墙,那里原本设计的时候,是要挂她们的礼服相片的,只是当时忙的也没顾上去拍。 此时清桅提起这个,陆璟尧倒是想起来了,“可以,约时间了吗?” “恩,我跟人家约了下午三点。”清桅连连点头,笑的很开心。 “好,明天我让武阳来接你,然后……” “不用,我们直接到店里吧,这样时间比较充足。”清桅莞尔一笑。 “恩,好。” 陆璟尧说完,出了房间,他今晚还要赶去南区军营,那里有一群人在等着他开会。 夜风微寒,寂静的窗外,一声越野车啸急速地奔向无尽的黑暗里,孤勇、顽强。 第126章 旗袍配军装 第二天一早,清桅吃完早餐,就让铃兰和山茶陪在房间里试衣服。一连试了好几件裙褂,铃兰都说看着太像小孩子,她也只好换下。 又换了几件洋装,毛衣、衬衣、长裙、中裙,她想象着陆璟尧肯定会是一身军装,两人站一起会不会有点不搭,又犹豫不决。 最后还是山茶说,“小姐,要不穿旗袍吧?旗袍配军装,肯定好看。” 清桅眼睛一亮,开始挑旗袍,试了半个小时,选出两件,一件白色,一件红色,白色旗袍是丝绸面料,质感细腻如雪,触感柔滑,仿佛披上了一层流动的月光。手工刺绣的玫瑰花纹,针脚细密,图案精美,为这袭旗袍增添了几分高贵的气质。 红色的那件则更奢华,旗袍上的是一只凤凰腾飞的刺绣,栩栩如生,寓意吉祥。领口和袖口处有金线镶边,与红色面料相得益彰,增添了一抹华贵的气息。 两件清桅都很喜欢,她纠结之间决定两件都带上,到时候让陆璟尧选。 下午两点半,慕青玄开车带着清桅和铃兰两人就到了文轩画室。 她一下车就看到画室左右橱窗里摆着的大幅画作,四幅有两幅山水,两幅人像,不巧,这两幅人像中的人,她还都认识。 一幅是大嫂白舒婷和陆然,看时间应该是去年然然生日时来画的,两人都是一身红衣,大嫂抱着然然,都笑的很开心。 另一幅是一个洋人女子,很漂亮,清桅乍看有点眼熟,但一直没想来是谁,最后还是铃兰在一旁喊了一声,“凯瑟琳小姐。” 文轩从里面走出来,仍是那副不紧不慢见谁都笑的模样,见她们正在看相片,笑道,“当时大少奶奶觉得没画好,就留下了,我瞧着喜庆就挂上了。四少奶奶里面请。” 到了画室二楼,文轩带着她先四处转了一圈,清桅看着走在前面的瘦高的身影,穿着棉布衣衫,围着画画的围裙,通身的文艺清雅的气质,确实难得。 时间来到三点整,清桅坐在沙发上,看了看墙上钟,“文轩,你有事先去忙你的吧,他来了我叫你。” “好。”文轩也很干脆,便去了其他房间。 客厅里剩下清桅三人,她看着旁边支好的画架,倒是也来了兴趣,坐在凳子上,描摩起来。 “小姐,我去楼下等着。” “好。”清桅画着画应声道。 铃兰登登登跑下来,到画室门口站着。 半个小时过去,文轩突然出来,手里端着白色的托盘,“四少奶奶用些茶点,我刚做的。” 清桅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又看看桌上的糕点,是漂亮的桂花糕,上面带淋了蜂蜜,是清桅爱吃的,但此时她确实没什么胃口。 “你自己做的?你还会做糕点?”清桅笑着问。 “四少奶奶莫见笑,都是随意弄的,不是什么厉害手艺。”文轩微笑着,将糕点和茶放在清桅面前。 清桅拿起一块放进嘴里,还算可以,但她没有说话,她心里惦记着陆璟尧,此时也没什么心情闲话聊天。 但文轩也并非想聊天,只是怕她等的不耐,找些事情混时间罢了。 一时之间,两人心思各异,都不再开口,气氛很是尴尬。 清桅没吃两口,便径自下了楼,看见铃兰还在门口站着,脖子都快伸出二里长了。 她走过去看了一眼,天阴的不像样子,怕是要下雨了。 时钟再次响起时,清桅去找了文轩,“文轩,不等了,麻烦你帮我画一张吧。” “好。” 文轩没有犹疑,也没有多问什么,把清桅带到合适的位置,然后支起画架、画布,开始着手绘画。 清桅端坐在黑色的太师椅上,一身白色的手工刺绣的玫瑰旗袍,精致的盘发挽着一支汉白玉的发钗,搭配珍珠耳环、珍珠项链,脸上是完美无瑕的笑容。 文轩抬眼看向她时,霎时愣住了,他觉得美极了,甚至不只是容貌上的漂亮,而是如此镇定、坦然的气度。 随着画笔在画布刷刷地响,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天空阴沉如墨,雨滴敲打着窗户,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声都似乎在加重心头的负担。 清桅就这样在连绵的雨声中,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最后结束,她才缓缓起身,跟文轩告别。 铃兰给清桅披上大衣,摸到她的胳膊和手一片冰凉,心里一惊,赶紧帽子围巾统统戴好,山茶刚拿着其他东西跟在后面。 文轩送清桅到门口,外面的雨仍在下着,“四少奶奶稍等,我去拿伞。” 清桅看一眼停在十几米远的车子,想也不想,抬腿就直接走了出去。 “小姐。”铃兰惊呼一声,赶紧跟上。 清桅走的很快,像是带着怒气,不管不顾地,一下甩开铃兰好远,她小跑着才勉强跟上。 文轩隔着雨幕看着她高跟皮鞋直接踩在水里,旗袍的下摆瞬间被泥水打湿,她也丝毫不在意,与画上的她截然不同。 清桅回到璟园时,把刘妈吓坏了,又是备热水泡澡又是煮姜汤驱寒,一直折腾到晚上六点多,她才得了时间去给陆阅川换药检查。 “大哥,这个止痛药,如果你感觉没有那么疼了,我觉得可以停了。” 清桅一边收好绷带、药膏,放进医药箱内,一边说道。 “好。”陆阅川温和的答。 “然后……” “大少……” 清桅正要开口,另一道声音自门口同时响起,是严青。 清桅见他神色焦急的样子,快速收好东西,“大哥,那你先忙,我明天再过来。” “好,辛苦弟妹。” 清桅提着医药箱往外走,没走几步就听到严青说什么,东街……洋人……遇刺,四少……。走廊里来回有下人走动,清桅也不好久留,提着箱子下楼,刚到一楼又碰到正从外面回来的白舒婷。 “大嫂。”清桅笑着跟白舒婷打招呼。 白舒婷抱着陆然从车上下来,看到清桅似是有些别扭,眼神躲着她就过去了,“弟妹啊,那个……阅川的伤怎么样了?” “大哥恢复很好,大嫂不用担心。”清桅摸了摸陆然头,回复道。 “恩,那就好。”白舒婷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清桅也不想纠结,怕她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别给耽误了,说了声就准备回去。 结果她刚走出院子,白舒婷只身小跑着追了出来,看着清桅有些欲言又止,“清桅,听说你下午去了东街的文轩画室。” “恩,我找文轩画幅画。”清桅笑着回答,一脸坦诚,“他的画画技术还真不错,画的特别好。” 白舒婷笑笑,脸上有些干,“那你没受伤吧,我听说那里今天发了事情,去了很多士兵。” “没有。可能不在一个地方吧,画室当时没什么事。” 清桅看着白舒婷脸色平静下来,她握着她的手,拍一拍她的胳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下次出门还是多带些人,现在外面实在是不安全。” “好,那我回去了。” “恩。”白舒婷点头,笑的很温柔,像她初见时的模样。 第127章 不要碰我 清桅原本是有些累的,回来洗过澡之后反倒清醒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来来去去就是严青那几句断断续续的话,那是他没有来的原因吗? 窗外一个惊雷,噼里啪啦地雨越下越大,彻底让她睡不着了。 她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凌晨两点,她决定下楼倒杯水喝。 为了不惊动其他人,她一路小心翼翼地摸黑挪到了楼下,直到进了餐厅,才松了口气。她摸索着点亮一支蜡烛,将烛台放在餐桌上,小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 烛光小小的一团火光,照在玻璃杯上,亮晶晶的。她坐在餐桌边,一口一口的,不知为 何,却是越喝越清醒,越喝越难过,喝进去的水都变成了泪,又从眼睛里流出来。 她拉着衣袖胡乱地擦了擦眼睛,瞥到柜子里有半瓶红酒,拿过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渐渐的,她觉得自己有点醉意了,湿漉漉地眼睫在烛火的映照下,变得滚烫。她以为自己并没有那么难过的…… 陆璟尧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清桅伏在桌上,走近些,才看清她脸上深浅的泪痕。他把大衣和军帽放在一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侧支着额头,静静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他伸手过去想擦掉她眼角的泪,手腹刚碰到脸颊,她就动了一下。他收回手,许是他动作太大,她忽地睁着眼,看到陆璟尧。 她就那么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站了起来,转身就要走。 陆璟尧跟着起了身,伸手抓住她的小臂,又冰又凉,“清桅。” 他喊她的名字。 他极少这样清润着声音喊她的名字,清桅心里被烫了一下。 她动了动手腕,没有抽出来,陆璟尧握的很紧。她皱着眉看他。 “晋升宴推迟了。”他看着她说。 清桅没有说话,眉宇间松了松,只是看着他,似是在等他的后话。 “詹姆斯下午在东街永顺茶楼被刺伤,他是上面邀请的贵宾,又正在与我谈军火买卖的生意,此时遇险……”陆璟尧手握成拳,轻轻敲着额头。 清桅目光低垂,看着他握着手腕的手,她明白,这样一位重要人物,在他的晋升宴前一天,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出了事,他怎么能走得开呢?她理解。 陆璟尧拉着她的手,将人带到客厅的沙发边,屋内一片漆黑,只有餐厅一小盏烛光亮着。 他将清桅的手一扯,清桅就坐在了他的腿上。柔滑的丝绸睡衣,触手一片水嫩,他将头靠在清桅肩上。 清桅立马就感受了他的重量,身体险些没稳住,她伸手想搂住他,却在即将碰到他身体上停住了手,表情怔一怔,开口问他,“还有别的事吗?” 陆璟尧抬头看看她,松开了手,说,“没有了。” “那我先上去了。”她说。 清桅当即从他腿上起身,摸着黑就要往楼上去,半途中磕到茶几,她也直接冲了过去。 “你站住。”他说。 清桅停下,转头看着他。 “有什么话就说。”陆璟尧从沙发上站起身。 一大片阴影泄下来,压在清桅身上,她有些窒息的紧迫,“只是因为詹姆斯受伤吗?” 陆璟尧轻拧着眉,反问,“你知道什么?” 她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有足够的气势,说出下面这句话,“我知道,你身上沾着别的女人气味的时候,就不要碰我。连靠近都不行!” 陆璟尧眸色瞬间变得深沉,烛光映在瞳孔,似是烧了起来。他拉过清桅的胳膊,一下甩在沙发,清桅的头直接摔在沙发沿上,“啊!陆……” 后面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被突然欺身压过来的陆璟尧用唇堵了回去,她用力地推拒,扭头去躲,却被陆璟尧紧紧地掐住下颌,吻的更加凶猛。 清桅心下发狠,一口咬在陆璟尧唇上,血腥味瞬间涌出来,陆璟尧明显一顿,森寒的眸子盯一眼清桅,之后是更加疯狂的撕咬、侵略。 她渐渐觉得无力,疼得几乎晕过去,她紧紧地闭着双眼,一滴清泪从颤抖的眼角滑落。陆璟尧疯魔之中尝到了腥喊的味道,他微微一怔,从她身上缓慢拉开些距离。 黑暗中,她睁开眼睛看着他,控诉、委屈的眼泪一股股往下流,她哽咽道,“陆璟尧,你混蛋!” 清桅挥过去的手被陆璟尧轻而易举地握在手里,他定定地望着她,伸手摩挲在她脸颊,一点一点小心地拭去那些泪水,喑哑着声音,“是,我这辈子就是这么浑蛋了。” 她的唇破了,嘴角留着他的血渍,鲜红,让她看起更加地楚楚可怜。他的指腹碰到她的唇,有一些粗糙,伤口被磨的生疼,清桅气恼地咬住下唇,怎么都不松开。 他眼眸一沉,捏着她的下巴抬高,亲吮掉那滴血珠,“以后不要随便发脾气,我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哄。” 清桅死死地咬住下唇,压抑着哭泣,眼泪流的更加汹涌,她几乎看不清陆璟尧了。 但他最终还是静静地将清桅拥抱在怀里,幽冷充斥着她的呼吸,让她浑身发颤,“我送你上去休息。” 陆璟尧将她打横抱起,走上一级一级台阶,清桅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她不知道陆璟尧什么时候离开的,被放到床上时,她几乎分不清是太痛还是太累,很快就睡了过去。 ………… 第128章 他抱过去的 天一亮,清桅刚起床,就收到宋琪送来的帖子,说晚宴的礼服做好了,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试,她没去,回了宋琪,就让慕青玄带铃兰取了回来。 礼服是前几天跟宋琪一起逛街的时候去订的,她本来不太在意,但宋琪一直说,陆璟尧晋升,这是大事,而且是他结婚之后第一次带太太参加宴会,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让她一定要好好打扮,惊艳全场。 清桅看着铺展在床上的欧式礼服,像一朵盛开的黄玫瑰,耀眼高贵,“收起来吧。” “是,小姐。”铃兰和山茶两人对视一眼,抱着裙子往衣帽间去。 她俩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只觉得今天的璟园安静极了,仿佛一夜之间被谁偷走了所有声音,连窗外的鸟都不叫了。 清桅用过早饭之后,去给陆阅川换药,却不想意外看到了许宴。 “许医生?你今天怎么过来了?”清桅看着正给陆阅川做检查的许宴,“是大哥哪里不舒服吗?” “是我一早打电话给许医生的,阅川昨天半夜突然有些发烧,我有点担心。”站在一旁的大嫂白舒婷答道。 “哦,那现在怎么样?”清桅问。 “没大事,幸好大少奶奶电话打的及时,我提前带了药来。”许宴一边回答清桅,一边从医药箱里拿出两个白色的塑料药瓶,“你把这个喂给他,一次2片,一天两次。” “好。”白舒婷接过药,又转身吩咐丫鬟去备水。 “我医院还有事,那我先走了。”许宴看着陆阅川道。 “麻烦许医生跑一趟。”陆阅川温和的笑着,脸色有一些苍白,“小舒,你送下许医生。” 白舒婷放在手中的药,正想起身,就听到清桅说,“我去送吧,大嫂你在这里照顾大哥。” “好,那清桅你帮我们送下许医生。”白舒婷本就担心陆阅川的情况,不想离开,有清桅帮忙,她正好安心留下。 “走吧,师傅。”清桅笑着对许医生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跟在他身边走了出去。 两人走下楼,许宴没有车,让铃兰回去璟尧让慕青玄开车过来送他。两人便顺着小道往陆公馆大门而去。 “后天要开学了,在家休息了这么多天,我看你这脸色,怎么还不如之前天天上医院呢?”许宴斜睨清桅一眼,嘴角带笑。 清桅低着头,嘿嘿一笑,也不知道为什么笑。走过一道月洞门,她看了看许宴,不禁也调侃他,“你这个脸色也比平日里要差好些啊,医院最近很忙。” “之前还好,昨天东街那边出了事,送来的几个患者比较麻烦。”许宴清润的声音解释道。 清桅闻言心一动,佯装着轻松道,“是一位洋人?” “一位洋人,还有一位小姐,好像姓……”许宴思索着,好像话到了嘴边就是想一起。 “陶。”清桅接着他的话,说了个陶字。 许宴晃然大悟,一拍额头,“对,姓陶。” 他说完反应过来,有些意外地看着清桅,“你怎么知道?” 清桅看到许宴的疑惑,她前后甩了甩手,用极自然的语气说道,“昨天陆璟尧回来提了一下。” 许宴缓慢地点了两下头,轻笑道,“也对,昨天是他抱着陶小姐来医院,我倒是忘记了。” 清桅跟着笑一笑,问道,“她伤的严重吗?” “伤倒是不严重,她好像是为了救那个洋人,被刀划伤了右臂,不过吓的不轻,被陆璟尧抱进来的时候,脸色惨白,已经晕过去了。” 不知道许宴是不是故意的,清桅只觉得她再也不想听见抱这个字了。 此时,一阵刹车声,正好慕青玄到了,清桅请许宴上车,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许宴才离开,清桅也原路回了璟园。 -- 开学前一天,清桅去了趟沈府,七哥让人传话来说,祖母身体不太好,让她回去看看。 她没有叫上陆璟尧,自己一个人去的,大家好像都知道他忙一样,看见只有清桅一个人,礼貌地问了一句之后,就再也没人提。 她去看了祖母,老太太身体经历一个冬天,好像缩了不少,靠在木榻上的时候,小小一团,衣裳堆起了层层褶皱,显得空荡荡的。 七哥说病了大半个月了,就是咳嗽,一直不好,清桅便去医院找许宴拿了药,送过来,好说歹说的,才劝她服了一顿。 从念福堂出来,清桅本想去看看陆怀洲,七哥却说父亲去了上海,已经一个月了,她也只好作罢。 -- “小姐,大衣大衣。”一大早,铃兰伺候完清桅用早饭,便开始帮她收拾去学校要用的东西,这会儿都要出门了还上楼取了大衣来。 清桅看着铃兰手里的黑色毛呢大衣,眉头轻拧,“不用穿这个了吧,你看外面太阳那么大。” “小姐还是带上吧,这才三月初,正倒春寒呢,别冻着。”一旁的刘妈插进来话。 “是啊,小姐听话。”铃兰哄着给清桅把衣服披上,又讪讪一笑,拿出一围巾给她缠上。 清桅无奈,只好统领穿戴上去了学校。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被冻结了一整个冬天的医学院,此时正逐渐苏醒。 校园内,有些暗沉的墙上贴上了鲜亮的欢迎标语,古老的教学楼相映成趣,学生们身着朴素的长衫或旗袍,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怀揣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纷纷返回校园。 清桅走进教室的时候,同学们正围在一起激烈的讨论着什么,声音高亢。 有人瞥见正进门的清桅,高声叫道,“清桅清桅,快来看,上学期你是第一名诶。” 清桅老远就看见小胖手里晃着一张纸,大概是成绩,清桅本想说她已经知道了,但看到大家那么急切、热情的叫她,她只好小跑过去,“真的?我看看。” “真的,你看,这儿。” “厉害啊,清桅。” “真是没想到呢,之前还真是小瞧你了。” 经过了半个学期,大家也都相互熟悉了,都知道清桅不是那种矫情跋扈的高门小姐,也能与大家玩儿在一起,同学们你一句我一句,清桅和大家挤在一块,努力去看那张成绩单,兴奋地 与大家说话,脸上开心不已。 “咳咳……”一阵刻意地咳嗽突然打断了教室里的嬉闹。 同学们纷纷看向门口,只见一身帅气的宋琪身后,跟着一位洋人,头发花白,戴着眼镜,一身灰色的三件套西装,气质儒雅。 第129章 去约会 宋琪将白发先生引到讲台中央,底下同学们已经开始了窃窃私语。 \"听说新来了一位客座教授,是个洋人,难道是他?\" 前排的一位男同学激动地说。 \"真的吗?那我们可有福了,哪个国家?哪个学校的啊?\" 旁边的女同学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同学们!”宋琪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而后非常隆重的介绍道,“让我们热烈欢迎来自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医学教授,约翰先生!” 教室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约翰先生微笑着向学生们点致意,“同学们,大家好,我是约翰。” 约翰先生不太熟练的中文口音和温和的话语,让同学们纷纷欢笑起来,更加热烈的鼓掌。\"欢迎教授!\" \"我们期待您的课!\" ……教室顿时欢呼一片,热烈的气氛,如同春日里的暖阳,照亮了整个教室,也照亮了每一位学生求知的心。 清桅坐在座位上,笑的眉眼弯弯,一个劲儿的鼓掌。目光触及到约翰先生,两人不约而同地点头微笑。 -- 军部大楼。 武阳一个急刹车,急匆匆地跑向二楼,“四少!” 陆璟尧正襟危坐在桌前,厉眸一抬,“慌慌张张,门都不敲。” “我错了,一会儿我自己去领罚。但我是有好消息要汇报,太激动了。”武阳不停地喘着粗气,兴奋不已。 “同意降价了?”陆璟尧放下手中的笔,看向武阳。 “同意了!不仅同意了,还降了整整一百万两。”武阳比着1的手势,急步走到桌上,放下一张采购清单,“詹姆斯同意,500万两10门150毫米重型榴弹炮!” 陆璟尧的嘴角微微上扬,一抹得意的微笑在脸颊上绽放,“那小子呢?” “给了他一笔钱,昨天已经连夜送出北平了。” “越远越好。” “是!目的地是云南,到了南方随时准备下车,并且一路有人跟着,他不敢乱来。”武阳一一汇报道。 陆璟尧满意地点点头,想起詹姆斯现在还在医院,他得抽时间再去慰问一下,“詹姆斯的伤怎么样了?” 说起他的伤,武阳有些好笑,“他的伤不严重,当时陶小姐替他挡了一下,他这几天天天在医院鬼喊鬼叫,不过许医生也没怎么理他,到是把陶小姐折腾的不轻。” 陆璟尧本来只是安排人去刺杀詹姆斯,吓吓他,陶希为了他受伤,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但也是值得了,一百万两,都够墨白跑断腿几次了。 武阳见陆璟尧深沉着脸,以为自己说错话,他真是恨不得打几下自己这张快嘴。以前一提陶小姐三个字,那可是整整的三千米,他简直后悔死了。 “想打就打,磨叽什么。”陆璟尧看着变脸一样的武阳,站在那里舌头都要咬断了。 “四少,这次就别罚了吧,刚刚还有三千米呢,要再加三千……” 叮叮叮……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武阳的话。 陆璟尧一偏头,武阳赶紧小跑过去接电话。 不一会儿,武阳跑过来说,“四少,是刘妈。她说今天是四少奶奶开学的日子,问你这么久没回去,今天要不要回去一趟?” 陆璟尧闻言,看一眼旁边的日历,自从上次夜里,已经五天没回去了。 “那……咱今天回去吗?”武阳看着陆璟尧试探着问。 “晚点再说吧。”陆璟尧起身,拿起衣帽架上的大衣和帽子,“走,去趟医院。” “是。”武阳紧跟其后,两人下楼,出了军部往和诚医院而去。 -- 一天下来,清桅觉得在学校的时间好像比在家里要快,她突然很庆幸自己现在还能上学,不然天天都待在家里,那个老是有陆璟尧身影的家里,她实在憋屈地慌。 “没想到约翰教授的中文还挺好的。”宋琪拉着清桅一边往楼下走,一边说。 “恩,是还挺好的。”约翰先生今天没有表现出与她相识,她也就并没有特意跟宋琪。 “你干嘛走这么慢?你不饿吗?我都饿死了。”宋琪拉着清桅,“走快点,沈清桅……” “好好,快了快了。”清桅敷衍地靠在宋琪身上,慢吞吞地往校门口走。 天色已经暗淡,身边三三两两的同学,或跑或追的都往校门口走,赶点回家。清桅却好似没那么急切,步子迈得慢,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两人晃晃悠悠地走到校门口,门前的车已经走子大半了,宋琪一眼看到对面宋家的车,“清桅,我走了啊,再见。” “再见。”清桅跟宋琪挥挥手,看着她跑去对面。 她转头四处看,想找慕青玄,并不在之前的老位置,难道换地方了?清桅想往另一方向去找,一转身却在人群中瞥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陆璟尧一身军装,斜靠在越野车旁,身姿挺拔,眼神专注地望着她。 清桅有些恍惚,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愣了几秒,心跳有点快,她举目四下里看了一圈,想着他是不是带人来执行什么任务。但看了一圈,除了他自己也没有再看到其他人。 周围的同学们开始注意到这一幕,他们停下脚步,互相交换着惊讶的眼神,窃窃私语起来。 \"哇,那是陆家四少吗?好高大好英俊啊!\" \"真的诶,天啊,他怎么来学校了?\" “四少不会是来接四少奶奶放学的吧?!” 又是一阵窃笑和细碎的议论声,清桅多了一些真实感。一抹红晕飞上脸颊,她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人群,来到陆璟尧面前。 \"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陆璟尧看着她,眼睛亮亮的,语气中带着笑意:\"来接你放学,不可以吗?\" 清桅闻言一怔,瞟了身后的正看戏的同学们,她窘的不行。拉着陆璟尧打开车门,就往车里推,“快上车,快上车。” 陆璟尧嘴唇一抿,在清桅看不到的地方,嘴角上扬一抹好看的弧度。 等陆璟尧上去之后,清桅也以最快的速度上了车,刚坐下又把两边的车帘赶紧拉上,心里才算松了口气。 “四少奶奶好。”武阳笑着打招呼。 清桅尴尬地咧嘴笑笑。 来学校接她,是临时起意,他看完詹姆斯从医院出来,正好离学校两条街,他就让武阳直接开车过来了。 “去哪儿?”武阳看着后排两位,都不说话,只好他开口问。 “回家。” “维多利亚餐厅。”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武阳眼睛瞥向后视镜,看到陆璟尧淡漠的目光,心中了然,启动车往餐厅去。 “为什么去外面吃饭?刘妈肯定已经做好晚饭了。”清桅问。 “去约会。” 陆璟尧话音刚落,咔嚓——一阵刺耳的刹车,清桅猛地往前栽去,陆璟尧 急忙伸手拉住,又是一个后挫力,清桅整个人结实地摔在他怀里。 “四少,对不起!我回去自动领罚……”武阳悻悻然开口,只是话还没说完,就当即被陆璟尧打断。 “你搞什么?”陆璟尧冷厉一声。 是啊,你搞什么?清桅也想问,只是她想问的人是陆璟尧…… 第130章 陆太太不必客气 维多利亚西餐厅是最近新开的英国风情西餐厅,以深绿色为主调,搭配着精致的金色线条,有一种古典而优雅的氛围。 陆璟尧牵着清桅刚走到门口,便有穿着制服的西仔过来,“欢迎光临,两位这边请。” 清桅跟着陆璟尧一路往里走,餐厅里人并不多,有悠扬的钢琴声传来。天花板上悬挂着华丽的水晶吊灯,投射下柔和而温馨的光线,营造了极其浪漫的氛围。 西仔引领两人到了靠窗的一个位置,拉开两边的椅子请两人坐下。 清桅有些恍然,才放开陆璟尧的手,坐到对面的位置,她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有些紧张和局促。 陆璟尧看出她的不安,伸手过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看看你想吃什么?” 清桅看着他推过来的菜单,全是英文,她秀眉一蹙,瞪他一眼,低声说,“你故意的吗?”又把菜单推了回去,不再看他。 陆璟尧宠溺地笑笑,跟西仔点了几个招牌菜。 餐厅内摆放着雕花木质家具,桌上都铺着雪白的桌布,摆放着闪亮的银器和精致的盘碟。 陆璟尧坐在对面,一派闲适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约会……这是会发生在她和陆璟尧之间的事吗? 清桅能感觉到他专注的目光,抬头看他,正好撞上他熠熠生辉的眸子。那里有万千星河,却也深沉如海。清桅非常确定,她不了解陆璟尧,即使他正坐在她的对面,即使他们曾亲密无间。 他们的相处好像变得有些刻意的自然,一举一动都像计划好的一样。 “学业重吗?”好一会儿,陆璟尧淡淡地开口。 “才开学还好,但这学期的课程安排比去年多。”清桅认真地答。 她望了一圈餐厅,灯光昏暗,气氛浪漫,三三两两的人四散的坐着,低语浅笑,朦胧暧昧,确实是个约会的好地方。 但为什么她和陆璟尧之间,却像是刚开完会回来询问学业情况的家长。 两个人就那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西仔送来点的菜品,陆璟尧很自然的拿过她面前的牛排切了起来。 他切的很认真,暖黄的灯照着他的侧脸,硬朗也柔情,清桅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愣愣地又将视线移向别的地方。 “恩,吃的时候小心,别戳到自己。”陆璟尧将切好的牛排放在她面前。 “谢谢。”清桅声音软糯。 “陆太太不必客气。”陆璟尧低声说。 陆太太……清桅心里一动,似是被什么撩了一下,又痒又麻。 她抬眸看他,就见他勾着唇角,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红酒,眸子深情地凝着她,邪魅一笑。 清桅这会儿突然就明白,山茶为什么会说全北平的女子都想要嫁给他,只要他愿意,一颦一笑都能引得人为他发狂。 不知道是灯光离的太近,还是陆璟尧目光太热,清桅陡然见他这样恣意、魅惑的样子,她觉得有点热,脸红扑扑的,眼睛不知道看哪里好。 餐厅里音乐声悠荡,两人安静地用餐,很少说话,突然自门口走进来两个身影,一男一女,清桅认出那位女子,是陶希。 她眼睛亮了亮,转头看向陆璟尧,他的眼神移向清桅看的方向,也发现了那两个人,但他很淡定,只一眼,就扭回了头。 “不喜欢吃吗?”陆璟尧看着清桅只吃几小块的牛排。 清桅点头,又摇头,她有点吃不惯这半生不熟的,但也不想再麻烦。 “那你看……” “璟尧,沈小姐,你们也在啊。”陶希的声音在头顶突兀的响起。 “陶小姐,晚上好。这位是?”清桅心里虽不乐意此时见她,但也只好大大方方地打招呼。 “陆太太不认得我,在下谢宇东,是陶小姐的……”谢东昌偏头看了眼陶希,顿一顿才笑着说,“是陶小姐的朋友。” “你好。”清桅看着伸在自己面前的手,她起身握了握。 陆璟尧自始至终表情淡淡,一动不动。清桅尴尬地笑笑,脚下不自觉踢了下陆璟尧。 “两位晚上好。”陆璟尧抬头,看着两位打了声招呼。 陶希有些勉强地笑笑,看着陆璟尧,“前些天多亏你救我,一直还未来得及感谢,要是方便的话……” “不方便,我太太用餐不喜欢人多。”陆璟尧未等陶希话说完,就打断了她。 陆璟尧冷冰冰一句,瞬间让周围冷了几度。谢宇东脸跟着黑了下来,想开口说什么,被陶希一手拦住。 ”那好吧,那等下次有机会,你们慢用。”陶希得了没趣,眼神暗了下来,脸上却仍旧笑着,她对着清桅优雅地一点头,然后挽着谢宇东的胳膊走了。 等那两人走远,清桅才坐下,她看陆璟尧一脸平静,很是不解。他明明与陶小姐相识,明明还能抱人家去医院,却为什么在她面前总是对她一副冷漠、敌对的样子? “快吃吧,不然一会儿该凉了。”陆璟尧淡淡地开口,完全没了刚才的冷峻。 清桅拿起水喝了一口,看五六米远处,陶希和谢宇东正在点餐,两人脸上都挂着笑,有来有往的说着话,但清桅却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也有些奇怪。 一个多小时后,临走前,清桅想去趟洗手间,西仔为她领路,去了三楼的一角。 三楼都是包厢,比楼下要安静的多,长长的走廊两侧的墙上都坠着,玫瑰花的水晶吊灯,有些英式田园的美。 清桅从洗手间,正低头往外走,拐过走廊下楼梯的时候,突然撞上谢宇东。 “陆太太,你没事吧。”谢宇东说,想伸手扶她,被清桅不经意躲开。 “没事没事。”清桅揉着额头,正要侧身离开,又被谢宇东突然叫住,“陆太太。” “还有事吗?”清桅抬眸,看见他正笑着,很精明的眼神。 “陆太太来北平的晚,怕是还不知道四少与陶小姐的故事吧?” 清桅闻言心里一紧,预感告诉她,这不是一个会让人高兴的故事,甚至不是一个适合聊故事的地方,她想直接离开。但谢宇东盯着她的眼神灼灼的,似乎勾子一样,“什么故事?” “说起来,四少风流倜傥,陶小姐漂亮优雅,在当年也是旁煞无数人的恩爱情侣,甚至四少为了哄陶小姐开心,当年还……” 砰!一个黑色的身影晃过,谢宇东突然被人一拳打在脸上,整个人直接撞在墙上,嘴角瞬间流出血来。 第131章 我的事你也敢多嘴 第131章 我的事你也敢多嘴! 清桅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怔在原地,一抬头就看到怒不可遏地陆璟尧冲上前,又是一拳狠狠地打在谢宇东的脸上,“我的事你也敢多嘴!” 谢宇东被打一阵发晕,视线模糊,他甩甩头,狠狠地吐出一口鲜血来。他凶狠的目光怒视陆璟尧,抹去嘴角的血迹,嘲讽一笑,“敢做不敢当啊?看来四少还有不少好故事没有说给沈小姐听呢。” 陆璟尧轻而易举地抓住谢宇东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来,一拳紧握,又要打出去。清桅终于反应过来,冲到陆璟尧身边,拉住他的手臂,“陆璟尧,别打了,他说的那些我根本不在意。” 陆璟尧和谢宇东的动作同时一滞,但对峙的目光仍旧充满了敌意。 周围包厢里的人,听到动静,陆续有人开门往外看。 “陆璟尧。”清桅又拉了拉他的胳膊。 陆璟尧紧紧握拳,僵持几秒,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手。 清桅赶紧拉着陆璟尧从三楼下来,途中又遇到正上来的陶希,两人碰面谁也没有说话,脚下走的飞快。 一直回到车上,清桅才放开陆璟尧的手,不那么明亮的车灯下,他的手背关节处有些红肿,她想拉过来仔细看一下,被陆璟尧不动声色地抽了回去。 清桅睨他一眼,也只好作罢,安静地坐着。 路灯一盏盏滑过,像是会发光的彩带,车子里明明灭灭。清桅脑子里闪过谢宇东说的那些话,他们曾经是情侣,她之前想错了,陶希不是另一个凯瑟琳,也不是另一个沈清欢,她是陆璟尧曾经喜欢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能让一向冷静自持的陆璟尧当众大打出手? 清桅觉得心里好像破了一个大洞,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往下坠,一直往下坠,空洞得让她有些难以呼吸。 车子开进璟园,她耳朵好似才恢复了听力,终于有了声音。 “少爷,少奶奶回来了。”刘妈和铃兰几人站在门口,纷纷开心的笑着,格外的温暖。 清桅心里突然亮了,那口气好像一下就过去了,是怎样惊天动地故事又能怎么样呢? “刘妈,去把医药箱拿来。”清桅进门,脱下大衣交给铃兰,又接过陆璟尧脱下的大衣,递给山茶,一起挂在衣帽架上。 一切弄好,两人才往沙发那边走去。 刘妈拿着医药箱,看到陆璟尧手背上的伤,皱着眉,有些心疼,“哎呦,这是怎么弄的?武阳打电话说你们去了餐厅吃饭,怎么还弄出伤来了?” 清桅安慰地一笑,轻声道,“没事,不小心磕了一下。” 刘妈点点头,看了眼一直不曾说话的陆璟尧,放下医药箱,带着下人们都退出了客厅。 清桅拿出消毒药水和膏药,拉过陆璟尧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侧目看他一眼,轻笑道,“自从有了医药箱,你好像特别容易受伤,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陆璟尧看着低头正给他处理伤口的清桅,神情专注,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睛里一片清澈无波。他想起她在餐厅拦住他时说的那句话,“我根本不在意。” 她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从遇到陶希,她除了有点意外,一直表现的都很平静,听到谢宇东说那些话,她也只是拉着他离开,不吵不闹,甚至没有追问他一句话。 可他自己这是怎么了呢,一个天天锻炼、打格斗的军人,揍人两拳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他现在却矫情的坐在这里等着她帮自己处理伤口。 “好了,今天晚上最好不要碰水,怕把药冲没了。”清桅扔着手里的棉签,将他的手放回他的腿上,自己起身开始收拾医药箱。 收拾完,她提着医药箱正准备找刘妈送回去,陆璟尧看到她离开的身影,不知为何心里一慌,当即开口叫道,“清桅。” “啊?”清桅停止,回身看向陆璟尧,声音明朗,“怎么了?” 陆璟尧起身看向她,她神情淡然,他却张了张嘴,不知要说什么。 “你放心,我没有生气,也没有在发脾气,你说的话我都有好好记着。”清桅看着陆璟尧,弯唇笑一笑,“我还有作业,先上楼了。” 说完,未等陆璟尧再说什么,递给刘妈医药箱之后,便自己上了二楼。 陆璟尧看着她上了旋转楼梯,直到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愣神望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去了书房。 -- 一声春雷响,人间万物生,惊蛰过后,天气渐渐转暖,所有人和物好像都变得轻快雀跃起来。 璟园里,刘妈带着大家把院里前前后后都收拾了遍,显得更加清亮宽敞了。铃兰和山茶也将清桅和陆璟尧衣柜里的冬日衣物都收了起来,把春日的稍薄的都挂在更外面的位置,深沉的、鲜艳的,看着也越来越融洽。 清桅每天上学下学,忙的跟陀螺一样,她也终于理解许宴当时说的,学医很辛苦这句话。 陆璟尧去了东北十来天,给她带回来一些那边的好吃的,好玩的,倒是新鲜的很。 三月十五,市政华安礼堂晋升宴。 华安街附近都被提前布置过了,连绵不断的电灯拉出去好远,将整个礼堂门口和街道照的亮如白昼。三步一岗十步一哨,巡警和便衣在街上巡逻。 汽车马车纷至沓来,市政的接待人员有条不紊地一一将他们引领到合适的地方。 接待员一早看到陆家的门,忙过来接待。 清桅一袭白色的旗袍,婀娜娇俏。这旗袍是陆璟尧找人做的,与一般旗袍不同,腿两侧的高开叉被改低了,只到膝盖上方一两寸的地方,并不裸露。衣袖到手肘,就连上半身清桅好看的身型也被一圈蕾丝花边挡着,只是隐约看到灵动的弧度。 陆璟尧一身崭新的深绿色军装,肩章上的将星熠熠生辉,金色的领章和红色的兵种标识,彰显着他此刻至高无上的地位。他腰间束着武装带,脚踩着擦得光亮的长筒靴,每一步都显得铿锵有力。 后车是大哥大嫂,大哥陆阅川亦是一身军装,虽然坐在轮椅上,但仍旧可见不凡的军人气质,大嫂白舒婷则是一身宝石绿苏绣旗袍,两相相得易宜,般配至极。 严青推着陆阅川往会场去,陆璟尧突然走过来。 第132章 这里好生热闹啊 第132章 这里好生热闹啊 “我来。”陆璟尧对严青说,顺手接过轮椅的推杆。 “璟尧,不可。”陆阅川的手越过肩,按在陆璟尧的手背上,“今天是你的晋升宴,怎么能……” “你是我大哥,什么时候都是,有何不可。”陆璟尧固执的坚持。 陆阅川闻言一笑,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那好吧。” 于是陆璟尧推着陆阅川,清桅站在陆璟尧左边,白舒婷站在他右边,严青紧随其后,几人一起走向会场。 清桅看着陆璟尧推陆阅川的样子,她忽然有些怀疑,那天她问他是不是故意受伤,任宋凌打压,他没有否认。但现在看来,这或许无关故意与否,只是宋凌从不曾真正进入到他们两人之中,也就无足轻重罢了。 会场内自是另一番景象,从进门就铺着厚厚的地毯,明灯高悬,衣香鬓影,低沉悠扬的大提琴声瞬间将人拉入宴会的气氛。 陆璟尧是今天的主角,从他进门,就被报以热烈的掌声,众人热烈的欢呼与祝贺,“恭喜四少啊!”“祝贺陆公子高升啊”“陆司令,以后得改口叫陆司令了啊,祝贺祝贺!” 除了热情祝贺的人群,自然也有一些年龄稍长的人,只是远远的观望着,或审时度势,或低调地想一探究竟。 一波又一波人来跟陆璟尧问好、恭贺,清桅像个精致漂亮的娃娃跟在陆璟尧身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仪态端庄,优雅漂亮。 “恭喜四哥!”是沈世诚,还有刘芊芊,以及清桅意料之中的陶希,和那位受伤刚愈的詹姆斯。 清桅其实从进门就看到了她们几个,毕竟像她们这样年轻,还才貌出众的人并不多,特别是陶希一身萱草黄缀绀宇蓝花纹的晚礼服,站在人群中就是夺目的存在。 “你怎么还叫四哥,今天该叫陆司令了。”刘芊芊在一旁笑道。 “都一样,一家人叫什么都无所谓。”陆璟尧淡声回道,又看向旁边的清桅,玩笑的说,“你说是吧?” 清桅突然被问,只跟着点头,“恩,七哥七嫂。” “恭喜你晋升,璟尧,这么多年终于离自己的目标又更近一步。”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的陶希,举着酒杯上前,碰了一下陆璟尧的酒杯。 “感谢。”陆璟尧回举一下酒杯,并未与她多说,而是看向一旁的詹姆斯,“感谢詹姆斯亲临,您的伤好了吗?” “恭喜陆司令,伤已经好了,还是感谢陆司令相救。”詹姆斯用着不太熟悉的中文磕磕绊绊的说着。 “不客气,希望我们合作愉快。”陆璟尧朝詹姆斯一举杯,喝了一口酒。 “合作愉快!”詹姆斯也举杯共饮。 十几分钟过去,终于又送走一波人,清桅松下一口气,放下笑容,揉一揉脸。陆璟尧看她这可爱的模样,低声问他,“累了?” 清桅愣愣地点点头,稍提起裙摆,“鞋子有点高,穿不惯。” 陆璟尧低头看向她右脚,一双浅粉色钻石高跟皮鞋,裹着她白皙光滑的小脚,小巧玲珑的让陆璟尧心里一痒,他下意识捏了捏手中正握着的清桅的手,软若无骨亦是细腻光滑。 他将手搭在她的腰间,不动声色地将她搂近些,“再坚持一会儿,累了就靠着我。” 陆璟尧的声音很近,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萦绕不散,将清桅整个脖颈烧的粉红,轻柔着声音回了个若有似无的“好。” 陆璟尧似是很满意她的反应,从胸腔里荡出一声笑,又在她粉嫩的耳朵尖亲了一下。 看似不动声色地一切,却完全落入了不远处陶希的眼里,晦暗不明。 -- “陆司令!求求你放过我们谢家……”突然一个中年男人扑通一下跪在陆璟尧跟前。 清桅吓的当即站好,往陆璟尧身后躲了躲。舟亭和武阳瞬间挡在陆璟尧左右,周围的人也霎时安静,熙攘着往这里看过来。 中年男人跪在陆璟尧,双手紧握,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哀求:“陆司令大人,求您开恩,……” “爹!你这是做什么,你赶紧起来。”一个年轻男子突然冲过来,拉起中年男人就要拉他起来。 清桅原本听声音只觉得有点熟悉,在他抬头怒视陆璟尧时,她看清楚了他的面容,是谢宇东。 “你这个逆子,你赶紧给我跪下!”谢父见到谢宇东,一张脸气的通红,挣扎间死命拉着谢宇东。 “爹,我不跪!”谢宇东挣脱谢父,趾高气扬的走上前,却被舟亭在两米之外拦住。他不屑的一挥手,仰头盯着陆璟尧,气焰嚣张,“不就一船货嘛,大不了我谢家不要了。” 陆璟尧唇角一勾,左手微抬,舟亭退后,黑亮的军靴往前两步,“原来是谢家父子,我当是谁的狗在这里乱叫。” “你……” “你给我跪下!”谢宇东话未说完,就一脚被谢父踹跪在地上,他想挣起来又被他父亲死死按住。 “司令大人,都是犬子的错,是他不知好歹,前些日子冒犯了您,今儿特意带他来跟您赔不是。”谢广荣堆笑着,脸上大汗淋漓,掐着谢宇东的胳膊,咬牙切齿道,“快跟陆司令道歉。” 陆璟尧半阖着眼皮,低头看向谢宇东,他被他父亲按着头,挣扎的脖颈深红,,“我看他好像不怎么愿意啊。” “愿意愿意,快给陆司令道歉,你这个逆子,那是一船货的事吗,快道歉!!”谢父对着谢宇东又拍又打,恨不得掰开嘴。 “对不起。”谢父焦急的混乱中,谢宇东终于开口哼了一句,极其不清楚。 清桅离的那么近,都差点不听清。 陆璟尧哼笑一声,扬着声音问,“舟亭啊,谢家那船货为什么被卡来着?” “回司令,有禁运品。” 谢父一听急了,按着谢宇东砰砰在地上磕头,咬着牙道,“认真点!你想害死我们全家吗!” 这回谢宇东老实了,跪趴在陆璟尧面前,认认真真道,“对不起,陆司令,那天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说错话,请司令大人原谅。”说着,一个响亮的磕头声让众人闻之一惊。 陆璟尧弯腰的看了看谢宇东,也不说话,此时,正好有端着酒水的服务员走过,陆璟尧一抬手,拿过一杯香槟,又转头问清桅,“要哪个?” “司令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他吧。”谢父胖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周边也慢慢聚集了不少人,正端着模样看好戏。 陆璟尧仍未理他,而是看向服务员手中的托盘,将上面的水酒一一看过,最后挑了一杯橘色的果汁递给清桅,“这个吧,看着不错。” 清桅接着高脚杯,捏在手中,手心里一层薄汗。 “我听说谢家有一艘千吨运输货轮。”陆璟尧冷峻的眸子看着谢父,语气淡漠。 “全听陆司令安排,司令什么时候用谢某随时听命!”谢父额头上汗淋漓,连连点头。 “那就先谢过谢总经理了,舟亭,送客。”陆璟尧一声令下,舟亭和武阳走向谢家父子。 人群中又渐渐热闹起来,与前次的热闹交际不同,很多之前不了解陆璟尧的人,这会儿也捧着笑脸过来跟他打招呼,奉承几句。 谢父毕竟年纪大,跪的久了腿走不利索,哆嗦着腿好几次差点摔倒,幸好舟亭及时扶住了他。 “这里好生热闹啊!”突然自门外传来一声高喝,声高气朗。 第133章 他刚得了新欢 宴会厅内刚刚消散的紧张之气,随着此间一声,又瞬间聚拢。人群随之望去,窃窃私语夹杂惊叹再次响起。 清桅闻声看向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让她总是觉得像毒蛇一样的人——宋骏麟。他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嘴角勾着邪笑,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阴鸷,像是黑夜里刚醒的猛虎,一步一步向陆璟尧这边走过来。 他身边还跟着两位女子,一位是宋琪,她很熟悉;还有一位倒是让所有人为之眼前一亮,一颦一笑都风情万千,让人心神荡漾。 那女子一身明黄色的晚礼服,极其明艳张扬,而更为大胆的是这礼服袒胸露背,大片雪白肌肤泛着晶莹的光泽,高开叉的裙摆下一双又长又顺的美腿,加上她美艳的妆容,在清桅脑子里活脱脱冒出”妖精”二字。 “这女人是哪家的?怎么从来没见过?” “这女子好艳啊,身材也太好了!”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子,穿的这么暴露。” …… 人群里中随着那女人的步步风情,议论声不断。清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有一瞬间那女人也抬头看她,两人目光对视,好冷艳的眼神,清桅心里感觉有毒蛇在爬,果然是宋骏麟的女人。 宋骏麟走到陆璟尧面对面而立,绅士的伸出右手,“祝贺四少高升!” 陆璟尧斜睨一眼宋骏麟伸出的手,并未搭理,“宋副参谋,下个月就要到军部任职了,有些规矩还是要提早学起来,比如,见到上级说话要打报告。”陆璟尧开口,语气森冷,极具威严。 “这是自然,以后还要请司令大人多多关照。”宋骏麟空悬的手紧握成拳,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看着陆璟尧,笑道,“陆司令不久将远赴东北,此去路途遥远,风餐露宿,不知司令大人的军饷可都有了?” “怎么,军务机密,宋公子也要打听吗?” “属下不敢,只是司令大人若有难处,属下愿助一臂之力,宋家大门随时恭候司令大驾。” “不劳宋公子费心。” 围观的群众正坐山观虎斗,听的正起劲,不远处的舞台上,音乐停了,主持人从后台缓缓走出,让大家保持安静,宴会即将开始。 清桅跟着陆璟尧站往前走,经过宋骏麟那边里,她望向宋琪,两人默契的挥了挥小手,微微一笑。 宴会开始,掌声雷动,最开始由市长讲话,之后是其他几位政府领导,无一不是赞赏陆璟尧,祝贺他晋升,也期待他能更好地带领北方部队,保家卫国。 最后是陆璟尧上台讲话,只短短几句话,感谢组织认可,定不负期待,效犬马之劳,言简意赅,意气风发。 清桅看着盛光之下,人群之顶上的陆璟尧,她有一些恍惚,那个高头大马上的惊鸿一瞥,极具荣光与魅力的男子,竟然成了她的先生。 她将何以与之相守,共度此生呢? 她无法意料到的此后经历,竟将她整个人生搅的天翻地覆,永远无法忘怀。 她突然感觉到旁边一束冷光,她四目望去,都在看着台上,只有陶希正看着她,笑的很温柔。 清桅略点头示意,强压下心里那股不安,转头继续看向陆璟尧。 上半场讲话结束,陆璟尧要和一群政要领导去楼上谈话聊天,清桅不能跟着,只能自己找地方待着。 她穿过人群,走到窗下的长沙发处,坐下来,抬头看着宴会里来来往往,推杯换盏的交际场面,心里觉得有些累。 同样是累,但她好像更喜欢在医院忙的那种累,让人踏实,不像现在,她看着一张张笑脸,却完全分不清是真是假,是敌是友。 “发什么呆呢?”宋琪一屁股跌坐在身边,“哎呦,累死我了。” 清桅呵呵一笑,将头靠在宋琪肩上,“我终于来找我了,我还以为你哥又要绑着你不让走呢。” “才没有,他刚得了新欢。”宋琪靠在沙发上,眼睛不知在看哪里,兴致并不高,好似真的累的不行了。 清桅闻言,眨着眼睛看了看宋琪,狡黠地笑笑,“那你呢?” “我什么?”宋琪被她问的有点懵,不知道清桅什么意思。 清桅看着眼皮,不接话的样子,便也不再追问,顿了一顿,才又开口,“你大哥身边那个女子就是他的新欢?” 清桅提起那个黄衣女子,想起她看自己的眼神,不知为何总觉得特别有杀气,好似积怨已久,可明明才第一次见。 “恩。” “她是什么人啊?”清桅问。 宋琪拧着眉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知道,突然有一天就领回来了,说话穿 衣,都极其夸张,跟个妖精似的。” 清桅愣愣地点点头,脑海里都是刚才她出现里,妖冶丰韵的身姿和特别有诱惑力的媚态眼神,确实是个很有风姿的女子。 “诶,陆司令今天在这里,那舟亭,是不是也在这儿啊?”宋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 清桅闻言吓了一跳,心中暗自替舟亭捏一把汗。 “走。”宋琪利落地起身,拉着清桅就往外走。 “去哪儿?他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儿忙呢。”清桅有些哭笑不得,聊什么天啊,刚刚直接去吃吃喝喝不好吗…… 宋琪哪管这些,拉着清桅就往有巡逻军人的地方去。沿途电线拉着彩灯,院中也安置了一些沙发坐椅,方便客人们休息闲谈。 离着大厅越远,人声渐渐弱了,宋琪拉着清桅一连找了两个地方都没有找到舟亭,最后宋琪直接去问了其中一个人,人家才大概指了方向。 跑了一圈,终于在大厅后门的走廊下,找到了正在执行任务的舟亭,一袭军装,身姿笔挺,鹤立鸡群一般耀眼。 “诶,等等……宋琪,你先说你要找他干嘛?”清桅拉着宋琪停在一棵树下,轻声问她。 “表白啊,上次不是错过了呢。”宋琪理直气壮的,说着就要冲过去。 “非要现在吗?这个地方,这么多人,真的好吗?”清桅心想要是陆璟尧知道她这会儿跑来搞这些,怕不是又要骂她一顿。 “哪里不好?我多难得才见到他啊,现在不说,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清桅闻言一思忖,宋琪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合适,犹豫着开口,“那边那么多人,要不我帮你把人叫过来?你在这儿说,要是人家拒绝你也没人知道,不丢人。” “呵呵,清桅,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啊。”宋琪捏一捏清枯的脸,笑的直乐,“好啊,那你帮我把他叫过来。” 第134章 你害羞了? “那边盯紧一些。”舟亭警觉地看着四周,安排两个士兵去了另一边,一转身看到几米之外,笑意盈盈的清桅。 他赶紧几步跑过去,“四少奶奶,是四少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清桅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那少奶奶是找我有事?”舟亭问。 “恩。”清桅点了点头,却突然不知怎么开口,纠结着说,“舟亭,我……有点事情跟你说,你方便…跟我过来一下吗?” 舟亭眼神顿了一下,才利落的点头,“好。” 清桅见舟亭答应的很爽快,心里轻松不少,转身带着舟亭往宋琪那里去。 舟亭跟着清桅身后,小心地看护着她,两人转过一个走廊,光线陡然明亮不少,清桅看到树下的宋琪,脚步一顿,舟亭跟着停下,抬头就看到树下正望着他的少女。 舟亭心里一紧,转身就要走,却不想宋琪直接高声喊道,“舟亭,你站住!”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后院,格外响亮,像一枚炸弹一样准确地落在舟亭的脚边,截断了他的去路,他直愣愣地停在原地,心里雷声大作。 他本不至于见到宋琪就弄得这么慌乱,就是因为上次武阳在陆璟尧面前提起此事,陆璟尧虽然还调侃他,但他知道事情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我的大小姐,你可小点儿声吧!”清桅吓得当即飞跑过去捂住宋琪的嘴。 “唔唔……” “我放开,你别再喊了啊。” “嗯嗯……”宋琪眨着眼睛直点头。 结果清桅一放开,宋琪又是一声舟亭,赶紧往他那边跑去。 “宋小姐。”舟亭后退一步,礼貌地点一点头。 “你干嘛见着我就跑,我有那么吓人?”宋琪双手环胸,笑着问他,眼睛追着舟亭的眼神看,但舟亭就是不看她,活像一个被人调戏的小姑娘。 可舟亭越是这样,宋琪越是想逗他,见舟亭还是不说话,她又上前一步,往他跟前凑,“你害羞了?” 舟亭吓的赶紧后退,“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你再走一步,我可就喊了啊。”宋琪又是高亮的一声,‘你’字声音特别大,眼见着舟亭停了,才一个字一个字的声音低下来。 “宋小姐有何事,请说!”舟亭转过身,声音里染了些怒气。 宋琪见他气势凌厉,说话也收了逗弄他的心思,温声道,“你生气了?” 舟亭严肃的眸子正视宋琪,“宋小姐现在是在妨碍公务,若我将宋小姐抓起来,只怕你大哥也无话可说。” “干嘛说的这么吓人。”宋琪听他提到宋骏麟,心里的弦倒是紧了一紧,“我有话跟你说。” “宋小姐请说。” 宋琪收敛了笑容,仰脸看着舟亭,他比她高很多,站在她面前,完全挡住了身后的灯光,军帽下一双眼睛,有纯粹的坚毅和笃定。 这是她一眼就喜欢舟亭的原因。 “我喜欢你,舟亭。”宋琪的声音不大不小,干脆利落,脸上一贯的洒脱自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专注和一丝小小的慌乱。 舟亭漆黑的眸子盯着她,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一点变化,少女眼里烧着星星点点的光,鼓起勇气跟他表白,他不感动是假的,可也仅限于此,也只能如此,“我知道了。”声音喑哑低沉。 “然后呢?”宋琪笑着问,声音有些不稳。 “没有然后,我还要忙,你和四少奶奶早点回大厅,注意安全。”舟亭说完,转身准备离开,却被宋琪突然一把拉住,“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喜欢?……舟亭瞬间抬眸看向她,这女子着实胆大,思想前卫,他有些应付不来。 “是因为宋家?”宋琪又问。 “宋小姐清楚就好。” “可全北平的人都知道,我是宋家领养的,没有血缘关系,我……” “舟参谋。”外院有人来寻舟亭,打断了宋琪的话。舟亭没有再做停留,转身就走。 宋琪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心里难过的有些发酸,忍不住朝他喊道,“舟亭,若我哪天不做宋家人,你是不是就会喜欢我?” 一墙之隔,回答她的只有渐行渐远的脚步,毅然决然。 宋琪深吸一口气,自嘲的笑笑,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她真实的感觉到心里缺了一小块,不知道该拿什么填补。 她想,大概是她太鲁莽太草率,吓着他了。 清桅躲在角落里,眼眶有点湿,看着独自坐在台阶上的宋琪,心里有难掩的失落。她正纠结要怎么安慰她时,就听到宋琪喊她,“清桅?” “诶,我在这儿。”清桅自角落的阴影里走过去,脸上挂着笑。 “干嘛啊,笑得比哭还难看。”宋琪捏着她的脸,笑变了形,更难看了,“走,喝酒走。” 清桅点头陪笑,宋琪的样子似乎比她想的要好一些,哪怕是装的,她就陪着装吧。 两人一路返回宴会大厅,仍是互相挽着手,却比来时气氛要沉重了些。 “喝一个!喝一个!” 大厅里传来一阵整齐响亮的簇拥,隔的老远,就能听见震天响的声音。 “干嘛呢?”清桅瞪圆了两只眼睛往大厅里瞅。 “走,我们去瞧瞧。”宋琪二话不说,拉着清桅就往人群里挤,她这会儿正需要这些嘈杂的热闹淹没掉心底那些失落与难过。 “干嘛呢,发……”两人好不容易挤到前面,一看情况,两人均是一愣,特别是宋琪,喊话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宋大公子刚才打赌输了,正罚他酒呢。”旁边的一个女子看见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随口解释道。 “哦。”宋琪生硬的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也顷刻间消失。 宋骏麟在听到她声音的第一秒,冷厉的眼睛就准确的投射过来,看得她浑身一哆嗦。 “快喝啊,宋公子不会这点面子不给吧。”人群中有人高声嚷道,其他人也纷纷开口嘀嘀咕咕,跟着起哄。 但其实只是宋琪知道,宋骏麟这个人看着阴狠毒辣,手段精明,唯一有个缺点就是不能喝酒,几乎沾酒就倒。 “我替宋少喝吧。”站在宋骏麟身旁的花滟,柔媚到骨子里的声音响起,让众人皆是一惊。 甚至有人光是听到这声音,脸上就已浮现荡漾的笑,让人甚感不适。 “不过一杯红酒,何需让宋少为难。”花滟纤细的手指捏住宋骏麟手中的高脚,媚眼如丝。 “如果花小姐代喝,那就得再罚一杯!好事成双嘛!”之前那男子又起高调,就是不放过宋骏麟。 众人又是一阵起哄,“好事成双!”“两杯两杯!” “不需要。”宋骏麟拿过花滟手中的酒杯,一仰头喝去大半,紧接着长臂一伸,掐住花滟的后颈,低头嘴唇对着她的嘴唇,一口一口将酒渡给了花滟。 大厅里众人皆被宋骏麟这一举动吓的哑口无声,几秒之后瞬间爆发热烈的欢呼声,“哇!”“噢吼!!”“还是宋少会玩儿啊!哈哈!!” 欢呼声、掌声、起哄的各种声音,轰然乍响,宋琪却仿佛失去了听力一般,眼里只剩下好似亲吻着的两人。 第135章 璟尧,救我 花滟仰着头,白皙的脖颈拉出好看的弧度,随着她一下一下的吞咽,有红色的液体顺着她的嘴角溢出,滑过细颈、锁骨和雪白的胸脯,最后没入黄色的衣裙,场面极度刺激和香艳,让现场所有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尖叫。 宋琪就那样站在喧沸的人群之中,看着宋骏麟以那样的方式将整整一杯酒完全喂给了花滟。 清桅被吓的有些不敢看对面两人,她想拉着宋琪离开,“宋琪,我们要不走吧?” 她叫了两声,宋琪没理,又拉了拉她的衣袖,“宋琪。” 宋琪仍旧没理她,只愣愣地说了一句,“他不能喝酒。” “啊?谁不能喝酒?”清桅没太听她的话,看着宋琪的样子也有些奇怪。她正想再问,但人群里实在太吵也只好放弃。 “各位玩的愉快,宋某就先失陪了。”宋骏麟狭长的眼尾染上一抹红晕,扫视众人一眼,将酒杯回侍者托盘上。 酒也喝了,戏也看了,众人心情愉悦,有人礼貌地劝宋骏麟再留下玩儿,就听宋骏麟冷厉的声音对着清桅她们的方向,“宋琪,该回家了。” 又是那样似笑非笑,阴鸷难测的眼神,清桅吓的心里一颤,她明显也感觉到宋琪身子一缩。 “宋琪,你没事吧?” “没事,清桅,那我先跟大哥回去了,明天学校见。”宋琪恢复一惯的笑容,跟清桅告别,然后跟着宋骏麟走了大厅。 -- 乐队曲风一换,宴会自然进入到下一个环节,大厅内的男男女女有序地邀请跳舞,一对一对身影在变换的彩灯中扭动、旋转。 宋琪走了,清桅又变得无聊了,她想离开又觉得没跟陆璟尧打招呼,有些不礼貌;想找大嫂,但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人。 她想着还去沙发上坐会儿,一转身不小心撞到一个陌生女子,半杯红酒顷刻就洒在白色的裙子上。 “对不起,对不起,陆太太,我……”女子一脸慌张,连连道歉。 “没事没事。”清桅拿手帕去擦,却发现越擦越多。 这时,一名服务员走过来,“陆太太,楼上有换衣间,你要不要去换件衣服。” “哦,不用,我去洗一下就可以。”清桅笑着拒绝。铃兰她们不在身边,清桅对于去一个陌生地方换衣服有些不放心。 “好的,出大厅之后,右转走到头就是。”服务员指着左侧的一个后门方向说道。 “谢谢。”清桅礼貌的道谢,然后提着裙子往左侧的后门走去。 走出大厅,外面安静很多,与里面的喧哗吵闹形成鲜明对比,清桅心也安定不少。她循着服务员告诉的方向走去,找到洗手台之后,用帕子沾着水,擦了擦裙子。 好一会儿,裙子浸湿一大片,酒红成了粉红色,倒是不那么明显了。 她提着裙子出来,风一吹,冷的她一哆嗦。突然从对面传来一声呼救,“有没有人?救命啊……”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呟然若泣,还透着惊恐害怕,听的清桅心里一颤。她寻声望去,对面有些黑,一棵大树还挡去了大半的光亮,隐约看到两个推搡的身影。 清桅不傻,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有人遇到危险,但她又有害怕,纠结着要不要过去看看。 “你走开!不要碰我!!”女子的声音更加尖利,好似被人捂着嘴,唔唔咽咽的有些听不清。 她往回走了几步,想去找舟亭他们,但越走那女子挣扎嘶喊的声音就越凄惨,她心一横,还是决定过去救人。 高跟皮鞋在青石地板上,走的飞快,湿冷的裙子被风吹的紧紧贴在身上,冷的她更是害怕。 昏黄的灯光洒在地面上,放轻脚步,她听到了另一个的声音,是个洋人,断断续续的中文,和一长串气愤的英文。 她正要拐到房间那面,一声厉喝,吓得她当即停住了脚。 “詹姆斯先生!”是陆璟尧,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一阵干脆有力的脚步声响声,挣扎哭喊的声音的没有了,只有断断续续哭泣。 清桅缓过神,小心地躲在墙后,手扒在墙边,探出一点头,往房间那边看去,果然是陆璟尧带着武阳,正与那洋人说话。 “陆司令,这是我与陶小姐的私事,与你无关,请你不要插手!” 陶小姐?是陶希?清桅心里升起别样的滋味,她移了移位置,从那几个人的缝隙里,果然看到了一袭萱草黄晚礼服的陶希,她被詹姆斯搂着怀里,头发散乱,肩上的衣服被撕下一条,很是狼狈不堪。 但好像又有点不对劲,她的头低垂的靠在詹姆斯肩上,手却死死抓着詹姆斯的衣服在不停的推拒。 “在北平发生的所有事都与我有关。”陆璟尧笑着,温和的解释,但凌厉的眼神却一瞬不瞬的盯着詹姆斯。 “我喜欢陶小姐,这有什么错?” 詹姆斯因为蹩脚的中文,听得出来他有些生气陆璟尧的突然,但气势却远比上陆璟尧。 “詹姆斯先生喜欢陶小姐,大可以光明正大的追求,强人求难可不是君子所为。” “我……” “璟尧,救我……” 詹姆斯还要再说,被挣扎的陶希打断。他拧着眉,脸上有一些尴尬。 “武阳,带詹姆斯先生到二楼做客。”陆璟尧吩咐道。 “是!”武阳带着两个人走到詹姆斯跟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詹姆斯先生请跟我来。” 詹姆斯看了看陆璟尧和武阳几个人,又瞟一眼怀里的陶希,女子的体香混着酒香一缕一缕钻进他的呼吸之间,他实在难奈不住,瞪着陆璟尧咬牙切齿道,“陆司令真要为了一个女人坏了你我之间的合作?” 陆璟尧嗤笑一声,眼神变得更加凶狠,“我相信詹姆斯先生不是公私不分之人,更何况……”陆璟尧上前一步,更加逼近詹姆斯,“你如今在我中国的土地之上,为了确保性命无忧,詹姆斯先生还是要好好遵守我中国的法律。” “请吧,詹姆斯先生。”陆璟尧不顾詹姆斯的怒视,发出最后的警告。 詹姆斯顿时放开陶希,转身跟着武阳走了。 没有詹姆斯的支撑,陶希绵软的身躯无意识地往地上倒去。陆璟尧见状,心里一惊,当即上前一下接住了她,“小希……” 陆璟尧轻轻柔柔地一声小希,将灰暗角落里的清桅瞬间定在了原地,她脑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以至于她忘记躲开正朝她走过来的武阳等人。 武阳带着詹姆斯刚走过房间,就正正撞到愣在原地的清桅,“四少奶奶。” 第136章 我喜欢他,表白有什么错 第136章 我喜欢他,表白有什么错 院子里不知何时起了风,穿堂而来,吹的清桅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武阳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武阳带着一群人走了,不远处陆璟尧正半跪搂着陶希,柔声叫她,陶希一声一声的璟尧,听的她五脏六腑都开始痛了。 她没有自虐倾向,也没有什么围观的情趣,转身准备离开。 “清桅。”陆璟尧急切的声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 清桅停下,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 “你来帮我一下。” 帮?……一向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陆璟尧,竟然因为陶希请她“帮”忙。。 清桅顿了几秒,眸光一再暗淡,仿佛索性放弃一般,利落的转身来到他们身边。陶希紧紧的抱着陆璟尧,头在他怀里不停地蹭着,很是难受不安的样子,清桅眼睛一闭,冷声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你帮我扶住她。” 清桅伸手扶着陶希,触着一片滚烫,有异样的香气扑过来,清桅皱了皱眉。 陆璟尧抓住陶希的手,抽出她死拽着的衣服,脱掉自己的外套,小心地披在陶希身上,挡住被撕坏的而裸露的肩膀。 动作小心翼翼的令清桅诧异,一度错觉眼前这个温柔贴心的男人是她认识的陆璟尧吗? 清桅发愣之际,陆璟尧已经接过陶希,将她打横抱起,说了句,“去医院。”就大步往外走去。 清桅看着他走的那么快,比风还快,慌张又焦急,她告诉自己陶希中了药,救人要紧。 到了车上,清桅本来想坐在副驾驶位,结果陆璟尧冷着一张脸不让,她只好和他们一起坐在后排。陆璟尧怀里抱着陶希,她可以一再告诉自己要冷静,陶希中了药,可她无法忽略陶希在陆璟尧怀里的抚摸、呻吟和亲密的呢喃。 她不动声色的看着窗外,只希望这一段路能快点,再快一点。 -- 宋公馆。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空,黑色汽车稳稳地停在宋公馆门口,四下寂静无声,有些莫名的压抑和冷肃之气。 花滟挽着宋骏麟走在前面,宋琪晃晃悠悠的走在后面,她看着宋骏麟的背影,走的还算稳健,看来今天的那个酒没那么厉害。 走过主厅,只听宋骏麟开口,“回去吧。” 宋琪闻言,自然地点点头,“好的,大哥再见。”说完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只是刚走出没几步,就要听到宋骏麟冷喝一声,“我说你了吗?给我站住。” 宋琪有些莫名其妙,怔了怔,不敢再动。而他身边的花滟触到宋骏麟森寒的眼神,这才反应,原来是让她走。 花滟有些尴尬地笑笑,火红的唇凑到宋骏麟侧脸,亲了一下,“宋少晚安。” 花滟在下人的带领去了另一个方向的院子,待她走远,宋骏麟一抬手,一路跟着的几个侍从也瞬间消失不见。 一时间,诺大的院子里只剩下宋骏麟和宋琪两个人,宋骏麟一身黑衣站在夜色里甚至比它更黑,更让人害怕。 宋琪莫名有些心慌。 可她想了想,今晚好像也没做什么让他生气的啊,她抬眸快速瞟了他一眼,“大哥,有什么事……” 话未说完,宋骏麟突然几步跨过来拉着她就往西南方向的一幢小别墅走去。 宋琪一看去的方向,顿时急了,“大哥,你做什么?!!” 宋骏麟置若罔闻,脚下走的飞快,青筋暴戾的手拉着宋琪纤细的手腕,生生要扯断一样。 宋琪痛的眼眶一下湿了,拖身子抵抗,“宋骏麟,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宋骏麟野蛮地拖着宋琪,像一头发怒的兽只管往前冲,宋琪毫无还手之力,黑色的高跟皮鞋早就知道被丢在哪里了,她光脚踩在冰凉的石转上,灰暗的灯光下凌乱的深一脚浅一脚,脚底、脚背早已磨破了皮。 拐过走廊,马上就要到那幢别墅了,经过一个罗马柱,宋琪眼疾手快的一手抱住。 宋骏麟猛然感受到一股拉力,身子顿时停了下来,他转身看着宋琪。 宋琪满脸泪水,头发乱七八糟地糊在脸上,水亮的眸子愤恨又胆怯地望着宋骏麟,乞求道,“大哥,求求你,不要管我……” 那么让人心生怜悯的模样,那么可怜兮兮的卑微乞求,让宋骏麟有片刻的心软,他手指松了松。 可几秒钟他就反应这过来,这都是她一惯的把戏,就是拿捏的可恶的手段。 他不再犹豫,一步上前瞬间将宋琪打横抱起,继续朝小别墅走去。 突然的天旋地转让宋琪短暂的失神,等反应之时,才爆发了更强烈的反抗,她疯狂的踢打着宋骏麟,“宋骏麟,你这个浑蛋!赶紧放我下来!我到底哪里又得罪你了?你快放开我!” 砰! 白色的欧式大门发出巨大的响声,突然的关门声让宋琪的谩骂戛然而止。 宋骏麟放下宋琪,高大的身躯将她强压在门后,漆黑的眼睛里有无边的愤怒和狠戾,他捏着宋琪的下巴抬高,强行让她与自己对视,“看来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学乖。” 宋琪下巴被捏的仿佛要碎掉了,钻心的疼。她看着宋骏麟,感受他的怒火,却不明白为何。 “就那么喜欢陆家那条狗?还不知廉耻地跑去跟人家表白。” 宋琪怔了怔,原来他看到了,她心里顿时窜起火来,无时无刻的监视她吗? “你不许那么说舟亭!”宋琪争辩道,“我喜欢他,跟他去表白我有什么错?!” 宋骏麟明显被‘我喜欢他’四个字刺激到了,他眼里怒火丛生,一片腥红,手移到她脖颈处,一把掐住,“喜欢?喜欢到被人拒绝了还向着他说话?” “是!”宋琪被掐的满脸通红,眼里却还是倔强的承认。 “喜欢到连宋家的身份都可以不要?”宋骏麟仿佛看不到宋琪脸上的痛苦,手上的力气又加重的几分。 宋琪被迫张着嘴,竭力想要更多一点空气,她想推开宋骏麟,手根本抬不起来,而双腿更是被压的死死的。 身上被强迫屈辱,激发她内心更坚决的反抗,她眼底深红,咬牙切齿道,“是,如果他愿意,我明天就可以离开宋家,从此再不踏进宋家大门半步!” 第137章 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宋骏麟不是没听过她说难听的话,这些年为了反抗他、忤逆他,她说过的那些愤怒的混账话,数不胜数,每一句、每一次都像一把刀一样,凌迟着他。 而再扎心都不如今天这一句,他在暗夜的阴影里听到他喜欢的女孩对别人说喜欢,说要离开宋家,不做宋家人。 那句话就像一把利剑一样刺进他心里,穿膛而过,伤的他鲜血淋漓。他当时就怒意横生,恨不得一手掐死她,就像现在这样。 宋骏麟眼睛红的能滴出血来,他青筋暴露的手再次发力,宋琪的脸已经变得紫红,呼吸渐渐微弱,眼睛微微阖起…… 突然一滴冰凉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落上,宋骏麟眸光微愣,恍惚间触电一般松开她的脖颈。 宋琪重获呼吸,她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和喘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那股逼近死亡的窒息感。 他的手松开了,但身子却没有,他整个人仍然像冷硬的铁块一样压着她,她抬眼看他。没有刚才的疯魔,也没有了怒意。只见宋骏麟唇角勾起一个邪魅的笑,眼中尽是阴鸷,她心里顿时一惊。 宋琪眨着眸子,透出一丝恐惧,正想开口说话,却听到他冷阴的声音响起,“不做宋家人?那你没机会了,今晚我就让你成为名副其实的宋家人……” 宋琪心尖震颤,在她还没反应时,胳膊上突然一股大力,她整个人被宋骏麟拖进房间,直直的甩在床上。 哐!一个不稳,她的头直接摔在黑色的床栏上,整个人被砸晕了一般,眼前一阵晕眩。 她甩甩头,手抓住栏杆,摇晃的想站起来,却被宋骏麟抓住脚踝又拖了下去,慌乱中,她吓的尖叫不已。 床头一排黑色的雕花铁柱,左侧挂着一个银质手铐,在两人剧烈的挣扎之下,不断碰撞着铁柱,发出阵阵阴冷银亮的声响。 又是一阵金属撞击之声,宋骏麟将宋琪的一只手拷住,双腿死死的夹住她的腰身。他脱掉西服外套随手丢在地上,又解开领带,将宋琪的另一手也绑在黑色铁栏之上,一圈一圈,越缠越紧。 两只手被束缚,整个人被他压着,一动不能动,看到他嗜血的眸子,阴厉的笑,正一粒一粒解开衬衫的纽扣。宋琪瞪着惊恐的双目,她此时才真正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她真的怕了,泪水决堤一般疯涌下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大哥……” “恩?”宋骏麟冷哼一声。 宋琪赶紧改口,哭着求他,“不,宋骏麟,不,骏麟,不要,不要,我求你……” 她丢了高傲、抛弃了自尊,她拼命的摇头,轻柔的声音求他。 可宋骏麟此时早已疯狂,他不信任她,以前那么多次,只要她开口,只要低个头,柔着声音哄几句,他就立马缴械投降。 一次一次,可换来是什么?是让她喜欢上了别人!是要离开宋家!离开他! 绝不可能,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长臂一挥,布料撕裂的声音乍然响起,宋琪黑色的礼服瞬间被撕碎,破布般落在地上。 身上顿时一片冰凉,宋琪吓的猛然嘶喊起来,“宋骏麟!不要!” “我求你,我不喜欢他了,再也不喜欢别人了,以后我都会乖乖听你的话,求求你,不要……” 宋琪撕心裂肺的哭喊,带着绝望的恐惧,一声一声刺破宋骏麟的耳膜,顺着血管神经在心脏里炸开,他有片刻的心疼,不忍。 但这个女孩他了解,不真的让她受到教训、吃到苦头,她是不会轻易听话老实的。 宋骏麟眼里聚里浓郁的黑暗,倾下身,不顾宋琪的挣扎,一寸一寸靠近她。 宋琪眼泪模糊,看着宋骏麟越来越近的脸,眼里是深深的绝望与痛苦,她真的好害怕,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能让这个男人停止。 她纤瘦的手死死的揪着被单,手骨几乎撑破白皙的皮肤,她憋着一口气,疯狂的摇头不让他靠近。 他灼热的气息混着红酒气味萦绕在她的颈间,就在宋骏麟的冷唇刚刚触到她颈侧的皮肤时,她突然暴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宋骏麟,你在父亲灵堂发过誓!” 空气瞬间凝滞,一切戛然而止…… 宋骏麟冰冷的唇停在她的颈间,宋琪也不再挣扎,一切都好像被按了暂停键,停在最疯狂的一霎。 宋琪哽咽的呼吸着,胸腔一上一下的震动,她还活着…… 良久,宋骏麟从她身上起身,漆黑如墨的眸子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宋琪,记住你说的话!” 随后,他利落的起身,砰的一声甩门而去。 宋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愣愣的看着天花板,又好似什么也没看,眼里一片虚无,像失了魂一般…… —-- “小姐,小姐……”铃兰碰了碰站在窗前的清桅。 她家小姐从宴会回来,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坐在沙发一坐就是好久,站在窗前一站又是好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清桅回过神,轻应她一句。 “热水放好了,可以去洗澡了。”铃兰答。 “好。”清桅从窗前走开,往洗浴间里去,整个人一点精神都没有。 车子开到和诚医院的时候,陆璟尧抱着陶希下车,清桅未看一眼,也没有下车,而是直接吩咐武阳送她回了璟园。 一路上,虽然她不想承认,但确实她好像才是一个外人一样。陆璟尧没有问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那里,更没有发现她湿着的裙子上一大片红酒渍。 他眼里只有昏迷不醒,意识混乱的陶希。 清桅坐进白色的浴缸,整个人躺下去,直到热水完完全全没过她整个人,热意从四肢百骸一点一点涌进来,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从水里起来,她眼底一片深红,不知是水是泪。 自去年冬日那次,她很少再有这么难过的情绪,就好像不管你努力,仍然会被人忽略、不在乎,那种无力的难过。 那一晚她站在漆黑的窗前,盯着璟园门口,始终没有等到熟悉的汽车回来。 第138章 他也曾经那么疯狂过吗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清桅就醒了。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浑身沉重,头很疼。铃兰她们还未醒,她自己起身找了两片药吃,又回去躺下。 有了药的效用,这一觉睡的很沉,直到上午十点才幽幽地醒过来,身子也舒服了很多。 今天不用上课,她吃完早饭,便去看大哥。因为上课的关系,现在不用天天过去,一周去看下恢复情况就可以。 清桅带着铃兰一路出了璟园往陆阅川的院子去,天气难得的好,阳光明媚,还没有风,连带着清桅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两人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要啪啪一串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像是花瓶或者陶瓷摆件之类的,之后是陆然陡然响起的哭声。 清桅心里着急,赶紧寻着哭声找去,只见大嫂坐在偏厅的沙发,低头抱着陆然轻声哄着,脚边一地碎片,两个丫头正胆战心惊的打扫。 “大嫂。”清桅轻声叫白舒婷。 白舒婷听到的声音,没有当即看她,而是扭头擦了擦眼泪,才一脸笑意的回头看她,“啊,清桅来了。”声音略有些哭后的鼻音。 “我来看看大哥的伤恢复的怎么样了。”清桅往前走近她,摸了摸陆然柔软的小辫,“小然然怎么哭了?” 陆然见是清桅,止了哭,焉焉地叫她,“小婶婶。” “来,小婶婶抱抱。”清桅从白舒婷怀里接过陆然,陆然也乖乖的伸手搂着她的脖子。 “刚刚她不小心打碎了两个花瓶,说了她几句,就哭,一哭一闹的弄我也……哎,不说了,阅川在楼上,我带你去。” 白舒婷随口解释几句,心绪不高,起身带着清桅往楼上去。 到了陆阅川书房,陆然甜甜的声音先叫了声爸爸,他愣一愣神,顿了一下才从转着轮椅过来,好似刚从一个深远的故事里清醒过来。 “然然。清桅来了。”陆阅川一如既往,笑的温和。 清桅俯身放下陆然,小姑娘迈着两只小腿,只往陆阅川那边跑,一头扎在他怀里,笑的咯咯的。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白舒婷才带着陆然离开,让清桅专心给陆阅川检查伤势。 好一会儿结束,清桅忙的一头大汗,才让铃兰帮忙把东西都收拾了。 “大哥之后,可以尝试起来站站,慢慢做康复训练。”清桅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看着陆阅川。 陆阅川点点头,“好,谢谢。” 清桅明显感觉到他情绪有些低落,是一进门开始从大嫂那里就有的,难道他们吵架了?可大哥性格那么温柔的人。 “大哥是在担心腿上的伤吗?”清桅问。 陆阅川抬头看向清桅,她眸子澄亮,一脸真诚,陆阅川难得的没有否认,点点头道,“是啊,现在局势复杂,我伤了腿,只剩四弟一个人在撑着,我有些有心无力。” 昨天宴会上,陆阅川虽然被陆璟尧亲自推着进了门,给了大哥底气面子,也给了在场所有人警示。但他残缺着身子已然成了事实,不能上战场的将军又有多大的威慑呢。 席间谈话,所有人都捧着陆璟尧,实则都是沉重无比的压力,人前的荣耀是要在背后付出血的代价的。 清桅听他突然提起陆璟尧,只是听着并未说话。 “昨晚的事情,我听说了。”陆阅川边说边观察清桅的神情,他与她相处并不多,也不了解她如今对四弟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情,说起话来有些拿不准。 “大哥说陶希吗?”清桅坦然说了那个让他纠结的名字。 “恩。”陆阅川笑着承认,“你能如此坦然提起她,想来你心里已经有过思虑。” 清桅轻笑出声,有些无奈,“思不思虑,我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你不需要改变什么,清桅,你只需要相信璟尧。” 清桅收起脸上的戏谑,认真的看着陆阅川。 “我的弟弟我再了解不过,他既然肯娶你,就是这辈子认定你了,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否则以他的性子,没有人可以逼他取亲。” 是这样的吗?……清桅不知道,但她想起曾经听的那些传言,说北平有多少女子仰慕于他,又有多少女子请人说亲于他,就连有人找到陆故渊亲自说亲,也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她曾经问过他,为何同意这门婚事,他说他忙,没有那么多时间考虑这件事…… 正当她陷入沉思迷罔时,又听开陆阅川温润的嗓音响起,“他与陶小姐曾经是五六年的同学,也短暂的互相喜欢过,但后来陶小姐突然丢下他,独自去了英国,他们就再没有往来,璟尧也早就断了那份情谊。” 听到他与陶希的事情,她还是心里一阵酸涩,“丢下他?陶希丢下陆璟尧吗?” 以如今陶希对陆璟尧的种种来看,完全是依然深爱着的,她怎么会丢下陆璟尧呢? “是,那天璟尧得知陶小姐要去英国,当时只有十七岁的他,一个人开着车,疯了一样的往码头赶,最后还出了车祸,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才出院。”陆阅川知道清桅的疑惑,但他知晓的也并不多,“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之后问过他,他怎么也不肯说,只说以后不要在他面前提陶小姐的名字。” 开车追人,还出了车祸,他那么冷峭孤傲的人,曾经也那么疯狂热烈过吗?他当时一定很喜欢很喜欢陶希吧…… 所以才会在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他表现的一反常态,对她冷漠,充满敌意,她当时还不明白,还责怪他没礼貌,想来他是心有不甘…… “清桅……”陆阅川看精桅想的入了神,又叫了一声,“茶要洒了。” “哦哦。”清桅慌乱收起茶壶,赶紧拿过一旁的帕子擦溢出来的茶水,“不好意思,大哥,我……” “没事,你放下吧,一会儿她们会来收拾的。”陆阅川见她手忙脚乱的,打断她安慰道。 “清桅。” “啊……”清桅放下帕子转身看向陆阅川,脸上有些尴尬。 “我告诉你这些,并非要你在此事当中作出牺牲,你有任何不满、不悦,你都有权利去质疑甚至质问璟尧。我只是希望,在此事上你对他多一些信任,毕竟陶小姐现在是他与英国那边重要的沟通渠道,之后有很多事情处理起来都会与她有关,你不要让自己太陷入其中。” 清桅昨日郁结的那团不适,似乎散了一些,心里变得轻快了不少,她看着陆阅川,认真地点头,“我懂,大哥。” 第139章 秦书钧的信 从陆阅川那里回来,清桅在璟园用过午饭,她让慕青玄开车送她去了和诚医院。 前天约翰先生上完课找到她,说许宴有事找她,让她方便的时间去找他。 清桅下了车,径直往许宴的办公室的去,在上二楼的时候突然遇到从楼上跑下来的福生,满头大汗的。 “福生?”清桅叫他。 “啊,九小姐。”福生一个急刹车停住,转头看她。 “家里有人生病了?还是七哥……” “没,没人生病,我送七少奶奶来看个朋友。”福生急急忙忙地说完,转身就要走,“九小姐,我还要回去接少爷,先不跟你说了啊。”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下了楼。 清桅愣愣地哦了一声,像是回答她自己。 她到办公室的时候,许宴正好忙完,一抬眼看见门口的清桅,微微一笑,“来了,好久不见啊。” “许医生好。”清桅也笑着说道。 “怎么,去了学校,这师傅就不认了?”许宴玩笑着,给清桅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清桅接过水,在办公桌上的椅子上坐下,“师傅,许大师傅!总可以了吧,几天没见,怎么还矫情上了。” “哎,此话有违师道啊。”许宴闻言,轻拧着眉佯装不悦的拿手指点她。 清桅知他是开玩笑的,也不俱他,只呵呵地笑。 少顷,她淡淡开口,“师傅你找我什么事啊?” 正说着,许宴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个信封来,递给她,“因为这个。” “这是什么?”清桅接过信封,好厚一沓,她翻到信封正面,就看到了久违的三个字--秦书钧。 “秦师兄寄回来的信?!”清桅眉眼可见的欣喜,这实在是意外。三四个月过去了,没想到他竟然给她寄了信回来。 虽然因为绑架的事,闹的很不愉快,但在清桅心里始终是把他当朋友的,如今跨洋而来的这信封更是证明,她当初救他的那个决定没有错。 她来回翻着信封,抬手就要撕开。 “诶诶……等等,你一会儿回去再看吧,别是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惹的我尴尬。”许宴打趣道。 清桅轻笑出声,白了许宴一眼,“能有什么,让你说的我们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似的。” “你是没有,但人家可不一定。” “好好,不看,不看行了吧。”清桅说着,将信放进了手提包里。 许宴等她收好信,脸上的笑容淡下去,正色道,“找你来,这信是其中一事,我还有另外一事拜托你。” 清桅抬头看他,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半明半暗,有不一样的严肃,“你说。” 两人谈了一个多小时,清桅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慕青玄开着车拐出医院,正要右转回陆公馆,被清桅提醒,“青玄,我们去趟火车站。” “是,小姐。”慕青玄沉声应答,然后一打方向盘往火车站的方向而去。 -- 清桅离开医院,但同时来的沈家七少奶奶却还在病房聊的正欢。 “你说四少抱你了?”刘芊芊一脸八卦的看着陶希,满脸震惊。 “恩。”陶希点头,连同脸上的神色都染上了一抹娇羞,“不仅抱了,还抱了一路,从思南大厅一直到和诚,二十多分钟。” 陶希一身病服,靠在病房上,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但笑的很沉浸,仿佛在回忆昨晚在陆璟尧怀里之时。 “哎呀,你别光笑啊,赶紧给我说说,怎么回事?”刘芊芊丢掉手里的瓜子,拍了拍手,提着裙子坐到陶希床边来。 陶希眼眸微亮,泛起盈盈水光,开始跟刘芊芊讲述昨晚发生的事情。 太阳渐渐西斜,有昏黄的光照进病房,陶希讲的一脸沉醉,刘芊芊更是听的激动不已,“所以你是觉得,他对你还有感情?” 陶希扣着手指,眼珠转了一圈,抿唇一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那你呢?你怎么想的?”刘芊芊问。 “什么怎么想的?”陶希抬眼看她。 “你别跟装啊,一个拥抱就让你笑的花枝乱颤,魂不守舍的,你对他就没有想法了?”刘芊芊轻哼一声,一副看透她的样子。 “可他已经成婚了。”陶希看着窗外,眼神有些失落。 “成婚怎么了?现在谁不是好几个姨太太,更何况他还是一区总司令,就是娶十个八个也没人会说什么。”刘芊芊说完这句瞥见陶希的神色不太好,尴尬地笑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如果真的还喜欢他,他也还喜欢你,那你们为什么不可以 在一起呢?” “当然了,家里那位比你先进门,前期她大你小,可时间这么长,后面的事谁大谁小还不一定呢?她那个愚笨的样子哪里会是你的对手。”刘芊芊直勾勾地盯着陶希,像毒蛇的舌信子一下就缠在她的心上,连带着那个放肆大胆的话都塞进她心里。 陶希望着她良久,心疯狂的跳动。不知是被她的眼神引导,还是她原本就惴惴不安的心底埋了不甘的种子,在昨夜那个滚烫中的拥抱里,生根发芽,肆意生长起来。 她还爱他,她舍不得,也不甘心就此放手,那在无数个夜里疯狂想念的,他的人,他火热的胸怀,她统统都要! -- 从火车站离开之后,清桅又让慕青玄带去北平的一些老街逛了逛,一直到晚上六点才回璟尧。 吃完晚饭,洗过澡,她打发了所有人,自己在二楼的休息间看秦书钧给她写的信。 信的内容真的很多,他跟清桅讲他在国外的生活,事无巨细。承蒙约翰先生的照顾,他已经正式入读宾西法尼亚大学的医学专业,主修脑科医学。每天学习压力,因为除了专业课之外,他还要精进英文。 当然,收获也很多,美国的西医学水平远超国内,他遇到了很多行业专家,会努力学习,将来回国报效国家。 他还说了他租住在一对美国夫妇家里,他们只有一个孩子,也把他当儿子看待,对他很照顾,他很感激。还有美国的一些其他游玩的活动,他希望清桅将来有机会一定也要去看看,不为别的,增广见识。 暖黄的灯光下,照的清桅一身柔光,她看完信,满心欢喜,且有一股不知名的热烈在心里默默燃烧起来,她磨墨提笔,准备给秦书钧回信。 第140章 少奶奶走了 第二天,清桅一早起床,收拾好东西准时去上学。 本想到了学校问问宋琪,舟亭的事情她打算怎么办呢,结果人没来,她也只好作罢。 直到下午三点左右,陆璟尧在办公室接到刘妈的电话,才知出了大事。 “刘妈,你不要着急,你再说清楚一点。”陆璟尧稳着声音再次说道。 “少爷,不好了,少奶奶走了,她离家出走了……”刘妈哭泣慌乱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陆璟尧有些慌了,但明显刘妈哭哭啼啼的也问不清楚,“让山茶接电话。” 那边一阵声响,山茶不安的声音的传过来,“姑爷,我们刚刚去卧房放衣服,打开衣柜,看到小姐留了一封信。上面说她有事要回杭州一趟。” 陆璟尧心里猛地一沉,“上面还有说什么?” “没有了,姑爷,你快去找找小姐吧,她从宴会那天回来就一直心情不好,把自己一个关在房间里眼睛都哭肿了。现在突然说要去杭州,这么远她怎么去啊?会不会有危险……” 山茶一边哭一边说,断断续续的说个不停,陆璟尧再听不下去,果断挂了电话。厉声喊道,“武阳,舟亭。” “四少!”两人齐齐跑进来,一见他脸色铁青就知道出了大事。 “清桅去了火车站,武阳,给交通部打电话,立即让前门火车站全力搜查,特别是往东南方向的火车。舟亭,去火车站,快!” -- 前门火车站。 清桅提着棕色藤条的行李箱,坐在候车厅一个背人的角落里。 她换了一个深灰色长大衣,戴了一顶旧色的毛线软帽。帽子洗过几次,已经变形,宽边帽沿拉下来,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她和慕青玄分开了,这是提前说好的,因为青玄实在长的高大,跟他走在一起太过扎眼。 她把帽沿推上一点,偷眼看车站墙壁上满是灰尘的挂钟,还有十五分钟,她要乘坐的运往上海的火车就要发车了。 进站口已经有陆陆续续的人开始排队,清桅站起身,提着箱子往人群里走去。本来慕青玄说帮她提箱子,但无奈里面都是她的衣物,全是女人用的东西,查票的时候解释起来费劲,她也就只好自己提着。 “让开!让开!” 突然大厅门口响起一阵呼喝声,她迅速往那边瞅了一眼——只见几个穿着黑色警服,拿着黑白警棍的警察,从人群中推搡出几个背着大包行李的人,去往他们指定的地方接受检查。 清桅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提着箱子又往进站口挤了几步,几个被挤的陌生男人拧眉的她一眼,她只好尴尬地停下,跟着人群慢慢往前移。 等清桅好不容易挪到进站口,她将车票递到检票员手中。候车室突然安静下来,一队训练有素的统一着军装的士兵,压着整齐划一的跑步声进了大厅了。 她努力压抑着恐慌,学着众人的样子往门口望过去。 清桅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那个站在队伍最前面,穿一身灰色制服的领头士兵,就是舟亭。 她看着被捏在检票员手里的车票,手心里冒出一屋屋汗,恨不得赶紧抢过来进去。 不知舟亭说了什么,整个士兵队伍散开,分别去往各个进站口。有一个平头小子跑到她面前的检票员身边,附耳说了几句,检票员笑着连连点头。 检票员看了眼手里清桅的票,油印的字迹都已经被他刚刚捏花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一眼,把车票还给她,挥手让她通过。 “后面的人,男的女的分开站,男左女右,快点!”检票员高声呼喝道,瞅着人群的年轻女子一个一个精准的扫过去。 清桅抬头看向火车站台的方向,迅速朝那边走去,下台阶的时候,正与两列荷枪实弹的士兵擦肩而过。她连呼吸都不敢重了,生怕被人发现一点异样。 好不容易进了车厢,她贴身的衣服都已经全被汗湿了,坐在吵吵嚷嚷的人群里,她才觉得稍微安心了一些。 还不到开车时间,车厢里人来人往,嘈杂而混乱,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抱着小孩妇人,小孩一直哭,她怎么哄都停不下来。清桅被吵的有些头疼,想起口袋里的糖,伸手掏出来两颗递到她面前。 小姑娘停了哭声,似是没见过糖果,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看看她又看看手心里的糖。 清桅笑着撕开一个放进自己嘴里,笑着说,“这个给你。” 小姑娘愣愣地点点头,直接张开圆圆的小嘴,清桅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了,撕开另一个糖放到她嘴里。 小姑娘尝到甜味,看着清桅直笑。 清桅耳朵清静了些,但看着小姑娘的样子,却陡然想起南镇的那个小妞,那天夜里在燕北礼堂被炸死了,她才六岁。清桅心下沉重,眼眶里不自觉盈起水光,赶紧转移了视线,看向车窗外。 等了好一会儿,清桅算着时间,早该发车了,但火车一直没动。车上也有人开始嘀咕是怎么回事。 突然,火车咯噔一下响,清桅身子跟着一震,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这里,后面的车厢突然安静下来,她偏过头,往那边看了看,就见舟亭带着一队士兵,跟在列车员的身后上了车,正逐一查火车票。 清桅取下箱子,从座位上挤出来。 “小姑娘,你不坐了吗?”有大婶见她起身,座位空了。 “不坐了,您坐吧。”清桅随意答了一句,眼见着舟亭越来越,提起箱子就快步往前面的车厢的走去。 通道中间的人实在是多,她磕磕碰碰,不知道踩到了谁,那人大骂一声,引得车厢里不少人看过来。 清桅捂着帽子稍一抬眼,恰好看到舟亭正往这边过来,她心跳越来越快,在通道里快步走着,脑中正盘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穿过普通坐席车厢,看到下一个车厢是卧铺车厢,卧铺车厢人少,且很多小房间,有门,躲起来会更方便。 她一下推下车厢,飞快的小跑进去,刚跑几步。 前方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完全挡住了去路。 “陆璟尧……” 第141章 我要回杭州 清桅一见是陆璟尧,不知为何心里更是生起一股气来,猛地转身就往回跑。 只是一推开车门,就碰到了正挺身站在外门的舟亭。 一回头,陆璟尧已来到她的跟前,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你跑什么?!” 陆璟尧声音冷厉,吓的清桅一哆嗦,却不敢吭出半声。 他看着清桅被吓的不轻,垂着头,也不敢看他,意识到刚刚自己估计太凶了。 从听到她走的消息,直到刚刚看到她,最开始是有些愤怒,但之后更多的都是担心,她一个女子在外,万一遇到不测……。 陆璟尧机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缓下语气说,“跟我下车。” “我不下。”清桅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冷声拒绝。 陆璟尧闻言一愣,捏着她胳膊的手下意识用力,沉声问道,“为什么不下?” 这回清桅不说话了,手臂上隐隐的疼痛传来,她清晰地感受陆璟尧此刻的愤怒,可她就是站着不动。 突然,一道火车汽笛声响起,绵长而响亮,接着又是一声……清桅知道马上要发车了。 陆璟尧自然也听到了,再次厉声开口,“跟我下车!” “我不下车。” 陆璟尧见她仍是不肯动,突然拉着她的手臂就往门口走。 “陆璟尧我不下车,我要回杭州。”清桅拖着身子不肯走,胳膊上像被铁圈箍住,勒的生硬。 她一边挣扎一边解释,可陆璟尧就像听不到一样,拉着她直往门边走。 很快,陆璟尧一把拉开车门,车外凛冽的风猛然灌进来,清桅被吹的呼吸一窒。眼见着出了车厢,马上要上站台了。 清桅不顾一切地喊道,“陆璟尧,你做事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考虑我的感受!!” 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被风吹的破碎,让人听着心里发颤。 周围所有人都一愣,陆璟尧猛的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旧色的毛线帽子下,一张小脸面色惨白,满是泪水,被风吹乱的头发胡乱的飞舞着,她气恼又倔强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陆璟尧就那么看着她泪湿的面孔,无奈的,遣蜷的,好一会儿,直到火车缓缓启动。 两人四目相对的僵持着……最后,陆璟尧低下头,脱掉手套,抬手将她脸上纷乱的头发拨开,擦着她的脸,有些无奈地说,“好,不下车。” 清桅怔了怔,看着眼前不停擦眼泪的手,很大很热。 他擦的很认真,先是手掌轻抚着两个脸颊,再是食指微屈着,一下一下轻柔的刮着眼敛下方,还有湿漉漉的睫毛,像照顾小孩一样。 “走吧,进里面。”说完就拉着清桅往卧铺车厢走。 前两个包厢的门是关着的,第三个开着,没有人,他让她先进去坐,然后转身又跟舟亭吩咐了些什么,才推门进来。 清桅看着窗外缓缓流过的风景,心里像大石头落了地一样,泄下一口气来,整个人陷入一种紧张之后的迷茫中,傻傻的。 车厢门吱呀一声响,她蓦地回头,一眼就撞上陆璟尧投过来的眼神,四目相对。 狭小的空间总是能氤氲出一些暧昧的气氛,清桅眼神顿了一下,而后垂目错开。 陆璟尧关好门,转身走进来,一步一步踩在地毯上,没有声音,清桅却明显感觉到了压力。 他解开大衣、摘了军帽,挂在门后的挂钩上,坐在清桅的长椅上,手解着领口的两个扣子,眼睛却始终盯着清桅。 她一直看着窗外,就好像有什么特别迷人的风景让她陶醉似的专注,但掩在衣裙间不停扣着的手指却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不安和紧张。 陆璟尧看着她身旁的箱子,淡淡开口,“你这个箱子,我先放起来。” “不用,我自己来。”清桅果断拒绝,在陆璟尧还没完全站起身,她就迅速起身,提着箱子走到门口的木柜里放了进去。 陆璟尧对她动作之快略有惊讶,愣了一下,才重新坐回去,轻笑一声说,“好,你自己来。” 清桅听到他的笑声,心里一怔,惊觉自己刚刚反应有点大,只好关了柜门又悻悻然坐回去。 陆璟尧靠坐在长椅,好似泄了一身军阀之气,多了一股子贵公子的骄矜和倦懒劲儿,半眯着眼睛散漫的看着清桅,在等她先开口。 但无奈清桅根本不搭理他,盯着窗外连看也不看他。 好一会儿,火车渐渐出了城,车窗外开始山野之色,清桅推开窗,陆璟尧温润的声音才随着清风一起飘过来,“不和我说说今天的事吗?” “我信里写了,回杭州有事。” “你娘的事,我知道。” 清桅闻言一怔,过几天是娘的忌日,她很早就打算回去一趟,本来是想当面跟他好好的说,可因为晚宴一事……算了,大概是铃兰跟他说的。 “为此事回杭州,我并不会拦你,那你为何见我就跑?” “我……”清桅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样子,一时有些语塞,就好像显得她特别无理取闹一样。 “你什么?如果是因为陶希,你也该给我一个解释机会不是?” “那你现在解释。”清桅听到从他嘴里说出那个名字,她压抑许久的愤懑又起。 为什么他总是在陶希的事情那么理所应当,那么风轻云淡,却搅得她心神不宁,夜夜难寐。 “我与陶希是年少时的同学,她父亲还只是行政部司长时,就住在陆公馆旁边,因为离的近,又年龄相仿,同期上学,时间长了自然就熟悉,常在一处玩……” 陆璟尧说起曾经的那些事,面不改色,表情极淡,但对面的清桅就不一样了,她每听一句,脸色就沉一分,“然后呢?” “她喜欢我,我……”陆璟尧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就在一起了一段时间,后来她要去留洋,就分开了。” “为什么留洋就分开了?” 清桅果断问道。 这是她最在意的一段,当时在西餐厅时谢宇安说他为了挽留陶希还做了什么事,也正他说这里的时候被陆璟尧一拳打趴下了。 第142章 做不到那就不做 第142章 做不到那就不做 “太远了。”陆璟尧随意敷衍道。 清桅感觉到他有了一些不悦,可她心里这根刺不拔,她难受的厉害。 她坚持问道,“那谢宇安说你当时为了挽留她,做的什么事还轰动全城?” 陆璟尧神色蓦地一凛,虽只有一霎,但清桅还是清晰的看到了,心里愈发的酸楚。 “那不重要。” “我想知道。” “沈清桅!”陆璟尧凌厉的眸子看向她。 “我要知道。”她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陆璟尧终是被她的犟脾气惹恼了,压着逐渐暴躁的心绪,冷声道,“我说过, 不要……” “不要乱发脾气,你没有时间哄,也没有耐心哄,我知道。”清桅未等陆璟尧说完,狠声截断他的话。 “可是我做不到!我看你亲昵地喊她小名,温柔地抱她,哄她,那一幕幕就像针刺进我心里,一想起就撕心裂肺的疼。”她泛红的眼眶里渐渐蓄起泪水,手攥着身侧的裙边,眼睛死死地盯着陆璟尧,倔强地不肯妥协,誓要把这段时间压抑的所有委屈与难过都发泄,“我在脑子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只是曾经喜欢的人,都过去了,不要在意;是因为有重要合作,才继续见面,不要在意,我每天记着你的话,不要在意,不要发脾气,可是我这里做不到!陆璟尧,你懂不懂?!!” 清桅捂着心口,声音哽咽的哭喊出来,一句一句,不管不顾,泪水不断地从眼眶中涌出,神色满是不甘与心痛。 火车进行,声音冷漠,车轮仿佛不是碾压在轨道,而是她的心上,让她痛的难以呼吸。 突然,朦胧的视线里,猛地撞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压倒在床铺上,嘴唇一阵疼痛,哭泣的声音变得沉闷起来。 她一边哭陆璟尧一边吻,她不悦地挣扎着推拒他的身体,他一手轻易的握住她两只纤细的手腕,让她无处可逃。 怎么能每次都这样对她?不言语不解释,可对她却还如此强势霸道? 清桅心里漫起无边的悲伤来,闭着眼睛一串一串的眼泪滚落,哭的停不下来。 蓦地,唇边的亲吻慢了下来,温柔耐心,她听到陆璟尧在唇边,低低的说,“做不到那就不做,有脾气那就发,以后……我都受着。” 她混乱的哭泣倏地一哽,接着便被更加绵绵密密的吻抢夺了呼吸,陷入一阵晕眩,火车车轮哐哧哐哧滚动的声响也变得渐渐遥远。 清桅再次醒来,是在几个小时之后。 迷迷糊糊中陆璟尧正在用湿帕子给她擦脸,眉梢、眼角,一处一处的仔细又温柔,她觉得有些凉扭开脸想躲,又被陆璟尧的手捧回来。 “清桅,该醒了……”他低沉的嗓音裹着热息,扫的她脖颈脸颊忍不住发痒。 她轻蹙着眉,缓缓睁开眼睛,一眼撞进陆璟尧别样温柔的眸子里,让她微微一怔。 到底哪样的是他? “起来吧,我们该下车了。”陆璟尧说着伸手扶她起来。 下车?清桅转头看向车窗外,漆黑一片,远处隐隐有一些楼房和灯光。 “到了吗?” “马上到天津了。”陆璟尧看着她解释,“我们从天津转飞机去杭州,我出来的匆忙,不能耽误太久。” 清桅想说其实他可以不用陪自己回去,但望着他的眼神,想想又算了。 他那么执拗的人,她是劝不动的。 没一会儿,就有乘务员走过车厢,高喊‘天津站到了,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清桅跟着陆璟尧下了车,人群熙熙攘攘,她被一个大包差点撞到,幸好陆璟尧及时搂住她,“跟紧我。” “恩。”清桅牵着他的手紧了紧,跟的更近的随着人群往出站口走。 好不容易出了车站,一直不曾出现的慕青玄,这会儿已经和武阳等在了门口,倒是舟亭不见了。 武阳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车,陆璟尧带着清桅赶紧上了车,之后又报了一个地址,清桅想大概是住的地方。 “四少,咱们先去吃饭吗?”武阳问。 “先去住的地方吧,然后你去军部走一趟,让张军长明天安排飞机送我们一程。” “是。” 汽车飞驰,窗外的街景与北平很多地方并无二致,一路的店铺,酒肆茶楼,热闹喧嚣,只是吆喝声口气不太相同,清桅有的听不太懂。 过了两条街,车子正在转弯时,突然从旁边街道冲一个人,差点撞上车子。 武阳猛然一脚刹,车子堪堪停在那人一步之外。 清桅整人从被座位上甩出来,差点一头撞到前椅背上,幸得陆璟尧眼疾手快抓住她。 “没事吧?”陆璟尧问。 “没事。”清桅摇了摇头。 “四少,好像是个乞丐。”武阳看着车前衣衫褴褛,一头脏乱的头发几乎糊在整个脸上,漆黑的手抓着衣角,看鼓起来的样子该是兜着什么。 陆璟尧也往前瞅了一眼,身形很高大,却是瘦的不成样子的佝偻着。 “下车看看。” “是!” 武阳和慕青玄两人打开车门,街道的的喧嚣立马翻滚进来,武阳走到大高个旁边。 大高子一见他俩,整个人更是吓的一哆嗦,直接当场跪了下去,结结巴巴道,“两位大哥,救救我,我……” 未等他话说完,陡然响起一阵咒骂,“快,给我抓住他!” 只看百来米远的地方冲过来几个人,带头的是个衣着略讲究点的黑衣壮汉,后面跟着几个下人打手,手里都拿着一两人米长的木棍,气势汹汹地一边追一边吼,“臭要饭的,瞎了你的狗眼,偷东西偷到老子家了。” “给我打!!”黑衣壮汉粗声骂着,一扬手,后面几个小喽喽就要冲上来打大高 个。 武阳看了眼车内,当即一步跨上前,挡在大高个身前,“各位且慢,不知这个兄弟偷了您家什么东西?” 慕青玄扶起大高个,大抖着衣兜给武阳看,“就是几个包子,我还是留了钱,没有偷。” 武阳瞟了眼,黑漆漆的衣兜果然几个又白又圆的包子。 “你懂个屁!我们二狗包子铺的包子,祖传秘方,老字号,当年就是咸丰爷来了,都要提前预定,你一个臭乞丐,留二钱碎银,就敢买了??简直是笑话!”黑衣壮汉很是得意的吹逼了一番。 “我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实在是饿急了…”大高个担心武阳他们不帮他了,急忙解释道。 “哪个小偷会说自己是小偷,是不是啊兄弟们?!” “就是!就是!” “就是小偷!” 壮汉几个纷纷起哄,气愤的跟着骂起来,弄得围观的人群也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武阳看人越来越多,必须快速解决。 第143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敢问他这些包子要多少钱?”武阳沉声问道。 “哟,这是想当救难英雄呢?”黑衣壮汉摸着下巴,一双鼠眼上下打量着武阳和青玄以及后面的车。 他迈着嚣张的外八,走到两人跟前,又想凑到后排车窗往里外,被慕青玄一身拦住。 不屑地蔑笑一声,伸出一只手,“一个大洋。” “你简直是抢钱!!这这!!” 大高个一听气的当场大骂,浑身发抖地就要冲过去打他。 武阳一抬手,大高个咬紧牙根,硬生生把气憋了回去。 “没钱?打肿脸充胖子啊,你以为英雄好当啊!”黑夜壮汉又是一阵嘲讽奚落。 武阳也不在意,面无表情道,“一个大洋,放这位兄弟离开,确定?” “当然,我黑二狗从来说一不二。” 武阳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大洋,扬手一抛,“滚吧!” 黑衣壮汉也是个混的,接钱的手熟练又无赖,一个大洋在手里掂了掂,歪嘴哼笑一声,痞气十足,“走,兄弟们!” 大高个见人走了,转身扑通一声跪在武阳和慕青玄面前,不停地磕头,“谢谢两位大哥,谢谢……谢谢!!” 武阳心中一恸,弯腰扶起他,“快起来,遇到也是有缘,你走吧。”说着又拿出两个大洋给他,“这些你拿着,救救急。” “这怎么……哎,虎落平阳被犬欺,小的姓贺名虎,日后……” 清桅坐在车内,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见那人大高的个子,不停地朝武阳弯腰致谢。 咔,车门打开,武阳和慕青玄进来。 “四少,是锦阳的一个汉子,因为日本人作乱,整个城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他带着他娘逃到这里实在饿的不行了,拿了人家几个包子。” “恩。”陆璟尧看那人举止身型,也完全不是乞丐流氓之辈。 “说起来咱们年前还路过锦阳呢,竟不知短短几个月变化这么大。”武阳有些感慨,年前去佩城路过锦阳里,还看着祥和温馨的一座山城。 可这些话听在陆璟尧耳朵却是另一番想法,东北之乱只怕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此去驻军东北刻不容缓。 半个小时后,车子转入一条比较安静深暗的巷子,两旁的楼房都掩在高大的树木之中,幽深寂静,看不真切。 车子在一个黑色的铁门外停下,陆璟尧扶着清桅下来,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她迷糊的有些困,强睁着眼睛打量了四周。 武阳按了三下门铃,里面响起窸窣的脚步,很快铁门被打开,发出一阵冷硬的声响,一个六旬的白发老头出现在门口。 老人打量着眼前的几个人,看清陆璟尧眼睛陡然放亮,声音颤抖,“四少爷!快请进,快请进。” “小德叔。”陆璟尧对着老人一点头,对他介绍道,“这是我太太,沈清桅小姐。” “四少奶奶好。”小德叔看着清桅,笑的亲切,“之前我大哥写信来就说四少爷娶了一位年轻漂亮又能干的少奶奶,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 清桅微微一笑,略一点头,“小德叔好。”之后又有点疑惑的看向陆璟尧。 陆璟尧侧身附耳过去,低声说,“他大哥就是陆公馆的德叔。” 清桅的嘴微微张成o型,点一点头。 陆璟尧被她的样子可爱到,牵着她的手进去屋内。武阳和慕青玄两人提着行李跟在后面。 冷清了不知多久的院子,终于在这个深夜有了片刻热闹。 小德叔领着陆璟尧两人到二楼的卧室,让他们休息,自己则去准备晚饭。 陆璟尧解开大衣,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散闲地坐在那里,看着蹲在行李箱边收拾衣物的清桅。 深灰色的毛呢中长裙扫在地毯上,上身虽然穿着白色的宽边毛衣,也还是能隐约纤瘦的脊背和腰身。头发松松的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凌乱散在颈窝里。 从陆璟尧的视线看过去,正好能看见那一段白晳的脖颈,他小腹顿时有些发热。 清桅收拾完自己的衣服,正好看见他扔在沙发的大衣,走过去想收起来。 刚一伸手,就被陆璟尧抓住皓洁的手腕一拉,整个人霎时跌在他怀里。 “你做什么……”清桅吓了一跳,瞪着陆璟尧嗔怪道。 陆璟尧紧了紧手臂,将她圈的更近些,慵懒的声音说,“想吃包子吗?” 清桅睨他一眼,不明白他的意思,“小德叔不是去做饭了吗?” “小德叔做饭不好吃。”陆璟尧歪头看着她,眼里含笑,“要不我们也尝尝二狗家的包子?看看皇帝都要预订才能吃到的包子有何不同?!” 清桅闻言看着陆璟尧直笑,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浪荡样倒是少见。 “那我让他们去买。” “让小德叔他们去吧,武阳和慕青玄就别去了。” “好。” 清桅说着从他身上起来,出门去安排。 -- 回杭州的路途并不顺利。 几个人一早八点就到了机场,但因为雷雨天气,飞机在机场等了两小时才起飞。待飞机抵达杭州上空,却又是大雨大雾无法降落,在空中盘旋了半个多小时,最终只好决定飞往上海。 等飞机在上海降落,已是深夜。 清桅因着昨天做梦梦见外祖母出事,一夜未眠,加上一路上脸色极差,这会儿更是难受的直吐苦水。 陆璟尧提议先回陆家休息一晚,明天再出发去杭州,她却不愿意。 最后陆璟尧从陆家调了汽车过来,几人连夜从上海赶往杭州。 直到第二天晨光拂面,周围响起的此起彼伏的人声和车马声,迷迷糊糊的清桅才渐渐清醒过来。 “到哪儿了?”清桅从陆璟尧腿上坐起身,看了眼窗外,是杭州特有建筑街道。 “小姐,我们已经进杭州城了,具体的位置还需要你来指挥一下。”慕青玄跟武阳轮流开车,一夜没睡,此时声音也有些暗哑。 “好。” 清桅看着窗外仔细辨认位置,只是一年没有回来,各处的景象也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她小心地看着路,指挥武阳,汽车直往她住了十几年的花叶巷而去。 第144章 抱歉,我太太有点着急 三月下旬的杭州,已是春暖花开,可车开着开着,阳光渐渐淡了,阴沉的云压过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清桅坐在车上,只觉得一股寒冬冷意。她扶着车沿,一直仔仔细细地看着窗外,生怕错过什么似的,完全忽略了旁边的陆璟尧。 陆璟尧温润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良久,小姑娘从昨晚就一直处在焦虑之中,眉头就没松开过。 他伸手牵住她的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 车子到达家门口,很简单的木制大门,两个铁圆环,门上贴的春节对联已经褪色。没有门匾,只有一小块木牌上刻着‘花叶巷18号程家’,很秀气的字迹,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车刚停住,清桅没等人开门,就自己打开车门,迅速下了车。 她一抬眼看到熟悉的家门口,瞬间眼圈就红了。 娘,外婆,我回来看你们了。 清桅急切地敲了敲门,好一会儿里面没有声音,想着外婆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怕是没听见。又大力地拍着门,“外婆。” 还是没有人。 她试着推了推门,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身后的三个人都略有些惊讶,慕青玄和武阳对视一眼,两人分开两个方向各自走开。 陆璟尧跟在清桅后面进了院子,这是一处极典型的南方宅院,三面都是二层的木制楼房,中间是天井,石桌石凳,四处的花丛草木,打理的井井有条,很温馨。 原来她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有点意外,又好像情理之中。 像江南的水,柔和却也有坚韧倔强的一面。 “陆璟尧,外婆不在家。”清桅从里屋跑出来,看着他神情有些焦急。 “会不会是出门了?”陆璟尧看茶桌上泡茶工具都是分散开的,明显不久前人还在。 “那我现在去找。”说完,清桅转身就要往门外跑,陆璟尧眼疾手快拉住她,双手扶着她的肩,俯身与她面对面,柔声说,“我跟你一起去,不要着急,肯定能找到,恩?” 他的眼神莫名让清桅没那么心慌了,她稍缓了缓呼吸,点头,“好。” 陆璟尧牵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她,外婆日常会去的地方都有哪些。 现在是明前茶的采摘季 ,程家有自己的茶园,以前都是娘带着她还有几个阿婶一起去采,外婆年纪大了,身体不方便,有时候实在念着茶园也会跟过去,但也不会亲自去摘。 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常去的地方,只有一家小寺庙,她隔几天便会去走走上香。 两人去寺庙转了一圈回来,没有找到人,正好碰到回来的慕青玄和武阳,两人四周跑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清桅,外婆会不会去你舅舅家了?”陆璟尧问。 “不会的,外婆与舅母关系不好,她极少会去他家。”清桅摇了摇头,解释道。 正当几人一筹莫展时,一辆黄包车拉着一位青衣妇人停在他们隔壁房屋前。 那妇人身姿袅娜地下了车,看到几人,视线扫到清桅时,停了停,又走近些,试探的问,“是宛宛?” 清桅闻声看过去,瞬间有些激动,“阿兰婶。” “真的是你啊,我看着模样像,变得更气派更漂亮了呢,我都不敢认了。”阿兰婶嘴上跟清桅寒暄着,眼睛却把陆璟尧几人打量了个遍。 “这是我先生。”清桅指着陆璟尧,给又他介绍道,“这是阿兰婶,从小很照顾我的。” 陆璟尧微微一笑,对阿兰婶略微一点头。 “你都结婚了啊?” “恩。” 阿兰婶看着陆璟尧,西装西装革履,气宇轩昂,一看就是豪门世家出身,眼睛里很是欣赏。 “阿兰婶,我回来看我娘和外婆,你知道我外婆去哪儿了吗?”虽然看到熟人很开心,但她心里记挂外婆,没什么拉家常的心情。 “你不知道吗?”阿兰婶看着清桅,有些疑惑。 “知道什么?” “你外婆病了,去年冬天极冷的,她一个人在家里,连个送柴火的人都没有,发烧了好几天, 我只好去叫你舅舅把她送去医院。在医院治了大半个月,回来之后身体更差了,昨天在家里又摔倒了,这会儿还在医院呢。我以为你是知道才特意回来看她的……” 阿兰婶后面说什么,她完全没有听见,在听到外婆一个人在家里冻病了,连个送柴火的人都没有时,她就心梗的说不出话,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在去医院的路上,她更是心疼的眼泪停不下来。 当年娘从北平回了杭州,一家人住在一起,但舅母天天阴阳怪气,借着各种法儿的对舅舅和外婆骂骂咧咧,说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大着肚子被赶出来,还赖在娘家。 外婆担心娘的身体就带着娘从大宅里搬了出来,独自住在了花叶巷。 舅舅茶庄生意忙,到了采茶、买茶季,更是离不开人,舅母嫌外婆不回去帮她们,只守着娘和还小的她。 自此,两家人走动就更少了,关系也日渐恶劣。 车刚在医院门口停下,清桅就迫不及待地下车往门诊大厅跑,陆璟尧差点跟不上她。 大厅里人很多,她四处望了一圈,看到住院楼在四楼,就往楼梯口走。陆璟尧怕人撞到她,一直紧跟在她身后。 她跑的快,正要拐上楼梯时,砰地一下,正好撞上一个女医生。 医生手里的托盘和药散落一地,两人均是吓了一跳。 “李医生,没事吧?”跟在女医生后面的小护士关切地问道。 “没事。”李医生摇了摇头,看着面前的清桅。 清桅已然有些懵了,怔在原地。 “这位小姐,你还好吗?”清冷的声音响起。 清桅没说话。 “抱歉,我太太有点着急。”陆璟尧搂着有些惊慌的清桅,淡定的说道。 之后又看向武阳吩咐道,“武阳,处理一下,损坏的东西,我们照价赔偿。” “是。” 留下武阳和慕青玄,陆璟尧小心地牵着清桅往四楼去。 有了刚刚状况,清桅不再冲动,老实地跟着陆璟尧。 “您好,我想问下…”陆璟尧开口才想起来,他不知道外婆的名字,他看向清桅。 “叶晓容。” 小护士翻了一下资料,“是程家老太太是吗?” “是。” “在406病房。” “谢谢。那个,她情况怎么样了?”清桅有些紧张的开口问道。 “你们去看过就知道了。” 第145章 宛宛回来了 住院层安静到气氛有些压抑。 陆璟尧带着清桅站在病房门口时,她心里已经慌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四脚冰凉,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正要敲门,门从里面被打开,走出一个年轻的男孩,他看见清桅,也有些惊讶,好一会儿瞪着眼睛叫了一声,“宛姐姐。” “小昱。”是舅舅的小表弟。 程昱看了看他们,打开门的同时,又向里面喊了一声,“爸,宛姐姐来了。” 门推开, 一室惨白,不仅是屋内,是连人连气氛都惨白的让人喘不过气。 屋子里还有几个人,看到门口的清桅和陆璟尧皆是一愣,太过于意外而短暂的安静了几秒,才恢复过来。 程远孝急急地走过来,他一身青衣长袍,带着眼镜,神情里又惊又喜,又有些难以言说的尴尬,“清桅?你怎么回来了?”接着似是想起什么,话锋一转,低叹道,“回来也好,还能看上一眼。” 清桅仿佛没有听见,径直朝着床上的外婆走去。 躺在病房上的叶晓容,被子下的瘦得像纸一样薄,干瘪而皱……清桅跪在病房前的地上,泪如泉涌,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想抓住她的手,可是又不敢用力,想晃醒她,跟她说说话,可也不敢动,她就那样虚抱着她,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 “宛宛,奶奶刚打了针,才睡下。”二表姐程茹拍了拍清桅,“她念了你好些天,终是把你念回来了……醒来看见你会开心的。” 清桅不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外婆,这个一手把大带她,陪伴她呵护她十几年的人,就这么毫无生气地躺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了。 娘已经走了,如果外婆再离开,那她这辈子唯一真正亲近的人就再也没有了。 她死咬着嘴唇,伸手轻抚上她的干枯的脸庞……从未有过的凉。 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爸,车子安排好了。”程家长子程延急匆匆走进去对程远孝说道,“现在就抬下去吗?” “等,等一会儿吧,清桅她…”程远孝吞吞吐吐不知该怎么说。 “可车子是我好不容易找来租来了,就租了两个小时,要是耽误了时间。”程延不同意,耽误了时间不说,钱也要白花了。 程远孝一听也不知该怎么办,他一向性子软,在家里没什么话语权。 “宛宛,你别太难过了,别让奶奶担心。”程茹挽着她,想让她坐下来,“大哥安排的车到了,来接奶奶回家。” “回家?”清桅转眼望着程茹,“你什么意思?” “医生说老太太不行了,让我们拉回去准备……”一直未开口的舅母接话说道。 “你胡说!”清桅一声厉喝,死攥着手,深红的泪眼怒视着舅母,“你给我记着,如果外婆有个三长两人短,都是被你害的!”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舅母被吓的一懵,反应过来就要怼回去,被程茹猛地拦下,给程昱使了个眼色,赶紧拉出了病房。 陆璟尧此时正与程延说着话,听到清桅的哭喊,几步走过去,低低牵起她颤抖的手,柔声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外婆在睡觉,我们不要吵到她好不好?” 清桅愣愣地点头,豆大的眼泪滚下来。 她懂的,她都知道,可她就是没忍住。 程远孝跟陆璟尧一五一十地解释了外婆的情况,清桅一直默默地听着,心里的难过一沉再沉。 他知道现在谁也劝不动清桅,只好让程延叫来了主治医生,让他亲自跟她又说了一遍。 之前高烧引起肺、心脏多器官衰竭,加上昨天摔倒致身上多处骨折,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任何的治疗,已是油尽灯枯之态了。 医生的每一句都像刀子扎在清桅心上,听完她抬眼看看程远孝,扑通一声跪下去“舅舅,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娘没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对她好一点,为什么?!” 最终外婆还是被接回了家,不是舅舅家,而是花叶巷的旧屋。 冷清了一年多的屋子,突然间被挤进这么多人,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外婆是被舅舅抱进房间的,在医院、在车上全程都是被舅舅抱着的,这是习俗,怕她走的时候,身边没有儿子。 程茹和清桅帮她铺好床,盖好被子,她一路都没有醒,好像只是睡的很熟一样。 房间当西,有浅浅的光照进来,清桅就坐在光里,安静地陪着她。 时间已近中午,一群人都没有提起吃饭事情。但陆璟尧远道而来,程远孝还是要尽娘家本份,该照顾的照顾。 这里的厨房简陋,也没什么食材,做不了饭。程远孝就让夫人和女儿带着小儿子回家去准备,做好了再带过来。自己则和大儿子守在这里。 时间过的很快,却又让人觉得漫长。老太太一直黄昏时分,才缓缓醒过来。 “宛宛,奶奶醒了。”程茹跑了出来。 清桅几乎连滚带爬地进了房,扑到床边,看见外婆睁开了眼睛,“外婆。” 她这一声喊的小心翼翼又压着声音,听着却比任何言语都让人撕心裂肺,程茹几人纷纷湿了眼眶。 叶晓容眼皮无力地下拉着,好一会儿看清楚面前的清桅,愣了愣,似是又反复了一下,才缓缓抬起手摸清桅的脸,“……宛宛?” “是,外婆,我是宛宛……”清桅小心地握着她的手,瘦的只有皮包骨头,她心都碎了。 “……宛宛回来了” “恩,宛宛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叶晓容艰难地抚了抚她的脸。 “我想你了,外婆。”清桅哭腔的声音撒着娇,“我给你写的那封信,你没有收到吗?怎么都不回我信呢?” “原来是怪外婆了。”叶晓容竟笑了。 清桅看见她的笑,心里更是酸的不行,“是,所以外婆赶紧好起来,才好写信回我。” 叶晓容看着她,眼里尽是宠溺,转了话题,“你一个人回来的?” “不是,是陆璟尧陪我回来的,我跟您在信里说过的,我结婚了,他是我先生。” “真的?” “是真的,我让他进来见您。” 叶晓容摇了摇头,“一会儿吧,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第146章 祝婚书 “没事,外婆,等你好了再说不迟,这回我不走了。”清桅说。 叶晓容笑了笑,说“傻孩子尽说傻话,这话让姑爷听见他该不高兴了。” “他不会。” “能看见你成家,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她拉开床头最下面的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来。 “这个,是我做女儿时的物件,出嫁时从娘家带出来…”清桅见她实在没有力气,急忙接住,将她搂在床前,“你留个念想……如果将来……你有了女儿,再给她……” “我不要,您到时候自己给她。”清桅眼泪滚下来,她知道外婆是觉得亏欠,替娘,也替她自己。 “我们家宛宛,什么都好,就是这嘴硬心软的脾气哦……得收收。”叶晓容的干瘦的手放在清桅的手上,“不然在婆家可是要吃亏的。” 床头一盏昏黄的壁灯,暗淡地光线中,她看到外婆皱巴巴的手背上青蓝色的血管,她哽咽,“嗯,我知道……” “傻孩子,外婆这辈子有你娘,有你,知足了……别难过。” 清桅憋着哭,豆大泪一颗一颗落下来。 外面有隐约的脚步声传来,程茹端着一碗参汤进来。 她把参汤交给清桅,“让奶奶喝一些。” 清桅接过碗,拿了勺子一点一点喂给叶晓容。待程茹要出去时,她轻声喊住她,“麻烦表姐,帮我把陆璟尧叫进来,外婆想见他。” 陆璟尧到门口的时候,清桅正喂着参汤,她勉强吃了几口,就摇头不要了。 “请姑爷进来说话,我老太婆这个时候了,不讲究这些……” 清桅示意陆璟尧进来。 陆璟尧刚进来,就看到清桅哭得红肿的一张脸,他牵住她的手,在床边蹲下来,轻声唤她,“外婆,我是璟尧。” 叶晓容眼前一片阴影压过来,她勉强掀起眼皮,看着陆璟尧,“原来姑爷长的这般英俊高大……难道宛宛在信里一直夸你……我们宛宛有福气了。” 陆璟尧看了看清桅,“宛宛也很好,遇到她是我的福气。” 叶晓容笑了笑,“宛宛自小跟我和她娘,难免有些女儿家的脾气,日后……姑爷多担待……” “应该的,外婆。”陆璟尧认真地说。 “宛宛,书房那个檀木柜子的最底下,有个红色的锦盒……你去拿过来。”叶晓容望着清桅。 清桅看着她,犹豫着松开她的手……又看了眼陆璟尧,才起身。 待清桅离开,陆璟尧便换了个位置,离叶晓容更近些。 没一会儿,清桅托着锦盒进来,放在床边的矮桌上,“外婆,拿来了。” “打开吧……” 清桅打开锦盒,明黄的内里,躺着一个卷轴,她小心地拿起来缓缓展开,刚看到前三个字——《祝婚书》,她瞬间就红了眼眶。 “你们成亲,外婆没什么好送你们的,当时写了这份婚书……还没来得及寄出去,就病倒了……如今能当面送给你们,我也就再无遗憾了……”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锦上整整齐齐的小楷,笔锋秀丽温婉,言词深切。 最后是她和陆璟尧的字, 诗宛和恂初。 清桅看着婚书哭的停不下来,最后还是陆璟尧先开口,“谢谢外婆,我们很喜欢。” “喜欢就好,你第一次来,让宛宛带着你去转转……别一直陪着我了。”叶晓容说着,已是累极了。 清桅看着外婆,知道她的意思,可她不想走。 陆璟尧硬是拉着她,绕过屏风,出了房间,唤程远孝带着程延几个人进去。 外面天色已黑,但院子里却明光大亮,似乎就是在等待着某一刻的到来。灯光实在刺眼,她眼睛酸痛,不知不觉又流下泪来。 陆璟尧牵着她,轻轻地将她拉近,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他们毕竟是母子,宛宛,你宽心些,恩?” 清桅不说话,就靠着他直流泪,整个世界都暗淡了…… 不知过了多久,清桅坐在天井的石凳上,整个人都快失去知觉了。 面前是陆璟尧送过来的晚饭,她一口没动,望着外婆屋子的方向,她娘曾经住的屋子的方向,痴魔了一般。 突然里屋传来杯碟坠地的声音,清桅猛地一怔,起身就往里屋跑,正好撞上要出来的程茹,哑着声音道,“奶奶,走了……” 清桅心头一窒,泪滚下来,差点当场晕过去,幸得赶过来的陆璟尧扶住她,“宛宛……” 她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眼里被染成了红色,呼吸急促,显见得拼命压抑着的悲痛就要爆发出来。 “有我在,宛宛……” 院子外面不知谁点了鞭炮,噼噼啪啪彻底打破了沉寂。 不停的有来来往往的人在院子里穿行,有邻居阿伯阿婶来送外婆,对她说着安慰的话。 她没有再哭,就好像外婆的离去已经带走了她所有的眼泪,她安静专注地守灵,跪在灵前一个接一个磕头,仿佛没了灵魂的空壳。 停灵三天,她完完整整守了三天,日以继夜,谁劝也没有用,整个人瘦的可怕,脸颊都凹了进去。 虽然近邻远亲都知道,这一辈子程远孝待她母亲不好,但这次丧礼却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隆重风光,来吊唁的人都夸他孝顺。 清桅并不在意这些,直到最后送走外婆,才与舅母大吵了一架。 那是从墓地回来的第二天,花叶巷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不,甚至更冷。 清桅一早起来,一个人坐在天井的石桌边,薄薄一层的阳光洒,让时光都变得恍惚。 “宛宛,快点,该上学了。” “哎呦,你这孩子,让你择菜,都让你糟蹋了。” “祝外婆,娘还有我自己新年快乐~!” …… 这个院子目之所及,都是外婆和娘的身影,往日的一幕幕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失去的日子,再也见不到的人,让她陷在无法抑制的绝望与悲痛中,不愿清醒。 陆璟尧带着武阳他们出去了,不知道去做什么,或许他走时说了,只是她注意听。 院子里阳光很暖,树影在墙上来回的摇晃,时间仿佛都停止了。 突然外面一阵熙熙攘攘地说话声,她听的恍惚,也不想理。 等人进来,她才回神望过去。 是舅舅舅母,后面还跟着四五个年轻壮汉。 “佳玉,有什么事等几天再说好吗?清桅她…”程远孝满脸为难的劝着陈佳玉。 “等几天?等几天只怕整个家都让她搬空了!”陈佳玉声音尖利,十足的泼妇。 第147章 吃坏了算我的 第147章 吃坏了算我的 清桅被尖利的声音从回忆里彻底拉出来,她忧伤的眸子变得冷冽。 “舅舅有什么事吗?”她看着程远孝,不想在这个时候与陈佳玉发生冲突。 程远孝摆着一副老好人的笑脸,干笑两声,“没什么事,我……” “什么没什么事,我们是来搬东西的。”陈佳玉不耐烦地打断他,冲着清桅喊道。 清桅心里一疼,生前不待见,死后还要这般羞辱人吗? “你想搬什么?”她冷厉的眸子紧锁着陈佳玉。 陈佳玉毕竟见惯了小姑娘时的清桅,这会儿猛然见她如此凶狠的样子,倒是愣了愣。 但恶人惯了,不过片刻又嚣张起来,“有什么我搬什么,远孝是老太婆唯一的儿子,她死了,这院子的所有东西理所当然都是我们的!” “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万遍,老太婆死了,你娘也死了,这院子里所有东西我想搬什么就搬什么,你管不着!” ‘死了’这两个字彻底激怒了清桅,她一直压抑着的情绪,此刻完全爆发出来。 她冲过去扬起手就要一巴掌甩在陈佳玉的脸上,程远孝却突然跑出来拦住她,“宛宛,她是你舅母,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陈佳玉被吓了一跳,缩着矮小的身子,半藏在一个年轻壮汉的身后,眼里尽是得意与狡黠,“你这个死丫头,还想打我,真是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 清桅闻言更是气愤,她挣扎着要摆脱程远孝的钳制,可程远孝死活不松手,她眼里浸出泪来,一片血红,咬牙切齿道,“舅母?舅舅你张大耳朵听听,她那是一个舅母该说的话吗?” “外婆刚走三天,她就上门要抄家,她这是一个儿媳该做的事吗?” 清桅豆大的眼泪落下来,让程远孝有片刻的动容,可陈佳玉是她太太,如果她……他软弱的眼神看着清桅,低叹一声,“我知道是佳玉不对,但她一个山野妇人,没什么文化,你别跟她计较。” “计较?这么多年,就是因为你的不计较,你的纵容和懦弱,外婆被她赶出家门,十几年回不了家,想见你这个儿子一面都要偷偷躲在茶庄后门的巷子里。你对她不闻不问,她一个人冻出病了你们都不知道,你这个儿子哪里对得起她!” 清桅从没有见过像舅舅这么软弱的人,遇到任何事都只会缩在壳子里,自怜式的当什么都没发生。 程远孝听见她这些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陈佳玉一声打断,“远孝,别跟她废话,赶紧搬东西。” 陈佳玉说着话,就指挥那个四个壮汉往院里去。 “我看谁敢动!”陆璟尧突然从门口走进来,音调不高,不慌不忙的脚步却极其桀骜,充满警告。 清桅闻声心里一动,抬眸就看到一身陆璟尧带着武阳正往里走,两人都是一身严肃的军装,束腰皮带上挂着枪。 其他人此时也看到了陆璟尧,这个一直以来看着温和有礼的姑爷,原来还是个军官。 程远孝等人也不懂军衔,这个年代的平头老百姓,看到军爷,都自然吓的怂了。 程远孝松开清桅,退开些距离,陈佳玉更是吓的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半躲在他身后。 而那几个要动手搬东西的壮汉,则是愣了愣,几人相互看了看,朝着陈佳玉骂了几句,“程夫人,你他娘的想害死我啊!”然后撒腿就一溜烟的跑了。 “眼睛都还肿着,怎么又哭了?”陆璟尧退下白色的手套,温热的指腹轻抚着清桅的脸颊,帮她擦眼泪。 他又恢复了程远孝以为的温柔模样。 “那个,陆姑爷……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程远孝手哆嗦地扶了扶老花眼眼镜,勉强看一眼他。 “舅母不是说要搬东西,不搬了?” “没有,没有要搬东西,宛宛误会了,有时间来家里吃饭啊。”程远孝打着哈哈,嘴里直敷衍,拉着陈佳玉就往外走,结果陈佳玉嘴里不知在嘀咕什么,程远孝也不管,硬拽着她出去。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陆璟尧拦腰将清桅抱起,往里屋去。 她最近肉眼可见的瘦了很多,抱起来轻的几乎没什么重量,陆璟尧很是心疼,将人放在床上,“宛宛,睡一会儿吧,我就在这里陪你。” 陆璟尧这次陪清桅回来,虽然事出突然,但也正巧来处理些事情。原本约了这边驻军部队人,结果因为外婆的事,一直没去。 现在事情结束,他就让武阳去约了对方,原本这会儿他应该在部队了,但车开出去一段,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让开回来了。 好不容易才哄睡着,陆璟尧摸了摸清桅惨白的小脸,掖好被子,又看了一会儿,才轻步出了房间。 “武阳,去军部跑一趟,告诉他们今天不过去了。”陆璟尧吩咐道。 “是。” “然后给林书良和五姐也发份电报,清桅身子弱,过去的时间要往后延一延。” “好。” 武阳正往外走,恰好碰上刚回来的慕青玄,他手上提了大袋小袋各种食材和一些杭州当地小吃。 “青哥,你可算回来了,下次别再让四少奶奶一个人在家了。”武阳看见他忍不住嘀咕道。 慕青玄一听就感觉不对劲,“小姐出事了?” 武阳拍拍他的肩,“没事,都解决了,快去做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慕青玄见他要出门的样子,也不好细问,只好提着东西往厨房去。 到了厨房,慕青玄把东西放下,一样一样分别装好,整整齐齐摆了一桌子。他双手叉腰,看着那些菜,却不知从哪里开始下手。 四少让买菜,问题是三个大老爷们,谁会做啊? 正当他发愁时,走廊里响了脚步声,陆璟尧换了军装,白衣黑裤,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走了进来。 “四少,你要的都买回来了。”慕青玄说。 “恩,帮我生个火。”陆璟尧看着桌上的菜,似在是挑选什么。 最后先拿了排骨出来,一抬头看见慕青玄还站在那,“不会生火?” 慕青玄愣了一下,磕巴了下道,“会。”但眼神却还是有些怀疑。 他坐在灶前,弄着柴火,弄一下,看一眼陆璟尧,很是不放心,“四少,您真的会做吗?要不然……” 陆璟尧清冷的眸子抬睨他一眼,唇角微勾,“怕吃坏你家小姐?” 慕青玄没说话。 “吃坏了算我的。” 第148章 陆太太,什么时候改口啊 清桅悠悠醒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她看一圈房间,发现是自己在花叶巷的房间,才恍然清醒过来。 屋子里光线有点暗,橘黄的日光从白色纱帘里透进来,光影变幻间竟有几分儿时的感觉。 陆璟尧坐在窗户下,一边喝着茶,一边运笔如风,在纸上写着什么……被她这样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幽幽地看过来,声音温柔,“醒了。” 清桅恩了一声,嗓音沙哑,陆璟尧走过去扶她起来,在背后垫了个枕头,让她靠在床头。 “喝点水。”陆璟尧拿过一杯温水,小心地喂给她喝。 清桅也不说话,就乖乖喝水。喝完水,唇色亮亮的,人看着也精神了些。 “饿不饿?” 清桅点头,其实她有些分不清饿不饿了,太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她整个人都虚浮的像飘在空中。 -- 陆璟尧起身出了房间,在门口不知跟慕青玄说了什么,没一会儿清桅就闻到了淡淡的饭菜香。 陆璟尧端着托盘进来,是她喜欢吃的糖醋小排,一盅参汤,一份蔬菜,很香也好看。 陆璟尧端起参汤,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喂到她的唇边。她明明是想推开他的,最终却只扶住了他的手腕,将汤小口喝了下去。 他一言不发,只一勺一勺继续喂她喝。 她就这样一边喝一边看着他,眼睛里从未有过的细碎星光,鼻端充溢着浓之又浓的香味,喉咙里那些想说的话,被压抑的连不成句。 “陆璟尧……”她声音哽咽,把他的名字叫得含混不清。 他突然靠近她,低声说,“陆太太,你这个表情是在说你先生做的太难吃了吗?” 他做的? 清桅愣住了。 -- 一阵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武阳的声音,“四少,突然来了几个人,说是来看房子的。” 看房?清桅心里一紧,她就知道舅母不会那么善罢甘休。 陆璟尧感觉到她的紧张,柔声安慰,“我出去看一下,你就在这里休息,好吗?” 清桅看着他,顿了顿,才缓缓点头。 陆璟尧来到院中,果然看到几个人正抬头四处观望,打量这房子的里里外外。 带头的是个瘦高的男子,三十来岁,一身青布长袍,尖嘴猴腮,笑的时候脸上的皮一层一层皱起来,像个猴精。 而被众人捧着的那位,长袍黑褂,戴着宽沿礼帽,手指上戴的金戒指、翡翠扳指就差把有钱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宋老板,就是这宅了,旧是旧了些,但咸丰帝刚登基那会儿就有的,老建筑,但工艺真的不错,您瞧瞧这门上的雕工,还是这些榫卯结构,都是相当有价值的。” 被唤作宋老板的矮胖男人,摸着下巴四处看了看,“陈师傅,去看看。” “什么人?胆敢在此放肆!”武阳人未出,声先到,一声厉喝,院中顿时安静下来。 陆璟尧一手插兜,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出现在院中,他高大的身型,气势凌厉,一出现就让对面几个当场怔住。 瘦猴精刚嚣张挺直的腰,一见来人又不自觉弯了弯。身后几个小喽喽自然噤声,不敢再东张西望。 宋老板惯常的老板的派头,这会儿虽然心里打起鼓,但面上却看不出什么。 “你们是什么人?”瘦猴精扬着声音问道。 “这话该我问你们,擅自闯入别人家,看来杭市长的工作还有待提高嘛。” “少拿市长压我们,我们可是见过房契,得了这房子的主人同意才来看房子的。” “房契呢?”陆璟尧嘴里叼着烟,伸出一只手勾了勾手指。 听到提起房契,宋老板好似突然也反应过来,看着瘦猴精,眼神询问。 瘦猴精被大家都盯着,有些不自在,结结巴巴,“房,房契……在陈老板手里,我见过,我真的见过。” “陈老板?还是李老板,张老板?随口胡诌便是。请立刻离开!”陆璟尧眯着眼睛,声音严肃至极。 对面几个人犹犹豫豫,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宋老板是真喜欢这房子,而瘦猴精明显看出他的喜欢,这要走了,一大笔钱可就没了。 “还不走?!”武阳厉喝一声,手扶在枪套上,向前几步直逼几人跟前。 瘦猴精一见枪,当即就怂了,点头哈腰的谄笑着去扶宋老板,“宋老板,要不咱改日再来?” “哼!来个屁!”宋老板双目一怒,狠狠一挥手,甩开瘦猴精当先离开了。 瘦猴精跟着后面连连赔笑道歉,也出了院子。 待人走了之后,陆璟尧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桌面。 好一会儿,他摁灭了烟,“武阳,去拿点钱,咱们去趟程家。” “是。”武阳得令,正要回去拿钱,一转身碰到清桅,“四少奶奶。” 陆璟尧闻声转头看她。 清桅的脸色还是有些白,黑色的大衣像挂在树枝上,空荡荡的。 他起身去扶她,“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 “你是不是要去舅舅家?”清桅在屋内一直看着,心想他定是想去舅舅家拿房契。 “是。”陆璟尧道。 “舅母那个人……她肯定会漫天要价的,你现在本来就缺钱……”清桅着急的有些不知该怎么措辞,话也说的磕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部队资金紧张。” 陆璟尧牵过她的手,将她拉的更靠近自己,眼角带笑,歪头看着她,“陆太太,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嫁的人除了是北方军区的总司令,还是上海三兴帮陆家的四少爷,你不会觉得你先生想买这样一套宅子都买不起吧?” “我……”清桅一时语塞,咬着唇不知该说什么,她心里藏着事,一时还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就是单纯的不想陆璟尧在舅母那里吃哑巴亏。 陆璟尧看她可爱的模样,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四少,现在出发吗?”武阳从里屋走出来,已经换下军装,一身干练的西服。 陆璟尧嗯了一声,松开清桅,“你好好在家里休息,我很快回来。” 谁知他刚一转身,清桅就抓住他的手臂,“陆璟尧,我想自己去处理。” 自从上火车,赶上杭州,又去在医院,又是外婆丧事,这段时间里里外外的事,还要小心地照顾她,他已经做的很多了,她实在不想在此事上还麻烦他。 而舅舅那一家是什么样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更不想在他心里她有着怎么样的亲人,她希望在他心里都是好的。 他突然靠近她,单手扶了她的脖颈,让她贴着自己,低声说,“陆太太,你连名带姓叫你的先生叫了一年,到底什么时候肯改口啊?” 第149章 都怪我,都怪我! 清桅最终还是没有跟着陆璟尧去舅舅家,她想她懂陆璟尧的那句话。 等他带着武阳离开之后,清桅一个人在院中坐到天色渐黑才起身往里屋去。 春雨绵绵,南方的春天就是这样,淅淅沥沥的雨来的突然且连绵不断,好似闹情绪的小姑娘,怎么哄都哄不好。 陆璟尧两人回来的时候,清桅正在书房整理东西。这院子此番一过,不知哪年哪月才有机会再回来,更不知这存在了近百年的屋子还能安稳几年。 “小姐呢?”陆璟尧刚进门,就看着不远处的慕青玄问。 慕青玄望着雨出了神,等武阳走近了才反应过来,“嘿,慕大哥,四少问你话呢?” “啊?” “小姐人呢?”武阳又问了一遍。 “在书房。”慕青玄指着东边厢房的尽头说道。 陆璟尧听罢,便抬腿往书房的方向去,武阳一见急了,“四少,换了衣服再去,小心着凉。” 等他说完,哪里还有人,陆璟尧早就一拐弯,人影都看不见了。 “我看四少这雨淋进脑子里了,他何曾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过。”武阳忍不住嘀咕道。 慕青玄闻言轻扯嘴角,调侃道,“这话你怎么不当着四少面说?” “我……”武阳傲娇的调还起上来,就又焉了下去,“我哪敢啦!不过这样也好,心里有了惦记的人,以后上了战场就能不那么疯着干了!” 武阳语气幽深,轻飘飘的话落入雨里,一会儿就散了。 没等到慕青玄的回音,他拿肩膀撞了一下慕青玄,“慕大哥,你莫不是也在想心里惦记的人?” “没有。”慕青玄声音低沉。 “那你想什么呢?”武阳问。 好一会儿,空气里只有淅沥的雨声,等到武阳都有些恍惚了,他才听到慕青玄低声说,“想家。” -- 想家,想杭州的家。 他几乎记不清有多少年不曾这样认真的看一场杭州的雨。 十年,二十年……自从被沈老爷捡回沈府,他就是个没有情绪的侍卫,所有的一切都只为守护沈怀洲,守护沈家存在。 他已经记不清曾经的那个家在哪里,父母是否安在,可还有其他亲人 ? ‘杭州’整座城市,是他整个关于‘家’的抽象记忆里,唯一的具象化。 他想他在等,等有一天,他能真正在这里安一个家。 -- 书房也算不上正规设计的书房,只是原来一间大的厢房,中间用一面书架隔开,里屋写写画画,外屋放着简单的矮榻桌柜,可供闲散着看书度日。 陆璟尧进来的时候,清桅正在里屋收拾书信物件,她蹲在地上,小小一只,面前是一个打开的小木箱,里面堆堆叠叠的放着很多东西的样子。 她看的很专注,连陆璟尧来她都没有发现,正当她拿起一本相册,转身放到书桌上时,才一眼瞥见陆璟尧。 他懒懒地斜靠在书架上,一手插兜,一手拎着西装外套,慵懒而温柔地看着她。 “你回来了。”清桅站起身,看着他,想问什么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始。 “恩。”陆璟尧轻应一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看看。” 清桅接过信封,有些犹疑的看他一眼,才低头打开,是一张薄薄的纸,很旧,上面红色的印章都褪了色,她小心的展开,眼里顿时蓄了泪水,“房契……” “是。” “舅母怎么肯轻易给你,花了多少钱?”清桅问。 “拿到房契以后,这个宅子就是你的,开心吗?”陆璟尧伸手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恩,外婆和娘也会开心的。”清桅手里拿着房契看了又看。 这是她们一家人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能真正意义的属于她,她很感激陆璟尧。 “我明天带你去看看我娘好吗?她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快成亲,也想见见你。” “好。”当初就是因为她娘的忌日才回来,只是耽误了些时间,此时也该去见见她。 陆璟尧故意转移话题,不想说怎么拿回的房契,清桅不傻,她知道他的心意,便也不再多问。 只是很久之后,她才从武阳那里偶然得知,陆璟尧并没有给舅母钱,他不知说什么,让舅母自愿将房契给他。 清桅问武阳,他怎么都不肯说。 -- “你刚刚在看什么?”陆璟尧瞟到桌上的相册问。 “是我们小时候的照片。” “我看看。”陆璟尧牵着她的手,一起坐在太师椅上。 陆璟尧拿过相册,正要翻看,被清桅一手按住,“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看着清桅有些害羞的样子,陆璟尧轻笑出声,大手放在她的小手上,稍微一用力,清桅就有些按不住。 最后没办法,清桅只好松开手。 照片是从小时候开始放的,陆璟尧翻看着前几张都是清桅婴儿时期,大部分都是她外婆抱着她,跟现在很不一样,胖乎乎肉嘟嘟的,很可爱。 但有一点很奇怪,相册几乎没有她娘程叶音的照片,难道她小时候程叶音并不常在她身边?所以她现在对外婆才会感情那么深? 又翻一页,长大了一点,右上有一张单人照片,三四岁的样子,穿一身花边裙子,照片的边缘也不太整齐,像是从其他照片剪下来的,“真好看,这张可以给我吗?” 清桅微微一愣,耳尖泛红,“你,要这个做什么?放在这里你也可以看啊。” “我想随身带着。”陆璟尧说坦荡,没有丝毫犹豫的抽出照片,小心的放在马甲口袋里,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 清桅实在有些不了意思,站起身,“你自己看吧,我去整理东西。” 清桅在书柜边收拾东西,陆璟尧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 好一会儿,屋子里只剩窸窸窣窣的物件声响。 -- 突然,陆璟尧手一顿,看向清桅,她蹲在地上,手里不知在看什么,眼泪啪哒啪哒往下掉,“清桅。” 他急忙走过去,蹲下身子拥着她,“怎么了?” 或许是陆璟尧的声音太温柔,清桅陡然扑到他怀里,放声哭出来,“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丢下她去北平,我不该留她一个人在这里的……我口口声声说舅舅不孝,是他太懦弱太无能才会害她走的这么难过……其实是我,我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一年多,只知道写写信,才从来没有回来看过她……收不到信的那三个月,我也没有想着提前回来看她……都怪我,璟尧,外婆一定是怪我了,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我……” “清桅,不怪你……”陆璟尧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声音,心疼的无以复加。 她已经混乱了,在他的怀里止不住的哭泣、自责,“外婆!你回来!你回来啊……” “清桅!清桅!” 有人在叫她,她想去找他,用力地抓住他,只是眼前忽然就黑了…… 第150章 疼吗 自从娘和外婆去世,清桅就一直期待着能有在梦中相见的时刻,可是没有,从来都不曾来梦里看过她。 昨天看见外婆给她写过那么多信,从她离开的那天,每日每日,一封一封,跟她说着家里的日常、杭州的天气、邻居大伯大婶的争吵……每一个字都深深的扎在她的心里。 无数个深夜里,外婆一个人伏在灯下写下一个一个字,她多么渴望有一个人能在她身边,哪怕听她说说话。 可是没有……好久,她心里压抑痛苦的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翻了个身,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一个侧影,她动了动手指,被人握在一股温热里。 陆璟尧坐在床边,抬起头看她,伸手抚了抚她瘦削的脸,“醒了。” 他刚说一句话,清桅躲开他的眼神,抬手遮眼。 陆璟尧拨开她的手,看着她泪湿的脸好一会儿,沉声说道,“程姨和外婆,已经走了,你再自责,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清桅心口仿佛被猛地扎了一刀,她盯着他的眼睛,眼泪从眼角滚落下来。 陆璟尧抬手擦掉,声音不减,“我倒也想多陪你难过一段时间,但现在这时候,你就是再糟蹋自己身子,也于事无补。” 屋子里安静了,清桅盯着陆璟尧甚至不知该做何反应。 陆璟尧深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额头上几楼碎发,湿湿在粘在脸上,他伸手将头发拨弄到两边,露出她光洁苍白的脸。 他的手指在她唇瓣上揉了揉,企图弄出一点红色盖过那抹刺目的惨白。片刻,他收回手,正要起身走开,却被她握住了手。 “我去抽支烟。” 他再要转身,她仍死死地拉着他,湿漉漉的眸子看着她,万千柔弱,他禁不住一阵心疼,俯身对着唇亲吻下去。 她的唇冰凉而柔软,仿佛一碰就碎。 陆璟尧存着心思故意让她疼的,亲的有些凶,辗揉转转之间,苍白的唇变得红润,清桅一声不吭。 他看她忍着痛,眯了眼,退开一些,她干裂的唇瓣上溢出一粒血珠,唇红如血。 他用指腹给她抹掉,就在他待起身一霎,她的嘴唇再次印在他的唇上……清凉的带着苦味的呼吸袭来,他猛然间意识到她的想法。 他怔了怔,看着她闭着眼睛,仰着脸生疏地亲他,冰凉的手臂触到他的温暖,更是搂着热乎乎的他不放……他心里疼惜地轻叹一声,一手托起她的脖颈,再不犹豫地俯身加深了这个吻。 清桅在医院待了三天,第一天的时候其实已经感觉好了很多,但晚上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发烧,陆璟尧便又让她再多养两天。 但后面两天天陆璟尧一直在忙,只有慕青玄在医院陪着清桅。 “青玄,你记得我上次提回来的那个棕色的藤条箱吗?” “小姐是想拿什么东西吗?” “恩……你帮我把箱子整个拿过来吧,我选本书看看,这么干坐着实在有些无聊。” “好。”慕青玄说着就往外走,没走几步又转身问她,“小姐有什么想吃的吗?” 她最近心情又身体不舒服,每顿吃的都不多,但吃的少,身体自然也好的慢。 清桅想了想,“帮我在肖记买点吧,想吃他们家的糯米排骨,不知道还有没有?” “好,我现在就去。” 慕青玄离开之后,有护士过来给她量体温和换药。 护士是个年轻女子,看着很温和很好说话,她一边配合一边开口问她,“护士姐姐,你们医院是不是有个医生叫李慧…” “李慧芝李医生。”护士见清桅没想出来,接着道。 “对对,李慧芝,她一般什么时候出诊,诊室在哪儿?” “你想看心外科?可是你心脏没问题啊。”护士见她问的仔细,有些疑惑。 “哦,不是我,是我家里人有些情况,我想找她咨询一下。”清桅笑着解释道。 “这样啊,她今天不出诊,不过她晚点会来查房,楼上有几个重要病人是她在负责。” “那我有机会见见她吗?”清桅试探的问。 谁知护士姐姐微微一笑,“其实沈小姐你已经见过她了。” 这回轮到清桅有点懵了,紧接着她就听到护士说,“她那天跑进医院时,撞到的那位医生就是李医生啊。” “哦哦,那位年轻漂亮的医生就是李医生啊。”清桅想起那天匆匆见过一面的模糊身影,笑道,“那还真是挺有缘份的,说起来那天不小心撞到她,她都还没来跟她说声抱歉。” “没事的,李医生人很好,她是海外回来的医学高材生,肯留在我们医院,刚开始我们所有人都意外,后来我们才知道……” 小护士嘴快,说了一溜才反应过来,赶紧住了嘴,看着清桅有些尴尬地笑笑,“我帮你跟李医生说一声,如果她能来就来,如果不能你就下次等她出门诊再咨询吧。” “好,谢谢你啊。” “不客气。你的烧应该退了,不用再打针,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清桅点点头,目送小护士离开。 慕青玄回来的很快,提了小箱子,买了糯米排骨,但不是肖记的。肖记因为经营惨淡去年年底就关门了,慕青玄四处打听了一遍,跑到别的店买的。 一下午的时间,清桅就在病房看书,这次回来快十天了,课业落下不少,回去又得找宋琪补课了。 清桅一直等着李医生,结果一下午都没有见到人,待到晚上快八点的时候,门外传来咚咚地敲门声。 “进来。”清桅喊了一声,放下书看着门口。 果然,一身医生白袍的李医生走了进来,神情清冷。 “沈小姐,听说你找我?”李慧芝双手插在外袍口袋里。 “是,我有个朋友,姓许……”清桅淡淡的开口,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李慧芝微微一愣,双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走到离清桅更近一些,笑着道,“那还真是有缘,我也有位朋友姓许,只是好久不见了。” 她未等清桅再开口,又低声道,“原来是你,你总算来了,东西呢?”语气急切。 清桅瞥一眼手提箱,伸手从一堆书里拿出两个写满英文字母的白色盒子,递给她。 李慧芝接过东西很是激动,展了展手臂,不知该做什么动作。 最后眼里泛起水光,化作一句沉沉的,“谢谢!我替他谢谢你,替很多很多人谢谢你。” 清桅愣住了。 第151章 那你还什么时候见过我 第二天一早,陆璟尧出现在病房时,天刚微微亮。 他一身宿寒之气,有些冰的手握住清桅时,她不自觉一缩,他才恍过神,赶紧收回手。 但清桅还是醒了,她微微睁开眼,朦胧中看见陆璟尧的身影,“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不急,你再睡一会儿,天还没亮。”陆璟尧柔声说。 清桅扭头看一眼窗外,果然天还灰蒙蒙的,她睡眼惺忪,是还想再一会儿。她抬手摸上陆璟尧有些疲惫的面容,温声说,“你也睡会儿吧。”说完掀开被子的一角,身子往边上挪了挪。 或许是清桅太过温软,或许是气氛太过暗淡,陆璟尧强撑了一夜的精神,这会儿真的有些累了。 他脱下大衣,军靴,合着衣服躺下,一手揽过清桅,将人拥在怀里,安心地睡去。 -- 武阳和慕青玄来的时候,一推门看到的就是两人相拥而眠的场景。 武阳笑嘻嘻的又关上门,退出病房。 “怎么不进去?”慕青玄有些莫名其妙。 “走啦,两人睡着呢,咱们再去溜达一会儿。” 慕青玄跟在武阳后面,出了医院。南方这时节的雾气重,一片灰蒙蒙中隐约有一些店铺开了门,各样的早餐包子、油饼豆浆腾腾地冒着热气,一派祥和宁静。 两人找了家店,慢悠悠地吃着早餐…… -- 等两人提着早餐再到医院时,清桅和陆璟尧已经醒了,清桅在收拾东西,陆璟尧刚洗完脸出来,一脸的水。 “四少,四少奶奶,早上好,早餐我放这里。”武阳将早餐放在桌上,“我去办出院手续。” “恩”陆璟尧应了一声,接着又走过去帮清桅收拾,“还提了箱子过来?” “恩,昨天一个人呆的无聊,让青玄提过来的,看看书。”清桅将最后一本书放进去,按上箱子盘扣,“好了。” 两人趁武阳去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吃完了早餐。 一行人从病房出来,下楼,出院。 车刚启动,一辆车突然从侧后方很快的开过去,差点蹭上车头。 武阳好危的停住车,对方也或许是没想到他们这辆车会突然启动,也吓了一跳。 两辆车停下,对面的前排车窗降下来,一个平头男人,漆黑的眉眼看着武阳,“实在抱歉,小哥,没事吧?” 武阳看着对方,略惊了惊,那男人左额上一道弧形的疤痕,直入发中,极具凌厉威慑。 注意到那道疤的不止武阳,还是后排的清桅,那男人跟武阳说完话,又瞥了她一眼,说不上那是怎么样的眼神,疏离中又有点熟悉。 对方见武阳他们没说什么,便开着车径直出了医院。 “怎么不走?”陆璟尧问。 “哦,这就走。”武阳回过神来,一脚油门出了医院。 -- 回到花叶巷,天空又下起雨来,清桅惦记娘,但又不想再耽误更多时间,便不顾下雨带着陆璟尧上山去看娘。 下雨时的江南总是格外有韵味的,雨雾缭绕,青山朦胧,淅沥清脆的雨声便也成了特别有风情的山林乐曲。 程叶音是土葬,就埋在程家虎跑山茶的后山之中。两人下了车,还要走好长一段青石路,陆璟尧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清桅,墨色的身影蜿蜒往半山腰而去。 没一会儿陆璟尧的漆皮鞋和裤腿都湿了,清桅也好不到哪里去,裙角和大衣下摆也都一层清晰的水渍。 “要我背你吗?你这身子刚好,别又淋雨了舒服。”陆璟尧说。 “不用,马上到了。”清桅指着不远处的绿色凸起说道。 -- 很快到了墓地,在青山绿水之间,是个极美的地方。 也是在这里,陆璟尧见到了程叶音的真实面容,灰白的石碑上,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是张极美艳张扬的年轻女子的模样,卷曲的头发做着很精致的盘发,细长的柳叶眉下一双眸子似万千秋水,满目柔情。 只一眼,陆璟尧就觉得这定是个让无数男子为之倾慕的女子,精巧漂亮。 清桅将花束、水果等东西放好,又跪下给程叶音磕头。 “娘,女儿不孝,过了这么久才来看你……我听您的话跟着父亲去了北平……我还成婚了,他叫陆璟尧,是我的先生,是我很喜欢的人,你没有见过他,但你不要担心,他对我很好……” 清桅和陆璟尧两人在墓前,雨雾中黑色身影显得千重山万年水般沉重。 武阳和慕青玄则不远不近的在一旁等着,“这么漂亮的地方就要离开了,还真是舍不得啊……”武阳目光远眺,不禁生出此感慨。 “那你留下,我带小姐和姑爷回北平。”慕青玄冷冷道。 “慕大哥,你简直比舟哥还不会聊天!” 慕青玄哼笑一声,武阳比他小,看着跟弟弟一样。 “说起来,走了半个月,还真是有些想舟哥了。你说……” “来了。”慕青玄没等武阳抒完情就打断了他。 陆璟尧牵着清桅正往回走。 两人不再说话,专心等他们过来,结果就快到时,一个转弯,两人朝另一边的方向走了。 “武阳,你们自行下山,车里等我们。”陆璟尧道。 “是!” -- 临走时,清桅说起程家的茶园就在附近,她原本只是随口说说,谁知陆璟尧一听,说要去看看。 虽然下着雨,但陆璟尧鲜少对什么事情这么有兴致,她也只好陪着他。 在江南很多茶都很出名,尤其西湖龙井,但龙井也很多种,这个时间的明前茶最是热闹,芽嫩茶香,上市就是哄抢。 两人到了茶园,景色真是好看,满目的绿色,连绵不断,更有淡淡茶香混着雨水的清凉之气,沁人心脾。 “宛宛,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吗?”叮铃的雨声中传来陆璟尧清润的嗓音。 清桅抬眸看他,眉目如山黛,只是瞅一眼就能轻易撩拨她的心弦,“记得啊,我第一天到北平时,你们的马撞了我的车,你骑上高头大马上从你眼前经过。” 她说时当时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包括那份难掩的心动。 陆璟尧看她白晳的脸上泛起微红,知她是想起那时的场景,伸手将她搂的更紧,以免雨水打湿她的衣裳。 “那是你第一次见我,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嗯?”清桅从他怀里仰起脸看他,眼里满是疑惑,“那你什么时候还见过我?” 第152章 去南京 “在这里。”陆璟尧微微一笑,清柔的眼神望着雨雾中的茶山。 “在这里?”清桅大惊。 “恩。”陆璟尧牵着清桅继续往前,“三四年前,空军来这边的基地训练,有一次出了事故,我来探查情况,经过这里。” “那天天气很好,你们很多人一起在这里采茶,有说有笑的。”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似是料到清桅会这样,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句,“宛宛,好回去嘞。”是他当时听到的一句杭州话,他学着说了出来。 清桅震惊的亮亮的眼睛望着他,好一会儿,她突然大笑出来,清脆的少女的笑声在山间一层一层荡开,宛若天籁。 “学的不像?”陆璟尧笑着问,低语的气息喷在耳后,撩拨的清桅心里一阵麻痒。含着笑声道,“像,很像。” 陆璟尧,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清桅在心里感叹道。 “那在北平的时候,你一开始就认出我了吗?”清桅问。 一阵风夹杂着雨线吹过来,清桅的头发被风吹的纷乱,他抬手挡在她的脸旁,待风过去,又小心的拨开她脸上的发丝,神情认真,“不算一开始,但也不算晚,是那次在沈家后花园,许宴叫你,她回头说话。” 那一瞬间的回眸,说话的声音,与当时在茶园见时的情景仿佛跨过时空,重叠在一起,他才惊觉清桅原来就是那里茶园里的白色女子。 大概,这就是所说的上天的缘份。 那天,他俩相拥着、互相扶持着,在雨中的茶园小径里走着、聊着,仿若相识已久的朋友,恩爱已深的情人。 以至于,在以后每一个战乱分隔的时候,她都无比怀念这短暂的雨中闲话。 -- 祭拜完程叶音之后,清桅和陆璟尧回了花叶巷,清桅把所有东西都打包封箱,有些带回北平,有些让陆璟尧去存在银行的保险柜。 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又哪一天才能回来。 第二天吃过早餐之后,几人便启程离开。 清桅坐上车,发现武阳不在,“武阳呢?他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他去上海办点事情,到时候直接回北平。我们先趟南京,然后再回北平。”陆璟尧解释道。 “去南京?” “恩,我去办事,你正好也去看看你五姐。” “真的?”清桅很是惊喜,毕竟也快半年没见五姐,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是不是快生宝宝了? 陆璟尧看她激动样子,便知这样的决定是最好的,虽然会花几天的时间,但他也确实需要亲自见见那位。 -- 时间倒退回今日凌晨。 天光微微亮,一切都还宿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花叶巷程家旧宅的大门吱呀一声,两个身影从门内走出。 其中一人递给另一人两个信封。 “武阳,你拿这个这张照片,去趟上海。”陆璟尧沉声吩咐。 武阳略打开信封,取出一张四四方方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小女孩。 “这是……少奶奶?”手电的光印在武阳的眼中,格外明亮。 “是,你去查一下我娘当年在上海资助的福利院中,有没有这样一个女孩,我总感觉我在哪里见过她。” “四少的意思是您小时候在上海福利院见过四少奶奶?”武阳震惊的有些结巴,这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陆璟尧抬手吸了口烟,腥红的火光愈发明亮,白色的烟雾腾空而起,他微蹙着眉。 他原本看到照片时,只是有刹那的恍惚,那双漂亮又冷清的眼睛怎么会在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身上,太过于镇定了。 他跟清桅要了照片,回去之后又仔细的端详,才发现原来抱着她的那个女子穿的旗袍上,有一枚徽章,硬币大小,上面的字看不清,但形状他却再熟悉不过。 是他当年给娘画的福利院的徽章! “我只是感觉,你去查清楚。遇到陆家的人,你知道怎么说。”陆璟尧说。 “是!” “另一封信,你替我转交给父亲,若我此次去南京不顺利,进驻东北之事就真的需要他的帮忙。” “是。……可您一个人去南京,我有些不放心。”武阳有些担忧地看着陆璟尧,舟亭本就不在,他此时若离开,那四少身边就一个自己人都没有,南京那样凶险的地方,他着实放心不下。 陆璟尧抬手丢掉烟蒂,火光碰到地上的水,嘶的一声,瞬间熄灭。 他拍了拍武阳的胳膊,轻笑一声,“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再说墨白和书良他们都在呢,赶紧走吧。” “是。”武阳低应一声,戴上黑色的鸭舌帽,转身往巷外跑去。 -- 从杭州到南京,一路都在下雨,车子开的不快,到林家府邸的时候已经快天黑了。 刚开始还坐得住,车开了三四个小时的时候,她就已经完全靠在陆璟尧怀里,这会儿,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被颠懵了,浑身都麻了。 “宛宛,我们到了。”陆璟尧轻声叫她。 她悠悠地从他身上坐起来,看了眼车窗外,高大浓密的梧桐树几乎遮住了天空,一盏盏橘色的路灯在道路两旁延展下去,好似看不到尽头。 细雨微微落着,一幢白色的府邸笼罩在烟雨朦胧之中。 车子直接开进大门,不会儿就到了内宅门口,林书良搂着沈清夏等在那里,她挺着肚子已经很明显了,见他们车子到了,她温柔地摆手。 车一停,清桅也不等人开门,自己打开车门就下去。看到清夏,激动的就要扑过去抱,临到跟前瞅见她圆滚滚的大肚子,又停下来,轻轻地抱着她,“五姐,我好想你啊。”娇柔的声音里竟有些哭音。 沈清夏拥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明明高兴的事,怎么还哭了呢。” “恩,高兴。”她嗡着声音趴在清夏肩上直点头,好一会儿都不肯起来。 陆璟尧跟林书良打声招呼,虚抱了下,见清桅仍赖在沈清夏身上没动,不禁出声提醒,“清桅,五姐还怀着孕,你一直这样她该累了。” “哦。”清桅抬手在暗光里擦了下脸,才松开清夏,看着她甜甜地笑着,“我一时忘记了。” “不碍事,走,我们进屋坐。”沈清夏挽着清桅往屋子走,陆璟尧和林书良有说有笑的跟在后面。 进到屋内,一室明亮,沈清夏见林书良陆璟尧说着话正起劲,就先带着清桅去换换衣裳,梳洗一下。 给她们安排在二楼的最里头一间,安静,说话也方便。 清夏带着清桅进了房,她换衣裳,清夏就站在一旁看着,也不出声。 “五姐,怎么这样看着我?”清桅见她看着自己出神,“莫不是几月不见,不认得我了?” 清夏见她仍是穿着黑色的衣裙,想必最近一段日子也过得不好,在北平陆家的事,老七写信来也提过一些,难过的时候也定不少。以前在沈家时,她虽也是个内敛不怎么说话的,但此时瞧着,却是更多了几分黯沉与落寞。 “你外婆的事,我听说了,你且宽心些,往后还有我们。” 清桅手一顿,挂了一路的笑脸,收了收,抿唇道,“恩。” 她虽没有见过那位三姨太太和老太太,但看清桅的为人处事,也知道对方是极好的人家。清桅与她们的感情,自然不是沈家这一众能比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纷争、权势、内忧外患,多一个人护着,有个家在后面撑着,日子总是要更好过些。 “这段时间南京会多,很多地方上的首脑、权贵都有来,老七也替父亲来了。昨日还带着芊芊来看我,我瞧着他们感情也挺好的,你这两天要是没事,要不我约他们一起来聚聚?” “我听五姐的。”清桅道。 她明白清夏的意思,因着清桅与许雅茜的关系,后面还加一个陶希,在北平时,她就很少见七哥七嫂。在异地他乡,人总是更容易亲近些,五姐大概也是这样的想的。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敲门,“太太,先生请下楼用晚餐。” 第153章 你迟早后悔 一晚上的时间,清桅都安静地听林书良和清夏讲着各种事情或笑话,她一直挂着,不想扫了任何人的兴致。 她如今愿意花真心的交往的人本就没有几个,而清夏正怀着孕,她更是希望这一趟她来能是开开心心的。 席间,林书良去接了个电话,是墨白。知道陆璟尧来了,嚷嚷着就要过来,被林书良一顿好劝,才说明天中山会馆见。 夜晚休息,清桅先去洗澡上了床。陆璟尧洗完出来的时候,清桅已经睡着了,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手拉住被角挡着光。他坐下来看了她一会儿,关了灯,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掖好被子出了房间。 -- 宅子里这会儿大部分人都休息了,走廊里留着几盏暖黄的壁灯。他很快来了林书良的私人休息间,他们以前常在这里厮混,天南海北的聊,如今各自成家,有了事业,又身份特殊,倒是连聊天都难得了。 他推开青绿色的磨砂玻璃门,屋内明灯高悬,林书良正拿着一瓶酒,两人支杯子从里间走出来,见着陆璟尧,两人默契地一笑。 “藏了三年的苏格兰whisky,就等你来呢。”林书良扬了扬手中酒。 “那倒是我来晚了。”陆璟尧玩笑道。 “不晚,能来就行。” “你现在倒是看得开。” “看不开,这日子都得过不是。”林书良说。 陆璟尧无话。 - “外面都在说你哥身体不好了。”林书良换了话题。看着陆璟尧没什么表情,继续说,“到底什么情况了?他那次事情闹的也挺大的。” 是挺大的,如果不是那次大哥遇险,很多事情也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此次来南京的更不会是他。 陆璟尧呷口酒。 “就那样,能吃能睡好着呢,只是……上不了战场了。” 林书良听到这样说,心里悬着石头也落了地,“人没事就好。”顿了顿又说,“查出来了吗?” “查不查,答案都在那里,敢在佩城伤大哥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陆璟尧仰头一口喝尽杯中酒,眸色深沉。 林书良抢过他的杯子,“不要命了,喝这么猛。”说着,又给他倒了半杯,加入冰块,又调侃道,“我听说这次他也来了,我倒想见见他。” 陆璟尧“哼”了一声,这朋友有时候也是挺损的,“你挺闲啊。” “我如今还真是挺闲的,”林书良半靠在沙发上,边喝着酒,边跷着二郎腿,晃来晃去,“我知道你嫉妒我。” 他笑得太过得意,陆璟尧瞧着更是想揍他。 林书良笑出声来说,“你就这么轻易的答应去东北,留你大哥一个人在北平,确定想好了?如果想反悔,这次也还是个机会。” 陆璟尧起身点了支烟,半眯着眼盯着虚空,沉思良久才低声开口,“想好了。” 林书良坐起来举起酒杯碰了碰他手里的杯子,朝他竖起大拇指,“敬你是个爷们!” “老子什么时候不是爷们了!”陆璟尧笑骂着,仰头也跟着喝了口酒。 - “那清桅呢?你也留她在北平?”林书良边给他倒酒边问。 “她还要上学,不会想跟我去的。” “你问过她意见了?” 陆璟尧揉了揉眉心,“没有。” “没问她,你就知道她不想跟你走了?”林书良真是被他惊道了,“四少,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对她什么想法啊?说你对她没所谓,里里外外又见你护的不行,说你对她有心吧,这么大的事情,你连问都不问她一句。” “问不问都是一样,现在这个时候,她都必须以我太太的身份留在北平,不然东北未平,若……” “打住!你后面那些扎心窝子的话可别当着我说了,若是让清夏知道你这么对她小九,我还知情不报,那我好日子真是到头了!”林书良直接打断他的话,一顿猛地输出。 陆璟尧见他那较真的模样,勾了勾唇,“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四少,清桅可跟之前你身边那些千金小姐不一样,喜欢了就哄哄,不喜欢了就扔一边,走了散了没所谓。可我看她如今这么依赖你,满心满眼都是你,但她不言不语的清冷性子,到时候你若真伤了她,我看是再难回头的。” 或许是这一番话让陆璟尧心里多少有些动摇,他收了笑,正色看他一眼,喝干酒后,利落的起身,“我走了,早点休息。” “诶,你这人……”林书良见他头也不回,闷声喊道,“你再斟酌斟酌,不然迟早有你后悔的!” 第二天,原本说好要来的沈世诚和刘芊芊一早打来电话,说刘芊芊突然有些身体不舒服来不了。 -- 清夏便和清桅商量一起过去看看,清桅心里是不想去的,刘芊芊不喜欢她,甚至因着陶希的关系对她态度一般。可是那是七哥,按礼数她来了是该去看看他,也就答应了。 两人用完早餐,便让司机开车带着去沈家在南京府邸。 车刚到大门,就看到一身灰色西服的沈世诚等在内院门口,长身玉立,倒是一点曾经纨绔的影子都没了,十足的商人作派。 车一停,他便跑过来开门,笑着喊道,“五姐,小九。”这一笑倒是唤醒些往日在北平沈府的玩闹模样。 “还跟个孩子一样。”清夏玩笑着伸手握住他的胳膊。 清桅也跟着微微一笑,喊了声“七哥。” 沈世诚扶着清夏往屋里去,清桅本想转车后拿东西,福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小伙子看着她,“九小姐,我来。”语气亲切。 清桅笑了笑,没有推拒,转身跟着去了屋内。 一进门,就看到刘芊芊被丫头挽着立在门口,脸色有些白,是不舒服的样子,“五姐,实在抱歉,我这身子…” “自家姐妹没那么多客气话要讲的,你不舒服赶紧歇着,我和小九也是听老七说了,特意来看看你。” 清桅跟在旁边,礼貌地打招呼,“七嫂。” “小九看着都瘦了,今天想吃什么,让你七哥统统去准备。”刘芊芊热络地拉着清桅入座,又招呼下人们倒茶上点心。 这么热情柔和的刘芊芊倒是让她愣了愣,抬头看一眼沈世诚,他脸上也是一抹柔情的看着刘芊芊,两人之间的气氛与之前大不相同。 “是啊,五姐、小九,你们想吃,我现在就让人去买。”沈世诚说着就要去叫福生。 清夏拉住他,“你且坐下,咱们说会儿,一来就说吃什么,我们又不是饿了来蹭吃的。” “五姐……”沈世诚干笑几声,老实坐着不说话了。 福生把车上拿进来,清夏指着几个礼盒说,“我也不知道七妹是怎么不舒服,就各种补品都拿了些,你让人好好做给她吃,把身子养好。” 清夏此话一出,却见他看了看刘芊芊,刘芊芊虽精神一般,但也是笑着。 清桅瞅着两人有些莫名其妙。 下一秒,就听到沈世诚笑着说,“芊芊有了身孕,今早医生来看才知道。” 第154章 大喜事啊 “真的?”沈清夏有些惊讶的看着沈世诚,又看向刘芊芊。 刘芊芊掩唇有些娇羞的一笑,看神情再真不过了。 “那真是太好了,大喜事啊!父亲母亲知道吗?还有祖母,祖母要是知道肯定得开心坏了。”沈清夏激动的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近半年,因着沈老太太的身体,整个家里气氛都有些低沉,这回家里添新人,定能缓过来气场,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你们来时,我刚给母亲打完电话,这会儿家里都该知道了。”沈世诚解释道。 “恭喜七哥,七嫂。”清桅也笑着祝贺道。 这时,有丫头从厨房端过来一碗参汤,沈世诚见了亲自接过去,然后坐到刘芊芊身边,“我来。” 清夏看这般笑着又殷勤的沈世诚,笑道,“看得出来老七从心里高兴。” “若是儿子,他还会更高兴。”刘芊芊斜了沈世诚一眼。 “我可没有这么说,儿子女儿我都喜欢。”沈世诚笑道。 “这么喜欢那就多生几个,家里又不是养不起。”沈清夏也调侃说。 沈世诚嘿嘿一笑,给刘芊芊喂一口参汤,“我倒是非常乐意……” “你当然乐意,又不你受罪辛苦。”刘芊芊嗔笑着捶了一下沈世诚的胸口。 “好好,我不说话了,你别动气。”沈世诚知道刘芊芊的脾气,只得笑着哄。 清桅坐在一旁淡淡地笑着,听她们说话,闲聊,只是有些感慨,七哥当初为了雅茜那么要死要活的,如今才不过半年,就已与佳人为伴,还有了孩子。 她一时有些摸不清,七哥对雅茜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呢? 人心易变,感情也这么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吗? “小九,想什么呢?”清夏拍拍清桅的手背,笑说,“别光顾着傻笑了,你与璟尧也抓紧要一个,这样明年家里就热闹了。” “是啊,是啊,小九和四少那么漂亮的样貌,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刘芊芊也跟着接话道。 清桅听着,笑了笑,没说话。 小孩?这是她和陆璟尧从没有讨论过的话题,甚至以前,不论何时与家里兄弟姐妹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也不会说到这些…… 清夏和清桅在沈府用过午餐,按计划是要准备回去的,但清夏身子沉,吃了饭就一个劲犯困,清桅担心她的身体,就让沈世诚安排了房间先睡一觉。 这一觉睡的也挺久 ,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醒。 “我这嗜睡的习惯怕是要等生了才会好些。”清夏有些不好意思地调侃道。 “没事,我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清桅扶着清夏往楼下走。 清夏笑,不知想到什么,拍了拍清桅手腕,欣慰一笑,“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 两人刚走下旋转楼梯,就看到正进门的两个高大男子,陆璟尧和林书良。 “姐夫、四哥。”沈世诚率先走过去打招呼。 要说他叫陆璟尧也是叫的奇怪,跟着清桅叫妹夫,他也叫不出口。 “世诚。”林书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我来接你姐,我和璟尧忙完回家发现家里一个人没有,想着是到你这里来了。” “不过才半日的功夫,就盯的这么紧啊。”清夏扶着清桅走下楼梯,笑着说。 “瞧五姐说,姐夫那是担心你。”刘芊芊插话进来。 “还是七妹懂我,世诚,你这个太太会说话,不错。”林书良淡笑着奉承几句,赶紧走过去扶着清夏。 下人们送来茶点,沈世诚请林书良和陆璟尧两人入座。 几个人随意闲聊了几句,林书良就以天晚了,带着大家回了林家宅院。 林书良带着沈清夏坐一辆在前面,陆璟尧和清桅一辆车在后面。 坐在车上时,清桅不知是累了还是懒劲上来,靠在后座,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愣神。 “玩累了?”陆璟尧伸手过来牵着她的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清桅头枕在他肩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摇了摇头。 “那是玩的不开心?” “没有。”其实光坐着聊天了,她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听着,谈不上开心不开心,“七嫂也怀孕了。” 陆璟尧没有说话,好似知道她还有话要说。 “我只是想起雅茜……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宛宛,如果……” 咔嚓!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陆璟尧的话。 他也庆幸此时没有说出那些真相,不然,何止清桅,整个沈家都可能大乱。 “啊!……”前面林书良突然将沈清夏一个打横抱起,惹得她连连尖叫。 “林书良,你想吓死我啊!” “我看你走的辛苦,就想抱着你走嘛。” “那你也要先跟我说一声啊,怪吓人的。” “好好,我错了,我美丽的太太还帅气的儿子,可以原谅我吗?”林书良打趣道。 清夏被他逗的呵呵直笑,“他踢我了,书良,他肯定也被你气到了。” …… 清桅和陆璟尧走在后面,全程看着前面两人打情骂俏,清桅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补陆璟尧牵着的手想抽回来,动不动,陆璟尧没松开,还看着她挑了下眉骨,附在她耳旁,低声说,“宛宛,你想要个小孩吗?” “啊?”清桅愣是一下没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见前面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陆璟尧干脆俯下身,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声,“我们的小孩。” 他声音只剩气声,语气暧昧,含着笑的眼睛是赤裸裸的欲望。 清桅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脸刷的一下就红了,错开他的视线,嘀咕道,“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以为你羡慕五姐她们。” “我没有!”清桅语气飞快,“我还要上学呢。” 她说完自己跑上了楼,留陆璟尧一个人在后面。 他脸上的笑容淡下来,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宛宛,是我羡慕书良他们…… 当天晚上,清桅睡的很早,她最近实在太缺觉了,连陆璟尧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的她都不知道。 早上,五姐的丫鬟来叫她,她才昏沉沉地起来。 “早上好,五姐。”清桅从楼梯上下来,揉着额角。 “早,快过来吃早餐。”沈清夏坐在餐桌前,也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丫鬟们正端上来各式各样的早餐,都是南京有名的。 清桅坐在清夏对面,开始喝粥,神情恹恹。 “怎么样了?不舒服?”清夏问。 清桅摇头,懒声说,“没有,可能刚醒。” “恩。那你快吃,吃完咱们试试衣裳。” “什么衣裳?” “晚上去参加司徒将军府的舞会,璟尧给你备了衣裳,托我给你呢,小懒虫。”清桅宠溺地看着她,放了一个牛肉锅贴在她的餐盘中。 第155章 她还这么放不下? 晚上六点的时候,林书良急急忙忙赶回林宅,亲自接上沈清夏和清桅去往司徒公馆。 清桅一天都没有看见陆璟尧,此时林书良也只说他分不开身回来接她,让她跟着五姐她们一起过去,他在司徒公馆那里等她。 她知道他忙,来南京这几天,他每天都早出晚归,常常看不到人。所以她也没什么意见,很乖巧地跟着清夏她们一起过去。 此时司徒公馆灯火通明,清桅还没下车就看见了站在一处的陆璟尧、墨白和沈世诚夫妇。 见他们车到了跟前,墨白小跑着过来开了车门,朝她恭敬地喊了声,“四嫂,晚上好。” 清桅看着半伸的手,看了眼陆璟尧,得他一点头,她才将葱白的手扶在他的手臂上,微微一笑,“你好。” 清桅对墨白,没有太多印象,只成婚那几天,他去过家里找过陆璟尧几回,只觉得是个阳光活泼的男子。 清桅留心多看了他几眼,一身白色西服笔挺熨帖,温文尔雅地同她讲话,完全是个风度翩翩地贵公子模样,与往日大不相同。只那一双桃花笑眼,着实引人注目。 墨白见清桅只是看着他微笑,饶是平日里没人同女子打交道,这会儿也有不自在了,笑说,“四嫂如此看我,可是忘记我是谁了?” 清桅笑道,“没有,只是你这副模样,倒是第一次见。” “不光你第一次见,我们就是同在一处,也少见呢,墨少这是有情况了啊。”清夏插话过来,看着墨白打趣道。 “三嫂哪里话,这莫不是怪小弟最近去请安少了?”墨白笑道。 “才到门口,就有说不完话,我们赶紧进去吧。”陆璟尧笑着牵过清桅的手放在自己的臂弯里,带着她率先往里走。 清夏挽着林书良也紧随其后,沈世诚带着刘芊芊,跟墨白说着话,也开始往里走。 入门处,司徒公馆的听差候在一边,纷纷替他们收了衣物。 清桅将大衣和披肩递过去,却被陆璟尧一手拦下,给了听差大衣,披肩又回到了清桅的肩上。陆璟尧一边帮她整理一边低声说,“披着吧,你最近身子弱。” 清桅在他的臂弯里低眉浅笑,狡黠目光与他对视,而后凑到他耳旁,不知说了句什么,惹着陆璟尧直接哼笑出声。 “只知道陆司令文武双全,竟不知对太太还这般体贴入微,真是难得啊。”一位略年长的金贵妇人扬声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司徒夫人。”陆璟尧对对方略点点头,指着清桅介绍道,“这是内子,沈清桅。” “司徒夫人好。”清桅大方地同她打招呼,脸上是典雅矜贵的笑容。 司徒夫人上下打量着清桅,眼里是满是欣赏的光彩,之后又跟清夏还是刘芊芊等几位女眷热络的问好。 不一会儿,陆璟尧和林书良几人被司徒将军叫走了,司徒夫人带着清桅、清夏几人去认识在场的其他几个高级将领的夫人。 清桅很明显很感觉到大家对她都格外的注意,她与这些人虽然是初次见面,以前参加这类的应酬也不多,但她知道安分守己,多听少说总不会错。 她们的眼神里有客套、审视与探寻,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贴着‘陆璟尧’三个字的高级物件,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她从头到尾都表现的游刃有余。 清夏因着身子的关系,带了她一会儿,便坐在一旁欣赏。 她拿了杯桔子水,正要坐下,就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有人喊她“清夏。”朝她走过来。 她朝那边看了看,又回头看一眼清桅,她正凝神与司徒夫人几人说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她这边。 她笑了笑,扬起手应道,“王双。” 一头短发的王双一身金色亮钻的长裙,单肩设计,雪白的肌肤亦是泛着晶莹的亮光,整个人珠光宝气,极具魅力。 清夏笑道,“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开始穿裙子了?” “好看吗?”王双在清夏面前提着裙摆转了一圈,笑着问。 “你哪有不好看的时候。”说着,看到他身后跟着的一位男子,身形高大却气质儒雅。“不给介绍一下?” “张逸飞。”王双廖廖说了下那位男子的名字,他好似也并不在意王双的态度,笑着跟清夏点头。 清夏微笑着略点头回礼。 王双从张逸飞手上拿过酒来,让他去找朋友,自己要和清夏说会儿话。张逸飞笑着离开,王双仰头喝一口酒,目光扫一圈,笑了。 清夏看出来,故意笑着说,“你这未婚夫还挺听话。” 王双闻言,斜着眼含笑说道,“玩玩儿嘛,大家都懂得。” 清夏知道她是什么都敢说的性子,跟着她的看过去,就看到人群里正在应酬的陆璟尧,谈笑风生,气度金贵,“你想跟谁玩,爱怎么玩怎么玩,但今天清桅在,她性子软,你收敛些,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王双大笑。 “我还没怎么着呢,你就先警告上了,清夏,你可真是尽心尽力地护犊子,以前护林三哥,如今还这般护沈家小九。”她说着,望向另一边的沈清桅。清桅也正好朝这边看,不过人影重重,似是没看清又很快转了回去。 她笑着问,“呐,你真正该担心的人来了。” “什么该担心的人?”清夏有些不明所以,知道她一贯说话一惊一乍。 王双又斜她一眼,问,“你是在跟我装傻呢吗?” “我同你何须如此,到底什么事?”清夏奇怪。 “现下财政大权谁家握着呢,顾家啊。”王双有些诧异清夏竟完全不知,“顾家与陶家可是亲家,一家人,我听说昨天陶家小姐到了,还跟长官……”王双附在清夏耳边低语道。 清夏闻言一怔,“此话当真?” 王双耸耸肩,抿了一口酒,笑而不语。 “陆璟尧都已经成婚了,她还这么放不下?”清夏皱眉,望着远处笑语晏晏的清桅,心有不忍。 “是她一个人放不了还是他她都放不下,怕是也只有四少自己知道,前段时间他们的事情在北平可闹的动静不小。”王双摇晃着酒杯,笑道,“你们家小九没跟你说?你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回了杭州。” 清夏听了淡声说,“她说她回来祭拜她娘。” 王双听着笑了笑,“还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好妹妹。” 第156章 我对你家不感兴趣 清桅过来的时候,清夏正和王双说话,声音压的极低,清夏看清桅正走过来,看了一眼王双。 王双知她警告的意思,不禁大笑。 清夏向清桅招招手说,“快坐下歇会儿,我见你一直没停。” 清桅拿了杯香槟,看到王双有刹那的愣神,似是没认出她一样。 “沈小姐,好久不见啊。”她举起酒杯碰了碰清桅的 清桅听出她的声音才反应过来,笑着道,“倒是我眼拙,原来是王小姐。” 清桅看王双之前在北平时几次见面都是一身中性打扮,利落潇洒,此时晚礼裙装更显丰腴,也更有女人味了,倒觉得她也没有那么盛气凌人了。 她静静地喝着酒,看着陆璟尧所在的位置,奇怪的是,他好像并不在那里,只有墨白和林书良,她觉得自己定是说太多话,脑子懵了。 “沈小姐,看着瘦了。”王双望着清桅,意味深长地说。瘦了,少女的稚气退了,更清冷沉静的美艳正显露出来……她补充道,“也更美了。” “谢谢王小姐赞誉,你也是。”清桅道。她与王双不熟,但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她看着陆璟尧的眼神,就有着深切隐忍的情意,她理所当然对她多了几分谨慎。 清夏听着两人的交谈,实在有些担忧王双口不择言说出什么话让清桅为难,就想找个什么理由将两人散了。陡然望见正入场的沈清宜和白都,眼睛一亮,将着清桅就要过去。 却听王双问道,“四少下个月就要去东北,到时候沈小姐会一起来吧?” 清夏瞧着清桅的面容,就知道王双这话就戳到痛点上了,她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清桅看着她们,抿了口香槟。 “来的时候可要告诉我一声,让我也尽尽地主之谊,毕竟东北是我家。”王双瞅着镇定自若的清桅,笑说。 “提前谢谢王小姐,不过我对东北是不是你家不感兴趣。”她把杯中的香槟喝光,起身朝走来的清宜两人迎了过去。 王双笑着看清夏,清夏因生她的气,瞪了她一眼。 “小九!”清宜隔了老远叫清桅。 清桅提着裙子小跑过去,一下抱住清宜,“八姐。”笑的像个小孩子。 “哎呦,怎么又瘦了。”清宜抱着她,轻抚她的后背。 两姐妹挽着手往清夏这边走,白都微笑地跟在身后。 “五姐,我好想你啊。”清宜抱了抱清夏。 “想我也没见你来看我。”清夏打趣道,看着后面的白都略一点头。 白都上个月北上去沈家谈和清宜的婚事,两家人商量了大半个月。后来白家作为云贵西南方的代表被邀请此次会议,就又在北平留了半月,然后带着清宜一起过来。 “前阵子忙嘛,这不刚得空就来了。”清宜几姐妹说着话,白都自己去吧台给她端了杯汽水过来。 “婚事都谈妥了?”清夏问。 “恩,都谈的差不多了,日子定在六月初六,图个吉利。”清宜说着,笑的甜蜜,拉着白都坐在自己旁边。 “这日子不错,天气还好,到时候我带着宝宝回北平送你。” “我也送你。不过我会舍不得你的。”清桅说。 几姐妹说着话,白都只安静在一旁待着,时不时跟来攀谈的人聊几句。他本是个玩闹性子,但这次不同家宴,他是代表白家来的,自然也是要端些架子,撑撑气场的。 过了一会儿,林书良和墨白,还有沈世诚夫妇也过来了。一时间此番场景更热闹了,清桅也待的更自在些。 沈世诚护着刘芊芊,几人又说起她怀宝宝的事,惹的白都和清宜几个问题不断。 在一旁的林书良搂着清夏,低声问她累不累,她摇头。瞥见他神情不太对,才凑过去问他,“你们去见谁了?” “顾部长来走个过场,带了几个他那边的人,说了几句。” 清夏接话说,“顾家你又没打过交道,愁眉苦脸又为什么?” “陶希也在。”林书良低声道。 清夏略皱了下眉,“她呀……这个四少,女朋友、红颜知己还真是一茬一茬地出现。” “你太敏感了?”林书良笑着问。 清夏瞪他一眼,“刚王双跟我说,陶希当着众人的面说喜欢陆璟尧,你说说她这什么意思啊?” 林书良看看她,“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她别是瞎说的,她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我倒希望是她胡诌的。”清夏轻声道。转身看着正同清宜她们说话的清桅,一脸单纯无瑕的模样,心里替她捏把汗。 陶希与陆璟尧当初谈恋爱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但当初是陶希自己要走的,也怨不了陆璟尧。虽然从英国回来之后与他们没什么接触,关系也淡了,她原本也是知书达理,知进退懂人情的人,不该是这样死缠烂打的人。 林书良不清楚这其中原委,也不好为兄弟说什么。恰好有朋友招呼他,他便带着清夏一道过去。 清桅见五姐两人被叫走,便继续听着八姐她们说话,只是听着听着就走了神。 陆璟尧一直没有跟她提去东北的事,是不是有其他什么打算或计划?可若他真跟她提了,她也未必会同意跟他去东北,毕竟她还有学业在北平…… 陆璟尧过来时,她就是这样怔怔的正出神,出尘美貌,清婉动人……看到他走过来,才渐渐回过神来。 陆璟尧跟白都、沈世诚打过招呼,清宜笑问他去哪儿了,把清桅一个人晾在这里。 陆璟尧牵起清桅的手,有些凉,往紧的攥了攥,笑道,“司徒将军介绍几位客人,一起聊了聊。” 清桅见他脸上有些红,轻声问他,“喝酒了?” “几杯香槟,不碍事。”陆璟尧道,“我带你去转转?” 清桅见头,站起身,跟着他往外走。 一阵风吹过来,清桅有些冷,挽着陆璟尧的手臂更贴近了些。一股特别香气窜过来,她眼底覆上一抹暗淡。 这香水味她再熟悉不过,是陶希。 她脑海又浮现出晋升宴那晚的一幕幕,松开挽着他的手,退开了一些。 第157章 好久不见 此时,舞会开场,司徒将军带着夫人领了开场舞。之后便不断有人携着舞伴滑进舞池,翩翩起舞,裙裾翻飞。 清桅跟着陆璟尧出了大厅,刚走下台阶,就在外场的一个角落看到了一群正谈笑风生的年轻人——她愣了一下,面前的这些人大部分她都不认识,除了一身嫩绿色旗袍的陶希。 她身后站着一位洋人男子,正是那位詹姆斯先生,他一身白色的燕尾西服,衬的陶希格外的清新靓丽。 她忽然有些不懂,那日想要轻薄于她的不正是这位男子,在那样事情之后还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和谐相处,是处了感情,还是逢场作戏?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太太。”陆璟尧先开口,说着扶了个清桅的手背,“陶小姐和詹姆斯先生你见过的,其他几位都是我高中那时的同学。” 清桅微笑着点头,目光一一扫过去,最后停在陶希身上。 陶希站起身,“沈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陶小姐,好久不见。”清桅笑道。 “倒也不算太久。”陶希淡淡地笑着,伸手指引清桅坐,“沈小姐,请坐。” 清桅没动,陆璟尧拉了拉她,在他坚持的目光下,她还是顺从地坐下了。 “陶小姐的身体好了吗?”清桅视线瞥了眼詹姆斯,笑着问。 “劳烦沈小姐记挂,身体已经没事了。倒是沈小姐要多注意休息,我听说你最近家里事情多。”陶希在她对面的软椅上坐下,笑着说。 清桅不怕这些场面上的应酬,但面对陶希,她却是完全提不起兴致,连假意的寒暄问候,她都觉得心累。 陆璟尧在跟其他同学说着话,听起来是说在北平读高中时的一些趣事,有人不知调侃了句陆璟尧什么,一众人笑的前俯后仰,只陆璟尧端着酒杯淡淡地笑着,脸上是难得的轻松肆意。 陶希听到也笑着插进去话,又是一阵大笑。之后又说起他们各自留洋的经历,现在的近况等等。 清桅看着陆璟尧,忽然觉得他在这样一群非常出色的年轻人中,即使大家都精心装扮,可他仍旧显得那样的卓尔不凡…… “四少奶奶现下在忙什么?”其中有个穿黑色西服的男子突然问。 “我……”清桅没想到话题突然转上她身上,微微一愣,“我现在还在上学。” “上学?”那男子显然很是意外,顿了顿又说,“风流四少名不虚传啊~”那人视线扫赂众人,肩膀又撞了下陆璟尧,低声说了句什么。 陆璟尧闻言,脸上笑着,手肘一下顶上那男子的腹部,那人假装着哀嚎几声,惹得众人纷纷肆虐调笑的目光看着清桅。 清桅虽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那神情,也不过一些风流调侃的话。 她置若罔闻,仍淡淡地笑着。 内场舞曲又换一首,清桅稍稍欠身,说道,“抱歉各位,我先离开一会儿。” 陆璟尧转身看她,扶着她的手臂,“累了?” “还好,我等下回来。”清桅低声回他,然后拢了拢披肩离开了人群。 其实陆璟尧没有看错,她确实有点累了,在五姐她们身边时,她还是放松发呆歇歇,可陆璟尧在,她就完全没有办法松懈下来,总要绷着一根弦,提足了精神才行。 隔壁的小跨院比起刚刚舞会院落的喧嚣热闹,格外的静谧安宁。借着穿树而落的月光,清桅走到一处长沙发上坐下。月光皎洁,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啪哒!”一个响亮的金属声传来,像是打火机的声音。 清桅没想到此处还有别人,抬头四下看了一圈,树影斑驳。好一会儿,她才在对面树下的单人沙发上隐约看到一个人影,一身黑衣几乎完全融在如墨的夜色之中,清白的月光透过树叶打下来,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影子,像是一幅黑白的水墨画。 她看不清他是怎样的姿势,只见他缓缓抬手将指尖的烟递到唇边,红色的火光猛然变得腥红,瞬间点燃一双漆黑的眼眸,凌厉而锋芒,当即吓的她心中一凛。 她不由自主地拽起滑落的披肩,想马上离开,刚要起身,就见有人小跑过来,气喘喘地停在那人身前,“少爷,您让我好找。” 那人并不说话,耷拉着眼皮,只默默地吸烟,一脸与生俱来的桀骜不驯。 “少爷,三小姐正找您呢,让您去见几个人。”小跟班耐心哄着。 “不去。”那人声音一股懒劲儿,怎么劝都不带搭理的。 “咱们大老远的,来都来了,您就去见见吧。”小跟班蹲下来,笑着给那人捶腿,想让他起身。 谁知那人索性躺下了,长腿搭在茶几上,晃悠悠地一副惯坏的纨绔模样。 清桅听到那小跟班‘哎’地低叹一声,嘴里嘟囔句什么就原路跑回去了。 她想着估计是去找那位‘三小姐’了。 淡淡地烟气飘过来,清桅抚摸着手臂,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知道对面那人虽未再说话,却一直盯着,指尖明灭的烟火让她莫名地心头直跳。 她没再停留,起身当即离开了小跨院。 -- 清桅回到外场院子的时候,之前的桌椅旁已不见陆璟尧等人的身影,她找个椅子坐下,心里陆璟尧或许会来寻她。 屋内是正如火如荼的舞会,西洋乐队卖力的演奏着,一曲接一曲,卡德里尔舞、玛祖卡舞……还有华尔兹。 清桅听着曲子,抬眼从窗户间就能看到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翩然起舞,衣香鬓影,仿若梦境。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到人,清桅便起身去寻。刚进门,就被乐队敲得震天响的架子鼓一激灵,旋转灯光、起舞的人群,实在难辨人影。 她寻着之前五姐她们在的地方找去,老远就看见白都正牵着清宜走下舞池。 清宜朝她挥挥手,示意她先去坐,也点头说知道了。 “去哪儿了?这么久才回来。”清夏拉着清桅坐下,递给她一杯香槟。 “出去转了一圈。”清桅接过酒,在清夏身旁坐下,又转头看了看。 “找什么?”清夏问。 “陆璟尧呢。”清桅一边回头,一边自然地答道。 清夏闻言顿了顿,视线看向舞池中央,笑着说,“在那里。” 清夏笑的略不自然,清桅看了眼她,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舞池中央,陆璟尧正和陶希在跳舞,男的高挺俊美,女的漂亮优雅,两人舞姿娴熟又默契十足。随着华尔兹华丽的舞步,陶希那旋转的舞裙像绽放的喇叭花……让众人都为之目不转睛的赞美。 第158章 玩够了? 清桅就那么坐在那里,眼睛看着舞池,间或喝一口酒,神情淡漠又好像只是在欣赏。 自从上次宴会,她以为再看见这样的场景,她能心平气和,能坦然接受。但事实好像并非期望的那样。她不想看着的,但眼睛怎么都挪不开,好像身体不受控制一样。 身旁不时有好奇的眼神望过来,她能感觉到那些打量、戏谑,但她只是靠在沙发,笑的眉眼弯弯,任谁看着都大方得体,妩媚动人。 “他这是什么意思?啊?”清夏看着舞池中央的陆璟尧和陶希,气不打一处来,对着林书良质问道。 林书良看了眼舞池,嘴角扯出一抹笑,“跳舞嘛,逢场作戏而已。” “有他这么逢场作戏的吗?当着自己太太的面跟前女友热舞?他当清桅是什么?!”清夏低压声音,愤怒不已。 “乖乖,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气啊,小心动了胎气。”林书良轻抚着她的背,柔声哄着。很多事清夏不知道,但现在她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替兄弟多说什么。 “我……!”清夏看着清桅心里很是不忍,若不是她身子不便,她真是恨不得冲上把陆璟尧拉下来。 清桅是他太太,更是他沈家的女儿,哪有他这么当着人面遭贱的,太过分了! “不要再喝了,小九。”清夏终于忍不住拦下她,将酒杯从她手中取走。 清桅眼神迷离,愣了愣,看着清夏嫣然一笑,“五姐,我渴。”说着又要伸手去夺酒杯。 清夏知她心里难受,却又不敢再真的给她酒喝,只好给她拿了一杯桔子汽水。 清桅喝着汽水。 有橘色的汽水顺着她红润的嘴角滴下来,她正要伸手擦掉,就见一条白色的手帕突然凭空出现,她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笑得邪魅的黑衣少年站在自己面前。 清桅有些迷离的眼神盯着那张脸看了看,好看,但不认识。 “不用,谢谢。”她抬手推开手帕,白皙的手指蹭掉嘴角的汽水,晕开一片水光,唇色晶莹。 少年黑衣好似知道她会拒绝,也不恼,淡定的收回手帕,开口道,“敝姓王,王瑞林。可否请清桅小姐跳一支舞?” 他的声音?清桅有刹那的熟悉感,是刚刚小跨院黑影里的那位少爷。 她轻声说,“抱歉,我今天有点累。况且……我不太会跳舞。” 清夏见状看过来,拉着她要走。却被王瑞林抢先一步,笑嘻嘻地说,“不过一支舞而已,何必如此拒绝呢。” 清桅清夏不认得王瑞林,可他林书良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号人物。 对陆家做了那样的事,还敢如此坦然地站在清桅面前自报家门,当真是嚣张至极。 “清桅不想跳,王先生又何必强人所难。”林书良拉清夏,挡在她身前,厉声道。 王瑞林轻挑的目光扫一眼林书良,“我王某的事,还劝林参谋不要插手。”他说话仍是笑着的,但眼里的肃杀之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舞池里舞姿翩跹,身影绰绰,热烈的乐曲带着气氛一波接一波的高潮,很少有人注意到这角落里的剑拔弩张。 清桅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此时对峙的情形完全不对,她往前踏出半步,笑说,“那么请王先生不要见怪,我是真的不太会跳舞。” 王瑞林眉开眼笑,看着清桅忙说,“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华尔兹我最手,你只要跟着我的舞步就好。” 清桅点头,手一抬,王瑞林亦展臂握住清桅的手,几乎将她的整个手都握在掌心。 清夏有些担心,看了眼林书良,又看着清桅……但见她镇定自若地随王瑞林走下舞池,身子一转,白色的裙摆旋出一个大大的幅度,宛若圣洁的百合,清丽盈目……清夏以为自己看错了,清桅分明没有半点慌乱,甚至眼里竟有一丝狡黠。 “这王瑞林什么人?看着年纪不大,气焰到是嚣张。”清夏不解地抱怨道。 “东北王家的,陆阅川的腿就是他搞坏的。” 清夏闻言一愣,笑的那样灿烂的一张脸下竟是那么凶狠恶毒的心肠,真是恶魔少年啊…… 她放开林书良的手臂,转身端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舞池里的清桅几人。 王瑞林的手掌握着清桅的后腰,又紧又烫,清桅只觉得有一块烙红的铁块熨在身后,灼热的浑身不自在。她要退开一些距离,王瑞林却根本不放松。 清桅没走两步,便一脚狠狠地踩在王瑞林的脚上,她立刻慌张地跟他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真的不太会跳舞。”说话间,又踩了两脚。 清桅以为他会忍不住发难或直接甩手走人,但都没有,好一会儿,他都只是专心的带着她跳舞,偶尔提醒她‘左’‘右’‘后退’……仿佛真的教她跳舞,极其耐心温柔,与刚才的他判若两人。 清桅仰起脸看他,陡然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眼神幽深而沉寂,旋转之间灯光明明暗暗,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酒醉了,还是那样的眼神太过专注,让她更加晕眩,仿若坠落深渊。 他五官深邃,有少数民族独特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狭长的眼睛始终含笑看着她,声音清冽,“玩够了?” 被人看穿,是清桅意料之中的事,但听到他逗趣般说起,还是瞬间红了脸。 “我真是想请清桅小姐跳一支舞,仅此而已。”他微笑着坦然说道。 只是他的大方磊落倒显得清桅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她抿了抿唇,轻声说,“我…抱歉。” “不用道歉,专心跳舞。” 清桅点点头,不再故意捣乱,好好跟跳。她虽然只学了半年的舞蹈,但他舞步娴熟,带着清桅也越跳越自在,越放的开。 白色的舞裙旋转间宛若渐次开放的花朵,头上的钻饰,亮闪闪地散着耀眼的光芒,璀璨夺目。 其他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她们,不时发出欢呼和赞美。 乐曲来到激昂处,王瑞林抬高左手,右手画了一圈,示意清桅再次旋转一下,“就这样,很好……” 清桅半个圈还没转完,就觉得自己抬高的手被人一拉,她跟着连转两圈,晕眩间定神一看,就发现她面前站着的人已经换成了陆璟尧。 第159章 我不认识他 清桅愕然,刚想顺势转开,已被陆璟尧握住了手,“陆太太,舞技了得啊。” ‘陆太太’三个字被他咬的格外沉重,清桅看到他眼里明显的不悦。 可明明是他先跟陶希跳舞,将她一个人晾在那里下不来台,他现在是先怪起她来了吗? 清桅心里腾的升起一股怨气,正要开口反驳,就听到旁边陶希笑着说,“都说王少爷是山中恶霸,倒是难得见你对谁这般温柔相待呢。” 陶希的说话声不小,这几句有意无意都落进周围人耳朵里,有人不禁朝清桅多看几眼。 王瑞林原本全副心思都在清桅身上,突然被换了人,他有些措手不及。但他是何许人,陶希的冷嘲热讽他全当没听见,不顾众人审视的目光直接甩开陶希的手,大摇大摆出了舞池。 一曲未尽,中途弃舞伴离场,是极不礼貌的事。 他如此玩世不恭的嚣张行为更是惹的不少人纷纷议论,甚至不满地指责起来。 原本一直在与人说话的王双见状,连连陪笑离开,几步追过去,“你这个浑小子又给我惹事!” 王瑞林并不理她,仍迈着长腿往外走。 今天这舞会是何等场合,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闹了事真要就这么走人,得罪陶希是一方面,怎么跟司徒将军交代?! 王双穿着高跟鞋追不上他,眼见他要出了门,心里气极一声高喊,“王瑞林,你给我站住!” 正巧此时一曲结束,屋子里短暂的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向这边看过来。 而王瑞林也果然停下,站在门口,转身看着王双,目光漠然。 王双提着裙子几步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说,“跟陶小姐道歉。” 王瑞林闻言似是听了什么笑话,脸上笑容放大,抬眸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陶希,又很快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开口,“三姐,我赢了。答应我的事莫要食言。” 说完,朝清桅的方向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王双眼见着人已经走远,却又不能发作,笑着跟一旁的司徒将军和司徒夫人说了几句话,便也追了出去。 -- 萨克斯悠扬的声音适时响起,新的乐曲开始,众人又纷纷成双结对的滑进舞池继续翩翩起舞。 清桅本就喝了不少,这一支舞下来,整个人更觉得头重脚轻。两人从舞池往休息区走的时候,陆璟尧抬手想扶她,被她不经意的错开。 她回来后,直接坐在清夏和清宜中间,不和陆璟尧说话,也不看他。 “累了吧,快喝点水。”清夏一手牵着她,一手给她揩额头上的汗,末了又让林书良端过来一杯白水。 清桅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水,放下杯子的时候,发现大家都看着她。 她有片刻错愕,而后反应过来,微微一笑,“我不认识他,今天第一次见。” 她说完见众人没有反应,仍是看着她。虽然她也觉得有些奇怪,王瑞林为何那么做,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她真的不认识他。 于是,她收敛了笑容,补充道,“在今天以前我连这世上有‘王瑞林’这个人都不知道,信不信由你们。” 短暂的沉默,清夏与林书良对视着,清宜也看了看白都,谁都没有说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 “你也不相信我吗?”这话是清桅问陆璟尧的,她仰着脸,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脸上带着某种特定的执拗。 谁都可以不说话,但他陆璟尧不可以。 “我信。”陆璟尧清润低沉的声音传来。 声音不大,几乎淹没在嘈杂的音乐声里,可清桅听到的瞬间眼眶竟泛起隐约的水光来,她咬着唇低下头,不再看他。 身后不知是谁高声叫陆璟尧,他拍了拍林书良,转身跟人走了。 陆璟尧走了,气氛倒是轻松了些,清夏也缓过来,看着清桅委屈难过的样子,抱了抱她,“没人不相信你,只是那人阴晴不定,是个危险人物,你以后若是再见到他,最好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恩。”清桅轻应一声,几不可闻。 “要我说,不过就是跳支舞有什么的,四少他自己不也跟陶希跳的欢,清桅就不能跳了?”清宜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刚刚陆璟尧阴沉的能滴出墨的脸真是吓死人了,可明明他才是那个先起头的人。 清宜这话一出,倒是把众人又吓了一跳。白都赶紧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袖,让她少说几句。 清宜嘴上逞强不过就是有些心疼小九,真做起事来,她还是会以大局为先。 她拉着清桅站起身,“走,小九,我陪你去跳。” 清桅被她雄赳赳气昂昂的阵势逗笑了,跟着她往舞池方向的走。 只是临进场,她打了退堂鼓,去饮品区端了两杯红酒,拉着清宜找了一处露台待着。 两人刚站定,就有人过来叫清宜,清桅只好自己一个人。 露台是半圆型的,黑色的铁质围栏,雕着复杂的花纹,上面绕着一圈一圈的彩光,透着精致漂亮。 楼下的花园草地,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将一样样精美的食物送上来。 她独自站了好久,才将一杯红酒喝了,正准备回去,就看到一个绿衣身影出现在门口,摇曳的身姿,未看清面孔,清桅就知道是陶希。 陶希远远望着她,莞尔一笑道,“沈小姐怎么一个在这里喝闷酒?” “请叫我陆太太或四少奶奶。”清桅红唇轻启道。 她本不是在乎这些的人,但她的印象里,陶希自从见她,就一直喊她‘沈小姐’,即使陆璟尧在她也不曾改口。 她眼见陶希的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略一点头,抬腿就要离开。 “沈小姐怎得一见我就走,是怕我吗?”陶希几步走近,站在她身边,也倚着露台围栏,身姿妖娆。 她一双桃花眼看着清桅——早不是元宵节上那个天真娇俏的少女,一袭白色的蕾丝长裙,被她穿的又纯又欲,极其美艳……纤长白皙的手指捏着高杯酒,光洒下来,晶莹水润,玉一样的。 “你,很像几年前的我……”陶希看着她,喃喃道。 第160章 怒不奉陪 清桅听到陶希这句话,来不及分辨她所言是真是假,心里就像被针刺一般,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陶小姐是想告诉我,璟尧娶我,是因为我长得像他的前女友—你陶希?” 她将‘前女友’三个字说的缓慢,唇边的笑毫不怯懦。 “即使是因为你像另一个人,他才娶你,你也毫不在意吗?”陶希说。 “他因为什么原因娶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的太太是我。”清桅晃了晃,有彩色的光圈印在她眼里,美目流转,“若陶小姐真想知道原因,大可以去问问他本人,不是都从北平追到南京来了吗?” 陶希眯了下眼。 “看来沈小姐并不像传言那般单纯软弱,倒是我小瞧你了。” “我不知道你与璟尧曾经是怎样的情分,又发生了什么,但于我而言,那都是他的过去。他有所爱,有所好,那都是极寻常的,我不会这点肚量没有,究着那些过往不放。”清桅声音不大,但却句句点明,“倒是陶小姐若真的放不下,就该把感情拿出来,开诚布公的跟他说清楚。而不是现在这样,依着陶家做靠山,在公事上处处为难,把他架在火上烤,甚至……枉顾他的前程。” “你胡说!”陶希看着清桅的眼神,比之方才犀利了起来。 露台上轻风拂过,撩起白色的纱帘,遮挡了清桅的半个身子。 她看着陶希变幻不定的脸,突然觉得有些烦,身上也泛起一阵冷意。 “如果陶小姐没有别的事,恕我不奉陪。”清桅说完,转身欲走。 陶希见她一转身,握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嗤笑道,“那么最后我再给沈小姐几句忠告,藏好你的秘密,收好你的狐狸尾巴。若是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你毁的可不止璟尧的前程,更会要了他的性命。” 清桅站定,回头看向陶希,眼神凌厉,“当然。陶小姐,再会。” 她说完,对陶希略一点头,转身离开。 陶希脸色惨白,一下跌靠在露台边沿上,若不是有沙帘挡着,她这一身狼狈定会显露无疑。 从暗淡的露台出来,一室的绚丽光影,乐声雷动,清桅有片刻的恍惚,她抬手遮住眼前的光,半眯着眼睛找刚刚来时的方向。 看到了,在最左边的一个角落里。 她提着裙边,专注地往那边走,小心地穿过一个一个身影。忽然面前出现一人,拦住她的去路,郑重而潇洒地向她鞠躬,“陆太太,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她抬头看看这人,深绿的司令制服,是陆璟尧。 她眯起眼睛,就那么看着他,从容、淡定,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她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陆璟尧问。 “我累了。”她说完,重重垂下头,站的摇摇晃晃。这一晚上,应付王双,应付王瑞林,刚刚又应付了陶希,还喝了好多酒,她头好疼,真的累了。 陆璟尧牵着她的手,将人拉近,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累了就靠着我,跟着我就好。” 清桅仍是摇头不答应。 好一会儿,他抬起手,轻抚她脑后柔软的发丝,“宛宛,我很久没有同你好好跳一支舞了。” “你去找别人跳。”清桅嗔怪地说。 “就一支,好吗?”陆璟尧坚持。 清桅知道,这个小气的男人,之前王瑞林的那一关并没过。她心里无声的叹息一声,败下阵来,任由陆璟尧带入舞池。 不远处的清夏几人看见正跳舞的两人,不禁感叹道,“小九就是心太软,这要是你,我早把你扫地出门了。” 正给她喂水果的林书良手一顿,陪着笑,“是是,这可不兴打比方,我才不会。” “你敢。”清夏咬下一颗葡萄,瞪着他。 “不敢不敢,我的好太太,吃水果吧。”林书良微笑着,又剥一颗葡萄递到她嘴边。 陆璟尧托着清桅的腰,盈盈一握,纤弱的像扶风弱柳。他能感觉到,她是真的有些累了。她此时头抵在他肩上,身子像是一缕纤柔的烟,风一吹就会飘走。 她柔软的手在他的手心,淡淡的红酒香气混着桅子花香萦绕在他的鼻息间,心里一阵麻痒。他收紧臂弯,让她舞动的身子离他更近些。 好一会儿,曲终人散,四周成对的舞者渐渐散开,欢声笑语再次响起,司徒将军和司徒夫人向众人致谢,舞会结束,他们该告辞了。 清桅和陆璟尧一起,跟众人一一道别,这位将军夫人,那位总长太太……她微笑着,笑靥如花,大方得体,是人人称赞的司令太太。 -- 回去的路上,天下起雨来。 清桅靠在座椅上,看着车窗上密密麻麻的雨滴,突然泛起一阵恶心……看上去有些难受,但她闭上眼,强忍着。 他没有出声,果然车子刚一进大门,还未完全停稳,她就不得不推开车门,赶紧下车,陆璟尧也拿着伞跟下来。 清桅疾走几步,停在一棵树前,扶着树干,弯身就吐了起来。她晚上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吐的全是酒。 陆璟尧为她撑着伞,挡住吹来的风,轻拍着她的背。 好一会儿清桅欲直起身,陆璟尧伸手想扶她,被她错身躲开。 她自顾自走进雨中,往大门处去。 陆璟尧撑着伞定在原地,拧着眉看她。 “站住。”他说。 站住?他凭什么命令她?她又不是他的兵。 陆璟尧几步追上,拉住她的手臂。 她抬头看他,“还有事吗?陆大司令。” 她全身湿着,脸上满是水,深红的眼里盈满水光,眸光孱弱,他心里一疼,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质问的话忘了怎么开口。 “我真的累了,陆璟尧,请让我休息。”清桅说着欲走,动了动手臂却没有挣脱。 陆璟尧望着她发怔,不出声。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做错了什么?”清桅抚着额头,强撑精神想了想,“还是你想质问我些什么?” 陆璟尧拧紧的眉突然动了动,幅度极小,但还是被清桅捕捉到了。 她突然笑起来,连眼睛都笑弯了,“我不过同她说了几句话,你就受不了啊。” 第161章 别碰我 “她跟你说了什么?”陆璟尧问。 “你想知道啊?呵呵……”清桅仍笑着,眼里有晶莹的泪花,“可我偏不告诉你。” 陆璟尧不说话。 清桅抹开脸上的水,摇了摇手,往屋内走去。好一会儿,她叹息一声,低声道,“这么难过的日子,怎么能我一个人受着呢,你一起,她也一起,大家都受着才好过些……” “都想进陆家的门,做陆太太,都以为是什么香饽饽,实际……苦着呢,苦死了……” 清桅一边走,嘴里一边嘀咕,模糊不清又带些恼怒。 临到台阶前,她穿着高跟鞋,连踩了两次,都没站稳,差点摔了。 陆璟尧赶紧握住她的手腕,想扶她上台阶,被她用力的甩开,“别碰我,嫌脏。” “沈清桅!”陆璟尧脸阴沉下来。 陆璟尧声音之大,惊动了屋内的人。清夏和林书良紧跑出来,“清桅!”清夏撑着伞向这边走来。 清桅回头看到清夏,笑了笑,“五姐。” 清夏见她有些醉,又淋了雨,想扶她快些进屋,陆璟尧说,“你们先进去。” 他话虽平常,但神情却是吓人,林书良见状搂着清夏进了屋内,并散了下人们,只留他们两人。 等所有人都走了,清桅转身抬头看着他,低笑两声,“你想说什么?说吧。” 陆璟尧沉默着,漆黑的眼眸看着她,似是想看透些什么,但眼前却雾蒙蒙的。 好一会儿,淅淅沥沥的雨势渐渐大起来。 清桅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你不说啊,那我来说……定婚前有个漂亮张扬的洋人凯瑟琳,定婚后有个险些要了我性命的六姐沈清欢,后来又冒出个时不时阴阳怪气的王双,现在,还有一个留洋回来的前女友陶希……陆璟尧,你身边怎么总是那么多人啊……” 她说着,抹开脸上的湿发,粘着脸太难受了,“但她们其实都不算什么,我沈清桅心胸宽广,都容得下……只一件事,我真的受不了,想求你。” “什么事?”陆璟尧问。 清桅想了想,拖着湿重的长裙,跌跌撞撞的走到他面前,纤细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襟说,“以后,不管跟谁,你们那些是搂是抱,是爱是恨……能不能不要舞到我面前,能不能不要一次次当着众人的面羞辱我……我是个人,我也有尊严,要体面,陆璟尧,可以吗?” 她的眼角一片深红,晶莹的泪水溢出,她顾不得擦拭,就松开手,后退半步,看着他沉声道,“只此一件,其他的……即使你们背着我睡在一起我也不管。” 砰地一声巨响,清桅话未说完,就被陆璟尧猛地一下推的撞在大门上,他将她重重地压在门上,声音阴沉,“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沈清桅?” 他在她眼里就是这么不三不四、没有廉耻之人吗? 她怎么敢这么想他,竟说出如此不堪入耳的话! 是啊,清桅也想知道她到底哪里来的勇气,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学识、她的修养,在遇到陆璟尧的那一刻就全都碎了,根本不是正常的她。 她紧着唇,压抑着呼吸,不知是后背的痛还是心里的疼,泪水再次涌出,颤抖着声音道,“是。也不全是……” 这样失态的她,他从未见过,看见她痛的紧拧着眉,眼里流出落寞与哀伤。 他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一时冲动,明知她醉了,还计较什么呢,他深吸口气,低声道,“还有什么?” “还有……”她甩了甩头,有些喘不过气,“……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你倒是想了不少。”他说。 “过日子嘛”清桅笑了笑,“总要想法子让自己多高兴些……你说对吧?” 她一身酒气和水汽,可能正发烧,浑身异常的发起热来,脸也被蒸的红扑扑的。他退开些距离,抬手想摸摸她的额头,被她直接推开,“我没事……你也别生气,我不是故意招你,我也不想这样,只是……这些话不说,我难受……” “难受就先别说了,我扶你上楼休息。”陆璟尧说着要去扶她,又被她躲开,“我……我自己可以……” 她醉着,还被烧糊涂了,自己扶着门框站直了身子,深吸了口气,摇晃着往屋内走。 屋内大亮,她觉得恍眼,又拿手挡着,只是顾着眼前,又忘记脚下,高跟鞋勾到地毯,差点摔了。 好不容易扶着沙发站住了,一只高跟鞋又掉了,穿了好几次都穿不上,她索性将另一只也脱了,光着脚往楼上去。 陆璟尧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伸手护着她。 走过大厅的地毯,眼见她光着脚要踏上冰凉的大理石楼梯时,陆璟尧终是没忍住,几步上前,一弯腰将人直接打横抱起,快步上楼。 一路上,他做好了被打骂闹脾气的准备,可清桅却除了最开始的惊吓之外,都安静的窝在他胸前,一点挣扎都没有。 直到他将她抱到床上才发觉,她俨然已经晕过去了。 他赶紧给清桅换掉湿衣服,又拿热毛巾给她擦洗干净,然后下楼让林书良叫来家庭医生。 医生来的很快,给清桅打针喂药,折腾完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你就在这儿吧,我去送医生。”林书良说。 “好。”陆璟尧送林书良等人到门口,见人走远才关门。 房间里清桅安静的睡着,脸上坨红,烧还没退。 他坐在床边就那么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离开去洗澡换衣。 泡完热水澡,换上干净的睡衣,一晚上折腾,他也终于有些困倦。他小心地掀开被子,靠在床头,却也不敢就此睡下。 两个小时后,他再次摸了摸清桅的额头,温度降下去了,烧大概是退了。 他心里的安定下来,准备下楼煮杯茶提提神,还有工作要处理。 他独自下到林书良那个私人茶室,正烧水时,房门被从外推开。 “大半夜的,你做什么呢?”林书良手插兜靠在门上,一派看戏的表情。 陆璟尧哼笑一声,“喝点林参谋的好茶。” 第162章 出事了 “清桅怎么样了?”林书良问。 “烧应该是退了,正睡着。”陆璟尧站在陈列柜前,有点纠结,“喝哪个?” 林书良走进来,抬手指了指最右边,“明前龙井吧,昨天刚送来的。正好,你也去去火,这几天不少头疼吧。” 陆璟尧笑笑不说话。拿下一个银质铁盒,打开盖子,取出一些茶叶放入茶盅,又倒入滚烫的热水。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很是赏心悦目。 “你这么惯着她,只怕以后更不好收场。”林书良在沙发上坐下,长腿一伸,大咧咧看着对面的陆璟尧。 “闹闹脾气而已,我受得住。”陆璟尧语气轻松,端了一杯清透的热茶递给林书良,嘴角带笑。 林书良瞅他那样,眯了眯眼,“诶,我怎么瞧着,她这脾气闹的,你还挺享受?” 陆璟尧自顾自喝了口茶,也在林书良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享受谈不上,但她愿意冲我发泄出来,不憋在心里,我是高兴的。” “你是高兴了,可她难受着呢,那会儿在雨里,我瞧着人都心灰意冷,绝望了。你干嘛不跟她说清楚。”林书良看了一晚上,他一个外人也是真的有点心疼清桅。 一阵沉默袭来,雨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比时间更能乱人心。 直到一杯茶喝完,陆璟尧才缓缓开口,“有些事,如果只要说清楚,就可以解决,不用为难,不会难过。我何尝不想动动嘴就好了。可你知道,自从他们把陶希从英国叫回来,这件事就已经没那么简单。” “所以他们一直不给你钱是因为陶希?”林书良问。 “陶希只是条件之一,卡军费也只是一个开始。”陆璟尧靠在沙发上,仰脸看着天花板,眸色深沉。 “一个正常的驻军军费拨款就这么费劲,他们也太小气了。”林书良想到这段日子他为了这件事忙碌奔波,心里很是替他不值。 “不是小气,也不是没钱。他们只是不想给,或者说……是不敢给。”陆璟尧仰头靠在沙发上,手握成拳,捶了捶额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们要的从来都是唯命是从,会听话的下属,以前大哥忠诚稳重,他们自然不担心。而我……这么一个看着就‘不太听话’的军官,即将放野千里,他们手里若没有根线牵着、控制着,怎么敢既给将士良驹,又给金银钱权?” “所以他们一方面让你大哥继续担任总参谋,驻守北平,却又放了一只狼盯着他。” “不,是盯着我。”陆璟尧说。 何止是狼,就连大哥也是掣肘他的棋子之一。 所以宛宛决不可以入局…… 林书良听到这里,顿时觉得陆璟尧此时处境竟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不禁为这好兄弟担忧起来,“你既然看的这般清楚,那当初干嘛答应,接这烫手山芋。” 陆璟尧闻言笑了,看着装饰奢华的茶室,看着一身金贵西服的林书良,时光真的走了好些年,“书良,好日子过久了,你好似忘了我们当初为什么进军校?” 林书良心里一动,目光闪躲。 “一寸山河一寸血,化青骨,逐太平。” 他没忘,却也不敢像陆璟尧这样将自己陷入如此危险的世局之中。 好一会儿,林书良没再说话,等陆璟尧起身准备离开,他才不得不又问,“璟尧,那你真的会娶陶希吗?” 会吗?将自己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人,会在乎所谓的爱情吗? 陆璟尧脚步一顿,并未说话,正要开门走时,电话突然响了,一阵刺耳的铃声惊破夜色。 林书良走过去接电话,“喂。” 电话那头传来说话声,说的很快,听起来情况很紧急。 “什么时候的事?” …… “好,我知道了。” …… 林书良挂了电话走过来,跟陆璟尧说,“陶希出事了。” 陆璟尧一惊,抬眸看向他。 “刚刚离开司徒公馆的路上,雨天路滑,司机可能开的太快,在梧桐桥路口翻了车……人已经送去201军总。”林书良把电话里的情况跟他大体说了遍。 “我去看看。”陆璟尧说。 他拿起外套,疾步往外走,刚一打开门,人顿时定住了。 林书良见他突然不走了,有些奇怪,跟过去看,一眼就看到不知站在门外的沈清夏,神情凝重,“清夏。” 他不知道她到底听到了什么,但一眼他就看出,她情绪不好,在生气的边缘。 他赶紧走过去,小心扶着她,笑着问,“你怎么来了?这么晚,是不是渴了,还……” “你要去哪儿?”清桅冷声打断林书良,清冷的眸子盯着陆璟尧。 这话是问陆璟尧的。 林书良的笑容僵在脸上,清夏一向是个好脾气的人,鲜少对人声色严厉,而且这个人还是陆璟尧,这是几乎没有过的事。 他看了看清夏,又看了看陆璟尧。 陆璟尧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的回答,“去医院,看陶希。” “你以什么身份去看她?是余情未了的旧爱,还是旧情复燃的新欢?”清夏语气严厉,林书良轻拉了拉她的手臂被她怼开,“清桅是性子软,好说话,生气了随意哄哄也就好了,可你不能这么欺负她啊,今晚那一遭还不够吗?要是我的话,我都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可她呢?她还跟着你四处陪笑,陪跳,尽力做一个大方得体的陆太太!” “五姐……” 清夏实在气愤,没等他开口,又继续说道,“陆璟尧,我以前只知你风流成性,却不想你竟这般冷酷无情。自己的太太在楼上发着高烧,你却要半夜去探望你的旧情人。” “五姐,此事容我稍后跟你解释。”陆璟尧说着,不等沈清夏再说什么,就先跑着离开了。 清夏见他如此无礼,气的就要跟过去,被林书良一把拉住,柔声哄道“清夏,林太太,请你冷静好吗?你是怀着宝宝的妈妈,冷静下来,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我……哎!”清夏深叹一声,心里仍是愤懑不已。 “我知道你替清桅委屈,那我们先去看看清桅好不好?”林书良道。 “恩。”清夏点头,叫来丫鬟半夏,一起去楼上看清桅。 两人看完清桅,确认她没事才下楼。 两人回到自己的房间,林书良见她情绪好了一些,才再次开口,“璟尧这次的事情确实比较难办,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第163章 陪了她一夜? 雨噼哩啪啦的下了整整一夜,整个城市都被淹没在浓重的雨雾里,一片朦胧。 快天亮时分,雨势才渐渐变小,细小的雨珠落在翠绿的梧桐叶上,晶莹透亮,像璀璨夺目的水钻。 南方本就潮湿,下过雨之后,更是变得有些湿冷。 清桅就是被这湿冷冻醒的,她睁开眼睛,灰白的一点亮光,让她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床边,空的,凉的。 她轻声喊道,“铃兰,我渴。” 房间里一片寂静,她又从被子里伸出手,手背一阵疼痛,这才意识到她生病了,但这里没有铃兰,也没有其他人。 她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让烧的混沌的脑子彻底清醒过来。 身子很重,还很粘腻,她起床收拾衣物去洗澡。或许是浴室的声音比较大,她刚从盥洗室出来,就听到有人敲门。 “九小姐,您醒了。”半夏端着一杯温水进来,“这是我家小姐让我端上来的,说您刚退烧,醒来一定会口渴。” “谢谢。”清桅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果然舒服很多。 “九小姐是想在房间用早餐还是到餐厅?”半夏问。 “五姐她们呢?” “小姐她们正在楼下用早餐。” “那我一会儿下去吃。” “好的。” 等半夏走了,清桅给自己梳好头发,又化了简单的妆,让自己看起来气色好一些,才穿了外衣下楼。 餐厅里,丫鬟下人们正准备早餐,一样样摆放整齐。 林书良拉开椅子扶着清夏坐下,自己则坐在旁边。 餐厅的位置正对着楼梯,清桅下来的时候就听到两人隐约的说话声,等她一下来就正好看到清夏和林书良聚在一起看什么,见她出现就马上收了起来。 “五姐早,姐夫早。” “清桅早啊。”林书良笑着说。 “你们刚在看什么?”清桅边走边问。 “没什么,每天的都市报。”林书良说着,还指了指报纸,佯装不在意的翻过去压在椅子上。 清桅没有像他们期待的那样当作视而不见,而是绕过半夏拉开的椅子,直接走到了林书良那边,拿起报纸,“我看看。” 清夏立时脸色一变,正要开口说什么,被林书良拉下衣袖制止了。 清桅拿起报纸,翻到他盖住的那一面,头条新闻几个字瞬间放大在眼前【陶希小姐遇险住院,陆司令深夜探望,疑似旧情复燃。】 下面还配有一张医院门口陆璟尧雨中下车的黑白照片,雨幕之下,身影高大,神情紧张。 清桅眸中失落一闪而过,倏地扬起清泠的笑来,“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小九,你别……四少他……”清夏见她强颜欢笑的样子,更是心疼,一时之间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我没事,五姐。他一向比较忙,我知道。吃早餐吧,我都饿了。”清桅笑着,走到半夏那边坐下。 “好好,吃早餐,还烧不烧?”清夏探着身子问。 清桅摇了摇头,乖巧地答道,“不烧了,已经好了。” “头呢?头还疼吗?”清夏问,也不等清桅回答就递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过来,“昨晚喝了那么酒,怎么也伤身。先把这碗酸汤喝了,解解酒。” 清桅接过来一看,顿时就蹙了眉。 “看什么?嫌难喝就别乱喝酒啊。”清夏笑着逗她。 “呵呵…我喝就是了。” 趁着清桅喝汤的功夫,清夏又开始说,“我还让人熬了姜汤,今天都喝一点,喝了酒还撒酒疯淋雨,真是身子都不顾了,小醉鬼。”清夏怕她没见到陆璟尧,心里又多想,有意活跃气氛,说话也俏皮。 清桅跟着呵呵笑了几声,垂下眼帘专注吃早餐。 几个人吃完早餐,林书良出门办事,清桅和清夏在客厅里聊天。不一会儿,有人送新鲜的鲜花过来,是新开的桅子花,叶子还停着露水,水灵灵的,漂亮极了。 清夏喜欢花,在北平的院里就种满了玫瑰,到了南京之后,身子不方便,就日常订一些鲜花放在家里,看着也舒心。今早花店打电话来的时候,她就特意叮嘱让送几盘桅子花过来,清桅喜欢。 果然花到了之后,清桅也找到了忙碌的事,忙完院子里的,又剪了几枝放在花瓶里,带去装点楼上的房间。 她身体刚好,又忙一上午,吃完午饭后,整个人完全累倒了,刚碰到床就睡着了。 陆璟尧从外面回到林公馆的时候,清桅仍睡着。 他推开房门,一室的桅子花香扑面而来,窗台上放着一束盛放的桅子花,美是美矣,只是远远看着有些孤单。 他在医院待了一天一夜,怕洗澡吵醒清桅,就又退出卧房,去了隔壁的客房洗澡。 清桅是被他窸窸窣窣的找衣换衣声吵醒的,声音其实不大,只是她头晕晕的,睡的不安稳。 她一睁眼,就看到他取下一件白色衬衣,正往身上穿,扣纽扣的手指灵巧而快速,扣完一转身就直直撞进清桅惺忪的眼里,平静而缱绻。 “吵醒你了?”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她留意到他左肩处有一处伤疤,颜色明显较其他几处伤颜色要浅。陆璟尧注意到她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说,“上次救大哥弄的,早就好了。” “嗯。”她应着。 他刚洗完澡,身上有淡淡的皂香,整个人清清爽爽的,完全看不出整宿未睡。反而是她,明明睡了一晚加一下午,却还是没什么精神。 “还烧吗?”陆璟尧问。伸手想去摸她的额头,被清桅一下拉住,“不烧了。” 陆璟尧脸色暗了暗,却压着没有说话。 “她怎么样了?”清桅问,清泠泠的目光盯着他。 “抢救的及时,人已经醒了,现在还在医院。”陆璟尧倒也没有隐瞒。 “你陪了她一夜?”清桅问。 陆璟尧没有说话。 “今天还要去吗?” “宛宛……”他出声打断,没有让她继续问下去。“事情已经办完了,等你身体好一点,我们后天就可以回北平。” “好。”清桅微微一笑,忍了许久的眼泪终是滚落下来,她急忙抬手挡在眼前。 她跟自己说好的,绝不再因为陶希的事情在他面前掉眼泪。 可还是没忍住,怎么就那么忍不住要问,要哭呢。 她死死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陆璟尧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俯身将清桅紧紧抱在怀里。 “陆璟尧,昨天忘记的话我想起来了……” “你说。” “如果你一定要娶她的话……”清桅断断续续哽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第164章 还不肯改口? “怎么样?”陆璟尧开口问,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清桅压抑住哭泣,平缓过呼吸,低声说,“真到那一天,我不会为难你的。” 如果注定你不能是我一个人的,那我宁愿不要。 “你还真是会替我着想。”陆璟尧说。 清桅点头,“嗯。你有你要实现的理想,我也自己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陆璟尧问道。 清桅想了想,说“读书啊,完成学业,有机会的话再去留洋学医。” “还有呢?”陆璟尧将头埋进她细滑的颈间,那里的桅子花香实在让人着迷。 “还有……我从很多人那里知道你马上要带军去东北,大哥、舟亭、清夏、甚至王双……”她鼻子一酸,又有些想哭,顿了顿才继续说,“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是怎样的,但我决定留在北平。我打听过了,东北现在还没有很好的医学院,在和诚我可以一边上课,一边去医院实习。” 清桅说完,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陆璟尧。只颈间不断传来他有节奏的热息,她轻声叫他,仍没有反应。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趴在她身上睡着了。 -- 陆璟尧这一觉睡的并不久,因为很快就到了晚饭时间。 半夏来敲门,叫他们下楼吃晚饭,陆璟尧便起床带着清桅下楼。 餐厅里,林书良和清夏正说着话,不时传来清夏爽朗的笑声,一室温馨。 “清桅、璟尧,快来坐,我听书良说,你们事情办的差不多,后天就要回去。”清夏扶着肚子过来牵清桅。 “四少,你的事情是办的差不多了吧?别说我瞎传圣旨啊。”林书良也过来迎陆璟尧,故意大声问他。 陆璟尧笑了笑,“嗯,事情是差不多办妥了。” “看来昨晚这一夜没白熬啊!”林书良打趣道,拍了拍他的肩。 陆璟尧瞅他一眼,意思是没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书良便也笑着找他聊了些别的。 “你们后天就要走了吗?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玩两天再回去?”吃着饭,清夏问道。 她怀着孕,日常林书良要去办差,就她自己在家,这阵子有清桅陪着说话聊天,她还是有些舍不得。 “我们这趟出来也二十多天了,我要再不回去上课,怕是学校要给我开除了。”清桅笑道。 “要我说,你随便学学就行,反正以后你要帮着操持陆家,也未必真有时间去当医生,自己也轻松些。”林书良道。 “那怎么行,现在的女子可跟以前不同,我们要追求自己喜欢的事,不是谁都愿意给你当管家婆的。”清夏反驳道,自己在国内读完高中又留过洋,最是不喜欢这一套女子偏见。 “明明可以在家享福,干嘛给自己弄这么累呢。”林书良见清夏面色严肃,夹了块她喜欢的清蒸鱼给她。 “这不是累不累的问题,是价值。女子也有追求自己的人生理想,实现胸中抱负的权利。我生完宝宝之后,也是要去做自己的事。” “去做什么?” “保密。”清夏笑笑,看回清桅,“小九,你好好学,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五姐支持你。” “谢谢五姐,我会的。”清桅笑笑。 陆璟尧一直在旁边听着,没有说话,时不时给清桅夹菜、盛汤,漠不关心的样子。 他从一开始就是希望清桅好好完成学业的,不管是作为沈小姐还是他陆璟尧的太太,亦或其他不认识的新时代女性。 女子的学识、思想进步,整个社会、国家才能是真正的进步起来。 “哦,五姐,这附近有什么集市或卖场吗?明天我想去买些东西带回去她们。”清桅问。 “你想买什么,我让人买来就是,何苦自己跑一趟。” “没事,我出来的匆忙,家里几个丫头估计都吓坏了,买点小东西回去哄哄。”清桅说着笑了笑,又看向陆璟尧。 却不想陆璟尧也正看着她,“我陪你去?” “你有时间吗?” “有。”说完还支着头,歪头看着她笑,一副你看,我很闲,很有空的样子。 “既然璟尧陪你,那你们去逛逛也可以的,明天我让人领你们去。”清夏笑着说。 几个人有说有聊,晚饭吃的慢,吃完又坐在一起喝茶说话,就好像完全忘记了时间,大家都默契的感觉到,此次分别之后再见不知何年何月,总想把话尽了,把情诉满了。 -- 晚上十点,清夏实在熬不住,要去睡觉,清桅便也跟离开。 她知道陆璟尧跟林书良还有公事要聊,也没问他,就自己回了房间洗澡睡觉。 睡梦中,似乎有人过来搂了紧她,一片灼热,她觉得有些热,动不动没挣扎开。耳后和脖颈一阵绵密的热息,扫过之处,泛起酥麻的痒意。 清桅被他闹的不悦,缩着身子躲他,轻声呢喃道,“唔……痒。” 陆璟尧没未理她,趁她开口说话之际,掰过她的身子,略一低头,吻在她额上,继而是眉心……清桅微皱的眉心被抚平,片刻舒展……然后是鼻尖、嘴唇……他托着她的后脑勺,这一吻怎么也躲不开。 她终是被这胡搅蛮缠的窒息感弄醒了,有些恼,“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随即不等清桅再开口,浓烈的葡萄酒香味便再次掠夺了她的呼吸。 他吻得霸道,几乎不允许她有点自己的呼吸……她已经人事,自是知道这样的亲吻意味着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推拒着喊他的名字,“陆璟尧……” “还不肯改口吗?” 唇上传来一阵疼痛,疼得她急吸一口气,慌忙改口,“璟尧……” 颈间的嫩肉又被咬了一口,更疼了,她忍着疼哽咽地声音又低唤一声,“恂初……” “宛宛……” 他似是满意,又似是不满,灼热的呼吸烧着她,滚烫的身子箍着她……她断断续续的呼吸,眼泪涌出来,模糊了眼睛。原本就看不清的身影,更加模糊起来,只身体的绵密的痛楚变得清晰……她的手不知何时被松开了。 后来终于宽松了松,被融融的暖意拥着,她才沉沉地睡去。 第165章 我要买药 清桅一觉就睡到天大亮,若不是雨点密集地打在玻璃窗上,她还醒不了。 略一翻身,她发现陆璟尧已经起了,床上还放着他的外套,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也有人压低声音在说话。她听着是陆璟尧在和林书良说事情。 没再耽搁,她赶紧起床洗漱。 她从盥洗室出来的时候,正陆璟尧进来,两人四目相对,她先移开,转身去换衣裳。 “刚刚医院那边打来电话,有点事我需要去一趟。”陆璟尧一边说,一边起到床边拿外套。 “那你还去买东西吗?”清桅问,背着对他在衣柜里找衣服,没有回头。 “去,你在家等我。很快。”陆璟尧说。 清桅取衣服的手停了停,没应声,低着头,取出一套白色的洋装,很时髦的样式,她很少穿。 陆璟尧穿好西服外套,见她没说话,只当是默认了,便疾步往外走。 等他快走到门边时,突然听到她说,“我和你一起去医院吧。” 她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陆璟尧转身看向她,她已经换好衣服,很漂亮温柔的一身。 “我不进去,就在外面等你,你不是说很快。这样我们也能节省一点时间。”清桅抬头看她,一本正经替他考虑的样子。 “好。”陆璟尧没有犹豫,很快答应。 车子到达医院,陆璟尧自己下车,正要关车门时,似是想起什么,又打开车门,看着清桅,“你在这儿等等我,若是嫌闷,就让半夏陪你四处走走。” “好,你去吧。”清桅笑着说。 陆璟尧身型高大,气质优越,走在人群中总是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他。清桅降下车窗,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医院,背影挺阔,无不让人心动。 她在车上坐了一会儿,原本阴沉的天突然放晴,温暖的阳光照在医院门口的草地,清新盎然。 待的有些无聊,听半夏四周风景不错,她便决定下去走走。 风和日丽,清风徐徐,高大的梧桐树被风的沙沙作响,风景美是美的,只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有点大,走了一段,她忍不住掩了掩鼻子。半夏见状,便带着她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晒太阳。 坐了一会儿,被太阳晒的暖暖的,不知是心中所想还是被晒的恍惚。她抬眸看向医院时,在三楼的一个窗户,一眼瞥见了陆璟尧的身影,他正和人说话,脸上带着笑,温柔恬淡。 她顿时心里一酸。 “半夏,你帮我去车上拿下外套吧,我感觉有些冷。”清桅说。 “好。”半夏应道。 待半夏离开,清桅也离开了长椅,她一个人往医院走去。 医院大厅里人很多,她熟悉的一眼看到左边白色柜台的的服务人员,淡定的走过去,“您好,我想问下药房在哪里?” “一楼走廊走到头左转之后就能看到。”服务台的小姑娘耐心地为她指了指方向。 “谢谢。”清桅笑道。 她寻着小姑娘指的方向很快找到药房,只是人比较多,需要排队。她选择一个队伍,安静地排在队尾。 “诶,你看这两天的新闻了吗?”前面两个女人说话响起。 “你是要说陆司令和旧情人那个吧。”另一个妇人接话道。 听到‘陆司令’三个字,原来神情廖廖的清桅,被拽住了神经。 她抬眸看向面前的两个女子,年轻的富家妇人模样,卷发旗袍,红唇魅眼。 她抬手把帽沿拉低了些,就听到那两个人在继续说。 “哎,是的呀,是的呀,听说这陆司令已经结婚了,太太也南京啊。”一个女人说。 “真的呀?太太在,他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就跑来看旧情人,看来这旧情人也挺厉害呀。”另一位接话道。 “可不呢,听到是之前的女朋友呐,有感情的。” “哎呦,那陆太太惨了哟,这旧情难忘,死灰复燃的,可有的折腾呢。” “那有什么的呀,她先进门,她是大,这位就是进了门,也得给她端茶递水呢。” “话是这样讲没错啦。光有地位,没有感情,现在的年轻小夫妻受不了的。她们现在思想跟以前不一样的,都谈新时代的自由恋爱,接受不了三妻四妾。” “这哪是她接受不接受的问题啊,我瞧着那陆司令,模样俊的呢,指不定多风流呢,” “你瞧人真人的了?”那女人眸子一亮,放起光来。 “瞧见了,刚刚进来的时候,好高大好俊的呢,说是来看楼上那位的。” “奥哟,看来他还真是挺爱这位的,这陆太太以后有的受了。”清桅听到这里,一句一句,心里已经疼的麻木,倒是有些无奈的想笑。 这就是陶希想要的效果吗? 不只要陆璟尧,还要世人皆知,她才是被爱的那个。 “哎呀,到你了,到你了。”那女人提醒仍要继续说话那人。 “好的呀,那个,医生呀,我要一点……” 那两个人临走的时候仍然还要聊,她听不清她们要说什么,也不想听。 “你好,是哪里不舒服?”清桅站在窗口被医生一句话拉回神。 她怔了片刻,“我要买药。” “什么药?”医生问。 清桅从手提袋里拿出纸笔,快速的写了一个药dy''s friend,递给医生。 医生接过纸条,神情一顿,看向清桅。宽大的帽沿遮了她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白皙的下颌,她似乎有些紧张,始终没有抬头。 “确定要这个药?”医生问,仿佛想确认些什么。 “是。”清桅答。 “稍等。”医生说完,转身去取药。将药拿递给她的时候,还叮嘱她,“小姑娘,这药不要多吃,对身体不好。” 清桅没有回答,放下钱直接转身走了。 她当然知道,不能多吃,避孕药怎么敢多吃。 从药房出来,准备原路返回去外面的长椅上等半夏,她担心时间久了,半夏没找到她,会惊动陆璟尧。 医生护士在走廊上穿梭着,脚步匆匆忙忙的。她帽沿拉的有些低,出里她仍半低着头,险些撞上人。 “对不住。”她急忙道。 “没关系。”那人轻声说,说完头也没抬就径直走了过去。 但她的声音却让清桅站住了。 她呆了似的,看着那个离开的背影…… 第166章 是她? 标准的京城口音,瘦高的身型,齐耳短发……她扶着胸口,猛地转身,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女子,上了楼梯,越走越远。 “雅茜……许雅茜!”她声音由低到高,带着颤音。 那人走的很急很稳,匆忙的人群中她却总能找准一个缝隙穿行而去。她疾步跟上,也越走越快。身后也有脚步声,杂乱的又像是她脚步的回声,一步一步紧跟着她。 急促的呼吸随着飞快的脚步,一呼一吸在耳边无限地放大,但她顾不得那些,只想追上去,追到许雅茜…… “雅茜!”她叫着。 那女子停下脚步, 回转身——一样的眉眼,一样的清冷的眼神。 清桅站在她面前,刚要去抓她的手,就听到她说,“这位太太,您认错人。”说完,礼貌地一点头,转身走了。 明明是一样的脸,一样的眼睛、鼻子、嘴巴,怎么会不是呢?难道世上真有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吗? 不,不可能!即使是双胞胎,也不可能长的一模一样,连眼神都一样。 就在清桅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发现她已经越走越远,她当即跑过去追她。 正当她跑着路过一间病房时,一个男子突然从里面疾步起出来,两人猛地撞到一起。 她跑的急,撞的又猛,头有些晕,霎时一阵心慌气短。 “这位太太,您没事吧?需要我扶您吗?”男子率先稳住身子,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清桅拿起地上的手提袋,微摇一摇头,“不用,谢谢。” 她自己扶着地面站起来,正要走过去,两人错身时,却突然顿住身形。 “小心陆家。” 耳边响起极轻极淡的声音,说着这四个话,‘小心陆家’……仿若虚空里的呢喃,幽远绵长。 这人是谁?他认识自己? 她心口一窒,捏着手提袋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极大的压抑着无形中的恐慌。 正要侧头看清那人,却发现人已经走了,毫无察觉地走了。 “你是谁?”她看着那个正离开的背影,一身长衫,黑色布鞋,沉着声音问。 意料之中,她没有等到任何回应,但却在转身之际,望见那人转弯时的脸。 刀疤脸! 在杭州医院偶遇过的那个平头刀疤脸男人! 脑子里闪过各种情景,突然出现的许雅茜、反复出现的刀疤男……一定不是巧合。 清桅愣了一秒,撒腿就往那人离开的方向跑去。 “清桅!”有人大声叫她。 突然有人拉住她的胳膊,整个人急停,趔趄地差点摔倒。 那人将她身子扶住,转过来看她——她灵亮的眸子里全是茫然恐慌的神色。陆璟尧握紧手,俯身攫住她的目光,柔声说,“清桅……你怎么了?” “许雅茜,璟尧,我看到许雅茜了……”她抓住陆璟尧的手腕,双眼紧紧的看着他,似是急切地想确认什么。 陆璟尧闻言一怔,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眼里有些许不可置信。当时从宣市回来,虽然忙于准备婚事。但他还是让武阳去找了沈家大哥,秦书钧是许宴带走了,说是送出国了。而许雅茜因为身份特殊,他有特意交代,要小心对待,后来说是被沈老爷的人带走了,人已经处理了。 如今过去大半年,此时人怎么会出现在南京? 是清桅看错了?还是沈怀洲说谎? “清桅!” 陆璟尧将人拉进自己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薄薄地一片,“你认错了,她不可能与你七哥出现在同一个城市。” 楼下的花园里,有几棵树,孤零零的,地上铺着青青的草,被阳光照的像一幅油画。来来往往的人穿梭在其中,像是从时光隧道里而来,带着恍惚的光,让人看不真切。 她定定地看着那光,深深地吸了口气……也许真的是她看错了。 不能再出现七哥面前,是她生的条件,有父亲在,她不敢。 可是,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那样相像的两个人吗?几乎一模一样…… 身旁不时有人走过,投来好奇的目光,清桅下巴搁在陆璟尧肩上,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动不动,从他怀里退出来,“可能真的是我看错了。” “走吧。”陆璟尧轻揽着她的腰往楼下带。 这一切的遇见转变都发生的太快,太过震惊,清桅跟在陆璟尧身后,整个人懵懵的,“去哪?” “不是说要去买东西?”陆璟尧声音轻润,是足够的耐心在安慰她。 清桅扭回头看了看刚刚陆璟尧出现的地方 ,那里……就是陶希的病房吗? “你的事情……她还好吗?”她问的磕磕巴巴,甚至不知怎么就问了口。 陆璟尧倒是比她坦然,听见她问,也只是说了一句,“恩,没事了。”就带着她出了医院。 -- 三楼的病房,蓝白色的窗前,立着一道纤瘦的身影,女子一身竖条纹病服,露出苍白干瘦的手腕和脚踝,显得病服空荡荡的。 “小姐,关上窗户吧,医生说您现在的身子不能吹风。”丫鬟看着陶希的背影,三再犹豫之后终是忍不住劝道。 陶希人未动,仍是望着楼下渐行渐远的两个迤逦身影,眼底有难言的阴郁在不断漫延。 璟尧,这就你对我的惩罚吗?真的就如此决绝,再也不能回头了吗? 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你对我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我不会就放手的,绝不! 如果父亲、外公他们都不能让你回头,那我就只能靠我自己了。 陆璟尧,是你逼我的…… -- 在去新街口商贸中心的车上不出意料的一片安静,司机专注开车,半夏坐在副驾驶当空气。后座的陆璟尧和清桅面上平和,却心神各异,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陆璟尧在想清桅说遇到许雅茜的事情,清桅没必要突然提起许雅茜,更何况她当时的神情,确实是受了极大的震惊。 而清桅呢,顾不上思考许雅茜,却陷在刀疤男的话里出不来。那个人既然知道她是谁,定然知道她是陆家的太太,为什么要提醒她“小心陆家”,陆家会对自己做什么? 还是陆璟尧? “清桅,下车了。” 陆璟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猛然回过神来,抬眸看了眼窗外,熙熙攘攘热闹的街道,原来是到地方了。 身侧的车门被打开,陆璟尧伸过来手想扶她。她定睛看了看,望向陆璟尧。他站在流动的人群中,西服马甲,长身玉立,脸上是温润的浅笑,仿佛回到了当初在沈家后花园撞见时那一眼世家公子的模样。 不知为何,清桅心里有莫名的感动流淌,她愣了片刻,倾身将手放在陆璟尧宽大的手心,粉唇轻启,“陆璟尧。” “嗯。”他答的温柔。 “我有话想问你。” “你问。” “你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去东北的事?是不想带我去吗?……还是你想带的人不是我?” …… 第167章 后会有期 清桅没有等到陆璟尧的回答,就被车后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催促着下了车。之后买东西,陆璟尧没有让半夏带路,他自己似乎对南京很熟悉,牵着清桅像普通情侣一样颇有闲情的逛了两三个小时,买了各种东西。 清桅没有执着那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她知道陆璟尧不主动开口,她是怎么也要不到答案的。而他一路上难得清闲惬意的慵懒,清桅也实在不愿扫他的兴,一直贴心而温柔的配合着。 他拿着糕点喂她,她就轻启粉唇张嘴接下;他拿洋装和礼帽让她换上,她就听话的换上新衣裳;他情不自禁拉着她在夕阳下吻她,她就不顾路人的目光坦然而热烈的迎接。 一整个下午,她只觉得自己仿若做了一个梦,一个和平盛世,与陆璟尧长相厮守,瑰丽无边的梦。 -- 第二天一早,陆璟尧带着清桅启程回北平。 陆璟尧名义上是公务,再加这次在南京事情谈的不错,上面也安排了军用飞机专程送他。 一行人在天光微亮之时就到了停机坪,天色朦胧更是加重了分别的离愁别绪。 “替我跟家里问好,特别是祖母,上次听世诚说她身体不好,我如今也不方便回去看她,实在不孝……。”沈清夏紧紧握着清桅的手,才开口廖廖几句眼里就泛起了水光。 清桅沉默着重重点头,抬手帮清夏擦眼泪。 清夏有些不好意思地灿然一笑,“害,你看我,怀孕了就是容易情绪激动。” “你现在月份大了,要多注意身体。家里那边我会去替你一一问好的,有什么事情我再给你写信。”清桅安慰道。 “好。写信好,有急事就发电报,让陆璟尧帮忙。”清夏说到这里,朝一旁的陆璟尧喊了一句,“你说是吧,四少。” 陆璟尧正和林书良说着话,也没听清沈清夏具体说的什么,就随声应道,“是。”而后又转头继续和林书良说话。 “之后的事情辛苦你。”陆璟尧长臂一伸揽着林书良,虚抱着拍了下他的背。 “客气。东北虎狼之地,一切小心。”林书良也郑重地回抱着陆璟尧。 “恩,会的。墨白那边你帮我盯着点儿,他最近跟司徒将军的女儿打的火热,别耽误了正事。” 林书良哼笑一声,爽快应道,“恩,我会盯着他。” 旁边两个穿着空军制服的人走过来,跟陆璟尧和林书良行了一礼,转身踏着旋梯上了飞机。 几个人都知道,该是分别的的时刻了。 “后会有期,一切保重,小九,四少。” “恩,后会有期,五姐,姐夫,来日再见。” 似乎都知道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大家对分别一事都格外的珍重,总想把说不尽的话说尽,诉不完情诉尽,就怕留下遗憾。 可此时那些以为足够的深情,最终却还是成了无法弥补的遗憾,直至很多年以后,才真的实现“来日再见。” -- 四月的北平早已焕发生机,玉兰盛放,柳条抽芽,古老的城墙内外染着一片初生的绿意,鲜活盎然。 机场忙碌,飞机在空中盘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降落。 坐了好几个小时,清桅已经累的腰酸背痛,飞机刚停稳,她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惹来陆璟尧不经意的侧目,“累了?” “嗯。”她老实说道,“你如果有事情,我可以……” “先送你回家,不急这一时半刻。”陆璟尧打断清桅吱唔的话,起身牵着她,往出口去。 陆璟尧带着清桅刚下飞机,就看到一身军装等在停机坪的舟亭和武阳。 “陆司令!”一排空军士兵亦庄重行礼,军装军靴整齐的摩擦和跺脚声,让清桅顿时紧张,她偷偷松开了陆璟尧的手,安静地站在他身旁。 “四少,四少奶奶!”舟亭和武阳小跑上前,立身行礼。 “安排人去拿行李,先回家。”陆璟尧沉声吩咐。 “是!”武阳带着两个人迅速上了飞机。 舟亭仍站着未动,身姿挺拔,神色凛然,好似在等陆璟尧的下一个命令。 机场很大,也很空旷,一眼望过去,总给人一种心里空落落的感觉,但舟亭站在那里就像定海神针稳住了那空洞。 “舟亭,辛苦了。”陆璟尧看着他,走到他跟前,极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他肩膀明显一动,望着陆璟尧的眼睛有莫名的情绪在涌动。 清桅以为舟亭会答‘属下应该做的。’或者‘职责所在……’之类的话,因为舟亭就是那样万事都尽心尽力却从不会抱怨一句,哪怕邀功他都不会。 可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开口,只是与陆璟尧对视着,眼神坚毅却也有如释重负的欣慰。 那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他在告诉陆璟尧,这段时间,他守住了。 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清桅感觉到军人身人上的责任与担当,和他们彼此愿意交付生命一样的信赖与坚守。 -- 回去的路上是武阳开车,有他在,气氛总是会轻松活泼一些。车子经过一片古楼,长长的红色城墙漫延开,武阳突然开口,“少奶奶还记得这儿吗?” “嗯?”清桅怔了一下,转头看向窗外,灰色的房子,熙攘的人群,很平常的街道啊,“什么地方?我们来过吗?” “当然,我们都来过。”武阳狡黠一笑,转头看一眼副驾驶的舟亭,“你说是吧,舟哥。”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好开车。”舟亭知道这小子要说什么,并不想搭理他。 但他越是这样说,清桅倒是来了兴趣,她趴在车窗边使劲往外瞧,左顾右盼的还是没看什么,又转身看一眼端坐在旁边的陆璟尧,他淡漠的眼神扫她一眼,脸上是不打算言语的看戏表情。 “是哪儿啊?武阳。”清桅问。 “就是去年舟亭骑马冲撞您那地儿啊。”武阳笑说,看舟亭一脸窘迫的笑的更欢。 清桅恍然大悟,探着身子就要往外看,被陆璟尧一把抓住,“坐好,别撞着头。” 手腕上猝不及防的滚烫,清桅回头看他,四目相对,明明听着是关心的话,也是关心她的表情。可清桅怎么就是从那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了点不一样,淡淡的戏谑隐藏其中。 这个人是在笑话她吗?! -- 很快,车子停在了陆公馆璟园门口。 第168章 小姐回来了 “小姐!”清桅就被扑过来的铃兰抱了个满怀,吓的她连退好几步差点摔倒,幸得陆璟尧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小姐……你终于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快被你吓死了……你怎么能丢下我偷偷就走了呢……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死去的太太交待……呜呜……” 铃兰抱着清桅就是一顿哭,呜呜噎噎的嘴里还说个不停,断断续续的也听不清几句。 “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快别哭了,多丢人啊。”清桅心里疼惜,知道上次偷偷离开的事给了小丫头不小的打击,见她这样也不恼,只是抱着她,耐心的安慰着。 “丢人有什么要紧,我才不在乎……我只要小姐……”铃兰哭的伤心,也不听清桅劝慰,只一心发泄着压抑了这么久的担心和难过。 “那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清桅这话一出,铃兰还没有什么反应,倒是一旁的刘妈脸色一慌,有些急了,拧着眉就要上前劝阻。 刚准备走过去拉开铃兰 ,就见陆璟尧的眼神望过来,对着她微摇一摇头,示意她不用管。 刘妈是老一辈的下人,对自己的家主一向规矩严格,时时恪守礼道,从不敢逾越,更不要说抱着自己主子哭,还要让她道歉,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但与她们也相处这么久了,刘妈也知道,少奶奶与铃兰的情份是不一样的,只是不知道特殊到这个程度,倒是少爷对少奶奶更是纵容了。 “刘妈,让人把东西都拿进去吧。”陆璟尧开口吩咐。 “是,少爷。”刘妈明白少爷的意思,便也不再操心铃兰,转而去帮舟亭他们把东西拿进屋。 见大家都去忙了,清桅哄着道,“快松开些,我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她脸色泛红,是勉强憋着呼吸的样子。 “哦哦,”铃兰闻言立马松开,从她情里退出来,又着急的上下打量,“是我鲁莽,有没有伤着小姐。” 清桅微微一笑,抬手给她擦着眼泪,“没事,快进去吧,好饿哦。” “好好,快进去,一路上肯定都累了。我还准备了你爱吃的糖醋小排……”铃兰扶着清桅进屋,嘴里一直说个不停,说做了什么好吃的,又说最近这段时间她们都做了什么,璟园这里那里怎样怎样……一时间,冷清了许久的璟园里又变得热闹起来,就连树梢上的鸟儿都叽叽喳喳叫着,雀跃不已。 -- 陆璟尧什么时候走的清桅不知道,她从卧室换好衣裳出来准备下楼吃饭,人已经不见了。问了刘妈才知道,他带着舟亭和武阳已经出门了。 她飞快地跑上楼,闯进视野最好的小阁楼 ,黑色吉普车在葱葱绿绿的小道上蜿蜒,眼见往陆公馆大门而去。她心里提着一口气,直到车完全出了陆公馆才敢泄下来,不知为何如今对于他的离开,心里特别的难过,就好像见一面少一面,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他快要去东北了…… 有了这个切身而清晰的认知,她这顿迟来的午饭吃的有些食不知味,但当着热情异常的铃兰、刘妈、山茶几个人的面,又不好表现出来,也只好佯装着开开心心地吃完。 午饭之后,虽然身子有些乏,但她心里惦记着大嫂和然然,走了这么长时间,回来也该去看看,便让铃兰从南京带回来的东西里选了几样,领着人去了白舒婷的院子。 陆公馆的园子常年都有人打理,花花草草也收拾的很漂亮,一路走过去,清风吹拂着,带着淡淡的白玉兰花香,清桅人倒是更有精神了些。 临走近院子,大老远就瞧里门前的草地上晒着东西,五颜六色的,一片片的,在太阳的照耀下直晃眼睛,走近才发出现是画,一张一张西洋油画,有画的好的,也有画的不太好的,那不太好了一瞧便知道是然然的手笔,不过随心涂抹玩儿的。 “四少奶奶来了,快请进,我去叫我家太太。”丫鬟看见清桅急忙迎过来。 “不用麻烦,你带我过去寻她便是。”清桅笑着说。 “好,四少奶奶请跟我来。”丫鬟说着在前面引路,带着清桅往里走,“我家太太和小姐正在后院画画,这边请。” 出了主楼,越往里走,便隐约能听见欢笑的说话声。 “小姐,这里不对吧?” “哪里不对,我就要这样画,我拿给妈妈看。” “好好,你跑慢点儿。” 游廊幽静,显得陆然的声音格外清甜响亮,清桅侧目透过稀疏的窗棱瞥见一抹粉色的身影晃过,娇俏可爱。 “妈妈,你快看我的画……”陆然软甜的声音伴随着跑步仍在传来。 “是什么漂亮的画让我瞧瞧?”清桅人未到声音先到,转过石影壁一眼望见不远处的陆然。 而正跑着的陆然听到清桅的声音,也是一个急停,转头看到是清桅,惊喜地立马朝她跑过来,一下扑进她怀里,“小婶婶!” “哎呦,然然,好想你啊。”清桅稳稳地接住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将陆然抱在怀里。抬头四处看了一下,没看到大嫂白舒婷,便问,“你妈妈呢?” “妈妈在那里画画。”陆然抬手指了指花园左边,又大喊了一声,“妈妈,小婶婶来啦。” 花园左边是一丛极茂盛的月季,攀附着一排树枝,密密麻麻的延展开像一堵开满花朵的花墙。 从清桅的视线看过去,只能隐约看见身影晃动,并不能看清什么。 突然砰地一声,像有什么东西倒了,紧接着传来白舒婷的声音,“清桅来了,我马上就来啊” 声音清亮,却隐约带了点慌乱,清桅抱起然然,“我们过去看看。” “好。”陆然搂着清桅乖巧地答应。 刚走两步,白舒婷急急地从花墙后面走出来,眉梢眼角带笑,“清桅来了啊,看我一着急,画架也撞倒了。” “大嫂。”清桅亲切地唤她, 看清她人时,突然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一身月牙白的玫瑰刺绣旗袍,紧紧包裹着身材,玲珑有致,脸上画了淡淡的妆,很是温柔,就连日常披散着的头发,也做了新式的卷发,优雅的盘在脑后。 在清桅的印象里,大嫂漂亮归漂亮,但因为有了然然,日常在家里都极少这样打扮,倒真是很一样。 正当她略有些疑惑的时候,自花墙后面又走出一道人影,一身青蓝长袍,书生气质。 “原来文轩画师也在啊。”清桅微微一笑打招呼。 “四少奶奶好。”文轩提着衣袍略一弯腰,跟清桅行礼,一如从前的清秀俊雅,温润恬淡。 第169章 大哥莫慌 陆然看见文轩,想起手里的画,从清桅怀里挣开径直跑过去,“文轩老师,你快帮我看看,画的好不好?” 文轩伸手接过陆然的画,却提着长袍一角后退了一步,“小心,我身上弄了颜料,别弄你衣服。” 清桅看见他提着的衣袍上一片五颜六色,有的还一坨一坨地粘在上面想来是刚刚画架倒了蹭上的。 “那个,实在抱歉文轩老师,刚刚是我太不小心了。”白舒婷微红着脸在一旁开口,有些不好意思。 “无事,只是今天的课怕是上不了了。” “没关系,下次再补上吧。”白舒婷牵着陆然走到一边,“今天就上到这里吧,正好我与清桅说说话。” 文轩听到白舒婷如此说,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表情,仍是神情淡淡地的答了声“好。”,然后转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书、画笔、颜料等。 东西不多,还有丫鬟帮忙,很快收拾完了。 “太少奶奶、小小姐再见。”他肩上挂上布袋,一手提着东西,跟白舒婷告别,淡漠的眼神,在她脸上停了停。 白舒婷晃了一下陆然的手,陆然很懂事的开口,“文轩老师,下次再见。” “下次见。”文轩朝她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 经过清桅的时候,他似是想什么,停下脚步,对清桅说,“四少奶奶上次的画已经装裱好了。” “多谢,我改日让人去取。”清桅说。 “好,四少奶奶再见。” “再见。” 文轩说话做事永远都不急不慢,心平气和,脾气气质都极温顺。清桅有时候有好奇这世间能有什么事是会让他着急甚至疯狂的吗? 文轩走了,院子里又变得活泼热闹了,清桅把带过去的南京特产,一些小糕点小玩具都拿给陆然,几个人在院子一边吃一边聊天说话,很是欢乐。 -- 陆璟尧到军部大楼的时候,很低调,就跟以往日常出入时一样。虽然有大半个月没露面,但有陆阅川和舟亭在军部顶着,下面很多人也并不知道陆璟尧这阵子不在北平。 在想知道的人,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他刚踏上三楼,一拐弯就撞上正从陆阅川办公室出来宋骏麟,手持黑杖,一身军装。 “陆司令,许久未见啊。”宋骏麟盛气凛然,眼里的傲慢一闪而过。 从前宋骏麟打过交道的都是娱乐场的陆四少、名利场的陆大人,如今出现在军部大楼,站在他面前的是整个北方军区陆璟尧陆司令。 他身上的凌厉之气,眼底冷酷决断的杀阀之气都是他很少看见的。 他如此高调而嚣张的玩笑式打招呼,在陆璟尧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待人走到跟前,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僵硬的脸上扯出一丝笑容,伸手右手,“欢迎司令大人凯旋,此次任务辛苦了。” 陆璟尧淡漠的扫一眼,并未伸手,“你还有事吗?” 宋骏麟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眼身后的舟亭和武阳,愣声道,“没事了。” “我找陆参谋有事要谈,你可以离开了。”说完,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骏麟一愣,应声答 “是”,然后从门口让开。 陆璟尧没再管他,顾自开了门,去找陆阅川。 -- “大哥。”陆璟尧一进门,就看见正站在办公桌后的陆阅川,两兄弟相视一笑。 陆阅川早就听见了门外的声响,这会儿等人进来,直接抬手严肃的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陆司令。” “大哥这是埋汰我呢。”陆璟尧轻笑一声。 “理应如此。”陆阅川笑着说。 只是手还没放下来,就被陆璟尧结结实实的抱住了,“辛苦大哥。” 一个拥抱,四个字,两兄弟便一切心知肚明。 “安全回来就好,小严,上茶。”陆阅川拍了拍陆璟尧的后背,松开他。 严青很快送上两杯热茶,然后转身出了房间,留给两人谈事。 陆璟尧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喝了口茶,“他怎么就来了?” 陆阅川自是知道他说的谁,唇角微勾,“我叫他来的。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比放在看不见的地方更放心。” 陆璟尧微一挑眉,大哥做事他是从不怀疑的,只是陡然在军总大楼看到他略有些诧异。 “不过以后做事切不可如此草率,说走就走,你当这个司令是玩儿的?”陆阅川看着陆璟尧,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做事一向有分寸,但这次突然毫无准备的突然离京,着实把他打措手不及,以致于他拖着还未全愈的身子就来处理事情,一连十几天没有回家。 陆璟尧知道自己这次做事确实冲动,老实道歉,“是,大哥,我一会儿去领罚。” 陆阅川原只是想口头提醒他几句,没想到他会说领罚的事情,倒茶的手一顿。不过转念一想,一军之首,做错了事,受罚也是应当,便也不再说什么。 “你这趟事情办的怎么样?我听说你还让武阳去了上海找父亲。”陆阅川说。 “事情还算顺利,钱拿到了。” “条件呢?” “一年内拿下东北。” “你答应了?” “答应了。”陆璟尧答的轻松,说的不像是浴血奋战的战场,只是随口说起天气而已。 陆阅川有些看不懂他。 一阵莫名的沉默扑面而来。 啪!打火机的声音响起,陆璟尧深吸一口烟,白色的烟雾吞吐出来,模糊了双眼,他眼里有晦暗难懂的光。 “这么有把握?”陆阅川问。 陆璟尧勾唇一笑,倒是有些玩劣,“没有。” 陆阅川见他这般神情,一时之间有些不知作何反应,顿了顿才说,“你如今做事,真是越发的胆大。” “我别无他法,如果此次拿不到钱,我连去的机会都没有,更谈不上做成什么事。按眼下时局的变化,一年之后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无非一句话,我给他又如何。”陆璟尧指尖烟雾缭绕,眼底尽是桀骜。 “四弟,你……!”陆阅川被陆璟尧这一番言论吓的简直心惊肉跳,他如今坐着北方军区总司令的位子,在他军区总参谋的办公室说着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若是隔墙有耳,被人偷听了去,他明天就得掉脑袋! “大哥莫慌,我会这样说,自然有我的道理。”陆璟尧解释。 “你最好是有合理的解释,不然这等违反军纪军规,要掉脑袋的话,不要让我再听到第二次!” 第170章 扔了 “大哥,你猜我这次去南京见着谁了?”陆璟尧说完觉得不太准确,又补充道,“准确的说,是清桅见到了。” 陆阅川合上手中的资料,抬眼看他,“谁?” “许雅茜。大哥可能对她不太了解,当初清桅被绑架,沈世诚会同意与刘家结亲,甚至沈家来京城起家,都一定程度上与此人有关。” 一开始在医院清桅说看见许雅茜的时候,他是绝不相信的,可事后越想此事越蹊跷。为了以防万一,他只能思考如果清桅看见的真是许雅茜,那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与沈家关系密切?很重要?” “很重要倒也谈不上,可也就是因为不重要,此事才更显古怪。毫无疑问,她是地下的人,且看起来也并不是什么身份重大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能让沈怀洲做掩护,毫发无损的弄出了北平,还对我撒谎。” 许雅茜那些事发生的时候,陆阅川并不在北平,也只是在曾经听陆璟尧提起说过一点,此时听来倒有些懵了。 “什么意思?”陆阅川问。 陆璟尧把去年与许雅茜相关的一些事情,大体跟陆阅川叙述了一遍。 听完陆璟尧的讲述,陆阅川神色有些凝重,轻拧着眉,压低了声音道“你是怀疑沈家可能地下党有关?” “我只是合理的推测。”陆璟尧没有在意陆阅川眼底的诧异,起身自己去倒了一杯茶。 “可沈家每年明面上支持我们的资金不在少数。”陆阅川说。 “大哥也说了,是明面上。那暗底里,那些背后我们没看见的呢?”陆璟尧重新坐下,“如果是真的,以沈家的财力在支持我们的同时也支持那边一部分费用,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如果只是沈家,我倒也不会觉得有多大影响,毕竟南京方掌权这么多年,他们也有自己的手段,各系军阀背后本身也有不同财力支持。只是……” “只是什么?” 陆璟尧看向陆阅川,眉宇间有难掩的担忧,“下南京这一路上,各处战乱,流民四窜,还有学校游行、工厂罢工屡见不鲜。我想以沈家如今的地位和财力,如果都能被渗透,被说服,那只能说明地下的力量远比我们想象的强大,甚至范围更广,影响更大。” “可单凭几场游行、罢工并不能断定就是他们所为,或者说明他们如今的势力强盛到何种地步。”陆阅川说。 “大哥说的是,单凭这些当然不够。这次在南京,司徒将军以上峰之名举办了一次宴会,邀请了全国各地政商两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你猜怎么着? ”陆璟尧双手撑在宽大办公桌前,轻蔑一笑,“来的并不多,来了的,也未必真心实意。” “怎么说?”陆阅川不解。 陆璟尧又把王瑞林那一出简单说了一遍,“他们现在内忧外患,急需拉拢我这样的。” 陆阅川轻笑,“你哪样的?” “还算听话?至少面上是吧。”说完,陆璟尧自己都笑了,“所以这次在钱这件事上,他们前后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定是也察觉了那点星星之火,正在起燎原之势。” “这么看来,你的考虑也不无道理。”末了,陆阅川看了看陆璟尧,“我看书良发的电报,以为你能如此顺利是跟陶希有关。” “你怎么跟他们一样,真觉得一个女人就能影响我什么?”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女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陆阅川见强词夺理的样子,轻笑一声,正色道“因为她是陶希。如果你真的不一点都在意她的话,她根本连靠近你的机会都没有。可她不仅出现在你面前,还一次次试探,从北平追到南京,还能当着清桅的面与你跳舞谈笑。” “璟尧,你对她还是不够心狠。”陆阅川沉声道。 他这个弟弟,对一切事情都能做的很好,近乎完美,唯独这一件,面对陶希,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太过于纵容和心软。竟还让人以此为把柄和条件,处处掣肘于他。 他必须提醒他。 陆璟尧看着陆阅川,正要开口反驳,就听见敲门声响起,他很是不悦,“进。” 门外的舟亭直接被这一声吓的怔住了,心想谈不顺利?生气了? 舟亭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推开门,就看到脸色黑沉的陆璟尧,“司令,有您的邀请函。” 陆璟尧扫了一眼舟亭手上帖子,冷声问“谁的?” “陶希小姐。” 舟亭刚说完,陆璟尧心头一梗,而陆阅川直接哈哈笑出了声,“去吧,该谈的也都谈了,其他的之后再说,我正好忙完要回家一趟,再不回去,然然该不认我这个爹了。” 舟亭见着屋里两位主子,一黑一白的脸,一个明显压着怒意,另一个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完全摸不着头脑。 陆阅川拐着弯下了逐客令,陆璟尧也不再停留,大步出了办公室,经过舟亭身边的时候还说了一句,“扔了!” 舟亭被弄的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正大步离开的陆璟尧,又看了看手里的帖子,赶紧藏在身后跟了上去。 -- 正在忙碌的武阳,看到两个人回来,急忙起身迎了过去。但在触到陆璟尧一整个黑脸,不禁瞥了身后的舟亭。 舟亭自己都还是懵的,摇了摇头给武阳使了个不明所以的眼神。 “四少,刚刚陶小姐差人送了帖子,我看那人挺着急的,就让舟亭去给您送了过去,您看约哪天?我去回了那人,他还在楼下等着呢。”武阳一边说一边去给陆璟尧挂外套和军帽。 办公室里只有来回脚步声,武阳没有等到回复,觉得有点奇怪,正要再问,却见陆璟尧的脸色更加黑沉了,心里顿觉不好。 完了,原来雷在这儿,好死不死一脚踩中。 “不去,以后她的帖子都不用接。” “是!”武阳利落地答道,转身跑了出去。 舟亭见状,此时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来真的。捏在身后的帖子顿时变得更加烫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没事汇报?!” 第171章 如何是好 “是!” 舟亭不再纠结,扔了帖子转身去拿资料,一一放在陆璟尧办公桌上,开始这段时间的工作汇报。 “这是所有征调跟随去东北的人员名单,总计两万五千人,离我们当初的目标人数还差一半,但……” “无妨,两万五就两万五。”陆璟尧未等舟亭说完,率先打断了他。 “可东北各方势力几十万,我们才两万五的话,怎么够?”舟亭仍是担心,更何况那里还有大批的日本兵。 陆璟尧停下翻资料的动作,不出他所料,大部分成员都来西区和南区,他抬眸看向舟亭,“如果只靠打仗,两万五当然不够,但我们初入东北,人数太多反而惹人注目,树大招风啊。更何况……” “什么?”舟亭在解地问。在去南京之前都还在担心如果调兵不够怎么办,现在怎么又变了? 陆璟尧眼前浮现在天津街头那一幕,“更何况现在游离失所的百姓不在少数,如果我们能很好的在当地完成招募工作,既能完成补充兵力,又能救济百姓,博个好名声,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他原也担心兵力不够,去了没办法敲山震虎,很快站住脚跟。但在经过天津那次事情之后,他突然就想明白,解决东北地区百姓最基本的生活问题,才是当务之急,而非战服。 舟亭听到陆璟尧的解释,顿时茅塞顿开,也不再继续这个问题,转而说起其他事。 “此次大部队过去,按计划兵分两路。一路乘火车,交通部那边我已经沟通好了,就等您一声令下,他们可以即刻安排;另一路走水路,谢家上次在宴会上闹过之后,还算配合,帮我们运两趟不成问题。” “恩。”际璟尧翻着资料,他在计算着时间,只是还未等他完全考虑清楚,就听到舟亭问,“四少,那出发时间呢?按上面批的调令,我们时间不多了。” 陆璟尧放下资料,点了支烟,起身走向窗边。窗外天色是渐渐暗淡下来,层层叠叠的晚霞不知什么时候出来,又快到坠下去了,不依不舍的染透了大半的天空。 北平的四五月份是最舒服的,不冷不热,天朗气清,处处渐次草绿花开,生机盎然,是他很喜欢的时节。 时间过的真快啊…… 陆璟尧定定地看着窗外,指尖的烟兀自地燃着,直至快到燃尽时,才听到他淡淡开口,“五日后,第一批出发。” “是。” …… 夜幕降临,陆璟尧几人一直在办公室忙碌着,说话声、脚步声,漫入无尽的夜色里。 -- 清桅从白舒婷院子里回璟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一下午她都和大嫂还有然然一起在院子里聊天说话,也是许久未见,陆然很是黏她,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也不放她走。最后只好在她们那里用了晚饭,又等陆然睡着之后,才告别起身离开。 她回到璟园,让铃兰把从南京带回来的东西都一一分给大家,之后便直接让铃兰她们备热水洗澡准备休息,明天一早还要去上课。 从洗浴间出来时,铃兰和山茶正提着她的箱子进来,眼见着铃兰就要打开箱子,她出声制止道,“我拿个东西,然后箱子里的东西都放书房吧。” “好,小姐要拿什么我帮你拿。”铃兰热切地说道。 清桅见她那样子不禁莞尔一笑,这姑娘从她回来就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殷勤地很。 “你不知道,我自己来。”清桅笑说。 她擦完头发,放下手中的毛巾,在箱子中翻出一个红色缎面锦盒,在手中扬了扬,“拿上去吧。” “恩。”铃兰将箱子重新扣上,带着山茶一起去了三楼书房。 从杭州老宅带回来的东西并不多,大部分重要的都存在了当地银行,只带一些与外婆相关的东西,照片还是刚刚拿出来的玉佩。 她看着掌心的玉佩,中间一个“叶”字,隶书字形,外围一圈雕花,仔细看发现不是花,而是层层错叠而成的叶子,雕工精湛,质地温润细腻,淡淡的绿色浸着白玉,显得更是透亮。 玉佩上还系着一个绿色的穗和一个木质福牌,小牌子上写着“宛宛”二字,想来外婆是很早就决定将此物留给她。 思及此,脑中不禁浮现出外婆的身影,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又趁着黑夜漫了上来,清桅指腹一遍一遍在玉佩和福牌上滑过,温柔缱绻。 好一会儿,她才将玉佩收好放进柜子里,躺在床上睡觉。 窗外有隐隐的月光照进来,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自从离开北平那天,外婆离世,然后又去南京,是她和陆璟尧待在一起最久的一段时间,几乎每天晚上都有陆璟尧拥着她睡。 清桅翻过身,面对着陆璟尧之前睡的那边,空空的,手指在枕头一下一下点着,凉凉的,她心里有些不滋味。 她很不想承认,这大半个月她真的对陆璟尧产生了习惯性信赖,会想到一睁眼、一转身就能看见他,就连刚刚放玉佩的时候,她都禁不住想问他放在哪里合适。 脑子里都是这段陆璟尧的身影,他哄她、抱她、安慰她,甚至亲她,她就那样在一片漆黑里睁着灵应亮的眼睛,任由这份喜欢愈发的浓烈、漫延,填满整个她的身心。 可没过一会儿,她不禁暗叹一息。他哪怕过几天就要出发去东北了,那真的就是指不定哪天才能再见一回。 如何是好? 一晚上,她都在这些杂乱的思绪里浮浮沉沉,纠结迷茫,找不到答案,也没有答案。 -- 翌日,铃兰一大早来叫她起床。 “小姐,你昨晚没睡好了吗?”铃兰一边伺候她穿衣一边问。 “怎么了?”清桅虽然是没太睡好,头紧紧的,但也没觉得太难受。 “你啊,眼下两块乌青,像被人打了。”铃兰笑着把镜子举起来给她看。 清桅一抬眼,果然,镜子里的自己还真是一脸憔悴,脸色极不好。 “小姐,你有心事啊?”铃兰凑到她跟前问,眼里很是担心。 清桅愣了愣,从镜子前移开,“没有,这不是要去学校了,落下这么久的课,我有些压力。” “小姐不用担心,学不好姑爷也不会怪你的。” 清桅听她提起陆璟尧,扭头瞪了她一眼,嗔怪道,“诶,我是给我自己学的,又是为他学的,学的好不好的,与他有何相干。” 铃兰也是了解清桅,见她这副戳中心事的模样,也不闹她,只傻笑着应和,“哦~好,不怪姑爷的事,只关……” “快别贫了,一会儿该迟到了。”清桅不再理她,自己飞快下了楼。 第172章 你可回来了 大半个月没来,学校还是和之前一样,但又有些不一样,校园里花花草草冒出来,颜色鲜亮活泼。清桅下了车,往教学楼走,身边都是三三两两的学生,抱着书,说的话,神情却是格外的严肃认真。 这时候的读书都不是肩负着家族的使命,就是怀揣着热血的梦想,亦或突破命运枷锁的信念,大家都像在走钢丝,摇摇晃晃中看清前路,只能用无数加倍努力的今天去博明日的一线曙光。 清桅特意早来了些,到教室的时候人还不多,有几个同学正在温书,看到她出现,都热络的打招呼。 “清桅,你回来了?” “恩。”清桅微笑着点头。 “你去哪儿了?怎么走这么久?之前约翰先生还问到你呢。” “回了趟老家。”清桅说完,顿了顿,想起那个眉目亲善的洋人,“约翰先生现在还在吗?” 听到清桅如此问,那同学有些失落的摇头,“不在学校了,说是学校有事,已经回去了。 ” “哦。”清桅愣愣的点了点头,一时有些懊悔错过这么重要的学习机会,以后只怕也没有什么机会再遇到了。 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许久未动的书,开始认真学习。 没一会儿,有同学陆陆续续地出现,教室里渐渐变得热闹,说话聊天的,看书学习的,是极温馨的一面。 突然一个扑抱猛的砸过来,吓了一跳,听到熟悉的声音,眉宇才舒展开,换上清甜的笑容。 “小清桅,你可回来了!”宋琪抱着清桅,声音里难掩的欢喜雀跃。 清桅身形未动,任宋琪抱着,只嘿嘿笑了声,软软地叫了宋琪。 “还认识我啊,你以为你跑路了再也不回来了呢。”宋琪狠狠捏了把清桅脸颊肉,才从她身上起来,眸子却仍旧盛着狡黠,“说吧,干嘛去了,招呼都不打一声,突然消失这么多天。” “回了趟杭州,去看我娘。”清桅知道自己理亏,便也老实交代。 清桅娘的事宋琪也早有耳闻,这会儿听见她这么说,原来还要想调侃的心,一下跌了回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吓的我前些天还跑去找你。” “你去找我了?”清桅问。 “是啊……”宋琪说着似是想起什么,声音越来越低,黑色的眼珠提溜一圈,从清桅脸上移开,坐回自己座位上。 “你去哪儿找我了?”清桅没留意宋琪的变化,眼睛看着书,随意问道。 “哦,就去陆公馆问了问。”宋琪解释。 清桅闻言一愣,以陆宋两家的恩怨,宋骏麟“你去了陆公馆?” “别紧张别紧张,没进去,就在门口。”宋琪真后悔自己一时嘴快提起此事。 清桅侧目瞅了瞅,半信半疑哦了一声,便继续埋头看书。 宋琪见她不再追问便也放心下来,她其实撒了谎。 清桅没来学校第三天,她有些担心,本想去陆公馆问问怎么回事,结果当天刚一出门被宋骏麟逮个正着。她哪敢说实话啊,只好随便编了个谎话糊弄过去。 第二天放假,她和几个同学约了去颐和园游玩,正巧路过军部大楼,她想着要不问问舟亭,就大着胆子去找。 “这位小姐,你找谁?”宋琪刚走到大门口就被站岗的哨兵拦下。 “我找舟亭。”宋琪没有丝毫犹豫报了舟亭的大名。 闻言的哨兵一愣,“舟参谋?你是谁?” “恩,我是宋家宋琪,是他朋友。” “请问有手令吗?没有手令一律不得进入。”哨兵依旧严肃。 宋琪一时慌了,她哪有什么手令,她就是临时跑来的,脑子里疯狂思忖了一番,“我不上去了,你帮我叫他下来,可以吗? “不可以。” 又不可以……宋琪一听,强压着的脾气有要发作的趋势,但一抬眼看到对方肃杀的眼神,又瞬间泄了气,“你就帮帮忙,我真的有急事找他,问句话就走 。”宋琪似是突然明白过来,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钱,捏在手里想偷偷塞过去。 “你做什么?!军事重地,请速速离开!”哨兵没料到这女子如此大胆,一声厉喝瞬间响起,吓了宋琪一激灵,正要开口再说什么,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怎么回事?” 宋琪一转身就见舟亭正大步朝这边走过来,身型高大,一身暗绿的军装,气宇轩昂。 哨兵望见也立即行礼汇报道,“舟参谋,这女子突然跑过来说要见你,她没有手令,我……” 舟亭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后偏头看了眼跟在身后两人,示意其离开。 几人得令,哨兵当即回到原位站岗,随从的士兵也快步进了大院。 等其他人都走了,舟亭才移过目光看向宋琪,红白色的一身洋装显得人格外清丽,微卷的短发被风吹的有些不规整,几缕发丝扫在白晳的脸颊上,看着比以往更俏皮些。 自从上次宴会之后,他就没再见过宋琪,那天的话说的直白,也本不该再有什么交集,却不想这姑娘又为何突然跑过来。 这是军部,他一贯严肃,正要开口询问,瞅见她眼里难得的晃过一丝窘迫,声音不自觉轻了些,“宋小姐找我有事?” 宋琪本就是奔着他来的,那会儿跟个哨兵嚷的着急,这会儿真见着人了,却倏地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移开目光,瞥向一边,轻声答道,“嗯。” “什么事?”舟亭问。 “我想问下清桅这几天怎么没去学校,是出什么事了吗?” 舟亭闻言愣了一下,他以为……,他顿了一会儿才开口,“四少奶奶最近有事,暂时不会去学校,多谢宋小姐关心。” “她有什么事?”她着急开口,似乎又觉得唐突,转而又说,“那什么时候再去学校?现在课业挺重的,耽误太久不好。” “这是四少奶奶的私事,不便告知,还请宋小姐见谅。” 舟亭言语礼貌,态度坚决,其他的她肯定也问不出什么,只好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宋小姐还有其他事吗?”舟亭抬手看了看腕表,他等下还有事情要处理,不能久留,“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让人送你离开。” 说完,他微侧身看向门口的哨兵,正要抬手示意,手臂刚抬起却突然被她一把拉住。 “舟亭。” 第173章 被退回的请柬 在军部大楼前,一位高级军官与一名貌美女子拉扯,这是任谁看了都要浮想联翩的画面。 而作为当事人却只剩下突如其来的紧张,更何况这人还是舟亭。 他利落地从宋琪手中抽出手臂,紧急后退半步,耳廓烧的一股灼热,就连脊背都顿时僵住,忘了动作。 “宋小姐…” “抱歉,我……我一时着急。”宋琪知道此番确是自己冒昧,连忙道歉。 舟亭即使再复杂紧急的军务都能从容不迫的处理好,但此时面对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子却有些不知所措,“宋小姐,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是上次的事……” “是。”宋琪又直接了当的接了他的话,“上次的事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我是认真的。” 她的声音急切里带了点娇羞,音量也越来越低,但落在舟亭的脑海里,还是瞬间激起千层浪。 他没想到她竟如此执着,望着她的眼神里多了探究,她是宋家大小姐,是名校大学生,还年轻漂亮,他们身份悬殊,甚至还是敌对立场,他实在想不通她究竟为何会喜欢上自己。 “宋小姐,说过的话,我不想再重复,但事实仍旧如此,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舟亭见她如此执拗的样子,原本漠然的心蓦地有些无奈,轻笑一声,问道,“哪里又合适?” 出身、家庭、社会地位,甚至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中,两个人都毫无交集的可能,哪里会合适? “我喜欢你,只要你也喜欢我,我们就合适。所有……你喜欢我或者有可能喜欢我吗?” 舟亭知道这姑娘一向胆子大,他原本不经意的一问,只是想打发她走的。此时见她如此认真的回答,脸上神情专注,连一贯大大咧咧的随意都没有了。 两人四目相对,他心里浮浮沉沉落不了地。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下属跑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神色一凛,“宋小姐,我还有事,我让人送你回去。” “那刚刚……” 舟亭似乎瞬间就从那个浮沉缥缈的气氛里清醒,他恢复了军人的冷肃,正色道,“谢谢宋小姐的厚爱,是舟亭没有那个福气,还请宋小姐以后不必再来。” 没等宋琪开口说话,他转身吩咐下属,“送宋小姐回去。” “是。” 他动作很快,等宋琪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迈进大楼。 她知道他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即使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能再做纠结,很快便离开了军部大楼。 -- “诶,宋琪,上课了,想什么呢?”清桅望着正进门的老师,用手肘碰了下宋琪。本来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这人突然没了声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宋琪回过神来,扯着嘴角笑了笑。 清桅见她这番失神怅然的样子,倒来了兴趣,凑到她身边问,“你和舟亭的事怎么样了啊?” 宋琪原本就沉浸在上次两人见面的思绪里,这会儿听见清桅一问,更是心头梗,便有些百无聊赖的开口,“还能怎么样,人家又不喜欢我。” “那你这是……放弃了?”清桅试探着问。 清桅离她很近,脸几乎贴着她,放弃了三个字猛地在耳边响起,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震动不已。 她转头看向清桅,眼睛里和声音里都是莫名的坚定,“当然没有。 ” 清桅望着她的眼神,一瞬间被她感动到,倾身抱了抱她。 即使是崇尚自由恋爱的新时代,大家也都无比的清楚,在高门大户之中,仍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定终身,能真正自由、敢于自由追求所爱的又有几人…… 之后的几天清桅都很忙,每天很早出门,很晚才回去,天天在拉着宋琪在学校给她补课。因为落下的课业实在是多,又临近期中考试,她不得不晚上还要熬夜学习。 陆璟尧从南京回来离开璟园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她课业忙起来也几乎没有时间想起他,两个人谁也没有问起谁。 周五下学,宋琪有事,她只好提前回家,刚回到璟园。 “小姐想先用晚饭还是先沐浴?”铃兰扶着清桅往屋里走,她最近瘦了不少,有些心疼。 “先用晚饭吧,饿了。”清桅说话没什么精神,俨然已经很累。 两人正要进门时,慕青玄跟着走过来,“小姐,陶家的帖子。” 清桅看着慕青玄递过来的请柬,一时有些懵。 “是陶希小姐送过来的,说是邀您明天下午去翰墨轩吃茶。 ”慕青玄说。 “吃茶?”清桅拧着眉想了一会儿,她们是什么可以约着一起吃下午茶的关系了吗?只怕吃茶是个幌子,去了还指不定遇到什么事呢,“回了吧,我明天要去趟沈家,没空。” “是。”慕青玄应了一声,拿着帖子出了门。 清桅看着慕青玄离开的背影失神,她心里很清楚南京之后,陶希找她还能有什么事,可她不想参与,也不敢。 自从知道陆璟尧和陶希曾经相恋过,她就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在处理这份感情,不听、不看、不想更不问任何,她自主屏蔽所有相关的信息与牵连。 谁说逃避不好,逃避是她不知所措时最好的自我保护。 至于陶希,那不是她能操心的,让陆璟尧自己去处理就好。 她不在意此事,但有的是人在意。 -- 陶公馆。 白色的欧式建筑在暗夜里被灯光照的透亮,陶希一身蓝丝绒睡袍坐在沙发上,身子薄薄一片,脸色有些苍白,透着病态的脆弱,橘黄的灯光照在脸上,几乎透过去一般。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前面矮桌上的三个白玫瑰勾银线的请柬,眼底是少见的失望和落莫。 一旁的丫鬟默不作声地守着,连大声的呼吸都不敢。请柬是被陆四少和四少奶奶退回来的,四少两封,四少奶奶一封。 以小姐对陆四少爷的那份感情,能拿出所有被退回的请柬,已是她最大的勇气,至于他回绝时的那些话,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告诉小姐的。 “阿生,你说是不是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陶希浅淡稀薄的声音兀自响起。 第174章 喂,是我 第二天周六,清桅好好地补了个觉,一直睡到早晨八点多才起床,下楼吃早餐。 “铃兰,从南京带回来的东西都装到车上,一会儿带去沈家。”清桅一边吃一边交代事情。 “是。” “特别是那些补品,你都仔细检查一下,那都是五姐带给祖母的,别出了岔子。” “恩,我知道。” 铃兰应下,就带着山茶和慕青玄去里面的储物间搬东西,只剩刘妈在一旁伺候清桅用早餐。 说起来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过父亲,他好像一直很忙,七哥说北方乱,父亲想把家里的业务重心往南方移,这大半年都一直在外奔波,所以上几次去也都没有见到人,此时确实有点想他了。 自从外婆去世,‘家人’这个词在她心里就被埋的更深了,不能轻易触碰,而对父亲沈怀洲也产生了格外难以言喻的情感,陌生又熟悉,想靠近又怕靠近。 -- 天光正好,暖阳潋滟,用完早饭,清栀便带着铃兰和慕青玄高高兴兴往沈家去。一路上车马轻快,鸟语花香,很快就到了沈宅门口。 慕青玄停好车,又给清桅和铃兰打开车门,看到车上成堆的礼品,便开口“小姐,我去叫人帮忙。” “嗯。”清桅点点头,顾自往大门而去。 门口的小厮老远看到有车过来,早早打起精神,此时看到沈清桅,也是立马地小跑过来的招呼,“九小姐,您回来了,快请进。” 铃兰和慕青玄与小厮们都熟,大家一边笑着逗趣几句,一边往里走。只刚进门没走几步,就迎面撞上跑过来的福生,他跑的又急又快,衣襟都被吹翻过来一样,还差点撞到清桅。 “对,对不起,九小姐,我,我……”福生大喘着气赶紧道歉。 “没事,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清桅见他神情有些不对,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福生在一边还未平缓下来,铃兰见小姐着急,随即又开口问道,“可是七少爷、七少奶奶怎么了?” 福生闻言顿时猛地摇头,一边喘一边说,“不,不是七少爷和少奶奶,是老太太……老太太刚刚病情加重了。” 清桅当即心头一紧,脸色瞬间凝重,还未等开口再问什么,就听到福生急切地说,“我要去接许医生,先走了九小姐。” “嗯。”清桅下意识地点头,攥紧了手中帕子,“我们去念福堂看看。” 几个人出了二门,便转了方向,从花满阁往念福堂去。院子花花草草仍是原先盎然的模样,但气氛却冷清不少,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几个下人,连说话声都少闻。 清桅刚走近念福堂,就听到不断高高低低急切地说话声,是母亲,“许医生来了没有?怎么还没到?” “母亲别着急,已经着人去请了。”沈世诚沉稳地声音安抚着。 “还需要多久啊?着人再催催。”沈夫人陶氏有些坐不住,站起来就往门外瞧。 “很快,您且安心,里面还有李大夫在呢。”沈世诚跟在陶氏身后,又挥手让一个下人赶紧去催。 那下人一点头,转身猛地就往外跑,带起一阵急风,吹的清桅心尖一颤。 “九小姐,您来了。”有门房丫头看到清桅,扬着声音喊了一声。屋里的陶氏和沈世诚都闻声转过来看向外门,清桅正快步过来,身后跟着铃兰和慕青玄,手里都还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盒。 “见过母亲。”清桅给陶氏问好,又转身看向沈世诚,“七哥。” “恩,你怎么突然来了?”转而望一眼里屋,又叹息一声,“来了也好,我正想让老七着人去叫你呢。”陶氏望着清桅,肥胖的脸上是真切的担忧,此时对清桅倒也温和了不少。 “祖母怎么样了?” 清桅话未说完,里屋传来一阵列剧烈的咳嗽,声音沙哑,一声一声像是要把肿咳出来一般,让人听的心惊胆颤。 屋里子仍燃着炭火,一股温吞的闷热,更是裹的她喘不过气来,外婆离世时那种让人无措的绞痛再次袭来,她哑着声音问了一声,“七哥。” “年关的时候趁着热闹去园子里赏雪,受了风寒,伤了肺,还没完全养好,但祖母觉得没事,就停了药,后面就一直断断续续咳嗽,前些天后院的花儿开了,她心里念叨非要去瞧瞧,吹了风,高烧咳嗽不止,今儿更严重了,人已经……有些糊涂了。” 祖母一生好强,脾气上来谁也拦不住,但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想看轻些什么。 “那医生怎么说?”清桅急切地问。 “李大夫已经在里面了,他是照顾祖母几十年,最知道祖母的情况,他目前也没有好法子。许宴那边已经让福生去请了,应该很快就到。”沈世诚将刚刚的情况大体说了一遍,但周围的气氛并没有缓解一点,所有人都脸色沉重。 而清桅的心更是一坠再坠,她是医学生,听到那样大声而短促地喘息,那样止都止不住的咳嗽,心里比谁都清楚,祖母已是极严重了。 许宴来的很快,一身白色医袍跑进院子,连脖子上的听诊器都未来得及收起来,可想而知,走的时候有多着急。 清桅愣神间想起,回来一周了,她还一直没去找许宴说杭州的事情,但此时显得更不是时候。 许宴刚进到里面没多久,明显的咳嗽声就慢慢停了下来,众人都不自觉心里松了一口气。但祖母的情况正如清桅所料,很不乐观。 许宴的原话,“大概就这几日……”。 一句话,似乎瞬间夺走了沈家所有的生音,让整个沈家顿时陷入了巨大的沉默和悲痛里。 清桅心里重,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就一直安静着陪着,在念福堂一直呆到晚上十点,才在沈世诚的劝说下回了璟园。 更深露重,璟园也是出奇的安静。她一天没吃东西,却也不觉得饿,最后还是在铃兰的强迫下喝了一碗素肉粥,才回房躺下休息。 只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 军部大楼。 一阵急促的电话响铃打破了默认的沉寂,武阳小跑过去接电话,没一会儿又跑回来,“四少,是四少奶奶。” 陆璟尧从办公桌前抬起头,愣了下神,将指尖的烟摁灭在白色的烟灰缸里,起身去接电话。 “喂,是我。” 第175章 查的怎么样了 一周未见,猛然听到陆璟尧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熟悉又有些陌生,但低醇磁性的音色还是拨乱了清桅的心,砰砰直跳,一时忘了怎么回话。 “清桅?”陆璟尧再次唤了一声。 “我在。”清桅轻软的声音响起,陆璟尧不自觉唇角扬起,连带着看着电话的眼神都变的柔软,“怎么不说话?” “我……我刚刚没听到。”清桅磕巴的说了一句,声音里却明显没什么底气。 “有事?”陆璟尧问。 “额……今天回去沈家的时候,八姐给了一些云南鲜花饼,你要不要我去给你送一些?” 陆璟尧闻言轻笑一声,抬手看了看腕表,晚上十二点,他的太太特意给他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吃鲜花饼…… “现在?”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难得轻松闲话家常的样子。 “可以,你要是想吃,我现在就送过去。”清桅答的很快,几乎是脱口而出,但在听到对面他的笑声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表现的有多急切。 “宛宛,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清桅转身看了一眼客厅的落地钟,柔声说,“十二点零三分。” “恩,凌晨十二点了,早点睡好吗?” “好。” 清桅不知道怎么突然那么听话,或许是他声音太蛊惑,或许是心里一些情绪在泛滥,直到挂了电话,耳边没了声音,周围陷入一片寂静,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这莫名其妙的一通电话究竟是为何。 陆璟尧放下电话,黄铜色的支架晃了晃,他心里也跟着晃了晃,脑袋里冒出一个意识,他已经一周没有回璟园了。 是他疏忽了。 “四少,张顺那边来的电报。”舟亭见陆璟尧挂了电话,没多想就直接过来汇报军情。 陆璟尧回过神,一边接过电报,一边往办公室走,又全情回到了处理军务之中。 “张顺说王瑞林最近去了宣市。” 陆璟尧脑子里浮现出在南京时那一个派嚣张的黑衣少年,沉声问,“都做了什么?” “目前还没有,说是四处玩儿呢。” 陆璟尧哼笑一声,并不认同,将电报往桌上一压,嘱咐道,“派人盯紧了。” “是。”舟亭答。 舟亭离开之后,陆璟尧又叫来了武阳,“刚刚我们说到哪儿了?” “说到四少奶奶照片的事情。” “继续。” “是。按您的指示,我当时拿着照片去了上海,找到了当时太太资助的福利院,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福利院也已经几易其主,现在成了基督教教堂,当年在福利院的院长老师们也早就不在了……” “说重点。”陆璟尧懒得听他讲故事,直接打断了武阳绘声绘色的表演。 武阳嘿嘿一笑,又接着道,“但运气还不错,最后终于让我找到一个常年在那里做工的义工阿姨,她看了照片还真认识四少奶奶,她说四少奶奶是福利院难得一见的漂亮小姑娘,她记得,大家都叫她小叶子。” “小叶子?” “恩。” “为什么?”陆璟尧很是疑惑。 “我当时也觉得奇怪,这么久也没听四少奶奶还有这样一个小名呢,所以我当时问了那个人。她说四少奶奶的名字很难写,当时年纪小,教不会,就干脆都写小叶子,平时也这样叫。” “沈清桅三个字是不太好写,但跟叶又有关系?” “嗯,不是,四少奶奶那时个叫叶诗宛。” “叶诗宛?” 陆璟尧不禁呢喃出声,诗宛是清桅的字,小时候用作大名倒也正常,只是怎么会姓叶?她母亲姓程,父亲姓沈,就算因为养在沈家之外,那也该跟着母亲姓程才对啊,可为什么会姓叶? 叶……叶晓容,清桅的外婆。 陆璟尧思及此,觉得合理又不合理,跟着外婆姓,是与沈家有隔阂?还是她母亲有什么难言之隐,要隐瞒些什么? “还查到其他的吗?她当年在福利院呆了多久?”陆璟尧问。 “她说她不知道,她当时因为无家可归才去福利院寻一住所,同时帮忙照顾,只呆了半年。”武阳继续说。 “她在那一年是哪一年?” “哪一年啊……我算算。”武阳拧着眉琢磨了一下才道,“1921年,她当时说那个照片就是四少奶奶四岁生辰时特意请人拍的。” “谁特意请人拍的?” “她说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妇人,经常来福利院看四少奶奶,每次都会带很多东西给她,我想应该是四少奶奶的母亲吧……” “你想?一个母亲为什么把自己孩子送去福利院?你怎么想的?”陆璟尧出言打断他,言语利落,且不太认同武阳所说。 “我,我那不是……”武阳看着陆璟尧一脸的严肃,顿时闭了嘴,只是心里不禁嘀咕‘那还是照片那个半截女人的身姿跟当时在杭州祭拜时墓碑上的女子很像。’ 但他没有证据,仅凭一个模糊的身影就下结论,四少要知道他这么想,肯定又是一顿批。 “还有打探到其他什么信息吗?”陆璟尧从座位上起身,一副准备要离开的样子。 “没有了,就这么些。四少还想要知道什么,我让人再去查。”武阳知道他心里还有疑问,只能自己赶紧找补一句。 “暂时不用了。” 陆璟尧说完没等武阳再说什么,就径自取了衣裳开始往外走,步履飞快,武阳一时没反应过来,眼见人要出办公桌,才赶紧跟上,“四少这是要去哪儿?” “回璟园。” -- 晨光熹微,红白相间的璟园承揽了所有朦胧月色一般,尽显温柔与悸动。 清桅睡的迷迷糊糊之际被不断的,密密麻麻的痒意闹醒,“唔…铃兰别闹,让我再睡会儿。” 陆璟尧听见她小猫似的呢喃,从她耳畔抬起头,微微一笑,温柔的目光锁着她粉嫩的脸上微蹙的眉,伸手按在她眉心按了按,却不想睡袍的袖子从她脸上扫过,又惹她不悦。 “再闹我罚你了啊…”说完就要侧身躲进被窝里,却被陆璟尧直接搂进怀里,含着笑问,“罚我什么?” 陆璟尧温热的声音几乎在她耳边响起,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睁眼就看见近在咫尺,满脸笑意的陆璟尧,一时呆了,眨着眼睛确认了好几次,才缓缓开口,“陆璟尧,你怎么回来了?” 第176章 你想谈什么 清桅望着陆璟尧的眼睛呆呆愣愣的,似是还未完全清醒。 陆璟尧捏了捏清桅的脸颊,笑着说,“难道不是因为有人昨晚半夜给我打电话?” 清桅听他提前打电话的事情,这会儿算是彻底清醒了,脸不禁有些发热,会去给陆璟尧纯粹是一时冲动,却不想他竟真的因为她一个电话就回来了,她着实有点意外,“你昨晚就回来了吗?” “嗯。”陆璟尧的目光凝着她,柔情也幽深,暗潮涌动。 “那你怎么没有叫醒我?”清桅问。 陆璟尧移开眼神,拨开她脸上几缕发丝,似是在想什么,既而眉骨微微动了动,手指勾着她脸的轮廓,笑的邪魅,“现在叫醒也不迟。” 清桅还未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因疑惑而微张的唇就瞬间被堵住,好烫,他的嘴唇、气息都一片滚烫,辗转碾揉间燃烧了她所有的呼吸。 她还未想好如何回应就已混乱的不知何处,身上一处一处被放肆地点燃,烧的她紧张又压抑。白晳纤巧的手臂抵在他胸前,隔着单薄的衣衫,是他火热的体温和蓬勃的心跳,她完全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但好像哪里又不太一样。 好一会儿,陆璟尧并未有下一步动作,只是一遍一遍轻柔的吻她,唇、眉梢、眼角,缓慢而缱绻,她从中品尝到异样的味道,是疼惜?还是离别的不舍? “唔……璟尧。”她睁开眼看他,呢喃似的唤他的名字。 “怎么这个时候还分神?”陆璟尧抵着她的额头轻笑道。 她没有回答,只是水蒙蒙的眼睛望着他,想从他神情流转里窥见些什么,但什么都没有,他很温柔,从未有过的温柔。 “宛宛,能再次遇见你,我很高兴” “嗯?…” 陆璟尧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温柔也热烈,就像他不知道两人的缘分因何而起,却在冥冥之中给了他们最深的羁绊。 当初同意婚事,是冲动也是侥幸,或许我陆璟尧命不会绝,终得她此生相伴呢?或许杭州茶园那一眼就注定了她是我的,或许1921年的上海就指引了我们的相遇。 -- 因着白天还有事,陆璟尧即使有更多的想要,却也不忍太过折腾清桅,两人清晨闹过之后,又再睡了一会儿,直到早上八点来钟才起床。 清桅换好衣裳,在化妆桌前戴首饰,陆璟尧从洗浴间出来,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她拿着毛巾顺手递过去,却被陆璟尧拉住胳膊整个人拽了过去,面对面圈在他怀里,笑地狡黠,“你帮我擦。” 清桅黑亮的眼睛瞪他一眼,满是笑意,抬手将毛巾盖在他头上,开始擦起来,“我今天要回沈家照看祖母。” “我知道,父亲还没回京,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随时让慕青玄来找我。”陆璟尧答,搂着清桅后腰的手无意识的摩挲着。 清桅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亲昵想退开点距离,刚动一下就被陆璟尧掐着腰又按了回来,且靠的更近了。 她摸不准陆璟尧这突然的转变,但也不纠结,只是想到祖母的事,心里的烦忧又起,专注给他擦头发,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那你有时间去看看吗?我知道你事务忙,只是…” “我下午忙完就去,到时候正好接你一起回来。”陆璟尧知道她的心意,自顾自说了已定好的安排。 昨晚挂完清桅的电话,他就知道她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让武阳一查才知道是沈家祖母病重。按礼他也该和清桅一同去探望,只是他上午有不得不去办的事,需要晚一些。 “好,那我等你。”清桅莞尔一笑,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 两人收拾完,很快下楼吃早饭,然后各自出发,清桅去沈家,陆璟尧去办事。 -- 八角胡同,是北平知名的文化街,各类书法字画,古董文玩店铺都很多,日常亦有很多人来闲逛淘宝。 今日天气不错,街上的行人较往日更多了些,陆璟尧自己开着车,缓缓停在了一个红绿漆的店铺门面,门匾上写着“翰墨轩”三个字,只是一个纯木色上简单的雕刻,周边加以深绿色的祥云纹样,干净的质朴中别有一番高级的雅致。 陆璟尧抬眸望一眼牌匾,面色如常,脚下一步未停的往店内去。 只是刚掀开门帘,踏进店内,就猝不及防地顿住。 陶希一身草绿色的紧身旗袍,月牙白的高跟漆皮鞋,身姿高挑清丽,黑色长发又顺又直的披在肩上,而头上的珍珠发箍亦是有些旧色,并不光亮。只是这不经意的一眼,陆璟尧就认出这些都是当年他送她的十八岁生辰礼。 旗袍上的兰花是他亲手画的花样请找王府井大街几十年的老裁缝做的,皮鞋是他拉着六姐跑个整个东四牌楼的店铺挑的,而那个珍珠发箍,是他精挑细选的十八颗合浦南珠,颗颗晶莹圆润,又一颗一颗亲手粘上去的。 那天他带着满满的心意去为她庆生,却在最心动的时候得知了她要出国的消息,他一气之下扔了所有东西……她将所有东西都捡了回去,还保留至今。 陆璟尧看着站在眼前的陶希,脑子里不断闪过各种往日的片段,他几乎有些恍惚,时光似乎并未走远,她还是她……一样佚丽的面容,挂着秋日般恬淡温柔的笑,稍薄的唇,高挺的鼻,黑亮的眼睛……不,眼睛不一样了。 曾经的纯真灿烂被深深的算计和隐约的忧伤替代了。 他的思绪从回忆里缓过来,漠然地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你。”陶希压下心口的酸涩,仍旧笑着。她没有错过陆璟尧进门后的每个表情,惊讶、错愕、失神、惦念而后清醒的冷漠,但她不可以在一开始就败下阵来。 “你想谈什么?说吧。”陆璟尧不再看她,径自走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有明显的疏离。 陶希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去了茶台倒了一杯热杯,给他端过来,“你喜欢的,德国pomeranian tea。” 陆璟尧不经意一瞥并未伸手接,陶希无奈一笑,只好将茶放在他前面的矮桌上,自己才转身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 她就那样看着他,并未言语,可陆璟尧还是被她的眼神烫到了,当即起身,“既然不想谈,我就先走了。” “璟尧!”陶希眼疾手快,慌乱中一把拉住他,“若我不是以沈小姐相要挟,你今天是不是就不会来见我。” “是。”陆璟尧答的干脆利落。 第177章 曾经爱过 陆璟尧回答中的果断,虽然只有一个字,却还是狠狠刺痛了陶希,她目光微暗,深深地看了陆璟尧一眼,紧抿着唇微微一笑,松开他的手臂,“我竟不知你何时对我变得如此冷漠。” “在你强行将她牵扯进来,就该想到。”陆璟尧忽略掉她眼底的苦涩,冷声道。 “可你知道在她成为你太太的那一天,她就已经身陷其中,绝无可能置身事外。” “那又怎样。”陆璟尧眼神变得凌厉,周身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陶希是了解他的,她就这一句就深深刺破了他心里长久以来自我安慰的虚假保护壳。他无数告诉自己,宛宛只是宛宛,只是他的太太,又一次次告诉林书良,一定一定不要也不能把她牵扯进来。 即便事到如今,被陶希一言说中,那又怎样,明知最好的安排就是你我陌生,可他还是将她拉到了身边,那能怎样,那是他身无所顾最后的一点私心啊。 “现在是你毁约在先,我们在南京已经说的很清楚。” 陆璟尧沉声道。 “是,是在南京说好了,你不愿意娶我,我彻彻底底放下,不强求你,也不打扰她。可是我做不到,璟尧,我试过了我真的做不到……”陶希声音哽咽,几乎用最后的理智在克制着撕心裂肺的哭喊,脸上几行清泪滑落,她完全丢弃了自己的体面和尊严,在他一次次,一句句都维护沈清桅的时候。 她从没有见过他如此在乎一个人,看似站的远远的,冷静又疏离,可在那些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不容许别人欺她半分,甚至言语上都不容一丝一毫的怠慢。 他为她警告沈清欢,送走秦书钧,甚至连许宴都留心三分,更是在北迁的重重压力之下,为她拒绝娶她,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亲自跑到南京,立下军令状,不惜以性命做赌注,只是为了守护她‘唯一的陆太太’之名。 她怎么能不嫉妒,怎么能不恨,眼前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满心满眼的人是她啊…… “从英国回来在元宵节遇到你的那一天,看到你抱着她站在灯火阑珊的光影里,我就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我该放弃重归于好的幻想了。” “你一向是清醒的人…” “是,那时我也觉得自己足够清醒。”陶希打断了陆璟尧的话,水亮的眼睛望着他,“可后来因为军备物资采买的事情,我看着你在我面前说话,在我面前笑,那种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的样子,让我觉得即便做不成爱人,只要还能待你在身边,能时常看见你,我也是知足的……可后来你却用公务之名打发了我,什么事都让舟亭出面,只找詹姆斯,不再找我。” 陶希湿着眼睫,笑的酸涩,稀薄的阳光洒在她白皙的面庞上,格外楚楚可怜,陆璟尧心神微动,转过身不再看她。 “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再找你。”陆璟尧说。 陶希无奈地点头,声音里藏不住的落寞,“我知道,玩过了,我拉着詹姆斯在你面前演戏。”似是想起什么,她顿了顿,才说,“刚你当时抱着我,喊我小希的时候,也是心动的不是吗?” 陆璟尧眸光微动,慌乱一闪而逝,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小希,我从未否认曾经爱过你。” 曾经爱过……这大概是世界上爱情最遥远的距离,陶希听到的瞬间就泪如泉涌,哭的泣不成声。 她弯着腰,将脸深深地埋在手中,白色的锦帕浸满泪渍还有呜咽的哭声。从陆璟尧的视线望过去,能看到纤瘦的脊背和颤抖的肩膀,他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动作安抚,他只是安静地坐着,等她从那段时光里走出来。 时钟滴哒滴哒,陶希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正常,好似真的放下了所有。她站起身,笑意嫣然地转了一圈,目光温柔地问陆璟尧,“我穿这身衣裳好看吗?” 陆璟尧不答。 她继续说道,“你当时那么生气,一盒子礼物全都扔进了陶然湖中,湖水那么深,都淹到了我的脖颈,当时为了捡回来,我还差点丢了性命。” “陶希。”陆璟尧出声打断她,他没有时间听她讲过去的故事,也不想给自己有任何再心软或心疼的机会。 “我知道,已经都过去了。但我还不是还欠你一句解释吗?”她走陆璟尧面前,面色真诚。 “解释什么?”陆璟尧问。 “当初出国之后,我给你写过那么多信,你却从没有回复过一封,连所有认识的朋友都断了联系。不就是仍在恨我为何不顾一切的一走了之吗?” 陆璟尧呼吸一沉,放在长裤口袋中的手不自觉紧握。如果说今时今日他还愿意独身一人前来见她一面,就是还有这个心结未解,那一段感情是突然被掐断的,让他这么多年都如梗在喉,始终无法真正释怀。 “因为什么?”他声音有微些的僵硬,目光一瞬不瞬地锁着陶希,不肯放过她任何一点表情。 “璟尧,你知道被当作棋子的一生是怎样的吗?”陶希薄唇轻启,声音平淡的有些幽远,眼神灰暗的看不到一点色彩,“陶家这一辈人丁稀薄,没有儿子,这是整个北平都在背后议论纷纷的不堪事实。可那样大的家业,那些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家族荣誉和社会地位,需要有人撑着继续走下去。作为家中长女,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无法为自己而活的一生。” “从小到大,我吃什么饭,穿什么衣,上什么学,都是被计划的好,我能做的,就是按照他们的计划一步一步,一天一天长成他们希望成为的那种人,不可以偷懒,不可以说不……”陶希回忆起这二十多年的生活,眼泪断断续续,像木偶一样有些说不下去。 陆璟尧知道陶希一直都很优秀,是让整个北平都人人称赞的才女,长的漂亮,学识谈吐,琴棋书画,再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样‘完美’的人。 可竟是有着这样的难以承受的原因吗?他心里一疼,有些说不出,胳膊抬了抬又放下,“你很优秀,外交翻译官在整个国家都绝无仅有。” 陶希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自顾自道,“璟尧,你知道棋子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陆璟尧没说话,知道她此时也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 “是服从。刚知道要出国的时候,我反抗过,可是没有用,甚至登上飞机的那一刻我都是被押着去的。”她一边笑着,眼泪一边滚落,撕碎的是她不愿意提及的过去,那些光鲜亮丽的背后是遍体鳞伤的斑驳。 “小希,你不是棋子,以你现在的能力,你有足够的能力当自己的执棋人,我相信…” “真的吗?璟尧,你真的相信我吗?”陶希未等陆璟尧说完,突然一个倾身抱住了他。 门外一阵声响,几乎同一时刻响起急切地脚步声,“是这里吗?铃兰。” “是这里,小姐,字条上就是这样写的。” “那怎么…”清桅掀开门帘,对面拥抱着的两人陡然撞进眼里,她呼吸一滞,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忘了反应。 第178章 我都告诉你 “沈小姐?”陶希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清桅,很是意外。 陆璟尧闻声心里一惊,当即推开身前的陶希,转头看向清桅,两人四目相对,只是一刹,连对方是什么眼神都来不及辨认,她就转身飞快地跑了出来。 陆璟尧抬腿就要去追,却被陶希一把抓住他,脱口而出道,“璟尧。” 他身形一顿,眸光森然,缓缓转头看她,“是你?!” 他眼神凌厉,有她从未见过的凶狠,她身心顿时如被凌迟一般,疼,钻心的疼,她此时才真正意识到……他们再无可能,他的眼里早已没有她。 她像是不肯认输一样,死咬牙关,眼底血红,憋着一口气,死死揣着他的衣角,用力到指节泛白也肯松手。 “松-手。”陆璟尧怒视,一字一句地警告。 陶希想说些什么,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仍只是死咬着下唇不停摇头,眼泪被甩的四溅,仍不肯松手。心里无限呐喊的一个声音告诉,不可以,只要此刻一放手,这个男人就真的走出了她的人生,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即使是遥遥相见的朋友,也绝无可能。 所以她不能,任凭陆璟尧用力挣脱,她就含泪紧紧的攥着那一点衣角。 可他耐心有限,一想到刚刚清桅震惊又失落的眼神,再不肯停留半分,他猛地一扬手,瞬间甩开陶希,不管不顾的夺身而出。 陶希整个人被甩出去,哐地一声狠狠撞在墙边的花架上,小臂粗的花柱顷刻断裂,几盆鲜绿的君子兰瞬间掉下,摔的粉碎,像寒冬被劲风扫过的野草。 她跌坐在地上,好似不知道疼一样,眼泪兀自流着,嘴上却挂着空洞的笑,心灰意冷地呢喃,“璟尧,我说过的,棋子最重要的是…服从。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 黑色的汽车咔嚓一声停在璟园,刹车声之刺耳像主人愤怒不悦的心情。 车刚停稳,清桅未等铃兰开门,便自己猛地推开车门,利落的下了车,走的很快。 “小姐,你慢点。”铃兰急忙下了车,跟上去。 清桅好似没有听到,脚步越发快的走进屋内,径直往楼上去,遇到站在一旁的刘妈、山茶打招呼,也只当没听到,看都没看一眼。 山茶一眼看出小姐正在气头上,看到跟进来的铃兰一把拉住她,低声问,“怎么回事?” 铃兰眼见着清桅上了楼,没时间跟她解释,只皱眉对视了一眼,便挣脱山茶的手小跑着跟了上去。 只是她刚跟上,清桅站在楼梯的尽头,一个急停转身,“不要跟上来,不许乱说话。” 铃兰被吓的差点没稳,听到清桅的话,只得急愣愣的点头应是。 清桅一个人上了楼,步履飞快,连翻飞的衣角都好似盛着怒气。 铃兰站在楼梯上眼睛定定的看着她,想起刚刚看见的一幕,心里不禁替小姐委屈,眼里竟泛起水光。她跟着小姐十几年,知道她甚少因为什么事情这么生气,即使有,也只是默默地生闷气,鲜少发这么大的火。 清桅将自己关进书房,像日常一样坐在书桌前看书写功课,一个字一个字,一笔一画都极其认真,好一会儿,书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只有她写字翻书的声响。 若有旁人看见此时的她,定会以为她正无法用功的投入学习之中。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书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题也没有做对一道,她脑子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陆璟尧和陶希亲密相拥的画面,任她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将从脑中赶走。 她说过,她不会在意陆璟尧在外的那些是知己,是红颜还是其他什么,只要不让她看到,她都会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做好陆家四少奶奶,过好自己的生活。 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在看到字条上‘陆璟尧’三个字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多想,就毫不犹豫地出了门。而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她几乎连直视那两个人的勇气都没有。 她放下笔,有些烦躁地合上书,突然从书中掉出一张纸,她拿起来一看,是自己昨晚列的采买单子,上面写的都是她准备给陆璟尧买的东西。 她知道他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忙去东北的事,他没有告诉她具体的出发时间,她也没问,但她隐隐觉得很快了,所以她打算买一些日常要用的东西、衣物,到时候让他一起带过去。 昨晚写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他在电话里温柔的声音和安慰的语言,可现在看到却觉得有些讽刺。她愤懑的将单子随意夹进一本书,正要把书丢书些,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清桅,是我。”陆璟尧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还带着略微的喘息。 清桅心里一惊,她没想到陆璟尧竟然这么快就跟回来了,她捏着书的手紧了紧,没有出声。 “清桅,你开门,我们有话好好说。”陆璟尧再次开口,同时伴随着一阵门锁扭动的声音。 清桅心弦一紧,跑过去就挡在门后,生怕他突然闯进来一样,全然忘了门已经被她锁上了。 “宛宛,你知道你就在门后,你把门打开。”陆璟尧继续说着,但好似感觉她的不悦,没了拧门锁的声音,只是安静的说着话,“刚刚的事,你想知道什么,你尽管问,我都告诉你。” 他声音低沉,好似有无限耐心与柔情,清桅背抵在门后听的清清楚楚,心里却微微有些惊讶,以前只会说‘不要闹脾气,我没有时间哄’的人,为什么这次变了? 好一会儿,她才平缓下心情,冷淡的开口,“不该是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是,我今天去见她,主要是…”陆璟尧才刚开口,就被不远处就传来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四少,有紧急军情。” “什么事?”陆璟尧沉声问。 之后说什么,清桅没有听到,短短几秒,她心里怦怦直跳,接着就听到陆璟尧极温柔地说,“宛宛,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晚点回来跟你解释。” 她还来不及思考,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就听到不断响起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走了……清桅突然心里一空,眼里泛起水雾,她深吸一口气,急切地打开房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已经看不见人了,只门锁上插着一把钥匙,在阳光下拉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第179章 明天一早 清桅现在没办法去细想她和陆璟尧之间的感情,这其中的变化她不想深究,而这其中的纷扰杂乱她也不敢去理清。 他是军区总司令,身后有千千万万要守护的性命与责任,她从来都知道他不是她一个人的。即使是爱情,也不办法像她希望的那样纯粹。 可那些画面、语言又总是不经意的闯进她的脑子里,让她不堪其扰,陷入反复的纠结之中。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过了两天,清桅每天按时上学下学,晚上去沈宅看祖母,陆璟尧也一直没有出现,直至第三天晚上,武阳突然现在在璟园。 武阳停好车,利落的从车上跳下来,一身军装,挺拔又干练。 他进来的时候,清桅正带铃兰和山茶在做一个团扇,扇面是她刚写好的《心经》,还画了一湖莲花。祖母身体不好,心思重,她想着做些小玩意让她开心开心。 “少奶奶好。”武阳给清桅行礼。 清桅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停下手中动作,一抬头看到门口的武阳,一时有些晃神。她好像很久没有看见他了,虽然外貌还是原来那副样子,但整个气质却变得沉稳了很多。 “噢,怎么突然回来了?”清桅问。 “我回来帮四少拿点东西。”武阳说着,手指了指书房。 “去吧。” 武阳径直去了书房,房门被轻轻关上。清桅怔了一下,又低头开始摆弄手上的扇子,整理画案,裁剪轮廓却怎么也剪不齐,一连浪费两三张。 铃兰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便轻声开口,“要不我来吧,小姐。” 清桅闻声并未理她,仍自己专注弄着,好一会儿,突然,咔嚓一声,书房的门被打开,清桅抬头望去。武阳正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抱了厚厚一摞资料。 还未等武阳开口说什么,站在一旁的刘妈倒是先开了口,“小武啊,东西都拿好了?” “嗯。”武阳答。 “你吃饭了吗?我刚煲了参鸡汤,要不喝一碗再走?”刘妈又问,她是看着几个孩子跟着少爷长大的,都当是自己孩子一样疼。 武阳微微一笑,俨然还是个青春少年,“不了,刘妈,四少还在等,我得先走了。” “噢。”刘妈眼神暗一下来,有些无奈,“那走吧,别让少爷久等。” 武阳没再多停留,跟清桅打了声招呼,抱着资料就往门口去。 清桅眼见人要走了,好似下定决心般蓦地站起身,喊道,“武阳。” “四少奶奶。”武阳有些诧异地回头。 清桅看了一眼刘妈,刘妈心领神会,带着其他下人们都离开了客厅,就留铃兰和山茶在。 “武阳,我想问下,你们哪天启程去东北?”清桅问完,好似想起什么,顿了一下又开口,“你说个大概时间就行。” “明天一早。”武阳答。 “这么快?”清桅虽然早有预期,但听到明天一早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震惊。 “恩,舟哥早几天前就带一批人已经走,四少也得尽快出发,那边还等着人主持大局。”武阳解释。 清桅点点头,心里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又不敢太耽误他时间,只转身对铃兰说,“去把东西拿过来。” “是。”铃兰急忙领着山茶去里屋拿东西。 “你们此行去东北,我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就让人买了些日常能用的东西,你们带上。”清桅说完,武阳就看到铃兰带人搬出来的两个木箱子,又大又沉的样子。 “这一箱都是他的衣物,我不知道你们哪天再回来,就薄的厚的都备了些,还有一些他日用要用的。”清桅说完上面这个,又指着下面的那个箱子,继续道,“然后这个里面是我特意去买的药,头疼脑热和跌打损伤之类用的都有,还有就是一些吃的,饿的时候你们可以应应急。”清桅说的清楚又认真,但武阳看着却有些为难,他们每逢出门都是能省就省,能将就将就。 但看少奶奶一片心意,他又有些不好驳她面子,愣了愣,脸上笑的勉强,“四少奶奶,其实我们……” 清桅见他那神情,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但却又执着地想做点什么,于是打断他的话,“是不是太多了?我知道你们出行带太多东西可能确实不太方便,我现在就拿出来一些。” 清桅没等武阳再开口,就直接打开了上面的箱子,急切地开始挑拣衣裳,翻来翻去把不好带的就拿出来递给铃兰。铃兰知道她的心思,也不说话,接了衣裳就想上前帮忙,却被武阳一下拦住。 “少奶奶,不用选了,我都带上,就两个箱子有什么麻烦的。”武阳深吸一口气,不等清桅再说什么,就朝门外喊了两声,紧接着进来两个士兵,很快搬走了箱子。 “四少奶奶,您别担心,我们会照顾好四少的。”武阳知道他家这个四少奶奶,年纪小又没经历过这些事,这会儿肯定心里不安的很,但他也不太说漂亮话,只得生硬硬安慰几句。 清桅闻言轻嗯一声,没有说话。 “今晚本来四少准备自己回来一趟的,但实在是有事走不开,才让我回来。四少奶奶您放心,这些东西我都会带上,您的心意……我也会一一传达给四少的。”武阳笑着补充道。 “好,辛苦你。”清桅微微点头。 “那我先走了,四少奶奶。” “嗯。” 武阳走的很快,清桅从门边走回沙发旁,才刚拿起团扇就听到汽车嗖一声出了院子,整个世界瞬间又恢复了安静。 清桅强压着心里那股不安,一直坐在客厅做扇子,做完一把又一把,也不让铃兰和山茶帮忙,就让她们在边上陪着,一直晚上十一点,所有扇面材料都用完了,她才被铃兰催着不得不去睡觉。 -- 第二天一早,铃兰准时来叫清桅起床,发现她气色不好,俨然一副没睡好的样子。铃兰自是知道为何,便也不敢多问,耐心地伺候她换衣,用早餐然后去学校上课。 一上午的时间她都精神不济,莫名的心里紧张,心跳一声一声如打鼓一般。一直到中午休息,慕青玄突然跑进来告诉她,祖母走了。 她急忙跟老师请了假,跟着慕青玄赶往沈家。 沈家的动作很快,也或许是早有准备,不过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沈宅大门就已经挂满白色丧嶓。清桅坐在车里只是望一眼,心里一酸就霎时流下泪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那股难过特别强烈,几乎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从去杭州开始,这段时间真的遇到了好多好多年,多到她有些承受不住,甚至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之后的生活。 “小姐,到了。”慕青玄见她在后座没动,温声提醒。 清桅缓过神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收拾好推开门下车。只是刚下车一抬头,突然一抹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眼前,一身黑衣,眉眼清冷的正望着她。 是陆璟尧。 可他不是应该一早就启程去往东北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第180章 我有条件 清桅心里被压着的石头好像一下子被人搬开了,她不自觉轻呼出一口气,刚擦干的眼睛又泛起薄薄一层水光,她那一刻突然意识到这颗满是泪水和黑夜的心,早已有人透过裂缝钻了进来,且坚定的站在那里。 她就站在车旁,看着陆璟尧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目光专注,步伐坚定。 他很少穿一身黑衣,平常除了军装,也多是灰色、亚麻一些浅淡的颜色,他不是骨子里就强势和霸道的人,甚至谈得上风趣优雅。 而此时从一众黑白背景里走来的他,深沉如远山,让她心尖一软。 “走吧。”陆璟尧走到她身旁,牵住她的手,柔软中一片冰凉,“手怎么这么凉?” 清桅看着他,好似没有听到他说的,只开口问,“你不是走了吗?” 陆璟尧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低头将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手中,轻轻的揉搓着。 她专注而有些执拗的目光紧跟着他有脸,甚至没有察觉自己此时一副委屈的撒娇模样,“我以为你真的打算不跟我说一声就走。” 她眼角不知何时滑下泪来,被陆璟尧蓦地截住,温柔地擦拭掉,“不会。我保证以后每一次分开都会亲自跟你告别,不让你担心。” 他昨晚忙到将近凌晨,看到武阳带回来的两个箱子,当即就给刘妈打了电话,刘妈说她最近一段天天晚上都睡不好,一边忙着学业,一边还要担心祖母的病情,再加上还因为陶希的事情让她心情更不好。他心里担心,那时就想着天一亮就回一趟璟园,只是突然宋骏麟与大哥发生争吵,他才一拖再拖。 后来突然传出沈老太太病逝的消息,他才直接赶到这里等她。 “好了,在这里哭可不好看,我们该进去了。”陆璟尧说。 “嗯。”清桅点点头,任由陆璟尧牵着她往沈家而去。 -- 沈家里里外外挂满了白色丧嶓,各个走廊都延伸下去好几十米,各个月拱门上变是丧嶓垂舞,白色的花束随处可见,庄重而肃穆。下人们都戴着白色的头巾来回穿梭忙碌,看见他们两人也只是垂目低头行礼,再无往日的欢笑打闹。 所有人都在忙,母亲带着雪姨和八姐在念福堂为祖母做最后的梳妆收拾,父亲从南边回来了,一身孝服,显得他极清瘦而沉默。 清桅和陆璟尧在见过父亲母亲之后,就各自被安排去帮忙做一些事,一直到傍晚时分坐在一起用晚饭。 “璟尧啊,你跟我到书房来一下。”沈怀洲突然开口,语气不轻不重,让一屋子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父亲。”清桅没等陆璟尧说话,就先开口喊了一声,这一声里多少有些护短的意味,让众人皆是一怔。 “怎么,父亲找陆家女婿说几话也不行?”沈怀洲脸色难得的松弛下来,脸上带了些笑意。 清桅顿时脸一红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在这里等我,我跟父亲去去就来。”陆璟尧没等清桅说完,就及时接过话,安抚地摸了下她的头顶,跟着沈怀洲走了。 两人出了餐厅,一前一后走着往沈怀洲的书房去,院子仍有不少人在忙碌,零零碎碎的说话声,脚步声,摆弄东西各种杂乱的声音,让氛围也没想象的那么生硬。 临近书房, 陆璟尧快走两步前去开门,“父亲请。” “我倒是难得听到你叫我一声父亲。”沈怀洲一边迈进屋内,一边脱了孝服放在一旁。“说起来,你与清桅也成亲大半年了吧?” “是。快六个月了。”陆璟尧答,看着沈父在准备煮茶,走过去帮忙,接过他手中的茶壶开始一一摆弄起来。 水声哗啦作响,沈怀洲坐太师椅上,嘴中衔着一柄烟斗,烟雾缭绕间看不清眼神,但气势不减。 “她没有哭着喊着回来诉苦,看来你对她还不错。”沈怀洲道。 “清桅很好,很懂事,把陆家上下都照顾的很好,我很谢谢她。”陆璟尧应答自如,手中将一勺茶叶倒进煮沸的水中。 沈怀洲轻笑一声,从嘴里吐出淡淡的烟圈,再说话时,语气里多了欣慰,“那就好。” 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陆璟尧是不知道说什么,专心忙着煮茶,沈怀洲是没想好怎么说,佯装着抽烟。 “父亲,喝茶。”陆璟尧将白色透亮的茶盏放在沈父跟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静静地等着接下来的谈话。 烟斗中的烟丝明明灭灭,烟抽完了,茶也喝了,沈怀洲才缓缓开口,“听说你去了杭州。” “恩,清桅回去祭拜母亲,我陪着一起去了。”陆璟尧一一作答,沈怀洲既然主动提醒,他必定已经全然知晓,他没有隐瞒或撒谎的必要。 “清桅外婆和祖屋的事情,多谢你,花了多少钱我补给你。” “父亲见外,那些都是我应该做的。”陆璟尧说到此处,抬眸与沈怀洲对视了一眼,企图看清他的想法,顿了顿,眼神一变说道,“父亲知道,我缺的可不止杭州一个几十年宅子的钱。” 沈怀洲一时笑出声,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是完全掌权者的姿态。 “你不是已经拿到钱了?”沈怀洲问。 “烫手的钱可不好拿,更何况我有几万人要养,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东北是虎狼之地,人确实不好养。” 陆璟尧看沈怀洲杯盏见了底,端着茶壶起身,特意绕过桌案到他身边添茶,“但东北也是中俄商贾要塞, 我相信您比我更清楚其中的机会。” “我沈家做生意最讲彼此信任,但……你不诚信,”沈怀洲出手拦下他倒茶的手,半阖阗双眼上下打量陆璟尧,眼中精光乍现,冷意四起。 “你去查了上海福利院,为什么?”沈怀洲知他心里疑惑,但也不再卖关子。 陆璟尧脑子想过很多理由,却不想他竟是要追究此事。他面上虽不改颜色,但被沈怀洲审视的目光盯着,还是有一丝惊诧闪过,“只是看到清桅的一张照片,想去了解了解。” “没什么可了解的,她母亲当年被生计所迫,清桅跟着她年幼时在上海待一阵,那时候承蒙你母亲照料,在福利院生活过。”沈怀洲又开始抽烟,白色的烟雾不断腾起,朦胧间讲起那些往事也变得有些捉摸不定。 “我父亲也认识清桅母亲?”陆璟尧问。 “自然,我也是那时才与你父亲相识。”沈怀洲答。 陆璟尧心里一怔,他突然想起陆公馆后院的那一院珍奇的梅花,说是因一位故人,难道是因为清桅的母亲?那……? 沈怀洲见他沉默不语,又微蹙的眉,知道他大概想了什么,便出口提醒,“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自始至终都是我太太。” “我没有那个意思。”陆璟尧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 “没有最好,你想从我这里得到帮助,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沈怀洲望着陆璟尧沉定地开口。 第181章 等我回来 陆璟尧原本只是假意试探,却不想沈怀洲竟真的开口承情,他心里好奇也更有了谈话的意愿。 “什么条件?您说。”陆璟尧坐回去,认真地问。 “一、调查清桅的事情到此为止;二、无论何时何地,请优先保证清桅的安全。”沈怀洲目光深沉,明明不过寥寥数语,却让陆璟尧感觉到了压力。 “只是这两个?”陆璟尧有些不解,清桅是他的太太,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置她生死于不顾的道理。 “不是只是,是以后必须做到。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我可以既往不咎。”沈怀洲拿着烟斗在桌面敲了敲,眼神凌厉。 陆璟尧眸光一暗,坐着没说话。 “我不知道你与别人谈了怎样的条件,但你把她当筹码一样押在赌桌上,这绝非君子所为。” “我没有。”陆璟尧未等他话说完争辩道。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希望你是真的已有应对之策,而不是留她独自一人在北平。我做父亲的,别无他求,只希望她一生平安。”沈怀洲原本警醒的话说到最后却掺了些希冀与怅然。 他没等陆璟尧再说话,亲自倒了一盏茶递到陆璟尧跟前,“喝完这杯茶,你就走吧,天色也不早了。” 陆璟尧端起茶,一饮而尽,起身鞠躬离开。 -- 陆璟尧从沈怀洲书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院子里亮着灯,他一个人往外走,身影被拉得斜长,像藏了无尽的心事。 他走的专注,刚出书苑的门,猛的撞上一个身影,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清桅。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那里等我。”陆璟尧半明半暗的脸上扬起温柔的笑,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外走。 “半个多时辰了,你都没回来,我想着来寻你。”清桅走在他身旁,回握着他的手,“父亲与你谈了什么?刚刚从我身边经过都没有看到我。” “随便聊聊,问我东北的情况,想看看有没有能做的生意。”陆璟尧随意说了些谈话的内容,脸上一派平静,让人不知真假。 “只是生意?”清桅看他的神情有些不信。 “当然还有你,让我好好照顾你。”陆璟尧微微一笑,转头看她,又展开胳膊将她揽的更靠近自己。 清桅温柔一笑,偏头在他胸前轻轻碰了一下。 两人刚出二门,清桅一眼就在看到等在门口的武阳,他猛地跑过来,正要开口说什么,被陆璟尧一抬手打住。 他看了眼腕表,停下脚步,转身认真地看着清桅说,“宛宛,我要走了。” “嗯。”清桅回答的很快,她知道,这一下午都是意外得到的,她知足了。 陆璟尧看她郑重点头的模样,心里一暖又有些不舍,伸手抚一抚她的脸庞,“有事就找大哥。” “我知道。”清桅乖巧地答。 “我走了。” “好。” 陆璟尧没再停留,最后深深地看一眼清桅,蓦地转身大步就往外走。 清桅就那样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昏黄的灯光洒在她脸上,眸光轻柔,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此刻离别,但她不想让陆璟尧,所以强装着这样轻松浅淡的表情。 眼着人马上要出了大门,她也正要转身去找八姐,突然一道高大的身影猛扑过来,紧接着唇上一痛,呼吸瞬间被攫取,她因震惊而瞪大的双眼里是陆璟尧放大的眉眼以及灼热的情愫。 她被他吓着了,想要开口说话,却连呜咽之声也一并被亲吻吞没,狂乱而缠绵。 可就在她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之时,只的他沉声一句“等我回来”,转眼又人走了。 所有的一切几乎发生在顷刻之间,又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只剩她怔怔地立在原地,出神的望着空无一人的大门口。 -- 灯火通明的军部大楼,人影幢幢,黑色的漆皮军靴不时在大理石地砖来回走动,发出阵阵咯吱咯吱的声音。 陆璟尧在与大哥陆阅川深谈一个时辰之后,两兄弟深切地拥抱,当作最后的告别。 三辆军用吉普车依次从院中开出,原本漆黑昏暗的马路上瞬间被车灯打的光亮,慕青玄仔细辨认过车牌之后,对后座的人说,“小姐,姑爷他们出发了,要跟上吗?” “不用了。”清桅安静地坐着,整个人被漆黑的夜色笼罩,目光紧紧的跟着前面的车。 左转、直行、右转……车辆不见了,马路上再次恢复了黑暗,清桅深吸一口气,心一沉再沉。 那些不惧黑夜坚定而执着的奔赴,是会被星光点亮的万里前程——璟尧,此去一帆风顺,平安归来。 -- 世局动荡,沈家的丧事办的极为低调,只邀请了一众亲朋好友和沈老太太的旧故前来吊唁送别,人虽不多,却也给了老太太最珍重的告别。 前三天清桅一直在沈家帮忙,她以为陆璟尧离开的伤感会让她消沉好一阵子,但在这些无法的忙碌中,一切都过渡和消散的极为自然。 第四天的时候,沈母担心她的学业,就让她不用全天守着,该上学就去上学,下学有时间了过来陪一会儿就好,清桅听话地答应。 一直到沈老太太头七那天,很多人过来上香磕头,清桅遇到了好久未见的许宴,两人一同从沈家出来。 “你去哪儿?回医院?”清桅问。 “恩。”许宴点头,“你送我?” “没问题,师傅。”清桅微微一笑,像五月里初开的花儿。 “好久不曾听到这声师傅了,怕是有些人都忘记了。”许宴笑着调侃。 “怎么会,都记着呢。”清桅略有诚意地拍了拍胸口。 她哪里不知道,杭州医院一事,她还一直没和许宴说,而母亲的相关信息她也在等许宴开口。 红墙绿柳,春和景明,五月初的北平,是清桅最熟悉不过,去年来时见的便是这般光景。在去医院的路上,清桅一直看着窗外,时不时和许宴闲聊几句,是难得的好时光。 汽车很快停在和诚医院门口,清桅下车,跟着许宴去往他的办公室。 第182章 离开沈家 “手磨咖啡,喝喝看。”白色的咖啡杯放在清桅面前,你低头看了一眼,黑乎乎的,又凑近闻了闻,一股苦味儿,她皱着眉看向许宴。 许宴淡淡一笑,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又从柜子拿出几块白色的方糖,放进咖啡中,“喝吧,保证不苦。” 清桅拿起一旁的小勺子搅了搅,等方糖都化了,才端起来浅浅抿了一口,不太苦但也不好喝,她对着许宴勉为其难地笑了笑,“呵呵。” 许宴瞅着她,无奈一笑,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坐在她对面,“我收到李慧芝的信了,病人已经好转,让我谢谢你。” 清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客气,我也不是白送的。” 许宴似是被她直白的态度逗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声自胸腔溢出。 “有那么好笑吗?” 清桅不解,本来就是啊,她答应送药的前提,是他必须告诉她娘的事情。 许宴看着她一脸纯粹,丝毫不在意其他的事情,突然有点好奇,“你不想知道救的是谁?” “想啊,可你会告诉我吗?”她佯装着好奇,大大的眼睛盯着许宴。 许宴双手抱胸,眼神突然变得认真,一脸想说又有些为难的样子。 清桅被他严肃的目光盯的别扭,一低头,“算了,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我还想多活几年呢。”虽然不知道救的是谁,但这么大老远的送药,应该是挺重要的人吧。 许宴脸上重新挂上淡然的笑,喝了一口咖啡,看着她,“关于你母亲的事,想知道什么,你问。” 清桅听他提起这话,顿时来了兴趣,捧着咖啡杯直起身子,坐的端正,沉声开口,“上次说到我母亲独自离开沈家,你知道她为什么坚持要走?按理当时她怀了我,父亲不可能让她走。” “因为一篇文章。”许宴说。 “一篇文章?”清桅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对,你母亲当时是出了名的才女,写得一手好文章,那次她替一位同学写演讲稿,却因为用词不慎,被指恶意批判当局,一时之间学校里闹的沸沸扬扬,当时举办活动的同学和那位演讲的同学都被抓了,一连二十多人。那位同学虽然当时没有供出文稿出自她手,但她害怕极了,怕被抓,又怕沈家被连累,所以才连夜离开沈家。”许宴讲述着程叶音当年的事情,声音平缓,情绪平淡,但清桅心里却一揪再揪,那样的铺天暴雨,漫长的黑夜,娘当时是怎么渡过的。 “可是以沈家的实力连一个人都保不住?”清桅想起许雅茜,她犯了那么大事,父亲不也一样暗中救下了她,更何况是母亲。 “沈家是经商起家,有一定的财力,但那时候在军政两界还没什么人,就连你大哥那会儿也不过才刚从警校毕业当个小警员。”许宴说到此处,顿了顿,喝了口咖啡又说,“我想你父亲是不敢赌上整个沈家的安危吧。” 清桅心里一沉,许宴说的不无道理。父亲即使再爱母亲,他也不敢拿整个沈家为母亲作保,更何况当年主家的还是祖母。 “那她离开沈家之后呢?是直接回了杭州吗?”清桅问。 “没有,当时局势紧张,各个出北平的关口都有人查,她带着我在北平一个巷子里待了三个月。”许宴解释,那段日子是何其艰苦,又躲又藏,连日常买个菜都要乔装打扮。但看清桅担心的样子,他也不想多说。 “那之后呢?”清桅摸着咖啡杯已经凉了,许宴还说一半藏一半,让她心里更是闹的慌。 “之后我们就分开了,有一天突然来了个人把她接走了。”许宴说。 “谁来了?接去哪儿了?”清桅很急切地问。 这回许宴没有立即回答,手一下一下搅着咖啡,眉头微蹙。 “去哪儿了?你倒是说啊。”清桅敲了敲桌面,似是要叫醒沉思的许宴。 “去了宣市。” ………… -- 宣市司令部,一阵敲门声有节奏的响起。 “进来。”一身司令军装的陆璟尧正埋头在办公桌认真批阅文件。 武阳推开办公室大门,那扇旧木门发出尖锐的嘎吱声,陆璟尧眉头一皱,扔下笔看向武阳,“这门到底什么时候能换,吵死了。” “不是我不想换啊,四少,你从来了这儿就没离开过,我实在找不到机会换啊。”武阳抱着一叠走进来,边走边说,“我要真当着你面儿换,那叮叮咣咣地你不更得把我炒了。” 这几天也着实忙,舟亭带的人陆陆续续地到达,这一两万人的吃穿住都得安排,宣市各个口的领导都懒散惯了,一催不动,二催没有,他真是费尽心思,才刚刚把所有人的住处安排妥当。 而他更是一连六七天都像被钉在了办公室,没日没夜的忙,吃食堂,睡行军床,这会儿连行李都还在角落里放着。 “这是整个东北的资料,各职级领导的介绍、工商企业、人口分布还及驻军分布,这只是一部分,我选了一些紧要的。”武阳刚半尺高的一摞资料放在桌上,又指着一一介绍了下。 陆璟尧看着厚厚的资料,抬手捏了捏两个额角,并未说话。 “四少,怎么了?”武阳见他不说话,有些奇怪。 陆璟尧前后挠了下头,抬头看着武阳,“我饿了,有吃的吗?” “哈哈……我还以为怎么了呢。”武阳顿时笑出了声,说着往另一个房间走去,一边走嘴里还不忘一边吐槽,“这儿的师傅做饭也确实难吃,天天都是白菜帮子,做个红烧肉,肉没看见几块,全是白菜。”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上了。”陆璟尧苦笑着应承。 “我哪敢挑啊,我这是实话实说,你看你不是也饿的快。”武阳从里屋出来拿了一个盒子,放在陆璟尧面前,“吃吧。” “这是什么?”陆璟尧看着面前四四方方的,淡蓝色的铁盒子问。 “少奶奶让给你带的,说你饿的时候可以给你垫垫。”武阳两手撑在桌前,嘴里说的话,眼里却直盯着盒子放光。 陆璟尧打开盒子,一阵清甜的香气扑来,里面是用各样花纸包裹的鲜花饼,他突然想起那晚清桅半夜给他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吃鲜花饼。 他拿出一个咬了几口,正准备重新拿资料看,伸出的手突然顿住了。 武阳本就看的直流口水,正想开口要一个,见他突然停了,一脸疑惑地问,“放坏了?” 陆璟尧白他一眼,继续又吃起来,只是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烈。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个鲜花饼应该是清桅亲手做的,因为不是用的玫瑰鲜花而是玫瑰花酱。 第183章 小姐想去宣市? 清桅从和诚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六点,橘黄的夕阳照的整个北平都暖洋洋的,但她的心情却有些低落。 许宴说母亲离开北平去了宣市,是陆璟尧在的那个宣市?为什么去宣市?又跟谁去的宣市?她心里有很多问号,可唯一知道母亲事情的许宴也没了后续…… 车子在熙攘的人流中缓缓行进,马路两旁的店铺也有人进进出出,热络的吆喝声、喊话声不断,好似与她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青玄,你知道宣市在哪儿吗?”清桅淡淡地问。 慕青玄开着车,陡然听到她这么问,以为她是担心四少,想了想便开口说,“恩…在东北靠近南边的一个地方,很大,还临着海。” “那从北平去宣市要多久啊?”清桅又问。 “坐火车的话,得二十多个小时。”慕青玄解释说。 “一天一夜,好像也还可以。”清桅嘴里低声嘀咕,秀眉微蹙,手指在座位上来回的轻轻划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慕青玄见她有些思索犹疑,又疑惑着问,“小姐想去宣市?” “没,没有。”清桅像被心事被戳穿一样,当即打断慕青玄。 她别扭地转头看向窗外,掩下有些慌张的眼神,不再说话。 慕青玄瞧着她那样子,明显被说中,不禁有些好笑,但脸上仍没什么表情,想了想,好一会儿他才接着说,“小姐若真想去,咱们可以等放暑假了再去,那时候天儿好。” 天儿好?什么理由啊……再说了,谁想去了。清桅心里思忖一番正想开口反驳,但眨巴着眼睛,转念又觉得也不是不可以,于是挪着步子,倾身往前凑了凑问慕青玄,“真的可以去吗?” 慕青玄瞄了一眼后视镜,清桅脸上的渴望再明显不过,他突然有些后悔刚刚自己嘴太快,短暂的沉默之后才开口,“若是大少爷同意,我想应该是可以的。” 果然,听到大少爷三个字,清桅水亮的眼睛瞬间暗了下来。 陆璟尧走之前特意交待过,她除了日常上学和去沈家,其他出行都要先跟大哥报备,说是好安排人保护她。很显然这其中有很严重的事情,她若真跟大哥提去宣市,他怎么可能会同意。 再者,她对宣市一无所知,即使去了也不知道哪里能找母亲相关的消息,去了又能干什么。再严重点,若是那里正在打仗她这么冒冒然跑去,陆璟尧肯定会生气。思及此,她端正身子重新坐回座位上,没精打采地靠着,像泄了气的皮球,“那还是算了吧。” -- 暂时放弃了去宣市的想法之后,清桅将自己投入到了疯狂的学习之中,天天起早贪黑的拉着宋琪补课,好不容易熬过期中考试,在家狠狠睡了两天之后,周日这天终于被宋琪拉着出来逛街。 “你就不能精神点儿吗?咱们逛街呢。”宋琪一手牵着清桅,一手撑着小洋伞,两人在前门大街上慢慢走着。 “宋大小姐,我都快晒化了,咱们就不能找个屋内待着吗?”清桅拿着帕子不停地擦汗,额头一圈的头发早已汗湿,真是又热又难受。 “走走嘛,你这大半月都快学傻了,正好逛逛街休息一下。”宋琪嘴上安慰着,但看她热的小脸通红,也着实怕她难受,转着身子四处打量。 “你找什么呢?”清桅寻着她的目光转了一圈,满满都是人。 “找做衣裳的铺子。”宋琪呵呵一笑。 果然,清桅放下一个冰棍,一个白眼甩过去,“我就知道你准有事儿。” “姑娘,咱们这冰棍可是今儿现做的,尝尝?”店铺老板脸上堆着笑,卖力推荐。 宋琪拿了两只桔子味的冰棍,爽快的付钱,笑的一脸讨好的递到清桅面前,“那就有劳四少奶奶了。” 清桅接着冰棍,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走,刚走没几步,清桅突然拉住宋琪,“快别往前走了,我知道有家时装店,我带你去。” 宋琪当即点头,这回轮到她好好跟着清桅了。清桅一边看路,一边问,“你不是从小就在北平生活吗?怎么会不知道哪里有衣裳铺子?” “噢,以前都是家里请裁缝做的,懒得出来买。”宋琪随意答了一句,见清桅有些奇怪地盯着她,便一使劲儿拉着清桅就快步往前走。 清桅问的没错,只是宋琪也并未完全说实话。她是被宋家收养的,且在宋夫人当家的时候并不得宠,衣食住行各方面都看管的很严,甚至有意在的打压,导致她在宋家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直至近一年宋大公子当了家之后,她才有机会多出来走动。 华裳时装店是清桅当时五姐结婚时,来定做礼服时来过的,但她其实也就是知道个地方而已。 两人刚到门口就被店员热情的带进了店内,其中一个年轻的端着茶水过来递给清桅,“四少奶奶请喝茶,需要什么随时叫我。” 清桅心里略是一惊,这人竟然认识她,但碍着面子又不好太过吃惊,她对着店员微微一笑,“好的,谢谢。” 宋琪被她那副故作端庄的样子逗笑了,正想开口调侃几句,被清桅一个眼疾手快直接捂住了嘴,顺便带紧瞪着她,以示警告。 “你要买什么衣裳啊?快去看。”清桅推着宋琪往里。 “骑马装。”宋琪走到一排展示架前,一件一件翻看着衣裳,“哦,清桅,下周六万安赛场有赛马活动,我大哥给了我两张票,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看赛马?可我又不懂,有什么好看的。”清桅闲散的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凑热闹嘛,看完咱们还可以去骑马。” “我又不会骑……”清桅更无力了。 “不会可以学啊,我请了老师,正好一块儿。” 清桅原本对看赛马骑马着实不感兴趣,但脑中闪过一个画面,当时在南苑马场,王双骑着高头大马英姿飒爽的落在她跟前,她当时确实心动来着。 “好,我跟你去。”清桅利落地答应下来。 两人在时装店选完衣裳,又去一个西餐厅吃晚饭才各自回家。 -- 宣市西山别苑。 陆璟尧裹着一身夜色大步进了门,气氛凌厉阴鸷,显然很是不悦。 “司令大人回来了。”突然一个甜软轻柔的声音响起。 第184章 玩玩而已 陆璟尧定眼一看,屋内不知何时站着两位极俏丽的年轻小姑娘,看年纪不过十八九岁,低头含胸的立在那里,怯生生的模样。 陆璟尧转身扫一眼武阳,眼神冷峻,意在询问怎么回事。 武阳一个激灵,赶紧解释,“是陈副市长,他怕李婶几个伺候不好,非说要再派两个年轻的过来,我都跟他说不要不要,他怎么还搞来了!我这就把人请走,立刻马上。” 陆璟尧径直进了书房,没再理会。 武阳见人走了,赶紧到那两位姑娘跟前,小声催促着,“快走快走。” 谁知其中一个姑娘却站着不动,武阳一愣,一个眼刀过去,“还不走?找死啊,知道我们四少是什么人嘛,就敢往跟前凑,赶紧走赶紧走。” 武阳不再等她说话,拉着两个姑娘的胳膊就往门外拽,好不容易把人弄走,他才大舒一口气,嘴里还不忘记嘀咕,“我家四少有四少奶奶那等漂亮样貌的女子,哪里会看得上你们这些胭脂俗粉。” 结果扭头一想,又觉得不该这样说,心里骂,“这个陈副市长真是脑子被驴踢了吧,没脑子还糟贱人姑娘。” 陆璟尧刚进书房,一只半大的灰褐狼仔从沙发上一跃而下,摇着尾巴不停绕着陆璟尧腿边转,他一时心情好转,脱了外套,卷起衬衫袖子,半蹲着与它玩闹起来,一下一下呼噜着它背上蓬松的毛发,“没想到张顺还真把你救活了,长的真好。” 雪影好似听懂了一般,抬头在陆璟尧手臂上蹭了蹭,他拿着它的右后腿里外看了看,“伤都好了?” “恩,张顺说养了三个月,现在都全好了。”舟亭答。 陆璟尧欣然抚一抚雪影的头,才起身走向书案,雪影也一步一趋地跟在他身后,个头不大,但气势凛然。 “前两天说的西城训练营的事情怎么样了?”陆璟尧坐在黑色皮革大椅上,点了一支烟。 “还在落实。”舟亭答的有些没有底气,顿了顿才说,“跑了三趟,土地行政主管理部已经批了,但说还要等陈副市签个字,他最近一直在宣市。” “这么巧?”陆璟尧沉声问,语气明显的不相信。 此时恰好武阳进来,看了眼舟亭,接过话道,“这个陈副市长我一早就觉得他有问题,刚来的时候要定住所,这西山别苑是主动送来的,这一套装修精致的洋房,可不少费功夫,还找来一堆伺候的人。之后找他办正事,他就总是打太极,一会儿这一会那,拖拖拉拉。” “唯唯诺诺,但又不敢真的得罪你,所以在生活上又各种下功夫讨好,你说这人……”武阳不停的数落,说起来就一肚子气。 “结果呢?”陆璟尧仍坐着未动,淡声问。 “我去查了一下,前段时间王瑞林来宣市见的最多的人就是他。” 陆璟尧听到王瑞林,幽沉的眸子一暗, “原来是他……他人呢?” “已经离开宣市了。” “回佩城了?” “不是,去了北平。” 舟亭的声音刚停,就看到陆璟尧周身瞬间一冷,指尖的烟灰落下长长的一段。 -- 万安赛马场是专门为在北平的权贵和洋人们骑马、赛马而建的场所,占地极广,围墙内的赛马场,修建的像是一个欧洲风格的小村落,充满了异域风情。 两道高挑俊秀的身影自门口而来,男子一身黑白骑马装,手上挂着黑色的马术头盔,步履间恣意潇洒又带着些凌厉桀骜。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给我生事。”王双手扶着白色的马鞭,扬起手就在王瑞林屁股上抽了一下。 “知道了,不过跑几圈马,能有什么事。”王瑞森略是无所谓的样子,说话的时候也不看王双一眼,更是惹得她不悦。 “还能有什么事?!你知道赛马多危险吗?你还敢擅自作主搞这么一出。”王双见他那样,真是越想越生气。 本来在宣市待的好好的,突然说要来北平,他这么多年一直在国外,国内很多事情他都才刚刚开始接手。父亲一听担心他来北平出事,就赶紧让她跟过来,结果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 他给各大家族、权贵子弟们下了帖子,举办了这么一场赛马,还自己亲自参加。她怎么想都觉得她这个弟弟真的是疯了。 “姐,你就别担心了,就是一场友谊赛,玩玩儿而已。”王瑞林一手揽在王双肩上,“更何况,来都来了,不得让大家认识认识我啊。” 他眼里闲适的懒散中,带着漆黑的深沉,让人一眼望不到底,捉摸不透。 “认识的方式有很多种,但……” “但这种最快。”已临近赛场入口,赛场边观看比赛的人也越来越多,他率先打断王双的话,拿起头盔一边往头上戴,一边往入口走,“我先进去了。” “你注意安全。”王双对着他的背影无奈喊了一声。 王瑞林系好帽子,正要迈进赛场,一抬头,突然有个粉白的身影闯了进来,原来略显深沉枯燥的赛场突然多了一抹色,他下意识停住,墨镜的眼睛微弯了弯才转身进入赛场。 “宋琪,我们的位置在哪儿啊?”清桅扶了扶头上的宽边沿帽,抬头四处张望。 宋琪看着手中的票,又跑过找一旁的西崽问了一下,那人手指了指赛场左边正中间的位置。 “那边,走。”宋琪牵着清桅沿着赛场旁的小道往里走。 赛场是在室外,九十点钟,正是阳光明媚的好时候。场内已经有一些骑手在牵着马在边上溜达,其中不乏还有一些洋人,而场外的观众也是渐渐的多起来,都是穿金戴银、衣着的富家子弟,太太小姐这样的女士倒不是很多,所以当清桅和宋琪两个漂亮的小姑娘一进来的时候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清桅在一众目光里走着,突然有些后悔来这一趟,早上去找大哥的时候报备的时候,大哥已经出了门,也只是让刘妈给军部打了电话说一声,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清桅……”宋琪准确的找到位置坐下,抬头一看清桅仍站着,不知在看什么,她拉了拉清桅的手。 清桅回过神来,愣了一下才转身坐下。 “你看什么呢?”宋琪问。 “我好像看见王双了。”清桅低声开口,声音里有些犹疑,“她和陶希一起……” 第185章 白马少爷 阳光透过赛马场的拱门,洒在绿色的草地和赛道上泛起晶莹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皮革的味道。观众席上,女士们戴着精致的帽子,先生们身着笔挺的西装,所有人都在兴奋地交头接耳,等待着比赛的开始。 清桅坐在贵宾席上,目光锁定在不远的赛场上,白皙的脸庞被晒的粉红,秀气的鼻子上缀着几颗小小汗珠,宋琪从口袋里摸出手帕给她擦了擦,“你怎么了?感觉很紧张的样子。” “啊…没,就是有点热。”清桅收回眼神,接过宋琪手上的帕子自己擦脸上的汗。她其实很想跟宋琪说不看了,但瞧着宋琪一脸开心又不好败她的兴。 “诶,清桅,快看,那人是谁啊?他的马好漂亮啊!”宋琪的尖叫声在清桅耳边炸响,手指着前面激动不已。 清桅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里,璀璨的阳光下,一个身型高大的男子,穿着矜贵的黑白骑马装,英姿飒爽地骑在一匹骏马上。 那马真是极漂亮,体型高大,肌肉线条流畅而有力,毛色如同初冬的第一场雪,纯净无瑕,阳光下泛着银光,仿佛披着一层圣洁的光辉。 “好漂亮的马啊……”清桅情不自禁地感叹出声。 “这马可不得了,是血统纯正的白色阿拉伯马啊!”旁边的几位男士也纷纷开始讨论起来,“不过骑着它那人是谁啊?” “怎么感觉以前没见过,是哪家刚留洋回来的少爷?”另一人也疑惑的开口。 “刚看他跟旁边那洋人说话,估计是。不过这人还真是高啊,骑在马上比其他人都高出一个头了。” “你们猜今天谁能赢,我瞧着那位江家的少爷,他今天看起来特别精神!”一位观众赞叹道。 “我觉得是那位骑白马的,他的马可不同凡响,你看那肌肉的线条,一看就赢定了。”旁边的女士附和着。” …… 周围各种议论声不断,几乎都是关于那位白马少爷的,清桅对谁赢谁输没什么兴趣,但也凑热闹盯着瞧了一会儿,只是逆着光,除了光影之下不停晃动的影子,什么都看不清。 随着一声枪响,比赛开始了。所有骑手都疾风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四蹄翻飞,尘土飞扬。而那位白马少爷更是以几近匍匐之姿夹紧马腹,与白马仿佛合为一体,每一个转弯都精准无比,每一次加速都让人心潮澎湃。 “那白马领先了!他真是太厉害了!” “这人到底是谁啊?!从来见过这么快的速度!”观众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随着比赛的进行,现场的气氛越来越热烈,人们的呐喊声、马蹄声和风声交织在一起,周围的观众几乎都站了起来,就连宋琪也一边挥手一边跟着尖叫。 清桅莫名被带着也有些紧张地站起身,就在她刚站起来时,面前的跑道上那匹白马正一马当先的疾驰而来,周围瞬间爆发了更为激烈的尖叫与欢呼,与此同时,那人竟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观众席。 猝不及防地一瞥,几乎眨眼之间,观众席再次沸腾。 清桅被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的欢呼声彻底淹没,好似失了听觉。可刚刚万千光影里的一眼,却让她心尖莫名一颤,那样犀利又桀骜的眼神,那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是是在哪里见过……好一会儿,她脑子里杂乱无章,眼前的景象亦得无声无息的模糊起来。 “清桅,清桅……”宋琪拉了下清桅的胳膊,“坐下吧。” 清桅一愣,扭头看了眼四周才发现所有人都已经坐下了,她顿时脸一红急忙坐下。 赛场上的比赛结束了,获胜的正是那位白马少爷,清桅看着远处簇拥着、欢呼着,白色骏马旁的高大身影亦是少年谈笑风生的模样。 “你今天是不是有事啊?感觉一直迷迷糊糊的。”宋琪凑过来,两个乌溜溜的眼睛瞅着她。 清桅勉强笑了笑,正要开口安慰她,就见那白马少爷正牵着马,在众人的簇拥下往观众席这边走来。随着他的走近,周围又纷纷议论起来,而清桅此时也终于在光影变幻之间认出了那张脸……是那个东北王家的王瑞林。 她心里漫起一股莫名的紧张,就像当时在南京晚宴上,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邀请她跳舞,看似礼貌谦和的笑,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和强势。 “宋琪,我先去趟休息间。”清桅低声跟宋琪说了一声,拿起手包就往场外走。 “诶,你走慢点。”宋琪看清桅快步离开的背影急喊了一句。 清桅并未回头,自顾自地越走越快,很快消失在观众席。 “少爷,沈小姐走了。”一个黑衣侍从侧首在王瑞林耳旁说道。 王瑞林闻言,脸上浅淡的笑未变,抬起右手,食指微勾,将鼻梁上的黑金墨镜拉下一段,露出漆黑如墨的一双猎豹般的眼睛,眼里一抹粉白的身影正快速的移动。 “拿着。”王瑞林眸光一闪,嘴角笑意更浓,一扬手将手中的缰绳抛给侍从阿飞,大步往出口方向去。 身边正跟着的一群世家公子见人突然走了,不免疑惑,“人怎么走了?” “是啊,不是说大家再跑几圈吗?” “咱们跟去看看。” “诶,等等,各位少爷,我家公子去方便一下,一会儿就回来。”阿飞满脸堆笑,当即牵着白马拦在在众人身前,“嘿嘿,大家可以先玩,怎么玩都行,今天所有消费我们公子买单。” 阿飞常年跟着王瑞林混迹各个圈子,对他家少爷的各种突发情况,早已应对自如。 -- 清桅一个人在休息间待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了心情,不管王瑞林为什么此时会出现北平,又为何出现在赛马场……这一切都太巧了。 而王双和陶希席间谈话说笑的样子,显然也是熟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事情发生,她必须尽快离开。 她深吸一口气,又对着镜子看了看,拿起手包出了休息间。 她出了房间便寻着长廊往出口去,二楼休息区仍能隐约听到不远外热闹的欢呼声,热闹而喧嚣。走廊上人不多,偶尔有说话声和断断续续的笑声,清桅正专注的走着,前方有个人突然一趔趄,差点倒了下去。 清桅看着他的背影,低头弯腰的扶着墙,呼吸很急促,明显一副痛苦难受的样子。她想上前看看,但见对方是男子心里又不免有些迟疑。 就在她犹豫之际,那身影又是一顿,整个人直接单膝跪了下去,显然已经脱力痛苦之极。 清桅来回走廊望了一圈,除了她再无其他人,她一捏手包果断跑过去扶住那人,“你怎么了?要不要我……” 清桅的声音在看清那人的脸时戛然而止,不是别人,正是王瑞林。 可又有些不一样。 不是一贯的嚣张桀骜,眼前的他,脸色苍白,额头渗满了汗珠,正一颗一颗顺着他英挺的鼻尖不断往下滴落。 第186章 请你自重 “你……”清桅顿时松开扶着王瑞林的手,整个人后退半步。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王瑞林,明明刚才还在赛场上快马扬鞭,意气风发如烈焰的人,怎么转眼之间又出现在这里,还一副病重的奄奄一息的样子。 理智告诉她,他是王瑞林,是陆家的敌人,是随时可能会伤害到自己的人,又或者……他是装的,今天的这一切都是他的计谋? 她心里思虑万千,有无数理由都告诉自己现在要做的,是转身离开。 但抬眸看他的瞬间,她学医者的初心与责任,却又让她寸步难行,像脚底生根一样,无法动弹。 因为清桅突然的松手,此时的王瑞林整个人都已跌坐在地上,头无力的靠在墙上,半仰的脸早已没了血色,苍白如纸,半阖着的眼睛定定地对上清桅的目光,丝毫不惧她的审视。 “清桅小姐……”他声音极轻,短短四个字好像随着呼吸从肺里吐出来一样让人听的极难受。 她心里好似被针扎一般,有隐隐的不忍渗出来。可即使如此,她仍未动半分,双手在身旁攥的骨节分明。 赛场上不知发生了什么,又是一阵极高的吹呼,响彻屋内,连带着人心都燥了。她看着他呼吸一次比一次深重,明明非常痛苦,可他嘴角仍带着不羁的笑,一副脆弱却倔强地不肯认输的少年模样。 清桅眼见他眼神逐渐涣散,失了光芒……终是不忍卸下心底最后的防备,上前一步蹲在他身边,淡声问,“药呢?” 王瑞林艰难的微微抬手指了指几米之外的一个休息间,而后不自觉看着清桅笑了笑。 清桅分不清那笑里是什么,也没有理他,只倾身过来用力将他扶起来。 “慢点。” “小心小心。” 清桅一边扶着他,嘴里不时地叮嘱,俨然一副认真对待病人的模样。他个人子高,半个身子靠在清桅身上又极重,等好不容易把他扶到房间的沙发上坐下,清桅已经累满脸通红,连后背的衣裳都汗湿了。 清桅见他情况愈发的不好,嘴唇都泛了青紫。她顾不得休息片刻,又努力将王瑞林放倒,让他完全平躺在沙发上,“药在哪儿?” 王瑞林已经没有力气说话,眼睛往清桅身后的一个箱子看了一眼。 清桅明白他的意思,急忙跑去找药,箱子打开里面是几件衣物,还有一个很精致黑色的小木盒,她用力掰开金属扣,果然里面放了几个白色的小药瓶,她粗略的看了一遍,是心脏救护类的药品,跟她上次送去杭州的一样。 她不敢耽误,赶紧拿出一瓶又去倒了一杯水,才回到沙发旁。 “来,把药吃了……水,小心。” 喂药的全程,清桅都很专注,王瑞林也很配合,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一动不动地极安静。 他穿着西式骑马装,圆领白衬衣和黑色马甲,金贵又洋气,每一粒扣子都扣的严丝合缝。清桅担心他的病情,想让他呼吸更通畅些。于是伸手去解他马甲上的扣子,手指刚碰到,她手腕突然一痛,被王瑞林的大手一把抓住,“你做什么?” 他眼神凌厉,让清桅心尖猛的跳了下。只是她明明好意救他,不感恩戴德也就算,这般怒视和杀气是怎么回事,她心里陡然有些火大,压着怒意道,“救人啊!你呼吸不畅,需要将衣裳扣子解开一些。” 王瑞林闻言,眸光松动,眼底的锐利也少了几分,握着她的手松了些劲,。 “要不你自己来。”清桅想抽回手不管了,动了下却没有成功,她质疑地看向王瑞林。 “我没有力气……”说着,王瑞林松开了清桅的手,又闭上了眼睛。 清桅简直被这人气笑了,怎么这么能变脸,刚刚抓她手的时候,那防备的姿态,哪里是没有力气的样子。 但帮人帮到底,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再次伸手开始解他马甲上的纽扣。 马甲上的解完,要伸手去解他衬衣的时候,清桅陡然停住手。她抬眸看向王瑞林,他此时仍闭着眼睛,脸色已经比之前好了一些,淡而薄的嘴唇也有了浅浅的粉色。 她虽然一直告诉自己,她是在救人,可无法忽略的是,躺在她眼前的是个长相极好却又藏着危险的成年男人,而解纽扣又是多么亲密的动作,况且这并不是在医院,她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六月的阳光正烈,晒的屋内一股一股带着滚烫的热气,外面仍是热闹的喧嚣夹杂着夏日的蝉鸣鸟叫,屋内却是极安静的,她几乎能听到两人各自清晰的心跳。 “怎么了?”王瑞林蓦地睁开眼,看着她问。 两人四目相对,清桅没来由的紧张,心跳好似漏了两拍,“抬,抬下头。” 王瑞林没有错过她刚刚那一秒眼神间的闪躲,眸光狡黠,微勾着唇照做。 清桅没再犹豫,很快解开了他衣领上面的三颗扣子,然后利落的抽回手转身准备离开。 只是她刚要起身,却被王瑞林又猛地攫住手腕,力气比之前更大,清桅本就有些慌乱的心顿时不爽起来,冷声道,“王先生,请你自重。” 王瑞林见她生气,也不恼,仍是不动,只是抬眼看着他。 “我想王先生很清楚,以你我两家今时今日的矛盾与关系,我本该对你弃之不顾,生死任之。之所以出手相救,不过是我做为一名学医者最后的不忍罢了。” “我知道。”王瑞林眼角勾着笑,看着她,说话间声音轻朗,看来身体已经开始慢慢恢复。 “那还不松手!” “我不想。”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耳旁炸开一般,清桅被他的话震惊到,一时忘了挣扎。她紊乱的心跳完全没了节奏,甚至忘了呼吸,她看着王瑞林一副不可一世顽劣的赖痞模样,彻底乱了,好一会儿才沉声开口,“你在说什么疯话!我是陆家四少奶奶,是陆璟尧的太太。” “那又怎么样,只要我…” 王瑞林的话未说完,就被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女人高跟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哒哒声,越来越近,紧接着是连续不断的敲门声。 “瑞林,你在里面吗?我带陶家小姐来跟你聊聊。”王双清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要进来了啊。” 第187章 那怎么办 屋内的两人皆是被吓的一惊,王瑞林顿时坐起来大声喊道,“三姐,稍等。” 清桅心里更是砰砰直跳,拿起一旁的手包就要往外走,一动才发现王瑞林仍抓着她的手未放,她一时气急,压着声音对他厉声道,“王瑞林,你松开,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的衣裳被你解成这样,你现在这么出去,能说的清吗?”他双手握着她略微颤抖的肩膀,低下头与她平视,努力攫住她慌乱的眼神,让她镇定下来。 两人的距离是如此近,让清桅不得不望着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的,好似真的有魔力一般让她缓和下来,“那怎么办?” “跟我来。”王瑞林拉着清桅就往里面的洗浴间去,“你在这里待一会儿。” “我……”清桅本能的想要拒绝,但身后是狭小又私密的洗浴间,身前是几乎堵了整个门的王瑞林,门外王双还在敲门喊话,她一时被这样的窘状逼的没有办法,只得鼓起勇气强装着镇定的盯着王瑞林,“不要忘了刚刚是我救了你。” 王瑞林被她不知所措间强装威胁的样子逗笑,唇角扬一扬,轻声说,“我知道,把门锁好,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说完,王瑞林就转身走了,而清桅在关好门之后,愣在了原地,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从他最后一句话里,听到了诡异的不可思议的温柔。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咔!房门被打开,满脸是水的王瑞林出现在眼前,胸前的衣襟微敞,手中还在有条不紊的系着马甲上的纽扣。 王双等的都要发火了,却没想到门打开看到是他这一副浪荡的模样,一时语塞,而陶希则当即背过身去。 “你小子搞什么,这么久才开门。”王双压着声音,一把拉过王瑞林,又借机瞥了一眼屋内,警告道,“你别是给我乱来,赶紧把衣服系好。” 王瑞林从鼻腔哼出一声冷笑,也不在意王双的无端警告,懒懒地说道,“刚跑完马,一身的土,我来洗洗。” 王双狐疑的上下打量他一眼,然后转身去请陶希进屋。而王瑞林则很快扣好衣服,顺便拿走了放在桌上的药瓶。 陶希跟着王双进了屋,一身浅绿色长裙,白色编织草帽,一下子倒是让屋内整个鲜亮不少。她将帽子摘下递给小丫鬟阿生,才缓缓走到屋子中央。 “瑞林,这是陶部长的长女陶希,也是现在外交部唯一的一名女性外交翻译官。” 王双与陶希也算是熟识,年少在北平玩闹过一段时间,只是后来陶希出国,加上陶父更是青云直上,官越做越大,两人便生疏了几年,这会见面相处多少也不如往昔那般自在,跟她说起话来也很是客气。 “你好,我是王瑞林。”王瑞林收起一贯的散漫,伸出右手在陶希面前。 陶希灵动的眸子在他脸上扫一圈,真是个性格桀骜不羁的乖张之人。 这是上次在南京舞会事情之后,她对他唯一的定论。她对此人并无太多好印象,但如今北平局势紧张,陆璟尧又已弃她而去,若能再与他王家结交友好,倒也未尝不可。 她眉眼一弯,笑的优雅,伸出右手与他浅浅一握,“你好,我是陶希。” 王双站在一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一来一回,两人之间明显气氛不对,不禁开口打圆场,“瑞林,上次在南京的事,你还未跟小希赔礼道歉呢。” 王双本想让气氛缓和下来,谁知她刚说完话,王瑞林一个转身走了,“我记得我已经道过歉了。”他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完全的主人之姿,“更何况,我没记错的话,陶小姐当晚还说我山中恶霸。” ‘山中恶霸’四个字被王瑞林咬的轻缓,陶希自是也听出了他的不悦。原本胸中之气也平稳不少,转头看着王双微微一笑,“不是什么大事,不提也罢。” “好好,不提不提,小希你坐。”王双顺坡下驴,引着陶希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又转身吩咐,“上茶点。” 服务的西崽应声答是,然后去准备茶点。 “听说你也是英国伦敦大学毕业的,说起来我们还是校友。”陶希常在外交场打交道,对这种略尴尬的生硬交谈场合,早已驾轻就熟。 “我留洋折腾过好些国家,辗转好几个大学,遇到校友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王瑞林说话仍是那样直接了当,让一旁的王双简直心梗,她甚至怀疑他是否对陶希有莫名的敌意。 王双笑着接过话,“瑞林当时留洋出去的早,在伦敦大学还有剑桥、加州那边的几个学校都待过一段时间。今天请你过来,一方面瑞林初来北平,想让他多见见大家,另一方面是想与陶家谈个……” “啊!”王双话未说完,王瑞林捂着胸口突然啊了一声。 王双吓了一跳,正要发火,见陶希又在一旁,只好忍着,“你怎么了?突然喊什么?!” “姐,我身体突然有些不舒服。”他身体本就刚恢复过来,此时脸色仍有些惨淡,倒确实像是极不舒服的样子。 王双在他开门的时候,本就觉得他脸色不太好,这会儿听到他这么说,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赶紧起身过去,“是不是……?” “嗯。”王瑞林默不吭声地点点头。 王双站在王瑞林身前,正好挡住了陶希了视线,她虽然不知道他们玩的哪一出,但不妨碍适时开口关心一句,“要不要去叫马场的医生来看一下?” “不用。”王双陡然打断她的话,语气冷厉,只是话刚出口,又觉得过于严肃,只好转身看着陶希,陪着笑说,“没事,他这是老毛病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只是今日怕是让小希你白跑一趟了。” 陶希听出她话里的送别之意,于是微笑着起身,一抬手接过丫鬟手中的礼帽,“无妨,身体要紧,王先生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那我们改日再约。”王双赔着笑赶紧走到她身边,一手挽着她。 “好 。” “我送你。” 王双不敢多作停留,临别时转头看一眼王瑞林,而后很快带着陶希离开了房间。 -- 洗浴间空间狭小,不过三四平,还很潮湿,被太阳一照,整个屋内又闷又热。清桅想打开窗子透透气,又怕有声响惹来麻烦,只得一直忍着。 没一会儿,她就难受的头有些发晕,刚开始她还能专注听外面的说话声,时间长了她就越发的有些体力不支。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间突然响起敲门声,她顿时被吓的一激灵。透过双层的磨砂彩色玻璃她能看到门后有个黑色的身影,而房间内的说话声也没了。 她屏住呼吸,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正当她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时,门外传来了王瑞林的声音,“是我。” 第188章 可有异常? 清桅当即打开门,由于站起的猛了,一时间整个人随着开门的动作不受控的往后倒去。王瑞林急忙上前一步,眼疾手快扶住她,她满脸泛起不正常的红,额头和脖颈上全是汗,就连脸颊旁的头发也都湿成一缕一缕的粘在脸上,他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担忧,“没事吧。” 清桅摇了摇头,待站稳之后,将手臂很快从他手中抽出来,冷声说,“我要走了。” 没等王瑞林再开口,她就开始往外走,此时已顾不了那么多,她不仅头昏,浑身还越来越热,是中暑的征兆。若此时再晕倒在他这里,这事情更是要说不清了。 王瑞林没再拦她,就站在身后看着她,她走的歪歪斜斜,明显是身体不适还未完全恢复。但他不敢再上前,他知道今天这一出,再勉强她就真该急了。 眼见她就要出门,王瑞林突然喊住她,“清桅。” 他声音不大不小,更是难得的没有顽劣,带着一丝清浅的讨好。她身形一顿,按住门锁的手停了下来,转身却带了怒意,“王先生,请不要这样称呼我,你我并非熟识。” “我说过了,今日之事纯属意外,我会当没见过你,也请你完全忘记,莫要与任何人提及。” 王瑞林看到她眼底再明显不过的疏离与冷漠,不动声色,就站在那里听她一句一句,不怒不恼,脸上甚至带了淡淡的笑意,待她说完,他才拿起沙发上的手包,走到她跟前,“我不过是想让清桅小姐不要忘了东西。” 清桅脸色一僵,一拳打在棉花的无力与尴尬袭来,再待不下去,拿过他手中的手包,打开房门迅速离开。 她走的很快,裙摆翻飞,就连照进来的阳光都被她踩碎一地。 只是她走的再快,也无法逃脱暗影里银光一闪的相机,不过两三下,这一幕便被定格成了一张一张黑白照片。 而立在门口望着她离开的王瑞林,脸上笑意愈发浓烈。 -- 清桅从休息区下来,就正好碰到来寻她的宋琪。宋琪原想带着她去餐厅吃午饭,之后两人再去学骑马,但一见她脸色不好,就只好作罢。 第一节马术课就这么没了,两人简单寒暄几句,便各自回家。 清桅拖着一身的疲惫和满心的忧愁回到璟园,把铃兰几人吓的不轻,“小姐这是怎么了?!” “应该是中暑了,今天天热,在赛马场晒了一上午。”慕青玄开口解释。 “快,刘妈,备解暑汤。”铃兰和山茶一边扶着清桅进屋,一边跟刘妈说。 “好好,我这就去准备。”刘妈说完,带着人赶紧去厨房忙。 北平的夏日,胡同里的爬山虎与藤蔓肆意生长,藏着老城的悠悠凉意。而璟园因为前院两棵巨大的老槐树,遮挡出了一片绿意浓荫,格外的清凉静谧。 清桅喝完解暑汤,就在外屋的榻上躺着休息,铃兰和山茶则在一旁摇扇伺候。 只是才待了没一会儿,隔壁的严青过来说,大哥要见她。 清桅听闻,立马上楼换了衣裳去见陆阅川,临出门时,似是在纠结着什么,又让铃兰去拿了一些小玩意儿带上。 她和铃兰到的时候,陆阅川正陪着陆然。地上铺着竹席,陆然正坐在地上胡乱翻着画册,穿一件粉色纱裙,整个人软乎乎的。陆阅川则坐在轮椅上紧挨在一旁,父女俩有说有笑,并没见大嫂白舒婷。 清桅问过,才知道白舒婷回了娘家。她让铃兰把带的玩意儿都拿出来,一堆的小狮子小兔子娃娃、小竹马还有剪纸画贴、皮影戏道具各种的,然然东看看,西摸摸,高兴地咯咯直笑。 陆阅川看她高兴,说“天儿热,好一段时间没见她这么高兴了,谢谢四妹。只是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前些日子和朋友在前门大街溜达,想着她会喜欢买的。”清桅笑着说,接过丫鬟倒的冰绿豆汤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然然,谢谢小婶婶。”他提醒陆然。 “谢谢小婶婶。”陆然抱着小兔子娃娃从地上站起来,一下子扑进清桅的怀里,笑的可爱极了。 “不谢。”清桅笑着说。搂着然然一边和陆阅川说话。 陆阅川本想着天气热,看清桅脸色也不太好,伸手要拉开女儿,但瞧两人玩的开心,也就算了。 “今日我出门早,后来严青告诉我,你要去万安马场。”陆阅川提起要问的事情,但说了一半又觉得清桅是自己家里人,不是自己要提审的对象,便收起那些拐弯抹角的试探,直接说,“我听闻王氏姐弟今日也在,还办了比赛。” “恩,我也是去了才知道他们在,并且王瑞林还参加了比赛。”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她不自觉有些紧张,特别还是在陆阅川面前,她说完看一眼陆阅川,见他面色如常,才稍微安心些。 “你说王瑞林也参加了比赛?”陆阅川问,眉眼间有疑惑之色。 “恩。”清桅答。 “那他可有异常?”陆阅川紧跟着问。 “异常?”清桅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但猛然想起王瑞林犯病的事情,心头一跳。转身和陆然玩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没有吧,我看着在赛场上挺正常的。” 陆阅川闻言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目光幽远的看着某处,好似陷入了思考。 之后,清桅又与他说了在赛场看见王双和陶希在一起的事情,以及赛马的门票是宋琪给的,虽然她并不觉得宋琪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可宋家、宋骏麟那样的人,难保他不会在不知不觉中利用了宋琪。 清桅心里有事,在陆阅川那里待的不久便离开了。 她撒了谎,特别是在看到陆阅川坐在轮椅上陪着陆然玩闹的时候,她根本不敢开口提及救王瑞林之事。大哥自从恢复能慢慢走路之后,在大嫂和然然面前,他从不坐轮椅,除非有疼痛受不住。 她罪恶极了,在挽救一个生命面前,她的身份、立场却又站在如此对立的一面,这中间有天堑鸿沟,她不知道该面对大哥,面对这一切,陷入了极度的矛盾与拉扯的深渊,让她无法呼吸。 -- 在清桅离开之后,宣市也第一时间收到了来自北平的电报。 陆璟尧当时正跑着下楼,要赶去新的营地巡查,刚要上车,武阳突然跑过来,“四少,北平的电报。” “说。” “王瑞林在北平办了一场赛马比赛,声势浩大,几乎请了北平当地所有有头有脸的人。而且还单独约见了陶家、谢家还有宋家的人。另外……”武阳说到此处,有些犹豫。 陆璟尧正戴手套的动作一顿,一个眼刀扫过来。 “另外,还有人看见他和四少奶奶在一起。”武阳飞快地说完,连呼吸都停了。 果然,听到最后一句,陆璟尧脸色微变,而后利落地一步跨上车,当即下令,“回趟北平。” 第189章 我要她看 舟亭和武阳听到陆璟尧说要回北平皆是一惊,车门虽然已经关上,但还是能明显感觉周围的骇人寒意。 两人对视一眼,武阳跟着上车,舟亭则走到车窗边,沉声说,“四少,陈副市长已经到了西城驻军军营,关于训练营那块地,我们等了他半个月,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只怕他又会搞出什么事。” 不是劝说,不是阻拦,只是将当前的情况告知于他,这是他们的默契。 他心里很清楚,这个陈副市长躲躲藏藏半个多月,不就是为了跟那个人里应外合,搞出事情来牵制于他,可那个人为什么要去招惹清桅?! 宣市的天气很宜人,即使是酷暑的夏日,也并不太热,但蝉鸣实在聒噪,他一点都不喜欢。 良久,陆璟尧沉声开口,“去西城军营。” “是。” 末了,在汽车飞驰的轰鸣之中,他又补了一句,“紧盯北平,有任何事情随时汇报。” “是。” -- 那一晚,清桅彻夜难眠。 她陷在因为救王瑞林而愧对大哥陆阅川的矛盾之中,却也惶然困惑王瑞林那来的莫名其妙的感情。 那一句‘我不想’至今让她手腕像被滚烫的铁环捆着,勒的她不知所措。 可是为什么?他与自己仅仅在南京见过一次面,那个晚上,因为陶希的关系,她一整晚都兴致缺缺,虚与委蛇,她并不觉得短短十几分钟,就足以让一个傲然视物的男人对她产生好感。 所以,王瑞林到底是为了什么? 翌日,天空也好似感受到她的心情,一大早就阴沉沉的,出门的时候还下起了雨,整个宅院的虫鸣鸟叫都变得湿漉漉的,敛了半数暑气。 自从期中考试后,清桅就恢复了去和诚医院实习的工作,机会来之不易,得竭尽全力抓住才行。 清桅刚换好医生袍出来,就迎面撞上来寻她的许宴。 “师傅,早上好。”清桅这一声喊的脆生生的,格外响亮。 “这身衣裳怎么样?”许宴背着手,一脸微笑地看着她。 清桅低头认认真真抚一抚医生袍,而后极有兴致地一鞠躬地说,“简直不能更棒了,谢谢师傅。” “正式成为我的助理,继续加油啊。” “我会的,请师傅放心!” “走吧,今天开始跟着我查房。” “师傅请。”清桅将病例记录板抱在胸前,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笑的无比灿烂。 她笑着,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许宴微蹙着眉盯了她几秒,但没有言语,转身带着几个人去查房。 二楼的普通病房查完,到了三楼的高级病房,这里住的病人非富即贵,身份特殊。许宴散了其他跟着的人,只带了清桅和另一位医生进入三楼各病房。 “清桅,这个病房的患者重点记录一下。”许宴停在一个病房门前,对清桅认真交待。 “是。”清桅看一眼门牌号,病例本新翻一页,在右上角认真写下312室,并在旁边画了一个五角星,作重点标记。 许宴敲了敲门,很快门从里面被打开,冒出一个年轻小男孩,一头黄发整整齐齐地盖在头上,乌溜溜眼睛在看清许宴的第一眼就带上了笑,很机灵。 “许医生里面请。”黑发男孩打开门,让他们进去,又转身朝里喊了一声,“少爷,是许医生。” “哦。”一个懒懒散散地声音在里面随意应了一句。 清桅跟在许宴身后进入病房,许宴很高,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大部分视线都被挡住了。只是在路过那个黄发男孩的时候,她明显感觉他瞪了下眼睛,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王先生,今天感觉怎么样?”许宴走到病床前,开始询问病情。 “感觉还……”病床上的人话说到一半陡然停了。 而此时正在床尾抄病人信息的清桅,在看清病人姓名的那一刻也直接愣住了-‘王瑞林’。她蓦地抬头,正好撞到那人同时望过来的目光,目光深沉藏着莫名得意的笑。 “王先生?”许宴感觉到异样,看着王瑞林,又看看清桅。 工作中的许宴是极严肃的,清桅顿时反应过来,重新站好,开始低头认真记录病例信息。 “感觉很好。”王瑞林移开视线,看了眼许宴又恢复了那副懒怠的模样,歪靠在床头。 “还有恶心、头晕或者呼吸困难这些症状吗?”许宴问。 “没有了吧。”王瑞林答,眼睛看着清桅,她一边听一边飞快的在本子上写着,神情专注,与在马场、舞会上看到的她都不一样。 王瑞林的回答显然没能让许宴满意,但他见过太多病人,也并不在意,顾自拿起挂在脖子上听诊器,走到王瑞林跟前,“我听一下。” 王瑞林看着即将按到胸前的听诊器,一抬手阻止了许宴。 “王先生,还请尊重……” “我要她看。”许宴的话未说完,王瑞林就出声打断,还一手指着站在不远的清桅,脸上满是戏谑的笑。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固,许宴收回听诊的动作,不知道王瑞林在玩什么花样。清桅看着一脸戏谑的王瑞林,心里生气却又不好表现出来。 她转头看向许宴,许宴轻笑一声,“王先生,她还不是正式的医生,无法看诊。” “无碍,我就要清桅小姐看。”王瑞林将‘清桅小姐’说的格外清晰,嘴角勾着笑,眼睛只紧紧盯着清桅,无视了许宴和众人,态度很是顽劣。 清桅一直都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个性强烈,做事嚣张,即使昨日在马场对她那般无礼,她也当没见过这个人。但此时她却如此明目张胆地在工作场合让她为难,她心里压抑的不悦更甚。 她提起一口气正要开口,却被许宴抢先道,“王先生既然是我院的患者,我们就必须对您的生命负责,没有执医资格的人绝对不允许参与病人看诊,这是医院的规定,还请王先生配合。” 王瑞林似是没想到许宴如此坚持,脸上的笑瞬间消失,眸光顷刻冰冷下来,凝视着许宴,一字一句道,“如果我不…” “你不什么你不,臭小子,你又找打是不是?!”王瑞林许未说完,门口传来一道漠然冷艳的声音。 第190章 那姑娘是谁 王瑞林一听是王双的声音,眼皮一耷拉,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懒洋洋地靠回床头,手从矮桌上扯过一份报纸,百无聊赖地翻起来,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王双进来跟许宴打了声招呼,在看到清桅的时候,突然顿了顿,微微一笑,确实有点意外。 “躺好,让许医生做检查。”这话是王双对王瑞林说的,她什么都没有问,就好像已经知道了事情全程。 王瑞林原本只当没听见,自顾自把报纸翻的沙沙作响。 “王、瑞、林。”王双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再次喊了他的名,语气波澜不惊却深藏威胁。 清桅在一旁看着他那不耐烦地样子,以为他马上就要发火走人,却不想他将报纸一丢,一个翻身乖乖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配合的不行。 清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的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哭笑不得,原来那么气焰嚣张的人也会突然变乖,像个孩子一样。 王瑞林昨天在马场因为强烈运动突然犯病,虽然及时吃了药,但王双不放心,晚上硬是把人押来了医院。当时就做了全面的检查,又睡了一晚上,这会儿许宴检查也再次确认各项身体指标均正常。 送走了许宴清桅两人,王瑞林仍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的看着天花板,脸庞被阳光照几近透明,唇色极淡,额头几缕碎发垂下,透亮的白与极致的黑对比之下,无端显得孤寂又脆弱。 王双转身回来看见这一幕,心头一梗,不过一眨眼,又几步走到床前一巴掌拍在他身上,“臭小子,发什么呆,既然没事了就赶紧起来去做事,真以为来北平玩儿呢。” “知道了知道了,阿飞,走。”王瑞林顿时从床上一坐而起,脸上又已恢复了纨绔少爷的模样。 “好嘞,少爷……衣裳衣裳,外面下着雨呢。”阿飞在屋里飞快转一圈,拿上各种东西,又取下衣裳一溜烟的赶紧跟上。 医院里来来回回很多人,声音嘈杂,还有很重的消毒水气味,是他最不喜欢的地方,可也是他这二十几年待的最久的地方。 他是难产出生,落地那一刻母亲就没了,他也连带着身体不好,从小到大吃了不知道多少药,养着护着,后来实在不堪中药之苦,便开始出国求医,一出去就是七八年,辗转各种国家,找最好的医生,一边治病一边上学。 刚开始人生地不熟,都是王双在国外一直陪着,四处找医生,照顾他日常生活,事无巨细,所以家里七个兄弟姐妹,他与王双感情是最好的,也只有她能说得动他。 不只是姐弟情谊,更是无数个狼狈又绝望的黑夜里一次又一次的拯救。 “小林子,有个事儿我想问问你啊。”王双看着他的背影,无奈一笑,踩着高跟皮鞋几步跟上,撞了下他的手臂。 王瑞林漆黑的眼眸睨她一眼,并未说话。 “昨天在马场,藏在你房间的那位姑娘是谁啊?”王双嘴角带笑,眼里尽是狡黠的光。 “什么谁啊?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王瑞林目不斜视,双手插兜地随意应了一句。 “别跟我装啊,昨天沙发上那个白色的女士手包,不是那位姑娘的,难不成是你的?还是阿飞转性了?” “不不,不是我的,三小姐。”王瑞林还没开口,一旁的阿飞早已被王双扫过来的眼神吓得瞬间招了。 王瑞林一个粟子爆在他头上,疼的他嗷嗷叫。 王双眼眸一闪,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凑近去看王瑞林,“可以啊小林子,你有喜欢的人了?” 王瑞林不说话,若无其事只顾继续下楼。 “快跟我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叫什么?多大了?有我漂亮吗?”王双见他那样子就知道真有事,以前说起这个话题,他都会炸毛,今儿反倒不言不语的,很是奇怪。 “你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你说出来,我帮你把把关,家世人才各种没问题的话,我就让爹……” “闭嘴,你话可真多。”王瑞林脸色一变,不耐地打断她的话。 王双被怼的猝不及防,顿时气极,“你怎么说话呢?我是你姐!” “姐,你话真的多诶!”王瑞林眉梢微挑,一偏头扬着声音对她喊了一句,在王双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迈着玩世不恭的步子出了医院。 清桅在二楼的办公室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隐隐松下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彻底呼出来,就又被叫去做事,这一忙就是一整天。 一直到晚上下班的时候才得短暂的休息时间,她换好衣服,收拾完东西,想起这两天的事,心里一沉,一时没了力气,站在窗前发呆。 窗外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炽热的空气被湿了个透,这会儿也多了一丝舒爽。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请进。”清桅清冽的声音朝门口应了一声。 吱呀~门被推开,一袭白衣的许宴走了进来,手里还端了一杯咖啡。 “喝一点,提提神。”他将咖啡递给清桅。 清桅看了一眼,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虽然闻着仍是一股苦味,她还是伸手接了过去,小抿了一口,“比上次好喝诶。” 许宴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其实是一样的,只是喝的人不同罢了。” 清桅敛了笑容,眼眸微闪,不再说话。 “说说?我看你今天一整天都心事重重的样子,遇到什么事了?”许宴问。 外面的雨势大了,砸在窗户玻璃上啪啪作响,北平的夏天其实下雨不多,但一下起来就气势凶猛,怎么都下不够似的。 清桅身边没有什么交谈心事的朋友,许宴算难得的一个。 她将咖啡杯放在桌上,才缓缓开口,“许医生,你从医这么多年,有后悔救过谁吗?” “没有。”许宴不假思索地说,“我只在不能救治于人时,懊悔自己能力不足。” 清桅听的极认真,玻璃上的影子,沉沉地点了点头。 好一会儿,她又再次开口,“那有什么人,是你一定不会救,或者不愿意救的吗?” 第191章 被嘲笑 “什么人不会救……”许宴呢喃似的重复了这句话。 一阵沉默接踵而至,只剩淅沥的雨声,许宴望着窗外,漫长而汹涌的长夜里,稀疏的散落着几个模糊的光点,不知道是哪一处的人家。 “你是不是救了什么人现在后悔了?”许宴好似想明白什么,看着清桅问。 清桅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怔了一下才说,“也不能说后悔吧,就是有点纠结,不知道是对是错。” “你救了谁?”许宴沉吟了一会儿,只是还没等清桅开口,又自己说道,“是王瑞林。” “你怎么知道?”清桅顿时一愣,难道当时被人看见了?还是自己留了什么痕迹了? 谁知看着一脸震惊的清桅,许宴眼神一闪,嘴角扬起一抹淡笑,“还真是他啊。” “你诈我?!”清桅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更是被他捉弄的七上八下,无处发作。 “合理猜测,前有王家和陆家的紧张关系,后有早上那一出莫名其妙的玩笑,我只是合理猜测而已。”许宴轻笑一声,声音爽朗,带着清桅的心情也突然好了不少。 她将昨日在马场休息间的事,以及陆阅川受伤大概跟许宴讲了一遍,那些不合时宜的事情自然略过了。 许宴听的很认真,她看得出来清桅很为难,这些事情之复杂放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绝不轻松,更何况她还如此年轻。 “清桅,你说我们做医生的,最重要的是什么?”许宴问。 “救死扶伤,治病救人啊。”清桅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对,救人性命是医生最重要的事,而在医学的世界里,患者是最重要的中心。至于他姓甚名谁,贫穷或富贵,男性或女性,年少或衰老,这些都与我们医生无关。” “清桅,你要知道,只有生命唯一平等的,其它的身份、立场、地位等等,在时代的洪流中,都是随时在变化的。你今天是沈家九小姐、陆家四少奶奶,明天会是谁?后天又是谁?没有人能知道。” “所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只做自己,只做沈清桅,做你自己认为对的事。”许宴说完,侧身看着清桅,她漆黑的眼眸里沉静如海,那些汹涌的波涛好似已经退去,又或者她仍沉溺其中,但都没关系,成长总需要一些时间。 良久,清桅定定地望着玻璃上的许宴,幽幽的开口,“许医生,我真的能做到吗?” 沈家是她的来处,陆家是如今的归所,这其中起起伏伏的纠葛那么多,她真的能只做她自己吗? 许宴没有回答,抬手看了看腕,已经晚上九点了,他拍了拍清桅的肩,“时候不早了,青玄估计都等着急了。” 清桅笑笑,一垂目就看到等在楼下的黑色汽车,在雨中被冲刷的新亮,泛着晶莹的水光。 -- 跟许宴聊完之后,虽然没有完全拨云见日的明了,但也让清桅在对待救王瑞林这件事上心里负担少了很多。 之后的一周,她又投入到专注的学习之中,没有再见到王瑞林,但每天也总能听到一些八卦,从信息的密集程度也知道王瑞林在北平这一周往来各大名利场,混的风生水起,名声大噪。 而关于陆璟尧,这一个多月知之甚少,只是偶尔去看大嫂和陆然的时候,会听大哥提起,说他很忙很忙,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清桅听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几次她都想问大哥,能不能替她传达只言片语,或者告知一个地址,让她写封信也可以。但每次话到嘴边,她都咽了回去。 她并不擅长将想念陈于人前。 -- 这一日马术课,因着上次浪费了一节课,今日清桅特意一早就赶到了马场,平日的长发被束成高高的马尾,换好灰白的骑马装等宋琪。 马场的环境很美,绿树成荫,阳光和煦,没一会儿宋琪穿着一身红白的骑马装风姿飒爽而来。 “清桅,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宋琪伸手揽着她往马厩走,大大咧咧的没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我怕你等嘛。”清桅笑着甜甜的,心情很好的样子。 “还算你有良心。”宋琪捏一捏她的脸颊,“走,咱们先去挑马。” 清桅这是第一次去马厩,她也不知道怎么挑马,原本看上一匹白色的,毛发漂亮,眼睛灵动,她想选,但被马术老师拒绝说那匹极凶,挑马不能光看外型,也不是白色的漂亮的就亲善好驾驭。 清桅本着爱惜小命的想法,最后在老师的指导下挑了一匹气质温和的棕色小马,而宋琪则艺不高人胆大,挑了一匹眼神充满野性不羁的黑骏马。 挑完马,老师带着两人去马场,清桅以为是去那个漂亮的外场,结果被领去了一个内场。 “外场范围大,不可控,你们没有基础,现在还去不了,咱们先在内场学,之后再去外场。” “恩。”清桅点头答应。内场外场她到底无所谓,反正性命最重要,哪里安全就哪里。但宋琪一看内场黑压压的环境,兴致顿时少了一半。 离马场越近,便能听到马蹄声,还夹杂着不少小孩子的说话声。清桅看到内场在学的人都是七八岁或者十一二岁的孩子,就她和宋琪两个大人,两人相视一笑,顿时都有些不好意思。 正式开始学的时候,两人各自分开,宋琪胆子大学的快,很快就开始上马熟悉。清桅则在老师讲完所有骑术技巧和注意事项之后,还是有些不敢上。 “老师,万一摔下来怎么办啊?”清桅吱唔着问。 “哪个不从马背上摔下来几次才学的会骑马?”老师笑道,“我教过的女同学里战战兢兢也好,无所畏惧也好,总免不了要吃些苦头,摔过几次才能学会的。别怕,你先上马试试。” 清桅犹豫间,听到几声轻笑,一抬头就看到宋琪骑在马上直瞅着她笑,还有两个小男孩也捂着嘴在偷笑。 清桅脸颊耳机蓦地红成一片,转身踩着马镫一跃而上。 只是她不知道,在刚刚稀疏的笑声中,除了她看见的那几个,还有此时正靠在阿拉伯白马身上,神情慵懒,笑的一脸漫不经心的王瑞林。 第192章 他不想给 整个室内马场弥漫着皮革和干草的香气,混合着各样的谈笑声和马蹄声,王瑞林就那样靠在青石砖墙上,阳光从身后的窗子照进来打在他身上,温热又缱绻。 “啊…老师,我要做什么?怎么办?” “不行不行,我不敢……” “慢点慢点……啊……” 砰!清桅在马上摇摇晃晃的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摔了下来,惹的宋琪和一众大人小孩都大笑不已。她整个人趴沙土上,灰头土脸的,疼倒是没有多疼,就是丢人……她真想挖个坑将自己埋进去啊。 清桅练了多久,王瑞林就站在那里看了多久,时而捋捋马的鬃毛,时而被清桅逗的大笑。 “你怎么在这儿?阿飞说你一早就出了门,我还有以为你有什么急事要办。”王双踩着高跟皮鞋,哒哒地走近,抢了王瑞林一半的阳光,在他旁边停下。 王瑞林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好似知道她一定会来,仍是闲散的看着不远处的某个地方。 王双见他不说话,又走近些,“你看什么呢?看傻了?”她寻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正战战兢兢练习马术的清桅,她一时愣住,微蹙了下眉,眨一眨眼,不确定地道“沈清桅?” 她看看沈清桅,又看看王瑞林,她心里一咯噔,猛然间意识到什么,抓起王瑞林的手就要拉走,“你,你跟我来一下。” 王瑞林比王双高了一个头不止,他不想动她哪里能拉的走,她望住他的神情,心里的不安开始渐渐扩大。见他仍是不肯动,索性几步站在他身前,直接挡住他的视线,惴惴不安地开口“王瑞林,你特意推迟一天回佩城就是为了来看她?” 王瑞林还是没有说话,王双更是急了,她强压着心里的震惊,满脸错愕地压低声音道,“所以你喜欢的人,是沈清桅?!” 听到此处,王瑞林瞬间敛了笑容,眼眸深沉,收回视线紧盯着王双,无比认真道“是。” “王瑞林,你疯了,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陆璟尧的……”王双脱口而出,声音之大又不断变小。 “那又如何?如果不是那次意外,她该嫁的人是我!”王瑞林冷声打断,淡白的脸几乎瞬间勃然变色。 听到他的话,王双不由得呆愣在那儿,眼睛怔怔地盯着他,而后扫视了一遍四周,又突然充满困惑与愤怒,“我不知道你何时喜欢上她,但王瑞林,你最好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她现在已经是陆家的太太,我不管……” “我不管她是谁的太太,她最终都只会是我的。”他低喑地声音在一片孩子的欢笑声中显得格外狠戾。 王双第一次被他脸上近乎病态的执拗吓到,深沉的眼底似是酝酿着无比汹涌的风暴,她不知道他这份感情到底从何而来,但她现在必须压制住他的疯狂。 王双再近一步,站在离他仅有一寸的面前,目光凌厉坚定,“王瑞林我警告你,不要给王家……” “啊……!!”马场内突然响起一阵尖叫。 清桅的马不知受到了什么惊吓,猛地一甩头,开始狂奔起来。清桅不断惊恐地尖叫:“啊!…啊!停下!快停下!”她紧紧抓住马鞍,身体在马背上剧烈摇晃,眼看就要失去平衡。 王瑞林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的脸色陡然变得凝重,一跃而起跨上白马,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王瑞林,你疯了!”王双大声喊道,声音里又是惊恐又是担心。 清桅脑中已完全混乱,根本无法思考,只能拼命地抓住马鞍,心中恐惧不断扩大。马在马场内疯狂地奔跑,四蹄飞扬,尘土飞扬,周围的人也纷纷惊呼,四处躲藏,场面一度混乱。 王瑞林骑马飞驰迅速靠近,眼看着清桅即将失去控制,他飞身跃起,准确地落在她身后,并无误地抓住了马缰,强有力地拉住了马匹,“ 吁……”。 马在他的控制下,终于停了下来,不断地喘着粗气。 “清桅?”王瑞林关切地轻唤一声,他看不见她的脸,但明显感觉到身前这个小小的身子在止不住地颤抖,白皙的脖颈上全是汗。他的手依然紧握着马缰,确保马不会再发疯。 她的心跳依然剧烈,脸色苍白,眼中闪烁着泪光,整个人仍陷在深深的恐惧之中,手抓着缰绳一动不敢动。 王瑞林听见不断靠近的脚步声,知道有人正往这边跑过来,他想松开马缰下马,只是他手指刚动,手腕突然被一片温软抓住,她下意识开口“别…”。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带着满是恐惧的不安和乞求。 一个随时可能会倒下的身体,一个随时可能看不见的明天,王瑞林过往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最大的生命主题就是‘放肆地在黑暗里活着’,可此时,他一片荒芜的内心,野草疯长,随风而生。 “别怕,我扶你下马。”王端林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一股暖流,渐渐驱散了她心中的恐惧。 他慢慢放松对马缰的控制,侧身下马,朝清桅伸出手。 她虽然仍然害怕,但情绪已经平缓了很多,此时看着他的手,侧目看见王瑞林的脸,突然有些尴尬,耳后不知不觉红成一片。 清桅不伸手,王瑞林也不收回,他知道她的心思,仍意味深长地笑着看她,“人可越来越多了啊。” 他话刚说完,清桅就听到宋琪喊她,“清桅,你怎么样?” 她心里一紧,飞快地说了一句“谢谢。”一下抓住王瑞林的手侧身跨下马。 一落地,不知是沙土软还是她腿软,她整个人顿时一阵头晕直接昏了过去。 “清桅!”宋琪吓的一声惊呼,众人皆围了过来, 王瑞林离的最近见状刚松的手又紧握了回去,一弯腰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就走。 只是刚走两步,就不得不停下,慕青玄带着两三个人拦在几步之外,挡住了去路。 “今日之事谢谢王先生,现在还请将小姐交给我们。”慕青玄走到跟前,沉声说道。 王瑞林与慕青玄四目相对,他认识这个人,是沈清桅的贴身侍从。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问他要人,他心里那股阴暗的傲慢又在作祟,他不想给…… 第193章 别疯起来没完 正僵持之际,王双突然跑过来急切地说道,“小林子,沈小姐急需就医,别耽误时间。” 看着长大的小子,她太知道怎么拿捏了,果然王瑞林听到王双这句话,眉目间的狠戾瞬间松了下来。王双当即又给慕青玄使了个眼色,对方立马上前接过沈清桅,很快带着她离开马场。 王瑞林心有不甘,眼看着人走了,正要跟过去,谁知刚一迈步就被王双整个人挡住,凌厉的目光紧盯着他,“别疯起来没完。” 王瑞林看着人完全出了马场才缓缓收回视线,他低头仔细端详着王双,眼底尽是傲慢与不爽,倏地,他突然逼近她,讪笑出声,“我真是好奇,以三姐对陆璟尧的感情,不应该对沈清桅百般嫌恶吗?……竟不知三姐是如此虚伪之人。” “王瑞林!”王双厉声打断,神情冷肃。 王瑞林毫不畏惧眼底狡黠一闪而过,看着王双嘴角扬起戏谑的笑意,嗤笑一声,错身大步朝马场外走去。 -- 慕青玄将清桅直接带到了和诚医院,幸得只是惊吓过度加上身体虚弱,人很快清醒过来。 “醒了,感觉怎么样?”许宴一边给她挂水一边问。 清桅意识仍有些混沌,看了好一会儿屋子四周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医院,“我晕倒了?” “是啊,骑个马也能把自己吓晕,你可真是。”许宴虽然嘴上调侃,但还是认真的看了看她身体各处的情况,见清桅发愣,不禁有些疑惑,“不过,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去学骑马,莫不是嫌弃慕青玄车开的不好?” 清桅被他一本正经说笑的样子逗笑了,轻轻笑着,也没多作解释。 想学骑马,不过是想做一点与他有关的事……第一次遇见他时,他就是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上,自北平红墙灰瓦的长街奔袭而来,意气风发,放肆张扬;后来在南苑马场,说要带她骑马,虽然最终没去成,但会在马场常年有住所,想来他也是极喜欢骑马的。 “诶,想什么呢?问你话怎么也不回答。”许宴拍了拍床沿。 “啊?”清桅回过神来,有些迷茫的看着许宴,“你问我什么?” “我说,你一会儿挂完水是不是直接回去,不需要办住院手续?”许宴说。 “哦,不用,这么点小事,我就别占着地方给大家添麻烦了。”清桅笑的乖巧。 “那行,回去多注意休息,你这身体也挺弱,可别再出岔子了,不然四少回来我可没办法交代。” “交代?跟他有什么关系啊?”清桅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陆璟尧。 许宴收拾好东西,看她一脸困惑,轻笑道,“还能交代什么,有人出发前一晚,半夜十二点跑到我家里,特别叮嘱要我多照顾你,在医院实习别安排太多事,别让你加班熬夜太辛苦啊。” 她心里蓦地一恸,接着有些没有规则的乱跳起来,甚至冲撞得她鼻尖都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酸。 许宴见她不说话,看了眼腕表,“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就叫我。” “好,谢谢许医生。” “不客气。”许宴微微一笑,出了病房。 许宴一走,屋子里更安静了,铃兰在一旁弄着刘妈刚做的参汤,还有夏日解暑的冰粉,陶瓷的碗筷乒乒作响,窗外是炎炎烈日,阳光亮的刺眼,蝉鸣鸟叫的几乎有些吵,六月中旬的天更热了。 从他离开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一个半月了,清桅刻意的没有在意时间,刻意地去做很多事填满自己的生活,甚至在璟园所有人都极少在她面前主动提起陆璟尧。 但清桅很清楚,无论多忙,无论脑子里塞满多少事,她心里总有一块都是空的,那里什么都放不下,一碰他相关的事都会疼,书房紧闭的门,每天不间断往家里送的报纸,衣柜里他的衣裳、领带、腕表……处处都是他的痕迹,她哪里放得下。 她真的有些想他了… -- 清桅从医院回到陆公馆,先去大哥那里报了平安,才回了璟园。刘妈做了很多好吃的给她补身子,她虽然没什么胃口,但瞧着刘妈满头大汗的从厨房端出一样又一样,让她想起以前与外婆在一起的日子,还是勉强吃了一些。 生病的时候,有人惦记是件幸福的事。 吃过午饭,她又去睡了一会儿午觉,不知是不是睡觉受了风,起来之后就有些头疼。 “小姐,是哪里不舒服?”铃兰收拾着被褥,见清桅脸色有些白,蔫焉的。 “我头有些疼,许是睡多了。”清桅笑笑,手在太阳穴处捏了捏。 铃兰知她玩笑,也不听她的说辞,伸手过来摸她的额头,还好,不烫,“她坐沙发上,我给你按按。” “恩。”清桅身子发软,确实有些难受,就在沙发上坐下。 她倚靠在沙发上,阳光照在槐树上,在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随风摇曳。铃兰慢慢给她按摩,没一会儿,山茶笑嘻嘻跑过来,“小姐,有您的信。” 清桅心里一颤,自从外婆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给她写过信。 会是谁的信?莫不是上午才想的那个人,这会儿信就到了? “快拿过来。”清桅当即坐起身接过信,很快打开,不是陆璟尧,是五姐写来的。 她心里起起落落,不禁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他那么忙,哪里会有时间给她写信呢? -- 清桅在后院待了一下午,仍是觉得困乏和头疼,说不上来的难受,便早早吃了晚饭上床休息。铃兰担心她的身体,又像在沈府时那样搬到外间的矮榻上陪她。 一夜无事。 第二天,清桅醒来,一看时间已经早上八点,眼看着去医院就要晚了,“铃兰,你怎么都没叫我,今天还要去医院呢,这时间都要迟到了。” 铃兰一边帮她整理衣裳,一边说,“小姐,你身子都没好,今天要不就别去医院。” “那怎么行,坏了医院的规矩还这么不负责,许宴该责骂我了。”清桅换好衣裳,拿了手包就往楼下跑。 铃兰见她跑的急,赶紧追出去,一脸焦急,“小姐,你慢点儿,许医生那里让慕大哥去说一声就好了,你身子还没好呢。” “没事,我先走了。”清桅下楼的飞快,还扬声喊道,“青玄,快,我们去医院。” 谁知平常早该等在车里的慕青玄,这会儿站在了门口,还差点让清桅撞上,“走啊,你站这儿做什么?” “小姐。”慕青玄说话顿了一下,似是不知道怎么说,“我觉得铃兰说的对,还是等身子养好了再去。” 说话间,铃兰也已经到了,跑的气喘吁吁,站在清桅身后,“是啊,小姐,还是……” 清桅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眼神来回看了他俩一遍,眼神最后落在慕青玄脸上,声音沉静,“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拦着我出门?” “没什么…” “说实话。”铃兰刚张口,就被清桅冷声截断。 “是昨天在马场的事今天突然见了报,现在外面都在传小姐和王公子的事…” 第194章 他快被你掐死了 清桅心里一紧,手攥着裙边骨节有些泛白,脑中想起昨天在马场的一切,终究还是大意了。 “拿来。”清桅将手伸向慕青玄,态度强势。 慕青玄顿了一下,还是转身去车上拿了报纸递给她,从那次竹林饮茶他就知道,他家小姐并不全然像外表看上去那般温吞软弱。 清桅看着手上的报纸,手指回收,报纸顿时被捏出一层层难看的褶皱。 她打开报纸,入目的首页版面上是硕大的一张黑白照片,她身姿纤瘦的骑在马上,王瑞林站在一旁微微仰脸向她伸出一只手,两人四目相对。照片上附着大字标题,“马场密会:陆太太沈清桅与新晋世家公子王瑞林深情对望,疑似暗生情愫?” 清桅只是略扫过标题,顿时就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攥住一般,捏着报纸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眼神中透露出不可思议的震惊和强烈的不满,这完全是胡编乱造。 她抬头看向慕青玄,张了张嘴,却一时气得不知该从哪里反驳,只能无奈的红了眼眶。 “小姐,此事陆大哥那边会处理的,你别着急。”铃兰鲜少见小姐被气的隐忍难言到这个地步,脸色一片惨白,很是心疼。 听铃兰提起陆阅川,清桅将报纸扔给慕青玄,就要往门外去,“我要去见大哥。” 只是刚走出一步,慕青玄侧身后退两步就拦在了她身前,沉声道,“小姐,刚刚严青来过了,陆大哥已经出发去了军部。” “那我去军部找他。”清桅脱口而出,她必须跟大哥解释清楚昨天的事情。 慕青玄脸色沉静,并没有因为清桅的急切而显得慌乱,镇定地继续说道,“小姐,以我之见,此时小姐还是不要去军部。此事目前还不知道是谁指使和操作,等陆大哥那边查清楚之后咱们再做应对也不迟。” 清桅焦灼的心似是被安抚了一些,慕青玄的考虑是对的,可是她心里仍是着急,此事因她而起,她怎么能坐视不理,“可…可我也应该向大哥说清楚昨天发生的事情。” “早上我去见了陆大哥,已经将昨日之事做了解释,若小姐还有其他要叮嘱的话,我可以再去找一趟严青。” “我…”清桅看着慕青玄,想再说点什么,却又在他镇定的目光蓦地停了下来,此时说什么都晚了,“没有了,等大哥的消息吧,另外,你去趟医院跟许医生说一声,今日去不了了。”她越说声音越低落,整个人神情冷沉下来。 “是。”慕青玄沉声应道,而后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铃兰,示意她照顾好小姐,才转身出了璟园。 黑色的汽车在葱葱绿绿的树影间消失了,刚才还艳阳高照、晴朗气清的天,此时也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乌云完全遮住了,整个世界陡然阴沉的像快要滴出水来。 “铃兰,把门关上吧,好像要下雨了。” -- 砰! 梨园公馆一个包间的门被猛的踹开,发出巨大的响声,接着门后的锁直接哐铛掉下来,落在地板上滚了好大一圈。 宋骏麟被震的手一顿,刚打开的银质打火机盖突然弹回来,夹在他指间。他眉间微蹙,正要抬头就见一个黑影猛的扑过来,一把攫住他的衣领,将人整个提了起来。 “把你发行的那个垃圾报纸立刻给我撤回来。”王瑞林攥着他衣服的手青筋暴露,阴鹜目光渗着森冷寒意。 “撤不了……” 砰!他话刚说完,王瑞林手腕一用力,将宋骏麟整个人摔在墙上,他虽然个子不低,但整体偏瘦,加上腿不方便,自然不是王瑞林的对手。他整个人撞在墙上全是骨头硬碰硬,疼的猛吸一口凉气。但即使这样,他仍只是斜睨他一眼,眉眼阴沉,丝毫不怕。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撤回来。”王瑞林狠戾的眸子怒视着他,手肘卡在他脖颈之间,一动不能动,“我说过,我的事情无需你操心。” 宋骏麟脸顷刻间飞速涨红,无法呼吸的恐惧袭上心头,他低估了这个男人的偏执与疯狂。可他宋骏麟要做的事,谁也不能阻拦,更何况沈清桅这么好的棋子,他怎么可能弃之不用?! 他涨着红,咬紧牙关,奋力地抬起手肘击向王瑞林的心口位置,王瑞林心下一惊,手中力道蓦地松驰下来,宋骏麟借机抓住他的手臂用力往外顶,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他张开嘴大力的呼吸,“你我既是盟友……我怎么可能…不关心你的事呢。” 他阴鸷含笑的表情,彻底将王瑞林,他手上再次用力,整个人逼近,宋骏麟瞬间被截断呼吸,额上青筋暴起,被迫断断续续道,“王瑞林…你别忘了这是在北平…你今天胆敢杀我……你也…绝对出不了……北平!” 王瑞林俨然已经被气的疯魔状态,他生平最厌恶,也最不在乎的就是有人拿性命威胁他,何其轻巧,根本微不足道。他嗤笑一声,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病态的癫狂,“那你试试看。” 呼吸间断而艰难,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宋骏麟半阖的眼迷蒙间看见眼前的人,仿若深渊里的恶魔,黑暗无尽的眼底是嗜血的狠戾与阴鸷,他是真的会杀了他……他心尖陡然一阵惧怕,死亡的阴霾碾压过心脏,他开始剧烈的挣扎,手指在他的手臂上胡乱地划出一道道血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他即将窒息绝望之前,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双火急火燎地终于赶了过来。 但当她看清眼前状况,她吓的整个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王瑞林,你疯了!你快松手!!” 王瑞林好似仍陷在他的疯狂之中,对王双的呼喊置若罔闻。 眼见着宋骏麟越来越不行了,王双心里又急又怕,拉着王瑞林的手臂就往下扯,颤抖着声音喊道,“王瑞林,你松手,你快把他掐死了!!” “王瑞林,你清醒一点!快松手!” 王双着急一遍一遍喊王瑞林,可对方仍是没反应,终于宋骏麟猛咳一声,用泛起生理眼泪的眼睛朝王双使了个眼色,又看向桌上的一个陶瓷花瓶。 王双瞬间心领神会,转身拿起花瓶,一个狠心闭眼,朝王瑞林的后脑勺砸去。 砰!!一声脆响,花瓶瞬间四分五裂! 第195章 宋家 军总大楼。 “大少爷,已经查清楚了,四少奶奶的新闻就是宋家所为,照片是找的马场一个西崽偷拍的,除了刊登出来的那一张,其他的我都已经买回来了。”严青站在办公桌前一一汇报,顿了顿又说,“不过,此事有一点奇怪。” “奇怪什么?”陆阅川问。 “查的很轻松,几乎没有什么阻碍,就好像等着我们去查一样。”严青说着将手中资料袋放在他面前。 陆阅川打开,一叠黑色照片从里面悉数滑出来。基本全部是清桅在马场的照片,进马场时的、选马的、骑马的,马受惊她惊慌失措的、还有王瑞林救她、扶她下马,十来张照片,基本能看出她在马场的全程,与早上慕青玄说的也完全吻合。 陆阅川一张一张看过去,突然在一张两个女子牵马入场的照片上停下,“这个女子是谁?” 严青接过照片仔细看了看,“应该是四少奶奶的那个女同学,叫宋琪。” “宋琪,宋家人?”陆阅川微蹙着眉,有些不解。 “恩,宋家那个被领养的女儿,跟四少奶奶是同班同学,还在沈家时,两个人就走的很近,关系很好。”严青认真地解释。 “四弟也知道?”陆阅川凝神看着照片中的那个短发女子。 严青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想应该是知道的,四少奶奶能一直和那位女子有来往,应该是四少默许的,并且我之前还听说一件趣事。” 陆阅川抬头看他,示意他继续。 “有一次这个女子来军部找舟亭,惹的大家都好奇去找舟亭打听,八卦的多了,你一嘴他一言的才知道原来这女子喜欢舟亭,还表白过好几次。”严青说着脸上不禁带着淡淡的笑意。 陆阅川听到此处,脸上的表情却没了轻松,越发沉重起来。看这些拍摄的照片,明显此人跟踪的就是清桅,而王瑞林只是恰巧与她发生关联的人……可他为什么会出现那里?依他的做事风格,他真要做什么会直接针对自己或四弟而来,根本不屑于绕个大圈子去接近清桅。 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严青见陆阅川不说话,开口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陆阅川将所有照片收好放回去,手指一下一下点在资料袋上,好一会儿才沉声说,“先不动,再等等。” “那四少那边需要告知于他吗?他上次特别交代,与四少奶奶相关的事,必须随时汇报。”严青了解陆阅川,他做事一向沉稳,在没有完全有把握的情况下,他会一直等待,直到合适的机会。 可此事事关四少奶奶,现如今城中议论纷纷,言语对四少奶奶极不友好,甚至连陆公馆附近都有记者在蹲守。 陆阅川将照片放入书桌旁抽屉的最下层,又小心地将其锁好,而后看着严青,淡声说,“先不要提及,王瑞林趁他不在,特意大老远跑来北平,联合宋家、陶家等,搅弄一番风云,真正的目标无非就是璟尧。他现下在宣市还未站稳脚跟,若真中了他们声东击西之计,我们得不偿失。至于清桅……”作为陆家四少奶奶,有些东西是她必须要承担的。 “是。”严青利落应答,转身出了办公室。 -- 晌午时分,天彻底阴沉下来,乌云一团团的压过来,把天空拉的低沉阴郁。突然一阵闷雷炸响,轰隆隆连绵不断,狂风四起,暴雨瞬间倾盆而下,砸的人心都慌了。 “快,把楼下楼上的窗户都关上,还有后院才种的桅子花,快盖上。”刘妈带着铃兰她们在屋里屋外一阵忙碌,脚步声、雨声、来来往往的身影。 清桅坐在沙发上不断的扭头看向窗外的大门处,她在等慕青玄回来。 报纸是京新报,她没有记错的话,去年发她和陆璟尧雪夜新闻的也是这家,拿着一张似是而非的照片,模糊了陆璟尧的身影,引导说她夜会陌生男子。今天报纸上写的所有内容,与去年那时同一个风格和话术导向,只是写明了王瑞林的身份。 甚至连她什么时候进的马场,做了什么都写的一清二楚。虽然是公开的马场,谁去都可以,但为什么王瑞林也会在同一时间出现在那里? 他那样的人,没有他的允许,别人敢随便让他上报? 此事一定与他有关。 清桅正思索之中,屋外传来一阵汽车行驶的声音,她当即站起身往门口跑去。 慕青玄停好车,有下人撑伞过来迎他,他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等在一旁的清桅,当即一弯腰行礼,“小姐。” “无需多礼,青玄你快说,大哥那边查的怎么样?知道是谁做的了吗?”清桅急切地问道。 慕青玄见她仍是早上那身衣裳,连头发都未挽,脸色也苍白,知她估计就那么坐在客厅等了几个小时,可打听到的消息并不如人意。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说道,“严青说,此事目前还未完全查清楚,只说可能与宋家有关,让小姐最近不要与宋家人接触。” “宋家?”清桅眼底忧心忡忡,又有些不理解,自顾自说道,“宋琪吗?” 她心里一酸,脑海中一片混乱,她与宋琪认识不是一天两天,她是怎么样的人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害自己,不,不会是宋琪,绝不是。 慕青玄知她与宋小姐感情笃定深厚,甚至算得上她在北平除沈家陆家之外唯一的朋友,怕她过于胡思乱想,安慰开口,“小姐不必过于担忧,事情还未查明,只是猜测。” 清桅似是找到了认同,急忙点头,“对,只是猜测,猜测。那大哥还有说什么?报纸的事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还说……让小姐最近最好待在璟园,不要出门,外面比较危险。” “只是这样?”清桅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就在家里等着,也没说怎么处理。 慕青玄点头嗯一声。 清桅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外面是连天雨幕,阴沉不过心底的难过。 其他清桅感觉的不错,陆阅川那边并未要求清桅不能出门,那句是他擅长说的。现在外面的言语如狼似虎,难听至极,她会受不住的。 “那小姐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慕青玄说完转身将走。 “慢着。”清桅陡然冷声叫住,“带我去北京饭店。” “小姐……”慕青玄欲言又止。 “我要去见王瑞林,如果大哥有其他顾虑不方便现在就处理此事,那我自己总该为自己做点什么。” 第196章 帮不了 外面的雨势渐大,隔着车窗玻璃都能听见哗啦哗啦的雨声。慕青玄手握在方向盘上,迟迟没有动作。 “小姐,我们如此冒然前去,我担心会有危险。”慕青玄犹豫间出声,希望清桅再考虑考虑。 “青玄,即使有危险,有些事我也必须努力去做。”清桅面色沉静,眼中闪过一丝孤独的坚定。 以陆家掌权这么多年的军中实力,一份桃色报纸,怎么可能一上午还没有查出来。 结果只能是-大哥没有说实话。 但她不怪他,如今形势微妙,他不是冷血无情之人,其中定是有他的考量,可这考量之中,她在什么位置,又被放在天秤的哪一端,她不想过多纠结,所以她得自己去做。 慕青玄见她仍然坚持,不再犹豫,一脚油门出了璟园。 天边乌云滚滚,暴雨倾盆,整座城市都笼罩在磅礴的雨幕之中。车窗上的水迹丝丝缕缕,就像缠在她心头上,混乱如麻,一片潮湿。 幸得她当时帮王瑞林找药的时候,在行李箱中翻看到那个北京饭店的房间钥匙,不然她现在连上哪里去找人都不知道。 汽车很快停在饭店门口,红白的高大建筑前,人并不多,但一眼也能瞥见里面的奢华金贵。 清桅未等门口的西崽过来开门,就自己推开车门下去,并一路直奔王瑞林的房间。 黑色的铁制栅栏门被打开,电梯在饭店顶层停下,清桅深吸一口气从电梯走出来,几缕湿发垂下来显得有些凌乱,白色的漆皮鞋踩在地毯上没有一点声音,她心里也一点底都没有。 -- “阿飞,你在这里照顾他,我先走了。”王双看一眼躺在床上的王瑞林,跟阿飞交代道。 “是,三小姐。”阿飞答。 王双拿了手包,从衣帽架上取下太阳帽往外走,刚打开门,神情陡然愣住。 门外清桅抬起敲门的手,还未落在门上,门突然被打开,她整个人吓的呼吸一窒,“王,王小姐。” “陆太太?”王双上下打量一遍略显凌乱的沈清桅,又往外瞧了瞧,只看到几步之外的慕青玄,“在这里看到你,还真是让人相当意外啊。” 清桅没有错过她眼中的诡异,甚至是不悦,她霎时有些局促,“我知道我此番冒然前来,有失礼数,但我真的是有急事找他。” “他?”王双挑起眉梢,“王瑞林啊?” “是。”清桅心下一狠,直接承认。 王双轻笑一声,明显的嘲讽,“堂堂有名的司令太太私自来饭店房间来找一个单身男子,沈清桅你搞清楚是什么状况了吗?” 清桅被她怼的心头一梗,她自然知道这传出去是多么丢人的事,但她现在没有其他办法。 未等清桅说话,王双又说道,“不过你找错地方了,他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清桅一惊,但更多的是慌乱,如果不能找王瑞林出面去做澄清,那件事还能怎么办呢?可正她犹疑之时,她瞧见王双身后房间角落里的男士皮鞋,心里顿时明白过来,冷声开口,“我为什么来,王小姐难道不知道吗?既然知道,又何必惺惺作态,故意刁难,我只是想解决问题。” 王双皱眉一笑,双手抱胸斜靠在门框上,一副好整以暇看戏的样子,“哦,陆太太是为那份报纸而来,不过……你想怎么解决?” “自然是找王瑞林去登报澄清,昨天你也在场,具体发生了什么,你也知道根本不是报纸上写的那样。”清桅说起报纸上的事情仍是气愤。 “不是报纸写的哪样?”王双轻抿嘴唇,眼含微笑地看着清桅问。 清桅知道她故意为难,可既然已经站在这里,就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她压下胸中难耐,从手包中拿出报纸,递给王双。 王双接过报纸,随意打开,目光轻扫一遍,神色一派淡然,“马场密会,你们确实都在马场;深情对望,我看王瑞林这眼神也确实深情,至于暗生……” “王双小姐。”清桅实在受不了她满是轻佻和不屑的语气,忍不住厉声打断她。 但王双丝毫不在意,脸上仍挂笑,继续读报纸,“至于暗生情愫,”王双身子凑近清桅,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道,“他也确实钟情于你。” “王双,你在说什么荒唐话。!”清桅又气又惊。 “他一个疯子,就是这样,陆太太不是也早就知道了吗?” 清桅的心好像猛地被攫住,心里升起一股骇异,那天在马场休息间的事,她知道了? 她狠狠掐着手心,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抬起头毫不畏惧地与王双对视,眼底是汹涌的情绪晦涩难辨,“这么说,他是不打算帮我澄清了?” “帮不了。”王双答的淡然,两指夹着报纸递到清桅跟前。 清桅眼底情绪一颤,好一会儿,她看着王双,嘴角扯出一个冷肃蔑然的笑,“既然你们不肯出面阐明事实,那我只能自己去说了。那时,自然有人追着问,我与王先生如何认识之类的,到时候多说一句王先生的病情也再所难免,毕竟我作为医学生,这方面的话还是很有可信度的。” “你说呢,王大小姐。”清桅说的不紧不慢,看着王双脸上的笑一点一点的消失,最后轻蔑地一笑,转身即走。 王瑞林一直不肯说那天在房间内的女子是谁,在她心里就是一直悬而未落的石头,天天吊着像隐形的雷。她刚刚本来只是临时起意的试探,却不想那人竟真是沈清桅,还让她完全知道了王瑞林的病情。 她心下一慌,看着沈清桅渐渐走远的背影,突然清醒过来一般,几步追上去,拦在清桅身前,“你知道多少?” “和诚医学院年级第一的优秀医学生,你觉得我能知道多少?”清桅见她追出来,心里疯狂摇摆的天秤逐渐稳了些。虽然手段并不光明,但她有了一线机会。 王双冷凝着脸目光紧锁着清桅,企图从她清冷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好一会儿,才眨了眨眼,松下眉目低声道,“我可以帮你,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清桅冷声问道。 第197章 人尽皆知 电梯门咔的一声合上,视线顿时暗了下来,昏黄的灯自头顶打下来,清桅能看到脚下自己的影子,像一团黑色的烟雾笼罩在周身。 王双提的条件,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能不能做到,全在王瑞林,只是他那样的人,谁又能管得住呢? 按王双的说法,此事不是她们王家做的,也与王瑞林无关,但她又不能出面澄清……并且还让她不要过于担心,对方的目标不是她。 既然目标不是她,却又能让人如此费尽心思,那目标就只能是陆璟尧。 思及此,她心里陡然生起一股惊骇,捏着手包的手忍不住一再用力。 “小姐,到了。”慕青玄站在电梯门外,一手拦着电梯门。 外面灯光极亮,清桅自思绪中回过神来,从电梯里走出来。 大概是有什么聚会活动,饭店门口停满了车,人声熙攘,清桅正往外走,就看到一群衣着光鲜的年轻太太小姐们正有说有笑的进来。 饭店只有一个旋转大门,她们人多乌泱泱一群,清桅只好在停在几步之外等着。 突然不知谁先起的头,各种议论的声音纷纷响起,“那不是今儿上报的陆家四少奶奶呢?” “是那位陆司令的太太?上什么报了?”一名女子接话道,眼睛不断往清桅这边瞟。 清桅闻声,不动声色地侧过身,面朝大门外,巨大的落地窗外仍是滂沱大雨,眼前一片迷雾,什么都看不清。 那女子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紧接着一阵压着声音的惊呼: “真的假的?” “都结婚了她怎么敢的啊?那人可是陆四少。” “什么真的假的,报纸上都登了照片的,哎呦,你是没瞧见……我不说了不说了,要是我真是再也不敢出门了。” “那姑娘看着挺文静的,也不像那样的人啊。” “人呐,知人知面不知心,外表看着文静娴淑,骨子里不知道是怎样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人呢” “……” 声音渐渐远了,清桅闭了闭眼,微微仰头,将眼底不自觉泛起的水光压了回去。她的胸口像是被压了上千斤重的石头,难过紧紧捆着她,好似怎么都挣不脱。 慕青玄站在她身后,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好一会儿,他才看到她紧绷的身体缓缓松下来,而后听到她轻浅的声音,“青玄,去沈家。” “是。”慕青玄答。 即使王双不愿意以真实署名为她做澄清,哪怕只是一个旁观的第三人肯替她说一句,她也要极力去做。要登报澄清,可她不认识京新报的人,她得去沈家找找七哥。 汽车停在沈府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雨势不减,天色昏沉,沈府门口的两个红灯笼早早的就点亮了。 清桅撑着伞一步一步自水中走过去,不过三四米的距离,裙摆就全打湿了,她猛地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她在柒园待的不久,沈世诚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所为何来,清桅说了自己的想法,沈世诚自是极愿意帮忙,说是一会儿就让人去办。之后又聊了几句家常,沈世诚有意安慰她,挑着轻松有趣的话题跟她东一句西一句,好似往日还在沈家打闹的日子。 清桅心情好了不少,但也因为七嫂有孕在身,需要静养,她也就很快离开了。 清桅领着慕青玄从柒园出来,正要去花满阁给嫡母请安,刚走到门口,就见苏木已经等在了门口,她略有些惊讶,看一眼慕青玄才跟了过去。 前厅里,嫡母和雪姨两人正说着话,见清桅进来,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顿时变得严肃。 “见过母亲,雪姨。”清桅一一行礼。 “来了。”坐在正位的沈夫人,极圆润的脸上凌厉的眸子半阖,语气冷漠,甚至一贯的‘坐’都没有。 没让坐,清桅只好乖乖地站着。 “小九,按说你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言行品德自有夫家人管教,我也不愿多说什么。但今日之事,你可是让沈家再次丢脸,丢的整个北平人尽皆知!” “你一个已婚女子,出门在外不知道与人保持距离,不知道检点的吗?!” 沈夫人一想起早上看到的报纸和里里外外传的那些话,就越说越气,看着站在屋子中央不说话的清桅,更是怒上心头,“怎么不说话?平日里不是最能说,这会儿哑巴了?!” “如果我说事情不是报上写的那样,您信吗?”清桅开口声音已经带了颤音,她没想哭,特别是在这位一直不喜欢她的嫡母面前,可此时,她心里委屈的就是忍不住。 “我信?我怎么信,报上那么大的照片不是你?”沈夫人见她又一副倔强不敢认的样子,气势越发的狠厉。 “再说,我信不信有什么用,我要的是沈家的口碑和门风,你能让所有人都信吗?” 后面她在说什么,清桅没有在听,只是半低着头站在那里,孤零零的身影在雨幕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孱弱和清冷。 她不知道在花满阁待了多久,她只知道从沈家出来的时候,明明那么闷热的六月天,她却手脚冰凉,冷的好像四肢都冻僵一般,甚至连上车的时候,她一步没跨上去差点摔了,还是慕青玄扶着她才上了车。 回到璟园,累了一天,她脸色苍白的不像样子,连晚饭都没吃就回了卧室休息。半夜的时候,她突然发起烧来,昏昏沉沉间她听铃兰坐在床边偷偷的哭,但她没有力气安慰。流言蜚语受了,侮辱谩骂也挨了,她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一早,铃兰正纠结要不要去叫医生,但清桅自己醒了,而且还像往常一样,洗脸换衣收拾好准备去学校。 “小姐,你这烧还没退呢,今日要不就别去学校了,在家休息养养。”铃兰端着早餐过来,看她脸色憔悴,仍是劝着。 “不用,一点发烧而已,没事的。”清桅喝一口粥,嘴里烧的没什么味道,但还是很专注的吃起早饭来, “可是……” “别可是了,青玄呢,我怎么没见他人。”清桅一边吃一边问。 铃兰正要开口,就见慕青玄从外面进来,手里拿了一份报纸,“小姐,京新报。” 清桅当即放下碗筷,接过报纸翻起来,但越翻脸色越是不对,报上没从头到尾,从版头到尾页夹缝都没有她的澄清内容,“怎么回事?昨日七哥不是带着你去了报社吗?怎么没发?” 慕青玄知她心里着急,刚要开口解释,就见清桅话都没等得及听他说,就自顾往外去,“我们现在去找七哥。” “小姐,我早上去了沈家,七少爷不在。”慕青玄急声喊住她。 “不在?”清桅问。 “是,福生说昨晚七少奶奶突然身体不舒服,七少爷这会儿还在医院守着。”慕青玄答。 七哥不方便找,那还能找谁?明明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怎么会突然又生了变故? 清桅站在门口,看着外面仍淅淅沥沥未停的雨,整颗心就像被这冷冰冰的雨淋了一天一夜,压抑深沉到连呼吸都无力。 第198章 你并不爱他 不能找七哥沈世诚,清桅便只能让慕青玄再去一趟报社了解情况。而她自己则纠结再三还是去了学校,她虽然知道此时去定会遭受些什么,但能见到宋琪,她也想把事情问清楚。 她在心里斟酌了半天要怎么问宋琪,不至于伤害到她,可到了学校,她才发现宋琪今天根本没有来。她满心失落当自己是个透明人一样上了一天的课,所幸课业繁重,即使一开始出现时流言蜚语不断,但一天下来,心里也好似麻木了。 傍晚放学时分,天又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不厌其烦的下个不停,清桅等所有同学都走了,她才收拾东西往外走。 走廊上没什么人,地上是一滩一滩的水渍,大大小小的鞋印显得回家的脚步格外的急切。她走下楼梯,看着漫天雨幕,雨水溅起一阵寒意,她缩着步子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她没有伞,雨中是三三两两撑着伞正往外走的同学,她没什么勇气去找别人,但直接往雨里冲,三四百米的距离肯定得淋透了,她本就发烧还未完全好。 犹豫间,她最终决定在走廊上等着,青玄看着时间如果她太久没出去,他肯定会进来寻她。 天色越来越暗,走廊上亮起几盏橙黄的路灯,显得雨夜更是潮湿和阴冷。 突然,走廊上响起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是女式高跟皮鞋,一下一下听着就是极优雅的女子。清桅想来是学校里的女教师,也并不在意仍是专注看着校门口的方向。 脚步声渐渐走近,蓦地在她身边戛然而止,接着一道熟悉的女子声音在耳边响起,“沈小姐,好久不见。” 清桅闻声转头,便看见了让她极其意外的一个人—陶希。她一身白色丝织旗袍裹着玲珑身段,清冷疏离,好似暗夜独开的白玫瑰。 只这一眼,清桅迷离的眼神瞬间变得冷漠,她一下就认出这是那天撞见她与陆璟尧抱在一起时的那身衣裳,腰间那朵绿色自裙尾延展渐次向上绽放的玫瑰,缠在她心里好多天都不能忘怀。 清桅瞥开视线,抬腿就要走。 “沈小姐何必如此着急就走,不问问我为什么来?”陶希朝清桅不紧不慢地喊道,好似坚信沈清桅不会就此离开。 如她所料,清桅脚步顿住,停在潮湿的台阶边上。她转身正视陶希,语气清冷,“陶小姐为什么而来?” 陶希轻笑一声,“自然是为了见你,你几次三番拒绝我,我只好不请自来。” 清桅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不想与她假意周旋,只黑着眸子,沉默地看着她。 “我有东西想给沈小姐看看。”陶希顿了顿,从身边的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到清桅面前。 清桅垂目看了看,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她这么晚了不惜冒着大雨送来。 陶希见她并未伸手接,又道,“一点心意,看看。” 她说着将文件袋打开,先拿出几张相片递到清桅面前。清桅看了看,心里霎时一沉,她接过相片,一共四张,她和王瑞林在马场的两张,还有两张……是和秦书钧的。 “你怎么会有这些相片?或者我该请教陶小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如此大的兴趣?”清桅捏着相片的手指泛白,心绪混乱。 “在我知道他答应娶你的时候。”陶希回答。 清桅咬紧牙根点点头,“相片里的这个人已经走了。”她手指指着相片中穿学生装的男子。 “我知道。”陶希点头,“如果他还在,或许你没有机会嫁给璟尧。” 清桅抬眼看着陶希,她又一次有被毒蛇缠住的恐惧和恶心感。 “你到底想说什么?”清桅沉声问。 “不要着急嘛。”陶希又伸手从袋中拿出一张相片递到清桅眼前,“还有这张……你看看。” 清桅瞟了一眼,心脏顿时紧缩,她压抑着狂乱的心跳,一把从陶希手中抢过相片,又仔细看了看,“你……” “沈小姐莫急,着名的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医学教授远渡重洋而来,我自然要多关注一点。”陶希微笑着,甚至有些恶作剧般的看着清桅。 雨水不断滴落在她手臂和裸露的脚背上,清桅觉得有些冷,甚至慢慢在变得麻木,她看着陶希有些得意的神情,突然镇定下来,微微一笑,“不过区区几张相片又能说明什么?” 陶希敛了笑,说“我在南京说过,你做的那些事稍有不慎就会害死他。但你仍然一意孤行,只能说明他在你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你并不爱他。” 清桅攥着拳不说话,等着她继续。 “既如此,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陶希声音里染上愤懑,眼神变得凌厉。 “要我离开他……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清桅陡然向她走过一步,直视她的眼睛说道,“那我告诉你,我不会。” “难道你就不怕我把这些拿给他看?”陶希不想拒绝的如此干脆,厉声说。 “如果是我,我不会拿给他看。这等赃物拿给他,不就是承认自己做贼,我想陶小姐也不会那么不聪明。”她拿过陶希手中的文件袋,将相片一一放进去,又仔细地一遍一遍缠上,然后放在她怀里,淡声说,“再会,陶小姐。” 陶希借着马场风波,狠狠推波助澜几天,看着她陷在流言辱骂之中无路可走,她就是特意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来踩最后一脚,可不想她表现的如此镇定,完全没有气急败坏的落入她的安排。 “沈清桅,你这样的人,你根本配不上他!”陶希朝着雨中清桅的背影歇斯底里地大声喊道。 但再没有人回应她,清桅毫不犹豫地向校门口跑去,大雨磅礴,瞬间淋透了她整个人。脚下是深深浅浅的水滩,脑中是一遍一遍她那句‘配不上他’。她怎么没有气急败坏,她只是不敢继续听她后面要说的话,她想要借助这大雨冲刷掉内心所有的恐慌和不安。 她没有做错。 来和诚学医,认识秦书钧,她没有错。 去马场学骑术,遇到王瑞林,救他和被他救,她也没有错。 不惜一切代价去查娘的生前和死因,她更没有做错。 她没有对不起他,更没有配不上他。! -- 宣市司令部。 “陆司令,早上好。” 陆璟尧走进司令部大楼,一路上都有工作人员朝他打招呼,一切都井然有序,有条不紊。一个多月的时间,所有准备工作和基础安排都已办妥,接下来就是各区的军队调配入驻。 “四少,有您的信。”武阳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进来,将信放在陆璟尧面前。 陆璟尧拿起来看了看,上面一个字没有,看着不像正常信件的邮递流程送来的,“哪儿来的?” “刚门口值班室送来的,说是天没亮就送来了,说是还挺急。”武阳说。 陆璟尧不以为意,将信封丢在武阳面前。 武阳见状,切了一声,笑着打开信封,又凑到眼前瞧了瞧,里面东西不少。 他伸手拿出来,一张黑白相片露出来,他顿时脸色一变,笑容顷刻间消失。 陆璟尧没听见声音,抬头瞅他一眼,“是什么?” 武阳看着手里的东西,愣了愣才开口,“是北平京新报。” 陆璟尧一听,心里也略微一怔,但他很快恢复过来,淡声问,“写的什么?” “写的四少奶奶和……王瑞林。” 第199章 少奶奶呢 清桅因淋了雨,回来的当晚就开始发烧,持续高烧,铃兰喂她吃了药也不见好转,人甚至一度陷入晕迷。 慕青玄着急的直接半夜开车到许宴家里把人请了过来。 “许医生,小姐在楼上,请跟我来。”慕青玄带着人进门,一刻不停地往楼上带。 两人来到卧室门外,趁着慕青玄敲门的功夫,许宴赶紧几个深呼吸缓了缓,这一路可真是火急火燎的,他连头发都还是乱的。 “许医生,您可来了,您快看看小姐,她……”铃兰一打门,看见许宴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别着急,有我在呢。”许宴出声安慰,也不多说什么,赶紧进了房间。 慕青玄不方便进卧房,就一直和刘妈几人等在外面,凌晨两点多的璟园,灯火通明,一片寂静沉默里是每个人心里满满的担忧和焦灼。 刘妈一直双手合掌,嘴里念念有词,大家都知道刘妈信佛,平日里只要少爷出门,她就会合着手掌念几句。 “青玄啊,许医生怎么还没出来,要不要去问问啊?”刘妈看着墙上的挂钟,许宴进去已经半个小时了,也没句话传出来。 “不用担心刘妈,许医生是厉害的医生,会没事的。”慕青玄安慰道,声音不似平日里那般生硬。 刘妈点了点头,心里的担忧一点没少,少奶奶虽然看着是清泠纤瘦的女子,但嫁到璟园这大半年身体一向很好,也没生过什么病,怎么这一回病情来的这么凶。刚刚进去的时候俨然人已经烧糊涂,开始说胡话了。 屋子里只有挂钟滴哒滴哒的声音,慕青玄坐的椅子正好对着卧房的门,那边一有动静他好随时知道,但对面的门一直关着,不时有隐约的说话声响起。 一直到凌晨四点,对面的房间终于打开了, 许宴捏着后脖颈从里面出来,“温度开始慢慢往下降了。” “辛苦许医生。”慕青玄说。 因为还未完全退烧,慕青玄就留着许宴再等等,刘妈让人收拾了一间客房,让他暂时休息。 房间里,铃兰再次拿下来一块湿帕子,用手摸了摸清桅的额头,轻轻叹息,“终于不那么烫了。 ” 正收拾的山茶也拍了拍胸口,松下一口气来,“总算开始好转了……这些换下来的湿衣裳我先拿出去,你手上那个湿帕子也给我吧,你再换个干的。” “恩。”铃兰将手中帕子递给山茶,又重新拿了一块干净的守在床边。 山茶出去之后,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铃兰看着清桅,给她小心擦着汗湿的头发,只是看着看着眼里不禁又泛起泪来。昨天小姐从学校浑身湿透的回来,整个人情绪很不好,眼底红红的,明显哭过的样子,可怎么问都只说淋了点雨。 但铃兰知道,她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这几天本就因为报纸的事情烦忧,人一天比一天憔悴,会突然病的这么凶,她一点都不奇怪,就是心疼。 清桅的烧在清晨基本退了,但身子虚弱,第二天仍是反反复复,一直到下午才彻底稳定下来,烧了快一天一夜的人也终于醒了过来。 铃兰坐在床边正打瞌睡,手支着下颌,头猛地往下一点,整个人顿时吓的清醒过来,抬起眼皮就看见床上的清桅睁开了眼睛。 “小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铃兰反应过来,激动地就要伸手去抱她,可一瞧见她苍白惨淡的脸,又生生克制住,只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啪啦啪啦掉眼泪,“你可算醒了,怎么能睡这么久,我都快被你吓死了,你知不知道……” “傻丫头,辛苦你了。”清桅看着铃兰,无力地扯了扯嘴角,若有似无的笑笑,手轻轻抚着铃兰的手背以示安慰。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小姐醒过来就好……”铃兰哭哭啼啼间一顿,好似想起什么,“哦,小姐,我去叫许医生。”小丫头说完也没等清桅就跑了出去。 很快许宴跟着铃兰进来了,一眼看见斜靠在床头,神情脆弱的清桅,“醒了?” 清桅一看许宴短袖衬衣棉麻长裤,就知道怎么回事,眼里霎时聚起愧疚,“实在抱歉,他们又去麻烦你。” 许宴微微一笑,走过去给她检查身体,“我说过,我不怕麻烦,就怕挨揍。你要真替我考虑,就养好身子别再生病了,不然某人回来我可有得受了。” 清桅知晓他这些是玩笑话,故意逗她开心,她也乐的听着,只是心里某处隐隐有些泛酸。 许宴做完检查,确定她情况已经稳定,也准备收拾收拾东西回去,“你现在还有一点低烧,千万别再受风着凉。然后这个药我留给你,一会儿吃完饭再吃一次。”许宴从医药箱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恩,我知道。”清桅应声点头。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许宴说。 “好,铃兰送送许医生。” “许医生,这边请,慕青玄已在楼下等您了。”铃兰带着许宴下楼,这边山茶和刘妈也端着一些吃食上来。 几个人伺候清桅用餐和洗浴,刚收拾完准备休息,大嫂知道她生病,特意带着陆然过来看她,两个人在卧室说小话,又聊了一个多小时才散去。 下午说话多,人也疲软,晚上很早用了晚饭,清桅就准备睡下。铃兰和山茶本来非要守着她,结果看着她俩乌青的眼下赶紧都催着去睡了。 晚上十点,璟园零星亮着几盏电灯,一片寂静。 一辆军车默无声息地驶进院中,极低调地停在璟园正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军上下来往大门而去。门口正打盹的值班守卫一见来人,瞬间打了个激灵,正要开口通报,被来人一抬手止住。 来人推开大门,正要伸手去开灯,还没摸到开关,突然啪的一声,灯被打开屋内大亮。 刘妈披着衣裳站在客厅一角,看清门口的人影,当即激动地小跑过来,“少爷!真的是你,你怎么……” 声音发颤,且越说越激动,声量也越来越大,陆璟尧未等她话说完,一抬手就示意她小声。 “刘妈,少奶奶呢?”陆璟尧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少奶奶,少奶奶在楼上休息,她这几天身子不好,刚吃了药睡下。”刘妈压抑不住的激动,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 “恩,我去看看她。” “好好。”刘妈连声答应,看着陆璟尧连鞋都没换就上了楼。 陆璟尧上了楼,轻手轻脚推开房门,里面是有隐约的药味和淡淡的桅子花香,让他一路提心吊胆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关好门,往里间的卧房走,房间里亮着两盏壁灯,是她一个人睡觉的习惯。只是刚走近,他突然发现床上的被子是掀开的,床上没有人。 洗浴间黑漆漆也不像有人的样子,他又转身出去找,把隔壁的几个房间都看了一遍,都没有找到人。 刚落地的心又猛的被吊起来,他快步往楼下去。 刘妈见刚上去的人怎么突然又下来了,便问,“怎么了少爷?” “楼上没人。”陆璟尧沉声道。 第200章 你抱我 陆璟尧几步下了楼梯,取下军帽就要往外走,在经过书房的时候,他突然顿住。 书房的门未关严,从一指宽的门缝里有淡淡的暖黄色灯光溢出来,在门外拉出一道长长的光亮,有别样的柔软。 陆璟尧脑中响起一个声音,清桅在他的书房,而这个意识让他推开房门的动作都变得轻缓。 他推开门,果然看到清桅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刘妈一见,心里着急,“哎呦,怎么在书房睡着了。”说着就要进去将清桅唤醒,只是她刚动,就被武阳一把拉住,“刘妈,有没有吃的,为了赶回来中午饭都还没吃呢,这会儿我都快饿死了。” “有吃的。”刘妈嘴里应一句,但瞅着书房里的清桅又担心,“可是少奶奶她……” “那你给我弄点吃的,少奶奶有少爷呢。”武阳压低声音说着,双手强行将刘妈转了个方向,然后推着人往厨房方向去。 刘妈扭头一看,陆璟尧已经进了书房,忽然回过神,也不再吭声,专心去厨房做吃的,只是嘴里还不忘念叨着,“ 你们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都没来得及准备,煮碗面可以吗?” “行,只要是刘妈做的,我都爱吃。”武阳笑着说。 “就你嘴贫。”刘妈被哄地乐呵呵,一边与他说话,一边开始忙着煮面。 “哪是我嘴贫啊,这都是真心话。刘妈,你都不知道,我们去这一个月可惨了,吃的那叫一个难吃。天天忙脚不沾地,我腿都跑细了……就这最近几天,四少把宣市各处驻军都跑遍了,就这还没完呢……” 厨房里武阳倒豆子一样跟刘妈嘀咕着,陆璟尧进了书房之后,将门轻轻关上。 他这间书房通风很好,还靠近后花园,这个时候,微凉的风吹进来,带着淡淡的桅子花香,走进来时的那一身燥热和疲惫都消失殆尽。 清桅趴在书房,小脸枕在手臂上,微微泛红,另一手里还握着毛笔。 他走近些看,才发现她是在写信,已经写好了一封,他看了看,是给五姐沈清夏的……字里行间,都是祝贺她生宝宝的事,满满两页,全是工工整整的蝇头小楷,清秀隽逸。 胳膊下还压几页,不知是写给谁的,墨迹有些洇开了,他拿出来一看……亲爱的陆先生、璟尧、恂初、给我的先生陆璟尧……一张一张都只写了开头,字迹认真却不似刚刚的那般沉稳,好像怎么都不满意一样。 陆璟尧将信纸收好,一张一张叠好放在一旁,又伸手将毛笔从她手中抽下来。 清桅被惊动,转了个方向。 陆璟尧站在一旁以为她要醒了,不想等了一会儿,她仍伏在那里。他将毛笔放在砚台边。 她穿的月白色的荷叶边纱袍,雪白的脖颈和胳膊都露在外面,暖黄的灯光照在上面像是覆了一层柔和的薄纱。黑亮的长发散在背上,也闷出了一层薄汗,颈侧一片水亮亮的。 他半端下身子,拿着帕子去拭,从颈侧到颈后,又撩开头发。许是动作太大,又或者太痒,清桅挠了挠后颈,忽的坐起来,半睁开眼,揉了揉,揉的脸上又蹭了墨渍。 她余光里瞥见一个身影,特意转头去看他,眼神仍是迷离,是陆璟尧。她看着他的脸,好似在辨认又好似看的太过沉迷,一动不动的,好一会儿才痴痴一笑,“我真是烧糊涂了,都看到陆璟尧了。” 她抬起手又要去揉眼睛,陆璟尧眼见她手上的墨渍要弄到眼睛里,急忙伸手握住,“宛宛。” 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手腕上明显的灼热,清桅晃了晃神,睁大了双眼看着他,不可置信地轻声叫他,“陆璟尧?” “是我。”陆璟尧柔声回答。 清桅头脑还没完全能接受眼前的人是真的,她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有点发蒙,渐渐眼底聚起一层水光,“你怎么回来了?” “大哥说你病了,我回来看看你。” 他此话一出,清桅眼底的眼泪终是盛不住似的,瞬间如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滚落。 陆璟尧伸手托住她的脸,替她擦拭眼泪,只是好像越擦越多,怎么擦都擦不完,他看着她,眼神温柔,无奈地一笑。 “脸花了。”他将手摊在她眼前给她看,指腹上都是眼泪还有几点黑色的墨渍。 清桅反应过来,脸一下就红了,拿起一旁的帕子就要往脸上擦,陆璟尧看着她笑,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小心地替她把脸上的墨渍擦干净。 小小的插曲也让清桅止住了眼泪。陆璟尧站起身将帕子放在桌上,伸手过来牵她,“我送你上去休息。” 清桅看着伸在面前的手,怔了怔,将手放在他掌心,人却未动。陆璟尧垂目看她,有些不明所以。 她仰脸看他,眸光暗了暗,懒声说,“你抱我。” 陆璟尧闻言有片刻的失神,看着清桅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亮,他嘴角扬起淡淡地笑。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撒娇,有点别扭又有点霸道。 陆璟尧松开她的手,解开外衣的扣子,将衣裳脱下来扬手丢在对面的沙发上,又将军衬衣的衣袖束过手肘,才走到清桅跟前,一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他刚才没有直接主动抱她,就是因为黄土野地的各个军营里跑了一天,衣服太脏了。而她只穿着轻薄的睡裙,他不想那些尘土弄脏了她。 从书房出来,屋子里的灯都关了,只留着几盏壁灯照路。陆璟尧抱着清桅上楼,清桅双手搂着他,依偎在他怀里,隔着薄薄的衣物,她能感觉他起伏坚实的胸口,以及蓬勃有力的心跳。 胡思乱想了一个月的人突然就出现在眼前,不真实的让她有些慌乱,又格外的大胆。 清桅本就不重,对日常训练的陆璟尧来说,更是轻而易举。他将人直接抱进卧房,一只腿曲膝将人放在床上。 刚松手要起身,蓦地颈后一紧,清桅搂着他的双手并未松开,反而束的更紧了。 陆璟尧不禁自胸腔里荡出一声低笑,眉眼灼灼地看着她,“怎么了?” 两人的距离离的如此近,陆璟尧说话的热息缠绕在她的呼吸之间,昏暗的灯光在她眼睫上打下一片阴影,她就那样直直地望着他,也不说话。 陆璟尧感受到她的情绪,低下头,鼻尖在她鼻尖蹭了下,压低了声音,只余混浊的气声说,“竟不知我家宛宛生病的时候是如此粘人。” 第201章 好事将近 清桅本来只是不想让他走,心心念念的这么久,不知道哪天能见到的人突然出现在了眼前,她自是想能多待一秒是一秒,才鼓起勇气撒个娇耍个赖。 可此时听到陆璟尧这么一说,瞬间就红了脸,撇过眼神就要松开手。 只是她手指刚动,陆璟尧一低头,吻在她脸颊上,继而是唇角、嘴唇……他的手掌穿过颈肩,扶住她的后脑勺,往自己更近的身前送……陆璟尧有力的唇舌轻而易举地开启她的…… 屋内昏暗,四周仿佛只剩下他的味道,热息缠绕,她本就混沌脆弱的意识瞬间被抢夺,气势猛烈,她顿时全身紧绷,莫名的想要后躲。 陆璟尧倒是容她躲,她躲他就进。 他一只手探入后腰,将人牢牢地箍着,她被吓的轻溢出声,“唔……” 陆璟尧心里惦记着她生病,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顿时停下动作,抬起头看她。 清桅心跳的厉害,呼吸间更是灼热,四目相对,看到他眼中的亮光,热烈的似飞火流焰……她呆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拿手背挡住自己的眼睛,轻声开口,“我病还未全好,怕过了病气给你。” 陆璟尧眉眼松懈下来,微微一笑,将她的手攥在手中,继续亲她。 这一次,他的吻没了刚才攻占与抢夺的激烈,只盛了满腔的温柔缱绻,将时间拉的缓慢而绵长,好似说不尽的轻语情话。 就在清桅昏昏沉沉好似坠入睡梦中时,他停了下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语道,“睡吧,我去洗澡。” 陆璟尧起身,拉过一旁的薄被给清桅盖好,又摸一摸她的额头,仍是有点热,怕她热着,又将被子往下一些,两只手拿出来放在被子外面。 虽然一个多月未见,他想她的紧,很想要她。但心里惦记她的身体,本也不打算做什么,但谁知她撒娇耍赖的缠着,让他一时没忍住。 洗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床上的清桅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光一片清明。她这会儿身子弱,陆璟尧一阵亲吻下来,她整个人更是软的跟一滩水似的,又昏又困。 可这会儿他一不在,只是仅仅去洗澡了,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大哥说你病了,我回来看看你。’她脑中不时响起这句话,真的只是因为她生病了才回来看看她吗?王瑞林的事,上报纸的事,他是不是知道了?这么突然地跑回来,是不是给他添麻烦了? 清桅越想脑子越乱,隔壁的水声陡然停了,脚步声响起,她心慌地顿时闭上眼睛。 陆璟尧瞧见她的小动作,弯唇一笑,抬手拿毛巾很快擦了擦头发,并关了一侧的壁灯,屋内霎时更暗下来。 陆璟尧是怕热的,扯着被子轻轻搭了一角在身上,然后伸手将清桅整个人揽进怀中。他刚洗了澡,身上很凉快,还有淡淡的清爽皂香,清桅本身发着烧觉得热,这会儿碰上他的身子更觉得舒服,不自觉在他怀里蹭了蹭,靠得更近些。 她闭着眼睛,原本以为有他在会很快入睡,可明明困极了却还是一直睡不着。 好一会儿,陆璟尧抚一抚她的肩,蓦地开口,“怎么还不睡?” 被发现了,清桅愣住,沉吟片刻,才淡淡开口,“你都知道了是吗?” “嗯。”黑暗中陆璟尧睁开了眼。 “那你怎么不问我?”清桅的手不自觉捻着被子上一点面料,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不重要,我会处理。”他眸中阴沉凌厉的一闪而过,顿了顿又说,“你只需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清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着他的声音温柔清润,便也没有多想,轻柔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卧室的窗子开着,有微凉的风习习地吹来,白色的纱缦仿若夜间轻舞的蝴蝶。 清桅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倏地转个身,半边身子趴在他身上,抬头看着陆璟尧,“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再走?” 陆璟尧漆黑的眸子穿过昏暗盯着她,没有回答,只一手捉住清桅搭在胸口的手腕,猛地一翻身,头埋在她颈肩,声音喑哑,“宛宛,不要再乱动了好吗?不然……” 陆璟尧弯着手臂,将她搂的更紧,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他动作之快,吓的清桅整个人顿时僵住,此时他在颈侧的呼吸滚烫而显得急促。她瞬间浑身一热,不敢再乱动,屏着连呼吸都慢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陆璟尧紧绷着身子在她身上趴了好一会儿整个人才缓过来,重新躺回去睡好。 她也像被解了穴一般,勉强集中的精神霎时卸下来,人也终是困极了。 陆璟尧想将人搂近些,又怕吵醒她,伸手将薄被拉上来,覆住她的肩。 他也累了,看了一眼窗外才沉沉地睡去。 -- 第二天早上,清桅是被热醒的,看着身上盖的整整齐齐的薄被,还有关的严严实实的窗子,她纳闷地正要开口问铃兰。 一转头,看见沙发上陆璟尧换下来的军衬衣才晃过神来,昨天陆璟尧回来了。 可是他人呢?她朝里屋喊了一声,仍是没人作声。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汽车的声响,她赶紧下了床就往外跑。正要开门出去,一下撞上正要进来的铃兰和山茶,“小姐,你醒了。” 清桅没理她,拉开门就往外跑,脚上连鞋都没穿。 铃兰见她不管不顾地直往楼下去,立马跟上去,一边跑一边喊,“小姐,你慢点,姑爷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清桅猛地停住,狂乱地心跳霎时漏跳一拍,一股难过和心酸瞬间涌上心头。 “姑爷天还没亮就走了。”铃兰将鞋子放在她脚下,拿着她的脚让她穿上,“把鞋穿上,身子才刚好,别又着凉了。” 清桅好似没有听见,一动未动,只看着铃兰问,“他有说去哪儿了?去军部还是回宣市了?” 她声音不自觉发颤,都怪自己睡过了,昨晚为什么没有提前问清楚,他那么千里迢迢赶回来,走的时候连送他一程都错过了。 “没说,走的很急,还叮嘱我们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他回来过。”铃兰给她穿好鞋,又将外衣给她披上。 清桅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准备下楼,就见慕青玄满身大汗的进来。 “小姐,京新报。”慕青玄对着清桅扬了扬手中刚拿到的今日报纸。 “登出来了?”她从楼梯上几步跑下来。 “嗯,不过……” 慕青玄话未说完,清桅直接拿走了他手中的报纸,欣喜的脸上在打开报纸的瞬间变了变,眉宇间更是染上一丝不解。 她和王双协定的第三方澄清文章是登了出来,但文中提及的都是王双本人的姓名,还是以王家的身份。 更让她奇怪的是,主版上刊登的头条新闻是王瑞林与陶希,文章标题是《商业联姻:世家公子王瑞林深夜到访陶公馆,相谈甚欢,疑似好事将近?》 第202章 我不同意 清桅看着报纸,除了醒目的标题,还配了一张照片,看着是在陶公馆门口,陶希挽着父亲微笑的与人道别,看那人背影是一名男子,身形高大很像王瑞林,但看不见脸。 她快速地看了一遍下面的文章内容,可能、疑似、据说等模棱两可的词很多,跟之前她和王瑞林那篇很像,基本靠图说话。 这照片上若只有王瑞林和陶希,内容的可信度可能一般,但有陶部长在侧倒是能多几分信任。这样两篇文章结合起来看,不仅澄清了她和王瑞林的事情,也断了众人对他俩关系的想入非非。至于王家与陶家的婚事成不成真,也给北平各个圈层更多的考量。 清桅压抑了几天的憋闷总算扬眉吐气,一时间心情也放松下来,只是这文章是谁发的? 是陆璟尧?他昨晚说他会处理,这就是他的处理?! 可这会儿他去哪儿了?真的已经回东北了吗?…… 清桅拿着报纸,眉宇深沉,愣在原地,心里起起伏伏,事情解决了可她也并没有完全的开心起来。 “小姐,该去学校了。”慕青玄突然开口,将清桅从思绪中拉出来。 “嗯。”她下意识点头,将报纸还给慕青玄,转身上楼去梳洗换衣裳。 有铃兰和山茶帮忙,清桅很快收拾好从楼上下来。 “少奶奶,早餐还没吃。”刘妈见她下了楼直奔门外去,急声喊道。 “哦,刘妈,我来不及了,早餐先不吃了。”清桅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那怎么行,这身子才刚好,不吃饭哪里受得住。”刘妈一听更是急了,少爷千叮咛万嘱咐的,这起床头一顿就直接不吃,她怎么跟少爷交代,“少奶奶,实在不行,你带点路上吃。” 清桅见刘妈着急,又一心为她好,只好点头答应。 铃兰跟着刘妈去装吃的,清桅自己站在门口等,这会儿的阳光还不烈,洒在身上一片温热,院子门口两棵槐树长的极好,枝繁叶茂的。 突然,门口几个黑色人影引了她的注意,一身黑衣笔挺严肃的立在门口。 清桅疑惑地看了看慕青玄。 “是姑爷安排的,之后出行也都会跟着咱们。”慕青玄解释道。 清桅若有似无地哦了一声,转身看到铃兰提着吃的过来,便径直往车边去。 她走的快,铃兰也跟着走的快。只是刚要上车,她突然回转身用门上的电话拨了军部电话。 这个号码她只用过一次,却始终记得。 总机转接电话花的时间有点久,慕青玄看着时间也不敢再催。 车子启动着在等她,她却在等着电话接通。 终于有人接了电话,但她听到那个声音,却愣住了。 电话的声音与陆璟尧的相似,却更温润低沉些,是大哥陆阅川。 清桅没想到接电话的是陆阅川,一时之间哽住,想说的话也不知道开口。 “是清桅么?”陆阅川问。 “恩,大哥。”清桅回答。 “有什么事吗?” 清桅握着听筒,犹豫着开口,“他在军部吗?” “谁?璟尧吗?他不是在宣市吗?”陆阅川声音沉稳,语气自然,听在清桅的耳朵里却顿时激起阵阵涟漪。 “噢,是啊,是我昏头了,弄错了。那大哥你先忙,我挂了。”清桅听到对方应了一声,电话便被挂断了。 她本来只是斗着胆子打去电话想询问陆璟尧的情况,也做好了人可能不在的准备。但此时陆阅川短短几句话,虽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为之,都让陆璟尧昨晚的出现增添了神秘色彩。 “小姐?”铃兰看着清桅一动不动的站在电话前,出声唤她。 “哦,来了。”清桅微愣,将听筒放回去,转身上车去学校。 -- 北京饭店。 “这么急冲冲地是要去哪儿啊?”王瑞林刚要出去,就碰到王双迎面的一句质问。 “我有事。”王瑞林阴沉着脸回了一句,错开王双就要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王双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这么着急,是因为那份报纸吧。”王双看着远处地毯上被撕烂的报纸,眉梢轻挑。 “简直胡说八道,他陆阅川就只会搞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吗?”王瑞林挣开王双的手,眼眸森然。 王双瞧他那个气鼓鼓的样子,不禁嗤笑出声,迈着脚步往里走去。 “都是胡说八道,上次你不也没怎么样,这次又何必这么较真。”王双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什么意思?”王瑞林沉声问。 “我的意思是没必要追究,我们本来就是来北平攀关系,谈合作的,虽然与陶家还只是在友好接触中,但若是能乘这报纸的东风,在北平各界的耳边多吹吹,对我们王家百利而无一害。”王双坐在沙发上,看着王瑞林认真道。 王瑞林看着她,眸色深沉近墨,“三姐好算计,如今王家的声望和地位都是靠我编造我的婚事来维护和打造了是吗?” “我不同意。”他声音里带着几分警告,神色冷峻的盯了王双一眼,转身就走。 王家的兄弟姐妹几人没别的,为了家族忠肝义胆,付出性命都可以,但只有一条,婚姻大事不可以,要绝对的自由,谁都不搞商业联姻,谁也不会任由被利益绑架。 所以这么多年,王双即使二十六七岁了,被各种人催婚,被里里外外各种流言蜚语攻击,她也仍然没有成婚。 她要的是真心与热烈,并非一纸婚书。 王双心知刚刚说的太过,见他当即做走,她立马一个箭步冲过去拉住他,另一份报纸拍在他身上,“看看。” 王瑞林低头看了一眼。 “我们永发商行在东北的五六家店一夜之间都被封,理由是未按规定纳税。”王双深沉眼眸看着王双,“还觉得只是谣言绯闻这么简单吗?” “是陆璟尧?!”王瑞林脸色更是阴沉下来。 “恩。我们现在必须立刻赶回佩城。”王双道。 -- 清桅在学校上了一天课,今天背后的指指点点少了很多,只是宋琪仍然没有来学校让她有点担心。 下学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往校外走,整个校园被笼罩在一片金黄色的光晕下,残阳如血,让人仿若坠入暮云之间,温柔却带着遗憾。 清桅走出学校,往日常慕青玄等她的地方去,只是到了地方,没有看到慕青玄,却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严青。 “四少奶奶,大少爷让我来接您。”严青对着清桅恭敬地行礼。 “接我?”清桅很是疑惑,“去哪儿啊?” “四少奶奶请上车,一会儿到了您就知道了。”严青解释道。 第203章 宛宛亲启 严青是常年跟着陆阅川的,与陆璟尧身边的舟亭和武阳相比,为人更是一板一眼的严肃,此时虽没有穿军装,言行举止却也仍然是军人作风。 清桅再次看了看他。 “四少奶奶请。” 清桅跟着上了车,严青在前面开车,一路无话。 夕阳渐渐西沉,清桅看着车子出了王府井大街,又开过了前门大街直奔着往西南的方向去。 好一会儿,车子出了城,清桅终是没忍住问,“严副官,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严青一边开车一边说,“去西城的二号军用机场。” 清桅有些意外。 严青从后视镜中看见她的神色,“四少奶奶放心,我与慕青玄和家里都说过,他们都知道。” 清桅点头。自从上次马场事情之后,她对再去任何陌生的地方都有了警惕。 车窗外,房屋渐渐少了,蝉鸣鸟叫更是热烈起来,橘黄的阳光打在脸上,清桅突然意识到什么,想开口问严青,但忍了忍,没问出口。 她已经猜到很可能是去送行陆璟尧,但他早上天未亮就离开璟园,再加上大哥早上电话里那些话,就是有意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行踪。可她这么一来,恐怕会暴露他的行踪。那大家这么辛苦的隐藏行踪,岂不是白白浪费…… 她手心冒出一层薄汗。 “严副官,我们还是回去吧。”清桅说。 她此时更是觉得早上那通电话莽撞,或许会将他置于危险之中。 严青说,“西城的二号机场是很早就废弃的,知道的人不多,很安全。” 清桅没说话。 “大少爷早上接到您的电话,就转告了四少,他本来也担心此番再见会不安全,但四少坚持,我们自然全力以赴。”严青微笑着说。 “辛苦你们。”清桅说。 他早上走的时候没留下只言片语,或许他便就有此打算,既然人已经来,便多小心些就是…… 清桅就这么想着,去西城这一路都是黄土路,车子开的也快,颠簸不已,车厢里充斥着沉重的尘土味道,清桅用手帕掩着口鼻忍不住咳嗽起来。 突然砰地一声,车身明显一震停了下来。 清桅心里一惊,顿时紧张起来。 “我去看下情况。”严青操作着手刹,开门下车。 车窗外是一片荒野,很远的地方能看到几户人家,屋上缕缕炊烟,隐约可见。她祈祷着不要出什么大事,不然这附近可没什么能忙的地方。 “四少奶奶,车线路出了点问题。”严青从车前绕到清桅的车窗说道。 “那现在怎么办?能修吗?”清桅不懂这些。 “能,我们常年开车的,这些都是基本的。”严青笑着点头。 清桅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安心不少。严青掀开前面的车盖,她看一股明显的黑烟冒起来,只见严青从车后拿了一堆工具,在车前忙碌。 天色渐渐暗下来,好一会儿,清桅耳边都只剩下乒乒乓乓的修车声,她心里略有着急。 终于砰地一声,车盖重新盖上,严青满头大汗的上车,“四少奶奶,您坐稳些,咱们快来不及,我会开快些。” “恩。”清桅点头,伸手抓住车上扶手。 话音刚落,车很快启动,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一路颠簸,清桅整个人头都晕了,终于远远看见了机场模糊的影子,一片平坦的荒野之中仿佛还能看到停机坪上的飞机。 严青带着清桅走的很快,正要往停机坪去,突然只听见嗖的一阵飞机轰鸣声,清桅便望见不远处一架深绿色的飞机刚好起飞,一阵劲风裹着尘扑面而来,她的脸被拍的生疼,但却也抵不过心里巨大的失重带来的窒息感强烈。 还是来晚了…… 都已经到了这里,却还是见不到他……想当面跟他说一句保重,说等平安归来,竟也实现不了了。她真后悔昨晚没有好好与他说说话,早上没有好好与他道别。 她猛地向前跑去,跑到停机坪更明显位置,抬起手臂对着那架飞机的方向,不断地挥手,再挥手。 直到那架飞机消失在云端,她才颓力地落下手臂。 站在哨卡上的卫兵见突然跑出来一人正要上去阻拦,被严青一挥手制止。 严青走到她跟前,脸色并不太好,“对不住,四少奶奶,要不是路上那时候……” “没什么对不住的,天意如此。”清桅微微一笑,面色平静。 她仰着头,始终看着飞机离去的方向,日落弥漫,那飞机在满天霞光中,像飞翔的鸟儿,伸展着翅膀在空中上下翻飞,又好似在与人挥手告别……飞机渐渐远去,没入云端,消失在她模糊的视线中,四周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们回去吧。”清桅平静地开口。 “是。”严青应道。 清桅刚转身,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她,“清桅。” 她回身一看,陆阅川正不太自然地从停机坪那边走过来,“大哥。” 刚才光顾着看飞机,都没注意到站在另一个方向的陆阅川,还差点一走了之,她自觉失礼,遂主动往他那边走了几步,“刚刚路上出了状况,来晚了。” 陆阅川看向身后的严青,只听他说,“车子执行器故障,耽误了十多分钟。” “四弟他本来坚持要等你,但今晚东北方有大雾,我只好逼着他先走。害你白跑一趟,实在抱歉”陆阅川解释。 “大哥不必道歉,我懂。”清桅微笑道。 二号机场虽已作废,但地方仍然特殊,加上天色渐晚,两人并未多聊,陆阅川便让严青送清桅回陆公馆。 -- 清桅以为来送他,心就会安定些,然而并没有,她的心比之早上发现他不在的时候,更加沉重起来,像压着一块石头一样。 车子在璟园停下,送别了严青之后,这种感觉仍未好转,一整个晚上都闷闷的,连晚饭都有的不多。 “小姐,是饭菜不合味口吗?还是身子不舒服?”铃兰看她吃的那么少,心里担忧,说着话,就要伸手过来摸她额头。 清桅微微偏头躲了过去,微抬头看她,笑的温柔,“没有,今天可能累着了,没什么胃口。” “可是……你身子刚好,多少吃一些。”铃兰一边说一边又要去给她盛汤。 “真的吃不下了,我的好铃兰。”清桅笑着拦铃兰的手,“送我去休息吧。” 铃兰看着她,软绵绵的小姐,她实在不忍再勉强,只好点头答应。 两人正要上楼梯时,清桅看着书房突然想起昨天写的信,已经快一周还没有给五姐回复。 她调转方向往书房走去,推开门,她眼前浮现出昨晚和陆璟尧在这里的样子,书案上的她弄的纸笔都还在,但之前她散乱的那几张信纸却都被整齐的叠放在一旁。 蓦地,书案的正中间一个放得规整的信封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走过去拿起信封。 只见信封上写着-“宛宛亲启”,是他的字迹。 霎时,清桅两行清泪便滚滚地从眼中落下来。 第204章 还缺一个人 陆璟尧走的那天晚上,清桅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她赶到机场的时候,他还没有走,两人在一处说了好久的话,具体说了什么她不记得,只知道梦里她笑的很开心。 后来他上了飞机走了,可一转眼,她也出现在了飞机上,飞机直冲云宵时,她欣喜地尖叫不已……吓得铃兰在屋外从床上直接摔了下来。 “小姐,怎么了,怎么了?”铃兰瞬间惊醒,从地上爬起来直往清桅房间跑去。 清桅坐在床上,整个人也是刚被惊醒,懵懵的,看着突然闯进来的铃兰,头发乱着,衣裳乱着,跟个要饭的小叫花子似的,一时哑然失笑。 “是不是做噩梦了?”铃兰哪里留意到她脸上笑,跑到床边就掰过她的肩,上下左右看,又摸一摸额头,一层薄薄的汗。 清桅想起刚刚的梦,脸上笑意更浓,“没有做恶梦。” “真的?”铃兰开了灯看她一眼,笑意盈盈的,倒真不像做噩梦。可这笑怎么感觉怪怪的,她歪着头仔细瞧她,“小姐,你这笑……嗯?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清桅敛了笑,双手摸了摸脸,与她错开视线。 “笑的开心还是一脸害羞的样子,梦见谁了?我猜猜啊……不是会梦见姑爷了吧?!”铃兰半含着笑,趴在床边逗她。这段日子,也就姑爷回来过后,才能重新看见她这般开心的样子。 “死丫头,又嘴坏是不是!”清桅被戳穿,很是不好意思,看着铃兰调笑的样子,伸手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快去睡觉。” “哎呦,疼…”铃兰揉着屁股怪喊一声。 清桅被她逗的又气又笑,扬着手又要拍过去,铃兰一个鲤鱼打挺瞬间从床上弹起来,就往外跑。 “小胖丫头你少吃点,床都快装不下了。”清桅扬着声音笑骂。 门外传到铃兰呵呵地憨笑,清桅笑着关了灯,重新睡下。窗外仍赧然夏夜,离天明还早。 -- 清桅踏踏实实地上了一周的课,每天学习到深夜,应对马上到来的期末考试。 只是这一周宋琪还是没有来学校,跟老师同学都打听一遍,都只说请假了,因为什么不知道。她实在担心,原本想去宋府问问。但一想到前些天报纸的事情,她又有些犹豫,最后只好让慕青玄偷偷去打听打听。 所幸还没等回慕青玄的消息,在期末考试那天,宋琪竟然出现在了学校。 清桅看着一身灰色衣裳的宋琪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赶紧起身跑过去迎她。 不想她手刚挽上她的胳膊,就被她抽了回去,然后一句话都没说,自己进去了。 清桅怔了怔,空空的手心微微握紧,脸上瞬间阴郁下来。她看着她的背影,长衣长裤,背微微佝着,不似往日那般有精神,并且……瘦了很多。 清桅回到座位上,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好一会儿,她偷偷侧目看宋琪,顿时眼神一愣,她嘴角带着暗紫的淤青,眼下乌青,嘴唇惨白,她心里一疼,从未见过这么灰暗低沉的宋琪。 “宋琪……”清桅柔声叫她。 宋琪没理她,顾自拿出书开始翻看。 “宋琪…”清桅扯着笑脸,又凑近些喊她。 宋琪仍不说话,拖着坐椅就往外,只是她刚动,清桅就一下抱住她的手臂,脸枕在上面,任她挣也不挣脱。 宋琪斜睨她一眼,撞上她眉眼弯弯,又瞬间移开了视线。 她一再的沉默和拒绝,甚至刚刚刹那间闪躲逃开的眼睛,莫名让清桅心里一酸。她不是那种被拒绝还会反复不管不顾扑上去的人,可此时面对的宋琪,她却有些不忍。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要不你跟我说说,我可以帮你……” “我不需要。”宋琪猛地冷声打断她,吓的清桅一愣,后面的话顿时吞了回去。 她屏气吞声地将头小心翼翼地从她手臂上抬起来,心想宋琪或许真是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且不想让她知道,又或者因此想与她划清界限。 那一天的考试很忙且大家都很紧张,一整天下来,宋琪跟清桅说的话都不超过五句,且是嗯、啊之类的,直至下午放学,两个人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手挽着手出学校。 清桅看着宋琪一个人离开的背影,心情郁结地上了车,慕青玄想要开口问她,看了看还是没说话。 “我没事,回家吧。”清桅情绪低落,泄下一口气。 慕青玄嗯了一声,发动车子穿过校门口来往的学生。清桅将车窗降下来一些,傍晚的风徐徐地吹进来,很舒服,她支着头无百聊赖地看着窗外,脑子里都是今天不对劲的宋琪。 突然,车子正要过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清桅就看到正在另一边路上走着的宋琪,可是今天宋家怎么没有车来接她,“青玄,那是去宋府的方向吗?” 青玄闻声,降下车速,转头看向清桅指的方向,“不是,去宋府跟咱们是反方向。” 不是回宋府,还没有车接,一个人走在路上,宋琪这是要去哪儿? “青玄,跟上去。”清桅吩咐道,“远一点,别被发现了。” “是。”慕青玄方向盘一打,转了一个方向,在宋琪身后不远处的缓缓地跟着。 -- 宣市司令部。 陆璟尧神色严肃地走进办公室,摘下军帽,满头大汗,连后背的衣裳都汗湿了。 “四少,冰水。”武阳递过来一杯水,陆璟尧拿起来仰头几口就喝了,整个人立时舒爽了一些。 “四少,北江那边日军一直在捣乱,加上还有两个土匪窝,三五不时的骚扰惹事,张顺他们在那边待的很辛苦。问咱们什么时候能过去,干上一架,去灭灭他们威风。”舟亭汇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怒气。 这一个多月,各地驻军派下去,四处纷争不断,小摩擦时有发生,只是北江因着离的远,更是闹的无法无天。 “去是迟早要去的,只是现在……”陆璟尧拿起一支烟,啪地一声点着,“我们现在还缺一个人。” “缺什么人?以咱们现在的兵力拿下他们根本不在话下。” “缺一个对我们真心实意的本地人。”陆璟尧深吸一口烟,眸光幽深,“北江地势复杂,且地缘辽阔,如果真要深入腹地去打这一仗,那就必须得有个领路人。” 舟亭和武阳明白他的意思,再多的人再厉害的武器,没有熟悉当地的领路人是万万不可的。 陆璟尧沉默了好一会儿,一支烟燃半,他才再次开口,“容我再想想。另外,王家那边怎么样了?” “王瑞林和王双从北平回了佩城,咱们上次查封的那几家商行,她们最近一直跑关系,申诉。一直说咱们证据不足,无权查封,让我们立即解封。而且前两天陈副市长还来求情,让咱们得饶人处且饶人。”舟亭说道。 陆璟尧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烟摁灭在烟灰缸中,“到手的东西就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 第205章 想问什么就问 清桅的车一直跟着宋琪,走走停停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她转进了一个胡同。 “青玄,这是哪儿?”清桅看着巷子中的背影问。 “回小姐,是秀儿胡同,比较老旧的一片地方,地少人多。”慕青玄解释。 清桅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探出头四周看了看,房屋确实比较老,进胡同一段路上连石砖也没铺,几个在玩耍的孩童跑起来,带起阵阵飞扬的尘土。 宋琪怎么会来这儿?来见朋友?可之前也没听闻她有朋友是住这个地方的,跟宋家实在相差甚远。 这胡同就一条主路,还一眼能望到头,清桅不敢跟进去,只好一直坐在车里等。街边嘈杂,车里还很热,一直到天黑下来,那几个孩童被家里叫回去吃晚饭,都一直不见宋琪出来。 慕青玄担心她饿着,只好提议先回家明天再说,清桅欣然同意。 之后两天,每天下学之后,清桅都悄悄地跟着宋琪到秀儿胡同,然而不管等到多晚,都不见人出来。 直到第三天考试结束,大家要收拾东西,大部分人都回去的比较晚,清桅跟着宋琪到秀儿胡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想着天黑,不容易被发现,便下了车悄悄跟在宋琪身后。 巷道狭窄又只有零星的几盏电灯,路上黑一段亮一段,清桅本就有些害怕,这会儿走的更是战战兢兢,好几次踢到路上的石头都差点摔了,一颗心吊的七上八下。 宋琪手里提着东西,像往常一样往胡同深处走,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 走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清桅看到宋琪停在一户人家门口,她抬起手正准备敲门,好似察觉到什么,突然左右张望的看过来,清桅离她不过五六米,她吓的当即往旁边屋檐躲。 谁知她这一动静,惹得那院中的狗顿时狂吠起来,清桅吓地又赶紧跑出来。 这边门突然被打开,一只黑狗冲出来,身后的妇人见门口见着一个小姑娘,才立即高喝,叫住了黑狗。 清桅早已被狗吓的手足无措,整个人退到另一边的墙根处,惊颤不已。如此大的动静,她心想宋琪肯定发现了,她扭头看一眼那边,果然正对着宋琪漠然的眼神。 “你谁啊,大晚上的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妇人嗓门极大,气势凶狠,惹着身后的黑狗又跟着狂叫。 清桅被吓得脸色惨白,紧贴在墙角,正要开口解释,却又被对方抢了先。 “是个哑巴?再不说话我送你去见官了啊!”妇人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就要拉走清桅。 “不是,我是……” “刘婶儿,她是我朋友。”清桅话还未说完,一旁同时响起另一个声。 宋琪跑过来,挡在清桅前面,跟那个妇人再次道歉,“刘婶儿,不好意思,我朋友来找我玩,识错门了。” “这样啊,下次看准些,我们家狗很凶的。”刘婶眼见误会了,板着个脸看了看清桅。 “恩,知道,我们下次注意。”宋琪仍笑着,还一边弯腰点头。 送走刘婶儿,胡同里顿时安静下来。 清桅看着宋琪的背,有些恍惚,她眼里的宋琪,一直是穿着洋装、高靴的富贵潇洒小姐,对人对事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何时会对人这般卑躬屈膝。 “看什么呢?”宋琪清冷地声音响起。 “呵呵。”清桅回过神来,扯着嘴角勉强笑笑,被抓包的那股尴尬袭来。 “你跟踪我?”宋琪问 “没,没,”清桅话没说完,宋琪已经转身走了,她慌乱地赶紧跟上,“是,我看你没回宋府,就跟来看看了。” “几天了?”宋琪一边走,随口问道。 “三天。”清桅嘿嘿地傻笑两声,怕宋琪生气。 宋琪拿起刚放地上的东西,敲了敲门,很快里面有人跑来开门,门打开,是一位面目慈善的妇人,“小姐回来了。” “琴姑,都说不要再叫我小姐了,叫小琪就行。”宋琪说着,率先走进去,“进来吧。” “哦。”清桅愣了一下,赶紧跟进去,经过琴姑跟前,笑着点头问好。 一排正屋两间,东侧还有两间,正屋中央亮了一盏电灯,整个院中再没有什么了,空空的,黑黑的。 清桅心里意识到些什么,小心地跟着宋琪进到屋内。屋内陈设也很简单,颜色陈旧的桌子椅子,但都被打理的很整洁干净。 “喝水。”宋琪也没问,直接倒了杯白水递到清桅面前。 清桅急忙伸手接过,微微一笑,“谢谢。” “这是我家,以后都会在这里生活。” 清桅一口水还没喝下去,就被宋琪的话直接震惊的梗在喉间,“那宋家呢?” “我离开宋家了。”清桅面色平静地说。 “离开宋家?”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怎么能说离开就离开?更何况……清桅虽然早有预期但还是被宋琪的话震惊的当场愣在原地。 “是,离开宋家,以后都不会再回去了。”宋琪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清桅,语气坚决。 清桅心里一时还没完全接受这个事情,脑子里乱乱的。琴姑端着饭菜进来,一一放在桌上。宋琪走过去吃饭,临了看一眼清桅,“要一起吃吗?” 清桅点头,跟着坐到桌边,却一直没动,她脑子里都是疑问,却又不知道能不能问,好一会儿,宋琪被她看的耐烦了。 “有什么你就问,一直看着做什么。”宋琪拿起旁边的筷子递到她手上。 得了允许,清桅便也不再纠结,直接问道,“好好的你为什么突然要离开宋家?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很早之前就想离开了,只是那时候太小。”宋琪顿了顿,接着说,“加上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没有人喜欢寄人篱下的生活,更何况还是门楣高势力眼的权贵之家。她没有告诉清桅的是,这个‘家’就是她真正的家,她亲生父母曾经带她生活过的地方。 她不知道父母当年究竟遭遇了什么,又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才换来她在宋家的这十几年。 她还没有能力去深究,但离开宋家是她一直就想做的事,当年宋父离开的时候,她以为时机到了,只是……没想到遇到宋骏麟。 “那这次是因为什么?”清桅看着宋琪问,她知道宋骏麟对宋琪的心意,他那样偏执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放人走。 宋琪正吃饭的动作闻言一顿,抬眸看一眼清桅又匆匆瞥过,略有些慌乱,她手中筷子碰了下清桅的碗,“还吃不吃了,饭都要凉了。” “吃吃。”清桅急忙点头,端起碗扒拉两口。 -- 秀儿胡同外,漆黑的夜色中,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车中人一身黑色,几乎融入夜色的黑暗中,阴郁深沉。 “少爷,如您所料,陆家四少奶奶果然来找小姐了。” “看好她。出了任何事,你知道后果。”黑暗中宋骏麟目光如炬。 “是是,手下知道,派去的人天天都有跟着。” 第206章 受伤 宋琪一句话把问题打岔过去了,清桅便没有再问。 屋内只剩碗筷的声音,厨房里琴姑不知道在煮什么,很香,清桅竟觉得一种难得温馨。 两个人一言不语,都只专心吃饭,清桅一小碗吃完,便放下碗筷看着宋琪。 “宋琪,不管你因为什么要离开宋家,我都支持你。”清桅说着,一手搭在她的手臂上握了握。 宋琪看着自己手臂的手,又抬眸看向清桅,她一脸的正义凛然,坚定不移,好似在做什么人生重大决定一样。 她没忍住露出了重新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你这副样子是要上战场吗?也太夸张了。” 清桅一下凑过去抱住她,眼眶莫名有些发热,“三天了,终于肯对我笑一笑了。” 宋琪抬手像往常一样抚噜了下清桅的后脑勺,脸上露出少见的温情。 “哦,对了,你现在还上学,都挣不了钱,跟琴姑两个人怎么生活啊?”清桅猛地从她身上坐直身子,一脸愁容地瞅着她。 “你傻啊,我就不会在宋家时存一些?”宋琪拍了下清桅的额头,笑道,“好歹待了十几年,存的那些够我们生活几年。只是我还是想趁着放假出去找个短期工作,能挣一点是挣一点。” “那你想找什么工作?”清桅问。 “没想呢,到时候看。”宋琪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动作竟也干脆利落。 “没事,你要钱不够的时候,就来找我。我就是你那个可以借钱的朋友。”清桅微笑着,看着宋琪眉眼弯弯,却盛着深不见底的真诚与温柔。 四目相对,宋琪突然心底像被烫了一下,猛然一紧。她拿过清桅手中的碗筷,冷声说,“很晚了,你回去吧。” 清桅看着突然变脸走出去的宋琪,笑容陡然僵在脸上,眼看人要出屋子了,她几步跨过去跟着她,“宋琪,怎么突然生气了?” 她的声音听着甜软又无辜,宋琪原本强硬的心又一下子软下来,轻叹一口气,温声回她,“没有生气,你在屋子里等我,我把碗筷收拾了就送你回去。” “好。”清桅不知道她怎么了,只好乖乖答应。 清桅在主屋听着厨房那边乒乒乓乓的一阵,然后宋琪跟琴姑又说了几句话才出来。 “走吧。”宋琪说。 清桅跟着宋琪出了小小的院子,两人往胡同口去。小道上没什么人,安静的只有夏日的蝉鸣鸟叫,清冷的月光洒下来,好似带着丝丝凉意。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快到胡同口的时候,清桅说,“就送到这儿吧,车子就在外面了。” 宋琪点头,往外面瞟了一眼,果然看到陆家的车停的街道旁。 “我走了。”清桅朝宋琪挥一挥手,转身即走。 宋琪没有立刻转身,而是一直看着清桅,她心里起起伏伏,连地上的影子都有些恍惚。 “清桅。”清桅正要上车,宋琪突然喊住她,好似大喘了一口气。 “啊。”清桅鄂然地回头,看见宋琪一个人站在昏黄电灯下,形单影只。 “如果哪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宋琪问,看着她的目光灼灼,又显得忐忑不安。 “会!”清桅脱口而出,声音清甜响亮。 她回答的如此之快,竟没有半点犹豫,宋琪瞬间被击中,心里一软,眼眶发热,喉头哽住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定定地望着清桅。 “路上小心,拜拜。”好一会儿,宋琪朝清桅挥了挥,微笑地说。 “拜拜。”清桅也微笑着跟她挥手道别。 宋琪看着清桅的车子消失在马路尽头,天气火热,几个小孩在电灯下嬉笑玩耍。 她对秀儿胡同以及儿时的生活并没有太多记忆,但此此刻她却有了真正开始生活的踏实感。 她跟清桅说的是实话,这些年在宋家,她有很多个时刻都想离开,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直到那天晚上,她不小心听到宋骏麟说起清桅在马场,以及与王瑞林的事情,她才惊觉原来是自己一步一步将清桅引入了这个局中。 她对宋家父母这些年谈不上爱,更多的是感激,但宋骏麟不一样,他算是她在宋家最亲近的人,从小照顾她为她说话做事,她对他的感情不一样。即使在知道他对她的存着特殊的感情之时,她在惊惶恐慌之中也依旧对他有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可他怎么能利用她!一次又一次…… 那晚她与他大吵一架,说要离开宋家……声嘶力竭,疯狂撕扯之中,她分不清是生气多一些还是失望绝决多一些,直到最后她被掐的几近窒息之时,她都仍不肯松口放弃。 可宋骏麟是什么样的人,他守了十几年的人,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哪里肯放手。他是宁可一起下地狱,也绝不肯放你一人生的疯子啊…… 宋琪被关了整整七天,人在奄奄一息之间,听到了他那个条件……那一晚,她像被风浪撞碎的浮萍,她以为自己会死,死在自己的绝望和他眼中的恨与黑暗里。 但能离开的消息拯救了她,他给了她旧屋的钥匙和一笔钱,她没有客气,拿了自己所有东西,带着琴姑离开了宋家。 她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对,但她知道,自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她从不后悔。 -- 暑假开始之后,清桅便恢复了在和诚医院的实习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忙的晕头转向。虽然身体都累的不想动弹,但心情是愉悦的,因为宋琪也被她拉来医院当实习生,两个人的关系甚至变得比之前在学校更好了。 如此忙碌一直到七月底的那天,北街一场大火,医院突然被送来一大批受伤患者。 “快快,都快一点!”医院门口挤满了车和人,处处都是哭喊、鲜血、受伤的百姓,许宴带着一群医生护士急忙跑过来救治。 “小心,这个直接进手术术” “是。” “晓雯,这两个带去清理伤口并包扎” “是。” “清桅你带一个人去那边,看看那个车上什么情况,别挡着路。” “是。” 清桅带着另一个同事,慌忙穿过纷乱的人群,跑向右边稍外面一点的一辆黑色汽车旁。 她正抬手敲车窗,车门突然一下被从里面推开,一个衣衫被烧烂,满脸黑色污渍的姑娘跑着下车,拉着她的手就哭,“医生,快救救我家小姐,快救救她……” “好好,你先让开,我看一下。” 清桅走到车边往里看一眼,一女子正斜倒在车边,衣裳被烧的破破烂烂,一道深红的伤痕如蜿蜒的蛇,从鬓角划至下巴,皮开肉绽,血迹已凝固成暗褐的痂。手臂上,几处烧伤泛着水泡,皮肤红肿,伤势极其严重。 她仔细凝神一看,原来那血迹斑斑的脸是陶希! 第207章 毁容 清桅发现是陶希,当即就叫了许宴过来,许宴查看完情况立刻将人推进了手术室。 一个小时后,人从手术室里出推出来,情况不算太严重,清桅心里莫名的安稳了一些。 只是她右脸靠近耳朵的那处伤比较可怖,食指长的一条伤疤,缝了四五针。 清桅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陶希,眼睛紧闭,脸周缠了一圈厚厚的绷带,只露出一小部分脸,脸颊和鼻梁上也都是擦伤,唇色干裂惨白。 听随身的丫鬟说是北街大火一连烧了七八间铺子,翰墨轩正在火势中心,发现时她正在二楼整理东西,丫鬟火急火燎地拉着她就往楼下跑,可谁知,跑到一半她突然停住,说是落了一本画册,非要回头去拿,怎么劝都不听。结果就在找大火中打画册的时候为了躲一根突然掉下来的房梁,她整个人一下子被扑倒在书架上,脸也是那时候受的伤。 “什么画册那么重要,命都不要了……”许宴下意识疑问接了一句,不解又无奈地看着陶希摇了摇头。 是啊,什么画册那么重要……许宴不知道,但清桅心里隐约知道答案。 她没有应声,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病床上的陶希心里却一下一下地直往下沉,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闷的她难受不已。 到底是怎样的爱,可以让她在那样的危急关头,不顾安危的跑进大火之中拯救一本他曾经的画册…… 许宴见清桅神色不太对,恍然想起什么,抬手在嘴边假意轻咳一声,看着清桅说,“清桅,我知道……她和你们之间……但现在情况特殊,你还是……” “我知道,师父。”清桅收回视线,打断许宴的话,看着他微微一笑,“我会照顾好她的,您先去忙吧。” “好。”许宴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只是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她,“你真的可以吗?” 清桅哑然失笑,看着许宴郑重一点头,“真的可以,许主任,她躺在这个病床上,就只是我的病人,尽心尽力照顾好她是我的责任,其他的……与我无关。” “嗯,有事叫我。”许宴欣慰地一笑,带着另一位医生出了病房。 清桅说到做到,抛开所有全心全意照顾陶希,不仅每隔两个小时过来检查她的病情,给她换药,甚至在她半夜发烧的时候,一个人守到了天亮。就连宋琪都来打趣她,这用心程度简直比她自己的丫鬟还过之而无不及。 第二天清晨,浅淡的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洒在病床上,陶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但很快便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她试图动了动身体,却发现全身酸痛,尤其是右脸,传来一阵阵刺痛。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被一旁的丫鬟阿瑶拦住。 “小姐,您醒了!”阿瑶见她睁眼,连忙凑上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欣喜,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不安。 陶希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阿瑶赶紧端来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来,喂她喝了几口。人也彻底清醒过来,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和点滴,她想起昨天北街大火,想起自己为了那本画册冲回火场,也想起清桅和许宴将她推进手术室的情景。 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安,沙哑着声音问道:“我的脸……怎么了?好痛……” 阿瑶的手微微一抖,杯子里的水险些洒出来。她低下头,不敢直视陶希的眼睛,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小姐,您的脸……受了点伤,大夫说……会好的。” “受了点伤?”陶希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颤抖。她猛地抓住阿瑶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阿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镜子!给我镜子!” “小姐,您别急……”阿瑶试图安抚她,但陶希已经挣扎着要下床。 她的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但她顾不上这些,再次颤着声音命令道,“镜子!”。 阿瑶眼眶一红,转身拿过镜子端在她面前。 陶希只轻轻扫了一眼,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铜镜里映着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脸被厚厚的绷带包裹,阳光打在上面她感觉不到一点温暖。眼角、鼻梁和额头上也有几处擦伤,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陶希的手颤抖着抚上自己的右脸,指尖轻轻触碰绷带,仿佛在确认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泪眼中的惊恐逐渐被绝望取代。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猛地抓起铜镜,狠狠地砸向地面。 铜镜发出一声刺耳的碎裂声,碎片四散飞溅。 “小姐!”阿瑶吓得脸色发白,连忙上前拉住她,“您别这样,大夫说了,伤口会好的,您别急……” “好?怎么好!”陶希猛地甩开阿瑶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的脸毁了!毁了!一切都毁了……!” 她的情绪彻底失控,将桌上药、手包,一件件砸向地面。 阿瑶吓得手足无措,在一旁不停地哭喊着劝:“小姐,您冷静一点,大夫说了,伤口会好的,您别这样……”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陶希歇斯底里地大喊,忘却了所有礼仪和教养,只剩下绝望和愤怒。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清桅快步跑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眉头微皱,一抬头看到陶希正在拔手背上的吊针,她心头一紧,立马冲过去,一把按住她,声音温和却不容抗拒:“陶小姐,你冷静一点。” 第208章 回来了 “放开我!”陶希挣扎着想要甩开她的手,但清桅的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弄疼她,又让她无法挣脱。 “陶小姐,您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这样激烈的情绪只会让伤口恶化。”清桅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陶希的挣扎渐渐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泪眼模糊看清对面的人,眸光立时一冷,“……沈清桅?怎么是你?” “你是我负责的病人。”清桅语气平和,低头看她被针刺出血的手背。 陶希没说话,看向一旁的丫鬟阿瑶,阿瑶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小姐您昨晚发烧,沈医生在这里守了您整整一夜。” 陶希闻声心中一恸,看向清桅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她正拔出她手背的吊针,又用消毒药水擦拭一遍,神情专注,丝毫不在意其他。 清桅忙完抬头看她,两人视线相撞,她微微愣了一下,才站起身淡淡开口,“好好休息,你脸上的伤只要配合治疗,会慢慢好起来。” 清桅一身白色的医生长袍站在床边,阳光打在她身上,柔软明亮,好似泛着圣洁的光。 可陶希摸到自己脸上的绷带,心里却陡然生起一股怨恨,她抬脸望着她,“沈清桅,我的脸毁了你很开心吧?” 清桅知道她刚受伤,心理和精神上打击都比较大,情绪不稳,满腔的不忿、恐慌、难过都急需一个出口。 清桅定定地看着她,摇一摇头,语气平缓,“没有,我很敬佩你。”她瞥一眼床头矮桌上被烧毁了一半的画册,顿了顿才继续说,“如果是我,我可能做不到像你那样,你……很勇敢。” 陶希不曾想清桅会这样回答,冷峻的脸上一时有些松动,眉目染上一抹悲凉,垂首苦笑道,“那是因为你根本不如我爱他。” “随你怎么想。他与你既然已经说清楚了,我只想说一句,以陶小姐的学识与才情,能做的事情很多,也一定能收获更多的幸福,又何必陷在过去的人和事里苦苦挣扎……” 清桅说完,没等陶希说话,就转头对着阿瑶说,“照顾好你家小姐,有事随时叫我。”说完转身出了病房。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窗外的风轻轻吹动窗帘,带来一丝清新的空气。陶希闭上眼睛,脸上的泪痕还未干,但她的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沈清桅那句苦苦挣扎。 脸上再次传来一阵刺痛,她想……她或许真的该放下了。 之后几天,清桅仍旧尽心尽力每日来照看她,陶希的态度虽然不似一开始那般针锋相对,但除了病情之外,两人也几乎没有说过别的什么话。 直到一周后陶希出院,清桅也算明白,爱情里的冲动和执着不是三言两语就可控的,能被规劝和驯服的就不是真正的爱情。 “给,咖啡。”许宴走到清桅身边,递给她一杯咖啡。 跟着许宴久了,清桅也已经习惯了咖啡的味道,她接过咖啡,放在唇边轻抿一口,眼睛仍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 那里陶希在丫鬟的搀扶下,正小心翼翼地往黑色汽车边走,她戴着巨大的宽沿礼帽,几乎遮住了整张脸,手上提着一个木质的小箱子,里面装的是那本被烧毁一半的画册,她谨慎的仿佛提着她的前半生。 在这一周的时间里,清桅很多次进病房时都能看见她正在翻阅那本画册,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她脸上的伤还没好,怎么提前出院了?”许宴问。 “她执意。”清桅不动声色地的答道。 许宴闻声,转过眼神瞅她,犹豫的开口,“你们?” “我们怎么了?”清桅截断他的话,笑着说,“我可没做什么啊?” 许宴大笑出声,连连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自己徒弟我还不知道嘛。” 清桅笑着喝了一咖啡,没再说话,眼睛仍望着不远处逐渐驶离医院的黑色汽车。 暑假在不知不觉的忙碌中过去大半,清桅在医院的实习工作也越来越顺利,加上有宋琪的陪伴,日子过的也还算舒心。 在八月十五前两天,五姐清夏带着不大点的儿子回到北平。沈家因着给八姐清宜办婚事而逐渐弥漫的喜气,更加热闹起来。但清桅却因为陆璟尧在北江的战事吃紧心情一般,听大哥说,陆璟尧自入了北江之后,新军趁着势气一连胜了两场之后,便像陷入混潭一般,战事举步维艰。 五姐知道以后,也是劝慰过几回,但清桅却总是欢乐不起来。 “小姐,这是给八小姐结婚的贺礼,按您的名单都买回来了,我刚点了,金银首饰、生活用品、皮毛衣裳这些都齐了,只是人参鹿茸这几样名贵药材没有买到。”铃兰看着刚下楼的清桅,一边说一边指着堆在前厅一角的礼品说道。 清桅拢了拢肩上的披帛,神情恹恹,抬眼看了看那些东西。她看到铃兰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但好似没听到一样,只开口问她,“大哥那边今天有什么消息吗?” “……还没有。”铃兰摇了摇头,知道清桅这会儿估计也还没心思,便收起采买名单转手递给了其他人。“不过小姐不用担心,姑爷那么厉害,肯定打胜仗的!,那些连大炮都没过的山匪哪里会是姑爷的对手……” 铃兰语气坚定,嘴里巴巴个不停,神情更是夸张,清桅跟着会心一笑。 “你先吃早饭,趁白天无事好好休息,晚一点咱们还得去沈家,今晚上还是八小姐最后的单身舞会,还不知道要闹到几点呢。”铃兰让刘妈她们把早饭都端上来,铃兰挑了几样她爱吃的,放在她面前。“桃花酿,你尝尝,刘妈见你这几日吃的不多想着法子做的。” 清桅看着面前白瓷小碗里晶莹透亮的,很是好看,舀了一勺,味道不错。 “贺礼少的那几样,同仁堂没有,我让慕大哥今天再去别的铺子看看,现在四处都在打仗,各种药材都不好买。……我想着要是最后还是买不着,咱们就给八小姐买个唱片机或者照相机吧,八小姐不是最喜欢这些时兴的新鲜物件,小姐,你觉得怎么样?”铃兰趁清桅吃早饭的时间又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清桅侧目看着凑到她身边,正一脸询问的铃兰,圆圆的眼睛尽是认真,她突然发现铃兰明明还是那张有点肉肉的脸,却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我脸上有东西?”铃兰见她盯着自己的脸看,还一言不发很是奇怪。 清桅微微一笑,手背顶着她的额头推开了些,“没有,只是突然发现你长大了,会想事了。” “呵呵,那小姐是同意我的想法了?”铃兰憨笑着,有些不好意思。 “嗯。” “小姐,你看谁回来了?”山茶从外面跑进来说。她情绪有些激动,声音尖细了些。 清桅闻声抬眸看去,跟在山茶后面一个高大的身影进了屋子,一身深绿的军装,一只手被绷带吊在脖子上。 她看清来人,心中一震,微颤着声音,“舟亭?……” 第209章 告别 舟亭吊着胳膊进了屋,脸上带着笑,给清桅敬了礼,说道“少奶奶,庆幸时间还来得及。” 清桅看着他,反应过来急忙站起身,上下打量他一番,“怎么受伤了?严重吗?” 舟亭晃了晃胳膊,不在意地说“不严重,回来的匆忙,军医也包的草率,看着严重其实没啥事。” 听到舟亭如此说,清桅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安定不少,“那你坐会儿,铃兰把早上备的冰水还是桃花酿拿一些。” “不用了,少奶奶。”舟亭连声拒绝,“这是四少给您的信,外面车上还有一些东西,四少说你自己挑一些留下,其他的拿给沈家八姐做贺礼。” 清桅接过信,跟着舟亭出了屋子,看到两个士兵正从车上搬东西,一箱一箱的,箱子外面打着木框,包装得很严实。 “这些都是在东北收的野人参还有鹿茸、雪蛤、五味子,还有俄罗斯进口的一些洋酒之类的。”舟亭一一介绍。 清桅看看那些东西,又看看舟亭。出去这么久,他比之前更黑更瘦了,甚至有些认不出来。 从进门开始,他脸上就挂着浅浅的笑意,这在舟亭脸上是极少见的,她知道他是怕是她担心,“辛苦你了,舟亭,你先去休息吧,明儿我再问你的。” “是,少奶奶。我得去见大少爷,有些事情要跟他汇报,这次回来我得再带一支医疗队走,那边伤员多,医护人员不够,我得抓紧协调好医队赶紧返回去。”舟亭说完,给她敬礼,带着人离开。 清桅等车子离开璟园,她拿着信,呆站了片刻才自行回了二楼的卧房。 刘妈收拾完餐厅出来,见清桅已经不在客厅,只剩铃兰和山茶在清点东西,让人一一搬进储物间,“怎么没个人上去陪着少奶奶?” 铃兰和山茶对视一眼,铃兰闷声道,“小姐不让我们跟着。” 刘妈轻叹口气,心知清桅脾性,也不再多说什么。又见一个接一个搬进的箱子,瞅着新鲜,便问“少爷都送了什么回来?” “舟大哥说是俄罗斯的洋酒,还有东北的一些名贵药材……哦,刘妈,雪蛤是什么啊?”山茶问。 “恩……一种动物身上的,很滋补的一味药材,妇人吃了尤其好。”刘妈解释了几句,没细心便催促着人上楼去看看清桅,“你们两个别都在这里了,快上去一个守着少奶奶。” 铃兰本也担心,拍了一下山茶,都笑着往楼上跑了。 铃兰跑上楼,休息间的门开着,有阳光照进来落在地板上,斑斑驳驳的影子安静极了。 没有多余的声音,铃兰进来的时候才发现清桅不知什么时候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的信也滑落在地上。 她小心地走过去,将信捡起来放在矮几上,她没敢看内容,只是隐约的一两行,看得出来写的人当时很匆忙。 -- 得于陆璟尧周到送来的东西,很快解决了沈清宜结婚贺礼的事情,第二天清桅便让人将所有东西都送到了沈宅,十几个箱子给了沈家极大的面子。 陆璟尧虽然人未到,但清桅一一作了解释,并说明了贺礼之事,父亲母亲都很高兴。 因为沈清宜嫁的远,来日相见不易且远嫁无亲人相伴,沈怀洲有意隆重操办给沈家长脸,也给女儿撑腰。大婚那日是北平最舒朗的一个秋日,天高云淡,金风送爽。沈宅的朱漆大门前,红绸高挂,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清桅亲眼看着八姐身着锦绣嫁衣,头戴凤冠,珠帘轻摇,入了雕龙画凤的轿辇,红幔垂落,四角悬挂的金铃随风轻响。身后是十里红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一箱箱一担担,绵延不绝。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赞叹这场婚事的盛大与奢华。 轿子起行,鼓乐齐鸣,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穿过北平的街巷,去的是千里之外的云南。 那一天的歌舞欢笑,极尽热闹,所有人就好像默契的知道此次一别,今生都难再见,故而每个人都竭尽全力的笑啊、闹啊……让放肆的欢快彻底掩没离别的难过与不舍。 清桅在沈家待了三天,陪宴宾客,送走八姐,之后又帮忙料理了一些沈家内务杂事,最后要离开的时候,七哥沈世诚叫住她,“小九。” “七哥。”清桅在回廊停下,转身看到正跑过来的沈世诚。 “我有点事跟你说。”沈世诚在她跟前停下,犹豫着开口,“这几天辛苦你了,去我那儿坐坐?” 清桅看出他的尴尬和犹疑,加上她也确实累了,便婉言拒绝,“不了,七哥,什么事你说吧。” “真的不去?”沈世诚看了看院子的方向又说了一遍。 “恩,天色也晚了,我明天还得去医院。”清桅解释说。 沈世诚见她主意已定,便也不再勉强,只说“那我送你。” “嗯。” 凉风习习,月色如水般洒落在沈府的大宅院中。庭院里的桂花树开得正盛,细碎的花瓣随风飘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廊下的红灯笼轻轻摇曳,暖黄的光晕映在青石板上,仿佛为这静谧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温柔。 清桅两兄妹走在院中,好一会儿沈世诚才开口,“小九,我们过两天就要搬去上海了。” 清桅心里猛然一顿,将手中的锦帕不动声色地攥地更紧。 “北边的战乱越来越频繁,北平现在也是岌岌可危,父亲考虑到安全,我们下个月都会启程南下,搬到上海去住。”沈世诚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润,清桅之后很多时候回想起来都恍惚间觉得此刻的沈世诚才是她真正的七哥。 “父亲母亲还是雪姨,你们所有人都去吗?”清桅问。 “是,母亲虽然舍不得北平的家,但父亲不放心还是决定带她一起走。” “那以后都住上海吗?” “暂时吧,之后还不知道仗要打到哪里,父亲托朋友在上海租界买了套房,没有这儿大,但勉强都能住下。” 之后清桅没有再说话,就连沈世诚的话她也听的恍惚。她踩在沈宅的青石地面上,高跟鞋发出清浅的响声,就是往日无数个欢笑哭闹的瞬间,都默不作声的消散在了北平的秋夜里。 那是一场告别,一场她来不及说什么却又不得不的告别。 第210章 医疗队 清桅心里惦记着问舟亭事情,但一连忙着沈家的事耽误了两三天。 今儿一早上起来,她想着问问他伤怎么样了,打发慕青玄去军部去请,却得知他一早就出了门,不在军部,她也只好先去医院。 谁知她刚到医院正好碰到舟亭从医院出来。 “舟亭。”清桅朝舟亭喊了一声。 “少奶奶。”舟亭打发了身后士兵忙不迭跑过来。 “你的伤……”清桅瞅着他仍吊着胳膊,但看着没之前那么严重了。 舟亭低头看了看胳膊,笑了笑,“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刚刚在许医生,我说让他给拆了,他还非要给绑上。” “你来找许宴?”清桅问。 “嗯,我来找他谈医疗队的事。部队医生不够,可能需要从医院借调几位。”舟亭解释。 清桅闻言,心中一喜,如果是从医院借调人员去医疗队,那她岂不是也有机会被选上,如果选中就可以去宣市了。 清桅心里想着,正要开口再问舟亭具体情况,却见一名士兵小跑过来在他身边耳语几句。 “少奶奶,大少爷那边还在等着我开会,那我先走了。”舟亭说道。 “好,那你去忙。”清桅微笑着点点头,临走还不忘嘱咐,“小心着伤。” “是。”舟亭向清桅敬礼,带着人离开。 清桅看着军车出了医院,便一刻不停地往许宴的办公室,只是等她赶到的时候,一位女护士告诉她许宴已经进手术室了。 清桅无奈,只好先去换衣工作。 她刚走到护士站,就见小雯和几个姑娘头聚在一起,不知道正嘀咕什么,神情还挺严肃。 她正想过去问问,谁知刚要开口,便被一个人突然拉住,揽着她就快步往走廊的另一个方向去。 “宋琪?”清桅不舒服地扭头看向一旁的人。 “你猜我刚刚在医院看着谁了?”宋琪压低了声音说道,难掩激动。 清桅见她这副模样,脑子里转了一圈,心中了然,脸上微微一笑,“见着谁了?” “舟亭!舟亭啊!!”宋琪将清桅一下推进了楼梯间,自己也跟着进来,“他不是去东北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清桅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宋琪舟亭回来的事情,但还没等她开口,只听宋琪又接着说,“所以我刚刚去打听了,结果你知道他回来做什么吗?” “做什么?”清桅配合着问。 “我听说他来找许医生谈借调医疗队支援东北的事!”宋琪言辞激动,甚至拉着清桅的胳膊直晃。 “那许医生同意了吗?”清桅问出了刚刚在楼下就有的疑问。 宋琪连连点头,但紧接又皱了皱眉,“同意了……吧,我听到护士站几个小护士在讨论,谁谁不想去,怎么能不去之类的。” 清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她知道许宴会同意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那是他一直想做的事。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他不可能轻易放过。 只是谁会跟着过呢?…… “你想去吗?”清桅看着宋琪问。 “想啊!听说战地医院是最能学本事的地方。”宋琪脱口而出,一脸地正义。 “只是想去学医术?”清桅知道她的心思,故意盯着她问。 宋琪错开她的目光,只呵呵地傻笑,接着又凑近了问她,“你不想去?” 楼梯间外是来来往往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她们不敢多做停留。 宋琪没有等到清桅答复,但其实她不说,她也知道,陆司令走了两个多月,她怎么可能不担心,不想。 部队要从医院里借调医疗队支援东北战场的事情,经过一整天的发酵,基本已经人人都知道了。晚上下班的时候甚至贴出了医疗队人员招募的公告,自愿报告。 一时间,医院里各个科室,从医生到护士基本都在讨论此事,清桅自然没有错过那些声音。 很多人都在观望,你看我,我等你,有的人是明确不想去,有的人即使有心,但也对战场有更多的害怕和担心,很多家里人更是不同意。 只有宋琪,第一个去报名。 甚至在许宴问她,家里人是否知道且同意时,她一口坚决,没有家里人,可以去。 清桅是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才去找的许宴,刚一进门,许宴抬眼看见是她,便是会心一笑,好像就知道她一定会来一样。 清桅讪讪一笑,轻声叫了声“师父。” “来了,坐。”许宴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位置,并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 清桅乖巧地坐下,接过许宴递的茶。 “今天没有咖啡了,喝点茶。” “嗯,都行。” 之后就是一段短暂的沉默。 许宴的办公室当西晒,这会儿太阳虽然落了山,但屋子里还是闷热的不行,清桅热的额头上一屋屋汗珠。 “师父,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 清桅尴尬地笑了笑,但许宴脸上却是一脸认真。 “医疗队东北之行,我同意。”许宴说的干脆。 清桅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扬起来,她甚至已经做了被拒绝了准备,没想到许宴竟一口就答应了。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去吗?”清桅刷地站起身焦急地再次确认道。 许宴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心里跟着一乐,于是笑道“你以为我会拒绝?” 清桅连忙点头,“是啊,我以为你又要拿出危险、陆太太之类的这些理由不让我去。” “战场确实危险,你是陆太太,身份金贵也确实不应该去。”许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跟着自己的话一变再变,于心不忍,“但我知道你想去。” “是,谢谢师父!”清桅笑呵呵地一个九十度鞠躬,然后跑出了办公室。 许宴笑着目送清桅出门后,便开始整理医疗队的名单,时间紧任务重,一下子要带走十多个人,对医院的压力也不小。 清桅得了许宴的首肯,自是高兴地不得了,第二天一早来上班,就跑去告诉宋琪这个好消息。 两个人又欢欢喜喜地聊了好一会儿才散。 但这份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中午的时候医院正式贴出了医疗队的名单,但其中却没有清桅……她当即跑去找许宴。 砰!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清桅冲进来吓了许宴一跳。 “怎么回事?门都不知道敲了?!”许宴冷下脸。 清桅立即道歉,只是心里惦记那件事,并未等许宴再开口,她便焦急地说道“为什么医疗队的名单没有我?你昨天不是同意了吗?” “我是同意了,但昨天名单交上去,军部审核你没通过,所以正式名单没有你。”许宴沉着声音解释。 “军部没同意?你是说陆阅川?” 第211章 联系不上 许宴没有否认,是陆阅川的拒绝导致清桅被从医疗队名单之中刷了下来。 “为什么?”清桅不解地问。 “清桅,你怎么会不知道为什么……”许宴无奈地开口,看着清桅落寞的神情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或许她不是不解,她只是郁闷,许宴都懂她的心情,大哥又怎么可能不懂……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房间里沉默着,清桅的耳朵里全是门外走廊上人群熙攘,不知是谁高喊着,“让一让,快!快!……”她知道是又有情况危急的病患送进来。 心中顿时一紧,脑子里也跟着恍惚的有些晕眩,她脑中突然闪现出舟亭出现在家里的那一刻。 她始终记得舟亭进门时吊着的手臂,绷带是那么刺眼,以至于她当时恍然间都不敢认是他。 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受伤的陆璟尧,她会怎么样…… 眸光微暗,心好似被针刺了一下,她猛地转身就往外跑,不管不顾一样。 “清桅,你去哪儿?!”许宴急忙追出去,但人却没有理他,急匆匆的身影穿过人群只往楼下飞奔而去。 清桅一直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极少有这样冲动的时候,可此时她只想去找陆阅川,找他说清楚,极力争取去此次去东北的机会。 她等的两三个月才等来的机会,决不可以就此错过。一旦错过,那何时才会有去的可能,见不到陆璟尧是一方面,那娘的事情就更是遥遥无期。 啪!清桅整个人被撞倒,重重地摔在地上,玻璃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刺破耳膜,急速飞奔的脑子像被关了电闸一样,陡然停住。 她呼吸急促,脑袋有些懵,坐在地上一时没了反应。 “清桅,你怎么样?”宋琪率先缓过神来,赶紧去扶清桅,“摔到哪里了?疼不疼啊?” 清桅看清眼前人,又看了看四周被摔的乱七八糟的医药箱,愣愣地站起来。 “怎么跑的这么急,这是要做去哪儿?”宋琪扶着她,一边说一边前后看了她一圈,还好没受伤。 听到宋琪的话,懵圈中的清桅好像突然被提醒,一句话没说就要接着往外跑,宋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急忙喊道“诶…你去哪儿,10号床的手术不做了?” 清桅立时顿住,看着宋琪,脑子彻底清醒过来。她抬手看了看腕表,两点二十,还是十分钟,李主任给10号床做手术,她是副手……差点忘记。 “因为医疗队名单?”宋琪问。 清桅无力地一点头,看着医院大门外,轻叹一声,“先不说了,手术要紧”说着,立马弯腰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动作又快又利落。 手术进行的很顺利,虽然第一次和李医生合作,但清桅出色的表现还是赢得了对方连连称赞,甚至连带着许宴这个师父也跟着脸上沾光。 可即使这样,清桅却仍然兴致缺缺,因为除了手术之外,一整天下来她都忙的完全没有时间出去找陆阅川。 一直到晚上回家,她连璟园都还没到就先去了陆阅川的院子。 “四少奶奶。”守门的下人一眼瞅见她,急忙过来招呼。 “我来找大哥,不知道他回来没有?”清桅说。 “四少奶奶来的不巧,大少爷带人去了天津,说是执行任务去了。” 清桅闻声心里顿时一沉,问道“什么时候去的?” “今儿上午,走之前还让少奶奶和小小姐回了白家。” 今天走的……白日里许宴说医疗队七天之后出发,若大哥此次去执行任务不能在这个时间内赶回来,那……她心里乱成一团,又紧接着问道,“那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下人拧着眉摇了摇头,“没有。” 最后一丝机会也变得渺茫,回璟园的路上清桅心情跌到了谷底,电灯零零散散,她深一脚浅一脚仿若踩在云端,完全没了心气。 “小姐,我明天再去找找舟亭,或许还有其他办法。”慕青玄忍不住出声安慰。 清桅没答话,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但也并不抱太大希望。 大哥这分明是知道她会来,有意在避开,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 陆阅川不在,清桅东北之行的努力被强行掐断,但医疗队的组建和准备却并未停止。她每天在医院都能一清二楚地看到许宴不是在上下协调医疗物资就是在组织大家开会,她心里火烧火燎地着急,却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慕青玄日日不是盯着军部就是陆阅川的院子,就等陆阅川出现。 终于在第五日的晚上八点左右,一辆黑色的军车驶进别院,慕青玄认清车牌之后立马转身想回去告诉沈清桅,却突然被叫住。 “青玄,叫你家小姐过来。”陆阅川下车看着慕青玄道。 “是。” 慕青玄来叫清桅的时候,她刚沐浴完,正准备下楼用晚饭。一听陆阅川回来叫她过去,她连饭都没吃换了衣服就往那边跑。 “严青,大哥在哪儿?”清桅风风火火的跑来一上二楼看到严青才慌忙停下。 “四少奶奶,这边请。” 清桅跟着严青走到书房门外,听到里面正在打电话,两人又等了一会儿才被允许进去。 “大哥。”清桅低着声音喊了一声,算是行礼,但明显能听出声音里的不悦。 陆阅川是何等精明的人,一眼便明,但也并未不悦,看着清桅微微一笑,有些无奈。 “这是怨上大哥了?”陆阅川笑问。 “是心有不甘。”清桅抬头看向陆阅川,他穿着浅绿的军衬衣,双手杵着拐杖靠坐在办公桌前,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清桅一时有些闷,担心自己刚刚的态度是不是太过了,于是又补了一句,“怨倒也谈不上。” 陆阅川微微一笑,之后手指间摩挲了一阵,想点支烟,但看了看眼前的清桅,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默默点上了一支。 屋子里缓缓升起细小的白色的烟雾,清桅有些不习惯,大哥以前是不抽烟的,何时开始的? “我知道你想跟着医疗队去东北,去找璟尧。”陆阅川低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清桅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我也不是不让你去,只是……现在不是时候。”陆阅川继续道。 “为什么不是时候?璟尧会让舟亭受着伤跑回来要医疗队,就是前线战况紧张,正是需要医护人员的时候,我学医这么久正好……” “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陆阅川打断清桅的话,浓浓的烟雾升起,很快。 “那是因为什么?”清桅看着陆阅川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莫名跳的更快了。 陆阅川没有立即接话,只是沉默着一下一下抽烟。 “大哥,是不是……”沉默之中,清桅好似溺了水呼吸不过来,她攥紧了手,稳着声音再次问道。 陆阅川猛吸了一口烟,从烟雾之中直直的看向清桅,眸光深沉,“我现在联系不上璟尧。” 第212章 失联 轰隆隆——!! 四周硝烟弥漫,炮火声震耳欲聋,清桅站在一片荒凉的战场上,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腔。 远处,一队士兵正在冲锋,枪林弹雨中,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陆璟尧。他穿着笔挺的军装,手握长枪,背影挺拔如松,却在炮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孤独而脆弱。 “璟尧!”清桅大喊,声音却被淹没在震天的炮火声中。 她拼命向他跑去,脚下的土地泥泞不堪,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可她喜悦心情好像随着剧烈的心脏飞快地跳出来,她顾不了那么多,只用尽全力向他跑去。 突然,一声巨响,一枚炮弹在不远处炸开,火光冲天,热浪席卷而来。她被气浪掀翻在地,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她挣扎着爬起来,眼前却是一片模糊,视线被烟雾和泪水遮蔽。烟雾中,她看到陆璟尧的身影摇晃了一下,随即缓缓倒下…… “不!不要!”清桅撕心裂肺地喊,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跌跌撞撞地冲到他身边,跪倒在地,颤抖着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他的脸上沾满了血迹,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随时会消散在这片硝烟中。 “璟尧,你醒醒……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回来的……”清桅的声音哽咽,泪水一滴滴落在他的脸上,冰凉的温度却唤不醒他分毫。 “小姐!小姐!”耳边突然传来铃兰焦急的呼唤声。清桅猛地惊醒,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额头上满是冷汗,泪水早已浸湿了枕巾,冰凉地贴在脸颊上。 “小姐,您做噩梦了?”铃兰担忧地看着她,递过一块温热的毛巾,语气轻柔,像是怕惊扰了她还未完全清醒的神思。 清桅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却仍觉得心口堵得慌,仿佛梦中的情绪依旧残留在胸腔里,挥之不去。她望向窗外,夜色依旧深沉,月光冷冷地洒在地上,像是覆了一层薄霜。 她的手指紧紧攥住被角,指尖微微发白,心里做了一下决定——她要去东北,一定要去! 大哥说已经五天联系不上陆璟尧了,五天……战场上瞬息万变,五天的时间又能出多少事,她简直不敢想象。 -- 第二天一早,天将亮未亮,一辆黑色的汽车缓缓驶出了陆公馆。 汽车在泥泞的路上奔跑着,雨落纷纷,打着车顶棚,啪啪作响。车里坐着的清桅听着雨声和车声,泛着红血丝的眼看了看远处,已经过了东四门,很快便到了。 “小姐,我去敲门。”慕青玄停好车,说着就要推门下车。 “不用,再等等。”清桅出声阻止。 慕青玄微微愣下了,从后视镜看了眼后座上的清桅,昏暗的晨光里她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白纸,他不再作声,安静地坐着等。 今天是医疗队出行前最后一天,许宴给所有人都放了一天假,跟家里话别,买买东西什么的都休息一天,他也一样。 这是清桅昨天下班前听宋琪说的,所有她只好一早来他家找他。 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从院子里隐约传出说话的声音,清桅下了车,慕青玄在一旁给她撑着伞。 还是那棵香樟树,茂密的枝叶连接处一扇刻着岁月痕迹的木门,清桅看着门上两个圆环,抬手正要敲门。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一身西服的许宴打着油纸伞,一抬眼两人相撞。 “许医生……”清桅低低地叫了一声,她注意到许宴吃惊的以为自己看错了的眼神,“我知道你们明天就出发了,来给你送些东西。” 许宴没说话。 清桅抬手接过伞,让慕青玄从车上把东西搬下来。 “你等等。”许宴叫住清桅,目光落在那些箱子上。 “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一些吃的用的。”清桅温着声音解释。 许宴探寻的目光在清桅和慕青玄身上扫了个来回,没有错过清桅格外憔悴的神情。 “进来吧。”许宴后退几步将门打开,又朝屋内喊道,“小马,泡壶热茶。” “是。”屋内的小子小跑过来一哈腰又跑开了。 清桅收了伞,迈进屋内,一股清凉和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她没来得及四处打量,就跟着许宴往里屋走。 “这么一大早跑来,脸都白了,是有……” “师父,我要去东北。”清桅声音低低的截断了他的话。 许宴吸了口气,转身重新打量清桅。 她有这个决定,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但……他看着清桅的眼睛,比之前更加坚定甚至倔强的眼睛,问道“你打算怎么去?你只要行动就会有人知道,谁要是带你去东北,回头出了事,还能有命?” 清桅自是知道他说的,但她也不说话,仍是倔强的盯着许宴。 许宴看着惨白的脸,头发也被雨打湿了些乱糟糟的,沉了口气说,“清桅,那是战场,打仗的地方,随时都可能丢了性命,真的太危险了。” “我知道危险。可现在四处都在打仗,哪里不危险?”清桅说。 “所以你更应该在北平城里待着。”许宴突然抬高了声音,“陆阅川不同意,那肯定也是陆璟尧的意思,他不让你去,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他。” “可大哥现在根本联系不上他!”清桅也高声,原本泛白的面孔,瞬间涨红到了脖子根儿。 许宴一愣,定定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霎时涌出泪来,声音哽咽,“陆璟尧失联了,大哥已经五天联系不上他了……我得去找他,师父。” 许宴从她的话里明白过来,暗自捏了捏拳,平静地说道,“那你现在更不能去!” 他刚将说完转身就往里走,心里慌乱地根本无法正视清桅的眼睛,战场上失联意味着他想也知道。 “师父……”清桅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许宴,急切地开口,“璟尧我可以等,那我娘呢?” “那些年她在宣市发生了什么,你不想知道吗?” 第213章 登机 “呵-”许宴听着她的话,突然气笑出了声,“你为了这一趟还真是煞费心思啊?!” 清桅不管他的嘲讽,又走近一步,低声开口,“你帮帮我,师父……” “帮你?我活腻了嘛!”许宴甩开步子,转身便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瞅清桅,“沈清桅,你真是疯了,疯了!” 清桅知道自己刚刚提起娘戳到他的软肋,也看出他此时气极但态度却是松动了,也就由着他骂。 “又是陆璟尧,又是你娘,你是知道怎么往我心上扎的……你现在这么急哄哄地要跟着去,到时候有你吃苦头的时候……见过打仗,见过死人吗?就这么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许宴在厅堂里,双手叉着腰,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的走。 清桅在阶下望着他。 好一会儿,他渐渐骂的无力,歪了头,长叹一声。 清桅松口气,问道“那明天你们几点走?” “你还真是……”许宴咬着牙欲言又止。 见他还是不松口,清桅抿着唇,彻底安静了。 雨越下越大,她站在走廊边,裙子被浇湿了大半。许宴看着她,又担心她这样站下去会着凉,便说,“进来说吧。” 小马送茶过来,瞅见两人的气氛,放下茶盘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医疗队去了,也是先到野战医院报到。你也一样,先到后方医院待着,在联系上四少之前,你哪里都不能去!” “好。”清桅答应。 许宴见她应的如此痛快,眯了眯眼,“你别跟我耍心眼,别想万事先答应,等到了地方再说——我告诉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前线,那是随时掉脑袋的地方,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回头见了四少,我真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我明白。”清桅重重地点头。 “那明天早上,南城门口碰面,过时不候。”许宴说。 “一定!一定!”清桅连连点头,这会儿也终于有了点笑容。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我虽然可以让你顶着小马的名义混进去。但有舟亭在,能不能过他那一关,我可无法保证。” “恩,我知道。谢谢师父!” 许宴见她这般模样,也知道事已至此再无转圜的余地,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因为还要去趟医院,清桅在许宴待了没多久就回去了。许宴看着她上车离去,转身也出了门往医院去。 在医院最后一天,其实事情不多,无非把之前交待的事情再强调一遍,但因为清桅早上那一出,许宴一天都心神不宁,总觉得此去会出什么事。一直到晚上睡觉,翻来覆去的都还在纠结。 第二天,他按照约定的时间,在南城门附近等清桅。 天没下雨,但灰蒙蒙的。 路上人很少,车更少。 早上七点,马路两边的铺子陆陆续续的开门,城门也来了一些小摊小贩,许宴让司机把车停在城门口的一棵大树下,自己坐在车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 他本以为还要等上一会儿,却不想车刚停下,靠城墙一侧的车窗就被人敲响,他扭头一看。 一个穿着青布短衫的瘦小身影立在车旁,头上戴着顶打破旧鸭舌帽,肩上挎着灰色布包,鼓鼓囊囊的,快拦人半个身子。 许宴以为是哪来的乞丐,正打算不理。可正在转身时,车外的人许是听见了声音,抬了个帽檐与他正在四目相对。 许宴一愣,这不是清桅还能是谁。 他赶紧开了车门,清桅一下窜上来。待她坐稳,许宴又看了看她,脸上不知抹了什么,黄扑扑的,头发也剪短了,乍一看还真是认不出来。 许宴心里好一顿感慨,狠狠地瞪了清桅一眼才吩咐司机开车。 车子是军部特派的,一路畅通无堵,两个小时后准时到达南苑机场停机坪。 清桅刚下车就愣了一下,不远处是一列正排队上飞机的士兵,一身干练的军装,手臂上带着红色十字袖箍,看着应该是部队的医护人员。 旁边还有一列,清桅瞅着有些眼熟,应该是医院的医疗队。有两位士兵拿着名单一一核对然后放行上飞机,而舟亭就站在旁边。 清桅走的有些慢,跟在许宴身后。 “怎么,怕了?”许宴嘴角噙着笑。 “才没有。”清桅嘀咕了一句,又压了压帽檐,老实跟在他身后。 机场空旷,上午十点的太阳虽说不烈,但顶着晒也是热的很,清桅戴着帽子,头上早已满头大汗,流到眼睛更是辣辣的疼。 很快轮到许宴和她,舟亭自是熟识,见他第一眼就抬手示意放行。 清桅正要跟着过去,旁边的士兵一伸手拦在她跟前,声音严肃,“姓名。” “……马小翠”清桅半低着头,咽了口唾沫,从嗓子里溢出三个字。许是干的,声音有些哑,但也有点低。 那士兵似是没听清,又大声喊了一句,“姓名。” 清桅被吓的心里一紧,顿时憋着呼吸又稍微大声地说,“马小翠。” 士兵听完便开始在名单上找名字,清桅立在一旁捏着包带的手心里全是汗,听着士兵翻页的声音,她觉得这几十秒大概是她以往人生里最慢的几十秒。 “怎么没有你名字?你是哪个部门的?摘下帽子看一下。”士兵翻页的手停下,微微拧着眉,看着清桅的眼神里有些凶意。 许宴倒是不紧张,无非真的被发现,将她送回去,但这会儿看她折腾这么多被吓的紧张成那样,心里又些不忍,正要开口解释,却只听到对面的舟亭开口了。 “她是许医生的助理,我知道。名单上只统计了医疗队的成员,没有她。”舟亭走过来,拍了拍那位士兵的肩膀。 士兵见舟亭发话,也不再多问,当即放行。 两人经过舟亭的时候,他突然出声叫住了许宴,笑着说,“许医生,这趟辛苦您。”而后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人影。 许宴自是一下明白过来,也紧接着伸手与舟亭一握,笑着答,“应该的,那我们先上飞机。” “好。”舟亭点头,转身带着他们往飞机边去。 第214章 盛宣医院 第214章 盛宣医院 清桅跟着许宴上了飞机,他俩的位子靠后一些,许宴让她坐在里面,她个子小缩在角落里,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她,她忐忑了一上午的心也终于安定下来。 许宴去帮忙清点医疗队的人员和物资,她自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人群中断断续续有宋琪的声音传来,不知是在和谁聊什么,听着很愉悦。 想来也是,舟亭近在眼前,她这一趟可不止医疗救助那么简单。 清桅心里琢磨出了点味,想着瞅瞅宋琪在哪儿,将帽檐抬了抬露出两只眼睛,小心地扒在椅背上,谁知刚抬眸就和两排座位之外的一双眼睛正对上。 她瞬间就看到宋琪眼睛由震惊到含着不明笑意,吓的她赶紧缩回脖子躲在椅背后面,生怕那丫头开口嚷出了个什么。 紧接着她衣服窸窸窣窣地声音,宋琪好像要过来? “飞机上不要随意走动。”一个冷肃的声音突然响起,听声音是舟亭。 “哦。”宋琪脸上的笑顿时僵住,老实坐回去。 清桅正自顾自捂嘴偷乐,舟亭的声音又突然在她头顶响起。 “少奶奶,这一路还得三四个小时,您累了就休息一会儿。”舟亭把一条毛毯递给清桅。 清桅愣了愣,抬头看着毛毯,又看看舟亭,接过毛毯,脸上尴尬地一热。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清桅问。 “你们下车的时候。许宴何时对一个下人那么小心翼翼了。”舟亭低声说道。 “那你怎么不说?”清桅很是意外舟亭的做法,他那么一板一眼的军人。 “大概知道少奶奶要来,今天早上大少爷跟四少那边的电台联系上了,所以……我想少奶奶去了,或许能带给四少更多好运,此行也未偿不可。”舟亭解释。 听到陆璟尧的消息,清桅心里一万个激动,紧跟着问“真的联系上了?他人现在怎么样?” “刚刚脱离困境,具体情况还要等到了才能知道。四少人……应该没事。”舟亭轻声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清桅总觉得舟亭最后这句话有些吱支唔唔,但飞机上人多眼杂,她也不好追问,只好放舟亭去值勤。 飞机起飞的瞬间,清桅呼吸一滞,脑海里闪现出陆璟尧离开那天错过的送别。也是这样好的天气,厚厚的白色云层上,金光万丈,碧蓝天空,澄澈明亮的仿佛天堂。 可就是在这样美的天空之下,正持续不断地上演战争、饥荒、金钱、不公义还有别的惨烈的一切…… 她、陆璟尧、陆家还有沈家,都将何去何从…… “怎么了?还没到地方就后悔了?”许宴察觉到清桅情绪不好,开口调侃道。 清桅转头,微微一笑,“才没有……只是有些担心铃兰和青玄。” “恩,是该担心。”许宴双手抱胸,故意凑到清桅跟前说,“主子丢了……这罪名可不小,这会儿不知道被陆大少打成什么样了……惨喽~” 清桅知道他还不爽呢,听他好一番揶揄,也不生气。但其实心里也同意他的说法,她这么任性的跑出来,昨晚上铃兰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劝不住,这会儿被大哥一罚还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呢。 清桅心里烦闷,索性拉下帽檐,彻底拦住半张脸,闭着眼靠在窗边假寐起来。 “你不想听我也得说,到了那里之后,在见到四少之前,一切听我安排……至于你娘的事,毫无头绪的更不许乱来。听到了吗?”许宴仍不放心。 好一会儿清桅没有应声,飞机的轰鸣声震的鼓膜难受。 “沈清桅,你听到没有?”许宴再次问道。 “听到了,师父。”清桅转身恭敬地一点头又靠回去,动作之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机身突然一阵剧烈的颠簸,清桅迷迷糊糊听到机舱中有人说“到了。” 清桅正跟着许宴下机,刚下舷梯就见停机坪的不远处列了一队士兵。领头的那人见到舟亭当即小跑过去行礼,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舟亭点了下头,然后朝她跑过来。 “少奶奶,大少爷知道您来了宣市,刚给军部发了电报,那是军区副指挥张顺,他们特地来接机,想请您去司令部。”舟亭解释说。 “去司令部?已经有四少的消息了吗?”清桅心里有些犹豫。 舟亭摇头,“四少目前还在江北战场,具体行踪还无法准确掌握,我现在也只能一边安排医疗队救助伤员,一边等四少的命令。” 清桅听了,心里起起伏伏,最终附耳跟舟亭交待了几句,便跟着许宴的医疗队上了车。 -- 军区医院是目前部队征用的宣市最知名的盛宣医院,整个东侧的一栋楼目前都是部队在用,当时为了这栋楼陆璟尧也是花了不少心思才拿下。 军绿的卡车在坑坑哇洼的土路上疾驰而过,一时间尘土飞扬,车上的医生护士都纷纷捂紧口鼻。尘土迷蒙间,车在一幢白色的四层楼房前停下。 “许医生,这就是医院大楼了,医疗队暂时先在这里救治伤员……至于江北前线还要等四少那边安排。具体的伤员情况,一会儿会有本地的医生来跟您沟通。”舟亭指着面前的楼跟大家介绍。 许宴点点头,快速扫了一眼,每层走廊上都有来来回回急切的脚步和白色医袍的身影,可以想象工作之忙碌。 “然后住处就在楼后面,条件自是不如北平,还请大家见谅。” “不用这么客气,舟参谋,我们也不是来享受的。”许宴笑说,身后的大家也都点头表示理解。 时间紧任务重,舟亭跟许宴交待清楚之后就离开医院回了司令部。 许宴带着大家把东西一一搬下车,跟对接的医生沟通将物资还有一些医疗设备搬进楼,之后又分配宿舍,一群人一直忙到天黑才总算安定下来。 清桅一落地就跟宋琪凑到了一块儿,两人又正好安排到一个屋子。刚收拾完,清桅累的满头大汗,连喝了几大口水,准备出门找许宴。 走廊上电灯少,光线也暗,她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有人叫她。 “沈小姐,好久不见。” 清桅吓的一激灵,转身看到一女子正朝她走过来,身形高挑清瘦,穿着医生白袍,医院的医生? 她正要开口询问,人影从昏暗里走到了一束灯光下,她凝眸盯着来人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终是想起来,“李慧芝医生,你不是在杭州吗?” 第215章 格外有缘 第215章 格外有缘 李慧芝双手插兜,脸上笑的温和,对于此时此地见到沈清桅并不意外,而她见到自己的惊讶之意,她更是云淡风轻。 “我们与盛宣医科大有交流合作,我……” “我还以为是来看我呢。”不大的院中响了忽地响起另一个声音,带着调侃的笑意,是许宴。 清桅闻声回头,就见许宴一身宽松的短衣短裤,手里还拿着一把蒲扇,一边摇一边往这边走。 李慧芝瞧见来人,亦是笑的更盛,“下午就听说北平的医疗队来了,是要去瞧你来着,只是……”李慧芝温柔的眼神转移到清桅身上,“我似乎与沈小姐格外有缘,刚一来就先瞧着她了。” 清桅回以微笑。 有缘吗?其实还好吧。 她能感觉到李慧芝对她没有恶意,但她总觉得这温柔的眼神里有莫名的自来熟,让她略有些奇怪。 “既然这么有缘,师姐不请我们吃个宵夜?”许宴笑着已经走到了跟前。 “你这一声师姐,我怎么好不请呢。”李慧芝应的爽快,又看向清桅,“沈小姐也一起吧。” 清桅微愣,连忙摇头,“不用,我就不去了,我还有……” “还有什么也没有吃饭重要,晚间你吃的比我还少,你不饿?”许宴摇着蒲扇在她头上拍了一下,取笑道。 医院的饭……难吃。这几乎在所有人吃下第一口的时候就达成了前所未有的默契,很多人都自己出门找吃的去了。 犹豫间,李慧芝开了口,“走了,一顿宵夜而已,之后还有的忙呢,不差这一会儿。” 李慧芝自然的牵过清桅手,温热温热的,清桅摩挲了下指尖,没在拒绝,跟着两人往医院外去。 “你这一身打扮,我倒是很多年没见了。” “我也很长时间不这么穿了,这还是留洋时候的几件衣裳呢。” “我说怎么看着眼熟……那这会儿干嘛穿成这样,宣市不比平凉快,还摇上扇子了。” “凉快是凉快,但蚊子多啊……你看看我这胳膊上咬的……” …… 三个身影一边聊一边出了医院后门,从嘈杂的夏夜里偷得了片刻的清静与安 闲。 当晚回到医院的时候,夜已深了,但意外的舟亭来了。 说意外其实也不意外,他虽然同意让她跟着医疗队,又是第一天,按他的做事风格,他一定会来反复确认她是否安排妥当之类的。 舟亭除了给她送来一些生活物资,还带了陆璟尧的消息。前些天正值北江战乱,他带着的那一队马和武阳他们走散了,幸得偶遇一位熟人得救,才能与武阳他们里应外合扫平北江贼寇。 虽然平了北江之乱,但还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他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宣市。 她问一段时间是多久,舟亭支吾不详,不敢给她保证。 可能一周、两周……或者更久。 --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餐,所有人就忙碌起来。医院里伤员很多,楼房虽然分开了,但很多设备和手术室等都还是共用的,来看病的普通老百姓也多,虽然有了他们补充进来,还是缺少人手。 清桅穿着平常,有了许宴的特别交待,她跟在医生和护士身边帮忙,也与寻常的医护无异。 只刚过了三四天,她整个人就瘦了一圈,宋琪比她适应的快,每天吃的欢也睡的香,倒像是圆了一圈。两个人每日早晚相见,都要互相打趣一番。 但只有清桅自己知道,一日没亲眼看到陆璟尧,她心里那根弦就不敢松。 这一日,清桅查完病房,正在跟许宴沟通几个伤员的情况。一位女护士突然冲进来,“许医生,我们李医生请您进去一下。” 女护士大喘着气,额头上全是汗,可以看的出来跑的有多着急。 清桅看一眼,认出她来,是日常跟着李慧芝医生的那位护士。 “什么情况?”许宴放下手中病例,起身问道。 “您先跟我走,情况紧急,边走我跟您边说。”女护士再次上前一步,恨不能拉着许宴就走。 “好。”许宴应道,带着清桅就小跑出了办公室。 原来是有一位患者被马车撞了,刚送进来,身上多处骨折,伴随胸腔出血,情况很是危急。 至于为什么慌慌忙忙来找许宴,一是因为李医生是擅长的是脑科,外科并不如许宴有经验;二是说此人身份有点特殊,说是省作协的主席。 清桅跑的很快,耳边的风呼呼的,女护士说了很多,她只听进去了情况紧急,作协主席。 等在急诊室见到这位患者的时候,清桅对那两个词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他躺在病床上,灰色的长衫染上了尘土。一头银发有些凌乱,额头磕破了,鲜血顺着苍老的面颊流下,染红了白玉扣。他的呼吸微弱,眼神却依旧清明。 “戴老师,这是北平有名的外科医生,您放心肯定没问题。”许宴刚进屋,就被一位医生拉到病床前介绍。老人却只是轻轻闭了闭眼,嘴角微微扬起,仿佛伤的并不是他。 清桅戴着口罩只是看了一眼,便开始投到紧张救治工作当中,拿着笔跟随许宴的检查和询问一一记录下来。 老人的手术很顺利,有惊无险,性命是暂时保住了。只是毕竟年岁较大,术后还需要观察和休养很长一段时间。 清桅跟着一直忙到黄昏时分,跟对方的主治医生交接完所有工作,才和许宴离开。全程做事专业、严谨,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曾留下。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错过了离她娘的消息最近的一次。 第216章 旧刊 忙碌总是让时间过的更快,等这一批伤员处理的差不多,大家得已缓过一口气已经是十日之后。 清桅和宋琪两个人手挽着手走出医院大楼往宿舍而去,宋琪不知说了什么,清桅整个人几乎都笑倒在她身上。 “站好,我开门。”宋琪轻推了下清桅的腰,逗的她咯咯地笑的“哦”了一声。 宋琪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咣当当开门,清桅抬头看了看四周。宿舍楼两排十来个房间,只有三四个房间亮着灯,走廊上只有两盏电灯,昏暗中让人一瞬间的时光错觉。 三天前,许宴带着几名同事跟着舟亭去了前线,走的时候是半夜,她不知道。等白天去找他的时候,人已经不知到了哪里。 前线、半夜……走的如此匆忙,且没有让她知道。 一时间,她心里五味杂陈,各种担忧、可怕的情绪翻江倒海,让她精神恍惚差点弄错病人的药。另一个带队组长见她心绪烦乱,让她休息了半天,才继续回去做事。 当当……宋琪手指在木门上敲了敲,“想什么呢,赶紧进来啊,都是蚊子。” “哦。”清桅回过神,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才进屋。 “我去洗澡,你要一起吗?”宋琪脱了医生袍,开始收拾,找衣服、毛巾。 “不不,你先去吧,我晚点再去。”清桅拒绝的干脆,脱了衣裳,找了个椅子坐下。 宋琪听到她的话,直接笑出声了,“你啊~都十多天了,怎么还没习惯。” “呵呵……”清桅有气无力的白了宋琪一眼。 自打到了宣市,清桅怎么也没想到洗澡成了她的头等难事。这里与别的地方不同,洗澡不是独立的房间,就是一间屋子,大家都上那去洗,赤条条相见就算了,还都毫不避讳地聊天谈笑。 宋琪倒也别扭了几天,可也就短短几天,她不知怎么一下就适应了,不仅不害臊,还能加入调笑玩闹,真是让她大跌眼镜。 可清桅……也不知道是小姐脾气作祟还是南方人的本性,她对此事介意颇深,每次都是等到夜深人静彻底没人了才去。 宋琪洗完回来的时候,清桅正趴在桌子上看书,整个人懒懒地。 “看什么?”宋琪问。 清桅没答话,拿起书将封面给她看。 “《新潮月报》,这是……杂志?”宋琪瞅了瞅她手上那本,又看了看她旁边桌上还堆着一摞,“《银光》《青梧》…这些怎么都没听过” “宣市很多年前发行的了,你自然没听过。”清桅从桌上抬起头,坐直了身子,看着宋琪微微一笑,“当然我也没听过。” “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你看它们干嘛啊?”宋琪尖着手指拿起桌上一本,啧啧两声,“你看这本书皮都掉了。” “闲的无事随便看看,你要想看,那儿还有一堆,那是报纸。”清桅指着墙角一个纸箱子。 “谢谢,我就免了,睡觉时间都不够,哪有功夫看那些。”宋琪嗤之以鼻,端着瓷盆准备去洗衣裳。 清桅笑笑,不以为意,低头扫视一遍所有的杂志报纸……看着是旧了一些,但内容有些还是不错的,都是前人的故事和经历,打发打发时间未尝不可。 她正准备继续看,就听见刚出门的脚步声哒哒地又回来了,宋琪的头从门缝中探进来,低声问,“清桅,你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今天顶楼不是又清出来两间病房,我路过看见打扫卫生的大叔要拿去扔,就随手拿了几本过来。”清桅解释道。 宋琪黑亮的眼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丢下一句,“别看太久,快去洗澡,我已经替你看过了,这会儿没人。” “好。” 宋琪离开,屋子里又再次安静下来。 宿舍的背面挨着庄稼地,白日的暑气还未散尽,高粱地里蒸腾着潮湿的热浪从窗户翻进来,时浓时淡。远处林间传来此起彼伏的蝉鸣,与稻田里的蛙声交织成一片。 清桅不时地翻动一页,当她随手翻阅一本《青梧》旧刊时,突然一个熟悉的笔名\"一叶知秋\"赫然映入眼帘。 那是娘未嫁时的署名!她曾在杭州的宅院书房里见过无数次!! 她的手指猛地一颤,险些将脆薄的纸页捏碎。 是娘写的文章?还是……只是巧合? 她的心抵制不住的狂跳,屏住呼吸,双手将书捧的离电灯更近些,食指小心抚平泛黄纸张上的褶皱,一个字一个字地再次确认。 确实是“一叶知秋”。 那是一篇《西湖夜话》,开篇\"盛夏时分,月色浸透西湖荷花,花影婆娑似故人絮语...\"字字句句都带着特有的温柔笔调,像极了娘。 清桅的视线突然模糊起来,胸腔震颤不已。她紧抿着唇,翻看着杂志封面—民国四年的五月刊。 按许宴之前说的计算,娘当年离开沈家的时候就是民国四年,时间对得上! 她的心好像再次被重物砸中,一沉再沉,她飞快地跑到那堆旧报纸杂志前翻找起来。 民国四年……民国五年……民国六年,她努力找出这段时间的一一翻阅。 白皙的手指飞快地一本本旧刊滑过,再没有什么时间比此刻更让她紧张……翻完所有东西,幸运的让她再找到了一《青梧》,是民国四年的七月刊,激动的是上面仍是有一篇“一叶知秋”的文章。 她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极大可能就是娘当时发表的文章。 吱呀……身后突然响起的开门声吓了清桅一跳,手中的书哗啦啦落了一地。 端着盆正进屋的宋琪见她那副模样,眼神也愣了愣,才开口,“怎么了?吓着你了?” “没,没有。”清桅再开口,声音有些哑又些结巴,极不自然。 宋琪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放下盆走过去看她,离的远没看出来,这走近一瞧便看见清桅湿漉漉的眼睛和脸上的泪渍,“看了书怎么还看哭了?” 清桅微微一笑,弯腰将地上的书小心捡起,“看到一篇文章太感动了,没忍住。” “小哭包。”宋琪捏了捏清桅的脸,“快去洗澡。” “恩。”清桅点头,趁着收拾衣裳的时候,将那两本旧刊放进了自己的箱子里。 东西收拾好,正要出去的时候,看着躺在床上的宋琪突然说,“医院南边那个永安包子铺的肉包特别好吃,我明早上去买,你要吃吗?” 第217章 宣城日报 清桅从旧刊中找到了当年的投稿地址,本想趁着早上去买早餐的时间找人打听打听,结果却并不顺利。 天刚亮,她和宋琪的房门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原来是她的一个病人突然吐血,病情危急,她不得不立即赶过去处理。 这一番忙下来就直接到了下午,可下午又有下午的事,紧张的现实压过了心里的蠢蠢欲动,她心思沉下来,很清楚地认识到找报社的事需要从长计议。 在医院的时间除了认真工作,她也开始有事没事往老楼那边跑,那边的医生护士多是本地人,有时候闲聊几句也能听到一些以前的事。 直到两天后,她被派去司令部沟通补给医用物资的事情,才好不容易空出两个小时。 舟亭和张顺他们都不在,司令部也没人认识她,只当正常的业务人员沟通完事情就放她走了。 她刚出司令部,就在旁边的一个凉茶铺子要了碗凉茶,趁着喝茶的功夫,跟老板打听报社的事。 “老板,你知道新潮报社在哪儿吗?”清桅问。 老板五十来岁,停下倒茶的动作,凝神想了一下,摇摇头,“没听说过什么新潮报社啊。” 没听过……这个答案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心绪顿时有些慌乱。 “那宣市有什么知名的报社吗?”清桅又问。 不想却见老板憨厚地一笑,“我一糟老头子,大字不识几个,哪里知道什么知名报社,实在不好意思啊姑娘。” 清桅一口茶下去,霎时觉得自己也真是唐突,病急乱投医,随即笑笑不再说话。 她很快结了账,转身招了一辆人力车。 “姑娘,去哪儿?”穿着灰白短衫的车夫,用手巾擦了把额头上汗看着清桅笑问。 “这附近有没有老一点书店?”清桅说。 “有的,过两街就有咱们这儿最久的一家书店—墨华书局。” “就去那儿吧。” “好嘞,您坐稳了~” 随着车夫一声吆喝,人力车很快跑进闹市之中。 没一会儿人力车在人声更盛的一个街边停下,正如车夫所说,这是一家存在了相当长时间的书店。 青砖灰瓦的铺面隐在闹市的角落里,檐角悬着褪色的";书";字灯笼,被风吹得微微摇晃。朱漆门楣上挂着樟木匾额,阴刻的店名已有些斑驳。推门时铜铃轻响,里头是通高的柏木书架,泛着松脂香。 店里的掌柜一身青布长衫,正打着算盘给人结账,看面相是个性格温和的人。 清桅没有径直去找人家,而是进去选了几本医学相关的书之后,才去柜台。 店里人本就不多,等刚刚几个人走了,就只剩下清桅一人,她将书放在柜面上,老板照旧打着算盘开始算账。 “三本,一共15个大洋。”老板声音清润。 “好。”清桅打开手包准备拿钱,但找了一圈才发现,出来的急,钱带的不够,一时不免有些尴尬,“那个不好意思,我钱没带够……” “没事,这几本都是进口原版书,贵,姑娘想看先买一本也是可以的。”老板笑着,将三本书摊开让清桅选。 清桅手指了中间一本,“这个吧。” “好,三个大洋。” 清桅将钱给老板,又把书放进自己的袋子里,随后又拿出原先准备好的《新潮月报》和《青梧》旧刊,“老板,您这儿有卖这两本书吗?” 老板看着柜面两本泛旧的刊物,拿过一旁的眼镜仔细看了看,嘴角不经意扬起一抹笑,“姑娘是外地人吧,这两本书早就停刊了……估计得十多年了。” “停刊了……”清桅喃喃道,心里隐隐有些失落,但停刊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真的已经过去这么多年,“那出版这两本刊物的新潮报社还在吗?我拿着这上面的地址去问都说不知道。” 老板看了眼旧刊上的地址,“这上面的地址不对,当时哪有什么正经报社,就是间屋子,这地址也是当时一个作家的住处。至于报社……还在的。” “真的?!”清桅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激动不已。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刚刚满市跑人力车的车夫都不知道有新潮报社这么个地方,“可是我问了好些人都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这回老板笑有些得意了,“那是自然,因为报社改名了,现在叫宣城日报。这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不是文化圈子大部分的人也是不知道的。”老板从旁边一叠报纸中拿出一份,放在她面前,“这是他们现在出的报纸。” “……宣城日报”清桅拿过报纸,四个黑色的大字印在版头,“这个我也要了!” 清桅从书局出来便拦了人力车直接往宣城日报而去。 一路上,耳旁风声人声喧闹不已,两侧接连倒退着高高低低的楼房,在黄昏夕阳的照耀像闪着梦幻的光,她是第一次来这个城市,此刻却觉得无比熟悉和亲切。 她知道等待她的不只是一家报社,而是一次次靠近母亲的心情。 大约半个小时后,人力车陡然停下,清桅给钱下车。 报社位置不算偏,还算安静,一眼望去马路两侧都没有什么人,只有一栋深灰色的二层楼房隐匿在高大的榕树之中,红色的窗棱木门,格外显眼。 清桅走到铁门旁的一个小窗口,喊了一声,“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 “您好,请问有人在吗?”清桅放大声音又响了一句。 屋里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从柜子后面站起一个老大爷,打着哈欠揉了揉脸,才眯着眼瞅了一眼窗口的清桅,见着是位年轻漂亮的小姐,脸上倒是飞快地挂上笑,“这位小姐,你找谁啊?” “请问这儿是宣城日报吗?”清桅在门口没看到牌匾,也没个标识,一时有些怀疑。 “是啊。”大爷答的干脆,“你要找谁啊?” 清桅脑子一懵,找谁?她谁也不认识啊…… 她想起拿买的那份宣城日报,赶紧从袋子里拿出来,快速地扫一眼,目光锁定主版文章的记者。 “我找戴玖远。”清桅说,心里没什么底气。 大爷上下打量她,好似在确认什么,片刻又开口问,“你找戴老师?” 大爷似乎习惯了大声说话,这一句问的声音是又大又响。 清桅本想低调的糊弄过去,但现在明显不太行,只好高声笑着回道,“对,我找戴玖远戴老师,戴大记者。” 她话音刚落,还没等到大爷说话,却突然自身后传来一声响亮地应和,“谁找我啊?” 清桅闻声一惊,猛然转身就看到一男子正朝她走来,身型高大,一身精致西装,深蓝色马甲上的金链子熠熠生辉,着实金贵之人。 那人屈指一弹烟蒂,猩红的火星划了道弧线坠在青石板上,食指勾了勾黑色的圆形眼镜,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好奇又顽劣的目光落在清桅身上。 她顿时愣住。 他是戴老师?这不明晃晃一个纨绔公子哥呢? 第218章 转机? 清桅一见来这么一个主儿,心下只有两个想法:一、他不热吗?二、火速离开。 只是还未等她迈开腿,那人已几步踱至她跟前,嘴里还漫不经心地说着,“这是哪家姑娘求见,好似未曾见……” 他一脚在清桅面前站定,当俯身看清她脸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连带着脸上玩味的笑也霎时僵住。 他很高,立在身前好似一座倾过来的山,清桅感到莫名的压力,不自觉后退半步,与他拉开些距离。 他瞧见她的小动作,哼笑一声,站直了身子,脸上也恢复了刚刚的顽劣懒散,“你好,我就是你要找的戴玖远,戴-老-师。” 清桅看着伸在面前他的右手,没有伸手相握,短短几秒钟,他的眼神由好奇、玩味到审视、释然,变化之快,清桅虽不知为何,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戴玖远,此时都只想离开。 至于打探娘消息的事情,还是再想其他办法。 “不好意思,我找错人了。”清桅略一点头,转身即走。 戴玖远见人突然走了,顿时哑然失笑,收回手,看着窗口的大爷一抬肩,张了好几次口,最后憋出来一句,“我长的很吓人?” 大爷狠狠摇头,对着他竖起漆黑的大拇指,“少爷一表人才。” 戴玖远深表赞同,好似突然得了莫大的鼓励,转身朝着清桅的背影就大喊道,“诶,我数三声,过时不候。” 他见清桅身子晃了一下却并未停下,于是果断地喊出,“一” 清桅的脚步在戴玖远喊出“一”时便瞬间顿住。 她攥紧手帕,指节微微发白,这人分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身后拖长的尾音带着戏谑,却像蛛丝般缠住她的脚步。 “二——”那声音近了,皮鞋跟敲着青石板,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想起娘亲那些文章里细碎的情绪,此刻正疯狂地动摇她的心绪。 当“三”字即将脱口时,清桅猛地转身。 她深吸一口气,终究往回迈了一步,为着那线模糊的希望……或许能写出主版那样文章的人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轻浮。 “戴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清桅鼓起勇气问道,她的问题很多,而这大门口也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 “看来姑娘的事情并不简单啊。”戴玖远闲散的眼神突然多了一丝认真。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事情想请教您,总该请您喝杯茶以示礼貌。”清桅勉强笑笑。 “我倒是知道这隔壁有间茶舍,走过去三五分钟。” “好,就去那儿吧。”清桅很是感激的点头。 “姑娘请。”戴玖远绅士的伸出右手,指引清桅往右边的方向走。 没再犹豫,清桅率先离开,戴玖远跟在她身后。 马路边的榕树高大茂盛,刚走在下面时一股清凉之意,清桅的心情也跟着缓了缓。只是在她没看见的地方,戴玖远在即将转弯时,扬起手朝身后不远处的黑色汽车打了一个响指,神色得意。 戴玖远是茶舍的熟客,老板一见是他,热情至极,很快安排了最清静的一桌给他们。 待两人坐定,又上了一壶解暑的清茶和一些点心。 清桅心里有事,加上还有半小时她就必须赶回医院,此时也没有品茶的心思,见戴玖远脱了西服、摘了眼镜,已经坐好,开口便直奔主题,“戴先生,冒昧打扰,是想问下您对宣城日报改名前的新潮报社了解吗?” 戴玖远靠在软椅上自顾自喝了口茶,听到她的话,嘴角不禁扬一抹浅笑,“这位姑娘,问问题之前是不是该……自我介绍一下?” 清桅微微一怔,捏着茶杯的手指紧了几分,思忖片刻才道,“我姓沈,是从外地来探亲……找人的。” 戴玖远一脸了然的点点头,示意清桅继续。 “那你知道新潮报社……”清桅接着刚才的话问。 “知道。”他直接打断了她,“十年前,宣城日报改名前就叫新潮报社。” 她见他答的干脆,连时间也都很清楚,心里顿时燃起一丝希望,“那这两本刊物你见过吗?我看上面的出版社就是当时的新潮报社。” 她将那两本旧刊物从袋中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推到他的面前。 他只将目光在两本旧刊上停留了一秒,就抬眼看向清桅,“见过,当时的畅销,特别是《青梧》,内容以诗歌、散文、文艺评论为主,风格追求唯美与自由,是当时新文学运动的重要流派。” 戴玖远见她并未要提问的意思,只好继续,“并且因为《青梧》的稿费高,当时全国各地很多人投稿,能刊登在上面的文章都真材实料的好文章,也因此出了好几位赫赫有名的作家。” 清桅听到此处,心里也大概明白了娘的文章为什么会上面……多半是因为稿费。 可是,娘当年离开沈家的时候,父亲都会偷偷给她拿钱生活,那离开北平的时候,难道没有给她钱吗?还是娘离开的时候父亲不知道? 就算当时不知道,但发现北平的院子人不见了,父亲怎么可能不找她? 如果真的是因为稿费,娘当时还怀着孕,自己一个人在宣市的日子该多艰难…… 清桅心里的疑惑一个一个冒出来,层出不穷又杂乱无章,烦乱和心酸一时涌上来。 “沈姑娘……”戴玖远敲了敲桌面,清桅立时回过神来。 “哦,你刚说出了很多知名作家,那你知道这一位吗?”她翻开《青梧》找到程叶音的那篇文章,手指指着标题下的名字,“这个,“一叶知秋”。” “不知道。”戴玖远摇头,眼神澄澈。 清桅心里陡然一沉,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可在听到如此干脆利落的否定之后,还是抑制不住的失落。 “那这个呢?”清桅又翻了一页,指了另一个文章作者的名字。 “不认识。” “这个?” “也不认识。” “那这些以前社里的员工,你有认识的吗?” “都不认识。” 戴玖远又是一个利落地摇头和否定。 清桅的指尖在泛黄的书页上微微发颤,不知是因为一而再的失落还是因为戴玖远一句一句漫不经心的回答,她心口像被扎了一根根细针,疼地发酸发闷。 望着戴玖远漆黑的眼底瞬间泛起一层水雾,她深吸一口气,啪地合上杂志,纸张掀起的气流拂过戴玖远的脸,他却只是挑了挑眉。 “戴先生既然不愿认真回答,又何必浪费彼此时间?”她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起身时西裙的下摆扫过桌角,带倒了那杯未动的茶。 戴玖远伸手想拦,却又陡然停住,看着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只笑着说了一句,“沈医生好大的脾气。” 第219章 信不信随你 清桅的脚步猛地顿住,戴玖远那句";沈医生";像一记惊雷炸在耳边。她从未透露过自己的职业,这人如何知晓?寒意顺着脊背攀上来,她倏地转身,杏眸圆睁:“你认识我?” 戴玖远倚着藤椅轻笑,指尖转着那枚鎏金怀表,表链在夕阳下晃出刺眼的光。 “沈清桅,北平和诚医院外科医师。你以为作协主席的命谁都能救吗?沈医生。”他慢条斯理地念着,每个字都像在戏弄猎物,“这位笔名';一叶知秋';是谁?你又为什么要找她?——现在,我们能好好谈谈了么?"; 茶渍在桌面上洇成狰狞的图案。清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突然抓起手包夺门而出。 风铃在身后乱响,她几乎是小跑着穿过巷子,直到混入主路的人潮才敢喘息——那人眼底的算计,比当面的轻浮更教人毛骨悚然。 清桅一直到走进医院的大门,她才从刚刚震惊与气愤中缓过来,这一路她想了很多。 或许娘在宣市的事情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简单。 或许戴玖远也只是知道她是这里的医生而已,她才刚来宣市,又能有什么呢? 可不管怎么样,暴露她的身份以及正在调查笔名的事情,都让她有些紧张。 她突然有些后悔今天那么冲动的同意戴玖远的交谈,她应该提前找许宴商量的。 “清桅。”思绪被突然打断,她看到宋琪从楼梯口正小跑着过来。 她笑一笑,朝宋琪挥了下手。 “你怎么去这么久?事情办的不顺利吗?”宋琪走到她跟前见她脸色不太好。 “没有,很顺利。司令部那边说物资大概三天之后就能送到。”清桅解释。 “好,那我一会儿去跟李主任说一声。” “恩。” 这会儿正是晚饭时间,两个人一边聊一边去食堂吃饭。宋琪知道清桅心情不太好,没细问,但也一直说着些冷笑话逗她开心。 开心没那么容易,但她八卦倒是听的津津有味。 原来宋琪动作快的已经开始和舟亭互通书信了,难怪那天晚上舟亭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估计被宋琪刺激到了,她一向张扬大胆的极致。 想来也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水到渠成的姻缘?不过是有人愿做那破冰的暖阳,有人甘当承露的新叶。清桅望着院中纠缠的柳条,忽然觉得,或许爱情从来不怕谁先开口,只怕两颗心都等在原地,白白错过了最好的时节。 -- 清桅对于戴玖远一事只当是个意外,并未过多纠结,很快将其抛之脑后。 可就在她放下母亲的事,好好在医院工作了两天之后,此人又突然冒了出来。 那天,她刚结束一台手术回到休息室,小雯红着脸跑进来,“沈医生,有人找你。” “几楼,什么病人?”清桅一口水咽下,穿上医生袍就准备往外走。 小雯见状拦下,笑着说,“不,不是病人。” 清桅一听不是病人,紧张的心顿时放松下来,抬眸看见小雯耳朵尖粉红,一副害羞的模样,很是不解地问,“那是谁?” 小雯笑的一脸赧色,正要开口,却听到门外人未到声先到,“是我。” 清桅心里猛地咯噔一下。这慵懒带笑的嗓音——除了戴玖远还能有谁? 果然,那人斜倚在门框上,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肩头,领口松松垮垮地散着。见清桅瞪圆了眼睛,他反而冲小雯眨眨眼:“这位护士小姐,能借你家沈医生十分钟么?保证完璧归赵。” 小雯顿时从耳朵红到脖子根,结结巴巴道:“我、我去查房!”说完兔子似的窜了出去,临走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我不认识你,请你离开!”清桅只当没看见,转身下了逐客令。 “真无情啊,前几日我们还茶舍对饮,怎得一转眼就装作不认识我呢。”戴玖远慢悠悠踱进来,指尖划过她办公桌上的病历本。 清桅懒得听他阴阳怪气,几步走过去,一手按住病历本,厉声道,“你再不走我叫保安了。” 戴玖远不气反笑,反而又往前凑了半步,近得能看清桅睫毛轻颤的弧度:“沈医生,我可是挂了号来看病的,还要赶我走吗。” “戴玖远!”清桅气得耳尖发烫,抄起桌上的病历本就往他胸口拍去,却被他轻巧接住。 戴玖远见她真的生气了,赶紧收了逗弄的心思,轻咳一声,突然对着清桅一鞠躬,特别诚恳地说道,“沈医生,对不起。” 清桅彻底懵了……看着戴玖远的眼神满是不解。 “前日在茶舍,是戴某唐突了……” “所以那日就是故意戏弄我?”清桅气极,直接打断他的话。 “我这不是来给你道歉了嘛。”他还很理直气壮。 清桅见他那个毫无诚意的样子,一股无力感漫上来,深吸一口气,沉声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现在,请你离开,且当作我们从未见过。” “你也不想道歉啊,我这不是被逼无奈嘛……”戴玖远小声嘀咕。 清桅蹙眉瞪了他一眼,语气坚硬,态度强势,以为戴玖远会生气的甩袖子走人,却不想那人根本无动于衷,转而一脸正色道,“那日在茶舍虽不全是实话,但也绝对没有戏弄之说。” “你那日问我是否认识“一叶知秋”和其他几位作家,我说不知道是事实。但我不知道……不代表没人知道。” 清桅听到此处,面上神色终于有了松动,第一次正视戴玖远,虽然对他仍有怀疑,但还是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戴玖远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这个……当是赔罪之礼。” 清桅接过信封,指尖触到里面纸张的刹那便僵住了,信封上赫然写着四个字——“一叶知秋”,字迹清秀,她再熟悉不过。 “……这手稿你哪儿来的?”她抓住信封,声音颤抖地问。 “我家。准确的说是我老爹的书房。”戴玖远正说着触到她更为疑惑的眼神,只好话锋一转,解释道,“我老爹——戴砚声,曾经新潮报社的老板,现在的作协主席,此时此刻正躺在隔壁的高级病房不醒人事,你若真想知道那个“一叶知秋”的事,救——活——他,你想问什么问什么。” 清桅还没来及得理清他的话,门外传来敲门声,戴玖远迅速退后两步,又恢复了那副纨绔模样:“我的任务完成了,信不信随你。” 第220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于戴玖远的一番话,清桅不敢信,但看着桌上母亲曾经的手稿,她又不敢不信。 她打开信封,一个人坐在休息室的阳台上,一字一句认真地读完了所有内容。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信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清桅的指尖轻轻抚过最后落款处的笔名,母亲握着她的小手教写毛笔字的温度仿佛还留在指尖。 她记得那时书案太高,母亲总要抱她坐在膝上,右手包着她的小手,一笔一画带着她在宣纸上行走。墨香混着母亲衣襟上的兰草气息,窗外的蝉鸣声里,是母亲和外婆的碎碎念,就像这信上的字迹,清峻中带着温柔的顿笔。 既然理智无法分析,那她便决定遵从本心。 第二天一早,她特意和同事换了班,去了戴砚声的病房。那边的主治医生见到清桅倒也不意外,一来她是当时负责手术的医生之一,许宴不在她来了解情况很正常;二来她前些日子经常过去,几天下来大家也都熟了。 一番了解下来,戴砚声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三根肋骨骨折,其中一根险些刺穿肺叶。更棘手的是引发了陈年旧疾——年轻时落下的心痹症如今发作,面色青白地躺在病床上,每一声咳嗽都带着血沫。 清桅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戴玖远,两人四目相对,都心照不宣的没说一句话。 她不是什么绝世神医,她有的只是一点希冀与渴望,急切地,不顾一切地。 一筹莫展之际,她突然想起曾经带国外特效药去杭州给李慧芝的事情,那日她说是来医科大交流项目,说不定…… 趁着中午吃饭的时间,她又飞速地跑到盛宣医科大找李慧芝,还真让她找到一个能缓解心痹症进口药——德国造洋地黄片,药价昂贵,但她想都没想就自掏腰包给了钱。 戴砚声服了药之后,咳血果然止住了,所有人都大喜,但清桅不敢松懈,她担心有其他药物反应,当天晚上她在病床前盯着输液,守了整整一夜。 庆幸的是,第二天上午,戴砚声终于清醒过来,虽然时间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但也让所有人看到了希望,戴玖远甚至难得的跟她说了一声感谢。 但清桅并未做过多反应,只是略一点头,她知道她这份救治的心思不单纯,她受之有愧。 之后两天,清桅没有再守在那里,只是趁着有空的时候才过去看一眼,她深知要戴砚声能清晰地开口说话,那是一个漫长的等待。 这一日晚上,深夜值班铃骤响时,清桅正倚着窗台打盹。护士跌撞着冲进来:“戴老爷呕血昏迷了!”她疯了一样奔过走廊,白大褂下摆沾满溅起的泥水。 病房里弥漫着血腥味,戴砚声的瞳孔已开始扩散。清桅扯开他衣襟实施心包穿刺,血沫却从穿刺针尾部喷涌而出——是心脏破裂!她徒劳地按压着老人塌陷的胸口,听着肋骨在掌下发出不祥的断裂声。 ………… “沈医生...”戴玖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才发现自己满手是血地跌坐在墙角。 一阵脚步声杂乱地响声,在静谧的走廊中显得格外响亮,震得她心口发疼,霎时涌出泪来。 “瑞林哥……不是我,她……她自己哭的。”戴玖远对着身旁高大的男人又怂又勇地说了一句,转身跑进了病房。 王瑞林没理他,眼里只有墙角那个小小身影……这一步走错了吗? 他的手指在身侧攥得发白,却始终不敢上前一步。他看着她单薄的肩膀在墙角蜷缩成团,泪水混着血迹在脸上蜿蜒,胸口像是被钝刀反复搅动。 “清桅...”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清桅从胸前抬起头,迷离的眼睛最终聚焦在王瑞林的脸上。她漆黑的眼珠有片刻的耸动和愣怔,在认出电灯下模糊的身影时,只剩下难以说出口的晦暗——怎么会是他?! 她靠着墙角从他面前错开,撑着墙壁想走,可刚站起来突然眼前一黑。走廊的白炽灯在视野里扭曲成刺眼的光晕,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清桅!”王瑞林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她栽倒的瞬间将人接住。怀中的身躯轻得可怕,他这才发现她脸色惨白如纸,唇上还留着深深的血痕,竟是自己咬出来的。 “叫医生!快!”他暴喝的声音震得玻璃嗡嗡作响,一把抱起人就往急诊室冲。侍从们从未见过素来视人间如无物的王瑞林这般模样,他白衬衫的袖口沾着她的血和泪,每一步都踏碎了地砖上摇曳的灯影。 -- 清桅醒来是一个多小时之后,她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正坐在床边拿着湿帕子专注地擦着她手上的血渍。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开口声音暗哑,想抽回自己的手,使劲动了一下,却他就着手指拉住,“别动,就剩一点了。”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仍低头给她擦拭,眉头皱着,很是不爽那些血渍的样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清桅又一次问他,目光紧锁。 房间里是短暂的沉默… 他终于擦干净血渍,将她的手小心地放好,才抬头看向她,目光沉沉,“喝点水吧,你嗓子有点哑。” 他起身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 清桅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水杯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她不伸手接,他也不收回,两人就那么对峙着。 好一会儿,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终究还是王瑞林先败下阵来,“我认为……你不会真的想知道我消息的来源。” 他将水杯放下,重新坐回椅子上,还是北平那时的桀骜不羁,“我是佩城人,离宣市不过三四百公里,想知道你的消息,我有的是办法。” “所以戴玖远约我谈话、给我道歉,送手稿,给我戴砚声的线索,都是你一步一步安排的?”清桅沉声问道,手在衣袖里颤抖地紧握成拳。 “是。我…” “你在算计我,王瑞林!” 她猛地打断他,怒不可遏,眼底漫起腥红,“在北平时,我就说过,我们两不相欠,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帮你。”王瑞林好似看不到她的愤怒,面色仍旧平静。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清桅冷声拒绝。 王瑞林闻言,似乎意料之中,不怒反笑,狭长的眼尾扬起不羁的弧度,“不需要,那我就走了。”说完利落地站起来,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对他如此随意又不屑的态度转变,清桅还没反应,疑惑的眼神跟随他到门口。 他好像想到什么,又突然顿住,回眸望着清桅,目光狂放,“波尔酒庄,需要的时候随时来找我。”顿了顿,又补充道,“哦,我欠你的已经还了,但你欠我的……还没开始还呢。” 清桅瞳孔骤然紧缩,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被单……他到底什么意思? 可让清桅震惊和意外的事情远不止这一件,王瑞林离开后,她担心回去打扰宋琪的休息,就在病房将就了一晚,等到天微微亮的时候,她才离开。 清晨天气凉爽,稀薄的晨光照的院子朦胧胧的,她刚走进宿舍楼,就见院中站着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 武阳一看见她就小跑过来利落地行了一个军礼,咧着一口白牙笑着说,“少奶奶,好久不见。四少回来了。” 第221章 疼吗? 清桅手中的病例本“啪”地掉在地上。晨风拂过耳畔,她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武阳眼中闪烁的雀跃。 “他...在哪?”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这场梦。 “我带您过去。” 晨光微熹,院中老槐树下的青石板上还凝着水珠,清桅跟着武阳出来的时候,以为是要去司令部。却不想院门刚敞开,她抬头一望,门前的空地上,聚集了五六匹高头大马,打头的骑士一身军衣正拨拉缰绳,清亮的晨光落在马和人身上,显得尤为高大。 正是陆璟尧,像极了北平长安街上那惊心动魄的第一眼。 “四少,少奶奶来了。”武阳率先跑过去汇报。 陆璟尧略一点头,抬眼看向门内站着的清桅。 清桅是被突然告知,匆忙赶过来的,这会儿意外看见他……明明心里想了念了几个月的人就在眼前,此时反而怯了。 “宛宛,过来。” 陆璟尧清冽的声音裹着晨风摩挲进清桅的耳朵,让她心尖一颤。 她定定心神,迈着步子走到他跟前。 陆璟尧盯着面前这个女人……树叶尖上的露珠似的,晶莹温润,就连穿着如此粗布衣裳都让人心动不已。可是……陆璟尧突然俯身一把抓住清桅的腰将人直接抱上了马背。 紧接着双腿一夹马肚子,黑色骏马疾风一般飞驰而去。 “四少,驾!”舟亭几人见状一惊,骑马就要追过去。 “诶,舟亭回来!!”武阳急忙高声一喝,将人和马果断拦下。 武阳一把拽住舟亭的马缰,挤眉弄眼道:“急什么?四少定是有话要跟少奶奶说。” 舟亭急得直跺脚:“可四少的伤——” 武阳望着两人远去背影,目光幽远,意味深长道,“放心,四少自有分寸。” 耳旁疾风呼啸,眼前高高低低的楼房逐渐被起伏的群山代替,不知跑了多久,清桅恍惚间觉得五脏六腑被颠的都错位了,才听到身后陆璟尧“吁……”的一声。 陆璟尧勒马时,马蹄在碎石路上刮出几粒火星,惊起岩缝里栖息的青雀。 清桅还未从眩晕中回神,他就一个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 她伸手过去等他扶,却见他幽深的眼底一片森然,“不是学了骑马吗?怎么连个下马都不会?” 清桅看着陆璟尧。 那晚他突然跑回北平,顾及她生病,耐着性子哄了她一晚上,一句重话都没有……那件事他还是在意的。 她垂目看了看四周,马虽然比她往日骑的要高大很多,但旁边都是草地即使摔了应该也不会很疼。 清桅收回手,咬唇攥紧马鞍,猛地翻身跃下。马镫却勾住了裤角,她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栽去——陆璟尧箭步上前,铁钳般的手臂横揽住她腰身。她后背重重撞上他胸膛,听见武装带铜扣硌啷作响。 “你疯了吗?沈清桅,这是什么地方,你就敢来?”清桅才刚站稳,陆璟尧暴烈的怒吼就在耳旁炸开,震得她耳膜生疼。 他是真没想到她会来,他千叮咛万嘱咐,她竟然敢背着大哥偷偷跑过来! 清桅看着他几乎红了眼眶,心里一阵发酸,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他。连他对着她发火,她也没法回嘴。 清桅的样子,倒让陆璟尧愣住了。 陆璟尧咬着牙,沉声道,“我就没见你这么不安分的女人……你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又有多少人在重金买你的项上人头!” 她从未见过陆璟尧如此凶狠的样子,眸子里闪着精光,狼一样的看着她,清桅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你为什么来?”陆璟尧声音哑了。 清桅摇摇头。 她不知道,她说不清,只是想来,必须要来。以为见到他,心里就会安定些。可如今见到了,他劈头盖脸一番话,一时竟不知心里是不安还是难过……只能摇头。 他一把捏住她下巴,拇指碾过她干裂的唇纹,“沈清桅,你什么时候蠢到……”话未说完,掌心里突然尝到咸味。 从北平到杭州到南京,她不是安分、冲动,可陆璟尧从来没有骂过她。他冷淡她、嘲讽她,甚至有时戏弄她……却不曾如此难听的责骂过她。 这会儿他声音之大,如响雷一般,连山间鸟雀都被惊得扑棱棱飞走。 她咬住了嘴唇,眼眶红得可怕,却倔强地昂着头,“陆璟尧,我大老远跑来不是听你训话的。” 片刻,她甩开他的手,迅速往另一边跑去。 陆璟尧瞳孔骤缩,几步追上去猛地拽住她。 “你放开!”她又气又委屈。 “你去哪儿?”陆璟尧大声,“你知道这里有多少日军斥候、敌军流寇?!” “我不拖累你的。”清桅眸光清冷,声音冷硬,“是我不安分,是我蠢,我不该来…” 陆璟尧突然扯开领口,古铜色皮肤上蜿蜒的伤疤泛着水光:“上月二十号,师部转移时遇到空袭。”抓着她的手按在左胸,“这处是三天前被狙击手盯上留下的。”掌心下的心跳又急又重,“现在,还觉得这趟值吗?” 清桅瞬间落下泪来,手突然抖得厉害。 日头已经攀到东边山脊,照得草地蒸腾起蜃气。她猛地揪住他的武装带,军铜扣硌得掌心疼:“值!”这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你每道伤我都数着呢陆璟尧!” 暴烈的吻落下来时,她尝到血腥味。不知是谁咬破了谁的唇,松脂混着汗水的黏腻触感在两人紧贴的肌肤间拉扯。陆璟尧把她抵在草地上,后背粗糙的触感让她轻颤,却被他更用力地禁锢在臂弯里。 当山那边传来隐约的炮声时,他终于喘息着松开。朝阳正悬在刺刀尖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清桅忽然发现他右耳后有道新结痂的刮伤,还沾着火药末。 “疼吗?”她轻声问,指尖悬在伤处上方。陆璟尧突然低头含住她手指,牙齿不轻不重地磨过指节。 “不及想你疼。”他滚烫的唇再次碾过来,甜香混着血腥气,像极了乱世里偷来的一个黎明。 第222章 来不及了 陆璟尧的吻得凶狠,像要把这几个月的分离都补回来。 清桅整个人被吓到,愣了一会儿,直到颈上被他用力的吮吸和咬啮弄疼,她才着急地去推他……她推他攻,但力气悬殊,他的手伸进她的衣下,粉色小花的衬衫被他轻易地抽了出来,有一粒铜扣崩落在草地上。她心里陡然一惊,这荒郊野外,万一扯坏了,她一会儿怎么回去……可被他这样亲着,身体又实在不由自主地就软下来…… 突然一只鹰俯冲而去,撕裂地叫声将清桅吓的不轻,一动不敢动了,只低声地、轻柔地说,“不要,陆璟尧,不要……” 他粗粝的掌心抚过她肋骨,在腰窝处流连,烫起一阵颤栗。她极力地不让身子发颤,可还是止不住的浑身酥软……他的手停在她的腰间,握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狠狠按在自己怀里,火一样的眸子盯着清桅。 清桅水盈盈的眸子凝住他,低声说,“这外面,我…” 陆璟尧低头吻住她微颤的双唇。 清桅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好似被抽离了大半,只能感受到好滚烫有力的唇舌,连呼吸都忘了…… 陆璟尧待她放松些,喑哑的低声说了一句,“来不及了。” 清桅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这句话的意思,陆璟尧在她腰间的手一用力,她被抱着一连几个翻身,头顶阳光被巨石拦住,一片阴影落下来。她晕眩的厉害,水草般柔软的手臂攀在他肩头……她抬了抬下巴,低低的轻叹一声。 陆璟尧俯身,继续亲吻着清桅。这一次吻的专注、缠绵也充满了侵略…… 山间杂乱的虫鸣鸟叫吞噬了她的听力,耳旁只有他不断的灼热喘急……她是有些怕的,现在的陆璟尧压制着身体里迫切而粗暴的猛兽,但它随时可能被放出来。 突然胸口一凉,清桅霎时轻呼出声,她不自觉弓起身子靠近陆璟尧的怀中,手探进他的衬衣下摆,想拼命抓住什么……她的手刚触摸到他的腰间,猛然顿住。 好一会儿,陆璟尧以为她是情动。她声音有点哽咽,低声问道,“伤的重不重?” “不重。”陆璟尧回答。 她顿了顿,才说,“我不信……你把许宴连夜喊过去…” “他是去救别人。”陆璟尧柔声地答。 “真的?”清桅触手都是绑的密密麻麻的绷带,心里疼的不行。 “真的。” “那就好。” 她声音发了颤,泪流不止,陆璟尧就像被电击中似的,整个人顿时一僵。他好一会儿没动,也没出声。 清桅吸了吸鼻子,手在他腰间缓缓往上移动。陆璟尧立时抓住她的手,将其按在自己的胸口处。他的心跳得很快,一片灼热。 陆璟尧手撑着地,脸上的汗一滴一滴掉下来……清桅在等着他,她以为接下来,便要她了。 可是陆璟尧没有。 他迅速将她衣襟掩好,顺势倒在了她身旁。 他胸脯起起伏伏平抑着自己的呼吸和汹涌的情欲,长臂一揽将清桅搂在怀里……低头,在她额头上一吻。 清晨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缝隙洒下来,光景斑驳,静谧安宁极了。他们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周围偶尔有一些鸟鸣啼叫,那声响也仿佛不在他们心上。 清桅眼眶发热,手按在他胸口处,却不敢真的用力,生怕再让他疼了。 陆璟尧则轻抚着她的头发,细细软软的挠地人心发痒。 “……瘦了。”他呢喃。 “恩,这里的饭菜吃不惯。”她答。 陆璟尧唇角微弯,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触手滑嫩,“挑剔。” 清桅笑笑不说话。微风轻拂,带着晨露和草木的香,她只想时间就在此刻停止,没有战争,没有杀戮…… 良久,陆璟尧轻声说,“我们该走了。” 好不容易赶回去,见她是一方面,还有一堆军务要处理。 清桅点头。 陆璟尧却没有立即松开怀抱,她也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又等了一会儿,陆璟尧仍是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她才轻声说,“我们要不要起来……” 陆璟尧低头凑近些,丰润的唇含住她柔嫩的唇瓣,再度深吻她。 亲吻缠绵而悠长,好似没有尽头……清桅依偎在陆璟尧怀里,久久未动。 陆璟尧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两人又静默地躺了片刻,清桅先起身。 陆璟尧坐起来,看她整理衣衫和头发,缓缓开口,“你不能在这里。” 清桅低了头,小心地检查衣襟的扣子,生怕他系错了,一会儿见了人遭人笑话。妥了,又抓了抓头发,全部挽在脑后……她听到陆璟尧的话了,并不在意。 “嗯,我一会儿还回医院,那边事情多,我还能帮上忙。”清桅说。 “我是说你得回北平去。”陆璟尧说。 这回清桅不答话,自顾站起来就往马那边走。 陆璟尧看着她阳光下清瘦的背影,几步跟上,走到她跟前,低声说,“宛宛,下次有专机回北平,你必须跟着回去,这不是你的久留之地。” “若我不呢。”清桅望着他,倔强的眼底渐渐泛起水光,“你为什么老想赶我走?当初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说,连问都不问我一句,就把我一个人留在北平,现在我好不容易来了,才见一面,你又想赶我走……” 陆璟尧心头一软,将人一下揽进怀中,正要开口,却又听到她说,“我知道这里危险,在打仗,随时都可能死人,可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北平依旧夜夜难眠,怕你吃不好睡不好,怕你出事,怕你受伤,怕哪天大哥递过来一纸电报,说你死了,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清桅的指甲深深掐进他后背的军装布料,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 陆璟尧喉结滚动,掌心贴在她后颈,“傻宛宛...”他叹息着吻她发顶,哑声道,“我们先回西山别苑再说。” 第223章 到此为止吧 佩城,王家大宅。 青砖朱漆的七间正房巍峨矗立,歇山顶覆着琉璃瓦,檐下悬着鎏金匾额,题着\"积厚流光\"四个苍劲大字。门前一对汉白玉石狮,爪下按着绣球,威风凛凛。 一辆黑色汽车稳稳停在大宅门口,门口的小厮还没跑到车边,王瑞林自己打开了车门,长腿一迈,吊儿郎当地晃着身子进了家门,只剩阿飞屁颠颠地在后面跟着。 穿过雕花垂花门,迎面是五福捧寿的影壁,金粉勾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院内方砖墁地,两侧抄手游廊朱红栏杆,嵌着珐琅彩绘的四季花鸟。 王瑞林往左走了一段,又退回来,走到正厅前的两口青花大缸前,指尖拨弄着水面,那锦鲤吓得甩尾躲开,溅了他一脸水珠。 “啧,小畜生还挺凶。”他抹了把脸,顺手从袖中摸出块杏仁酥,掰碎了往缸里扔,“来,七爷赏的——” “王瑞林!”一声尖喝炸在耳边。三姐王双提着裙摆冲过来,金丝眼镜都气歪了,“这鱼是爹花二十块大洋从日本运来的!吃坏肚子你赔啊?” “三姐别急啊,”瑞林笑嘻嘻地又扔了块点心,“我这是帮它们开开洋荤。你瞧那条红的……”他指着最肥的锦鲤,“跟您今儿穿的旗袍多配。” “配你个头!“”王双抄起扫帚就抽,“昨儿糟践我的留声机,今儿祸害爹的鱼,明儿是不是要把祠堂的祖宗牌位也拿去当柴烧?!” 王瑞林边躲边笑:“那不能,牌位太硬,烧不着——哎哟!” “你个浑小子,怎么,在沈清桅那里受了气,在我身上撒呢!”王双扬起扫帚又要打过去,却被王瑞林突然捂住嘴,“你能不能小点声儿?!” 王双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嗤笑,满眼戏谑“嗯嗯啊啊……”她嘴里说个没完。 王瑞林听不清,狠狠瞪了她一眼才松开。 “瞧你这一张黑炭脸,还真是受了气啊?”王双嘴角含笑,仔细地打量王瑞林,“没见着人。” 王瑞林懒洋洋地倚在青花大缸上,无所谓地摇摇头。 “又被拒了?” 王瑞林仍旧摇头。 “那你怎么了?一听人到了宣市,连夜跑过去,这才三天,又灰头灰脸跑回来……”王双敛了笑,若有所思,半晌,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大笑出声,“不会让陆璟尧发现,给揍了吧。” 王瑞林脸顿时一沉,眼神冷厉地白她一眼,起身走了。 “诶,我说认真的,听说他昨晚到了宣市,你别再乱跑了。”王双扬声喊道。 王瑞林脚步一顿,突然转身,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三姐,你当我这些年是白混的?陆璟尧算什么东西……”他冷笑着掸了掸袖口,“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他跪着看我把清桅娶进门。” 说完一脚踹翻廊下的花盆,惊得缸里锦鲤乱窜。王双瞪大眼睛,半晌才喃喃道:“疯了...真是疯了...” -- 陆璟尧带着清桅刚下山,马路边的军车立即打开了门,武阳从车上跳下来,看着陆璟尧是笑嘻嘻的“四少。” 陆璟尧下马,看了他,皱着眉道,“嬉皮笑脸的。” 武阳立刻敛了笑容,“是,四少有什么吩咐?” 陆璟尧将清桅扶下马,又领上车,“送太太回西山。” “是。”武阳应道。 清桅看着陆璟尧站在车边没有要上车的意思,开口问,“你不一起回去吗?” “我先去司令部一趟,晚一点再回去。”陆璟尧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语气温柔,“需要什么跟武阳说。” 清桅看着他,心里有些失落,她很想任性一回,说‘我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你’……可她不能,哪怕刚刚见面才短短两个小时就要分开,她也不能说任何不合时宜的话,“好,我知道。你去忙吧……我等你回来。” 陆璟尧没再多说,关上车门,拍了下车顶,武阳启动车,很快离开。 宣市没有北平大,自然也不如北平繁华,路上的汽车也不多见,不到半小时车便停在一栋小洋楼前。 武阳利落地下车给清桅开门,“少奶奶,这便是四少在这里的住处,西山别苑。” 清桅下了车,正抬头四处打量,突然从屋内冲一个什么灰白的东西,猛地向她扑来,她吓得当即大叫,“啊啊!!” 武阳眼疾手快,迅速挡住清桅身前,被那东西狠狠扑了个满怀,不自觉沉沉地闷哼一声,“风剪,那是四少的太太,咱们的少奶奶,不可以凶,温柔一点,听到没有?” “少奶奶别怕,这是四少养的狼崽子风剪!当时救大少爷多亏了它呢。”武阳揉着被扑疼的胸口笑道,“别瞧它凶,其实最通人性。”说着吹了声口哨,那灰白狼崽立刻蹲坐在地,歪头打量着清桅。 这时门廊下跑来两个穿蓝布褂的妇人,慌慌张张行礼:“少奶奶安好!” “这是李婶,四少日常不在,别苑的事情都是她带着人在打理。” 清桅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少奶奶快请进,外面热。”风剪突然叼起清桅的裤角,轻轻往屋里拽,武阳忍俊不禁:“您瞧,这小畜生比我们还会献殷勤!” 清桅心里记挂着娘的事情,戴砚声死了,线索又断了……陆璟尧现在想让她离开宣市,她得尽快找到其他的线索才行。 她在别苑待的时间不长,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便直接去了医院。 陆璟尧他们回来了,是不是说明许宴也可能回来了,她想去找他商量商量。 清桅到了医院之后,便直奔许宴办公室而去。这会儿大家都在忙,走廊上人来人往,办公室的门仍然关着,她以为人没回来,正要走的时候,隐约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她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里面的人仍不见出来,她有些着急又怀疑到底是许宴,最后只好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门内说话声戛然而止。几秒后,许宴拉开门,面上的笑僵了僵:“清桅?” 清桅一眼瞥见办公桌后的李慧芝,她正匆忙站起身,桌上的咖啡杯还冒着热气。 “师、师父...”清桅僵在原地,突然意识到自己打断了什么。 许宴轻咳一声,气氛有些怪异:“有事?” 李慧芝刚走过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好像刚刚一瞬间的尴尬并不存在,“沈小姐来了,许宴,那我走了,你们聊。” 待李慧芝离开,许宴看着清桅恢复了以往的轻松自在,“进来说。” 清桅勉强笑笑,只好轻掩了门,跟着走进去。 她在办公桌前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师父,我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戴砚声?”清桅还未开口,许宴直接接过话道。 清桅“嗯”了一声,便开始给他讲自己找到旧刊上的笔名以及遇到戴玖远,和救戴砚声的事情。 她以为许宴听到娘的事情,会惊喜,会意外,至少会表现出一副积极热切的样子。 可一直等她说完所有事情,许宴的表情都淡淡的,清桅很是错愕…… 好一会儿,许宴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才缓缓开口,“清桅,你娘的事……到此为止吧。” 第224章 意外死亡 到此为止? 清桅猛地站起身,椅子在瓷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什么叫到此为止?”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为什么来宣市你不是知道吗?” 许宴的钢笔在病历上洇出一团墨迹。他抬头时,清桅惊觉师父眼底的忧愁深了几分,“戴砚声的死不是意外……”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文件袋推到清桅面前。 “什么意思?”清桅声音发颤,她本来就觉得戴砚声那晚突然吐血实在意外,难道…… “戴砚声是中毒死亡,而且好像是…军用神经毒素。”许宴神情沉重。 他走之前就一再地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虽然知道她未必会听,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过才四五的天时间,她就能查到线索,还出了这么大的事,惹到戴家。 清桅的手指死死攥住文件袋,纸张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军用...毒素?”她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可那晚只有戴家人和她接触过他...” 许宴突然按住她发抖的手,“正因如此才可怕。”他指腹摩挲着文件袋上的火漆印,“你不知道这背后还隐藏着多少事,所以……”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清桅惨白的脸。她猛地抽出手:“所以就不查了吗?既是如此,更是证明我娘当年的死另有隐情,那我更要查下去!” “可我要你活着!沈清桅”许宴一把扯开领带,眼中露出严肃冷冽的精光,“不管你想查什么,怎么查,都必须立刻停止!” 清桅没有说话,嘴唇咬的死死的……许宴捕捉到她眼里的隐隐水光,轻叹一息,缓声道,“等过段时间再说。” 清桅垂下头,心中苦涩,她很想告诉许宴“我没有那么时间……甚至她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宣市都不得而知。” 在来之前,她想着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或许许宴可以帮忙,毕竟他有那个组织,或多或少总能比自己一个人要强很多。但不想却是这样的结果…… -- 陆璟尧刚踏入司令部,青石台阶上军靴声铿锵作响,两侧卫兵“啪”地立正,枪托砸地声整齐划一:“司令到——!” 陆璟尧大步穿过回廊,黑色大氅在朔风中猎猎翻飞。参谋们小跑着递上战报,他单手接过,牛皮手套在文件上压出凌厉折痕。 “四少!”舟亭捧着电报追上来,“南京来的。” 他脚步未停,马鞭在上面点了点:“来得够快得。”声音不重,檐下的麻雀却惊飞一片。 舟亭压低声音:“南京急电,要求您即刻送太太回北平,并且派了视察官和军报记者。”他展开电报纸,露出末尾鲜红的印章,“陶部长亲自签发的调令。” 陆璟尧冷笑一声,马鞭梢挑起电报一角:“平定北江叛军,那么大的事只字不提,却只关心我陆某人的太太在哪儿…”檐下阴影割裂他半边面容,“真是可笑至极!” 他突然将电报揉成一团扔进火盆,火苗窜起时映亮眸中寒芒,“那就好好招待两位,到达之日定要送份大礼。” “是。”舟亭沉声应道。 舟亭低头应是,余光却瞥见火盆里扭曲的电报纸——\"沈清桅\"三字正被火焰吞噬。他暗自攥紧拳头。南京那些老爷们哪会真在乎北江百姓?不过是想用夫人牵制司令罢了。想到今晨暗哨报来王家和医院的消息,他喉结滚动了下。 这份\"大礼\",怕是得用血书写才够分量。 “四少,那医院那边……”舟亭试探地问出口。 戴砚声死了,戴家和王家都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有大动作,出于安全考虑,他都得想个办法尽快送清桅离开。 “盯紧王家和戴家,暂时不要动。”陆璟尧吩咐道。 “是。” “张顺呢?把他给我叫来,他作为守留驻军总指挥,让戴家王家在眼皮子底下蹦哒这么欢,不该给我交代点什么?!” “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陆璟尧指尖的烟明明灭灭,舟亭知道他此时心情显然糟糕至极。他甚至不敢想,若是少奶奶出了什么事,四少一气之下怕是会灭了那两家。 -- 清桅自打从许宴办公室出来,魂不守舍的在医院呆了一整天,许宴停了她手上的所有工作,连病人也都全部转给了其他人。 她据理力争,大吵了一架也没能拗过许宴,最后只能服从命令先休息几天。 从宿舍收拾完所有东西,已经晚上八点多,宿舍楼没什么人,宋琪也在值班,连个告别的人都没有。 她原本还纠结这么多东西要怎么拿回西山别苑,但幸好一出医院就碰到武阳。 “少奶奶,我来我来。”武阳老远瞅见清桅,就赶紧小跑过去接东西。 “你怎么来了?”清桅问。 “四少让我来接您。”武阳笑说,将东西放上车,又把后车门打开请清桅上车。 清桅指尖在车门上顿了顿,鼻尖突然发酸,难为他这么忙还惦记着自己……大概是今天在医院受的打击太大,清桅这会儿听到武阳那么说,她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她低头钻进车里,把脸埋进黑暗里,藏住泛红的眼眶。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突然“波尔酒店”的鎏金招牌掠过视线,清桅猛地直起身子。玻璃窗映出她苍白的脸,与记忆中王瑞林玩世不恭的笑容重叠——“需要的时候随时来找我”。 母亲的信笺,许宴欲言又止的神情、戴砚声意外的死亡...走马灯般在眼前旋转。她突然抓住前座:“武阳……” 话音戛然而止。 武阳从后视镜中望向清桅,“怎么了少奶奶?” 霓虹灯将她的脸照得忽明忽暗。王瑞林那句“你欠我的还没开始还”却像毒蛇般缠上心头。她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掌心月牙状的掐痕渗出血丝:“...没事,继续往前开吧。” 汽车驶过波尔酒店旋转门时,她最后瞥了一眼顶楼亮着灯的窗口。有人正掀开窗帘一角,雪茄的红光在暮色中明灭,像丢进她心里的火种。 第225章 西山别苑 汽车开进西山别苑的时候,难得的灯火通明,清桅一时恍惚,好似回到了璟园。 听见车声,屋里早已有人出来等着。 “少奶奶回来了,饭菜已经备好了,您是想先洗澡还是用饭?”清桅刚下车,李婶热情地迎过来就问。 “从医院拿回来一些东西,我先收拾一下,一会儿再用饭。”清桅笑一笑,看着武阳提进来的那些行李,一时有发懵不知该放在哪里。 “少奶奶,”李婶突然压低声音,眼角堆起笑纹,“司令大人傍晚就回来了,这会儿在书房批文件呢。”她接过清桅的外套,意味深长地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特意吩咐灶上煨着您爱的鲫鱼豆腐汤...” 清桅手里的行李袋“啪”地掉在地上。她顾不得捡,提着裙摆就往楼上跑,却在楼梯转角猛地刹住——镜面玻璃映出她凌乱的鬓发和毫无血色的小脸。指尖颤抖着理了理碎发,却听见书房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咳。 “还知道疼啊,我以为你铁打的不会疼呢。”许宴揶揄地话响起。 陆璟尧没有答话,好似低笑一声,紧接着倒吸一口凉气。 清桅轻声靠近书房,指尖扣住门框,透过虚掩的门缝,她看见陆璟尧半倚在沙发上,军装敞着,腰间缠着的绷带渗出血色。许宴正用镊子夹出染血的棉球,金属盘叮当作响。 “肋骨断了两根还敢骑马狂奔?”许宴冷笑,“再偏半寸就扎穿肺叶,您倒是给战地医院省点麻药。” 陆璟尧闷哼一声,喉结滚动,“...她吓坏了。”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让清桅浑身一颤。她这才注意到茶几上摊着戴家情报——原来他早已知晓医院的事。 许宴突然摔了器械,“你当自己九条命?从北江前线昼夜不停赶回来,就为看这小混蛋...”话音戛然而止,他猛地拉开门,正对上清桅泪流满面的脸。 陆璟尧仓皇地拢紧衣襟,“……清桅。” 她张了张嘴却哑然失声,陆璟尧高大的身影,地上染血的绷带都在泪水中扭曲。她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正要跑过去却猛地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陆璟尧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前,带着血腥气的掌心覆住她眼睛,“别看...”他声音哑得不成调,“...我没事,不疼。” 她将脸埋进他染血的军装,咸涩的泪水渗进绷带。原来这世上真有人,会把她的安危刻进骨血里,连命都不要。 可是怎么会不疼,她疼的心都快麻痹,一抽一抽地都要呼吸不过来了。 清桅的指尖触到他后背绷带下凸起的伤痕,每一道都像烙在她心上。“缠的这么厚,这么多……这叫没事?”她声音抖得不成调,泪水砸在他胸膛上,“陆璟尧...你混蛋!” 他却低笑着吻去她眼角的泪,抬手轻拭她脸上的眼泪,“看见你的眼泪才真的会疼……宛宛,不哭了好不好?” 许宴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房间,独留他俩人。 昏黄的台灯在书房投下暖光,窗外虫鸟窸窣。清桅跪坐在地毯上,小心翼翼地为他重新包扎伤口。酒精棉擦过绽开的皮肉时,他肌肉绷紧却一声不吭。 “疼就喊出来...”她声音还带着哭腔。陆璟尧忽然俯身,就着这个姿势将她圈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比这重的伤多了去。”指尖卷着她一缕散发,“倒是你...眼睛都要哭肿了。” 月光透过纱帘,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映的朦胧。她上药的手被他握住,十指相扣,他低声开口,“饿不饿?我让李婶送吃的上来。” “嗯。”清桅点点头,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格外明亮。 下人们将晚饭拿上来,青瓷碗里的鲫鱼汤还冒着热气。清桅执意要喂他,陆璟尧心里别扭又拗不过,只好喝了几口,最后哄着全让他喂给了清桅。 两人窝在沙发上,吃着饭,说着话,时不时响起一阵欢笑,勺子碰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响,映着清冷浅淡的月光。 清桅在那短短的两个小时里,在无数次望向陆璟尧深情幽远的目光里,得到了此行最圆满的幸福。 她想某一些她一直在纠结的东西,或许可以像夜晚时经过的波尔酒庄闪烁的琉璃光一样,转瞬即逝。 她可以只是她自己,也只是陆璟尧的太太。 -- 可当陆司令的太太似乎比她想象的要难很多,至少比起当医院的沈医生,更让她精疲力竭。 宣市不大,权贵富商的圈子就那么大,不过一个晚上,陆司令的太太沈清桅入住西山别苑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第二天一早,清桅就接到各种各样的拜帖,或上门拜访,或相邀出游,花样之多,比起北平时更甚。 而陆璟尧也似乎早有准备,让人早早地置办了各种衣裳礼服首饰,堆满了整个衣帽间。还有的是人送来的礼物,清桅让人把礼盒上的名片都收起来,预备空出时间来回信以示谢意,这一来一回,也算接上头,认了人,之后怕是少不了一些应酬。 跟着陆璟尧在北平的那大半年,虽然这些事她不喜欢,但也做惯了……此时不过换了一拨儿人,看在陆璟尧的面子上,她也乐得把事情做地漂漂亮亮。 这一日,清桅特在西山别苑设茶宴,又让陆璟尧帮着选了几位太太,一起邀至家中。 午后阳光透过六角亭的竹帘,在青砖地上洒下斑驳光影。清桅身着月白绣玉兰的旗袍,发间只簪一支珍珠钗,端坐在主位沏着明前龙井。 茶香氤氲间,她含笑打量着诸位太太,首座是宣市商会会长夫人周氏,正用戴着三枚宝石戒指的手轻叩茶盏:“这茶具倒稀罕,像是前清恭王府流出来的?”尾音上扬,带着精明的试探。 “夫人好眼力。”清桅将茶壶微微倾斜,水流如银线入杯,“是家父旧藏,今日特取出来待客。” 斜里伸来一只染着蔻丹的手——海关监督太太林氏,洋装裙摆,笑起来媚眼如丝:“陆太太别理她,周姐姐见着古董就走不动道。”转头却对侍女吩咐:“去我车上取那罐锡兰红茶来,这绿茶喝着怪没劲的。” 角落里师范学校校长遗孀赵夫人轻咳一声。她穿着藏青色素面褂子,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林太太,茶道贵在静心。”话音未落,银行家姨太太苏小姐突然\"嗤\"地笑出声,玫瑰金高跟鞋尖踢到了黄铜炭盆:“要我说呀……” “要我说,”清桅适时截过话头,将一碟桂花酥推到军需处长母亲吴老太太跟前,“诸位尝尝这个,用的是南京带来的金桂。”老太太缺牙的嘴一抿,众人顿时噤声——谁不知道吴家掌握着三省军粮调拨? 茶过三巡,侍女突然捧来鎏金托盘。清桅掀开红绸,露出整套珍珠头面,作为各位临别礼。 天色渐晚,清桅一一送别,与之握手送上车,赵夫人是最后一个,也是清桅相处下来最喜欢的一位,“赵夫人慢走,有时间常来啊。” 赵夫人微微一笑,临上车时却突然握住清桅的手,枯瘦的指节在她掌心一顶:“陆太太留步。” 一张对折的宣纸悄无声息滑入清桅袖中。老太太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清明,“老身年轻时也爱读《青梧》,尤其...一叶知秋女士的专栏。” 清桅心中一窒,车门关闭的刹那,她摸到字条边缘的锯齿——像是从某本书紧急撕下的。 待所有人离开,她独自回了书房,看到字条上写着,“明日午时,惜缘楼。” 第226章 晦气 次日午时,惜缘楼。 王瑞林一身黑色西装,压沿礼帽,早早等在了二楼的包房。 房间在最里头,临街,一推窗就是茶楼正门外的一条主干道,小商小贩众多,熙熙攘攘。 他要见的人是沈清桅,东北军区总司令的太太,按说也该选个僻静人少的地儿,但奈不住他就这么个张扬嚣张的性子,任是谁也拦不住。 王瑞林斜倚在雕花窗棂边,指间把玩着茶盏杯盖,动作利落漂亮,但叮叮当当的响声也隐约泄漏了主人此刻不太妙的心情。 阿飞更是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一双眼睛只死死盯着楼下来往的车辆,生怕错过了沈小姐的身影。 檀香在博山炉里蜿蜒成青灰色的蛇,将他投在墙上的影子啃噬得斑驳。小二来添第三回茶时,他忽然用银匙敲了敲杯沿:“换壶老曼峨。”这茶苦若黄莲。 午时三刻的钟声刚敲过最后一响,王瑞林突然抓起那壶老曼峨仰头就灌。喉结滚动间,苦到发颤的茶汁顺着下颌淌进衬衫领口。他猛地将茶壶掼在桌上,壶嘴“咔”地断裂。 门外小二听到响动慌忙推门进来,“爷!这是怎么了?” 王瑞林冷厉的眸斜睨一眼,“去告诉你们掌柜的……这''惜缘楼''的招牌,该换了。” “啊?这、这、”小二眉头一皱苦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爷,咱这店名可是...” “晦气!”王瑞林抬脚踹翻矮凳,大步出了房间。 而此时的另一边,清桅坐在一楼的前厅,看着落地钟一针一针走过,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她才机不可察的呼出一口气来。 赵夫人与她素不相识,更不可能知道一叶知秋与她的事情,能来让她来冒险传信的,只有王瑞林。 她在看见字条的第一眼便有了这个认知。 可也只是这个知知。 如果不是王瑞林,换成其他任何人,能在此时带给她娘的线索,她都绝对不会犹豫。 可他是王瑞林。 大哥的伤,璟尧的恨,只是马场的一个意外,他都会连夜飞回北平,从前线不顾伤势地跑回来寻她,他那么那么在意的人。 她不可能那么做,即使拿着娘的消息做引子,她也不能做出伤害陆璟尧的事。 “太太从用了午饭就一直坐在那里,是不是有什么舒服啊?”房间角落的小丫头拧着眉问李婶。 李婶也是一脸愁容,“不知道。”明明昨儿还热热闹闹的,这是怎么了。 “要不要司令大人打电话说一声?”小丫头小心地建议。 李婶思忖片刻,“我还是先去问问太太再说吧。” 李婶从厨房里沏了壶热茶,走到清桅跟前,满脸笑意,“太太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清桅思绪回笼,视线从钟上落到李婶脸上,神色冷淡,“没事,李婶会做鲜花饼吗?” “会。”李婶连连应到,“太太想吃我这就去做。” “不,你教教我。”清桅笑着起身,拉住她,“我想给他吃。” -- “阿嚏——”陆璟尧刚踏出办公室就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牵动肋间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手中文件袋‘啪’地砸在门框上。 武阳憋着笑凑过来,“四少,这喷嚏打得响亮啊!怕不是少奶奶正在家念叨您呢?” 陆璟尧眯起眼,慢悠悠转着手中的文件袋,“北江前线最近缺个喂马的...”突然拍在武阳后脑勺上,“我看你挺合适。” 武阳不想一脚踩在地雷上,只得干笑几声。 “别笑了,贺虎到了吗?伤怎么样了?”陆璟尧恢复一身冷肃,开始谈正事。 “到了,这会儿正和大伙在作战室等您。”武阳正色答道,“伤恢复了六七成,所幸您当时把许医生叫过去,不然还真难说。” 这次北江大捷,贺虎功不可没。陆璟尧怎么都没想到,当初在天津对贺虎的举手之劳,能在那么生死关头的时候救了整个大军。 那晚北江沙暴夜,陆璟尧的大军被困鹰嘴崖。叛军切断补给线,又故意在河谷埋下反坦克雷。正当全军陷入绝境时,贺虎裹着浸湿的羊皮袄,带着三个本家兄弟摸进了指挥部。 “陆司令!”他吐着嘴里的沙粒,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往狐仙洞走!”指尖点着条被香火熏黄的秘道,“我太爷爷当年躲捻军挖的,直通敌军后背!” 三日后,当陆璟尧的骑兵从神社后杀出时,叛军联队长的望远镜里映出不可思议的一幕——漫天黄沙中,本该被围剿的部队竟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他们身后,一个措手不及打的对手节节败退,最终大获全胜。 要不说,人呐,还是得多做好事。 但平定北江叛军也不过才完成陆璟尧当初应允的军令一半,要拿下整个东北,最难啃的骨头还没到——那便是过了北江之后的‘佩城’。 佩城之难,其难有二,一是地势,易守难攻,身居高位,除了山还是山;二是以王家为首的张李三家大军,分立三足,各守一关键要塞,势如铁桶。 今天召集了所有人也是主要商讨此事。 作战室内烟雾缭绕,沙盘上的佩城模型被三面红旗围住。陆璟尧指尖的雪茄在沙盘上方划出灼热的轨迹,他一直站在主位,凝神听着所有的意见。 七八位核心将领,各持所见,纷争不断,三四个小时过去,也没有商讨出有效的作战计划。 但也不急于这一时,此时北江的战后工作还需要一段时间,士兵们也需要时间休养生息。 陆璟尧轻咳一声,屋内瞬间安静下来,他视线扫过所有人,“你们的议论我都听到了,各有利弊。但要落地成最终可执行的作战计划,还需要从长计议……眼下东北马上十月了,天气也该凉了,最近大家都辛苦了,这几个月好好休息。” “是!”作战室内整齐地应道。 陆璟尧刚回到办公室,还没得及坐下,舟亭又小跑着进来,“四少,李市长的邀请函。” “念。”陆璟尧声音里有一丝疲惫。 “三日后,为祝贺北江大捷,市政府在宣市大礼堂举办了庆功宴,邀您和少奶奶出席。”舟亭汇报道。 第227章 祝捷大会 王双来给王瑞林送邀请函的时候,他正躺在檐下的摇椅上晃悠,旁边的阿飞一边给他打扇一给他喂葡萄,透着萎靡又有些忧郁。 王双甩着烫金请帖踏进院子,见状嗤笑一声:“哟,咱们王大少爷这是又被你的清桅小姐抽了筋骨?” 王瑞林不动声色,折扇下的眼皮抬都没抬一下。 “不吱声啊,看来这次伤的不轻啊。”王双语笑晏晏,哒哒的脚步走到跟前,“还是让陆大司令给呲了?” 王瑞林心想伤的不轻……倒也谈不上。 沈清桅对他一向这个态度,他已经习惯了。如果真要用强,他有的是办法,但他不想。 至于陆璟尧,呲不呲的,上次吃亏的可是他,他根本不怕他。 他之所以丢了魂一样瘫在这里,只是因为上次帮了倒忙,惹她生气。他好不容易查到线索想弥补,可她却见一面都不肯来。 王瑞林从鼻腔冷哼一声,不想接话,径自问道,“有事?” 她故意用请帖戳他额头:“宣市祝捷大会的帖子——陆家那位可是一定会到。” 王瑞林猛地睁开眼,一把挥开折扇,露出一张冷俊凌厉的脸,他伸手就要抢夺,却被王双灵巧躲开。 “诶~急什么?!” 阿飞手脚麻利地搬出一张椅子,满笑堆笑,“三小姐请座,三小姐喝茶。” 王双顺势坐下,眼睛却从未离开王瑞林,“给你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王瑞林毫不犹豫,眼底亮起急切的光。 王双心里却陡然一沉,她这个弟弟,过了二十多年心如死灰的日子,如今却因一名女子,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渐渐变得鲜活,有了欣喜、难过,也越发的深陷沉迷……她一开始是高兴的,可当她知道那女子是沈清桅,是陆璟尧的太太,她真是进退两难。 “父亲从俄罗斯回来了,医生也都已经安排好了,这次见过她之后,你必须去接受治疗。”王双收敛了笑容,认真道。 王瑞林没想到会是这个条件,他的眸子霎时暗了暗,重新躺回摇椅,用折扇遮住了脸。 王双一眼看穿他的拒绝,俯身凑过来,手按住扶手,声音轻柔却坚定“医生看过你的病例,说只要再做一次手术,以后只要好好修养,就不会再有大问题。” ‘没用的’他很想怼回去,可扭头撞上王双关切的眼神,他又咽了回去。 手术……意味着在鬼门关再走一遭,可能醒过来,也可能永远醒不过;意味着胸口再添几道扭曲的伤疤;意味着至少三个月不能下床;意味着吃不完的药,打不完点滴,以及无止境的痛…… 他不想再承受任何一点。 王双知道其中苦楚,即使心疼不已,却也不能看着他就此放弃。 沉默良久,他听到她的声音,是他最不能接受的理由。 “你觉得,她会爱一个连自己性命都不在乎的人吗?” “啪”的一声,折扇应声而断。 “阿飞,备车!”王瑞林霍然起身,夺过请帖大步离去。阳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背影倔强得让人心疼。 -- 祝捷大会当日,是个好天气,夜幕降临的时候,清桅跟着陆璟尧到了市政礼堂。 礼堂外早已车马如龙,军旗高悬门首,两侧卫兵持枪肃立,刺刀在灯光下泛着冷芒。 清桅挽着陆璟尧的手臂拾阶而上,月白色旗袍外罩着银丝披肩,每走一步,珍珠耳坠便轻轻摇曳,映得她颈间线条愈发纤细。 “紧张?”陆璟尧察觉到她指尖微颤,低声问道。 她摇头,目光扫过礼堂内觥筹交错的人群——鎏金吊灯下,军官们的勋章与夫人们的珠宝争辉,却衬得她腕间那只梅花素银镯子格外清冷。 他们来的不早不晚,大堂内已经聚了不少人。 只是刚进门,遇到的第一个人就让清桅略感震惊。 “璟尧,清桅。”林书良一身军官服,手持高脚杯走了过来。 清桅正要开口打招呼,见一旁的陆璟尧没反应,只侧目看他,只见他神色凛然,嘴角挂着笑,眸子却一片森然。 气氛不太对。 林书良没有等到热切地回应,看看陆璟尧又看看清桅,干笑两声,“应该叫陆司令,陆太太。” “我当派下来的是哪个视察,原来是你。”陆璟尧一身冷肃,气势迫人。 冷嘲热讽也得忍着,林书良面不改色,走近两步一手揽过陆璟尧的肩,清桅顺势松开。 “四少,你容我解释两句啊。”林书良笑着,像是热聊。 “为什么不提前电报说一声?”陆璟尧想想是又怕又气,“若不是其中一个人认识你,你落地就死了。” “我没机会啊。”林书良压低了声音,眼睛瞟了一眼礼堂一角,两三个黑衣男子正盯着这边。“晚点再跟细说。” 陆璟尧嗯了一声,见有人往他这边过来,顺手拿过一杯葡萄酒,两步迎上去,“李市长好。” “陆司令!”李市长挺着圆肚迎上来,金丝眼镜闪着精明的光,“北江一战真叫人大开眼界啊!”他举杯相碰,香槟晃出谄媚的弧度,“要不是您神机妙算,这会儿北江还在叛军手里呢。” 陆璟尧唇角微扬:“李市长过誉,不过是将士用命。”余光却扫见林书良已隐入人群。 而清桅也自然开始跟随行的太太们聊天,从珠宝首饰到娱乐八卦,信手拈来。 但她的心隐隐不安,刚进门的时候她就扫视了一遍所有人,王瑞林不在。 那是个做事总能让她震惊到背脊发凉的男人,此刻的缺席比在场更令人不安。 时间过半,陆璟尧跟她交代几句之后都跟着众人上了二楼,她应付完一波又一波的太太夫人,这会儿也真是有些累了。 她找了个空档,走出礼堂。 月明星稀,凉爽的风徐徐吹来,终于舒坦一些。 清桅沿着回廊漫无目的地走着,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夜风送来隐约的桂花香,却掩不住身后突然逼近的脚步声。她刚要回头,一只戴着皮手套的大手猛地捂住她的嘴! “嘘——”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混合着硝烟与中草药的气息。她被强硬地拖进一间漆黑的储物室,后背重重撞上货架,玻璃器皿叮当作响。 月光透过高窗,在来人脸上投下斑驳光影。王瑞林松开手,指尖却流连在她颈侧动脉:“想见清桅小姐一面好生艰难啊。”他声音哑得可怕,不明显的不悦。 门外突然传来皮靴踏过地砖的声响。王瑞林一把将她按在怀里,枪管抵住她腰窝:“你敢出声,我们都得死。” 第228章 为什么不来 士兵的脚步声渐远,王瑞林手腕一翻,短枪在指尖转出漂亮的弧线,利落归鞘。 “原来这招对你有用。”王瑞林突然俯身逼近,灼热的呼吸拂过她轻颤的睫毛,嘴角上扬。 他本就是吓唬的她,但感觉怀中人浑身微微的颤抖,他实在有些不忍再逗她。 两人本来离得就近,他此时又突然凑近,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扫在清桅脸上,她吓的当即后退一步,漆黑的眸子无比谨惕地盯着他。 直到他眸中那股狠戾如潮水退去,又恢复了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她才彻底有了脚踩在地上的实感,完全放松下来。 “你想做什么?”清桅冷声道。 她垂在身侧的手攥得发白,这副戒备姿态让王瑞林眼底闪过一丝痛色。“那天你为什么不来?”他嗓音低沉,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我为什么要去?!”清桅脱口而出,语气锋利。 ——因为我想见你。 王瑞林很想这样直接截当地回答她,但他深切地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清桅的反问是本能的,也是那天纠结之时反反复复告诫和说服自己的理由。 语气冷漠、决然。 她以为以他的性子会生气或嗤笑一声,再讽刺她几句。 可他没有。 他短暂的沉默里,执着的目光竟让她看到一闪而过的忧伤。 灯光透过门上的菱形玻璃落在他脸上,像冰凉的霜,冻住了他嘴角那抹浅笑,显得自嘲满满 。 “你不信任我?”良久,他低沉地问。 “我们之间何谈信任?”这话说出口时,她听见自己声音里不自然的颤抖。 明明他们之间最好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她深知。 “可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 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真诚,望着她的眼睛似一汪幽泉,深的让人晕眩。 清桅一时怔住,心莫名地漏掉一拍。 初见时在南京舞会,她被所有人看笑话时,他邀请她跳舞,她各种戏弄,他也不恼,全程配合。甚至当众让陶希下不来台,间接给她出了口气。 再见时在北平马场,她险些坠马,是他飞跃而上救了她,虽然引起舆论,但最后查明也确实与他无关。 他好像确实没有做过伤害自己的事。 夜风穿堂而过,清桅猛然惊醒,她不能顺着他的话想,“可是戴……” “戴家之事我只是想帮你,而戴砚声的死纯属意外,你至今没有再找戴玖远不就证明你已知晓其中原由吗?”他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急切,“待我查明真相,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清桅诧异他的用词,他们之间没有那么熟悉,更没有责任义务。 “你为什么要帮我?”清桅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瑞林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含着说不尽的苦涩。他一步上前,两人的间距再次变小。 他身形高大,气势强大,清桅又紧张起来,骤然抬头,霎时撞进一双漂亮幽深的眸子。 这眸子她见过,在北平马场的包房里,她给他上药的时候,也是这般真切、灼热,带着难以压抑的情绪。 “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可这是不对的!” “喜欢分什么对错。” 黑暗中,四目相对,步步紧逼的对话,让清桅震惊的不禁浑身颤栗,心简直跳到了嗓子眼。 她怒视的目光死死地瞪着眼前这个疯子。 王瑞林从中读到了鄙夷、不可理喻,但他坦诚地接受她所有的目光。 那些道理他怎么会不懂,可他无法控制那一寸一寸突破理智的情感。 而且……“我喜欢你的时候,你还没有成婚,我只是……”晚了一步。 短短两句话,像是从喉咙滚了又滚才说出来,带着能融化冰雪的真诚和……遗憾。 清桅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王瑞林的话语像烙铁般烫进心底。 她深吸一口气,错开他的目光,“不管从什么时候开始,现在……你这些话都应该烂在肚子里。”她声音发抖,转身抓住门框就要开门离开。 “好,我不说这些,那关于程叶音的事你也毫不在意了吗?”王瑞林眼疾手快拦住她,语气恳切,“我只是想让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想帮你。” 清桅身形一顿,正要开口……窗外突然传来武阳的喊声:“四少奶奶。”近得仿佛就在咫尺。 王瑞林的眼神骤然暗了下去,却缓缓让开了门缝。清桅夺路而逃时,听见他最后的低语,“明天,赵夫人府上。” 清桅仓皇推门而出,刚过走廊转角就撞上武阳。月光下她脸色煞白,珍珠耳坠缠在了发间。 “少奶奶?”武阳狐疑地望向她身后黑洞洞的一排储物室,“您怎么...” “闷得慌,出来透口气。”她急急打断,指尖将披肩攥出褶皱,“四少呢?” 武阳侧身挡住走廊拐角的阴影,“四少正找您呢,我这就带您过去。” 清桅颔首,迈步离开,快要出后院的时候,她下意识回头——储物室的窗户微微晃动,仿佛有人刚翻窗而去。 陆璟尧在二楼,武阳带着清桅经过礼堂大厅,人声仍旧,谈笑风声或载歌载舞,好似比之前更热闹了。 清桅脸上挂着得体谦和的笑,一路跟经过的人打招呼。 刚上楼梯走了几阶,屋内突然一阵喧哗。 清桅抬眸望去,门口处正有几个进来,三男一女。 那女子她倒是认得,是换了一身深绿旗袍的李慧芝李医生,脱了医生袍气质竟完全一样,像大家小姐。 他旁边的那位,鬓角微霜,身形不高有点胖,梳着妥帖的背头,气质儒雅中透出几分不羁,应该某高位领导。其后跟着两名副官,一个瘦削阴沉,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毒蛇吐信。另一个魁梧如铁塔,但脸被水晶吊灯一串挡住了,看不清。 清桅便错身又上了一个台阶,才定眼望去,在看清那人脸上,她顿时呼吸一窒,心脏像被人紧紧攥住。 是他! 在南京医院见过的那个刀疤男人……不,在杭州医院门口的那辆黑色汽车里也见过! 第229章 珍珠耳坠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与李慧芝认识? 清桅脑子里一时间冒出层出不穷的问题,而每一个猜想都让她脊背发凉。 她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丝织的手帕被攥出更深的褶皱。她本能地后退半步,高跟鞋却撞上楼梯扶手,发出一声轻响。 水晶灯的光影晃动间,那道刀疤忽明忽暗——从眉骨撕裂至鬓角深处,像一条蜈蚣盘踞在古铜色的皮肤上。男人突然抬头,冷厉的目光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精准地锁住了她。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清桅看见他俯身与前面的长者说了句什么,那人跟着抬头望过来。 光影变幻,时光好像被拉长了……那是一双看过万千风景,如今不动如山的眼睛,带着些许的打量与审视,在她身上停了两三秒。 清桅不知为何,一晚上紧张不安的心,刹时被清风拂面似的,一扫而净。 二楼突然传来熙攘的说话声。清桅仓皇抬头,正对上陆璟尧矜贵冷肃的面容。 他让武阳去找人,半个多小时都不见回来,他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借口离开,刚出门就碰上清桅。 “去哪儿,这么久不见人。”陆璟尧几步走到她跟前,言语间有些担忧。 “太吵了,在外面待了一会儿。”清桅牵起他的手,踮起脚尖附在他耳旁轻声说道。 陆璟尧耳朵一热,原本焦急生气的一点情绪,被她难得的娇俏抱怨瞬间打散,伸手搂住她的腰,“那现在回去吧。” “你的事情……” “已经谈完了。” “好。” 说是庆功宴,也不是各方借个名头,拉个关系,见见人,再问上面要点钱,真正要谈的事情也不会在这时候谈。 清桅挽着陆璟尧,从楼梯上款款而下,一路上与人含笑打招呼的往外走。 陆璟尧走的专注,清桅心里却仍然惦记着刚刚那几个人,她视线在人群中逡巡而过,就见那几人正与人谈笑寒暄,可眼睛却一直跟着她。 清桅忍不住好奇,轻轻拉了一下陆璟尧,轻声问,“璟尧,那个人是谁?” 她鲜少会在这样的场合打听什么,陆璟尧闻言先是看了她一眼,先寻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你说叶荣生?”那个方向人很多,但属那位气质儒雅沉稳的长者最为瞩目。 “叶荣生…” 陆璟尧目光微沉,低声道:“叶荣生,东北野战军总司令,曾以三千兵力死守宣市三个月,人称‘铁闸将军''。”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酒杯,“不过,十多年前突然交出兵权离开了东北...” 话音未落,远处叶荣生似有所觉,转身望来,抬了抬手中酒杯,与陆璟尧点头示意。 陆璟尧点头回礼,清桅亦跟着微微一笑。 她见气氛和谐,还想再问什么,却见陆璟尧拉着自己的胳膊往外走,一边说,“虽然不知他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但与我们立场不同,还是少接触。” 清桅点头,不再说话,跟着陆璟尧继续往外走。 人声渐远,两人刚坐上车,清桅却突然感觉陆璟尧情绪有点不对。 夜色中,陆璟尧陡然攥住清桅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轻呼出声。他另一只手抚上她耳垂,指尖触到空荡荡的耳垂时,瞳孔骤然紧缩:“耳坠呢?” 月光照在他绷紧的下颌线上,方才还温柔的笑意此刻凝成寒冰。那只东珠耳坠是他在亲手挑的,珍珠内里刻着极小的“璟”字——若被有心人捡去... “可能掉在...” “武阳,去找。”清桅话音未落,陆璟尧便已沉声吩咐。 清桅脑子里一片混乱,手触到空空的耳朵,才惊觉陆璟尧是不是见到她的第一秒就知道她撒了谎。 她不知道那只珍珠耳坠掉在了哪里,但最大的可能只有一个……方才王瑞林所在的储物室。 武阳快速下车,带人重新跑进了礼堂,搜寻的脚步声,每一声都像踩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当晚,清桅不记得是几点离开的市政礼堂,只知道耳坠没有找回来,陆璟尧也没有跟着回西山别苑。 -- 清桅稀里糊涂睡了一晚,感觉睡着了,又像没有。第二天一早醒来只觉得头疼难受。 “太太,赵夫人着人送来的帖子,说是得了欧阳修的一幅真迹,请您过去看看。” 李婶将帖子递到清桅面前。 清桅看着帖子,耳边回响起王瑞林的那句话,心里开始打鼓,但面上却佯装着问,“赵夫人?” “就是上次来过的那位师范学校校长遗孀,赵夫人,您那天还说几太太,您最喜欢她呢。” “哦。”清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放下吧。” 她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倒是把李婶难住了。 清桅翻开帖子,好俊秀漂亮的小楷,几个邀请的话,写的极用心。 “下午有别的安排吗?”清桅问。 “没有。” “那去吧,礼尚往来,你去库房挑份礼物。” “好的,太太。” 上午十点左右的时候,清桅正要出门时,武阳回来了,说是四少特意安排他最近跟着她,好保护她的安全。 她知道,因着耳坠之事,陆璟尧看管的更严了。 她点头应好,武阳开着车出了西山别苑。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也没有风,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王瑞林是对的,即使清桅对他有再多不满和拒绝,但事关程叶音,只要有一丝机会,她无论如何都会去冒险。 因为她别无选择。 院长虽然离世了,但学校念及他的功德,仍旧让赵夫人住在学校后面的家属院内,是一处安静而又有文化气息的宅子。 清桅到的时候,已经有几位太太到了,还有几位年轻的学生,男男女女,院子里站了十几个人,正轻声谈笑。 武阳虽然拿了命令跟着清桅,但他也知道,四少对四少奶奶就是爱之深,责之切,哪能像看犯人一样看着啊,故而等将人送进院子,就让一个伺候的小丫鬟跟着,自己便退下只在外面车上等着。 但这一等,便是大半天,清桅出来的时候已经近黄昏时分。 暮色渐沉,赵府门前的梧桐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武阳正靠着车门打盹,忽被一阵脚步声惊醒,清桅在丫鬟的搀扶下出院门,脸色苍白,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浸透,黏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 “少奶奶!”武阳连忙迎上去,却见她一只手上缠着一方帕子,隐隐泛了红色的血丝,“您的手……” “没事。喝茶的时候不小心烫着了,已经抹药了。”清桅声音很轻,笔容浅淡。“走吧,累了。” “是。” 等清桅上了车,武阳利落打转方向盘,车子很快离开了赵府。 她安静的坐在车上,夕阳的余晖透过她单薄的肩头,投下一道摇摇欲坠的影子。 好一会儿,车子开上大道,清桅问,“武阳,你知道永河三巷在哪儿吗?” “知道,那是宣市最热闹的一条街。”武阳答。 “咱们去那儿转转吧。”清桅看着车窗外,若有似无地说。 “是。” 第230章 好不了了 暮色中的宣市,西塔老街蒸腾着白日未散的暑气。洋车夫们蹲在路沿啃着苞米,金黄的玉米粒与汗水一起滚落。店铺商社的霓虹灯早早亮起,在石板路上投下妖异的紫光,黑色的汽车在马路上穿行。 武阳以为清桅是累了想放松,故而将车速放缓,一边开车一边给她讲解。 清桅静默地坐在车厢里,窗外流动的街景在她深色的眸子里投下斑驳光影,却激不起一丝波澜。武阳的询问声、街市的喧闹声,全都被隔绝在一片虚无的寂静之外。唯有赵夫人沙哑的嗓音,仍在脑海中回荡: “《青梧》当年大火,全因‘一叶知秋''的专栏。那般文采气度,谁曾想执笔的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戴社长带着人来社里的那天,我们大家都震惊了,程小姐好年轻好漂亮啊……” “她从入职报社,追求她的人就很多,只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她拒绝的理由是说她怀孕了……她瘦,又是冬天,大家只以为她穿的多,没人往那方面想,还闹了不少笑话。” “但那孩子投了个好胎,却没有好运气……有一次外出跑新闻,叶音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小男孩,在河里泡了半个小时直接晕了过去,等救起来送到医院……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 “孩子没了,她整个人都垮了,吃不下喝不下,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人越来越瘦,眼见着就要不行了……可有一天,她救的那孩子家里人来,直接把人带走了。” “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有人说成了阔太太,也有人说是离开了宣市……” …… 刹车声骤然响起,清桅猛地回神。挡风玻璃上,是五光十色的灯影。 “少奶奶,那就是永河三巷。”武阳手指着西塔大街东边的一条巷子说道。 清桅下了车,往巷子那边去,武阳要跟着,被清桅当即制止,“我想自己走走,你们在这儿等吧。” 武阳一听,这哪儿成啊,“不行啊四少奶奶,这儿人多眼杂,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两个脑袋不都够四少砍的。” 清桅眸子暗了暗,知道再纠结也是为难他,便也不再说话,顾自往前走去。 武阳知道她的脾气,看着温柔乖巧,实际上就是四少就得耐着性子哄。 他只好带着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巷道的光景自是不如主街那般繁华热闹,青砖灰瓦的房子两侧延长开来,零零碎碎的几户商家亮着电灯,路上行人低语欢笑,寥落可数。 永河三巷……从赵夫人的话中知晓,这大概是母亲当年住家的地方,她想来看看,也想确认话中真假。 可武阳跟着,她很多事情都不能做。 行路过半,她终于寻到那栋门前两株海棠,门似月洞的二层小楼。 清桅的脚步不自觉地凝滞,目光如丝线般细细缠绕过每一处细节——斑驳的屋檐翘角,雕着缠枝纹的窗棂,被岁月磨得发亮的青石台阶。这些陌生的景象在她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却又被生生按捺成静水深流。 “小姐可要进来瞧瞧?”一位穿着青布长衫的掌柜含笑相迎,“咱家的油纸伞都是老师傅手工制的。” 清桅这才惊觉,昔日的宅院已改作伞坊。庭院中数十把撑开的油纸伞悬在竹架上,宛如浮动的云霞。素白的宣纸伞面上,墨色荷花亭亭,金线勾勒的龙凤在光影间若隐若现。 她本不常用这等传统物件,此刻却鬼使神差地选中一把——粉白渐变的海棠图案,簇簇繁花恰似门前那两株老树盛开时的模样。指尖抚过伞骨时,仿佛触到某个遥远春日的温度。 清桅没有多做停留,就像真的只是随意逛逛,一时兴起买了一把伞。 买了一束花,还买一提糕点,是陆璟尧曾经千里迢迢给她买过的奶皮花糕。 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西山别苑亮着孤灯一盏,陆璟尧仍旧不在。 清桅避开众人,独自提着糕点走进厨房。月光透过纱窗,在她手中的白瓷盘上投下斑驳光影。她将奶皮花糕一块块摆成栀子花的形状——那是她最爱的花样,却不知是否合他心意。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盘沿,眼前是那日陆璟尧盛怒的模样。不过遗失一只耳坠,何至于此?往日他连她弄丢翡翠镯子都只是一笑了之。 夜色渐深,西山别苑被一种诡异的寂静笼罩。月光惨白地漫过窗棂,将她的影子钉在墙上,形单影只。 清桅彻底失眠了。 母亲支离破碎的往事在脑海中翻涌: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是谁?若真是沈家血脉,那自己又从何而来?当年……母亲从医院离开之后又去了哪里?接走她的人是谁? 她有好多好多问题想要问,想要找个人商量一句,可举目四望,却空空如也。 许宴不行,他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停止,此事找他,只会再挨一顿骂。 陆璟尧呢,好像也不行,当初婚前那句话犹言在耳,她不会自找没趣,更不敢在他面前提及王瑞林任何。 …… 她突然好想铃兰,那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傻丫头。 这次,应该把她带上的。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好似都承受不住这份沉重般逃走了,只剩清桅一人孤坐在床头,四肢又僵又麻。 但她不是本不是自怨自艾的人,那个消沉的劲儿任其疯狂冒出来一阵,也就过了。 她决定下楼找点酒喝,或许醉了更容易睡觉。 毕竟她明天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她得再去找一趟赵夫人,把不清的那些问题尽可能再问清楚一些。 她掀开薄被下床,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上是厚厚的地毯,没有一点声响,壁灯仅亮了楼梯口一盏,昏昏暗暗。 她轻手轻脚走到楼梯口,正要下楼,却听见楼下一声呵斥,压抑的,暴怒的。 “你他妈就是在找死!你真以为南京那群老王八蛋是纸糊的,当初军委会上那帮人就差把枪对准你脑门了,你都死扛着不同意。陆璟尧,你别忘了你是立过军令状的,那上面不仅有你的命,还有她沈清桅的!”林书良气疯了,扯散了领口指着陆璟尧骂。 第231章 他的心是空的 本着从不偷听军务相关的原则,清桅刚听到声音时就已经准备往回撤了,却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陡然顿住脚步。 南京……军令状……她的命? 都是什么意思? 脑中神经猛然紧绷,清桅的指尖猛地掐进楼梯扶手。 黑暗中,又传来林书良的厉喝,“更何况五六万的大军,五六万张嘴张口吃饭、北江的重整防御、伤员的救助安置,哪里都不是小数目……是,你陆家有钱,可谁他妈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你陆家就是有金山银山又供得了几时?!”林书良停了停,深吸一口气,“你忍心就这么拖垮陆家,毁了陆伯父一生的心血?” 书房的门没有关严,灯光从门缝里泄出来,拉了一道长长的光影,半明半暗里清桅能看到林书良在来回走动的身影,可见他真的气的不轻。 她不知道陆璟尧是说话声音太小还是没有说话,她在一阵沉默里,只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 她大概听明白了,她被押在了陆璟尧出征东北的军令状上……清桅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军令状上压着她的命——这句话像把钝刀,一点点锯开她所有的认知。月光从楼梯间的彩窗漏进来,在她颤抖的睫毛上投下破碎的蓝影。 她忽然想起陶希撕破脸的那晚,对她吼的那句“你以为陆璟尧为什么会把一个人留在北平?” 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把她留在北平,不是为了她的安全,是为了钱。 楼下林书良的质问还在继续,可那些字句都化作了尖锐的耳鸣。她机械地数着扶手上的雕花纹路,一颗心直往下坠——原来她不仅是他的妻子,更是他豪赌的筹码。 走廊尽头的老座钟突然敲响,惊起窗外一群夜鸦。清桅望着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忽然觉得陌生——那不过是一纸契约勾勒出的轮廓,被钉在“陆太太”的名分里,连魂魄都是借来的。 好一会儿,林书良再开口,情绪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激动,“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听我的,真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至少等再收了佩城。” “我后天的飞机,你让清桅跟我走,我亲自送她回北平,她不会疑心,也一定安全,好吗?” 他会怎么回答? 清桅还没来得及猜想,楼下传来茶杯重重搁在桌面的声响,而后她听见陆璟尧沉声说,“好。” 她的心猛地一抽,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好……这个回答,意外又不意外。 清桅嘴角扯起一抹浅笑,尝到了腥咸的苦味。如果五姐看见她现在的样子,大概也要骂一句,‘看吧,我早跟你说了,陆璟尧这个人不行,他心是空的,没有感情。’ 她仿若听见了警告,却没了那时的自信和信誓旦旦,认命般垂眸低头,重重地点一点头,她终于看清,认清。 陆璟尧不爱她。 一直都不爱她。 五姐、七哥,陶希甚至早已消失的沈清欢,都说对了。 只有她错了。 只有她。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砸在被掐的通红的手心,她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让那些痛苦、酸涩、忿恨、绝望跑出一点声音。 楼下一阵声响,脚步渐响,光线放亮。 她呼吸一窒,像黑暗里见不得光的逃兵,转身就跑。 楼下汽车声响起,渐渐远离时,清桅才拉下脸上的被子,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夜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带了丝丝凉意,连带着她整个人也清醒不少,刚刚那种被兜水泼了一桶冰水的溺死般的窒息感也散了一些。 清浅的月光透入窗帘,昏暗的屋子里更多了冷清,她睁着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虚空的某一点,是沉重痛苦后无所适所。 这又欺又骗,死乞白赖的一趟,好像来错了。 如果没有来,母亲的事她还存着美好的幻想。 如果没有来,她不会感受到陆璟尧亲手扎的这一刀,直中心口。 如果…… 没有如果,他来了。 走廊的地毯虽然吸了大部分的声音,但她还是一瞬间就辨认出,那一步一步,沉重又稳健的脚步声是他。 陆璟尧推开卧房门的时候,屋内一片漆黑,他霎时停住,眉心蹙了蹙。 他们同房以来,不管多晚,不管在哪儿,清桅睡觉都会留着床头那盏壁灯,暖橘色的灯光,小小一角,足够能看清她的脸。 他以前问过她为什么,她说亮着这盏灯,你一回来就能看到有我在等你。 但今天没有。 他静静地在门口站着,眼睛盯着床上那个小小的隆起看了好一会儿,冷厉的眸子终于唤起一丝温柔,才轻掩了门朝床边走去。 陆璟尧在床沿坐下,月光透过纱帘,在清桅脸上投下斑驳的影。他伸手想抚平她微蹙的眉,却在即将触碰时僵在半空。指尖蜷了蜷,最终只轻轻拂过她散在枕上的发丝。 床头柜上摆着一碟奶皮花糕,有半块边缘留着小小的齿痕。他记得这是他曾买过给她的点心,她那次吃了整整两盒,今日却... “宛宛...”他无声地唤着,喉结滚动。军令状的事在舌尖转了又转,终究咽了回去。 清桅在睡梦中翻了个身,露出颈后一小块肌肤,那是她敏感点,一碰就红。陆璟尧猛地闭了闭眼,军装下的肌肉绷得生疼。南京的密电、林书良的警告,全都化作她枕边一缕幽香,缠得他几乎窒息。 最终他只是轻轻拉过锦被,将她露在外面的手盖好。那只素来执枪稳若磐石的手,此刻竟有些发抖。 陆璟尧什么时候离开的,清桅不知道,她本是悬着一颗心装睡,可时间长了,昏昏沉沉间竟也真的睡着了。 早上醒时,天已大亮,她睁开眼愣了好一会儿神,昨晚的那些记忆蜂拥而来,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林书良是明天的飞机,那她就只有今天一天的时间了。 她必须再去一趟赵府。 日常都是武阳跟着她,她本来还要纠结要找个什么理由,才能让武阳不起疑。但到了楼下才知道,武阳今天被派去出任务了,只有一个没见过的司机跟着她。 这到好了,她跟李婶说昨日落了东西在赵夫人那里,今天去取一趟。 还是昨天一样的大学校门,还是昨天一样宁静闲适的家属大院。清桅下了车便往那个红白小楼走去。 清桅的脚步在红白小楼前猛然顿住。昨日还挂着“赵府”铜牌的门楣,此刻空空如也。她抬手叩门,厚重的实木门竟应声而开——厅堂内一片狼藉,青花瓷碎片散落一地,那套她曾用过的茶具摔得粉碎。 “赵夫人?”她的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回荡。 屋内死寂得可怕。昨日还摆满茶点的八仙桌上,如今只余一圈茶杯印。她颤抖着推开书房门,赵夫人最珍视的《青梧》合订本散落一地,书页间夹着的照片全被撕成碎片。 后院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清桅猛地回头,只见晾衣绳上那件赵夫人常穿的绛紫色旗袍随风晃动,下摆沾着可疑的暗红。 第232章 生死同命 清桅站在屋子中央,夏日的阳光碎了一地,带着灼灼的热。可她却四肢冰冷,像被抽干了热血,全身如坠冰窖,冷汗涔涔。 赵夫人也像戴砚声一样遇害了吗?谁干的? 可是,她明明那么小心了,谁都没说过,谁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清桅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满地碎瓷上。她突然发疯般冲出门去,裙摆扫过院中倒在地上的海棠,花瓣簌簌落下。 “去波尔酒庄!现在!”她几乎是摔进车里,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司机被她惨白的脸色吓到,猛踩油门。 车窗外的景色模糊成一片。王瑞林,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有他知道,所有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清桅的汽车猛地刹停在波尔酒庄门前,轮胎在石板路上擦出刺耳的声响。她推开车门,踉跄着站稳,只见酒庄大门上交叉贴着两张封条,盖着警备司令部的猩红印章,在烈日下刺得人眼睛发疼。 “怎么会...”她颤抖着上前,指尖刚要触到封条,突然被身后的人一把拽回。 她震惊中转身,声音不稳,“武阳?” “少奶奶快走!”武阳压低声音将她塞回车内。转角处转出几个戴白袖章的稽查队员,正挨个盘查路人。 车窗映出她惨白的脸。就在昨天,王瑞林还在这里对她说过“明天赵夫人府上”。如今不过一夜,赵府人去楼空,酒庄查封闭户。所有线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 清桅被带回了西山别苑,她没有问武阳为什么在那里,而武阳也没有解释,只是告诉她,“四少奶奶这几天最好待在家里,外头不太平。”陆璟尧的命令。 她说去医院也不可以吗,她想去找许宴或者宋琪,任何一个她有点熟悉的人,让她缓口气。 但武阳犹豫的别开眼,没有说话。 -- 她第一天住进西山别苑的时候感觉很亲切,因为和璟园差不多的装饰,因为有陆璟尧。 但清桅发现,在没有陆璟尧的时候,甚至没有璟园,更何况这一隅的西山别苑。 所有的一切都陌生的,冷漠的。 当晚,她依旧没有等到陆璟尧,但她等来了璟园的一朵花。 “太太,北平来信。” 李婶拿着信进来的时候,清桅一个人在书房写字,小楷心经铺了一整面书桌。 几乎是一眼,她便知道是谁的信,好不容易平静的心绪顷刻间被挑动,但是欢喜的。 “小姐,我是铃兰,你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才看了个开头,清桅的眼泪就抑制不住地往下掉,就好像有人掐了她心尖一下,酸软一片。 信上的字刚劲漂亮,一看就不是那丫头自己写的,这随意又着急的语气,大概是拉着慕青玄她一边说他一边写的。 “你见到姑爷了吗?你这么突然跑去,肯定挨说了是不是,我就晓得……但你不要难过,说就说了,姑爷那个人嘴硬心软,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不过,是我也会说你的,那么危险,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呢,想想都后怕,我真后悔让你去了。” 铃兰,我也后悔……我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北平,好好上课学习,不来这里就不会遇到这么多糟心又害怕的事。 有时候糊涂也是幸福。 “璟园一切都好……其实也没有很好。我很想你,刘妈她们也都很挂念你,每天给你和姑爷在佛堂祈福,还有慕大哥”写到这里突然断了,清桅会心一笑,她眼前是慕青玄有些尴尬的停笔,肯定和铃兰又争执了几句。 “藜园那边更冷清些,大少奶奶带着陆然出洋了,听她们院子里人说,去了法国,跟着一个画师,是大少爷亲自去送的。她们走了以后,大少爷就很少再回陆公馆,我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他了。” 读到此处,清桅指间微顿,脑子里浮现出那个白净清瘦的青年画师,当时后院影壁间两人略凌乱的衣衫和尴尬的表情,曾是清桅各种猜想。 但现在看来大哥一直都知道,可他为什么会让他一起? 她还未来得及细想,两三页的信已经读到了末尾。 “小姐,我跟慕大哥商量过了,我们决定过去找你,我们是你的人,生死都应该跟着你,怎么可以你处于危险之中,我们两个却天天在璟园过好日子,老爷和夫人知道都不同意的……我知道很突然,但你先不要生气,要打要骂等我们到了,任你处罚。——想你的铃兰。” 清桅又恼又好笑,眼前几乎能看见铃兰那丫头讨饶又赖皮的模样。 夜风拂过窗棂,清桅独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摩挲着铃兰的信笺,读了一遍又一遍。 -- 晨雾未散,宣市天陵机场的跑道上停着一架c-47运输机,引擎轰鸣声震得地面微微颤动。远处地平线上,朝阳将云层染成血色,像未愈合的伤口。 林书良拎着皮箱,军装外套随意搭在肩上,领口被风吹得翻卷。他环顾四周,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开口:“清桅呢?” 陆璟尧站在舷梯旁,黑色大氅被气流掀起,露出腰间配枪的冷光。他望着机翼上凝结的晨露,淡淡道:“她留下。” “你他妈——”林书良猛地摔下皮箱,金属扣砸在水泥地上迸出火星,“出尔反尔你倒是玩儿到我身上了,别说南京那群王八蛋!就是东北王家李家那群狼崽子闻着味就能撕了她!” 地勤人员吓得退开几步。远处塔台的探照灯扫过来,将陆璟尧半边脸照得煞白,另半边仍隐在阴影里。他抬手整了整林书良的领口,动作轻柔得像在给枪械退膛:“书良,有些仗,必须把软肋留在敌人看得见的地方打。” “疯子...”林书良扯回衣领,声音却哑了,“你就不怕她恨你?” 陆璟尧转身走向吉普车,皮靴踏过积水的弹坑,溅起一片血色朝阳:“恨比死好。” 引擎声淹没了他后半句话。林书良望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背影,眼眶潮湿,心底涌起莫大的无奈和心疼。 朝阳将陆璟尧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横贯整个跑道。他想起那日踩着晨光出现在医院后门的清桅,一身素衣,玲珑温柔如春风,让他一瞬间尝到了清涧沁人心脾的甜。 他想起那日她咬着皓齿,压抑着满身绯红和喘息,任他予取予求。 他想起那日她只是摸到他腰间的伤,就在他怀里哭的全身发抖,清冷的泪水淹的他整颗心又酸又疼。 世间至痛,从不是未曾拥有。而是你见过她的笑,听过她的哭,尝过她的甜,就连她发间那缕总不听话的碎发都成了心头朱砂。 这样的一个人,他怎么舍得再送离身边? 书良说他疯了,是,他疯了,这一次他想拼尽全力把她留在看得见的地方。 生死同命,心甘情愿。 第233章 请太太吃饭 大概是知道要被带回北平的原因,清桅一晚上都睡的不沉,醒了很多次。 早上天刚放亮,她就起了。洗漱、梳头、换衣,沉默地收拾行李,做了很多不重要的事,只是想打发时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她七点下楼,楼下毫无异样,下人们在打扫庭院。李婶给你端上准备好的早餐,都是她日常爱吃的。 吃完早饭,她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薄薄一层的阳光洒进来,照的人很暖,她却如坐针毡,很焦灼。 她不知道接她去机场的车什么时候来。 “太太,喝杯牛奶,司令大人早上刚让人送来的。”李婶见清桅脸色不太好,眼下乌青,很没有精神。 “早上谁来的?”清桅看着茶几上的牛奶,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抬头问李婶。 “是武副官。”李婶答。 “他有说什么吗?”清桅接着问。 “没有。”李婶摇头,她不懂清桅为什么这么问,毕竟武副官常来给家里送东西。 西山别苑傍山近林,秋日的清晨最是舒适,静谧安逸。薄雾如纱,轻笼着庭院里的翠竹与青松,晨光透过枝叶间隙,在石板小径上洒下斑驳光影。檐角风铃偶尔轻响,惊起几只麻雀,又很快归于宁静。 明明日常觉得无比舒适的环境,今日却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她就像一个正在等待被宣判的犯人,不知道判令什么时候来,既怕它来,又怕它不来。 - 清桅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等就是一整天,从清晨到日暮,她焦灼不安的心也早已在沸水的蒸煮中变得麻木。 武阳来接她的时候,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中的书,淡淡地“嗯”了一声,就跟着走了。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汽车碾过西山别苑的碎石路。清桅靠在车窗边,看夕阳将白梅染成血色。风卷着枯叶拍打车窗,像无声的告别。 她摩挲着藏在袖中的珍珠耳坠,任庭院轮廓在后视镜里渐渐模糊。没有回头,没有言语,只有指节因攥得太紧而泛起的青白。 车子开了半个小时,清桅才渐渐发现不对,机场的位置很偏,一路都是破旧的矮房和荒野,但现在……马路两边人声鼎沸,高楼商铺林立。 “武阳,这是去哪儿?”清桅问。 武阳从后视中看了一眼清桅,笑道,“少奶奶,一会儿到了您就知道了。” “停车。”清桅冷声道,她一点玩笑的心情都没有,“我要下车。” “诶,不是,少奶奶,您别急。”武阳着急解释,“是四少让我接您过去,他已经在那等您了。” 清桅还想再说什么,只见车子一转,进入一条特殊街区。 街道比其他地方宽阔,两旁中西建筑混杂,俄式洋葱顶教堂与日本料亭等,还聚集着英美烟草公司、汇丰银行等外资企业。 两侧的樱花树下,穿和服的日本侨民踩着木屐走过,与拉洋车的中国苦力擦肩而过。 清桅目视窗外,夕阳还未全落,她心里就像阴云过境,下起潮热的雨,好闷。 “这是中山商埠区,租界。”武阳见清桅打量扫视而过的目光,出声解释。 清桅轻“嗯”一声,兴致缺缺。 陆璟尧要做什么…… -- 汽车在两株高大的樱花树停下,粉色的樱花开的盛而旺,带着浪漫芬芳的气息。 武阳扶着清桅下了车,她一抬眸,一个金绿的花字招牌映入眼帘——“雪见西餐厅”。 清桅踩着飘落的樱花瓣踏入餐厅,法国香颂与烤牛排的香气扑面而来,水晶吊灯的光晕在墨绿拼花地砖上流淌。 她跟着侍者走过长廊,转入大厅,抬眸的瞬间,呼吸微微一滞——陆璟尧独自坐在靠窗的角落,夕阳透过蕾丝纱帘,在他身上洒下细碎的金斑。她一时有些恍惚,微愣在原地。 他今日没有往日惯穿的军装,而是一身矜贵的深蓝三件套西装,金质怀表链垂在马甲前襟,折射出低调的暗芒。他修长的手指搭在红酒杯上,无名指那枚素圈婚戒在烛光下格外醒目。 没有参谋官,没有作战地图,连惯常的冷峻神色都化作了温柔。——这哪里是那个在军事会议上摔茶杯的陆司令?分明是当年沈家花园里拎着西服外套,眉眼浅笑,潇洒肆意的陆公子。 钢琴师突然换了首《玫瑰人生》,陆璟尧似有所觉般抬眼。隔着摇曳的烛光与香槟塔,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他冷峻严肃的神色骤然消散,唇角勾起一抹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他为她拉椅子,铺展餐巾,专注地与侍者说话点餐,所有的动作流畅自然,时间好像很快,又好像被一个一个慢镜头拉的很漫长,长到清桅久久没有缓过来神。 “清桅…”他低唤她的名字,声音像一粒石子投入静湖。 “啊?”她如梦初醒般抬头。 “看看想吃什么?”他将菜单递到她面前。 鎏金菜单递到眼前,日俄法三语并列,中文注释蜷缩在边角。她指尖微颤,匆匆合上递还:“不必了。” 陆璟尧用流利的日语向侍者交代几句,转头时捕捉到她绞紧的手指:“不合胃口?” “为什么突然...”她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钢琴曲中。 他慵懒地环视餐厅,目光最终落回她脸上,烛光在那双惯常凌厉的眼睛里化开,漾出罕见的温柔:“请太太吃饭,需要理由吗?” 他语气轻巧,带着些懒散的漫不经心,清桅有些不适应,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陆璟尧看出她的不自在,靠回沙发椅,西装马甲勾勒出精瘦腰线,轻笑着解释,“今天送走了书良,军部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你来宣市这么久,都没带你好好转转,今天正好有空。” 她听到第一句心里就骤然一紧,后面他再说什么,也没在意,她不自觉攥紧了拳,稳着声音问,“你说五姐夫走了?” “恩,今日一早的飞机走。”陆璟尧答。 “怎么没……”话音戛然而止。她想问那怎么没叫她,不是要送她离开吗?可瞧见陆璟尧又猛然反应过来,他不知道自己那日偷听了他们谈听。 “什么?”陆璟尧直起身,倾过来,“没听清。” “没,没什么。”清桅错开视线,仓促啜饮清水,喉间却愈发干涩。 陆璟尧忽然低笑出声。她茫然抬眸,正撞进他含笑的眼底,那里面盛着的宠溺与戏谑,让她耳尖瞬间烧了起来。心想他今日大概心情真的不错。 乐声悠扬,已换了第二曲。陆璟尧忽然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丝绒盒子,指尖在盒面轻轻一挑。里面静静躺着一对珍珠耳坠,在烛光下泛着柔润的珠光——与先前遗失的那对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珍珠内里隐约可见极小的阴刻花纹。 “过来。”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清桅鬼使神差地倾身,任由他微凉的指尖拂过她耳垂。金属卡扣闭合的轻响里,她听见他带着薄茧的拇指摩挲过珍珠表面,“以后若我不在...戴着它们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好吗?”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廓,比红酒更醉人,清桅大概是醉了,愣愣地点头,“好。” 陆璟尧退后打量她,继而轻笑:“果然还是珍珠最衬你。” 第234章 既往不咎吗 暮色渐沉,餐厅的水晶吊灯次第亮起,在雪白的亚麻桌布上投下细碎光斑。窗外最后一缕夕阳穿过蕾丝纱帘,将两人的身影温柔地笼罩在琥珀色的光晕里。 期间,陆璟尧问她的学业和她这么久在北平、在和诚工作的事情,她一一作答,乖巧不失可爱。他面色温柔清润,始终凝神听着,有时点头,有时应和地笑。兴起时,也给她讲在战场的事,或者舟亭武阳的一些糗事,幽默风趣。 他给她切了整盘的牛排,盛了一碗黑松露奶油蘑菇汤,添了两次清水,因为她想喝一杯香槟时,他拒绝了,却又在看到她微皱眉眼的小脾气时,将他的酒杯递到她唇边,“小抿一口,macan 18,有太妃糖的甜味。” 她轻启樱唇,酒不醉人人自醉,霎时脸红过晚霞。 他笑,止不住的笑,眉梢眼角飞扬而起的笑。 清桅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花了眼,心里起起伏伏,眼神蓦地变得模糊,她看不清陆璟尧了,忽远忽近像梦里捉摸不到的影子。 她感觉眼角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热热的,慌乱地想擦掉,刚抬手就见一只大手穿透光影停在她的脸颊,温热的指腹蹭过她湿漉漉的睫毛,声音轻得像叹息,“是我忘了,我的宛宛今时也不过才十八岁,还是爱哭的年纪。” 清桅想说她不爱哭,但想了想,好像不太有说服力,这一年里她在陆璟尧面前哭的次数不算少,只好咧嘴笑笑。 十里洋场,灯红酒绿,裙裾百转落回,乐声渐次寂静。 汽车开进西山别苑的时候,已近晚上十点,清桅第一次回来的这么晚。 盈盈灯光中再看这傍山别苑,仍旧是那些翠竹青松、石径小路,她此时的心境却天差地别。 两瓶macan 18不足以让陆璟尧醉倒,却好似让他变得粘人,进门跟着,上楼跟着,拆头发换衣裳他也倚在一旁看着她,就连她进浴室洗澡的时被强行推出门外,他也不恼,清桅隔着一道门都能听到他从喉间滚出一阵一阵笑,低哑魅惑。 亲吻突如其来,缱绻温柔的,凶狠热烈的,从她自浴室出来就铺天盖地般袭来。脸颊、唇角、耳后、颈侧,一个一个裹着酒香的吻落下,那么热那么急,刹那间烫起一身颤栗,她软的几乎站不住。 她不知道怎么到的床上,只记得一阵晕眩,如坠云端,起落跌宕间她以为终于要来了的时候,他却停了。 她半边身子被压着,陆璟尧的脸埋在她颈肩,滚烫的呼吸舒缓下来。她不明所以,喘了好一会儿才平缓呼吸,慢慢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抬眼才发现他双眼紧闭,已然睡着了。 清桅凝神看了他一会儿,才下床去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和身上的汗,又挪动枕头被子,让他睡的舒服。他大概真的累了,整个过程动静不小,他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夜已深,清桅关了床头壁灯,屋子里彻底陷入黑暗。旁边的人呼吸沉稳,睡的很熟,她却毫无睡意。 她不知道陆璟尧做的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是被明确且彻底留下了吗?不用再回北平了吗? …… 刚知道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冲进书房质问:为什么要用她的性命作赌注?为什么将她独自留在北平?可话到唇边又生生咽下。可陆璟尧那样的人,向来能把铁血手腕说得情有可原,把算计谋划讲成情非得已。 她即使不相信他任何言词,也无法改变已定的事实。 北平那次因为陶希的事,一顿烛光晚餐,几句温言软语,就让她心甘情愿吞下所有委屈。 可这次也能因为一顿烛光晚餐和如梦似幻的亲昵诱哄就能不计前嫌,既往不咎吗? …… 答案是不能。 清桅漆黑的眼眸彻底融入夜色,幽深而坚决。 她与陆璟尧的婚约虽说是父母之命,可她知道,她是抱着对他的喜欢嫁给他的。如今一年过去,在若即若离的相处,似真似假的演戏中她早已陷的更深,此时,她爱他,她爱惨了身旁这个男人。 这个认知在胸腔里灼烧得生疼。从初见时他策马飞奔在长安街,到如今他运筹帷幄时的凌厉眉眼,她爱得清醒又沉沦。 所以身处这样的乱世时局,她早就做好了与他同生死、共命运的准备。他有抱负,有理想,她从不让他在自己与事业中做选择,她愿意做他宏图霸业里最沉默的注脚,做他金戈铁马背后最安静的港湾。甚至只要他开口,以她性命做军令状赌注,写入军事协议的违约条件,她都会义不容辞,心甘情愿。 可他不该瞒着她,当她是棋子一般,算计她的价值、谋划她的处境! 他不该对她有用招之即来,无用弃如敝履! 这一切都将过往温存刺得千疮百孔,无比可笑! -- 第二天一早,晨光透过纱帘,清桅被楼下的说话声吵醒。她揉着惺忪睡眼下楼时,想问责几句,却在餐厅门口蓦然顿住—— 陆璟尧正坐在晨报后慢条斯理地切着煎蛋,军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早。”他头也不抬,却精准地将糖罐推到她常坐的位置,“李婶新烤的司康饼,还有牛奶,趁热。” 清桅指尖掐了掐睡裙蕾丝边——这场景太像寻常夫妻的清晨,让她一时恍惚。 “你今天不去司令部吗?”她愣愣问,在餐桌边坐下。风剪闻声从桌底钻出,灰白的毛皮蹭过她脚踝,带来冰凉的触感。 “不去。风剪,过来。”陆璟尧撕下一条牛排肉,风剪凌空接住时,他嘴角微扬,“今天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清桅更懵了。 陆璟尧的视线终于回过来,眸光微亮,“去射击场。” “去那儿做什么?” “学枪。”他忽然倾身,指尖拂过她的嘴角,蹭掉沾上的牛奶。 第235章 你会不会太夸张了? 清桅不知陆璟尧为何突然让她学枪,但见他一本正经不容拒绝的样子,又特意抽出时间,也只好老实跟着。 射击场的阳光刺目,清桅眯着眼看陆璟尧将勃朗宁放在她掌心。“握紧,”他站在身后,气息拂过她耳尖,“虎口贴这里。”带着薄茧的指腹按在她拇指根部,激起一阵战栗。 “太沉了...”她手腕发抖,枪口不住下坠。 “手腕要稳。”陆璟尧站在她身后,右手托住她的肘部。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不带一丝往日的戏谑。“食指第一节轻触扳机,不要用力。” 清桅能感觉到他胸膛的温度隔着衣料传来,不敢分心。她按照指示调整姿势,却发现准星仍在微微晃动。 一天下来,清桅清晰地认识到,学枪这件事远比她想象的要难,体力、专注力缺一不可。曾经幻想英姿飒爽地站在射击场,干脆利落的开枪正中红心的场面并没有出现,有的只是她站都站不稳的双腿和抬都抬不起来的双臂。 晚间洗完澡,她瘫软在床榻上,连指尖都泛着酸疼,最后连跟陆璟尧说句晚安都没等到就累的睡过去了。 -- 清桅原以为射击场一日游不过是陆璟尧的临时起意,就像他偶尔心血来潮安排的烛光晚餐,或是随手送她的那些精致玩意儿,不过是少爷闲来无事,哄她玩儿的消遣。 可当第二天清晨,她揉着酸痛的胳膊走进餐厅,又看见他军装笔挺地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搅着咖啡说“吃完就去练枪”时,她才隐约察觉不对。第三天,第四天......他像上了发条的钟表般准时出现,她才终于明白——他是认真的。 这份认真严肃凶狠,近乎苛刻。 第四天下午,她举枪练站姿已满一小时,双臂抖得像风中的芦苇。汗水顺着睫毛滴落时,他突然走近,往她颤抖的手枪里装上一发子弹。 “开枪。” 命令简短得像子弹上膛的咔嗒声。她慌乱中扣动扳机,枪声在空旷的射击场炸开,震得耳膜生疼。 可枪声刚停,陆璟尧就一声厉喝,“站稳!抖什么!”声音凶狠暴怒,惊得风剪都竖起了耳朵。 “四天了还打成这样?”他大步上前,一把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轻嘶一声——这才发现她掌心早已磨出两个水泡,其中一个已经破了,渗出淡黄的组织液。 陆璟尧瞳孔骤缩,方才的怒意瞬间凝固。 他垂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手,目光晦涩难辨,她清亮的眸子看着他,谁都没有说话。 他猛地转身走向器械台,军靴踏出沉闷的声响。回来时手里多了医药箱,动作粗鲁地拽过她的手腕,消毒时却轻得像羽毛拂过。 “疼就说。”他低着头,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碘伏擦过伤口时,清桅咬唇忍住颤抖,却听见他几不可闻的叹息:“...傻子。” 手包扎好,陆璟尧收了药箱转身要走,清桅突然拉住他,双手环上他的肩膀,轻声说,“你生气了么?” “别生气好不好,我会好好学的。” 陆璟尧的背脊猛地僵住,药箱‘砰’地砸在地上。他猛地将清桅狠狠按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清桅能感觉到他胸腔剧烈的震动,炙热的呼吸灼烧着她颈侧的肌肤。她原是想哄哄他,能让自己之后好过些,却不想陆璟尧反应这么大,抱在身后的手臂像是烧红的铁圈箍得又紧又疼。 无言的沉默里,她莫名有些心疼,她甚至在这个一直无比强大的男人拥抱里,感受了一丝无法宣之于口的害怕与恐慌。 “你知不知道...”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后怕的颤抖。 “什么?”清桅问。 陆璟尧没有回答,只是将人拥的更紧,几乎要揉碎了她。 他想说——宛宛,如果可以,我宁愿你永远学不会用枪。 要留在他身边,光学枪远远不够,可是……怎样算够呢,陆璟尧也不知道。 他心里那些未知的害怕与担忧,就像无底洞一样,填不满也驱不散。 清桅的手受伤之后的几天,陆璟尧又带着她去学了发电报、了解通讯设备,背记摩斯密码,之后又去检验她的马术,骑的东倒西歪,又是各种加练。 甚至有一天还带着她去看士兵们的格斗训练,武阳瞅着旁边陆璟尧一本正经地给清桅讲解分析,这回真是忍不了了。逮着送他去办事的时候开口,“四少,你会不会太夸张了,真当少奶奶是你的兵在练啊。” 不知道是武阳的一句玩笑提醒起了作用还是陆璟尧那份焦躁的劲儿散了,那日后,他没再拉着清桅去学新东西,只是叮嘱舟亭每周带清桅去巩固训练。 清桅和身边所有人都终于缓了一口气。 可他们都不知道,陆璟尧心底最隐秘的念头。 他何止是想教她自保——最疯狂的时候,他想过把她锁在无人知晓的璟园里,让她的眼睛里只能看着他一个人。可每当这个念头浮现,他就会想起她仅仅因为晚几天去学校就红着眼眶同他闹的模样,那样鲜活,那样明亮,她怎么受得了?他哪里敢折了她的翅膀? 所以他只能一遍遍逼迫自己克制,用近乎严苛的训练来转移那些阴暗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占有欲。可即便如此,在北江战场最焦灼的那段日子,他还是失控了两次。 一次是深夜,他抛下指挥部里争执不休的将领,冒着被敌军截杀的风险,乘专机飞回北平。另一次,他策马狂奔三百里,从尸横遍野的前线赶回宣市,只为了亲自确认——她还在,她安然无恙。 -- 宣市似乎没有秋天,一阵风就从夏天直接到了冬天。 十月中旬天就陡然冷了,清桅本就怕冷,这会儿连夹袄都上了身。陆璟尧又开始忙,整日整日不在家,但晚上会争取回来,实在不能回来也会提前告知她。 他没有拘着她,哪里都可以去,但安排三四个人明里暗里跟着她。她去了两次医院,实在嫌他们烦也就不去了。 她让陆璟尧帮忙申请了当地的一所医科大学,过几天才能入学,最近就干脆闲在别苑,养养花,逗逗风剪。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收到铃兰的信已过去半月,但她仍然没有等到她们出现,却等来了另一位陆公馆的稀客。 “太太,有客人来了。”人未进门,李婶欢喜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清桅正往花瓶里插着新摘的白梅,闻言手一抖,花枝上的雪水溅在了桌面上。抬头时,只见德叔拄着那根熟悉的乌木手杖站在门口,灰布长衫纤尘不染,连胡须都修剪得一丝不苟。 “德叔?”她将手里的剪刀放在桌上,“您怎么——” “……少爷让来的。”德叔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动作依旧刻板得像在举行某种仪式,“前门大街''瑞蚨祥''的豌豆黄。” 做事说话还是那般严谨的有些古板的模样,许是太久没见,他想表现的松驰些,两个嘴角硬是扬了扬,稍纵即逝,有些滑稽。 清桅忍着笑接过油纸包,突然发现德叔袖口沾着血迹。老管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淡定地掸了掸袖子:“路上遇到几个不长眼的,耽误了些时辰。” “您受伤了?” “不妨事。”德叔似的有些着急,“我得换身衣裳,一会儿去接老爷。” 清桅微愣,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父亲也来了宣市?” 德叔点头。 陆璟尧的父亲陆故渊,还是成亲时见过一次……怎么突然来了宣市? 第236章 混账东西 十月中旬的西山别苑,枫叶已染上深秋的酡红,甚至飘起零落的雪花。一场以“上海兴业集团董事长陆故渊”名义举办的私密晚宴,在次子陆璟尧的军属别苑悄然进行。 夜幕降临,别苑内灯火通明。受邀前来的三十余位宾客非富即贵——汇丰银行的董事、江南茶业公会的会长、法租界最大酒庄的洋人买办、乃至掌控长江航运的商会领袖。他们手持香槟,在管弦乐声中谈笑风生,却无人察觉主人眼中暗藏的锋芒。 陆故渊站在大厅中央,银灰色的西装衬得他愈发威严。他微笑着接受众人的恭维,目光却不时瞥向角落里那个身着戎装的挺拔身影——他的次子陆璟尧正倚着罗马柱,漫不经心地晃着水晶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折射出危险的光芒。 这场晚宴的请柬确实印着老爷子的名号,可每一位宾客,都是陆璟尧亲自挑选的。就像棋盘上精心布置的棋子,只待一个恰当的时机——将军。 “四少,南京急报!”舟亭大步走近陆璟尧低声说。 陆璟尧垂眸扫一眼字条,眼底闪过阴蛰的暗光,不屑地开口,“第几封了?” “仅今日,第八封。”舟亭答。 “拖着。” “是。。” 这条路不好走,但也没那么难走,他需要的是一点时间。 “璟尧。” 清桅踩着珍珠缎面的高跟鞋款款走来,一袭月白色软缎旗袍勾勒出纤细腰身,领口缀着的南洋珠随着步伐泛着莹润的光。肩上随意搭着件银狐毛的短披肩,蓬松的绒毛衬得她脖颈愈发修长如玉。 陆璟尧放下酒杯,眼底的锐利瞬间化作春水,指尖轻轻拢住她微凉的手:“穿这么单薄,也不怕着凉?”语气里是掩不住的疼惜。 清桅抿唇浅笑,耳垂上的翡翠坠子轻轻晃动:“德叔说你在寻我?” “带你去见几个人。”他自然地揽过她的腰肢往灯火辉煌处走去,察觉到她瞬间绷直的脊背,低头在她耳边轻笑,“就露个面,待会儿让德叔送你回房。” 他的承诺向来作数。在带着清桅与几位银行家周旋时,握着她的手始终温暖有力。三巡酒过,果然示意德叔将人送回主屋。 门口风大,她低头将披肩拢紧些,一抬头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正走过来,她顿时愣住。 沈怀洲一身黑色大衣,戴着黑呢围巾,正摘了帽子给一旁的随从,显然是匆匆赶路而来。 清桅觉得那些雪都飘进了她心里,四肢冻僵了,连嘴唇都是。她本该直接开口喊声父亲,却在想到赵夫人那些话的时候,张口犹犹豫豫没了声音。 倒是沈怀洲,看到她的瞬间,一身的风雪融了,难得地上前抱了抱她,“小九……” 风尘仆仆的拥抱带着滚烫的气息,融化了她心里的雪,变得热泪不自觉从眼底漫了出来,“……父亲。”声音发颤。 屋内的陆璟尧瞧见门口的动静,快步过来,朝沈怀洲恭敬鞠了一躬,“父亲。” 沈怀洲平缓过来,“嗯”了一声,又解释,“路上下大雪,火车晚点了。” “辛苦父亲。”陆璟尧亲自拿过一块热毛巾递给沈怀洲,“我爸和林叔叔他们在那边,我带您过去。” 沈怀洲点头,临走又看一眼清桅,手在她手腕上拍了拍,“我先过去,我们晚些时候再叙。” 清桅目送两人离开,她望着人群中高瘦清癯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既欢喜又忧虑,既亲切又疏离。 一室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虚与委蛇的,清桅不知道陆璟尧在做什么,但她隐隐觉得父亲的到来与她有关,与娘有关。 -- 清桅心里惦记沈怀洲,第二天一早就着人去打听,人回来说他没有住在家里,而是住在租界的中山饭店。 她换了衣裳,便准备出门去见他。 天冷,她穿着厚重的大衣,掩到膝盖以下,走起路来有些不方便。 “德叔,备车。”清桅小心地下了楼梯。 “是。”德叔应道。 清桅客厅餐厅扫了一圈,没看到陆璟尧,问“少爷呢?” “少爷和老爷正在后院散步。” 散步?这么冷的天。清桅移几步到窗前,凝神远眺,茫茫大雪里依稀能看到两个缓慢移动的身影。 大概是两父子有话要谈,又嫌里不方便,她不太在意,转身跟德叔交待,“我去见我父亲,如果他问起,你就告诉他。” “是,少奶奶。” 雪下的大,路滑不好走,半个小时的路程,今日磨了快一个小时才到。 清桅下了车,朝饭店的旋转大门走去。这时候饭店人不多,诺大的大厅里稀稀落落的来回只有几个人,真真和天气一样冷清。 她走到前台,正要开口问房间号,就听见身后突然有人叫见。 “……九小姐?” 清桅转身,白茫茫的背景里一脸没什么表情的脸,与昨晚宴会门口的身影重合,是沈怀洲的那个随从,“他人呢?” “回九小姐,老爷在房间休息,我出来给他买点药。” 清桅闻言,这才看到他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几盒药,心里莫名沉了一下,“他怎么了?” “我们从上海过来,这一路又是坐船,又是赶火车,折腾了好些天,老爷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好,加上昨晚又是风又是雪,冻到了,现在有些发烧。” 清桅能想象到,这快两千公里的路程,肯定是极不容易的,再遇上恶劣天气,更是受罪。她眸光暗下来,压下心中不适,低声说,“走吧,我们上去。” 自从知道母亲在宣市的那些遭遇,她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气,对沈怀洲有很多疑问甚至质问,这种不可压抑的悲愤在昨天见到他的那一刻,更是要冲破喉咙。所以她一刻也不想等就来见他。 可现在他却突然病了,变得了一个相对弱者的姿态,她在房间门外,听到里面一声声压抑的咳嗽,她举起手好久不敢敲响房门。 “没带钥匙吗?”沈怀洲不满念叨,打开门,余下的话哽了哽才道,“……小九?你怎么来了?” “他说你生病了,我来看看。”清桅听到自己声音有点哑,有点陌生的尴尬。但比起沈怀洲,她算好的。 沈怀洲没想到是她,一身深灰长挂长裤外披了一件黑色大衣,是昨晚那件,但皱了很多。日常梳的规整的头发此时也有些乱,他抬手两旁按了按,让开门,请清桅进来。 房间是套房,里外两间,沈怀洲径直坐了桌子后的漆皮椅上,是他原来的位置,桌上放着一些资料还有烟灰缸。 窗边有两个单人沙发,清桅选了远一点的那个,跟他斜对着。 随从提着药在吧台烧水,只听沈怀洲说,“沈安,开下窗,透透气。” 沈安走过来要开窗,清桅制止,“别开了,不是正发烧,吹风更不容易好。”她知道他想散散烟味。 沈怀洲难得地轻笑一声,似是舒坦了一口气,“好,听小九的。” 好一会儿,房间一阵沉默,只有咕噜咕噜开水的声音,好像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还是沈怀洲先发一言,“你找我有事?” 或许是初见的局促已然消散,这会儿清桅也终于找到了在沈宅同父亲谈话的勇气,沉声说,“我想问问您关于我娘的事。” 只是一眨眼,清桅看见沈怀洲的眉目沉了下来,一下就恢复了曾经那个严肃冷漠,不易亲近的父亲形象。 沈安悄无声息地奉上温水,将几粒白色药片递到沈怀洲掌心,白色的药片四五粒,他仰头咽下,连水都没喝一口。 “自打昨日起,你都还未曾叫为父一声‘父亲’”,清桅听到他带着苦味而沉冷的声音,“怎么,一年未见,就把沈家的规矩忘干净了?” 清桅迎着他的视线,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我只是不知,是该唤您‘父亲’,还是该称您一声‘沈老爷’?” “混账东西!” 紫檀木拐杖重重地杵在地上,茶杯中的水四溅而飞。 第237章 陈年旧事 清桅自是知道这个谈话不会风平浪静、心平气和,这一声混账她今日都担了。 她突然上前一步,黑色漆皮鞋踩上那片水渍,声音发颤却异常清晰:“父亲既提规矩,那女儿今日便斗胆问个明白——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沈怀洲瞳孔骤缩,手中的拐杖微微发抖:“谁准你提这些陈年旧事!” \"我娘去世才一年,在您嘴里就成了陈年旧事?\"清桅突然笑出声,眼角却泛起水光,\"那她当年怀着身孕被赶出沈家,一个人流落到宣市,这些又算什么事?!” 沈怀洲脸色瞬间惨白,仿佛被人当胸刺了一剑。“你...在暗中查这些??” “是。”清桅轻举起右手,手腕上一只深绿的翡翠镶金玉镯,是当时娘给她偷偷的嫁妆,“从大婚那日起,我就在查,查你,查祖母,查母亲,查沈家上上下下,查她当年遭受的一切!” “你还知道多少?”沈怀洲看出她是有备而来,眸中精光收敛,语气反而沉下来。 “我知道当年是祖母将娘赶着的沈家,而您……不仅没有阻止,甚至没有去寻过她。”清桅步步紧逼,声音越来越尖锐,“她在北平活不下去,只好跑到宣市,靠写文章为生,幸得她自己争气,文章得报社青睐,给她一份编辑的工作。但一个人怀着孕,人生地不熟悉,又处乱世,日常过的紧巴巴。在一次外出跑新闻的时候,跳到河里救人……最后孩子没了。” “能查到这些,看来你着实费了一些功夫。”他忽然平静下来,两指在桌面上轻叩三下。沈安立刻捧着新沏的茶躬身过来,他接过茶盏时手腕稳得出奇,\"说吧,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重要吗?\"清桅被他这副事不关己的冷漠彻底激怒了,声音陡然拔高,\"重要的是您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对她!是您先招惹的她,是您死缠烂打求来的姻缘,最后却任由她在沈家受尽折辱!\" 她很小的时候,外婆就常常跟她讲她母亲的事。夏夜的院子里,老人家总是用那双布满皱纹的手,一遍遍摩挲着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里的少女明眸皓齿,一袭阴丹士林蓝的学生装,站在师范学堂的玉兰树下笑得灿烂。那是二十年前的娘亲,是十里八乡交口称赞的才女。会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能即兴赋诗,还敢在校长面前为女同学争取放足的权利。 可自从那年暑假去北平参加学生联谊会,遇见了沈家三少爷,一切都变了。未跟外婆知会一声就嫁给了他,还断了家里的联系,经常一年半载联系不上人。再见面时,那个会踩着露水去采莲、会在月下吟诗的姑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空洞的妇人,怀里抱着尚在襁褓的清桅。脸上的笑少了,常常一个人发呆,死寂沉沉的,一出门就是好几个月,问去哪儿从来不说。 就这么一个美好的人却毁了,这让她怎么咽得下那口气。 “所以你就觉得你是你娘和别人的孩子。”沈怀洲捏着茶杯的指尖泛白,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 清桅没他那么冷静,也没他那么理智,她顺着逻辑思考,点头说,“是……” \"你简直荒唐!\"沈怀洲举起拐杖,却在看清她满脸泪痕时僵在半空。沈安突然跪倒在地:\"小姐!快别说了,老爷这些年...\" \"让她说。\"沈怀洲颓然坐回椅中,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筋骨,他浑浊的眼中泛起血丝,\"你娘...是这世上最干净的人。\" 窗外惊雷炸响,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清桅脑中某根弦好像断了,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 良久,\"所以...我真的是...\"清桅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挤出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沈家的女儿?\" 沈怀洲突然冷笑出声,那笑声里裹着冰碴“你当我沈怀洲是什么人?会替别人养女儿?!简直可笑!” 清桅被这声厉喝震得踉跄后退。是啊,沈家富可敌国,他沈怀洲在商界翻手为云,怎会容忍血脉不纯?还一养二十年……更何况即使不相信沈怀洲,也该相信娘啊,她不可能是会乱来的人。她怎么能、怎么敢怀疑娘的清白呢…… 清桅乱了,脑子彻底乱了,她回想起在宣市查到的一切,戴家报社、赵家书房,她见过的人,还有……她不自觉呢喃出声,“可、可我明明见过那些照片……” “什么照片?”沈怀洲问。 “我娘在宣市的一些照片……”在医院找到的杂志、戴玖远给过她在报社工作的照片、赵夫人给过她们的合照,甚至还有她跳河救人新闻的当期报纸……那些也都不是作假的。 沈怀洲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眉间的褶皱又深了几分。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里带着疲惫的妥协:\"你若真想知道宣市的旧事,不如去问问它真正的主人。\" \"谁?\"清桅猛地抬头,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它。\"沈怀洲的拐杖指向墙角。一把褪色的油纸伞静静立在那里,伞面上隐约可见永河三巷那家老铺子的标记——青竹纹的伞骨,月白色的伞面,正是当年娘亲最爱的款式。 \"沈忠。\"他吐出这个名字时,仿佛在咀嚼一段陈年往事,\"永河三巷''听雨轩''的老板,也是当年...送你娘来宣市的人。\"见清桅眼中闪过疑虑,他又补充道:\"若不信,可叫慕青玄同去。那小子,是沈忠的徒弟。\" 清桅忽然觉得呼吸困难。这感觉就像被困在暗无天日的井底多年,靠着头上目之所及的一点亮光,拼命垫脚去蹦、去跳、去够,想证得其果。可突然来了一个人,将井上的盖子拿掉了,陡然天光大亮,她看的更多更清晰了……可她又开始怀疑,这就是最终的答案,最完整的那片天空吗?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把长久以来的怨带入了调查,成了那些不理智,所以她不完全相信沈怀洲。但今日一席话,她却也不再那么相信戴玖远和赵夫人告诉她的那些事。 她还想开口再说什么,被沈怀洲抢了先,“我还有事,你走吧。” 被下了逐客令,清桅看见他紧皱的眉,已是非常不耐的样子,知道再多说无益,只得拿了手包,恭敬地道别,“是,父亲。” 房门已被沈安打开,清桅将要出门,沈怀洲好似才从那声‘父亲’里反应过来,手握成拳放在嘴前咳嗽一声,“宣市不比北平,多注意安全。” 清桅回过身,两人目光相撞,沈怀洲一秒错开,又补了一句,“平安……是你娘临终前对你最大的心愿。” “我会的,父亲,您咳嗽没好,少抽点烟。” 道别的话好似已经说尽,没有再停留的必要。清桅转身往外走,刚走两步又突然顿住,“父亲,我娘离开宣市回杭州的时候,替你在外婆面前说了很多好话。” “不是回杭州……”沈怀洲陡然闭口,凌厉的目光射过来,“你诈我?!” 第238章 少自作多情 雪势渐猛,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转眼便在屋脊檐角堆出绵软的轮廓。清桅将貂毛领子又拢紧几分,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凛冽的空气中。她低头钻进轿车,真皮座椅透着的凉意透过大衣传来:\"回西山。\" 当轿车驶入松林小道时,整座西山别苑宛如被施了魔法的雪中城堡,静谧得能听见雪落松枝的细微声响。 车刚停稳,一团雪球似的影子便从门廊窜出。风剪抖着蓬松的尾巴在雪地里撒欢,见清桅下车,它立刻蹿过来蹭她的裙角,鼻尖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贪玩的小家伙。\"清桅蹲下身,羊皮手套轻轻拂过它背上的积雪。风剪仰起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睛映着雪光,忽然伸出温热的舌头舔了舔她的指尖。她不由莞尔,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耳朵:\"去玩吧。\" 得了准许的雪团子立刻在庭院里打起滚来,惊起枝头积攒的雪沫,纷纷扬扬落了自己满头。清桅望着它追逐雪粒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冰天雪地间,到底还跃动着几分鲜活生机。 “太太回来了,”李婶听到车声,已等在门口,“用过午饭了吗?” “没有。” “想吃点什么?” “煮个姜糖水,再做个虾籽蒸蛋吧。”出去这一趟她太冷了,里里外外都冻透了,她想暖暖。 “好,我这就去准备。”李婶连连应声,正要转身,又被清桅突然叫住。 “这伞是谁的?”清桅看着立在门口的一把油纸伞,雪中红梅的画样,一样的伞柄,分明也是永河三巷的伞。 “哦,这个啊,这是德叔早上去接老爷时撑过来的。”李婶说。 陆故渊的伞? 清桅心想真是混乱啊,好像一夜之间全宣市卖伞的商铺都倒闭了只剩那一家。 二楼走廊浸在昏暗中,唯有尽头的菱花窗漏进一束斜阳。金色的光柱里浮尘游动,刺得她眯起眼睛。正要推开卧室雕花门时,一声瓷器的脆响突然炸开—— \"啪!\" 青瓷碎片迸溅的声音里,陆故渊的怒喝穿透门板:\"你简直胡闹!\" 是陆故渊。 清桅不疑有他,挨骂的肯定是陆璟尧。她推门进了房间,反锁上,只当没有听见。 \"搁在十年前,老子一枪毙了你!\"陆故渊额角青筋暴起,气的满脸涨红。这位曾经叱咤上海滩的黑帮魁首,此刻眼中迸出的凶光让墙上悬挂的唐刀都仿佛在鞘中嗡鸣,\"陆家祖训,祸不及妻儿!就没出过拿自己女人当筹码的孬种!\"” 陆璟尧自知理亏,坐在椅子指节在暗处捏得发白,不动声色任由打骂。 从小到大,这小子就没少犯浑,所以他才一直让大哥陆阅川处处带着他,也是盯着他,免得他犯错,谁知还是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陆故渊盯着儿子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当年在闸北码头清理门户时都没这么窝火过。他猛地抄起桌上的铜镇纸砸过去,\"砰\"地一声在陆璟尧脚边砸出个坑:\"你他娘当老子在唱堂会?!\" 那一脚喘得不轻,陆璟尧半边腿都麻了,他沉默着起身,“当时部队拔营在即,我也是迫不得已……” “放狗屁!你强国救民的理想是天,你军队将士的命是地,他们都高尚都重要,就她沈清桅命比纸薄,让你这么糟贱……” “父亲!”陆璟尧突然暴喝,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他一把攥住老爷子的手腕,眼底终于翻出压抑已久的血性。‘命比纸薄’‘糟贱’这几个字狠狠刺痛了他,“我从没有要拿她跟任何比较,她也无需与任何人比较!”她很珍贵,很重要。 \"可你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摆在那儿。\"陆故渊盯着儿子泛红的眼尾和青筋暴起的手背,语气稍缓,\"所幸尚未铸成大错,你亲自去跟沈姑娘坦白道歉,这事就算翻篇。\" 坦白?陆璟尧喉结滚动,仿佛有把钝刀在胸腔里慢慢搅动。当初不过隐瞒了陶希的事,她就头也不回地逃回杭州。若知道这次... \"怎么?\"陆故渊眯起眼,\"你不愿意?\" \"儿子明白。\"他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父亲哪里知道,清桅看似柔弱,骨子里藏着多烈的性子。这事...终究得换个法子周全。 窗外风雪呜咽,铅灰色的天光透过窗棂,将屋内映得昏沉。陆故渊皱眉扯开领结,抬手\"咔嗒\"一声按亮水晶吊灯。 一室明亮,他重启一个话头,\"老子没念过你们那些洋学堂。粗粝的指节摩挲着窗台上未化的雪粒,\"但当年在闸北码头抢地盘时就知道——\"没了脚下的地界,再硬的拳头也是白搭。所以你们两兄弟要入军,要上战场,我也是觉得那是我陆家男儿该有血性和骨气。\" 陆故渊看着窗外茫,沉吟片刻,他鲜少当着儿子面坦露这些心窝子里的话,有些不适应。缓了缓才接着说,“你要的军饷,公司账面走一半,剩下的...”他忽然从怀表夹层抽出一张汇丰银行本票,\"这是我存在法租界的私产。\" \"父亲!\"陆璟尧看清票面数额,喉头骤然发紧。 “少自作多情,这钱也不是给你的,就当……”就当圆自己一个夙愿,希望破碎山河早日月明当空,国泰民安。 陆故渊望着窗外翻卷的雪幕,混沌的天地间连松枝的轮廓都已模糊。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雪夜,自己也是这样站在码头仓库里,看着风雪吞没大哥的背影——此去经年,再未归来。 “谢谢父亲。”陆璟尧沉重道谢。 “别谢太早。”陆故渊转过身将半截雪茄尾巴摁灭在烟灰缸,一缕白烟飘散,“我说会全力支持,但不代表我会以整个陆家作陪。” \"老四。\"老爷子突然用他幼时的称呼,\"这世道,钱可以救命,可以强国,可以买来飞机大炮,可以买断人的脊梁骨,但也可以毁掉很多东西,你自己要有分寸。\" 陆璟尧喉结滚动,父亲的话像一把淬火的刀,生生劈开他郁结多日的心墙。鲜血汩汩涌出的同时,竟也带走了那些腐浊的淤塞。 如今这把老骨头,终究还是在他踉跄时,又稳稳撑住了他的后背。 -- 清桅睡了一个多小时,屋子里壁炉烧得旺,她迷迷糊糊中浸出一身汗。想着陆璟尧他们可能会晚上回来吃饭,她赶紧起床去洗了个澡。 洗完从浴室出来,她正低头擦头发,听到门口声响,还没来得及转身看,就被陆璟尧从身后抱了满怀。 第239章 再等等 他们虽然成婚已近一年,夫妻之事也早做过,但两人却极少在白天这样亲密。清桅感受到背后滚烫,身子顿时一僵,有些无所适从,语句支吾,“我,我头发还滴着水...\" 陆璟尧好似没听到,将头埋在她颈窝,自顾自呢喃,“桅子花香。” “什么?”清桅握紧了手中的毛巾。 “脖颈、头发还有你,都好香。”陆璟尧鼻尖划过她耳后细嫩的肌肤,热息拂过,清桅忍不住一阵颤栗。 清桅有些受不住,手肘挣了挣,“陆璟尧,你别,这大白天的。” 陆璟尧仍旧置若罔闻,不仅没松,抱着的手臂还搂的更紧了些。 清桅指尖缠绕着发尾,透过西洋镜打量身后人。这段日子他反常得很,索求无度得像要把她刻进骨血里。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她索性加快擦拭的动作,水珠溅在黄铜烛台上,发出细微的\"嗤\"声。 “你和父亲谈完了?”她故作轻松地放下毛巾。 陆璟尧轻‘嗯’一声。 “我怎么看你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她抬头从镜中看他,他头靠在她颈窝,闭着双眼,眉间舒展。 陆璟尧又‘嗯’一声。 “挨骂还开心呢?”清桅轻笑,问出来的话也是调侃。 但陆璟尧却胳膊一僵,试探道,“你听到了?” 清桅眼睫轻颤,没有错过他瞬间僵硬的肌肉。但也没想在此时刨根问底,于是轻笑一声,语气轻松,“我猜的。你先斩后奏,顶着父亲的名义大摆筵席,不被骂才怪呢。” 陆璟尧怔了怔,耳边仿佛又响起书房里茶盏砸地的脆响。他忽然低笑出声,转而将温热的薄唇贴上清桅的脸颊,笑道,“宛宛说的对。” 窗棂外的雪势渐歇,几缕金线般的阳光穿透云层,在相拥的两人身上织出朦胧的光晕。陆璟尧的呼吸拂过她耳际,带着几分迟疑:\"宛宛...\" \"嗯?\"清桅看见阳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的阴影,像是振翅欲停的蝶。 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将下颌抵在她发顶:\"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你说。”清桅道。 陆璟尧沉默良久,久到清桅以为他是否睡着了,耳旁才重新响起他的声音,\"明日...明日带你去个地方。\"有的话应当面说清楚。 “好。”清桅应道。 -- 天寒地冻,人也懒倦,清桅起来的时候,陆璟尧已经出门了。 佣人们在楼下院子里清雪,扫的扫,铲的铲,每个都冻的脸颊通红,却还乐呵呵地相互打闹。 \"哎哟,你们这群皮猴儿!\"李婶裹着厚棉袄,叉腰站在廊下笑骂,\"大清早的闹腾什么?雪扫干净了?待会儿少奶奶起来,瞧见你们在这儿疯,仔细司令大人回来训话!\" 小丫鬟们吐了吐舌头,正要收敛,忽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谁说我要告状了?\" 众人抬头,只见清桅披着雪狐毛斗篷倚在二楼窗边,乌发松散垂落,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她指尖轻轻点了点窗棂上积的雪:\"这么厚的雪,不玩岂不可惜?\" 院子里瞬间炸开了锅。 \"少奶奶!\"最机灵的小厮阿旺抓起个雪团举高,\"您瞧我这雪球,够不够给德叔当头一记?\" \"您快下来!\"两个小丫鬟已经滚出个半人高的雪墩子,\"咱们给少奶奶堆个雪狮子看门!\" 李婶急得直跺脚:\"使不得!这冰天雪地的——\"话没说完,清桅已经系好斗篷出现在院门口,手里还捧着个描金手炉。她忽然弯腰抓了把雪,趁李婶不备塞进她后颈:\"这才叫冰天雪地呢!\" 满院笑声惊飞了檐下麻雀,连老梅树都震落簌簌雪沫。李婶一边抖着衣领一边笑骂,到底也跟着捏起了雪球——谁让少奶奶眼里的光,比这雪地里的日头还亮呢? 清桅跟大家闹了一会儿,南方人的身子终是经不住那般冷,早早躲进了屋。瞅着外面的热闹,她想起铃兰和慕青玄,心思一沉。 这两个人按说早该到了,怎么回事,难道出事了? 她心里放不了,当即写了封信,让人寄出去。 午后的阳光出奇地好,金灿灿地铺满整个庭院,竟恍惚让人生出几分盛夏的错觉。 清桅想着沈怀洲生病,便着人开车送她又去了饭店一趟,到了饭店一问才知道沈怀洲已经退房走了。 清桅站在饭店大堂的水晶吊灯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包里的药盒。前台侍应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沈老爷今早退的房,是几位军爷来接的...像是要赶晌午的专机...\" 原来他连告别的机会都不肯给,是还生气吧……清桅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酸酸涩涩的。 走出饭店时,她仰头看了看天。宣市难得的晴空蓝得刺眼,一架飞机正拖着白线划过天际。她忽然笑了——这多像他们父女,看似近在咫尺,实则永远隔着云泥。 -- 陆璟尧说今天要带去她个地方,去哪儿,什么时候去都没细说,她怕耽误了时间,不敢在外多留,出了饭店便直接回了西山别苑。 清桅回到西山别苑时,日头还高悬着。她换了身素净的毛衣长裙,坐在偏厅的沙发上等。窗外树影婆娑,光斑在地板上缓慢移动,像一只慵懒的猫。 李婶端来新沏的碧螺春,茶香袅袅,她却一口未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思绪飘远——陆璟尧虽然鲜少约她,但说话做事还算守信。这次既然主动提出,应该也是提前计划了,不会让她空等。 天色渐暗,院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清桅走到廊下,寒风刺骨,吹得她鬓边碎发轻晃。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她心头一跳,可仔细一听,不过是过路的车,又渐渐远去。 \"少奶奶,先用晚饭吧?\"李婶轻声劝道。 清桅摇头,目光仍盯着大门方向:\"再等等。\" 等到月上中天,院外依旧静悄悄的。她终于坐不住了,担心出事:\"李婶,给司令部去个电话。\" 电话拨通后,那头嘈杂混乱,隐约能听见电报机的滴答声和急促的脚步声。李婶握着听筒,连连点头,最后却只怔怔地挂断:\"那边说……司令在开会,不便接听。\" 清桅站在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此时部队正熬难过的寒冬,她想大抵真的很忙,便也彻底收了心思,不再纠结,她攥紧了披肩,上楼准备睡觉。 -- 第二天清桅醒的时候,手摸在床侧仍是冰凉,陆璟尧一夜未归。 她顾不得暗自伤神,毕竟他忙起来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她按下昨天不经意被抛上空摇摇晃晃的一颗心,重新静下来准备学业,还有两三天她该恢复上课了。 她正埋头在书房整理的时候,忽然,院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铃铛声,伴着熟悉的清脆嗓音:\"小姐!小姐!\" 第240章 若他罚你 清栀手中的钢笔啪嗒落在案上——是铃兰那丫头来了。 她心头一热忙不迭地飞跑下楼,人刚站定,前厅的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阵寒气。铃兰裹着石榴红的棉斗篷,发髻上落满碎雪,怀里却紧紧抱着个包袱:\"小姐,我可算找到你!\" 她身后,慕青玄沉稳地立在廊下,肩头积雪未拂,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武阳双手提着行李也跟着进了门。 清桅未先说话,而是伸展了双臂,铃兰一见,丢了包袱就扑了过去,将人抱地紧紧的,眼泪像被触到了开头,瞬间哗哗地往外涌:“小姐,你过的好不好?我摸着怎么像瘦了?这里这么冷你受不受得住?……” “好,好,我好着呢。”清桅被她的哭声刺激到,也一下红了眼眶,但碍着一屋子人在场,她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强忍了回去:“那你呢?你们这一路怎么样?不是早就出发了,怎么这么久才到?” 铃兰一抹眼泪,气鼓鼓地跺脚:\"小姐您别提了!我们原想坐火车来,结果半路铁轨被雪埋了,只好改道走水路。谁知遇上个糊涂船家,把我们错送到沧州去了!\" 慕青玄轻咳一声补充:\"还非说沧州就是宣市。\" \"最可气的是住店那晚!\"铃兰手舞足蹈地比划,\"我明明要的是鸡汤面,端上来却是驴肉火烧!那掌柜的还说——\"她捏着嗓子学当地口音,\"''闺女,俺们这旮沓的驴可比鸡金贵!''\" 清桅噗嗤笑出声,铃兰更来劲了:\"后来青玄大哥买了匹马,结果那马认生,刚出城就把我们甩进雪堆里...\"说着突然指向慕青玄发髻,\"您看他头上,现在还有个包呢!\" 慕青玄默默侧过脸,耳尖通红。满屋丫鬟婆子早笑作一团,连廊下的画眉鸟都跟着啾啾叫起来。 西山别苑难得盈满欢声笑语,一屋子人嬉闹过一阵,清桅余光瞥见武阳始终静立角落,军姿笔挺,脸上挂着浅笑,却不言语,一时间与满室喧闹格格不入。 \"武阳,\"她忽然出声,指尖轻叩茶盏。青瓷相击的脆响让屋内霎时安静,所有人都望向那个挺拔的身影,\"少爷这几日如何?\" “啊--”武阳不知道是突然被问,还是被她们看着,脑子没反应过来明显一怔,喉结滚动两下才找回声音:\"回少奶奶,四少...赴各军区巡视去了。\"军靴下意识并拢,发出\"咔\"的轻响。 “有说哪天回来吗?”清桅问。 “这...要看前线情况。”武阳愣怔间恢复了武副官的口气。 清桅颔首,不再多问。 待人都散了,她坐在沙发上想起刚刚自己这出,不禁觉得好笑,她从没有如此这般有失分寸地过问陆璟尧的行程。 此番,大抵是被他这段时间弄昏了头。 清桅与铃兰主仆二人,几月未见,夜间谈话直到西洋座钟敲响三下,才在月影西沉时相继睡去。 等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铃兰性子活泼,与李婶等人闲话就熟了,做起事也得心应手。 慕青玄到了,该去确认的事就要去办了。清桅在家里用过午饭之后,便让武阳开车带着她和慕青玄往永河三巷而去。 清桅原以为‘听雨轩’那么大间商铺,怎么也会有老板伙伴几人,但到了地方仔细看过之后,才发现偌大的店里只有沈忠一人。 他对两人的到来并不意外,倒像是一直在等着她来,刚进屋就端出正沏好的茶。 清桅心想,沈怀洲既敢让她肯定也是做了准备。 不出所料,沈忠的叙述如他手中那柄包浆温润的紫砂壶,滴水不漏——程叶音如何离开沈家,如何在北平辗转三月,又如何被秘密安置到宣市,桩桩件件都与沈怀洲所言严丝合缝,甚至与许宴早年的只言片语都能呼应。 \"三少奶奶在宣市的日子,算不得艰难。\"沈忠从樟木箱里取出一本泛黄的账册,指尖点过那些娟秀的钢笔字迹,\"每月初八,我们都会收到老爷从北平汇来的款子。\"他顿了顿,\"就连《宣城日报》的差事...也是老爷暗中打点的。\"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突然压住一则招聘启事:\"那年头,报社收人要先查三代。\"茶盏在他掌下发出细微的颤响,\"更何况...她是搞文字工作的。\" 关于程叶音救人失胎之事,他只承认救人之事,否认了流产。当清桅拿出赵夫人给的那份新闻报道的时候,他匆匆看了一眼,就说真真假假设,小报惯会夸大其词! 至于她最后离开宣市去了哪里,他直摇头,说自己只负责宣市的事,其他的都不知道。 沈忠说了很多,也说得很细,甚至到最后他还特意强调说,“老爷对三太太一直都很好,希望九小姐莫要误会了他。” 茶香氤氲的三个多小时,清桅始终沉默如一道影子。她将沈忠的每句话都在心中细细碾过——那些严丝合缝的,便嵌入记忆的拼图;那些含糊其辞的,则悬作檐下的冰凌,在心底投下锐利的阴影。 挑挑拣拣,思考判断,到最后一个骇人的念头突然刺穿思绪:母亲的一切好像都是被安排好的。 如果是,那个是沈怀洲?还是其他人? 这个认知冒出来的时候,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攥着她的心脏缓缓收紧,惊得她一身冷汗。 -- 车子驶过永河三巷,拐入正街,人声渐沸,清桅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街边铺子张灯结彩,她正犹豫是否要买些奶皮花糕带回去,抬眸间,却见一抹熟悉的绿衣身影从福满楼大门走出—— 陶希踩着高跟鞋,步履轻盈,臂弯里搭着件将校呢大衣。而她身旁,陆璟尧正微微低头听她说话,军装笔挺,眉目沉静。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台阶,陶希忽然回头说了句什么,陆璟尧唇角微抬,伸手替她拉开车门。 那辆黑色斯蒂庞克就停在饭店门口,司机早已恭敬等候。陶希弯腰上车时,发间珍珠钗一晃,在夕阳下折射出刺目的光。陆璟尧随后坐进车内,车门\"砰\"地关上,引擎低鸣,缓缓驶离。 清桅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少奶奶……\"武阳迟疑地放慢车速。 \"不必停。\"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清冷如窗外冰雪,“武副官,我再问你一句--昨夜司令当真在营区?” 武阳的喉结剧烈滚动起来,仪表盘的指针随着他颤抖的手腕微微晃动。后视镜里,他看见沈清桅脸色漆黑如墨。 \"若怕他罚你...\"清桅指尖轻轻敲着车窗,声音又轻又慢,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不如想想,若此刻瞒我,你今天还能不能顺利回西山?\" 第241章 说正事 军区司令部。 暮色沉沉,军车碾过积雪驶入司令部大院,轮胎在冻土上轧出两道深痕。哨兵持枪行礼,刺刀在探照灯下泛着冷光。 陆璟尧大步流星穿过长廊,军靴踏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沉闷回响。陶希紧随其后,公文包压着军绿呢子大衣下摆。 走廊尽头是司令办公室,舟亭推开门,屋内暖气混着烟草味扑面而来。陆璟尧解开风纪扣,将佩枪重重搁在办公桌上,并自顾坐在办公桌后的漆皮大椅上。 陶希第一次进他办公室,站在屋子中央,举目四处打量了一圈。办公室比陶希想象中更为简肃。北墙整面悬挂着东北防区作战地图,密密麻麻的红蓝旗标复杂繁复;东侧橡木书柜里整齐码放着《陆军操典》与密码本,书脊泛着冷光。唯一透着人气的,是办公桌角那盏黄铜台灯——灯罩边缘还留着弹孔修补的痕迹。 陶希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左手手腕的伤疤,那是上次大火烧伤的,长不好了。 时隔半年再见眼前这个男人,他依旧桀骜冷俊,气势凌厉,可她却再不是从前那个陶希了——那场分离决别,撕碎了她多年的矜持与体面,那场大火,毁掉了她最引以为傲的娇好容貌。从骨骼到皮囊,她被摧毁的四分五裂,满目疮痍。 如今的她,是破碎后又被自己强行拼凑的瓷。每一道裂痕里都渗着血,却也因此淬炼出畸形的坚韧。 \"陶主任,请坐。\"舟亭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指了指对面的客椅,顺手放置一杯热茶。 \"谢谢。\"她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得体的弧度。这个新身份——中央参谋室主任——此刻正沉甸甸地压在她肩上。茶气氤氲间,她看见陆璟尧的视线掠过她脸侧狰狞的疤痕,又迅速移开。 门轴转动的轻响过后,室内陷入凝滞的寂静。两人隔着一张黄花梨办公桌对坐,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陆璟尧的军装领口在台灯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而陶希的指节早已在袖中掐得发白。 终究是她先败下阵来。 几分钟后,陶希开口,声音清冽,“你这副作派,是想与我共谈?” “你我之间,除了公事,没有其他要谈。”陆璟尧面无表情,眸光深沉。 陶希心下凄然,垂目掩下一丝苦笑,好似最后一次挣扎,“那你昨晚为什么亲自去接我?” “你如今是墨白未婚妻,他亲自托付,我遵嘱办事。”陆璟尧答得干脆,手指在杯沿来回摩挲。 “只是因为他?”陶希追问,心绪难平,甚至未等他回答,又继续问道,“那你可知我为何——?” 陆璟尧沉默,犀利森然的眼神让她不得不闭嘴。 屋内只亮一盏顶灯,昏黄的光洒在边边角角氤氲着模糊,让人看不清情绪。两人四目相对,在昏暗中锁定,仿佛黯然地对峙,又好似无声地拉扯。 暖气太热,又喝了热茶,陆璟尧身上莫名一阵焦燥,他拿起桌上的烟,叼出一根咬在齿间,打火机滑轮滚动,星火燃起。他深吸一口,将打火机啪地一声丢在桌上,烟雾里不耐烦地吐出一句,“说正事。” 陶希所有未尽的言语都哽在喉头。她看着烟灰簌簌落在军令部公文上,烫出一个个焦黑的洞。 \"南京方面——\" \"少来这套。\"陆璟尧突然冷笑,烟头按灭在地图上的宣市位置,“\"要撤职查办?还是要军法处置?都尽管放马过来。” 林书良一趟收效甚微,南京方面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不知道再派来的人会是陶希。 但此时此刻,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改变他的决定。 更何况如今东北局势复杂,日军侵扰不断,本地匪患未除还有虎视眈眈的地xia党盯着,他wu 要换帅,也得有人敢来! “陆司令倒是坦诚。”话音刚落,陶希突然推过一封火漆密函。猩红的印鉴像凝固的血,赫然烙着\"绝密\"二字。\"不妨看完再放狠话。\" 谈话持续到子夜,窗外雪落无声,室内暗潮汹涌。 直到最后离开的时候,她俯身一笑,对陆璟尧沉声说,\"陆司令手握重兵,权倾一方,自然无所忌惮。\"她低笑,眼底却无半分温度,\"只是这乱世里……子弹不长眼,夫人可要当心。\" 只因那一句话,陆璟尧立在寒风中,肩头积雪亦不知,唯有攥紧的拳缝间,渗出几丝鲜红。 -- “四少,武阳说下午的时候,少奶奶经过福满楼看见了陶小姐。”舟亭看了看时间,还是决定走过去汇报。 陆璟尧没作声,也没什么反应,因为他知道。昨天两辆车错身而过的时候,他看见她了,那沉寂了无数风波的一眼,让他一直到了司令部才缓过来。 “这两天她在做什么?”陆璟尧问。 “据武阳说,昨天铃兰她们来,少奶奶很开心,一屋子人煮了火锅吃。今天白天带着慕青玄去了永河三巷。” 难怪会遇到,原来只差一个转角。陆璟尧望向漆黑的夜空,雪又大了。 “让武阳好生跟着,日常警卫也别松懈。”陆璟尧吩咐。 “是。”舟亭应道,顿了顿有些犹豫,“那北江那边……” “现在就出发。”黑暗中陆璟尧的声音带着某种决心。 “是。”舟亭利落地转身去开车。 陆璟尧心里清楚,依清桅的脾气,他如果现在回去解释一两句,此事也就揭过了。 但北江突发战乱,自从从上次连着封了几家王家酒庄,王家开始反击,骚扰、夜袭风波不断。 前两天更是一条街商铺被毁,死伤上百人,他不得不连夜赶过去处理,两天两夜没合眼。事情还没结束,为了应付南京方面又连夜跑回来见陶希。 宛宛,你再等一等我…… “四少,你睡一觉,咱们到那得天亮了。”舟亭扫了一眼后视镜道。 夜色如墨,陆璟尧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许久,他低沉的声音才穿透寂静:\"让张顺秘密彻查西山私宴所有人员,一个不漏。” “有问题?”舟亭的呼吸一滞。 \"嗯。\"陆璟尧的指节敲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别打草惊蛇。\" 这个意外来得太过蹊跷。南京方面不会善罢甘休,他早有预料。但当陶希甩出那份完整的宾客名单时,他仍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就像一颗擦着太阳穴飞过的子弹。 西山私宴虽筹备仓促,但每个环节都经过他亲自把关。受邀的不是掌控着陆家命脉的股东,就是仰仗中俄商路发财的买办。这些人要么有把柄在他手里,要么有利可图,绝无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反水。 除非... 陆璟尧的眼神骤然锐利,像淬了毒的刀锋。 ——家里出了内鬼。 第242章 乱世爱人 清桅在听着武阳实话的那一刻的感受,她有些不记得了,思绪就像被风雪冻住一般,短暂地凝滞而空白。 她以为自己会愤怒,会冲下车去,就像所有被辜负的女人那样歇斯底里的去谩骂,去怒吼,去责问。可她只是静静地坐着,连手指都没有颤抖一下。 她的教养不允许她为了一个男人而成为当街泼妇,那有失体面。 北平的逃离,南京的醉泣,都成了过往云烟。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终于学会了将理智锻造成铠甲,而不是被情绪撕扯成碎片。 她想她真的成长了。 十八岁到十九岁,不过三百多个日夜,却仿佛隔了一生。 雪,无声地落着。 她的心像一座荒芜的城,而关于陆璟尧的一切,都被锁进了一座用冰雪筑造的围城——不见天日,永不开启。 陆璟尧不再是那个让她一见钟情的心心念念,也不再是她眉眼之间的心潮澎湃,如今不过是结婚证上一个冰冷的名字。 ——如他所愿,泾渭分明。 -- 雪落了一夜,西山别苑静得只剩枯枝承雪的簌簌声。昨日廊下的笑语,炉边的暖意,全被这场雪抹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清桅系好驼色大衣的腰带,灰呢围巾在颈间绕了两圈。铃兰踮脚为她戴上雪帽,毛绒绒的白衬得她眉眼如画。 \"小姐这样打扮,倒像画报里的摩登女郎。\"铃兰眼睛亮晶晶的。 清桅瞥她一眼,知她心里,指尖轻轻点了她的额头:\"少耍贫嘴。\" 她不需要安慰——事实上,她从未觉得如此清醒过。 推开房门,冷风扑面而来。自从陆璟尧以\"安全\"为由限制她出行,已经很久没去探望许宴和宋琪了。 清桅踩着楼梯下来时,武阳已立在玄关处。军装肩头落满霜花,脸颊冻得泛青,显然候了多时。 \"少奶奶。\"他抬手敬礼,从怀中取出一个牛皮纸袋,\"四少让转交给您。\" 铃兰机灵地接过,纸袋轻飘飘的,隐约透出墨香。清桅连眼风都没扫一下,只淡淡道:\"还有事?\" 清桅垂目瞥一眼纸袋,又看向铃兰,铃兰机灵地双手接过,纸袋里装着一个深蓝的盒子,隐约透出墨香。 清桅连眼风都没扫一下,只淡淡道:\"还有事?\" 武阳喉结滚动,将陆璟尧的交代一字不差复述——陶希的到访、紧急军务、前日失约。任谁听来,这都是份剖白心迹的致歉。 可清桅只是抚平手套上的褶皱,唤了声:\"青玄。\" 武阳愣住。他设想过愤怒、委屈甚至眼泪,唯独没料到这般死水微澜。眼见她要踏出门槛,他急追两步:\"少奶奶,眼下局势——\" 清桅一掀眼皮,眼神漠然。 “要么留下,要么开车。”清桅冷声打断,不再看他。 经过昨天下午一事,武阳对这位少奶奶更是谨慎,此刻见状,他猛地咬紧牙关,转身拉开车门。 -- 医院永远像一座不眠的城。 因着下雪的关系,医院门口多了很多摔伤患者,清桅透过车窗望了一眼,指尖在膝头轻轻一叩:\"走后门。\" 她正踌躇该先找许宴还是宋琪,谁曾想进门,就看到一个白色身影逆着光奔来,医生袍下摆翻飞如鸽翼,听诊器在颈间晃出银光。 是宋琪。她正低头翻看病历,眉心蹙起一道浅沟——那副专注的模样,与记忆中偷吃杏仁糖的女校生判若两人。 “宋琪!”清桅笑着高声喊道。 宋琪闻声抬头,眼镜后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清桅!\"她快步上前,却在离清桅两步远时猛地刹住,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胸前的听诊器,\"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清桅伸手拂去她肩上的雪粒,笑道:\"宋医生现在连寒暄都像问诊了?\" \"少贫嘴。\"宋琪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目光扫过她身后神情紧绷的武阳,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清桅会意,朝慕青玄递了个眼神,挽着宋琪往前院去。身后军靴刚踏出半步,就被玄色布鞋截住去路。 \"让开。\"武阳肩章上的金线在阳光下刺目。 慕青玄负手而立,青衫下肌肉偾张:\"小姐不喜欢被人跟的那么紧。。\" 两人鼻尖几乎相抵,武阳突然冷笑,右肩猛地前顶,“怎么,想拦我?” 慕青玄连衣袂都未动分毫,只垂眸道:\"你打不过我。\" 武阳眼底腾起血色,右拳携风而出! \"青玄。\" 清桅的声音像一盆雪水浇下。两人瞬间僵住,各自退开时,青石板地上已多了几道鞋跟碾出的深痕。 \"他们倒是...\"宋琪眼尾微挑,话里带着未尽的笑意。 清桅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这些是?\"指尖轻点她怀中那叠泛黄的纸页。 “哦,病人资料。现在这里伤员的救治工作告一段落,许医生说不想留在前线的,可以回北平。”宋琪低头翻了翻,“我这几天在做交接。” “你要回北平?”消息太过突然,清桅有些懵。 宋琪突然伸手捏她脸颊,力道故意加重:\"再不回去,教授该把我除名了。\"她笑声清亮,却掩不住眼底的潮湿,\"倒是你,别连解剖室的门朝哪开都忘了。\" 这几个月看的,听的,经历的都太压抑了,她不想再承受更多分别的难过。 清桅感受她的低落,也默契地伸手抱一抱着,“怎么会,你可要给我好好学啊,还有记得给我寄笔记,未来宋大医生。” 宋琪被她哄到,笑的温柔,“你也是,未来的沈大夫。” 清桅煞有介事地认真点头,不敢敷衍。 院中老树的枯枝裹着积雪,有落败荒芜之感。所幸阳光不惧严寒,依旧猛烈,灼人心魂。 清桅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蓦地起身问,“你回北平了,那舟亭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宋琪大方坦言,好像并不困扰,“我不可能要他跟我回北平,他也不会要求我留下。” 清桅没太懂她的意思,疑惑地问,“这是……分手的意思?” 宋琪大笑,双手捧着清桅迷茫的脸,凑近了些,目光灼灼,“不,清桅,是相爱而不相缚。……我们可以隔着山河写信,可以看同一时节的春雨,听夏日聒噪的蝉鸣,跑进同一场秋日的晚风,诉说冬雪纯白的思念。” “我乱世的爱人啊——天涯共此时,足矣。” 宋琪热烈而温柔的呼喊炸在她的耳边,清桅知道,草莽山川都听到了,日月星辰将会见证! 第243章 四少教的不错 清桅还没来得及回味宋琪那番炽热的誓言,就听到有人叫她,她也只好放人离开。 风雪飘摇里,她们匆匆告别,不知再见何期。看着宋琪离开的背影,她心里飘飘然一阵恍惚。 待人彻底看不见了,她才拢了拢围巾,转身朝许宴的办公室走去。 推开门,室内空无一人。 \"许医生去对面楼会诊了,\"护士抬头微笑,\"特意嘱咐说您来了就直接过去。\" 清桅道谢转身,却在迈出几步后突然驻足—— 不对。 她折返回来,指尖轻叩护士台:\"他怎知我会来?\" 小护士左右张望,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消毒水味里,温热的吐息拂过她耳畔:\"许医生说——\"刻意拉长的尾音像绷紧的琴弦,\"天机不可泄露。\" 清桅蓦地笑开,眼底漾起久违的光亮,晃晃悠悠地去找许宴。 两栋楼之间隔了两三百米,靠二楼的一座空中走廊连着,底下是一个花园,此时白雪皑皑,人影廖廖。 清桅走上廊桥,一阵寒风吹来,她冷不丁打个了寒颤,将围巾又往上提了提,挡住了小半张脸。 她刚踏进二楼走廊,一股刺鼻的药水味扑面而来。昏暗的走廊尽头,应急灯滋啦闪烁着,投下诡异的绿光。 她加快脚步,却在经过拐角时—— 一只戴着橡胶手套的手猛地捂住她的口鼻!另一只铁钳般的手臂勒住她的腰,将她狠狠拖进旁边的器械室! \"唔——!\" 清桅的后背重重撞上铁架,手术器械哗啦散落一地。那只手死死压着她的唇。黑暗中,她听见粗重的呼吸声贴着她耳畔响起:\"别动。\" 清桅原本还陷在震惊与恐慌之中,在听到那人声音之后,身子陡然放松下来。 背后之人感受到她突如其来的松懈,黑亮的眸子无辜地眨了眨—败露了。 \"戴玖远!\"清桅反手一肘撞向身后人肋骨,趁他吃痛松劲时猛地转身,\"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种——\" 话未说完,便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戴玖远斜倚在器械柜旁,银灰色西装沾满器械室的灰尘,手里转着的根本不是枪——是把镀金打火机。 \"沈医生身手见长啊,\"他揉着胸口龇牙咧嘴,偏还要嘴硬,\"陆四少教得不错?\" 清桅捡起地上的手术剪指着他:\"信不信我让你真挂彩?\" \"别别别!\"戴玖远立刻举手投降,却从兜里摸出颗太妃糖,\"赔罪,英国货。\" 清桅懒得理他,转身欲走。 戴玖远也不着急,从怀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挡在她眼前,“给你的。” “什么东西?”清桅扫了眼文件袋,上面什么都没写。 “不知道。”戴玖远摇摇头,无所谓地说,“瑞林哥让我给你的。” 她想着早上武阳说的北江之事,两方正在交战,心里越发警惕。她不想与他,也没有必要与他再产生任何联系。 她大概也能猜到文件是什么,但……母亲的事还是缓缓再说。 清桅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后退半步:\"王瑞林的东西,我不要。\" 戴玖远却嬉皮笑脸地往前一凑:\"别啊,我就一跑腿的。你要是不收,回头瑞林哥非扒了我这身皮不可。\"他夸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文件袋又往前递了递。 \"那是你的事。\"清桅转身就要推门。 \"哎——\"戴玖远一个箭步挡在门前,终于收了玩世不恭的表情,压低声音:\"这里头有你要的东西。事关你母亲。\" 清桅的手指在门把上收紧。 \"我发誓就传个话。\"戴玖远举起三根手指,\"瑞林哥说了,看不看随你,看完烧了也行……\" “那就烧了吧。”清桅冷声打断,开门快速出了房间。 戴玖远愣怔片刻,心不甘情不愿地嘀咕一句,“我话还没说完呢……”,甩了甩文件袋也离开了二楼。 -- 因着这个小插曲,清桅心绪不佳,一个人在窗口吹了好一会儿冷风也冷静下来去找许宴。只是这一折腾,又错过了,许宴已经回了军医楼,她又好重新回来。 清桅推开办公室门时,许宴正伏案书写病历,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推了推金丝眼镜:\"沈医生大驾光临,是要我开张''迷路证明''?\" \"许医生好大的官威,\"清桅故意用指尖叩了叩他桌上的铜制听诊器,\"让病人在两栋楼之间往返马拉松。\" 许宴这才搁下钢笔,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需要我帮你测一下心肺吗?\" \"忙你的吧。\"清桅抄起病历本作势要打,末了又无力地趴在桌上,“别贫了。” \"怎么了?\"许宴见她神情恹恹,笑着拉开抽屉,\"刚到的蓝山咖啡...\" 清桅瞥见柜顶熟悉的陶瓷罐,‘哦’哦了一声:\"谢谢。\" 屋内突然地安静,只有热水冲泡咖啡的声音,咕咕地带着浓浓的咖啡香。 清桅心想,这东西虽喝不惯,闻着倒挺香。 “宋琪说她要回北平子,你要回去吗?”清桅问。 “不去。”许宴答的干脆,将咖啡放在她手边,“送走她们,我要启程去北江了。” 清桅猛地坐直身子,“你要去最前线?” “嗯,”许宴郑重点头。 清桅从未见过他眼底那么亮的光,是热血澎湃的渴望,有危险有担心,但也替他高兴,“终于达成所愿,一定注意安全。” “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许宴微微一笑,喝了口咖啡,脸上是轻松自然。“哦,这个给你,昨天刚到的。” 他将一个包裹推到她面前,很厚很重的样子,清桅小心地打开,是秦书钧从美国寄来两本最新的柳叶刀杂志,笼罩了一天的阴霾终于散了,“一定替我谢谢他,这太珍贵了!” “你自己谢吧。”许宴笑说,“都过去一年了,四少应该没那么小心眼。” 清桅抿唇一笑,“好,我回去就写信给他。” 这次回北平有四五个,都是清桅在和诚医院时的熟人,不知是谁说要饯行,就拉上许宴找了个地方,一群人边吃边聊,一直到晚上九点才散。 -- 第二天,正式去学校的日子。清桅已坐在梳妆台前。铃兰手脚麻利地为她绾好头发,嘴里却絮絮叨叨个不停:\"小姐的课本奴婢都熏过香了,点心匣子里装着新做的桂花糕,手炉添了银丝炭...\" \"好了好了,\"清桅按住小丫头忙碌的手,指腹触到她掌心薄茧,\"再念叨下去,该误了早课。\" 铃兰一早上伺候穿衣用饭,忙忙碌碌的,手上没停,嘴也没停。 清桅实在受不住,背着书袋早早就去了学校。 铃兰担心清桅换了学校不适应,从小姐早间出门,就一直担心地坐不住。 暮色渐沉,西山别苑的门廊下,铃兰已经来回踱了十七趟。 \"李婶,算时间小姐也该回来了……\"小丫头第三次踮脚张望路口,手里的绣帕绞成了麻花,“难不成被留堂了?” 李婶放下针线筐,看了眼西洋钟:\"再等等,许是路上耽搁了。\"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铃兰提着裙摆就往外冲。 车轮尚未停稳,铃兰已扑到车门边:\"小姐呢?\" 武阳心里惊跳一拍,脸色煞白,\"糟了,莫不是出事了!\" 他话音未落,军车一个急转飞速出了别苑。 第244章 你他妈怎么当差的 武阳一路飙车出了西山,天下着大雪,路面又结冰,好几次打滑差点翻车,惊出几身冷汗。 他思忖着要不要先去司令部给陆璟尧发个电报说一声,但转念一想,又怕只是学校有事耽误了,反倒扰了军心。 这一纠结方向盘一转,车子还是先奔着学校去了,他得先找到慕青玄确认了情况再说。 盛宣医科大学是当时英国苏格兰长老会与省政府合办,以教育西医为主,学校也大。武阳一脚急刹将车停在校门口,刚下车就看到慕青玄也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神情晦暗不明。 “什么情况?”武阳逮着人就问。 慕青玄有点懵,但他这会儿也正担心沈清桅,忽略心里的不悦,冷声道,“放学快三十分钟了,小姐还没有出来,我正要进去找。” \"你他妈怎么当差的?\"武阳一把揪住慕青玄的衣领,军装袖口的铜扣硌得人生疼,\"少奶奶要是有个闪失——\" 慕青玄反手扣住他腕脉命门,青布长衫下的肌肉绷紧:\"轮不到你教训。\"话音未落,教学楼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 两人同时松手。武阳火速冲向正门,慕青玄纵身翻过铁栅栏。皑皑雪地上,一深一浅,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 夜幕缓缓降下,英国维多利亚式的红砖建筑在纷飞的雪夜里显得孤寂又阴郁,教学楼里稀稀落落地只有几个房间亮着灯。 慕青玄拦住几个匆匆离校的学生,打听清桅的情况。 \"不、不认识...\"学生们被他眼底的寒意吓得后退,抱着书本快步离开。 寒风卷着雪粒灌进走廊,慕青玄站在空荡的楼梯口,喉头发紧。小姐今日才入学,连个相熟的同窗都没有,更遑论知晓她的去处。 他猛地一拳砸在墙上,指节渗出的血珠在红砖上留下几道暗痕。 远处钟楼传来沉闷的报时声,每一下都像敲在心上。 半小时后,两人在钟楼下碰头,武阳的军装已湿透,慕青玄的布鞋也结了一层薄冰。 \"西区找遍了,没有。\"武阳喘着粗气,枪套上的雪粒簌簌掉落。 慕青玄沉默摇头,青衫下摆沾着血迹——方才他闯进了连校工都避之不及的废弃解剖室。之前清桅被人绑架过的地方。 远处再一声报时钟响,钟楼指针已指向七点。武阳猛地扯下军帽,狠狠摔在雪地里:\"我回司令部!\" \"我去南楼。\"慕青玄转身就走。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多一句。 -- 北江城的夜,冷得能冻碎魂魄。 长白山刮来的朔风卷着雪粒子,在江面上嚎叫。两米厚的冰层下,暗流涌动,如同这座表面沉寂的边塞之城——看似被大雪掩埋,内里却蛰伏着无数刀锋。 城东那栋俄式小楼亮着昏黄的灯,墙皮剥落处露出日占时期留下的弹孔。陆璟尧的军靴踏过咯吱作响的楼梯,指挥室的门一开,热浪混着烟草味扑面而来。 虽然已经晚上八点,但一楼的指挥室内依旧灯火通明,三四十平的一间小屋,硬是布置成了专业作战指挥间。此时木桌两旁坐在七八个将领和官员,在等待着主位的陆司令做安排。 不足四十平的空间里,沙盘上的红旗插到了江对岸。七八个将领齐刷刷起身,肩章上的将星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 \"坐。\" 陆璟尧解开武装带扔在桌上,铜扣砸出一声闷响。其他人也纷纷座下,迅速进入接下来的城防讨论会。 屋内碳火烧得旺,各个都燥出了一身汗,声音起起伏伏,争执不断。陆璟尧的指尖划过沙盘上蜿蜒的江界,声音沉冷如铁:\"冰冻三尺,今年冬天也必须守住北江——\" 话音未落,指挥室的门突然被撞开。舟亭裹着一身寒气冲进来,皮靴上的雪渣簌簌落在木地板上。他快步上前,俯身在陆璟尧耳边低语:\"宣城急电,少奶奶...失踪了。\" \"喀嚓\"一声,陆璟尧手中的指挥棒应声折断。 将领们看见他们素来冷峻的司令官瞳孔骤缩,喉结剧烈滚动了两下。煤油灯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他下颌绷出一道锋利的弧线,像把出鞘的刀。 \"继续。\"陆璟尧突然将断成两截的指挥棒掷在沙盘上,\"二营沿冰面迂回,凌晨三点前切断对方补给线。\"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唯有离得最近的舟亭看见,他压在地图上的左手正微微痉挛,将纸质一角碾成了碎屑。 \"舟亭。\"部署完最后一项任务,他突然点名,\"去备车。\" \"司令!\"参谋长急忙拦住,\"这时候出门,随时可能遇到雪崩啊——\" \"我说,备车。\" 这句话轻得像叹息,却让整个指挥室瞬间死寂。将领们眼睁睁陆璟尧闪身出了门,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敢再阻拦。 门外,暴雪肆虐。深绿的军车仿佛寒冬蛰伏的猎豹,一跃而起。 山路崎岖,坑坑哇哇的又结了冰,一个不小心都能翻下山崖。舟亭指节发白地攥着方向盘,漆黑的眼眸死盯着前路,连大气都不敢出。 陆璟尧坐在后座,全然感觉不到摇晃颠簸,垂目看着手中的电报,武阳简短的汇报刺进眼底: 【少奶奶未归 疑遭不测】 他刚到北江的第一天,清桅恢复上学的第一天,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真可谓选的不巧。 宣城的寒冬比北平停尸房的铁台更刺骨,而蛰伏在暗处的杀机,远比沈清欢当初那些争风吃醋的伎俩致命百倍—— 王家的血债、李家的北江之耻、南京方面虎视眈眈的密探,更不必说蠢蠢欲动的是军……这盘死局里,清桅的处境简直环狼饲虎。 想到这些,陆璟尧的心尖就像被人狠狠攥住,难已呼吸。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叨一根在嘴里,举起打火机才发现自己手抖如筛康,第五次尝试时,他终于点燃,却呛出一串咳嗽——原来连呼吸都会疼。 一口烟吐出,陆璟尧强迫自己抽离情绪,将翻涌的焦灼压进骨髓深处。 “查到了什么?”陆璟尧开口问,声音嘶哑。 “武阳说慕青玄在教室里找到了少奶奶的书袋,东西都完好无损。是大概下午两点左右被人叫出的教室,目前还没查到是谁。” 第245章 绑架人不是他 连续十几个小时的疾驰,军车碾过北江的冻土、闯过沧州的风雪,终于在破晓时分驶入宣城地界。车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青灰,最后化成一抹刺目的鱼肚白。 陆璟尧仰靠在后座,眼底布满血丝。他抬手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喉间泛着铁锈味——这一夜,他脑中闪过无数可能,最终在混沌中揪住一丝线索。 \"去福满楼。\"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南京的密令、陶希的突然到访、那场不欢而散的谈判……所有碎片在脑海中翻涌。最刺耳的,仍是那句裹着蜜糖的威胁: \"子弹不长眼,夫人可要当心。\" 这句话像毒蛇般盘踞在他神经上,吐着信子撕咬了一整夜。 晨曦透过车窗洒在他紧握的拳上,骨节处还沾着昨夜掀桌时留下的木屑。无论真假,这一趟他必须亲自去。 上午十点,车停在福满楼门口。舟亭二话没说,直接以军部办案的命令,让哆哆嗦嗦的前台报了陶希的房间号。 福满楼三层的走廊铺着猩红地毯,陆璟尧的军靴踏过时没有一丝声响。舟亭刚叩响308的房门,里头便传来陶希慵懒的嗓音:\"进——\" \"砰——\"她刚打开房门,被舟亭猛地踹开。 房门被军靴踹开的巨响惊碎了满室茶香。陶希手中的珐琅杯盏一晃,碧螺春泼洒在旗袍上,洇开一片暗色。 \"陆...陆璟尧?\"她瞳孔骤缩,心尖霎时震颤。 陆璟尧逆光而立,军装下摆还沾着雪粒。他抬手挥退舟亭,反手锁门的\"咔嗒\"声让陶希脊背发凉。 \"人在哪?\"他声音很轻,却像刀刃刮过瓷器。 陶希突然笑出声,染着丹蔻的指甲轻点唇角:\"您这兴师问罪的架势,沈清桅出事了?” 陆璟尧没有耐心跟她周旋,长腿逼近,声音如刺骨寒冰,“我再问一次,人在哪?” 陶希浑身惊惧,眼睫扎颤,却在看到陆璟尧愤怒却又不得不隐忍的脸时,心底漫出一丝快意,嗤笑道,“你不会以为我绑了她——\" \"哗啦!\" 整张茶几被掀翻,茶具在波斯地毯上摔得粉碎。陆璟尧一把掐住她下巴,虎口抵住她喉骨:\"南京给你胆子了?\" 陶希呼吸骤乱,却仰头直视他:\"您大可以搜...\"她突然被拽到窗前,后腰狠狠撞上窗台。楼下,几个戴礼帽的男人正鬼祟张望。 \"认识?\"陆璟尧冷笑。 \"有人盯我三天。\"她喘息着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淤青,\"你觉得我有本事在眼皮底下绑人?\" 陆璟尧漆黑如墨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数秒,一挥手将人陡然甩开,大步出了房间。 “派人盯着她。”陆璟尧沉声吩咐,带人迅速离开。 房门在身后重重闭合的余震,顺着指尖攀上臂膀。陆璟尧垂眸看着自己微颤的手——这只手曾为陶希别过鬓边的海棠,如今却险些掐碎她的喉骨。 他向来不屑对女子动粗。即便当年沈清欢将清桅绑至停尸间,他也只是用枪管抬起对方下巴,冷声警告便作罢。可方才那一刻,他竟在陶希惊惶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近乎狰狞的倒影。 陶希不是沈清欢。 她太聪明,比沈清欢更有心机更有城府。若给她半分喘息之机,那些真假难辨的泪眼与说辞,便会如蛛网般缠住真相。他必须撕破脸,要的就是她猝不及防时,本能流露的那一丝破绽。 现在看来……清桅失踪应该与她无关。 但不一定与南京无关。 陆璟尧怎么想,陶希却并不知道。当房门在巨响中合上,她的心也彻底关闭,鲜血淋漓、脏腑俱碎。她像被抽了筋骨般滑坐在地。指尖触到地毯上未熄的烟头,灼痛却浑然不觉。 镜中的女人发髻散乱,旗袍领口大敞,颈间勒痕鲜红——多可笑啊,她陶希机关算尽,到头来不过是各方势力博弈的棋子。 泪水砸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她突然发狠似的抓起梳妆台的玻璃瓶砸向镜子,碎片飞溅中,无数个破碎的自己在冷笑: 南京把她当诱饵,陆璟尧视她为蛇蝎,而沈清桅...那个永远干净纯粹的沈清桅,甚至不用露面就能让她输得彻底。 染血的手指摸向床底暗格,那里静静躺着一把勃朗宁。窗外,监视者的黑影掠过窗帘。陶希缓缓勾起唇角——既然都认为她是毒蛇,那不咬一口,岂非辜负? -- 陆璟尧从福满楼出来,直接回了司令部。军靴踏入走廊,武阳和慕青玄像两尊冰雕般僵在门前。 武阳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司令!\"他压低的嗓音里带着颤,敬礼的手指绷得发白。 慕青玄没动。青布长衫的下摆凝着冰碴,他抬眼与陆璟尧视线相撞的刹那,又迅速垂下——那眼底翻涌的,是比北江风雪更刺骨的寒意。 陆璟尧径直掠过他们。办公室的门被摔得震天响,震落了窗棂上积攒的雪。 陆璟尧一把扯开领口,金属拨盘在他指下飞速旋转,等不及电报,就先给南京的林书良打去了电话。但电话信号不好,一个电话中转了三四次,断了两次,等跟林书良说上话已经过了十分钟。他在一片嗞嗞拉拉的杂音中,跟林书良说了事情,又让他帮忙去打探情况并尽快回复。 一通电话打的他耐心将近,看到站在一旁的两个人更是心头火起。 他烦躁地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心中郁气难散,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指向武阳,“你,现在就给我滚去北江。” 武阳的军靴后跟重重相碰,老老实实出了房间。 轮到慕青玄,陆璟尧半眯眼,隔着烟雾看着他——这个他向来礼让三分的武者,因着清桅的关系,得了太多不该有的宽容。 而今这份宽容,却成了扎进心口的倒刺。 他几步踱至慕青玄跟前,猛地揪住他的衣襟,青布衫\"刺啦\"一声裂开道口子,“若不是顾忌清桅…我现在就一枪崩了你。” \"用你的江湖路子去找。\"他甩开手,看着慕青玄踉跄后退,“找不到人,你也不用活。” “滚。” 一天一夜过去。 没有勒索信,没有匿名电话,连惯常趁火打劫的各方势力都诡异地保持着沉默。等待成了消磨人心志的毒药,陆璟尧觉得自己快疯了,五脏六腑都麻木的不知如何反应…… -- 清桅亦是如此。 她不知被绑了多久,从清醒过来就一直等……腕骨被麻绳磨破了皮,每一次挣扎都让血痂重新撕裂。脚踝处的束缚更紧,几乎要勒进骨头里。眼睛被蒙着黑布,一片漆黑,唯一能动的嘴,在她扯着嗓子喊了半个小时,仍无人应答之后,也变得又疼又哑。 身下的触感意外柔软。指尖悄悄捻过被面,是苏绣双面锦的质地,暗纹牡丹的轮廓在指腹下若隐若现。不远处炭盆\"噼啪\"轻响,热气裹着银霜炭特有的松木香,这绝非普通匪窝能有的用度。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扑打窗棂,像某种兽类的呜咽。她的肩膀已经僵得失去知觉,却在这寂静中突然捕捉到——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清桅猛地绷紧脊背,整个人蜷缩成团。哒哒哒…脚步声越来越近,“吱呀--”门被推开,刺骨的寒风裹着雪粒子扑进来,激得她裸露的脚踝泛起一片细小的疙瘩。 她不敢动,也不敢说话,所有注意力都聚集到了听觉和嗅觉。她听到脚步声已走至她的跟前,还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袭来。 她心头警铃大作,脱口而出,“……王瑞林?” 那人不动声色,仍未说话,蓦地却靠近她,低低地冷笑了一声。 清桅蹙眉,这声音,不是他…… 第246章 调虎离山 那人的吐息近在咫尺,裹挟着松针与寒雪的气息,冰冷地缠绕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清桅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如有实质般扫过她的眉骨、鼻梁,最后停留在颤抖的唇瓣上——像猛兽在评估猎物的价值。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她终于偏过头,嗓音因干渴而嘶哑。 回答她的只有死寂。 布料摩擦声渐远,清桅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站住!\" 她猛地挣动身子,却因双手反绑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栽去—— 一双手突然从侧面扶住她。那手掌粗糙带着薄茧,袖口飘来淡淡的皂角香,显然是个做粗活的丫头。 \"小姐当心。\"小丫头声音细细的,搀着她坐回床沿。 清桅急促地喘息着,黑布下的眼眶发烫:\"方才那人是谁?\" 丫头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奴、奴婢不知...\" 有冰凉的瓷勺抵到唇边:\"您先喝口参茶。\" 参茶?清桅心头一震。这绑架的待遇未免太过蹊跷,她猛地偏头避开瓷勺:\"你们是王家的人?\" \"不是。\"小丫头答得干脆,尾音带着奇怪的顿挫。 这口音—— 清桅呼吸一滞。记忆突然闪回教室门口:那个来传话的女学生,也是这样短促的咬字,每个音节都像石子般硬邦邦地砸下来。 \"有个男的找你。\"女学生绞着衣角,\"说是...你朋友。\" 朋友?男性? 许宴的面容在脑海中浮现——只有他知道她今日返校。可当她跟着走向教学楼时,后颈突然袭来剧痛... 清桅愣怔片刻终是反应过来,这种特有的方言腔调,分明跟李婶一模一样...李婶是佩城人! \"这里...是佩城?\"清桅放软了声调。 \"哐当!\" 瓷碗砸在托盘上,汤汁溅湿了丫头的粗布袖口。\"小、小姐先用饭...\"她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明显慌了神。 清桅的心沉了下去。不是王家,却在佩城...究竟是谁? 丫头见她不动筷,蹑手蹑脚往外退。清桅突然出声:\"至少解开绳子!\" 脚步声仓皇远去。半晌后,丫头折返回来,哆嗦着解开了她脚踝的麻绳,却对腕上绳索视若无睹。 清桅又陷入了漫长的等待。 -- 陆璟尧等来了林书良的电报,电报纸轻飘飘地落在桌上,林书良的字迹透过薄纸清晰可见:【 南京未动 各方观望】。 不是南京。 陆璟尧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电报边缘,这个结果让他胸腔里那团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既然不是南边的狐狸,那就只能是北方的豺狼。 无需多疑,他脑中浮现的第一个人就是——王瑞林。 一想到这个人,陆璟尧布满血丝的眼底瞬间漫起无边的猩红,凶狠冷厉宛若恶狼,只待伺机一跃,就能断其颈,拆骨入腹般撕碎对方。 \"咔嚓!\" 白瓷茶杯在他掌心碎裂,锋利的碎片深深扎进皮肉,鲜血顺着掌纹蜿蜒而下。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反而攥得更紧——仿佛只有这尖锐的痛楚,才能压住心头翻涌的杀意。 “四少!”舟亭冲上来。 \"查王瑞林。\"陆璟尧甩开他,染血的手指在桌面上留下五道刺目的红痕,\"立刻、马上。\" 舟亭的视线在他血肉模糊的掌心停留一瞬,终是咬牙转身。 风雪拍打着窗棂,陆璟尧的烟灰缸里早已堆满烟蒂。 起初排除王瑞林并非没有道理——北江前线战事吃紧,双方都折损惨重。王瑞林若此时分心绑人,无异于自毁长城。更何况,即便以清桅为质逼他撤军,雪嵋关的张家也守不住那片冻土……这绝不是一个好时机,王瑞林没有蠢到冒这么大的风险。 \"不对。\" 烟灰簌簌落在军报上,他突然僵住。火光灼到指尖都浑然不觉——或许王瑞林要的根本不是北江,而是清桅本人! 记忆碎片骤然拼合:反常的冬季攻势、他刚赴前线清桅就失踪、甚至连张关冲的突袭都像精心设计的诱饵…… \"操!\" 陆璟尧猛地踹翻茶几。瓷杯砸在墙上,碎片四溅。他早该想到——王瑞林一年前看清桅的眼神,就藏着毒蛇般的觊觎。他三番五次接近清桅,狼子野心他就早图谋不轨! 若真是如此,那他很可能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舟亭!\"他一把扯开领口,喉间血腥气翻涌,\"北营集合!\" 司令部的大门被狂风撞开,陆璟尧冲进雪幕时。 -- “吱呀--”门猛地被推开,撞在墙上的闷响震得烛火剧烈摇晃。 清桅猛地起身,腿因血液不畅而发软,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栽去。 “你为什么不吃饭?!”戴玖远凶狠地扯下她眼前的黑布,眸光透着被气极的恼怒。 清桅眼前大亮,眼睛适应光线之后,抬眸一瞬不瞬地瞪着他,毫不意外,反倒冷笑一声,“我不如此做,你怎会来见我?” \"你早知道是我?\"戴玖远的声音陡然拔高,手里攥着的黑布掉在地上。 在猜到有可能是他的时候,清桅心里就陡然生起一股怒火,恨不能宰了他。但又觉得他本性不坏,于是就这么又气又无力的等了一下午。 这会儿真看见是他,那股无力和荒谬感更甚,\"除了你,谁会以我沈清桅的朋友自居。”清桅目光扫一遍装饰极奢华的一间屋子,哪里像对待人质:“更何况搞个绑架,还绑一半怂一半……” 戴玖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那是...是...\" \"是什么?\"清桅逼近一步,伸出被绑着的双手:\"赶紧给我松开!\" 戴玖远的手指刚碰到绳结又缩回去,活像那麻绳会咬人似的:\"松绑可以,但你得保证不跑...\" \"戴玖远!\"清桅气得抬脚就踹,\"你当这是过家家?!\" \"哎哟!\"他捂着膝盖跳开,手忙脚乱去解绳结,\"轻点!这意大利皮鞋新买的...\" 绳索刚落地,清桅一把揪住他耳朵:\"说!绑我来干嘛?\" \"疼疼疼!\"戴玖远歪着脑袋,活像只被拎住后颈的猫,\"我这不是...那什么...王瑞林最近...\" \"你绑我是因为王瑞林?\" “就就……他”戴玖远突然梗着脖子,\"他生病快不行了,昏迷着还在叫你的名字,我就……把你绑来了。” “你能不能去看看他……”戴玖远越说声音越低。 清桅的手指猛地攥紧床柱,指节泛白。 \"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戴玖远别过脸,喉结滚动:\"旧病复发,高烧三天了,约了手术也不肯去。\" 屋内静得可怕,只有炭火偶尔爆出\"噼啪\"轻响。 清桅望着窗外纷飞的雪,眸光眨晃,嗓音发颤,\"我不去。\" 我与他没有再见的必要。 第247章 都是疯子 王瑞林喜欢沈清桅。 震惊、不可理喻、丧心病狂……戴玖远是这么看王瑞林的。他知道沈清桅肯定会拒绝,毕竟她连他一份资料都不要,更何况见他本人。 但现在她突然拒绝的如此直接,他那扭曲玩味的心里又反倒觉得,此事--有点意思。 “现在不去也行。”戴玖远松口,转而又说,“反正现在去了也没用。” 清桅被他莫名其妙的话弄的发懵,“什么意思?” “他人还没醒,昏迷第三天了。”戴玖远声音染上一丝落寞,低沉地有些听不清。 清桅看着烛火,被风吹的摇摇晃晃,勉强撑起一点亮光,她心里跟着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怀疑戴玖远对她撒谎,王瑞林的身体确实一直不好,还是心脏。她看过他吃的药,都是国外的强效药,能治病也能伤身。 戴玖远见她不说话,也懒得再劝什么,“我走了,你休息吧。他醒了我来叫你。” 敢情这人把她的话全当了耳旁风,清桅心里刚熄的火又瞬间窜起火苗,她沉着声音道,“我说了,我不去。” “……沈医生啊,”戴玖远不由地嗤笑出声,拿起地上的绳子在她眼前晃了晃,眸光森然,“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你……”清桅气结,身旁攥拳的手隐隐发抖,最后也只能挤出一句,“就是绑了我,我也不去!” 倏地,门被劲风吹开,砰地一声撞在墙上,清桅被吓地一激灵。眼前光线突然变暗,戴玖远逼近她,身影如鬼魅般笼罩下来,将清桅彻底困在方寸之间。 清桅被逼的一退再退,后腰蓦地撞上桌沿,她抓紧的手指弯曲到变形。 戴玖远双手撑在她身子两侧,低头逼她对视,清桅第一次在他玩世不恭的脸上看到那么森冷骇人的眼神,“好啊,既然好言相劝不管用——那就关到你想去为止。” “生死不论。” 最后四个字像冰锥刺进心脏。清桅突然懂了——疯子的朋友只会是更疯的疯子。 “戴玖远,你疯了!”清桅圆目怒睁,嘴唇微微颤抖,一张清润乖巧的脸此刻完全被戾气盛满。 “是啊…” 房门重重合拢的刹那,清桅的泪水终于砸落。紧绷的弦断了,在满室摇曳的烛影里,她第一次放任自己哭出来。 -- “四少……”你疯了! 舟亭欲言又止,在心里骂了一句。 一整天了,饭都没吃一口,这会儿又突然要北营集合……舟亭完全没反应过来。 “四少,我让后厨弄了点吃的,要不你先吃一点?”舟亭低声转移话题。 \"即刻出发北营,舟亭,你敢违抗命令?!\"陆璟尧的声音冷得像冰刀刮过,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王家的位置,\"我要他王家堡片瓦不留。\" 舟亭心头猛跳:\"四少!\"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少奶奶是否真在王家尚无实证,况且北江前线——\" \"让开。\"陆璟尧一把推开他,武装带上的铜扣在灯下泛着寒光。 \"三团还在雪嵋关与张家交火!此时分兵,北江必失!\"舟亭死死抵住门框,\"更别说...北营那些老顽固,怎会为...\" 话到嘴边又咽下——怎会为少奶奶一个女人兴师动众。 陆璟尧突然转身,眼底翻涌的暴戾惊得舟亭后退半步。他缓缓抽出配枪,\"咔嗒\"一声拍在桌上:\"告诉他们,要么跟我走,要么...\" 话音戛然而止。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电报员举着电文冲进来:\"急电!王瑞林病危,王家内乱!\" 陆璟尧的手悬在半空,青筋暴起。良久,他猛地砸向墙面,鲜血顺着指节滴落。 \"......备车。\"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 舟亭看着陆璟尧绷直的背影,突然明白——这头暴怒的雄狮,终究为了大局,将獠牙生生咬碎在喉间。 -- 一句王瑞林病危,让暴怒紧迫的司令部掩旗息鼓,归于平静。 一句王瑞林醒了,却让寂静沉默多时的王家堡一阵沸腾。 清桅一个躲在床上,屋子里只亮了一盏烛火,昏黄的灯光照的人也昏昏沉沉。她毫无睡意,却又不知道能做点什么。 她想铃兰肯定急的在家里哭,慕青玄还不知道在哪里寻她,武阳肯定更惨,他不仅要找她,也一定挨了陆璟尧的骂。 那陆璟尧呢……他还在北江还是回了宣市也要找她? 脑子里冒出这个问题是无意识的,她不敢这么想,也不敢让陆璟尧抉择,在战事与她失踪之间哪个更重要……这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但陆璟尧肯定有答案。 清桅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正打算强迫自己别想了,门外突然一阵嘈杂的声响。 门轴转动的声响惊得清桅猛地坐起。 \"戴玖远你——\"话音戛然而止。 月光勾勒出来人纤细的轮廓,黑色羊绒大衣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王双摘下男士礼帽,露出那张与王瑞林七分相似的脸:\"沈小姐,别来无恙。\" 清桅的手指在棉被上攥出一团褶皱:\"王家三小姐深夜造访,真是好兴致。\" 王双凝眸看着清桅,烛光虽然在她脸上笼罩着一层暖色的光晕,但她素净的小脸依旧掩不住的瘦惫和苍白。她对她印象一直不错,不想过于强势地吓到她。 \"瑞林醒了。\"王双单刀直入,语气还算温和,“你知道的,他一直…” \"所以?\"她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直接打断她之后的话。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火花四溅。 王双不想清桅态度如此冷硬,心里烦郁更甚,她几步上前猛地抓住她的手:\"他一直喜欢你,我希望你能去看看他!\" \"我是陆璟尧的太太。\"清桅甩开她,\"深夜私会敌营将领?三小姐是想让他一枪崩了我,还是想让我被万人唾骂?\" \"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王双冷笑,从怀中甩出一沓照片,\"那这些呢?\" 泛黄的照片上,是清桅正在给昏迷的王瑞林喂药——半年前北平马场那次。 \"你...简直可耻。\" \"沈医生,\"王双逼近一步,红唇如刀,染了蔻丹的手指点在她的胸口,\"医者仁心呐……\" “或者你更希望我将这照片寄与陆璟尧瞧瞧?” 第248章 谢谢你来看我 清桅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怎么,现在连医德都能拿来当筹码了?\" 王双的指尖在羊绒大衣袖口收紧——她看清桅眼中那抹轻蔑,像看一场荒唐的闹剧。 是了。她沈清桅不肯去,无非是碍着\"陆太太\"的身份。没有身份,没有立场,那她就给她一个,医生看病人,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她之所以出此下策,不过就是知道清桅曾经因为心软救过老七。如果不是情况危急,她又实在没有办法,不然她不会来这一趟。 可要让她开口求她,‘……求你救救我弟弟’她死也张不了那个口,所以她只能脱口而出一句半是威胁半是质问的话。 清桅见她半天没说话,于是补充道,“可我现在还只是个医学生,就算去了,我也救不了他的命……” “可他救过你的命!”王双突然拔高声音打断,指甲深掐进掌心,她没想到清桅竟如此冷静决绝,\"去年燕京大学那场爆炸——你以为是谁把你从火场里背出来的?\" 清桅如遭雷击。 记忆碎片骤然割开迷雾——燕京礼堂慈善晚会,她刚走下舞台,身后突然爆出惊天巨响!热浪将她掀翻在地的瞬间,一个身影从侧台飞扑而来,整个人裹住她,自己却被坠落的横梁和碎石砸中... 后来她陷入昏迷被秦书钧绑架,最后查了当晚所有宾客名单,她却始终找不到那个救她的人 \"是他...\"她声音发颤,\"原来是他...\" “为了救你,他断了两根肋骨,引发旧病,回家躺了整整一个月才好。”她从皮夹抽出一张染血的学生证,\"到现在还守着这张照片,谁都不让碰。\" 清桅盯着证件上自己青涩的照片,那上面还沾着发黑的血迹。是当初入学拍的,难怪那天之后学生证怎么都找不到。 难怪王瑞林会在市政府庆功宴那晚威胁她说:\"可清桅小姐欠我的--还没有还!\" 窗外暴雨如注,仿佛那年浇灭大火的天河决堤。 \"他...\"清桅喉头发紧,\"为什么不说?\" \"说了你就会爱他吗?\"王双突然红了眼眶,\"那傻子说...宁可你永远不知道。\" 那就永远瞒下去啊—— 为何偏偏要在此时,用这种方式,把血淋淋的真相剖开?职业绑架不够,还要加上救命之恩的重枷? 清桅觉得自己脑子里思绪混乱,嗡嗡作响,不,不止脑子,是整个人都要坍塌了。她呼吸杂乱,心口窒息,有些站不稳,她死死抓着桌沿,才勉强撑住。 陆太太的本分、医德之心还是救命之恩,哪一个她都承受不来,可偏偏都来了…… 窗外下起滂沱大雨,带着逼人的寒风,一声一声砸在地上,落地便能砸出一个小坑。在许久的沉默之后,在清桅的理智被砸碎,心被砸烂之际,孤寂的雨声中终于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我可以去看他,但我有一个条件……” -- 佩城地处东北北部,是中俄贸易重镇,整个城市保留俄式木刻楞建筑与关东四合院混杂的街景。而王家堡就是在佩城最好的位置,坐北朝南,可以俯瞰整个佩城,坐拥一千多亩面积的关东大院,气势恢宏,磅礴汹涌。 黑色的汽车穿过雨帘,一脚刹车停在王家大院门口,激起一阵水花和寒雾。 王双和戴玖远各自下了车,清桅推开车门,手沾上滑了一下,戴玖远见状伸手扶她,她默不作声躲开。 青砖甬道在雨中泛着冷光,两侧蹲踞的石貔貅已被岁月磨圆了棱角。清桅踩过拼花地砖,俄式廊柱投下的阴影里,隐约可见当年工匠用满文刻的祈福咒文。 穿过三重垂花门,王家的主楼赫然矗立——歇山顶覆着青黑筒瓦,飞檐下却挂着东正教风格的青铜灯盏,中西合璧得近乎霸道。 \"小心台阶。\"王双推开楠木门,暖气混着药香扑面而来。 雨丝斜打进廊下,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清桅深吸一口气,摘下被淋湿的羊皮手套,指尖竟不再颤抖。 她行至长廊尽头,刚站定,那扇描金房门便从内打开,好似等了她很久。 她抬腿迈步进房间,大衣下摆的雨水滴落在地毯上,顷刻间消失了。房间里药味很重,炭火也烧的更旺,扑面而来的热气,让清桅素白的脸在冷热交替之下瞬间泛起红晕。 她觉得有点热,解下围巾和绒帽递给一旁的丫鬟。 丫鬟接过衣物,并未说话,点头行礼之后,伸手指引她往左边走。 在王双和戴玖远这两天的描述之下,清桅以为她见到的会是一个形如枯槁、奄奄一息的病人。却不想绕过那幅苏绣牡丹屏风时——猛然撞进一双清亮的眼眸里。 王瑞林斜倚在孔雀蓝丝绒沙发上,西装马甲的银线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就连头发都打理的一丝不苟,若不是他有些苍白的唇色泄露了病情,清桅甚至以为他是要去参加一场晚宴。 “……你”清桅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见面,她有些没反应过来,说话有些磕巴。 “谢谢你来看我。”王瑞林有些急切地接话,如是说道。 从清桅进来,他的目光如影随形,幽黑的眼底燃着异样的光亮。脸上始终带着笑,不似往日那般玩世不恭的笑,倒像个得到心爱糖果的少年,带一点少年的青涩与脆弱,让人有些……心疼。 她本该冷声说\"是戴玖远绑我来的\",可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温声说:\"是她们让我来的。\" \"那你自己呢?\"王瑞林忽然前倾身子,袖口露出的输液胶布刺目地白,\"想来见我吗?\" 烛花\"啪\"地爆响。清桅望着他泛红的眼尾——这个曾经嚣张跋扈的男人,此刻眼神干净得如同初雪。 清桅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问,撞见他温润又执着的眼神,一时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开口:“我……” 王瑞林忽然展颜一笑,语气和煦如春风拂面:\"请坐。\"他抬手示意离自己最近的那只单人沙发,又转头吩咐下人:\"上茶。\" 清桅款款落座,与王瑞林斜向相对。片刻后,她又不露痕迹地将身子又往外侧了侧。那道灼热的目光如影随形,盯得她后背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丝绸旗袍下的肌肤都隐隐发烫。 王双让她来\"看看\",如今人已见到,接下来......厅内一时陷入沉寂,清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丫鬟奉茶时,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过,青瓷茶盏传来的温度让她稍感安心。 正当她欲饮茶掩饰局促时,王瑞林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戴玖远那小子,倒真是......\" 清桅以为他要为绑架之事责难戴玖远,担心他情绪激动伤身,急忙抬眸想要劝解。不料下一句话他下一句直接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瞬间清醒—— 第249章 他对你好吗 \"我得好好谢谢他。\"王瑞林唇角勾起一抹畅快的弧度,指尖轻轻叩着檀木椅扶手,\"做了我一直没敢做的事。\" 清桅眉心微蹙,茶盏在手中转了半圈。 突然,他倾身逼近,带着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双总是噙着阴郁的眼睛笑的魅惑又狡黠,薄唇几乎贴着她耳畔,声音低沉地只余气声:\"把你绑到我家。\" \"绑\"字被他咬得又狠又重,像一把生锈的锁\"咔嗒\"扣在心头。清桅呼吸一滞,看见他眼底翻涌的偏执再不加掩饰——方才那个苍白虚弱的病人仿佛只是幻象。 他身后有橙黄的光,带着暖意,不知是气氛太过温静还是知晓真相后的心理作祟。奇怪的是,此刻她竟未感到往日那种本能的抗拒。她甚至感受他言行合一的真诚,没有虚与委蛇,没有故弄悬虚。 不可一世地认可、不顾一切地想要、不择手段地得到,这样执拗又痴狂的爱,怕是粉身碎骨也承受不起。 清桅不动声色地后仰,后背抵上绣着缠枝莲的软枕。指甲深深掐进虎口,疼痛让她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清桅语气平静,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略显苍白的脸色。 王瑞林眼底闪过一丝愉悦——她方才的反应很好,至少不再像从前那样充满防备与疏离。至于她躲闪的眼神里藏着什么心思,他有的是耐心慢慢探究。 他慵懒地靠回沙发,唇角微扬:\"死不了。\" 这样漫不经心的回答让清桅指尖微微收紧。她还不习惯他这种近乎挑衅的对话方式,只想尽快结束这场谈话:\"所以你才不想去手术?\" 王瑞林神色一滞,终于明白王双让她来的真正用意。他眸色骤然冷了下来,嗓音低沉:\"不是。\" 清桅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抗拒,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她并非一定要追问缘由,可想到王双的嘱托,还是轻声开口:\"王双……\"她顿了顿,改口道:\"你三姐说,手术成功的几率很高,让你别担心,尽快安排。她会陪着你……\" \"你走吧。\"王瑞林突然打断她,声音沉冷,\"我累了。\" 空气骤然凝固,连窗外的雨声都仿佛被抽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清桅的视线在他脸上仓促掠过,又迅速垂下,指尖无意识地绞紧大衣边缘,布料在掌心皱出深深的痕迹。 \"那我走了。\"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没等他回应,她已经起身朝门口走去,脚步凌乱得像在逃离什么洪水猛兽。 王瑞林的手死死按在胸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深深陷进靠枕里。模糊的视线中,那道纤细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边,他心头猛地一刺—— \"站住!\" 或许是因为生病,他表情虽然很凶狠,这句冷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软绵绵的,没什么气势。 清桅心里的气无端散了一半,她不打算跟一个病人计较什么,转过身,只是拿清淡疏离的眸子看着他。 可她越是表现的平静,但王瑞林看来越是对他无所谓,他便越是气恼。他猛地拉开身旁的抽屉,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重重摔在茶几上,纸张碰撞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个你为什么不要?!\"他声音嘶哑,眼底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从她最终决定去见赵夫人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市政礼堂那番对话起了作用——她终于对他生出一丝信任。哪怕只是一次试探,却已是他求之不得的转机。 然而这转机来得艰难,失去得却如此轻易。 当赵府满目血污的现场被发现,赵夫人离奇失踪时,他就明白,那薄如蝉翼的信任已被彻底粉碎。 估计还连带着戴家之事,她对他的怨怼更甚。 他心急如焚地追查赵夫人下落,可线索尚未明朗,波尔酒庄旗下两家酒庄、三家商行竟接连被陆璟尧强行查封。这丧心病狂的举动,分明是趁火打劫! 怒火中烧之下,他直奔雪嵋关,联合张关冲突袭北江。这一仗虽迟早要打,但寒冬用兵实属不智。他费尽心思才让张关冲打头阵,所幸张家军骁勇善战,又精通雪地作战,这才为他争取到追查真相的时间。 当终于查明赵夫人线索和程叶音落水真相时,他迫不及待想向清桅解释。可偏偏此时听说她被软禁在西山半月有余,进出不得。 陆璟尧的耳目无处不在,他只能苦苦等待。直到清桅前往医院,他立即让戴玖远送去辛苦搜集的证据。却万万没想到,她不仅断然拒绝,甚至连看都不愿看一眼。 接二连三的事情让他根本无暇顾及手术之事。一个多月的奔波劳碌早已透支他本就孱弱的身体。最后,当她将那千辛万苦得来的证据弃如敝屣时,他只觉胸口一阵剧痛,鲜血喷涌而出,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还是不信任我?\"见她迟迟不答,他倾身向前,再次开口逼问。 \"不是的。\"清桅仓促否认,睫毛轻颤着抬起。情绪的激动让他额头冒起一层细细密密的悍,脸上泛起盈盈水光,唇色苍白,让他更是显得孱弱。这样一个小心翼翼被捧起来的生命,她怎能忍心让他继续在这样一份终究会无极而终的感情里越陷越深。 这太残忍了。 对他不公平, 对这来之不易的生命更是亵渎。 “我……”清桅喉咙发紧,指尖微微颤抖,声音低哑。 “到底为什么?!”王瑞林等不到回答,猛地一拍扶手,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她心尖一颤。可话音未落,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震颤,脸色瞬间煞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般弯下腰去。 “王瑞林!”清桅慌忙几步上前扶住他,手指触到他冰凉的腕骨,心里狠狠一揪。她迅速倒了温水递到他唇边,声音发颤:“你先别动怒,喝点水……” 王瑞林却一把挥开她的手,水洒了大半,溅湿了他的衣襟。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底翻涌着不甘与执念:“你非要我像戴玖远那样做是不是?” 清桅被他逼得后退半步,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他的眼神太炽热太疯狂,像烈火般烧得她无处可逃,她承受不住,转身就要走—— “清桅!”王瑞林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声音嘶哑,眼底深红带着几分狠意:“若我今日再不放你走,自此与我一道锁在这雪山深处,如何?!”他勾起唇角好似在笑,阴鸷的目光像铁索勒喉,翻涌起无边的同归于尽的邪气。 她心头震恸,惊愕回头,正对上他泛红的眼眶,那双眼里盛满了偏执的占有欲,让她浑身发冷。可下一瞬,他身形一晃,竟直直栽了下去—— “王瑞林!”清桅慌忙接住他,却见他面色惨白,唇边溢出一丝血痕,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生机般倒在她怀里。她吓得魂飞魄散,刚要喊人,恍惚间却听见他气若游丝地问了一句—— “他对你好吗……”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剜进她的心口。她眼眶一热,泪水倏地滚落,砸在他苍白的脸上。她不敢回答,也不敢再留,颤抖着将他扶到沙发上,转身便往外跑。 王家的医生、下人纷纷往里屋,清桅跑出人群,踉跄着冲下台阶,门外大雨滂沱,眼泪模糊了视线。 -- 天亮时分,陆璟尧在办公室熬了一夜,终于等到消息,说昨晚有一辆黑色汽车出入王家大宅,其他人影好像有清桅在内。 他惊慌起身,拿起桌上武装带,正要出门。 舟亭突然跑进来,呼吸不稳,“四少,少奶奶回来了!” 陆璟尧猛地顿住脚步,他盯着舟亭,声音发紧:\"你说什么?\" \"少奶奶今早天没亮就进了城,直接回了西山。\"舟亭低声道。 陆璟尧喉结滚动,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他握着武装带的手指节泛白:\"备车。\" 第250章 别来无恙 陆璟尧大步跨出司令部时,天边才泛起蟹壳青。北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抽得人脸生疼。 军车碾过结冰的街道,轮胎在冻硬的雪壳上发出脆响。陆璟尧摇下车窗,任由冷风灌进来。路旁早市的小贩正呵着白气支摊,蒸糕的竹笼冒着腾腾地热气。 但他却一点都热络不起,整颗心又沉又冷像结了冰的湖面,里里外外都冻住了,怎么捂都捂不热。 他忽然想起,去年清桅被绑架,最后他在一个废弃的的停尸间找到她,也是在冻如寒铁的北平十一月。 他抬手将烟递到唇边,深深吸了一口,烟雾与寒气混在一起,都是白茫茫的,很像却又不太一样……那时找到她的时候,他抱着她亲吻她的额头,看到她的第一眼,他慌乱的心蓦地就平静了,有一种深深的失而复得的获得感。 可此刻,明明人已归来,他胸腔里却翻涌着更汹涌的不安。慌乱、惶恐、犹疑,不仅没有消除,还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所有情绪都愈演愈烈,猛烈地撞击着他的心脏,牵动着所有神经……就好像清桅并没有回来,也永远不会回来了。 太阳穴突突跳动,他徒劳地按压着,却止不住神经质的震颤。想再吸口烟镇定心神,却发现夹烟的手指也在发抖。他低骂一声,将半截香烟扔出车外,他猛地升起车窗,后背重重砸向座椅。皮质座椅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声压抑的叹息。 -- 咔嚓——刺耳的刹车声在别苑门口响起,惊起西山枝头一从林鸟。 车门被猛地甩上,陆璟尧大步冲进别苑,军靴踏碎庭院里新积的薄雪。几个丫鬟正端着铜盆从回廊匆匆经过,见他突然出现,吓得险些打翻手中的物什。 \"少奶奶呢?\"他声音沉冷,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众人。 \"在、在楼上......\"小丫鬟话音未落,陆璟尧已掠过她们身侧,带起一阵裹着硝烟味的寒风。 然而当他跨进前厅,脚步却骤然顿住—— 王双正端坐在黄花梨圈椅上,捧着青瓷茶盏的手指纤长苍白。她穿着墨绿色高领毛衣,外面一套英格兰式的格子西装,领口别着一枚鎏金孔雀胸针,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听见动静,她缓缓抬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陆少帅,别来无恙。\" 陆璟尧瞳孔微缩,非常意外在里见到她。南京一趟可能没少给他下拌子,以如今两家的关系,她还敢登堂入室进他陆家大门,她还真是胆子不小。 \"三小姐若是来做客,\"他瞥开视线,神情冷漠,\"该提前递帖子。\" \"怎么?怕我吓着你夫人?\"王双忽然倾身,鎏金耳坠在腮边晃出冷光,仍旧是那副放浪形骸根本不怕他的样子。 还未等他开口,楼梯处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人未出声先到,“是我请三小姐送我回来的。” 说请倒也只是客气,不过这确是她当时的条件之一。 时值两家势力剑拔弩张之际,硝烟味几乎凝滞在东北的寒风中。她作为陆家少奶奶,却被掠去看望王瑞林——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这件事本身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掴在陆璟尧的颜面上。她几乎都能想象他得到消息时的盛怒模样。 他们之间,已经隔的很远了,她不想因此再让两人的关系更难堪,找王双来挡于身前再好不过。 清桅扶着雕花扶手缓步而下。她穿着驼色羊绒连衣裙,外搭米白色披肩,一如往常的恬静优雅。 四目相对的瞬间,陆璟尧呼吸一滞。 她静静望着他,搭在楼梯扶手上的手指紧了紧,眼神沉静。 他肉眼可见的憔悴,下巴上冒出青色的短短的胡渣,脸色也很疲惫。这些是因为她吗?还是因为北江?她心里有些乱……或者说她一时没有从王家大宅里的情绪脱离出来,有些知该如何与陆璟尧对视。 王双的茶盖轻叩杯沿,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惊醒了凝滞的空气,清桅睫毛微颤,终于移开了视线。 “怎么,陆少帅不欢迎我?”王双笑脸迷离,走到一排展柜前,纤长的手指在第二排第三个点了点,“这龙吟九州玉雕我当初可是花了大价钱请师傅手工作的,礼重-情意更重。” 清桅闻言一怔,目光不由落在那尊玉雕上——竟是王双所赠? 倏地,脸上扯起一丝苦笑,倒是她忘了,他们相识已久,而王双竟也还未死心。 陆璟尧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抬手松了松领口:\"三小姐说笑了。北江的军报,你看了么?\" 王双指尖一顿,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少帅这是要与我谈正事?\"她故意将尾音拖长,眼神却飘向清桅。 清桅垂下眼睫,转身回了二楼:\"你们慢聊。\"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小刀,在凝滞的空气里划开一道口子。 清桅回到二楼的卧房,房门合上的瞬间,楼下书房也传来一声沉闷的关门声。 她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帘上的流苏。王双那样聪明的人,又岂会任人摆布?现在想来这局棋--她还是输了。 连日来的惊惶与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她连大衣都未及脱下,便跌进了柔软的床褥。书房里隐约传来的交谈声渐渐模糊,在陷入昏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那两人,此刻在谈些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清桅在混沌的梦境中沉浮,忽然唇上传来一阵锐痛。她猛然睁眼,正对上陆璟尧近在咫尺的猩红双目——浓烈的酒气混着硝烟味扑面而来,他滚烫的手掌死死扣住她的后颈,近乎撕咬般碾着她的唇瓣。 \"唔...!\"她拼命推搡他的胸膛,指甲划过他军装领口的铜扣。男人却像头失控的野兽,膝盖压住她挣扎的双腿,带着薄茧的指腹粗暴地擦过她唇角,铁锈味顿时在唇齿间蔓延。 \"陆璟尧!\"她终于挣出一丝空隙,声音带着惊怒的颤意,\"你弄痛我了!\" 回答她的是更凶狠的吻。他的犬齿磕在她下唇,另一只手已经扯开她衣领的珍珠扣。月光下她看清他凌乱的额发下,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像头走投无路的狼。 \"王双送的玉雕...\"他忽然在她耳边低喘,沙哑的嗓音浸着酒意,\"是当年为了赎回王家商行...跟我换的...\"滚烫的掌心贴上她冰凉的后腰,\"可你,为什么要去见他...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