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庶女走对抗路》 第1章 三小姐儿 天空一声巨响,一道响亮的啼哭声响彻青州陆府上空。 “生了,生了,姨娘生了。”伴随着雨水哗啦啦的声音,一个身着青色上衣的小丫头脚步匆匆来到厅内报喜。小厅内烛火通明,夫人张氏坐在上首的高背椅上,着一身紫色家常袖衫,头发用一根金钗低低挽着,面容沉静。 问了几句姚氏可好,张氏嘴角露出一抹笑,同身后的常嬷嬷笑道“金玲是个有福气的,小三姐也是个懂事的没叫她娘吃苦受罪。”常嬷嬷笑着回道“是呢。” 张氏复看向堂下还跪等着回话的丫头“我知道了,你家主子辛苦了。”常嬷嬷递上赏银,小丫头欢天喜地的出去了。 迎春院内,刚生完孩子的姚姨娘正由贴身丫鬟采荷伺候着喝了一点汤水,一个红色的襁褓被放在身侧,她看了一眼小婴儿面露遗憾若是个男娃就好了。 采荷微微侧过身子挡住外面的灯光,低声道“姨娘咱们家的三小姐跟老爷长得真像。”姚氏这才仔细打量起襁褓中的幼儿来,她微微点点头又有些幽怨“是呢,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三日后,陆家老爷陆令从才从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来了迎春院,他先去耳室看了一回姚氏母女,姚姨娘还不能移动眼巴巴的拿眼睛看着老爷“老爷你看三小姐长得像你呢。” 陆令从接过小女儿仔细端详,片刻后笑道“是了,不像她哥哥姐姐。”陆家目前有两女一子,大小姐陆蓉,二公子陆回均是夫人所出。姚姨娘本是张氏的陪嫁丫头,一直等到张氏生完二少爷后才开了脸抬成姨娘,三年后生下陆三小姐。 陆老爷公务繁忙坐了约莫一刻钟就匆匆走了,晚间差小厮送了一回东西交代了一句“三小姐名芸。”陆芸、陆芸姚姨娘来回念叨了几遍甚感无趣。“还是大小姐尊贵。”采荷不由碰了碰姨娘的手背“姨娘莫不是身体哪里不好,怎说起糊涂话来。” 姚氏自知失言,讷讷不语,转了话题“最近城里都流行这种样式的钗环了么?”她指了指匣子里的赏赐。 正房,张氏正带着一双儿女用饭。陆蓉现年五岁穿着一身银红衣裙,脖颈挂着一串璎珞,梳双丫髻一脸娇憨。陆回现年三岁还留着头,白胖可爱。 陆蓉拿出小帕子似模似样的擦掉弟弟嘴边的汤渍,小大人似的叫堂内众人都笑了起来。大丫鬟金禾缓步走进堂内在常嬷嬷身侧耳语了几句。待将一双儿女在耳房安顿好了,张氏这才淡淡道“怎么了。” “老爷派人去迎春院赏了一回,给三小姐起了名字叫芸。”张氏无可无不可“应该的,老爷都赏了些什么?” 常嬷嬷笑道“都是些咱们铺子新进的首饰钗环。”戴个新鲜罢了。 张氏闻言不赞同的皱了皱眉毛“就这个?爷们在外面行走于内宅事务终归是疏忽了些。”说罢招来金禾吩咐道“老爷好歹也是一方父母官,青州地界向来富庶,你明日开了库房将前几日京里送来的绸缎料子捡几匹时新的给姨娘送过去,还有那对玛瑙的手钏,再送些温和进补的药材。” 常嬷嬷有点可惜“都是老太太送来的。”张氏看向窗外的石灯笼“这有什么,白白放着都是浪费不如用起来,姚姨娘是我的陪嫁丫鬟,她向来是个一棍子打不出个声来的闷棍,你跟她说东她能给你接西。难道咱们府也要像东边儿一样斗的跟乌眼鸡似的。”常嬷嬷想起京里的那一大家子,低低应了声是。 前院书房,陆老爷正由小厮搀扶着跌跌撞撞的往里面走,奶妈姜氏急急迎上前去“今儿个怎么又喝成这样。”小厮苦笑“总归是那几个人罢了,都是些本地的乡绅能推的咱们老爷都已经推了,我的奶奶。”姜嬷嬷叹气“都这个时辰了,卧房都安顿好了去吧。” 小厮应了,姜嬷嬷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她都一把年纪了,片刻后她缓缓摇了摇头,满青州没有哪个官员的内宅像他们府上这般清净的了,夫人最是大度慈爱,姚姨娘又是个糊涂人。 糊涂人干糊涂事儿,姚姨娘美滋滋的看着摆在桌上的绫罗“这下好了,我正想着出月子要做几身新衣服呢。”采荷点点头将布料分作两堆“这一堆是您的,这一堆要留给咱们家三小姐的。” 姚姨娘探头看了看指着那匹粉色织金的不高兴道“老爷说我穿粉色娇嫩。”采荷铁面无私“粉色是娇嫩,咱们小姐穿了正正好看,姨娘不如穿这个湖绿罢,配银红外套也不错。”姚姨娘不情不愿的应了。 采荷见她面上仍不情愿无奈道“若不是留着给三小姐,夫人巴巴的送这些来做什么,不如趁着现在还有时间赶紧给三小姐做几身见人穿的衣裳,金禾姐姐说了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呢。” 姚姨娘颇有些委屈“我是她亲娘还能委屈她不成。”采荷叹了口气将布匹抱起放到箱笼内,姨娘当娘也是第一回,咱们院里也没个老妈妈提点着,她心里也有些没底。 午后趁着姨娘午睡,采荷出了院门往正房而去。 金禾正在后面看着小丫鬟做针线,自己则预备着夫人传唤见采荷来了,忙笑着让她进来,小丫鬟端了杯茶递予她。采荷笑着喝了一口“还是姐姐疼我。” 金禾知她有事便带着她来到外间“说罢,怎么了?”采荷露出几分愁色“今日姐姐送到院子里的料子太过华贵,姨娘想着给三小姐做几身衣服,又怕糟蹋了,差我来问问姐姐可有趁手的样式好叫我们照着做?” 金禾笑着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采荷光洁的额头“知道你是个好的,当初还在府里的时候银禾就说你是个有侠义之心的——” 采荷笑着拉住她的手“还请姐姐疼我,若有就给我罢。” 金禾点头“有是有,只是府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我也只能拿出些大小姐还没用上的给你。” 采荷忙不迭点头“姐姐放心,府里的规矩我省的。” 金禾这才笑着从里屋的箱子里拿出几张浆的硬硬的纸样递给采荷“用完了再还给我吧。” 第2章 抱养 姚姨娘这个月子坐的不错,面色十分红润。此刻她坐在床上抱着女儿逗弄,三小姐的眼睛又大又明亮滴溜溜的随着姚姨娘头上的钗环动来动去。 早上带着芸儿去给夫人请安的时候,夫人说了一句老爷晚上会到迎春院来,姚姨娘十分欢喜。连常嬷嬷的古怪神色都没注意到,采荷低着头不敢抬眼。 见主仆几人走了,张氏捧着茶盏想起方才那一幕没忍住笑出声来“你说说,金玲为什么看着比以前还糊涂。”常嬷嬷也是无奈“姚姨娘心思直白是个有福气的。” 姚姨娘回了院子捣鼓半晌才满意的点点头“总算能看出有以前几分模样了。”生完三小姐她胖了不少,过去的衣服穿在身上勒的她腰间的肉都快成一道一道的了,偏偏她嫌不够插了不少的钗环在头上,看起来有些富态。 采荷接过自家小姐“姨娘气色真好,我瞧着三小姐似乎是困了,一个劲的打哈欠不如奴婢哄她睡会儿,万一老爷来的时候小姐正闹就不美了。” “是了”姚姨娘忙让采荷抱着孩子去睡会儿,自己则坐在妆奁前继续折腾。 傍晚,踏着阵阵蝉鸣踏入迎春院的陆老爷看了立在屋檐下的姚姨娘,微微皱了皱眉头“你这一身是谁给你扮的。”姚姨娘微微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妾自己收拾的,怎么——怎么了。”采荷抱着三小姐立在姚姨娘身后。 陆老爷舒展眉头脸上带出几分笑意“不错,这样的装扮倒是挺适合你的。” 采荷诧异地盯着襁褓内的三小姐,三小姐正伸出小胖手捂住了眼睛。 正院,常嬷嬷正跟丫鬟们评价姚姨娘穿着,脸上是藏不住的鄙夷之色“打扮的跟着粉彩鎏金大肚瓶插着一根鸡毛掸子似的。” 张氏正斜躺在榻上,金禾给她打扇,青州的夏日十分炎热,尽管来了三个年头仍然难以适应,张氏有些苦夏。 厅内摆了一盆冰,堂下铺了凉席陆蓉并陆回正在堂下玩耍,陆蓉已经知事了,她懵懵懂懂的看向娘亲“娘,什么是鸡毛掸子。”常嬷嬷哑然,张氏瞥了常嬷嬷一眼对女儿柔声道“是金禾姐姐用来除尘的小玩意儿。” 金禾从外面走了进来,附耳道“老爷说他今晚留在迎春院了,采荷抱着三小姐在来的路上。” 张氏觉着好笑,回头看见常嬷嬷的脸色忍住笑意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拍拍常嬷嬷的手道“我知道你的心是为我的,你且安心把咱们蓉姐儿,回哥儿照顾好了就行。” 张家是朝中新贵,她亲舅舅任吏部尚书掌京都及地方官员任免,她父亲是知府掌一府政务,陆家虽然是老牌公府但下一代子弟资质平凡,丈夫陆令从还有三年任期就满了到时候—— 张氏抿了抿茶,到时候回儿年纪也不小了,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正好回京给他请个才识渊博的先生。 正想着,采荷抱着三小姐进来请安,张氏将人喊到身侧就着采荷的手看了看小三姐儿,“咦”了一声“芸儿长的——”常嬷嬷也凑过来不由的接上了话儿“竟有几分大姑奶奶的模样。” 陆家的这位大姑奶奶她也就刚嫁过来时见过一面,但却让她印象深刻,无他不过是大姑奶奶长的太过艳丽了,好似夏日盛开的虞美人——后来被老太爷送进了宫,一开始还听说几句消息后来就没声了。 难道人人都有萧淑妃现如今的萧贵妃这样的好命么——张氏心内并不赞同陆老太爷的做法。“蓉儿,回哥儿过来看看三妹妹。” 陆蓉歪头看了看,小心的用手指头轻轻戳了戳妹妹肥腻的小脸,笑弯了眼睛“妹妹比弟弟好玩。”张氏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小揪揪“那咱们蓉儿以后可要担起做长姐的责任啊。”陆蓉重重的点点头。 常嬷嬷抹了抹眼睛,没有比他们家小姐再温柔公正的夫人了,老爷真是——真是好福气。 次日,姚姨娘满面红光的来正房给夫人请安,张氏让人搬来凳子,姚姨娘期期艾艾的挨着边儿坐了。 张氏问了她几句最近吃的睡得还好,姚姨娘一一答了。正巧耳房响起几声婴儿的啼哭声又很快消失。张氏抬眼盯了她几眼,姚姨娘仍规规矩矩的低着头,嘴角微微勾不知道在想什么。张氏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我打算将小三姐抱到身边来养着,你有什么想说的。” 姚姨娘一脸茫然讷讷答道“能被夫人养着是她的福气。” 采荷抱着三小姐走进屋内,对张氏微微行了一礼。 张氏又道“我瞧着采荷伺候小三姐十分尽心,不若也将她留在我这边,另外再给你拨两个大丫鬟使如何?” 姚姨娘看了采荷一眼,垂下头低声应了句是。 张氏只当她舍不得小三姐“若得空了就到我这边坐坐,若我不得空你同常嬷嬷说一声便是。” 姚姨娘带着两个新面孔回到了迎春院,往日里这个时候总能听见采荷摇着拨浪鼓咿咿呀呀的逗芸儿的声音,现在院内十分安静,安静的竟然有些空落落的。 她呜咽一声掏出帕子捂住嘴巴,豆大的泪珠滚下脸颊。采莲柔柔劝道“姨娘快别伤心了,这是好事呢,被夫人养在身边的小姐以后说亲时也高强些。”“是呢”采萍掏出帕子替姚姨娘擦了擦眼泪“夫人也发了话了,姨娘若是想三小姐了,大可常去的,走几步也就到了。” 姚姨娘点点头,抓住采萍的手“你说的在理。”说罢起身朝内室去了,采莲跟着进去伺候了两刻钟就出来了。 叮嘱烧水的小丫鬟看着,二人走到下人房收拾带来的铺盖,采莲低声轻叹“都说姚姨娘是个糊涂的,往日我还不信,夫人那等聪明的人怎么会留这样的大丫鬟在身边伺候。现在一看竟比我想象的还糊涂。”采萍神色淡淡“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也就是在咱们府上,夫人大度公正若是搁那头— —”采莲捂住她的嘴“你少说几句吧,有这样的主子也是咱两的福气。”因为是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到了迎春院伺候她们就是大丫鬟,姚姨娘为人随和好伺候,是府里唯一的姨娘还有三小姐傍身,这样的主子谁不喜欢呢? 第3章 三年后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今天是青州府尹陆大人期满回京述职的大日子,全青州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到码头来送陆府尹归京。 码头的祝歌唱了几回,陆令从同几位好友同事依依惜别,身后停了辆大船,船上正有力夫搬着箱笼朝船舱里送去,管家带着几名护院在现场照看着。 女眷们早早就进了船舱,常嬷嬷正带着一干丫鬟仆妇铺陈被褥此次回京全程均为水路,预计要一个月才能到,所以坐卧起居一应用物都要归置妥当。 府里的几个小主子跟在张氏身侧,一起的还有姚姨娘,三年过去府里依旧只有一个姚姨娘,姚姨娘体态微丰,愈发显得富态了,身后跟着一位抱着婴孩的奶妈。 张氏叮嘱道“此次归京路途遥远,你和哥儿缺什么要什么差人同我说。”姚姨娘小心翼翼的点点头。张氏看向身侧笑道“一眨眼,小三姐也这么大了,已经会走路了。”姚姨娘顺着看过去,露出个笑来“是了,是夫人会养。” 陆芸挣脱开采荷的手迈着腿走上前,似乎想要抱住姚姨娘的腿。张氏面带笑容静静看着,姚姨娘犹豫片刻就抓住了三小姐的伸过来的手,有些欣喜“果然咱们三小姐会走了呢。” 张氏笑出声来“望哥儿也快了,你这当娘的可要仔细着点,孩子第一次说话,第一次走路总是不一样的。”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听见外面放了鞭炮知道这是该启程了,姚姨娘便起身告退。张氏将回哥儿留下,让金禾带着大小姐、三小姐回去。 此次回京,大小姐和三小姐住在一处,去年夫人又分别给两人配了个小丫鬟。给大姐儿的叫小红,三小姐儿的叫小翠,名字是金禾起的,图的就是简单好记。 陆蓉回到卧房有些雀跃,她拿手戳了戳妹妹肥肥的两腮嘴里不住念叨“芸芸开不开心啊,要回京见祖母了。” 陆芸撅嘴,伸出胖手将在自己脸上手指拨掉“娘说了,要大姐姐你这次回去的途中准备一幅绣品预备着请老师用。” 陆蓉烦恼的收回手,开始抠腕间的小金镯“不止呢,娘还叫我写十篇大字留着请先生。”说罢,她想起什么狡黠的看向妹妹“我四岁起开始跟着金禾学绣工,芸芸你也快了,我看不如让你跟我一起学。” 采荷忙道“小姐不可,这是夫人专门给您请的大家,我家——我家小姐年纪尚小。”陆芸在一旁跟着点头“芸姐儿还小,大姐姐儿你学会了再教芸姐儿。”陆蓉不解“为什么不行。” 金禾适时插话进来“小姐,今日的大字还没写完呢?夫人晚上若问起来怎么办。” 陆蓉听完也顾不得其他急忙忙坐到桌前开始准备起来。 金禾对采荷使了个眼色,采荷垂下头跟着出去了,回来后采荷眼睛红红的,看见自家小姐正坐在大小姐身边吃着桌上的糕点,眼睛却盯着桌面。 她走到二人身后贴身伺候,一时舱房内十分安静。 路程前半段走的的是青州境内的大河,河两岸是连绵的险峻高山,此时正是深秋时节,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猿猴的啼叫声。河中水流虽然湍急但因为陆家的船大吃水深,船上众人并未感觉有多大晃动。待驶出青州地界进入平原地区,江面风高浪急,船身时时颠簸。 张氏命金禾收了小姐少爷的功课,又熬了些防止晕眩的药汤,可还是没防住。大小姐陆蓉头一个倒了,抱着床柱呕吐不止,三天下来熬得小脸蜡黄。张氏纵使心急也无法,只能让常嬷嬷亲自看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姚姨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跑过来说望哥儿有些不好。 张氏心里咯噔一声,忙遣了大夫去瞧。大夫回话说小少爷本就有些水土不服兼又患了晕症所以发起来就有些厉害。张氏便问可有良方,大夫摇摇头道“最好的方法便是让小少爷从陆路慢慢走,否则这么颠簸下去只怕不好。” 听了这话姚姨娘登时就吓得瘫坐在地,回过神后膝行至夫人跟前,抱着她的腿嚎啕大哭起来。床榻上的望哥儿也大哭起来,船舱内登时无比吵闹。 张氏疲惫的揉了揉眉心“老爷你看?”陆令从本想着趁着这两天仔细观赏沿岸的风景,抒发胸怀。岂知家里的事一件接着一件着实也让他有些焦头烂额,点点头,如此也就只能这样了。 “只是人员车马还需夫人费心了。”张氏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老爷切莫如此,这都是我的份内之事。待我这边安排好了,还请老爷拨几个护卫护着她们娘俩才好。”陆令从点点头。 一路走的官道,沿途皆有港口,挑了个最近的港口姚姨娘带着几位丫鬟仆妇下了船,两辆青篷马车载着一行人往京都方向去了。 摇晃了这几日总算能消停一会儿,张氏抬手摸了摸女儿消瘦的脸颊,无限爱怜“还好熬过去了。后半程就是平稳的大河,到时候听你金禾的姐姐话好好补补。”陆蓉病恹恹的点点头,看向妹妹陆芸“娘,还好芸芸一路平安无事,若不然她也要跟着姚姨娘走了。” 张氏笑“这点子小风小浪的挺过去也就无事了,当年我跟着你外祖外放到任上坐的船比你们坐的可小多了。”又拿手指头点了点女儿的鼻尖“当初我听你外祖父说小儿跑跳常康健,当初我还不信,现在看看你再看看你妹妹和你弟弟,这句话竟然有几分道理。”说罢给女儿掖了掖被子才悄步走了出去。蓉姐儿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床内侧坐了起来,她动作极轻,轻车熟路的下床走到外间,从桌上拿起一枚糕点塞进嘴里。 实在是太饿了,陆芸啃着手里糕点十分悲伤,从现代穿越到这个不知名朝代已经三年零八个月。 起初陆芸自己是老天爷的宠儿,或许会有系统、空间之类的大金手指。然她等了足足三年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没有金手指就算了自己搞不好还可能是穿越女中的次品。 一身体参数异常——这具身体力气很大,大到两岁时就能搬起床的一只脚,古代的床实木的;而异常旺盛的精力,她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充电三小时续航三天整。 代价是激活饭桶属性,别人吃一个包子就饱她得吃七个,要是干了力气活那吃起来没完了。 三,她是个庶女,那种要么飞上枝头当凤凰,要么被人碾成花下泥,脚下石的庶女。 说来惭愧,穿来三年多她就没吃饱过,刚来时意识混乱饿急眼了还抢过嫡姐和金蛋哥的点心吃,后来懂事了却发现嫡姐儿、金蛋哥都主动省着点心喂她吃。 可——她还是吃不饱,只能每天晚上趁大家都睡着了起来执行光盘行动。如往常的夜晚一样,陆芸轻而易举的消灭三盘点心,又往嘴里灌了一壶茶心满意足的慢吞吞的挪着小步子往床上爬去。 次日金禾看着空掉的点心盘子若有所思。 第4章 回京 平安侯府,延年堂内,一位鹤发鸡皮的老太太被一干丫鬟仆妇围绕坐于上首,众人皆屏息凝神候着,堂下摆着一顶错金圈足兽首香炉上方飘荡着缕缕白烟。 虽然是深秋,依旧挂着夏天用的珠帘,忽听“哗啦”几声,一个穿着豆绿上衣的大丫鬟走了进来,一脸惊喜道“老太太,二老爷已经到码头了,约莫再等两刻钟就到了。” “好好好”上首的老太太连道三声好,由丫鬟们搀着站起来,满面红光的对着左下圈椅里坐着的华衣容长脸的中年妇人道“一眨眼竟然就过去了这般久,他们一家子回来,我这心里也能安心了。” 容长脸妇人笑道“娘说的是,二爷在任上这般久,每年也时不时送些当地的吃食回来问安,虽说青州也是富庶之地,可总不如亲眼见到安心。” 老太太点点头“你说的在理,见着我就安心喽。”身侧的大丫鬟杜鹃笑道“上次还有老太君说咱们家老太太是个顶顶有福之人呢。大老爷袭了爵位,二老爷也是官老爷呢。” 老太太闻言笑着看着她道“你也就知道个官老爷了,却不知道这官老爷与官老爷也是不一样的,有的四品官还不如五品官来的实在呢。” 侯夫人秦氏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转开话题“老太太,二老爷此番回京可是回京述职?”老太太不看她只笑“反正是回来了。”秦氏扯了扯嘴角,老太太惯来就会这一套。 秦氏下首坐着三位华裙姑娘,大姑娘陆菱并三姑娘陆蓁均为妾室所出,只有二姑娘陆芩是她亲生的女儿,秦氏嫁到平安侯府这么多年也就生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另外一个记在她名下的儿子则为妾生子。 此刻陆芩正烦躁的揉搓手中的丝帕,不过就是二叔回京罢了,老太太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叫满府的人干等着。青州府再繁华与京城比起来就是个乡下地方。哦还有两个乡下来的野丫头,陆芩撇撇嘴,抬手抚上自己的珠钗,为了今日母亲特意嘱咐她要戴端午的那套珍珠头面。 陆菱并陆蓁二人头上只有几根金钗并几朵攒珠花,二人十分有默契的保持着头微微垂下的姿态。 每次看到这两个庶出的女儿秦氏就没来由的生起一股气,真真儿跟她们俩那狐媚子娘亲一模一样。她拿余光冷冷的溜了二人一道,才将目光收回看向门口。 只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老太太站了起来领了一干仆妇迎向门口,口里不住念叨“我的儿,可是我的儿回来了。”秦氏不远不近的缀在后头。 “娘,是儿子不孝,叫您忧心了。”二老爷陆令从当先大步跪下,实实在在的对着老太太磕了一个头。再看老太太已经满脸泪痕,她伸出手狠狠捶了下小儿子的肩膀“总算舍得回来,回来就好偏又整这一出给我瞧。”说罢母子俩二人抱头痛哭。 众人劝慰了几回,才到堂中坐下。大老爷陆令平伴随着一阵若有若无香风从外面走了进来,硕大的眼袋,虚浮的脚步无一不表明这位大老爷—— 秦氏脸色已然十分难看,她嘴角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 兄弟二人多年未见,也十分慨叹,老太太笑呵呵的坐在上首看他们兄弟俩说话。秦氏并张氏妯娌二人互相见礼,又让小辈磕头。 陆蓉作为长姐带着一众姊妹跪下给老太太磕了个头,老太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命人将陆芸并陆回带到自己身边。 张氏笑道“母亲这个是姚氏生的大姑娘叫陆芸。”老太太听完摩挲着手里的小胖手,仔仔细细的端详自己的这个小孙女半晌道“瞧着是个听话又懂事的,你养的很好。” 张氏忙谦辞“儿媳愧不敢当。”又接着补充道“望哥儿年纪小在船上得了晕症,中途姚氏带着望哥儿改走陆路要慢些。”老太太点点头,又问回哥儿开蒙没。 张氏回道“老爷带着他读了几回书,还没正式开蒙,只会写几个大字。” 老太太听了思忖片刻道“如此也好,他老子毕竟是进士,但眼下到了京都可不能再拖了。” 张氏点头笑道“是了,儿媳在回京前已经给父亲去了信,蓉儿芸儿并回哥儿的先生都找好了。” 老太太闻言笑了“你还是当年的模样,妥帖的很。” 忽地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芸妹妹同妹妹一起上课么?”是二堂妹陆芩似乎听见了稀罕事一般,拿着帕子捂住了口鼻,面上似有鄙夷。 秦氏轻咳一声“你芸妹妹自幼就养在你叔母膝下,同你蓉姐姐十分要好,青州与京中习惯不同也是情有可原。” 张氏笑“蓉妹妹并芸妹妹都是我的女儿,分什么你呀我的,何况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女儿更是娇客。”这番话说的在情又在理堂内众人不由点头。 秦氏轻笑一声“话虽如此,终归嫡庶有别。” 老太太没点头也没摇头只乐呵呵的看着堂内儿孙“好了好了,都累了吧。西跨院早就收拾好了,一路奔波劳累修整好再过来陪我一起用饭。” 见二房的人都走完了,秦氏倏地沉了脸色对着大老爷陆令平道“老爷这是打哪儿来又打算往哪儿去啊?” 陆令平不以为意“方才与堂客们吃了些酒不免来迟了。”秦氏听完眼泪就落了下来,转身看向老太太“您瞧瞧,二爷回来了大爷还忙着去吃酒胡混。” 大老爷也冷了脸“我和令从是打断腿连着筋的亲弟兄,不必讲究这些虚礼。”秦氏气结。 老太太仍旧笑眯眯的她将秦氏拉到手边“这些年是辛苦你了,老大脾气直你又不是不知道,院子里的事我都记着你的好呢。” 秦氏勉强一笑“就知道老太太疼我。” 再一次回到西跨院,张氏大致看了看,觉着尚可,正院依旧齐整,只是后面的小跨院有点破败但还能住人,余光瞧见丈夫紧紧皱着眉,张氏开口“院子久不住人,即便是修缮了也难免瞧着荒凉些,偏院只是外面瞧着破败,内里一应俱全,找人打理一下三日也就够了。” 因回了京都,下人们纷纷改口叫陆令从二老爷。 常嬷嬷提了一壶茶来笑道“奴婢瞧着还是家里舒服些,住的也踏实。” 二老爷的眉头这才松开疲惫的解开外衣,由张氏伺候着进了水房沐浴更衣。 西厢房陆蓉带着妹妹和弟弟换衣裳,一时指挥采荷给二小姐拿那件粉色穿蝶的上衣,一会又让小红去箱子里找锦鲤小袄。 金禾被夫人派过来帮忙,趁着几人忙乱带着丫鬟们把东西归置好了,才道“好了我的亲亲小姐,夫人老爷都好了,就等着你呢。” 第5章 冲突 为了给二老爷接风洗尘,平安侯府摆了几桌席面。陆回被二老爷引着往前头去了,张氏则带着一对女儿往后头水榭走去,水榭内早已铺陈好了。六个角各放置了一座宫灯,照的厅内恍如白昼。当中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满满当当摆了不少京里时新的吃食。 秦氏也换了一身装扮,梳了高髻,戴着一只衔珠累丝的偏凤,脖颈间是一串莹白的珍珠,举手投足之间环佩叮当。张氏瞧见水榭内众人忙乱,便带着蓉姐儿芸姐儿止住了脚步。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秦氏似是才发现有人,笑着迎上前“忙的眼睛发花,竟没瞧见你。”说罢嗔怒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伺候人“二太太来了怎么不知道提醒我。” 张氏面带笑容“许是我来的太早了。” 人进了水榭才发现右边用一架屏风隔出了一处空间,陆芩姐妹几个正坐在里面。几人见了婶婶便起身见礼。 张氏递出几个荷包“都是些小玩意儿拿去玩吧。” 陆芩笑眯眯的将三个荷包接到手里“谢谢二婶。” 秦氏见状也从怀里掏出两个荷包分别塞给蓉姐儿和芸姐儿道“都是咱们侯府的小姐,怎么戴的这般素净。” 妯娌二人落座,老太太才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又是一番寒暄,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岸传来数道人声儿,因着距离有些听的不甚清楚。 陆蓉留意到大伯母脸色悄悄拽了拽母亲的衣袖。张氏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秦氏身边的桂嬷嬷悄步走了出去,忽听“哐当”一声落下伴随着一声惊呼。 陆菱慌张地站了起来,下半身的裙摆肉眼可见的湿了一大片,依稀冒着缕缕热气。 一侧的陆芩站起身十分嫌弃 “大姐姐你近日怎么了,连碗茶都捧不住。” 陆蓁掏出帕子低头给她擦身上的茶水,陆菱抿着唇对着众人行了一礼,声若蚊蝇“是我的不是,不小心打翻了茶水。” 秦氏厌烦 “不过是个家宴,平日里你的规矩呢?”当着众人的面得了嫡母的训斥,陆菱难堪的垂下头,手指紧紧的缠着帕子。 张氏轻轻叹息一声“好孩子,你母亲也是关心你,都是自家人不必太过拘束。” 陆菱轻声道“谢过二婶婶。”见嫡母并未出言,这才重新挨着凳子坐了。 老太太笑呵呵“你们姊妹几个以后就要在一个屋檐下了,常来常往的,大丫头的一手绣活儿做的真是不错。”说罢掏出一个帕子递予张氏瞧,张氏接过仔细端详只见松黄的绢帕上,绣着一对振翅欲飞的仙鹤,难得的是形态逼真摸上去也十分细腻。 张氏不由称赞“若是你蓉妹妹有你一半的手艺就好了,到现在她连一个道儿都扎不齐呢,还说要给我做衣裳穿。”张氏摇头“她敢做我却是不敢穿了。”众人闻言皆哈哈大笑起来。 陆芩不以为然,像她们这样的人家谁会靠着针线活过日子,也只有低贱的庶出才会一日日的往这上面使劲。 陆芸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乖乖的坐在小圆凳上,看着疼人极了。 听远处的人声越来越近,秦氏脸色愈发难看,众人抬眼朝岸边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洒金桃红罩衫的女子正被众人簇拥着走了过来,秦氏身边的嬷嬷被几位小丫头隔开显然是阻拦无果。 秦氏暗恨孙姨娘这个小贱人,这是要当着二房的面儿存心叫她难看。 孙氏袅袅婷婷的走过来,柔声行礼道“妾室路过此地,听闻老太太并各位太太们在此处设了家宴,就想着过来给老太太并太太们请安行礼。”说罢又是深深一福。伸手不打笑脸人,席间的主子们点点头算是回礼。 秦氏强笑“这是孙氏。”说完就闭了嘴。 孙姨娘起身,头上的珠钗微微晃动。张氏一眼就看出这支多宝簪比之张氏头上的也差不出去太远。 “噗通”一声,只见这位姨娘突然跪下。众人唬了一跳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她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声音呜呜咽咽,字字句句却一个不落的听得分明。陆芸伸长脖子小脑袋一点一点的,陆蓉不安的拉住妹妹往前倾斜的小身板。 “妾知因着往事开罪了夫人,求求夫人看在妾这些年为大爷生儿育女的份上,怜惜怜惜菱儿罢。” 老太太眉头皱起看向秦氏,秦氏面无表情“老太太明鉴,菱姐儿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比着芩儿来的,想必是我素日仁爱太过养大了她的心,” 老太太眯了眯眼睛“你家夫人的话孙氏你可听清楚了。” 孙氏膝行上前,掏出一沓绢帕“老太太您瞧,夫人身为主母教养儿女,贱妾本不应插嘴,可是菱儿如今不过11岁就让她在月余时间绣好二十方锦帕,若绣的差了,迟了就要吃手板,最近菱儿吃饭连筷子也握不住了,贱妾实在是——”呜呜呜,说罢又捂着脸幽幽哭了起来。 回想起方才一幕,众人恍然。秦氏快要气炸,就说向来沉稳持重的大丫头今儿是怎么了,原是搁这儿等着我了。众人也神色各异。 老太太接过帕子也不看,只斜过身子问身边的杜鹃“我们府上竟到了吃不开锅要小姐们绣帕子贴补家用的地步了?”杜鹃摇摇头“老太太多虑了。” 秦氏冷哼道“孙姨娘确是想岔了,如你所说我有教养儿女之责,眼见着菱姐儿还有几年就要及笄,菱姐儿固然是个好的可偏偏——”她故意停顿片刻才继续道“若没有一二拿得出手的手艺,如你一般只会调香弄墨倒是可惜。”言语未尽其中之意厅中众人心里清楚。 三言两语就叫孙氏白了脸,陆菱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噗通”跪下磕了个头道“求太太怜惜,菱儿一定绣完剩下的绢帕,求太太不要责罚姨娘。” 秦氏不着痕迹的避开,口中却道“好菱姐儿,芩儿老说你明事理,今儿为娘的才看到你且安心。”说罢身旁的老嬷嬷极有眼色的上前扶起小姐。陆菱起身,众人方才瞧见她肿如馒头的双手,陆菱最近穿外衫均是大袖,袖口垂落一双手便被掩盖。 老太太在旁边瞧的更比旁人分明,脸上依旧挂着笑“我瞧着大丫头的针线活儿已经极好,倒不必再刻意精进了,女儿家都是娇客,平白做这些针线做什么,好好的人都做成呆子傻子。”秦氏脸色勉强“老太太说哪里的话儿。” 第6章 小凤姑娘 孙姨娘仍瘫坐在地上,默默地流泪,一副死了心的模样。菱姐儿也哭,却不敢伸手。 老太太敛了笑意不再言语,也不动筷子。 张氏起身接过杜鹃手中的筷子,轻声道“儿媳经年在外难得回来,就让我伺候老太太一回罢。” 老太太复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言语中意有所指“我们府上一大家子比外头热闹罢。”张氏笑道“是呢,往常在外儿媳膝下也就蓉姐儿几个,芸姐儿是个贴心的,也不叫儿媳忧心,尚在襁褓之中时也只在饿了尿了时哭上几声儿。” “哦”老太太看向芸姐儿,露出几分惊奇之色“难为姚姨娘能生出这般机敏的姑娘来,我方才就看见蓉姐儿跟个小大人似的时不时掏出帕子给芸姐儿擦擦嘴,摸摸脸的。”说罢又笑“芸姐儿也是乖巧伸着脸让蓉姐儿动作,不躲不避的哪像你们家二爷小时候,丫鬟们想给他擦回脸得跑出二里地去。” 张氏捂嘴轻笑“这是他们姐妹俩感情好,实不相瞒老太太,跟着二爷在外面做官,儿媳平日里也跟官太太们打交道,说起来倒有一家殊为奇特。” 老太太久居内宅就爱听这些,不由得来了兴趣“哦怎么个奇特法儿?”厅内只有蜡烛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只听得二太太不疾不徐道“这户人家原本只是小门小户,一两年间却猛然发达起来,老太太可知为何?”老太太笑着骂道“你当自己是王婆呢,左一个关子右一个关子的。” 张氏也笑“不过是这户人家主母心善,视庶女为己出,千挑万选几个姑爷嫁了女儿,姑爷发达了自然就记着岳母的好回来报恩了。” 老太太点头也开始讲古“我比你们多吃几年饭,叫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一件事,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京都有个曹家?” 张氏递上梯子“儿媳依稀听过,娘说的可是三十年前煊赫一时后来因贪腐被抄家的曹家。” 老太太点点头“就是他家了,外人只知其一却不知其因。满京的勋贵世家若要细究起来哪家没干过些乌糟事儿,偏偏就曹家遭了难,起初也不过是曹家的庶女顶撞小郡主,小郡主又同长公主告状这才拔出萝卜带出泥——”老太太停顿片刻后才道“说起来这位曹家庶女就是梅观的静玄师太,赶在曹家遭难前她就自请出家避过了这场灾祸。而曹家的主母王氏素有苛待妾室的名声。” 一番话听完,秦氏脸色十分难看,勉力开口“要儿媳说也是这庶女忒不知好歹了。” 老太太掀她一眼“便是庶女也早晚是要出嫁的。”秦氏闭嘴不语,老太太知她在家当山大王当惯了,改的了一时改不了一世,小儿媳的话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儿,索性便道“我瞧着大丫头还不错,不如将她借我使唤两天。”秦氏不情不愿的应了。 说是使唤两天,老太太连人并一应物事都搬到了延年院,将她安置在原平安侯生前居住院子的偏院。 常嬷嬷同张氏说起这件事时,蓉姐儿在跟前儿。张氏摸摸女儿的小脸道“咱们蓉姐儿真好。”陆蓉点点头“娘亲,蓉姐儿会待妹妹好的。”张氏满意的点点头,大家族的女儿金贵如秦氏这般行事全然只顾自己痛快不顾他人死活,跟结仇又有什么分别。 芸姐儿迈着小短腿走上前,胖手里捏着一块梅花糕“吃,姐姐吃。” 张氏乐了同采荷道“你看看你家小姐都快胖成一头小猪了。” 采荷也发愁“芸姐儿一时半会儿就喊着要吃,奴婢也想过法子可都不顶事。”常嬷嬷在一边作证“院子里的小厨房都知道二小姐喜欢吃糕点,就送的比大小姐和二少爷处都多。” 张氏不赞同道“便是孩子喜欢也不能这般惯着,眼瞧着越发胖了。”说罢还伸手捏了捏芸姐儿的苹果小圆脸,手感真是不错。 常嬷嬷笑出声“这也怪不得小厨房,以前都是按同样的分量送的,直到老奴发现蓉姐儿并回哥儿偷偷把糕点省下来给芸姐儿吃,蓉姐儿也就罢了,天老爷,那时候回哥儿也就四岁。一本正经的抓着糕点往芸姐儿嘴里送” 张氏倚在大迎枕上笑出声来,片刻后她掏出帕子擦擦眼角的泪水“这也就难怪了。罢了罢了,就先这样吧索性咱们芸姐儿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们家的家底子还算丰厚不至于叫她吃穷喽。” 西跨院这边正说着话,两辆青篷马车“哒哒”从角门驶入平安侯府。 姚姨娘蓬头垢脸的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接过采莲怀里的望哥儿,一路奔波劳累总算平安到了府里,不同寻常的是身后跟了一个面生的丫鬟。 常嬷嬷带着人前来迎接,一股异味迎风飘来,近处的仆妇忍不住捂住口鼻,常嬷嬷面不改色上前问好,问了几句哥儿后才道“厨下已经烧好了热水吃食,夫人叮嘱姨娘一路奔波劳累先休整好后再去请安也不迟。” 姚姨娘累极,强撑着问了几句夫人好便了回院子。常嬷嬷冲采萍使了个眼色,二人寻了个僻静处说话。 采萍一五一十的说起路上的经过,常嬷嬷拧眉。 “孤女卖身葬父?”张氏挑起眉毛“姚氏倒是好运气。”常嬷嬷上前道“老奴瞧着,这位孤女似乎——”张氏闻言大惊“当真?”常嬷嬷一脸笃定“老奴不会看错。” 小丫头进来说“姨娘来了。” 张氏神色如常叫金禾搬来圆凳,帘子打起,张氏一眼就瞧见身后跟着的生面孔。 姚姨娘忐忑的挨着圆凳坐下,开门见山道“这是我路上捡的丫头,妾遇见她时正头上插着草标卖身葬父,妾瞧着她实在可怜就拿给她二两银子,谁知小凤姑娘非要卖身伺候我否则就不要这银钱,没办法妾只好带着人回来。” 小风姑娘身量修长,即使穿着下人衣裳也掩盖不住的风流体态,张氏简直要被姚姨娘气笑。她揉揉眉心“这位便是小凤姑娘?” 毛凤规规矩矩上前行礼,开口就露了马脚“奴见过夫人,还请夫人垂怜。” 张氏也不点破“小凤姑娘有所不知,姚姨娘心善全你孝心,你大可不必卖身为婢。若你执意也只能按府上的规矩来,”常嬷嬷上前,金禾端着一盘笔墨纸砚“小凤姑娘您看?” 毛凤眼泪汪汪道“能伺候姨娘是我的福分,只是我本就外地落难逃荒到此,身份路引皆无。否则怎会拖到现在。” 张氏笑了“小风姑娘放心,京城里办事比别处快些。” 毛凤喜极而泣“不愧是天子脚下,奴这就起来。“说罢便撑着地要爬起来,脚下一个趔趄人人直直向前倒去。只听“咣当”一声托盘被打翻在地,纸张落了满地。 “哎呀,小凤姑娘,小凤姑娘?”姚姨娘急忙爬起来看向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毛凤十分焦急。 张氏懒得看“金禾去请府上相熟的大夫来,咱们府上老的老小的小,就先挪到外院的下人房免得过了病气,若无事就让小厮去京城府衙处登记给她办份路引好生送她出京。” 姚姨娘闻言退了几步口中一个劲儿道“多谢夫人,夫人慈悲。” 另有人来打水洗地不提。 第7章 闹剧 毛凤被人送到下人房,听得四周静下来之后,她睁开双眼翻身坐起来,低低啐了口唾沫,还以为遇到了个凹陷,想着糊弄过去捞他一笔,谁知栽了跟斗。毛凤不甘心的打量四周,除了一桌一床再无其他,桌上摆的粗瓷大碗还有豁口。 悄悄躲在暗处的婆子见人走了才从暗处出来,冲着毛凤离去的方向狠狠唾了一口“下贱的小娼妇,也就是咱们夫人心善。”转身往正院回话去了。 张氏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晚间姚姨娘差人来问,金禾只道已经派人送出城这会儿估摸着已经上了官道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谁知次日下人递了话说东跨院闹起来惊动了老太太,按照仆妇的说法东跨院三五不时闹上几回都属正常,这次却不同闹得格外厉害。 听闻惊动了老太太,张氏也只好赶过去,只是迟了些,待她赶到之时,屋内虽然瞧着一片狼藉,满地的碎瓷片,但事情已经平息大半。老太太坐在上首怒气冲冲的看着站着的大老爷,秦氏披头散发,跌坐在地,连鞋子都丢了一只。门边处低头跪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张氏暗道不妙 毛凤跪在地上,面上不显心里十分得意,真是老天助她。昨晚她本想着就此离开另寻他处蒯银子,谁知转角就遇到了醉醺醺的大老爷,她一眼就看出眼前的这位服饰华贵且是个常浸酒色之徒,她一狠心撞了上去,一来二去就在门房处成了事直至今日被小厮发现闹出来。 秦氏早就顾不得什么体面了,满脸泪痕的指着大老爷字字句句皆是控诉“往日一房接一房的朝院子里抬也就罢了,如今”她恨极咬牙切齿道“什么香的臭的都朝院子里扒拉,我算哪门子的侯夫人——不如今日死了算了。”说罢就要撞向老太太脚边的桌腿。 一屋子的丫鬟仆妇都过来拉,张氏不好上前却也不能坐视不管,端起茶杯“老太太,喝口茶顺口气儿。” 老太太也气“都说儿女是前世的冤孽,这个孽障枉他读了这么些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大老爷忙跪下请罪“儿子知错了,还请母亲责罚。”老太太冷笑“如今你儿女都好几个,即便是把我气死我又能奈何你几分。”这话说的已然十分严重,大老爷忙道“儿子不敢,是儿子不孝累的母亲为我操心。” 秦氏此时瘫在一干丫鬟婆子的怀里,任由别人给她净面,仿佛心如死灰。 老太太一拍桌面“依我看你院子里那些脏的臭的不如全撵了才叫干净,我也能多活几年。” 秦氏膝行上前伏在老太太腿上哭诉 “还请老太太疼疼我吧。” 老太太轻拍大儿媳的背“我的儿,我一定替你教训这个孽障。” 老太太发了话,婆子不一会儿拿了一个匣子走了进来,匣子里放了六张身契,老太太将匣子交给秦氏“拿去吧。” 秦氏接过匣子,心气顺了大半这才看向依旧跪在门边的小娼妇,眼中的怒气有如实质,又转头看向张氏“前几日就听下人说姚姨娘带了个伶俐人儿回来,不知二太太可还认得眼前这位伶俐人儿呢。” 张氏肃了神色“嫂子慎言,姚氏瞧着小凤姑娘卖身葬父十分可怜,小凤姑娘又报恩心切,这才允了她一路跟随。我家老爷素来对此等挟恩求报的行为不齿,昨日我已派人训斥过姚氏,又遣人为小凤姑娘延医求药,谁知婆子却回来说小凤姑娘不见了。我也着人找了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万万没想到——”张氏作懊悔状“最后竟是这般局面。” 秦氏闻言冷笑“如你所言竟是一点过错也没有了,真是可笑,若不是你——” 张氏不容她说完便转身跪在老太太面前,神情郑重“若想知道其中缘由问问小凤姑娘便可知,请母亲示下” 老太太看向门口,眼睛微眯“还请小凤姑娘为我等解惑罢。” 毛凤银牙暗咬,抬起头仍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那日奴醒来后见四下无人,想着自己这副身子孱弱,一路得姨娘庇护已经多有叨扰,夫人又多番照拂。不忍再留给各位太太添麻烦,不如离开。谁知——”她捂住脸颊呜呜哭泣“转个角就撞上了一浑身酒气的男子,那男子抓住我就不肯放,嘴里还喃喃念叨着月梨二字——”呜呜呜“小女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求求各位太太就让我自行离去吧。”说罢便只顾着哭泣不肯再多言。 老太太心里已经信了八分看向小儿媳道“我知此事虽委屈你了,但府外女眷随意进出内宅不合府里的规矩你也有错。”顿了顿老太太接着道“念在你刚回府,就罚你一个月月银,至于姚姨娘你自己回去处置吧。” 秦氏听完这贱人的话,简直要被气的昏死过去“陆令平,你——你果然还想着她——”屋内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张氏垂眸思忖,月梨似是大伯早年的一位妾室名字,脚下不停由秦嬷嬷领出了东跨院。 回到西跨院时,蓉姐儿正带着芸姐儿在西厢房学大字儿,房间内时不时传来几句姐妹俩的声音。常嬷嬷交待采莲 “夫人受姨娘连累挨了罚,姨娘闭门思过的两个月你们几个警醒些,不要再出纰漏。”采莲忙不迭点头,主子受罚他们这些当下人的月银也削减了大半,心里自然也会有怨气。 东跨院少了几个侍妾却多了一位毛姑娘,按着规矩本该是要抬成姨娘,秦氏借口毛氏无路引有来路不明之嫌,没让写身契只让下人叫姑娘。大家族的姑娘比侍妾还低一头比之丫鬟都不如,动辄打骂重则打手板、在太阳底下罚跪,几日就被磋磨的不成样子人都灰了一层。 这日毛氏又因为院子没扫干净被罚在太阳下顶盆。秦氏躺在贵妃椅上看着廊下的毛氏,心里十分快慰,几个大丫鬟正陪着凑趣说话,时不时传来嬉笑声。 秦氏唾了茶沫子皱眉“怎么拿去年的旧茶来使,泼了吧。”秦嬷嬷闻弦音而知雅意,亲自上手将一壶滚烫的茶水泼到了廊下。 “咣当”一声,毛氏失手铜盆掉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浸透了鞋袜,顾不得疼痛毛氏下意识的磕头求饶“太太恕罪,太太恕罪。” 秦氏脸上露出笑意,对着丫鬟们笑道“你说本夫人该饶了她吗?” 丫鬟们面面相觑,有心生不忍者只好垂下头,秦氏脸色转冷。 秦嬷嬷笑道“夫人身子贵重,何必与这起子小人置气,盆翻了教毛氏再顶上就是,只是原先用的是洗脸用的铜盆,毛氏既然犯了错那就改成洗脚用的木桶罢,时间按照原先的两个时辰就好。” 秦氏这才满意点头“就按嬷嬷说的办吧。” 毛氏哆哆嗦嗦被婆子从原地拉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勉力想要将木桶举过头顶,只见其两只手臂不住颤抖,正当众人以为木桶会被再次打翻时,门口传来大老爷的呵斥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丫鬟婆子们慌张跪倒在地,独秦氏仍坐着看向来人。 大老爷压抑着怒气走到毛氏身边,挥手将木桶打翻,冷笑道“夫人的手段比之邢狱酷吏也不差了,就是不知毛氏犯了哪条大罪。” “毛姑娘初来乍到,我作为主母教她些府里的规矩,免得再乱跑乱逛冲撞了外男,老爷我这也是为了你好。”秦氏表情淡淡。 第8章 猫腻 大老爷不耐烦与她纠缠丢下一句“毛氏以后就到前院伺候不劳烦夫人了。”说罢带着人就走了出去。 秦氏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角,眸中的怒气一闪而过,却最终没有动作, 毛氏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所有人都这么想着。 张氏跟着丈夫外放,虽早就听说秦氏在侯府内宅行事颇为狠厉,待真正见识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侯夫人如何教毛姑娘规矩的事早就在下人间传出无数个版本。 这几日给蓉姐姐妹几个的先生都到了,张氏难得空闲能与常嬷嬷说些家常闲话。 主仆几人不由得就说起了这件事,金禾十分同情“家宴那天,孙姨娘如此行事奴婢倒能理解了。” 姨娘说的好听,不过也就是在主子面前有点脸面的奴才。 常嬷嬷虽知这位毛姑娘身份恐有猫腻,秉性忠厚的她也不免心有感慨。 张氏则皱了皱眉“经年未见,嫂子行事怎么越发癫狂了。”主母苛待妾侍的名声传扬出去并不十分好听。 大老爷出了秦氏的院子转头就奔向了延年堂“求老太太收回秦氏手中的管家权。” 陆菱本来陪着祖母捡佛豆,见父亲有事行了礼就避到了门外。 老太太待捡完佛豆才抬眼看向大儿子,语气平平“秦氏为人严苛,但却并无过错,这些年管家也是尽职尽责。” 大老爷声音愤愤“她作为主母却总是挟私泄愤,苛待妾室还有妾室所出的儿女,菱儿八岁那年要没日没夜的做绣活儿,险些伤了眼睛。甚至——”大老爷咬牙“甚至——” 老太太不待他说完就接话道“甚至打死妾室?你说的是杜氏罢。” 大老爷痛苦的闭上双眼,每次想起倒在血泊中的月梨看向自己的眼睛,他就愈发憎恶秦氏也痛恨自己为何不早一点赶到,如果能够早一点月梨也不会——大老爷噗通一声跪倒“求母亲成全。” 老太太将大老爷扶起叹息道“说了多少遍了,我的儿,杜月梨之事是一场意外,你为何还要苦苦抓着不放,秦氏有下人佐证,而你事后亲自调查也未能发现确凿的证据。况且”老太太缓缓松开双手,看着远处慈悲的佛像缓缓道 “秦家虽然已大不如前,但她也是你明媒正娶抬进门的妻子,上了礼部册子的。” 大老爷闻言颓然道“当初她有娘家撑腰,打杀几个下人算得了什么。为何现在我还是奈何不了她,哈哈,可笑可笑啊,母亲您说,我这平安侯做的有什么意思?” “啪”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到脸上“这一耳光是替你父亲打的,你爹筹谋了半辈子赔掉了大半的性命才换来了如今的这份家业,而你——”老太太脸色铁青“不思进取整日在内宅厮混这也就罢了,现在却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在佛祖面前大言不惭,你,给我滚出去!” 前脚大老爷失魂落魄的离开延年堂,后脚这件事就传到了东跨院。 秦氏轻蔑一笑,招来秦嬷嬷耳语几句。 陆二老爷归京后比之从前似乎更忙,迎春院姚姨娘看着桌上的冷饭冷菜不由气苦,这是第几次了,打从她被夫人禁了足,大厨房送过来的饭菜就一日不如一日,今天送过来的根本就是冷的。 采莲一脸不服“都打量着姨娘好性子好欺负,瞧瞧这些都是什么,竟是比着奴婢吃的都不如。”说罢一脸心疼的看向姚姨娘“姨娘快别用这个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进冬了,闹出病来可就糟了。” 采萍顺着接话“都怪那劳什子风姑娘,姨娘你好心帮她,反倒害了我们被禁足,要奴婢说姨娘当初就不该救她。” 姚姨娘也一脸后悔“你说的很是,其实当初我只想着顺手送她一程谁知道她竟好似赖上我了,一提走她就哭哭自己无依无靠命苦,我这一心软就让她一路跟到了府里,酿成这桩祸事。” “真是苦了姨娘,也苦了我们夫人了。”采莲叹息,片刻后又愤愤道“姨娘还不知道呢,凤姑娘已经被大老爷带去前院贴身伺候了,听说吃穿用度全是比照着姨娘的份例。” 姚姨娘听完反倒泄了气“侯爷身边伺候的可不就比我们这些高出一头来,罢了罢了,你们以后莫与她置气,万一开罪了她我也为难。” 采莲与采萍对视一眼,默契的岔开了话题。 张氏听完摇头又叹气“姚氏也太过老实了些。”常嬷嬷腹诽,这哪是老实简直是一年比一年傻。 陆芸郁闷地将手里捏着的布老虎递给陆回“哥哥,你不要再骗我了,这是老虎不是兔子。” 陆回今年六岁已经跟着先生开了蒙,面对三岁的妹妹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原本答应妹妹从外面给她带一只小兔子,谁知道带回来的却是一只布老虎。更可气的是下人还哄他“老虎比兔子好看。”他就相信了。 蓉姐儿拿布老虎敲了敲弟弟的头“真是个笨蛋。”陆回沉默的抱住自己的脑袋。 常嬷嬷上前哄着蓉姐儿拿走布老虎塞给芸姐儿,转头柔声哄道“姐姐吓你呢,芸姐儿也喜欢布老虎。”陆回歪头就看见妹妹抓着布老虎使劲扯着布老虎的尾巴,片刻后两只小胖手又掐住布老虎的胡须往外扯,妹妹一边扯一边盯着他。 陆回绕开常嬷嬷走到妹妹身边,拿走布老虎露出一个笑“嬷嬷你可不能再骗我了,妹妹不喜欢,下次我再给妹妹带小兔子。”蓉姐儿咯咯笑出声。 自讨没趣的常嬷嬷走到夫人身边“姐弟几个感情太好了些。”蓉姐儿回哥儿是亲姐弟感情好是正常的,可中间还有个芸姐儿。张氏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啊就爱瞎操心。” “叩叩叩”几声轻响,院门微微开了一条缝,香杏看清来人,迅速将人拉进门内“姨娘这么晚来做什么?”孙姨娘拉下兜帽露出一张我见犹怜的清丽脸庞“菱姐儿最近可还好?” 香杏笑道“大小姐儿好着呢。”自从远远离了那处一不用对二小姐百般讨好,二不用时时刻刻打起精神应付难缠的嫡母,只要跟着老太太抄点佛经,其余时间都能做自己的事情。 “可是有人来了?”隔着窗陆菱柔声问道。香杏嗳了一声,领着孙姨娘走进了内室。 陆菱现住的这处院落原是老太爷生前居所的偏院,位置僻静,与老太太居住的延年院还隔着一条穿堂,故而寻常活动并不会惊扰老太太。 自从上次家宴闹过一场后,这还是孙姨娘第一次踏足女儿的新院子只见内室虽小却五脏俱全,正前方摆着一张条案上面挂着一副柿子图,下面插着些时令鲜花。靠着北墙安置这一张架子床床幔上绣着葫芦纹,南窗下则盘了一床炕。孙姨娘进来时陆菱正在窗户下练字。左手边已经放了厚厚的一摞。 孙氏取过一张仔细瞧了瞧“运笔流畅,秀丽端庄。”自从五岁菱儿得了先生的一句称赞,秦氏便处处设防怕菱姐儿抢陆芩那丫头的风头,一味的逼着菱儿做针线活儿。殊不知那些针线活儿都是她和下人先打好模子再由菱姐儿补全,而菱儿经年累月的练习造就了一手好字,从不显露人前。 陆菱搁下手中的笔“姨娘这么晚来做什么?” 孙氏摸摸女儿的手“这么久不见你,姨娘便想着过来瞧瞧你,晚上比白天方便些。” 陆菱眼圈微红“让姨娘替我操心了,嫡母是不是又为难姨娘了。” 孙氏摇摇头“总不过就是那几个法子罢了,阖府的妾侍谁没受到过她的磋磨。” 尤其是那个毛氏。 第9章 筹谋 想起以前的日子,母女面对面抹了几滴眼泪,香杏从旁劝慰“吃了这么多苦头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孙姨娘露出个笑“是呢,我的儿,姨娘打心里高兴,跟着老太太几年,以后相看人家都要高看你一眼。”菱姐儿扭了扭手中的丝帕“姨娘胡说什么呢。”脸颊却在微微发烫。 孙姨娘轻轻托起女儿的脸,注视着女儿害羞带怯的双眼温柔不已“我的儿,姨娘为你筹算了这么久还不是为了你以后能找个好人家,做人家的正头娘子,不必像我这样由人搓扁捏圆做个上不得台面的奴才。” 陆菱想起这些年受的苦楚渐渐坚定内心“姨娘你说吧,女儿听着。” 孙姨娘露出欣慰的笑容 “姨娘知你守本份,可嫡母不慈,除了你我还有谁能为你筹谋。咱们平安侯府在京都算是中等的勋贵,往上还有国公,异姓王。其中最声名赫赫的就属赵家与周家,赵家乃定远伯府,爵位已经传了三代,定远伯夫人育有两子,若能觅得其一为佳婿,我的儿你这辈子吃不尽用不尽福享不尽。” 陆菱眉头微蹙“姨娘,定远伯世子早已成婚,况且年龄比我大了许多这如何使得?” 孙姨娘挥退香杏见室内无人才缓缓道“定远伯世子虽然成婚早,但是世子夫人因着娘胎带出来的毛病至今仍无所出,坊间传言定远伯夫人对其早有不满,若不是太后压着早就促其世子和离”孙姨娘压低声音“听说世子夫人近些年愈发不好了。” “所以姨娘的意思是——填房?”陆菱沉默。 孙姨娘柳眉微挑,水葱似的手点了点女儿的额角“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那些个毛头小子空有张皮囊顶个什么用?再说了那世子也就比大了十岁正当壮年。” “可是——”陆菱依旧难以接受。“可是什么可是,是人家挑你那不是你挑人家,说句大逆不道的如今后宫最得宠的贵妃娘娘比圣上小了十来岁呢。”孙姨娘恨铁不成钢,撂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吧。”孙氏便离了女儿的院子。 熄灯后,陆菱躺在床上心里一直想着姨娘的话儿,越想越心烦意乱将头转向内侧。在外面守夜的香杏听见动静,便披了衣裳拿着一盏油灯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掀开帐帘“小姐心里藏着事么?” 香杏是姨娘买进来自小陪她一起长大的丫鬟,陆菱与她情同姐妹,她拍了拍被褥“香杏你上来陪陪我吧,我睡不着。” 香杏并未多言,静静地躺着听小姐自言自语。小姐说她太矮了够不着天上的星星,姨娘却非要让她去够,还说她想要摘的星星不好。终于说累了,小姐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最后消失不见,香杏缓缓起身替小姐掖了掖被角,下床,坐到脚踏上倚着床也睡着了。 许是觉着女儿不听话,孙姨娘连着一个月没有出现。陆菱从秋天的小棉袄也换到了冬天穿的棉袄,再过几日下了雪就要穿带毛的衣裳了。趁着这两日天气好,香杏带着小丫鬟们把箱子底的毛衣裳翻出来检查、缝补、晾晒。 秦氏领着几个婆子来给老太太请安,一连问了几句老太太吃的如何睡得如何,杜鹃一一答了。老太太对大孙女笑道“见你母亲来了,还不快去她请安,好教她今冬给你几块好皮子做衣裳。” 陆菱乖顺的上前问安,自端了一杯茶递予秦嬷嬷。秦氏笑道“还是老太太会调教人,不像我不会教。”说罢浅浅喝了一口就放下了茶碗。 陆菱退到老太太身后,老太太拉住她的手“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前几日杜鹃将我去岁的毛衣裳翻出来发现好几件都被虫豸咬了,也是她心细忙派人去后头问了问才知道菱姐儿的衣裳也被咬坏了不少。” 秦氏暗道老太太的箱笼里不知道放了多少宝贝,手指缝漏点都够她好孙女几年冬天用的了。“老太太说的是,不光是延年堂,便是西跨院也听说被咬坏了不少以上,儿媳已经请了匠人请老太太放心。” 老太太点头“就应该这样,今日你特地前来可是有事?” 秦氏勉强笑道“天气一天天的冷了,儿媳便想着采买些新料子做衣裳。” 老太太笑着抚掌“你看看我说什么,昨天还说衣裳破了,今天你母亲就巴巴的来给你做衣裳了。” 老太太让人将料子拿过来瞧了瞧“多年不干这活儿,现在都有些生疏了。”说罢指了指其中几张皮子“这种的太过贵重不适合小姑娘,我看这几张貂皮不错,轻便保暖,正适合菱姐儿这样的小姑娘穿。”杜鹃自然上前取过老太太挑好的皮子。 秦氏见只是几张貂皮,心里松了口气,笑容也真诚了些“老太太向来是疼孙女的,这几张貂皮我看着也不错,也想着留给几个丫头做件披风呢。” 几人又说了几句京中时下流行的披风样式,见秦氏还不走,老太太心知这是还有事找她。 陆菱看清屋内情形先行告退,秦氏挥手让几个婆子退了下去,这才说明来意“老太太有件事儿媳不知该怎么跟您说。”老太太心往下沉了沉“何事,说罢。” 秦氏从袖口掏出一个信封,老太太接过一目十行的看过,脸上已是带了怒,捏着信封的手微微颤抖。杜鹃焦急的给老太太顺气。 “孽障,这个孽障,是个人就往床上拉,香的臭的——” 秦氏心里快意面上却做悲伤状“兹事体大,儿媳也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才找到老太太您,求老太太做主。”掩面轻轻啜泣起来。 老太太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低声吩咐将大老爷和凤姑娘带来,又拍了拍秦氏的肩膀“你的心我知道。”秦氏肩膀微微一抖,复又哭了起来, 大老爷领着人进来,恭恭敬敬的对着母亲行了一礼。秦氏冷冷盯着堂下的小贱人,不愧是勾栏出身,一举一动都是窑姐儿的下贱样儿。 第10章 有孕 老太太怒吼一声“跪下。”大老爷虽不知为何却也依言跪了下去。毛凤留意着屋内的情形,也跟着跪了下去。 大老爷便见一封信被掷到了自己身上,他接过信只看了一眼便丢到一边“母亲,信的内容纯属胡说八道。”老太太眯了眯眼,侧过脸看向秦氏。 秦氏怒不可遏“老爷,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毛氏就是扬州暗娼,你为何还要偏袒于她,我们平安侯府可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老太太皱眉看向毛氏“凤姑娘你自己说说吧。” 毛氏心内咯噔一声,慌乱的往前膝行几岁,再抬头已经满脸的泪水“老太太容禀,贱妾本是扬州柳树洼毛家村人,家里只有我和姐姐还有父亲毛大强。因扬州连年闹饥荒,父亲又好赌,三年前欠了赌坊三十两银子父亲便将姐姐——”毛氏泪如雨下“便将姐姐卖了——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她伏身痛哭“三年后又将我卖掉。” 秦氏怒目“贱人安敢狡辩,打量着谁不知道你这些龌龊伎俩。”说罢示意秦嬷嬷上前。 秦嬷嬷立在当中,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请老夫人安,见了毛氏第一眼,奴婢便能断定她已非完璧之身。”说到此处,秦嬷嬷顿了顿又道“口说无凭,奴婢便前往那处门房,果然并未见到落红。” 老太太揉揉额头,似是失望“毛氏你可还有话要说?” 毛氏此时才直起身子,看向秦氏视死如归“贱妾承认入府前已非完璧,全因父亲又因赌债将我卖给同村老财为填房,老财日日夜夜折磨我教我求死不能,终于老财于一年前病死,其家人容不下我将我打出了门,贱妾无处可去只能归家。谁知——”毛氏面色灰败“就见父亲被人抬着回来,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又是赌债赌坊见其已无油水可榨便将他打了一顿扔了回来。” 说罢,毛氏轻轻擦掉脸颊的泪水看向秦氏“夫人,该认的我都认了,夫人将我认做姐姐想必是看错了,我与姐姐长相相似,随我们那早早死去的娘。” 毛氏止住眼泪,泪眸看向大老爷,声音仿佛饱含无限情谊“承蒙老爷多日厚爱,贱妾无以为报,若有来生,一定当牛做马报了今日恩情。”说罢就一转身直直往后侧柱子冲了过去。 大老爷追之不及,只扯住衣裳一角,只听“咚”的一声,毛氏身子瘫软在地额头血流如注,已是人事不知。 大老爷也顾不得其他忙抱着人要去找大夫。 “站住!”老太太怒喝一声“你要抱着人去哪儿,穿堂过市的叫全京城的人看我们府里的笑话吗?”秦氏慢条斯理的站起身劝慰“老太太不要气坏了身子,不过一贱婢罢了。” 大老爷顿时止住身形,目光沉沉看向秦氏“若是毛氏有个好歹,来日我必休妻。”秦氏嗤之以鼻。 杜鹃一边领着人将毛氏安顿到后罩房,一边着人去请大夫。 毛氏昏昏沉沉的醒来觉得头痛不已,她艰难的支起半个身子,只见屋内摆设寻常,不远处的桌上点了一盏油灯,小丫鬟听见动静从桌上爬了起来惊喜道“毛姑娘你醒啦,你等等我这就去叫杜鹃姐姐。”说罢一溜烟跑了出去。 毛氏复又躺下,怔怔看着头顶的帐子,片刻后抬手轻轻捂住小腹,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毛姑娘,你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杜鹃拎了一担食盒放到桌上,一边柔声道“这是我们老太太的院子,你且安心住下,如有什么需要的差使小丫鬟同我说一声,只要咱们府里有的都能置办来。”又道“大夫说了,姑娘已经怀了一个月的身孕,最近府中事务繁忙,姑娘又伤了额头若再来一回,这胎可就保不住了。万望姑娘保重身子。” 毛氏先是一脸不可置信,随后喜极而泣“当真?”说罢便要起身跪谢。杜鹃忙按住她,嗔道“姑娘这是做什么,您该谢的可不是奴婢。”说罢嘱咐了小丫鬟几句,便转身出去了。 “如何?”老太太正闭目跪坐在佛祖前,一下接一下的敲着木鱼。杜鹃跪到一旁,恭声道“毛氏瞧着已无大碍。”老太太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如此便好,小心伺候着。” 东跨院后宅,人人自危,老爷和夫人从老太太处回来后又大吵了一架,夫人被气的已经卧床三日。“去,把成哥儿叫来。”秦氏头戴抹额靠在枕头上有气无力道。 秦嬷嬷满眼心疼“大小姐,事已至此,身体为重啊。” 秦氏微微摇头,头痛欲裂“那个小贱人不除,我一日不得安生。” “可——”秦嬷嬷无奈道“毛氏已经被老夫人看在了延年堂,老奴使了几回银子连门都进不去。” 秦氏脸色涨红气喘吁吁“还不都是因为这个孽障不顶用,但凡他能拿得出手也不会让老太太——动了别的心思。”说罢抬手指向门口“去把他叫来,快去!” 秦嬷嬷只好领命去了前院。 西跨院岁月静好,眼下已经是初冬,早晚寒凉,趁着今日天气好。中午,张氏叫人在树下铺了厚垫子,带着少爷小姐玩耍。常嬷嬷则领着几个小丫头在廊下做衣裳。小主子们一年长得比一年高,衣服简直有些做不过来。 “哥哥,给。”芸姐儿从外面捡了一个叶子,跌跌撞撞的跑向回哥儿,脚下一个趔趄直直往前摔去。望哥儿正蹲在地上看下面忙着搬家的蚂蚁,被芸姐儿这么一摔,两人直直的往前倒去,摔倒了一起。张氏乐不可支指着二人对金禾道“都说女孩子文静,我看不然。”金禾笑着将两位小主子抱起来“奴婢也觉得夫人说的有理。” 主仆几人正说笑着,就见采莲走了进来行礼道“夫人,姨娘说小少爷有些咳嗽,遣奴婢来禀明夫人,请大夫过府。”张氏点点头“可。” 常嬷嬷见人走了忍不住唠叨“姨娘三天两头的请大夫” 张氏看她一眼,常嬷嬷才住了嘴“正是换季的时候,小儿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都算正常。” 说罢又看向树下“以前我也嫌三丫头太能闹腾,带着回哥儿整天跑跑跳跳的,后来才发现小儿多动动着身体就康健些。”常嬷嬷若有所思“那姚氏那边——” 张氏看了看她,突然一笑“嬷嬷要不要同我打个赌。” 第11章 赌局 姚姨娘踏进正房时,就看到三小姐追着二少爷到处跑,又因为胖累的气喘吁吁,汗水打湿了几缕头发。姚姨娘看了一眼便进了屋子,向夫人欠身行礼问安。 张氏笑着让她坐下“听说望哥儿又病了。”姚姨娘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大碍只是有些咳嗽。” 张氏叹息一声“眼下正是换季的时候,冷一会热一会儿,小儿体弱就容易招风受寒。”姚姨娘一脸夫人你说的太对了,也跟着叹息一声。 常嬷嬷接过话“老奴却不这么认为。”接到姚姨娘迷茫的眼神,常嬷嬷再接再厉“老奴老家常有让小儿跳百索的习惯,老人常说多跳多动身体才能健壮,少爷小姐走的多动得多,身体就结实些,道理也是一样的。要老奴说姨娘合该望少爷多动动,多动动身子骨就硬朗了。”也不必三天两头的招大夫。 健壮么?姚姨娘看着远处皮猴似的三小姐,摇了摇头“若是磕着碰着怎么办,百索妾小时候也跳过,差点就破了相。”似是心有余悸,姚姨娘摸了摸自己的脸。 张氏看向常嬷嬷“我看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回哥儿淘气待不住总爱跟他妹妹玩耍。近些年来竟鲜少生病,冬天拢在怀里跟个小火炉一样,更不用说芸姐儿了。”又看向姚氏 “要不你回去试试,趁着天气好的中午带着望哥儿就到后面的小花园转转,每日走上半个时辰,对你对望哥儿都好。否则望哥儿三天两头的生病,我这当嫡母的也提心吊胆。” 姚姨娘点头应是。待人走了,张氏才笑着看向常嬷嬷“嬷嬷,你输了。你这个月的月钱可就归我了。”常嬷嬷作揖“奴婢心服口服。”金禾,银禾几个丫鬟们纷纷笑了起来,室内其乐融融。 蓉姐儿气鼓鼓的从门外走了进来,陆芸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从姐姐手里接过小书包,这场景张氏已经看过许多次了,还是觉着有趣,她看到了女儿脸上的表情“蓉姐儿,是今日先生打你手板了?” 蓉姐儿扬起下吧“当然没有,还不是二堂姐。”张氏挥挥手叫几个小丫鬟离开,才继续问“你二堂姐怎么了?”陆蓉不高兴的撇了撇嘴“二堂姐总是喜欢说我是个乡下来到京里讨饭吃的破落户,还说芸姐儿是个水桶。” 张氏闻言不由皱眉,常嬷嬷面带怒色“二小姐说话未免太过分了些,竟然说我们二房是破落户。” “破落户?”陆芩一个深闺小姐未必知道是什么意思,张氏摇摇头“都是大人的口舌之争,叫小儿们听去便有样学样,在我们这样的人家终究不美。” 芸姐儿晃晃小拳头,奶声奶气“打她。”蓉姐儿“噗嗤”笑出声来,揉了揉眼角,心里的委屈烟消云散“姐姐下次带你去打她。”陆芸点点头,在小本本上记下一笔,说我是个水桶好很好。 “好了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娘一定给你个说法。”张氏温柔的摸摸她的头。 晚间陆二老爷来到了后宅,张氏亲手为他解了外袍,金禾端来热水,张氏伺候他净面洗手。 二老爷笑呵呵地“晚间早早就派人去前院,想必是有事罢?”张氏起身亲自给他夹了一筷八珍鸭子,放到碗里”什么都瞒不了老爷。”二老爷呵呵笑了两声,近来他颇为得意。 归京述职已经快两个月了,吏部也给了上的评语。谁知任命却迟迟没下来,眼看着同一批的大人们一个接一个的离京,他作为侯府次子却还盘桓在家,不知情者笑他敝帚自珍。无奈他只好求助于岳丈,岳丈也只让他耐心等待。 他只好继续等,一晃半个月又过去,岳父带着他同舅父吃了顿家宴,席中舅父不提却只让他吃菜,陆二老爷味同嚼蜡、食不知味的吃完,临上马才被拉到一旁,到现在二老爷都能记得,舅父大人笑眯眯的像庙里的弥勒佛“外甥姑爷不必忧愁,我很看好你。” 二老爷心花怒放,回到家中才后知后觉“舅父这是什么都没说罢。”当晚便郁闷的翻来覆去难以安眠,次日有门客见主家容颜憔悴,便问了句,二老爷只好简单提了几嘴。 门客知情识趣立刻恭喜道“恭喜东翁,东翁有所不知,吏部尚书林朝峰朝中素有屁大人的浑称。”二老爷嘴角微抽“这是何意?”门客指了指下面,憋久了最后还是要放的,有的是一下子放完,有的是一点点的慢慢——但若憋久了味儿就大了些。”门客嘿笑。 二老爷咳嗽两声,事关上人,他岔开话题“这么说我补个上等缺应是无疑了。”门客笑道“是也,恭喜东翁了。”二老爷觉着天终于亮了。 思绪回笼,听完妻子的话二老爷皱眉“这些话——委实有点不中听了。不过——这些话她一个孩子如何懂得。”言语中意有所指。 “许是哪个多舌的下人”张氏一笔带过柔声劝慰“小孩子的话多是气话,当不得真,不要为此影响了你与大哥间的感情。” 二老爷搁下筷子“大哥自小与我一同长大,我相信大哥断然不会如此说话。但芩姐儿毕竟是长房嫡女,此事理应知会大哥,断不能让孩子坏了性子 。“又对妻子道”侄女年纪小不知事,有口无心,雪梅你不要过份苛责于她。”张氏闺名张雪梅。 张氏笑着应了,又给丈夫挟了一筷子鸭子说起正事“这几日你都忙瘦了,看样子是有好消息了。”二老爷微微笑了笑,卖了个关子“夫人且等着为夫的好消息罢。” 二老爷转头就把事情同大哥讲明,语气十分体贴“侄女年纪小,尚不知事,大哥事务繁忙,约莫是哪个下仆在小姐跟前嚼舌头。大哥千万不要因为此时责罚芩姐儿,芩姐儿小时候粉嘟噜的一团,弟弟还亲手抱过,眼见着就要长成大姑娘了,断不能叫下仆挑唆坏了府里女儿的性子。” 直说的大老爷双眼泛起泪花,兄弟二人又是不醉不归。姜奶娘已经习以为常,有条不紊的吩咐人去烧水,煮醒酒汤。 大老爷被小厮接走时口中还在呢喃“弟弟,再陪哥哥喝一杯。” 前院在秦氏的整治下甭说丫鬟就算飞来只母苍蝇都要被拍死,小厮鱼童既要伺候着大老爷洗澡,还要差人去大厨房要醒酒汤,忙的像个陀螺。焦头烂额之际见二老爷身边的小厮竹生走了进来,手里捧着的不是醒酒汤又是什么,真是瞌睡送枕头。鱼童千恩万谢,弟弟长弟弟短的叫个不停。 第12章 挑唆 蓉姐儿就快放学了,屋内众人翘首以盼,只见蓉姐儿蹦蹦跳跳的从院门处走进来,小翠亦含着笑,众人心里的石头放下大半。 “娘,二堂姐同我赔罪了。”蓉姐儿眼睛亮晶晶的,张氏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我们蓉姐儿这样的乖孩子谁不喜欢呢?”夸得陆蓉美滋滋的,转身去逗芸姐儿了。 张氏无限爱怜的看着堂下的一对姐妹,心里十分熨帖。 “嘚嘚”几道声音传来,回哥儿迈着小步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口中不住道“姐姐,姐姐。”张氏将他抱到怀中,擦了擦他额头的汗珠,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慢点跑,你大堂姐已经同你姐姐赔罪了。”回哥儿开心了,挣扎着要去找姐姐。 下人远远瞧见老爷的身影回来禀报,张氏便吩咐下人摆饭。二老爷走进室内见蓉姐儿笑眯眯的跟芸姐儿说悄悄话,他笑着看向张氏“应是妥了?”张氏笑答“蓉姐儿秉性纯良性子敦厚,芩姐儿跟她赔了罪她回来开心的跟什么似的。 二老爷也呵呵笑了起来,抱着女儿亲香几口,回头看向张氏“都是夫人教的好。” 夜间,姐妹俩依旧睡在西厢房,蓉姐儿看着妹妹熟睡的小脸,忽地叹了口气,欺负人与被人欺负的感觉都不好。想起二堂姐哭着跟她道歉,蓉姐儿竟然有些难过,她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最后沉沉睡去。 次日起来洒扫的小丫鬟见怪不怪的换掉空的点心盘子和茶壶,大丫鬟金禾走进来轻声呼唤两位小姐起床用早饭。 蓉姐儿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用手推了推妹妹“芸芸,起床了,娘亲喊我们吃早饭了。”话音将落,床上的小胖墩睁开了眼睛,慢吞吞的从床上爬起来,采荷将人抱去洗漱。 三个人坐到饭桌前,乖乖吃饭,芸姐儿的饭碗大一号,她将头埋在碗中吃的十分投入。许是被一心吃饭的妹妹感染到了,另外两个人吃的也格外香甜。每每这时,常嬷嬷看芸姐儿吃的目光就格外慈祥,二老爷倒是多看了几眼小女儿的饭碗。 回哥儿第一个吃完“娘亲,我去上学了”说完便一溜烟的跑了,小丫鬟小跑的跟在后头。张氏叹气“说了多少回了,刚吃完饭不要跑还是记不住,看来要给他配个小子了。” 蓉姐儿放下汤匙,将肉丝包子掰成两半儿,自己留一小块儿剩下的直接递给芸姐儿,然后是鸡蛋、金丝馍馍—— 屋内众人见怪不怪,只有二老爷陆令从盯着瞧个不停,曾经直言小女儿比他见过的大头兵都能吃,对此张氏的回应能吃是福,孩子还小等年纪大一些或许就好了。 孩子们都走了,二老爷坐到夫人身边看张氏拨算盘,想起方才的一幕,知道妻子对孩子们的重视,他斟酌词句“我瞧着——芸姐儿的饭碗,似乎比以前又大了寸许?” 张氏手下不停噼里啪啦的拨动算盘珠子,头也不抬“孩子们长大饭量也见长,总用小碗多有不便。”二老爷咂摸几下嘴巴觉得有几分道理。 迎春院,望哥儿终于是好全了,三岁的男孩子却瞧着怯生生的仿佛风一吹就倒,姚姨娘也发愁想起那日夫人说过的话,她往外面瞧了瞧是个大晴天,采莲笑道“姨娘外面暖和着呢,一丝风也没有。” 张氏犹豫再三终是下定决心,带着望哥儿出去走走。 一行人走走停停的往后院的小花园走去,望哥儿被奶娘牵走三步就要停下来十分新奇的打量四周。因是初冬小花园内花木萧条,只有几棵樟子松傲然挺立,池边有座假山,假山造了个小瀑布,在阳光下飞珠溅玉闪闪发光,引得望哥儿伸手去够。 一行人走的气喘吁吁,采莲见望哥儿小脸红彤彤,瞧见不远处露出亭子的一角笑着建议道“姨娘,奴婢估摸着出来也有半个时辰了,不如到前面亭子里歇歇脚再回去。” 姚氏点点头,她本想着即刻就回,瞧见儿子眼神亮晶晶的似乎比往日瞧着更精神些,便打起精神往前继续走。走过最后一条小径,才发现亭中早有人在,不是别人正是前阵子下人们的话题中心人物毛氏。 得了大夫的许可,毛氏才敢带着人出来走动,谁知这日正巧就碰上了故人,毛氏眸中光芒微动,笑着走上前去欠身行了一礼“姐姐好。” 姚氏神色古怪不情不愿的还了一礼“妹妹好。” 毛氏又笑“姐姐今日怎么有兴致来小花园逛了。”姚姨娘碍于情面敷衍了一句“今天日头好。”毛氏却不相信,她紧了紧兔毛披风,右手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姐姐倒是好兴致,可惜妹妹往来此处多日知道这里最是清净不过了。” 姚姨娘直觉毛氏话里有话,她到底在可惜啥,清净难道不好?只好按着想法回“妹妹真是有眼光,寻到僻静地儿能够得些清净。不像我,望哥儿淘气院子难得安宁。等妹妹肚子的生出来就知道了。” 毛氏听完嘴角扯起一抹笑,声音饱含哀怨“同为妾室,妹妹也想有姐姐的福气。只可惜我连个姨娘都不是。” 这句话她听懂了,姚姨娘好心安慰她“没事,虽然我俩不一样,但你努努力也会有我这一天的。” 毛氏“——”她是听不懂人话吗? 毛氏继续“成了姨娘再有个孩子就有依靠了,虽比不了嫡子,主母手里漏点,被分出去做个富家翁这辈子吃穿不愁。” 姚姨娘幻想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十分可行自觉补充“再买几个小丫头,雇个好厨子,再在后头砌个圈养几头猪——”她爱吃红烧肉。 雇个好厨子!!养几头猪!!!毛氏忍无可忍头也不回的起身走了。 姚氏莫名其妙“方才还好好的——”采萍憋着笑扶着姚姨娘起身,她总算明白夫人为何选择姚姨娘了。 “这真是精的怕愣的,我竟不知金铃心里还想着养猪。”张氏无奈,常嬷嬷知道其中内情解释道“金铃家原是屠户,生活富足,后来家乡闹了瘟病,爹娘相继病倒把家中钱财耗尽,她便自卖自身换些银钱给家里人治病,也不知道后面好了没有。” 张氏叹息“也是个苦命的,难为她如此憨直。”便问姚氏原籍,常嬷嬷摇摇头“她说自己那时才五岁,早已记不得了。” 陆芸嬷嬷掐算时间,今年是隆庆帝十八年按照时间往前推应该是昌平帝在位时倒数第二年即昌平二十年。陆芸默默记住这个时间。 第13章 霸凌一 若说陆芸最讨厌的事情之一,莫过于校园霸凌。当她发现金蛋哥胳膊有淤青时,陆芸炸毛了。她脸色十分严肃小手紧紧抓着金蛋哥的手往前扯,回哥儿挣扎几下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整个人被生生扯着向前。 常嬷嬷“哎呦”几声,快去上前“芸姐儿今儿怎么了,啊,回哥儿,回哥儿的袖子——”陆回一只手被妹妹拉着,另一只手臂自然垂落肩上挂着被撕成两半的袖子,袖子缝接面露出一团团白色棉花,脸蛋通红可能是憋的。 张氏自然注意到回哥儿的袖子,见回哥儿并无异样,她冷静地搁下茶盏“芸姐儿,怎么了?” 张芸将金蛋哥推入张氏怀中,小胖手撸起哥哥的中衣袖子,言简意赅“母亲,哥哥这里脏了。” 随着衣袖被卷起,屋内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张氏瞳孔微缩,只见回哥儿嫩如春藕般的胳膊上分布着三团紫色的淤青,看起来十分吓人。张氏给常嬷嬷使了个眼色,常嬷嬷微微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张氏疼极将回哥儿抱到怀里,眼眶发红,勉力笑道“近来我们回哥儿在学堂学了什么?” 张氏拿指腹轻轻压了压其中一处淤青,回哥儿“嘶”一声“娘,回哥儿疼。”张氏难过的侧过脸,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因着天气渐渐转冷,张氏便将几个孩子沐浴的时间由秋天的两日一回改为五日一次,上一次洗澡的日子就在两日前。 “啪”的一声,常嬷嬷脸色沉沉在桌上重重一拍,指着前面跪着的小丫头“将这三日里,你跟在少爷身边见到的人和事,一句不准落,仔仔细细的说来。” 小丫头名叫小金现年九岁,是夫人陪嫁庄子上金管事家的小女儿。金管事私下找到自己说想将小女儿送到夫人身边历练些日子上上规矩,另外又塞给她五两银子。 常嬷嬷就答应下来,正好少爷身边的小厮还没挑,大丫鬟们去前院又不方便,半大不小的丫头正好顶一段时间。谁知就出了这岔子,她重重的抹了一把脸。 小金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脸色煞白,磕磕绊绊的开始回忆这几日发生的事。 常嬷嬷屏气凝神不敢漏掉一个字“你说这几日一直看见大房的成少爷去找少爷的先生?” 小金怯怯点头“去学堂的巷子窄,有几次走路成少爷身边的小厮还不小心撞到了我们少爷。” 常嬷嬷心中冷哼,反复盘问见无错漏就回了正房。 张氏带人亲自给回哥儿沐浴,见哥儿身上无其他异样,她心内稍安。 常嬷嬷快步走至近前对夫人耳语几句,张氏疲惫的揉揉额头果然不出所料又是大房。 常嬷嬷愤愤道“撞人的是他,磕头赔罪的还是他,小小年纪行事竟如此刁钻。”张氏微微抬手示意她她别说了“前阵子老爷特意同我说,大爷家的成哥儿课业上常有困惑,知道我们府里请的先生是上过榜的进士,想在先生授课之余请教些问题,我就答应了。” 张氏下了决定“这事决不能让老爷知道。” 常嬷嬷张了张嘴心疼的抹眼泪“那咱们回哥儿这事儿怎么办呢?” 外间坐在小圆凳上吃果子的芸姐儿突然站起来,挥着小拳头冲进屋内“娘,打,娘,打他。” 张氏爱怜的将小胖丫头搂进怀里“今天若不是芸姐儿你我还蒙在鼓里。” 陆芸抬头口中努力“娘,打。”揍回去啊,你们不揍我揍。 张氏听着芸姐儿的稚语陷入沉思,片刻后她看向常嬷嬷耳语几句,常嬷嬷眼睛一亮忙不迭去了。 次日,清晨蓉姐儿奇怪的发现妹妹今天早早就醒了,一脸严肃的坐在桌子前面眼睛紧紧盯着对面。一阵脚步声响起是东厢房的丫鬟们在忙着给小少爷洗漱,陆芸登登的跑过去坐到金蛋哥身边,圆脸十分严肃“哥哥,我跟你一起去学堂。” 回哥儿意识尚不清醒正被人扶着洗脸,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就当你答应了,哥哥。 “娘,哥哥说要带我一起去学堂。”张芸一本正经的对着张氏道。 常嬷嬷唬道“哥哥是去上学的,你跟着去做什么不要打扰哥哥。” 陆芸一屁股坐到地上,眉毛成八字,长而密的睫毛一抖一抖的,葡萄似的眼睛沁出大滴大滴的泪珠儿“哇,芸姐儿要和哥哥一起去——哇哇——”头顶的小揪揪随着主人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张氏责备的看了常嬷嬷一眼哄道“乖啊,哥哥从学堂回来就和你一起玩。” “可是可是”张云嘟着嘴巴,哭的一抽一抽的“娘,哥哥说要带我一起的。”说完,她拿胖乎乎的小手揉了揉眼睛,剩下的一只眼睛泛着泪光眨巴眨巴看着张氏, 张氏忍不住抱住她亲了一口,退让一步“那我们等哥哥来再问问他好不好?” 凡事要先发制人。 “哥哥,你说带我去上学的。”张芸抱住金蛋哥的腿,大眼睛盯着他。 回哥儿皱眉回忆,妹妹好像确实问过,于是他点点头。 张芸开心的拍拍手看向张氏,张氏无奈只好同意,叮嘱采荷好好伺候她家小姐,想了想她又将点心包了几包“别让姐儿饿着。” 回哥儿见状便让娘也给她装了几包,口中道“回哥儿也饿,回哥儿和妹妹一起吃。”张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顶。 吸吸,张芸抽了抽鼻子,前院种着不少竹子,即便现在是冬天,也能闻见些许竹子的清香。 默默记着脚下走过的路。几人穿过一道角门拐了弯便看见前面是一个又窄又长的过道。 陆成带着小厮躲在过道拐角,他只有三分像大老爷,眼睛细长浑身带着一股阴柔之气,带着恶意看了着远处的几个人,踢了踢小厮声音嘶哑“我说的你都记住了么?” 小厮忙不迭点头,开始活动筋骨“少爷放心。” 张芸“哎呀”一声看向采荷“采荷姐姐,我的荷包掉了。” 采荷仔细翻找果然没看见荷包,抬头见过道无人,她回忆着刚刚走过的路她自言自语“许是在路过竹林时被伸出的竹枝挂到了,回哥儿,小姐儿你们站在此处不要走动,奴婢去去就来。” 陆芸乖巧点头。 第14章 霸凌二 二房那两个小崽子身边的大丫鬟竟然走了,陆成开心极了。 他带着小厮走进过道,脚下速度渐渐加快。 陆芸笑眯眯的领先回哥儿一个身子走在前头,回哥儿不安的看着远处的两个人,是大伯家的不会走路的成哥哥和小厮。回哥儿伸出手想要拽住妹妹,却惊讶的发现妹妹跑了起来。 陆成踹了小厮一脚催促道“快点儿。” 陆芸跟个小炮弹一样冲在前头,回哥落在后头,两人间的距离拉的越来越长,回哥气喘吁吁的跟在后头“妹妹,妹妹你慢点儿。” 距离越来越近,陆芸咧开嘴巴,伸出手冲对面竖起中指,脚下速度再次加快。 陆成厌恶的皱眉,这就是二房那个痴肥的庶女,碍事!“别管她冲过去就是。”他低声对小厮吩咐,小厮点点头小跑着冲了过去。陆成放慢脚步眼神紧盯前方,打算好好欣赏这个胖丫头被撞趴的表情。 陆芸不闪不避使出八分力气,只听“砰”的一声,小厮被重重撞飞落到陆芸前方三米远处。陆成脸上的表情从开心转变成惊愕、害怕随后便被飞来的小厮重重的砸晕在地。 陆芸站住脚跟,随意地掸了掸身上的浮尘,在心里给自己比个yeah。 不过还没完,陆芸走上前站到人事不知的陆成身边,看了看然后蹲下,拽出他的一只胳膊。“刺啦”几声撕开他的外袍、小袄、中衣、里衣露出他的肩膀,呦呵,还挺白咧。然后竖起大拇指和食指捏起一层肉,顺时针旋转超过90°,如此重复三次,成功在对方胳膊上留下三团红的发紫的印记。 这下扯平了,陆芸满足地拍了拍手,转过身开始掉金豆豆,露出害怕的神色,奶声奶气喊道“哥哥,芸姐儿害怕。” 回哥儿气喘吁吁,他还不能理解刚才发生的事情,懵懵懂懂的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个人,他挺起胸膛“妹妹别怕,哥哥在这。” “咕噜噜”陆芸肚子响了起来,正巧采荷脚步匆匆的从巷子口赶了过来,瞧见地上躺着的两个人她吓了一跳,其中一个甚至打着赤膊。 她慌忙背过身去,脑子一团乱麻急忙带着两位小主子离开此处,待行至一道背风处才仔仔细细挨个摸了摸,见小主子们神色如常,采荷终于放心,回想起刚才看见的景象她神色渐渐凝重。将人送到先生处,采荷掏出几个铜板请仆妇捡去后院找常嬷嬷。 一刻钟常嬷嬷就领着几个健壮的仆妇从另一侧走了进来,行礼道“奴婢见过先生。事急从权还请先生原谅老奴失礼。” 卢师今日有些不悦,多了个馋嘴的小丫头就罢了,怎么下人不等通传就走了进来,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卢师低咳一声示意小童接过常嬷嬷手中的匣子“不碍事,我省得,夫人有何吩咐但请说来。” 常嬷嬷又是欠身一礼“夫人说外祖母甚是思念少爷来信要带小少爷去娘家过几日,故特意派奴婢来与先生告假。” 卢师闻言十分和气“夫人客气了。”说罢低下头刷刷几笔留下几篇课业,捻须道“小公子天资聪颖,正直纯良,善气迎人,还请夫人多多上心。”常嬷嬷笑着应了。 等第二天大房派人来请时,姐弟几个已经被张氏打包送到了娘家。平安侯府在城东,张氏的娘家则在城西,马车要走上一个时辰。 张家人口简单,外公在外面做官,小舅舅常年在外经商尚未娶妻,家中只有外祖母曾老太太并几个积年的老仆。住的是三进的宅院东边带了个小跨院,像是后面新扩的。 曾老太太满头银发,面色红润,说起话来也中气十足“你娘昨晚来了信,外祖母都给你们安排好了暂且住下。”陆芸跟在嫡姐后头乖乖点头。 曾老太太又单独将陆芸拎到跟前,仔仔细细打量着,转头看向容姐儿笑的十分慈祥“这就是芸姐儿罢,你娘来信同我提过几次,听说她饭量不小。”说罢又上手摸了摸陆芸的胳膊惊奇道“呦呦,这孩子壮的跟小牛犊子似的。” 小牛犊子?呵呵,她是牛犊子——晚上做梦她就梦见自己长大后成了一只肌肉型牛牛,头顶插着两只硕大的牛角,牛蹄在地上轻踏然后奋力一击顶翻陆成。 黑暗中,陆芸睁开了双眼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她蹑手蹑脚的下床摸黑朝外间走去。皎洁的月光从门扇的格心处漏进室内,堂中的小圆桌上满满当当的摆着三盘点心。亲人呐,陆芸两眼放光。 次日收拾屋子的老仆神色如常的更换空掉的点心盘子,伺候小姐少爷们洗漱。 蓉姐儿打头带着弟弟妹妹去给外祖母请安,三人到时外祖母正在院子里练剑,只见老夫人身穿练功服,手里拿着一柄并未开刃的钢剑,剑随手动,如行云如流水,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迷得回哥儿目不转睛,陆芸直觉曾老太太这一手不简单,比她两辈子加起来看到的练剑的技术都好。曾老太太气息平稳,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招呼孩子们“走吧,随外祖母去吃早饭。“ 陆芸被采荷带到那只大号饭碗前,蓉姐儿按照习惯又将自己的早膳统统拨了一半给妹妹。陆芸吃的头也不抬,直至碟空碗净。 虽有女儿提前打过招呼,第一见到这么能吃的小丫头曾老太太依旧有些稀罕,她将芸姐儿抱到手里掂了掂,唔有些压手,将孩子放下,曾老太太又伸手去摸孩子的小腹,肩背,胳膊—— 被人摆弄来摆弄去的陆芸,生无可恋,救救孩子吧,她眨巴着眼睛看向嫡姐。 这个事情她也做过,蓉姐儿捂住嘴巴笑了起来。 曾老太太终于舍得将手里的娃娃放下,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从手边的黑漆匣子里摸出几枚玉佩,一人塞了一个。又额外多给了陆芸一个嵌宝的金项圈“这个蓉姐儿和回哥儿都有,这是后补给你的。”说罢将项圈给陆芸戴上。 陆芸感觉肩膀一沉,她跪下真心实意的给曾老太太磕了头“谢谢外祖母。” 第15章 嫁祸 陆成醒来后得知自己肋骨折了两根,胳膊上还有三处淤青。小厮胳膊折了,背上也青了一大片。 “娘,真的是二房的那个庶女撞的。”陆成躺在床上看着脸色阴沉的秦氏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感觉胸口隐隐作痛。 “你是说你被足足小了你七岁的妹妹撞飞了?”秦氏嘲讽的看着这个记在自己名下的庶子,就跟他那个惯会说话哄人的死鬼娘一般,满肚子鬼主意。 “不是,是她把小厮撞飞——”然后小厮砸的我,陆成努力还原当时场景。 “住口——”秦氏不耐烦听他胡言乱语“我问你,你一大早跑去西跨院做甚么?照理你应该在族学之中,跟着先生读书习字。而不是人事不知的躺在二房的一处过道,衣袖还被撕烂了半个!” 陆成眼神飘忽,开始吞吞吐吐“是——是去向先生请教课业上的问题。” 秦氏似笑非笑“我的儿,你在外面的那些事我不问,你以为我就不知道了?这次是人也好是鬼也罢,真是难为你能想出被三岁小儿撞飞这样的理由。” 秦嬷嬷立在一侧语气温和“少爷,这件事已经惊动了老夫人,您这样说,老夫人只怕会认为你被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迷了心窍,到那时恐怕少爷就要吃点苦头了。”京都不是没有驱鬼把人驱走的先例。 陆成藏在被子里手死死的扣住手心,白着脸“儿子——儿子知道了。” 秦氏站起身,拍了拍庶子的手“好好想想该怎么说。” 老太太得知人已经醒了便亲自来看,看见往日生龙活虎的孙子十分虚弱的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老太太心疼道“到底是哪个杀千刀干的,成哥儿别怕慢慢说来,自有祖母给你做主。” 陆成脸色苍白,眼含感激“多谢祖母关心,孙子并无大碍。” 老太太板着脸“骨头都断了,还说没有大碍。”转头对着杜鹃道“这些个孩子仗着自己年纪小,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子骨儿,等到了我这把年纪就是后悔也难。” 陆成低低咳嗽两声“孙儿知错了,谨遵祖母教诲。” 老太太这才放心的点点头,又问哥儿跟前伺候的小厮在哪儿。陆成见状只好道“孙子禀明母亲后,已经让他回家休息去了,毕竟——” 老太太微微倾身靠近等他把话说完。 “毕竟此事可能也与我有关。”陆成露出后悔又害怕的表情 “孙儿知道自己是庶出侥幸得母亲庇护被记在母亲名下当做亲生的养大,故而孙儿在族学中谨小慎微从不与人为难。谁知——”陆成渐渐红了眼眶“渐渐有些人开始在背后说闲话,说我是个妾生子出身下贱,甚至辱及母亲。孙儿——孙儿气不过即刻找其对质,他们自然不肯承认甚至推搡于我,最后孙儿实在忍不住动了手。”这些事自然是半真半假。 “哦”老太太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那依你看今日之事与你学堂的同窗有关。” 陆成抬起头看向老太太,声音恳切“除此之外,孙儿想不出还有其他可能,毕竟知道我近来常去二叔家请教卢师学问的也就只有他们几个。不过——”陆成语气顿了顿带着几分犹豫“先生教导过凡事讲求证据,孙儿也不能确定。”说罢他眼巴巴地看着祖母。 老太太露出个慈爱的微笑,声音 “你且安心在家养病,等身子好了再去族学不迟,你放心此事祖母会给你做主。” 秦氏当晚便从秦嬷嬷嘴里知道了老太太去看望成哥儿,成哥儿如何回话的经过。 “这就合理了,小孩子间没有不斗嘴、不打架的,下手也没轻没重,失手打死人的都有。”秦氏淡淡道“成哥儿说的事应当是三老太爷的孙子陆松。” 秦嬷嬷拧眉思索片刻后道“可是那位多次与成哥儿起过争斗,家里开镖局的小公子。” 秦氏点点头“正是,你看这不就更合理了。”家里开镖局多的是练家子,偷偷翻墙进来揍两个小孩并非难事。 隔日,陆家的族学就将几个孩童赶回了家,其中自然有陆松。 族学的姜先生实在被一连几日在他门口盘桓求情的父母们缠的没法子,才在放学后觑了个时机偷偷将人放进来。屋外寒风呼啸,室内仅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晃动的光线中几位父母面带浓重的忧愁之色,他们皆是靠着平安侯府生存吃饭的小户人家。 姜先生叹气“这件事府里发了话儿,我也是没办法。”孩子都是好孩子,只是——唉 听完其中一个身穿蓝色打补丁外跑的夫人已经开始抹眼泪。 也有人不死心问“不知道我家孩子在学堂犯了什么错?”陆家的族学不收学费,请的先生学问又好,可如今一句话不明不白地就把孩子赶了回来 姜先生犹豫片刻才道“这事,我本不该多嘴,前几日夫人身边的丫鬟来给成少爷告假,言语中——竟是说成少爷被人打了,伤的挺重。” “呜呜呜呜“蓝色补丁妇人听完已经忍不住哭起来。 ”这——我家孩子我懂,他素来守规矩断不会做出这种伤人的事来”这是另外一个妇人。另有几个人跟在后面附和纷纷表示自家孩子绝不会这样。 姜先生无奈,索性直白道“成少爷被打是事实,府里总要有个说法,真真假假的——”他缓缓摇了摇头,这个不重要,其实他私下里也偷偷怀疑过陆松,这几个孩子也就只有陆松这小子能做到,而在学堂之中他又经常与成少爷发生口角之争。只是可怜其他几个孩子了,得罪谁不好得罪侯府未来的主子,而成少爷心性狭窄——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城东的一处宅院里。 陆三老太爷“刷”的从桌子下抽出一根藤条,指向堂下跪着的孙子“你说到底在学堂干了什么,叫人给你撵了出来。”陆家的后辈不去陆氏族学还能去哪儿读书,陆三老太爷气的吹胡子瞪眼。 跪在堂下的陆松眉毛都不动一下,轻车熟路地把上半身的衣服脱了,露出小麦色的肌肤,只见他年纪不大身上却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肌肉。撂下两个字“打吧。” “你!”陆三老太爷气的眉毛倒竖,拿着藤条的手高高举起将要落下,就听门外传来一声“你敢!” 吱呀一声,陆三老太太披着斗篷带着一个老婆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老婆子手里还拿着一把伞,伞面上落满了雪。 陆三老太爷瞪了发妻一眼“我管教孙子,你来做什么?” “这也是我孙子,个老混蛋。”陆三老太太毫不退让,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到孙子身上,又要拉着孙子起来。 陆松却仍保持跪着的姿势,摇摇头“祖母,我不起来。” 陆三老太太知道他脾气,走到老头子身边坐下说道“这件事情,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不怪我们松儿。” 陆三老太爷拧眉“不怪他,那怎么叫人家撵了出来?其中定有他的缘故。” 老太太冷笑一声“我那妯娌我可是了解的很,看着慈悲和善其实偏私又不讲理。” 第16章 处置 “祖母,你说陆成让人打了?”陆松跪在地上眼睛亮了“是谁干的您知道吗?” 老太太没好气的看他一眼“甭管谁干的,那府里头可都认为是你干的。若不然你能被人从学堂撵出来。” 陆松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我倒是想揍他,这不是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这个小子仗着他爹是族长,整日在学堂里头耀武扬威,欺负同窗。 陆三老太爷作势要举手抽他“你还想打人家,我看你是找打。” 老太太重重搁下手里的茶盏为孙子说话“你是不知道那府里大房是什么样子怎的?主母见天的在家撵狗骂鸡,临了记了没娘的庶子在名下当亲生的养,能养出什么好儿子来。”陆三老太太向来快人快语。 路三老太爷沉思“这么说来,松儿确实是被冤枉的。” 老太太笑眯眯的“冤枉倒也不冤枉他,谁叫他平时在学堂里就总爱跟人对着来,陆大少爷欺负人他过去插一脚,陆大少爷找人帮他作弊他去先生跟前揭发,陆大少爷要差使同学去铺子买零嘴儿,他当着人家面全给扬喽。陆大少爷还打不过他只能绕道走。你说气不气人?” 陆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跪了,身子微微后仰两手支地坐在原处“谁叫他老爱欺负人,专爱欺负那些家里穷的——他爱笑人穷酸,有个学生为了省点灯油钱,每天放学后就在族学把作业写完了再走,陆成看见了直接让人把他赶走了,还让小厮把他写好的课业都撕了。”陆松扬了扬硬挺的眉毛“我就是看不惯,他一个庶子如果不是运气好被记在嫡母名下,他过得说不定还不如我们呢。一朝得意便猖狂起来,哼。” 陆三老太爷想起过世的兄弟不由叹了口气“大房的子孙的品行竟然这般不堪,真是可惜了。” “当初我就跟我那妯娌说过,秦太太辖制后宅极严,听说还闹出过人命,相看秦家女儿还是慎重为上。可她说什么秦家家大业大,官做的又好,女儿娇惯些也属人之常情。”老太太慢慢开口“你看看现在大房闹成什么样子了,至今就一个庶子,前阵子闹了一场还发落了好几个,这真是娶妻不贤毁三代哦。”说罢又深深叹息道“只是可惜了因松儿之故被连带着撵出去的其他孩子,我瞧着个个都不错。” 陆松胸口涌起怒气,没一会肩膀又塌下来,他两手往前蛄蛹着爬到爷爷跟前“爷爷,他们几个人都是好的,只因在学堂因为功课做的好常被先生夸奖,陆成就变着法儿的针对他们,这次被我连累——”他灰心丧气的将头搁在爷爷的腿上。 陆三老太爷嫌弃地将孙子的头拨开“早干什么去了,现在知道来求我了。”陆松又转身拽住祖母的手,小声哀求“奶奶,奶奶——” 老太太哪经得住乖孙这番攻势,笑的牙不见眼的“乖孙,你放心。”说罢给老头子送眼刀子。 陆三老太爷“——”这臭小子! 雪接连下了几日终于停了,姜先生站在屋檐下看着小童扫雪,远远瞧见几个熟悉的身影朝着学堂走来,待走至近前姜先生才看清正是被逐出族学的几个学生打头的正是陆松。 他忙将众人拉进室内,陆松今日穿着一身簇新的暗纹蓝色锦袍,左右发际线各引出一根辫子同其余头发一起被一顶镶白玉金冠高高束起,腰间系着黑色小牛皮腰带,足下蹬着羊皮小靴。麦芽色的一张脸被簇拥在灰色的狐狸毛领之中,一笑便露出一口白牙,看起来真是个十分俊朗的少年郎。其余几人也穿的十分利落齐整,透着蓬勃的朝气。 “最近过得怎么样?”姜先生略略放下心来问了句。 “承蒙先生关心,学生近来顺风顺水,六畜兴旺。”陆松率先笑着对先生行了一礼,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布袋放到桌上。 同行的几个学生也笑着看向先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我们几个商量着放假过来看一看先生,凑了点钱给先生买了一条好墨。” 姜先生没好气地轻轻拍了陆松一下,六畜兴旺是这么用的?丢我的脸出去可别说我教过你。忽地想起一件事便问“我前几日听学生说你们又有地方读书了?” 迎着先生询问的目光,陆松有些得意的点点头“祖父打听到城西张家的族学,素来会收留一些外姓但资质好的学生,便让我们几个去试试。”陆松说到此处对着先生郑重一礼“这还要谢先生平时的悉心教导,如若不然也过不了张家先生的考核,其中雪竹更是得到了先生的夸赞。”说着他笑着看向身后的少年,少年国字脸浓眉大眼,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棉袍,也是他当初在学堂写作业结果被陆成赶了出去。 姜先生高兴地连道几声好,看向少年们“风一程雨一程,为师也只能陪你们走到这里了,希望你们几个跟着新先生好好读书,不要辜负了父母的期望。” 众人肃然垂头齐声应是。 至此,这一场风波终于是落下帷幕。 而罪魁祸首对这场风波毫不知情,正被曾老太太按着喝要苦死人的汤汤水水。 老太太先是跟采荷说了句,你家小姐每日吃的饭量已远远超出同龄儿童的饭量,恐怕身体内有隐疾。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严肃,让陆芸感到自己身体仿佛真的很有问题。 唬的采荷急忙央着老夫人给家里的夫人写信说明原因,这一来一回就是两日。 不知道心里母亲同老太太说了什么,陆芸只知道她从此就开始一连几日的痛苦经历。 老太太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头儿,大冬天的老头就穿着一件轻飘飘的土黄色道袍,伸出一只手给她把脉。把完脉就说她身体有恙,原话是“血为营,气为已,令孙龙雷之火旺盛却真水不足,以致心肾不交,真元失调。故而常感五内热而生风——”巴拉巴拉等一连串佶屈聱牙晦涩难懂十以及分吓人的词。 躺在床上的陆芸当时就觉得天塌了,果然自己是个残次品——呜呜呜。 送完大夫,曾老太太笑眯眯地抓着陆芸的手道“芸姐儿勿要害怕,外祖母这有一良方可治,保管你药到病除。”真的吗?陆芸眼泪汪汪的看着外祖母。 第17章 治疗 治疗过程殊为不易 前七日陆芸每日被装到一个带盖只能露出头来的木桶中,桶中盛放着的是据说由七七四十二种药材磨成粉熬制的汤汁与白水勾兑而成的洗澡水,每日要泡足一个时辰,过程中还要不断往里添加热水。 这七日每天要喝三回苦死人不偿命的药汁子,毫不夸张的说喝一回吐一回,陆芸甚至觉得还不如就此噶了,也好过受这大罪。 因为其中的一些药材对常人无益,所以治疗的这段时日她被老夫人迁到了小跨院中。小跨院的空气中每日都飘浮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药连泡带喝,陆芸只觉头脑昏昏沉沉,想睡睡不着,醒来又觉得疲倦,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如果说除了这个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其它变化,那就是她发现拉的粑粑非常无敌臭。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觉醒拉屎羞耻这种亚文化意识,额。 这药——陆芸很想问问那老头到底有没有问题?可惜老头神出鬼没时而出现时而消失不见,陆芸一直找不到机会。 一日陆芸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感觉自己被人抱起,她欲睁开眼睛瞧瞧是谁胆大包天偷人孩子,突然感觉后脖颈一麻随即人事不知。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仍好端端的躺在床上,此时天色微亮,室内空无一人。采荷应当又是去厨房给自己端那苦死人的药汁子了。 陆芸摸了摸自己的肉脸,瘦了没有以前的手感了。 晃了晃有些酸痛的脖子,一种奇怪的感觉浮上心头,陆芸看着正端着托盘进来的采荷试探道“采荷姐姐,昨天晚上——我做梦了?” 采荷也瘦了不少,她将手中的托盘放下,看着自家小姐关心道“怎么了?小姐。” 陆芸晃了晃头“我梦见有人要把我偷走。” 采荷闻言笑着揪了一把小姐的肉脸“是呢,我们家小姐最招人喜欢。”说罢笑着端起药碗“小姐来,喝药啦。” 站在门外的老者捋了捋下巴的胡须,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苦熬了七日终于等来老头一句“令孙至此已无大碍。但——”老头拖长声音笑着看躺在床上,两只小肉手紧张的抓着床榻的小丫头。“但还需练一套体术,以固本培元,如此才能长长久久啊。” 老头一句话,累死小胖丫。 老太太开始带着她开始扎马步,每天早上要扎满一个时辰。扎完马步抖着腿还要再练半个时辰的体术,动作与现代的五禽戏非常像。 陆芸本想着浑水摸鱼,随便练练,直至她看见外祖母手里的藤条。老太太指着那根紫黑油光的藤条煞有介事的同他们几个介绍“这根藤条是我们张家祖传的,小时候你们母亲不听话还被我用这根藤条揍过哦。” 害怕,蓉姐儿伸手抱了抱妹妹,一改往日娇憨十分正经地嘱咐道“妹妹,不要调皮,好好听外祖母的话。” 回哥儿在边上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陆芸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可毕竟人小,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抽了几下。陆芸咬牙,他喵的,我就不信了了,一遍两遍三遍——七遍,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陆芸动作越来越流畅,姿势也越来越标准。张老太太暗暗点了点头,这小丫头真不错,只可惜她学艺不精只能便宜师兄了。 三日后,三个小孩被张老太太打包扔上马车。 “外祖母,我们会想你的。”乖巧的蓉姐儿,掀开窗帘对老太太摆手。张芸把脸挤过去有样学样的冲老太太比划着自己的胖手。回哥儿眼泪汪汪的把头埋在金禾的身上,显然也是极不舍得外祖母。 曾老太太立在廊下,直至马车驶出门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她方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拿帕子擦了擦拭湿润的眼角。想起自己那个整年漂泊在外的逆子,气的牙根直痒痒,不成器的东西那么大个人了连个媳妇都没有,挣那些个银子顶个屁用。 此刻在千里之外的深山中挖蘑菇的张雨霖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爷,怎么了?”仆从阿大贴过来关心道。 “无事”肖似张氏的青年男子摇了摇头,许是不小心吸入了林尘。 西跨院正房屋内垄着火盆,室内暖融融的,张氏早就坐在堂上等着了。三个孩子在娘家过了一个月才回来,张氏挨个摸了又摸,笑着同常嬷嬷道“又长大了不少。”常嬷嬷也在边上不住打量,带着几分惊奇道“咱们家三小姐是不是瘦了?” 张氏捏捏芸姐儿的胖脸“哪里瘦了,还是跟个小肉滚子似的。” 一说起这个,陆芸也有些泄气,在外祖母家折腾了那么些天,结果自己除了身体轻盈以及呼吸顺畅了些,力气和饭量一点没少。不过自己这种症状用现代医学来解释的话,大概是神经或者基因出了问题——喝药难得能治好。 老头子宣布她治疗结束的当天晚上,陆芸偷偷去验证了治疗的效果,她早就注意到小跨院连接主院的月亮门两边各栽了一棵成人手臂粗的矮松。 陆芸两手握住一使劲,松树就这么被她拔了出来——然后她忙活了大半夜才勉强将松树恢复原状。 次日,为了掩盖自己手上的脏污以及挖土产生的划伤,她狠狠心以狗吃屎的模样摔倒在小花坛中。 张氏忽地想起一件事吗,她招过金禾说了几句,不一会儿金禾领着几个小丫鬟捧着几个托盘从外面走了进来。 张氏笑道“这是府里头今年冬天发下来的新衣裳,每人各有一件披风并两件夹棉外袍和一件大毛的衣裳,快试试合不合适。”说罢金禾、银禾、采荷就伺候小主子们试穿起来。 蓉姐儿、回哥的都刚刚好,只有三小姐的衣服似乎小了些。 陆芸低着头看着短出一截的袖子,眼巴巴的看着张氏。 张氏轻咳一声“芸姐儿长的快,一个月不见竟然长了这么多,小了没事拿去改了重新做一件就行。” 晚上陆芸照例起来执行光盘行动,吃饱喝足后抬腿的动作顿了顿,陆芸转身悄步朝放衣服箱笼的南间走去,“吱呀”一声掀开盖子。陆芸用手摸了摸,果不其然自己的衣服布料和毛皮用的都是次一等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这种明摆着被人瞧不起的感觉还是怪怪的,她叹口气有些抑郁,知道自己是被区别对待了,瞧瞧我这不值钱的样子。 陆芸躺在床上开始担心自己以后吃饭的问题。 能让嫡姐挪个陪嫁大丫头的萝卜坑给她么,岗位要求能干更能吃。或者——黑夜里陆芸眼睛亮晶晶的,给个小庄子让她种地也成 第18章 喜讯 离过年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父亲的赴任文书终于下来了。 调令下来这日,京都下了一场鹅毛大雪,白色雪片肆意泼洒,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刺骨的寒风中,二老爷满面红光,脚下生风,从吏部接了调令第一件事就是回府禀告母亲。 “娘,儿子的调令下来了。”一只脚将将踏入房中,二老爷中气十足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哦”老太太喜不自胜的接过小儿子手里的公函“迁淮州知府,淮州是个好地方啊。”老太太满面喜气,即便离午饭时间还早,老太太已经开始吩咐下人温酒给二老爷暖暖身子,拟了菜单子,又亲点了杜鹃去西跨院请二太太过来。 淮州离京约400里路,是官盐的主要产地,有良田数十万顷,漕运发达,百姓富庶。 陆令从不过而立就做到了重要州县的长官,又有岳丈、舅父助力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将一片坦途。 前头动静传到后罩房,肚子微微隆起的毛凤好奇问道“前头是怎么了?” 小丫鬟出去转了了一圈满脸喜气地回来了,手里还握着几个铜板“二房的老爷升了淮州知府,姐姐们正在给家里的下人发喜钱,也抓了一把给我。” 毛凤怔怔地看了小丫头手里捧着的铜钱一时没说话。 小丫头见状收敛笑意,一把将赏钱揣到怀里,丢下一句“我去帮姑娘看看药好了没”转身掀帘子出去了。 “呕、呕”毛凤捂着胸口干呕几声。这些日子她已经看清了许多,大房老爷空有爵位而无实职,后宅一应的吃穿用度都要看太太和老太太的脸色,从她怀孕到现在老太太一个正眼都没给过,老爷更是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偏偏主母苛待妾室,若不是看在肚子里这块肉的份上,有老太太压着只怕自己早就被磋磨而死。 而姚氏那个蠢货,毛氏想起这些日子的痛苦,她又恨又妒,论心机论手腕甚至伺候男人的本事她哪一点比的过自己,偏偏——她死死地扣着身下的被褥,直至将褥子抠破也不觉。口中喃喃自语“怎么她就这么好命,凭什么!” 张氏带着几个装扮一新的儿女走了进来,老太太亲自上前拉住她的手“今儿早一起来我这心就扑通乱跳总觉着有事要发生。” 杜鹃在一旁凑趣“唬的我们老太太比往日在小佛堂多待了半个时辰。” 张氏自然捧着婆母笑道“老爷有此喜事,说不得还是母亲您的功劳。”又看屋堂内众人“这是母亲这些年吃斋念佛,布施救济积攒下的福报,儿媳先谢过老太太了。”说罢笑意盈盈的福了福身子。 老太太一把将她捞起,觉着今日的小儿媳无比贴心,心里十分认可她的话嘴里却道“你这话儿佛祖听见可是要生气的,要知道只有最虔诚者才能得到佛祖的恩泽,这是可遇不可求的。” 装作唬了脸色“以后这话断不可再说。” 张氏笑眯眯的应了。 又过了一会儿,大房几人才到。 大老爷当先一步走了进来,身上的家常的衣服,头上身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花,老太太见此情景微微皱了皱眉只道“大雪天的当心自己的身子。”说罢将手里的汤婆子塞过去,又让丫鬟们给老爷上热热的姜茶。 大老爷不以为意的脱下身上的披风递给杜鹃,满脸喜气大步走到弟弟跟前“我在外面听小子们说你升了淮州知府,我立刻就赶了回来,真是不错啊!”说说罢笑着重重的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紧跟着就是秦氏几人。秦氏穿着簇新的紫色绣团花镶水貂毛外袍,脖子上围了一圈火红的狐狸毛。头上、耳朵上戴的是一整套红宝的头面,腕间一对水润通透的碧玉镯子在紫黑色的水貂毛间若隐若现,一副侯夫人做派。 二小姐陆芩则披着一件雪貂披风,身上是斜襟百蝶穿花对襟小袄搭浅紫织金流光百褶裙, 头上也是一套小而精的红宝头面。 相比之下,陆菱、陆蓁两姐妹的装扮就普通许多,两人均是天青蝶纹暗花锦缎对襟小袄,下面一条月白细褶裙。陆菱带着几根碧玉钗并几朵水红色攒珠珠花,陆菱因为还小所以只绑了两个小揪揪各插了一朵嫩黄色绢花。大的清丽可人,小的可爱单纯。 其实若论相貌三人中应属大小姐陆菱最好看,其次才是二小姐陆芩,但是每次二小姐却总能借助首饰衣物压大小姐一头,叫人先看见她然后才是大姐儿。 此次自然也不例外。 秦氏先给老太太行礼,随后才对二老爷并张氏开口道“难为弟弟在京里待了这么久,弟妹也是辛苦,奔波操劳府中事务。这下好了,一家子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张氏面不改色回道“得嫂子如此夸赞我却愧不敢当,若说辛苦还得是老爷,当初在青州任上时,每逢汛期老爷就带着人住在堤岸之上,整宿整宿的守着——”说到此处,张氏擦了擦湿润的眼眸,看向丈夫满脸心疼“人人只知老爷现在的风光,哪里知道背后的艰辛。” 二老爷一脸唏嘘的拍了拍妻子的手“若是没有夫人为我打理内宅,操持家务,照料儿女我也不会有今天。”夫妻二人执手深情对视,成功的恶心到了丈夫仕途一眼看到头、夫妻感情又极不和谐的某人。 陆芸嚼着点心点头,母亲这一手真漂亮,高实在是高,打铁还需自身硬不是。 吃完一块点心又拿一块,很快手侧的一盘点心就见了底。 “真是小门小户的做派,遇着盘点心就吃个没完了。”耳边响起一道满含嘲讽的声音。 陆芸循着声音看过去正好对上大房陆芩嫌弃的眼神,陆芸回她一对白眼儿,然后大口大口的接着吃。 许是从来没被人这么对待过,陆芩登时气红了脸,小碎步走了过来,杏眼圆睁,抬手指着陆芸大声道“你,刚刚是不是在骂我?”发间的流苏随着主人的动作小幅度晃动起来 堂中已经有人开始关注姐妹二人。 蓉姐儿见到妹妹被人欺负,一个步子跨到二人中间,心里有些生气还努力保持理智替妹妹解释“二堂姐,刚刚芸儿一直在吃点心并没有说话。”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二房的肥丫头歪头冲她笑的十分挑衅。“要你管。”失去理智的陆芩一把推开碍事的堂妹,还好屋内铺着厚厚的地毯,蓉姐儿不妨被推了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 陆芸“哇”的一声坐地就哭,这下堂中众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第19章 挨打 “哇,姐姐打人,哇哇”陆芸边哭边往嫡姐身边儿爬,然后一个熊抱将姐姐抱住。肉乎乎的小脸哭的通红,眼巴巴的看着陆芩。 陆蓉则绷着张小脸,十分警惕的看着二堂姐,像只炸毛的小猫。 陆芩烦躁,她最讨厌小孩子的哭闹声,掐腰瞪向两人“你哭什么哭!” “住口!”秦氏快步走上前来拉住女儿的手,低声呵斥“你跟她们计较什么,庄嬷嬷教你的规矩都忘了。” “咯嗒”张氏放下茶碗,神色不辨喜怒“蓉儿、芸儿过来。”蓉姐儿麻利的拉着妹妹从地上站起来,一左一右站到张氏身后。 张氏笑笑“你们年纪小不懂事,也不知道让让你芩姐姐,教你姐姐费了好一番唇舌。”说罢轻笑一声“庄嬷嬷我知道的,年轻时伺候过宫里的妃子、太妃,因为为人严厉板正、规矩又好经她调教出来的小姐礼数妥帖,行事周到最得太太们的喜欢。难为嫂子能请的动她,可惜她极爱惜羽毛又最刚正不阿——”说罢张氏凉凉的看了一眼陆芩,陆芩垂下头此刻她方感到害怕。 “她若知道自己的徒弟如此行事,只怕——”张氏笑了笑“立刻就会请辞。” 让一个在太太间和贵人前都有话语权的嬷嬷自请离府意味着什么,掌事理家的太太们心里一清二楚。 老太太变了脸色,冷脸看向秦氏“你若教养不好我们平安侯府的女儿,就交给我。我拼着一把老骨头散架也断不能叫你误了我们府女儿的名声。” 当着一干下人的面大大地给了秦氏没脸。 秦氏脸青一阵白一阵,袖在衣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抓着女儿的不自觉开始用力,陆芩忍不住小声叫了一句 “娘,疼。” “啪”的一声,秦氏猛地一巴掌打到女儿脸上,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屋内落针可闻。 这一巴掌秦氏用了五分力,年仅十岁的陆芩被打翻在地,白嫩的脸颊立刻就肿了起来。她满脸不可置信,用手捂着脸颊,一双酷似秦氏的柳叶眼怔怔的看向娘亲口中喃喃“娘——”成串的泪珠滚落脸颊。 秦氏转身作懊悔状“儿媳知错了,是儿媳教养不力,还请母亲不要为此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不耐地摆摆手“你知道就好,行了,我这里也用不着你伺候。让菱丫头并蓁姐儿留下。” 来的时候有多威风走的时候就有多狼狈,陆菱垂下头,嘴角轻轻扯了扯,明知这样不对但她依然由衷的感到快意,二婶婶真是厉害啊。 同样的话大老爷同二老爷又说了一遍“弟妹真是了不得,我就没见过你嫂子如今日这般——”因不知该如何措词更恰当,大老爷话说到一半卡了壳。 二老爷早已消了气笑道“还请哥哥体谅我这拳拳爱女之心,不要同雪梅计较。” “唉”大老爷长叹一口气,若说不心疼女儿是不可能的,但是这事确实是她们母女俩做的不对。“弟弟勿要见外,芩姐儿——唉,教她娘惯坏了。” 这话不好接,二老爷岔开话题兄弟俩说了几句也就散了。 回到西跨院,张氏已经躺在床上正在跟几个小的说话儿,昏黄的烛光下,张氏秀美的脸庞显得格外温柔。 二老爷清咳一声走进卧房,金禾见状便带走小姐少爷下去安置。 夫妻二人不晓得说了什么,次日张氏有些懒懒地靠在炕上,一边说一边让银禾记下老爷赴任需要准备的行礼清单,缺的少的做好标记好安排人手采买。 小丫鬟掀起帘子探进半个身子“太太,姨娘来了。” 张氏坐直身子,姚氏披着斗篷缓缓走了进来,一张圆圆的脸上透着股殷勤。“请夫人安。” 张氏点点头叫人看座,姚氏小心地挨着边坐下,似是觉着自己坐的不够端正,她稍微又往前挪了挪。 从京都到淮州单趟坐马车需要四日,吏部发的文书要求老爷十日内到任,从今天开始算刨去采买收拾行李被褥的时间,也就剩个六日左右的时间。 张氏笑着喝了一口茶汤“姨娘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姚氏为难的看了看屋子里其他人。张氏见状给常嬷嬷使了个眼色“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张氏端起茶杯看着她。 姚氏这才期期艾艾道“不知夫人可为老爷选了身边伺候的人。” 张氏闻言好险一口茶没喷出来,轻咳两声,常嬷嬷隐隐瞪了姚氏一眼拿出帕子给自己夫人擦了擦嘴角。 “咳咳,姨娘是想随老爷赴任。”张氏理顺了气息这才缓缓开口。, 姚氏脸颊染上几丝红晕,有些结巴道“妾,妾想着大小姐和二少爷都在家里请了先生,夫人势必要留在京里照顾。而府里后宅又只有妾一人,所以,所以——”姚氏眼珠转了转。 “所以,能跟老爷去任上的就只有你了。”张氏十分平静地直接道破她的心思,她话音一转“那望哥儿怎么办呢,现下刚过周岁正是要娘的年纪。” 想起那人说的话,姚氏狠狠心硬着头皮道“只好托付给夫人了。”说罢,就要下跪磕头。 常嬷嬷早就提防着她,于是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托住了姚氏。 “好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金禾送姨娘回去。”张氏冷着脸冲门外道。见姚氏慌了神色,张氏眉头微皱加了句“最近大风大雪的,你身子骨弱,近日也不用来正院请安了。” 姚氏讷讷告退被金禾亲自送回了迎春院,见人进去后,金禾看了采萍一眼又叮嘱采莲照顾好姨娘。 “姨娘近日在忙些什么?”张氏歪坐在炕上,垂眼看向堂中跪着的丫鬟。 采萍脸色发白,声音听着倒还算镇定“回夫人的话,夫人您心善自从免了我们姨娘的早晚请安后,姨娘通常睡到辰时末才起身,用完早饭后先去陪回哥儿玩耍,到了午时初吃午饭,饭后带着回哥儿睡午觉,直到申时左右起身,若是个好天气就带着哥儿出去逛一会儿回来吃晚饭。” 看来姚氏把自己的话放在了心上,这就更奇怪了,她看向采萍“那她可见过什么人?” 夫人指的肯定不是他们这些下人,采萍低着头仔细想了想犹豫道“奴婢有一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常嬷嬷抢白“有什么话是夫人不能听的,直说便是。” 采萍觑着夫人脸色,小心措辞“姨娘经常去的后花园,大房的毛姑娘也常常去,有一次两人还遇见了,只是姨娘十分不喜欢她,我们也劝姨娘不要同她深交。小花园拢共姨娘也就去过几回,平素都只在院子里外转转,最近的一次是在两日前,当时——”采萍露出恍然的神色“姨娘回来之后就常常一个人发呆,瞧着像是是有心事。”她们姨娘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听到这里张氏心中已经有数。 第20章 争端 姚姨娘惹怒主母被禁足在迎春院的消息在下人间暗暗传播。 相比于一直处于舆论中心的东跨院,西跨院难得为府里众人贡献点茶余饭后的谈资,故而这一消息一经走漏就迅速地在府内传扬开来。 府里的大厨房、针线房还有库房见缝插针的捞油水,自然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 采莲欲哭无泪的看着食盒中早已冷掉,表面还凝结着厚厚一层荤油的菜品,就这还是她使了银子的结果,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采莲抱着食盒来到茶水间儿,里面有几只用来烧水、熬药的小炭炉。刚走进去就被迎面而来的碳火气熏了出来,隔着窗户才采莲没好气的骂道“烟熏火燎的,让引个火你这是要烧屋子么,又皮痒了不是!” 烧水的小丫头顶着一张花猫脸走了出来,眼睛红通通的“这回领的炭烟气大、不好引着。” 采莲到篓子里看了一眼,只见一篓炭半篓都是碎的,上手一摸了都是水汽。“这炭还潮着,哪能引得着你是傻的么?”又骂了小丫头一句,采莲往东厢去了。 院内的动静姚氏听的一清二楚,她苦着脸摸了摸叫了三遍的肚皮叹了口气,现在她明白也晚了,眼下也只能熬,熬过这阵子等到夫人不生气也就过去了。 延年院后罩房,毛氏乐不可支的听小丫头讲二房姚姨娘得罪夫人被穿小鞋的事情,真是个蠢货,我就是一时兴起忽悠了几句,她竟然就巴巴的信了跑去跟主母提要求。 老太太从来就认为姚氏愚蠢,她看着身边的几个婆子,言语中意有所指“孩子都生了两个了,不想着好好养孩子,却跟个黄毛丫头似的跑去主母跟前争爷们的宠爱,真是个棒槌,也就是老二家媳妇宽厚,若是——”老太太顿了顿,笑着让他们赶快出牌。 作为姚姨娘如假包换的亲生女儿,陆芸这几日也受到了不少人的关注。有的人会略带惊奇的看着她,有的人则干脆毫不避讳的打量她,最过分的是还有对她指手画脚评价她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一看就是姚姨娘的种。 你说我是庶出我举双手双脚同意,但你说我看起来呆呆傻傻连带着羞辱生母笑她蠢,陆芸攥紧拳头。 她悄悄跑回来,躲到一处灌木后面,将树丛里的雪和着落叶、泥巴团吧团吧攒起一个直径约半米的雪泥球。那两个婆子仍站在原地窃窃私语,陆芸仔细打量见四下无其他人,她托起雪球快准狠的朝二人屁股扔了过去。 “啊”两人大叫一声,被从天而降的物品砸趴在地摔了个狗吃屎,等婆子们一瘸一拐的从地上爬起来时,陆芸早就溜走了。 采荷见自家小姐灰头土脸回来,什么话也没说只拉着她到屋内将身上打理干净才放她出门。 陆芸抱着采荷的手臂“采荷姐姐,我饿了。” 采荷捏了捏自家小姐的鼻子“知道了,你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现下小厨房应当有现成的汤羹,我去给你要点来。”说罢就走了出去。 到了小厨房,刘婶子正坐在炉子边上一边烤火一边嗑瓜子,炉子上正隔水温着几盅银耳羹。 刘婶子掀了掀眼皮,吐出含在嘴里的瓜子皮“来要汤啊?” 采荷不与她计较笑着点头,岂知刘婶子把头一摇撂下两个字“没有。”说完就抱胸站在炉子边不肯挪步。 采荷也冷了脸走了过去,欲伸手掀开盖子。 “啪”地一声,刘婶子拍掉她的手皮笑肉不笑“哎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家嫡姐身边的大丫鬟呢,黄毛丫头一个也配在我跟前摆小姐的谱儿。往日里我不同你计较,现在么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谁?”说完还狠狠推了采荷一把。 采荷稳住身形,胸膛上下起伏“敢说出这些话,你又是哪门子的奴才,我呸,还敢对着主子阴阳怪气,外人不知道的还道你是院子里的太太们,殊不知只是个守着厨房丁点大地方,永远上不得台面的长舌婆子,像你这样的活该今晚就叫阎王捉去拔了舌头,再丢到油锅里翻来覆去炸千遍万遍——”采荷愈战愈勇。 气的刘氏一魂升天,二魂出窍,“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句整话,干脆一撸袖子“个小娼妇的,你奶奶不发威当我是面团糊的。” 采荷骂的痛快,瞅见脚边的一篮子煤炭,她冷笑一声提起篮子就朝刘氏泼过去,又是一阵叮铃咣当,泼完拔腿就跑了。 小厨房一片狼藉,刘氏的咒骂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当时痛快了,回到西厢房的采荷却开始后怕,对着小姐勉强露出个笑“小姐,今日厨下没有羹汤了。” 哦哦,陆芸点点头,忽然院中传来几声妇人的哭嚎,只见采荷打了一个激灵,从炕上跳起来。急急往外走了几步,忽地停住回头蹲下将她紧紧抱住,带着哭腔道“小姐,奴婢,奴婢以后要是不在跟前,你好好照顾自己。”说完这句头也不回朝正房去了。 陆芸慌的不行,啥叫你以后不在了,她捣腾着小胖腿跟在后头追了过去。 二人在小厨房闹出的动静不小,早有下人第一时间打小报告叫张氏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夫人,夫人给奴婢做主啊。”刘氏趴在地上哭嚎,等她抬起头众人一看皆憋着笑,只见她满脸的煤灰混着鼻涕泪水在脸上划出一道一道的长条。 采荷紧跟其后走到堂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像刘氏那般唱念做打只沉默着等着夫人问话。 张氏搁下茶杯“事情的经过我都知道了。给你们每人一炷香的时间,自己说来。若有隐瞒歪曲事实、攀扯他人者。”说到此处,张氏故意停顿片刻才道“轻则打十个手板,重则撵出院子自去管事处报道。” “奴婢先来!”刘氏立刻叫道。金禾点燃一根香插到案上的香炉中。 “今日奴婢正在厨下守着汤水,预备着太太、小主子们随时来取。采荷姑娘来了要汤,因近来银耳不够奴婢只做了三盅,预备着太太、大小姐和少爷用,想着再另外做道丸子汤给三小姐只还未做好。如此奴婢只好说没有,谁知采荷伸手就要抢,奴婢想着太太小主子就说了她几句,采荷就反过来骂奴婢长舌婆子该被阎王爷捉去拔舌。”说到这里,刘氏似乎万分委屈“采荷竟将一筐煤球都泼了过来,奴婢倒不打紧只是可惜了那几盅银耳羹。”说完就趴在地上哭。 话毕一炷香正好燃尽。 第21章 敲打 张氏全程面无表情,常嬷嬷上前一步抬高声音“刘氏,言行无状,言语中多有隐瞒、歪曲事实,拖下去打十个手板!”啊,刘氏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张氏“夫人——”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婆子堵住嘴巴拖了出去,刘氏被压在廊下的板凳上,一健妇掏出一块约有成人手臂长,一寸厚的黑色木板,“啪啪啪”十声响完。 刘氏抖着身子被人拖了回来,十分老实的跪在一边。 “夫人”采荷有些激动“今日奴婢到厨下要汤时,刘嫂子坐在炉子边只说没有,奴婢瞧着灶里的火烧的足,便想掀开盖子瞧一瞧,谁知刘嫂子一下子打掉我的手出言讥讽甚至——”采荷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奴婢实在是气不过这才骂她几句,刘嫂子便要打奴婢,这时奴婢恰巧瞧见脚边有一篮子碳,奴婢也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冲动之下,便将炭丢了过去。”说罢又磕了个头“奴婢知错了,还请夫人明察。” 张氏重重搁下茶盏“你跟在我身边多年,我竟然不知你还有这个本事。” 常嬷嬷走至采荷面前“话虽属实,但你仍有过错。一擅作主张与人争斗;二行事冲动砸了小厨房。罚你十下手板,修缮小厨房以及糟蹋的一应物事由你来补,另外再罚三个月的月钱。” 采荷含泪叩首“多谢夫人。” “而你刘氏。”常嬷嬷转向一边,刘氏听到采荷的处罚比自己重,正在幸灾乐祸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她打了个激灵,忙敛息跪好“是,嬷嬷。” 常嬷嬷露出一抹微笑,拍了拍手。 金禾领着两个婆子抬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放到当中的空地上,围观的仆妇已经有人认出这正是刘嫂子的箱笼。 跪在地上的刘氏脸色十分难看,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 常嬷嬷指着箱笼问刘氏“这个箱子你可认得?” 刘氏兀自嘴硬“不知夫人将奴婢的箱子抬过来做甚么,一码归一码,两件事毫不相干才是,便是以前奴婢服侍大太太的时候,也没见过这样的道理。” 张氏意味深长“你倒是还知道是以前服侍的大太太,这份心意属实难得。”刘氏颇为自得。 打开箱笼,婆子们从里面取出几包东西打开放到地上,赫然是几包珍贵的食材,其中便有一包银耳。 “哎呀”刘氏叫了一声“原来被奴婢搁在这里了。”说罢拿完好的手掌各拍了脸颊一下“都怪奴婢年纪大了,放东西没个记性。” 常嬷嬷嗤笑一声“如今我也不得不佩服刘嫂子了,只是可惜昨日京城府尹查封了一家倒卖勋贵人家物品的铺子,其中就供出城西庄子上某李姓父子联同在大户人家做事的妻子,盗卖贵重食材的事实。” 李姓正是她夫家的姓氏,也住在城西。刘氏心下发慌,嘴上却仍在强辩“这倒是巧了,奴婢的夫家都是极老实的庄稼人,不知我们村子还有这样的人家。”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常嬷嬷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锁扔到刘氏怀里“这你总认得了吧。” 刘氏颤抖着捏着那块银锁,面如死灰软了身子,突然她疯狂的用头撞地“求求夫人,奴婢知错了,夫人饶了我们一家子吧,夫人——”。张氏挥手叫人拖她下去,刘氏额头青肿大力挣扎,声音尖刻“哪家帮厨不昧些吃的,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吃东西剩一半再扔一半,我拿回家也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唔唔”形若癫狂,被堵上嘴拖了下去。 张氏看向众人,视线所及之处众人皆低头回避,声音威严“我不管你们以前是跟在谁跟前伺候,在哪房伺候过,如今到我西跨院便要遵我西跨院的规矩,若有弄虚作假,贪污主家财产,甚至欺负小主子不懂事拿小主子当筏子谋私利者,一律打出去,严重者扭送官府绝不姑息!” 众人皆低头应是。 待众人散去,张氏命人合上内院的大门。将明显神经紧绷的芸姐儿揽到怀里,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部。陆芸抬起头看向张氏“母亲,芸姐儿喜欢采荷姐姐。” 张氏同常嬷嬷叹气“最近几日也是苦了她了。你看看,外人都说芸姐儿憨傻,那是他们眼拙,我们家三小姐儿不仅不蠢还十分聪慧。”说罢看向芸姐儿故意问道“刚才怎么不给你采莲姐姐求情,芸姐儿难道不怕我把她赶出去。” 陆芸将自己的胖脸贴到张氏胳膊上撒娇“母亲不会,芸姐儿喜欢采荷姐姐。”一旁的采荷又红了眼眶。 张氏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从桌上拿起一封信“这是你外祖母给母亲的,信里让你不要忘记每日的功课——一个时辰的马步,半个时辰的体术。” 陆芸挺起胸膛,信誓旦旦“芸姐儿每日都认真做了。” 张氏笑她自然看到了,随后又拿起一枚圆形荷包。“你外祖母信中说了,她会不定时寄信来,若你每次都能按时完成她交待的功课,就奖励你一个荷包。”说罢将荷包系到芸姐儿腰间“这是这次的,好好收着可别弄丢了。” 哇。陆芸开心的捧着荷包,蹦了了蹦,转身看向采荷“采荷姐姐,芸姐儿开心”她们有钱了。 回到西厢房,在蓉姐儿期待的目光中,陆芸打开了荷包,只见其中放着五颗小金珠,每个一钱约为五克,十钱为一两,按照覃朝的金银一比十的兑换标准,这就是五两银子。另外还有几颗碎银子,采荷拿小秤称了称约莫有十两。 小发一笔,陆芸眼睛弯的像月牙。嫡姐从五岁开始每个月有二两的月钱,而她一下子就有了十五两。外面七个铜板可以买一个馒头,按照她一顿七个馒头来算,这些银子够她吃100天。 见只是银钱,蓉姐儿露出失望的神色,瞧见妹妹开心的模样,她爬到床上,从床头的抽屉里吃力地抱出一个红漆螺钿匣子,“咔哒”一声打开,抽出下层,只见各式各样的金银铺了满满一层,上面则全是铜钱。“都给你。”嫡姐十分豪气的将小匣子往前一推。 “——”陆芸努力控制想将匣子整个抱走的念头,伸长脖子看了又看,还是选择了自己的三瓜两枣,钱还是自己攒比较有成就感,陆芸坚强的选择自我洗脑和安慰。 蓉姐儿被带去洗漱,屋内只剩下陆芸主仆二人。陆芸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银子在采荷错愕的目光中,塞到她的怀里。“这是赔偿小厨房的银钱。”采荷自然不肯要,陆芸摆谱“我是小姐,你得听我的。“采荷怔怔地落下泪来应了声”是。“ 第22章 新人 后日老爷就要启程赴任前往淮州。 包袱行李已经准备齐全,今日张氏难得清闲下来,难得有兴致点了几个孩子并老爷爱吃的菜,叫小厨房预备着晚饭。 日头渐渐西沉,窗外寒风呼啸。屋内烧了炕又点了火盆,暖意融融熏得张氏昏昏欲睡。 听见门帘的声响,张氏张开眼睛看向来人“何事?“ “夫人,外面又飘雪珠子了。“常嬷嬷走上前”方才前院的小厮来禀说老爷今晚有应酬,就不回来用晚饭了。“ 张氏点点头,叮嘱了几句准备好老爷用的的披风、手炉就让下人们准备摆饭。自从吏部的任职文书下来后,老爷几乎日日都有官场上的应酬,连张氏也收到了好几张帖子,都被她以身子不适畏寒统统拒掉了。 酉时初吃饭,酉时末张氏就让丫鬟把少爷小姐带了下去。接连忙了数日一旦松散下来就格外疲乏,翻山倒海袭来的困意让张氏难以招架,只好单手支头坐在梳妆镜前,银禾动作又轻又快,不一会儿就拆掉了发髻,正一下一下的给她通头。 昏昏欲睡间,由远及近传来一道杂乱的脚步声,张氏睁开双目看向门口。 常嬷嬷领着姜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张氏上前扶起姜奶妈“嬷嬷不必多礼。“姜嬷嬷是老爷的 奶母,为人忠厚,张氏也很敬重。 姜嬷嬷就着夫人的手站直了身子,面露难色“老奴知道本不该这么晚打扰夫人。只是——“姜嬷嬷有些难以启齿。 张氏看着姜嬷嬷的脸色,心里大致有了猜测“嬷嬷但说无妨,可是老爷那边的事。“ 姜嬷嬷缓缓点头,叹了一口气“令从喝的醉醺醺的被竹生扶了回来,后头——紧跟着一位姑娘。竹笙说是今晚的东家硬生生塞给老爷的,姑娘跟的紧,老奴不知该如何处置,不得已只好来打扰夫人。“ 张氏神色不变,笑着安慰老人“嬷嬷不必忧心,我记得前院的西厢还有一间空置的房屋,今晚不如先将她安置在此处,等明日老爷醒来后问清缘由再做打算。“ 姜嬷嬷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想起那姑娘的模样忍不住道“令从的癖好我心里一清二楚,那丫头样貌虽然生的好但断断入不了他的眼。“老人十分笃定。 张氏想起了还在闭门思过的姚姨娘,脸上笑容带了几分真心实意,亲自带人将老人送到院门口,嘱托常嬷嬷亲自送嬷嬷回去,直到一行人转过一道门看不见身影,张氏才扶着银禾的手回了屋子。 常嬷嬷戌时又过了盏茶时间才回来。 “如何?“张氏毫无困意坐在床榻之上。 常嬷嬷先说了几句老爷,这才开始说姜嬷嬷提到的那位姑娘,忧心忡忡“姓袁名草花,扬州人,因家里遭了灾又有几分姿色,就被家里高价卖给了专做调弄女孩供老爷们取乐生意的婆子,说是十八岁但身形瘦小,一步三喘,说话也细声细气倒像是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 张氏闻言笑了 “好了,我知道了。“ 常嬷嬷见自家夫人似乎毫不在意的模样有些不解“夫人,这丫头委实如姜嬷嬷所说生的十分美貌“细眉樱桃嘴削肩细腰瓜子脸,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好像会说话一样。 张氏打了个哈欠,银禾冲常嬷嬷使了个眼色,常嬷嬷只好带着满腹的疑问退下。 张氏看着堂下跪着的女子,一副柔弱无骨我见犹怜的模样,举手抬足之间都是被人精心调教出来的风流情态。 昨晚做东的正是京都顶流勋贵的定远伯府的二爷赵方,赵二爷是已故的定远伯庶出子,性格直爽交际广泛,如今的定远伯赵端是他嫡亲的哥哥,二人关系十分和谐,据说赵端袭爵之后第一次上书就是给他弟弟请封了四品通议大夫。赵二爷还有一层身份,就是赵贵妃的亲弟弟。 “此女年十八,是赵通议门客孝敬上来的小婢,通议夫人甚是不喜屡屡为难,于是——“陆二爷叹气这叫什么事”任凭夫人处置。”说罢就出门去了。 将情况了解大致了解清楚,张氏心中已经有了章程。 “抬起头来。”听见夫人发话,袁草花缓缓抬起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一双极为灵动的双目,眉尖微蹙似有无限愁绪。 张氏轻咳一声,放缓声音“今日你既然到了我们府中,前尘往事皆应忘记不可再提。“ 袁草花身躯微微一震,脸上现出茫然之色,眼前的主母与以前不大相同,想起之前的生活,她毫不犹豫点点头,带了一点憨气。 拿帕子压了压嘴角,张氏接着道“后头靠近小花园的地方还有一处小院子叫红枫园,边上的迎春院住着姨娘姚氏,你若闲了也可去她那处坐坐。 将一应事物安排妥当,张氏就让人带她下去安置。 陆二老爷在外面逛了一天,虽今日无人请客,他也挨到傍晚才回府。状似随意的问了奶娘府里可还好。 姜嬷嬷在他身边服侍了将近二十年岂会不知他的心思,将他推进房内更衣苦口婆心道“夫人最是妥帖周全的,早就料理好了,按着姑娘的份例安置在了红枫园。你倒好家里儿子女儿都快有一只手了,又从外面带了个小的回来,净叫别人看笑话。” 二老爷尴尬的看向奶母“也是别人硬塞过来,我也没得法子,以后断不会这样了。”陆二老爷在官场浸淫多年,知道有些大人私下里喜欢将家里的妾室互相赠送,这种靡烂之风陆二老爷深为不齿,只昨天那个是赵贵妃的亲弟他硬要塞过来,他不好拒绝。 深深叹了口气,二老爷捏了捏袖在手里的东西,走进正院。夫人正在同侍女说话,蓉姐儿、回哥儿带着芸姐儿坐在南窗的炕上认字儿,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夫人”二老爷走过去当着下人的面儿,给妻子深深行了一礼。 “哎呀,老爷这是做什么。”张氏惊讶的站起身过去将他扶起,又挥退室内其余人。 “给夫人添麻烦了。”二老爷脸颊发烫“实在是难以推辞,家中儿女已足够,不若将她养个几年找个人家嫁了吧。”说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放到桌上。 打开匣子只见其中躺着一只极冰极透通身紫色的圆条玉镯,饶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张氏也爱不释手,近几日萦绕于胸的郁气一扫而光。 第23章 赴任 天还是黑的,西跨院这边就忙了起来,从前院到内宅灯火通明,只因今日是二老爷离府走马上任的大日子。 行李被褥足足装了两车,按日前拟好的名单点了十几个仆从随任,另外主母还请了族内三老太爷家的镖局护送可以说是万事俱备。 二老爷早早吃完早饭先去延年堂拜见母亲。儿子即将远行,一走就是五年,期间无召不得回京。老太太免不了落泪,叮嘱儿子几句后复又看向张氏“令从此次前往淮州,可有人跟着伺候?” 秦氏端坐在侧亦将目光转过来看向妯娌,距离上次的事已经过去了五六日,期间秦氏借口身体不适一直闭门不出。今日她早早带着女儿芩姐儿来给老夫人请安,芩姐儿举止得当,十分恭顺的给陆二夫妇两人行了晚辈礼,得了老太太几句夸赞。 听见老太太的问话,张氏神色自然将锅甩给丈夫“回哥儿要读书,蓉姐儿也要开始学规矩,儿媳只能留下。望哥儿还小也离不开姚氏,府里新来的袁氏年纪小瞧着又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大夫也说袁氏体弱,因为以前吃了不少苦头所以这肺上就落下了病根儿,走三步就要停下来歇歇。儿媳惭愧院子里竟然连个可用的人都扒拉不出来,同老爷提起这事,老爷却嫌我多事说咱们府里儿女成双个个伶俐又康健,不必再添新人。”瞥了一眼丈夫,张氏笑着抬起手露出腕间的浓紫翡翠手镯“二爷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要再干出一番事业,为朝廷尽忠呢。“ 老太太犹疑目光在小儿媳身上停留片刻,看向儿子。 陆二老爷笑着拍了拍母亲的手“母亲,不必为我忧心,儿子在外定会好好照顾自己。雪梅所言正是我心里所想,大丈夫当建功立业。” “你说的在理。”儿子说什么都是好的,老太太笑着点头。 秦氏将夫妻二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轻轻笑了一声“弟媳到底是贤惠人,弟弟也知道疼媳妇,瞧瞧这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真是稀罕,亏我掌家这么多年颜色这样浓水头又这样好的镯子,竟一个也没见过。哎呀——“秦氏一拍手“便是老太太恐怕也没有呢。” 老太太看了一眼小儿媳的镯子指着秦氏笑骂道“快别寒碜我们了,知道你素来勤俭掌家有道,且不必自夸。听你这么一说竟好似我的好东西你都仔细瞧过,否则你又怎的知道我没有。”说罢嚷嚷着唤杜鹃问她要小库房的钥匙,说说笑笑几句就叫秦氏碰了个软钉子。 秦氏今日身披紫貂的斗篷,上身是一件满绣的暗金锦缎掐腰对襟小袄,头戴全套祖母绿的头面与勤俭二字压根不搭边。秦氏扯了扯嘴角再也不说话了。 二老爷拜完祖宗,又在香案前昭告了天地便立刻启程出发。 终于将这件大事忙完,张氏闭门不出歇了三日才缓过劲来。第一件事就是将还在禁足的姚氏放了出来。姚姨娘被禁足十日,出来后瘦了不少,精神头倒还不错,带着望哥儿给张氏行礼问安。 迎春院消息闭塞,她还不知道自己多了个姐妹。故而看见立在门外的袁氏,脸上的惊讶一时没能收住。袁姑娘知道院里还有个生了一子一女的姚姨娘,这日来给主母请安,瞧见一个身穿水红立领对襟袄子的圆脸丰腴妇人盯着自己瞧,身后的丫鬟还抱着个男孩,知道这就是主母提过的姚姨娘便屈膝行礼“妾袁草花见过姨娘。”一举一动赏心悦目。 姚姨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嗯了一声当作回礼。二人略站了站就被小丫鬟们请进了正房。 张氏简要的给姚氏介绍袁姑娘,姚氏心内酸楚情绪不高,几乎是冷着脸同袁姑娘互相见了礼。张氏懒得理她,照例问了几句望哥就放人回去。 今天天气晴好,屋外传来二少爷和三小姐的嘻笑声,陆芸在同金蛋哥打雪仗,今日卢师告假访友,金蛋哥没去上学早上跟她一起练体术,练完金蛋哥就说自己有了绝世武功,拉着她要打雪仗。看见金蛋哥手里搓的“汤圆”。陆芸将做个篮球的念头抛在脑后,开始搓“桂圆”。 姚氏走出来时,正院前面的雪沫子乱飞,突然斜里飞出一枚雪球冲几人袭来。她慌忙抬手挡住,“啪”的一声,雪球砸到了姚姨娘身上,雪球裂开四散开来落了一地。 “姨娘,对不起,是芸姐儿不小心。”陆芸上前赔礼。姚氏脸色难看,伸出手掸了掸身上的雪水而后才道“三小姐小心些,砸到姨娘我就罢了若是砸到其他人,今晚说不得就要饿肚子长长记性。”说完犹嫌不够又加了句“女孩子家家最要紧的是端庄守礼,成日的疯跑像个什么样子。” 三年多陆芸一直刻意回避生母,三年多姚氏对她也是不闻不问。许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陆芸对姚氏感情并不深。对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姚姨娘的话听起来有些咄咄逼人,陆芸精神状态很稳定她看向姚氏再次重复“姨娘,芸姐儿错了,姨娘不要生气。“ 姚氏嘴巴张了张有些失神,最后沉默着带着一行人回了迎春院。 “已经多久了?“采莲低声问从室内出来的采萍。”从正院回来后就这样呆呆坐着,约莫有一个时辰了。“采萍难以理解,姨娘这几年对三小姐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每日去正院给夫人请安,哪怕三小姐就在边上坐着,姨娘也不曾问过一句,如今她又这样有何意义。采萍摇了摇头出去了。 姚氏坐在屋子里仔细回忆三小姐小时候的事,发现自己一点也想不起来,当年在她跟前伺候的采荷也跟着三小姐一起走了,她想问些过去的事发现压根找不到人。想起早上的一幕,姚氏心里升起悔意,姐儿还没有桌子高,眼睛大大的形状像杏仁,看起来小小的一个低着头一句一句的跟她道歉,说“姨娘,我错了。“ 姚氏捂住胸口,哭的十分无助,芸姐儿,她的芸姐儿—— 听见屋内传来呜咽之声,采莲叹了口气,往后头茶水房走去。 第24章 平静 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的冷,京里的年味一天比一天重。 大厨房经常会做些年里才吃的粉蒸糕,油炸脆果等点心送过来。 回哥儿又过上了早上给祖母请完安,就去前院上学的日子,只是原来后宅通往前院的那条巷道被拆了改成小竹林,另外从东边的围墙单独掏了个角门,穿过这道角门再穿过一个小院子就到了,一路上的丫鬟和小厮纷纷向少爷行礼问安。 延年堂,老太太身边围坐着几个孙女,大小姐陆菱立在祖母身侧奉茶,动作熟稔显然已经做过多次,老太太也十分受用笑着夸道“有了我这个大孙女,杜鹃都要靠边站了。” 杜鹃捂嘴偷笑“奴婢也要多谢大小姐了,小姐心善帮奴婢担了活儿,奴婢也轻省些只盼着老太太不要扣我的银钱。” 老太太伸出手指点她“你既然知道,怎么还不去请你家小姐吃饭吃酒。”杜鹃笑着要去给陆菱行礼,陆菱红着脸连连推脱。 老太太笑了一回又看向其他几个人夸道“芩姐儿规矩比以前强了不少。” “庄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年轻时也伺候过贵人,有她在芩儿规矩自然比别人强些。”秦氏笑着回道 老太太点点头,看向大孙女意味深长“你看看你又烧错了炕头。” 此言一出,秦氏笑容不变,起身走向老太太叹了口气“老太太这句话倒是提醒媳妇了。”说罢转身拉住菱姐的手道“你如今大了,你妹妹还小本该紧着你先来。只庄嬷嬷是你外祖母送来给芩姐儿的,她是宫里出来的老人,规矩也就多些,这其中一条就是——”张氏为难的看了老太太一眼“就是只教正室所出的女儿。” 陆芸撇撇小嘴,张氏捻起一块点心堵住她的嘴,蓉姐儿捂嘴偷笑。 “老亲家到底是老亲家,离开京都这么多年还能请动宫里的贵人。”老太太笑呵呵道,看小儿媳“你娘近来可好?“ 张氏笑道“还是老样子每日都要练一个时辰的八段锦,雨霖最近也要回来了,娘恐怕又要开始给他张罗婚事了。” 老太太也笑“霖哥儿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娶个媳妇儿回家了。“ 陆雨霖是张氏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现年二十整,早年听说他十分有才华却至今无功名傍身,秦氏还有要将他与娘家之女凑做一对的念头,幸好没有成事,若不然嫁了这么一个浪荡子侄女的下半生也就毁了。 待屋内众人离开,老太太才看向陆菱“庄嬷嬷这人脾气古怪确实有这个规矩,你年纪还小,等明年开春求你母亲另外再找一个也来得及。“说罢将手中的帕子展开,指着上面的图案夸道” 你有这个以后也尽够用了,满京城除了皇家也就那几户讲究规矩不规矩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陆菱回去后让香杏在门外守着,自己抱着被子哭了一场。 晚间,陆菱将今日发生的事同姨娘一一道来,末了气苦道。“姨娘,依女儿看这事不如算了,定远伯高门大户女儿实不堪配。“按祖母所言,显然她认为自己除了那几户以外的人家都可以。比起一辈子呆在后宅的姨娘,老太太的话更值得斟酌考量,陆菱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愁思。 孙氏知道女儿心中所想,知道此事急不得得慢慢筹谋,她缓和语气温声道“老太太有句话说的对,便是你年纪小尚且还有四年及笄。“安慰般摸了摸女儿细软的发丝接着道”京都勋贵人家每年三月初三都会在城郊下马湖畔举行游会,供后宅女眷交际游玩,也供适龄的公子小姐相看。过完年,陆芩就11了,秦氏势必要为她预备起来参加明年的游会。届时二房说不定也会参加——“孙氏给女儿细细分析,娓娓道来。 “菱姐儿,这是你难得的机会。“孙姨娘抓住女儿的手。”姨娘,女儿省得。“陆菱对母亲露出笑容,一颗心却沉沉往下坠落。 西跨院,常嬷嬷对着夫人耳语几句,张氏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迎春院,姚氏牵着望哥儿在院中来回转悠,望哥儿路走的慢,姚氏弯着腰十分小心地牵着他得小手,满脸都是笑意。 张氏立在院门口静静看了一会儿才走了进去。 姚氏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直至采莲提醒才反应过来,忙给夫人行礼神色讪讪“夫人,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张氏坐下后打量了一眼四周的摆设陈饰,方才开口“听说你近来与大房的毛氏走的近?” 姚姨娘立在身侧伺候,闻言有些心虚“只半月多前见过几次面以后就再没见过了。” 张氏叹气就见了一次面被人坑了还不自知“毛氏此人心术不正,颇有手段,你不要同她往来,她说过的话你也不要听。”对姚姨娘,张氏怕自己把话说的保守她都听不明白,索性不如直接挑明。 姚姨娘忙不迭点头“妾知道了,以后再不同她往来。” 张氏点点头端起桌上的茶水,只一口她就皱眉放下杯子“我记得今年的新茶不是给过你们院子一份。“ 姚氏不好意思道“已经喝完了。“常嬷嬷瞪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变着法的要好茶喝。 “等会让银禾再给你送一罐子来,这种陈茶若是贮存不当受了潮吃了对身体有害无益。“张氏 让她坐下说话,思忖片刻后,张氏缓缓开口“那日,你委实不该如此对待芸姐儿。” 姚氏白了脸肩膀耷拉下来“妾,妾——” “你是我的陪嫁丫鬟,从娘家又跟到婆家,陪我几年了?“张氏看向她目光温和。 “夫人,已经有十年了。“姚金铃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都十年了,时间过的真快。“张氏感慨的看向屋外的院子,日升日落,冬去春来,十年时间彷佛弹指一瞬。“今日我给你一个机会,当初我见你对芸姐儿疏于照顾,所以才抱去跟前抚养,你若想她回来,我等会儿便差人将她送回如何?”张氏转头注视着姚姨娘的双目。 “小姐——”姚氏紧张的搓着衣角,下意识的喊出旧时的称呼,见小姐表情不似作伪姚氏眼泪簌簌落下,哭了一会儿她对着张氏跪下“夫人,妾不想二小姐回来就让芸姐儿留在正院吧,妾以后再不会了。“ 第25章 暗流 迎春院,采莲从外面走进屋内,嘴里嘟嘟囔囔的“采萍这丫头最近是玩疯了怎的,一连几日都看不见人影,大白天的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外面又下着雪,着凉了可还好。姨娘也不管管,就这样纵着她吧。“ 姚氏窝在被窝里,半睡半醒间随口道“横竖我这里又没什么事,随她吧。“ 采莲蹲下将火盆里的炭拨了拨,又试了试水壶的温度,见水是热的便倒了一杯出来端给姨娘“姨娘,最近天气冷,炭用的足,多喝水免得上火。“又去开窗户”冬日点炭盆,窗户要留缝,嬷嬷们说过的。“ 姚姨娘早就觉得渴了只是懒得起来,几下就喝完了,采莲见她渴又给她倒了一杯。主仆二人说着话,忽听门帘响动,采萍掸着身上的雪珠子走了进来。 采莲上前抓住她的一只胳膊“又跑哪儿去了,衣服也不多穿些。” 采萍笑着扯开她的手告饶“好姐姐,咱们院子里的线不够了我去找采荷姐姐要些,回来的路上遇见香杏了。”她们几个姓采字开头的丫鬟和香杏都是同一批入府的,其中数她和香杏最为要好。 “知道你和香杏好,今日便罢了”采莲不依不饶“那昨日的你又怎么说。 采莲笑着看她”你忘了昨日可是你说院子里的腊梅长了花骨朵,巴巴地让我去剪些回来插瓶,现在还摆在里间呢。“ 说罢伸手比划了一下”遇见毛姑娘身边的小玉也被差使来剪些花枝回去,我看她个子矮踮着脚也够不着,就顺手帮她也剪了几支。“ 采萍走进内室,指着炕上摆的腊梅“咱们屋里暖和,已经快要开了。“ 姚姨娘仔细打量几眼 “我倒好似闻着香味了,夫人说了不教我们同毛氏往来,以后还是离她们远点罢。”说罢打了个哈欠。 采莲缓步走到姚氏身旁“奴婢省的,姨娘有所不知,小玉是管事的女儿,她娘老太太也认得。她断不会跟着毛氏回东跨院。” 原来是家生子“那就好。”说完将被子拥了拥面朝里睡了过去。 如此又过了几日,天气初霁。城外庄子上的庄头们赶着大大小小的驴车进了侯府侧门,秦氏派人清点后重新列了单子,带着人前往延年院给老太太过目。 本来往年都是清点核对完就入库,前几日老太太突然说要看今年的庄子的产出。 老太太坐在堂内,穿着厚厚的松黄镶边立领遍地锦长袄,膝上还搭着块皮子,正拿着单子细细的翻看,指着其中一行道“这些个干货并这几只山鸡就给我罢,年纪大了就爱吃口鲜的。” 秦氏一瞧见只是些寻常的山货笑道“原来老太太是馋了,只是些山户人家的土产,派个丫头同我说一声就是了。” 老太太也笑“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事事都有一套章程。一部分是为我,另一部分也是为了毛氏肚子里的。” “嗨,原是为这个,毛氏肚子里的也有四个月了罢,累的母亲操心了,等会儿儿媳便将东西给您送来。”秦氏笑容依旧。 “你娘今日是怎么了,瞧着竟然比以前大不同了。”老太太问坐在一侧的大孙女。 陆菱掩口笑道“听说大哥哥近来进步很大,屡屡得到先生的夸奖,就连父亲也夸他文章做的好。如此再过几年说不得也能像二叔一般,中个进士回来呢。“ 老太太拉着儿媳的手“这才是,别的管他去,把儿子教好了后半生有个依靠就高强些。“如此又顺嘴说了京里的几户人家,无一例外都是因为子孙上进有出息,这几家人就能长长久久的富贵下去。 “说起来老定远伯在世时,他们家还不如我们府上,谁知大儿子也就是现在的定远伯厉害,前脚中了进士后脚就娶了个崔氏嫡女回来。庶出的二老爷读书不行却有个好姐姐封了贵妃,这兄弟姊妹的一条心啊,一二十年间眼看着人家就上去了。“ 陆菱听的格外仔细不由好奇问道“祖母,何为是崔氏嫡女比之我们这些人家如何?“ 老太太只当是小女孩好奇便解释道 “提起崔家,就不得不说一句谢家。两家均是百年间赫赫有名的世家,出仕入仕的子弟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后宅也必有这两家一席之地,底蕴深厚。只是“老太太轻叹”打从先帝时的那件大案后,这两家开始渐渐没落,近些年并未听说有何出彩的后辈。“陆菱若有所思。 陆芩看了一眼陆菱“姐姐,定远伯家的小姐我认得的,下次妹妹也可为你引见。”陆芩笑眯眯的。 陆菱闻言勉强一笑“不劳烦妹妹了,我只是素日待在府里对府外的事格外好奇罢了。” “这有何难?你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老太太慈祥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看向儿媳“现在不比从前,要守在后宅日日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合该多出去走动走动交一二个知心的小姐妹,喝茶说话解闷都是不错的。“ “老太太提起这个,正好也是我最近在盘算的事情,明年的三月三正是适合出去踏青的好时候,届时必不会落下菱姐儿。”秦氏答应的十分干脆。让老太太有些稀奇 “有你母亲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祖母不用拖着一把老骨头出门喽。” 回去的路上,陆芩不解的看向娘亲“娘往年不是只带我一个人去,怎么现在要带上大姐姐。” 秦嬷嬷笑着答道“大小姐是我们府第一个,老太太也是想开个好头,否则咱们家小姐可如何是好。“ 陆芩红了脸,将手里得帕子甩来甩去“看来也只能带着她了。“ 秦氏没有说话,秦嬷嬷说的只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是她想看看孙氏教出的女儿能扑腾出什么水花儿,又看上了哪家公爵侯府。 晚间,一身做好的中衣就放到了秦氏的案头。中衣用的是上好东江布,柔软轻薄细腻,针脚细密。 “这是孙氏刚刚送过来的。“秦嬷嬷将衣服展开给夫人看。 秦氏看了两眼“她倒乖觉“轻笑一声,伸出手摸了摸”倒是费心思了,孙氏年轻时多厉害的一个人,现在为了女儿再不情愿也得听我摆布。“男人的宠爱到底不如身份来的实惠。 第26章 小舅舅 一大早去延年院禀了婆母,张氏便带着几个小的回了娘家。张氏娘家在西边马车走了约一个时辰,远远瞧见大姑娘的马车,在门口等候的婆子忙去后院传话儿。等马车行至张府门前,曾老太太已经在等着了。张氏先下随后便是几个孩子。 曾老太太先上手掂了掂芸姐儿“果然又胖了。“ 张氏见怪不怪的指挥着丫鬟带来的礼物一一放好,从桌子上堆着的盒子里挑出一个打开递给母亲瞧“这是五十年的老山参,是我跟老爷在青州任上时得的。信中父亲常说自己身体康健,可女儿知道你们素来怕我操心,即便是有事也要瞒着。这支山参品相极好,保存得当的话十年也能用得。“曾氏看着女儿道”就知道你一回来就要训人。“说罢让人把礼物收好,问了几句亲家老太太身体可安好,姑爷在外面官做的怎么样等等。 张氏一一答了,看向门外“不是说雪霖回来了怎么不见人?“ 提起小儿子,曾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回京后三日有两日找不着人,我知道他这是在躲我。“曾老太太面上露出一丝意味不的微笑”他有他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张氏无奈的摇摇头,多少年了两人还是这个样子。 正说着话,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及至近处,门口的帘子“哗“地被掀开,小丫鬟们还来不及禀报。一个与张氏长得有三分相似的青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男子身高八尺,身披墨色披风,俊朗非凡的脸庞满是笑意“姐姐你回来啦,若是再不回来,我说不得就要上门接人了。“ 姐弟俩已经有七八年未见面了,张氏看着弟弟也有些激动,伸手拍了他一巴掌“黑了瘦了也高了,听娘说你这些年间走过不少地方。“ 张雨霖露出一口白牙“娘既然说过了,那我也不用说了。总而言之甭管是北境还是南疆我都去过,要我说你们日日呆在家中不如出去转转,到那时你就知道这天地远比你见到的要广阔的多。“说完不看姐姐反应,转身看向姐姐身侧的孩童,露出一个十分和善的笑容”乖,叫舅舅,有礼物。“ 蓉姐儿、回哥儿还有陆芸乖乖的叫了一声,又被眼前的小舅舅摸了摸头,轮到她时小舅舅上手捏了捏她的肉脸。陆芸绷住表情维持三岁孩童人设,小舅舅长得很像现代的一个老戏骨年轻的时候,就是那个痞帅痞帅的古装反派。 她的小舅舅简直就是古代版绿色纯天然高富帅,听说还没对象。 曾老太太瞪他一眼,将芸姐儿拉到怀里也不忘寒碜儿子“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出去几年愈发没规矩了,有本事自己生一个来。“说罢轻轻地摸了摸小孙女的脸,露出慈爱的笑容”芸姐儿,近来可有好好练习外祖母教给你的体术。“ 小舅舅则抓着大外甥考校功课,回哥儿一板一眼的在背《劝学》“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她就知道,走亲戚必会被问的三大问题:小孩子的学业、成年人的工作以及对象。 “芸姐儿每日都会扎一个时辰的马步然后练习半个时辰的体术。“陆芸奶声奶气的回答道。 “那外祖母可要检查你的功课喽。如果做不好的话——“说罢曾老太太笑眯眯的从身后掏出一根熟悉的黑色藤条。 想起被这根藤条抽到时产生的火辣痛觉,陆芸咽了咽口水,给自己打气:勇敢芸芸不怕困难! 打完一套体术,陆芸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儿,气息尚算平稳。 “啪啪“鼓掌的是小舅舅”外甥女这一套拳术打的极为漂亮。“说罢他俯身看向小胖丫”舅舅我如你一般大的时候也不能做到。“他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陆芸不自在的往后挪了挪,被帅哥这样看她不好意思,转头看向外祖母“外祖母,芸姐儿做的好吗?” 曾老太太怜爱的摸了摸小丫头的头“我们芸姐儿打的极好,也比外祖母当年打的好。” 姐弟三人上次住的院子,原来是张氏出阁前的住处,这次自然也还住这处院落。后来陆芸才知道自己上次住的小跨院其实是小舅舅的院子,可惜了没能好好看看,陆芸知道后脑子里就迸出了这个念头。 小舅舅派人将礼物送了过来,一人一只小匣子,回哥儿的是一套文房四宝+一张牛皮小弓和一柄红色小木剑。蓉姐儿的是一匣子的各色宝石,珍珠、红宝、翡翠、碧玺等等,陆芸瞪大了双眼,姐姐的小金库+1、+1—— 搓搓小手,陆芸满怀期待的看向自己的匣子,希望打开后匣子里的光芒能照亮她灰扑扑的人生路。 打开搭扣,轻轻掰开,只见盒子底部静静躺着一张盖着红色印章,因为时间久了还微微泛黄的纸?不对这貌似是地契!陆芸眼睛亮了,她,有房了!!!!还是京郊的房子,搁现代就是三环内的一套大别野。 她高兴的太早了,张氏以此物太过贵重为由将地契拿走了,陆芸反对无效。 可怜的妹妹,蓉姐儿想了想将自己的彩色石头用帕子包了一把递给妹妹,陆芸摇摇头哭丧着脸,她的大别野无了,她是路边捡来的小孩儿。 将几个小的送回去后,张氏立刻回转。“啪”地一声张氏将地契拍到了小桌上,看向弟弟“我要你给个说法。” 张雨霖看了一眼冷着脸的姐姐,微微清了清嗓子“我觉得在我说出我的想法之前,你与母亲也应该给我一个说法。”让三岁的外甥女学习锻体之术,偏生练得极好,要不是他小时候练过知道这套拳有多难练他可能就被糊弄过去了,他看向自己老母亲“娘,你说呢?” 曾老太太没好气的给了他一巴掌“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首先,为什么是芸姐,其次除了教她这套拳你们还做了什么,再次你们到底为了什么要去做这件事?”张雪霖神色严肃地抛出三个问题。 屋外寒风呼啸,“呜呜“地风声中传来几声打更人敲锣的声音”咚“”一更天已至——“声音悠长,穿透风声飘入千家万户。 第27章 出府 陆芸闭着眼被人从被窝里捞了起来,被打扰到的蓉姐儿朝里翻了个身。 采荷麻利的给自家小姐穿上衣服,顺手给小姐在头顶扎了两个小啾啾。陆芸“睡眼惺忪“地看向屋外,黎明前的天格外的黑,一丝星光也无。 陆芸脑海里浮现一个大大地问号,直到她看见小舅舅。 “今儿个舅舅带你出去转转。“张雨霖眉毛上挑,冲着陆芸神秘一笑。 虽然但是,小舅舅您这么做娘她知道吗,作为一位仰人鼻息的侯府庶女,陆芸觉着自己此刻的状态有点崩人设。 小舅舅还知道给她准备了一辆马车,马车后方凸起一块供人坐卧。许是也觉着自己此番行事冒失,怕她哭闹,出发前小舅舅给他塞了一袋子桂花糖。“乖乖的,舅舅带你出去玩。“ 摸摸自己的肚子,要是能把桂花糖换成一大袋热乎乎的牛肉馅包子就好了。陆芸拈起一块放到嘴里,嘶,好甜好香啊。 到了城门口,陆芸听见小舅舅说“外甥女近来总是无故腹痛,城中大夫均束手无策,只好带她去清平寺的求医。“守城的士兵似乎认得小舅舅,只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就十分客气的放行。 车轮继续向前,一路颠簸,窗户缝漏进来的光线一次比一次亮,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陆芸猫着腰伸手推开窗户,入目是一片十分荒凉的野地,一条覆盖着沙石的道路蜿蜒着通向远方,道路两边是一簇一簇枯黄的杂草,远处孤零零的立着一棵歪脖子老树。 天边初升的太阳洒下万道金芒。 陆芸呼出一口白气,小舅舅探进半个身子,长手一探将她抱进怀里“芸姐冷不冷?“说完才发现怀里的这个小丫头简直就是个小火炉,一双胖手热乎乎的。 陆芸乖巧的坐着,小舅舅身上有一股类似松木的清香混合着冬日早晨野外新鲜的空气,十分好闻。 坐了一会儿,小舅舅开始哼唱不知名的小调,听节奏像是以前云贵川一带的民谣。难道她那素未谋面的小舅妈是川贵滇人,陆芸眼前浮现一个身穿傣族服饰,头戴银饰的苗疆少女。 正当陆芸胡思乱想之际,远处的小道传来一道马蹄声,一个人骑着匹黑马从远处慢慢靠近。 “来了“张雨霖将陆芸放到马车上,自己纵身跃下,向前小跑几步站在原地等待。 直至那人骑到近处,陆芸才看清此人穿着夜行衣,怀里还抱着个男童。男童身形瘦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黑衣男子将男孩交给小舅舅,一句话也没有,调转马头迅速离开。 小舅舅伸出手试了试怀中孩童的额头,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地掀开后侧的座位盖板,然后将人放了进去。做完这一切,小舅舅冲她一笑“乖芸姐儿,不要将今日的事说出去,舅舅给你买糖吃。“ 陆芸鼓起勇气,张开两只手“舅舅,芸姐儿要—要吃包子。“十个牛肉馅的薄皮大包子。小舅舅表示完全没问题。 陆芸坐到后排,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等到马车再次停下,陆芸就发现自己到了一处庭院之中,从院子里还能看见远处的熟悉的山景。 小舅舅叫她跟上,抱着小男孩往后院走去,穿过一道连廊并几个月洞门,来到一处上面悬着“清风明月“匾额的院落。 忽听“吱呀“一声,不远处的隔扇被人推开一扇,小舅舅似是早就知道屋里有人,没有丝毫犹豫地走了进去。陆芸犹豫间被小舅舅一把拉了进去。 房间内摆设简单,空无一物的条案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似是很久没有人居住所以也无人打扫。东侧间是卧室,地上笼着一盆炭火,炭火边坐着一个着灰色僧衣,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小舅舅将男孩放到榻上,方才带着她恭敬地对着老和尚行了一礼“见过了凡大师,小公子已昏迷一整日,烦请大师费心为其诊治。“ 原来男孩病的竟这般严重,想到古达婴孩的夭折率。陆芸目露同情,默默地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开始吃桂花糖。 片刻后,老和尚收回手道“小公子本因早产天生体弱,又因赶路风邪入体,导致肺不纳气,气逆而不顺,三焦失和以致暂时昏迷。“说罢走到桌边提起笔写下药方,叮嘱道”一日三次,饭后煎服,前七日忌食荤腥。“ 小舅舅一一应下,转身出了院门。 室内恢复平静,正在低头从荷包里掏吃的陆芸察觉一道目光正在打量自己。陆芸看向老和尚“爷爷,你看我做什么。” 了凡大师露出和善的微笑“小施主,老衲观你面相,深觉小施主与我佛有缘。“ 陆芸吓的手中的桂花糖差点没拿稳,她将桂花糖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指了指头顶的两个包包“爷爷,我是女孩儿,不能当和尚。” 了凡循循善诱“不当和尚也可以入我佛门,当个记名弟子,届时来清平寺烧香不收钱,老衲帮你抢头香如何?+ 啊还能这样吗?可是她怕佛门清苦填不饱她的肚子,陆芸正想拒绝,突然房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穿土黄色道袍的老头快步走了进来,怒气冲冲的看着了凡大师。 陆芸认出来人正是当初在外祖母家给自己医治的老头儿,想起了那段又臭又苦的经历,突然有点想吐,陆芸“呕”了一声随后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屋内静悄悄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儿。 “你醒了“一道声音响起。陆芸循声看过去,之前昏迷的小男孩正坐在床尾看着她,脸色依旧苍白,陆芸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不好意思啊,打扰少爷您休息了,我这就下去。 “咳咳咳”“咳咳——”一阵微弱的咳嗽声响起,男孩右手握拳抵在鼻尖,肩膀剧烈抖动,苍白的脸色染上团团红晕,一副快把肺叶子咳出来的模样。 像是支气管炎,陆芸下床的脚一顿,转过身爬到小孩身边,一股又苦又涩的中药味袭来,勉强忍住呕吐的欲望,陆芸伸出胖手在他背上拍了拍“顺气,顺气,不要着急,深呼吸。” 男孩十分听话开始运气,喉咙像个破了洞的陈年旧风箱。 属实病的不轻,看看自己白白胖胖的身体,今天又是感恩的一天。 第28章 少年 当看到小舅舅端着两个白瓷碗进来时,陆芸顿感不妙,天杀的,自己明明强壮如牛还要喝什么药。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当场给小舅舅表演一个单手托起雕花实木架子床+人,来证明自己体格健壮。 好在理智战胜恐惧,陆芸接过热气腾腾的汤药,开始寻摸自己的桂花糖,咦,怎么不见了。她看向小舅舅。 张雨霖想起早上自己被老头揪着耳朵骂的一幕“叫孩子饿着肚子出门这也就算了,还喂她吃这般多的糖,瞧瞧把孩子都吃恶心了。”现在他耳朵还在发烫,思及此张雨霖脸上露出一个笑“乖芸姐儿,糖被小舅舅吃完了,来先把药喝了。” 陆芸狐疑的看着他,伸出一只手将药碗往远处推了推“芸姐儿,要先吃包子,然后再喝药。” 张雨霖挠挠头,老头子似乎没说饭后还是饭前吃“好吧,小舅舅去给你拿包子。” 床上围观全程的小孩,黑如点墨的眸子看向二人“我要喝粥。“ 好好好,一个两个的,张雨霖叹了口气不一会儿就端了个托盘走了进来,盘中放着两只包子、两碗白粥。陆芸毫不犹豫的将两只包子都拿走,小口小口的开始进食。 男孩则由小舅舅亲手喂,哪怕是一碗白粥也要细嚼慢咽。 相比之下,陆芸吃饭的速度简直就是如风卷残云,秋分扫落叶,两个包子外加一碗白粥让陆芸获得了一丢丢安全感,肃着一张胖脸,陆芸端起那碗冒着热气的黑色药汁子,深吸一口气,张大喉咙,仰头,一碗中药尽数灌入口中。喝完药,陆芸砸吧砸吧嘴,口中只残留着些许的苦味。这是她独创的喝中药方法,原理是在大脑反馈信号前把药喝完就不会知道药有多苦。 手里端着半碗白粥的张雨霖,犹豫着从碗底挖了一大坨送到公子嘴边,示意他张大嘴巴。 男孩垂眸看向自己青筋毕现的手背,或许他也可以试试。 小舅舅走后,屋中只剩下两人。陆芸背着手开始打量屋中的摆设,家具摆设一营俱全,用料也都不错,应是哪位大人的山中别院,根据一路的所见所闻陆芸下了个定论,就是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呆多久呢?陆芸看了一眼床上的小男孩,发现他已经躺下了。 “采荷姐姐说,吃完饭不要躺下。”陆芸走到床前对小男孩说道。 男孩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我现在困了,想睡觉。” 陆芸摇头“那也要坐会儿才行,采荷姐姐说不坐肚子会疼。”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男孩静静看着她片刻后,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陆芸见状伸出一只手将他从床上拽了起来,脸上露出个笑“大哥哥,你好。” 有点疯癫又有些犟的胖丫头,十岁的周伯礼委实不能接受,自己被一个同自己四岁庶妹差不多年纪的女童一把从床上薅起来的事实,抑郁的不想说话。 陆芸忽然想起一件事,她今日的功课还没做,这怎么能行!卧室空间太小了,陆芸跑到中间的堂屋,那里正空着一块地方。 坐着的周伯礼就看见小丫头脸色一变跑了出去,随后没了动静,直觉告诉他胖丫头还在屋子里。奈何被一层墙壁挡着看不清厅内的景象。 周伯礼气喘吁吁的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鞋子扶着墙壁朝外张望,只见小胖丫扎着姿势非常标准的马步桩,眼睛直直盯着门口。 她在干什么?周伯里稀里糊涂的看了一会儿觉着周身发冷,只好挪回床上,困意渐渐袭来周伯礼的意识一点点的沉入黑暗。 突然,隔壁传来几道气劲破空的“咔咔”声,周伯礼猛地睁开双眼,翻身落入床与墙壁的夹缝,手中紧紧握着一柄通体漆黑的短刃,神色警惕的看向门口。 等了一会儿,耳畔的破空声仍才持续,却并未听见任何兵刃相交的缠斗声,周伯礼脑子里浮现一个念头。 从夹缝处爬出来,周伯礼警惕的看向厅内,只见小胖丫正在反复的练习一套拳法,撩腿,出拳,蹲腰下胯,拳头、肘节所到之处发出气劲破空之声。 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他虚弱的坐到地上,剩下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他重新爬回床上,好在此处能感受到火盆散发的热度,不至于冷的叫他这副身子受不住。 周伯礼低咳两声。 陆芸练完体术,顺了顺气,一身轻松,腹内空空。 “咦,你怎么坐在这里。“陆芸看到了坐在门边的大哥哥”这样身体会着凉的。“ 小胖丫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将他拽起来,半背半扶的把他从地上拽到榻上,周伯礼已经没有心思想别的事,他躺在床上像条脱了水的鱼,嘴巴一张一合声音有气无力 “水,我要喝水。“ 陆芸端来茶水,周伯礼连灌两杯,许是太过疲惫,他很快沉沉睡去。 小舅舅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作小厮打扮的少年,少年看到躺在床上的主子,激动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回头冲小舅舅深深行了一礼,而后就跟个柱子一样守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 陆芸跑过去拽了拽小舅舅的胳膊,言简意赅“饿“ 陆雪霖将外甥女带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儿,马不停蹄忙活了一上午,他也累的慌。 “小姐“采荷背着一个大包袱从院门口跑了进来,看见自家小姐惊喜的喊了一声。 呜呜亲人呐,陆芸倒腾着小短腿上前一把抱住采荷的大腿,眼角沁出一滴泪珠,仰起头可怜兮兮“饿。“太饿了,早上一直到现在她就吃了两个包子和一碗白粥哦还有一碗药。 采荷拍了拍身后背着的包袱,给自家小姐使了个眼色。她懂,转身看向小舅舅“小舅舅,我房间在哪儿?“ 俊朗帅哥之小舅舅一拍大腿,哎呀了一声,事情来的匆忙他把这茬给忘了。 采荷火上浇油“奴婢来时,夫人说小姐要在别院住一个月,既然如此最好是能有个带小厨房的院子,再雇个做饭的老妈妈,最好是白案手艺好些的,小姐儿喜欢吃面食。哦还有日常的采买——“ 采荷每说一句,陆芸就看到小舅舅的脸色比之前白上一分,嘻嘻不嘻嘻。 第29章 好大一朵奇葩 幸而院子够大,采荷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住处。 院子不大只有三间正房并一间小厨房,东边贴墙建着一道连廊一直通到院门口,连廊下圈出一块地方种了几株花草,因是冬天只剩下几株兰草被埋在雪中,透出点点绿意。 小花园边上则是石板铺成的一条小道。小道右前方有一棵合抱粗的古树,古树下面挖了一口水井,水井边上有一张石桌,石桌周围摆了几张石凳。 陆芸能想象出到了春天这处院落郁郁葱葱的模样,竖起一个大拇指对采荷的眼光表示肯定。 采荷已经习惯了自家小姐奇奇怪怪的动作,这个动作小姐也做过许多次,她知道这是夸她做的好的意思。 笑着摸了摸自家小姐有些凌乱的小啾啾,采荷柔声道“小姐你先在廊下坐会儿,奴婢把屋内先擦一下。“ 过了一会儿,小舅舅带着一个妇人走了进来,简要的说了几句又匆匆离开。 妇人夫家姓张,擅做白案,可惜是个哑巴。勤快做事麻利,不一会儿就同采荷两人把几间屋子收拾出来。采荷坐在卧室南窗下大口大口的吃点心时,已经看见小厨房上空升起了道道炊烟。 采荷将剩下的点心装好,又把带过来的衣物一一放好,才走到小姐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这是老太太给你的。” 陆芸眼睛一亮,将小荷包揣进胸前的口袋“采荷姐姐,娘还说什么了吗?” 采荷伸手试了试小姐额头的温度,听夫人说自家小姐生病了,她唬了一跳急忙简单收拾了几件衣裳,就跟舅老爷来了,见小姐安然无恙她稍稍放了心,摇头道“夫人只说让你好好听舅老爷的话,不要淘气。“ 张婶子将饭菜端到桌上,冲外头比划了几下。采荷疑惑“你要出院子?送饭?“低头想了想采荷叮嘱道”送完就回来。“张婶子点点头出去了。 采荷看了几眼桌上的饭食,觉得有些少起身往厨房去了。 张婶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个大食盒,冲她比划几下,陆芸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没吃完,给我吃?“ 余光瞥见采荷饿身影,陆芸示意张婶把饭菜都端出来,足有四盘菜一大碗汤,荤素搭配颜色也好看,比她吃的强多了。 “这是?“采荷看向桌子奇怪道。陆芸解释”这是小舅舅派人送来的。“说罢她看了张婶一眼,张婶点了几下头。 舅老爷身家果然丰厚,采荷看着王八汤里漂着的竹荪和山参心里默默想着。 “都送过去了?”周伯礼看向身边的六子。六子恭声道“都送过去了。” “我现在的身体也吃不了许多,白白搁着也是浪费,咳咳。”周伯礼低咳两声,六子端来汤药伺候主子喝下。 “主子,那位小姐是?”六子迟疑开口。周伯礼看他一眼,六子移开目光跪倒在地“属下多嘴。” “咳咳——一个用来给我当幌子的痴肥丫头,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不必在意。”周伯礼缓缓道。 次日,天刚蒙蒙亮,周伯礼起身,用完了早饭,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起身就朝着外面走去,六子紧随其后。 及至一处栽种一棵巨大古树的院子处,周伯礼停下脚步。六子看了看紧闭的院门,听见院子里 似乎有动静,他上前叩响门环。 “谁啊”屋内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六子尴尬的放下手。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开了条缝,一个面容清丽的小丫鬟趴在缝上朝外看来,瞧见周伯礼主仆。采荷将门从内打开“请问你们是?” 陆芸正在扎马步,并不敢动,远远喊道“采荷姐姐,是谁?小舅舅吗?” 周伯礼轻咳一声上前拱手“我是暂住此处的张家亲戚,前来拜会你家小姐。” 少年气度非凡,温和有礼。 采荷打开门,让少年进来,在前面引路,将人带到堂中奉茶。 路过仍保持着马步姿势的自家小姐,采荷解释“我家小姐体弱,大夫要求她每日要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再练半个时辰的体术,用以强健筋骨。” 六子嘴巴张了张,见主子一脸此乃稀松平常之事,他明智的将已到嘴边的疑问咽回肚子。 周伯礼婉拒了丫鬟请他坐到堂内的请求,安排六子搬来把椅子坐到廊下,神色严肃的看某人扎马步。 陆芸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瞪了他好几眼。六子也觉得主子今天的行为有失风范,他不好意思的冲丫鬟笑了笑。采荷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青天白日的这对主仆真是奇怪,还好她家小姐只有三岁,如若不然只怕早就拿竹扫帚把他俩赶出去了。 小厨房里又传来“咣当“声,采荷忍不住跑到小厨房看了看”张婶,你今日可是身体不适?若是身体不适,你自去休息。“张婶慌忙摇头,示意自己身体没问题。采荷半信半疑打量她好几眼,见她脸色如常,叹气道”那你小心些,别把东西摔坏了。“张婶又是一阵点头。 “你你你,老盯着我干什么?“一个时辰结束,陆芸看向廊下的人满脸不高兴。 周伯礼看她一眼“因为我觉的奇怪?”奇怪一个胖丫头为什么马步扎的稳若泰山,拳法打的虎虎生风,还能在他全身无力的情况下把他拖到床上。 陆芸心虚“都是外祖母教我练的,我练的久了自然就会了。” 外祖母,张雨霖的母亲曾老太太?曾老太太师从清心观会这些倒是不奇怪。 但是,周伯礼看向扎了三年马步的六子,六子羞愧的低头。胖丫头天赋异禀资质卓然,难怪老和尚和老道士为了这个丫头打了起来,周伯礼面无表情的思考。 虽然你没说我哪里奇怪,但是求别说话。陆芸立刻转身开始打拳,阵阵气劲破空声在院中响起。 六子张大了嘴巴。“把你的下巴提上去。”耳边传来主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六子赶紧闭上嘴。 周伯礼神色复杂看向院中的胖丫头,真是好大一朵奇葩,父王说中原人才济济,果然诚不欺我。 如果他能做到这些,是不是就不会三天两头的生病,不用喝药,能够像弟弟们一样骑马射箭,甚至——完成父王的夙愿? 第30章 力托马车 后悔就是非常后悔,如果能够回到当日,她一定选择自己单独乘坐一辆马车,而不是现在流落到荒郊野外,身边还带着个易碎品。 从小舅舅口中得知这位大哥不是本地人,此次到京都为了求医问药。陆芸对此表示非常理解,天底下没有比一国都城的医疗资源更好了。 对于一个病人,陆芸很宽容的原谅了他每日准时准点来看她扎马步的行为,尤其是当她打完最后一组拳之后,老哥还邀请她一起吃早饭。平安侯府在一众勋贵里也算中等人家了,他们家的早饭都没有这么丰盛过。黄金小馒头,纸皮虾饺,拇指大小的汤包还有各色小菜、汤羹足足摆了满满一桌子。 有老哥在,她每天都能幸福的吃到八分饱,其他时间陆芸尽量与他保持距离,主要怕他再来一句“因为我觉得奇怪。” “你家小姐,真的只有三岁?”六子不可置信。一桌子的饭菜吃的干干净净,他家主子只用了半碗梗米加一小块奶皮馒头,剩下的全进小丫头肚子里了。 采荷司空见惯并不觉得奇怪,给了六子一个少见多怪的眼神“我家小姐过完年等到明年的七月份才满四岁。” “找大夫看过吗?“六子话刚出口就收获对方扔过来的白眼。 “我家小姐白白胖胖,健康的很。“哪像你家少爷,那么大的人饭吃的这么少,难怪整天病歪歪的。采荷放低声音委婉规劝”不要讳疾忌医。“ 六子委屈的抱起双臂,你个小丫鬟懂什么,他家主子就快把药当饭吃了。 周伯玄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期间老和尚来过几次,调整了药方。 陆芸掰着指头数日子,还有一个月时间就要过年了,而离她回府的日子还有半个月,一口灌下采荷端来的药汤,陆芸伸了伸舌头,这次的药竟然有点回甘。 突然,一个宝蓝色身影走了进来,是消失了近半个月的小舅舅!只见他快步走进房中,出来后伸手抱起陆芸“芸姐儿这几日乖不乖啊?“ 从她的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见小舅舅脸上的胡茬还有青到发黑的眼袋,精神状态像熬了几个通宵写代码的程序员,疲惫而且略崩溃。 “小舅舅,芸姐儿很听话。”陆芸乖乖答道。 “小舅舅给你一个奖励,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玩好不好?”张雨霖打起精神哄劝。 她能说不吗,当然不能,感谢您于百忙之中还能兼顾我的感受。 再一次被人打包到马车上,这次她不是一个人,马车里还坐着周伯礼。孤男(十岁)寡女(三岁)同处一个封闭的空间,陆芸不自在地在用脚抠城堡,尴尬。 车厢壁微微晃动,已经出发了。陆芸按下想要换个马车的念头,开始眼观鼻,鼻观心。 “你——”话还没说完,马车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的便是阵阵金属碰撞声,期间伴随着惨叫声。 这熟悉的声音,让她想起了经典的电视剧桥段——刺杀。陆芸心道不妙,颤颤巍巍地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去,只见马车周围冒出数十名黑衣蒙面人,两方人马在激烈的缠斗,不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枸杞“乱洒的血腥场面。 不断有蒙面人想要靠近马车,被马车附近的守卫挑翻在地。等等,哪来的侍卫?陆芸目光复杂看向坐在原地,身体紧绷的周伯礼,大哥你的小秘密也不少哈。 忽然一道银光挑破窗帘,直直插了进来。”小心!“周伯礼的声音同时响起,陆芸一个偏头险之又险的躲过剑刃。许是听见了马车内的动静,紧随而来的攻势比原先更加猛烈。 再一次躲过插进来的利刃,陆芸的怨气有如实质“你——啊啊啊啊“ 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惊了马,马如离弦的箭向前狂奔而去。陆芸被惯性带着身子朝后甩去,她反应极快一个转身单手抵在后侧的墙壁上,“砰“地一声,在离周伯礼仅半只胳膊的地方堪堪稳住身形。陆芸心道还好,否则还没跑出去多远,周伯礼就要被自己砸出个好歹。 周伯礼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但是依然能保持镇定“马车框架为精钢所制,内部为木板,在两者之间填充着棉花。除非翻下悬崖否则只要呆在马车之中,等到马跑累了,我们自然能够安然脱身。” 他话音将落,马车又是一个大漂移,陆芸扒住车厢,眼睛看向窗外,前面不是悬崖又是什么?祖宗你可别说话了。周伯礼脸色苍白如纸,也紧紧靠在车内一角。 就在此时,车厢前端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在两人惊恐的目光中,“咔嚓’”一声,车厢与马的连接处彻底裂开。天旋地转间直觉告诉陆芸眼前这个人非常重要,不管有用没用做了再说,她用尽全身力气将人牢牢的护在身下。 令人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几乎在陆芸扑上去的同时,车厢就停止了翻滚,两人大眼瞪小眼。 我还小,我还小,默默念叨几句,陆芸若无其事的爬出车厢。 好消息,他们摔下的地方是一处地势较为平缓的山坡,距离悬崖还有一小段距离,从他们这里能看到上面的山路。坏消息车厢非常显眼,敌人站山路上也能一眼看到他们。 要掩饰行踪!!!!在陆芸想到这一点的同时,周伯礼已经抓住了马车的横梁,试图拖动马车,可惜他憋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毕现也未能挪动马车分毫。 陆芸犹豫片刻上前拽了拽周伯礼的袖子“我有办法。“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周伯礼气喘吁吁,汗下如雨”什么—— “他放下胳膊,瞳孔紧缩看着眼前的场景。 身高仅到自己腰部的小女孩,扎着马步桩,两手一托就抬起了马车前方的横梁,彷佛拉着一根树枝,轻而易举地将马车拖到悬崖边上,轻轻一推,伴随着马车与崖壁发出的剧烈碰撞声,马车消失在了深不见底的沟壑之中。 此时天色渐晚,山坡大部分是碎石,不仔细观察的话压根不会注意到此处有车厢翻滚、拖行的痕迹。 大约是累极了,周伯礼大吃一惊“你——“ 忽听远处传来马蹄声,周伯礼止住话头,迅速拉着人趴到了悬崖边的一处半人高的杂草丛中。那一队人马果然未察觉此地的异常,路过此处时,径自骑马飞奔而去。 “呼“陆芸微微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胸前的荷包,还好她的小荷包也在。 第31章 不得不崩的人设 天色已黑,顶着刺骨的寒风,两人摸索着沿着山坡底部的河床往回走。陆芸穿的是绣鞋,河床上的石子硌的她脚痛,背对着周伯礼的她龇牙咧嘴面容扭曲。 听着远处传来的狼嚎,当务之急是要找个山洞过夜,周伯礼看着踉踉跄跄走在前面的人,决定暂时按下心中的诸多疑惑。 终于,在河流下游一处凸起的山壁处,二人发现一处可容纳约莫五人的山洞。借着火折子发出的光亮,仔细观察,山洞内部十分干燥,地面上只有几处不知名动物的脚印。 周伯礼靠着山壁缓缓坐下,一路走来产生的疲惫席卷全身,眼皮似有千斤重,身体一起一伏。渐渐地寂静的山洞中隐约响起他十分有节奏的呼吸声。 陆芸看了看洞开的“大门“,远处是起伏的山峦,近处乱石堆叠,寒风呼啸而过发出令人胆寒的呜呜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肚子呜呜叫了几声,陆芸又冷又饿。犹豫片刻后,她把心一横,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夜色之中,她记得来时曾路过一片树林。 吃的应该是找不到了,折些树枝茅草回来生火,否则这么冷的天气,在荒郊野外睡一夜要出事。 陆芸来回跑了几趟,最后拖着一大捆树枝和茅草回到了山洞中,“哗啦“一声扔到地上。引燃火堆之后,陆芸用稍粗一些的木棍盖住火苗,用一部分树枝和茅草从内部盖住洞口,根部用石头压住防止被风吹跑,过于耀眼的火光可能会引来敌人。 再用其余的树枝和茅草在火堆边上厚厚铺了一层,最后将仍沉睡的周伯礼搬到上面。 终于忙活完了,火堆发出的热量烘的不大的山洞暖融融的。 陆芸一屁股坐到垫子上,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十几枚鸟蛋扔到火里,要是有容器烧些热水就更好了,陆芸舔了舔干的起皮的嘴唇,等等,她眼前一亮。 干涸的河床上有许多大蚌壳,陆芸在小水潭边将捡到的蚌壳洗干净,挖了一大捧残存的积雪回到山洞中,小心地将盛放着雪的蚌壳放到火堆边,以免温度过高将蚌壳烧裂。 等水开的同时,陆芸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她用小棍将鸟蛋扒拉出来,决定十个留给自己,剩下的两个留给周伯礼。 周伯礼睡得太沉了,陆芸不放心的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还好没有发热,小心地将火堆拨亮一点又加了几根棍进去,陆芸睡到茅草上开始闭目养神,不时爬起来给火堆加几根木头。 天色微亮,身侧终于传来动静,周伯礼醒了这一夜他睡得很沉,意识回笼他猛地坐起开始打量山洞内的布置,并无其他人。他神色复杂的看向躺在边上的小丫头,心知没有其他可能性,所以这些都是她昨晚独自完成的? 陆芸睁开双眼,盘腿坐好,对惊疑未定的周伯礼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要不要谈谈?“ 周伯礼往后退了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要谈什么?“ “你想谈什么,我就跟你谈什么哦,大哥哥~“陆芸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缓缓靠近周伯礼,直至他后背紧紧贴到墙壁上,退无可退。 陆芸掐腰,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要么把话说清楚,要么不准再提。“陆芸眼珠转了转,盯着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而且,大哥哥你的秘密又是什么呢?“ 周伯礼沉默的垂下眼眸,片刻后他缓缓点头“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我会守口如瓶。 陆芸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她回到火堆旁,从怀里掏出一个鸟蛋递给周伯礼,将昨晚剩下的蚌壳端到火堆上,开始烧水。 周伯礼拿着鸟蛋犹豫片刻后,拿起整个蛋朝嘴里送去。陆芸急忙拦住他的手,她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档综艺,某超级富二代没吃过带皮的水果。 眼前的这位大概没吃过带壳的鸡蛋,陆芸当着他的面将壳磕破,剥掉一块皮,示意“要把皮剥掉才能吃,大哥哥。” 周伯礼耳朵发烫的接过鸟蛋,笨拙且认真的剥蛋壳。 陆芸心内啧啧,将烧开的雪水端到一边放凉,故意道“大哥哥,这是今年的蚌壳雪水,甘甜清冽。” 周伯礼看她一眼,端过蚌壳动作优雅的喝完,说实话还不错。 吃完简陋的早饭,陆芸开始发愁下一顿饭的着落,余光瞥见周伯礼扒开门走了出去,人有三急她非常能理解。 不一会儿,周伯礼带着满身的寒气回到了山洞内,对陆芸道“远处有一个小水潭,里面有些鱼或许可以抓些鱼来填饱肚子。” 陆芸觉着这个提议不错,可是“我不会抓鱼。” 周伯礼闻言回忆道“我以前见过父——父亲钓鱼,如果能做个鱼竿,我可以试试。” 鱼竿?陆芸起身解开身上的腰带,看向周伯礼“你有刀吗?” 周伯礼从袖中掏出一柄通体黑色的短刃,看向陆芸“匕首锋利,我来吧。” 无所谓的将腰带交给周伯礼,只听“刺啦”几声,腰带被撕成几段,系好就是一段鱼线。陆芸解下小珍珠耳环“可以当作鱼钩用。”古代的金属提纯技术尚不成熟,一般的金银首饰纯度不高质地偏硬。 最后就差鱼饵,此时已临近中午,陆芸捡了一个蚌壳在小水潭附近开始挖土,挖了许久终于看见红色的蚯蚓,陆芸伸手把它薅出来撒上草木灰,开始穿蚯蚓。 围观全程的周伯礼默默记下小丫头的操作,接过鱼竿甩到小水潭里,开始钓鱼。 对于结果并不乐观的陆芸琢磨着要不要再去找些鸟蛋,忽听“哗啦“一声,一条有她胳膊长的白腹黑背鲤鱼被甩到了岸上。 这难道就是新手保护期,陆芸喜出望外的将鱼用茅草穿起来,放到一边的小水洼里,谁知道要在这里待几天,吃不完的鱼先养起来。周伯礼一共钓了四条鱼,烤了一条剩下的都养在了水里。 趁着天色还没黑。陆芸又去两边的树林里找了一些鸟蛋,运气爆棚的她竟然在树下捡到了一只被撞晕的野兔子。 杀条鱼她勉强能行,杀只兔子什么的,陆芸不抱任何希望看向周伯礼“你会杀兔子吗?“ 周伯礼点头“以前出去狩猎的时候,见过别人杀过。你若害怕的话就待在山洞里,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拎着兔子就走了出去。 陆芸忐忑的守着火堆,不一会儿周伯礼就拎着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兔子走了回来,穿上木棍放到火上细细翻动烤炙。“剩下的皮毛以及内脏我已经挖坑埋好,否则只怕会引来野狼。“他补充道。 兔肉散发的香气快把她魂都勾没了,陆芸嗯嗯啊啊的应付着周伯礼。 周伯礼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专心的烤兔子。 兔子他只要了一只腿,剩下全进了某人的肚子。 第32章 亲人呐 陆芸补了会儿觉,睁开眼发现身侧无人,将火堆拨亮添了一把柴火,陆芸等了一会儿发现周伯礼还没回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找人,就看见周伯礼顶着一头的雪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站在从门口掸了掸身上的雪,将外边潮湿的衣裳脱下挂到火堆边的树枝上“今天晚上的兔子可能没烤熟。“ 陆芸心领神会感受了一下体内的变化,肚子确实有些胀胀的,往外挪了挪给他留出里面的位置,陆芸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周伯礼走到里面躺下,这一夜他没再出去过。 早上,陆芸是第一个醒的,她到小石潭边打了几蚌壳的水,回山洞时突然察觉里面似有人声。她还来不及作出反应,里面就伸出一只胳膊将她拽了进去。 “救——“命,啊啊啊啊,”小舅舅“陆芸惊喜的看向抱着自己的青年男子,呜呜呜呜呜。陆芸多日绷着的神经终于断了,她扑在张雨霖怀里嚎啕大哭,亲人呐。 那么多天了,她差点以为自己从此就要在山里当个野人。 周伯礼轻咳两声,环顾洞内后,冲张雨霖点头道“我们回去吧。“ 一行人轻车简从回到了原来的院子。 采荷抱着自家小姐又是一通哭,陆芸哭的直打嗝儿。 六子跟在自家主子后面悄悄抹眼泪,周伯礼看也不看吩咐道“烧水,我要沐浴。““是,主子。“六子答应一声急急忙忙吩咐下人抬水,烧饭。 “回府?“陆芸提高了声音。 采荷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舅老爷说外面太不安全了,此次能将小姐找回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所以等会我们就要启程回府。“ ‘好吧。“陆芸有气无力,难得遇到一个在他面前自己不用装作三岁小孩儿的人。突然之间自己又要回府了。当了几天可以露天解决人生大事而无任何心里压力的野人,转眼就要回去束手束脚做侯府里的深闺小姐,她太难了。 陆芸趴在桌上深深的叹了口气,在心里向已经有过过命交情的小伙伴默默道别。 “笃笃“房门被人敲响,采荷上前开门,门外赫然站着周伯礼主仆二人。采荷对他们不是没有怨气,若不是他们自家小姐也不会吃这些苦头,想到这些,采荷狠狠瞪了一眼六子。 六子低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听说陆三小姐要回府了。“周伯礼走到桌边坐下,看着趴在桌上的胖丫头。 陆芸无精打采的嗯了一声 ,比不得少爷您还能在外面自由自在。 周伯礼闻言什么也没说,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到桌上后,转身走了。六子点头哈腰的冲采荷拱手,小跑着跟上主子的步伐。 陆芸好奇的将荷包打开,眼睛倏地亮了。里面有几张银票并一枚干干净净的小珍珠耳环,一张银票面值五十两,一共有四张。 采荷委婉规劝“小姐,这不合规矩。”陆芸兴奋地抱住采荷的胳膊“采荷姐姐,芸姐儿开心。“采荷看了看自家小姐瘦了一圈的小脸,这几日真是遭罪,罢了,拿他些银子也不值得什么,小姐平安开心比什么都好。 陆芸于晚饭后回到了外祖母家。蓉姐儿看见妹妹高兴的抱着她亲了一口,回哥儿跟在陆芸身后一步也不肯离开,张氏没有办法只好让三个孩子晚上睡一张床。 别院内,了凡大师正在给周伯礼号脉,片刻后,他收回手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小施主已经无碍。” “多谢大师。”周伯礼十分恭敬的行了一礼。 送走了凡大师,周伯礼看向六子“此次刺杀,父王可有说法。”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六子弯腰恭声回禀“回主子,王爷说此次为山匪闹事。但——”六子顿了顿用余光观察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道“王妃给您捎来了一句话,折柳盼归。” 周伯礼垂下眼眸,解下腰侧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只有一寸长的白玉瓷瓶。“追魂香已用完,拿去填满。” 六子接过,转身出去了。 少年起身看向窗外的月亮,总觉还是那日晚上见到的月亮亮一些。“陆三小姐,平安侯府”少年反复咀嚼这几个字,眼前浮现出一个矮胖的身影,她身上到底还有何秘密?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的陆芸,轻车熟路的起来偷吃点心,破天荒的第一次点心还没吃完她就饱了,陆芸恋恋不舍的看向盘子里的最后两块点心,上床睡觉。 次日,在外祖母家吃完最后一顿早饭,张氏就带着几个孩子打道回府。 甫一进门,陆芸就察觉到府内的气氛不对劲,下人们似乎有些紧张。发生什么事了?陆芸心内疑惑。 回到西跨院,姚姨娘并袁姑娘已在院门口等候多时,姚姨娘瞧着似乎格外谨慎。 请完安后,张氏命丫鬟带她们去西侧间喝茶,自己则换了衣裳先去延年院给老太太请安。 距离延年院还有几步路,主仆几人就闻到了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张氏拿帕子轻捂口鼻,抬脚走进正房。 老太太头上戴着紫色镶绿松石抹额,穿着一身家常的衣裳坐在罗汉床上,精神尚可。 “儿媳给母亲请安”张氏话音将落就被杜鹃扶了起来。 “老太太已经念叨几日了,总算是把您盼回来了。”杜鹃笑着说道。 “劳烦母亲挂念,实在是芸姐儿身体反反复复,这才多盘桓了几日。”张氏叹了口气,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 老太太看向堂下的几个孙子孙女,抬手招呼道“芸姐儿,来到祖母身边来。” 陆芸保持人设,迈着步子,慢慢走到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牵起她的一只手摩挲几下,仔细端详她的脸色,末了叹道“果然是瘦了,瞧着健壮原也是个外强内虚的身子骨,女儿家家的可得好好养着。”说罢看向张氏“雪天路滑,最近能不出门就别出门了,你们一出去啊,我这心就慌得不行。” 又说了几句,老太太就道了乏,摆摆手撵几人回去。 第33章 心惊 常嬷嬷进来回话时,张氏除了让人把蓉姐儿和芸姐儿带到内室玩耍,并未让其他人避开。 “你们都听听。”张氏放下茶碗淡淡道。 “毛氏前些日子在小花园摔了一跤,听说当时就见了红。吓得老太太拿了自己得名帖去请大夫,大夫说是不好开了保胎药,让小心将养着。” 常嬷嬷顿顿又接着道“大老爷为了这事与大太太又吵了一架,大太太已有几日不曾出门。“ 姚姨娘紧张的一直在揉手里的帕子”幸而妾听了夫人的话,那几日出去走动,都远远避开小花园。否则这祸事岂不是要落到自己和望哥儿身上了 。“ 袁草花闻言抬头看了姚姨娘一眼,柔声附和“姨娘说的极是。“ 张氏没说什么,让金禾把她从娘家带来的东西分给两人。“这是我弟弟从外面带回来的几样土产,不值什么钱只图个新鲜好看,你们拿去玩吧。” 两人起身道谢。姚姨娘拿上东西高高兴兴地走了,独袁姑娘磨磨蹭蹭坐在原地似有心事。 张氏见状示意其他人离开看着她“你可是有话要说?”袁氏来到府里已有月余,脸色瞧着比以前好了不少只是眼下青黑,想必是还不习惯府里的生活。 她咬了咬唇,神色犹豫似乎在做抉择。张氏也不催她端起一杯茶慢慢喝着,一杯茶见底。 终于她开了口。“夫人,妾,妾有话要说。”袁草花下定决心,用眼睛看着张氏“那日早晨,妾瞧见了大房的成少爷带着小厮往小花园去了。” “哦”张氏垂下眼眸,片刻后她抬眼笑道“成少爷年纪小淘气,他去小花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也许只是碰巧了。” 袁草花轻蹙眉尖,可她能看出成少爷慌慌张张的似乎在害怕什么,不过夫人既然这样说,也许真的是她看错了。 想到这里,袁草花再度开口声音比之前笃定许多“夫人,妾在巷子里曾见过毛氏。” 张氏一脸诧异看着她,袁草花的来历她自然清楚,她说见过的意思其实就是——张氏的心渐渐沉入谷底。示意常嬷嬷将屋内的小姐们抱走,又让金禾站在门口守着,确定屋内没有其他人后。张氏神情严肃“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袁草花点点头轻声道“毛氏的娘人称花婆子,是扬州有名的专做暗门子的妈妈。花婆子与我们妈妈相熟,经常来院子里看我们排练。有一次她就把毛氏带来让我们妈妈教她手艺。“ 张氏皱眉,所谓的手艺指的应是取悦男人的手段。“可按毛氏所言是她的姐姐而非她被卖到了欢门。她自己则是被卖给了地主老财。“同时张氏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存在一个漏洞,她盯着袁草花问出关键所在“你说的花婆子可还在扬州?“ 袁草花接下来的话让张氏的心漏掉了半拍,她说“花婆子经营的暗门子在九月里突发一场大火,官府说花婆子一家都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你的意思是,如果真是毛氏,也只有毛氏逃了出来?“张氏蹙眉沉思。 袁草花摇摇头 “妾也不知,我们妈妈当时被官府传唤去认人。妈妈回来后却说,暗门子暗门子,多几个人、少几个人都是常有的,后来她就不许我们再提起此事。不过——“袁草花思索片刻后道”花婆子带来的毛氏后脖根儿有个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 听完后张氏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她看向袁草花“今日你同我说过的话切不可再与他人提起。“ 袁草花害怕又认真的点点头“妾直觉其中有异,又怕毛氏将我认出来,所以妾——“自从偶然在小花园远远看见那张脸,袁草花就整日整夜的睡不着觉。终于盼到夫人回府,借着请安她忙将自己知道的所有都说了出来。 张氏心知此事恐不能善了,思虑片刻后道 “我院子里的后罩房还空着一间下人房,委屈你接下来一个月搬到我院中来住,这一个月里你就不要出门了。“ 袁草花闻言当即跪下给张氏磕了个头,声音哽咽“妾,多谢夫人照拂。“ 当天,袁草花就带着自己的小丫鬟云儿搬到了后罩房。对外的说法是二太太要抄经祈福,请袁姑娘过来帮忙。 姚姨娘听到不觉有异,采莲劝她“夫人抄经是为了给西跨院祈福,姨娘合该跟着做些事情。“ 姚氏委屈“我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这抄经的学问我哪里懂。“ 采莲笑“姨娘虽然不识字,可姨娘还有针线上的手艺,不若向夫人请一篇经书回来,绣一篇经文献给佛祖,保佑我们哥儿平平安安。“ 说到望哥儿,姚氏忙不迭点头“你说的极是,我这就去。“ 过了几日,秦氏得知二房的妾室都被张氏拘着写经书祈福,对秦嬷嬷道“我那妯娌也太不中用了些。“抄经书她向来都是派给庶女们去做。 半个月后,张氏拿到了一封书信。 信中字字句句看的她触目惊心,扬州柳树洼毛家村的确有个毛大强,毛大强有两个女儿,大的被卖去了赌场,小的被卖给了地主。但关键在于小的被赶回家后再也没人见过,毛大强虽因为毒打断了手脚,其实还能苟活后来却突然暴毙,一个自称毛家女儿的人出现将毛大强的尸体带走从此失了踪迹。 而花婆子家的那场大火,官府不愿意管暗门子的事,草草结案。具体她家原来有几个人有说七个,有说八个,也有人说花婆子养了一个专供有钱人的姐儿。 唯一确定的是,毛家村村民的话证实了袁氏的说法,被卖去赌场的姐姐后脖根儿的确有枚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 张氏侧过头对常嬷嬷耳语几句。常嬷嬷听完出了内室,拎着一篮子针线往迎春院的方向走去。 “夫人怕姨娘的针线不够用,让我给姨娘送一篮子来,另外的这卷细棉布姨娘留着给望哥儿做身贴身穿的衣服,既轻便还吸汗。“常嬷嬷笑着将手中的提篮交给采莲。 姚氏十分感激的接过,让采萍奉茶。 常嬷嬷摆摆手“姨娘不必客气,夫人那边还有事儿,我就先回去了。“说罢又看向采萍笑道”不如就让采萍送送我,就当我喝过姨娘的茶了。“ 第34章 证实 采萍这几日常去找香杏说话儿,终于这日在路上遇见了小玉。小玉坐在延年院后罩房侧门的墙根下晒太阳。 采萍走过去递给她一块花生糖“小玉,今天怎么不在屋内伺候毛姑娘。” 小玉睁开眼见是采萍姐姐,开心地接过了花生糖,小心掰开一块放到嘴里,含糊道“打从上次后,毛姑娘就跟老太太说我年纪小不顶事,让我去看茶水。”小玉说话时美滋滋的显然一点也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采萍点了点她的头“就知道贪玩儿。你在茶水房可要小心,万一被烫着了可就要留疤了,有的疤是红色的可难看了。” 小玉眯着眼睛点点头,忽然她睁大眼睛看向采萍“采萍姐姐,你说的不对。毛姑娘身上的那个红色的疤倒是挺好看的。” 采萍笑眯眯的“真的,那也要看长在哪儿?” 小玉怕采萍不信,伸出手往后脖子处比划了下“就在这里,小小的一个,毛姑娘又白,可好看了。” “小玉,你在跟谁说话呢?快来烧茶,姑娘要喝水。”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道声音。 小玉撇了撇嘴,小声道“这是新来的姐姐,总是管着我,我先回去了。”说罢转头冲院子里“哎”一声小跑着进去了。 采萍看了看头顶的日头,起身回了迎春院。 晚间,常嬷嬷走进来对张氏低声说了几句,张氏听完只觉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从此落了地,片刻后又开始蹙眉沉思。 金禾见状将西侧间正在嬉闹的小姐少爷抱了出去,陆芸留意着张氏的脸色心知她怕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乖乖的趴在采荷怀里被抱去了西厢房。 没一会儿,透过西厢房的窗户纸,陆芸就看到张氏一行人提着灯笼,消失在了院门口。 东跨院,张氏到时,秦氏正坐在西侧屋的炕上听成哥儿背书,身侧趴着的陆芩正在把玩着一柄新得的珠钗。离炕仅一步距离的火盆边上坐着秦嬷嬷并几个丫鬟,正在低头做针线活儿。 丫鬟进来禀报“二太太来了。” 秦氏一脸诧异,大晚上的她不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张氏进来瞧见屋内景象,脚步顿了顿歉声道“贸然打扰,未曾想嫂子正忙,那我改日再来。”说罢就要离开。 秦氏“嗳”一声,下炕上前几步“外面天寒地冻的,弟媳不如在我这儿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妯娌两人说话时,秦嬷嬷已经带着小姐少爷并一干丫鬟退了出去,并合上了房门。 张氏也让常嬷嬷退到屋外,坐到炕的另一边。“此番前来,实在是有件极要紧的事。”说罢自怀里掏出一封信件放到小炕桌上。 此时秦氏尚不觉得有什么,她狐疑的取过信件,表情先喜后惊最后渐渐凝重,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咬牙切齿“真真儿是办的好差事!”说罢看向张氏试探道“弟妹又是从何得知,当初我特意派转了人去也未能查到毛氏后面还有花婆子一事。” 张氏早有准备,她看向秦氏“也是老爷偶然在信中同我提了一句,我起初也如嫂子一般困惑。细细想来淮州到扬州坐船只需一日,时任扬州知府与我家老爷又是同榜进士,如此——”她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秦氏识趣的不再多问,捏起信件语气森然“今日叫弟妹看笑话了,终日打雁却差点叫雁啄瞎了眼。“片刻后秦氏眼睛微红,声音哽咽看向张氏”此番真是多谢弟妹了。如若不然,只怕阖府女眷今后都不能抬头出去见人了。“ 张氏也叹“事关大哥又牵涉后宅,还请嫂子多多费心,毕竟大姐儿,成哥儿也一天天的大了,若有需要帮忙的事,嫂子派人来说一声便是,我就不多打扰了。” 秦氏热切地将张氏送出院门,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房。 前脚踏进屋中,后脚秦氏的脸色就拉了下来,阴沉沉的看向身侧之人“嬷嬷,你跟了我多久了。“秦嬷嬷虽不知方才发生何事,但她素来了解秦氏秉性,于是小心答道”夫人,老奴已经服侍您近三十年了。“ “三十年了啊。 “秦氏手指轻轻摩挲着信件感叹一声,看向嬷嬷”我知道你素来一心一意为我着想,这件事或许你也是受人蒙蔽。“说罢,她不疾不徐的将信封中的内容同嬷嬷细细说了一遍。 不待听完,秦嬷嬷斑白的双鬓已沁出细密的汗珠儿,待听到“花婆子一家葬身火海 “时她两股战战几欲跪倒。 自认为是侯夫人身边第一体面人的秦嬷嬷不顾形象的跪坐在地,声泪俱下“老奴有愧。“ 原来当初秦嬷嬷把调查毛氏身份的事情,交给了儿子秦大,秦大此人虽然上过几年学但是好赌,且向来认为女子是男人的附庸。拿了银子只想着去赌场痛快几把,对于亲娘交待的事情全然不放在心上。最后银子输光了,他就在赌场和毛家村胡乱问了几个人,东拼西凑点就拿回去交差了。 秦氏听完神色不变将嬷嬷扶起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秦大年纪轻不经事,这件差事没办好我也不怪他。我倒是听说秦二跟在管事后面,做事极为仔细,不若将他提拔起来历练两年,你也有个依靠。“ 秦嬷嬷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叹道“都是夫人的恩典,秦大这个不中用的辜负了夫人的期望,老奴也跟着没脸,合该好好教训他让他长长记性。“只字不提秦二的事。 秦氏笑了笑松开手“我知道了。“ 平安侯府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大房的毛姑娘肚子的胎儿还是没保住,落下了一个快要成形的男胎。由于毛氏接二连三的受刺激当时就出血不止,没过一个时辰人就没了,老夫人受此刺激躺了好几日。 第二件则是仗着自己娘在夫人身边当管事娘子,行事嚣张的秦大爷,被大老爷撞见夜里聚众赌博,当时就被扒了裤子打了二十板子,连夜扔到了城外的庄子上。东跨院的下人们无不暗暗拍手叫好。 第35章 袁草花 袁草花在后罩房住了一个多月才搬走。 袁草花刚搬进来的时候,院子里的大小丫鬟们都不怎么待见她,也会有一两个丫鬟故意路过她的房间时说一些酸话。小丫鬟云儿每到此时总是气的脸红欲要出去争辩,袁草花轻声叫住她,摇摇头让她算了。得夫人庇护已是很好了,不要再惹争端。 她知道自己这种人在老爷们嘴里有个别称叫“扬州瘦马”,就跟大小姐养的那只小雀儿一样,是只闲了就能逗会儿的小宠物,不喜欢了或一把掐死或随便送人。 袁草花每日就呆子屋子里做些针线活,下人房低矮光线昏暗,她就会趁着天气好时候坐到后院的梧桐树下,边晒太阳边绣一些她觉得有趣儿的图案,记忆中乡下常见的狗尾巴草,矢车菊、二月兰——夫人和善,也从不给她派活儿。 也是这样风和日丽的天气,她正在绣一朵蓝色的野菊花。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声音“这是什么?” 袁草花循声看过去,原来是三小姐。三小姐穿着莲红锦缎,袖口镶着翠色缠枝纹的短袄。白里透粉的脸蛋上有着两只葡萄似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手中的帕子。身侧不见那位名为采荷的大丫鬟,想必是偷跑出来的。 袁草花嘴角溢出一抹浅笑,她收好手中的针线,柔声回答她“三小姐,这是奴婢小时候见过的一种小野花,奴婢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见小姑娘看的十分入神,袁草花将帕子的线头扯断放到她面前,侧过头低声对云儿说了几句。 “不要喊采荷姐姐。”转头就看到刚刚还在看帕子的三小姐转过身气鼓鼓的看着自己。 袁草花有些为难,三小姐比她想象中的要聪明,她换了个说话的方式“奴婢只想让采荷知道三小姐在这里,免得她着急。” 陆芸虽然认为后者其实与前者没有区别,但奇怪的是后者的说法比前者要更容易接受。点点头,她答应了。 但看见匆匆赶过来的采荷那一刻,陆芸有些后悔了,她不高兴的鼓起了嘴巴。袁草花见状说了句“眼下日头正好,不若奴婢搬几把椅子出来,采荷姐姐你同三小姐坐我这里晒晒太阳。” 采荷极为客气“袁姑娘叫奴婢采荷就是,劳烦袁姑娘了。” 袁草花笑了笑,拿过帕子继续绣自己的野菊花,时间慢慢流逝,黄色的花蕊,蓝色的花瓣,绿色茎叶,一棵挺立的野菊花慢慢成形。轻轻吁出一口气,袁草花将帕子展开来抖了抖,拉平褶皱的针脚。 她才发现三小姐主仆二人都盯着自己看,不同的是采荷看的是她这个人,而三小姐看的是她手中的帕子。袁草花不好意思的将帕子捋了捋欲要塞进袖口。 “你这个帕子能不能给我?”三小姐伸出手拽住了她的袖口。 “小姐!”是采荷,她冲自己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这个帕子?当然可以了,只是不会嫌弃这只帕子不干净吗?袁草花将那只帕子递了过去。她看见三小姐肉肉的小手拿着帕子,高兴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采荷则尴尬的想要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袁草花抬手遮住自己笑意绽放的嘴角,难怪这么多人都喜欢三小姐。三小姐从她这里共要走了三条帕子,每条帕子上绣的都是蓝色的小野菊。 此后,三小姐遇见她时,总是笑眯眯的掏出那条小菊花手帕向她招手,连带着大小姐、二少爷也对她很客气。慢慢地,往日出现过的酸言酸语渐渐消失,大家待她也愈发和气。 袁草花依旧呆在院子里,只是她除了做些针线活,其余时间也会陪小姐们说说话。三小姐有时候也会把大小姐带来。起初袁草花很忐忑,借着给夫人请安的时候,特意问了一回。夫人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并没有让常嬷嬷或者大丫鬟带大小姐回去。 袁草花自此放心,时刻注意言行,恐将园子里的习气显露出来免得带坏了两位小姐。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的内心愈发安稳,常有今日不知是何夕的错觉。 毛氏大出血去世的消息传来之时,她正因月事腹痛卧床,整个人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间,听见窗外有人在说话儿。“毛氏——”“去世”等等,听的不甚清晰。她喊了一声“云儿” 云儿从外面跑了进来,眼神亮晶晶的“姑娘,什么事?” “外面的人刚刚在说什么?”袁草花看着她。 云儿一脸神神秘秘,靠近床边低声道“听说大房的毛姑娘小产去世了。” 袁草花心跳倏地漏掉了一拍,神色晦暗难明,半晌她扯出一个微笑重新躺下,一夜无梦。 毛氏小产而亡的消息只在下人们之间流传了一阵,很快就被其它消息掩盖。 袁草花又想起了妈妈说过的那句话,“暗门子暗门子,多几个人、少几个人都是常有的。” 争还是不争,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想过。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做个烧火的丫头也好过她如今的处境,想着想着她笑了起来。云儿问她“姑娘,你笑什么?” 袁草花笑着道“你干过烧火的差事吗?” 云儿摇了摇头,有些不屑“烧火都是最低等丫鬟才干的事,能进夫人院子的最差也是三等的小丫鬟。” 袁草花叹气“是了你说的对,不知道我比之烧火的丫头又如何呢?“ 云儿不解的看着自己姑娘“当然是您的身份要高出一些了。“ 袁草花点点头又摇摇头,笑着看她“你说的话不对,我是后宅里的烧火丫头。“ 云儿听不懂,自去出门打水洗漱去了。 毛氏去世后,按理说她本该搬回红枫园可夫人没叫搬,她大着胆子装聋作哑继续住在后罩房。 过了几日,夫人身边的金禾拿来了一卷经书并一刀上好的白纸。“夫人说烦请姑娘抄二十一遍《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度一切苦厄——” 袁草花认认真真抄完了二十一遍,抄完经书后她主动向夫人提出回到红枫园。 第36章 过年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除夕当天,平安侯府的仆人在已洒扫一新的房屋各处贴上对联,福字,将去岁的旧灯笼撤下换上新的。 寅时刚过,陆芸就被采荷叫了起来。身侧的蓉姐儿半垂着脑袋,看起来还在睡梦当中。 按照府里的规矩,今日阖府大大小小的主子们都要去延年院给老太太请安。 采荷给小姐换上新做的红色锦缎兔毛小袄,在梳好的两只小啾啾上各绑了一朵红色流苏绢花,左右看了看,这才将她抱着前往正房。 张氏上身穿着的朱殷绣黄蕊粉牡丹的锦缎对襟窄袖长袄,下面露出一截玉色裙摆,头发梳成结环髻,正中单插一只金色累丝衔红玉的凤簪。 陆芸踏进正房时,张氏正同常嬷嬷低头说着话儿。堂中的圆桌上摆了几盘水晶包子、银丝馓子、汤羹等。西侧间坐着抱着望哥儿的姚姨娘,听见堂中的动静,她偏头朝这边看了几眼。 金禾将芸姐儿拉到桌边对采荷道“先吃点垫垫肚子,免得等会儿去老太太那边饿的姐儿肚子不舒服。” 少爷、小姐们简单用了点吃食便被披风裹着抱着跟在张氏后面,往延年院去了。 延年院闭门多日,今日一见,老太太发间明显又多了几根银丝,看起来更加慈祥。老太太穿着一件灰鼠皮对襟大褂,头上戴着全套的翡翠金头面,手腕上戴着同料子的翡翠手镯,笑容满面的看着给自己请安的孙辈们。 先问了成哥儿、回哥儿的课业,叮嘱几句好好跟着先生学习之类的话,逗弄了一回望哥儿。随后才看向几个孙女,指着牵着妹妹手的陆蓉笑道“越发像个小大人了,比之芩姐儿也不差什么了。“许是真的长了一岁懂事许多,陆芩笑眯眯的回了一句”孙女先谢过祖母的夸赞,等到晚上再给您磕头。“ 一句话逗的老太太笑开了怀,将她搂入怀中“果然是长大了,不比从前喽。你是咱们侯府的嫡出千金,就得这样大大方方的才好。“ 陆芩余光瞥见陆菱僵住的脸色,翘起了嘴角。庄嬷嬷说的果然对,她是嫡出的小姐,那些庶出费尽心思得到的东西,她只消说几句话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 陆菱抬手捂住口鼻低低轻咳了两声,老太太闻言松开了拉着陆芩的手,转头看向陆菱轻轻抚摸她的背道“最近的药可还吃着,连累你为我这把老骨头忙前忙后,我好了你反倒病了。“ 陆菱脸上满是孺慕之情,轻声道“伺候您是孙女的份内之事,也能为母亲分担忧思,两相得宜。只孙女身子不争气,祖母切勿为我忧心,否则就是孙女的不孝了。“说罢抬起手压了压嘴角,一只与老太太同工同料的金镶翡翠手镯露了出来。 一番话说完,堂内众人神色各异。 大老爷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陆芩嘴角挤出一抹笑容,扒着母亲的胳膊撒娇“难怪呢,明明过年的新首饰新衣裳都得了,娘又巴巴的要打什么金项圈,偏生只给姐姐和妹妹打,我却没有。“说罢抬手指了指陆蓁脖子上挂的那条累丝镶珍珠嵌粉碧玺的金项圈。 秦氏做嫌弃状将她撵到一边“去去去,你若能像菱姐儿一般懂事你也有,况且你外祖母给你的东西还少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跟你蓁妹妹比上了。“ 老太太重新将陆芩搂到怀里笑道“你娘不要你,来来,到祖母这里来。“又去看陆蓁夸道“这项圈颜色真是配的极好,又嫩又俏正合适她们这个年纪的戴。” 这时张氏笑着从身侧的常嬷嬷手里取出一个匣子,双手亲自捧着端到老太太跟前“说起首饰,我们老爷也有东西要孝敬给您,老太太别嫌弃,只图戴个新鲜喜庆罢了。” “哦“老太太饶有兴致的打开了盒子,不由低声“啊”了一声。只见铺着红丝绒的盒子内部放着一朵莹润光泽,栩栩如生又精致非常,似绢花而非绢花的花钗。花钗顶上是一只朱红色的绶带鸟、往下依次是金色的菊花、红色的石榴以及粉嘟嘟的寿桃,最难得的是鸟眼、花蕊以及石榴籽均为各色宝石点缀,在烛光中流光溢彩。 老太太的将这支花钗展示给堂内众人看,笑的合不拢嘴“你们都瞧瞧,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学年轻媳妇儿戴花,怕是要让人笑话。“ 张氏上前为众人解释“老太太,这花钗名叫绒花取”荣华“之意,很受扬州的夫人小姐喜爱。用的是上等蚕丝及细如发丝的金丝,一缕一缕拧制而成。而您手里的这朵仿的是“福寿三多”,却又比“福寿三多”略复杂些,工匠们做了一个多月才得了这一朵,您戴正正合适呢。 “ 堂中女眷本就盯着老太太手里的绒花不停打量,此时更是目露惊叹之色。 陆芩好奇道“二婶婶,为何不直接做”福寿三多“,而是仿着另做新样式呢?”堂中不少人也面露疑惑之色。 张氏笑了笑“这就不得不提到太后娘娘了,世人皆知太后娘娘崇尚节俭,她老人家一见绒花就喜爱非常,说绒花富丽不输金银宝石,比起后者所废人力物力更少,且戴着十分轻便。今上素来孝顺已将绒花定为贡品,命扬州知府督办明年绒花进贡事宜。”张氏停顿片刻,放慢了语速 “其中——太后娘娘最喜欢的就是这”福寿三多。“ 老太太听完更是欢喜非常,杜鹃笑吟吟地捧出铜镜,张氏亲手将绒花簪到老太太发髻上,仔细调整绒花的形态。 老太太借着镜子瞧了瞧,只见充作菊花花丝的金色绒条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富丽高贵,在鬓发间盈盈夺目。 秦氏笑眯眯的看向妯娌“小叔子孝顺有好东西总是第一个给老太太,我们这些人也就罢了。“她故作打量张氏的模样,抬手轻掩口鼻惊讶道”怎么你这个当太太的也没有呢。“ 张氏彷佛被人说中了心事,面露惭愧之色“我家老爷说了这绒花制作费时费力,先做老太太这朵,我和嫂子还有诸位侄女的都在路上排着队呢。” 老太太哈哈笑了几声,将小儿媳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这事令从做的不对,你就看在他在外面受累为你挣诰命的份上,原谅他吧。“ 此话一出,堂内众人皆大笑出声。 第37章 绒花 更天刚到半个时辰,延年院和东跨院就热闹起来,老太太由下人伺候着换上二品诰命的朝服并头冠。她对着镜子照了照,让杜鹃把昨日那朵绒花拿过来,杜鹃比了比小心地将其簪于耳侧,既不过分显眼又凸显巧思。 老太太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今上未封皇后故而今日接受三品以上命妇朝拜的仍是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为人宽厚慈爱,又喜热闹喜庆,对于命妇身上的点缀之物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并不会出言训斥。 寅时一到,老太太携儿媳秦氏在众人的恭送声中登上了马车,顶着重重夜色朝皇城而去。 这一去直至午时方回,老太太心情极好,满面红光的叫众人簇拥着进了延年院。 “太后娘娘果然是极喜欢绒花的。“老太太一把握住了张氏的手高兴道。 原来在众人下跪参拜之后,太后娘娘将老太太叫到跟前说了几句话,特意问了她头上的绒花。老太太自然也注意到太后娘娘头上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绒花头饰,又知道太后娘娘最喜欢听的就是子孙出息又孝顺的故事。于是就说这是在外面做官的小儿子孝敬上来,仿的”福寿三多“的式样,为避免冲撞娘娘,特将佛手换成了万寿菊寓意光明长寿。 太后娘娘听完后笑着指着自己头上的那朵道“非靡费人力物力之物,更能看出儿孙的孝心,老太君也是有福之人。” 出宫的路上,已经有贵妇人开始向她打听起绒花头饰,老太太今日大大地出了风头,面上依旧谦和心里却十分得意, 年还没过完,京都就掀起了一股后宅女眷争戴绒花首饰的热潮。与此同时一家名为撷芳馆的首饰铺子在城东大街悄悄的开张了。 西跨院,张氏正在整理庄子并铺子里的账册,嘴角噙着笑不时偏过头同常嬷嬷说几句。“去岁各处的收成都不错。“合上最后一本账册,张氏笑容满面。 常嬷嬷凑趣儿“夫人现在也是腰缠万贯之人,倒是奴婢们还穷的叮当作响。“张氏笑”你是愈发没规矩了,发财发到我跟前来了,看在你说对了一句话的份上“大手一挥”这个月每人发两倍的月银。“常嬷嬷并丫鬟们纷纷笑着道谢。 西侧屋的陆芸也在进行自己的年终财务盘点,打开自己的小匣子,陆芸仔仔细细数了数发现已经存了二百七十两。其中二百是上次的那位爷给的,剩下的七十两里有四十两是外祖母奖励的,剩下的三十两则是今年过年得的压岁钱。母亲还没带她们去外祖母家里拜年呢,陆芸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啪作响,开始估计自己又能有多少钱入账。 张氏已经开始预备回娘家要带的礼物,管事来信说下一批的绒花已经在路上了,她估摸着时间预计还有三日就能到。秦氏为着绒花话里话外暗示了她好几次,张氏自然知道她是在预备着年后各家的大宴小宴,自然没有什么比得过太后娘娘称赞的绒花更好的头饰了。 三日后绒花头饰一到,张氏将其分作两堆,一盒送往延年院,一盒送往东跨院, 不曾想,刚把绒花送过去,老太太身边的杜鹃就来了。张氏让金禾请她进来,杜鹃笑着给张氏行了礼“老夫人让奴婢来请二太太过去,并把两位小姐一并带上。“ 张氏并不知老太太为了何事,将还在上学的蓉姐儿叫回来给两位小姐换了身见客的衣裳,这才带着两人匆匆往延年院赶去。 老太太右手边立着陆菱,左手边坐着一位十分眼生的妇人,那妇人圆盘脸,穿着宝蓝金团花竖领对襟大袖长衫,下着红色织金马面裙,梳着高髻正中是一只嵌红宝金色累丝顶心,两侧各有一支累丝金偏凤。发髻间点缀着几朵朱粉牡丹绒花,端庄又富态。 老太太介绍“这位是定远伯府的二太太。“张氏心生疑窦,却仍笑着上前见礼。 圆脸夫人看着十分热情“我娘家姓马闺名澄秋,二太太若不嫌弃叫我澄秋便是。“二人互相通了姓名。马太太道明来意”我们家老太太见这几日的梅花开的艳丽,就让下头人排了几出戏,请你家老太太并二太太过府赏花看戏。“ 原来眼前这位和气的太太就是袁姐姐的前任主母,陆芸心内咋舌,果然人不可貌相。 张氏笑着应了,老太太也笑“多谢你家老太君想着,明日我必定到的。“ 老太太又说起了那盒绒花“绒花送来时,正巧马太太也在,连她看了也说好。“马太太的小姑子是赵贵妃,她发间的粉色牡丹就是赵贵妃赐下来的,她都说好自然是极好的。 张氏笑着抿了一口茶“老爷说了只要您喜欢,下面还有呢。“ 老太太闻言叹道“知道他是个孝顺的,这些尽够了,我又能戴多少去,还是留给你们年轻人戴吧。“ “知道老太太想着我们,老太太这边有的,大嫂那边自然也有的。“张氏看向老太太身侧”菱姐儿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姐儿,可得打扮起来。如此却又是我想的不周到了—— “张氏面露歉意。 “哦,怎么说?“老太太皱眉。 “送花时,只想着老太太了。“张氏看向菱姐儿。 “害,这有什么,难为你这个当婶婶的想着。“老太太笑意淡了几分,拍了拍菱姐儿的胳膊”她的事有她嫡母呢,我也能帮她多留意些。“ “是儿媳乱操心了。”张氏笑着揭过话题。 正说着话,忽听下人通禀大太太来了。 秦氏穿着见客时才穿的枣红立领对襟大袖长衫,梳着高髻,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似是才从府外回来。她开口便道“今日儿媳同崔夫人去西苑听了几出戏,又去逛了一回新开的撷芳馆,倒是来迟了错过了贵客。” 满京城能叫崔夫人的自然是定远伯夫人,刚刚离开的那位马太太的嫂子。所谓贵客?陆芸滋咂滋咂回过味儿来,听得出秦氏这是将老太太并母亲一并讥讽了。 老太太故作惊奇“咦,你们今日有谁吃蒜了不曾,怎么好大的口气。“ 张氏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儿媳只知道茶水能消解口气“说罢看向杜鹃”快快捡着你家老太太的好茶泡一壶来,与你家夫人解渴。“ 秦氏见好就收“能得一壶茶也不算我白跑这一趟。“说罢示意陆菱上前,交给她一只锦盒”这是你二婶婶刚刚送过来的绒花,你两个妹妹都有了,这些都是你的。“ 陆菱打开锦盒,只见其中放了两只绒花,一只仿的是海棠花,另外一只则仿的是玉芙蓉。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母亲收到的绒花里并没有玉芙蓉,陆芸皱起了眉头。 第38章 定远伯府 张氏先带着蓉姐儿并芸姐儿来到大门口等着,略站了一会儿老太太就走了过来,身侧跟着穿着粉色彩蝶穿花立领对襟窄袖长袄与月白细褶裙,一头乌发梳成结环小垂髫,歪戴一朵玉芙蓉的陆菱,陆菱微微垂头声音温婉对着二婶婶屈膝行礼。随着她的动作,发间的玉芙蓉花瓣微微颤动。 陆芸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及至车内就被嫡姐一把掐住了脸颊,她笑眯眯地“大堂姐好看不?” 陆芸想了想摇摇头“加价——好康。”姐姐好看。 张氏无奈“你妹妹才多大,你何必难为她。“ 陆蓉仍旧笑眯眯地,看向娘亲“娘亲常说妹妹小,女儿却认为妹妹比弟弟还要聪明呢。“ “大小姐又在乱说了。“说这话的是常嬷嬷。 比起这边的说说笑笑,老太太马车里就安静许多。 这是她第一次出门交际,陆菱有些紧张。老太太坐在车内闭目养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等会到了,你就跟着我多认认人。“陆菱低声应了。 马车直直驶入定远伯府二门才停。 马太太领着一干仆妇笑着上前扶了老太太“老太君,我家老太太等您多时了。“说罢看向张氏”先请二太太跟我一起去见见老太太,等会儿咱们姐妹俩个再叙旧。“十分热情。 陆菱姐妹几个上前见礼,发髻间的玉芙蓉发出粉莹莹的色泽。马太太眉头微蹙复又露出之前别无二致的笑容“这位是大小姐罢,虽说是昨日才见过,今日我再一看竟是大不相同。我家也有两个丫头,只是虚长了几岁,等会见着你就知道了。“ 一行人往内院走去,行至半路,斜里忽然冲出一位五岁大小的男童,男童长得虎头虎脑的,穿着红色百福短袄,脖间挂着一串嵌白玉的项圈,嫩藕似的胳膊上各戴了一只金手镯。嘴里“咯咯“的笑着,手上抓着一团雪,直直冲着几人跑了过来。 走在前头的马太太不闪不避直直迎了上去,连累了被她一直牵在手里的陆菱,那团雪尽数落到了那身新做的衣服上。男童冲到马太太怀里,叫了声“母亲“。 随着陆菱一声轻呼,马太太抱住男孩,“啊呀“一声,满眼歉意的看着她”我家哥儿调皮,竟然弄脏了大姐的衣裳。“说罢顺手拔下头上的一根点翠掐丝嵌宝花篮簪”就用这只发钗替我和我家哥儿赔罪罢。“ 这金钗一看便知是贵重之物,陆菱连连推拒,却听二太太不容拒绝地道”现下日头也不早了,此处恰恰靠近我的院子,大小姐快快收下去换身衣裳,我们家老太君还等着呢。“ 见祖母微不可察的点点头,陆菱只好收下,对着马太太福了福身子,带着香杏跟着丫鬟去了。 戏台就在梅园里水榭的对面。水榭三面环水,迎面的是一台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屏风,绕过屏风,水榭内左右两侧均悬挂了绣着花草缠枝纹的帘子,四角放了一只热气蒸腾的黄铜镂空熏炉,熏炉边上均立着一柄一人高的青铜莲花四足烛台。 当中铺着厚厚的云纹蝙蝠寿字毛毯,其上摆了四张桌子,有的已经坐了人。最前排的桌子坐了一位上身穿着茄紫云纹镶黑貂绒对襟圆领大袖袍,下着密陀黄细褶裙的瘦削老太太,老太太盘着圆髻,除了固定用的点翠花钿及一顶点翠嵌宝的挑心簪再无其他饰物。 瞧见来人,她眼含笑意被身侧的老嬷嬷扶起来,上前走了几步握住老太太的双手“多年不见,你还是如此硬朗。“老太太也笑道”老姐姐也还跟以前一个模样。“ 说罢又让自家小辈出来见礼,只见从隔壁桌走出一个身穿丁香色立领对襟窄袖长衫,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携着一个身穿海棠红长衫看起来略小一些的,缓步上前对着老太太屈膝行礼,二人垂于耳畔的珍珠流苏微微晃动。“清波(露)见过老太君。” 老太太不禁点头称赞“都是好孩子,满都城真真没有比你们家再会养闺女的了。”此话一语双关。 万老太君闻言大笑“既如此,不如将你家的两个都放我家养罢,每月只收你一两银子。” 老太太笑着指了指万老太君“都一把年纪了还不快快消停些。”又让杜鹃给两位姑娘各塞了一个荷包对着两位小姐温声道“拿去玩吧。” 陆蓉带着芸姐儿上前给万老太君行礼,比之芸姐儿七零八落尚不成形的动作,陆蓉低眉顺眼,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般既雅致又稳当。 万老太君慈爱的摸了摸陆蓉的脸颊“你家的这个小孙女,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清波,小小年纪就像个小大人似的。”说罢又看向陆芸,脸上笑意更深“这个么,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两人收下了万老太太的见面礼就被带去与清波、清露姐妹一桌。 与此同时,被带去马太太院子里换衣裳的陆菱却接二连三的受到惊吓。 马太太住的院子叫清晖园,几人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到了。清晖园院子不大却十分精致,外院是一处小池塘,内院才是主人日常起居之所,共有东西厢房并三间正房,走进正房迎面而来的是一座黑漆彩绘花鸟螺钿屏风,屏风后摆着两路嵌云母石的高背椅,后头正中则是一座纹饰华美的贵妃榻。 丫鬟领着她走进西侧间,另有丫鬟捧来螺钿黑漆妆匣,又放下身后的重重帷幔。 只一眼陆菱就知道这处定然是马太太梳妆沐浴的场所,于是垂下眼睫不敢乱看。换好衣服坐到妆匣前,只听带她们来此的丫鬟低声道“大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家老太太极恶玉芙蓉。“ 陆菱闻言吓出一身冷汗,心思急转,勉强笑道“多谢姐姐提醒,我初来贵府尚不知老太太有此好恶。“亲自动手取下发间的玉芙蓉,香杏取出海棠欲要替自家小姐簪上。却见丫鬟已取过方太太赠与的那只提篮花钗插在了她家小姐的发髻之间。 见小姐没说什么,香杏从怀里掏出一枚素面荷包递过去“多谢姐姐。“丫鬟露出一个笑儿塞到了袖中。 忽听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响起一道少年的声音 “母亲,是你在里间吗?”锦衣少年止住脚步,隔着布帘问道。 第39章 不情之请 陆菱本就心神未定,忽听外间响起男性的声音,她顿时被吓了一跳死死握住双手,紧张地盯着映照在帘幕上的身影。香杏神情亦带着警惕之色,侧身挡住自家小姐的半个身子。 丫鬟也未曾想到大少爷会在这时出现在清晖园,忙回头安抚两人声音略带歉意“这是我家大少爷,想必是找夫人有事。烦请大小姐在此稍候,奴婢去去就回。” 说罢便撩起帘子走了出去,帘子被掀起的短暂空隙露出一截宝蓝色的袍服下摆。陆菱收回目光,不安地搅动手里的锦帕。 不久之后丫鬟去而复返,领着二人出了清晖园往花园而去。就在两人走后不久,西厢房跟着走出一位穿着宝蓝色衣袍的少年,少年身量修长在原地驻足片刻,转身去了外院。 马太太看见来人,笑着上前将人拉到婆母跟前介绍“这是平安侯府养在老太君跟前的大小姐,,闺名一个菱字。” 万老太太仔细瞧了瞧,叹道“长得好生标致,你既有这样的好孙女怎么不早点介绍给我,反倒藏着掖着。” “你家现成的两个宝贝孙女不看,反倒稀罕起我家的来,难道天底下的美人只准你家有不准我家生了。“老太太作势数落万老太君。 马太太笑着将陆菱按到清波、清露姐妹俩身边,又交代了几句,方转身回去伺候婆母。 赵清波人如其名,一双眼睛如两汪月下清泉,楚楚动人。身侧的妹妹赵清露长相清丽,亦是明眸善睐,此刻正好奇的盯陆菱的头发看。 赵清波轻咳一声,声音温柔“见过陆家妹妹。“赵清露跟在姐姐后面笑着冲陆菱颔首。 陆菱点头“见过两位赵家姐姐。” 话音将落,赵清露忽然抬手指着她发间的发钗道“妹妹的发钗同我母亲的好像。” 赵清波眉尖微蹙不着痕迹的扯了扯妹妹的袖子。 陆菱红着脸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同二人讲了一遍。赵清波微微点头“原是这样,是我们府上失礼于人。“态度不偏不倚, 赵清露面上闪过一丝不屑“堂哥儿小,我们自是要多担待些,就不知道要担待到什么时候。”最后已然是牢骚之语。 似是想起一些事,赵清波也面露无奈之色“堂哥儿是我们庶弟,素来娇惯,连清宇也要让他几分。” 陆菱心念一动,忽然想起刚刚在清晖园看见的那截蓝色袍角,没有说话。 赵清波自知多言,岔开话题看向一旁的陆蓉姐妹俩,扬起一抹调皮的笑容“你家小妹妹长得真是圆润可爱。”正在吃点心的陆芸闻言抬起了小胖脸,葡萄似的眼睛迷茫的看着眼前的几位姐姐。 直把赵清露稀罕的不行,她伸出修剪成半圆形的手指轻轻捏了捏陆芸肥嫩的下巴,笑眯眯地看着陆蓉“蓉姐儿,把你妹妹借我玩几天成不?” 陆蓉闻言如临大敌伸手抱住妹妹凸起的小肚子,满脸写着拒绝。 赵清波又好笑又好气伸手在妹妹腮边虚虚拧了一记“又开始胡说八道。” 忽地响起几道铜锣声,水榭对面的戏台上出现了几位披红挂绿的演员,“咿咿呀呀”开始唱戏。 几位老太太看的津津有味。 马太太借口更衣起身带着小丫鬟出了水榭,不久后张氏也消失在水榭之中。 清晖园内,马太太看着张二太太面露难色“说来惭愧,我有个不情之请。”一副羞为启齿的模样。事到如今,张氏只能洗耳恭听。 马太太又叹了一口气,语气艰涩“你家老爷月余前带回家的那个侍妾,妹妹可还记得。” 张氏心头转过数道想法,脸上只做不解“太太可说的是袁氏?” 马太太脸色晦暗缓缓点点头,哪里还像个行事爽利的伯府太太,她眼眶微红“人是我家老爷送走的,现在他又逼着我向妹妹你——唉,都只道人前风光,谁又知道还要料理这些烂泥污糟事。“ 张氏暗道赵通议竟如此混不吝,她想了想,觑着马太太脸色试探道“实不相瞒,袁氏——”张氏语气顿了顿,露出悲痛之色。 马太太脸色微微一变,语气悲喜难明“可是容颜有损?还是——” 张氏手上动作一滞,重重点头“前几日雪天路滑,袁氏路过小花园时不慎滑了一跤磕破了头,留下了一道约一寸长的疤痕,也是可怜之人。” “呵”马太太轻哼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张氏“是祸也是福,但凭我一言,我家老爷断然不会相信,这几日我听说他与你家大伯子平安侯走的极近。” 回府的路上,张氏心里仍在琢磨着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恐怕就要与定远伯府二房交恶,更不用说宫里还有个贵妃娘娘。 张氏叹了口气,马太太真是给自己出了道难题。 回到府里已是傍晚,延年院传出话来免了各处的请安,张氏却还不能歇息,她按了按疲倦的眉眼,让常嬷嬷把袁氏叫来。 袁氏极为恭顺的立在堂中,张氏仔细打量着她,只见其两腮粉光若腻,一双清眸流盼生辉,果真是如花美眷。难怪赵方念念不忘,逼的马太太身为伯府二太太也要迂回行事。 “你——今日马太太同我提起了你“张氏迟疑着开口。 袁草花先是迷茫而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夫人说的是定远伯府——“ 看见夫人点头,袁草花后背一凉,她颤声道“请问夫人,马太太为何要同您提起妾?“张氏并未计较她的失礼,言简意赅道”马太太同我说,她家老爷想将你要回去。“ 袁草花闻言如遭雷击,她怔怔的看着自己的脚尖,忽地抬头看向张氏一脸决然“妾,不愿意!妾自知贱命一条,若要强逼于我,妾也只能寻个角落一头撞死!”此话一出,屋内落针可闻。 张氏面色缓和下来,示意她走上前来,拿出帕子亲手擦掉她腮边的泪珠“我知你不愿,所以我同马太太说你前几日因雪天路滑不慎摔了一跤,结果磕破了头,已然破了相。“顿顿又道”马太太听完只说他家老爷恐要请他人作个见证才肯相信“ 袁氏听完顶着满脸泪痕忽然笑了,浑似一朵雨中海棠。她胡乱地抹了把眼泪,声音轻柔“妾已明了,但请夫人放心。”说完微微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次日,红枫园的丫鬟云儿哭哭啼啼的跑到正院禀报,说她家姑娘今早晨起之时跌了一跤,额头血流不止。 第40章 毁容 在常嬷嬷的刻意宣扬之下,整个平安侯府都知道二房新纳的袁姑娘破了相。消息甚至都传到了延年院老太太耳朵里。 秦氏依旧坐在左手边第一把椅子上,神色淡淡。老太太看了大儿媳一眼又看向正低头喝茶的小儿媳,欲言又止。 一时无人开口说话,堂内气氛有些凝滞。 终于,一道声音响了起来“听说弟妹院子里出事了?“秦氏十分关切地看向张氏。老太太也跟着看了过来。 张氏搁下手里的茶碗,神色平静“多谢嫂嫂关心,不知嫂嫂指的是? “ 秦氏轻笑出声“还能是哪件事,这袁氏运道竟如此之差,前脚进府后脚老爷出远门了不说,现在没过几日又把头摔破了,啧啧啧。“言语中大有是张氏故意为之的意思。 张氏不满道“当着孩子的面,还请嫂嫂慎言。“ 老太太其实心里赞同大儿媳的说法,但想到姚氏完好地生下了一子一女又足见小儿媳宽容大度,故而她只好问了句“可否延医用药?“ 张氏无奈的看着老太太“自是请了大夫的,大夫说伤口位置极为凶险,若差一寸只怕要伤及眼睛。“说罢她看向秦氏,面露讥讽”袁氏无宠无儿无女,早有大夫断言她此生难有子嗣,我何苦来哉。嫂嫂若是不信同我走上一遭便是。“ 秦氏想起丈夫的请托,她姿态放软看向张氏,给自己加了把梯子“我自然是相信弟妹,实不相瞒,我手里有一瓶极为珍贵可消肿祛疤的药膏,对于轻微伤口极为有效。我就随弟妹走上一遭,好将药膏亲手赠与袁氏。“ 张氏轻哼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出了延年院就带着秦氏往红枫园走去。 红枫园只有三间正房,屋内摆设一应俱全,因着主人身份的原因并无多余的装饰,只挂了些袁氏自己绣的布幔,写的条幅,朴素中带着几分雅致。 只是院子内浓浓的药味儿破坏了这分雅致,东侧的内室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 秦氏以帕掩住口鼻走了进去,就看见袁氏面朝里躺着,丫鬟云儿红着眼睛轻声道“姑娘,太太们来看你了。“ 袁氏方才转过身,只见其容貌风流婉转,如果忽略其额头绑的那团已沁出血色的细棉布,确实是个美人儿。借着云儿手她费力的支起半边身子,虚弱道“妾袁草花见过各位太太。“ 秦氏说明来意,自袖中取出一只黑色药瓶放到小几上。袁氏感激不已立刻便让云儿拆掉纱布抹上大太太所赠药膏。 纱布一圈一圈解开,一股血腥味渐渐飘散开来。张氏目露不忍低声劝秦氏“嫂嫂,袁氏伤口着实有些可怖,不若随我出去等着。“ 秦氏强忍不适,温声道“不过是摔了一跤,能——“话音未落,最后一圈纱布已然落下,一道约有两寸长,血肉狰狞着外翻的伤口,横亘于袁氏的太阳穴与左眼角之间,殊为可怖,配上袁氏那张脸蛋让人没来由的感到一丝诡异,只觉一股寒气直蹿脚心。 “唔“秦氏脸上血色尽失,握住口鼻,甚至来不及同众人告别头也不回的走了。 又过了几日,张氏收到了一个锦盒,盒子里放着一对白玉双耳如意瓶。她将盒子盖上遣人送去了红枫园。 袁草花看着那对瓶子,她灿然一笑,让云儿将瓶子摆到博古架上。 此间事了,张氏终于腾出空来带着孩子回娘家拜年。 曾老太太看她一眼,轻轻哼了一声“终于想起来你还有个娘家。“张氏陪着笑儿无有不应,总算是将老母亲哄的喜笑颜开。 蓉姐儿、芸姐儿并回哥儿一字排开给曾老太太磕了头,齐声道“外祖母,长乐未央!“ 喜的曾老太太连连点头,掏出揣了许久的荷包,其中又数芸姐儿的最厚。蓉姐儿知道妹妹最喜欢银子,怕母亲看出不对,说了句“外祖母、娘亲我们去找小舅舅“拉着两个小的就跑走了。 东跨院,小舅舅正指挥下人挪树,花匠腹诽这棵半死的松树根须断裂,土壤松散明显就是被人拔出来又种了回去。将原来的松树挪走,花匠抱出另一棵打算栽上。张雨霖皱眉,这棵小树相较于另一边明显矮了一半不止 “没有再高些的了?” 花匠也很委屈,他拱了拱手“大少爷,现在不是种树的时候,小的也尽力找寻实在是没有更高的了。”难道要他现去山上挖一棵回来—— 张雨霖无奈,算了就这样吧。 陆蓉带着弟弟妹妹赶到时,就看到东跨院门口一高一矮的两棵松树。 回哥儿皱眉“啊,好丑。“陆芸心虚的望着地面。 小舅舅的红包比之外祖母又厚了许多。发完红包,张雨霖毫不避讳的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采荷。“上次那位少爷给芸姐儿的年礼。“ 采荷想起那段难忘的经历,有心想替小姐拒绝,却看见小姐眼巴巴盯着盒子的眼神,采荷只好将盒子放到桌上。 陆芸脑海里浮现一个瘦削的人影,哦豁,希望是一盒银子。在小姐期待的目光中采荷打开盖子,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点心将盒子塞的满满当当,蓉姐儿回哥儿纷纷露出失望的神情。陆芸看向小舅舅,就这?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还是张记点心铺的,看新鲜度绝不超过三日。而且应该是昨天就到了,按照古代的车马速度,周伯礼大概跟她家住一个区。 张雨霖低咳两声,自觉拈起一块放入口中“唔唔,味道真是不错,你们也尝尝。“ 蓉姐儿拿了一块,回哥儿直接摇头以示拒绝,他不喜欢吃点心。采荷见只是一些点心反而放下了心。 “少爷,昌平镖局的少东家来给您拜年了。“小厮进来禀报。 来的真是时候,张雨霖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起身往前院走去。 中午张家的饭桌上多加了一把椅子。曾老太太对陆三爷的孙子颇有好感,也给他封了个红包。陆松笑眯眯的给老太太磕了头,躬身双手接过。 曾老太太给女儿介绍“说起来,你们家跟他家还是亲戚关系,他祖父与你公爹是亲弟兄,论辈分他要叫你一声婶婶。“ 张氏以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老太太因为成哥儿,对这位名为陆松的少年十分不喜。可今日看来,这位小少年眉目英气,身姿挺拔,嘴角含笑,进退亦是温和有礼。 张氏解下回哥儿脖子上的玉佩给陆松戴上“原来你是三叔公家的孙子,婶子来的匆忙未来得及准备,这是你弟弟打从出生时就戴着的平安扣,希望也能保你平安顺遂。” 回哥儿见自己的吊坠被娘亲拿走送人,本有些不高兴,待看到妹妹乌黑的大眼睛正看着自己。他将委屈憋了回去,紧紧握住妹妹的手。他还有妹妹,这个哥哥没有。 第41章 来自远方的刀 张氏回府后以二房的名义给三叔公家补了一份年礼,自此两家小辈渐渐走动起来。 陆芸还惦记着周伯礼的那份年礼,趁着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人,陆芸将匣子掏了出来,将剩下的点心一口一个吃完,揭开下面的油纸,一柄约为四寸长,一寸宽的黑金小刀露了出来,刀刃处寒光凛冽显然已开了刃。 陆芸倒吸一口凉气,哪家好人过年送刀当礼物,冷兵器时代的刀不就是相当于现代的“biubiu”吗?陆芸迷茫之中察觉到了一丝诡异,所以小舅舅你明知有外男给你外甥女送武器,你不阻止就算了竟然还帮着打掩护。 撇开其他不提这把刀确实不错,刀身线条流畅,异常锋利。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陆芸迅速将黑刀揣入怀中,把缺了一个角的木匣重新塞回箱子里。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南越王府, 一身素衣的二公子周仲义一脸仇视地看着前方身穿紫衣锦袍的少年。少年身形瘦削,脸色苍白,瞳孔是异于常人的灰蓝色。 “是你,一定是你!”周仲义双眼通红,咬牙切齿的看着他。 紫衣少年闻言转过身,脸色十分平静,缓缓开口“不知弟弟你说的是哪一件事?” 周仲义想要上前狠狠揪住他的衣领质问,岂知刚抬脚就被护卫按住动弹不得“是你害了我的母妃!”毕竟才九岁母妃就已去世,他声音已然哽咽。 周伯礼依旧冷静“父王说了,柳妃娘娘是去上香的途中遇到了山匪,弟弟慎言。” 大理城外哪来的山匪!!!“你胡说!“周仲义目眦欲裂,可惜身子被人牢牢按住,只能看着那人渐渐走远。 “来了”南越王妃高氏从窗户探出头来,高氏是个高鼻深目五官立体的异域美人,周伯礼遗传了她的灰蓝色瞳孔。 侍女们引着周伯礼走到屋内坐下。高王妃眼角含笑“瞧着精神比以前好多了,中原的医术果然高明。”周伯礼点头不语。蓦地想起一事,高王妃面露讥讽之色 “周崇前几天说自己丢了把刀,派人来我这边找了一通。我还以为是什么绝世好刀就多问了几句,原来只是一把用来剔肉的小刀,府里死个人也没见他这么着急。” 周伯礼端起茶喝了一口道“娘,这把小刀我见过。“ “见过就见过,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高王妃一脸无所谓。 周伯礼垂眸,其实那把小刀确实不错,是前朝铸剑大师冯阳的遗作,价值千金,虽然他不喜欢但是周仲义一直想要。 冰雪消融,天气渐渐转暖,距离京都三月三下马湖畔的踏青聚会只有二十天。 每年这个时候,各地的客商都带着最好的布料首饰云集京都,供各府的太太小姐们挑选。 大太太秦氏从过完年就开始预备着了,张罗衣料首饰,针线上的人不够使就去外面花银子请技艺高超的绣娘。 好的绣娘譬如高大家更是年前就传出话来,已经被定远伯府定走了,各府的太太小姐们至今仍能想起定远伯府大小姐赵清波在去年踏青会上,穿的那件月白绣五彩凤穿牡丹立领对襟大袖长衫,灼灼彩华,明艳绚丽。 陆芩前前后后已经试了八套衣裳,秦氏终于定下一套银朱素缎遍绣四季花卉团花纹的对襟大袖短衫,配郁金色百迭裙。她心知芩姐儿在一众贵女之中只是寻常容貌,所以选择的衣物首饰均以精致名贵为主。捏起手边的一套蔷薇绒花头饰,秦氏凝眉端详片刻,示意秦嬷嬷将这套绒花连同衣服一起送给孙姨娘。 傍晚时分,孙姨娘就带着衣物首饰步履款款的出现在偏院中。 陆菱目光掠过桌上的朱粉蝶恋花对襟大袖长袄,看向一旁的胭脂粉蔷薇绒花。这让她想起了上次的玉芙蓉发簪。陆菱轻咬下唇看向姨娘“祖母年下给的新首饰女儿还没上身,这套蔷薇就留着以后再用吧。” 孙姨娘知道女儿说的是老太太新给的那套嵌碧玺的头面,贵重是够了。但是三月三是少爷小姐们嬉戏玩闹的踏青游会,太过贵重反而不妥,而且样式也已过时。 孙姨娘看女儿兴致缺缺的模样,只当她又犯了倔,哪会知道这其中还有玉芙蓉的事儿。于是耐心劝说“踏青,踏青,姑娘家自然要打扮的鲜嫩活泼些,届时贵女们个个都打扮的像朵娇花似的,你若满头珠钗乱纷纷,比起游玩倒像是出来摆架子的。” 陆菱移开视线“比起这个,姨娘不若先去打听下赵家小姐今年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万一我与她们撞了颜色,恐怕要被比到尘埃里了。“ 孙姨娘闻言微微一惊,片刻后她站起身“我早该想到的,乖女儿,姨娘过几日再来看你。“说罢脚步匆匆地走了。 陆菱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管是老太太给的还是嫡母送来的她都不想用。 比起嫂子的精挑细选,张氏只给蓉姐儿做了两套水蓝色的衣裳,头饰用的是撷芳馆新出的蓝粉两色蝶恋花绒花。过完年蓉姐儿才九岁,终身大事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比起三月三的踏青会她更关心铺子里的账目。 前阵子京都刮起的绒花热已经过去,卖绒花的铺子也越来越多,每家能挣到的钱也就越来越少。撷芳馆的东家——平安侯府二太太将撷芳馆的账目丢给了袁草花。 本着二房不养闲人的原则,自从袁草花额头的伤好了之后,张氏每日抽出一个时辰教她术数。一晃半个月过去,她算盘用的还不熟练但是已经能看懂铺子里的账本。 袁草花右手拨动算盘珠子,左手翻动账册。核完账本,她能确定撷芳馆的账目没问题,想了解夫人不满的原因,她又去翻看了前几月的账目,终于知道了症结所在于是温声道“撷芳馆这个月盈余两百多虽比不了前几个月,但比起其他铺子利润已然很丰厚。妾当初也只被爹卖了五两银子。“ 这大概是是袁氏独有的安慰人法子,张氏听完哭笑不得,让常嬷嬷从箱子里拿出两匹素色绡纱给她“这是老爷送来的绢纱料子,又轻又透,你拿去给我绣几张扇面。“说罢就撵她离开。 袁氏回到红枫园后就开始找花样子,她素日会自己画一些来照着绣,最终定下一扇为常见的喜鹊登梅图案,另外两扇是她画的白兔望月,鱼咬荷花。 主仆两个小心地剪下几张一尺见方的绡纱绷到花绷子上,坐到廊下开始劈线、分线、穿针—— 第42章 绡纱造花 开春后,按夫人的吩咐,采荷常常带着自家小姐出来走动。这日主仆二人走到了红枫园,陆芸趁人不注意跑了进去,采荷只好跟着进去。红枫园不大因为紧挨着十几棵红枫树得名。 袁草花听见动静,抬头看过去见是三小姐便笑着让云儿再去屋里搬几个凳子出来。 陆芸好奇的将一张绡纱抓到手里拽了拽,然后揉成一团。 绡纱贵钱贵物,云儿有些心疼,采荷也感到不好意思想将小姐手中的绡纱抽出,袁草花忙阻拦“姐姐不必,夫人给了许多,这块就给三小姐玩吧。“ 绡纱透明轻薄,但质地偏硬且易皱,与现代的欧根纱类似但是纹理远不如欧根纱平滑细腻。陆芸几下就团出了一朵花儿,她用手攥着给采荷看“采荷姐姐,花。“采荷细细打量,有些惊讶”还真像。“又让袁姑娘去瞧,袁草花注视着这朵皱巴小花,忽然灵光乍现。她激动的丢下手里的花绷子,将屋子里的两匹绡纱都搬了出来,略一思忖,就开始下剪刀。 “咔嚓“几声,一片片大小不一成雨滴状的绡纱碎片被一一剪了下来。剪完足够的数目后,她将碎片按照里面小外面逐层扩大的顺序拼凑聚拢,一朵重瓣海棠花在她手中渐渐成形。 采荷疑惑”这是在做绢花?可是——“绢花多用丝绸、绫绢重在形似,而用绡纱做的花她从没见过。 又过了一会儿,一朵晶莹剔透的白色海棠花出现在了袁姑娘手中。 “云儿,把我的画画用的笔及昨日用剩下的水红色颜料拿一盒来。“袁氏细细吩咐。 用毛笔给手中的花朵上完色,袁草花眉眼一弯,成了,随即捏着花朵脚步匆匆地往正院去了。 七日后,一朵约有成人拳头大小,飘逸轻盈的透粉色黄蕊绡纱牡丹呈到了张氏眼前。 张氏眸中难掩惊艳,举起对着日光细细观赏,花瓣的形状处处仿的是真花的自然形态,但是花瓣又薄如蝉翼使其看起来似乎是由极薄的玉石打磨而成,清透、飘逸、梦幻,彷佛情窦初开的闺阁小姐,心中难以言明的朦胧情思。 “真是美啊”张氏由衷赞叹,相较一众虽然名贵但是匠气的金银首饰,绡纱造花清新自然又飘逸脱俗,势必会受到年轻小姐、太太的追捧。 最重要的是这绡纱造花的技艺目前只有她们撷芳馆有。张氏垂眸开始思索制作一朵绡纱造花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还有时间。 众所周知绡纱又薄又透并不适合用来做衣裳,产量低价格昂贵。而制作一朵花所需绡纱少则一尺多则三尺,再经过裁剪、上浆、晾晒、染色、熨烫等十几道工序才能成形,既费工还费料。尺寸超过拳头大小的,需要用极细的金丝或银丝作为骨架支撑造型。张氏默默计算成本,决定走物以稀为贵的贩卖策略,她沉吟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信,让常嬷嬷送了出去。 回到红枫园的袁草花已经开始着手制作新的绡纱花,交给夫人的那朵牡丹花只是她练手之作。得益于三小姐给的灵感,她按着制作绢花的法子摸索制作绡纱花,在制作的过程当中也就关键步骤及时进行记录。现在她要做的主要有两件事一是验证记录下来的制作步骤是否可靠。二是改善制作过程并丰富绡纱花的种类、颜色。 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也能为夫人做点事,袁草花心里高兴极了。 “姑娘,三小姐来了。“云儿从外面走了进来。 陆芸走进屋内,就见袁草花坐在南窗下满是碎布的炕上,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 感觉这屋子有点乱啊,避开地上散落的疑似样稿的图画。陆芸从怀里掏出一根萝卜“姐姐,给芸姐儿做一个装萝卜的袋子。“ 袁草花笑盈盈的应了,正巧针线匾里有一个做了一半的石榴形荷包,袁草花在原来的基础上又扎了几针,几下就做好了一个素面荷包。随后她又拿过一张给夫人做的白兔望月扇面,将两者比了比见大小合适,便小心地将图案剪下逢到荷包上。 只见巴掌大的红色荷包上,一只兔子卧着、一只兔子站着对着天上的圆月遥遥祝祷,十分可爱。 陆芸十分满意,丢掉从厨房拿来的萝卜,把荷包系好,扬起一个甜甜的笑脸“谢谢姐姐。“ 采荷一个转身就发现自家小姐不见了,正焦急不知道该从哪边找,就看到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从红枫林里走了出来。 “小姐,你去哪儿了“奴婢快吓死了,采荷又急又气。 陆芸冲她比了比自己身上的荷包“荷包,姐姐做的。“采荷这才发现小姐身上多了只红色的荷包,此地又靠近红枫园,应当是袁姑娘给的。 “采荷?你在这做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采荷回头发现是姚姨娘,起身行礼回道“夫人说开春了,让奴婢带着小姐多走走,对小姐身子好。” 姚姨娘点点头笑道“这不就巧了,我也是带着望哥儿出来转转。正巧我打算回去,不如带着三小姐去我院子坐坐。” 采荷犹豫片刻,点头应是。 望哥儿新来的姐姐似乎十分好奇,趴在奶娘的怀里不住打量着陆芸。 到了迎春院,采萍看见来人,脸上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按照姨娘的吩咐上了几盘点心。 “我听下人提起过,说三小姐喜欢吃点心,正好我们院子里新做了些,请三小姐尝尝。”姚姨娘温声道。 陆芸很给面子的捏起一块放到口中,甜而不腻,入口即化,确实不错。 陆望坐在姚姨娘的身边,见状就要伸手去够盘子里的点心。奶娘忙把他抱开,拿出一只拨浪鼓摇的“咚咚”响,吸引他注意力。 “姨娘,弟弟吃点心。”陆芸伸出手指了指被奶娘一手牵着,站在地上的陆望。 姚姨娘拿出一块让奶娘喂给儿子,陆望吃的十分香甜。 陆望吃完了就慢慢靠了过来,然后伸手抓住了那枚白兔望月荷包。“要,要,望哥儿要。” 陆芸紧张的抓住荷包,这个可不能给你,她去红枫园就是要个装黑刀的荷包,荷包一到手她就把黑刀装了进去。 第43章 生母 望哥儿两只手紧紧拽着,脸憋得通红也不愿意放开。可这个真的不行,陆芸抓住荷包,表情凝重。 见少爷和小姐僵持住了,周围人忙上前哄劝。有的在用其它玩具诱导望哥儿松手,有的则在用更华丽的荷包以交换的条件劝陆芸放弃。 “娘,望哥儿要这个。”望哥儿使出杀手锏,挤出豆大的泪珠儿眼巴巴的望着姚姨娘。 几个大丫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姚姨娘神情严肃 “望哥儿,不能动姐姐的东西。”一边说一边要把望哥儿抱起来。 望哥儿呆呆地看着娘亲,以前娘亲都是会满足他的,他嘴巴瘪了瘪,似乎受到了莫大的委屈,手终于是松开了。 虽然保住了自己的荷包,但是陆芸感到了一丝尴尬,她看向正同望哥儿轻声说话的姚姨娘“姨娘,芸姐儿回去了。” 姚姨娘闻言抬头,眼中满是愧疚“你要走了啊,你弟弟还不懂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以后也可以来姨娘这边玩。” 陆芸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对于生母她确实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唉。 行至半路,采荷蹲下身子看向自家小姐,表情十分认真“芸姐儿以后想去找姚姨娘吗?“给陆芸一种只要她点头,采荷立刻就会带她回去的错觉。 陆芸摇摇头,还是算了吧,她既已被嫡母养着,再频繁来去迎春院恐会给她添麻烦。 采荷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下来,柔声道“小姐不喜欢就不去吧。“ 但是让陆芸没想到的是,有人会拿今天这件事去攻击嫡母张氏。 第二日照例是给老太太请安的日子,两房主子齐聚延年院。 大太太秦氏先说了几句家中事务,老太太听完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她忽然话音一转看向张氏,表情似笑非笑“府里都说弟妹贤惠,如今我才是真的见识到了。“ 张氏表情不变看着秦氏“嫂子何出此言?“ 秦氏笑“弟妹何必强撑,近几日常有人看见芸姐儿在姚姨娘院子里玩耍。若是我知道了自己从小养在膝下的庶女,现在天天往亲娘院子里去,我这心里也不好受。“ 由于年龄限制难为自己辩解的陆芸,从头顶冒出一个大大地问号。她先是眼泪汪汪地看向秦氏“大伯母,芸姐儿为什么不能去姨娘的院子?“随后又搂住张氏的腿“娘,芸姐儿只昨天去了。”真是可怜又可爱。 张氏抬起手搂住芸姐儿,疑惑道“真是奇了怪了,我自己院子里的事嫂子像是比我还清楚。”说罢又是一笑“我也想知道云姐儿为何不能去她姨娘的院子,还请嫂子为我解惑。” 秦氏冷笑一声“原是我多管闲事,我也是好心提醒你。” 张氏没理她,看着老太太道“老太太是知道我的,莫说什么贤惠不贤惠的虚名,孩子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她叫我一声娘,她就是我的孩子。芸姐秉性纯良,平时连一只蚂蚁都不忍伤害。蓉姐儿回哥儿都喜欢她,姊妹几个感情好的连我这个当娘的都眼红。我们平安侯府可不是那种整天撵鸡骂狗,一心要给庶女使绊子见不得庶女过的好的小门小户。” 秦氏勃然大怒“你——“ “好了“老太太大声喝止,斥责道”你们现在这样像什么样子,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像要活吃人一般。“她看向秦氏”你院子里的那一大摊子还不够你烦的?“又转头看向张氏”你也不要得理不饶人。“语毕也不看秦氏愈发难看的脸色,淡声道“我乏了,都下去吧。“ 见人都走完了,老太太冲杜鹃叹道”令从她媳妇儿真是个厉害的,我那大儿媳也就在府里作威作福惯了。张氏的几句话就让她失了侯夫人的体面,以后估计咱们要有热闹看了。“ 回到正院,张氏将陆芸抱到怀里,温柔道”咱们芸姐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姨娘也是你的半个长辈,母亲并不会并因此而不高兴。“ 陆芸心内触动,采荷已经在边上抹起了眼泪“夫人,小姐昨天只是路过遇见了姚姨娘,这几日小姐常去的是红枫园,我们小姐腰间的那枚荷包就是袁姑娘给做的。“ 张氏闻言摇了摇头“姚姨娘是芸姐儿的生母,她想去是人之常情。“而姚氏有她看着也不会生出什么幺蛾子。 许是听见了消息,小丫鬟进来禀报说“姚姨娘来了。“ 张氏让人请她进来,姚姨娘进来就要跪下,张氏忙拦住让她坐到凳子上。姚氏哪里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给女儿带来这样的麻烦,眼含泪水看向张氏:夫人,妾只是想请三小姐进来坐坐,并无其他意思。“ 张氏叹气“你的心我知道,你且放心。“示意将芸姐带走,张氏才对姚氏温声道”芸姐人虽然养在我膝下,但你也是她生母,你们日常走动我并不会过问,只是我希望你把握分寸。“ 见姚氏面露迷茫之色,张氏只好委婉解释”我待几个孩子向来是一视同仁。我怕芸姐儿亲近你,你却只顾着望哥儿伤她的心。“ 姚姨娘终于回过味来,她张了张嘴“妾,怎么会呢。“ 张氏笑了笑“先这样吧,我这里有匹淮州来的好缎子你拿回去给哥儿做身衣裳。“ 常嬷嬷将一批红色缎子交给采萍,姚姨娘擦了擦眼泪,道了谢转身出了正院。 见人走了,常嬷嬷才犹豫道“依奴婢看,金玲不会是这样的人。“ 张氏慢慢坐下喝了几口茶,又顺了顺气才道“嬷嬷,我刚刚给她的那匹缎子颜色名叫水华朱,是我们芸姐儿最常穿的颜色。“ 常嬷嬷不明白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点头道“ 确实,芸姐儿皮肤白穿这个颜色最好看,大房的芩姐儿也爱穿红,依奴婢看还是不如咱们芸姐儿。“ 张氏喟叹”这些道理你都懂,姚姨娘怎么就看不见呢?也许她为芸姐的心是真的,可怕就怕她也不知道芸姐儿在她心里占几分。以前我父亲常说,穷人家受父母偏爱的孩子很容易分辨,那就是看他身上的衣裳,衣裳最干净补丁最少的那个就是父母最喜欢的。“ 常嬷嬷恍然大悟不由点头道“夫人说的极是” “而姚氏还有一个望哥儿,芸姐儿又养在我的名下,你说我该不该防着她?”张氏冷静道。 “ 第44章 往事重提 距离踏青会还有三日,京中最大的撷芳馆却在此时宣布闭馆,此消息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定远伯府二房,寒山馆,二小姐赵清露近来颇为烦恼,娘为了让她与姐姐两个在踏青会上能够拔得头筹,里里外外张罗了已经有一个多月。 姐姐的衣裳首饰已经定了下来,她虽然也定下了衣裳但对于娘亲给她选的首饰却不太喜欢。想到这里,她看向正在窗下看书的姐姐道“我不想戴那套珍珠绒花头面,偏娘亲说我太过活泛需要戴些贵重的首饰压一压,这样看起来更稳重。“她羡慕姐姐能够自己选择要戴的首饰。 她们姐妹两从小一起长大,赵清波自然知道妹妹的心思,有些无奈“娘前前后后给你挑了那么多衣裳首饰,你要么说不喜欢,要么说太重压脖子,娘只能择中选了套嵌珍珠的绒花,依我说这一套同你那身玉色绣粉荷的衣裳极配。珍珠不算奢华却显持重,同色的绒花又鲜活烂漫,正正合适。“ “好吧“赵清露走到人高的穿衣镜前转了个圈身上的穿戴,觉得姐姐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将目光移到一旁的架子上,看着那件杨妃色玉兰花对襟大袖长衫,不由”啧啧“两声,引来姐姐责怪的目光。她闭上嘴巴,保持着自己作为侯府二小姐的仪态,坐到姐姐身边,单手托腮看着她”我看满京城也就是你能把这件衣服穿对味儿,别人都不行。“ 赵清波放下手中的书本,伸出一根如莹润洁白的手指点了点妹妹的额头,一脸不赞同“这些妄断之语,在我面前胡乱说说就罢了,一旦出了寒山馆你可就不要再说了。满京城的闺秀小姐你是都见过还是跟她们相处过,这件衣服我也是讨了巧有高大家为我量体裁衣,既是专门为我做的,你叫别人如何穿?“ “哎呀,知道了,姐姐“赵清露不耐听她念经,连连求饶。 马太太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脸的不痛快。 姐妹俩忙起身一个让座,一个倒茶。马太太接过茶水灌入口中,而后用帕子细细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才看着两人气苦道“真是上辈子欠了他们崔家的。“ 也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定远伯夫人崔氏的娘家侄女并侄子来到了府中,每年三月三都有外地慕名而来的小姐公子,马太太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崔家虽然不比从前但是底蕴还是有的。崔兰溪是崔家二房嫡次女,杏面桃腮,举止有度。崔二郎温润端方,一双桃花眼天生带笑,对清波、清露也是温和有礼。马太太虽然与崔氏不睦,对于崔家兄妹她心里是有几分好感的。 谁知——马太太想起这件事就气的咬牙切齿,那崔二郎竟然趁清波出府时,故意堵在清波回来的路上跟她说话,言语轻佻举止轻浮。等她知道时这种事已经发生了三次,真真气煞她,哪来的乡下破落户也敢肖想她的姐儿。 被老太太赶走后,这两人竟然还敢腆着脸上门。 今早老太太喊她去见客时,她直接托说身体不适连面都没露,在房里骂了一回犹不解气,脚步匆匆来到寒山馆,让她们姐妹俩多长几个心眼,离歹命的崔家人远点。 赵清波还能稳住,赵清露却已脸上愤愤“我就说当初怎么老遇着他,我一个好脸色都没给他,竟然转头把主意打到了姐姐的身上,如此小人行径真是让人作呕。“ 马太太闻言又惊又怒,“啪“地一声她重重在桌上,恨声道”这是打量我家没人了,竟然如此轻侮,好好好!“连道三声好,马太太已然恨极了崔氏。 崔家兄妹在老太太跟前略坐了坐就被老太太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出去。姑母将他们两人带到居所,丢下一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派小丫头跟我说一声。“转身也走了。 比起去奶奶来定远伯府的情形,这次两人的待遇堪称冷落。 崔兰溪当然知道这是为了什么,看见哥哥仍旧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不由气道“京中不比家里,你把你那些心思收一收。“ 崔明庭闻言挑了挑眉,口中答应“你放心,此次我必定不乱来。“心里却道这些大家闺秀也就是看着正经,只要他用点小手段还不把她们迷的非他不嫁,他对自己长相颇为自信。 崔兰溪得了哥哥的承诺就不再管他,带着丫鬟竹影将自己从家中带的礼物一一分好,又把哥哥的那份给他。 就带着丫鬟捧着礼物往寒山馆去了。 下人禀报说崔家表姑娘来了,姐妹两人对视一眼,清露率先反应过来嚷嚷着要丫鬟们把她撵出去。清波轻轻将她按住,温声道“总归是一起说过话儿的姐妹,让她进来喝口茶罢。” “见过两位姐姐”崔兰溪俯身行礼,竹影行完礼四处看了看,将带来的土产放到了桌上。 赵清波从里间站起身来,对着她浅浅一笑,请她到外间坐下喝茶。清露坐在一边板着个脸没说话。 崔兰溪见状轻声道“多谢姐姐的茶,只我还要回去整理行李,就不多打扰了。“说罢就带着竹影退了出去。 崔兰溪走至一处岔路口,犹豫片刻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竹影认出这条路不是回去的路,她犹豫道“小姐——“ 崔兰溪抬手止住她的话儿,寻了个隐蔽处坐下吩咐道“你回去把哥哥那套四君子的文房四宝拿来,我在这儿等你。“ 片刻后,竹影捧着个托盘走了回来。 望月轩,看院子的小厮听见有人敲门探出头来,原来是崔家表姑娘。 崔兰溪柔声道“烦请小哥为我通传一声。”说罢身后的竹影塞给他一个荷包。 小厮不好意思的接过荷包,转身去了。 望月轩是二房三少爷赵清宇的居所,院内种着几丛芭蕉、翠竹其余再无其他的装饰。 崔兰溪目不斜视跟在小厮后面进了书房,这间书房她以前来过,一年不见还是老样子。 贴东墙放着一架到顶的书架,书架上满满当当的放着经书子集,书架与南窗之间放着一高一矮两只青玉瓷缸,一只插着各色画轴、泛黄的纸卷,一只则种着一株秋海棠。 第45章 一波未平 “见过三公子。“崔兰溪柔声道,对着书案后的清朗少年屈膝见礼。 赵清宇身量细长,一双眼睛清澈而明亮,他伸出指节分明的手作势虚扶一把,温声道“崔小姐不用如此多礼。“ 崔兰溪垂眸起身坐到书案旁的圈椅上,瞥见书案之上似乎放着一幅画,再一抬眼画已经被白纸遮住。 赵清宇冲她局促的笑了笑解释道“闲来无事做的,还没画完,崔小姐见笑了。“ 崔兰溪看了眼无一丝颜料痕迹的书桌,声音轻柔“既如此就不打扰了。”说罢放下东西就带着竹影出了望月轩。 小厮在院门口看着表小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回去关上了院门。 花木扶疏处,静静立着一道人影。 “扣扣”院门被再次敲响,小厮有些不高兴,嘟囔了一句今日怎么回事,直接喊道“三少爷不在院中。“ 谁知又是“扣叩”两声,随后响起了崔家表小姐的声音“烦请小哥为我开下门,刚刚回去时发现丢了一枚玉佩,想必是刚刚落在这里了。” 小厮闻言只好开门,将人带进来。 崔兰溪知道望月轩的规矩,在小厮的注视下她往书案前走去,突然“哗啦”一声轻响。小厮慌张上前捡起落到地上的纸张,心里已有埋怨,三少爷平时从来不让他们乱动书房里的东西。 崔兰溪将落到地上的图画卷起放到桌上,似是看出小厮脸色难看她不好意思道“毛手毛脚地给你添麻烦了,好在我还记得之前的样子。”几番动作将桌上恢复原样。 小厮脸色这才好了许多。崔兰溪露出手里的玉佩惊喜道“原来真的是在这里。多谢你了。” 说罢掏出一枚银角子放到桌上,转身走了出去。。 崔兰溪出望月轩并没有回去而是转身去了清晖园。 听见小丫头说表姑娘来访,马太太一脸讶异,平白无故的她往自己这里来做甚么。让人请她进来,马太太见她孤身一人连个丫鬟都无,心里半是疑惑半是鄙夷。 “兰溪见过二太太“崔兰溪屈膝柔声道。马太太点头笑道”难为你还想着你姐姐她们,送来的东西我看了都是顶好的。“ 崔兰溪轻声回道“不值得什么,二太太您谬赞了,只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崔兰溪看向马太太面露犹豫之色。 马太太眼帘掀了掀“哦?不知表姑娘所谓何事?“说话间屋内只余她们两人。 崔兰溪不安地动了动身子,轻声道“方才哥哥让我去望月轩送东西,我看见三公子的桌上放着一幅画。“一幅没有脸的少女半身图,头上有一只提篮形状的发钗。 送完崔兰溪,马太太转身就去了望月轩,让其他人在外面等着,她拨开书桌上的纸张,露出了下面的无脸少女图,只一眼她就认出了少女发间的那支发钗,将桌上的东西恢复原状,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回到了清晖园。 马太太细细琢磨,觉的事情的起因恐怕是月前的那场赏梅宴,将当初引路的小丫鬟叫来问了几句。马太太已然明白这事是清宇一厢情愿,陆大小姐恐怕连他这个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明知此事与他人无关,马太太心里却对陆菱产生了不满。如果不是她戴了那朵白玉芙蓉,自己也不会看在陆家二太太的份上帮她这个忙,宇哥儿也不会——想到宇哥儿的那个脾气,马太太有些头疼。 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外面纷纷传言今年的踏青会,定远伯府大小姐穿的衣裳是粉底白花,有好事者甚至声称这个消息是从男人的嘴里说出来的。 听到这个消息时,马太太大为惊怒,险些摔坏了手中的茶盏。告诉她这个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妯娌崔氏。 迎着崔氏探究的目光,马太太迅速调脸色笑道“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年这个时候京里都会传出些风言风语,我看倒不必挂在心上,届时清者自清。“ 出了老太太的院子,马太太转身就去了寒山馆。清波、清露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仍旧坐在一处笑闹。看着女儿的笑脸,马太太深吸一口气走进屋里。 把室内看了一圈,等人高的穿衣镜旁只挂着几件清波、清露家常穿的衣裳,马太太心里转过无数种可能。 “母亲?“似是察觉了母亲脸色不对,清波侧过头问了一句。 “没事,只是路过来看看你们。“,马太太如平常一般坐到二人身边。”今天怎么没把你姐姐要穿的衣裳挂出来。“马太太故意问清露。 “挂衣服做什么,姐姐说了现下又不穿,除了崔家那两人来的那日挂过,其余时间都叠好了,锁在那边的箱子里。“清露向来心直口快,一边说一边还拿手指了指边上的柜子。 清波心思细腻,眉头微蹙看向母亲问道“母亲,可是这件衣服出了什么问题?“ 马太太忽然想起那日除了自家人、只有崔兰溪这个外人在寒山馆出现过。虽然崔家女儿有心计有手段,但行事不至如此下作,想来也只能是身边伺候的人出了纰漏。 马太太心中已有计较,于是笑道“能有什么事,只是我琢磨了几日,觉得这套虽然也不错只还是没有那套褪红色绣长春芍药的好,而且芍药意头也好,再配上那顶珠贝头冠,今年的寻芳船还得是我女儿上去。“ 说罢她不待女儿反应,就叫人将那套衣服找了出来连同头饰一并带走了。 清露没察觉出丝毫异常,清波垂眸思忖片刻招来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 回到清晖园,马太太立刻让人去请高大家,她指着挂在架子上的衣服对高大家道“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件衣服玉兰花的颜色同杨妃色不搭,不知道大家可有法子在明日晌饭前将玉兰花的颜色改为浅碧色。“ 高大家没有多问,笑吟吟道“白线改色是极为简单的,若时间充足者就拆了白线填入新的丝线。这件衣服肩部、背部以及下摆均有大片的玉兰花,半日肯定不够。只能用另外一个法子了,用颜料将白色的丝线染成浅碧色,半日足够了。“ 马太太闻言没有丝毫犹豫“那就按后一种法子来办,麻烦高大家了。“ 第46章 踏青会之桃花面 三月初三,卯时刚过,朱雀大街上就断断续续响起了车轮驶过青石板路的声音。远远看过去,一辆辆挂着各式各样灯笼的马车接连从深宅大院中驶出,迎着朝阳投射到人间的万道金光,驶入春日清晨的朦胧薄雾之中。 赶车人的吆喝声,马儿的嘶鸣声不绝于耳。 平安侯府,秦氏领着打扮的花团锦簇的小姐们上了马车。陆芩同秦氏一辆,陆菱、陆蓁姐妹两个坐一辆。陆菱到底还是穿了嫡母给的那件朱粉蝶恋花对襟大袖长袄,梳着单螺髻,只挑了了最大的那支蔷薇绒花压在发髻一侧,另一边斜插了两支粉珠贝镶绿松石流苏排簪,为她的秀雅平添了几分俏丽。 相较于陆芩的银朱色满绣衣裳,陆菱虽然朴素的多,但是显然陆芩凭借华丽衣裳首饰已经越来越难以弥补她与陆菱容貌之间的差距。 张氏与先生商量后给孩子们放了三天假,另坐一辆马车前往下马湖。 离下马湖约莫还有一里路,远远就能看见骆马湖旁已经搭好了五颜六色的帐篷,其间人影攒动,隐隐有女子的笑闹声传来。 张氏赶到时,隔壁的帐篷中传来几道争执声,似乎是陆菱、陆芩姐妹两在说话儿。秦氏一声低低地训斥后,帐篷中安静下来。 在铺好的垫子上坐下,接过嬷嬷捧来的茶水,张氏浅浅的喝了一口。看着蓉姐儿带着芸姐儿、回哥儿翻花绳儿。 蓉姐儿脸上满是无奈“这都多少回了,妹妹你怎么老把绳子弄断。“回哥儿跟着点头,头顶的长寿辫一晃一晃的。 陆芸不好意思的将断掉的红绳藏到身后,一脸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张氏笑吟吟的看着,深觉有趣。 门帘一声轻响,一身粉衣的菱姐儿红着眼睛走进来冲张氏行了一礼“二婶婶,我能在你这里坐会吗?“ 张氏笑着让人给她拿了个垫子。 陆菱捡了个角落坐下,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陆芸已经注意到她的发髻原来簪着蔷薇花的地方空了一大块。 张氏自然也看到了她心念一动,冲秦嬷嬷低声说了一句。过了一会儿张氏笑着招手让菱姐儿坐到她身侧,从手侧的匣子里取出一支半开的透粉色芍药花。 仔细一看原来并非真花,陆菱嘴巴微张,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片刻后又露出一抹苦涩低声道“多谢二婶婶,此物太过贵重,我不能要。” 张氏怜爱的将她头上翘起的发丝抚平,柔声道“姑娘家大了就该打扮的漂亮些,这朵花是撷芳馆的新品绡纱造花,灵动飘逸。我也是偶然得到。本就想着送人,如今我看这朵花与你今天的衣裳十分相配,等会儿再让金禾替你重新匀下妆面。”说罢不由分说将那朵半开的芍药花插到她的发间。 纱质花瓣层叠交错,露出里面含羞待放的花苞,以金丝相连的淡粉色水晶垂于耳侧,更显出女儿家的娇羞。 几个小的也不玩红绳了,簇拥到陆菱身边看金禾姐姐给她仔细匀妆面。陆菱双目神似孙姨娘,如同一潭秋水,金禾仔细端详后在陆菱眼睛附近打了一圈胭脂,随后用扑子浅浅的晕开至双颊。 “呦,真是漂亮,没想到你还会前朝的桃花妆。”张氏有些惊讶。 金禾捂嘴轻笑“夫人可不要怪罪奴婢,您又不爱这些,素日最多就是点个口脂,可巧今天就碰到大小姐了,让您也看看奴婢的手艺。” 陆菱见弟弟妹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耳朵隐隐发热,害羞地用帕子遮住了半张脸。金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瞧瞧,咱们府上的大小姐害羞了。” 说笑间,秦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打眼看见陆菱她脚步顿了顿,收敛了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给张氏曲膝行礼道“二太太好,我家太太叫奴婢来请大小姐回去。” 陆菱恢复沉默低着头跟着秦嬷嬷走了出去,一时间帐内无人说话,陆芸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没有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只过了一会儿,秦嬷嬷就带着陆菱走了回来,陆菱神色还算正常,秦嬷嬷笑着冲张氏行了一礼,十分客气“我家太太说,菱姐儿身体不适偏生定远伯府又来请我家太太说话儿,太太不放心留菱姐儿一个人在帐子内,所以想请二太太帮忙照顾,否则就只能派人把她送回去了。” 踏青宴还没开始就被送了回去这是犯了大错才有的待遇,乖乖,秦氏是真的狠,陆芸在心里嘀嘀咕咕,十分同情自己这个大堂姐,即便是化了桃花妆,面容也黯淡无光。遇到不慈的嫡母,庶女的生死还不就是嫡母一句话的事儿,唉,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张氏笑笑“你家太太且去忙,我倒是极喜欢菱姐,就留我这边吧。” 秦嬷嬷走后,张氏将菱姐儿拉到身边坐下,柔声安慰“就安心在我这边呆着,下马湖景色不错,等会儿麻烦你带着姐妹兄弟去湖边逛逛,我就不去了。只有一点她们小调皮还请你帮我看顾一二。” 陆菱怔了怔,似是没想到二婶婶会这么说,她眼眶微红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认真 “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妹妹,还请婶婶放心。” 定远伯府也是两顶帐篷,秦氏带着芩姐儿、蓁姐儿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一位妇人。 伯夫人崔氏起身热情的拉住她的手介绍道“这是我们府里的二太太。” 马太太知道眼前这位是平安侯夫人,张二太太的嫂子。她对崔氏笑道“既然嫂子这里有客人,我也就不多留了。”说罢又冲秦氏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崔氏收起笑容坐到椅子上,命人在帐篷门口看着,看向秦氏压低声音道 “今年据说有贵人驾临。“秦氏一惊,就看见崔夫人竖起三根手指对她摇了摇。 隆庆帝至今共有五位皇子,大皇子早夭,二皇子为先皇后所生已经立为太子,娶了先皇后娘家侄女为太子妃。五皇子还太小,只有三、四两位皇子还未娶亲。三皇子母妃早逝一直养在太后身边,传闻与太后娘家关系非常不错。而四皇子虽有母族但是母族势弱不堪大用。 一位皇子妃从定下到成婚入宫,需要经过一年时间。 即便如此她的芩姐儿也太小了,秦氏沉默。 崔氏似乎是看出她心里所想便道“听说你家的大小姐自幼养在老太太的膝下。” 秦氏立刻就明白了崔太太的意思,脸色有点难看“菱姐儿?她是庶出,如何能配得上?” 崔太太看她一眼,扯起唇角“皇家可不讲究这些,只有姐儿教养的好,一样能当贵人。” 第47章 踏青会之寻芳船 此时已近晌午。陆菱带着几个小的逛了一圈,金禾引他们到一处阴凉地坐下,此处离下马湖并不远,远远能看见湖上有几艘画舫,湖面上不时有嘻笑声传来。 三月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陆芸趴在垫子上往四周看了看,小姐太太们三五成群的坐在垫子上,有的怕晒就搭了个简单的小棚子。 很快陆菱几个人引起了附近小姐太太们的注意,已经有人开始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似在讨论这是哪家的小姐。 陆菱还算镇定,她知道这是自己第一次亮相,势必会引来太太小姐们的好奇。 很快就有一个身穿藕荷色短褂,下着浅绿百迭裙的,年纪约莫十岁的小姑娘,小跑着过来不好意思道“请问这位姐姐,是哪家府上的?” 陆菱乌发如云,桃靥若霞,头上的粉色芍药颤颤巍巍,光彩耀目仿若五彩琉璃,她站起身对小姑娘行了个平辈礼柔声道“我们是平安侯府上的。” 却只听小姑娘“啊”了一声,抬头看去她已经跑远了。陆菱只好坐回原位静静的观赏湖面的风景。 陆芸已经注意到有不少人在看她们这边,蓉姐儿已经改盘腿为侧身跪坐的姿势,就连一向心大的回哥儿也收敛了不少老老实实的坐在边上。只有她还趴在垫子上,没办法她现在才四岁,陆芸惬意的翻了个身,小就是好啊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约束。 忽然湖面传来几道鼓乐之声,陆芸从垫子上爬起来好奇地看过去,只见湖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只用彩绸鲜花装饰的精致花船,船头立着几位身穿宫装的女子,鼓乐之声正是从花船的船舱之中传来。 金禾见哥儿姐儿均面露迷茫不解之色,不由笑着解释道“这是每年踏青会都有的胜日寻芳船,每年的三月三宫里的太后娘娘都会派出一批女官,站在这胜日寻芳船上,随着船绕湖一周女官会把样貌出众的小姐请到船上游玩一圈,以增踏青游玩之趣。“顿了顿她捂嘴轻笑几声”同样的,也有一艘胜日风华舟。抛开其他不谈,能上去的都是京都最好看的公子。“ 陆菱听完脸颊染上薄红,看着湖面眼中露出一丝雀跃。 寻芳船从东到北缓缓移动,每每停下都有一位小姐登船。鼓乐之声越来越近,陆菱余光看见四周已有不少小姐站了起来。金禾笑着来拉她起来,她半推半就地从垫子上站了起来,耳垂 已然红透,眼神亮晶晶看着渐渐靠近的大船。 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船停了下来,岸上随船移动看热闹的人群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一块可供一人通过的红色木板从船上延伸至岸边,一位身着黛色宫装的女子踏上木板缓缓走到岸上,看见宫装妇人面带微笑的看向自己所在的方向,陆菱紧张的握住双手。 周围的人群目光追随着宫装妇人,陆菱看着宫装妇人越走越近,笑着在她面前停下,对她伸出了一只手“小姐,请随我登船。“ 人群一阵骚动,陆菱僵硬的点了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宫装妇人的身后登上了那艘精致华美的大船。 陆芸看了金禾一眼,她非常怀疑这是母亲顺手为之。秦氏忌惮大堂姐的美貌,母亲在后面直接推了一把送她上了二堂姐注定上不去的寻芳船。宫里的女官什么美人没见过,从满船都是适龄未婚的小姐没有一位太太,便知眼她们眼神何其毒辣。 陆菱上船之后,努力平复心情,按照妇人的吩咐坐到了船舱内,才发现船舱内已经坐了三四位容貌各有千秋的闺阁千金。其中被人簇拥着说话的正是当初在定远伯府见过的那位姐姐。 赵清波穿着一件褪红色绣大片芍药的对襟大袖长衫,头戴一顶光洁耀目的珠贝头冠,头冠底部簪了一圈或红或粉的绒花。肤若凝脂,眉如远黛,目若秋水,淡粉色的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周身似有光环围绕,叫人只看一眼就不自觉的想要靠近。 赵清波看向陆菱,璨燃一笑,上前几步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给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平安侯府陆家的大小姐,闺名一个菱字。” 陆菱起身见礼。几个姑娘都好奇的打量她,其中一位身穿紫衣的姑娘笑道“妹妹长得好生漂亮,叫我看了都忍不住想抱回家了。“ 赵清波闻言好笑的用手指点点她的头“瞧瞧你说的什么话,几个月没见你还是这么疯疯癫癫的。“说完又转头看向陆菱介绍”刚刚说话的那个是将军府家的四姑娘,姓林名照野。“随后又指着一位身穿粉色绣浅碧色玉兰花的小姐道”这位是崔姑娘“,最后介绍的是一位穿着浮光色对襟窄袖长衫,五官小巧精致,自带书卷气的女子”这位是徐翰林家的女儿,徐诗云徐二姑娘。“徐诗云冲她笑着点了点头。 陆菱默默记住每个人的名字就坐在一边听她们讲话,林四姑娘最活她讲的话十分有趣儿,怕自己笑出声儿,陆菱只好用帕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忽然船身轻轻晃动停下不动了,黛色宫装女子走进舱内笑道“两船已交会,烦请各位小姐随我到甲板上一观。“ 此话一出,林四姑娘兴奋不已,立刻站起了身子,脸上满是期待。赵清波比她高出半个头,无奈的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失了女子的矜持。 陆菱不知发生了何事正懵懂间,忽听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风华舟在邀请我们去甲板上,不必担心只露个脸就回来了。“陆菱感激地看向徐二姑娘,轻声道”多谢姐姐提点。“随后跟在嬷嬷的身后依次走了出去。 来到甲板上,只见对面也停了一艘彩带装饰的花船,船头站了五、六个身姿挺拔的少年。 看见寻芳船甲板上的人影,少年纷纷遥遥行礼,赵清波几人亦还了一礼,略站了站就又回到了船舱。 第48章 踏青会之春心动 每年登上寻芳船的姑娘们的衣物首饰都会成为小姐们讨论的焦点。 今年讨论最多依然是定远伯府赵家大小姐身上的衣服和那顶珠贝头冠,其次就是今年的新面孔平安侯府家的大小姐陆菱,衣服只是寻常,提起最多的是那朵半开芍药和桃花妆面,纷纷赞她肤若凝脂,颜如渥丹却又清莹飘逸不落俗套。 不论秦氏如何恼怒,待回到延年堂看见老太太得知消息后的开怀模样,心里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按下。张氏面带微笑坐在一旁,并不多话。 陆菱被老太太抱在怀里,眼睛看向张氏感激道“这都要感谢二婶,若不是二婶的那朵芍药花,金禾姐姐又替我重新匀了妆面,孙女也上不了船。“ 秦氏脸上虽然依旧有笑,可声音却像从齿缝之中挤出一般“弟妹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也让芩姐儿沾沾光。“意在指责张氏偏心。 张氏闻言敛了笑意作为难状“嫂子有所不知,我娘家弟弟与撷芳馆老板相熟,绡纱造花是他们还没推出的新品,弟弟偶然得了这只绡纱芍药便转赠于我,本想留着自己戴谁知,唉“ 张氏叹息一声,目露可惜”菱姐儿头上原来戴的蔷薇绒花好端端地竟然丢了,我瞧她头上空了一大块不像样子就将这朵花给了她。“语毕看向秦氏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想必这就是因祸得福吧。嫂子,你说是也不是?“ 秦氏脸上青白一片,一丝笑容也无“你说是便是吧,只这福气——“但愿她接得住! 定远伯府,望月轩内,赵清宇坐在书案后,痴痴地盯着书案上的一张画,此时画中的少女已经被添上了五官,只见她桃腮杏面,楚楚动人,发间簪着一朵粉色芍药花。 想起今天两人相遇的场景,她身着粉衫绿裙,桃腮玉颜,头上簪着一朵将开未开的透粉芍药,且羞且怯地跟在姐姐身后,向他看过来。 上次祖母举办梅花宴,他去清晖园寻母亲时察觉帘子后面有人,起初他只是好奇所以躲在一边想看看到底是谁?却没想到出来的是一位云鬓花颜的陌生小姐。 只一眼,赵清宇便念念不忘。后来知道了她是平安侯府家的大小姐,赵清宇更是深觉自己配不上,故而读书愈发用功每日看书至亥时方歇,寄希望于早日考取功名届时—— 想到这里,赵清宇小心地将画卷好放到书架的纸堆里,摊开桌上的书本,光阴不可荒废读书一日不能松懈。至于明日的踏青会,他并不打算穿母亲送来那件酂白色的衣裳,他得穿上次的宝蓝色衣袍。 与此同时,另一处院落内。崔兰溪穿着一身家常的衣裳,手侧放着她换下来的粉色绿玉兰长袍。她还记得今日发生的事情经过,出发前往下马湖。 马太太突然邀请她与两位姐姐同坐一辆车,二房小姐的车驾自然比姑母安排的青篷小马车要舒适的多,不仅有卧榻还有一只小小的茶炉。 岂知半路颠簸,手中的茶汤尽数洒在了她身上,月白绣青竹的衣裳顷刻沾上了大片褐色的污渍。在丫鬟说完今日喝的是茶汤颜色极重的普洱后,赵清波就把这件衣裳递给了她,苏缎粉底绿玉兰比她身上这件好了不知多少,且她最爱绿色。 崔兰溪神色阴沉,起初她并没有把周围暗暗打量她的眼神放在心上,直至晚上回来察觉到哥哥的脸色不对劲。经她再三追问,才知哥哥不仅背着她收用了竹影,还利用她内宅女眷的身份通过竹影打听小姐们的生活起居,出去跟他那些狐朋狗友吹嘘。 往日祸害的都是别人也就罢了,如今叫人以牙还牙祸害到了她的头上。 难怪往日与她交好的小姐妹渐渐不再与她来往; 难怪母亲那段日子总是训斥她素来偏爱的哥哥却对她愈发好,而她明明是崔家嫡出的小姐却连一个像样的亲事都没有人提; 难怪今日马太太突然让人请她与赵清波、赵清露同坐一辆马车,可巧小丫鬟就砸了茶碗污了她的衣裳。 竹影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她的好哥哥崔二郎一脸无所谓的坐在椅子上“妹妹,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以后再不会了。“ 崔兰溪如往常一样,落下两滴泪声音哀愁“哥哥,你以后切莫如此行事了。家里的那些我也不管了,如今我们寄人篱下一应吃穿用度都靠着府里,还是老实些吧。只是“崔兰溪捧住脸,低声啜泣”现在外面都在传我,传我——呜呜,你叫我怎么出去见人。“ “这——“崔二郎犯难地摸了摸下巴,他做这些事时从来没想过善后的事儿。 崔兰溪垂眸“我倒有一个法子。“崔二郎附耳过去一边听一边点头,拔腿要走之时却被她一把拉住,崔兰溪轻声道”哥哥,莫不是忘了我这里还有个人。“ 跪在地上的竹影闻言抬头,满脸希冀的看向二少爷。 崔二郎漂亮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轻哧道“她?不过是一婢子,只要能哄妹妹开心,随妹妹处置罢,改日我再给妹妹寻一个更好的来。“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竹影闻言身子瘫倒在地,脸色灰败,随后转身膝行抓住小姐的小腿哭求“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小姐饶了奴婢吧。饶了奴婢吧,饶了——“ 崔兰溪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她弯下腰伸出手拍了拍竹影的脸颊,口吻轻柔“你打小跟着我,我俩主仆一场,机会呢我也给了。可惜呀,我哥哥他只是玩玩你,府里像你这样的他见多啦。” 说完她直起身淡声道“你是我身边的大丫鬟,却与爷们无媒苟合破了身子,我也留不住你了。巧的是母亲的一个老管事家里有个儿子,只是痴傻了些不通人伦,先后娶过的几任老婆都早早地去了。我想想如今你也只有他配得,只要你能生下一儿半女好日子在后头呢。” 第49章 踏青会之覃大收 陆芸被采荷从床上薅起来时,窗外的天还是黑的,天上依稀挂着几个星子 一问才知今天还要去下马湖,三月三的踏青会为期三天,过完今天明天还有一天。 一路上车轮滚滚,陆芸趴在采荷的怀里昏昏欲睡,其实她并不困实在是古代的马车太晃了,晃得她头晕。 张氏最近既要忙撷芳馆的开张事宜,又要去下马湖忙的委实脱不开身。索性将袁氏也带在了身边,把她当半个管家媳妇使唤。 跟在夫人身边一个月有余,袁草花已经不复当年刚进府时的模样,反而有像个管家的媳妇儿。为了遮住脸上的伤疤,她先用朱粉敷面,随后在额角伤疤处用黑色的颜料细细勾勒几笔,不仔细看的话只会以为这是额角的鬓发。 张氏对昨日她交上来的新式绡纱造花十分满意,只是数量不够达不到她想要的数量。此次撷芳馆就是为了给绡纱花造势,所以张氏重新布置了馆内的布局,将入门处的国色天香屏风撤掉,改为一座绡纱为底红木为座的巨型插屏,屏面本身不锈不画而只用绡纱花造一幅百花争艳图! 张氏同袁草花将目前已完成的绡纱花数量、种类、尺寸进行了盘点,确认无误后袁草花稍后便会带着这一批新做的花朵前往撷芳阁。 到了帐篷内,几个小的在垫子上坐下,张氏则拿出账本细细核对这两日馆内的支出。 陆芸不想在帐篷内呆着就拉着采荷出去走走,蓉姐儿回哥儿见状也想出去,张氏被吵得头疼,只好点头答应了让金禾并几个小丫鬟好好跟着。 陆芸走到上次的地方坐下让采荷铺了垫子,她要好好地晒太阳,前世常有人说晒太阳能补钙,陆芸美滋滋地想这辈子要长到一米七。回哥儿也跟着她躺下,模仿她的样子将手展成大字型。采荷习以为常,金禾忍不住想笑,借口烧茶远远地跑了。 蓉姐儿怕晒,就坐到了树荫下。 周围的小姐太太们大多都保持着自己的仪态,小声儿的说着话。 陆芸躺了约有一刻钟的时间。忽然察觉腹中绞痛,她捂着肚子从垫子上爬起来对采荷道“采荷姐姐,芸姐儿肚子痛。“ 采荷闻言往四周看了一圈,瞧见远处有一丛半人高的灌木丛,灌木丛后是树林。又见小姐小脸憋得发白,估计是早上吃坏了东西,于是把心一横道“奴婢抱着你去那边的灌木丛里。“ 陆芸点了点头,快点儿吧,否则她就要拉裤兜子了。 在灌木丛后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多余的杂草拔掉。“好了“采荷拍拍手。 陆芸赶紧走到那块地上,冲采荷连连摇摇手示意她在外面等着就好,让人伺候着擦屁股什么的恕她不能接受。 拉完一处再换一处,此时的陆芸只顾着自己痛快,哪里注意到身后的小树林中正有人在暗中靠近。 “呼“陆芸长出一口气,将裤子提了起来,刚想出声就被一只带着汗臭味的大手捂住了口鼻。陆芸:呕——紧接着颈部一麻,便不省人事。 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手脚皆被绑住,身处一个山洞之中,这个山洞她越看越熟悉,上次留下的那堆火堆余烬还在,右手边不远处的角落里扔着几只大蚌壳儿。 您说说,巧了这不是,故地重游了。 只是身边换了个人,陆芸炯炯有神地打量着,靠着自己睡得哈喇子都快流出来的不知名女娃儿。 山洞内及洞口并未见到有人看管,陆芸动了动手脚发现绑的其实并不紧,但是自己和这个女娃儿被绑到了一起。如果是正常的四岁女童基本动不了了,但是还好她不正常。 陆芸拖着她一步一步往前挪,挪到半路女娃醒了,她没哭没闹而是转过头看向陆芸,满脸都是你是谁?你在干嘛?我在哪儿? 以防万一,陆芸冲她“嘘”了一声,随后就接着往前挪,终于挪到洞口,陆芸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往外看,她惊了,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几处被踩踏过的草木证明这里不久前有人来过。山洞前的乱石堆中已有泉水在汩汩流淌。 陆芸手腕略一使劲,就挣断了绑在手上的草绳。“哇”只听身边的女童叫了一声,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陆芸骄傲地挺了挺胸膛,替她解开身上的绳子。 此时才察觉这个小女孩应该不是普通人,因为她脖子上挂着一块玉坠儿,玉坠上刻着几个字,覃大收。 大收什么地先不管,她再无知也知道覃是皇姓,可惜她皇室宗亲并不了解,故而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位是几公主。 陆芸看了下天色,约是未时初。从这里走到小舅舅的别院,走大路的话以她的脚程估计需要两个时辰,但是为了防止被敌人发现,她得走小路,小路难走但是能抄近路,估计在戌时初能到,刚好赶在太阳下山之前。 古代没有路灯,摸黑赶路什么的,陆芸勉强能接受。 单手拎她起来,陆芸放慢语速认真解释“等会儿姐姐背着你走,你不要害怕也不要哭,太阳下山前就能到我家了。” 覃大收小朋友乖巧地点了点头。 陆芸半蹲下将她背到自己的背上,深一步浅一步走在乱石滩上,好几次不慎踩空差点摔倒,惊得她出了一身冷汗。背上的小女孩“咯咯”笑了好几声,果然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陆芸抬头望天,流下两行清泪。 过乱石滩,钻小树林,哪里不平走哪里,终于赶在太阳下山前她看到了远处的别院大门。 别院大门紧闭,门可罗雀。 坏了,不会没人吧?小说里不是说有钱人的山野别院都会安排一个老仆看院子吗?陆芸很担心自己要翻墙才能进去。太阳已经西沉,暮色四合,温度渐渐下降,一阵山风吹来身边的杂草“哗哗”作响,身后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漆黑山脉。 陆芸打了两个寒颤,一手托住大收的臀部,费力踮起脚尖终于拉住门上的铜环“叩叩”两声,院门被她叩响。陆芸侧耳细听院内的动静—— 一秒、两秒、三秒,院内并无任何声音传来。陆芸抬手欲再叩门,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第50章 跪一跪延年益寿 陆芸惊得后退一步,还来不及发散山野精怪类的脑洞,一个似曾相识有那么一丢丢熟悉的身影露出了半个身子。 “张嫂?”陆芸不敢确定,门里面的妇人穿着一身干练的短褐,一脸震惊的看着她,嘴巴虚虚张合几下。似是终于反应过来,她急忙弯下腰将两人迎了进去。 呼,陆芸长出一口气,没错这就是张嫂。 张嫂接过她背上睡的正香的大收,将她带到以前住过的院落,简单打扫一番后,冲她比划几下。此时陆芸腹中早就唱起了空城计,不管不顾地点头道“奥,我知道了你要去烧饭对不对?” 张嫂面露无奈之色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张嫂走了回来,两只手各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七八个白馒头并一大碗粥。 陆芸吃饱喝足后,张嫂麻木地收掉托盘。陆芸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取出两枚小金珠递给她,露出一个笑儿“麻烦张嫂给我小舅舅送个信,请他来接我和妹妹回去。”以防万一,陆芸并没有透露覃大收的身份。 见张嫂收了金珠,陆芸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是落了地。 在别院足足待了两日,期间覃大收依旧不吵不闹只是一个劲地要跟着她,一步也不肯离开。 陆芸蹲马步她在边上坐着,陆芸打拳她还在边上坐着,她吃喝拉撒睡陆芸都要全程伺候着,不然就没完没了的哭。 她捡什么不好,偏偏捡个皇家贵族。我的天老爷,小舅舅你怎么还不来,陆芸捏着鼻子靠在屏风外流下两行宽面条泪,大收拉屎真的很臭。 陆芸终究没等来小舅舅。 好多人啊,刚打开门地陆芸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人多到将她这不大的小院子站的满满当当。 近处站着七八位身穿宫装的侍女,打头的是一位老嬷嬷。廊前立着一位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在他身后立着两排军士。而廊下被各色物品堆得几乎插不进脚。 有瓦光锃亮堑刻着凤纹的金盆,叠放整齐的雪白巾帕、华丽的衣裳,还有头饰、各种大瓶小罐,大桶小桶等等。 老嬷嬷看见她激动地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然后——快步绕开她扑到内室的床边,对着床上睡的直流哈喇子的覃大收,默默流泪。 院子内无人出声亦无人敢动,陆芸只好走回室内捡了把椅子坐下。 不知又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哇“地一声哭,陆芸知道这是覃大收醒了。”姐姐,我要姐姐。我不要你。“老嬷嬷想上前被覃大收又哭又闹摇头撵开,老嬷嬷将求救的目光看向陆芸。 陆芸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唔,姐姐。“覃大收立刻止住眼泪,冲她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在老嬷嬷震惊的目光中,陆芸嫌弃又自然的用被子擦去她糊了满脸的泪水和鼻涕。 “别哭了,乖乖听话,姐姐不走。“说罢陆芸朝椅子上一坐,看了眼老嬷嬷示意她想做啥现在就可以做了。 老嬷嬷对着她福了福身子,而后朝外招了招手。 宫装侍女们捧着托盘鱼贯而入,另有两位内侍模样的人抬进来一只大木桶。众人在老嬷嬷的带领下有条不紊的伺候覃大收沐浴更衣。 陆芸在边上看的心内啧啧,真是小刀扎屁股——开了眼了。 头戴闹娥扑蝶攒珠流苏冠冕,身着大红织金云纹对领大袖衫,下着杏黄百褶裙的覃大收,不顾老嬷嬷的劝阻,固执地要带陆芸回去。 陆芸委婉传达自己的意愿“我要回家,否则我爹娘会担心。“ 覃大收大概是听懂了,因为她给出的反应是开始动手拽自己头上、身上的东西,眼神亮晶晶地“我要跟姐姐回家。“ 吓地老嬷嬷当场就要哭出来,她恳求地看向陆芸“陆三小姐,要不您跟着公主回去吧。“说罢又转头对覃大收苦苦规劝”公主,太后娘娘还等着您呢,这几日她老人家吃不好睡不好,已经躺了好几日了。“ 公主,太后!她这小细胳膊可扭不过人家的大腿,在得知已将自己的下落告知母亲之后,陆芸乖乖地跟着上了轿舆。 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从轿舆换成布辇,又过了盏茶时间终于来到了太后娘娘的居所——长春殿。 老嬷嬷并未让人通传,直接带着她们走了进去, 陆芸只觉入目金灿辉煌,到处都有用以彰显身份的明黄色装饰,黄色的靠枕、褥子、布幔、黄色缠枝莲纹大肚瓶,还有床上躺着的老人,穿着黄色的睡衣躺在黄色的四件套里 “臣女见过太后娘娘。“陆芸麻利的下跪磕头,眼前这位老人可是国家最高统治者的亲妈,跪一跪延年益寿。 “我的儿。“老人尚顾不得地上的她,抱着覃大收就哭了起来。覃大收看着老人表情终于软化了些,柔声道”祖母,不哭。福姐儿再也不乱跑了。“ 老人闻言更伤心了些,老嬷嬷也跟着抹眼泪。陆芸跪在地上垂着头就当自己是摆设。 终于老人止住了哭声,看向陆芸神情有些疲惫,虚虚抬手“你是哪家姑娘?“ 陆芸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不待她回话儿。 老嬷嬷已经替她回了“娘娘,这是平安侯二房的三姑娘。“ “原来是他家的孙女,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倒是懂事。“太后娘娘叹息一声,示意陆芸可以出去了。 覃大收见状“噔噔“两步跟了过来”姐姐,我跟你一起。“ 太后眼睛微微眯起看向老嬷嬷,老嬷嬷弯下身子低声说了几句。 “原来是这样,她救了又照顾了我们大收一路,大收喜欢她、信任她也算情理之中,就暂时安排她与大收吃住都在一起,不可欺负轻慢于她。等大收好了她也就可以归家了。“太后嘱咐道,随后又将目光看向自己的小孙女,眉眼之间是浓的化不开的忧愁。 覃大收住在长春殿的偏殿——永福殿。 殿内装饰十分豪华,入门一座儿童蹴鞠图的缂丝屏风,屏风后铺着一张约两米乘两米的红色地毯,地毯边上放着几个一米多高的置物架,架子上放着各种玩具。缀着红流苏的沙包,憨态可掬的泥人,镶金嵌玉的拨浪鼓,能够牵着到处跑的青铜小鸠车。当然也不乏一些看起来就是来自民间的玩具,比如虎头帽、布老虎、竹蜻蜓等等。 地毯后面放着一张黄花梨罗汉床,上面铺着半旧的垫子,应是常有人使用。 陆芸可以想象出太后满目慈爱的坐在罗汉床上看着覃大收在毯子上玩耍的情景。 第51章 刺杀疑云 三皇子在踏青会第二日遭到了刺杀,福安公主也失去踪迹,京中人心惶惶。皇上震怒令刑部、大理寺严格查办。 次日又有人来京城府衙报案说皇城根儿的宫人巷死了个小太监。府尹带人去看了一眼立刻就把案子移交给了大理寺。 经大理寺查验证实此人确是太子宫里的内侍,连带着又搜出来几封书信并大量金银古玩,信中内容直指刺杀三皇子一事与太子有关。而就在众人打算离开之际,有人察觉院内地面像是近期被人动过,于是用脚踢了几下一个黑布包裹露了出来,里面赫然放着几块粗制滥造的蟠龙玉佩。 而有蟠龙玉佩的皇子只有四皇子一人。为隆庆帝在其出生时所赐,四皇子从不离身。 案情至此愈发扑朔迷离,时长日久各种传言甚嚣尘上。 大理寺卿明崇瑞已近耳顺之年,为早日查清此案,这几日吃住都在大理寺,本就稀疏的白发生生的熬掉了一大把。案情复杂又牵涉多位皇子,愁的明老大人连连叹气。 方才皇上身边的汪公公又来问了一回,明老大人摸了摸因为阳火过旺而肿痛的脸颊,喊下属去请隔壁的刑部尚书李鸣李大人。 李大人同样容颜憔悴,明崇瑞让小吏上了壶清心败火的菊花茶,“砰”地一声,隔扇从内部关上了。 “啪”一道奏折被摔到当中跪着的两人面前,隆庆帝一脸怒火“事涉太子,恐与南越有关——这就是你们查了几日,给朕的结论!如今南有胡人对我边疆虎视眈眈,北有鞑子连年滋扰生事,尔等此番言论是何居心!” 两人交换眼神,明老大人叩首道“回禀陛下,实是先帝在位时有此先例啊。” “住口——”隆庆帝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陛下恕臣斗胆“刑部尚书李鸣膝行上前”其实本案还有一处疑点,便是写信之人所用的纸为净皮螺纹宣纸,此纸特点便是轻薄不透墨,常用来临摹誊抄。此外臣带领属下在对下马湖一带进行搜查时发现一处贼人的窝点,并在其中发现了这个。“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呈了上去。 通体漆黑的令牌上刻着一朵十二瓣莲花。 “白莲教?”隆庆帝神情莫测“明崇瑞你来说说看。” 明老大人犹豫片刻道“臣以为仅凭一方令牌不足以说明此事为白莲教所为”他看了眼皇上脸色赶忙又补充道“但白莲教贼人奸诈狡猾,不可掉以轻心。且此事除了年幼的五皇子其他皇子皆被牵涉其中,背后之人能量之大,意图之险恶,臣细细思之有此能力者非白莲教莫属。可证据不足又不好乱加揣测故而——” “荒唐,朕看你是老糊涂了。”隆庆帝甩袖转身坐回龙椅中沉声道“白莲教猖獗如斯,竟然在尔等眼皮子底下犯此等大案,你们也有失察之嫌罚俸半年。命各地州县抓紧巡查搜捕,一旦发现就地格杀勿论。” 挥退众人,隆庆帝孤身一人来到寝宫,轻轻拨动床边的一只花瓶,几声轻响一个可容一人进出的地道口露了出来。没有半分犹豫,隆庆帝抬脚走了进去。 长春殿另一处偏殿内,十六岁的三皇子覃信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左胳膊被一圈厚厚的白色纱布包裹着。 床榻边上坐着一位身穿明黄袍服的国字脸青年,正是太子覃重。 “不是说三弟已经醒了吗?为何还在昏睡。”得知三弟醒来后,太子第一时间就带人赶了过来。 内侍跪在地上小声道“回禀太子,主子已于早上清醒过来,太医来号了脉说已无大碍见主子疼痛难忍便开了一副安神的汤药,主子喝下不久又睡了过去。” 太子闻言这才点头嘱咐道“如此便好,尽心伺候着,等你家主子好了,我重重有赏。”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元福殿内,太子过来时,太后娘娘正坐罗汉床上看毯子上的小孙女玩耍。 “孙儿拜见祖母。“太子跪下叩头。太后命宫人上前搀扶,满目慈爱“看过你弟弟了,他怎么样了?” 陆芸本想给太子行礼,看见大收自顾自地玩,只好假作不知继续捏自己手里的泥人。 “太医说三弟已经无碍。”太子说完看向堂中 “祖母,那位就是与元福一起被救下的平安侯家的小孙女?” 被点到名字的陆芸动作一顿,差点将手里泥人的头掰下。覃大收默默地揪下自己手里的泥人头“姐姐,给。” 陆芸“——” 似是看见这有趣的一幕,太后“呵呵“笑了几声“元福十分喜欢陆家小姐,这几日吃住都在一块儿。”说罢叹了口气伤心道“杀千刀的,这几日我日日看着你妹妹就怕一个错眼再丢了,幸而有陆家小丫头在你元福妹妹没受什么罪。否则叫我如何对得起你已去的姑姑。“说罢又掉了几滴眼泪。 太子忙出声劝慰“元福妹妹有姑母庇佑,便是失踪多日也能平安归来。凡世间种种一饮一啄皆有定数,经此一事,妹妹比以前还高强些,懂事了不少,也算因祸得福。”太子也注意到了覃元福刚刚的举动。 “说起这个。”太后念了声佛“真是我家元福福大命大。陆家的这个小丫头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得清虚道长指点练了些强身健体的法术。歹徒见只是幼童并未上心将她二人打晕藏到一处山洞后离开。亏得这丫头醒来后挣脱绳索,又认得路,我们元福才能脱险。”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太子惊讶地看向身材圆润的女童”清虚道长道行高深又能和光同尘、智慧慈爱,能得他指点今后必有一番大造化。“ 太后点头“再过几日,就是清虚道长来宫里开坛祈福、讲道的日子,你若无事也能来听听。“ 一直留神听上头两人说话的陆芸脑子转的飞快,太后口中提到的清虚道长莫不是当初一见面就说自己有病,导致自己一度把中药当饭吃的那个老头儿?以为是个庸医老神棍,没想到业务水平还挺高的,生意都做到宫里来了。 第52章 陆菱婚事 陆芸本以为最多一个月她就可以回去,但是后续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陆芸失踪后,紧接着就传来三皇子遇袭,永福公主失踪的消息。 府里鸡飞狗跳了几日,采荷自责又焦急直接哭成了泪人儿,头发都白了几根。张氏也心急如焚,面对蓉姐儿和回哥儿的追问她只能骗他们说芸姐儿又犯病了了,被他们的小舅舅带去别院休养。 姚姨娘知道后来正院后落了几眼泪,就反过来宽慰张氏“芸姐儿自有她的缘法儿,夫人不必太过忧虑,身体要紧。“ 彼时张氏头戴抹额躺在床上,一脸疲惫,听完姚氏的话她直接抬手撵她走人。常嬷嬷也偷偷哭了好几次,看着长大的姑娘一眨眼说没就没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能不伤心呢。 秦氏也病了,她是被气病的。谁能想到陆菱的运道这般好,她千防万防,送了撞色的衣裳,取了她的珠花,甚至撵她出去。谁知第一日她就登上了寻芳船。而她的芩姐儿凭她跑断了腿,连个多问的人都没有。 第二日,她决定将陆菱带着身边看着,以免再出幺蛾子。就出去一会儿的功夫,陆菱就被一群小子给撞上了。秦氏本想看她闹出点笑话再过去解围,陆菱已经红着脸快步走了回来。事后秦氏从崔氏处才知那群小子里有三皇子!秦氏几欲呕血,她可没忘记那些小子看陆菱的眼神。 秦氏立刻就打道回府,二房丢了三姑娘她也没露面,只意思意思点了几个家丁派过去帮忙,一个四岁的庶女,跟公主皇子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何必如此大张旗鼓。 平安侯府气氛低迷直到宫里的内侍突然上门,秦氏没经历过只能出院子去请示婆母。老太太还算镇定,既不是圣旨就不用按品大妆,于是命众人换了见客的衣裳,自己打头带人迎接请其堂内喝茶。 内侍很和气直接说明来意,奉命将带来的金银赏赐送上。老太太闻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满面喜气跟着说了几句皇恩浩荡,又让人塞过去一包银子,这才恭敬地送内侍出门。 内侍话说的含糊“太后娘娘怕老太太担心,特地派奴婢来跟您说一声,贵府二房的三小姐福泽深厚,与福安公主殿下一起被侍卫救下。娘娘怜惜不已特将她留在宫内养伤,等好全了就能回家了。” 总而言之就是人没事,只还不能回家。西跨院自此雨过天晴,采荷、常嬷嬷几人闻言免不了又抱着哭了一场。 延年堂内,老太太待小儿媳比从前又亲热几分,亲自搀了张氏的手坐到罗汉床上“芸姐儿是个有运道的好孩子,也是你教的好。”先有绒花后有芸姐儿,她们家在太后娘娘处自此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了。 张氏笑着奉承 “都是有母亲先给我们打的的样儿,将菱姐儿教养的大方明理,儿媳才能有样学样教导子女。” 秦氏听完本就疼的头更加痛了,想起陆菱近几日发生的事,连二房的那个胖丫头也有这样的运道,独她的芩姐儿没有。 大老爷陆令平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弟妹说的极是,菱姐儿自得了老太太教养比以前高强了不少,前几日还托她姨娘给我送了一件她亲手做的衣裳,穿出去无人不夸的。而芸姐儿尚且年幼,此番有惊无险,以后必有大福啊。” 秦氏恍然惊觉自己“病”了这几日,孙氏母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了不少小动作。 余光瞥到地上的那几箱金银,秦氏只觉其金光耀目刺得她睁不开眼,她勉强扯起一抹笑“老爷,菱姐儿给你做了衣裳,我这个做母亲的竟然不知。” 老太太看向大儿媳,面露关切“满府都知道你病了,岂能为这些小事扰了你休息,你且安心养病,菱姐儿的事自有我为她操持。“秦氏暗恨。 张氏看了秦氏一眼,眉眼之间俱是笑意“儿媳也接到了几张吃酒喝茶的帖子,老太太若放心的话,我也能带菱姐儿出去走动走动,听说撷芳馆也要开业了。” 身在宫里的陆芸,出现了一件让她感到非常头痛的事。大收缠她缠的愈发紧了,以前还能打个商量现在完全就是一副拒绝交流我行我素的状态。 她继续苦口婆心的劝说覃大收接受自己回家的事实。覃大收对此的回应是没有回应,神情十分专注的地盯着手里的图画。陆芸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直说的口舌生烟“芸姐儿——想回家。”仰面呈大字状躺倒地毯上,陆芸的胸脯一起一伏,气的。 一旁的徐嬷嬷神色如常,这样的场景这几日她已经见了无数遍。 长春殿内,穿着明黄色常服的隆庆帝覃壅坐在上首陪着母亲说话。隆庆帝时年四十六岁,长脸微丰,面白无须,有一双与太后极其相似的眼睛,此时他面带微笑看起来十分可亲。 太后娘娘这几日精神好了许多,她嘴角噙着笑意看向隆庆帝“我儿这几日也受累了,你前朝事忙,倒不必总往我这儿来,早晚打发汪全道声安也就是了。“ 汪全从潜邸开始伺候隆庆帝,至今已三十年有余。闻言他笑着弯腰回道“回太后娘娘,奴婢跟着圣上往来您这儿这么多年,已成习惯。若一日不来奴婢都觉着心里空落落地。“ 一句话既抬了自己,又用自己给皇上抬了轿子。 隆庆帝也笑“你看看,还没说你胖你倒先喘上了。“汪全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嘿嘿笑了两声。 太后娘娘叫他逗着笑了一回开始说正事“昨日信儿来我宫里看望他妹妹,捧了一盒新鲜又极好看的绡纱花,说留给她妹妹戴着玩。“ 说到这里老太后嘴角微微扬起促狭道”他开始讲了几句踏青宴的事儿讲到了花的来历,顺着顺着就提到了平安侯家的大小姐。我一想他素日哪里会留意女孩子家的东西,现在人刚能下地就巴巴地过来借着送花的名头说了这一堆,可不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罢老太后看向隆庆帝叹道” 这孩子打小不爱说话,东西短了、缺了也不知道张嘴,又对我素来孝顺。他既然开了这个口,这事儿我也总要跟你提一句如此方不辜负了他的心意。“ “儿臣知道母亲的意思,信儿正值婚龄早该娶妻,只是——“隆庆帝眉头微皱”平安侯家的大姑娘并非嫡出,乃是妾生子,出身与信儿正妻之位实不堪配。“ 老太后心里叹息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微笑道“能伺候皇子已是她的福分,如此已经极好。只是她一到底是侯府千金,二如今跟在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着,规矩、模样、女红样样出色。一顶小轿抬进来到底有些委屈了她。“ 隆庆帝闻言也笑了“母亲放心,一个侧妃之位还是有的。“ 第53章 赴宴 撷芳馆开业前一天,张氏接到了定远伯府马太太的帖子,邀她去府里喝酒吃茶。张氏本想推掉,老太太发话让她带着菱姐儿一起过去。 马太太有一个儿子,今年十五岁,只比菱姐儿大了一岁。张氏立刻就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当即就笑着应下。 一个侯府千金,一个是伯府公子,虽然一个是庶出一个是嫡出,有道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妻,菱姐儿容貌、性情、规矩、女工样样出挑,又是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大姐儿,张氏觉得这事没准有门儿。 秦氏说了几句酸话,张氏只作没听见。当晚张氏就收到了菱姐儿做的中衣,衣服的袖口、领口处绣了拇指大小的合欢花,触之细腻温润一点也不刮手。随着衣服一起来的还有一方白色锦帕,帕子上绣的是白芍彩蝶小团花,绣工、配色都好的不行,张氏爱不释手。 “想必踏青宴第一日回来,这孩子就开始忙活了,瞧瞧这活计多水灵。”张氏把帕子展示给常嬷嬷看。 常嬷嬷凑趣道“依奴婢看,夫人不如明日就用这方帕子。”张氏点头。 次日辰时,张氏接了菱姐儿,坐上马车往定远伯府去了。菱姐儿面上似有愁绪,张氏并未多问,让金禾取出几朵绡纱花儿,替她簪在发间。 陆菱敛了愁绪,打起精神对张氏道了谢,张氏拍了拍她的手,忽听窗外传来炮竹声,中间还夹杂着路人的惊叹之声。马车的速度渐渐变慢,陆菱好奇的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瞧。 朱雀大街这一段,两边皆是售卖贵价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的铺子。覃朝民风开放,街上随处可见或独自行走、或三两成群有丫鬟婆子跟着的小姐、太太。 “咦”陆菱奇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最近时新粉底绣玉兰的衣裳式样吗?怎么有这么多人穿。”说罢又继续往窗外看,远处立着一座飞檐翘壁的两层小楼,楼上挂着一方红底牌匾,上面雕着“撷芳馆”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门口人头攒动,地上到处是鞭炮的碎片,硝烟味飘入鼻间。 陆菱轻轻捂住口鼻,一脸向往,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撷芳馆,她不禁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粉色山茶。 马车照例到二门方停,马太太今天穿了一身库金色的对襟大袖袍,梳盘髻,簪着点翠嵌宝的挑心,发箍,掩鬓,一副十足当家奶奶的派头。 马太太笑着上前搀扶张氏嗔怒道“千盼万盼总算是来了,别家的都快到齐了,就张二太太你来的这般迟。“ 张氏笑着赔罪“真是对不住,是我的错,不该走朱雀大街。恰巧碰上了撷芳馆开业,门口一段路人挤人车也难行,耽误了时间。“ “哎呀,竟然开业了,真是不巧了,今日我脱不得身。”马太太十分遗憾,随后看向陆菱赞道“越发出挑了,往后这寻芳船怕是年年都去得。”说罢捂嘴笑了起来。陆菱听的耳朵发热,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 宴席设在揽霞阁,与上次看戏的水榭隔了一弯春水,因站在阁中能将池中倒映的晚霞一览无余而得名。 张氏到时,阁中坐的几位太太正在说话,瞧见来人便纷纷起身见礼。 陆菱则被赵清波带到了一旁,介绍给几位小姐。除了清露姐姐,陆菱认得其中两位都是在寻芳船见过的徐诗云姐姐和崔家小姐,而另外一位离众人远远坐着的红衣姑娘就不认得了。 徐诗云见状压低声音介绍道“那位是马太太的娘家侄女,马三小姐,她素来喜静。“ 陆菱闻弦音而知雅意,点点头当即表示自己就在这边坐着。徐诗云见她人虽小但是伶俐懂事,也笑了,同她小声的说着话儿。 马太太为张氏挨个介绍了一回,又对众人道“这位是平安侯府的张太太,她家老爷是现任的淮州知府。”各位太太的表情更热情了些。在覃朝,读书人尤其是通过科考取仕者在哪里都非常受欢迎。 其中尤以那位打扮朴素的司太太更热情些,开口就道“我家老爷如今在翰林院当差。“ 她话音将落,张氏适时露出一脸钦佩的表情,果然司太太更高兴了些。 礼部侍郎的太太胡氏也走了过来,她甩了甩手里的帕子,径直越过司太太坐到张氏另一侧“我在京中许久,倒没怎么见过张太太。“ 张氏笑“往年都跟着老爷在任上,去年年底才回的京都。” 胡太太闻言用帕子捂住口鼻笑了声“哎呀,不怕张太太你笑话,我家老爷当了一辈子京官,我还没出去过呢,听说除京城以外的地方,老百姓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可是真的?” 张氏心里再无奈闻言也只能应付道“胡太太想必是听岔了,淮扬、青州一带素来是富庶之地,百姓生活富足,你提到的这些事,我随老爷外放多年从未见过。” 胡太太神色尴尬,露出腕间手指粗的金镯,步履款款,头也不回地去找其他太太说话去了。 司太太面露鄙夷之色“她是京城商户出身,运气好捉了个好夫君。整日里这个看不起那个瞧不上,逢人就爱炫耀她那条金镯子,也不嫌累得慌。”张氏不着痕迹地用帕子遮住嘴角的笑意。 “咳咳,这帕子真好看。”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张氏循声看过去只见堂中立着一位身穿朱殷立领满绣云海飞花大袖长袄,下着墨绿色织金马面裙的年轻妇人。这位太太似乎身子不大好,面上萦绕着黄气,喘息声也极重。 马太太眸光一闪,快步走过来扶住年轻妇人“明远媳妇儿,你若闷了就派人来喊清波、清露去陪你说说话儿,何必劳累跑这一趟。” 原来是世子夫人,早就听说定远伯府的世子夫人身体不大好,原来竟已坏到了这个地步,堂中众人心思各异。 世子夫人明慧对二婶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随后看向张氏“还请这位太太恕我唐突,只这手帕上的图案我瞧着实在喜欢。不知道是府上哪位小姐所做?“ 第54章 各怀心思 张氏心里转过数个念头,想到菱姐儿的年纪她忽然觉得是自己想的太多,于是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笑道“这是我家侄女菱姐儿绣的。“说罢冲菱姐儿招招手,陆菱走过来对着世子夫人行了一礼。 明慧看着眼前还未及笄的小女孩,面露失望之色。 马太太却在此时笑道“明远媳妇儿,这是平安侯府的大姐儿,样貌、规矩无不出挑,瞧瞧这帕子,色彩配的极好,想必大姐儿学过几年丹青。“ 张氏直觉马氏话里有话,刚想接过话茬。就听胡太太掩嘴笑道“现在哪家小姐不曾学过几年画,读过几年书,马太太真是会说笑。“ “胡太太说的是,只是——“马氏笑着指着那方帕子道”你们看看,这配的颜色,我敢说我在这个年纪是做不到的。“ 此言一出胡太太也不说话了,司太太看了一会儿点头赞同“马太太这一点所言不虚。我家的诗云琴棋书画还可,若论女红那就不要提了。“ 张氏将帕子收回手中,笑道“各位太太快别谦虚了,只是一方帕子,哪能看出这么些门道来。我家菱姐儿女红确实不错,但是画画我还没见过呢。这方小小的帕子世子夫人若喜欢,拿去便是。“说罢将帕子往前一递。 明慧闻言点了点头,并未接过哪方帕子看向张氏道“张太太,说的咳咳——在理,咳咳——咳咳。“说罢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去。 终于回到了院子,明慧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身侧的大丫鬟秋菊眼中含泪,低声劝道“夫人到床上躺躺罢。” 明慧露出一丝微笑,看着草木葳蕤的庭院,喃喃道“今日走了这么一遭,咳咳,我心里极痛快。” 春桃从外间走进来,手里捏着封信,秋菊冲她使了个眼色。 “无事,拿来给我吧。”重重地喘了口气,明慧接过春桃手里的信封,放到桌上“我浑身没力气,咳咳,你帮我。”说完又是几声低咳。 秋菊含着泪将信封拆开,将纸平铺放到桌上后,便退至一边。 不待读完,明慧“哇”地吐出一口血,脸色惨白,眼角流出一行清泪。 “小姐“秋菊立刻扶住她痛哭出声”您就别操心了,多爱惜自个儿的身子吧,奴婢求求您了。“ 在床上躺下后,明慧失神地看着头顶的瓜瓞绵绵帐“我——我这辈子过的糊涂,识人不清,累了自己还拖累了明远。此次,我必选一位让他合心称意的妻子,替我陪他渡过今后余生。“ 世子夫人去二房宴席的事传到了伯夫人崔氏的耳中,彼时她正坐在廊下磕着瓜子看小丫头嬉闹,闻言淡淡道“她愿意去就去,看她能选出什么样的巧人儿来。“左右也都是为了她的儿子,她乐的落得一身轻松。 世子夫人走后,。揽霞阁内的气氛忽然微妙了起来。胡太太同其他几位太太小声说着话儿,司太太仍旧坐在张氏身边,她低声道“张太太,刚才来的那位你看见了没?唉,也是个可怜人。“张氏闻言面露疑惑请教道”司太太何出此言?“ 司太太四下看了看见附近无人才接着道“承恩公府如今的主母并非世子夫人亲生母亲,是她的小姨。当初她母亲去世时世子夫人才两岁,娘家人惜她年幼就常派她小姨来照顾她,小王氏年轻貌美。一来二去的可不就跟承恩公好上了,那时王氏才走了不到一年时间。“ 姐夫和小姨子在妻子孝期——张氏有种在听话本子的荒缪感。 司太太鄙夷道“小王氏入府七个月就生了个女儿,对外都说是不慎摔倒早产。百日宴我也去了,啧啧啧,白白胖胖的比足月的还健壮。后来就开始传还是姑娘的世子夫人身体不好。直到与延宁伯议亲,这些话儿更是传的到处都是。以致延宁伯夫人几次动了要换人的念头,最后也不知怎地,这事儿就闹到太后跟前去了。“ 说到这里,司太太本就不大的声音压的更低了“太后娘娘直接把老承恩公叫进宫斥责一顿,撤了他身上的差事。过了一二年时间小王氏生的女儿还没出阁就去了,小王氏也不出来了,一晃七八年过去至今连个儿子也没有。” 说到这里,司太太啐了一声“都说人在做天在看,真是报应。” 张氏沉思,按照司太太的说法,这小王氏恶毒不假,但是承恩公也不算清白,半斤八两罢了。 时间差不多了,丫鬟们鱼贯而入端来酒水菜肴。各家太太们交杯换盏喝的十分热闹。另一边的姑娘们偶尔会说笑几句,其中提的最多的还是陆菱的女红。就连一向寡言的马三小姐都说了几句。 忽然陆菱觉着肚子极痛,她低声问着清波姐姐“烦请姐姐,派个小丫头带我去更衣。”身侧的崔家姑娘轻轻拉住她的胳膊,脸色发白“陆妹妹,我也,我跟你一道儿。” 赵清波见两人脸色不好,恐是吃坏了肚子,想起踏青宴的那件衣裳背后的官司,于是放下手里的筷子道“可是肚子不舒服,我带你们过去。” 说罢领着两人来到一处空置的院落,指着其中一间道“你们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陆菱并崔兰溪带着各自的丫鬟进了屋子,屏风后传来悉悉簌簌解衣裳的声音,无人注意到一只手悄无声息的拿走了一只挂在屏风上的紫色荷包。 陆菱打理好后发现隔壁的崔姐姐还没出来,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听里面传来了一道声音“陆妹妹,我腹痛难忍可能是小日子到了,你与赵姐姐先回去吧。” 赵清波隔着门嘱咐了几句,留下了一个小丫鬟后,就带着陆菱回了揽霞阁。 与此同时,一个小丫鬟跑去了望月轩对门口的小厮低声说了几句。不一会儿赵清宇就带着人出现在了那处空置的院落,二人躲在院门外。正好撞见崔兰溪将一个荷包递给了崔二郎。崔二郎接过荷包放在鼻间轻轻嗅了嗅“真是香,不愧是能登上寻芳船的美人儿。” 第55章 崔壮士断腕 崔兰溪皱起眉头 “东西既已拿到手,你快些回去,别忘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崔二郎一脸兴奋的将荷包揣到自己的怀中“妹妹放心,等我将你平安侯府的嫂子娶进门。”躲在院门外将二人对话尽数收入耳中的赵清宇神色冰冷,他对文竹使了个眼色。 转过一道门,还沉浸在兴奋之中的崔二郎忽觉后脑一阵巨痛,天旋地转间就被人堵住了嘴巴,蒙上了双眼,紧接着就被一脚踢翻在地捆住了双脚双手。看着因为惊恐乱滚乱蹬的崔二郎,赵清宇上前狠狠踹了几脚犹不解气,文竹急忙拦住自家主子,在崔二郎身上摸索一通,将搜到东西给少爷看。 赵清宇立刻就注意到了那枚紫色荷包,荷包的一角绣了几个憨态可掬的菱角。联想到刚刚听见的那句话,赵清宇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若不是二姐让她盯着崔二郎,说不得此贼就要奸计得逞。手段如此下作,丢尽了崔家世代祖宗的脸! 赵清宇冷哼一声,抬起脚对准崔二郎那处狠狠踢了下去。崔二郎发出一声闷哼,身体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文竹吞了吞口水,赶紧夹紧双腿,他彷佛听见了某样东西碎裂的声音,蹲下试探其鼻息,心下稍安约莫是疼晕了过去。 以防万一,文竹又劈了一掌,随后解开绳索。赵清宇带着文竹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出了府。 还是晚间香杏清点东西时问了一句,陆菱才发现自己的荷包不见了,短暂地惊慌之后很快镇定下来。 一个荷包而已即使被有心人拣去,只要不知道失主是她,也无伤大雅。若自己大张旗鼓的寻找恐怕不妥,想到这里陆菱找来同样的料子,连夜做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戴在身上。 崔兰溪怎么也没想到哥哥竟然是被人抬着回来,跟着一起来的宋嬷嬷是马氏身边的老人,挥退众人后,她毫不客气地撂下一句“崔小姐,你们崔家也是累世的簪缨世家,便是现在不如从前了,子孙后代竟如此疯癫,青天白日闯入长辈内宅睡的不省人事。” 崔兰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中大恨。想起二人今日的谋划,她心中更添急躁,待人走后,亲自端来一盆冷水兜头浇了过去。 崔二郎先遭毒打痛昏后又被冷水泼醒,悠悠醒来时只感觉浑身酸痛尤其是那处一阵一阵的剧烈痛感,使他呻吟不止。 崔兰溪满胸的怒火顿时转为惊慌,她急忙让人去禀报姑母请大夫。 前头小丫鬟进了崔氏的屋子,后面一位身高八尺有余,宽肩窄腰,面容冷峻的玄衣青年就跟着走了进来。 坐在椅子上听小丫鬟说话的崔氏立刻就站了起来,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 “母亲“玄衣青年对崔氏行了一礼。崔氏不着痕迹的给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随后领着大儿子进了西侧间。 “刚刚我好像听见了崔表弟的名字。”赵明远看向母亲。 崔氏饮了口茶水含糊道“说是不舒服,我已经派人拿了名帖请大夫去了。” 赵明远对崔家表弟的行事素来有所耳闻“表弟只怕是跟人起了争斗受了伤。”他一边说一边观察母亲的神色心里已有八分确定。 冷哼一声“母亲应当仔细了解内情,再做打算。万一顶着我们府的名头在外面为非作歹,父亲知道了恐怕不能善了。”父子俩均对崔二郎没有好感。 崔氏闻言气道“你就是这么看你表弟的,他虽然顽劣还是知道轻重的。” 面对母亲的言语之中的偏袒,赵明远冷下脸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母亲不去,我去也是一样的。” 崔氏见已然遮掩不了只好带人跟了上去。 一行人赶到时,大夫已经在号脉了,沉吟片刻后大夫收回手看向崔太太“可否借一步说话。”全程崔二郎呻吟声不止,崔兰溪在一旁低声啜泣,崔氏脸色微沉。 走到屋外,大夫犹疑地看向赵明远“这位是?” “无事,先生有话不妨直说。”崔氏沉声道。 “唉”大夫叹了口气,斟酌词句“床上的那位公子,全身多处瘀伤,最严重的属两腿之间,恐怕——不利行房。” 崔氏脸色大变,她虽不喜自己这个侄儿可也没想过要让娘家断子绝孙。“大夫,可还有救?” 她急切问道。 老先生捋了捋下巴的胡须“幸而公子年轻,好生休养一段时间能恢复三分。切记在此之前不可再行房事。”崔氏尴尬地点头应下。 没有想到事情比自己想的更严重,赵明远思考片刻又走进屋中。 “表哥。“崔兰溪泪盈于腮,胡乱的擦了擦脸,垂头行礼。 示意她不必多礼,赵明远直截了当”今日发生了何事?“ 崔兰溪抬起头看他,低低开口“我也不知,今日我去参加二房婶婶的宴席,回来后不久,婶子身边的嬷嬷就带人将哥哥抬了回来,说哥哥被人发现晕倒在二叔的内宅。“ 崔二郎晕倒在二叔的后宅?赵明远脸色难看。崔氏将二人的对话听的清楚,丝毫不顾及自己贵妇的仪态冲了进来,颤抖着手指着床上的崔二郎气苦道“早就听说他在老家行事荒唐,我竟没想到过能到如此地步,溪姐儿回去告诉你母亲以后我再不会让他入我伯府大门。“ 崔兰溪只能默默流泪,并不辩解一句,半晌后她才抬头泪眼婆娑地看向表哥、姑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瞒着姑母,往日里家中相处极好的姐妹渐渐同我断了来往,原来是他哄了我的丫鬟竹影为他探听小姐们的闺房私密,当作出去喝酒的谈资。母亲明知原因却包庇纵容哥哥,瞒着我。 “ 崔兰溪泪如雨下“侄女一发现就把竹影送回了老家,如今他落得这个下场也不足为奇,只是——只是面对家中长辈的责问兰溪实在无法交差,思来想去不如寻个离家远些的庵堂,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一能为自己、为哥哥赎罪,二也能落个清净。”说罢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剪刀,崔氏阻拦不及已经教她剪了一大块下来。 丫鬟们趁机夺过剪刀,崔兰溪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呜咽之声不绝于耳。崔氏已被她说软了心肠,亲手将她扶到炕上坐下,软语安慰“溪姐儿,何至于此,你且安心在这姑母这边住着,等我将事情料理妥当了,你再归家不迟。” 崔兰溪双手抱住姑母的肩膀,露出雪白的一段手臂,痛哭出声。 第56章 熊孩子 酉时初,陆芸起床找了块僻静的空地,她花了一个半时辰扎完马步又打了一套操,再过一会儿覃大收就要醒了她得赶在之前回去、。 “你是谁?“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陆芸循声看过去一个身穿白色圆领袍的少年正好奇的看着她。 看见那只被吊在胸前的胳膊,陆芸知道眼前这位估计就是三皇子了,只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她已经听见前面传来了徐嬷嬷的声音。 陆芸头也不回的跑了。 覃大收看不见人正在闹脾气,徐嬷嬷站在一旁好声哄着。“姐姐”看见出现在门口的身影,覃大收立刻站起身,光着脚丫跑了过来将陆芸抱住。 徐嬷嬷收回手,神色不虞,最终没说什么。在宫里住了这些天,陆芸隐隐察觉到徐嬷嬷对自己的敌意,也许是因为有她在,覃大收不再像往常一样依赖她,又因为自己不可能在宫里待一辈子,她即使心里有意见也选择隐忍不发。 陆芸只当没看见徐嬷嬷的脸色,将覃大收抱起放到床上“姐姐说了多少次了,不可以光着脚丫跑下床。下次再这样,姐姐可就要生气了。” 覃大收犹豫的点了点头。乖,第一次得到回应的陆芸有些惊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徐嬷嬷转身走了出去。 “太后娘娘,陆家小姐言行无状,恐会带坏公主。“徐嬷嬷跪在地上,恭声回禀。 “哦“太后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闻言她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堂下跪着的徐嬷嬷”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儿。“ “太后娘娘,陆三小姐本是庶出,言谈举止粗鲁无一点大家千金小姐的矜持柔顺。近来每天早晨更是偷偷跑去与三皇子住处紧挨着的院子练拳脚功夫,实在无礼。“徐嬷嬷伏在地上将自己的见闻尽数说出。 太后闭上眼睛“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徐嬷嬷敛去脸上不甘心的神色,小心地退了出去。 “桂芝,你说我看起来是不是老糊涂了。“太后问身侧立着的老嬷嬷。 桂芝笑道“哪能呢,娘娘多虑了,时过境迁人心反复罢了。“ 太后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元福这孩子生来就跟别人不一样一直不哭不闹,也不爱跟人亲近。三皇子三岁的时候顽皮的很,有一次还把他父皇给我的白玉笔洗给摔了,我们大收却安安静静的,我这心里害怕啊。现在好了,有陆三小姐跟着她比以前活泼多了,我也放心,哪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桂芝点头称是。 对一切毫不知情的徐嬷嬷回到永福殿时,陆芸已经带着覃大收坐在桌边用早膳了。太后娘娘虽然俭省,但是对于自己小孙女的吃穿用度只有多的没有少的,故而早餐的种类也极其丰富。 覃大收吃完后也不走就乖乖地坐在桌边等着,陆芸自从知道自己老底已经被查的差不多后,每一顿都把桌上的饭食吃得一干二净。咽下最后一块桂花糕,在宫女的伺候下漱了口,洗完手,起身为大收理了理衣裳,陆芸便牵着她的手去长春殿给太后娘娘请安。 两人赶到时,殿内已经坐了一位头戴九尾凤钗,身穿黄色大衫的年轻妇人,妇人身侧坐着一位约莫五六岁的女童。 “你看正说着人就来了。”太后娘娘让桂芝嬷嬷将陆芸两人带至跟前说道“这位是贵妃娘娘,这位元福见过的,是你柔嘉姐姐。” 陆芸带着大收上前见礼,赵贵妃脸如满月、柳叶眉丹凤眼,举手投足间皆是上位者的威仪,言语却十分和气“陆三小姐不必多礼。“ 柔嘉公主亦起身还了一礼,随后看向祖母“祖母,孙儿想去元福妹妹宫里坐坐。“ 柔嘉公主长得高,走得快。陆芸带着大收赶到时,她已经坐在垫子上正在伸手挑拣架子上的玩具,不喜欢的就扔到一边,她腿边的地毯上已经堆了不少。 大收往后退了几步,陆芸察觉到异样回头看了一眼,想了想带着大收坐到了毯子的另一边,从架子上取下一块七巧板开始教大收。 “唉,这个不错,给我。”话音将落,一只手就从她面前将那七巧板抢了过去。算了,陆芸顺了顺气又从架子上取下一沓图画,交给大收。 “你,过来。”又是那道讨厌的声音,陆芸瞪着柔嘉。 “过来教我怎么玩。”柔嘉一脸倨傲。 陆芸毫不客气的冲她翻了个白眼,继续低下头教大收认图。 “啪”一个沙包砸到了身上,陆芸再次抬头就看见柔嘉得意洋洋的甩着另一只沙包“本公主让你过来,没听见吗?” 陆芸轻哧一声,扔沙包是吧,捡起落在地上的沙包用了一层力气砸了过去。“啪”地一声精准无误的落到她的脸上,生生把她的头砸偏了过去,再转过来时脸颊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你,我要让娘娘打你的板子。”柔嘉哭着冲了出去。 “不可对公主无礼“一直围观的徐嬷嬷呵斥了一句,小跑着追了出去,陆芸回她一个看白痴的眼神。“姐姐,姐姐”覃大收一边小声念叨一边抱住了她的胳膊。 长春殿,陆芸眨巴眼睛看向堂内众人“太后娘娘,公主用沙包丢妹妹,我以为她要玩沙包所以就丢了回去。“ 太后娘娘看向赵贵妃笑道“想必是误会了。“柔嘉老老实实站在一边,脸上的泪痕犹未干透。 赵贵妃垂头道 “柔嘉这孩子素来娇惯,还请娘娘恕罪。“ 太后摆了摆手“无事,小孩子淘气了些也是有的。“ 这次陆芸和大收在前,柔嘉在后面跟着,只是不知道徐嬷嬷去哪儿了。 “你站住”陆芸回头就看到柔嘉气势汹汹的掐着腰看着自己。陆芸对着她做了个鬼脸,我还收拾不了你了。 “你”柔嘉火冒三丈大步跑了过来“刚刚就是故意的。” 陆芸眨巴眼睛看她“姐姐,什么故意,芸姐儿不懂哦。” 柔嘉一脸狐疑跟着她走进了屋子,捡个离两人远远的角落坐下。只安静了盏茶时间又开始作妖,她磨磨蹭蹭的挪过来将握在手里的琉璃锦鲤放到陆芸侧后方,然后装作没站稳的模样使劲推了一把。 陆芸轻巧躲过,只听“哎呦”一声,柔嘉直直扑到了那锦鲤上,坚硬突起的琉璃鱼鳍硌的她捂着胸口疼的直哆嗦。 陆芸笑眯眯地拉着大收坐到另一边。 第57章 我家很穷 本以为这位柔嘉公主被她教训了几回,该远远躲开不敢来永福殿。谁知次日一早陆芸打完拳回来,就看见柔嘉带着几个捧着包袱的宫女出现在永福殿中。消失半天又再次出现的徐嬷嬷领着宫人在东侧间给她铺床收拾行礼。 柔嘉看见陆芸,脚步顿了顿鼻孔朝天哼了一声,转身进去了。陆芸脚步不停进了西侧间,将大收抱了起来“起床啦。“ 醒来的大收没想到寝宫竟然多了一个人,她看了看陆芸艰难开口“姐姐,她。“陆芸安抚地摸了摸她头顶的呆毛,对她露出一个大大地笑。 围观全程的柔嘉气呼呼地将面前分毫未动的胭脂米粥一推“我不吃了。“身侧的青衣宫女显然十分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气,垂着头不敢多言。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陆芸走过去将她面前的碗端到自己面前“你不吃我吃哦。”说罢大口挖了一勺放入口中,又香又甜。陆芸幸福地眯起了眼。 覃大收有样学样也挖了一勺放入口中,摇了摇小脑袋。 “你们太欺负人了”柔嘉瘪了瘪嘴,陆芸将自己那碗过去眯着眼看她“你吃不吃?” 柔嘉点点头。陆芸将碗放下,言简意赅“吃,不准剩饭。” 柔嘉鼓了鼓嘴,端起碗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太后娘娘反复咀嚼着这句诗的意思,十分赞同的点点头“真是句好诗,也不知是何人所作。” 桂芝凝眉沉思片刻道“陆三小姐的父亲陆大人任淮州知府,想来应是陆大人平日教导子女所说。” “平安侯家二房门风由此可见一斑,小五与陆三小姐年纪倒匹配。” 太后娘娘笑着同桂芝打趣。 陆芸还不知道现在就有人打上了自己的主意,她正忙着教大收继续认图。 期间柔嘉小动作不断,被她收拾了几回终于安静下来。约莫过了盏茶时间,陆芸察觉一道身影一点一点朝自己挪动,敌不动我不动,陆芸没管她。 又过了盏茶时间,一道声音飘入耳中“你干嘛要教她这些?“柔嘉既好奇又嫌弃的看着覃大收。 大收不安地往陆芸身边靠了靠,陆芸看向柔嘉“我为什么不能教她这些。“ “当然是——“因为她是个傻子了,心知此话一出口势必会被”收拾“柔嘉住了嘴,委婉道”因为她是公主,我们长大后就会有自己的封地飨万民供养。“ 陆芸心内啧啧“你知道有句话叫做欲登高岳,必受其险吗?“傻孩子弄不好你得去和亲。 果不其然柔嘉摇了摇头,陆芸举了个通俗易懂的例子“我母亲在家中受仆人侍奉,自然也要为仆人提供温饱之物。“ 柔嘉听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可是这又跟你教元福这些有什么关系?“ 陆芸“这些都不懂,又怎么能为仆人提供温饱之物? “ 柔嘉傲然“既是我的仆人,那他们身家性命都掌握在我的手里,我何必要做。” “你若不做,仆人吃不饱穿不暖就会想办法离开你,也不会听你的话。” “那我换一批人便是。” “有多少人给你换?” 柔嘉陷入沉思,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贵妃娘娘也不许她随意更换自己身边的大宫女。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柔嘉看着陆芸满脸都是你这个人很不对劲。 陆芸露出一个惨兮兮的表情“因为跟你家比起来,我家很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柔嘉上下打量她几下,点点头“这倒是。“ 是是是俺可穷了,富贵心善的公主小姐能不能用银子狠狠的羞辱我,陆芸腹诽。 “贵妃娘娘说,要给我选伴读,要不算你一个。“柔嘉跃跃欲试看着陆芸。 陆芸摇摇头,伴读什么的就是代为受过,你犯错我挨打,干不了、干不了。 “我给你钱。” “多少?” “五百钱。”柔嘉自信满满地伸出一只手。 五百个大钱换算下来就是一百二十五个馒头,五十五盘孔乙己的茴香豆儿,简直比当代的某些资本家还黑。 陆芸站起身神色郑重“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也不可能。“ “姐姐,不怕,我有钱。”覃大收对陆芸露出一个笑脸。 乖,陆芸十分感动的捋了捋大收头顶的呆毛。 柔嘉不说话了,她开始怀疑元福这些年一直在装傻。 家里很穷的张氏终于能够腾出手来理一理几个铺子的账目,手中的算盘打的“噼啪”作响,袁草花也拿了个算盘坐在一边,她负责将夫人算过的账目再次进行复核。 半晌,张氏阖上了手中的账本,翘起的嘴角暴露出主人此刻的心情。 撷芳馆开业半个多月,共盈利白银三千两,绡纱花成功打入京里的小姐太太的首饰圈子。 按照这个趋势,张氏嘴角的笑容扩大了些,大手一挥“这个月,为着三小姐的事大家都辛苦了,每人发三倍的月银。” 院内众人齐声道谢,西跨院内丫鬟婆子皆一脸喜气洋洋。 常嬷嬷从外间走了近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夫人,老太太的信。” 张氏接过信封,黄色的纸上只有寥寥数语, 看着张氏突然落下的脸色,常嬷嬷小心开口“夫人,怎么了?” “数人事相逢,百年欢笑,能得几回又,时间过的这般快。”张氏幽幽叹气,双眸微湿。“无事,你们几个先下去吧。”挥退众人,她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直到瑰丽的晚霞照亮大半天空,院子内传来儿童的说话声。 “娘。”蓉姐儿大叫着从外面跑了进来,眼神亮晶晶的“又过去一天。”娘说了等她把算筹全部放到盒子里,妹妹就会回来了。 张氏用帕子捂了捂眼睛,艰难开口“蓉姐儿,如果你妹妹回不来了怎么办?“ “为什么,娘。“蓉姐儿不能理解,她看向母亲”妹妹又生病了吗?那——那蓉姐儿就再多等几天。“ 张氏手握成拳抵在胸口,声音艰涩“娘的意思是,你妹妹不会再回来了。“ 蓉姐儿怔怔地看着娘亲,大颗、大颗的泪珠儿从她腮边落下”呜呜呜呜,娘骗人,娘骗人,我要妹妹回来—— “ 第58章 何为转机 天刚蒙蒙亮,长春殿的宫人就忙碌起来,门口的空地上,面朝西方摆放了一张明黄桌案,案上的金盘中整齐堆放香花贡品。在贡品正中放置着一座通体圆润呈黄褐色,双耳三足的古朴香炉,在桌案周围立着数座彩色的神幡。 陆芸几人过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时,就看到屋中坐着一位身穿土黄色仙鹤云纹道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 陆芸一眼就认出来眼前这个老头就是当初给自己治病的那个,一股子又酸又涩又苦的味道从记忆深处涌入脑海,她又想吐了。 太后娘娘正在与清虚道长说话。“您老近来可好啊。” 清虚道长面色红润,闻言笑着捋了捋胡须“承蒙贵人关心,托福如娘娘您一般,贫道身体还算康健。“ 听的太后很是开怀“我这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这小小孙儿,三年前吃了道长您给的药,好了许多。今日难得道长再次进宫,请道长再给我孙儿看看。“ 桂芝嬷嬷将覃元福牵到清虚道长身边。 清虚道长伸出两根手指搭在覃元福胳膊上,三个呼吸后收回手,沉吟道“贵人可还记得当初贫道给公主的批语。“ “莫将黄门作梧桐,空门方可渡余生。” 太后娘娘呼吸一滞“道长的意思是元福只有出家才能平安?“ “是也不是,方才贫道观公主面相,发现事情或许有转机。“清虚道长看向太后。 “何为转机,道长快快说来。“事关孙儿安危,太后不由催促道。 清虚道长伸手一指,目光落到边上一直站着吃瓜的陆芸身上“她就是那道转机。“ 此话一出,室内皆惊。 众人的目光集中投射过来,陆芸瞬间从群众变成主角,她不安地动了动手指,露出一脸茫然的神色。今天的人话她有些听不懂,老天奶,她想回家了。 太后的视线落到陆芸身上,似乎在辨别这句话的可靠程度。 “贫道观公主曾有一生死劫难,因为她的缘故得以平安脱身,不知贫道所言可够准确?“清虚道长不慌不忙继续说道。 元福平安归来的缘由她只对皇上、太子提过,太后心里已然信了三分,她看向清虚道长叹道“小儿年幼,此事容我斟酌一二。” “缘浅尚能平修德,缘深进退岂由人 。时机尚未成熟,贵人可缓做决断。”老道士笑而不语。 她是转机,何为转机?陆芸有种不祥的预感。 平安侯府,延年堂。 老太太手里拿着一张帖子,笑容满面地递给孙女儿“赵家大小姐给你下了帖子,邀你去玩呢。”陆菱接过字帖放到一边“祖母,孙女近几日身体不适。” 老太太拉过她的手一脸关切“可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吹了风,必是身边伺候的丫鬟们忙着玩儿疏忽了你,杜鹃快拿手板来。” 陆菱急忙劝阻“此事与她们无关。是孙女贪玩儿晚上看月亮着了凉。” “哦”老太太松开她的手,脸色微沉“你年纪小不懂事,别人尚可,你身边的丫鬟也不劝劝你,这就是她的错了。”说罢抬高声音 “哪个儿是跟在小姐身边伺候的?” 陆菱不敢再辩,眼睁睁地看着香杏被拖到廊下,当着众人的面被打了十数下手板。 主仆二人回到小偏院,陆菱眼泪立时就落了下来,她拉着香杏的红肿紫胀的双手哭道“是我害了你。” 香杏摇摇头“小姐,奴婢知道你不愿意。” 陆菱双肩颤动,再也忍不住伏到床上低声哭泣。二婶婶再好,偏偏不是她的母亲。 香杏被老太太责罚的消息几乎是立时就传到了秦氏的耳朵里。 陆芩听到不满地嘟囔“不就是打了个丫鬟。” 秦嬷嬷不由解释道“我的姐儿,你不知道,在我们这样的人家,大丫头的脸面就是主子的脸面。老夫人今天可是大大地给了你姐姐一个没脸。” 陆芩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她疑惑道“祖母素来最喜欢大姐,今日怎么会?” 秦氏听着女儿单纯之语有些好笑“你祖母喜欢的可不是她。”说罢看向秦嬷嬷“可打听到是为了什么事?” 秦嬷嬷恭声“定远伯府的大小姐给大小姐下帖子邀她去赏花,大小姐说身体不适推了。” 秦氏奇道“没看出来孙氏还能生出这样清高的女儿来。“那可是给定远伯世子当填房!没来由地,秦氏心里也生了几分不痛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金刚经》命秦嬷嬷给陆菱送过去,清明节快到了,理应绣一篇经书祭祀先人。 等到第二张帖子送来的时候,陆菱顺从的坐上了前往定远伯府的马车。 赵清波看见她很是高兴,拉着她走到屋中坐下“上次你没来,诗云很是失望,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了。“陆菱露出一抹清浅的微笑”多谢诗云姐姐抬爱,我前几天夜里看月亮着了凉,扫了姐姐的兴了。“ 赵清波无奈道“你呀,都多大了,也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说起这个她转头看向身侧的妹妹清露,露出促狭的笑容”哎呀,我光顾着说别人居然忘了自己家里也还有一个人,贪嘴多喝了几杯酒大白天的就躺在花园里睡着了。“ 赵清露气恼的伸手要去挠姐姐,赵清波一个侧身躲开往外面去了,正巧这时候徐诗云也到了。 “快看看,我把谁带来了。“人未至声音先传来。 “姐姐好。“林照野大大咧咧地冲赵清波行了一礼”姐姐不会怪我不请自来吧。“ 赵清波上前携住她的手“自然是要怪的,怪你怎么现在才来,等会儿可要好好罚你几杯。“ 林照野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自信道“莫说几杯,就是几壶也行。”前几年跟着父亲在边关守城的时候,她偷偷溜去了当地人的酒肆,放倒了一个小胡人。 此话一出,清露眼睛“噌”地亮了起来,拉住林照野的手就不放了。”林姐姐,等会儿咱们俩可要多喝几杯。“ 此话一出,寒山馆内笑声一片。 第59章 梨花少年 马太太知道今日女儿邀请几位小姐来家中小聚,怕女儿照顾不周特意来寒山馆看了一回,慈爱地拉着陆菱的手问了张二太太的安,才离开回到清晖园。 马太太在贵妃榻中坐下,缓缓喝了口茶才看向跟她多年的老嬷嬷宋氏“可把话儿递过去了。“ “老奴已经告诉了世子夫人身边的秋菊。“宋嬷嬷恭声道。 马氏点点头,忽然坐直了身子“宇哥儿去哪儿了?“ 宋嬷嬷招来小丫鬟,而后才道“丫头们说少爷刚刚带着文竹出府去了。“ 马氏重新躺下,沉思片刻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等会儿你把咱们园子里靠近桃园的那座桃源亭收拾出来,放些画画用的颜料毛笔。再去跟清波说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今日春光极好,不如请各位小姐去园子里头转转,画上几笔。“说罢她抬眼看向宋嬷嬷”你再往世子夫人处多跑一趟。“ 寒山馆,赵清波见吃的差不多了便笑道“今日日头不错,我家有处桃园花开的极好,远远看过去好似天边的云霞,不如咱们去那边的亭子坐坐,消消食。“ 徐诗云听完便笑道“千叶桃花胜百花,快快带我去。“ 一行人说说笑笑往花园里去了,果然远远就能看见一片粉蒸霞蔚的桃花林,春风徐徐,片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到地上。台阶下,石头缝里已经积聚了不少。 “真是美啊。“林照野感叹道。陆菱也看的目不转睛,平安侯府的花园比定远伯府差了许多。 赵清波笑吟吟的领着众人登上了一处建在桃林中央山坡上的亭子,在亭中可将周围景色尽收眼底。 “呀,竟然还准备了画画用的颜料。“徐诗云走到桌前拎起一根毛笔掂了掂,回头看向众人笑道”今日此情此景值得画上几笔。“说罢就一边拿着笔一边在亭中踱步凝神构想。 林照野早拉着赵清露钻进桃林里去了,不时传来二人的嬉笑之声。 赵清波将陆菱按倒亭子边坐下,为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今日的风吹着虽然暖和,你刚好还是注意点儿好。“ 陆菱心下触动,看着远处的桃花“多谢姐姐提点。“ 赵清波想起某人的嘱托,轻笑道“你的身体也有人挂怀呢。 “陆菱以为赵姐姐说的是家中长辈,于是点了点头。 赵清波浅笑不语,这时徐诗云已经开始在纸上勾勒起来。“诗云已经开始了,既然这样我们俩也出去走走,免得打扰了她。” 徐诗云头也不抬“知我者,寒山馆馆主也。” 陆菱闻言笑弯了眼,跟着清波姐姐出了亭子,两人来到一处僻静处,只见此地溪水潺潺,两岸由红转成一片银白之色,开着白色梨花的枝桠间传来阵阵“嗡嗡”之声。 “可不能再往前面去了。”赵清波笑着指了指距离二人几步远的墙头“前面已经没路了,此地僻静我小时候常常会来这里读书。” “姐姐家里的这个园子真是极好看,我们家若有这样的院子,改日我也给几位姐姐下帖子,邀请你们来府上游玩宴饮。”陆菱笑着说道。 赵清波见她年纪小,说话做事极有章程,心里也十分喜欢,眼波流转之间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儿,她忽然露齿一笑“妹妹,我爱坐在这里读书其实还有一个缘故。” 见陆菱好奇的看过来,赵清波牵着她来到墙根处的一棵合抱粗的梨花树前“我有个弟弟小时候十分调皮,母亲拘着他读书他不乐意,就常常带着身边的小厮偷偷溜出府。母亲知道了勒令看门的管家不准放他出门,他呀就利用这棵梨树翻墙出去。” 起初听见赵家姐姐谈论她家弟弟,陆菱不好意思地盯着眼前的大梨树看,待听到后面她忍不住问道“难道姐姐坐这里是为了逮他?” “正是”赵清波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另外我也能以此要挟他给我带些小玩意儿。” 陆菱嘴角略弯,眼中盛满盈盈笑意。 忽地两人听见头顶的梨树枝桠间传来几声衣料摩挲声,树干也抖动起来落下大片的莹白花瓣。 赵清波急忙拉着陆菱后退几步,陆菱紧张地抬头看过去,只见霏霏如雪,洁白素雅的梨花间坐着一位身穿宝蓝色袍服的少年,少年乌发如墨,玉冠高束,双目清亮有神,指节分明的手指牢牢把着树干。美中不足的是,此刻少年俊脸微红,十分窘迫,似是没想到自己翻墙会被人撞个正着。 偏偏此刻还响起了一道催促声“少爷,你怎么不动了?等会儿夫人又该找你了。” 赵清波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靠在陆菱身上,捂住自己因为笑的过于用力而有些酸痛的小腹,上次不接下气地指着少年道“这位啊,就是我弟弟。” 见那少年处境尴尬,陆菱强忍羞意抬头看他“今日之事我会守口如瓶,上面危险,公子还是快下来吧。”说罢便立刻低下头,不再看他。 耳边传来“噗通”一声,头顶再次落下大片的花瓣,陆菱这才抬眼。少年此刻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他抱拳对着陆菱行礼,声音温润如玉“此番是我唐突,还请小姐恕我失礼。” 陆菱微微摇头,屈膝还了一礼“公子无事便好。” 赵清波嘴角噙笑看着他俩,见他俩如此行事,不由取笑道“怎么如此生疏,菱姐儿这是我弟弟赵清宇,这位呢是陆家大妹妹。”说完就盯着弟弟笑个不停。 赵清宇耳垂发烫,强忍着心慌,拱手道“见过陆家妹妹。” 陆菱不愿失礼也行礼道“见过赵家哥哥。”说完不顾身后两人,便转身加快脚步往回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渐渐放缓脚步,见此处已经能看见亭子的一角。陆菱扶着一块石头坐下,回想起刚才一幕,她伸手捂住脸颊,真是太丢人了。 赵清波走到跟前笑着拉她起来“妹妹放心,此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说罢就带着她回到了亭中。 亭中只有一张已经画完的线稿,徐诗云并未在亭中。赵清波习以为常“必是出去找她所谓的机缘去了。“ 第60章 太后病倒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才看见徐诗云并清露、林照野三人走了回来。 见三人面上都红通通的,赵清波奇道“难道你也跟她们二人喝了几杯?“ 徐诗云手里还拿着一支毛笔,闻言也笑“你还说我,我见她们二人没了声音就出去找了找,倒是你们俩我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不知道钻哪里去了。”说罢上前从陆菱头上捡下一瓣梨花“这院子里还有梨花呢?你可别把菱妹妹带坏喽。“ 赵清波笑着上前作势要挠她“好啊,往日不知你竟然也是个伶牙利嘴的,我就问了一句你就说了这些多的话来。“ 徐诗云躲在林照野身后赶紧告饶。 林照野酒量比清露好的多,她眼睛眨了眨,好脾气地任凭二人将她当个木桩子。 众人闹了一会儿总算是累了,让小丫鬟们端来茶水点心,一边吹风一边说话。 陆菱见林家姐姐不似之前活泼,似有心事于是从盘子里拈起一块荷花酥,用帕子托到她面前“林姐姐,我觉着这荷花酥味道好你尝尝看。”林照野接过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徐诗云一直暗中留心林照野的举动,越过赵清波走到二人之间坐下,将林照野揽到怀中叹气道“陛下已经下旨命林老将军镇守边关,不日即将启程,你林姐姐也要跟着一起去。”徐诗云的父亲在翰林院任职她对朝中之事有所耳闻。 林照野从徐姐姐怀中坐起来,目光坚毅“父亲说因为今年春天关外雨水不丰,那群胡人又开始蠢蠢欲动,接连盗抢了几处村落。”说完她看向众人“父亲本欲将我留在家中,是我硬要跟着去的,我虽为女儿身也有一腔热血,况且——”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双眼微红抹了把脸“母亲常年卧床,若父亲有事,身为女儿我也能熬汤端药贴身伺候。” 徐诗云神色复杂,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她和赵清波年纪相仿,林照野只比她小了两岁。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飞奔入京,马上之人不停大喊“八百里加急,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守城的士兵远远瞧见马上之人背上的黄色旗帜,急忙将城门口的人群疏散为其畅通道路。 紫宸殿内,隆庆帝坐在案后面色潮红,怒气勃发“胡贼敢尔,屠我百姓、抢我粮草!” 堂下站立的大臣分成两列,丞相卢旦及老将军林则分别站于首列。 林老将军上前一步,声音浑厚洪亮“回陛下,此次进犯我朝的为在萧关附近放牧的曹国胡人,每年此时集结骚扰进犯,其中犹以克木奇古特部最为凶残,每至一处必将村内男丁屠杀殆尽,女子淫虐致死方休,以致我朝边境村落十室九空。陛下,臣以为当战!”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卢丞相五十出头,白肤长髯,他走上前不赞同道“陛下,臣以为林老将军所言不妥。西南胡贼论凶狠比不过北方的鞑子,去岁鞑子多番滋扰北境,大仗虽没有小仗却不断,仅今年春天就已打了二十余次,我方伤亡惨重。臣以为当以北境为先,对于胡贼宜徐徐图之。” “陛下,一年前臣驻扎萧关时,据探子统计,克木克奇部落不过三千人,如今仅用一年时间就已扩大至万人,马匹千余,其野心昭然若揭,若继续坐视不管必成我朝心腹大患,届时腹背受敌,恐危矣。“林老将军竭力劝说陛下出兵。 话音落下,众人各持己见、议论纷纷。忽有人高声道“曹国岂会坐视克木克奇部落称大,臣以为我朝当与曹国联手共灭之。“原来是刑部尚书李鸣李大人。此言一出不少大人纷纷点头附和。 林老将军也觉得有理只是,他看向陛下“我朝与曹国断交多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隆庆帝点点头“老将军说的是,卢相可有计策?“ 卢旦上前一步“陛下,恕臣斗胆,前朝共派十位皇室公主与各国和亲,以示共修百年友好诚意。直至前朝覆灭,太祖建朝,因太祖反对从无公主和亲之事,曹国和我朝也渐渐疏远。臣以为——“卢旦看了一眼隆庆帝的脸色才继续道”可从皇室宗亲中选出一位公主和亲,重修旧好,签订盟约,与曹国携手共灭胡贼。“ 此话一出,大臣们吵嚷之声更盛。 不论前朝如何议论,长春殿内依旧安静祥和。 太后这几日一直在琢磨清虚道长留下的那句话,难道她的大收终究还是要离她而去。思及此忽觉胸闷不已,低低咳嗽几声。 桂芝嬷嬷端来一盏汤水柔声道“娘娘,这是陛下让人送来的枇杷雪梨水,润喉降火,娘娘进些罢。” 太后就着桂芝嬷嬷的手喝了几口而后便让端了下去,许是近几日劳神费心,她总觉得身上提不起劲,心里也堵得慌。 “荣妃娘娘求见。“桂芝附在太后娘娘耳边道。 太后看了外面一眼“她今日怎么出来了?让她进来吧。“ “是“桂芝福了福身子,转身从面领进来一位身穿月白色长袍的宫装妇人。 妇人容貌寻常却气质卓雅,她垂头跪在地上给太后磕了头“臣妾见过太后娘娘。“ “起来吧,今日你怎么有空来我这儿。“荣妃打从她父亲官职被免就一直深居简出,太后十分纳罕。 荣妃并未起身,她抬头看向太后,眼眶微红“娘娘,臣妾知后宫不得干政,可是臣妾舍不得永乐嫁去曹国,求娘娘劝陛下另换他人。“ 太后一惊,她看向桂芝“皇上要派永乐去曹国和亲,这事儿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桂芝嬷嬷跪倒在地“皇上怕您忧心,勒令长春殿上下均不得谈论。“ “啊,娘娘“荣妃惊叫一声,桂芝抬头看去只见太后已经双目紧闭晕了过去。 “快去请太医。“桂芝嬷嬷惊慌不已,太后娘娘已经六十有三,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她们项上人头难保。 隆庆帝和太医一起赶到了长春殿,不久后赵贵妃也匆匆赶到。 隆庆帝了解来龙去脉后,面如黑炭,他走到荣妃身边,抬手便是一巴掌 “贱妇!“ 荣妃伏到在地,涕泪俱下 “长乐是覃朝的大公主,妾至今还记得皇上自妾怀中接过她时的笑脸,夸她“聪慧仁义,有君子之仪。”如今却要亲手将她嫁到那蛮夷之地,臣妾不忍,望陛下三思。“ 第61章 永乐公主 太后病倒的消息一传出来,京都一应宴饮玩乐都取消了。甚至一些胆子大的客商开始囤积麻布,草绳。 距离上次的桃花宴已经过去了三日,赵清波架不住弟弟的哀求决定去清晖园探一探母亲的口风。她的婚事虽然还没定下但也快了,清露的婚事家里人早就透过口风。估计要不了两年时间她们姐妹的事就能全部办完。 接下来就是弟弟赵清宇,按照母亲的脾性,现在应当已在暗中为他相看。 赵清波是特意掐着时间来到清晖园,这个时间母亲刚午睡起来。 “大小姐来了。“打帘子的小丫头冲里头喊了一声。 母亲正坐在妆镜前理妆,赵清波接过宋嬷嬷手里的金钗,亲手替母亲簪在发间。 马太太笑了“今日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必是有事求我。“ 赵清波捂嘴轻笑一声“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娘您了,这说起来我今天走这一趟还要怪小弟。” “哦。”马太太好整以暇等她接着说下去。 “小弟突然问我三日前的宴会来了哪些人家的小姐,如此大胆,其中必有缘故。”赵清波故作神秘。 马太太笑了一声看女儿一眼“你们几个都是我亲手养大的,莫说你弟弟的便是你的心思我也知道。必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来当探子了罢。” 赵清波知道遮掩不住,笑着趴到母亲的后背上“娘,弟弟的婚事,你到底怎么想的,看上了哪家千金啊?” 马太太将女儿推到一旁的炕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直截了当道 “反正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 赵清波神色微僵,想起弟弟的托请,决定多说几句“娘有自己的道理,女儿却觉得她方方面面都好,你常夸徐诗云的字好,殊不知她小小年纪写出来的字比徐诗云还好上许多,其心性坚韧可见一斑。“ 马太太听完无半分动摇,她看向女儿楚楚动人的脸庞,语重心长道“女孩子家要想嫁得好,身后必须要有一个强大的母族。如果她家中有人为官作宰,兄弟出息,她就是有百般不好在别人眼里也都是好的。倘若她是平安侯府二房的大姐儿,我立刻就请媒人上门将这件事定下来。“ 可惜平安侯府大房无一出息的子弟,空有个侯位。倒是二房张二老爷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了从四品,舅老爷还是吏部尚书,将来为官作宰指日可待。 同为二房,她们家能依靠的只有一位至今无所出的贵妃娘娘,而当今圣上却一年老过一年。 赵清波立刻就明白了症结所在“那母亲看上的是——“她脑中灵光一闪”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徐诗云。“十分笃定。 马太太不承认也不否认“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钱,翰林清贵。徐翰林学问极好,上回的状元郎就得到过他的指点,若能得到他的三分真传,清宇学业必大有进益将来进士及第也不在话下。“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日,一群人敲锣打鼓来她家报喜的热闹景象,马太太神色愉悦。 ”再者凭借我们伯府的地位,届时你们姐妹也有了依靠。“ “如您所言,母亲多次嘱咐我给陆大小姐下帖子必有其他缘故。“赵清波声音苦涩。 马太太并未回答女儿的话,要怪就怪宇哥儿对她暗生情愫,与其千防万防不如将她推到大房做世子填房——咫尺如千里,大家都落个清静。 回到寒山馆的赵清波不知道该如何给弟弟交代,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母亲这样做对他们家才是最有利的,包括她也会得到好处。她作为受益者又有何脸面去指责母亲的做法,弟弟受到的伤害和这个比起来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真的是这样吗?赵清波不知道。 外面忽然狂风大作,远处的天空乌云翻滚,不顾丫鬟的阻拦,赵清波打开了窗户。 赵清宇从学堂回来,问看院子的小厮“大姐姐今日可曾来过。“小厮摇摇头。 第二日他想亲自去寒山馆走一趟,母亲却交给他一沓佛经叮嘱要在三日内抄完送到清平寺去,顺便又说了句大姐姐受了凉让他不要去打扰。 接连忙了四日,刚闲下来就听下人说世子夫人不大好,言语之中透露出一股子不祥之意。 母亲带着两位姐姐开始抄经,赵清宇无法只好按捺住性子继续等待。 朝中吵了七八日的大公主和亲的事儿终于还是定了下来。 荣妃听完圣旨当场就昏了过去,永乐公主覃仪起身上前代母接过圣旨,神色如常似乎眼前手里的明黄丝帛并不是决定自己命运走向的圣旨,而是一张白纸。 荣华宫静悄悄的,荣妃幽幽醒来看见坐在床边的女儿,泪如雨下“娘没用,救不了你。“ 覃仪起身抱住母亲瘦弱的身躯“娘,不必替我忧心。我自幼长于宫闱,熟读经书子集,又得您悉心教导。对于此次南下和亲,我有七成把握。“ “什么?“荣妃没听清女儿在说什么。 覃仪坐回凳子上,缓缓开口“女儿已将前朝史料尽数翻阅,前朝派出去和亲的十几位公主中,,其中有三位嫁到了曹国均得以寿终正寝。其中一位文仁公主备受当地人爱戴,当地人甚至为她立了庙。史书记载虽然只有寥寥几句话,女儿却受教良多。由此可见,曹国并非是蛮夷不开化之地。“ 她掏出帕子拭去母亲脸上的泪水,露出一丝小女儿情态”娘,我常常看见你独自坐在院子里看远处天空中的飞鸟,云朵。我也会想将来我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想来想去却觉得没什么意思,譬如你,譬如早逝的长宁姑母,明明才华不输男子,却囿于女子身份终身困在牢笼之中。“ 覃仪眼神坚定”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女儿此次西行,若能推动我朝与曹国修订盟约、消灭胡贼、保我西南边境百姓平安。 “ 她露出一抹调皮的微笑“还请母亲为我着书写传,教世人知道女子也能建功立业。” 听着女儿稚嫩的话语,荣妃心如刀割,紧紧抱住女儿如诀别一般“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娘只要你平平安安——“ 隆庆帝在屋外站立良久,转过身时似乎又老了几岁,他没要布辇慢慢走回了紫宸殿。久久伫立在龙榻旁,他终于伸出手拧动花瓶,明黄身影渐渐消失在地道之中。 第62章 伯府丧事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距离上次昏倒已经过去了七八日,太后仍感觉脚步虚浮,下床走两步就要歇一歇。她看着桂芝笑道’“老了,不中用了。“ 桂芝上前托住娘娘的手“不过一时半会的,等再将养几日娘娘您必定更盛往昔。“太后笑而不语。 陆芸带着大收来给太后请安,太后慈爱地摸了摸小孙女细软的头发,似是无意说道“若换做是我家的大收,我也要同皇帝争上一争的。“桂芝嬷嬷没敢接话。 最近宫里闹的沸沸扬扬大公主要和亲的事,陆芸也有所耳闻。 柔嘉虽然搬回去了,但是三天两头就要回来,跟她说了不少大公主和亲的事情,同样是公主的柔嘉第一次意识到公主身份给自己带来的潜在风险。有一次,陆芸甚至看见她偷偷地在看大收的识字图画。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藏书,后宫书籍最多的地方当属荣华宫,陆芸直接建议她去找她姐永乐公主。可能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近几日陆芸都未在长春殿看到她。 太后倚靠在床上,笑容满面的看着陆家的小丫头,坐在南窗的炕上教大收认字。 忽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面传来,桂芝嬷嬷垂着头走了进来。 太后娘娘好奇“何事?“ 桂芝嬷嬷看向太后,眼眶微色红“刚刚定远伯府来人,说大小姐快不行了。“ 太后怔愣片刻亦红了眼眶,嘴角却含着一抹笑“生之时当生,死之时当死,明慧这孩子总算要解脱了。“桂芝嬷嬷难掩悲意“娘娘说的是。” 太后拉住她的手“你呀,从年轻时就这样。你且打起精神我还有事要你去办呢。” 三日后,延宁伯府,“当,当,当,当”四下沉闷的云板声响彻宅院内外,大房后院顿时传来丫鬟仆妇的哭喊声。 “大奶奶殁了。” 对于这一日,崔氏心里早有准备,忙换上衣裳坐车往宫里去了。 怕母亲太过伤心,隆庆帝得知消息后立刻就赶到长春殿。当着儿子的面,老太后没忍住落了几滴泪,说了几句陈年旧事“承恩公这些年一直闭门思过,前几日我听说那恶妇身子也不大好了,也就这一两年时间了。” 隆庆帝点头“外公家里的事情,母亲看着办就好。” 太后娘娘关切道“不必为我忧心。近日天气无常,仔细身子不要受了凉。“隆庆帝笑着点头应了。 陆芸回去时,看到屋里多了个身穿蓝色宫装的十几岁少女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我是柔嘉的姐姐,永乐。”她笑着自我介绍。 陆芸注意到这位即将和亲的大公主,一笑嘴角便漾起两个小小的梨涡,她上前行礼“陆芸见过公主。” 永乐将她扶起来,看向一侧的柔嘉,小声道“我也只是好奇能让她吃瘪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眉眼之间俱是促狭之意。 陆芸带着大收认字时,永乐公主也带着柔嘉坐在边上读书。陆芸注意到永乐在读的是一本农业类书籍。 陆芸垂眸,摸了摸系在身侧的兔子荷包,她穿来覃朝已有四年,注意到小姐太太们喝的多是梅子、桂花之类的酒水,并未见过或听过葡萄酒的名字。这个架空的朝代有没有葡萄酒她不知道,所以她也不确定自己写的这道葡萄酒酿造方子会不会起作用。 除了酿造葡萄酒的方子,她还写下了前世新疆坎儿井的建造原理——人为建造地下暗渠从雪山源头分流,统一水位高度,在地下暗渠上方等距离打下竖井供于饮用及灌溉。 犹豫片刻后她很快做了决定,取出荷包里的纸条握在手心,走到二人身旁作好奇状“永乐姐姐,你在看什么,这本书能借给我看一会儿吗?“ 永乐闻言便将书递了过去,自己从手边拿起一本名为《匠作》的书籍看了起来。 陆芸接过书翻了几下“哎呀”一声,一张纸片从书里掉了出来。陆芸捡起纸片看向永乐,神色紧张“姐姐,我是不是把书弄坏了。” 永乐接过纸片刚想说话,待注意到纸片上的内容,奇异之色在她眸中一闪而过。她十分自然地将纸片夹到书里,笑道“无事,我有时会随手写下几句话夹到书里。”说罢,她将书放到一边重新挑了本递给陆芸“方才那本太深奥了,这本是讲历朝名人典故的更有趣些。” 陆芸接过书回到原处,假装看了几页嘟囔几句好多字不认得之类的话,便把书放下重新教大收看图画识字 回宫的路上,永乐问柔嘉“陆家三小姐今年多大了?可曾上过学读过书?“ 柔嘉也不太确定,只好道“约莫五岁吧。上学应该是没有的,认得的字应当不多。“ 永乐点点头,小心地将书籍抱到怀里,许是她想多了。纵观古今内外,战争无外乎是为了生存,她相信只要能够让曹国百姓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没有人会愿意打仗。方才那张纸条上的内容如果有用,将会帮她大忙。 宫外,定远伯府,跟在母亲身后帮忙的赵清波接连忙了两日,直到第三日才歇了下来。回到寒山馆,撑着极其疲倦的身体沐浴后,撂下一句“若非母亲叫我,不要扰我休息。“便沉沉睡去。 丫鬟捏着一封信往里间看了看,最后将信压在了西侧间的小炕桌上。 赵清波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后已经是第二日的傍晚。 府里的一应白事装饰都已撤下,只有空气中残存煤油味儿,提醒来人这里刚办过一场丧事。 新出炉的鳏夫赵明远正在上房同母亲崔氏说话,妻子的去世让他短短几日瘦了不少,下巴上是一圈泛青地胡茬,配上那双疲倦的眼睛更显其憔悴。 “娘,叫我来所为何事?“赵明远声音嘶哑。他与明慧是青梅竹马,两人成婚七年,感情甚笃,房中连个通房也无。 崔氏虽然疲倦但精神尚可“只是问问你接下来怎么打算?“如果准备续弦等头七一过就可以准备起来了。 赵明远想起妻子临终时地话语,心中酸楚难言,半晌才道“我打算为明慧守孝一年。“ 一年!崔氏眉毛立时皱了起来,死了也不让我安生“我不同意。你父亲像你这个年纪,你都会走路了。因为她我到现在连个孙儿都没有,你还要为她守孝,你,你——要气死我不成。”崔氏大哭起来。 次日崔氏就装扮起来进宫去了,回府后带回来太后娘娘一道口谕“生前缘已尽,死后各东西,桥上饮汤无,忘净前尘事。” 万老太君听完就把大儿媳关进了祠堂“明慧待我素来恭顺。我本想亲自为她念经三月,奈何人老体弱,你既是我儿媳且我平日从未麻烦过你,此事就由你替我代劳吧。“ 第63章 无意撞破 定远伯府刚刚办完丧事一个月,宫里的娘娘就递出话儿来要为三四两位皇子选妃。 对于三皇子,马太太势在必得,立刻就去信向贵妃娘娘商量具体事宜,二人具体说了些什么外人无从得知。只有二小姐说了一句“娘天天看起来像是捡了钱一般,什么事这么开心不如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又过了三日,还是张氏察觉撷芳馆最近生意好的非同寻常,直觉其中有异。打发了丫鬟去舅舅家问了一回,才知宫里的太后娘娘近日要在城西的宫苑宴请各家小姐,目的是给三、四两位皇子选妃。 张氏立刻就找来袁草花让她在三日内赶制几朵新式的绡纱花,随后将这一消息带去了延年堂。 老太太拉着大孙女的手拍了又拍,满脸笑意“可巧前几日你母亲要裁衣裳,当时我还看了,觉得尚可,现在又觉得差了几分。” 陆菱心里存着别的事儿,怕叫别人看出来只好垂头不语。 秦氏姗姗来迟,手里捏着张帖子 “老太太,定远伯府的万老太君请您去喝茶呢。”说罢将帖子交由杜鹃,随后皮笑肉不笑的看向陆菱“好孩子,万老太君特意嘱咐要你也去,依我看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陆芸心念一动,想起那日的梨花少年,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就是自己第一次去定远伯府时遇到的那位公子,不由两腮发热,头垂的更低。 老太太笑呵呵地“都去,都去,明天去,过几日太后娘娘的宴席还要去的。” 张氏将菱姐儿拉到自己身边笑道“老太太快别说了,菱姐儿害羞了。” 秦氏神色不自然的扶了扶鬓边的金钗,似在解释“还是老太太消息灵通,儿媳给定远伯夫人递了几次帖子都没有回信儿。“ 老太太没有理会她,而是看向小儿媳嘱咐道“我知道你有几间衣裳铺子,府里做的我瞧着总差点意思,你这个做婶婶的就费点心给菱姐儿做几身衣裳,就当练手了。“ 说完才看向大儿媳,语气平平”你也上点心,《金刚经》多少个字?也让菱姐儿绣,可怜孩子晚上点灯熬油没日没夜的做,眼睛熬的乌青,水葱似地小姑娘跟打了蔫儿似的。“ 秦氏脸色铁青,低低地应了。 张氏笑笑带着陆菱回了西跨院,让金禾记了尺寸,问了她的喜好,临走时又给她塞了一大包点心柔声道“这是我家芸姐儿最喜欢的缠丝红枣杏仁酥,厨下做的多我怕放坏了劳你替我们分担一些。” 陆菱接过点心对二婶婶福了福身子。 次日老太太就带陆菱坐车去了定远伯府,考虑到伯府新丧,陆菱打扮的较为素净,衣裳是湖绿色上衣配白色百迭裙,只在头上簪了几朵指甲盖大小的粉色花朵,并几支攒珠花钗,清新可人。 陆菱出现时堂内众人眼前一亮,马太太也点头夸道“老太太,你家菱姐儿真是应了那句诗‘浓妆淡抹总相宜” 万老太君让大孙女把人带到自己跟前,仔细瞧了瞧。一旁的马太太见状翘起了嘴角,只要这事老太太答应了,等崔氏三个月后从祠堂出来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徐诗云早就到了,此刻她正坐在下首跟清露说着话,许是平日里就穿的素雅今日她打扮的更是素净。用司太太的话来说“年纪轻轻打扮的这般素净做什么,是去人家做客还是奔丧的。“ 临走时硬是在她发间簪了朵蓝色绡纱花才让出门。 徐诗云看见万老太君对陆菱赞不绝口,端着茶杯的手因为用力而指尖泛白。 赵清露看见她似乎在发呆,不由奇道“你今日怎么了,看起来心神不宁的。“ 徐诗云恍觉差点失态,她搁下茶杯将手拢到袖子里,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茶水,才道“我突然想到了照野,你家老太太可是最喜欢她的。“话一出口,徐诗云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于是玩笑道”再来一个陆家的妹妹,只怕你从此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赵清露并不在意仍旧笑嘻嘻地“那多好,从此照野陪我喝酒,陆妹妹陪我说话儿,就是她不说话往那一站都跟幅画似的,看着赏心悦目。“ 徐诗云闻言哭笑不得“你姐姐说你像个山大王我还不信,今日一听果然不假。“ 席间众人只用了一点淡酒,徐诗云借口身上有些热带着下丫鬟出去了。赵清波注意到她的离席,想着她并不常来大房,此处又离前院较近,侧过身对母亲说了几句也跟着走了出去。 在园子里转了几处并未看见人,待行至揽霞阁前忽听里面有动静传来,赵清波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多日不见,世子清减许多。“正是她遍寻不见的徐诗云,受到惊吓的赵清波猛地捂住嘴,思绪上涌。 片刻后才响起一道男子的声音“呵呵,唱罢秋魂尘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徐姑娘,我现在无心此事,既然明慧临终前已将诸事安排好,我自会配合。”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十分疲惫。赵清波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回到屋内,在清露身边坐下饮了一杯酒,压下心里的复杂情绪。 隔壁桌的母亲正在同司太太说笑儿,逗的祖母合不拢嘴。 送走宾客后,赵清波回到寒山馆,想起这一个月以来积压的帖子,于是坐到西侧间的南窗下细细翻看,希望能借此转移注意力。 都是些寻常的宴饮,待看见一张黄皮信封,赵清波将其抽了出来,信封并未署名,看起来已经放了有一阵子了。 抽出纸张,赵清波细细看去,脸色越来越难看。 原来那日在桃园游玩,照野就撞到了徐诗云与大堂哥赵明远私下交谈,怪不得她回来后脸色不自然,处处留意照野的言行,原来在堂嫂去世前两人就—— 思之简直令人作呕,赵清波既委屈又难过。娘说翰林清贵,她更是饱读诗书的翰林之女,真是讽刺。 冷静下来后,赵清波盘算再三,决定将这件事隐瞒下来。 在烛火无情的舔舐下,白纸化为黑色的灰烬,将手中剩下的纸片丢到茶盏中。赵清波看向窗外,没有徐诗云,娘也许会重新考虑弟弟与陆菱的婚事。 第64章 崔家来人 等到长春殿放出确切的消息来,京都的衣裳首饰早就被消息灵通的勋贵世家淘过一轮了。 马太太半个月前就请了高大家回来给清波做衣裳,崔二郎也早就被宇哥儿他大伯派人送回了博陵崔家。 这几日她与司太太也愈发熟稔,今日逛个街明天约着去西苑看几场戏,等将太后娘娘的这场宴会过去了,她就找个机会跟司太太提上几句。 唯一让她不太顺心的是,打从上次她将话挑明之后,清波这孩子就犯了犟等闲不来清晖园。她说了好几次让让她下个帖子请徐翰林家的小姐来家里坐坐,就跟没听见似的。 罢了罢了,儿女都是前世的冤孽,这辈子是自己活该欠他们的。 崔兰溪厌恶的看向院子门口,送走哥哥之后,姑母现在还没被老太太从祠堂放出来,大房的一切事宜暂由老太太代管。 老太太派了两个软硬不吃的婆子把着院门,但凡出去必定有人跟着。崔兰溪垂眸遮掩自己的情绪,柔声道“妈妈,我想去给老太太请安。” 婆子十分客气,立刻走在前头带路。 进了屋子,崔兰溪屈膝行礼道“见过老太太,老太太安。” 万老太君正拿着一副水晶眼镜,在看丫鬟们打牌儿取乐,随意的指了一张凳子让她坐了。 崔兰溪从身后丫鬟的手里拿过一沓纸,走至近前,十分恭顺“老太太,姑母在祠堂为明慧姐姐念经,作为晚辈我思来想去唯有我这手字还算能入眼 ,便抄了二十一遍《地藏菩萨本愿经》,请老太太指点。” 万老太君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让丫鬟接过“你的心意我知道了。”说罢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 崔兰溪神色僵硬,行礼告退。 见人走了,万老太太抽出几张仔细看了看,没有多说什么。老嬷嬷见状叫来小丫鬟“把这些给太太送过去,就说是崔家表姑娘送来的,其余一概不准多说。” 小丫鬟领命去了。 崔兰溪回去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房中,看院子的老婆子伸头往里看了几回,见房间里亮起了灯光,窗户上映出个坐着的人影,才放了心。 坐在书案后的崔兰溪恨恨的看着桌上遍布密密麻麻针孔的人像,手中不停,一下又一下的发泄心中的愤恨,嘴里念念有词。 崔家来人了,万老太太闻言“哦“了一声,将大儿媳从祠堂放出来见客。 许是佛经的作用,崔氏看着比以前平和许多。面对娘家嫂子周氏的诘问,她不慌不忙的将崔二郎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一一道来。 周氏听完并无意外之色,只哭道“你们定远伯府家大业大,你说是便是罢,可怜我儿年纪轻轻就被他姑家坏了身子,我——我要去府衙告你们。”周氏作势要走。 崔氏坐在原地没动“你去罢,按照我朝律法,私闯他人后宅者轻则杖责二十,终生不得科考。重则发配戍边服役三年,同样终生不得科考取仕。” 周氏身形一顿,坐到地上大哭“你就这么狠心,眼睁睁的看着你哥哥断子绝孙,二郎仕途无望,你这样做对你这个出嫁的姑子有什么好处。”说罢她站起身指着崔氏的鼻子叫道“你别忘了,你也姓崔,你是博陵崔家的嫡出大姑娘。” 崔氏似笑非笑“侄女儿同我讲了二郎在家里做的污糟事儿,当然我是出嫁的姑子家里的事我不管,可你若把我伯府当作你家私宅胡作非为。”她冷笑一声“若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家二郎只怕现在早化作一抔黄土,叫人一把扬了。”周氏色厉内荏“我看谁敢。“ 崔氏并不同她辩驳“按照大夫的诊断,二郎要个子嗣不难。受此教训希望他能谨言慎行,将心思归拢到学业上。另外“崔氏从小炕桌上取出一张帖子,递给嫂子”为了给三、四皇子选妃,太后娘娘半个月后将在宫苑举行赏花会,邀请京城勋贵家的适龄儿女参加。“ 周氏立刻伸手接过,确认无误后眉梢间俱是喜意“大姐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只是看见二郎这样我心里实在难受,故而闹了一场,此事从此揭过。只过几日的赏花宴,希望大姐看在你兄弟的份上多多提点兰溪。“ 崔氏没眼看,将人打发走后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子孙如此博陵崔家理当一日不如一日。 外界的纷纷扰扰与陆芸无关,她正在考虑给家里人带点宫内的土特产。住在宫里的这些天里,太后娘娘给了她不少的赏赐,吃穿玩物但凡是大收有的她也有。 比如眼前这个高髻长裙,含羞带怯的望着地面覃朝美少女泥偶。陆芸找了箱子将她放好,这个要留给蓉姐儿。 给回哥儿的她就开始犯难了,小男孩最喜欢的就是刀枪棍棒,永福殿显然没有,想了半晌也没个头绪,只能暂且搁置。开始装给采荷、金禾以及常嬷嬷的小荷包。 给母亲张氏的是一盏漂亮的琉璃串珠宫灯,琉璃灯风吹不进、雨泼不透,这样母亲早晚请安的时候就方便许多。 给袁姐姐的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供其算账写字。 另外,陆芸装了两个大一点的荷包预备着给迎春院。 拉拉杂杂的地毯上摆了一堆,陆芸像只勤劳的雄蜂在其中来回穿梭。 此间动静,徐嬷嬷早就报给了桂芝嬷嬷。太后听的开心,夸道“真是个妥帖细致、有孝心的好孩子,难为她能从小玩意里扒拉出这些来。“ 次日陆芸去老地方练功,三皇子站在一旁看着她,时不时还抬脚比划几下。你不说话那我也不说,两人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已经有一个月。 打完最后一个招式,陆芸收回手,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向仍在比划的三皇子,他偷学了这么久自己收点学费不过分吧。 “大哥哥,可以请你帮个忙吗?“女童有一对肥嘟嘟看起来很好捏的脸颊,三皇子动了动手指。 “你说?“他一口答应。比起太子,三皇子更像隆庆帝,皮肤白皙,下颌棱角分明,疏朗的眉眼中常含笑意。 陆芸示意他跟自己走,回到永福殿后她掏出一张画,纸上画的正是她记忆里的院落,陆芸想做的是前世见过的微缩院子造景。图是请太后娘娘宫里的女官帮忙画的,并标注了尺寸。 “大哥哥你能请宫里的工匠按照这个图给我做一个吗?“ 第65章 赏花宴一 不得不说古人真的是心灵手巧,陆芸要的微缩院子十日后就送到了长春殿,甚至比她图里画的还要精细许多,廊下的花盆里还做了青苔。 送来时太后娘娘拿着水晶镜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一边看一边点头夸工造办的匠人手艺好,让桂芝嬷嬷亲去赏了一回。 想到再过一个月大姐姐就要启程,柔嘉看向姐姐神情落寞“姐姐在外面必会想家,不如也用这个法子建一座小院子带走。“ 永乐公主立时摇头“皇宫的房屋的分布、格局是最紧要的,万万不能泄露出去,何况我还是去异族和亲。“ 三皇子点头“永乐说的对,皇宫的格局绝不能泄露。但是“他话音一转,眼中含笑看向柔嘉“说起京都就不得不提起清平寺,我看不如就做这个,望之也能缓解忧思。” 太后娘娘也十分赞同“清平寺是佛家圣土,愿佛祖保佑我孙女平平安安。” 太后一声令下,连隆庆帝都惊动了特地派汪全去工造办问了一回,等到亲眼见了陆芸的小院子更觉奇妙,夸道“陆家三姑娘千伶百俐,至诚至纯。” 统治者的一句夸奖胜过黄金千两,陆芸眼睛亮晶晶的,妈妈,俺出息了。 宫苑全称叫暄和如意园,在皇城西边,是太祖皇帝所建用以消暑纳凉的皇家园林。从皇宫到宫苑坐车要一个时辰,太后娘娘在赏花宴前一日就住了进去,寿春阁紧挨明月湖,绿荫环绕,仿的是江南的建筑风格又融合了北方建筑高大华贵、四平八稳的特点,内部采光极佳。 陆芸将带过来的东西一一清点确认无误后,才带着大收上床睡觉。 次日,陆芸打完一套拳回来已是卯时末,在宫人的伺候下换了衣裳,牵着大收去正堂用早饭。 两人刚走进来,桂芝嬷嬷就“哎呀”一声笑道“今日这身真是极俊,姐妹花似的。” 陆芸并大收两人均穿着大红绣如意边宝鱼团纹交领短衫,下着墨绿织金锦缎马面,各戴着一条金累丝嵌珍珠的平安锁项圈。 太后娘娘摸了摸陆芸的小脸蛋慈爱道“饿了吧,快去吃饭吧。” 赏花宴中午才开始,小姐夫人们陆陆续续到达,宴席一应事宜均由女官们负责。陆芸坐在室内焦急等待,眼睛盯着远处看个不停。忽听前面传来动静,陆芸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知道母亲要先给太后磕头之后才能来自己这处,陆芸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带过来的土产再次清点一遍。一遍、两遍、三遍—— 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陆芸再也忍不住冲了出去,转头看过去只见母亲张氏带着蓉姐儿、回哥儿立在廊下,身后跟着采荷和常嬷嬷。 桂芝嬷嬷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 “娘。”话出口的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陆芸抖着手试图擦干泪水“娘,呜呜呜呜。” 张氏弯腰吃力地将陆芸抱到怀里,轻轻拍了拍,什么话也没说。 “娘,我能跟你回家吗?”陆芸问的小心翼翼,声音还带着哭腔。 张氏强忍不舍,摸了摸她的脸颊“现在还不能,要再等等。” 陆芸失望的不行,看向还在抽泣的蓉姐儿和回哥儿安慰道“再等几天我就能回家了,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说罢拉着母亲走到罗汉床边,将礼物一一介绍分发。 采荷几人没想到她们也有,忍不住又落了几滴泪。回哥儿对那套微型小院模型爱不释手,冲淡了屋子里悲伤的氛围。 临别之际,母亲掏出一个小匣子叮嘱等她离开再看,陆芸唇角紧抿点点头,她立在门口直至彻底看不清人影才擦掉眼泪。 “啪嗒“一声,满满一匣子银票跃入眼帘。陆芸嘴巴张成”o“形,开始埋头苦算。银票面值不等,少的十两最多的一千两,总共加起来整整一万两,匣子底部是一张房契,正是当初小舅舅给她的那套山中小别野。 娘,宫里打赏用不了这么多,陆芸抱着匣子呆呆地坐着。 陆菱和几位姐姐坐在园子的一角,徐诗云看着远处嘴角忽然露出一抹笑,赵清波在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见状将头转了过去,一时间无人说话。 崔兰溪走过来时敏锐的察觉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她浅浅行礼“见过几位姐姐,陆家妹妹。“说罢就走到另一边坐下。 赵清露嘟囔了几句,没说什么。赵清波冲她笑了笑“我还在想着你会不会来,没想到话音刚落你就到了。“ 崔兰溪柔柔说道“是姑姑带我来的,说宫苑的景色好让我出来见见世面。“ 徐诗云接过话茬“说起景色,我已经把画的颜色都填好了,过几日等闲了再拿给你们看。“ 陆菱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参加娘娘的赏花宴,不懂规矩只绣了个荷包,写了几个字,不知道行不行。” “好妹妹,你怎么这么呆呢?“赵清露笑着捂住口鼻,随后用只有周围几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解释道”这些都是过场,宫里的娘娘早就定下了人选,不过是借着赏花会来看她们的言语品行。“ 其他人听完尚可,独崔兰溪变了脸色。 徐诗云十分干脆“绣花我是不行的,写字还可只是我这些天忙着画画,竟把这件事忘了。“ 赵清波瞪了妹妹一眼,安抚陆菱“你别管她,我跟你一样做了荷包,写了几个字。“ 看来注定要让祖母失望了,陆菱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无人注意到崔兰溪已经悄悄离开。 崔兰溪来到一处无人的池塘边,掏出自己绣了足足半个月的荷包,她用的是博陵最难的跳针绣,按着太后娘娘的喜好绣的松鹤延年,空白处还绣了自己的名字。 捏着荷包的手渐渐用力,崔兰溪抬起了手。 忽然手腕被人抓住,崔兰溪吓了一跳回头看过去,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身穿紫色袍服的方脸公子。 “姑娘,好好的荷包扔了怪可惜的。“这人笑眯眯地看着她,手却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一股灼热感透过两人相触地肌肤,崔兰溪又急又气”还请公子放手。“ 紫衣公子闻言嘴角一扯,伸手从她手里拽出那枚荷包“既然小姐不要,不如给我罢。”说完将荷包揣入自己怀中扬长而去。 崔兰溪刚想追过去就被两个身穿靛蓝衣服的侍从拦下。 第66章 赏花宴二 “请问哪位是崔兰溪崔姑娘。”花园中央站着一位身穿红色宫服的女官,手里拿着一枚荷包。 崔兰溪从人群中走上前,行了一礼“我是。” 红衣女官笑道“崔小姐请随我来。” 赵清波站在人群中,眉头微皱。徐诗云露出一个笑“看来你们家要出一位娘娘了。“ 赵清露急忙撇清“什么我们家,那是崔家。我才不稀罕。“ “清露,慎言。“赵清波低声呵斥。 这里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坐在另一处院子的太太们,崔氏得意的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马氏,面对众人的恭维表面只作谦虚状。 马太太面上不显心下着慌,娘娘虽然递了话儿可毕竟没过了明路,万一要是真出了岔子那她的清波怎么办? 寿春阁,太后看着跪在堂下的崔兰溪,表情十分耐人寻味“你这个荷包绣的不错。“ 崔兰溪心内忐忑,不知自己的荷包为何到了太后娘娘手里但直觉告诉她这或许是个机会,于是小心答道“此为跳针绣,是博陵独有的绣法。“ 太后点点头让她站着回话“可读过书?可带了写的字?“ “上过几年学,认得几个字。“崔兰溪说罢将自己带来的大字交给了一旁的女官。 太后看了一眼就点头让她出去了。 屏风后转出一位紫衣青年,他笑着对太后拱手“孙儿多谢祖母。” 太后娘娘笑道“这位崔姑娘是博陵崔家人,还算不错,不过崔家这些年愈发没落了。你媳妇向来贤惠,前几日还给我递了信儿要给你屋里添人。“ 太子神色淡淡“她确实贤惠,只可惜这么多年孙儿只得了朝哥儿、英姐儿两个。“ 太后微微叹了口气“你们还年轻总会有的。这些个小事就交给我罢,不要为此生了嫌隙,去吧。” 等人走后,太后看向桂芝嬷嬷沉吟道“等会儿你亲自去一趟东宫,太子妃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这位崔姑娘只怕不是个好的。“ 赵清露看着远处被众人团团围住的崔兰溪,轻哧一声“总算是攀上高枝了,省的整日在我们府里转悠。” 赵清波无奈“你就少说两句吧,” 徐诗云轻声 “清波说的对,以后她成了皇子妃,你们家只怕比现在更厉害了。” 赵清波脸色十分严肃看着徐诗云道“诗云,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她是崔家人我们二房可没有一个姓崔的。” 徐诗云垂眸不再出声。 赵清波心下烦闷但不显露,兀自端坐看起来十分沉得住气的模样。 陆菱因为年纪最小,心思也不在这个上面,所以并不在意崔兰溪的事儿反而对园子里的造景十分感兴趣,不时打量远处的假山,看起来很是温柔娴静 躲在暗处的女官暗暗点头,在册子上填了几笔。 崔兰溪顶着众人羡慕的目光,款款来到赵清波身旁,微翘的嘴角显示出此刻主人的好心情。赵清波都十七了,连年参加踏青宴却至今还未相看,还不是为了嫁入皇室。可惜啊,崔兰溪嘴角翘的更高,她看向几人柔声道“没想到太后娘娘这般随和。” 徐诗云点点头没说话。 赵清露故作惊奇“咦,姐姐你问她了吗还是陆妹妹问她了,反正我可没问。“ 崔兰溪脸色微僵,她轻咳一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我也只是有感而发。” 赵清露”哦”了一声,眼睛转了转看向陆菱“菱姐儿,你家小妹妹不是在娘娘宫里住了快一个月了吗?她有没有跟你们说过娘娘的事。“ 崔兰溪愕然,转头看向陆菱。 陆菱轻声道“芸姐儿承蒙太后喜欢,被留在宫里与元福公主做伴。而且“她语气顿了顿,看向崔兰溪”府里长辈教导过我们,不得随意谈论宫闱之事。“ “这些都是家里不成文的规矩,崔表姑娘从博陵远道而来,不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赵清波声音温柔。 赵清露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这样,那也怪不得崔表姑娘了。“ 崔兰溪脸色又青又白,勉强挤出一抹笑“兰溪受教了。“ 徐诗云轻咳一声“虽然的确有这个规矩,但是娘娘仁慈从不计较这些口角之事,崔表姑娘放心。“崔兰溪感激的看了徐诗云一眼。 赵清波看向清露、陆菱“我觉得有些闷,早就听说宫苑的花园子极美,今日好不容易来一回,你们俩不如陪我去逛逛。“ 徐诗云喝茶的动作一顿,她静静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刚过去盏茶时间就看到赵清露一个人回来了,徐诗云不由奇怪“她们人呢?” 赵清露看了一眼崔兰溪,声音提高了一个度“才逛了没一会儿,就被娘娘身边的女官带走了。”崔兰溪脸色微沉,没搭话。 徐诗云惊讶道“都带走了,陆妹妹也——”赵清露奇怪地看她一眼,崔兰溪都行陆家大妹妹为什么不行“自然是一起去了。” “陆妹妹年纪太小了。“徐诗云解释了一句。赵清露略一思考缓缓摇头“皇子成婚需要至少一年的准备时间,一年后陆妹妹就十四了。”这些年太后娘娘的身体愈发不好了,万一去了,孙辈要守孝十三个月,一来二去加起来,难说。 因为被女官带走的时候周围没有什么人,所以二人回来时并未如崔兰溪一般引起众人的围观。 赵清波嘴角依旧噙着笑,了解她的人便知她并非真正的开心。陆菱虽然也笑也不如之前看起来松快,两人似乎都有心事,各自手里拿着一只红色香囊。 徐诗云察觉出不对来,她看向崔兰溪若有所思。 真正开心的只有赵清露,她得意的上前一手牵一个拉到自己身侧坐下“你们俩被带走的时候,真的是吓到我了。”说罢她好奇地打量着两人手里的香囊,嘴里啧啧“往常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红色,今日却觉得分外顺眼些。“ 赵清波笑着给了她一巴掌“就你嘴贫。” “哎,不对。”赵清露反应过来她抬头看向崔兰溪的座位,发现人早就走了,不由撇嘴“算她跑的快。” 陆菱握着那只香囊,看向赵清波眼中满是希冀“姐姐,今日应该有许多小姐能拿到娘娘给的香囊吧?” 徐诗云闻言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你呀说什么胡话,拿到这个香囊就是告诉你你被选上了,最多三日就会有内侍到府上宣旨。“至于是三还是四,她看了赵清波一眼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陆菱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熄灭,笑容十分勉强“原来如此。“ 众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微妙起来。 第67章 竹篮打水 陆菱被太后娘娘赐下香囊的消息,立刻就传遍了全府。 老太太拿着香囊细细端详,满脸皆是笑意“好好,我们家菱姐儿真是出息。“原来她只想着定远伯府,现在看来这孩子的运道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 饶是秦氏此刻也不得不对陆菱挤出个笑脸儿,说了好些日常起居的关心之语,展现她作为嫡母的大度慈爱。 只有张氏察觉菱姐儿神色有异,她轻轻喝了口茶转移话题“今日得到娘娘召见的还有定远伯家的大小姐,以及卢相家的小女儿。“ “哦“老太太眼睛眨了眨,渐渐冷静下来,她们家菱姐儿出身和其他两家比起来属实弱了些,毕竟菱姐儿是庶出。 秦氏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开始说正事“菱姐儿既有幸得太后娘娘青眼,现在住的小偏院就不够宽敞了,不如将她挪回去。正好我那边还空着个大院子,日后等教规矩的嬷嬷进了府也便宜些。” 老太太点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顿顿又道”请个大夫来开些调理身子的药。“ 张氏皱眉忍不住道“菱姐儿年纪还小,儿媳这里有几张祖传的调理身体的膳食方子,效果也不错,依我之见倒不必特开了药来吃。“她曾经听母亲提过,所谓的调理身子其实就是用药物催发葵水早至,有违天和对女子也有损伤。 老太太看向小儿媳十分不赞同“咱们后宅女子早日有个子嗣傍身才是正理儿,菱姐儿嫁的还是皇子,更得上心些。“ 秦氏这回却站到了妯娌一边跟着劝道“食补大于药补,见效慢却更稳妥些。万一吃伤了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调理身子的药方用的都是名贵药材,一副怎么也要十两银子,一吃就是半年,这一项少说得三千两。此外还要给她备一笔嫁妆这又是一项支出。 私心里她也不愿意陆菱早早生下子嗣,好不容易跟皇家攀上了亲戚,万一生孩子把人生没了,还顶个什么用。 老太太听完只能点头,继续坚持显得她不仁慈。 定远伯府,马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太后娘娘降下谕旨,给徐翰林的女儿和世子赐婚?“宋嬷嬷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点点头,她是知道夫人的心思的。 “这——这不可能!翰林清贵,如何会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去做填房?“马太太站起身在原地踱步,口中喃喃自语。 “因为徐诗云自己愿意。“赵清波从外面走了进来,神色冷淡。 马太太看着此刻全然陌生的大女儿,心中骇然急急问道“你又是从何得知?” 从桃源亭到揽霞阁,赵清波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竹筒倒豆子般一口气说与母亲听,这就是她看上的好儿媳,赵清波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马太太听完一个趔趄,跌坐到炕上,脸色铁青“竟然如此戏弄于我。” 赵清波在另一侧坐下,指出母亲话里的漏洞“她从未说过要嫁给清宇。”都是娘你的一番情愿。 “我这里还有一件不好不坏的事儿,娘你要听吗?“赵清波看向母亲,一脸平静。 “你说吧。“马太太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头,形势比人强,她不得不重新考虑陆菱。 “太后娘娘赐了香囊给陆妹妹。“赵清波似是知道母亲心中所想,缓缓开口。 马太太猛地睁开双眼,怔愣着看着女儿,半晌没有吐出一个字。 还有一个四皇子,马太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给贵妃娘娘递了信儿,傍晚贵妃娘娘就让人捎来了口信,马太太听完脸色铁青——陆菱竟是三皇子亲向太后娘娘求来的! 暮色四合,清晖园却漆黑一片,宋嬷嬷一直守在正房门口,直到屋内传来动静“嬷嬷,点灯。“片刻后屋内亮堂起来。 宋嬷嬷轻手轻脚走到夫人身边“夫人,可要摆饭?“ 马太太看向宋嬷嬷,脸上浮起一抹瘆人的笑,声音喑哑“嬷嬷,你帮我办件事。” 宋嬷嬷打了个寒颤,低低应了。 长春殿的女官这几日有些忙,奉太后娘娘命拟了三道懿旨,分别给定远伯府、丞相府以及平安侯府。 桂芝嬷嬷亲去定远伯府传了太后娘娘的另一道口谕,选崔兰溪为太子昭训,三日后进宫。比起寒山馆的热闹喜庆,崔兰溪这边就显得冷清多了。 周氏坐在榻上满面红光“能够进宫侍奉未来主君,是你的福气,更是我们崔家的福气。在宫里切记谨言慎行,等以后生下个一儿半女的,母凭子贵,可不要忘提携你哥哥。” “听见没有,不要忘记你哥哥。”周氏用手指戳了戳女儿的脸,提高了嗓门。 她是四品的昭训比不过赵清波一品的皇妃。 崔兰溪看向母亲,声音轻柔“女儿听说,竹影被母亲接了回去。” 周氏脸色一僵,眼睛看向别处不自然道“你哥哥现在这个样子,竹影又有了他的孩子,万一—总要留个后。“ 崔兰溪抬起手将母亲的脸扳过来,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那母亲必是知道哥哥做过的事了,为何不阻止。“ 周氏脸色涨红,“啪”地一声打掉女儿的手,抻脖子叫道“那是你哥哥,咱们崔家的子孙根儿,何况他还是个孩子调皮不懂事也是有的。你打小就懂事,多担待些又能怎么了!你不愿意提携就罢,倒反过来寻你哥哥的不是,还当真以为自己从此飞上枝头做了凤凰。“说完气势汹汹的走了。 崔兰溪笑着、笑着就哭了,她双手交叉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 女儿毕竟将来要在太子身边伺候,周氏也不敢过分开罪她,晚间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算是赔礼道歉。 “娘知道你哥哥做的不对,等这次回去了我就好好管管他,让他去跪祠堂。你啊就别计较了,等以后你哥哥考取功名,对你也好不是。”周氏陪着笑,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女儿碗里。 崔兰溪将微凉的手指轻轻搭上母亲的手背,柔声道“白日里女儿也做得不对,不该让陈年旧事影响我和哥哥的感情,女儿再也不会了。“ 看着女儿听话的模样,周氏满意极了。 第68章 阴虚火旺 有宫女当着三皇子的面打趣陆芸“你家大姐姐要做皇子妃了,开不开心。” 陆芸装疯卖傻“大哥哥,皇子妃是什么味道的点心,好吃吗?” 三皇子抬手轻咳一声,用宽大的衣袖掩盖自己不自然的脸色,借口宫里有事逃也似的走了。 太后知道后笑的直不起腰,她看向桂芝“这个芸姐儿,哎呦,真真儿让人稀罕。” 紧跟着圣旨来的,是宫里派来教规矩的嬷嬷。 春嬷嬷十分客气,见陆菱小小年纪行走坐卧皆有章程,说话得体又细致,赞不绝口。秦氏每听一次回去就要逮着陆芩念叨一回,以致陆芩越发讨厌陆菱,多次言语讥讽,被老太太抓着罚了一回才老实。 赵清波早早打发走了教规矩的嬷嬷,她沉默的看着母亲给她准备各种陪嫁。 马太太忙的脚打后脑勺,一应用物都要遵循皇子妃的规制,得把原先准备的嫁妆细细的筛一遍,以便查漏补缺。 忽然宋嬷嬷走过来小声说了几句,马太太脸色微沉,起身去了望月轩,文竹远远看见太太的身影刚想进去报信,就被宋嬷嬷带来的婆子们捂着嘴押到一边。 屋内的少年依旧是一身宝蓝衣裳,整个人颓废的趴在书案上,手边躺着一只早已空掉的白色酒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 命人将房门关上,马太太坐到了书桌旁椅子上。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桌上的少年发出几声呓语,捂着头慢慢坐直了身子,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终于看到坐在右手边的母亲。 赵清宇摇摇晃晃的爬起来躬身行礼“儿子,见过母亲。” 马太太心如刀绞,不顾儿子的阻拦,站起身抢过画像几下撕成碎片“你也大了,她如今是板上钉钉的皇子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 字字句句化作一把利刃插入胸口,赵清宇颓然坐下 “儿子,知道了。“ 回到清晖园,马太太好似全身被抽空了力气,用帕子捂了捂潮湿的眼角,她重新恢复成众人嘴里精明能干的二太太。 儿子的颓废,女儿的消沉让马太太对陆菱恨意难消。 子时,一道身影顶着漆黑的夜色,鬼鬼祟祟摸到一处小门,学着发情的母猫叫了三声。“吱呀“一声一只手自门缝探了出来接过包裹,又飞快地合上了门。 “小姐,吃早饭了。“香杏轻声道,陆菱坐到桌边喝了口红枣山楂小米粥,眉头微皱”今日粥的味道怎么药味儿这么重?“ 香杏闻言上前闻了闻,确实有股子药味“许是厨下的人作怪,擅作主张加了些调理身子的药材。这粥小姐先别喝了,等会儿奴婢去厨下问问。“ 陆菱细细品了品,喉咙里泛上一股子涩意,低低咳嗽两声“总是人家的好意。” 吃完饭先去跟春嬷嬷学一个时辰的规矩。“大小姐学东西极快,奴婢已经没什么可教的了。”春嬷嬷笑眯眯的称赞。 陆菱请春嬷嬷到屋里喝茶说话,将自己这几日做的帕子拿给她看,又收获了几句称赞。 春嬷嬷从针线筐里拿起一只做了一半的蓝色荷包,意有所指“这个颜色不错,只是上面的梨花意头不好,不如拆了绣几杆翠竹。“ 陆菱垂眸低低地应了声是。 正巧香杏从大厨房回来了,她笑着先给春嬷嬷见礼,而后道“厨房里的管事妈妈说,是老太太院子里的杜鹃姑娘来吩咐的,以后小姐早晚的粥里都要加几味中药炖煮。分别是当归、党参、白芍还有熟地黄,说是用来补气血的。“ 春嬷嬷微微皱眉,她委婉劝道“小姐年纪小,身子康健。虽然都是好东西,吃多了只怕要长火疖子,少用些也就罢了。“且药材经过熬煮后味道极重,多些东西少些东西普通人也发现不了,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动手脚。 陆菱感激地看向春嬷嬷“多谢嬷嬷提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春嬷嬷暗自点头,陆家大小姐聪慧,又得了爷们的喜欢,以后的前程差不了,不枉她费心思走这一趟。 陆菱听劝,每日的粥只喝上几口就不再动,香杏怕被人看出来将剩下的倒在了恭桶中。 期间徐诗云姐姐派人给她送了几个端午用的消暑祛邪的香包。陆菱觉着这个香包做的精巧,每个面儿上都用五彩丝线绣了一朵宝相花,三个角各坠了一条红色流苏,嗅之提神醒脑。 看来徐诗云姐姐的绣活儿并非如她所说拿不出手,陆菱让香杏把香包挂在了帐钩上。 许是天气越来越热,陆菱白日里虽然困倦,可一到晚上便辗转难眠。 香杏直觉有异,偏偏小姐拦着她不让去请大夫。春嬷嬷回宫后,院子里剩下的全是半生不熟的小丫头,香杏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姐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 张氏接到香杏递过来的消息没有声张,借着给陆菱做身端午衣裳的由头,请她来西跨院坐坐。 半个月没见,陆菱的脸色发黄,双颊微微凹陷,眼下发青,看起来没什么精气神。短短的一段路,她的鬓角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 张氏心下吃惊,借着喝茶的空当儿她压下思绪,笑着让陆菱在另一侧坐下“今日来的可巧了,我近来心里焦躁,晚上难以成眠,正好请了大夫来看看,估计这会子已经进了二道门了,正好也给你瞧瞧。“ 大夫给张氏把完脉,开了道祛湿散热的方子。 陆菱伸出手搭在脉枕上,心里忐忑。大夫神色如常地收回手,刷刷几笔写下药方,张氏一看和她的方子一个字都不差。 陆菱对张氏露出一个松快地笑“最近天气实在太热了些。“ 张氏的点点头,让常嬷嬷带着她去西厢房量尺寸。 “郭大夫,到底如何?“张氏神色凝重,所谓地祛湿散热方子其实就是甘草汤,郭大夫看诊多年绝不会一摸一样的方子开两遍。。 郭大夫叹气“贵府小姐完全是被用药物催发出来的阴虚火旺,以致夜不能寐,一点点的耗损气血,再过半年就会虚不受补,直至油尽灯枯。“手段何其歹毒! 张氏骇然“不瞒先生,我家侄女儿已被选为三皇子侧妃,此事绝非府内之人所为。“谁会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干这种一招不慎就让全府掉脑袋的蠢事儿。 第69章 引蛇出洞 翰林府,徐诗云拿着一枚红色宝相花香包,对堂下立着的丫鬟笑道“谢谢你家小姐的香包,只是我素来不擅长这些,跟你家小姐说,前阵子桃园的画已经好了,改日请她来喝茶。” 香杏应了声是,行礼告退。 回到府中,香杏先去将徐小姐的话转告自家小姐,然后去厨下端了一碗药汤伺候陆菱服下。 见小姐喝完药已经睡着,香杏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张氏听完香杏的话,立刻便知是有人借了徐家小姐的名头,将香包送给菱姐儿。与菱姐儿相熟的小姐拢共只有几个,刨去离京的林家小姐,剩下的只有翰林府和定远伯府的小姐。 香包不必自己动手,但绝不可能毫不知情。 陆菱醒来后觉得神清气爽,已经好久没有睡的这么香过了。她看了看头顶的香包,深深吸了一口气,头脑清醒许多。 香杏听见动静从外面走了进来“小姐,可要摆饭?“ 陆菱点点头坐到桌边,放在自己面前的是一碗白粥“祖母可是有别的吩咐?” 香杏早就准备好了理由“厨房的药材和山货都是当天用当天领的,那几样药材今天早上就用完了。小库房管采买的婆子捡着石头都要榨点油水,前日就说去买,今日问了又说明日才能到。” 陆菱听完笑了“我心里巴不得她们明日也买不回来呢。” 延年堂,老太太看向杜鹃“你再去催催,那几个老妇仗着自己在府里呆的时间久,竟还跟主子拿乔了。” 杜鹃笑着应了,转身出了延年堂往前院走去。 几个老妈妈正坐在屋里嗑瓜子,看见杜鹃姑娘来了,忙陪笑让座、端茶。 “不必了,妈妈”杜鹃笑的十分和气“老太太让我来催一催药材采买的事儿。“穿着藏青色衣服的婆子闻言,面露难色”姑娘介绍的那家铺子属实又便宜又好,可这次掌柜说了最早明天才能到呢。“ 杜鹃闻言皱眉“那何不先去别的铺子少买些先垫上,难道要让主子干等着不成?“ 藏青衣服婆子干笑“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几个这几日把全城的药材铺子都转了,论药性品相没有哪家比得过姑娘介绍的这家,可是若论价格吗——“婆子干笑两声”出入太多了。“干采买的岂有放着油水不捞的道理。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钱银子塞到杜鹃手里“还请姑娘替我们在老太太跟前多说些好话儿。“ 杜鹃沉思片刻“几位妈妈确实也辛苦了,老太太院子里这些药都有的,我回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出些来,暂时将明天应付过去。”她没要那钱银子,见藏青衣服婆子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她肃着脸又道“仅此一次,明日若还是没买回来,我再不管了。” 几个妈妈连忙赌咒发誓,一副明日必将药材买回来的样子。 杜鹃走回延年堂,来到后罩房。见四下无人,她快速的从自己的箱子里取出一个黄色包裹,又走了出去。 躲在角落里的小玉见人走了才走了出来,忙不迭跟上去。 西跨院,张氏面前的桌子上,摊着一块黄色包袱皮上面放着些药材,在其边上是黑色的中药残渣,另外一边则放着一堆散发幽幽香气的红色粉末。 “请先生查验”张氏看向郭大夫。 郭大夫伸手捏起一根黄色药材,先仔细端详随后放在鼻间轻轻闻了闻,如此重复四次。脸色越来越难看。又将目光对准药渣,用手指轻轻拨了拨。最后看向那堆香料,用手先轻轻扇了扇,随后拨开仔细查看。 做完这些,他忙拿出油纸,亲自将那堆香料包好,塞到茶叶罐里,搁到屋外头,让丫鬟将屋内的窗户全部打开。 一通忙活后,他看向张氏拱了拱手“还好夫人发现的早,这香料中加入了大量的麝香、佐以冰片、薄荷、九香虫、威灵仙研磨而成,极寒凉。长期接触、吸入,轻者不得卧,重者晕厥、恶心甚至无故呕血。而这堆药材——“ 郭大夫额头浮现深深的川字纹“更是恶毒,党参远远超出正常用量,背后之人犹嫌不够又用淫羊藿熬水浸泡,属极热,长期服用必会导致阳亢甚至中毒早亡。” 张氏听完只觉如坠冰窟,从头到脚冒出阵阵寒意。 反应最大的当属老太太,她不敢相信自己素来倚重信任的大丫鬟,竟如此歹毒,紧紧抓着小儿媳的手,一叠声让大儿媳去请大老爷来。 秦氏一边派人去喊老爷,一边亲自带人去后罩房抄检。杜鹃是老太太身边最有脸面的大丫鬟,独自住一间屋子。 屋子内十分整洁,靠北墙放着张床,西侧靠墙紧挨着床的地方放着一张矮柜,矮柜上面放着一个黑色木箱。南窗下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梳篦、头油、胭脂水粉、镜匣等女儿家用的小物件。 婆子们去抄检箱笼。秦氏走近小桌子,仔细看了看,并无甚特别之处。她伸手打开了镜匣,镜匣共分上下两层,抽开下面的抽屉。一支白玉牡丹翡翠蝴蝶发簪跃入眼帘,这只发钗—— 秦氏瞳孔微缩,这——不是姜月梨那个贱人的东西吗? 姜月梨是府里的家生子,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十五岁时被老太太给了陆令平。秦氏那时刚生下陆芩不到半年,陆令平却对姜月梨愈发宠爱,甚至为了给她庆生顾不上来看望生病的女儿,最可恨的是这个贱人在她眼皮子底下竟然怀孕了。 姜月梨得意洋洋的挺着还未显怀的肚子,发间的白玉牡丹翡翠蝴蝶分外醒目,她伸出手轻轻扶了一把,施施然道“见过夫人,这只发钗是老爷刚给我的。” 秦氏刚得了婆母的训斥心里正憋着气,闻言想也没想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你算什么东西!” “啊”姜月梨惨叫一声,跌坐在地,身下的衣服被鲜血渐渐染透。 秦氏解气之余又有些意外,奴才秧子出身的一巴掌都撑不住?那省的费事了。 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丢下一句“快给姨娘请大夫去。”她转身走了。 思绪渐渐回笼,秦氏用两根手指捏起这支发簪,丢给秦嬷嬷“拿着,等会儿估计有用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杜鹃和姜月梨关系极好,杜鹃能当上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靠的正是姜月梨。 杜鹃从小库房回来后,神色如常走进堂中,老太太一时半会儿都离不开她。往常这个时候延年堂内都会传出丫头们凑趣的声音,今日却静悄悄的。 看着远处黑洞洞的屋子,她放慢了脚下的速度,静静看了一会儿,绿色的绣鞋微微转向一侧,延年堂东南角有道用来倒夜香的小门。 “杜鹃姐姐,大老爷又和老太太吵架了,老太太正伤心呢,“小玉从里面探出头来,神色担忧。”姐姐们都不敢说话,正僵持着,杜鹃姐姐你快来劝劝吧。“ 仔细分辨,里面果然隐隐约约传来啜泣声,杜鹃应声露出焦急之色,加快速度走进屋中。 第70章 月梨与杜鹃 杜鹃一只脚刚踏进房中,就察觉出屋里的气氛不对劲,老太太脸上毫无泪意! 身形一滞,背后猛地被人一推,杜鹃一时不察扑倒在地。 左右两侧各走出一位健仆,扑上前去,将还在不停挣扎的人按住捆好,拖到堂中。 杜鹃钗环散乱,气喘吁吁,她看着老太太露出一个有些瘆人的笑 “老太太,奴婢是哪里做的不好了,您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老太太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哆嗦着手指了指大儿媳,示意她来问话。 秦氏将那包药扔到地上,喝问“你为何要下手毒害主子,又受何人指使?” 似乎听见了非常有意思的话,杜鹃笑了几声“夫人说的好,只是奴婢也不知道自己是受何人指使。”眉眼皆是挑衅。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秦氏站起身欲让人将其拖下去打板子。 张氏轻咳一声,神色平静“杜鹃姑娘,天下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值得你背后之人如此大动干戈,不过是利益两个字,我想这大抵是与菱姐儿身上的事有关,是也不是?“见她笑容没有之前恣意,张氏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堂内之人皆领会了张氏的意图,秦氏皱眉难道真的是定远伯府,老太太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大老爷陆令平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为什么要帮着外人害菱姐儿,这些年我待你不薄。“老太太声音沉沉。 杜鹃沉默着低下头。 秦氏对秦嬷嬷使了个眼色,秦嬷嬷走上前将手里的金钗在杜鹃眼前晃了晃。“杜鹃姑娘可认得此物。” “这——”陆令平低呼一声,看向秦氏“这不是月梨的东西,怎么会?” 杜鹃闻言抬头看向大老爷,似在打量 “老爷这些年老了许多,可奴婢至今也没能想明白”陆令平一脸莫名,秦氏暗暗瞪了他一眼。 杜鹃挣扎着试图靠近那支簪子“当年老太太打算给大老爷选房里人,除了姜月梨还有一个就是我。“挣扎无果后她坐了下来,看着簪子缓缓开口“姜月梨长得好看被老太太选上了,可惜她空有一张脸却没长脑子。” “我跟她本就要好,她走了之后时不时回来找我,跟我说了许多事,得了赏赐也不忘给我一份。可她不知道我当年也喜欢年轻时的大老爷,我嫉妒她已经快到了发狂的地步。”杜鹃神色平淡,似乎说的是别人的事。 年轻时的大老爷确实长得——还行,不过这话听起来?张氏神色古怪。 “直到她偷偷跟我说她怀孕了。”杜鹃轻笑一声“她真蠢,我故意怂恿她去跟大太太作对,这让她吃了不少苦头没想到大老爷反而对她更好,她更信任我了。” 她声音极轻“于是我开始给她下药,她喜酸我就喂她吃了许多掺着山楂粉的酸枣糕。每次来我都给她喝加杏仁煮的牛乳,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她终于见红了。” “你怎么如此狠毒。“陆令平双目赤红,似乎要喷出火来。 杜鹃冷冷看了一眼大老爷“后来我看明白了,你并不喜欢她。你一事无成最好脸面,所以才偏宠妾侍。你明知一时的宠爱会让她吃尽苦头,可你还是送了她这支打眼的发簪!“ “你——你——胡说八道!“大老爷喘着粗气,涨红着脸怒声呵斥。 秦氏听的快意,勉强压住自己上翘的嘴角,她端起茶碗缓缓喝了一口,今日这茶真不错。 杜鹃没有理会他的指责,她紧紧盯着那支发簪,神情晦暗“可是太晚了,小产要了她的命,她到死都不知道是我害了她,临终前还托人把这支簪子给了我。这个傻子——哈哈哈哈哈。” 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到地毯上,视线渐渐模糊,杜鹃蜷缩着身体“我不明白,我当初怎么就为了这么个老男人,去做这样恶毒的事,害了她的命。” 老男人——陆令平脸涨成猪肝色“放肆!” 堂内众人视线不自觉的移向大老爷夫妇二人。 秦氏轻咳一声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老太太一脸疲惫,她缓缓地摇了摇头,顿了顿又道“暂且将她关在后罩房,等事情查明再移交官府。“ 第三日,杜鹃死了,用姜月梨留下的那根簪子扎进了自己的喉咙,守夜的婆子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陆菱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好,郭大夫来看了一回说已无大碍,几位主子都默契的不再提起此事。 张氏却另有想法,若不将此事查清楚,幕后之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老太太很明显想要的是息事宁人,张氏无法打算暗中查访,总归与定远伯府二房脱不了干系。 常嬷嬷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帖子,犹豫道“是马太太。“ 张氏心念一动,招来金禾耳语几句。 晚间张氏跟老太太说了自己的想法,再三保证自己不会乱来,老太太才松口。 过了几日,张氏带着常嬷嬷拿着一红一黑两只螺钿木匣登上了马车。 马太太与往日别无二致,笑着上来挽住张氏的手,笑道“真是奇了,有别人的时候你来的迟。等只给你下帖子,你又来的这样早。” 张氏知道她说的是上回的事也笑了“都过去多久了,你还抓着不放,罚的酒我也喝了,大度些饶了我吧二太太。” 马氏偏过头看了看马车“怎么没把菱姐儿带过来,她与我家清波这缘分以后长着呢。”脸上满是毫不作假的笑意。 “唉“张氏叹息一声跟着马太太往前走”菱姐儿最近不知怎么了,吃得少还老说睡不着没精神,嘴角长了个指甲盖大小的火疖子,已经让大夫开了张清热败火的方子,慢慢吃着。故而今日就没跟来。“ 马太太点点头,作势擦了擦额头的汗“你一说我最近也是,老觉得心里燥热,跟有团火似的。请大夫来看了几回都说不出个名堂出来,只让喝茯苓茶。搁我年轻那会儿子,还不到七月哪里就要喝茯苓茶了。“ 第71章 蛇打七寸 进了清晖园,张氏取过常嬷嬷手里的黑色木匣,放到她与马太太中间的小炕桌上,笑道“端午快到了,前几日我去看菱姐儿,见她房里挂的香包别致的很,照着样子做了几个。“ 马太太面露喜色 “近来府里虽然收到了不少,可是家里这一大摊子等着,这里送几个那里要几个,轮到清晖园就不够了,还好你又给我送来几个。”说罢笑着让丫鬟将盒子拿去好好收着。 全程没碰盒子一下,张氏垂眸喝了口茶接着道“往年在外面还好些,今年回到京中也不够使的,丫鬟们做的又拿不出手,偏老爷来信催得紧,没法子我只好亲自去撷芳馆走了一趟,将她家新出的香包买了几十个,瞧见她家又新出了几款绡纱花,我给你也带了几支。” 张氏取过常嬷嬷手里的红色木匣放到小炕桌上。 马太太也笑了“难为你想着,撷芳馆新出的款式可不便宜。“一边说,一边伸手打开盒子。 待看清盒子里的东西,她面色微变,瞬间松开了手。 只见红丝绒衬布上,整整齐齐放着六只绣着宝相花的香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如兰似麝的清凉香气。 “哎呀“张氏懊恼的看向常嬷嬷”你怎么给我装错了。“ 马太太按捺住想要伸手遮住口鼻的冲动,摇头笑道“不碍事,近来事情的确忙的很,这香包确实好看。”说完伸手将盒子盖上,叮嘱了几句让小丫鬟拿去收好。 马太太看向张氏,面露愁容“张太太,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张氏拉住她的手,声音笃定“马太太,但说无妨,我能帮一定帮。” 马太太神色动容,片刻后缓缓说道“我家清波、清露都差不多了,两个姐姐的事情一忙完,紧接着就是她们的弟弟清宇。可是与我家相熟的人家的小姐,不是太小就是门第太低,挑了个遍竟然没一个合适的。” 张氏闻弦音而知雅意,她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一个,我舅舅有个老来女,今年刚十七。舅舅极宠爱她,故而迟迟不肯说人家。” 马太太愁容顿扫,惊喜道“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只怕我儿配不上。” 张氏指着她道“现在满京城谁不知你家出了一个贵妃娘娘,还要再出一个三皇子妃,要给你儿子说亲的人怕是要踏破门槛了。“ 二人说笑间,一个身穿宝蓝衣裳的少年大步走了进来,少年身量细长,眼神清澈,弯下腰对张氏行礼“清宇见过张夫人。“声音温润,看的出来是个好脾气的年轻公子。 张氏忙让他起身,对马太太叹道“可惜呀,我女儿今年才九岁,否则高低要来攀一攀你家的高枝儿。’ 马太太笑着摇头,看向儿子嗔道“还愣在那里作甚么,快去把衣裳换了,去寒山馆帮你姐姐写单子去。“ 赵清宇面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对张氏再次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这身衣裳的颜色,张氏目光闪了闪,她心里萌生一个念头。 晚间回到府中,张氏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被老太太喊去了延年堂。张氏隐去赵清宇,将今日发生的事儿对老太太全盘托出。 老太太听完神色平平“我知道了。菱姐儿毕竟是侧妃,此事到此为止吧。“ “那,菱姐儿那边怎么办,儿媳担心对方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张氏皱眉。 老太太垂眸“以后的日子终究是要靠她自己走的,我们能帮的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以后小心提防就是。”大有撒手不管的意思。 张氏委婉献计“侧妃进宫可以带人进去伺候,儿媳以为不如买两个懂药理的婆子跟着。“ 老太太闻言点点头“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回去的路上,常嬷嬷拎着串珠琉璃灯走在前面,心里为自家夫人抱屈。 直至回到院中,常嬷嬷才忍不住道“老太太行事愈发偏颇了。“ 张氏看着小丫鬟将琉璃灯仔细放好才坐下。蓉姐儿、回哥儿见母亲回来了,纷纷跑来围着张氏撒娇、说话。 哄好了孩子张氏才让金禾把他们带下去,怜爱的看着两个孩子的小小背影,张氏忽然开口“嬷嬷,孩子其实是母亲最大的软肋。” 张氏打算去陆菱的院子里坐坐。 陆菱正在屋子里做荷包,不光是她院子里还有姨娘院子里的,都在忙着做以后预备着赏人的荷包。 “婶婶来了。”陆菱笑着让张氏坐到上首,自己亲自端了杯茶奉上。 张氏看了一眼针线匾箩里的活计,夸道“真是不错,做的比上次的帕子还好。”说完伸出手在里面翻了翻“怎么不见上次的那只宝蓝色梨花荷包?” 陆菱闻言犹豫片刻,起身去了卧室将藏在枕头下的荷包拿了出来“嬷嬷说,这个荷包上面的梨花意头不好。“说完浅浅一笑”我也只是无聊时做着玩,并不打算送人。“ 张氏接过荷包仔细看了看,只见蓝色的断面荷包上绣着一枝洁白如雪,形态各异的梨花,为了突出梨花的莹白,白色丝线中还夹杂了少许的银线。 “这梨花真是逼真。”张氏将荷包还给陆菱,看着她温柔的侧脸柔声道“端午节要到了,婶子要去给芸姐儿送点过节用的东西,想请你绣几个香包。“陆菱一口答应。 出了院子,张氏随口问道“嬷嬷,咱们府里可有梨树?“ 常嬷嬷摇摇头“老太太嫌弃梨树意头不好,所以府里没有种过。“ 张氏叹息,本来好好的两个人,现在却要变成这番模样。 马太太真是让猪油糊了脑子,出了一个贵妃再出一个三皇子妃,犹嫌不足,还要给儿子再找一个有本事的岳父,岂不知树大招风这个道理。爱子心切也不是这个道理,菱姐儿何其无辜! 学堂里放了学,赵清宇如往常一般走在回府的路上,身后跟着文竹。穿过一道巷子时,从墙头忽然飞出一个黄色包裹,直直冲着他面门砸过来。 赵清宇一个闪身躲过,文竹飞快出手抓住包裹,立刻就闻到了一股药香味儿,他下意识抖了抖,里面掉出一个黄色信封,上面写着几个字“赵二公子亲启”。 第72章 孤雁南飞 “少爷,给你的。”文竹将信递过去,蹲下身子检查包裹里的东西。再一抬头就看见少爷捏着信的手微微颤抖,脸色惨白,死死盯着自己手里拿着的那个红色香包。 以为是哪家小娘子给少爷做的,正想出声打趣的文竹,见形势不对将快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马太太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问道“少爷可回来了?” “回太太,已经回来了。”银瓶正在外间带着小丫鬟摆饭,闻言回了一句。 马太太点头“今日他老子又出去跟人喝酒了,你去望月轩请少爷来清晖园用晚饭。” 银瓶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望月轩,赵清宇看向银瓶,声音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近来在母亲跟前可曾见过这个香包?大姐姐说她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我帮她找找。” 银瓶看着那枚香包,又上手摸了摸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想了半天她恍然道“奴婢想起来了,夫人一个多月前让李姨娘做香包,李姨娘做了五对不同样式的,其中有一对跟少爷你手里拿的这个一摸一样。后来——”银瓶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后来怎么了?”赵清宇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后来,平安侯府的二太太也给夫人送了六个一模一样的,夫人却叫奴婢拿去烧了。”银瓶深觉可惜,早知道大小姐要,她就偷偷留一个了。 “无碍,这个样式的香包,京里有哪里能买到?我去给姐姐再买一个也是一样的。”赵清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少爷有所不知,府里用的香包、荷包这些小玩意儿都是自己做的,等闲不会用外面买的。” 银瓶看向赵清宇委婉说道。 第二日,赵清宇带着文竹来到朱雀大街,把大大小小的首饰铺子逛了个遍,果然没找着一样的香包。 马太太带着小丫鬟捧着新打好的钗环去了寒山馆。 看见坐在炕上读书的赵清波,她惊恐地瞪大双眼,一个箭步上前指着她腰间的红色香包,声音急促“这个香包谁给你的,快快丢了。”说罢也不等女儿反应,就要亲自动手解开。 赵清波奇道“这是清宇刚刚给我的,现下他还没走,这个香包有什么问题吗?”她不理解母亲此刻的举动。 马太太手下动作一顿,看着出现在外间的儿子,她眼中掠过一丝惊慌。 赵清宇看着眼前几乎全然陌生的母亲,只觉万分荒谬,他并不想让姐姐看出自己的异样,想笑又怕笑的比哭还难看。于是他选择了什么话也不说,大步走了出去,一走就是三天。 “少爷,一定要这样吗?”文竹挠头他现在完全不懂少爷心里在想什么,京城一样可以读书,为什么要跑去湘南。 赵清宇沉默着收拾东西,将藏在枕头里的紫色荷包翻出来,小心地贴身放好。“你若是不想去,我会去跟父亲说的。“ “唉,少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文竹叹气,虽然他确也舍不得京里的舒服日子就是了,不过主子去哪儿他肯定是要跟到哪儿的。”少爷你可不能丢下我。“ 赵清宇头也不抬“既如此,还不快过来帮我收拾东西。“ 与此同时,马太太与赵二老爷之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我不同意,清宇为什么去那劳什子的岳麓书院。“马太太怒气冲冲地看着赵二老爷。 赵通议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岳麓书院是天下四大名院之一,历朝历代出过许多大儒,是学子们心中的圣地。无知妇人,勿要信口雌黄!” “我要懂什么,我只要我儿子。”马太太额头青筋暴起,说话一声高过一声。 “马澄秋你不要太过分!”赵通议也黑了脸色“此事,是我和大哥商量后做的决定,老太太也同意了,你只管听着!“说罢直接甩袖走人。 一想到未来三年都见不到儿子,马太太感觉彷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 匆匆赶到望月轩,只见素日齐整的屋子里堆了满地的箱笼。马太太狠狠瞪了众人一眼,叫嚣着让宋嬷嬷把他们统统赶出去。 “我的儿。“马太太哭着抱住赵清宇”你父亲端地心狠,竟然不管不顾要把你送去那清苦之地,一送就是三年啊。“ 赵清宇任由母亲抱着,他看着母亲红肿的双眼,泪水从他眼中落下,声音艰涩“娘,我只是离开三年你就这么伤心。可你在使手段取人性命之时,又在想什么呢,娘你能不能告诉我?” 马太太心神巨震,她急忙否认“宇哥儿,你说的是什么胡话?娘怎么会——“ 赵清宇无比失望,他抬手擦掉眼泪“我已经知道了,你用药和香包害陆姑娘的事。你不承认我也不会强逼你,只是——“他看向母亲神色渐渐恢复平静”岳麓书院的事与他人无关,是我自己主动要去的。娘,都是我的错,是我不知廉耻对她一见倾心,你不要迁怒她。“ 马太太如遭雷击,一脸不可置信,她颤抖着嘴唇,指着儿子厉声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孝的东西,为了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丫头。好,好,你既有本事去你就别回来了!“ 已是初夏,京都郊外草木旺盛,官道上尘土飞扬,皆是行色匆匆的旅人。 赵清宇轻车简从,只带了文竹一人, 赵通议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和声嘱咐“此去湘南,一别就是三年,望我儿在岳麓书院勤勉刻苦,如此方不负长辈苦心。” 赵清宇对着父亲拱手行了一礼,恭声道“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说完他利落翻身上马,一人一仆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彻底与远处的山景融为一体。 城门口停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马太太趴在女儿的怀里哭的不能自已,赵清波神色颓靡,她看着弟弟远去的背影,轻声叹息“母亲,你不该做这样的事。” 父亲已将事情对她全盘托出,盛极必衰。大伯位高权重,近日在朝中已遭受不少的非议,赵清波知道这必然与自己有关,因为父亲要她只做个与世无争的三皇子妃。 残红随流水,晨钟暮色回,故地可重游,不堪忆旧年。 第73章 时机将至 天空翻涌的黑色云层间传来接连不断的轰隆之声。片刻后,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黄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似乎要将人世间的燥热一扫而光。 太后娘娘坐在窗边,看着被大雨笼罩的皇宫,心中异常的平静。 从今年春天开始,她的咳嗽就一直断断续续,药汤喝了不少,总是时好时坏。强撑着送完永乐离京,她回来后就病倒了,直至最近方才好些。 又低低的咳嗽几声,她看向元福,她身子越来越差,以后这孩子可怎么办。 陆芸没有忽略太后娘娘的目光,谁不愁呢,她在宫里快待了三个月了,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家。 只要能回家,让她带上覃大收也中!陆芸惆怅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夏日的暴风雨来的快,走的也快。 太后娘娘带着桂芝嬷嬷在长春殿的空地上,来回踱步。 远远传来儿童的嬉笑声,桂芝嬷嬷转头看去,长春殿上下都知道太后娘娘喜欢清净。能够肆无忌惮这般笑闹的只有—— “奴婢参见太子妃,见过皇长孙。”桂芝嬷嬷屈膝行礼。 太子妃官氏牵着皇长孙覃朝对太后娘娘行了一礼,官氏惭愧“朝儿顽皮,扰了皇祖母的兴致。” 太后笑着摇头,弯下腰想要摸一摸朝哥儿的脸蛋。覃朝今年七岁,最不喜欢别人碰自己,明知眼前是太皇祖母他还是没忍住往后缩了缩。 太后的手指堪堪停下,转而拍了拍他的衣裳。官氏见状目光闪了闪,没有出声儿。 太后笑笑“是太皇祖母的不对,忘记朝哥儿不喜欢别人碰他。” 官氏尴尬的抓紧儿子的手,几乎要跪地谢罪“皇祖母,是孙媳教导无方,还请皇祖母恕罪。” 太后摇摇头示意无事“正巧元福也在,来我宫里喝口茶吧。” 官氏低声应了。 长春殿内,陆芸正在陪元福玩微型小院,工匠们对微型小院进行了再次升级,将房屋设计成可拆卸的积木,既有趣味性还有观赏性。 还剩下几块没拼好,她和大收就被桂芝嬷嬷带去给太子妃和小皇孙行礼。太子妃十分和善,小皇孙草草点头,迫不及待的开始玩放在垫子上的微型小院,将大收拼了一下午的院子拆的乱七八糟,碎片丢的满地的都是。 好气,陆芸鼓了鼓嘴。覃大收松开了姐姐陆芸的手,她跑上前推了一把坐在地上的皇长孙“你,坏。“力气不大,仅仅把他推歪了半个身子。 覃朝立刻转身,白胖的脸上满是戾气,双手使劲推了回去,大收人小个子矮直直倒向垫子外面。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这一摔怕不是要脑震荡,陆芸反应极快往前扑去,不知道哪来的小太监撞了她一把,直接导致她与大收错开。 只听“咚’”的一声,元福公主后脑勺砸到了长春殿的金砖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屋内顿时乱作一团,太后吓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走过去声音饱含怒气“那么多个奴才连个人都看不好!元福要是有个好歹,哀家要你们人头落地!” 陆芸要骂人了,她可没错过小太监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他喵的,你主子还是根豆芽菜呢!陆芸脚下使劲狠狠踢了过去, 小太监“嗷”的一声抱住了自己的腿。 罪魁祸首见形势不妙,已经趴到了母亲怀中,官氏捶了两下儿子,擦了擦眼角“皇祖母勿要动怒,都是孙媳的错,没有管好朝哥儿。” 覃朝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他手脚并用在母亲怀里扭动起来,被官氏捂着嘴巴抱着离开了长春殿。 经太医诊断,好在只是轻微的脑气震动,只需要静养半个月。 大收晕了不到一刻钟就醒了过来“唔,疼。” 太后又让太医看了一回,确认是正常现象后,她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缓缓落下,靠着桂芝嬷嬷一眼不错的看着孙女,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又低低咳了几声“桂芝,莫将黄门作梧桐,空门方可渡余生,现在我不得不信。“ 在长春殿当着她的面儿都敢这样,以后她哪天撒手走了,她的元福如何是好。难道先被人当个傻子糊弄,等大了再一道圣旨指出去和亲,只想一下,太后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隆庆帝带着汪全匆匆赶来,看见元福脑袋后面的包,直言要下旨斥责太子教子无方。 太后精神不济地歪在炕上,脸色苍白,不时低低咳嗽几声。“我大概是不中用了,这些日子老是想起长宁,她小时候最喜欢跟在你后头,一口一个哥哥、哥哥的喊着。“提起往事,太后感概良多。 隆庆帝静静的听着。 “后来朝纲不稳,先皇不顾我的哀求将她嫁到了长氏,仅仅过了五年就走了,留下一个不哭不闹的元福。“老太后伤心不已,紧紧抓住儿子的手,目中尽是哀求“皇上,看在你姐姐和我的份上,让元福出宫罢,你知道的长家人都已经死绝了。” 屋内落针可闻,汪全大气都不敢喘,头快垂到裤裆里了。 隆庆帝目光复杂,缓缓叹了口气“母亲,儿子自始自终没有要元福性命的意思,她来或留儿子也不在意,请母亲信我。”长家早已化作史书的尘埃,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故人的名字了。 “也请母亲保重身体,只有在长春殿,儿子才觉的自己并非孤家寡人。”隆庆帝反握住母亲的手,离开您谁还把我当儿子,他们只把我当皇帝。 老太后潸然泪下“我知你艰难,你放心我信你。你万万不要因为这等小事斥责太子,只是皇长孙确实有点不成样子,幸而人还小慢慢教就是。” 隆庆帝笑着称是。 话说回来,隆庆帝还是没忍住,把太子覃重叫到寝宫,摒退众人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骂完后立即在紫宸殿的偏殿设了一个书房,将往日一直在东宫教养的皇长孙挪到此处,交由教养嬷嬷、翰林院侍讲教导。并颁下圣旨,要求皇子皇孙读书皆按此规矩操办。 第74章 宁安郡主 前脚覃大收好了,后脚清虚道长就摸上了长春殿的宫门。 彼时,陆芸正试图用三皇子眼馋很久的——大堂姐给她做的白兔捣药香包,换他答应自己一个请求:教训皇长孙覃朝。 三皇子二话没说就应了,美滋滋的捧着香包大步流星的走了。 下午陆芸就听到了皇长孙因为没做课业,被老师罚了手板,太子妃大闹上书房的事儿。 太后娘娘下令太子妃禁足三日,太子直接给新进的崔昭训升了一级成了从三品的承徽。教训了小的还送个大的,未来的堂姐夫有些厉害啊。 长春殿正殿红色描金雕五福捧寿的隔扇门紧闭,直至橘红色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门才从内打开,清虚道长对太后娘娘躬身施礼后飘然离去。 太后娘娘低低咳了几声,带着桂芝嬷嬷转身回到殿中。 寅时末,一道快马破开朱雀大街的渺渺晨雾,来到一座红漆大门前,蓝衣太监迅速敲响兽首门环。 “什么,接旨?”老太太看向大老爷惊讶道“可知道具体是为了何事?”老太太开始仔细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发现并无不妥之处。 大老爷也十分忐忑“只说今日辰时宫里有旨意降下,让府里提前准备接旨事宜。” 距离辰时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平安侯府正门大开,当中摆着一张香案,老太太带领全家女眷按品大妆站在后侧,大老爷身穿官服站在右手边,众人皆屏息静静等候。 长街隐隐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只见一个红衣太监骑着枣红大马,手里托着一张明黄圣旨。身后跟着两队抬着箱子的黄衣小太监,四周围绕着一圈身披甲胄的军士。 “平安侯府众人接旨!”红衣太监翻身下马,走到香案正前方高声喊道。侯府众人立刻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安侯府二房小姐陆芸,端重仁善,柔仪庄敬,性资敏慧,护持公主元福,救驾有功。着即封为宁安郡主,赐号润慧真人,即日起至清心观为百姓祈福,钦此!” 传完旨,红衣大太监一甩拂尘,笑容和善“请问老太君西跨院在哪儿,太后娘娘特意嘱咐咱家要把所赐之物送到张二夫人院中。” 老太太笑脸微僵,忙不迭派人在前带路。 既是我“卖身”换来的赏赐,自不能交公,这是陆芸提出的唯一要求,由清虚老道转述给太后娘娘。 临别之际,太后摸了摸孙女的小脑袋,柔声叮嘱“元福,以后要好好听姐姐的话,祖母得了空就去瞧你。” 也许是听懂了,大收先是缓缓地点点头,眼睛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老人,然后犹豫着带着几分笨拙跪了下来“祖母,来看福姐儿。“ 老人紧紧抓着桂芝的胳膊,眼中含泪,点了点头。 新鲜出炉的宁安君主兼润慧真人——陆芸,坐在马车中,听见四周传来的议论声。 “这是哪位娘娘出行啊“ “这是太后娘娘新封的郡主娘娘,去城外西山的清心观出家。“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自然是因为我有个远房亲戚,他家七舅老爷的外甥女在平安侯府当丫鬟,他告诉我的。“ “平安侯是平安侯,郡主是郡主,这两者不搭边儿啊,我看你压根儿就是在胡说。“ “我哪里就胡说了,这宁安郡主就是陆家二房的三小姐!“ “你就编吧,一会儿平安侯,一会儿陆家三小姐的,等会儿你是不是还要说她是皇亲国戚。“ “你还真说对了,她还真跟宫里有亲戚关系。“ 有人看不下去了,插了一嘴“你们俩别吵了,陆家就是平安侯,平安侯有个女儿要嫁给皇子,故而才有—— “ “乱说!“另有人道”嫁给皇子明明是定远伯家的大小姐,什么平安侯。“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定远伯府前几天的确办了场喜事,我抢了十几个大子儿呢。“ “你又错了,这是定远伯世子娶亲,娶的是徐翰林家的闺女。” “什么乱七八糟的,嘶,谁推我,肯定是你,还十几个大子儿。“ “我就推你怎么了。“听声音这是打起来了。 陆芸好奇的掀开帘子一角,只见不远处的人群里几个人扭作一团,你一脚我一拳打的正热闹。围观的人群中不时发出几声叫好声。 “哎哎,你们别打了啦,求求你们别打了啦。“不知道是哪位的娘子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哭的梨花带雨,拉完这个又去劝那个,好生忙碌。 陆芸看的津津有味,全然没注意到人群中有几道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脸上。 少年身穿海清色圆领棉袍,身形瘦削,他缓缓开口“离家之前,父亲跟我说出门在外务必要谨言慎行,万事当以俭省为重。还要我每月记录银钱的花费好寄回去核对,然这个月已经超过了给定的限额,恐怕会惹来父亲的训斥。” 六子“——”咱们家老爷这么抠门吗? 路人听不下去了“你小小年纪,出门在外花销多点也是有的。” 少年闻言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笑容“多谢老伯,我家道中落。家中还有个身体不甚康健的弟弟,家里多为偏宠,实在是银钱有限故而父亲才有此嘱咐。“ 老伯身边的大婶一脸八卦“该不会是妾生子吧?“见少年点头,她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开始小声的跟身边伙伴窃窃私语。 少年顶着周围或明或暗的怜悯目光,叹了口气“六子,我们俩这个月只能去城外找个破庙或者山洞过夜了。“ “少年大可不必。“老伯压低声音”西山的清心观常收留付不起旅店费用的游子,依我看你不如去问问。也不远,沿着官道向西走上约一百里,再走半个时辰的山路就到了。“ 一百里按照人的脚程要走一个上午加半个下午,也就是他跟少爷现在出发走到鸡叫,再摸黑走半个时辰的山路才能到,六子懵了。 老伯声音得意“其实清平寺也有禅房,但是清心观伙食好啊,除了“四不吃”其他肉都吃。“ 说完嘴里滋咂两下,似在回味。 少年拱手行礼,声音诚恳“多谢老伯指点。“回头看向六子催促”咱们现在快快回去收拾行李,跟在郡主娘娘的车驾后头走还安全些。“ —— 隆庆帝二十年,春,三皇子、四皇子出宫开府娶亲。次年冬天,太后娘娘崩逝于长春殿,帝哀甚,追封为上圣皇太后,罢朝月余,服孝三年。 第75章 八年后 隆庆帝二十七年,冬。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阻塞了京城通往西山的道路,眼见着天上的雪越下越大,旅客行人纷纷找地方安置,否则气温这么冷,在荒郊野外过上一宿可不是要把人冻没了。 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青年公子,翻身下马顶着风雪走进一间路边的茶肆内。 托了今日天气的福,茶肆内生意极好,烧茶的老汉忙前忙后,笑眯眯的跟客人打招呼。瞧见年轻人,他急忙上前笑道“周公子,好久不见您了。这么大的雪,公子还要往京城而来,真是辛苦。“ 青年笑着接过他递来的茶水,放到手里捂着“家里的父亲不放心京城的铺子,见天气不好就赶快催我来看看。“ 老汉叹息一声,他知道这位周公子家里还有个庶出的弟弟,真是个糊涂的爹。 门帘再次被人掀起,灌进来数道风雪,六子赶快进来把帘子掖好,走到主子身边笑着跟老汉打了声招呼。 “少爷,外面的雪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等会儿再走吧。“说罢掏出一锭碎银交给老人,让他上壶滚烫的茶水暖暖身子。 傍晚,外面的路上已经覆盖了一层没过脚踝的积雪,雪小了风却更大了。 有经验的行旅之人已经收整好行囊准备再次出发。 周伯礼看了看天色,估摸着等会儿还有一场大雪,此处距离清心观骑马只用一个时辰。 于是起身同老汉告别,带着六子继续赶路。 清心观后山有一座四四方方的宅院,宅院上挂着隆庆帝亲自写的牌匾——静安,是圣上皇太后亲封的宁安郡主的道场。 此时已近深夜,空中再次飘起了铜钱大小的雪花,四周只有山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正房东侧的窗户漏出几线烛光,一道身影映在了窗户上。 忽然院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屋内之人起身不急不缓的靠近窗边,“吱呀“一声,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将窗户掀了起来,露出一位姿容冶丽,五官明艳,却一身素衣作道士打扮的少女,她探半个身子,清亮若星辰的眸子看向院内。 只见院中立着一高一矮两道人影,高的身披黑色大氅,剑眉星目,正是傍晚时出现在山下茶馆中的主仆。 听见动静的采荷从屋内匆匆走出来,对着主仆二人行了一礼。“周公子好,厨下热汤热饭已经备好,可要现在送过去?” 陆芸闻言笑呵呵地“采荷,别忘记收银子,记住了一晚每人二两银子。“说罢赶快将窗户放下,今年的冬天真的太冷,这么冷的天她还以为这两人不会来了。 六子忙从怀里掏出二十两银票塞给采荷,他已经习惯了,这是此间主人订下的老规矩——翻墙进入者,每日罚款二两,呃,他家主子每次都挨罚。 周伯礼十分好脾气“烦请采荷姑娘为我送到东厢房来。” 采荷接过银子,笑眯眯的去了。 陆芸坐在窗前看书,当年因为清虚老头的几句话,太后娘娘选她作为大收的道家替身,去清心观出家祈福。作为交换的条件将她封为宁安郡主,赐号润慧真人,赏黄金千两绸缎百匹,并在西山的南麓划了一个五百亩的温泉庄子以作供养。 银子陆芸都让太监送回侯府了,自己只留下一个庄子。 一时间众人的注意力纷纷集中到她的身上,几乎没有人意识到皇宫悄无声息的少了一位公主。 第二年,太后娘娘驾崩,桂芝嬷嬷带着老主子的临终遗言,来到清心观继续伺候昔日的元福公主,如今的庶民覃元福。 在清心观的前四年,陆芸一边跟在老头子后面学习各种道家的功法、典籍。一边陪着大收,让她接受了凡大和尚和老头子的轮番诊治,遗憾的除了让她说话比之前流畅了些,其他方面几乎没有改变。 第五年,老头子欣慰的告诉她他已经把能教的都教完了,叮嘱她每日勤加练习后,拍拍屁股就去云游四海,一走就是三年。 年仅九岁的陆芸就成了清心观的名誉观主,期间无论大事小事还是上级领导视察,那群人就都来找她。 凭着前世在国企干行政的经验,在陆芸办了几场十分漂亮的接待活动后,观内有人欺她年纪小,开始暗中做手脚。陆芸二话不说,揪出领头人,当着众人的面一拳将他打飞三米远,撂下一句“道家讲究的是顺从本心,我打了就打了,要给你什么说法。”从此观内一片祥和。 耳根子清净了,陆芸终于能够彻底腾开手专心做自己的事。 当初离宫,太后娘娘只让她带了两个宫女出宫,自己手里虽然有钱但是无人可用。 陆芸只能私下里求助于小舅舅,前前后后请他采买了二十几位奴仆,淘汰了八个,还剩下十六个。 陆芸将这十六个全部交由桂芝嬷嬷管理,又听从她的建议买了二十个五至六岁的男童,厚着脸请来清平寺的武僧教武术。 按照覃朝的律法,郡主可以拥有的私兵不得超过二十个。 前前后后花了三年时间,终于将温泉庄子慢慢运作起来 ,当然她手里的银子也花的差不多了。 温泉庄子一年的产出勉强覆盖庄子上一年的开销,碰到收成不好的自己还要搭点进去。 愁啊,当家真的好难。 同样是穿越女,她难道就不能提高农作物的产量,开几个潮流的铺子?陆芸亲测后得出一个字,难! 摸索了七八年才将稻谷的产量提高将近一倍,如若不是她将法子献给了隆庆帝得了一笔赏赐,目前还处于亏本的状态。 而朱雀大街的铺子租金一年就要两千两,陆芸将前世的汉服仔仔细细盘算了一遍,最后决定销售覃朝没有出现过的云肩。 覃朝的衣服类似于当代的明朝服饰,云肩非常合适,关键是她有想法但是没得本钱啊。 就在这个时候,热衷于翻墙头的周大公子从天而降,给她递来了瞌睡的枕头。 凭着小时候过命的交情,陆芸爽快地答应入股他新开的、专门售卖女性服饰的铺子。 果然,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拒绝美丽的云肩,前期铺子在京中一家独大让她小小地挣了一笔,目前的分成基本稳定在每年一千两银子。 至此陆芸为自己的人生打下了较为坚实的物质基础。 作为一名有官方背景且武力值max的道长,陆芸一度认为自己可以躺平,并开始考虑学习堪舆之术,提前为自己和大收选一块好点的墓地。 第76章 温泉山庄 第二天,陆芸十年如一日的起来练功。周伯礼被她吵醒,也走了出来一言不发开始练剑。 陆芸停下手中的动作,对着周伯礼露齿一笑,挽了一个剑花快步冲了过去。周伯礼早有准备,横剑于胸前,试图挡住陆芸的攻势。 陆芸控制住手下的力气,否则一个照面他就要被自己打飞。一招不成,陆芸凌空转身攻其腋下,周伯礼改守为攻,一道银蛇直冲陆芸面门而来。 陆芸嘿嘿一笑,朝后仰倒,滑到其身后等他反应过来时,一把剑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周伯礼迅速扔剑,举手投降“我认输。” 陆芸得意的将剑插回剑鞘。 “啪啪啪”院门口响起了鼓掌声,已经一年多没有出现的清虚老头,笑容和蔼地走了进来。 “一年多不见,徒儿可否思念为师?” 陆芸笑眯眯地冲他伸出手“师傅,我要的东西呢?” 老道士闻言开始在袖口中摸索,掏出一个黄不溜秋的拳头大小的圆形物体。’“为了你这个东西,我可是在南边儿跑断了腿,问了不少人,才从海外的番邦人手里淘换到了这么一个。” 陆芸大喜过望,土豆对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小心地将土豆放到怀里,为了找到它陆芸没少支使老头儿给她跑腿。 代价就是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要老老实实替他管好清心观,不得随意下山。 周伯礼在旁边静静看着。 “师傅,我可以下山了吧?”陆芸恨不得现在就走,桂芝嬷嬷派人送了好几回信催她下山。 “徒儿啊“清虚道长轻咳一声”一个月后就是上圣皇太后的忌日,皇帝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来清心观住几日,所以——“ 陆芸瞪他“我知道陛下每年都来,可师傅不是有你在吗?“ 清虚道长摸了摸自己的长须,压低声音“为师听说,皇上想见一见元福,所以你不如带元福上山来小住几天?” 陆芸思考片刻后,果断拒绝“大收因为前几年在山上治病吃了不少苦头,她不会来的。反正现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再说吧。“ 说罢也不管老头的表情,喊了采荷进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庄子。 陆芸带着采荷再次出现在院中,她将院子的钥匙递给周伯礼“我走后,这里就麻烦周公子了。”想了想她特地补充了一句“吃食柴禾厨房都有的,不收钱。” 周伯礼没接,面露愁容“不敢瞒着郡主,我这次来京中并非照看家里的生意,实则是与弟弟吵架,父亲撵我出门,六子虽然是我的小厮但其实在愚笨,不会洗衣做饭。“ 要不是陆芸多次向小舅舅证实周伯礼的说辞,她绝对要怀疑他的这番言论。 “你是想跟着我回庄子?”陆芸犹疑地问出自己的猜测。 周伯礼弯腰长揖,十分诚恳“还请郡主收留。”躲在里屋透过窗户缝,看着自家主子言行的六子牙酸的不行。 “可是——你大可以去住京城的客栈。”陆芸开始怀疑他的意图,据她观察周伯礼绝对付得起这个钱。 随后周伯礼就给了她一个完全无法拒绝的理由“我也想过,京城顶好客栈的上房一天要二两银子,我和六子挤挤住一间一个月就要六十两,再加上吃喝一个月得一百两。钱虽然不多,但是这个钱——“ 陆芸眼睛亮了,她轻咳一声“你说的有道理,我的庄子住的可比京城客栈舒服多了,这样吧你给我一百两银子,我包吃包住如何?” 周伯礼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双手奉上“多谢郡主收留。” 快要过年了,庄子里花销很大的咧,要精打细算才能细水长流。 清心观离她的庄子坐车要一个半时辰,离院子还有一段距离,陆芸就看到了拎着灯笼披着披风的大收和桂芝嬷嬷。 “您老怎么出来了,快上车暖和、暖和。”陆芸一手扶住桂芝嬷嬷一手拉住大收,示意她们上车。 陆芸将自己的手炉塞给大收,又摸了摸她的脸,热乎乎地。 “郡主,后面那两位是?”天色已晚又隔着距离,桂芝嬷嬷并不能看清后面之人的模样,只依稀可辨认出是两个男子,她有些担心。 陆芸简要的做了解释,至于桂芝嬷嬷为何提前知道她今天回来陆芸没问,太后娘娘必然给大收留了傍身的东西。 马车驶进院子,一股暖意扑面而来,眼前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周伯礼将马交给下人,一眼便将院子的内景尽收眼底。 前院十分开阔,以西山的青石打磨出来的石板遍铺全院,四个角各留出一个半圆形的小花圃,右手边有三间屋子,像是书房。左手边的墙上挖了一道月洞门直通其他院落。 透过正前方的满月门,一道石桥横跨池塘两岸,另一侧建着一座二层小楼,一楼呈凹字型,左右凸起部分的尾端一边是一道长廊通向他处,另一侧则临水建了一座水榭。 整个院子设计的十分巧妙。 桂芝嬷嬷暗暗打量眼前的主仆,总觉得这位年轻的公子看起来十分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周伯礼迎着烛光,对着眼前的老人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笑容。 这双眼睛,桂芝嬷嬷瞳孔微缩,她想起了一位故人——南越王妃高氏。先帝在位时,南越王周崇曾带着王妃进京受封,桂芝嬷嬷与这位高王妃有过一面之缘,她的蓝灰色瞳孔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不动声色,带着满腹的疑虑命人将客人带到松涛阁安置。待将两位小主子安置好之后,立刻转身回了前院,往松涛阁走去。 听见外间的脚步声走远,躺在床上的陆芸蓦地睁开双眼,直觉告诉她桂芝嬷嬷也许认识周伯礼,这小子身上有秘密。 起身披衣,陆芸从二楼的露台越到房顶,几个纵身跳到松涛阁附近的屋顶上,十分小心地靠近后将耳朵贴到瓦片上,仔细聆听屋内的动静。 “呼——吭——呼——”在屋顶冻了一刻钟只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陆芸搓了搓自己快冻僵的手,难道自己看错了?罢了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就在陆芸走后不久,一颗小石子弹到了松涛阁的窗户上,“咔哒”一声,屋内的呼噜声戛然而止。 第77章 拨霞供 周伯礼起的很早,他先去把山庄逛了一圈,才发现在两层小楼的后面还有两座温泉小木屋。屋内传来阵阵水声。 陆芸将半干湿发盘在头顶,简单的插了根木簪,穿着一身青色的道袍,脸颊红扑扑的从屋内走了出来,对着周伯礼笑着行了个拱手礼“周公子起得早啊。” 周伯礼垂下眼眸,将手背到身后“初来乍到,我见园子修的巧妙,所以想早点起来四处逛逛。让郡主见笑了。 陆芸心道你不知我为了这个园子费了多少心血,面上却故作谦虚 “园子只是寻常,周公子缪赞了。“ 趁着天气晴好,陆芸让人在小楼前的空地上撑开两把货郎伞,抬了两个火笼放到两边。又让人搬来两张小桌子。“今天中午尝尝我们庄户人家的拨霞供” 所谓的拨霞供就是汤底比较清淡的火锅,古人常常用来涮兔肉或者羊肉。陆芸找了许久都没找到辣椒,只能退而求其次做青花椒和骨汤口味的火锅底料。 仆人依次端来白崧(大白菜)、汞丸、虾滑、现切的冻牛肉、白萝卜、鸭血、泡发的菌菇等。另外单独给周伯礼端了两盘牛肉,牛肉是道家四不吃之一,陆芸没要。 铜锅一分为二,一边是骨汤、一边是青花椒汤底。水开沸腾后,一股子浓郁辛香的味道弥漫开来。 这时两个小丫鬟各捧着一壶酒来到桌边,陆芸双手取过其中的一壶,放到周伯礼面前介绍“这是从曹国贩来的葡萄美酒,一两酒可换一两白银。“自打永乐公主给隆庆帝送了一回,葡萄酒就成为了京都上流社会的宴饮佳品,有价无市,托师傅的福,她拢共就得了两坛子。 根据师傅的小道消息,曹国每年光向覃朝贩卖的葡萄酒金额一年可达几十万两。 周伯礼看着盛放在瓷白酒杯中的红色酒水,葡萄美酒么,他依稀记得王府的酒窖中存了十几坛子,反正也没人喝拿来送人好了。 将裹着着蒜蓉、赤酱和芝麻的羊肉,一口吞入腹中,咸鲜麻辣四味在舌尖交织,陆芸满足的叹息一声,能在寒冷的冬天吃上一口火锅,实乃人生一大美事也。 采荷和陆芸热衷于吃青花椒汤底、大收和桂芝嬷嬷受不了辛辣味儿,只能吃骨汤口味的。没想到周伯礼主仆也喜欢吃青花椒口味的,两人整整吃了四盘肉,中间还加了一回汤。 周伯礼吃相极其优雅,看着火锅目光专注,不知道是辣的还是热的,脸色红润许多。 终于他搁下了手中的筷子“郡主于庖厨一道的造诣,在下佩服。“他从来没吃过这样的拨霞供,食材虽然粗陋了些,但是味道属实不错! 仆人端来薄荷粉和丁香粉冲泡的温茶,陆芸先端一杯漱口,向主仆二人示意“此茶可以去除口中异味。” 酒足饭饱后,周伯礼带着六子在院子里散步,走到一处水潭边上,他忽地停住脚步看向六子,眸中满是遇到新鲜事物的探索欲“你说,陆三小姐怎么就能想出来这些?” 六子挠头,他哪里知道啊“就是些用的和吃的。也没什么——吧?” 周伯礼凤眼微眯,似乎听见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哦,那你怎么想不到?而且——“他语气顿了顿,看向不远处的水潭,溪流从两米高的断崖上飞溅而下,砸到岩石上激起一片水花。“你不觉得这一处有点奇怪吗?“ 六子看向那片断崖,入目皆是层叠交错的乱石,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妥来。如果非要说奇怪的话,那就是靠在山边的那块大石头,略突兀了些。 周伯礼走至近前,先仔细看了看巨石的周围,而后伸出手在石块表面拍了几下,石块发出“砰砰“声,听起来颇为沉闷。 六子一惊“这声音不对啊,里面有——空间!“ 周伯礼轻笑,陆三小姐比自己事先预料的还要聪明一些,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那处 “回去后自去领十板子。” 六子垂头丧气“是。” 对一切毫不知情的陆芸正在处理土豆,先将土豆切块避开芽眼,在切口处覆盖一层草木灰。随后将切好的土豆,芽眼朝上放入掺了少许腐熟羊粪的土壤中,再覆盖一层土壤,最后将其放到温泉边上。 等上三个月差不多就可以收获了。 土豆的产量相较于水稻和小麦来说比较稳定。作为一个骨灰级的种田文爱好者,陆芸曾经去搜索过土豆在古代百姓餐桌上的地位变迁。据野史,土豆起初是作为贡品被皇家垄断,后来直到该朝灭亡,掌握了土豆种植技术的菜户成为寻常百姓,土豆才得以渐渐走向百姓的餐桌。 难道是因为土豆的颜色是黄色?这不能吧,陆芸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这个猜测。 但是不能不防,陆芸打算先下手为强,一个计划渐渐在脑子中成形。 山中无岁月,悠闲不知年。 周伯礼对陆芸拱手,神色郑重“多谢郡主多日的款待,家中老父突然来信让我回去,就此拜别。“ 陆芸立刻想起了那一百两银子,已经收到口袋里的银钱再吐出去什么的,这怎么能行呢?她掏出一个包裹眼神诚恳“公子走的急,这是上次拨霞供的调料还有几样庄子里的土产。” 周伯礼作惊喜状“我正想着该如何与郡主开口,既然如此就却之不恭了。”说罢让六子接过包裹,扬鞭启程。 陆芸心下微松,周公子真的是个大好人。 采荷岂会不知小姐心里的想法,与周公子接触久了她渐渐对他也改观了不少,小姐的这个行为属实,唉算了,小姐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在确认其就是南越王世子后,桂芝嬷嬷次日就派人给宫里送信。让她没想到的是,送信人一去不返,从此失去了踪迹,且连派三人均无果。 桂芝嬷嬷那几日看见他都心里发怵,现在这尊大神终于走了,她步子都轻快许多,其他事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罢了, 他们几个人在山里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高强。 第78章 惊闻 板车上整整齐齐放着八个酒坛,领队的壮汉十分殷勤地给眼前的少女磕了个头“见过郡主,小的奉少爷之命来给您送今年的年礼。”说罢双手将单子奉上,陆芸接过一眼就看到了葡萄酒三个字,不由笑了“阿大,替我谢谢你家少爷,天冷路难走,厨下有现成府的热汤热饭,吃完明天再回去。”又让采荷递上赏钱。 那可是八坛十斤装的葡萄酒!在心里默默计算时间,估计母亲再有三日就该回到京都了,届时将葡萄酒拿几坛出来和其他东西一起送过去,今年母亲这一处的年礼就齐了。 采荷从后面跟上来,面带笑意,将手里的信交予小姐“主子,有您的信。“ 陆芸接过信,有些奇怪,信封并未署名,只简单的写了几个字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她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母亲和柔嘉会给她写信,母亲来的的信总是厚厚的一沓,柔嘉的信闻起来有一股玫瑰的香气。 而眼前的这封信,陆芸没来由的感到了几分不安,用黑刀将信封拆开,光洁如雪的白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娟秀的字迹: “通政使夫人携儿女探亲返程途中,遭遇寇匪劫道,现已下落不明。” 陆芸脸上血色尽褪,强按捺心底地惊慌,她坐回屋子里将信反反复复读了几遍。从纸张的质地,笔迹、再到信末尾的那个一笔成型的图画都没放过。 陆芸已经猜到了这封信是谁所送——大堂姐陆菱,如今的丽侧妃。 自己在山上修行多年,对京中的人事物生疏了许多。八年前大堂姐刚嫁到三皇子府时,听柔嘉说过几句她过的不错。最近一次听到她的名字还是三年前,柔嘉跟她说三皇子又新纳了一位夫人,大堂姐渐渐过的不如以前如意。 如果真是她差人送来的这封信,陆芸听见了自己“咚咚”地心跳声,紧紧咬住下唇,她握紧双手,指甲没入肉中,掌心的疼痛让她逐渐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陆芸开始喃喃自语“不要慌,不要慌,母亲吉人自有天相,不要慌——” 闭上眼睛陆芸试图将脑中混乱的思绪梳理清楚,片刻后她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过程中采荷大气也不敢喘,直至此时她才小心问道“主子,怎么了?” 陆芸脸色依旧苍白,她压下喉咙中的酸涩“采荷,我要出去一趟。”大收比桂芝嬷嬷更早觉察出姐姐的不对劲,凤眼微微睁大,声音坚定“姐姐,我跟你一起。” 听得出她的不安,陆芸闻言露出一丝笑,摸了摸她的脸颊“乖,好好在家,等姐姐回来。” 说罢,她将信揣到怀里,带上采荷,登上马车往京城赶去。 她要去问问陆令从,为何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连个给自己的话儿都没有,陆芸清亮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怒气。 阿大看着郡主离去的背影,用胳膊捅了捅身边的同伴,给了他一个眼神。 到了平安侯府门口,陆芸连车也不下,长驱直入。时间卡的刚刚好,刚到戌时正是覃朝官员下值的时间。 “老爷,宁安郡主来了。”竹生慌慌张张的小跑着进了前院书房。陆令从神色憔悴,满脸皆是愁容,妻子携一双成年儿女已失踪多日,踪迹全无,叫他如何安心! 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起身整理行容。“啪“地一声,紧闭的隔扇被一掌推开,宁安郡主已经站到了书房门口,正对自己怒目而视。 陆令从颤颤微微行礼“臣拜见宁安郡主。”对于自己的这个小女儿,陆令从也是复杂难言。 陆芸坐到圈椅中,冷冷开口“母亲还有哥哥姐姐失踪多日,父亲为何从来没有同我说过。” 陆令从闻言愕然抬头,满脸皆是不可置信“回郡主,消息传来的第一日,臣已命下人前去温泉山庄通禀。郡主——怎么会?” 陆芸大皱眉头“可我并不知情,请问父亲何时,派谁去的?” 父女俩对视一眼,明白这里还有问题,正要细问,却听外面传来脚步声。 “老夫人来了。”竹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满头银发,穿着银鼠褂,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妇人。身侧立着打扮一如既往华丽的大太太秦氏。 陆令从上前喊了声“母亲。“面露为难之色。 陆芸心下冷笑坐着没动,屋内安静片刻后,老太太终于弯了腰“见过郡主。“秦氏跟在后头行礼。 陆芸扯起一抹笑,上前几步将她扶起“老太太不必多礼。此次前来只是想问问父亲,为何母亲出事已有多日,府里竟然无一人知会我一声。更奇怪的是,父亲竟然说早就派人通传于我?” “还请郡主恕罪,是臣妇命人拦了令从送给郡主的信儿。”老太太面无表情“只因郡主乃是宗室,而我们府上乃是臣下,万不敢为家事打扰郡主清修。” “母亲”陆令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向小女儿欲要赔罪。 陆芸笑眯眯地“老太太多虑了,棘心夭夭,母氏劬(qu)劳 。陛下以孝治国,我虽为郡主,也未有一刻忘记府里与母亲的养育之恩。还是说老太太如此行事,是想陷本郡主于不孝不义的境地?” 秦氏接过话笑着打圆场“郡主勿要动怒,实是老太太怕您忧心才有此举。“ 陆芸冷冷抬眼“我还有话要问父亲,老太太、太太若无事的话就请回吧。” “你——”老太太怒了,欲要出言教训自己这个不孝的孙女。被秦氏半拖半拽的弄了出去,她是不赞同老太太的这个做法的,激怒郡主对她们家能有什么好处,真是年纪大了越来越糊涂。叮嘱丫头们几句,秦氏拍了拍酸疼的胳膊转身回了东跨院。 陆芸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调转马头去了西边,等她赶到一处院落门口时,天色已经黄昏。 眼前的院子并不大,黑漆的木质大门上贴着颜色斑驳的对联,一人多高的灰色墙头伸出几根灰褐色的枝桠,在寒风中轻轻晃动。 这里就是新科探花,大理寺寺正赵大人的居所。 第79章 启程 “叩叩”采荷上前叩门,一阵脚步声传来,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身量细长,削肩窄腰,柳眉鹅蛋脸,梳妇人髻的年轻女子。 虽是寒冬腊月,她穿的却少,露出修长的一段脖颈,额头刻意地留下几缕秀发,更显出她的别样风情。 妇人斜倚着门,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着陆芸主仆,看见一身道士打扮的陆芸,口中咕哝几句“你们是哪个府上嘀?” 采荷挡住小姐,高声对着里面喊道“宁安郡主,特来拜访赵大人。”一听是郡主,妇人立刻收敛仪容,陪笑道“你不早说塞,郡主,快快请进。”说完不待里面人回话,已经自作主张地要领二人进去。 陆芸一马当先越过二人快步朝着亮着灯的那间房屋走去。屋子以隔扇作为隔断分出了三间,书房并无其他多余的装饰,一架顶到天花板的书柜,一张书案,一把椅子,还有就是放在窗边的一缸秋海棠。正中放着一个熏笼,屋内暖融融的。 待看清赵大人的长相,陆芸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青年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蓝色棉袍,身形瘦削而挺拔,五官俊秀,下巴上有一圈青色得胡茬,儒雅却又带着几分沉郁。 “臣拜见宁安郡主,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赵大人行礼赔罪。 陆芸轻咳一声,示意他不必多礼,而后直奔主题“我是为了通政使陆令从妻子张氏失踪一事而来。听闻陛下已经将此事交由大理寺查办,我特来一问究竟,张氏是我母亲,还请赵大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青年才缓缓起身坐到椅子上,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还请郡主恕罪,此案尚未查明,个中信息臣实在不便透露。“ 竟然是头倔驴,陆芸瞪他“知赵大人为官不易,我不欲为难,只想请赵大人讲明我母亲遭遇劫匪的时间、地点,官府如何搜查可否有更详细的消息。“陆芸怕他还不说,于是扯了一面旗帜”三皇子府的侧妃娘娘丽妃,是我亲堂姐与母亲情分非比寻常,她也十分焦心母亲的安危。“ 青年终于抬眼,稍稍掠过陆芸的脸复又垂下眼眸 ,声音温润“令堂于七日前在鲁州莲泽县蟠龙山附近失去踪迹,现场仅留下些被翻空的箱笼、几样衣服碎片还有几把染血的刀剑。当地官府次日派人搜山无果,四日后上报朝廷交由大理寺查办。” 停顿片刻后,他起身对陆芸拱手,声音坚定“下官已接到亲赴现场勘察的公文,后日即将启程,还请郡主放心,也请——丽妃娘娘放心。” 回到庄子后,陆芸立刻提笔写了三封信,一封送给小舅舅,一封送给师傅,最后一封送给丽妃娘娘。 大后日就是隆庆帝上山祭祀上圣皇太后的日子,陆芸决定偷偷跟随赵大人前往鲁州一探究竟,万一陛下问起还请师傅为自己遮掩一下。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带着大收抄三十遍《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交给师傅,现在已经抄了二十二遍,剩下的八遍她要趁着现在还有时间赶快抄完。 让采荷多拿一些蜡烛,灯油,纸币,炭火,再让厨下多备些点心吃食。焚香沐浴后,陆芸将书房门关好,吩咐如非紧急之事均不得打扰,埋头开始抄经。 书房的烛火一直亮了一天一夜,除了吃饭更衣,陆芸时时刻刻不停手,终于在第三天第一声鸡叫之后,剩下的八篇已经全部抄完。 陆芸揉了揉快要失去知觉的手腕,将桌上的经文收拾好放到木匣子里装好,等会儿交给桂芝嬷嬷,让她亲自带到山上交给师傅。 简单吃了几口点心,陆芸将今日的功课做完,便开始收拾要带走的包袱行李,一切均以轻便为主。 即便如此还是将马车里面的木箱子快塞满了,看见采荷还要往里面塞东西,陆芸急忙劝住“已经够多了,不要再带了。” 采荷不甘心道“主子,这是厨下刚做好的点心还有干粮,后头还有几大包呢。”您半路要饿着了可怎么办。桂芝嬷嬷点头赞同。 陆芸闻言郁闷,这理由她属实是没办法拒绝。几年过去从山上到山下,她的饭量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好吧。”陆芸无奈点头。 倚靠在热乎乎地干粮小山上,陆芸告别庄内众人,带着采荷往京城去了,在城门口正好就遇上了正站在一辆马车前的赵大人。 许是要赶路,赵大人今日穿的多,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站雪地里好像一棵挺拔的青松,吸引了不少女子的目光。 察觉陆芸的目光,他犹豫片刻走过来对陆芸抱拳行礼“参见郡主,郡主是去平安侯府吗?“ 陆芸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赵大人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暗中围观的路人倒抽一口凉气,已经开始脑补一出小姐少爷为情私奔的大戏。 “这——恐怕于礼不合。“赵大人显然不赞同,好看的眉眼微微皱起。 “勿要废话,赵大人还是快启程吧,天也不早了,积雪难行若在耽搁恐怕赶不到驿站投宿了。“陆芸不耐听他絮叨,让采荷放下车帘”我们只是目的地相同,赵大人去还是不去,我都是一定要去的。“ 赵清宇无奈,没有再说话,心里已经在打算要去落脚点雇几个拳脚师傅护卫他们一路北下,出家的郡主也是郡主,万一路上出了个意外,他难辞其咎。 陆芸丝毫不知赵大人心里的顾虑,只盼着马车快一点再快一点,让她早日赶到鲁州寻找线索,将母亲还有哥哥姐姐平安带回来。 平安侯府,延年堂内,一位素衣美妇言笑晏晏地同老太太说话儿。 “老太太,上次带给您的六安茶喝着可还称心?“美妇人言语亲热”若是喝着觉着不错,我那里还有几盒,下次啊再给您带来。“ 哄得老太太喜得见牙不见眼,抓住妇人的手拍了又拍“你还是和当年一样的贴心,可惜跟我们府上没缘分,好孩子,若当初能将你娶进门该有多好。” 秦氏见老太太说话越发不成样子,于是咳嗽几声岔开话题“官太太,我看你今日身上的香气好闻地紧,是买的还是自己配的,方便的话可否将方子告知于我,我改日也让人去配点。” 第80章 官太太 素衣美妇神色落寞“大太太客气了,我如今寡居京城梅庵,哪有什么太太不太太的,承蒙大太太不嫌弃还愿意叫我一声太太。“ 秦氏嘴角轻扯,夫家明明在姑苏偏生跑到京城来守寡,若不是看在先皇后的份上,这一声太太她是喊不出口的。 “唉,你也是个命苦的,当年也是千挑万选的找了这么个婆家,谁知丈夫早早地就去了,膝下一儿半女也无。”老太太十分同情她的遭遇“你一个寡居的女子,想必也是在姑苏夫家活不下去了,才想着回到京都,好歹离娘家近些。“ 似是触及自己的伤心事,官太太目光黯然“老太太严重了,李氏在姑苏一带素有名望,只是生活艰苦兼之规矩严苛,日日要早起供奉,不得随意出门罢了。“ 早在第一次见面,秦氏就将官思薇身上的穿戴打量个遍,撷芳馆的首饰,贡缎的衣裳,手部肌肤如凝脂一般光洁细嫩,行走坐卧之间浮动着兰花香气,一闻便知其所用熏香并非凡品, 生活艰苦?秦氏心底嗤笑,骗鬼呢。 回到东跨院,秦氏走到大老爷身边坐下。打从杜鹃那件事之后,两人之间的心结彻底解开,关系日渐缓和,大老爷甚至有意亲近秦氏,架不住秦氏心底嫌弃他,态度一直不冷不热。 “你说,官思薇三天两头往我们府里跑到底什么意思?“秦氏扒拉了一下陆令平的胳膊。 大老爷正低头看书,闻言抬头思索片刻后直言“官思薇?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就是先皇后的妹妹,承恩侯的小女儿,嫁到姑苏的那个。“秦氏补充道。 大老爷面露恍然之色“原来是她。母亲当初看上了她请人说媒来着。”余光瞥见妻子面色不虞,意识到自己话语不妥之处的大老爷急忙补充“是给令从保媒,可惜她家没看上令从,那时弟弟尚未考取功名,后来一直等到殿试放榜,嫁给了当年的状元郎李相之子李鸿。随夫外放出京了。” 后来的事情秦氏也有所耳闻,百名学子上书控诉李相科举舞弊,初登基的隆庆帝命人彻查,结果非李相所为而是长家作乱,但是李相受此牵连被罢官归乡。 “李鸿是何等惊才绝艳之辈。”大老爷长叹一声,片刻后不赞同道“她作为一个青年守寡的女子,不在姑苏夫家待着跑到京城来作甚么,我们府上和承恩侯府并没有什么交情。” “她硬要上门,难道我还能举着大棒将人打出去不成,好歹也是太子的姨母。”秦氏反问丈夫一句。陆令平闭口不言,你说的都有理,放下书本抬腿去了前院。 打从菱姐儿成了三皇子侧妃,孙姨娘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剩下一个郭氏也成不了气候,眼前却有一件事盘桓在秦氏心头,便是陆蓁的婚事。 陆成至今还未考取任何功名,三年前娶了国子监陈司业的女儿陈思文为妻。两人一结婚,秦氏就另买了一处宅院让他俩搬出去住。老太太反对,秦氏就说定远伯府家嫡出的三少爷也自己搬出去住了,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了六品的大理寺寺正。可见失去父母的庇护儿孙方可快速成长。 从此堵住了老太太的嘴,老太太这些年说话做事颠三倒四的,大夫看了说是痴愚之症,没得治。 戌时初,一辆马车从长街驶向平安侯府,路过一道巷口突然被人拦住。车夫刚要斥责,便听拦路之人喊道“车内坐的可是平安侯府陆二老爷?” 陆令从从窗户探出头看向来人,声音疲惫“找本官所为何事?” 拦路的小丫鬟面露惊喜,小跑着上前哀求“见过陆大人,我家夫人姓官,正打算出京回庵,谁知路过此地被地上的砖块折了车轴,难以成行,还请陆大人帮帮忙。” 官太太?陆令从听妻子提过几句应与她有些交情,想起生死未卜的妻子,陆令从叹道“我知道了,你家夫人的马车在哪?” 小丫鬟抬手指向巷子中,依稀可见马车的一角。 陆令从让车夫将马车赶过去靠近巷口,自己起身下车“此处离侯府近走半个时辰也就到了,让你家夫人坐我这辆,稍后我会派人将你家夫人的车马送去修补,明日下午派人来取。” 说说罢并不多看,带着车夫欲要离开。 “陆郎。”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妇人的声音。陆令从脚步一顿,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的马车中探出一位云鬓高耸,斜簪一朵玉色芙蓉的美貌妇人,一双水润的眸子径直看向自己。 陆令从眉头微皱,光天化日之下这位太太怎么如此行事,不过这人确实看着有几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陆郎,我是思薇啊。”美妇人再次柔声补充,声音彷佛饱含无限哀怨。 官二姑娘?陆令从想起来了,约二十年前他在下马湖的踏青会上见到过,他隔着人群远远看过她几回。当时年少轻狂,托请母亲上门提亲结果被婉拒。 陆令从十分客气“官太太放心,车轴坏了只是小事明日就能得的。“说罢再次抬脚欲走。 官思薇看着眼前面容清癯,白面短髭,身形依旧挺拔的男人,不甘心地再次开口挽留“陆郎,多年不见你风采依旧,此去侯府尚有一段距离,何不与我同坐一车也好省些脚力。“ 陆令从坚定的摇头“官太太,你我已各自婚嫁,陆郎这个称呼实在不妥,就此告辞。”当年他可严格遵守礼制从不逾矩,和她一句话也不曾有过,二十年后突然如此热情,陆令从只觉自己本就疲惫的身体更加乏力,还是回去好好歇息才是上上策。 官思薇只能作罢,收敛神色她坐回车内,手里皱巴巴的丝帕暴露了主人此刻的心情。小丫鬟垂头跪坐在一侧,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 官思薇抬手就将手里的帕子扔到丫鬟的身上,帕子轻飘飘的落到了脚边,小丫鬟小心捡起双手奉上“夫人,您的帕子。” “夫人,什么夫人哪来的夫人。”官思薇阴沉沉地看向小丫鬟,猛地抬手揪住丫鬟的耳朵,精心修剪成弯月形状的指甲,全部陷入耳朵上的嫩肉中,她面容微微扭曲“哪来的夫人,这里没有夫人!” 痛的丫鬟眼泪直在眼中打转,她用力咬住下唇防止自己叫出声来,以免遭受更严厉的责罚。 第81章 调戏 马车一路北下,除了中途偶尔停留在驿站休息,陆芸才和赵大人说上几句。连续赶了半个月的路,两人终于来到了鲁州境内,此地距离莲泽县仅有三日的车程。 天色已晚,为了避免麻烦陆芸早已改头换面以赵大人幼妹自称,在城里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要了两间上房并热水。 陆芸打算今天晚上好好休整一番,等明日一早便启程出发。赵大人自去府衙查阅本次盗匪劫路的案卷。 采荷伺候自家小姐沐浴洗漱后,出门去后厨要些饭菜吃食。陆芸等了盏茶时间不见人回来,于是起身下楼去后厨寻人,顺着小二的指示就看到厨房门关的紧紧的,门口还站着两位小厮。 侧耳细听,只听见饭菜翻炒之声,鼻息间皆是菜香味儿,陆芸心下稍稍放心,出声询问“请问两位小哥儿可曾看见一位身穿绿色衣裙的女子?” 两人仿佛没听见一般,站着一动不动,陆芸耐住性子再次问了一遍,终于个子稍高一点的看了陆芸一眼神色不耐“并未见过,姑娘还是去别处寻吧。“ 陆芸闻言一笑“好的多谢小哥。“趁两人松懈,她脚步一转冲了进去。 “哐当“一声,门被撞开,小厮阻拦不及被陆芸带倒在地。屋内只有一个系着围裙的少年,站在灶台旁,举着一只勺子呆呆地看着自己,并未看到采荷的身影。陆芸不好意思的笑笑,她的脚边还躺着正在呼痛的小厮。 “你是谁?“颠勺少年好奇地看着陆芸,一张娃娃脸写满了迷茫二字。 “不好意思哈。“陆芸十分抱歉,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到一旁的桌案上,转身飞快跑了出去。 一口气来到大堂,意识到后面无人追赶,陆芸才放慢步伐。 堂内坐着的不少人,均被眼前突然出现的红衣少女吸引住了目光,见她长相鲜妍如三月桃李,不由纷纷多看了几眼。 陆芸忽视众人的目光走到柜台前刚欲开口,就被一人挡住了去路,男人邋里邋遢一身酒气,满面油光,泚着一口大黄牙,露出一个自以为非常有魅力的笑容看向陆芸“姑娘,一个人啊,你家中长辈可在?“一边说一边拿眼睛上下打量陆芸。 陆芸打量自己几眼,她穿的是本地人常穿的衣裙,宽松肥大。而且她看起来就很小,眼前之人估计至少大她一轮。陆芸冷脸“好狗不挡道,懂?” 被骂让男人更得意了些,十分嚣张的伸出一只手臂拦在陆芸身前,距离她的身体仅有一拳的距离,陆芸可以清楚看到那人衣服上的污垢,隐约闻到一股臭气。 “呕”陆芸没忍住低低呕了一声,掌柜见状急忙从柜台走出来调停“二位客官,勿要动气,伤了自己就不好了。” 男人一把将其推开,眼神淫邪“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俩打架了,这位姑娘明明心悦于我,主动投怀送抱。”一只手臂就要攀上陆芸的肩头。 陆芸却一动不动,堂内其他人以为小姑娘吓傻了,纷纷不忍再看。有几个人看不过去想要起身相助,却被同伴牢牢按住附耳说了几句后,也不再动作,堂内一片寂静。 就在此时,陆芸动了,她顺手抽出桌布,一个后仰躲过男人的脏手。男人见自己落空,恼怒不已再次伸手。陆芸冷笑“刺啦”一声将桌布撕成两半,缠到手上,掐住男人的手臂。 男人只觉自己的手臂被一块巨石卡在中间动弹不得,从臂上传来的巨大力气将他猛地拔起,在空中旋转一圈后,“轰”地一声摔到地上。 堂内一片哗然看陆芸的眼神彷佛在看一个怪物。 陆芸犹觉不痛快,伸出一只脚踏在仍在痛呼的男人胸口上脚下微微用力,“咯吱、咯吱”发出令人牙酸的骨头断裂声。 “饶——命,饶命,女侠,不,姑奶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男人不停求饶。 陆芸低头眼神在男人下三路流连几下,压低声音“以后再让我看见你,可不是今天这么简单了,滚!“ 男人忙不迭爬起,一瘸一拐跑了出去,形容凄惨路人纷纷侧目。 做完一切的陆芸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向战战兢兢的掌柜“老板,你方才可曾见过和我一起来的绿衣女子。“ 掌柜抖了抖,眼神畏惧“姑娘,您说的那位方才出去了,想必一会儿就回来了。“ “谢谢老板,我坐在这里等她一会儿,麻烦老板给我上一壶清茶并三盘子点心。“陆芸浑然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坐到一张空桌子旁,随后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金豆递给掌柜。 掌柜颤颤巍巍的接过,一叠声的去了。 陆芸坐在一角,静静享用点心,方才费了一番力气现下腹内已是空空如也。鲁州的点心多是各式各样的面食,口感扎实,味道香甜陆芸非常喜欢。 “小姐,你怎么下来了。”从外面回来的采荷刚进客栈就看到坐在堂内的主子。陆芸刚好吃完最后一块点心“闲来无事,你又久久不归,我就出来转转 。”采荷敏锐察觉堂内的气氛有点奇怪,她似乎看到好几个人在偷偷打量自己。 主仆二人回到房中,采荷解释了缘由,原来她去厨房却被告知厨房暂时无法使用,她只好去邻近的酒楼将饭菜打包一份回来,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时间。 陆芸点点头,眼睛早就黏在了采荷端出来的菜肴上,深吸一口饭菜的香味,陆芸开始动作。采荷吃了几口就饱了,一脸满足的伺候自家小姐用饭。 赵大人直至晚间方回,他刚靠近房门,陆芸就已经察觉,跳下床将门打开“赵大人快快请进。” 采荷端来茶水,陆芸坐在桌边等他说话。 赵清宇清了清嗓子“我此去府衙得到了不少信息。一张夫人确实是在蟠龙山附近失去踪迹。二蟠龙山附近共有两股匪盗,一股是常年盘踞在山上作恶的山贼共有几十人之多,还有一股是到处流窜作案的匪徒,据府衙统计,此伙贼人在鲁州境内已作案八起。至于张夫人是哪伙贼人所为,尚无定论。” 第82章 遇袭 某处院落内,黑衣男子听完下属的禀报,嘴角微翘“果然比我想象得还要有趣,你去将苟大是匪寇的消息透露出去。“ 送菜的小二得知陆芸几人明日一大早就要启程离开,委婉劝说“贵客,今日那人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地痞无赖,贵客可缓做决断不如再住上几日,保平安呐。”这么好看的小姐若是叫那伙人遇上了,店小二心中十分不忍。 陆芸顺嘴开始胡诌“多谢小二哥提醒,此事我已告知家中长辈,明日出了城就会有人接应。”说罢又让采荷抓了一把铜板给他,善意不可辜负。 在床上躺到半夜,门边传来“悉悉簌簌“之声,陆芸睁开双眼借着桌上昏黄的烛光,看到一张纸条静静的躺在门缝处。 提起的心慢慢落了下来,还以为要上演电影里的黑店情节。赤脚下床走过去将纸片捡了起来,读完后陆芸皱起了眉头原来今日那个混混是匪寇,如此就说得通了,此人背后必定还有同伙,难怪无人敢出手相助。 十个人以内她有把握将人留下,如果超过十个人就有点棘手了,另外这张纸条到底是何人所做。陆芸皱眉,总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无论如何,蟠龙山是一定要去的,到底该如何防备这伙贼寇陆芸要好好打算。 次日赵清宇刚起来就被告知郡主出门了,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看见陆芸抱着个纸包走了进来。 陆芸将纸包放到桌上,笑眯眯地开口“赵大人,我昨晚收到消息听闻今日将有匪徒袭击我等,以防万一请赵大人将此物揣到袖中,万一遭遇匪徒抓一把对着他的眼睛撒过去有奇效。“ 赵清宇默默地看着桌上那包白色粉末状物品,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目露惊愕“这是生石灰粉?“看着郡主一脸喜气的让自己多装点,他开始怀疑清心观的道家传承,此法子虽有奇效但也——阴损。 “不过,郡主如何得知今日有匪徒袭击。“赵清宇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陆芸毫不掩饰将纸条递了过去“不管真假,如你所言鲁州境内有匪徒出没这是真的,我们处于明处对方处于暗处,不得不防啊,赵大人。“ 赵清宇面色严肃“郡主此非儿戏,石灰固然讨巧可你我均不会拳脚,又能如何逃脱,依臣看还是上报府衙请人护送更周全。“ 又开始了,陆芸看着他眨眨眼睛“谁说我不会拳脚功夫,本郡主三岁起就开始扎马步了。“ 赵清宇难掩惊讶,平安侯府的家教如此不拘一格么,果然一样水土养百样人。 好说歹说将人拉上马车,采荷按照小姐的吩咐将水囊装满,一人发了一个,每个人袖子都藏了一包生石灰, 陆芸拿出自己的长剑放到身侧,一脸的跃跃欲试。 马车不疾不徐的往前走着,直到来到一处山坳,虽然是冬天,道路两旁的山坡上长满了枯树和杂草。 一直坐在车内闭目养神的陆芸忽然睁开双眼,给赵大人和采荷递了个眼色,采荷紧张的点点头,拉了一把车夫的衣裳。 两侧的草丛中猛地窜出几个蒙面大汉,个个体格健壮,露在外面的双目,虎视眈眈的看向被围在中间的马车。 陆芸掀开车帘,她一眼就认出缀在末尾的那个人,丝毫不惧“苟大,怎么你忘记我昨日说过的话了,啧啧啧,看来昨日我下手还是不够重,让你今天还能站在这儿。“ 苟大见自己已被人识破,索性扯下碍事的面巾,满眼皆是快意“贱娘们,昨日之仇今天必定百倍千倍尝还。” “是吗?”话音刚落,陆芸跃向车外将一把白色粉末洒向离自己最近的三个人,她刚刚看清楚了对面一共有八个人,刨掉废物苟大,再去掉三个,剩下的还不手拿把掐。 采荷紧随小姐身后泼下一壶水,生石灰遇水反应灼烧皮肤,被泼到眼睛的三人痛呼出声,跪地抱头哀嚎。 车内其他几人有样学样,纷纷出手,一圈八个人能躲过去的只有三个,剩下的人不约而同对着陆芸袭击而来。 陆芸抽出长剑迎了过去,几剑将三人的大刀挑落在地,紧接着蹲身一个扫堂腿三人皆被掀翻,陆芸瞅准时机,脚尖蓄力重重踢了过去,将最近一人小腿踢断。 背后劲风袭来,陆芸偏头躲过,转身后退站稳后,提起长剑刺了过去“噗嗤”一声没入胸膛,那人直直倒了下去。 “二弟”剩下的人怒吼一声,捡起刀冲了过来,陆芸毫无惧意迎了上去,刀剑相撞发出阵阵火花,大汉直觉虎口一震一股子酥酥麻麻从手腕蔓延至肩部,胳膊脱力,手中的长刀落到地上。再一回神,一把锋利的长剑已经架到了自己脖子上,知大势已去,他颓然跪倒在地。 让采荷将准备好的麻绳拿来挨个捆上,陆芸看向不知为何一直没说话的赵大人“烦请赵大人替我隐瞒此事。另外先将他们搜身后再进行盘问,或许会有线索。“ “是。“赵清宇拉回复杂思绪,垂头应下。 片刻后赵清宇将搜到的物品堆放到空地上,陆芸拿着一根小树枝挨个翻了翻,除了金银钱财就是绣着香艳图案的荷包、帕子。哟,私生活还蛮丰富的麻。好在没有任何关于母亲还有哥哥姐姐的物件儿,陆芸微微松了一口气,对赵大人摇了摇头示意可以问话了。 见首领还一副倔强不肯就范的模样,陆芸伸出一只手轻轻松松将一脸惊恐的苟大拖到他面前,笑眯眯地“你不肯说是罢?“抬起脚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重重踢向某处,苟大应声晕了过去。”我说过的,别让我再遇见你哦。“好亵玩幼童者得没收作案工具。 “现在可以说了吗?”陆芸笑靥如花,脚尖动了动。 “我说,我说。”首领吞了吞口水,惊出了一身冷汗。“大概一个月前,我和兄弟们接到消息说近些天有一列商队要经过莲泽县,我们在莲泽县盘桓多日并未见到商队,只看到了几辆马车被十几位镖师护卫北上,本想动手打听后得知竟是朝廷大员的内眷,我便不敢再起念头,只好远远地跟着看有无道上的其他兄弟敢劫道,好分一杯羹。” 说到此处,他又吞了吞口水,目露惊恐“谁知,跟到蟠龙山附近,突然不知道从哪儿跳出十来个黑衣蒙面人,杀了过去。我远远看见觉着不妙,我们这些人最熟悉官兵的招式,我一眼就看出那些黑衣人绝对是行伍出身,连忙带着兄弟们远远逃离此地。” 第83章 迷雾重重 苟大一群人被鲁州府衙带走后,赵清宇拒绝了庆功宴的邀请,决定继续赶路。张夫人失踪一事笼罩着重重迷雾,叫他难以辨明查案的方向。 抓匪寇耽误了时间,几人没能在傍晚前赶到附近的驿站,只能找了个破庙过夜。晚上刮起了寒风,恐怕又要下雪。 破庙足够大,陆芸让车夫将马车赶进一间空置的房屋内,在屋内生起了几堆篝火,升腾的火光驱散了夜间的寒意。 陆芸与赵大人围坐在篝火边,采荷给两人各塞了一个小火炉。 “赵大人,依你之见,今日贼首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陆芸神色如常,直觉告诉她母亲失踪这件事必有内情,且很有可能牵涉朝廷。但让她费解的是以母亲的身份如何会招来这样的灾祸? “郡主,贼首所言未有真凭实据支撑,臣不好妄下断言。”赵大人说的很保守。 陆芸看他一眼,嘴角微抽“赵大人,你不若再想想看,比如鲁州最近可发生过什么要案,我母亲兴许是受到牵连也说不定。”她对朝中之事并不了解。 赵大人闻言垂眸,取过一张饼子慢慢吃了起来。陆芸瞪他,果然此事还有内情。 门外忽然亮起几道火光,似是有人来了,陆芸握紧手中的剑一脸警惕的看向外侧。一位身披黑色披风的青年缓步走进院中,身后跟着一高一矮两名男子,皆是风尘仆仆。不知何时外面已经开始下雪了。 应是与自己一行人一样错过投宿的客栈来破庙安置的旅人。 不过打头的这人看着十分熟悉,直至那人放下兜帽,露出英俊的五官, “周公子?”陆芸惊讶,没想在这荒郊野外的还能和他碰上,真是好巧。 周伯礼噙着温和的笑意,上前对着眼前的红衣少女行了一礼“见过郡主。”赵清宇默默打量突然出现的主仆三人,眼前之人气度非凡,又与郡主认识不知是何来路。 六子笑嘻嘻的向采荷招手,另外一个人正是来给自己送酒的阿大。 陆芸为赵大人互相周公子介绍后,便开始询问他的来意。 “周公子你不是早就离京回蜀中了么,怎么会出现在鲁州?“ 周伯礼眉头微皱,叹息道“行至半路接到父亲派来的书信,原来家中有一列商队途经鲁州时失去了踪迹,父亲让我前去查探寻找商队。“顿顿又道”说来奇怪,以前也丢过商队,不知为何父亲此次却分外看重。“ 想起贼首说过的话,赵大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不知贵府做的是什么生意?“ “主要是贩卖南北杂货,将蜀地的货物运到北方繁华之地贩卖,再将换得的银钱采买北方的物资带回蜀地,赚些辛苦钱罢了。“周伯礼看向赵大人含笑道。 赵大人表情莫测 “我曾在湘南读过几年书,素闻蜀地山路艰险难行,物资运送大多用牛马人力,其中官府也会借助本地的大行商运送钱粮以及——官盐。”他看向黑衣青年,眼中满是探究。 周伯礼似乎被赵大人的言语惊吓到了“这,这么说来,我家的商队的确为官府运送过物资,现下已是深冬,秋粮早就入仓。难道真的是官盐?” 赵大人微不可察的点点头“恐怕贵府丢的物资十有八九就是官盐了。” “这该如何是好啊,赵大人,还请帮帮我。”周伯礼神色焦急。 “周公子放心,只要查明官盐丢失非贵府有意为之,即便找不回来,官府也不会为难于你,反而还会给伤亡之士发一笔抚恤银子。”熟知覃朝律法的赵大人出声解释。 “哦,那就好。”周伯礼放心了,忽然正色道“承蒙官府信任,将押赴官盐的重任交于我们周家,官盐丢失我们岂能坐视不管,此事我一定追究到底,务必揪出幕后之人给大家一个交代。“ 一旁的六子和阿大忙不迭点头“公子说的极是。“ “郡主和赵大人为何又会出现在鲁州?”周伯礼看向两人,面露关切。 陆芸长叹一声“说来话长,不说也罢。” 周伯礼“——” 官氏再次上门已是一个星期以后,依旧穿着一身素衣,熏着味道浅淡的兰花香气来到了延年院。 “老太太,我是来道谢的。“她浅笑着坐到老太太的身侧,脸颊染上薄红”不久前从京城回庵的路上,路过一处小巷不料马车却坏了,恰逢陆二老爷路过他见我窘迫,便主动将自己的马车礼让于我。“ 说到此处,脸色忽地落寞“只我毕竟是寡居之人,不方便当面致谢,只好到老夫人这里借花献佛了。”说罢让小丫鬟将带来的礼物放到桌上。 老太太看了看挑出一个锦盒,满脸都是笑意“这块云烟墨我这老太太哪里能用得上,西跨院如今后院无人管理乱得很,我这个老婆子勉强帮衬一二,正好有件事想麻烦人替我走一趟。” 官氏神色不自然,声音轻柔“如果老太太能用的着思薇的地方,思薇一定在所不辞。” “好好。”老太太笑的开心,示意丫头端来一盘衣裳“这是府里新制的外袍,令从打小就喜欢这湖蓝色,请你走一趟帮我送过去。瞧时间估计也快回来了,你快去罢。” 官氏带着小丫鬟往西跨院而去,有老太太给的小丫鬟在前面带路,一路走的很顺,直到路过一处小花园。 “小玉,这是哪家的太太?“姚姨娘看向小丫鬟,神色不悦,主母失踪多时,姚氏自认为自己是西跨院后宅第一人,突然来了一位眼生的太太可得好好问问。 “这是——“小玉为难,这该怎么介绍啊。 官氏早就打听清楚陆令从后宅有姚氏、袁氏两位姨娘,姚氏有宠但袁氏管钱,眼前这位微胖妇人应该就是姚氏了,不由心下不屑,如此姿色如何配得陆郎。 面上却扬起一个亲切的笑容接过话道“我姓官,与你家夫人是旧识,奉老太太之命来送东西。“ 原来是老太太,姚姨娘神色收敛添了三分热情“真是谢谢官太太了,老太太但有吩咐,妾无有不应的,官太太放心把东西交给妾就好。“ 官氏眸中闪过一丝不悦,这姚氏是听不懂人话么“多谢姚姨娘,只老太太嘱咐我要将东西亲自送过去,长辈所托实在不能假手于人。” 姚姨娘神色讪讪“如此那就麻烦官太太了。” 果然愚蠢,官氏扬起笑脸“姨娘不必客气。” 第84章 蟠龙山 “官太太好,妾身袁氏。” 话音刚落,官氏就看到一位身穿碧色衣裙,脸上戴着半幅银色面具的女子从树后走了出来。身形袅娜,即便被遮住小半张脸也能看出其容颜不俗。 袁氏走至近前行了一礼“可巧妾身也有一事要去请示老爷,不知官太太可否介意,妾身随你们一道去拜见老爷。” 官氏眼睛微眯 “袁姨娘不介意,就与我们一起吧。果然老太太说的对,没有主母的后宅少了些规矩,身为妾侍不好好待在自己院子里,白日出来乱走乱逛。” 袁氏依旧平静“主母心善仁慈,怜惜我等不易,从不约束。妾身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主母必定能够平安归来,届时——”她看了眼小玉手中的托盘“这种派送老爷衣物的事儿即便主母忙碌无暇顾及,但有姚姐姐、有妾,就万万不能交给外人去做了,不合规矩。” “妹妹外道了,往年在姑苏之时,我与你家夫人常有来往情同姐妹,乍闻她遭此横祸下落不明,我心里难受得紧,想着竭我所能帮衬一二,度过此遭别的也就顾不得了。”官氏悲伤不已,说到动情之处还忍不住擦了擦眼角。 姚姨娘深有触动,也忍不住落了几滴泪。论女子心机,专门进修过的袁氏内心丝毫不为所动, 她要好好守着夫人交给她的东西,等她回来。 赶往莲花县的队伍再添三个人,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赶在第二日的傍晚来到了莲泽县。莲泽县不大,只是中等的小县城,城墙由夯土制成,城门口的守兵穿戴普通但是待人和气,看得出来此地的长官治下有方。 县令常青年过而立早早的等在了城门口,见到几人喜出望外,十分热情邀请众人前去县衙,为大家接风洗尘。 陆芸和周伯礼纷纷婉拒,最后只有赵大人只身赴宴。 陆芸打算在城中找个最好的客栈住下,却被周伯礼拦住“客栈简陋,我在城中恰好有一处小宅院,郡主不嫌弃的话可在敝宅安歇。’ 宅院确实小,两进的宅子只有五间卧房,正好一人一间。还好赵大人派人递了话说常县令为他安排了住处,否则只有请他去住客栈了。 宅院虽小,构造十分精巧,家具用物一应俱全,高床软枕,暖炉香汤。陆芸惬意的泡了个热水澡,换上周伯礼派人送来的衣衫,拒绝了采荷要为自己绾头发的提议,陆芸将头发全部盘在头顶,用金钗固定后斜插了一朵浅粉芍药。 好久没有穿过女子的衣物,陆芸忍不住站在等人高的镜子前转了一圈,,很合身。 “小姐,公子命奴婢请您去花厅用饭。”小丫鬟走进屋内恭声道。 花厅内暖意融融,早就备好了一桌上好的筵席,八荤八素,还有一道热气腾腾的拨霞供。 少女身穿茜色对襟立领绣玉兔云纹长袄配秋香色织金百迭裙,斜簪一朵粉芍药,笑意盈盈的从外面走进厅内,肌肤莹白如玉,眼神清澈,像母亲养的那只白色猫儿。几日不见似乎又长高了些,微丰的脸颊有点婴儿肥,有几分独属于少女的天真和稚气。 想起她小时候圆滚滚的模样,周伯礼忍住笑意,心底生出想要上手掐一掐她脸颊的冲动,袖在衣袍内的手指指腹轻轻搓了搓。 周伯礼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十分自然的取过一双公筷开始为她涮肉。 采荷欲言又止,立在一侧的小丫鬟笑着上前将她拉走“姐姐,厨下也给你备好了热汤热菜,快快随我去享用一番。” 陆芸吃的头也不抬这个涮羊肉真的非常不错,等会儿问清从何处购得,离开时带点给师傅尝尝。 汤足饭饱,暖意熏的她两腮浮起红晕,掩口小小地打了个哈欠,陆芸泪眼朦胧看向周伯礼“周公子,你可知此地离蟠龙山有多远,怎么走?“她打算今天夜里就去蟠龙山转转。 周伯礼垂下眼睛,指节分明的手指拎起茶壶为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水,将茶杯递到她手中后才道“蟠龙山远离人烟,听说还有山匪出没,也无甚景色可看,郡主若真想去待我明日请个向导,一同前往如何?“ 陆芸笑道“自然是极好的,烦请周公子告知路线,若是路途遥远行路麻烦,不去也罢。” 周伯礼点头“这个倒不麻烦,蟠龙山距离此地约二十里,从西城门出发沿着大路一直走,走上半个时辰差不多就到了。雪天路滑,郡主注意加衣御寒。” 五更天,院中一片寂静,陆芸摸黑从床上爬了起来,蹑手蹑脚换好衣服,外面的天色还是黑的,寒气几乎要沁入骨髓之中,陆芸活动了几下拳脚,从马房牵出一匹马,往西城门走去。 蛰伏在暗处的身影,见人走远了才小心地跟了上去。 虽然已经起的够早了,城门口进城的菜农、鱼贩已经开始排队入城了。陆芸打扮成少年模样,出城后立刻翻身上马,戴上兜帽,策马往西飞奔而去。 沿着大道走了约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蟠龙山的山脚下,平坦的大道也变成崎岖蜿蜒的山路,淹没在一眼看不到边的夜色中。 翻身下马,陆芸一手擎着火把,一手牵着马开始打量四周。 路两边皆是山坡,山坡上生长着茂密的灌木丛,鲁州地处北方山上多岩石少植被,灌木丛虽然茂密但是要想藏人却是不成的,且植被完好无人为踩踏的痕迹。 陆芸继续深入,来到一处险滩。寒风从此处刮过,发出渗人的“呜呜”声,陆芸专心观察周围,此地开阔,地面很干净除了她自己和马的脚印,并无他人留下的痕迹,只有山壁上干涸的血渍表明此地曾发生过争斗。 一路走来,一无所获。 陆芸固然失望但更多的是平静,找了个背风处将马的缰绳系到树上,陆芸试着复盘事情的经过。 此地离官道并不远,白日里常有行人往来,劫道之人蒙面为的是掩藏踪迹,如此一来不大可能选择白天动手。 而以母亲的性子她并不会冒险走夜路,冬天日短夜长,为了能够按时赶到下一处落脚点,母亲大概率会选择卯时初从客栈出发,那时的天色就如同现在一样,天边隐约可见晨光但四周依旧昏暗。 如果遇袭,昏暗的环境可以藏匿敌人也就可以隐匿自己的身形。陆芸注意到一侧是难以攀附的陡峭崖壁,另一侧则是乱石丛生的险滩。 如果是我的话会选择下石滩。陆芸略一观察就找到了一处容易下脚的地方,扒开雪层就看到一丛相较于边上要矮上许多的杂草,显然是被重物压倒所致。 第85章 洞口 陆芸用火把照了照,此处和下面石滩的落差约为一米,落脚点是一块十分平整的石块,因为背风所以其上残留的积雪并不多,但在里侧却落了不少的积雪。 陆芸跳到大石头上观察周围环境,此处险滩遍布大小不一的石头,同温泉山庄后头的那处小水潭有些像。 等等—— 陆芸灵光一闪,她想到了自己修的那处密道,难道说?她瞪大双眼,这里也有一处,为隐藏密道入口陆芸特意请小舅舅找来巧匠,将大石头掏空大半覆盖其上作为掩饰。掏空石头是为了她能搬动。 细细琢磨,这个案件处处透露着诡异。 天空越来越亮,陆芸吹熄火把,此处的大块石头并不多,在拍打了十余个之后,陆芸就发现了其中一块声音异常沉闷。 手上微微使劲石头就被她抱到了一边,石头内壁中空所以很轻,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露了出来。 赵清宇从县衙出来后,本欲带人直接去张夫人失踪的地点勘察,想起郡主他脚步一转还是去了周公子的宅院,打算将人一起带上。 没想到守宅的仆人却告诉他郡主和周公子早就出发去了蟠龙山。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时,赵清宇只看见一匹骏马被系在现场的一棵歪脖子树上,雪地上脚印凌乱,但是不见两人身影,他不由皱起眉头。 从现场获得的信息极其有限,只能初步推算出张夫人也许带人从河滩上逃跑了,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期间莲泽县下了数场积雪,足迹已难以辨认。 赵清宇带人在河滩上搜查许久,未能找到任何可疑之处。 三皇子府,香杏捧着一个枣红色托盘走进房中,将托盘在桌上放好,对着床轻声道“娘娘,该喝药了。” 躺在锦被中的人闻言动了动,掀开被子一角慢慢坐了起来,伸出一只青筋可见的手接过药碗喝了起来。 “娘娘。”香杏看着自家小姐,满眼皆是心疼。打从三年前那件事以后,小姐的身子就比以前差了许多,一年四季吃不了寒凉的食物,到了冬天更是畏寒怕冷。 回了王妃请太医过府相看,说小姐因为小产伤了身子,小月子又没坐好,故而留下了体虚之症,只能好好养着。 陆菱放下从药碗,苍白的脸色,消瘦的两颊,缺乏血色的嘴唇使她看起来更加孱弱,她露出一个笑“我没事儿,每年都是老样子,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香杏将托盘收走,扶着她坐了起来。柔声建议“娘娘,今天天气不错,奴婢将椅子搬到门口,铺上厚褥子,你坐着晒晒太阳罢。” 陆菱笑着点点头“成天在屋里躺着,躺着我头都晕了。” 赵清波过来时就看到一幅美人昏睡图,不由笑了“今天你倒是好兴致,要我说就该每日出来晒晒太阳,对你身子也好些。” 陆菱欲要起身行礼,就被赵清波笑着按下“你放心坐罢。”又叹气“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我不必如此客气,你还是这样拘泥。” 陆菱笑笑 “您宽容妾,妾却不敢怠慢,万一哪天看妾不顺眼了,乱棍将妾打出去,妾又能找谁说理去。” 赵清波牵着她的手来到西侧间“日头已西斜,此处阳光也不错。爷毕竟是爷,你但凡跟我学学把心放的宽一些,也不会把自己逼成现在这样。” 实属剖心之语了,陆菱美目含泪“妾岂会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妾一想到那件事就郁气难平,可见男人情薄譬如朝露,转瞬即逝。” 赵清波眼神复杂,初入府时殿下对陆菱多有宠爱,便是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心生酸涩。幸而她年纪尚小,自己主动向殿下提议等她年纪大些再考虑怀孕的事,直到三年后她生下大姐儿覃莹,才断了陆菱的汤药。 可惜好景不长,殿下纳了卢相的外甥女苏氏进门,苏氏虽有几分姿色但实在愚蠢,屡屡犯错,殿下却视而不见。直到因她之过致陆菱小产,殿下大怒下令将她禁足三个月。 男人宠爱譬如朝露,女人不过是男人争权夺利的筹码罢了,赵清波从此看明白了。 小丫鬟从外面跑了进来 “娘娘,殿下回来了。” 赵清波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见陆菱依旧面无表情坐着不动,恨铁不成钢“早年与你相识,我竟然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糊涂人,简直辜负了——” “辜负了什么?”陆菱擦掉腮边的泪水,怔怔地看向赵清波。 “罢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知道你最近忧心你家婶婶的事,听我一句劝,若能哄得殿下开心,或许还能得些助力,各取所需。“赵清波苦口婆心。 “殿下。”赵清波扬起一个笑脸走向俊朗的男人,亲手为其解下披风,为又端来热茶双手奉上,既细致又妥帖。 覃信歪躺在炕上,任由赵清波给他按摩额头,发出舒服的喟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赵清波恰到好处露出一个十分感动的神色“这都是妾身该做的。” 覃信没有再说话,专心享受起来。 赵清波按了一会儿,手腕处渐渐酸痛,于是给绿玉使了个眼色,绿玉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赵清波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娘娘,苏夫人求见。“红绸进来通禀,声音不高不低。 覃信闻言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他坐直身体看向妻子“让她进来吧。“ 赵清波低声应是,只见一个身穿桃粉衣裳下着湖绿长裙的女子走了进来,女子与陆菱一样长着一张瓜子脸,不同的是她眼睛细长比之陆菱少了几分灵动。 “妾见过殿下,娘娘。“女子柔声行礼。 “起来吧。“赵清波似是没看见覃信的脸色,特意让她坐到自己跟前儿,笑道”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院子里。“ 苏氏眼睛转了转,羞赧地掩住半张脸蛋,柔柔道“妾只是想吃娘娘这里的一口好茶了,所以厚着脸皮来要一些,不想竟然撞见了殿下。“ 看着她拙劣的表演,赵清波嘴角微翘“我知道了,只是可惜这好茶我手里也没有了,你若是想要就要另找他人了。“说罢赵清波将目光投向一侧。 苏氏立刻羞红了脸开始撒娇“殿下——“ ···· 第86章 推测 山洞并不长,走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来到一处天然的溶洞,洞内隐隐传来些许腐臭味,闻之欲呕,陆芸以披风覆面,臭味越来越浓。 面前的空地上躺了十几具黑衣人的尸体,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观其伤口皆是一刀毙命,现场残留的血迹很少,显然是死后被人藏到了这里。 陆芸用剑挑开其中一人的衣裳,仔细翻找,并未发现有什么特殊之处,想来这些杀手也不会携带任何能证明身份的标志。 不管是杀人劫道还是只杀人,现场都不可能只留下几片衣服的碎片,一具尸体也无,背后明显有人在故布疑阵 陆芸绕过这些尸体继续往前走,终于看到前方传来亮光,她走近抬头看去竟然是一座枯井,借着枯井内壁上的藤蔓,陆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了出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废弃的民宅,断壁残垣处处挂着蜘蛛网。雪地上除了鸟兽的脚印,一丝人活动的痕迹也无。 也不知道到哪儿来了,陆芸走出去逛了一圈才发现这个村子早已荒废,自己正处在一个山谷之中。 陆芸发现自己迷路了,目之所及皆是连绵起伏的山脉,一眼望不到边际,山谷中的寒风刮得人脸疼,陆芸坐在枯井上,啃了几口带来的干粮,打算等会儿出去找找出路,实在不行只能在天黑之前原路返回了。 忽然她站了起来,低头看向井中,井中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十分眼熟的身影出现在井底,“周伯礼?“陆芸惊喜不已,她趴到井口上大声喊道。 主仆几人爬出井口。 回想起刚才在溶洞里见到的一幕,周伯礼脸色难看 “许是我开罪了郡主,以致郡主不辞而别。“言语生硬,脸色也冷淡许多。 这是陆芸认识他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见他这么生气,自知理亏,陆芸躲到了六子身后。 六子“——“识相地往旁边跨了一步,露出后面蹲在地上的郡主。 周伯礼扶额,罢了,我跟她一个小孩计较什么。 假装自己是朵蘑菇的陆芸,就看到一只纹路清晰,手指白净修长的大手伸到了自己面前。“起来,地上有雪。“ 陆芸抬头就看到周伯礼正弯着腰,一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已不似方才那般冷淡。 应该不生气了吧,陆芸犹豫着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旋即就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包裹住,被人慢慢拉了起来。 两只手自然分离,陆芸有些不自在,以前她怎么没发现周伯礼长得如此好看。 “走吧,我带你出去。“周伯礼一身黑色的披风,身姿挺拔,走在几人的前面。陆芸加快脚步跟上。 回到院中,采荷早就准备好了吃食,她什么也没问。坐在浴桶中,陆芸愧疚的扒住筒壁“采荷,我今天出去是——“ “奴婢知道的,小姐以前也会这样突然消失几日,奴婢已经习惯了。只是周公子似乎被小姐吓得不轻,见你不在房中立刻就带了几个人出去找你了。“采荷温柔地在陆芸耳边絮叨。 陆芸将头搭到胳膊上,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以后不会了。“ “周公子待您真的极好。“采荷真心实意的夸赞,顿了顿后小声建议”小姐,以后周公子到咱们庄子上你别收他钱了。“ 陆芸红着脸“知道了。“是她做的不对。 傍晚,赵大人来了,带着一身的尘土,看来大家这一天都没闲着。 和陆芸几个人比起来,赵大人获得的的新线索接近于无。 陆芸犹豫着要不要将今日自己发现的事告知赵大人,不由看了周伯礼一眼,见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伯礼开口了“赵大人,今日我与郡主在山中发现了一条密道。” “请问周公子,这处密道在哪儿?”赵大人目光灼灼看向黑袍青年,就见他忧心忡忡似有难言之隐。 周伯礼摒退屋内众人后,才缓缓开口“我们不光发现了一条密道,还在一处溶洞内发现了几具黑衣人的尸体,并在尸体上找到了这张纸条。“ 纸条上是一行秀丽的字“张氏及其儿女尽杀之。”字条出自女子之手。 “据我所知,张夫人为人和气,宽容大度,从不与人结仇,怎么会招来这样的祸事?”赵大人很奇怪。 陆芸将那纸上的字迹看了好几遍,直到印入脑海中“我与赵大人的看法一致,母亲从不与人结仇。但是——” 她看向赵大人,十分冷静“如果贼寇所言非虚,既能调动行伍之人为她做事,又与母亲有矛盾者几乎没有。我怀疑那群黑衣人主要目的并非要取我母亲几人的性命。赵大人我还是那句话,最近在鲁州可曾发生过其他可疑的案件,以致我母亲被牵涉其中。” 赵清宇脸色凝重“我本不欲将此事与张夫人联系到一起。”他将目光投向黑袍青年“在过去的几年中,鲁州已经发生了数十起官盐被劫的案件,与此形成鲜明对比则是鲁州的私盐泛滥,导致每年朝廷损失的白银高达百万两之巨。“ 难道是官盐私卖?陆芸皱眉,按照覃朝的律法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就在今年的十月份,鲁州知府方达知被人发现死在了官署中,书房被人翻的乱七八糟,此后其女儿方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张夫人返京的车队恰好在此时路过了鲁州,有人曾看见她收留了一个小女孩。” “所以那群黑衣人主要目的是方知府的千金,刺杀我母亲只是顺带?”陆芸眉头皱的更紧了。 “郡主,从目前发现的线索看,我想张夫人应该还活着只是隐藏了行踪,说不定此时已经到了京都。”周伯礼将手中的蓝色书本放下,温声安慰。 陆芸笑不出来,她了解母亲的为人,而官盐私卖显然与鲁州官场牵扯极深。 在事情了结之前,只要母亲露出一丝马脚,追杀之人便会如附骨之蛆甩脱不得。 送走赵大人后,陆芸一言不发的走回自己的屋子里,躺在床上开始发呆。忽然她坐了起来,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此刻夜色已深,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四周十分安静,只有廊下的灯笼里发出昏黄的光线,陆芸开始团雪球,如果采荷在这里一眼就能看出自家小姐藏着心事。 十根手指被冻得通红,陆芸似乎毫无感觉,不知疲倦的搓了一个又一个的雪球,摆在地上整整齐齐,叫雪一盖好似一个个低矮的坟包,头上身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陆芸吸了吸鼻涕。 忽然一道影子将她笼罩其中,陆芸红着眼睛看过去,周伯礼撑着一把油纸伞正皱眉看着她,脸色黑如锅底。 “周公子,你还没睡啊?”陆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第87章 方好 少女的睫毛长而翘,几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到上面,随着睫毛而轻轻颤动,片刻后就被热气化成了小水珠,消失在了那双微红的眼眸中。 周伯礼听见了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一种让他酥酥麻麻的情感从心底漾入灵台,他紧紧握住伞的把手,手指的关节处因为用力而泛白,白皙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彷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如绸缎般柔滑光泽的墨发自肩部滑落,周伯礼弯腰将地上的人拦腰抱起,声音像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快给我回去睡觉,再叫我撞见一次,今年的分红银子减半!” 陆芸趴在他的肩头,男人的头发被她压在了身下,她抽动鼻尖轻嗅,皆是竹木清香,小声嘀咕“俺——就是无聊。“ 到底还是回去躺着了。 府衙亲自派兵来将山洞中的尸体悉数运走,期间传唤了周伯礼去问了几次话,最后将黑衣人当成了山贼论处,此时距离过年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赵大人忙于应酬,鲜少出现在小院中。 母亲如果还活着,那么她现在在哪儿,陆芸想到了蟠龙山上的那伙贼寇。 “郡主这几日在忙什么?“周伯礼坐在书房内,手边放着几本蓝色的书本,沉声问道。 六子将怀里的书本放到书桌上“郡主常去城中的书局,多看本地的方土志事。” 周伯礼取过一本细细翻了翻,嘴角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方土志事,蟠龙山的地形图么?” “小姐,公子请您过去用饭。”小丫鬟笑眯眯的进来说道。 陆芸打了个哈欠,这几日可把她忙坏了,带着采荷去了花厅。 饭菜依旧丰盛,美中不足的是某人看起来有些冷淡。 狐疑的坐下,陆芸端碗准备填饱自己的五脏庙,刚伸出的筷子被人架在了半空。 陆芸拿眼瞅他“你要作甚么?” 周伯礼不疾不徐的翻开蓝色书本“郡主,已经到了年底,铺子里的账本都送了过来,衣服铺子共盈利一万两,按照我们约定好的分成,今年我应该分您三千两。” 陆芸眼睛一亮“周公子客气了。” “不过。”周伯礼话音一转,两道剑眉微微上挑“如果郡主要是再次偷偷溜去蟠龙山,这银子恐怕就要减掉一半了。” 陆芸“——”凭什么! 气的她饭都没吃就回了院子,周伯礼直接命人将整桌席面抬了过去,陆芸边吃边跟采荷叨叨“有钱了不起啊,下次来我庄子里我还要收他银钱。” 笑话,一千五百两银子就能消弭我去蟠龙山的决心么,是夜陆芸将衣物穿戴妥当,这次她连马都没骑,只带了一份蟠龙山的地形图。 真是头小倔驴,看着远处走走停停的身影,躲在暗处的周伯礼黑着一张脸紧紧跟着,还要派人为她扫清痕迹。 天色还未大亮,山中光线昏暗,陆芸小心的躲过周围的枝桠,拿着一根棍向前探索。贼寇的聚集地有个很响亮的名字——黄峰寨。 黄峰是蟠龙山上最险峻的山头之一,易守难攻,加上善于隐蔽行踪,官府多次派兵围剿却只见屋子不见人。近些年鲁州风调雨顺,黄峰寨的贼人鲜少下山,官府也就不再理会。 说是贼人其实就是一群活不下去,落草为寇的农民汉子,早年靠不法行为积累家业,后期就躲在山里种地逃避苛捐杂税。 不知道走了多久,隔着一道深沟陆芸看见对面山崖之上坐落着十几间房屋,其中几间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 这里没有桥,想过去的话只能从沟底的河水里趟过去,不远处的山壁上被人为凿出了几道石阶,石阶上干干净净显然有人打扫。 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女子灵活的从崖壁上拾级而下,打好水之后小心地拎着木桶上了悬崖。躲在草丛里的陆芸眼睛微红,她认出来了这是母亲身边的金禾。 金禾拎着刚打好的溪水回到屋子里,张氏坐了起来,小心地挪动着身体,一个月前的那场袭击为了保护蓉姐儿,她后背不慎被人砍了一刀。 既是躲避祸事,也是为了养伤,张氏带着蓉姐儿和回哥儿在弟弟的刻意安排下躲到这处小村子里。 一位身穿青色衣裙的圆脸少女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小心地将母亲扶起“娘,你今日感觉怎么样?” 张氏笑道“我一日好过一日,蓉姐儿放心。” 陆蓉点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若不是为了保护她娘也不会遭此大罪,这些天任凭母亲如何宽慰她都不愿意搭理方好。 张氏同金禾笑道“看着像是个大姑娘,其实还跟小孩似地。你去叫方姑娘来和我一起用饭。” 陆蓉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带了个身穿雀梅色衣裳,十六、七岁的瓜子脸,有些招风耳的姑娘走了进来。 方好给张氏行了一礼,声音喑哑“见过夫人。” 张氏让她坐下,温声宽慰“我的伤很快就好了,” 方好垂着头,泪滴落到膝盖上的罗帕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水渍“张夫人大恩,好姐儿实在无以为报,但愿来世当牛做马偿还夫人恩情。” 陆蓉不情愿地将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喏,给你帕子。” 张好小心的接过帕子,擦了擦抬头对陆蓉露出一个小心翼翼地笑儿“多谢姐姐。“ “娘”陆回人未到声音先到,昔日的小童已经长成了一个阳光开朗的公子,只见他身穿普通的棉袍衣裳,头上简单的用竹簪挽了个发髻,眉眼利落齐整,棱角分明,神似年轻时的陆二老爷。 “娘今日可好些了,方才张叔扛着家伙进山去了,说要打几只野鸡招待客人。江婶子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了。”说这话时,陆回神色紧张的看着母亲,陆蓉和方好亦然。 张氏掩去思绪,神色如常“你啊不要大惊小怪的,庄户人家也会来亲戚的,等会我让金禾出去问问,你们几个人先别出去陪我说说话儿。“ 陆芸刚爬上去就被人捉住了,领头的是一位膀大腰圆的妇人,她围着陆芸上上下下打量几圈,一声令下“将这个小贼交给首领。“ 陆芸被人堵了嘴、捆缚住双手,带到了一处屋子里,屋子正中坐着一位身穿狐皮罩袍,面色黝黑的疤脸汉子。 陆芸好奇地打量着他,这人看着很眼熟。 疤脸汉子眼神微闪,重重咳了一声,从座位上走了下来,粗声粗气道“你是哪来的小贼,竟然敢闯我黄峰寨,就不怕死吗?” 陆芸“——“倒不是很怕。 “来人,将她带去村东的那处空屋子关起来。“疤脸汉子朝外吼了一声。 不是,大哥我还什么都没说呢,陆芸很急,你倒是让我说句话啊。 第88章 见面 一路上并没有人为难她,陆芸非常顺从的被带到了首领口中的“村东头“的屋子,几人将她朝屋子里一推,关上院子的大门就走了。 陆芸背着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锚定等会自己要爬的墙头,微微用力,系在手腕上的麻绳断裂落到地上,拽掉口中的布条,活动了几下肩膀。 陆芸后退几步,加速助跑扒住墙头,探头往外面看去。 很好,外面有人,还都是熟人。 “郡主。“周伯礼冲她招了招手,彷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身后跟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狐衣刀疤脸的贼首。 陆芸跳下墙头,冷语相讥“周公子好演技,我只知道周公子家大业大,不曾想你还做起了劫道的生意。“ 周伯礼注意到她手腕处两道红肿的擦痕,不由皱起了眉头,上前擒住她的手腕“此事我自会跟郡主解释,郡主金贵我等草民岂敢欺侮,六子,将药膏取来。“ 陆芸委屈又气愤,自己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想必他全都看在眼里,偏偏还在自己面前还装的跟没事人一样,岂有此理! 被人拉着坐回屋中,陆芸瞪着埋头为自己敷药的男子,修长的手指蘸取药膏小心的抹在伤口上,清凉中还有一种酥麻的触感。 陆芸不由动了动手指,换来了一声轻斥“再动一下,今年的分红再扣一半。”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派人跟着我,我的一举一动你都一清二楚?” “是。”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母亲躲在黄峰寨中?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但这件事委实非我所愿,是你母亲和舅舅特意嘱咐要对你隐瞒。” 周伯礼一边上药,一边甩锅为自己洗脱嫌疑。 一路顶着各路人马追杀的压力,风餐露宿的张雨霖忽然打了个喷嚏。 为了将背后之人放在姐姐身上的注意力引开,他假装带着官盐私卖的证据逃窜,路上刻意留下线索,几乎吸引了敌人全部注意力。张雨霖疲惫的抹了把脸,离京都越近,杀手也越多,天杀的,等这件事过了他一定要好好歇歇。 六子、阿大还有疤脸汉子齐齐蹲在院门口。 “大哥,这位姑娘是谁啊?”刀疤脸问的小心翼翼。 阿大一脸沧桑“二子,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让你对她客气点,你是不是耳朵里塞驴毛了。” “没啊,大哥。”刀二委屈的揣着手“我就是让人绑了她的手,堵了她的嘴,别的什么都没干,还专门给她腾了一间上好的空屋子。”按照原来的计划,是等主子来了再将她放了,谁知道这姑奶奶会翻墙。 “你还有理了,你知不知道那是主子认的干妹妹,别说一根麻绳,就像你这样的,她一个人揍五个都没问题。”阿大愤怒地地给了刀二一巴掌。“今年你别想回去过年了。” 六子听到“干妹妹”三个字,再也忍不住开了口“大哥、二哥,你们有没有想过自己到现在为啥一直娶不到婆娘。” 两人闻言齐齐转头,阿大轻哧一声,自豪的扬起脸“我没有婆娘,自然是因为我常年在外为主子办事,哪有时间考虑这个,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懂个屁,男人自然要先立业再成家。” 六子“——” “我想去见母亲。”陆芸看着他。 周伯礼一口否决“不行,这件事你不能参与进来,这是你母亲的意思。” 陆芸难掩失望,小声嘀咕“我很能打的。”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她看向周伯礼低声祈求“连看一眼都不成吗?” 周伯礼几乎立时就心软了,眼里藏着温柔,无奈道“那只能远远看上一眼。” 金禾回来后在张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张氏眸光闪动,看向围在身边的儿女笑道“无事,是你张叔家嫁到另一处寨子的女儿,今天跟她相公回娘家探亲。今天外面天气好,娘想出去走走。“ 张叔家与她们的院子隔着四五家,陆蓉搀着母亲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张叔家门口站了一对年轻的陌生男女。 女子戴着帷幕立在她相公的身边,两人挨得很近,男子面带笑意正低着头跟妻子说着什么,看起来十分恩爱。 张氏停下脚步,站了一小会儿就转身往回走“你张叔家的姐姐长了酒刺,怕见太阳。“ 方好有些羡慕“张姐姐的相公想必是个猎户,虽然黑了些但是长得挺英俊的,看起来对张姐姐也很好。” 陆蓉想起了母亲为自己订下的亲事,国子监吕大人家的小儿子吕宋,出京之前两家人已经互换了庚帖,明年开春吕家人便会上门提亲。 她在踏青会上见过吕宋,看着是个斯文守礼、样貌平平的读书人。母亲跟她说吕祭酒妻子早逝并未再娶,吕宋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了举人,她嫁过去以后就能当家不必受婆母的辖制,是一桩难得的好亲事。 可是在她心里,她更羡慕妹妹,能够自由自在不用到了年纪就考虑嫁人的事,想起刚才见到的一幕,如果吕宋能够如张姐姐的丈夫一般体贴,陆蓉心里升起了几分期待。 陆通政的妻子张氏携儿女在返京的路上失去踪迹的事,在京里早就不是秘密。 吕祭酒想起未来亲家母也愁的慌,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他本打算明年一开春就让人上门提亲,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唉,真是愁煞人也。 “老爷,姑奶奶回来了。”老管家进来禀报。 吕祭酒不由皱眉“她不在婆家好好待着,老往娘家跑作甚么?“话音刚落,一位年轻的妇人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妇人约莫三十出头,柳叶眉,细长眼睛,高颧骨,嘴巴紧紧闭着,看起来十分不苟言笑。 “见过父亲。“妇人一板一眼的行礼。 妻子早丧,这些年都是靠大女儿料理家中事务,小小年纪就养成了一副孤拐性子,有时候吕祭酒自己都吃不消,摆摆手让她起来。 吕容这才规规矩矩的坐下,看向父亲“张夫人失踪一事,父亲可知?“ 吕祭酒叹气“为父自然知情,今天早上还和陆大人聊了几句,陆大人含糊其辞,想必还未找到。” 吕容闻言脸色难看许多“既如此,请父亲恕女儿斗胆,张夫人失踪已经一个月有余,这期间发生何事外人均不得而知。依女儿之见,与陆通政家结亲一事还需再仔细斟酌。” 第89章 亲事 吕祭酒张口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简直胡来!”现下陆通政焦头烂额,事情还未明了,他们家就巴巴的过去退亲,实在有辱文人风骨,以后叫他如何在同僚之中抬得起头来。 吕容神色不变“弟弟年方十八就已经成了举人,以后前途无量为官作宰也使得。万一陆家大姐在失踪的这段时间出了事儿,教他如何自处。弟弟自小由我亲手带大,这样的事情我绝对不会答应,请父亲退亲!” 吕祭酒大怒“我们吕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嫁的姑奶奶管,你速速回去,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吕宋一直站在外面听着,一个月以来同窗明里暗里对他的议论他都看在眼里,无非是说陆家大小姐失踪出事,让他不胜其烦。 见姐姐一脸失望,他上前行礼“姐姐,不如用了饭再走罢,我特意让人去买了你还在家时,喜欢吃的饭菜。” 吕容拉着弟弟的手一脸心疼“真是苦了你了,你屋子里的洪娘是死了不成,这些粗活儿也让你去做,失了我的辖制愈发狂了。走,我今天非要罚她几板子不可!” 吕宋急忙解释“姐姐勿要动气,往常都是洪娘在做,今日是我想着姐姐许久没回来特意吩咐的。” 吕容闻言怒气稍歇,拉着弟弟走进房中,见跪在一边的洪娘,上下打量了好几眼直至坐到炕上,慢吞吞地喝完一杯茶水才叫她起来。 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到桌上,吕容冷哼一声“别打量着家中无主母管束,就一日狂上一日,叫我知道了仔细你们的皮!“ 屋内众人皆低声应是。 吕宋面露愁容“姐姐,家中尚可,独监舍中的风言风语,我听着实在厌烦,近几日连书也读不进了。” 事关弟弟学业,吕容十分紧张“怎么回事,快说与我听听?” “无非就是陆家大小姐,原本众人羡慕我找了个三品大员的千金,一二品行不端者说了不少酸话,我还能忍受。谁知现在出了这事,他们纷纷开始笑话我。”吕宋愁眉苦脸“姐姐,这个监学我一定要去么,我在家一样可以温书用功。” “这怎么能行。”吕容一口拒绝,细长眼睛微微眯起“你已经中了举人,年后开春就要科考,在这节骨眼上怎么能退学!”说罢,她轻轻握住弟弟的手,双眼含泪声音哽咽“我竟不知你在学里吃了这些苦头,你为何不早同我说,可见是与我外道了。” 吕宋软声安慰“姐姐,我只是不想让你伤心罢了。况且——”他垂下眼眸,神色黯然“陆家小姐的父亲是朝廷三品大员,便是出了事,弟弟也只能认下这门亲事了。” “胡说!”吕容立刻斥道,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她勉强缓和了脸色“这些事你不要管,当务之急是准备明年的春闱,陆家便是三品大员又如何,我们父亲还是二品的国子监祭酒。” 吕宋乖巧应下。 吕容脸色难看的回到了翰林府,见大姑姐还没走她心里更不快了,女子出嫁从夫老往娘家跑算怎么回事,她是因为母亲早逝娘家无人才不得不多看顾罢了,等弟弟娶了妻子她是绝对撒手不管的。 心里想归想,她调整脸色笑着上去见礼“姑奶奶今日得空,不如用完晚饭再走。” 徐诗云笑容温和“本想着下午便走的,见嫂子回了娘家,我也就厚着脸皮在娘家多待一会儿了。” “你哪能跟你嫂子比,她以前在家里就是当家当惯了的。刚出嫁放不下娘家三天两头回去也罢了,只是我的儿你家事情多,难得回来一趟不如就住上一晚。” 司太太心疼女儿,若不是她非要做那劳什子的填房,今日小妾明日贵妾的,哪有那么多的污糟事儿。 想起自己这个亲家母,司太太就头疼,崔家的姑娘是嫁不出去了还是怎的,一个两个都往家里领,若不是诗云防范得当,只怕女婿的后宅又要多一位娇滴滴的妾室了,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嫂子,我听说弟弟同平安侯府二房的大姑娘要将亲事订下了?“徐诗云笑着看向吕容。 看着大姑子的笑脸,吕容觉得分外刺眼,立时就道“没有的事,只张夫人、张大人端地热情,托人说了好几次,父亲拉不下面子这才带着宋哥儿走了个过场,如何就传出这些话儿来。“ 徐诗云见她笑容勉强,也不揭穿只笑了笑接着道“若是这样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一头亲事,不知道嫂子愿不愿?” 吕容闻言笑容真诚许多“难为姑奶奶想着,定远伯府高门大户,我们家就怕高攀不起。”就是她也知道赵家在京都声势极盛,本就是一等的伯府还出了一个贵妃,一个皇子妃,连皇上见到也要礼让三分。 “不知姐姐可听过博陵崔家?”徐诗云缓缓开口。 听过是听过,但这个崔家么,吕容面露难色“嫂子孤陋寡闻,近些年倒不曾听说过他家出过哪些出息的子弟。”她父亲好歹也是祭酒,她弟弟是举人,若是个乡下的破落户就不必提了。 司太太已经知道了女儿心里的想法,觉得女儿这个法子倒是不错,保媒拉纤的活儿她年轻未必有自己在行,于是接过女儿的话头。 “你放心,诗云说的是崔良娣的亲堂妹,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得还跟朵花似的。且这位崔家小姐的亲哥哥年仅二十五就已中了进士,现如今在吏部当差,家里钱财屋舍一样不缺的,以后的前程大着呢。“司太太极近夸张之能事。 果然,吕容眼睛亮了,心里十分称意忙不迭应下 “那就麻烦姑奶奶了,若此事能成,我必给姐姐包一份大大的媒人金。“ 徐诗云在娘家吃完饭才回去。 崔氏正在跟侄女说话,听见下人说大奶奶来了,面露不快,成亲七八年了就得了一个怀哥儿。她明里暗里说了几回,让她再给明远纳妾开枝散叶,她倒好回回装聋作哑,偏偏自己还说不过她。 “告诉她就说我睡了。“崔氏懒得见自己这个儿媳妇。 徐诗云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上房,转身回了院子。院子的主人虽然换了,但是里面的一草一木、所有的家具摆设仍然保持着八年前的状态,仿佛院子里的时光停在了八年前。 仆人见大奶奶回来了,纷纷行礼,徐诗云忽然觉得荒谬又可笑,她努力保持着自己伯府大奶奶的仪态,笑容温和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缓缓走进上房。 第90章 官府上门 了却一桩心事,返程的路上陆芸就说了自己明日启程回京的打算,院子里的车马都有,无非费点银子买些干粮。 再不回去的话,陆芸担心自己赶不上陪大收过年,另外温泉小屋里还种着土豆,这一样也很要紧。 周伯礼周身笼罩着一股低气压,一言不发。 六子心里替主子抱屈,忙前忙后结果用完就被人抛到了脑后,他给阿大使了个眼色。 阿大笑呵呵地“好巧,夫人也来了信,催促公子回蜀地过年呢。“他们家公子也有人关心哒。 这个二百五,六子闻言险些从马上掉了来,这下好了主子不想回去也得回去。 周伯礼冷冷瞪了两人一眼“多嘴!“ 阿大“——“兄弟你坑我。 六子绞尽脑汁努力给主子搭梯子“可老爷说了,事情没查清楚,不准少爷回去。赵大人这几日忙的很,恐怕就是在调查这桩案子,等调查清楚了就会回京交由大理寺审理。”六子看向郡主十分委婉“届时,我家公子恐怕还要往京都走一趟。” “从鲁州去蜀地,单趟就要走上一个月,周公子您要回家的话得抓紧了。”陆芸看向周伯礼面露关切“不过,现下距离过年已经不到一个月了,恐怕你们年前是赶不到了。周公子要不跟我一起去京都过年,路上也有个伴。” 六子长出一口气,还好郡主知道疼人。 周伯礼唇角微勾“如此也好。” 陆芸回去后就给赵大人递了口信,说了自己要回京的打算。 晚间,赵大人就登门拜访了。 “几日不见,大人憔悴了不少。”陆芸跟他寒暄。 赵大人闻言拱了拱手“多谢郡主关心,快过年了也该回家了。只是郡主可否再等我三日,我这边还有几桩事情尚未了结。” 陆芸笑着应下“赵大人且去忙,再待上七日也来得及。” “不知我家丢失的官盐可有消息?父亲又送来了信件询问进展。”周伯礼一副十分上心的模样。 赵清宇叹气,鲁州官场委实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他在此地盘桓了将近月余,一举一动都有人盯梢,所获信息寥寥无几。 “周公子,运到鲁州的官盐还能再运出去的十不存三,恐怕要让令尊失望了。” 其中猫腻,赵清宇心底一清二楚,却苦于没有证据。 周伯礼闻言面露可惜“非我自夸,我们蜀地的井盐,杂质少、颗粒小、质地洁白味道纯正,声名极盛。为了寻找这批盐的下落,父亲随信特地送来了一位老盐工,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我们蜀地的官盐。“ “不知这位老盐工身在何处?“赵清宇想到了一个法子,起码可以佐证自己心里的猜测。 “刚好府里没盐了,老盐工带着几个人出去买盐,应该快要回来了。“周伯礼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位穿着棉布袍子的老者从外面走了进来”见过公子。“ “周叔,盐可是买回来了?依你之见中原吃的盐比之我们那处如何?“周伯礼笑眯眯地,似乎单纯的只想炫耀。 老人十分激动,端起一个盐罐子叫道“公子,这就是我们蜀地的井盐啊。“ 赵清宇脸色微变,他快步上前“老先生,可有凭证?“ 桌案上的黑色瓦罐一溜排开,老人各取了一点放在桌上“大人您看,这是淮盐色白、粒大、触之干涩。这个则是海盐、颜色发灰、杂质多、味道苦也最便宜。最后的这个是我们蜀地的井盐,颗粒小、湿手,味道纯也最贵。” 赵清宇仔细观察,果然如老者所言,不同地区生产的盐区别明显,只是官盐本身较为昂贵,普通百姓只买得起海盐,并不关心这里面的区别。 就在这时,老管家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公子,院子外面来了官府的人,说咱们府上有人买私盐,要进来搜查。” 周伯礼皱眉“周叔你不会是去买了私盐,这可是犯法的,就是赵大人也保不住你。” “公子,冤枉啊,我是去城里的常记商行买的盐。”老者吓得两股颤颤。 一个身穿青色官袍带着一行官兵走了进来。 “原来赵大人也在这儿,真是巧了。“身穿青色官袍的青年人十分客气,对赵清宇行了一礼。 赵清宇躬身还礼“小小私盐,竟然劳烦常县令亲自带队。“ “唉,家国无小事,圣人的教诲某常记于心,从不敢有所懈怠。“常县令面带笑容,看到摆在桌上的几个黑色瓦罐,脸色沉了下去“难道真有人敢买私盐,来人,将赃物收缴。“ “哎,大人且慢,我初来乍到不知这官盐和私盐的区别,不知大人可否为我解惑?“赵清宇出言阻拦,神色平常。 常县令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并无区别,都是盐。从没有官府许可的私人处购买的盐就是私盐,有了就叫官盐。” “那大人如何得知这是私盐?而非官盐呢。”赵清宇依旧不紧不慢。 常县令看向赵大人,正色道“实不相瞒,鲁州境内私盐泛滥已久,官府安插了不少线人严查私盐买卖,此次前来也是接到举报,有人看见这府里有人买了私盐。“ “可否让本大人见一下这位线人?” “大人说笑了,既是线人,身份自然隐蔽,如何能叫人得知。且大人此行调查的通政使夫人失踪一案,这私盐乃我县内务,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常县令冷哼一声,示意身后几人上前将赃物取来,冷笑着伸出两根手指进去摸了摸,而后惊愕道“这,这是雪?“ “哈哈,想必是线人误报,大人我家小妹贪玩,让下人们装了几罐子的雪,留着明年泡茶使。” 赵清宇神色淡淡“县令大人若是还不相信,大可派人在院中搜查,只此间事情我必会向家中伯父、陆大人如实相告。” 常县令自然听出了赵大人言语之中的威胁,脸色阴晴不定,最终拱手施礼笑脸相对“就如赵大人所言,必定是线人弄错了。我这就离开,大人勿送,勿送。” 第91章 争执 见人走了,赵清宇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周公子,不必再等三日,明天城门一开王我们就离开。” 陆芸皱眉“赵大人可是京都出了什么事?” “据说方家小姐身上携带了一份鲁州官员官盐私卖的证据,之前证据随着张夫人失踪消失在了鲁州境内。但是不知道哪来的传言,说这份证据已经被他人秘密带入了京都。鲁州官场人心惶惶,万一有人狗急跳墙将矛头对准你我,届时再想离开就难了,”赵清宇脸色十分严肃。 周伯礼点头“此地确实不宜久留,趁着他们对赵大人还有所忌惮,我们赶快离开。” 赵清宇与几人约好寅时三刻在街角碰头后,就匆匆离去。 周伯礼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神色不明。 据探子传来的消息,隆庆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但是定远伯赵端人老成精,在太子与三皇子之间不偏不倚,谁都不理睬摆出一副忠心为主的姿态,深得隆庆帝倚重。 有赵端这个老狐狸在前面带头,覃朝的臣子之间也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各为其主,只敢做些无伤大雅的手脚,今天你参我一本,明天我告你一状,这样未免太无趣了些 周伯礼回到书房内,自书架上随意取出一本蓝色封面的书本,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慢慢撕下其中一页,眸中满是趣味,浑水才好摸鱼不是么? 寅时三刻,莲泽县街头空荡荡地。陆芸带着采荷看着县衙的方向,望眼欲穿“赵大人怎么还不来?”采荷心里焦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忽然远处的天空亮了起来,隐约有金戈之声传来,周伯礼脸色微变“快走,是官兵。“说完就让车夫快马加鞭往城门口赶去。 城门口尚未戒严,一行人很顺利的出了城门。一直到天近晌午,他们几个人才在一处野林子里停下稍作整顿。 周伯礼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也回来了“少爷,莲泽县的人说府衙失火,赵大人失踪了。“ “这——这怎么会?“陆芸满脸错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晚还活生生的人今天就消失了,心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紧紧抓住采荷的手“会不会是听错了。” “难道是赵大人发现了什么证据,被人恶意纵火毁尸灭迹?“周伯礼眉头紧皱“这样的话就糟了。” 陆芸小脸绷的紧紧的“难道鲁州官场竟胆大至此,敢随意杀害朝廷命官,不行,我要回去看看。“说罢站起身就要抢马回去。 周伯礼立刻起身,挡在她身前,十分不悦“你现在回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当务之急应该赶快回京将事情原委告知陆通政。而且那群人未必敢对他动手,纵火也许只是个障眼法。“ 陆芸皱眉“你什么意思?“ 周伯礼暗暗叹气,怎么一点心眼子都没有“郡主难道不知,赵大人是定远伯的亲侄子,他的亲姐姐是三皇子妃,他的亲姑姑是赵贵妃娘娘。“ 赵大人竟然是皇亲国戚,想起他在京城住的宅子,陆芸沉默了。 有诸多buff加持的赵大人会不明不白死在鲁州的小县城?短时间内不会,时间久了就不一定了。 “我知道了。“陆芸对周伯礼露出一个笑儿。 第二天早上,采荷是第一个发现自家小姐不见的人,还在熟睡的众人纷纷被吵醒。周伯礼已经十几年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了,黑着脸让人将昨晚吃剩的被加了料的汤饭全部倒掉。 六子莫名想笑又不敢笑,低着头牵来一匹马交给主子,周伯礼狠狠甩了一下手中的马鞭“十板子,记住了。“ 六子“——“ 周伯礼判断陆芸应该还没走远,料想她必会隐藏自己的踪迹,于是放慢速度仔细搜寻,终于在一处山坡上看到了某人的身影,小小的一个,正执拗的捣腾着两条腿在灌木里穿行。 周伯礼心头火起,修长的双腿一夹马腹,迅速掠到跟前,弯腰抄起人按到马背上。不顾某人的挣扎,抬起手就是“啪啪“两下”你长本事了,敢往汤里下药了。“ 陆芸又惊又吓,眼睛圆睁,气的两腮浮上红云“周伯礼,你,你放我下来!“ 周伯礼翻身下马将人抱了下来,犹不解气“昨晚的事情我不计较,你现在、立刻跟我回去!“ 陆芸一脸警惕的看着他,后退两步“不行,本郡主要去哪儿你管不着,有本事你捆住我!“ 周伯礼俊脸微微扭曲,但凡捆的住他早动手了。八年了,每次比剑,在她手里自己走不了八招!还好自己还有点身家,能够引着这头小倔驴让她跟自己走。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南越王世子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道坎儿。 深吸一口气,周伯礼决定让步。“好,你要去我跟你一起,但是你不得轻举妄动,一切听我安排。“ “好啊。“陆芸答应的很干脆,只要让她回去救人一切都好说。 周伯礼骑在马上,向陆芸伸出手,脸色恢复了平静“现在,上马。“ 将人圈在怀中,周伯礼扬鞭策马往蟠龙山方向赶去。 次日,莲泽县门口多了一对进城求医的小夫妻,男子面色黝黑,自称是山里的猎户,妻子犯了酒刺,想去城里的医馆抓几副药吃。 守城的士兵掀起帷幕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放下,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隔壁的大娘笑眯眯地夸了一句小伙子怪疼媳妇的。 周伯礼没有回原来的院子,先带陆芸去医馆抓了药,之后来到一处民宅,十分自然的走了进去。民宅很小只有几间屋子,陈设虽然简单,但还算整洁。 “这里离县衙很近,等天黑了,我去莲泽县衙打探消息,你乖乖地待在屋子里不要乱跑。“周伯礼从柜子里取出一身夜行衣,低声嘱咐。 陆芸乖乖点头,又有些担心“你小心点儿,如果实在不好救,就算了。“赵大人不是爷爷,他们也不是葫芦娃。 周伯礼是笑着走的。 第一声打更声传来时,陆芸熄了灯,披着被子坐到了屋外的门槛上,看着头顶的月亮,她在心里默默祝祷,无量天尊,请护持弟子达成所愿。 第92章 救人 三更时,陆芸听见门口传来了动静,她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四周静悄悄的,门口立着两个人,一股淡淡血腥气萦绕在鼻间。 陆芸皱眉将人拉了进来,借着月光仔细打量周伯礼,见其神色如常,便知受伤的另有其人。 “赵大人?”陆芸声音很轻, 压在周伯礼身上的人动了动,声音嘶哑“多谢郡主和周公子。“ 怕人发现异常,陆芸没有点灯,简单问了几句确认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后,陆芸打来一盆热水,欲为赵大人擦洗包扎。 周伯礼将盆接到自己手里“此等粗活,岂能劳烦郡主。”说罢就关上了房门。 陆芸摸了摸鼻子,裹上被子坐到了门槛上,仔细听四周的动静。 片刻后,周伯礼将门打开,屋里再次飘出一股混着药香的血腥味儿。 此刻距离城门开还有一个时辰,陆芸紧张的看着周伯礼将染血的外袍塞入炉灶内“周公子,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城么?” 陆芸看见他点了两下头“县衙将赵大人关在了后院的一处空房间内,赵大人他,吃了些苦头,为了他的安全必须要将他带走。”周伯礼一边说一边坐到陆芸边上。 夜晚寒气逼人,陆芸犹豫片刻,就打开了被子的一角搭到了他的身上。 君子论迹不论心,昏暗的光线下,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如何,只见他将自己递过去的半块被子从身上扯下,又还给了自己。 “郡主,你虽然是道士,可道士就不用讲究男女大防了么?”听起来不是很高兴。 陆芸没有生气而是认真解释“正是因为我是个讲求自然之法的道士,所以才不会去纠结尘世的繁文缛节,一言一行皆发自本心。” 我认为这半块被子能够为你御寒,我自然就给你了,你不高兴是你的事。 周伯礼站起身“你愿意你就在这坐着吧,我去里面睡了。” 陆芸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请好吧您,天知道我的续航能力能有多厉害。 卯时刚至,陆芸就点燃了蜡烛,将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喊了起来。周伯礼睡的并不熟,陆芸刚进来他就醒了。 赵大人脸色苍白,陆芸仔细看了几眼没有看见出血的地方。不过她很担心守城的士兵还记得赵大人的长相,她向周伯礼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周伯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在赵清宇脸上涂抹起来,不一会儿她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黑脸的文弱书生? “出去”周伯礼看她一眼,声音冷淡。 “门再次在她面前关上,屋内传来悉悉簌簌换衣服的声音,一个佝偻着身子的黑脸老头儿从里面慢慢地走了出来,走两步还咳嗽两声。 陆芸好奇地上前摸了摸赵大人花白的头发,被周伯礼“啪“地一声打掉了手“别磨蹭了,快走。“ 几人赶到城门口时,就看到城门外的茶摊上坐着身穿便服的常县令,带着几个手下目光不停的在出城的人身上打量。 赵大人在前,陆芸和周伯礼在后。 比起走路抖三抖还要咳两声,浑身散发着一股老人味儿,看起来没几年活头的老头,戴着帏帽的陆芸很快引起了常县令一行人的注意。 “你,把帏帽掀起来。“守城的士兵脸色严肃,手扶在腰侧的官刀上。 “官爷,我娘子的酒刺还没好,大夫说不能见光。“黑脸的丈夫粗声粗气的答道。 “相公。“妇人抓住相公的胳膊,柔柔地叫了一声,听起来十分害怕。 “别废话,昨晚县衙丢了个要犯,否则没有你们好果子吃。“士兵低声呵斥。 “别,奴家掀就是。“说罢,妇人缓缓掀起了帏帽,一张额头、下巴还有脸颊两侧长着几十个红肿酒刺的脸露了出来。” 士兵“走走走,快走!”大早上的,看到这样的一张脸真是晦气。 此时赵大人佝偻的身影已经踏上了官道,离两人足足有十几米远。常县令将目光从那对依偎着离去的夫妻身上收回来,继续观察出城的人。 一直走到蟠龙山深处,几人才停了下来。周伯礼吹了声口哨,几个人影从两边的草丛里跳了出来。 “赵大人,你现在还不能跟我们回去。”周伯礼开门见山, “我明白,我若现在跟你们回去,恐怕活不到京城了。”赵清宇脸色苍白,低低咳了两声。 “我以前走商的时候,结识了蟠龙山黄峰寨的当家的,他虽是匪寇却最讲义气,你放心在他寨子里养病,等我们回到京城再找人来接你。”周伯礼冲他抱了一拳。 赵清宇点点头,被几人抬走了。 “万一他看见了母亲他们怎么办?”陆芸皱眉 “到时候就解释不清了。” 周伯礼看她,黑脸扬起一抹笑意“娘子,狡兔三窟,黄峰寨自然不是只有那一处地方。” 陆芸“没看出来,刀疤脸大哥还怪聪明的。” 二人回去时依旧共骑一乘,采荷、六子几人还在那片野树林等他们。 采荷见到陆芸的模样被吓了一跳,得知是假的后才放心,说了几句不吉利就去打了一盆水要替陆芸洗掉,陆芸任她在自己脸上作为。 草草地吃了一顿午饭,一行人继续赶路。 陆芸趴在采荷的腿上睡了一会儿,也许是真的累了,等她醒来是已经晚霞漫天,看着外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样子,估计今天晚上又要露宿荒野了。 陆芸趴在车窗上打了个哈欠“糟了。”她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忘记给老头子带涮羊肉了,一想起来,陆芸就忍不住想把这事给做了。 晚间众人找了间破庙休息,陆芸看向周伯礼“周公子,我能向您请教个问题吗?” 周伯礼剑眉微挑“郡主但说无妨。” “上次吃的那个羊肉是在哪里买的?我想买点儿带回去给师傅尝尝。”陆芸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真诚。 周伯礼冷笑一声“郡主好雅兴,只我素来不理会家中的这些庶务,都是交由管家去办的,这一别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她听懂了,这就是吃不到的意思,陆芸面朝里将屁股对着他。 第93章 上门 梅庵虽然清苦,但不受拘束。承恩侯几次派人来请她归家,却被官氏屡屡拒绝,时间久了便也不再管她,只按时送些银钱来供她使唤。 官氏看了一眼桌上的锦盒面露不快“怎么一天比一天少了。“ 立在下首的婆子笑着回道“夫人说,梅庵本就是出家人清修之地,加上府里最近周转不及,故而这个月的就少了些。不过也只少了这一处,米粮柴炭这些都是够的。“ 官氏抬眼看她,嘴角扯起一抹轻蔑“哦,原来府里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了,姐姐在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说罢,伸手将那个匣子推到了地上”劳烦你了,我这里的银子尽够了。“说罢也不管婆子的脸色,缓缓起身走了出去。 听说撷芳馆近日又上了新鲜的花样,她要去逛逛。当然她也没忘记写了一封信差仆人给哥哥送过去,她要让哥哥看看这就是他们家的好太太,克扣寡居姑奶奶的吃穿用度。 从撷芳馆出来后她看了眼天色,让车夫直奔承恩侯府。 “呜呜。“未语泪先流,官氏下了车就落下两滴眼泪,在众人的注视下用帕子拭去泪水,形容哀切。 “我知道嫂子必定是厌了我的,我知道自己寡居的身份不宜回到娘家,便借住到了城外的梅庵,看在母亲的份上,希望嫂子能够怜惜我。“ 承恩侯夫人侯氏刚因为小姑子的事和丈夫大吵了一架,此刻又被寡居的小姑子当面来了这么一套,简直要气死过去。 她还不到五十,头发就已经白了一大半,皆是为了操持府中事务耗尽心血所致。她看向自己的丈夫“你,你竟不信我?“ 承恩侯官思林看向老妻,叹气“我知道你操持府里事务不易,可你也不能拿这些来糊弄思薇,梅庵本就清苦,若无家中供养她一寡居的妇人怎么活得下去。难道要让她去当个针线娘子挣银钱?“ 侯氏对丈夫怒目而视“怎么不行,为了你这块承恩侯的牌匾,你的脸面,我节衣缩食厉行俭省,得了多少骂名,就差出去给人当针线娘子了。“ 承恩侯一脸愧疚“我就是知道这些,才让你将我的份例挪出去给思薇,这样也就不用你多出些银子了。“ 侯氏冷笑“你的份例上个月开始降了一等,我按照你的份例送过去的东西就是这样,不曾想竟被人指着鼻子骂到跟前来,你满京城去打听打听,哪家出嫁的姑奶奶能干得出这样的事儿来。“ 官氏泪湿双眸看向嫂子,形容凄婉“我知道嫂子嫌弃我,可我一个外嫁守寡多年的妇人,又能怎么办?索性在这世间无依无靠,自家人也嫌弃倒不如早走死了去。” 说罢,就要去撞柱自尽。 银翘忙抱住她的腿,哭的满脸都是泪“夫人不要啊,夫人,您年纪轻轻,前几日平安侯的老太太还多您多有夸赞,怎么就走到这一步。“ 主仆二人抱在一起哭泣不止。 承恩侯吓得跪到妹妹身边,低声安慰“思薇,你放心,只要有哥哥一口吃的,就会有你一口吃的。“ 官氏眸中闪过一丝厌恶,没用的东西。 侯氏冷眼瞧着,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句,要死请早别脏了我们家的地儿,不过银翘说的话倒有些意思,甩脱自己这个搅家精小姑子,最好的法子可不就是将她再嫁出去。 想到这里,侯氏轻咳一声,态度软和许多“唉,嫂子知道你也不容易,可咱们福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了。老爷咱们年纪都一大把了,小姑子才三十出头。我们走了她怎么办呢?“ “自然是留在府里供养了。“承恩侯看向侯氏的眼里带了几分不解。 我呸,老娘受她的罪就罢了,还想祸害到我儿子头上,想都别想。 “作为过来人,思薇,听嫂子一句劝,这靠山山跑,靠树树倒,还是要靠自己,嫁个好丈夫比什么都高强。“大家皆大欢喜,侯氏看向小姑子。 “这—如何使得?”活了快半辈子的承恩侯没遇见这样的事,他犹豫地看向妹妹。 官氏靠在丫鬟身上,神色悲伤“若是我嫁出去能让大家欢喜,思薇愿意再嫁,我心里只盼着哥哥、嫂子还有府里好好的。”说到这里,她坐直身子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一脸决然“哥哥,我愿意再嫁,哥哥千万不要再因为我同嫂子吵架了。” “妹妹。”承恩侯见她如此懂事明理,感动不已“你放心,我同你嫂子必定好好为你择个婆家,让你下半生有个依靠。” 让下人将姑奶奶带去梳洗,侯氏招来银翘,指着下头的小凳子笑道“你坐到这里来,我有话问你。” 银翘小心地挨着边坐下“奴婢多谢夫人。” “小姑子最近在忙什么?” “夫人平日里除了打坐,念经外只偶尔来城里抓药回去吃。” “除了这些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吗?我方才听你说平安侯家的老太太了。”侯氏依旧笑眯眯的。 银翘低头“夫人交代了,奴婢不敢瞎说。” “唉,怕什么,这点子拿去买点花戴戴,可怜见的你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怎么连朵花也没有。”侯氏塞给她一个小荷包。 “多谢太太,是有一一次夫人回庵的路上马车坏了,恰好撞见了陆通政,陆大人当时就把车让给了夫人,夫人不免同他寒暄几句。陆大人还说当年老太太很喜欢夫人,让夫人得空可去他们府上坐坐。”银翘抬头看向太太,声音急切“太太,夫人每次去平安侯府都只是路过,也就去了几回。” 侯氏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好孩子,你放心这些话我绝不会同外人讲的。” 晚间,侯氏就把打探到的消息和银翘的话一起告诉了丈夫。 承恩侯不是很赞同“妹妹嫁给陆通政有些高攀了啊,陆大人的夫人只是失踪,万一哪天回来了,妹妹岂不是很尴尬,不妥不妥。“ “都失踪快两月了,要回来早就回来了。“侯氏立刻反驳”且一个失踪两月的主母,你看平安侯家的老太太还认不认她。“越是这样的人家,越要脸面,对这件事侯氏有五分把握。 第94章 遇见 侯氏越琢磨越觉着这事情有门儿,第二天就带着几样礼物登上了平安侯府的大门。 “老太太,好。“侯氏笑着给她行了晚辈礼。”您怕是不认识我了,我是承恩侯家的侯氏。“ 一旁陪坐的秦氏笑着给婆母介绍了几句,老太太才露出一个恍然的神色“原来是你,思薇的嫂子,好些年不见了。“ 侯氏闻言笑容更灿烂了些“这不走动就生疏了,我这次来是想给我家的小姑子向您道谢,听她说您帮了她不少的忙,还请老夫人原原谅我唐突。“ ”哪里,思薇这孩子,我看着喜欢,比我们家的几个高强多了。想当年她和我家令从还有段缘分呢,可惜啊。“ 见老太太又要说车轱辘话儿,秦氏咳了一声。 “谁说不是呢,我这次来也想请老太太帮我打听下,哪家有和思薇年纪匹配的鳏夫,我家老爷同我商量着要给她再嫁出去。毕竟她年纪也就三十出头,难道要守一辈子不成。”侯氏叹息,脸上露出几分怜悯之色。 老太太先惊后喜“思薇年纪小,再嫁也没什么,若说鳏夫么,我——“ “我家松儿就读的国子监里有许多,比如如今的国子监祭酒吕大人。“秦氏笑着打断老太太的话儿,她终于明白这官氏三番五次往她们府上跑图的是什么了。 送走侯氏,秦氏脸登时就落了下来,小叔子真成了鳏夫,轮的到她一个三十几岁的寡妇,秦氏对着门啐了一口。 一处院落内,当中跪着一位身穿甲胄的中年男人,他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身侧落了满地的碎瓷片,肩部还冒着热气。 “卑职无能。“ “你是无能!前前后后折了多少人进去,关键的东西一个没有,只杀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隔着一道帘子也能感受到背后之人的怒气。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将方达知手里的东西带回来,否则,大家一起死吧。“ 经过半个月的奔波终于再次回到了温泉山庄,看着依旧白胖的大收,陆芸上前狠狠抱住。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躺在温泉池子里,陆芸发出舒服的长叹。 土豆已经开完花了,再过两个月就能结果,正好在春天再种一茬。 泡完澡躺在穿上,陆芸一动都不想动,大收坐在书案前还在捣鼓自己让人给她做的积木玩具。 屋子里已经摆了不少。 “主子,桂芝嬷嬷说给柔嘉公主府还有清虚道长的年礼都送过去了,现下就差府里的没送了。:再不送就来不及了,采荷过来提醒自家小姐。 陆芸从床上爬起来,找出单子细细看了看“采荷,你将这个单子交给桂芝嬷嬷,请她按单子将东西准备好,明天上午我亲自去走一趟。” 另外也要将鲁州境内发生的事情以及赵大人的境况告知定远伯府,鲁州境内情况如此混乱,必定和京都官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陆芸想到了大堂姐,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她立刻就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告知了周伯礼,周伯礼毫无异议。 不过只这样的话这把火烧的还不够旺啊,周伯礼让人往里加了把柴火。 温泉山庄同时送出了两封信,一封送去三皇子府,一封送去了定远伯府二房。 次日出门的时候,周伯礼和她并肩而行“郡主,我去收铺子里的账本,晚上要在城里歇上一晚,郡主就不必等我了。“ 陆芸想起了自己被扣的只剩一半的分红,开口同他约架“等周公子回来,我们切磋一下如何?“看我不削的你满地找头。 周伯礼干笑“能与郡主切磋是某的荣幸,只是就不知道铺子里的账本何时才能盘完。“将人送到平安侯府门口,周伯礼立刻就走了。 这次陆芸先去了延年堂,屋子里坐着一位陌生的妇人。老夫人还记着上次的不愉快,不咸不淡的应付了两声就不再理会她。秦氏待她还算客气,让人奉茶上点心,很是寒暄了几句。 陆芸看向那妇人“伯娘,这位是?“ 秦氏嘴角一撇低声道“承恩侯家寡居的姑奶奶,官太太。” 承恩侯家的寡妇姑奶奶?覃朝民风虽然开放,但是还没到一大早寡妇就能登门做客,主家还笑脸相迎的地步。况且她没记错的话,承恩侯与平安侯府素无来往。 官氏也在暗中打量陆芸,知道这就是被上圣皇太后封了郡主然后送去出的那个,心里不由轻视。一个黄毛丫头郡主罢了,好哄的很。 陆芸就看到这位夫人对自己露出了一个十分奇怪的笑容。她没事吧,陆芸看向大伯母,满头的问号。 “原来你就是陆三小姐?”官氏笑眯眯地,十分温柔。 “大伯母,这是今年的年礼单子,母亲不在劳烦您替她清点入库。”陆芸示意采荷将单子交给秦氏,并未搭理她。 官氏的笑僵在了脸上。 “怎可如此无礼?你母亲就是这么教你面见长辈的。”老太太开口便是呵斥。 这话听着有意思,陆芸奇怪的看了官太太一眼“这位是长辈?哪来的就想做本郡主的长辈,老太太。” 老太太面色铁青“她是承恩侯家的姑奶奶,是太子的姨母,自然也算你的长辈。” 陆芸“哦”了一声,老太太一贯的嫌贫爱富,说难听点就是势利眼,她虽然早就知道但是并不打算惯着“按照老太太的这个说法,您是我的长辈自然就也就是太子的长辈了,老太太您记住了以后您也可以去太子面前摆老太君的谱儿了。“ 成功堵住她的嘴,陆芸笑眯眯的走了。 来到西跨院,陆芸遇上了袁氏和姚姨娘,示意二人不必多礼,陆芸让采荷取出单独给二人的年礼。每年陆芸都会给姚姨娘一百两银子,今年也不例外。至于袁氏,陆芸今年给她带了一套三个的平安扣,袁氏眼微红“郡主,这是?“ 陆芸没说话冲她点了下头,袁氏硬生生将眼里的泪水憋了回去,露出这阵子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郡主,不如在府里用了饭再走,妾和姐姐新学了几道菜,本想等夫人回来再献上去,现下做给郡主也是一样的。“ 姚姨娘见到陆芸只给了袁氏三个一看就不值钱的平安扣,心里高兴了“就是,今天中午就留在府里吧,正好你弟弟也在家,他还没去你庄子上玩过呢。” 第95章 慈母 席间很是丰盛,陆望果然回来了。陆芸对于自己这个亲弟弟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和她比起来显然是弟弟更像姚姨娘。 “姐姐,听说你在西山有个大庄子,改天我能不能带朋友去逛逛?“十岁的陆望一脸羡慕的看着姐姐。 陆芸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等你得空了提前派人跟我说一声,我请你朋友吃顿饭。“ 陆望开心的拍了两下手,眼睛转了两圈小心翼翼道“姐姐,母亲说你是出家人,庄子以后都是我的,这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了。“姚姨娘给乖儿子又挟了一筷子的鱼肉”乖乖,多吃点,你姐姐有的是银子。“ “吧嗒“陆芸搁下了手中的筷子,面带微笑”自然不会了,我的院子永远都是我的,姐姐怎么会留给你呢,姐姐有钱也都是我自己一点一点挣得,你娘啊骗你的。“ 说完,不顾其他人的脸色起身就走。 走出院子,陆芸脸色就落了下来,既有失落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踏实感,还好她是个道士,离三清道祖近一点,俗世烦恼就会少一点。 陆芸捋起袖子打算与父亲就望哥儿的教育问题探讨一二。还未行至跟前,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陆大人,我闲来无事在庵中抄了几卷经书给张夫人祈福。静玄师太说经文只有交给亲近之人亲手奉上,方显诚心。“官氏柔柔说道。 陆令从十分触动,刚想命人接过经书,书房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陆芸面无表情的单腿站在门口,将伸出去的一只腿缓缓收了回去。顶着屋内两人惊骇的目光走了进去“父亲,经书什么经书?我们当道士的听不得这个。“ 官氏还未看清她如何动作,就见方才还拿在手里的经书化作了满天的碎纸片,落了自己满头满脸。 “你,怎可如此无礼。“陆令从有些尴尬,小声蛐蛐。 “父亲,官夫人乃寡居之人,青天白日的您与她闭门共处一室,实在不妥啊。“陆芸毫不留情,比起失礼您可失礼多了。 官氏的脸先青后红,美目含泪看向陆令从“陆大人,是我失礼了,还请郡主恕罪,这不关陆大人的事。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寡居,所以才怕让外人看见,辱了陆大人的名声。“ 陆芸冷笑“既然怕辱人名声,就不该出现在这院子中不是吗?这样吧,我们清心观也有祈福祝祷的业务,由观主亲自开坛举行仪式,仅需一百两银子,看在本真人的面子上给您便宜点,八十两如何?” 陆令从轻咳“郡主,就算了吧,官夫人也是好心,此事我也有错。” “父亲当然有错!”陆芸正色“您一个有妻有子的老爷,背地里竟然跟一个寡妇拉拉扯扯,实在有辱斯文,叫人寒心。以后传扬出去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还如何出去做人。” 陆令从脸涨成猪肝色,你、你了半晌颓然坐回椅子中“郡主教训的是。“ 寡妇官氏简直羞愤欲死,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当着面毫不留情的羞辱,掩着脸夺路而逃。 陆芸表情柔和下来,上前两步声音恳切“父亲高风亮节素来爱妻爱子,必是极厌恶官夫人如此行事,却又碍于面子不好当面斥责,索性由女儿今日做了这个恶人,好过让父亲为难。“ 陆令从脸色终于好看了些“官氏毕竟奉了老太太的命,在姑苏时她与你母亲还有几分交情,又是个寡居的妇人,我也属实为难。“ 陆芸点头,让采荷开窗通风,一屋子的香味儿熏得她头疼。见座位上落了不少碎纸片,陆芸伸出手想要将其掸掉,忽然她顿住了捡起其中一片仔细看了看,瞳孔微缩。 碎纸上的字迹与鲁州字条上的一模一样! 坐在车里的官思薇,眸子满是恨意,今日受此大辱来日必定百倍偿还!当年她才艺美貌名动京城,莫说一个小小的陆令从,若不是姐姐已经入宫为后她嫁作天子成为国母也够。 千挑万选嫁给了素有青玉公子之称的新科状元李鸿,谁知造化弄人!李相倒台,李鸿早逝,她青春守寡。 在姑苏李家老宅像个活死人一般吃斋念佛,直到从族叔口中得知新任江苏巡抚是陆令从,她曾经压根不屑多看一眼的人竟成了三品高官,而她落魄成了乡下的村妇,叫她如何甘心! 陆芸不动声色将碎片塞入袖中,同父亲说了望哥儿今日的言行, 陆令从脸色严肃给出承诺 “郡主放心,我一定好声管教望哥儿,督促其努力上进考取功名。“ 三皇子府,陆菱拿到信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赵清波 “姐姐,三妹妹托我给你带了封信。“ 赵清波接过,还未读完身子就软了下来,满脸皆是惊惶“快快,红绸拿笔来。“ 红绸急急取来笔墨,绿玉看向丽侧妃,声音平平“娘娘,我家主子身体不适,还请娘娘晚会儿再来吧。“ 陆菱带着满腹的疑虑回了院子。 “娘娘,怎么了?”瞧见自家主子神色不对,香杏出声问道。 陆菱将拳头抵在胸口,轻咳两声,眉头微蹙“无事,许是我多想了。” 赵清波很快冷静下来,她将写了一半的信撕掉。她深知父亲和大伯不愿意参与进三皇子和太子的斗争中,所以弟弟的事情绝不能让母亲知道。 提起笔重新写了一封信,命人送给父亲。 定远伯府二房已经乱成一团,不知道太太怎么了竟然昏死过去,宋嬷嬷一边派人去禀报老太太,老爷,一边让人去请大夫。 宋嬷嬷将落到地上的信放到一边,擦了擦眼泪守在跟前。 老太君带着丫鬟匆匆赶来,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昏了过去。 马太太躺在枕头上气弱游丝,脸上皆是悲意“老太太,我的宇哥儿,他要被人害死了,活不成了。” 万老太君大惊,接过常嬷嬷的信,看完几欲站立不住泪如雨下,坐在椅子上高一声低一声的哭嚎起来“清宇,我的儿。“ 宋嬷嬷含泪劝慰“老太太,太太,这封信来路不明,真假我们无从得知,少爷虽然离家去了鲁州,但他是朝廷官员,又是我们定远伯府的少爷,歹人岂敢。“ 宋嬷嬷说的不无道理,万老太君渐渐收了眼泪,看着躺在床上心如死灰的小儿媳,刚要出声劝慰,就看见小儿子面带忧色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 第96章 隐忍 赵通议二话不说取过老太太手里的信件,同清波送来的比对起来,这封信的内容更详细,将矛头直指太子。 想起大哥的主张,赵通议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宇哥儿在鲁州先是遭遇暗杀、又被严刑拷打,皆因他发现了鲁州官盐私卖的证据,而这份证据直指覃朝太子覃重!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马氏从床上暴起冲下床榻撕扯丈夫,披头散发形若疯癫,两眼通红,尖声高叫“是你,都是你。你要我哥儿的命,给那个小贱人挪位置是不是!” 万老太君又急又气忙让人劝架,清晖园乱成一团。好不容易劝解开来,忽听一声惊呼“老太太。” 众人转头看去,就见方才好生生站着的老人已经晕倒在地,马氏坐倒在地两眼发直“好啊,都走了好啊。” 除了二房主母,定远伯府的主子们皆垂头低眉,敛声屏气守在老太太的床边。老人幽幽转醒,目光在屋内搜寻一番最后落到了定远伯的脸上。 “让他们下去。”万老太太十分虚弱,等屋内其他人都离开以后,她眼角流下一滴泪水“端儿,这件事你可知?” 定远伯赵端闻言立刻跪到地上,声音沉痛“母亲,儿子并不知情。”鲁州官盐私卖他心里早有猜测此事与太子脱不了干系,侄儿被派往鲁州调查张夫人一事他也知情,但是他压根没想到侄儿竟然将手伸到了官盐私卖一事上,年轻气盛,做了连他也不敢做的事。 “如今宇哥儿下落不明,你待如何?“万老太太看向儿子。 赵端跪在地上的身子佝偻许多“我会暗中派人搜寻的,请母亲放心。“ 万老太君看着头顶的福寿绵延帐,双目含泪,声音弱了许多“你都是当爷爷的人了,有自己的心思。我知道你心里是为了我们大家着想,罢了罢了,你去吧。” 定远伯赵端一声不吭地走出老太太的院子,回到书房,看到弟弟赵方他毫不意外,只觉深深的疲惫与无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定远伯抬手打断弟弟。“现在还不是时候。” 赵通议起身站到案前,眼睛发红“还不是时候?大哥,太子覃重私德不修,插手鲁州官场,攫取利益。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 定远伯抬眸反问“证据呢,你有证据吗?“ 赵方顿时哑口无言,肩膀耷拉下去,身形委顿“那,那宇哥儿就不管了么?那可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亲侄儿。” 定远伯沉声“我会派人去暗中搜寻,此事不宜声张。现下朝中太子与三皇子已成掣肘之势,圣上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我们家若贸然下场后果恐难设想。”太子入主东宫至今已快二十年,形势比人强啊! 世子赵明远一回来就听说了堂弟赵清宇的事,他脚步匆匆来到父亲的书房 “父亲,我听说了清宇堂弟的事情,父亲若是派人搜寻,请将此事交给儿子。“ 定远伯没多说什么点头应下“朝中自有我会为你打掩护,此去鲁州一定要将你弟弟安然无恙的带回京都。” 徐诗云听完丈夫的话,立刻就让人开始收拾行李。赵明远抬手制止她的举动“不用麻烦,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今夜就走。” 徐诗云手中的动作一顿,笑了一下“不知这件事母亲可否知情?” “不用告诉她,免得她又多想,在家里你记得照顾好怀明。”赵明远脸色平淡。 徐诗云低声应是,见丈夫走了,她独自坐了半晌才熄灯睡下。 七岁的赵怀明早上起来先去给祖母请安,而后来到母亲的院中,恭恭敬敬给母亲行了一礼。 徐诗云叫他起来,温柔笑道“明哥儿今天也要好好读书。“说罢就让人带他出去。 徐怀明眼睛眨了眨,忽然说道“母亲,学堂里有人说儿子还有一个娘,这是真的吗?“ 徐诗云脸色微变,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容“这是谁说的,没有的事,你是我的儿子。” 赵怀明懵懂的点了点头。 “啪”一个茶盏在地上应声裂开,徐诗云阴着脸“查,给我查,是谁跟哥儿说的这些浑话。” 崔氏到底还是知道了儿子去鲁州的事,她带着婆子冲进正院上房,甩手打了挡路的丫鬟一个耳光。 “你是什么牌面上的人,也敢挡我的路。” 里间的徐诗云听见动静慢慢走了出来“母亲,这是怎么了?” 崔氏怒气勃发“是不是你撺掇明远去鲁州的?你在闺中之时和二房的小姐最是要好,现如今她弟弟出了事自己不派人去救,反过来祸患我的儿子。” 徐诗云沉默,她不知该如何反驳。 崔氏见她如此反倒失了兴致,又骂了两句带着人转身走了。 这样的场景三五不时总要来上几次,院子里的人见怪不怪,丫鬟还趴在一旁低声哭泣,徐诗云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回了屋子。 崔家表姑娘听丫鬟说大奶奶请她过去说话儿,不由犹豫,因为姑母跟她暗示过几回让她留在府里。 她出身崔氏,哥哥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难道要去给人当妾么?崔明宜垂下眼眸。 正院上房她来的并不多,但每次来都觉得不太舒服,总觉得这屋子里的摆设少了许多鲜活气儿。她带着小丫鬟走进去给坐在南窗下的大奶奶行了个礼。 徐诗云笑着让她坐下,亲自斟了杯茶递给她。“表妹闲来无事可多来我这里坐坐。“ 崔明宜低声应了又道“表嫂管着府里的中馈事忙,明宜怕打扰了您。“ “哪就忙到这个地步了,正好明日得空,西苑新上了曲目,表妹不若随我出去听听戏,母亲也去的。“徐诗云不紧不慢开口,笑容温和。 崔明宜本来还有些犹豫,听见姑母也去便笑着应了下来。回到院中让丫鬟开箱子找衣服,丫鬟皱眉“小姐,大奶奶可真不容易,还这样的和气。“ 崔明宜取出箱子里的衣服 “做人媳妇的,都这样,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上次姑母将自己灌醉送到了表哥的屋子里,若不是表嫂及时发现,恐怕自己早就被一顶小轿抬进了表哥的后院。 第97章 相看 寄人篱下的滋味儿,崔明宜心里一清二楚,只是哥哥还仰仗着伯府提拔,她也不敢和姑母撕破脸,忍气吞声的活着罢。 等哥哥再往上走一步,她就可以离开定远伯府。 西苑是京城最大的戏园子,今日有贵人包场,老板早早地就在门口候着了。远远看见定远伯府的马车,他堆起笑小跑着上前“小的见过崔太太,见过大奶奶。“ 崔氏笑容满面“听说你们又上了新戏,我来瞧瞧。“说罢让身边的老嬷嬷拿了一袋赏钱给他。 老板接过钱袋子,点头哈腰的将一行人迎了进去。 行至包厢门口,崔太太看了一眼媳妇儿,淡声吩咐“你自去歇息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明宜过来。” 崔明宜的胳膊却被一只手轻轻扣住,徐诗云笑道“母亲,我约了明宜喝茶,不如让她陪我坐罢。明宜是第一次来,方才路过后台瞧见了好几个俊俏的小生,许是没见过生面孔,其中一个穿黑衣服的看了明宜好几眼。” 崔氏脸色阴晴不定,扫了侄女一眼“罢了,你们两就去另一处包厢坐罢,不要扰了我看戏的兴致,若是累了就自己先回去,也不必等我。” 徐诗云带着崔表姑娘来到一处离戏台较远的包厢。包厢里早就被人收拾好了,点了熏香,铺上了崭新的褥子,杯盏碗碟俱是定远伯府常用的。 崔明宜好奇的打量着,徐诗云拉着她坐到包厢的罗汉床上,指着台上正在翻跟头的黑衣小生道“那位是婆母最喜欢的,每次他出新戏母亲必定要第一个来看的。我约了嫂子去逛首饰店,你跟我一起罢。” 崔明宜有些不安,听见表嫂如此说她立刻就应了下来,徐诗云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第一出戏咿咿呀呀唱至尾声,徐诗云带着她走出了包厢,崔明宜余光瞥见老板带着几个戏子去了姑母的包厢,她垂下头不敢再看。 徐诗云压低声音“婆母素来喜欢这些,你自己知道就好了,这事我公公并不知情。”崔明宜脸色发白,声若蚊蝇“我省的。” 二人来到朱雀大街,进了一间首饰铺子,铺子不大但是内部构造精巧。引路的娘子将她们带上二楼雅间。 徐诗云笑着跟坐在里面的嫂子打了声招呼“嫂子,这位是暂居我们府里的崔家表姑娘。”崔明宜顶着表嫂嫂子的打量目光,上前躬身行礼“见过嫂子。” 吕容十分满意,长得好,规矩也好,瞧着十分乖巧配得上宋哥儿。二人寒暄,崔明宜就静静的坐在一旁,十分规矩。 “哎呀,崔姑娘可否请你帮个忙?”吕容笑着开口“我方才让丫鬟替我去车上取样东西,现下迟迟不归,请崔姑娘帮我去催催。” 崔明宜不疑有他,起身出了房间,跟着引路的小丫鬟来到铺子后院,就见当中停了辆马车,崔明宜走上前掀开帘子,吓的低呼一声,后退两步。 帘子被人掀开,走出一位穿着监生衣服的青年,青年彬彬有礼,目露关切“敝姓吕在此等候姐姐,小姐可是走错了?” 崔明宜听完就反应过来,知道表嫂这是带自己来给人相看,青年十分守礼并未逾矩,故而她躬身行了一礼,脸颊微红回了雅间。 徐诗云见她模样笑道“今日之事,确实是我和嫂子商量安排的,你女儿家脸皮薄,还请不要怪罪。“说罢又让人端过来一盘子钗环”这些全当我俩给你赔罪了。“ 至此崔明宜心中一丝郁气也无,眉眼含羞,什么也没说跟着表嫂上了马车。 徐诗云拉着她的手“我家嫂子是国子监祭酒的千金,她啊有个亲弟弟已经中了举人。明年就要下场科考了。她们姐弟的母亲早早就去世了,自从嫂子嫁到我们家,她娘家一直无人主事。她托请了我好几回,我们赵家哪还有未婚的女儿,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你了。“ 她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崔明宜接着道“你啊不必害羞,这里也有我自己的私心。“ 崔明宜身形微微一颤,羞愧不已”表嫂,我——“ 徐诗云脸上浮现悲戚“给人当媳妇尚且不易,何况是给人当妾室的呢。”说罢落下一滴泪。 崔明宜被人戳中了心思,声音也有些哽咽“此非我本意,实在是长辈之命不好违背。“ “表妹,嫂子看你是极为满意的,你若没看上吕家的公子也无妨,我回去之后立刻就让人回了去。“徐诗云一副绝不强求的模样。 崔明宜轻咬下唇,缓缓开口“表嫂,吕公子十分守礼吕家嫂子也十分慈爱,明宜只怕自己高攀。只是此事我做不得主,还得请哥哥问过家中长辈才行。”说完脸上已然绯红一片。 二人回到府中时,崔氏还没回来。 马氏挺着脖子等了两日只等来一个世子带人前往鲁州,暗中寻访的消息,急怒攻心立时吐了一口血,不甘与愤怒充斥着整个胸膛。 宋嬷嬷大惊欲要喊人,却被马氏一手拉住“不用去,端药来,我要喝药。“ 宋嬷嬷抹着眼泪应下,端来药碗伺候夫人喝下。 马氏好的很快,她特意去老太太的院子里走了一回,先是告罪说自己身子不争气请婆母体谅,而后便提出要亲自照顾婆母,在床前伺候。 万老太君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宽慰了几句,便撵她回去好好休息。从大房回来,马氏坐到炕上沉声发问“最近府里可有其他事情发生?“ 银瓶觑着夫人的脸色,仔细回忆“老太太一直不出门,只大太太带着大奶奶去西苑看了一回戏。” 马氏目眦欲裂,我儿子生死未卜,她们家倒好跑去看戏取乐,好好好! 赵清波虽然担心弟弟,但是她是认可父亲的做法的,她们家现在确实不宜和太子站在对立面,她是三皇子妃,不去争夺那张皇位,她依旧是三皇子妃,如果贸然行事夺位失败,那等着她的恐怕只有一杯毒酒了。 看着母亲递来的拜帖,她决定听从父亲的安排。 “你说三皇子妃病了,不宜见客?”马氏不可置信,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真是天大的讽刺。几个子女当中,她最喜欢的就是清波,为她操劳半生将她推到了这个位置,她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好啊,真是我的好女儿! 第98章 了结 距离过年还有三日,陆芩带着三岁的女儿回到了娘家。 秦氏见到女儿自然欢喜,但更多的是担心。知道女儿长相平平但是性子骄纵,没了陆菱挡路,上门提亲的人也有限。 秦氏挑来挑去最后只能认命将她嫁回娘家楚州,侄儿秦华林性子纯良。父亲已经致仕赋闲在家,嫂子随哥哥在外地,秦家只有她和准备明年科考的侄儿。 换句话说秦家就她最大,她就是想上房揭瓦也没人管的了。现在没有几天就要过年,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必定是有事。 秦氏听完女儿的理由顿时无语“就为了一件衣服你就回娘家了,你是怎么想的?“秦氏非常想撬开女儿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陆芩走到半路才知自己冲动了,可是又拉不下脸回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闻言撅着嘴“母亲,我知道错了。“ 秦氏本想再骂她几句,瞧见三岁的外孙女甘姐儿肉乎乎的小脸蛋,于是住了口,暗中掐了女儿一把,又抱起外孙女亲了一口“甘甘,今年就留在京里陪外祖母,好不好?“甘姐儿乖巧的模样,简直和她娘是两个样儿。 陆蓁听说二姐回来了,忙过来见面,还带来了她给甘甘做的小衣裳。陆芩笑着跟她道谢,又将自己带过来的土产分了一些让她带回去给郭姨娘,既亲热又有礼。 背着众人,秦氏忍不住跟秦嬷嬷说了句“芩姐儿比当年的我高强。“她那时刚嫁进平安侯府,面对丈夫的一堆的通房妾室,狠狠发落了好几个,现在想来却觉得可笑。 没想到惊喜还在后头,侄儿秦华林带着个小厮叩响了平安侯府的大门,秦氏看着侄儿风尘仆仆的模样,心里熨帖极了,当着他的面将女儿臭骂了一顿“都是芩姐儿的不是,华林你勿要怪她。“ 秦华林长着一张胖乎乎的脸,闻言忙道“姑母不要怪罪芩娘,是我的不对,我不该惹她生气,我把衣服给她带来了。“ 说罢不好意思的将随身带着的包裹放到桌上,陆芩一直躲在屏风后面,本就满怀的愧疚听到丈夫这句话,再也忍不住从后面跑了出来。眼中含泪嗔道“你来就来,还带着个这个作甚么?可是来数落我的。“ 秦华林看见妻子眼睛都亮了,欢喜填满心窍他红着脸支支吾吾“芩娘,我知错了,你不要怪我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秦氏拉着秦嬷嬷已经避了出去,此生最大的安慰莫过于见到儿女过的比自己好。怀着炫耀的情绪秦氏难得给陆菱写了封信,说了下家中的境况,重点提了几句女儿和女婿的美满生活。 陆菱自然羡慕,真好,她所求的有人证明并非是她痴心妄想,世间原来是有不掺杂任何利益的男女之情,只是她没有罢了。 陆菱吩咐香杏准备了一份礼物给嬷嬷带了回去,做完这些就让人给赵清波递了句话说自己小日子到了。 赵清波已经“病”了好几日,从朝中回来的三皇子站在院中,犹豫片刻还是抬脚去了陆菱的院子。 陆菱躺在床上看书,听见下人们的禀报她也不起身,直到三皇子一只脚踏进院中,她才在香杏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作出假装要下床的模样。 “妾见过殿下。” 三皇子示意她不必多礼,坐到一边静静看着她,半晌吐出一句“多日不见,你瘦了不少。” 陆菱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儿“多谢殿下关心,妾这都是老毛病了,总逃不过这几日的折腾。” 三皇子点点头没说话,陆菱一时也不愿意搭理他,两人对坐着陷入沉默。 “已经三年了,你可是还在怪我?”三皇子看着陆菱,忽然开口,神色复杂。 陆菱笑了,她搁下手中的书本,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殿下,妾不怪你,妾只怪自己太过贪心,总是痴心妄想。这样想来,孩子没了也是件好事,身在皇家心有妄念,活得自然比别人辛苦些。”听在三皇子耳朵里,就大有指责他妄想谋求皇位的意思。看着他甩袖离去的模样,陆菱不悲不喜。 那年也是这样的冬天,早上起来外面积着很厚的雪。香杏劝她不要去正院请安,彼时她身孕刚满三个月。半路遇见苏氏,苏氏说了几句昨日殿下又歇在她那儿的酸话,听的陆菱直犯恶心。 好不容易挪到了上房,隔着一道窗户她听见了三皇子和三皇子妃说笑的声音。绿玉出来却说三皇子妃身子不适,让她们回去。陆菱只好挪着往回走,才走到半路感觉小腹隐隐坠痛,刚想开口同香杏说歇一歇。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陆菱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脚,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重重摔到了地上,下半身传来温热濡湿的触感。 皑皑白雪上绽开了点点红梅,大夫来的很快孩子勉强保住了,叮嘱她切忌忧思过重,凡事想开些。晚间皇子妃来看了一回,苏氏要忙着伺候三殿下没来。 那天晚上,她在床上躺了很久,枕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直至东方既白,第一道金色的阳光穿过窗棂打到衣柜上。 陆菱梦见一个小娃娃跟她道别,她站着没动只是一遍一遍的哭着跟他说“对不起。”是娘没用,娘不想让你跟着我这样的日子。 孩子没了,导致她摔倒的苏氏被禁足三个月以示惩戒。 三皇子前脚进去后脚就气势汹汹的出了丽侧妃屋子的消息,立时传到了其他两位的耳中。 赵清波一笑置之。苏氏开心不已,立刻换了衣服捧着一盅参汤去了前院书房,三皇子本就烦闷,瞧见这个罪魁祸首更是厌烦,直接斥她不知礼数缺乏教养,禁足七日。 苏氏丢了个大脸灰溜溜的回了院子。 三年间,她一直陷在这片泥沼里,现在她想开了。她在屋子里支了个小佛堂,过上了吃斋念佛的日子。赵清波不忍她才二十二岁就过的如此灰暗,亲自过来劝了几回。 陆菱本就穿的素雅,如今更是一根钗环都无,但是气色却好了不少,她看向赵清波眸子清亮如水“当初刚进府时,我就在想老天爷总爱捉弄人,教我来了这里。小时候妹妹触手可及的衣裳钗环,我和姨娘总要费尽心机才能得到其中一件。 大了却发现这世上原来还有比首饰更难得到的东西,只是不小心看了一眼就能困我一生。我有,殿下也有,姐姐有吗?“ 哪里会想到听到这样的话,一向周全妥帖的赵清波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接话,就听她继续说道。“现在我却累了,不管是谋求算计还是关闭心窍各取所需,我都做不到。我累了也倦了进府八年多,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平静。” 三皇子带着满身的寒气来到陆菱屋中,叫嚷着要让人砸掉这座小佛堂。陆菱十分冷静以至于看起来有几分冷漠,她看着他“殿下,您何苦呢?” 三皇子俊朗的眉眼间满是不解,他声音嘶哑似在哀求“不过是个孩子,以后只要我们好好的,都会有的。” 陆菱垂眸“殿下,不过是个孩子,你以后都会有的。何必纠结这一个,何必纠结于我。” 三皇子脸色难看至极,他看着陆菱想起过去两人曾经的欢乐时光,缓缓开口“你当真下定决心,不愿回头,只要你回头我就当今天的事情从没有发生过。“ 陆菱闻言抬眼,眼底一片平静“殿下总是这般一厢情愿。“她露出手中握着的剪刀,扯散头发 只听”咔擦“一声,一撮秀发飘落在地。 第99章 弹劾 腊月二十四,一顶小轿抬出了三皇子府的侧门,直往西山清平寺而去。对外只说是侧妃娘娘去西山祈福而非出家。 陆芸找过去时就看见一身素衣的大堂姐坐在屋子里念经,眉眼沉静,一下一下敲着手中的木鱼。 陆菱还没认出她来直至看见陆芸身上的小兔子荷包,她才犹豫道“你是三堂妹?“ 陆芸点点头,打量着屋中的摆设,虽然朴素但是该有的都有,当中还有个小小的炭盆,故而屋子里还不算冷,看来是有人在暗中照拂。 陆芸将带过来的柴炭粮米交给香杏后才道“山上清净养心,我跟寺里的了凡大师有几分交情,你放心。” 陆菱惊讶又感动,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会受到这个小妹妹的照拂“多谢你,只我在寺里吃的用的并不多,若是妹妹不介意话,可否让我将剩下的捐给寺里的善堂。” 陆芸笑了“交给姐姐的,自然是由姐姐自行处置。” 从山上回来后的陆芸,憋了一肚子的问号。她先去问了桂芝嬷嬷“嬷嬷,一个人遇到什么样的事会选择出家呢?” 桂芝嬷嬷思考都没思考,直接脱口而出“自然是遇到了让她极为伤心的事。‘ “比如呢?“陆芸不解。 “比如亲人去世,被退婚或是逃避世俗的压力“出家的嫔妃,她在宫里见过很多。 陆芸觉得这些理由似乎都和她没有多大的关系。 周伯礼带着打听到的消息来到碧水云居,他给陆芸使了个眼色,二人来到水榭内。 “如何?“陆芸看向周伯礼。 周伯礼掏出一张纸“这位官夫人本名官思薇,是承恩侯的妹妹,早年嫁给了李相的儿子李鸿,李鸿早逝她从此在姑苏乡下守寡,直至五年前陆大人任江苏巡抚,她伺机接触张夫人。后来陆大人期满调回京都,她也离开姑苏回到京都住在西郊梅庵。她和太子有一层关系,按照辈分太子要叫她一声姨母。“ 陆芸抓住关键,眸色沉沉“鲁州的官盐私卖与太子有关。” 周伯礼看向窗外“没有证据,不好断言。但张夫人被刺杀一事与这位官夫人脱不了干系,承恩侯并其夫人最近正满京城的找寻适龄鳏夫,大概是想让她再嫁。”他点到即止。 陆芸立刻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她想嫁给我爹?可是我母亲只是失踪,并非——” 周伯礼声音平静“京都的勋贵人家,主母失踪两个多月,说难听的还不如去世听起来体面。“ 除非有人证明,她们在外面的几个月无任何事情发生。 陆芸大脑一片空白,这触及到她的知识盲区了。 周伯礼看着某人快能夹死蚊子的眉毛,忍不住给出参考答案“其实想破解这个难题很简单,只要有人愿意为你母亲背书,承认一切事情从头到尾他都知情并有意配合。“这个人要么具有无上的权威,要么就是最亲近的人。 三皇子这几日的心情非常糟糕,直到一封书信呈到了他的桌案上,读完信的他立刻便带人出了了府。 一行人来到一处宅院,宅院的墙头伸出几根灰褐色的枝桠。还没等他叩门,门便开了,一抹暗色在他眸中闪过,他只犹豫片刻便抬腿走了进去。 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似乎久未有人居住,三皇子抬手在书案上摸了一下,并未有灰尘看来是经常有人打扫。 “臣妇见过三皇子。“马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对三皇子行礼。 三皇子有些惊讶,没想到竟然是岳母大人,亲自上前将她搀扶起来。许是太过操劳,岳母的头发竟然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几根,看起来老了不少。 “不知岳母大人为了何事,将我约来?“三皇子耐着性子询问。 马氏未语泪先流,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求殿下救救我儿清宇。“ 小舅子不是被派去鲁州调查张夫人失踪一事了么,三皇子皱眉“怎么他还没回来?出什么事了。“ 马氏掏出一个包裹并一个信封放到桌上“个中缘由,臣妇一言难尽,证据和信件皆在此,请殿下过目。“ 三殿下先取过信件,看完后表情并无多大变化,直至他打开包裹看见那本蓝色账册,脸色骤变。他一直命人暗中查访想要先太子一步取得证据,万万没想到这账本就这么被人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请问岳母,这本账册是从何而来,可还有人知道这账本在你的手中?”三皇子心神紧绷,一眼不错的看着岳母。 马氏缓缓摇头“臣妇不知,这份账册还有这封信是夹在铺子里的账本中一起送过来的。拿到账本之后臣妇看出其重要性,所以从未示于人前。本不该如此唐突殿下邀您前来,只是清波称病避而不见。“ 三皇子立刻便明白了岳母的意思,按捺住心中的怒气,他回到府中,看着正房的灯火他缓缓停下了脚步。 定远伯府不是不想参与到他和太子的争斗中么,不如再添一把火,一个赵清宇不够份量那如果再加一个定远伯世子呢,三皇子嘴角扯起一抹冷笑。 为了庆祝新年,每年腊月二十八开始一直到大年初三,朝廷不设朝会,官员休假不用上值。 腊月二十七,天色还漆黑一片,顶着呼啸的寒风,官员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去往朝会的路上。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抹笑意,就连素来不对付的三皇子党和太子党见了面也会笑着打声招呼。 此时一道快马往京城疾驰而来,定远伯府的大门被人拍响, “二老爷,世子在回来的路上遭遇刺杀,伤了一条胳膊。“听完堂下之人回禀,赵通议两眼发黑,他勉力开口”那三少爷呢?“ “三少爷旧伤在身,又感染了风寒。他和世子被暂时安顿在了一处庄户人家。”听见风寒两个字,赵通议两眼一黑终是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朝中也乱成一团,只因有人弹劾太子牵涉鲁州官盐私卖一案,危害社稷。又牵扯出张夫人因掌握官盐私卖的证据,被太子派人中途暗杀一事。 隆庆帝高坐在上首,十二根玉藻垂在前额,难窥真容。 第100章 休妻 朝中人心惶惶,京都暗流涌动。 隆庆帝在朝上并未表态,七日的假期并未受到这件事的影响,但是有些官员似乎比上值还要繁忙,一封接着一封的书信发了出去。 紫宸殿,隆庆帝与太子对弈,棋盘上黑子已成气候,白子一招不慎即是满盘皆输。 “太子,你又输了。“隆庆帝语气幽幽,神色平静,他将手中捏着的黑子放下。 “儿臣棋力始终不如父皇,这么多年也没赢过父皇一次。“覃重将握在手中的棋子扔到盒子里,似乎浑然不在意。 隆庆帝看着他“鲁州官盐私卖,你可知情?” 覃重笑了“父皇,儿臣并不知情。儿臣按照您的吩咐,每日去户部点卯上值,几年如一日从未有过懈怠,难道父皇您也不信儿臣。“ 汪全将一本蓝色书本放到了桌子上“殿下。“ 覃重依旧不慌不忙“父皇,儿臣听说一个故事。话说有一个富商将铺子交给儿子经营,儿子嫌弃商队还有铺子里的管事层层盘剥,致使货价居高不下,生意越来越差。于是他就想了个法子将贩来的货物以丢失的借口,将货物交由自己亲自售卖,这样一来价格便宜了,买的人更多,挣得反而比以前多了。这不是件好事吗?“ “那这个儿子挣的钱呢?“ “反正都花在自己人身上,钱在哪儿有这么重要吗?“覃重不以为意,天下都是他们家的。 让人将太子送回去,隆庆帝看向汪全,满腔的思绪化作一声长叹“朕孤身一人站在这万丈之巅,进不得退不得,就怕不小心摔下去,到地底下无颜面见太祖皇帝。“官盐事关国本,不可姑息。 定远伯接到消息立即赶回府里,他保持冷静,仔细询问弟弟。确认了大儿子确实被人伤了右胳膊,若救治不及恐会落下残疾后。他缓缓坐到座位上,脸色是从未有过的灰暗。 崔氏已经哭过一回,现下又开始掉眼泪“府里那么多下人,偏偏让明远去,现在好了你称心了。” 马氏坐在边上,冷眼旁观。赵通议坐在一边,手背上突起的青筋暴露出主人此刻的情绪,当真是欺人太甚!“大哥,你难道还要继续等吗?” 定远伯看向弟弟“当务之急是派人把宇哥儿还有明远接回府中医治,至于其他事以后再说。今天朝中已有人弹劾太子与鲁州、与张夫人失踪一事有关。“接下来就看圣上如何处置了。 徐诗云坐在房中,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一个身患残疾的人大概是做不成世子了。 无人敢提鲁州官盐私卖一案就怕惹祸上身。但是关于张氏失踪与太子有关的传闻却愈演愈烈,甚至还有人说定远伯府二房三少爷去鲁州查案至今未归,也是因为遭到了追杀。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这个消息被人递到了老夫人的耳朵里。老太太当时就怕的不行,一个劲儿的让人去喊二老爷。 陆二老爷匆匆赶到延年堂,老太太兜头就是一句“令从,快,快休妻。“ 陆令从立刻跪倒在地“母亲,这是为何?她这些年来为我养育儿女,操持家务,并无不妥之处,儿子恕难从命。“ 老太太气的胸口一起一伏“你这个不孝的,你知不知道张氏得罪了太子,以至于太子要派人取她性命。你若不不休妻,说不得下一步这刀子就要挨到你的身上了啊。“ 陆令从闻言哭笑不得“母亲,太子断不会如此行事,朝中有大理寺,有督察院,还有圣上也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老太太固执己见“得罪了储君,你就不怕从此仕途断绝,牵连家人。 你哥哥本就不中用要是再被你牵连丢了爵位以后可怎么办,还有成哥儿来年还要下场科考。“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 秦氏赶到时就看到老太太伏在椅子上哭的十分伤心,小叔子一声不吭的跪在地上。 “小叔,这是怎么了?”她凑到陆令从跟前低声道。 陆令从疲惫地摇摇头“母亲让我休妻。” 秦氏大惊,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老太太见她来了,抬手指了指小儿子“你帮我劝劝,张氏以前纵然有千好万好。现如今她得罪了储君,我们府里就不能留了。” 秦氏立刻就明白了,说实话京都最近的传言实在是乱得很,有些话听的她都害怕。可这无凭无据的哪里就能当真呢,衙门做事都要讲究个真凭实据,仅凭几句真真假假的坊间议论就要闹着休妻,传出去都让人笑话。 “老太太,只是几句话儿,哪里就能当真呢?”秦氏委婉劝道。 老太太怒气稍减,恢复了几分理智“那你说说,她现如今在哪儿?我儿是朝廷三品大员,一般的土匪岂敢劫她的道儿,” “这”秦氏暗道大夫不是说她越来越糊涂了么“这也不好说,总会有些不长眼的,小叔子你说是不是。”她给陆令从使了个眼色。 “嫂子说的是,事关太子朝中尚无定论,我等还是不要妄加议论的好。”陆令从亦是劝解。见老太太收了眼泪,依旧心事重重,却不再提要休妻的话儿。 两人见机告退,出了延年院陆令从郑重地对秦氏行了一礼“多谢嫂子。”回到院中他看着头顶阴沉沉地天空,深深地叹了口气,怕就怕京中的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 雪梅,你到底做了什么呀,陆令从愁的一夜未睡。 朝堂的波诡云谲并未影响到温泉山庄,今天就是除夕,陆芸带着大收在庄子里到处贴福字、对联。桂芝嬷嬷和采荷在边上给她们俩端浆糊,递刷子。周伯礼和六子负责拿对联和挂灯笼。 清虚道长慢悠悠地跟在后头,不时出声指点一二“这里高了。”“那里又矮了。”几人忙活了一个上午,终于赶在晌饭前将对联都贴好了。 晌饭极其丰盛,上了一坛白酒和一坛子葡萄酒。清虚道长和周伯礼一杯接一杯,六子和采荷笑眯眯的在旁边说吉祥话儿,桂芝嬷嬷给大收烫了许多肉,满眼皆是慈爱。 第101章 重逢 庄子上的吃食囤的多,陆芸也没忘记给大堂姐送去一份。 西边的天空仅剩最后几丝余晖,暮色四合,守门的小厮搓着手走进门房一边念叨着好冷,一边将手靠近茶炉烤火,驱赶身上的寒气。 门外传来车马声,小厮疑惑的向门口走去,只听“笃笃”两声,有人在敲门。都年三十了,又是大晚上的。 “谁啊?”小厮喊了一声,无人应答他拉开门闩,露出一条缝往外看去。只见外面站着一位披着披风的青年公子,在公子身后不远处,则停着几辆马车。 这是错过入城时间过来借宿的客人?小厮疑惑间,就听见青年笑着开口 “我姓张,是你家主人的小舅舅,来得匆忙未带名帖。烦请小哥进去通禀一二。” 原来是舅老爷,小厮忙打开门让他们进来,让其他人引着去停车,自己则跑去后院找采荷姑娘。 陆芸几乎立刻就出现在前院,看见立在前院空地上的几个人,眼泪瞬间涌入眼眶“母亲!” 张氏将芸姐儿揽进怀里,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哽咽“这一个月苦了你了。”陆芸摇摇头,从母亲怀里爬出去使劲抱了抱姐姐,陆蓉又哭又笑,她先用帕子拭去妹妹的眼泪才腾出手擦了擦自己的脸。“你又长高了,却比小时候瘦了许多。” 陆回看着小妹妹,眼眶微红伸手摸了摸陆芸的头发,半晌憋出一句话“没有小时候可爱了。“ 众人闻言纷纷笑出声。 陆芸早就注意到末尾的那辆马车,奇怪道“小舅舅,这马车里面是?” 张雨霖捋了捋自己留的一撮小胡子“这里面是我半路救下的两位公子,小的受了不少伤,大的伤了胳膊,正发着烧呢。” 这时一直守在马车边上的仆人上前拱手“见过宁安郡主,我家公子是定远伯家的亲戚,现下城门已关,想在此处借宿。 听到定远伯三个字,陆芸惊讶”可是赵清宇赵大人?“ 文竹也惊讶“郡主认识我家公子?我家公子他已经烧了好几日了。“一路走来吃过的苦头比前几十年加起来都多,说起来就让人心酸。 说来话长,陆芸安抚他“清虚道长也在此处,稍后便请他老人家为你家公子医治。“ 文竹大喜,连声道谢。 让人将他们带去滴翠馆安置后,陆芸带着母亲一行人前往碧水云居。让采荷带着母亲、姐姐还有方小姐去洗漱,将哥哥和小舅舅交给其他下仆,陆芸便带着师傅给二人看病。 因为过年,桂芝嬷嬷带领仆人把庄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滴翠馆虽然无人居住,但是很干净。 几日不见,赵大人瘦的形销骨立,眼下青黑,脸色蜡黄却又透出一点红晕,显然是烧的久了。师傅刚搭上脉眉头就皱了起来,随后便开口撵她出去。陆芸知道这是还有内伤,乖乖避了出去。 此刻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透,陆芸呼出一口白气,抬头看着天空的点点星光,今年是圆满的一年。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清虚道长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看向徒弟“那位年纪轻些的公子,本就有旧伤在身,一路颠簸伤口绽开以致风邪入体,故而高烧不退。已不可再拖延下去,即刻送去清平寺请了凡和尚出手或还有救。“ 陆芸面色凝重,二话不说吩咐小厮备车,幸而最近几日不曾下雪,山路不算难走。 将事情安排妥当,师徒二人才回到碧水云居。踏进屋中一股暖香扑面而来。 说起来这还是母亲几人第一次来,陆芸给她们介绍了一回,姐姐十分喜欢水榭里头的布置,哥哥则看上了那把躺椅。 窗下摆着几瓶红梅,小炕桌上放着瓜果点心,张氏斜倚在炕上,眉眼含笑看着他们坐在下头说笑玩闹,大收双手托腮好奇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哥哥姐姐,金禾立在一侧也同采荷说起了悄悄话儿。桂芝嬷嬷坐在下面煎茶,烤果子。 小楼门口的廊下放着一个碳炉,炉上烤着肉温着酒,周伯礼、张雨霖和清虚道长围炉而坐,交杯换盏谈笑风生。 等到子时,陆芸笑着招呼他们出去放烟花。 伴随着“劈里啪啦“的响声一道道夺目耀眼,光华璀璨的银丝金线刺向半空,绽放出绚丽的色彩,驱散了沉沉夜色。不远处的大门外也传来鞭炮的响声,过年啦! 没想到这个时候母亲还给自己准备的压岁的红包,陆芸鼻间微红跪倒毯子上给母亲磕了个头,然后是小舅舅,师傅还有桂芝嬷嬷。 陆芸给大收也包了个红包,摸着大收的头顶笑眯眯的说了句“无病无灾,平平安安。“ 人陆陆续续散去,陆芸带人最后检查一遍炉火后,就看见周伯礼去而复返,长身玉立,背着手站在廊下,似乎等了有一阵子。 陆芸示意丫鬟可以去休息了,便走到他的身侧好奇道“周公子可还有事?”站的有些近,陆芸闻到了自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酒气。 “祝郡主春日载阳,福履齐长。“话音落下,陆芸察觉手里被人塞了个荷包,等她反应过来时就只看到一道缓缓离去的背影。 荷包鼓鼓囊囊的摸着还有些硌手,陆芸打开一看是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一千五百两。 铺子的分红早就被送了过来,加上这些正好是三千两。 陆芸心虚的开始扣手,这几日她借着切磋的名头,下手重了那么一丢丢。 里面似乎还有东西,陆芸又抖了抖,一头憨态可掬的小金驴从荷包里滚了出来。 清平寺,了凡大师号完脉,念了声佛号,提起笔刷刷将两张白纸写满,交给等候在一旁的小徒弟“你去,先按这个药方抓一副来。剩下的药渣别倒继续熬汤,用来擦洗这位公子身上的伤口。“ 吩咐完这些,了凡走到室外,遥遥看向山下的万家灯火。陆菱早就听见前面传来的动静,她带着香杏走到露台上,隔着七八步的距离对大师行了一礼。 了凡重眉敛目,白髯及胸,双手合十还礼 “方才从山下送来一位病人,扰了娘娘清修还请恕罪。“ 陆菱摇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师心中无尘,为作世间慈悲人。“ 了凡 “这位施主感染了风寒之症,还请娘娘这几日避开此处行走。 “多谢大师。“陆菱遥遥行礼。 第102章 坦白 打从上次官夫人在书房中被小女儿撞破之后,陆令从就让竹生去盯着院门,再看见官夫人的车马便立刻来禀报,他好及时避出去免得尴尬。 “老爷,承恩侯夫人和官夫人来给老夫人拜年了。“听见竹生的回禀,陆令从立刻书案后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延年院,几位太太站着寒暄了一会便坐下开始说话。 “老太太,最近京里风言风语的乱得很,您老人家可千万仔细身子。“侯氏状似关心,实则话里有话。 老太太闻言露出愁容“唉,大年下的不说这些。“一副不愿多提的样子。 见侯氏还想说几句,秦氏笑着岔过话头“恕我直言,之前听您说,要给你家小姑在京中找个好人家,不知道可有眉目了。“ 侯氏似是怕小姑子不好意思听这些,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才道“唉不瞒秦太太,年前她哥哥和我替她找了几户人家,可是都不甚满意,要么是太老,要么就是地主老财这些乡下人家,虽然年轻些可到底不像样子。“其实按照他们家的门第,哪就到这个地步,为了博取同情,侯氏故意把话说的很不堪。 果然,老太太闻言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以思薇的品行相貌,这些人家哪里够得着,不妥不妥。“ 秦氏笑了“说起来我这边倒是有一头,不知侯太太可愿意听听。“ “哎呀,秦太太快别卖关子了,您就快说吧。“侯氏急忙催她。 “如今的国子监祭酒吕大人,今年四十又八,丧妻多年一直未娶。前几日听成哥儿媳妇说,吕大人多次感慨女儿出嫁后家中无人操持,似是有续弦之意。“ 侯氏用余光溜了小姑子一眼便知她不乐意,和陆二老爷比起来这位吕大人的确逊色不少“吕大人样样都不错,只是有一点着年纪略大了些,小姑子才三十出头。若是再年轻个七八岁就好了”侯氏十分为难。 一直默默坐着的官氏闻言抬头看向老太太,双眼微红“让嫂子替我操心了,不拘穷点富点,我只想要个孩子以后傍身。” 许是新年,今日官氏穿了一身水蓝色绣粉白荷花的对襟立领大袖袍,歪戴几朵粉白绢纱小莲花,斜插一根玉钗,俏丽又雅致,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 老太太十分赞同“这女子在世有两个依靠,一是丈夫,第二就是孩子了。吕大人处处都好,就是年纪太大了。”思薇想要个孩子怕是不容易。 思薇与令从年纪倒是相配,只是中间还夹杂着一个生死不明的小儿媳。老太太将话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想到小儿子说过的话,于是闭嘴不提。 侯氏心生不妙,难道张氏有消息了?这念头一起就跟心里缠了团线似的,扰得她心神不宁于是小心试探“听老爷说,定远伯府年前派人去了鲁州一趟,接了什么人回来。也不知——” 老太太闻言一惊看向秦氏“还有这事儿?“ 秦氏也是头一回听说,打从女儿出嫁以后她就不怎么出去交际了“老太太,我也不曾听人说过。侯太太可知其中内情?“ 确认张夫人还未被找到,侯氏稍稍放心“我也只是听老爷说了一句半句的,只知道是去接人接的什么人就不知道了。“这是实话,打从娘娘去世,太子疏远,他们家在京中越发不显眼。 官氏柔声开口“老太太勿要忧心,若是找着了定远伯府定会第一时间告知。张太太吉人自有天相,鲁州多山地一时找不到也不足为奇。” “可,怎么人家就能找着?”老太太眉头紧皱到底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就是摔断了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也该叫人递个消息。”说着脸上已经带了几分怒气。 秦氏见状不对刚要出言劝解,就看见小玉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封信。 侯氏见状便起身告辞,老太太没有多留只让秦氏亲自将他们送到大门口。 前脚把人送走,秦氏又被喊了回去。老太太一脸惊惶之色“方才不知是谁寄的信,说张氏因为手里握着太子的把柄,招来杀身之祸。早在一个月前就,就丢了性命。” 秦氏大惊“怎么会?”无论如何她也不敢相信妯娌竟然真的做下这样的事,那可是太子! 老太太老泪纵横,恨声道“我就说了让他休妻,这下好了他不听,你看看她媳妇胆大包天干的好事,死就死了还要拖累府里,连累我可怜的孙儿也跟着丢了性命。”说罢就哭了起来。 秦氏虽然害怕同是媳妇儿这话她听着也心寒“老太太,事情既已发生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梅庵,“信可送过去了?“官氏立在廊下问道。 ‘“夫人,已经送过去了。奴婢亲眼看见平安侯府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接了信。“银瓶小心答道。 官氏扬起一抹笑,本来她并不打算用这招。谁让他们不知好歹,她上门多少回了还是不愿意松口,既然如此也只能这样了。 张氏都失踪这么久了,谁知道她是死了还是残了,等她成了新的陆二太太,生米煮成熟饭,就是张氏活着回来了她也不怕。她可是太子的姨母,按照老太太的性子只会高高的捧着她。 而一个得罪了储君的妇人,只有被休弃回家一条路了。 彷佛已经看见了自己被八抬大轿抬进侯府的美妙场景,官氏轻笑出声。 静玄师太立在暗处,古井无波的双目静静盯着院中的场景,末了悄然隐去身形。 陆二老爷刚出府就被人拦住请上了马车,马车一路颠簸出了城门往西而去。终于马车停了下来,一张熟悉的面孔探进车内。“姐夫。” 原来是妻子的弟弟,陆令从一路提着的心终于放下,钻出车厢往外看去,这一看他呆住了。 “夫人?真的是你,雪梅。“张氏笑着上前握住他的手“老爷,我回来了。” 见到了安然无恙的妻儿,想起这些日子的担心、害怕,陆令从泪如雨下,扎扎实实地抱着妻子大哭一场。 第103章 计策 师傅已经回了清心观,陆芸带着周伯礼远远避开,过了一会儿就见金禾红着眼睛来请她过去。陆芸忽略父亲的那双核桃眼,轻咳一声“父亲,母亲暂时还不能跟你回去。“ 陆令从沉默片刻看向妻子“夫人,这场灾祸可与太子有关?“ 张氏神色复杂“老爷,我在返京的途中偶然救了方知府的女儿,她身上带着一份鲁州官盐私卖的账本,所以招来了这场灾祸。“ 陆令从面色凝重“那证据呢?“ “在我带着儿女逃离的路上,被另外一伙黑衣人抢走了。“张氏注视着丈夫的眼睛。“形势未明不敢冒险回京,直到弟弟告知鲁州官盐案已经被人捅到天子跟前,太子也被弹劾,我才敢带着蓉姐儿和回哥儿回来。” 陆令从沉思不语。 “老爷若是担心被我牵累,可写一份放妻书送我归家。“张氏声音依旧柔和,仿佛说的是今天天气很好。 陆令从闻言叹息“我陆令从绝不是这种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担心你已经被卷入这场风波之中,如何才能脱身。“ 他现如今担任通政一职,经手最多的便是传达帝命,处理内外章疏的奏报。他更了解隆庆帝对于盐铁等事的重视程度。 如若此事属实,太子这就是把本该上交国库的银子给抹了,又将朝廷的资源挪为己用,顺便收买人心。一时危害不显,有道是上行下效,长期必致国库空虚导致社稷动荡。真是荒唐,朝廷最大的蛀虫竟是储君! 陆芸举手 “父亲可愿听我一言。“ 陆芸给出的主意便是让父亲亲自现身说法。由他向陛下请罪,说明早在妻子失踪一个星期后他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证据早就被另外一伙人抢走,但为了妻儿的安危他暗中和妻弟联手将妻子藏在了鲁州,直至事情被人捅了出去,才敢让妻子回京。 期间他的种种行为皆是为了障人耳目,保护妻儿的安危。 只是按照自己的这个法子,父亲就相当于站到了太子党的对立面,在太子眼中无异于落井下石,同时也有一定的欺君的嫌疑,可能会被气愤的帝王撸成白身。 从三品大员变成白身富家翁,陆令从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就答应下来,儒雅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 “我以前在青州时,曾经听过一句话叫“当官不为民,不如投山林”,坐到我这个位置却连妻儿都护不住,倒真不如回家种地。“ 夫妻两人执手相望泪眼,一切尽在不言中。陆芸还想再看两眼就被小舅舅拖了出去。 一直等到夫妻二人心绪平静后,陆芸才再次出现,她清清嗓子“父亲,母亲我还有一计,可保住父亲的官位。” 周伯礼当初的话她一直记在心中,若论权威谁能比得过隆庆帝,若论亲近那就只有父亲。现在亲近之人有了,只差权威二字。 陆令从回到府中立刻 就被请去了延年堂,堂内几人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母亲。”陆令从对着老太太躬身行礼。 “儿啊,你自己看吧。“ 陆令从看完信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皱眉道“母亲,儿子以为这信的内容当不得真。“ 老太太气苦“如何当不得真,你要气死我不成。趁着事情还未坐实,赶快写一封休书休了这张氏,等事情过了,我再给你挑个好的回来。“ 陆令从依旧摇头“母亲不可,儿子绝不会干出这样的事。如果母亲怕被太子迁怒,那——“他语气顿了顿”那便分家吧,一切后果儿子一人承担,绝不拖累府里。” 屋内几人都愣住了,秦氏给丈夫使了个眼色,分家倒是个不错的法子,怕就怕老太太舍不得当三品大官的小叔子给自己带来的荣光。 陆令从继续道“家里的这处祖宅就留给哥哥,烦请母亲将这些年我在外做官拿回的银子分一半给儿子,让我能买一处安身的宅院安置妻妾,至于田产庄子母亲看着办吧。” 老太太沉默了。 秦氏却忍不住了,小叔这些年在外当官寄回的银子一大半都被她拿去给芩姐儿当了嫁妆,若是再将剩下的都拿出去,他们府里吃什么喝什么。 “小叔,实不相瞒因为成哥儿、芩姐儿先后娶亲和出嫁,再加上日常的府里供养,人情往来这些年公中的银子已经花的差不多了。若是再将剩下的都给你恐怕连饭也要吃不起了。“ 妻子说的话实在难听,大老爷陆令平几乎不敢与弟弟对视,端起茶喝了一口才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我们庄子上一年的产出也够府里的开支了。“ 秦氏闻言立刻发作起来“庄子的产出?庄子连年又是水灾又是旱灾,就算勉强覆盖府里的嚼用,成哥院子里不要银钱使了?再说家里还有一个蓁姐儿没嫁出去这又是一项——“ 拉拉杂杂说了一通,大有让人净身出户的意思。 “够了。“老太太低声喝道”我还没死呢,老大家的你们要吵回去吵,令从你留下。 “ 陆令从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母亲,却看到母亲阴沉着脸“你当真不愿休妻?” 陆令从没有正面回答“张氏为我操持半生,无故休妻非男子所为。儿子已经从同僚口中得知,她确实与这件事牵扯极深,得罪了太子一党。母亲若因担心拖累家中强逼我休妻,儿子宁愿分家,哪怕是净身出户。” 老太太失望至极“你打小听话,果然有了媳妇忘了娘这话不假。罢了,你也是为了我们府里。你嫂子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府里也不容易。我知道你媳妇手里还有几间铺子,每年的账本都是你媳妇自己收着,这几处进项也够你们一家人吃穿嚼用了。“ 失望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陆令从看向母亲字字句句皆是寒心“家中的房屋地产庄子,儿子一样不要。只要过去几年在外做官交到公中的一半银两,张氏的铺子都是她的嫁妆 。“蓉姐儿未嫁,回哥儿、望哥儿皆未娶亲,合着自己这些年都是为了哥哥一家辛苦操劳。 老天太叹气“府外的日子谈何容易,只要你愿意休妻另娶,我便做主分一半家业给你。“ 归根到底还是要休妻,陆令从从座位上站直身子“既然老太太坚持己见,那儿子便净身出户。择日不如撞日,老太太明日便请家中族老开宗祠,改族谱罢。“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自己这些年还积攒了小一万两的私房,勉强够在东城买一处五进的宅子。另外妻子离京之前放了一笔钱在自己这里,大约还剩四千两,添置家具奴仆这些够用了。 第104章 分家 本来秦氏还在盘算要不要分个小宅院给小叔子,就传来了小叔子愿意净身出户的消息,秦氏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陆芩并不赞同“娘,小叔在朝中为官,你这样做岂不是得罪了他。” 秦氏 “你小孩子懂什么,你婶婶开罪了贵人,以后的事还不一定呢。而且这事是你祖母主张的,你叔父也答应了。”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娘,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世事无常,依女儿看如此行事实在有失公正。”陆芩坚持自己的看法。 秦氏思考片刻,看向走进屋子里的丈夫“老爷,小叔子答应净身出户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陆令平走向内室的脚步一顿,头也不回“我已经知道了,娘这事情做的不对,我打算拿三千两银子给令从送过去。” 秦氏一听三千两,顿时就不答应了“哪里就用的着三千两,那可是我预备着给成哥儿府上一年的嚼用。你现在拿给小叔,等成哥来了我上哪儿去变一笔银子给他?” 陆令平回头看她,语气是罕见的强硬“秦华琼,这银子我是铁了心要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令平在外做官拿回来的那些银子,少说也有大几万两。一部分你拿去给芩姐儿置办了嫁妆,前些年舅老爷升迁打点你也用的也是这笔银子。明明公中还有一二万两的银子,你却一毛不拔就这么让我弟弟空着手离开家,你不要太过分!” 陆芩既震惊又羞愧“娘,父亲说的可是真的?” 秦氏心虚的不敢看女儿的眼睛,直到陆令平拿着银子出去也没再多说一句。 看着桌上大老爷送过来的三千两银票,陆令从没有说什么,让竹生收下。本来这些都是姜嬷嬷在做,直到三年前奶娘病故,陆令从便将前院的银钱交给了竹生保管。 有了这三千两,大老爷和二老爷之间的情分还存一分。 常嬷嬷年纪大了,并未随夫人返乡,甚至连夫人失踪的事情,袁草花都让人刻意瞒着她。 她听到分家的消息时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姚姨娘也是一脸的害怕,袁草花无法只好先哄骗他们,是老太太年纪大了,想趁着脑子还清楚把家给分了。 也许是秦氏怕夜长梦多,连夜通知了几位辈分高的老叔公。 陆氏宗祠大开,族老悉数到场高坐上首,当中坐着老太太。陆令平、陆令从两兄弟跪在祖宗牌位前,等候族老宣读《分家书》。 陆三老太爷接过弟媳妇陆温氏写好的《分家书》,展开只瞧了一眼,脸色便难看起来,他冲其他族老拱了拱手“这《分家书》我是没法读的。”说罢就将那书撂下,不肯多看一眼。 老太太也就是陆温氏稳如泰山“这份分家的契书乃是我儿当面同意的,三叔只管读便是。” 陆三老太爷看向侄儿“令从,你可否对契书中的内容知情?” 陆令从点头“多谢三叔公,侄儿全部知情。” 陆三老太爷见状深深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取过纸卷读了起来。 “严命分授迄今四十年先平安侯陆公家业,宅院、田产、祭田、现银尽归大爷陆氏令平所有,二爷陆氏令从另寻他处安居,母陆温氏由大爷陆氏令平供养——“ 兄弟两个在族老的见证下,按上手印。《分家书》一式四份,兄弟俩和陆温氏各执一份,剩下的一份作为见证交由族里保管。 回去的路上陆三老太爷心塞的不行,他们陆家这么出息的后代竟然落得一个净身出户,回去后跟老妻念叨了好些天。 陆松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身高八尺,体格健壮,常年在外走镖,晒就了一身小麦色的皮肤。一双不羁的黑色浓眉下面镶嵌着一对深褐色的眼眸,眉眼之间是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潇洒与恣意。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取过那卷纸仔细看了看,眉毛微微皱起复又舒展开,嗓音清亮还带着三分磁性“爷爷,小婶婶是我们镖局的大主顾。“ 陆三老爷大为惊讶“为何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能成为他家镖局大主顾的,单趟镖的物资最少折价五千两。 “自然是因为主顾的要求了,爷爷。“陆松对陆三老爷嗞出一口白牙”小婶婶厉害的嘞。现在分家了孙儿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京城朱雀大街素有日进斗金传闻的撷芳馆,就是小婶婶的铺子。“ 陆三老爷哑然片刻后才坚持说了一句“这不是钱的问题。” 老话说得好,兄弟不和多是老人无德。他压根不担心令从,他担心的是令平一大家子后继无人,万一以后出了事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陆三老太爷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自以为占到大便宜的人永远不会懂,比如陆成。得知平安侯家产悉数落入大房口袋,他便将读书科考的念头抛到了一边。 以后整个侯府都会是他的,他还用的着读这劳什子的书,开始整日与各路狐朋狗友厮混。妻子陈氏见他如此不知上进,偷偷哭了好几回,终于忍不住回了娘家,向父亲陈司业狠狠告了丈夫一状。 陈司业学识渊博但孤高耿介,最看不得便是年轻人荒废学业,故而得罪了不少人,年纪一大把还是个司业。当初他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奈何妻子慕人家产丰厚,硬要做这门亲事。听完女儿的诉苦,他立刻坐上骡车来找亲家。 陆大老爷听见亲家来了还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听完后气的眉毛直竖嚷嚷着要将这逆子抓来问话。 陈司业按住亲家的手,笑眯眯地“不急不急,我刚走你就去找他的麻烦,那他回头就要找我闺女的麻烦。亲家你先装作无事,如常考校姑爷学问,等他答不上来再寻机责打便是。” 陆大老爷“——”还是你们读书人心眼子多。 陈司业亲自将女儿送了回来,当着女婿的面只说女儿不够体贴,少少劝了陆成几句向学的话。见他依旧是一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模样,陈司业不再多费口舌,坐着骡车回家去了。 回到家第一句就是让妻子收拾女儿出阁前住的屋子,他们老两口就这么一个女儿,素来疼爱,妻子依言照办。 第105章 商议 尽管无人催促,陆二老爷这几日不是去看宅子就是在看宅子回来的路上。侯府这么大的动静,他也没想瞒着,早就差人将分家的消息送去了温泉山庄。 所有人都知道了平安侯府分家,陆二老爷净身出户的事情。清虚道长捋着白色胡须说了句“陆二爷当真海量。” 陆芸郁闷,她听出了师傅话中的三分讥讽。宅子田产这些也罢,那父亲为官多年交到公中的银子呢? 清虚道长摇头晃脑,慢悠悠地说道“乖徒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喽!” 陆芸准备上门找那个老婆子要个说法,周伯礼将她拦住“分家的事已经得到了你父亲的同意 你现在去当心被倒打一耙,说你忤逆不孝。“ 陆芸泄气,古代一个孝字大过天 “可难道就这样让人占尽便宜?“陆芸拳头硬了,这事情要没有个说法,她道心不稳。 周伯礼从桌上取过一只茶碗塞到她手里,语气温和“喝口茶消消气,陆大老爷只有一个跟着爵位来的虚职,侯夫人秦氏娘家不显。唯一的儿子还是庶出当做嫡子养的,这位陆大公子不学无术,镇日跟狐朋狗友厮混。”说到此处,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发出“笃笃“之声,眉眼间皆是冷意“离了你父亲的平安侯府就如同小儿持金过闹市。子孙无能仅因长辈偏私就坐拥如此家业,必将引来恶狗吞食,倾覆只在朝夕。” “你说的固然有理,但是他们败的钱有我家的一份。”陆芸讲求的是以牙还牙,遇到不公之事将报复的希望皆寄托在敌人自己身上,她并不认同。 就知道她会这样说,周伯礼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我有个法子能帮贵府夺回一半的家业,只是要费点心思和时间。” 张氏还算淡定,给丈夫寄了一封信。在信中坦白自己早在四年前,趁着京都房价低迷的时候,入手了一套五进大宅院,房契在袁姨娘手中。 院子原主人是原大理寺卿明崇瑞明大人,后来明大人致仕携妻儿老小归乡便将这处宅院放在牙行寄卖,因为地理位置好又是大号的宅院一开始作价一万五千两,价格太过昂贵以致无人问津。后来折价三千只用一万两千两,张氏果断出手买下。 小舅舅也凑过来,说自己认识牙行的老板,可以帮姐夫买些趁手的奴仆。 与此同时,梅庵内却有人怒摔茶碗。 银翘跪在地上,溅起的碎瓷片险些划破她的脸颊,膝盖却不敢挪动分毫。 “无能至此,竟然净身出户!”官氏怒不可遏,若她是主母少说也要争得一半的家产,她有些后悔选择陆令从了,难道要让她去陪他喝西北风不成。 可让她就此罢手,官氏又极不甘心。同样一头雾水的还有侯氏,她派人打听了好几回都说平安侯家大的二老爷无故净身出户,似是犯了大错被老太太赶了出来。 她看向老爷“这亲事还说不说?”只见丈夫摇了摇头“先暂且搁下,等年后开了廷议再说。” 眼看着要将小姑子甩脱出去,现下却又要烂在手里,侯氏心情不虞,坐上轿子往娘家去了。 老母亲见她脸色便知有事,多问了一句。侯氏立刻就将官思薇的作为以及再嫁不成的事一股脑的说了。 老母亲笑了“这一个不成你就再找一个便是。” 侯氏想到了国子监吕祭酒大人,心下一横,管她乐意不乐意,还当自己是黄花大闺女般金贵呢。 次日就递了牌子进宫去了,官氏是太子的姨母她再嫁的事总要知会太子妃一声。 陆芸连拜帖也没递就去找柔嘉了,柔嘉公主府在皇城的北边儿,这一片儿都是四五进的大宅院,住的人非富即贵。 隆庆帝成年的女儿里只有她留在了京都,嫁给了林老将军的小儿子林照玄。林老将军夫人已经仙逝,林老将军在几年前与克木克奇部落的最后一战中断了一臂,也已卸甲归田。 林照玄身体并不好,柔嘉跟他相敬如宾,成婚三年还未有孩子。 陆芸赶到时,她正带着丫鬟们按照方子做胭脂。这方子还是陆芸给的,她前前后后做了七八回一次成功的都没有,正打算派人去请她。 谁知正念叨着她就来了,柔嘉将陆芸拉到桌案前,指着桌上的狼藉气道“你给的方子莫不是有问题,我带人做了几回都不成,水汪汪的晕也晕不开。” 陆芸上前看了看立刻便发现了问题“我给的方子说的很清楚用的是干花,你这鲜花当然不行了,另外还这花还要磨细了,兑上同样磨得细细的米粉和珍珠粉,加点金箔的效果更好。” 一一指出其中的问题,柔嘉都让人改了重新做了一次,果然这次就成了。得了小小的一盅,上手搓了搓,光滑细腻还带着微闪的珠光。 柔嘉宝贝似的放到妆匣里“你是道士可用不着这个,本公主另外给你备了一份礼物。” 陆芸假模假样的摆手“公主客气,礼物就免了罢,此次前来我有一事求公主帮忙。” 柔嘉一脸稀奇“我可是让人给你做了一身蜀锦的道袍,外加一顶紫玉莲花冠,你确定不要?” 不要贪心,陆芸掐了自己一把,正色道“贫道岂能为这些俗物折腰,还请公主听我一言。” 柔嘉瞅她一眼,大手一挥“既然你不要,那就算了让人丢了吧。” “哎哎哎“陆芸急忙拦住“勿丢,勿丢,如此暴殄天物实在不该,公主不如还是给我罢。” 柔嘉笑眯眯地双手托着脸看她“陆小三,在本公主面前还这般装腔作势。你有事就说吧,本公主能帮一定帮你。” 赵贵妃在宫里和李贵妃说话,听见宫人说柔嘉公主来了,李贵妃起身欲要告辞。赵贵妃笑着按住她“柔嘉这孩子也是你打小看着长大的,你就再坐坐。” 李贵妃就是原来的荣妃,因为长乐公主和亲后成功促成了两国盟约,母凭女贵被擢升为贵妃,人称李贵妃。 第106章 惊喜 柔嘉给两位贵妃娘娘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才坐到了一旁的小圆凳上。 “你这次来找我又是想要什么?“赵贵妃笑道,柔嘉这孩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上次来找她要了一块上好的紫玉,说要雕个莲花冠给宁安。 柔嘉眼珠转了转,看着李贵妃娘娘露出犹疑之色,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 李贵妃也笑了“难道还和我有关,我宫里除了书就是书,哦,还有几坛子你长乐姐姐送来的葡萄酒,难道是为了这个?“ 柔嘉不好意思“李娘娘,柔嘉岂是贪杯之人,只这事确实和您有关。“见两位娘娘均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柔嘉接着说道”这事还是宁安求我的。她想请娘娘给住在梅庵的官太太保媒,将她另嫁别人。“ 李贵妃眉头微皱“原来是和她有关。“说罢她给赵贵妃解释道”官氏是我早逝弟弟的妻子,她本应在姑苏老家,后来族中来信说她忧思成疾便将她送回了京都,暂居梅庵。“不过嫁人之事又从何谈起?李贵妃看向柔嘉。 柔嘉更加难为情了“李娘娘,宁安说平安侯府的老太太逼着陆通政休妻,陆大人不答应,后来陆大人净身出户,靠着妻子的嫁妆另租了一处宅子过活。听宁安的意思,老太太看上了官夫人,想给她和陆大人保媒。“ 陆大人妻子失踪一事,宫中早就有所耳闻,再和朝堂里的事一联系。无非是这老婆子趋利避害怕惹上麻烦,想弃了张氏谁知小儿子不愿,无奈只能选择分家。 赵贵妃叹了句“这老太太真是糊涂。“ 李贵妃脸色微沉“我入宫早,与官氏素未谋面不知其为人。如若她一直呆在梅庵清修,别人还能强逼她再嫁不成,定是她起了心思别人才有机可乘。“ 话音刚落,宫人进来通禀“太子妃求见。“ 赵贵妃奇道“今日是怎么了,要么都不来,要么扎堆的往我这里来,让她进来罢。“ 太子妃小官氏屈膝给两位庶母行礼,随后又给柔嘉行了平辈礼,最后坐到了李贵妃的身边。 “娘娘,儿臣有一事相求。“ 李贵妃心中已有猜测“可是与我那弟妹,官氏有关?” 太子妃眼中闪过惊讶“李娘娘可是已经知道了?” “方才你柔嘉妹妹同我说了几句。”李贵妃淡淡道。 太子妃闻言便将舅母侯氏同她说的话竹筒倒豆子般,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末了还落了两滴泪“舅母说小姨母打从守寡后日子十分清苦,舅舅十分不忍。托请儿臣来给李娘娘说一声,准许小姨母再嫁。“ 李贵妃不动声色“你放心只要国舅看好了人家,本宫断不会阻拦,官氏为我弟弟守了那么多年。本宫承她一份情,另外还给她出份嫁妆如何?“ 太子妃喜出望外立时便道“舅母已经看好了一人,就是国子监祭酒吕大人。吕大人也曾多次在人前感叹女儿出嫁府里无主母操持云云。“ 寡居梅庵之人,先是陆通政后又来个吕祭酒,赵贵妃眸中闪过一丝嫌弃。 国子监祭酒虽无实权但也是二品官,只年纪大了一轮,倒是会挑。李贵妃笑了“你放心,本宫立刻修书一封送回姑苏老家告知族人,这事本宫做主答应了。“ 太子妃欢欢喜喜的去了。 李贵妃又笑着看向柔嘉“这下你和宁安都放心了罢。” 晚上,还在温泉庄子上的陆芸就收到了柔嘉递过来的消息,遥遥看向梅庵的方向,陆芸翘起嘴角,来而不往非礼也,大礼还在后头呢。 承恩侯府,侯氏喜不自胜,立时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丈夫。 “贵妃娘娘已经准了,还说要给思薇再出一份嫁妆。”有贵妃娘娘的东西压箱,他们侯府的东西就算简薄些也无妨。 承恩侯觉得不妥“吕大人会不会太老了些。” 侯氏看他“反正这事儿已经在娘娘跟前说过了,吕家愿不愿意是他们家的事,我们家你提个不字试试。” 官氏毕竟是太子的亲姨母,李贵妃出于谨慎跟皇上提了一嘴。隆庆帝笑了“你们两个现在还干起了保媒拉纤的活儿。” 李贵妃也笑“官氏青春守寡,她既然有再嫁的念头,妾也愿意成人之美。不过我听柔嘉说她原先是看上了陆通政陆大人,谁知太子妃来提的却是吕祭酒。“ 隆庆帝神色转淡“官氏倒是会挑,陆通政的妻子没准还好好的。吕祭酒还不错就是年纪大了些,国子监人才辈出,三四十的光棍也不少。到底是先皇后的亲妹子,既然定了,你看着办吧。“ 将这事在皇帝跟前过了明路,李贵妃次日就打发了一个小太监去了吕祭酒的府第。 听见内侍上门时,吕祭酒正在廊下逗鸟,吓得他立刻丢下手中的小棍,整理衣袍前去接见。 送走内侍,吕祭酒险些摔到地上,青天白日的平白无故掉下个婆娘,还是太子的姨母。 为着解除吕宋与陆家大姐的婚事,女儿没少在他耳边念叨陆家二房的事情,其实听闻朝上有人弹劾太子还牵连到了张夫人,吕祭酒就已经起了要和陆通政退婚的念头,女人名节与牵扯储君是压根就是两码事。 事情来得突然,陛下关于鲁州一案的态度还未可知,吕祭酒隐隐有种接了个烫手山芋的预感。他差人给亲家递了句话,借口自己偶感风寒,思念女儿,请女儿回家一趟。 吕容还以为父亲真的病了,急急忙忙回了娘家,却见父亲面色红润,哪里像有病的模样。 还未来得及抱怨,便被父亲的话砸了个头昏脑胀。 弟弟和崔家小姐的事情,她还瞒着父亲,不成想父亲竟然也背着她给她们姐弟找了个年轻的继母,顿时气的面红紫胀“父亲,你都快五十了,弟弟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您竟然要续弦!“最后一句已然破音。 吕祭酒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阵阵的疼“这事是宫里定下的,为父到昨天才知道。“ 吕容满脸不信,冷哼一声“父亲你是什么样子的女儿不是很清楚,但男人,大差不差都那样儿,也就宋哥儿还好些。“ 吕祭酒听女儿说话愈发不成样子,不耐道“你若是来娘家添乱的,你就家去。“ 吕容这才收敛脸上的讥讽之色“父亲打算何时去承恩侯家下聘,何时迎娶这官氏进门?“ 第107章 相逢(一) 吕祭酒犹豫道“看在太子和承恩侯的面子上,这聘礼和婚礼怕是要好好斟酌。“ 听在吕容耳朵里这就是要大办的意思,她眼睛微红“有我母亲在前,她就是个妾!你若想大办,越过我母亲去,你也要问过我同不同意!“ 吕祭酒头疼不已“罢了,罢了,你先回去,等事情有个章程再说。“ 晚间回到家的吕宋比起姐姐淡定许多“父亲,儿子以为这事于我们府上有利,官氏是太子的姨母有这层关系在,以后我们吕家说不得在京中也有一席之地。“ 吕祭酒看着儿子稍显稚嫩却写着野心二字的脸庞,沉沉地叹了口气“宋哥儿,朝堂上的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吕宋心里不以为然 “父亲,既然这件事是宫里的意思,我们家也只能听从了。只是儿子以为该有的仪式都要有,否则只怕会被人指摘。”吕祭酒闻言沉默不语。 吕宋自顾自继续道“如果父亲是担心姐姐那边,请父亲放心,儿子必定说服姐姐让她同意。” 吕祭酒看着满口皆是利益二字的儿子,突然开口“宋哥儿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吕宋愣住了半晌才道“自然是记得的。”说这话时他下意识地垂眼看向自己的脚尖。 定远伯府派去鲁州接应两位公子的人跑了个空。从那庄户人家口中得知两位公子已经被一位姓张的老爷带回京都后,又急急忙忙的往回赶。 此时世子赵明远已经被陆芸安排着送回了定远伯府。定远伯立刻就准备了一车的礼物,派人送到了温泉山庄。 另外又准备了一车带去了清平寺,二房老爷和主母亲自跟着去了。到了寺中,隔着一道窗户,马氏终于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她趴在丈夫的肩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宋嬷嬷跟着掉了好些眼泪。 了凡大师医术高明,陆通议听大师说清宇身子虚弱,高烧刚退,不适合挪动,最少要再静养半个月才能下山,便劝妻子打消了即刻带清宇下山的念头。 回府后又按着药方将各色药材送了一车过去,马氏则给清平寺捐了三千两的香油钱,跟知客僧毫不避讳地说道,只要把她儿子照顾好了,后面还有一笔。 前面的动静传到后面只剩喧闹,陆菱差香杏去看看怎么回事。香杏去了一会儿就回来道“娘娘,是定远伯府上的马太太来给寺里捐香油钱,捐的多,动静就大了些。” 陆菱垂眸“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赵清宇这几日昏昏沉沉一睡就是一天,直到下午醒来,他才知道母亲和父亲已来过寺中。 他喉头动了动,抬起苍白瘦削的脸看向窗外的夕阳,嗓音干涩“文竹,你去给母亲送封信,就说我身体已大好,过几日就能回去,请她不必来了。” 文竹不肯动委婉劝道“少爷,太太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多半了,看着比咱们出京前老了许多。” 赵清宇低低咳了两声,缓缓开口“那就再加一句,西山地处偏远,何必来回奔波,请母亲大人照顾好自己,勿忧勿虑。” 文竹高兴的答应一声,出去让人传话。 这几日躺的他骨头疼,前胸的伤痕已经愈合大半。赵清宇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文竹为少爷披上披风“少爷,信已经送出去了。大师交代过等您能动了,出去走走对您身体恢复有利。咱们屋子前面也有一处露台,我看不如就去那边走走罢。“ 赵清宇点点头,缓步走到屋外。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清平寺是皇家寺庙,建在半山腰。往下看去是一片莽莽苍苍的树林,再往下就是隐隐绰绰的万家灯火。 冷冽的山风吹来,掀起披风一角,露出下面的月白长袍。赵清宇又低低咳了两声,虽然有些冷,却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从鲁州到京都,记忆深处翻腾出来回忆走马灯般在眼前重现。在莲泽县被抓走严刑拷打时,他曾以为自己即将命丧于此,还好,他活着回来了。 文竹察觉后面似乎有人,他转头就看见一位乌发半披,着素色衣袍的女子。一双澄澈如秋水般的双眸,怔怔地看着自家少爷的背影。这位女子看着眼熟的很,似乎在哪儿见过。 拧眉思考片刻,他惊讶抬头,刚要出声就发现方才还在的女子已经消失不见,彷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文竹用手揉了几下眼睛,心里升起疑惑难道真的是他眼花了? 文竹心事重重的跟着少爷回到屋子里,那位怎么会出现在寺庙之中,真是他撞鬼了?文竹想起自己读过的专讲宫闱秘事的话本子,就提到过妃子为了争宠用尽手段取人性命之事,他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少爷,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文竹皱着张脸看向少爷,发现少爷也正看着他“何事?“ 文竹“少爷,我方才似乎看见了平安侯府的大小姐。“ 赵清宇闻言好笑,刚想说哪还有平安侯家的大小姐,忽然反应过来他愣住了。朗若清风的眉眼瞬间攒聚起浓浓思绪,青年垂下双眸,垂在身侧的双手拢聚成拳,隐于衣领之下的喉结上下滑动,声音嘶哑微颤“你在哪儿看见的她。“ 文竹抬手指向屋外的露台“少爷,就在方才你背对着——“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就看见少爷已经快步走了出去。”唉,少爷。“文竹急忙取过架子上的披风追了过去。 露台上空孤零零的挂着一只半残的月亮,目之所及皆空荡荡的哪里有半道人影。赵清宇重重咳了起来,脖子青筋暴起,似乎要胸腔咳穿。他双目微红,缓缓站直身子自嘲的笑了笑,她是皇子侧妃,怎么会出现在这山中寺庙? “赵公子,山中寒气刺骨,你还是快回去歇息罢。“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赵清宇身形一顿缓缓转过头,只见一道人影立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宫灯。她披着白色披风,头戴兜帽隐去半张脸,露出一双剪水双瞳正静静看着自己。 见他看过来,陆菱垂下眼睛,提灯转身。 第108章 相逢(二) 等等。“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赵清宇走到离她只有一臂的距离处,堪堪停下步伐,声音是自己都未曾料到的热切”臣参见娘娘。 “ 陆菱回头看他,眼前之人瘦削高挑,苍白中透出几分潮红的脸上,嵌着一对微微凹陷的眼窝,下巴上还有一圈青色的胡茬,看着十分憔悴。 青年的五官轮廓与记忆中立在万千梨花中的少年一一重合,陆菱后退一步,臻首低垂“赵公子不必多礼。”说罢转身快步离去。 抱着披风的文竹此时才从阴影中走出来,为少爷披上披风,絮絮叨叨“少爷,了凡大师说了,您至少要在寺里再住上半个月才能回去呢。“似是怕少爷没听懂他小声道”清平寺又不是皇子的内宅,太太平日无事也会来烧香拜佛。 “腿长在您身上,您想上哪都成,实在不行也可以去隔壁清心观出家当个道士。 赵清宇回去以后半夜又发烧了,文竹急忙去请了凡大师,原来是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又崩了开来,照例抓了药让内服外擦,叮嘱几句好好休息。 临出门时,了凡大师念了声佛号,面容慈悲 “赵施主,听老衲一言,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啊。” 药水浸入裂开的伤口,火辣的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赵清宇额头皆是细密的汗珠,他咬紧牙关闷哼一声,虚虚张口“大师,您可曾有过执念?“ 了凡笑了”赵施主,您着相了。老衲的意思是在身体未康复前,不要再如今日般放纵自己的欲念,伤害己身。” 他习惯了说禅语,却忘了年轻人总是爱多想,了凡笑着摇了摇头“阿弥陀佛。” 东宫,太子妃同太子说起了姨母再嫁的事。太子阴沉着脸“些许小事,你自己看着办便是。”说罢抬腿去了崔良娣的宫里,崔良娣听见宫人说殿下来了,起身相迎。 八年过去,时光似乎未在崔兰溪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宫里养尊处优的日子让她多了几分贵气。只见她穿着艳色宫装,梳倭堕髻,戴着一只透粉芍药,额头一侧垂下金色流苏。两颊及眼位晕染了大片的红色胭脂,行走时,环佩叮铛,衣带当风,端的是奢华绮丽。 哪里还有当年寄居定远伯府时,小心谨慎处处周全的模样。 崔兰溪上前见礼,膝盖还未弯下就被一双手扶了起来“爱妃不必多礼。”太子牵着他的手走到榻边坐下。 崔兰溪从托盘中取过一盏白色小盅,柔声道“殿下,用一杯茶水润润嗓子吧。“ 太子借着她的手,将茶水放到鼻间嗅了嗅”真香,你宫里的茶总是比别处香些,喝下去更是全身舒畅。”说完端起茶杯仰头喝完,随手将茶杯扔了出去,将人牢牢锁住,欺身而上。 重重纱幔落下,再也看不见一丝人影。 太子妃收到消息后,气的牙根儿直痒痒,大白天的就勾着殿下做那事儿。好在这些年没让她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否则东宫只怕没有她的立锥之地了。就让她狂去吧,以色侍人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太子躺在床上,崔兰溪跪坐在一侧小心伺候“殿下,这个力道如何?” 太子闭着眼睛点点头“不错,你的手艺愈发精进了,将方才的茶水再端一杯于我。” 崔兰溪看向汀兰,温柔嘱咐“将茶再沏一杯来,沏的淡一些,否则殿下晚上怕是不好睡觉。” 不一会儿,汀兰就捧着个托盘走了回来。 闻见熟悉的香味,太子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端过茶碗慢慢喝了一口,眉头皱了起来“这淡茶到底差了几分味道。” 说罢,就将茶杯搁下,起身下床。 汀兰看了主子一眼,一声不吭的端着托盘走了出去。迎面碰上太子身边的公公重瑞,汀兰好心的说了殿下正在沐浴,重瑞十分客气笑着道了谢。 等她回来时,屋里只剩娘娘一人。 崔兰溪坐在镜子前面,一头乌发尽数披在身后,岸芷拿着梳子正一下一下的给她通头发。 “都好了?“ “回娘娘,已经好了。”汀兰小声回道。 崔兰溪缓缓闭上了眼睛。 书房内,太子听完重瑞的禀报,脸色阴沉的快能滴水“这群废物,还想反过来拿捏本殿下不成。” 重瑞觑着殿下的脸色躬身上前”殿下,京中和那账本有关的一切线索,奴才都已经让人处理了。“ 太子闻言露出一抹讽刺的笑“他们信不信有什么要紧,关键是父皇信不信。三弟这回的手段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不知道父皇知道了作何感想?” 被两个虎视眈眈的成年皇子盯着自己屁股下面的那把座椅,这种滋味儿想必也很不好受吧。 太子被自己脑子冒出的这个念头惊讶到了,诡异的是心里又有几丝痛快。 重瑞接着道“殿下,官夫人给您递了句话儿?” “她又有何事?”太子眸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当初若不是她自作主张要取陆大人夫人的性命,后面也不会有定远伯府的麻烦事。从当初保证嫁给的陆通政,如今却变成了国子监吕祭酒,一个土埋半截的酸儒要他何用。 “官夫人说,请殿下帮忙说服两位娘娘收回成命。”重瑞头垂的很低。 太子被气笑了“她还真当自己是本殿下的长辈了,蠢货!” 梅庵,官氏听闻自己被宫里的娘娘保媒嫁给吕祭酒,疯了似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屋内一片狼藉。披头散发,五官扭曲形若疯妇“他吕祭酒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我,凭他也配!” 想想自己即将嫁给可以给自己当爹的糟老头子,官氏就直犯恶心,她是先皇后的亲妹妹,承恩侯府的嫡出小姐,太子姨母,他们绝不能这么对我! 侯氏赶来听见屋里噼里啪啦的声响和小姑子不断地咒骂,饶是她主事多年也也感到了几丝尴尬。忙对身侧明显不豫的吕家姑奶奶说道“吕太太,许是下人犯了错,小姑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大了些,牛心左性的,不如改日再来?” 屋内人一口一个糟老头子,当她耳聋不成?吕容冷冷道“侯太太不必客气,这梅庵莫说我,我们吕家人也不会再来了。” 第109章 退亲 憋了一肚子火的侯氏回去就向丈夫狠狠告了一状。 “她当自己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人吕大人是国子监祭酒,二品的大官儿。她就是一个寡妇,还挑拣起来了,这事儿已经定了,她不愿意也得愿意!” 承恩侯唉声叹气“好了,我知道了,你消消气,思薇本性不坏只是有些骄纵。” 侯氏斜眼看他“骄纵?难道是我惯得不成。你们官家的好女儿,连累我前前后后给她忙活,受了气还要给她擦屁股。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就丢开手再也不管了。自家的姑奶奶捧宝一般,媳妇儿就是地里的烂泥谁都能来踩一脚。” 承恩侯一声不吭直到妻子怒色稍减才赔笑道“这阵子夫人辛苦了,等明日我去梅庵说她几句。” 侯氏气笑了,真是糊涂玩意儿“说她作甚?难道你指望着她从尼姑庵里出嫁?李贵妃娘娘给的嫁妆过几日就到了,可至今我们两家人连个面都还没碰上。说不得一开春就要出嫁,统共还有几天够给你磨蹭。” “那夫人的意思是?”承恩侯好脾气的继续陪着笑。 “之前府里她的院子还空着,将她接回来便是。”且忍她几日,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凡事便宜些,也不怕她再生出风浪。 承恩侯嘴上应承着,其实心里却不大相信素来柔弱明理的妹妹能说出这样的话儿。直到他亲自去了一回,门都没进就被人撵了出来,始才惊觉如今的妹妹,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小妹了。 一连跑了三趟终于将人接了回来,谁知到了家里又开始闹腾起来。 官氏冷脸坐在堂中“嫂子,府里给我准备的嫁妆单子呢,拿来我瞧瞧。” 侯氏淡定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小姑,你是再嫁。当年老太太不是给你准备了一份嫁妆,李贵妃娘娘特地派人递了话儿,说这么些年他们李家从未插手过你的嫁妆。”说起这个侯氏就郁气难平,当初小姑子出嫁老太太陪了两万两银子的嫁妆。当时现银不够婆母逼得紧,她又是新妇,无奈只能将自己的嫁妆填了一部分进去。 只听“啪“的一声一只茶碗砸到地上,官氏摩挲着莹白如玉的手指,一脸云淡风轻“嫂子,这亲事是你们擅自做主,我并未同意。既然如此,你合该给我准备一份嫁妆。当年的嫁妆是我的私房,我怎么用怎么花与你何干?”她看着一脸铁青的侯氏“咯咯“笑了起来“嫂子,既然想我走,总要拿出点诚意才是。反正我是个寡妇,光脚的不怕穿鞋,你大可试试。” 说罢起身,轻摆腰肢款款离去。 看着小姑子的背影,侯氏从怒气中恢复理智,脸色阴沉的命人将地上的碎片扫去,而后招来婆子低声吩咐了几句。 她还以为这是婆母在世时的承恩侯府?她要让她知道什么叫今时不同往日! 傍晚一队内侍抬着装饰着红绸的箱子出现在承恩侯府门前,后头缀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领头的大太监一声令下,箱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 第一箱放着一对玉如意,第二箱放的是丝绸锦缎,第三箱是一身大红的嫁衣并一顶金冠,最后一箱则是满满的书籍。 周围已经有人念了出来“《女则》、《女规》、《女诫》、《训妇道》、《列女传》——”等等规训女子,恪守妇道,侍夫爱子孝顺长辈的典籍。 覃朝女子家人无论贫富都会放上一到两本装装样子,将这些书装了一箱子的待嫁新妇还是头一回见到。 “哎呦,国舅嫁女到底比我们讲究些。光这些书听起来就知道新娘子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娘子。”大婶啧啧赞叹。 “你快别说这话儿了,这嫁的是国舅寡居多年的亲妹妹。” “吓,这寡妇再嫁按道理怎会?”话一出口大婶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周围人纷纷露出心照不宣,耐人寻味的眼神。 箱子很快就被人搬了进去,侯氏看也不看直接叫人送去了小姑子的院中,吩咐道“将院门锁死,另派几个婆子排班日夜值守,等将这事了了,每人多发一月的月银。” 另一处,吕祭酒揣摩好说辞后,拿着庚帖登上了陆府的大门。 陆令从听他说明来意,毫无意外之色,淡淡道“就按吕大人说的办吧。”说罢便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红色帖子交予对方,吕祭酒一脸愧色将手中的庚帖双手搁到桌案上,便起身离去。 直至出了陆家大门,他长吁一口气回望眼前这座大宅子,察觉出几分不对来,都说陆通政一分家业都未曾分到,就被老太太赶了出来。可眼前的宅院明明恢宏气派,走的仓促未来得及仔细打量,现在回想起来书房内的摆设也古色古香。 吕祭酒回到宅子里,就看到儿子坐在书房中显然是有事要说。 “父亲,您可是去陆大人府上退亲的?”吕宋讷讷开口。 吕祭酒坐到椅子上,一脸疲倦之色“为父已将这门亲事替你退了,以后在外面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是我们家不对在先。” 吕宋犹疑“儿子今日在学里听人说,撷芳馆是陆老爷夫人的产业。” 吕祭酒皱眉“何为撷芳馆?” “父亲,撷芳馆是京都最大的首饰铺子,听说一年挣的银子能达万两。”吕宋眼神热切,艰难的吞了吞口水,陆老爷就陆蓉一个女儿,如果自己娶她为妻以后这铺子不就是他家的了。 吕祭酒心念一动,复无奈开口“这门亲事已经退了,他们家的事以后不必再提。我和你姐姐会为你重新再择一门亲事,勤勉读书考取功名才是你现在最紧要的事。” 吕宋垂头应是。 次日吕祭酒上朝途中遇见陆通政,二人之间隔着几位大人,他遥遥对着陆通政抱拳行礼。陆令从感受着一路走来的压抑气氛环视周围,大人们均行色匆匆,沉默着向前走去,天空也灰蒙蒙的,晚上可能还要下雪。 反复揣度,精心润色的奏折在手中已经被捂得温热,陆令从深吸一口气,抬头走进了这座巍峨庄严的宫殿中。 第110章 帝王 山呼万岁,众卿平身。 隆庆帝透过十二道玉藻注视着立在台阶之下的诸位臣子,徐徐开口“各位爱卿,关于年前所议鲁州官盐私卖一案,可有本奏?” 话音落下,偌大的宫殿中空气仿佛凝滞住了一般,无人敢动。 终于一位穿着青色袍服的年轻人从队列中走了出来“臣有本奏。鲁州一案事关官盐又牵涉太子,臣以为应当交由大理寺、都察院严格查办。”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出声附和。 定远伯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臣有本奏!臣要弹劾鲁州莲泽县县令行事粗暴,滥用职权,纵凶伤人。鲁州知州无能,疏于治下,致私盐泛滥。” “哦”隆庆帝看向定远伯“可有凭据?” “大理寺寺正赵大人,年前奉命前往鲁州调查陆大人夫人失踪一案,只因被怀疑手握官盐私卖的证据,便被这莲泽县知县私下关押,严刑拷打,几乎丧命。”定远伯痛心疾首“犬子明远前去营救返程途中又遭追杀,伤了臂膀。”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太子终于站了出来,他涕泪俱下跪倒在金砖之上“父皇,此事定有隐情,还请父皇明察。” 三皇子走到太子身后,躬身行礼“父皇,儿臣认为太子所言十分在理,其中必有隐情。否则以一个小小的莲泽县县令怎敢对朝廷命官下手。” 大臣们听完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争辩起来。 “肃静。”堂中顿时安静下来。 隆庆帝眸色沉沉看向汪全“你去将账本等证据交给众大人传阅。” 一阵由远及近的盔甲碰撞声从远处靠近,陆令从回头便看见宫殿外已经被手执兵刃的军士团团包围起来。 汪全带着小太监捧着托盘在人群中穿梭。太子面色惨白,三皇子脸色同样难看,臣子中有人抖如筛糠,有人已经跪倒在地,口中不停求饶。 隆庆帝看着众人,声音冷冽“朕登基至今已有二十八年,始终牢记太祖皇帝的教诲,纵观古今无一朝可得长久,但绝不能从内部崩坏,故而时时警醒,日日勤勉政务,从不敢懈怠。而今却有人把太祖与朕耗尽心血筑牢的基业,当作自家的私库肆意攫取挥霍。朕自问不敢,敢问各位可有资本?” “臣知罪!”大臣跪倒在地,无一人敢抬头面见天颜。 “李鸣何在?” “臣参见陛下。” “朕给你七日时间,凡出现在这本账册上者,按我覃朝律法罪加一等,敢有包庇袒护者,格杀勿论!” 远处依稀可闻的叫喊,殿前的鲜血无一不提醒着众人,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陆令从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袖在手中的奏折已经被汗水濡湿,字迹已经糊作一团,罢了明日再上奏罢。 众臣人心惶惶,皆敛息伏案勤恳工作,屋子里每离开一个人气氛就更凝重些,终于捱到下值时刻,互相点头示意便匆匆走了出去,似乎后面追赶着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 此时一道不同寻常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已经有人认出那是陛下身边的汪公公。众人自觉为其让开一条道路,汪公公与往常别无二致,笑着走到一位身穿红色官袍的大人身边停下,嘴皮动了几下。 在人群中的吕祭酒看着陆大人远去的背影,后背已经冒出了一层的白毛细汗,叫寒风一吹猛地打了个寒颤。 紫宸殿,足有小儿手臂粗的蜡烛插在铜鎏金雕龙烛座上,照的殿内恍如白昼,当中的四足錾刻龙纹戏珠珐琅香炉上空飘出缕缕白色雾气。 陆令从跪在蓝色地金云龙缠枝莲纹的地衣上,以头触地“臣参见陛下。“ 隆庆帝搁下手中的朱笔“爱卿平身。” 陆令从才站起身,腰保持着微微弯曲的状态以防冒犯天威。 “朕听说张夫人已经回京,如今就待在宁安郡主的庄子上,此事当真?” 陆令从心中一颤,稳住心神“回陛下,贱内已于十日前回到京都,因微臣忙于分家的缘故,所以暂住在宁安郡主的山庄内。” “陆大人,你胆子不小啊,明知张氏与鲁州案干系极深,却隐瞒其行踪。”隆庆帝喝道。 陆令从跪倒在地,极尽哀伤“回陛下,臣有罪,请陛下听臣一言!贱内素有惜贫怜弱之心,途经鲁州救下一女招来灾祸,才知救下的女子是方知府的女儿,手握鲁州大小官员在官盐上往来的账本。途中追杀不断,贱内身负重伤命悬一线,证据亦被抢走。为保妻儿平安臣无奈只好与妻舅合谋将贱内隐于暗处,再由妻舅引开追杀之人的注意力。请陛下明察!” “朕只当你是个文臣,没想到你也有武略,就不知爱卿此举不知是否构成欺君否?”陛下的声音不辨喜怒。 陆令从汗湿里衣,再次叩首“臣知罪,臣在青州曾听过一句话当官不为民,不如投山林。若连妻儿都护不住,臣罔为人夫、人父,还请陛下恕罪。” 一炷香后,陆令从苦笑着从殿内走了出来,拒绝了汪公公搀扶的好意,他缓步朝宫外走去。 陛下斥责他“素行不谨”,命他冠带闲住,恐怕近三个月他都不用上朝了。总算将妻子返京的事从暗处过了明路,也将妻子与鲁州案撕扯开来,以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也好,在官场上忙碌了小半辈子,趁此机会歇歇罢。 张夫人回京以及陆通政被上命冠带闲住的消息很快被官员抄家、杀头的消息掩盖的无影无踪。只在少部分内院的流传,大多称赞陆通政有情有义,甘为妻子牺牲大好前程。也有部分男子笑他迂腐,说他不值当为了一个妇人丢了差事。 平安侯府,延年堂老太太连声念佛,还好自己当初明智,将二房从家里分了出去,否则岂不是连累他们家吃挂落。 秦氏拿着一张单子走了进来“老太太,再过几日就是元宵了,可要将二爷一家请回来热闹热闹?” “既然已经分出去了,今年的元宵节就不必请了。”老太太皱眉“老二刚为了张氏触了陛下的霉头丢了差事,这个时候请他们作甚?” 秦氏笑的勉强,出了院子脸就落了下来,自己也是多嘴,好心多问一句吃了顿排头,罢罢罢,又不是我儿子。 无事一身轻的陆二老爷坐车去了温泉山庄。 第111章 闲话 陆令从赶到庄子上时,恰好碰上了刑部的差役。领头的差役很是客气,照旧对着他行了个大礼“陆大人,卑职奉李大人之命来请方家小姐过去做个笔录,还请陆大人见谅。“ ”理应如此,不必如此客气。”陆令匆忙让车夫让路,示意他们先走。 张氏立在大门一侧,迎上前来“此番是我拖累你了。”神色黯然。 陆二老爷反手握住妻子的手,温声安慰“夫人不必如此,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夫妻二人并肩同行,进了山水云居。 陆芸早就让人将另一边的水榭收拾了出来,陆二老爷显然对这处临水看山的居所十分满意。上次来的匆忙,未能好好逛逛,这次来理应将上次缺的给补上。于是带着竹生在庄子里四处转悠,待行至后山的一处小水潭前,就看到岸边坐着一位丰容俊貌,气质卓然的年轻人,手里擎着一柄竹竿,棉线上缀着的白色羽毛静静躺在水面上。 年轻人起身十分谦和,对他行了晚辈礼“晚辈周伯礼见过陆伯父。” “你是?”陆二老爷上前一步,疑惑道。 “啊,晚辈是蜀地人氏,奉父命来京都经商。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宁安郡主,借郡主的名声在京都开了间衣裳铺子。” 原来如此,京都但凡出名的铺子后面总有一些靠山。见眼前的年轻人相貌不俗,气度不凡,言辞谈吐简明扼要又不失分寸,陆二老爷暗暗点头。 “周公子上过几年学,读过什么书?”陆二老爷兴趣倍增。 “回伯父,我三岁开蒙一直读到加冠,直到父亲将家中庶务交于我后,因事情繁忙就不再读了,只还有一个弟弟还在读书今年就要下场科考。” 虽然眼前的年轻人竭力掩饰,陆二老爷还是听出了他话语中的遗憾之意,这让他想起了分家时的遭遇,推己及人对他更是多了几分怜爱。 “读书既不在一时,也不论早晚,只要想读成家立业之后也来得及。贤侄课业上若有不懂之处,可随时来找我,鄙人不才唯独于学业上还有几分造诣。”陆二老爷是实打实考出来的功名。 周伯礼面露感激,深深鞠了一躬“多谢伯父,晚辈不胜感激。” 陆二老爷摸了摸自己寸长的胡须,眼尖的看到那片白羽上下浮沉,忙道“贤侄,鱼儿上钩了。” 鱼竿往上一提,一条白腹黑背的手臂长的鲤鱼被拎了起来。 陆二老爷抚掌而笑“贤侄这手钓技真是不错。” 周伯礼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另一根鱼竿“闲来无事,山中清净,伯父不若与晚辈一同享受这片刻的清闲。” 正中下怀,陆二老爷接过鱼竿就地坐了下来,两人一钓就是一天。 到了晚间,天色昏暗,两人才拎着七八条鲤鱼,有说有笑的走了回去。 陆芸从山上回来时就看到方家小姐红着眼睛,时不时还用帕子擦下眼角,她走进去坐到母亲的身侧。 方好起身行礼“见过宁安郡主。” “方小姐可是遇着难处了?”示意她不必多礼陆芸问道。 张氏回道“无事,今日方小姐去刑部录了份口供,方知府戴罪立功,就等上面处置的结果下来了。若无意外,忙完此遭她就可以回家了。” 方小姐闻言眼圈更红了些“父亲临走前已将事情安排妥当,母亲也已和离归家,是我自己不放心偷跑回去。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便回到母亲身侧。” 屋内众人闻言均唏嘘不已,显然对她的悲惨遭遇很是同情。 待她走了,张氏才叹道“方姑娘回去后的日子怕是难了。”不提那些被抄家杀头的官员族人,单是她自己从知府千金沦落为罪臣之女,这滋味就不好受。 陆芸虽然同情,但是方知府牺牲自己保全妻儿已经功过相抵,其他事情并不好强求。转而说起了大堂姐在清平寺出家的事情。 张氏皱眉“菱姐儿这些年的日子也不好过,若心思灵巧陆家的女儿里就你和她能相提并论。可惜菱姐儿伤就伤在这灵巧二字上,凡事看得透了就觉得没意思。而你——“张氏怜爱的摸了摸陆芸的头发“你素来聪慧偏又会藏拙,从小看着不显其实性子刚强,前几日我看你台子上摆了一只小金驴。”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不知道是谁送你的,倒是十分形象。” 陆芸汗颜,母亲估计已经猜出来了,索性光棍到“甭管什么驴不驴的,那可是真金白银。” 张氏笑的用手指杵了杵她的额角“真是个财迷,你和周家公子开的铺子每年挣得银钱,我心里一清二楚。” 门帘一掀,蓉姐儿走了进来,神情郁郁,坐到张氏身边开始发呆。 “可是为了吕家退亲的事儿?”张氏一语中的。 陆蓉抬眼,神情怔仲“母亲,吕家与我们家退亲的事儿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张氏取过帕子擦了擦女儿的脸“这事情我也同意了,怪就怪我当初光看他们家里清净,子孙出息,忘了打听这吕家人的人品了。不过我们家如今处在低谷,他们家退亲也情有可原。” 陆蓉闻言渐渐恢复平静,思索片刻后忽然说道“母亲,其实女儿不理解为什么世间女子到了年纪就要嫁人,到了别人家既要伺候公婆还要孝顺长辈。亲事退了也好,女儿并不喜欢着吕家公子。”说罢露出一抹调皮的笑 “妹妹,你身边还缺小道童不,你看我怎么样?” 张氏没好气的拍了她一下“你倒是会躲清闲,再过一个月就是三月三踏青会,这些年我们家光看别人家的热闹了,今年你躲也躲不掉。” 说起踏青会,陆蓉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颊,伏在母亲怀里不说话了。 陆芸笑眯眯的“姐姐放心,有我在,我们清心观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话音未落就被母亲赏了个暴栗。 西山城外的山路上,走来一辆青篷小马车,车上坐着的小厮口中不停抱怨“若不是公子非要去看那什么大家的碑刻,我们也不会错过沿途的驿站,现在好了京都城门也关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上哪儿投宿去。” 一匹快马从山道上奔至近前,马背上的黑脸青年下马走至跟前禀报“少爷,前面有一处庄子,不如前去借宿一晚。” 第112章 书生 马车帘子掀起,钻出一位白胖的少年,少年眉清目秀五官端正,嘴角擎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穿着简单,通身无一件配饰。 “也好,态度温和些勿要吓着人家。” 黑脸壮士领命而去。 再次遇到前来投宿的客人,看门的小厮见怪不怪,说了几句主家的身份和注意事项,就将三人放了进来,按照桂芝嬷嬷吩咐的将人安排到了滴翠馆。 打头的公子十分客气,说了许多软和话儿,又让名为庆宝的小厮递过来一锭银子,小厮喜笑颜开,忙不迭在前面带路。 陆芸与周伯礼坐在货郎伞下对弈,采荷缓步走来“主子,小厮说那位来投宿的谭公子夸咱们庄建的好,想拜见主家。” 陆芸犹豫片刻就答应了,搁下了手中的棋子“还请周公子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 周伯礼微微点头“郡主且去忙,不必在意周某。” 见人走了,周伯礼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叹了口气。郡主果然是心思直白之人,这手棋艺委实是太——烂了。 早知如此,不如去陪陆二老爷钓鱼。 “周公子好。”方好从屋子里走出来,对着青年躬身行礼,声音温婉“我也会些棋艺,若公子不嫌弃可愿与我手谈一局。”说着便要坐到陆芸的座位上。 六子看了眼主子的脸色委婉道“方小姐,方才陆二老爷约我家公子去钓鱼,现下时间也差不多了。” 方好笑意僵在脸上,将目光投向对面“周公子可是有事?” 周伯礼拱手“确实有事,还望方小姐见谅。”说罢起身就往后山的方向走去。 方好在原地坐了一会儿,重新回到屋中。蓉姐儿隔着一道窗户将过程看在眼里,眉头微蹙“母亲,方小姐什么时候回鲁州啊?” 张氏想了想道“这个说不准,总归还要再等上几日罢。” 陆蓉不赞同“母亲,方家的事情已经了结,女儿以为她也该回鲁州去了。” “你可是还在为着我受伤的事情责怪于她。”张氏皱眉“此事并不能全然怪她。” 陆蓉想起方才看到的一幕,烦恼的叹了口气“母亲总以为我在责怪她。女儿只是以为她孤身一人在外多有不便,毕竟她和女儿的年纪也差不多。” 张氏诧异的看了女儿一眼“你竟然能想到这些,不过父丧是大孝要守三年。”话说的隐晦,但蓉姐儿听明白了,疑虑顿消。 隔着一道隔扇,一道人影在外驻足片刻,悄悄离去。 周伯礼带着六子途中调转脚步往前院而去。 白胖少年看见一身道士打扮的陆芸,没有丝毫的惊讶,行了个道家的握拳礼”见过润慧真人。” 惊讶之色在陆芸脸上一闪而过,离了道观身边人鲜少有用法号称呼她的,看来眼前的这位公子是京都人士。 陆芸也回了一礼“有礼了。看来公子是京都人?” 谭公子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我家住在东城,昨晚错过入城的时间,只好来真人处借宿一晚。今日便打算离开,特来向您致谢。” 陆芸笑着摆手“谭公子客气了。” 话音刚落,就见他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只是我见真人这处庄子建的实在别致,可否容我再借住几日?” 黑脸壮汉一言不发的从袖口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庆宝将头垂的低低的,得,他家公子又犯呆气了。 “我知此等俗物真人必不放在眼中,只是如今我身上除了典籍就剩下银钱了,还请真人见谅。”谭公子十分羞赧,见陆芸还不说话,担心真人生气急忙补救“等我回去了,再给真人另补一份合规矩的来。” 见人走了,陆芸才将那张银票掖到怀中,出门就撞见了大收,见其身侧空空如也不由皱眉。桂芝嬷嬷年纪大了,该给大收找个贴身的婢子了。 大收一脸若有所思“姐姐,方才那位公子我好像见过。” 陆芸脚步一顿“大收还记得在哪儿见过吗?” 大收五岁离宫,能让她有印象的不是宗亲就是勋贵,招来一侧的小厮,陆芸低声吩咐了几句。 能请得起护卫人家在京中想来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周伯礼擎着一枝梅花从拐角处走了出来,带来一阵清香。陆芸扭头看他“周公子可曾听说过京中有何姓谭的勋贵或者官宦人家。” 周伯礼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郡主京中最大的覃姓人家只有一个。” 陆芸一惊,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太子和三皇子她都见过,这位显然不是,那么就只有四和五两位皇子了,应该是五皇子。 她只听说过这位五皇子醉心游历山川,对皇位党争全无兴趣,立志要做世间最博学之人。想起方才那位公子一身的书呆子气息,陆芸冲周伯礼张开五根手指。 “应该是这位了。“ 周伯礼轻咳一声“既然这位公子他不愿意表明身份,郡主不如装作不知道,便宜行事罢了。” 五皇子覃茂对此毫不知情,带着庆宝兴致勃勃的在庄子转悠起来“这几处的景色真是不错,回头得空了我要将此处景色画下来挂到书房中。” 待行至水潭边,就看见岸边的大青石上坐着一位头戴斗笠身穿士人袍服的中年人。 覃茂兴走上前,刚欲开口,就看见眼前的中年人瞪了自己一眼。 陆二老爷在谭边枯坐了一上午,只钓到一条巴掌大的小鱼,好不容易有鱼上钩却被来人的脚步声惊到,弃钩而逃。 五皇子作揖赔礼“不慎扰了大人兴致。” 陆二老爷叹口气“今日运气不佳,是我太过心急了,小友请坐罢。”十有八九眼前这位公子是来庄子里投宿的。 二人聊了几句,文人相契,陆二老爷很快对眼前这位年轻人一见如故。 “不知小友是哪家府上的公子?”陆二老爷笑眯眯的。 覃茂毫无戒心,一脸憨厚“晚辈姓谭,京都人氏。本该就此离去,见庄子里景色优美,建筑别具一格,故而盘桓了几日。” 陆二老爷嘴巴张了张,沉默片刻才道“公子家中可是还有几位哥哥。” 覃茂开心的看了一眼庆宝“原来大人竟然听过我们家,真是巧了。” 陆二老爷心累,撂下手中的鱼竿,跪下行礼“微臣见过五殿下。” 覃茂笑意僵在了脸上。 第113章 夜话(一) 陆二老爷瞬间没了钓鱼的兴致,拿着鱼竿往回走。走到碧水云居的门口,看见了坐在伞下品茶的周伯礼和芸姐儿。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陆芸让采荷再去端一把小凳子过来。 “庄子里来客人了?”陆二老爷心事重重的开口。 陆芸看他一眼,故作轻松“昨晚来了一位投宿的客人,姓谭说是京都人氏。父亲这位公子身家丰厚,一出手就是一百两。” 陆二老爷含在嘴里的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好不容易将出水咽入腹中,重重咳嗽两声才道“既是来投宿的客人,怎好收人钱财。” 陆芸掰着手指开始算账“柴炭米粮,这几样哪一处不要钱。” 当家才知柴米贵的陆二老爷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极其隐晦的提示“我看这位公子气度不凡,身侧还有护卫,想来应该是出身大家。”在“大”字上加重语气。 陆芸装傻“父亲,京都的大家多的是,现如今山上的清平寺里还躺着一位呢。父亲是朝中三品大员,见过的世面肯定比我多。” 周伯礼嘴角微抽“罢了,既然拿了人家的钱财就要将人照顾好才是。” 陆芸郑重其事点头“父亲放心,一日三餐都吃的和我们一样,我断不会苛待这位谭公子。” 陆二老爷见状只好作罢,起身去找夫人。 背后的陆芸冲周伯礼挤了挤眼睛“周公子,你看我装的像不像?” 周伯礼低声轻笑“郡主演技逼真,只是苦了陆伯父了。” 大收坐在陆芸身边手撑着下巴看她,眸中满是不解“姐姐,那位公子——” 话音未落,陆芸余光瞥见桂芝嬷嬷和方好并排走了过来,便冲大收抬手示意噤声。桂芝嬷嬷笑眯眯说的从身后的食盒里取出几盘点心,放到桌上“老奴和方家小姐在厨下忙活了几盘点心,端来给郡主尝尝。” “嬷嬷来的正好,我刚好饿了。”陆芸笑着捻起一块放入口中,甜而不腻还带着一股子腊梅的清香。“真是不错,大收和周公子你们也尝尝。” 方好眼光闪了闪柔声道“这点心是用了腊梅花做底蒸了,故而带了沾了点腊梅的清香。” 周伯礼只吃了一块便放下“确实还行。” 陆芸见他不吃,留了一盘给大收,剩下的一口一个全部吃完。抬眼看见方家小姐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陆芸有些耳热,打了句哈哈“我今日吃得少,腹中饥饿,难免用的多了些,方家小姐勿怪。哈哈” “郡主若是喜欢,我下次再多做些。”方好笑的有些勉强。 桂芝嬷嬷若有所思在几人之间打量了几眼,晚间寻了个空去了松涛阁,片刻后神色阴沉的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陆芸没睡听见外面的动静,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嬷嬷?” 桂芝嬷嬷吓了一跳,稳住心神吹熄烛火,开口解释“老奴怕守院子的小厮贪玩,出去转了一圈。” 陆芸点点头说起了正事“嬷嬷,我在想要不要给大收再配两个贴身的丫鬟。” 桂芝嬷嬷拧眉思考片刻“郡主的意思是?” “昨日我见她一人在庄子里,身侧无人。”山庄多山石泉水,自己并不能时时陪在大收一侧,桂枝嬷嬷年纪也大了。 “就按郡主说的办罢。”桂芝嬷嬷神色复杂。 陆芸点头“这人选还是嬷嬷来定罢,我年轻,看人的眼光还差了些。” 次日,桂芝嬷嬷就领了两个丫鬟来,一个叫碧玉,一个叫红翡。碧玉活泼,红翡内敛,正好互补。 方好坐在廊下瞧见碧玉空着手从外面进来,笑着同她招手“碧玉姑娘这是从哪儿回来?” 碧玉笑道“奴婢把小姐的饭菜端了下去,碰上了周少爷身边的六子哥哥,聊了几句。” “哦,这位周公子看起来跟郡主很熟的样子?”方好露出疑惑的表情“不知道是什么来历,郡主虽然是道士,但总和外男一处传出去怕是不好。” “方小姐多虑了,周公子家里是蜀的大行商,家里的钱财几辈子都花不完,他来京都只是做生意,每年偶尔来几回。今年是因为家里丢了一车盐,才在京里多住了几天,估计过几日就要走了。” “碧玉,你在跟谁说话。”红翡的声音从窗户里传了出来。 方好眼睛眨动几下,露出一个笑“确实是我多虑了,碧玉姑娘快去忙吧。” “你跟方家小姐说什么胡话呢?” 碧玉委屈的声音传来“那是小姐,主子,我还能不理会?” “她算什么主子,一个落魄的知府千金,回去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说不定比我们还不如。” 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传入耳中,方好垂下眼睛,转身走进了屋子。 晚间,张氏将一封信交给方好“这是从鲁州寄过来的书信,应当是你母亲寄给你的。” 方好接过信放到一边,继续用饭。 后面的温泉小屋,陆芸在观察自己种的土豆长势,种下去已经有两个月了,期间一切正常,白色的土豆花也落了,陆芸拿小棍轻轻拨了拨露出根部的“小球”,估计再有一个月时间就能收获了。 吩咐老丁好好照顾自己的“宝贝”,陆芸走了回去。 五皇子终于逛够了,在第四天启程回了京都。毕竟是皇子,陆芸怕他出事,派了几个护卫护送着他回去了。 晚间陆芸刚欲闭眼就听见有人敲门,采荷前去开门,陆芸惊讶“姐姐?”陆蓉趿着睡鞋,抱着一床被褥站在门口,神色犹豫“妹妹,我睡不着,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陆芸让开一个位置“来吧。” 吹熄灯火,黑暗中陆芸听见姐姐在隔壁翻来覆去,长吁短叹。 “姐姐,你是不是有事儿?”陆芸忍不住开口。 陆蓉身子僵住了,她转过身子面朝妹妹“唉,怎么说呢?”听起来十分苦恼的样子。“我只是在想要是永远长不大就好了。” 陆芸沉默,其实长大也有长大的好处。 “妹妹,你说我要是喜欢上了一个穷书生怎么办?” 黑暗中,陆芸虎躯一震,瞪圆了眼睛,穷书生?脑子里开始迅速搜庄子里的穷书生。 “他也没说自己自己的出身,可我看得出来他身边除了书就是书,身上一件配饰也无,不是穷书生是什么?”陆蓉继续念叨。 陆芸开口了“姐姐,咱家有钱,你要是真的喜欢也没啥,让母亲多陪送点嫁妆,重要的是人品。”最后陆芸小心翼翼问道“姐姐是如何认识这位穷书生的?他姓甚名字又叫什么?家在哪儿?家里几口人?地里几亩田?” 身侧之人说话有些结巴“我也不知道。” 看来是真的有这么个人了,陆芸开始咬牙切齿,脑补出心机凤凰男娶富家女的小剧场。 陆蓉伸手拍了一下妹妹,小声嘀咕“怎么回事,现在睡觉都开始磨牙了。” 第114章 夜话(二) 陆芸周身笼罩着一圈低气压,找到了庄子上的老管事“田叔,庄子上现在有几户人家,可有读书人?” 田管事毕恭毕敬“郡主娘娘,庄子上如今有二十二户人家,只有老丁家里有个秀才公。” 陆芸眯眼会是他家么,借口巡视庄子,陆芸带着采荷跟着田管事去了老丁的家中。 远远看见一处较其他房屋更加齐整的宅院,正后方是一间象征地位的青砖大瓦房。 田管事先进去“郡主娘娘来了,老丁家的并秀才公快出来见客。” 又搬了把椅子出来,陆芸没坐,看见一个身穿深蓝棉布短袄的老妇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位穿着洗的发白的棉布长袍的青年男子。 丁家母子恭恭敬敬的给郡主行礼。陆芸暗暗打量这位秀才公,约莫二十出头,长相勉强算是清秀,看着并不健壮,眼神中透露着对自己的畏惧。 陆芸很失望,说难听点还不如周伯礼身边的六子看着顺眼些。陆芸说了几句勉励上进的话,要了他一卷文章,打算带回去给父亲看看。 余光看见郡主的身影,方好往前走了几步。 陆芸刚进门就看见挨的极近的周伯礼和方姑娘,有些不妙,春天来了,这一对不会也是吧。 贫道这就离开,陆芸点头示意,加快脚步远离此地。 六子一把拉住采荷“姐姐,这是打哪儿回来啊?”眼睛不住盯着采荷手里的纸卷儿。 采荷见他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没好气道“我跟着主子去巡视庄子,主子要了丁秀才的一纸文章正要拿给老爷看。” 六子立刻松手,点头哈腰赔礼“姐姐快去罢,别误了郡主娘娘的正事。” 水榭内,陆二老爷只看了一眼就不肯再看,勉强道“字迹尚可,就是文理不够通顺,言辞也不够规范太稚嫩了,这是哪家小童的文章?” 陆芸苦着张脸犹不死心“以这篇文章的水平,要考上举人再中进士还要多少年?” 陆二老爷面露难色,认真回答问题“秀才勉强够了,再想往上一步,按照这个文章的水平来看,将各类经史子集熟读,默诵,再花上十年时间也许有望。” 还要再花十年时间,陆芸两眼一黑,算了吧姐姐,这门亲事做不得,丁秀才家中唯一拿得出手的就那间青砖大瓦房。 丁秀才,哪来的酸秀才?周伯礼眸色沉沉,将那卷文章丢到了地上。 “姐姐,你看我这处怎么样?”陆芸指着自己的二层小楼看着姐姐意有所指。 陆蓉笑着夸赞“确实不错,母亲也夸了好几回说你这个庄子建的好,不比侯府差。” “那我以后给你建一个,你能不能”不要青砖大瓦房了,陆芸话还未说完就被匆匆赶来的采荷打断。 “主子,有人叩门说给你送了车礼物来,东西已经拉到院子里了。” 原来是谭公子,陆芸接过单子看了一眼就交给了采荷收起来。 “妹妹这是谁送来的?”陆蓉好奇的看向那车礼物。 陆芸以为姐姐感兴趣便将单子递了过去“是上几天离开的谭公子,姐姐你若是有喜欢的就自己拿吧。” 陆蓉仔细看了看单子里的东西,尽是些朱砂铁粉,线香、令牌还有几套文房四宝,都是些符合妹妹道家身份的物事,不免有些失望。 “妹妹以后是不是都穿不了好看的衣裳了。”陆蓉看向母亲声音闷闷的。 张氏点头声音很轻“芸姐儿是上圣皇太后亲封的润慧真人,她并不需要这些。 晚上躺在床上,陆芸开始旁敲侧击“姐姐,你还记得你昨晚说过的话吗?” 陆蓉声如蚊讷“啊,你还记得啊,我就是随口一说。” 我年纪小你可别骗我,陆芸转过脸看她“姐姐,这人的确太穷了,学问还一般。我可不可以不要这个姐夫?” 陆蓉感觉两腮发烫,还好黑暗中妹妹看不见她的脸,稍稍替那人辩解了一句“他看着是呆了些,但是心地善良看着像个好人。” 姐姐你的择偶标准竟然是像个好人,陆芸感觉自己脑子无力,满眼都是今天见到的丁秀才瘦弱的身板。她并不死心“姐姐,为时尚早不若再看看,三条腿的癞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公子还是挺多的。” 被妹妹的话语逗到,陆蓉没忍住笑出了声儿“你放心,我只是觉得那位公子不错,并没有考虑那么多,我明白你的意思。” 陆芸刚把心放下,就听姐姐继续说道“大堂姐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当年孙姨娘总爱说大堂姐在三殿下府中如何如何,如今也就是这样了。”话语中满是惋惜之意“可见有情人易得,始终如一才是最难得的事情。” 说罢,陆蓉将胳膊搭在妹妹身上,伸出书轻轻拍了拍“小时候你总不爱睡觉,我就学着奶母的模样给你拍觉,可你还是不睡。胖嘟嘟的一团乖乖的趴在我的身侧,不时睁眼睛看我一眼。那时候我就在想,妹妹真的不一样。” 陆芸眨了眨眼,她已经将这件事忘了。 “直到后来你小小年纪被封了郡主,替人出家。我才明白,你要走的路跟我们不同,以前羡慕,现在既羡慕又担忧。” “芸姐儿,你以后真的要一辈子当个女冠么?” 对于这个问题,陆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总有一种直觉,自己出家当女冠这件事是有人在暗中推动。 而难就难在,这里面的每个人都对自己很好,哪怕知道他们也许是在利用自己,她也并不会生气。 身侧的人呼吸平稳,陆芸从床上坐了起来,蹑手蹑脚下床披上披风。从二楼的露台跃上屋顶,山风吹的她发丝乱飞,少女明艳的脸庞上有着一双清冷似高山积雪般的双眸,四肢纤细,动作轻盈地在屋顶上腾挪跳跃,最终落到一处屋顶上。 明日就是元宵节,她抬头看向远处的圆月,月光澄净如水,向世间投下万道霜华。 “吱呀”一声,一道门扇的开合声后,一道人影几下跃上屋顶,立在陆芸身侧。 “郡主好兴致,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松涛阁屋上看月亮?”周伯礼看着月光下的少女,心中的怒气渐渐平息。 第115章 誓言 陆芸并不看他“周公子真的出自蜀地的大行商人家?” 周伯礼哑然,片刻后才道“郡主为何有此疑问。”一边说一边迅速的在脑中把自己近日的行为迅速过了一遍。 “算了,你不愿说就算了,我自认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被人如此处心积虑的诓骗。”陆芸光棍的坐下,嘴里仍在嘀咕。 周伯礼目光瞬间柔和,坐在一侧“不要妄自菲薄,郡主身上有许多别人不曾有过的宝贵之处。” 少女闻言立刻转头看他,双眸之中盛满月华。 周伯礼轻咳一声,看向远处的月亮“今晚月色真美。” 山上,陆菱抬起秀丽的脸庞看着天上的明月,坐在窗前不发一言,片刻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取过宫灯将其点亮,没有惊动任何人走了出去。 还是那片露台,露台一侧立了一道人影。 “赵公子?” 赵清宇回头,就看见日日夜夜萦绕在脑海中的人站在自己车面前,他缓缓收回伸出的手掌,喉咙上下移动“你来了?” 陆菱吹熄灯笼“不知赵公子约我来此处所为何事?” 赵清宇在黑暗中静静描摹她的脸庞,终于出声声音干涩“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砰”地一声轻响,灯笼落到了地上。 眼泪脸颊划过,陆芸缓缓呼出一口白气“赵公子,我已经是半个出家人了。公子出身伯府,年纪轻轻已经考中进士,前程似锦。” 弯腰捡起地上的灯笼,陆菱福了福身子。 赵清宇动了,向前跨了一步,拉住了她的衣袖“还请侧妃娘娘听我说完再走。” 陆菱心内一颤,抽回衣袖“公子请讲?” “如果你还想回三皇子府,我愿意替你谋划送你回去,甚至帮你——”夺回三皇子的宠爱。 “不必了。”陆菱出声打断,声音柔和但是无比坚定“公子自去安歇罢。” 赵清宇静静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苦笑出声。 无人在意的文竹躲在角落里咬手绢,从来没见过这么窝囊的公子。 关于鲁州官盐私卖一案,刑部已经出了结果。方家干系极深,念在方知府主动向朝廷揭发此事,功过相抵,并不追究其儿女及妻室的责任,除了利用官盐谋取的私利其余家产悉数奉还。 碧玉笑着向方家姑娘道谢“方小姐何时启程归家?” 方好笑容浅淡“家母前些日子来信说派人来接我回去,估计这几日就到了。” 红翡脚步一顿往里面去了。 方好脸色转冷取出一封信放到烛火上点燃,母亲的确来信却并非接她回去,而是说已经为她找好了一门亲事,回去就要嫁人。 就这样让她嫁人,嫁给一个乡下地主家的小儿子。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往松涛阁的方向走去。 一去就没回来,直到桂芝嬷嬷发现方家小姐不在屋中,嚷嚷出去众人方才觉察。张氏皱眉吩咐了几句,金禾带人开始在庄子里搜寻。 后院找了一圈并未发现她的身影,剩下的只有前院了。金禾不敢擅自做主,桂芝嬷嬷却在此时冲了出来“事关方家小姐安危,还站在这里做甚。” 说罢打头往前院去了。 金禾想去禀报夫人已经来不及了,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一路找到松涛阁,听见阁中似有人声。桂芝嬷嬷上前叩门“请问周公子在吗?” “原来是桂枝嬷嬷。”六子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她背后的人影奇道“嬷嬷这是在做甚么?” 桂芝嬷嬷一脸忧虑“方小姐不见了,老奴和金禾找了一圈都不见人影,一路找到这里。” “哦”六子阴阳怪气“嬷嬷怎么会认为方小姐会出现在我家公子这里呢?”说罢,侧身抬手“嬷嬷请进罢。” 桂芝嬷嬷勉强一笑,走了进去不敢乱看虚虚溜了一圈,哪里有半个人影,只好道“此处没有,那我们便往下一处去找吧,打扰了。” 说罢就要带人离去。 就在此时陆芸回到了庄子中,她看着眼前的一幕不解的皱眉“这是怎么了?”马车中又钻出一道人影,正是众人遍寻不见的方小姐。 桂枝嬷嬷心下微惊,面上却做责怪状“方家小姐出去怎么也不说一声。” 陆芸心中虽有疑惑,还是出声替她解释道“今日早上,方小姐找到我说想去观中上香。”说罢开始打圆场“这事怪我,未向嬷嬷知会,产生了误会。” 方好摇头“此事怎好怪罪郡主,是我考虑不周,未向张夫人知会一声,让大家担心了。”说罢躬身行礼。 全程未看见周伯礼的身影 。桂芝嬷嬷已然明白自己这是被人摆了一道,勉强笑了笑,让众人散了。 回到屋中,命红翡将门合上,桂芝嬷嬷拖了把椅子坐到大收一侧,表情十分悲伤“老主子,老奴没用。” 大收搁下手中的积木,将自己的小兔子手帕塞到嬷嬷手中“嬷嬷,不要哭。” 桂芝嬷嬷接过帕子,悲从中来,眼泪越擦越多。 隔扇打开,一道人影走了进来,陆芸走到大收身边坐下“嬷嬷,是因为大收么?” 桂枝嬷嬷止住眼泪,眼含怨怼,声音倔强“老主子临终前交代过,要郡主看顾大收一辈子,作为交换,老主子会保陆家二房一世的平安。不知郡主可还记得这件事?” “我并未违约。”陆芸叹气“嬷嬷又何必牵连他人?” 桂芝嬷嬷老泪纵横“郡主的确不曾违约,却也在无形中疏远公主。花在别人身上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老奴不敢去赌。”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南越王世子。“与其等到将来您为了其他人将公主抛弃,不若老奴来当这个恶人,老奴年纪大了还有几年好活?” 陆芸总算明白了桂芝嬷嬷的想法,她不可思议道“您是说我,一个女冠为了男女之情奋不顾身,抛家弃子?” 大收抬眼看向姐姐,认真纠正“不是抛家弃子,是抛弃大收。” 陆芸哭笑不得,将大收的脑袋扶正叹道“看来我们大收也开始藏心事了。”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神色郑重“桂芝嬷嬷无论你相信与否,我陆芸在此起誓,今生定会护持大收至其终老。如有违背,身死道消不入轮回。此誓言上奏九霄,下明地府,诸天祖师见证。” 话音落下,屋外响起了一道炸雷声。 陆芸脸色渐渐严肃 “我希望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今日一过,我便搬回清心观。” 第116章 别离 今年的元宵节过得格外寡淡了些。 陆芸坐在廊下,手里捧着一碗热乎乎的元宝,但也只吃了一颗。采荷见状没有多说什么,将碗筷收好端了下去。 张氏带着蓉姐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芸姐儿,明日我们几个就家去,这些日子多谢你了。” 陆芸一怔起身,下意识想要出声挽留。 张氏笑着按住她的肩膀“三月三要到了,也该回去为你姐姐好好准备些衣裳首饰。” “也好。”陆芸笑着说了一句。 陆蓉从后面走过来,笑着抱了抱她,轻声安慰“你在这里好好的,我得了空就来看你。” 陆芸看见姐姐就想起了丁家的秀才公“姐姐,我明日就回清心观了,庄子里恐怕无人招待,你直接到观中找我。” 陆蓉不疑有他,自然应下, 松涛阁,方好坐在周伯礼对面。 “今日的事,多谢周公子了。”方好温柔致谢。 “方姑娘不必客气。”周伯礼表情淡淡。“按照我们的约定,请方姑娘明日便启程离开。” 夜空中飘来几朵乌云遮盖了半边月亮,陆芸离开了房间,穿过石桥,走到前院。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一处房屋门前,她停下脚步,伸出一只手。 “郡主。”门从里面打开,两人对面而立,距离极近。 先退后的是陆芸,周伯礼身形未动。“不知郡主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陆芸迎上他的视线 “周公子,鲁州官盐私卖一案已明,您——” “郡主,明日我便启程回蜀地。”周伯礼打断她的话,声音不疾不徐 “郡主就不必送了。” “那,祝周公子一路顺风。”陆芸拱手行礼。 带着一身的寒气回到碧水云居,看见站在门口的桂芝嬷嬷,陆芸毫不意外“嬷嬷,有事进来说罢。” 桂芝嬷嬷嘴角抿成一条线,跟在后头走了进去,门板在两人身后合上,将初春的寒意隔绝在外。 屋里一灯如豆,采荷听见动静披着衣服从侧间走过来,手里提着一壶热茶。 “嬷嬷,请坐。”陆芸拨亮烛火后,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暖流自喉咙而下驱散了周身的凉意。 在微微晃动的烛火光影里,老人掏出一枚令牌,放到了桌上,脸上的皱纹在烛光中更加明显“郡主,这是娘娘临终前交给老奴的东西。如今,老奴将此物托付给您。” 陆芸看了一眼并未动作“嬷嬷,你放心,我定会护持大收直至终老。” 桂枝嬷嬷将视线转了过去“老奴自然也是因为听到了郡主的剖心之语,所以才在八年后将此物托付给您,还请郡主收下。” “嬷嬷,您比我更明白这枚令牌对于大收的意义。”陆芸叹气。 “老奴今年已经六十又三了,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干下了这件糊涂事。伤了郡主和公主的情分,地下的老主子若知道了,恐怕也要怪罪于我。”说罢她转头看向郡主,面容慈和“今日将此物托付给郡主,一是为了向您赔罪。二这也是老主子的意思。郡主如若执意不肯收下,老奴只能向您跪下赔罪了。”说罢起身双腿屈膝。 采荷眼疾手快拉住桂芝嬷嬷的胳膊,陆芸亦伸手搀扶,老人的手骨瘦如柴,触之冰凉。 陆芸心惊,最终没能拗过老人家。 次日,送走了父亲母亲后。 方小姐便来同她告别“感谢郡主的多日款待,有缘来日再会。” 陆芸将采荷准备好的一大包干粮亲手交给她“祝方小姐此去平安。”方小姐笑着接过,登上马车。 后面的马车内,周伯礼坐在车内一言不发,六子忐忑“主子要不要去同郡主道个别?” “昨晚不是已经道过别了?”声音冷冷,六子打了个哆嗦,心中腹诽,您那哪是道别。继续出声劝道“公子,二公子小动作不断,今日一别您与郡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张婶素来寡言,每次传讯都是三言两语,怕是说不清楚。且郡主率直,年纪小,您大人有大量。”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周伯礼面色缓和,抬手掀起了帘子。 就在此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陆芸回头看去。碧玉哭着跑到她面前跪下“郡主,桂芝嬷嬷殁了。” 轰的一声,陆芸大脑一片空白,等她恢复理智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房门口。 在啜泣声中,隔着一道门槛,陆芸看见了一双穿着红色寿鞋的脚,她扶住门槛,慢慢走进屋子,空气中浮动着一股甜腻的桂花头油味儿。 老人面色安详,穿着一身崭新的宫装,头发一丝不苟梳成盘髻,发间点缀着几样首饰,双手搭在小腹上,仰面而卧。碧玉、红翡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泪水模糊视线,陆芸下意识的看向采荷。采荷一脸惊惶,双手却紧紧的自己抱在怀中“主子,桂芝嬷嬷应是自裁。” 陆芸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弯腰取过老人枕侧的书信。读完信,陆芸手指微颤,闭上双目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她高估了自己却低估了这位老人扞卫老主子誓言的决心。 “姐姐”大收走进屋内,看到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老人,声音很轻“嬷嬷和我说,她去找祖母了,让我不要害怕。姐姐你等等大收,先不要去找祖母好不好?”陆芸泪如雨下。 西山脚下,两辆马车前后停在一处茶摊上,方好要了一壶茶到马车中,用手掀起帘子的一角,观察外面的动静, 周伯礼坐在茶摊外面的小桌上,六子从马上下来低声上前说了几句。周伯礼眸中暗色一闪而过,面色平平,声音却像从牙缝中挤出来。“当真是个忠心的奴才。” “走吧。”周伯礼放下茶碗,起身登上马车。六子紧随其后,坐到了马车外头“主子,现在是去哪儿?” “回府” 一年之内,恐怕她都不想再看见自己了,周伯礼苦笑一声。千防万防到底没防住这个老奴才,临了让她摆了自己一道。 当初为自己和大收择的两块墓地,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陆芸将桂芝嬷嬷埋在了后山上。亲自给她做了一场法事,招魂幡迎风招展,纸钱和黄纸被橘黄的火苗悉数吞噬殆尽,化作漫天飞舞的黑色灰烬。 再次往坟茔上添了一抔土,陆芸带着大收给桂芝嬷嬷叩头。 “主子,咱们回去吧?”采荷取过一件披风搭在小姐的肩头,陆芸则将披风披在了大收身上。 “走吧。” 前几日热闹的庄子里如今冷冷清清,陆芸一时有些不习惯,便将大收搬到了自己的隔壁。 大收很听话,一直不哭不闹,总是乖乖的。主子越是这样,碧玉和红翡伺候的愈发精心。 直到晚上,闭目养神的陆芸,听见身侧传来的动静,她睁开眼睛抬手轻轻碰了下她的脸颊,指尖传来了温润湿热的触感。 第117章 回家 回到观中,陆芸先去给各位祖师上了道香。 和隔壁的清平寺比起来,他们这处清净了许多。采荷带着碧玉,红翡在收拾屋子,陆芸带着大收在观内四处转了转。 一路上遇见的道士纷纷给她行礼“小师叔好。” 陆芸含笑点头致意,顺着师侄们提供的信息,在西边的院子里找到了师傅,同坐的还有了凡大师并梅庵的静玄师太。 陆芸给各位长辈行了个晚辈礼,静玄师太向她招手“多日不见,师侄瘦了不少。”陆芸上前对她行了一礼“润慧还未谢过静玄师叔。” 静玄十分慈爱“从小看着你长大,但凡出言我们几个老家伙无有不应的。也就你师傅成日里摔打惯了,见着徒弟有事也不晓得帮把手儿。” 清虚道长捋了几下长须,并不生气“静玄,我们道家自有我们道家的道理,” 了凡但笑不语,看着两位老友你来我往起来。 陆芸上前给三位长辈各倒了一杯茶,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了凡师叔,师侄想请您给大收把下脉。” 了凡对于庄子上发生的事情有所耳闻,示意大收坐到他跟前来,伸出一只手搭脉沉吟片刻后“师侄,覃姑娘身体强健,不过还是要少忧思啊。” 陆芸若有所思,大收紧紧抓住她的手,她起身告辞带着大收回到院中。 碧玉将主子安顿到东边的窗户下,柔声道“主子可口渴了?”大收抬眼看她,缓缓摇了摇头。 第一次得到主子回应的碧玉,惊喜的看向立在一侧的红翡,红翡垂眸竖起一根手指在身前摇了摇。碧玉立刻噤声。 榻上的圆脸小姑娘好似没看见二人的动作,神情专注地盯着手中的玩具。 忙活了几日,将家中收拾齐整,又敲打了一番姚氏,张氏和袁姨娘开始着手盘点这几个月铺子的账目。一直忙到晚间,才将账目盘算清楚。 张氏皱眉,指着其中一页道“这几日的账目怎么和库里的对不上?” 袁氏看过去,手指在键盘上上下翻飞,果然短了一百两银子。 “夫人,难道是掌柜的见你迟迟不回,心里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这也说不准,张氏又指出其他几个地方“这几处是在我回京之后才出现的错漏,这又该怎么说?” 将账本合上,张氏让她先回去,等明日和她亲自去店里走一趟就知道了。 撷芳馆,张掌柜早早接到了东家要来视察的消息,派人将店铺内外再次打扫了一遍,空出一间雅间,供东家休憩。 张氏带着袁草花下车,看见店铺门口整洁,人来人往。脚步不停走进店中,上楼进了雅间。 张掌柜听完夫人的来意,顿时一惊“夫人,这事您不知道?这几日空的都是府里的老太太派成少爷来要的东西,说已经提前知会了家里的老爷。” 前前后后老太太从她的铺子里拿走了小五百两的东西,张氏脸色微沉“以后但凡是平安侯府来人要东西一概按市价八成收钱。” 掌柜的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低声应是。 包间门被人叩响,仆役脸色难看走了进来,接到掌柜的眼色,他转向一侧“东家,楼下有位自称是平安侯大少爷的公子,说奉老太君的命,让小的们给他包一副头面,又不肯给银子。” 掌柜的看了一眼张氏,神色犹疑。 “按我说的去做。”张氏端起茶喝了一口。 以前自己要东西,说一声就得了,今日怎么回事磨磨蹭蹭的,陆成不耐烦的敲了两下桌案。 “陆公子”掌柜的笑着上前行礼,转身道“不知道陆公子看上了哪套头面?小的这就让人给您取来。” 陆成不耐“说了多少回了,那套金镶玉的。祖母要去串门子,让我来取一套现用。”见仆役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正是自己要的那套赤金的头面。他只一眼就看出这套用料扎实,少说也用了二十两的黄金,陆成迫不及待的伸手去取。 却在半空被人拦住,掌柜依旧笑眯眯的,将手伸到他眼前“承惠,二百五十两银子。” “啪”的一声,手被人打开,陆成脸色难看“这是老太太让我来拿的东西,早已知会过二叔,二叔怎会收祖母的银钱,快把东西给我。” 此间的动静,引来不少客人的目光。掌柜的丝毫不惧,也不退让“陆大公子就别为难小的了,小的也不知道什么老太太,小的只听东家的。少爷把银子给了,这头面您才能拿走,等小的回头禀报东家,银子再退给您也不迟。” 陆成心思急转,银子他哪来的银子,他还想将这头面卖了换点银子花,只是今天这个念头怕是要落空了。 “好,今天算你狠,我回头必要狠狠的在叔叔跟前告你一状,等着吧。”撂下一句狠话,陆成甩袖大步离去。 围观的客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吕容今日得空约了小姑子出来逛逛,不曾想看见这样的热闹。看着这金碧辉煌的撷芳馆,一想到差点就是自家的铺子,心中一阵一阵的泛酸意“这东家真是小气,亲侄儿要套头面都不给,要我说这样式也就平平,不逛也罢。” 声音不大不小,她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可惜无人理会。 背后传来一声嗤笑“我还以为是哪家豪富人家的太太,原来是吕夫人。听说吕祭酒即将迎娶承恩侯寡居的姑奶奶过门,真是怪了你们吕家这样有钱,怎么聘礼就抬了两个箱子?” 吕容气怒回头,就看见一位二十出头的陌生女子,一脸讥讽之色的看着自己,身上衣物十分不俗。 徐诗云低声提醒“这是柔嘉公主,嫂子快别说了。” 柔嘉见她变成一副鹌鹑样,顿觉无趣,就这样的人家,还好张夫人没把大姐儿嫁过去。让仆役将时新的首饰各包了一样,待会儿送到府上,衣袂飘飘的走了。 “夫人,可还要这根如意云纹嵌宝发钗?这后面还有客人等着要看。”仆役上前提醒了一句。 吕容脸色又青又白,冷哼一声,扔下簪子走了出去。 徐诗云又站了一会儿,挑了几件自己喜欢的,才慢悠悠的回到了马车上。 “嫂子,你娘家弟弟的亲事,崔家已经应了。”说罢,徐诗云将一封信放到她手中。 事关弟弟,吕容拆开信细细瞧了一遍,笑了“多谢小姑,我现在就回娘家一趟。” 回到府中,就听见下人说婆母找她。为了何事,徐诗云心中早已有数。 第118章 心机 崔氏怒气未消“你和你表嫂竟然背着我做了这样的事,真是翅膀硬了!”崔明宜跪在地上,看着十分惊惶。 “母亲。”徐诗云进去行礼,就被吼了一句“跪下,我有事要问你。” 徐诗云跪到崔表妹边上,垂头“不知母亲要问何事?” “是不是你,见我——所以才将你表妹配给别人家?”崔氏怒气冲冲却语焉不详。 徐诗云不解又委屈“母亲,这话从何说起,您怜惜表妹留她在府中长住,儿媳也将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我不过是空占了表嫂的位置,岂敢越过您和表妹家中长辈私自将她配人?” “你不敢,那这是什么?”一封书信自头顶落到脚边。 展开信件细读,徐诗云看着更加委屈,眼眶微红“母亲,儿媳知道您素来不喜我,只是这信中何曾提过此事与我有关。您是长辈,便是要打要罚儿媳又能如何?”说罢伏在地上“呜呜”哭泣。 赵怀明刚放学,去给祖母请安,就看到母亲趴在地上哭泣,也放声大哭起来“呜呜呜,母亲。” 崔明宜面色悲伤,叩首道“为着我的事情,姑母总是责怪表嫂,闹得府里不安生。还请姑母就此收手,放我离去罢。” 崔氏脸色铁青,抖着手“你们,你们——”两眼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大房这边闹得不成样子,惊动了卧病在床的万老太君。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老太君指派了身边的老嬷嬷将崔氏斥责了一顿,禁足三日。派人安抚了孙媳妇儿,最后命人将崔家小姐送到了她哥哥的宅子里。 赵明远回到上房第一句话便是“徐氏,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也最有心机的女子。” 徐诗云把玩着手中的发钗,眼睛依旧红肿神色却很平静“夫君,何出此言?” 赵明远皱眉“若知道你是这样的女子,我断不会——” “呵呵”徐诗云轻笑出声“断不会如何?这内宅里的学问,大爷就别操心了,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南风吹倒北风。” 赵明远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觉得肩部又开始隐隐作痛。“论心机手段,母亲她并非是你的对手。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让让她罢。” 徐诗云起身,在屋子里缓缓踱步,手指一寸一寸划过家具摆设“夫君,你看这屋中的摆设,我已经看在你的面子上,屋子里的物件儿我分毫未动。就连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也顺了你的意叫怀明。” 她背对着丈夫 “怀明,怀明,怀哪个明?” 赵明远脸色微变“诗云——” “近来我身体不适,夫君还是另寻他处过话吧。” 吕容回到娘家,将崔小姐与弟弟的亲事尽数告知父亲后,见父亲一脸震惊。吕容不免得意,掏出信递了过去“崔家小姐的父母已经同意了这门婚事。” 想到朝中对太子的弹劾,吕祭酒倍感头痛“既然你已经决定,那便按照你说的去办吧。”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先来一个太子姨母,再来一个太子良娣的亲堂妹,唉。 “父亲,这是怎么了?宋哥儿要娶媳妇儿您不高兴么。”吕容还在阴阳怪气。 吕祭酒头也不抬,冲女儿摆手“你快去罢,别让亲家母找你。” 吕容轻哼一声,出了书房脚步一转就去了弟弟的院子,天还未黑,房门却关上了。听见屋里的动静,吕容隔着窗户啐了一口,大白天就胡作非为,改日她必定要好好教训洪娘这个小浪蹄子。 屋内洪娘听见外面的动静,立刻缩到了少爷的身后,目露惊恐“少爷,是姑奶奶,她必要打死婢子。” 吕宋不以为意,擒住她的一只胳膊,眼睛上下打量,附在她的耳边“怕什么,她已经嫁出去了,不用听她的,你只要听我的就成。” 吕容见屋里动静未歇,眸中厉色更盛,好好的哥儿都让这群人教坏了。今日就饶她一回,暂且让她得意几日再说。 司太太见儿媳迟迟不归,倒也不怪,只因她方才收到了女儿递来的口信儿,知道崔家表姑娘嫁给儿媳弟弟的事情,已经八九不离十了。老亲家为了这事还吃了婆母的好一顿排头,心里痛快。 吕容回到家中自然要先去给婆母请安,司太太笑的和气“你素日忙,今日难得有空出去转转。” 这就是不计较的意思,吕容侍奉婆母愈发恭敬。 另外一处却有人在斥责儿媳忤逆不孝。 陆成没在撷芳馆捞着银子带着满腹的怨气回到家中,见陈氏只知道坐在窗边看书,他回来了眼睛也不知道抬一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抢过她手中的书本从窗户丢了出去。 “你是没长眼睛还是耳朵聋了,没看见爷回来,一天天的就知道看书,你是不是存心找我的不痛快!” 话说的太过难听,陈氏眼圈登时就红了,咬牙看他“你回来就回来,我也不是头一回,看你这副窝囊相儿必是在外面受了气。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他们去,冲我做甚么?” 陆成大怒,抄过桌上的茶壶摔到了地上,碎片裹着滚烫的热水泼了他一脚,痛的他龇牙咧嘴看见陈氏依旧坐着不动冷眼看他,口不择言道“你这个恶妇!若不是老丈人,你今天躲不过一顿好打。”说完竟然撸起袖子,往前走了两步。 屋外的仆人听见屋中的动静不对劲,纷纷冲了进来,抱腿的抱腿,劝架的劝架。奶母手脚麻利地将自家小姐拉了出去。 “小姐,咱们回家躲上几日再说。” 陈氏眼泪落了下来,伏在奶母身上哭了一回“嬷嬷,他真不是个东西。打从分家后书也不读了,整日就知道出去厮混,好几回丫鬟们还捡到了帕子、香包。不知道从什么烂泥脏污的地界鬼混回来!”说到这里陈氏更加气愤“我还没寻他的错处,他竟然来寻我的不是,嬷嬷这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说罢就吩咐车夫调转车头,往平安侯府驶去。 下人们听见马车中传来的大奶奶的哭泣声,互相对视一眼,手中的动作都轻了许多。个别爱凑热闹的老婆子,拿着把扫帚边扫边往跟前凑去“见过大奶奶,大奶奶这是?” 陈氏哭的伤心不能言语,奶娘替她答话“少爷在外面受了委屈回来就要打我们奶奶,大奶奶受不住来请太太过去劝劝。” 一边说一边专往人多的地方去,走了一圈见差不多了,奶娘抓住老婆子的手“我们来的少,不认识路,可否请您带我们去太太的院子。” 老婆子“哎呦”一声,拍了下自己的脸,光顾着看热闹竟然忘记带路了“大奶奶请随老婆子来。” 第119章 偏袒 秦氏当初将庶子分出去,就是不想管他们府里的事情,如今儿媳找上门来,哭的两眼肿的跟桃子似的。她这名义上的婆母,少不了装装样子,安慰道“成哥儿属实不成样子,你受委屈了,此事我必定告诉他老子,让他老子好好教训他一顿。” 话音落下,就看见老太太身边的小玉走了进来。 “太太,大奶奶,老太太请你们过去一趟。” 秦氏带着儿媳赶到延年堂,陆成坐在下首毫无惧色,看见母亲起身行礼。老太太面色不豫“听说你和成哥儿吵架了?” 陈氏上前行了一礼,万分委屈“孙媳好好待在家中,大爷从外头回来劈头盖脸就将我骂了一顿,还要动手,孙媳实在委屈。” 陆成坐到祖母身边,轻描淡写“祖母您不知,她整日就知道看书,家中诸事不问,看见我回来了也只当没看见一样,孙儿气不过这才说了她几句,谁知她气性这么大说走就走了。” “哦”老太太拍了拍孙儿的手“小门小户的,父母娇惯些也有的,你是侯府的公子,就不能多担待些,让让她不就是了,为了这起子小事闹得沸反盈天的。” 秦氏眼观鼻鼻观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陈氏立在堂中,哭的声音更大了些。 “哎呦,怎么还站着,可怜见的快坐下。”老太太随意指了个椅子“你这孩子说了多少次了,既嫁到我们府里,我就拿你当亲孙女一样看待,你啊就当自家一样,不用拘礼。” 陈氏用帕子捂着脸,眼泪早已浸湿帕子“老太太,孙媳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我父亲是国子监的司业,便是定远伯的少爷见到他也要称呼一声先生。” 老太太皱眉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凡事自当以夫家为重。成哥儿我也说过了,这件事就算了吧。你们回去好好过日子,赶快给我生个重孙子这才是正经事,我乏了。” 陈氏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跟着婆母回到了东跨院。 秦氏又安慰了几句,让 秦嬷嬷将早就准备好的补药给她装上“老太太说得对,你嫁到我们家也有几年了,现下一儿半女也没有。” 正说着话,下人报老爷回来了。 陈氏红着眼圈上前行礼,陆令平缓了脸色示意儿媳不必多礼,将头转向秦氏问道“陆成现在人在哪儿?”脸已经拉了下来。 当着儿媳的面,秦氏只好回道“在老太太的院子里。” 话音还未落下,陆令平已经掀了帘子大步走了出去,秦氏急忙追了过去。 陈氏则落后一步,背着太太,她看向奶母见奶母点了点头,陈氏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距离延年堂尚且还有一段距离,陈氏就听见堂中的动静。 陆大老爷怒喝一声“逆子!” 陆成看见父亲脸色,腿先软了一半“祖母,救我。” 老太太伸手将他护在身后:你这是要做什么?有你这样当父亲的,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 陆大老爷喘着粗气“母亲,你不如问他做了什么好事!” “乖孙,你父亲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打你。”老太太疑惑道。 陆成目光躲闪,犹自嘴硬“许是因为孙儿近来懒怠,荒废了学业?” 说起这个,陆大老爷就想起来自己还有这笔陈年老账未同她清算,脸上怒气更盛“你这个逆子,荒废学业,整日在外面与人厮混。每年你母亲给你三千两银子的花销还不够,还要借着你祖母的名头去你婶婶的铺子里,诓骗银钱。我问你前前后后四五百两的东西你都花去哪儿了?今日你若不把话说清楚,我就打断你的腿!” 老太太闻言也是一惊“这怎么会?成哥儿最是乖巧懂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陆大老爷气笑了“弟媳将成哥儿在她嫁妆铺子里的账单悉数送了过来,又有仆役作证,前几日还在她铺子里闹了一场。众目睽睽之下,谁能冤枉得了他?” 陆成还在争辩“父亲,婶婶开着京都最大的首饰铺子,挣得银钱堆山填海,不过是几百两银子。” 老太太皱眉“什么首饰铺子,我怎么从未听她提起过。” “老太太,就是撷芳馆,挣了不少银子,难怪二叔住得起五进的大宅子。”陆成小声道。 老太太心里顿时不舒服了,重重的在桌上拍了一掌“没看出来她还有这样的本事,别人家有这样的本事只怕被人不晓得,他们家倒好死死地瞒着,就怕自家人知道。” 一直陆静静坐着不说话的秦氏眸光一闪,怪道小叔净身出户闹也不闹,拍拍屁股就走了。 “母亲,你千万不要再替这个逆子说话了,今天他要是不将事情交待清楚,我饶不了他。”陆大老爷已经顾不得什么了,上前伸手就要将陆成拖出来。 老太太一半点不让,大声道“快快,来人将老爷拦住。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喊打喊杀,有我在你休想动成哥儿一根手指头。” 陈氏就在这时冲了进来,跪倒公公脚边,满脸泪痕“父亲,儿媳知道他把这笔钱用去哪儿了。” 奶母从衣袖中抖出几样花花绿绿的物件儿,陈氏将头扭到一边指着那堆东西“这些东西是儿媳七日前从被褥中抖落出来的,问了家里的婆子才知道,这些都是那些乌糟地儿的姐惯用的哄客手段。” 有东西为证,陆大老爷反倒冷静了“母亲,再也不必说了。” 老太太骂道“亏你还是成哥儿的媳妇儿,你是见不得他好啊。见他犯了错儿走上了歪道,也不知道劝劝,小夫妻关起门来慢慢教就是,你倒好憋到今日火上浇油。” 越说越激动,面色紫涨,胸口一起一伏,头慢慢偏向一边—— “老太太”小玉先发觉不对劲,大喊一声。秦氏见情况不对,急忙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 屋内乱作一团,陈氏趁机站了起来,带着奶母躲到一边。 陆成见状,趁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老太太嘴歪眼斜,嘴角流涎,歪倒在罗汉床上已经不省人事。 第120章 瘫了 大夫沉吟片刻收回手,缓缓摇头叹气“老太君本就有痴愚之症,年纪大了,最忌动气。如今又犯了卒中,只能好好养着。” 老太太身在瘫了半边,她用眼睛看着儿子,嘴里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小玉听了一会儿才道“老太太让大老爷不要为难成哥儿,他还小还能教。” 陆大老爷擦去眼泪,点点头“是儿子不孝,母亲你好好歇着,今日儿子在这里陪你。” 老太太摇头又支吾几声,直直看着秦氏和孙媳。 “老太太说,大老爷辛苦不用大老爷,有大太太和大奶奶就够了。”小玉接着翻译。 大老爷叹口气脚步沉沉的去了。陈氏则派了奶母回去拿衣裳,奶母却带了陈司业。 陈司业进门就拉着陆大老爷掉眼泪“贱内一听到女婿要动手打女儿就昏了过去,还未醒来,老亲家我想带女儿回去侍疾。” “这是应当的。”陆令从只能应下。 陈司业带着女儿回到家中,心疼的直叹气数落妻子道“都是你看上了人家的家业,你看看如今出了这么个败家子。” 当着母亲的面儿,陈氏擦掉眼泪强颜欢笑“母亲,你万万不能有事。” 陈夫人一脸心疼自责不已“是母亲害了你,你受苦了我的儿。” 老太太见人走了一脸不乐意,秦氏只好解释道“陈氏母亲病了要她回去看她。”小玉被她差使去了后院烧茶,任凭老太太躺在床上支支吾吾,秦氏只当没听见。 不一会儿床上传出一股尿骚味儿,秦氏嫌弃的捂住口鼻,使唤下人将老太太身下的衣裳褥子都换了。 老太太病了该知会的总要知会一声,秦氏派人往三皇子府、陆宅各递了信儿。 赵清波接到平安侯府老太太病了的消息,派人替陆菱送了些药材,又派了府医过去瞧了瞧。 府医说的话与其他人并无二致,陆大老爷渐渐死心。 陆宅,陆令从听说母亲好生生的突然得了卒中,即便心里还存着芥蒂,还是带上妻儿装了一车药材往侯府去了。 这还是两人分家后第一次见面,陆大老爷心中有愧,亲自上前迎接。兄弟两人都十分客气,对于过去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 秦氏看见衣裳颜色浅淡但料子、首饰均是上上等的妯娌,也十分热情“许久不见弟妹,气度更胜往昔。”说完又夸蓉姐儿长的愈发俊俏。 张氏笑道“嫂子也愈发精神了,不知老太太如今怎样了?”陆二老爷闻言也回头看过来,顶着老二夫妻的目光,秦氏笑的勉强“老太太吃喝都好,刚喝了药睡下。” 张氏心思一动便知道恐怕是老太太还在担心受到牵连,不想见他们。“嫂子,我这心里和老爷一样委实担心的很,隔着窗户看上一眼也放心。”说完就拉着陆二老爷起身。 秦氏给秦嬷嬷使个眼色,脚步加快走在前面带路。 还未进去,浑浊闷腥夹杂着药味的空气钻入众人鼻孔,张氏面不改色,秦氏掩住口鼻让人打开窗户。 隔着窗户,老太太躺在床上,一只胳膊在空气中上下挥动,嘴里发出“赫赫”声。虽然病了,却胖了不少。 秦氏抹了抹眼睛“许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老太太这几日睡一会儿就醒,晚上也离不开人,要十几个人接连伺候。” 老太太看见来人更加激动,眼睛圆睁,手不停地往外推,嘴角流涎。强忍恶心,秦氏掏出帕子擦了擦。 “老太太说看见你们她心里高兴。”老太太更激动了,脸憋得通红。 “让母亲好好歇着吧,我们就不多打扰了。”陆令从转身走了出去,借口家里还有事连饭也没用就走了。 张氏端来羹汤,只当他是因为老太太生病而难过,软语安慰“老太太精神头看着不错,再过一段时间,也许就能下地了。” 陆令从握住妻子的手叹气“我们不去,她还能好的更快些。说起来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得了卒中。” “老爷我有几间嫁妆铺子,盘账时我发现对不上,问过后才知道原来成哥儿借着老太太的名头,拿了小五百两的东西去。” 陆令从眉头大皱“成哥儿怎会如此行事,老太太生病还有他的缘故?” “哥哥嫂子不提,也未必就是他。”给丈夫提了个醒儿,张氏就开始和稀泥。 陆成出府后仅仅老实了几日,又被人勾搭着去了烟花柳巷。温香软玉在怀,陆成躺在榻上听着小曲,不时喝上一口递到嘴边的美酒佳酿,整个人晕乎乎地。 老鸨子推门进来堆起笑脸“陆大爷,姑娘们还要去伺候别人,您看?” 被人从美梦中喊醒的陆成,上不上下不下的,下意识摸了下空空的荷包,黑着脸起身骂道“我前几日在你们这里花了多少银子,现在不过是一时手头紧,妈妈你就换上了这副嘴脸。” 老鸨子陪着笑任他喝骂,同他一道的朋友胡三跟着说了几句,很是为他不平,说完变戏法一般掏出钱袋掂了掂,得意洋洋 “谁说我们没钱了?今天你胡爷请客。” 老鸨子喜笑颜开,打开钱袋差点被晃瞎了眼,一叠声的出去喊姑娘们来接客。 陆成不自在的冲他拱手“今日多谢兄弟了。” 胡三浑不在意“都是兄弟,陆大爷外道了,怎好都让你请客。您是侯府的公子,我是贩夫走卒能跟你处上朋友是我胡三的福分。您是一时让钱憋着了,不像我走了狗屎运才发达一回。”正陶醉在奉承话里的陆松被勾起了好奇心“兄弟怎么突然有钱了?” 胡三立刻闭嘴,一脸的讳莫如深。 陆成更加好奇面上故作生气“还说是兄弟,有发财的门道岂有不告诉兄弟的,还是说你怕我抢了你发财的门道。” 胡三压低声音为难道“唉,我只是怕兄弟知道了瞧不起我,不愿意再跟我处罢了。” 陆成再三赌咒发誓自己绝对不会,胡三勉为其难附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第121章 拿下 陆成摸了摸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带着满身的酒气回到家中,就见冷锅冷灶一丝热气都无。丫鬟们端来茶水,他喝了一口抬脚就踹“凉水也端来给你爷喝,没长眼的东西。你家夫人呢?” 小丫鬟躺在地上,捂住胸口,疼的脸色煞白。 捧墨斥道“还不快滚出去。”说罢才上前“少爷,亲家老爷说亲家奶奶病了,请大奶奶回去侍疾已经走了两日了。” “她嫁到我们家就是我家人,她娘家没人了,喊她回去。”陆成发了一回火“你现在就去,把她给我叫回来!” 捧墨往外走了几步,听见内室传来一声“回来。”他立刻回头“少爷,可还有吩咐?” 陆成阴着脸“她既然想回去,那就让她待个够。” 陈夫人已经大好,她心里对女婿还抱着几丝期望,就等着女婿上门自己说两句好话劝和,让小夫妻俩好好过日子。 一等就是七天,等来了女婿纳妾的消息。 陈夫人抱着女儿,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没天理的东西,老太君卧病在床,他自己只想着过快活日子,长辈病了边儿都不沾。” 陈氏还算淡定“母亲,他既是那些地儿的常客,纳妾早一时晚一时罢了。” 说起这个,陈夫人迅速擦掉眼泪,一脸紧张“我的儿,你可别被他带累脏了身子。”说罢就让人去请相熟的专攻妇人病的大夫来。 陈氏脸上浮起薄红“母亲放心,女儿已经快小一年没让他碰过了。” 陈夫人又惊又怒“你们两个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竟然就——” “娘,女儿不喜欢他,看见他就犯恶心。”陈氏也不再掩饰,将头靠在母亲肩上“娘,女儿想和离。” 晚间,陈家夫妻二人躺在床上开始商量,陈司业听老妻絮絮叨叨已经猜出了她的意图,耐心等她说完才道“我同意思文和离。” 次日,陈夫人拉着女儿坐上了去西山的马车。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听说清平寺的卦签最是灵验,娘今日带你去散散心。”陈夫人兴致勃勃。 恭恭敬敬上了一注清香,摇出个中平的签儿,陈夫人将签儿交给解卦象的师傅,师傅慢条斯理说了一通,总而言之就是两个字“放下。” 陈氏将卦金放入一侧的铜钵,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才带着母亲找了一处僻静地儿坐下,已经是初春,山上草木萌发。 “娘,只是一道卦签,不作数的。”陈氏温声安慰母亲。 陈夫人打量着女儿青春正盛的脸庞,眼角微湿“我和你父亲就得了你这么一个女儿,不敢说是积善之家,可也行善积德时常布施。现如今你陷在泥淖中,我如何能放下?” 越说越难过,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陈氏还想继续劝慰,余光瞥见一道人影,她转头看过去。 就见不远处的古树下,立着一位乌发披肩,素衣淡颜,清丽秀婉,手执佛珠的女子。 “《妙色王求法偈》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夫人烦难,挂签可现,看似求人实则问己。放下的可以是苦厄,也可以是这道卦签,端看夫人您如何取舍而已。” 陈夫人愣住了,细细一想忧愁顿消“您说的有理。 母女二人起身朝外走去,迎面走过来一位身穿蓝色圆领袍服,俊眉修颜的公子,陈夫人忙拉着女儿避到一边。 陈氏回头看去,就见他大步走到方才见到的素衣女子身侧,女子却脚步一转背过身往里去了,丝毫不理会缀在后面的蓝衣公子。 陈夫人笑了“看着倒像是闹矛盾的小夫妻。我年轻时和你父亲吵架了,就喜欢找个尼姑庵住几天等你父亲来接我回去。” 陈氏也笑“母亲,我们回去吧。” “不行,方才那位夫人的话我觉得十分有道理,佛家讲求放下。可附近还有座道观呢,我们再去转转。”陈夫人紧紧攥着女儿的手,就怕她不去。 陈氏看着眼前的这座道观,和清平寺比起来这座道观更小一些,但是也古朴精致,一路上遇到的香众都带着笑意。 院中当中摆着一座青铜大鼎,正前方及左右两侧各自供奉着祖师爷的神像,陈夫人带着女儿挨个拜了一遍。 这才来到前门外,草草看了几眼兜售符纸香花线香的摊子,便直奔着抽签卜卦的摊子去了。 两尺见方的桌子上,摆着几样占卜用的卦签、铜钱,边上则坐着一位容颜不俗,却作女冠打扮的十几岁少女。 陈夫人停了脚步,那小道士似乎看出她们的犹豫,脸上扬起一抹笑“今日卜卦问吉不收钱,夫人可要看看。” 陈氏觉着有意思,坐到桌边“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相见即是有缘,贫道法号润慧。”陆芸笑眯眯的“夫人问吉还是卜卦?” 陈氏行了个道家礼“卜卦。”说罢便抓过一旁签筒开始摇晃。 “吧嗒”一声,一枚竹签落到桌上,陈氏捡起一看,难掩失望“居然是下下。”陈夫人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心情再次低落下来,强颜欢笑道“多谢小师傅,这卦我们就不解了。” “且慢”陆芸将卦签塞到衣袖中,叫住将要离开的两位夫人“夫人,人定胜天,只是一小小的卦签,方才我已经向祖师祝祷此卦作废,夫人再卜一次如何?。” 陈夫人觉得有些荒唐“小师傅,卜卦哪里还有作废的道理。” 陆芸正襟危坐“有道是“一言半句便通玄,何用丹书千万卷。”贫道观您从清平寺方向而来,必是卜卦不吉,才来到我观。可见缘分也讲究“事在人为”四个字,这何尝不是夫人的道呢。” 陈氏低头沉思“如真人所言,这个卦签作用何在?” 少女眸子清亮,只见她竖起两根手指,声音悦耳“指路与问心,凡是你认同的便是指路,不认同的便是问心。” “事在人为”咀嚼着这四个字,陈氏眼中浮起笑意“真人所言不俗,那信女便再卜一卦。”再次抓起签筒,陈氏摇晃几下,陈夫人先女儿一步取过签文“上上大吉”四个字跃入眼帘,顿时喜出望外。 如果说佛家讲求的是“放下”,那么道家的便是“拿下”,竭我之力,成我所愿。陈氏茅塞顿开“多谢真人指点迷津。” 第122章 关窗 清虚和了凡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将卦摊前发生的事尽收眼底。 了凡 “润慧天资聪颖,可惜的确不是我们佛门中人啊。”便宜了清虚,阿弥陀佛。 清虚得意的捋了几下胡须“说起来,昨夜我夜观星象,替你也算了一卦。” 了凡看他“不知卦象如何?” “按你所求来看,卦象大吉。”清虚笑的神秘。 清虚于六爻之术的造诣,了凡深有体会“十几年前你卜的那道卦,我至今记忆犹新。” 清虚但笑不语。 采荷擦着汗从山下爬上来“主子,你要的东西我从山下带过来了。”身后跟着的力夫将两个木箱放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另外您让奴婢看的那几盆花,奴婢问了丁叔,丁叔说长的很好,估计再过半个月就能收了。” 陆芸放心了,掏出银钱交给力夫,叫来师侄将其中一个箱子搬到自己院子中。剩下的一只她等会要带给大堂姐。 了凡走过来念了声佛号“师侄,就与老衲一起吧。”见陆芸笑着点头,了凡回头同清虚道别。从清心观到清平寺走半个时辰的山路就到了。 行至山门下面的台阶处,陆芸示意力夫将箱子放到台阶上,自己动手将箱子抱到怀里。毫不在意力夫惊讶的目光,走在台阶上稳如平地。和了凡大师道别后,陆芸抱着箱子直奔大堂姐的住处。 寺里的和尚都认识这位来自隔壁虽然年纪小但是辈分高、武功更高的小师叔,行礼的行礼,打招呼的打招呼。 走进大堂姐住的小院子,就看见香杏坐在西厢门口守着一只小茶炉。 “见过郡主。”香杏给她行礼,陆芸将箱子放到地上“我来找大堂姐。”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去,却听见屋子内传来几声不同寻常的声响,片刻后又安静下来。 陆芸狐疑的转头“大堂姐有客人吗?” 香杏正在弯腰整理箱子里的物件儿,似乎没听清自己在说什么。再想要不要重复一遍的时候,陆菱已经从屋子里迎了出来 “妹妹,你来了,快进来坐。” 陆芸指着箱子“你上次跟我说庙里的纸不够细,总是晕墨。正好前阵子有人给我送了一些上好的宣纸,我给你拿了些过来。另外又放了几根墨条还有砚台等写字会用到的东西,应该够你用上一阵子了。” 陆菱一脸欣喜,快步走过去,仔细打量着箱子里的东西,取出一根墨条放在手中把玩“多谢 你了。一时技痒,就想着写上几笔,这下好了。” 陆芸走进屋子里,就看见当中的桌子上放了两盏清茶,一杯已经见底。陆菱让陆芸随便坐,自己则捧着墨条走到西边的书房,撸起一只袖子在砚台上研磨起来。 陆芸见她左侧的窗户大开,走过去关上“虽然已经开春,晚上还是冷的。” 陆菱磨墨的动作一顿,心虚的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陆芸假装没看见她的小动作,笑眯眯的坐到南窗下,和大堂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话来。 “母亲说,等她将府里安顿好了,就来庙里看你。” 陆菱虽然知道府里分家打的事情,但并不清楚细节“又让婶婶为我操心了。” 陆芸摇头“都是一家子的姐妹。”顿顿又道“你在清平寺的事儿,我只告诉了母亲。” 陆菱沉默片刻才道“他们不知道也好。”能瞒一日算一日罢“不过,知道了也无碍,母亲如今的心思都在芩姐儿身上,父亲素来不管这些事。姨娘虽然盼着我得宠,但也拗不过我的意愿免不了被她唠叨几句罢了。只有老太太那边——” 陆菱柳眉微蹙,言语中带着失落和自嘲“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孙女不孝终让她失望了。没能生下个一儿半女在府中站稳脚跟,还被人撵到了庙里。” 也许是察觉到自己言语中有指摘长辈的嫌疑,陆芸莞尔而笑“在庙里待久了,连话也不会说了,让妹妹你看笑话了。” 香杏来来回回几趟才将东西收拾齐整,放到了箱子里。刚出去一会儿,她又走了回来一封信交给陆菱“主子,府里的信。” 陆菱打开信封,一股潮湿新鲜的墨香飘浮在鼻间,信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 “这——”陆菱心情复杂的将信纸塞回信封当中“赵,赵姐姐来信说老太太得了卒中,瘫了半边身子,只能躺在床上,一日三餐都要人伺候。”想起那段活在老太太羽翼之下的日子,陆菱眼眶微红“妹妹,你可认识专擅此道的大夫?” 陆芸刚想说清平寺就有一个,肚子却在此时“咕咕”叫了起来,瞬间将屋内悲伤的氛围破坏的一干二净。 陆菱笑着喊来香杏,带她下去吃些点心。 她走到书房的北窗跟前,侧耳听了一会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便推开窗户想看看他还在不。却被陡然站起来的身影吓了一跳,身子朝后仰去。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糟糕,自己该怎么跟妹妹解释?” 赵清宇眼疾手快,身子前倾,长臂一伸抓住她的手腕。 四目相对,陆菱听见了 “咚”“咚”“咚”地心跳声,男人的眼睛里有自己的倒影,他的睫毛浓密而卷翘,下巴上还有一圈青色的胡茬,周身散发着沉静醇雅的气息。 手腕处的滚烫触感似乎要蔓延自己的四肢百骸,陆菱触电一般将手缩了回去,背对着窗户她按住胸口,低声开口“赵公子,你请回吧。” 赵清宇收回目光,宽大的衣袖层层滑落,遮住修长的手指“方才你所说求医问药之事,我可以帮你。” 屋外再次传来脚步声,陆菱头也不回,声音柔和“趁着天色尚早,赵公子还是快回去吧。” 陆芸是来向大堂姐告别的,拒绝了堂姐留宿的邀请,接过香杏地过来的纸皮灯笼,她孤身一人向寺外走去。 山路两侧均是高大额树木,一路上风声不断,树枝在头顶张牙舞爪似乎要随时扑过来,将自己吞吃入腹。陆芸艺高人胆小,情不自禁的加快脚步,路走到一半天色彻底黑了,远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声。 让她想起三岁那年和周伯礼夜宿荒野的情形,那天夜里也听到了这样的野兽叫声,看来这位是山中土着。陆芸神色飘忽,眼睛不自觉看向自己的身后。 忽然!她听见了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竖起耳朵屏住呼吸,陆芸抬起手中的灯笼照向四周。 目之所及皆是杂草枯枝,哪里有什么人。 呼呼的风声夹杂着野兽的嚎叫再次传到耳边,陆芸猛地打了个寒颤。 祖师爷保佑! 第123章 恭喜 “呜呜——” 陆芸吓得手一抖,差点将手里的灯笼扔了,稳住心神她提起灯笼往四周照了一圈,发现了一处异常。用树枝往前探了几下,又传来“呜呜”声儿。 大着胆子扒开草丛,就看见里面趴着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狗,只有手臂一半长,通体灰色。在草丛里瑟瑟发抖,时不时呜咽两声。 提起小崽子的后脖颈,将它放到自己的怀里,感受着小家伙的心跳,陆芸长出一口气,剩下的一半路程有人陪自己走了。远远看见山门处的几处亮光,陆芸加快脚步。 采荷上来接过主子手里的灯笼“还好主子您及时回来了,再迟一会儿元福姑娘就要去找您了。” 回到院子里,陆芸才从怀里掏出睡得正香的小奶狗,被人搅了美梦的崽子发出呜咽之声。 大收一脸好奇,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露出惊喜的表情。 采荷惊喜中带着几丝埋怨“哎呀主子,这只小狗崽子您在哪儿捡的,也不知道身上干净不干净,您就朝怀里揣。快交给我看一下。” 碧玉、红翡也很喜欢这只小狗崽子,跟着采荷去了茶房。陆芸叮嘱了一句“暂且先找个地方养着,等天气暖和了再给他洗澡。” 采荷隔着窗户答应了一声。 陈氏回到家中立刻便向父母说了自己打算和离的事情,陈司业第一个赞同。陈夫人早就在心里权衡过了也立刻同意了。 陈司业高兴的拿出了自己珍藏的美酒,一家子好好喝了几盅。陈夫人也没忍住多喝了一杯,想起女儿的遭遇免不了又掉了几滴眼泪,仅片刻后就立即高兴起来“思文,你放心,国子监里年轻的公子,鳏夫多的是,打眼随便看看都比那个败家子儿高强,再娶再嫁的也多得很。” 眼前不是正好有一个。 官氏打从回来的第一天起,就发现自己出不去了,一律用的吃的只有进的没有出的。她也想办法给太子递了一回消息,却都石沉大海。直到侯氏带来太子妃的口信,总而言之就是好好待着,在家备嫁,否则就让人将她送回姑苏。 官氏几乎立刻就老实了,姑苏哪里比得上京都的繁华。 天气越来越暖和,明日就是小姑子再嫁的日子。今夜的承恩公府灯火通明,聘礼、嫁妆悉数被抬到了上房前面的空地上。 婚礼能省则省,但是妆娘、嫁衣、喜糖、鞭炮等物事却还是少不了,侯氏又带人清点了一遍才回去休息。 谁知道睡到半夜就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惊醒了,夫妻两人几乎是跳着从床上下来。承恩侯披着衣服出去一看,就见远处硝烟滚滚,伴随着火光。原来是存放鞭炮的耳房着火了, “起火了,救火啊。”下人们提着水来回奔走。 系上最后一颗袖子的侯氏才匆匆的走了出来,带着贴身的丫鬟赶了过去。也不知道是守夜的婆子大意还是老鼠踢翻了烛台,烛台落到地上点燃了鞭炮。 白天要用的鞭炮夜里却提前放了,惊动了四邻还要派人去赔罪。侯氏暗道一声“晦气”将守夜的婆子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又差人再去重新买,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赶不上就拉倒。 日光驱散晨雾,客人接连上门,承恩侯在前院迎客,侯氏在后院待客。李贵妃娘娘的送的嫁妆箱子,众人已经津津乐道了好一阵子,太太们都想一睹正主的尊容呢,三五成群的在仆妇们的引路下,去了官氏的院子。 官氏面无表情的坐在妆镜前,妆娘正在给她梳妆,爱看热闹的夫人们将她围了一圈,人群中有人说话“新娘子真是漂亮。” 官氏闻言脸色大变,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出声的人。 张氏身穿紫色绣凤穿牡丹缠枝莲纹对襟立领长衫,披着百褶浅紫地彩色绣缠枝花纹云肩,梳三绺头戴嵌百宝金头面,当中一只金挑心,后压一朵颤颤巍巍苏梅色牡丹绒花,富丽端庄又不失贵气,如众星捧月般立在众夫人中。 官氏瞳孔微微放大,一个自己早就认为非死即残的人,正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眼前。让她大为光火的是,她的容貌和气度甚至更胜往昔。 张氏在她的身侧站定,声音不疾不徐“若不是老太太得了卒中不便行走,就凭老太太这么喜欢你今天她也一定要来的,真是可惜她老人家来不了了。” 嫉妒、震惊及为数不多的心虚互相交织,几乎让官氏失去理智,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承蒙老太太厚爱,等得空了我一定去看她。” 张氏轻笑,看向诸位夫人“新嫁娘总要忙一阵子的,你也是过来人,从姑苏到京城也是不易,哪能像以前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替老太太先谢谢你了。” 官氏僵硬的牵起嘴角,察觉一道影子从头顶落下,张氏的脸和她一同出现在铜镜之中,嘴唇上下开合,呼出温热的气息 “官太太,恭喜啊。” 官氏打了个寒颤。 掩去眸中的冷意,张氏直起腰,面上复挂起温和的笑意,跟几位夫人打了声招呼走了出去。 司太太来得迟,眼光在人群中逡巡,快步向张氏走了过来。 “张太太好啊,好久不见。当初听说了你事情我心里担心的不得了,你家老爷真是有情有义!”“好久不见了,家里刚迁居,我正想着邀请几位相熟的太太来府里聚聚,不知司太太愿不愿意赏脸?”张氏笑道。 “哎呀,您太客气了,说一声我必到的。”司太太十分热情,拉着张氏避开人群后,才露出来意“张太太,我之前听说你家大姐儿和吕家的宋哥儿议亲来着,最近怎么没有下文了?” 张氏故作惊讶“这话从何说起,去年我给蓉姐儿相看,有人提了几句罢了。司太太,吕祭酒家风严明,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司太太抚了下掌 “张太太勿怪,实不相瞒我手里有一头亲事,想说给你听听,不免多嘴问了几句。” “我就知道你问这些必有缘故。”张氏笑道“快说来我听听。” 第124章 热闹 “这人与你们家还有一段缘分,在你们张家的族学读过书,二十五年中的进士,如今在翰林院当差。”司太太依旧热情 “这位小钱大人的母亲还是陆家的远房亲戚,丈夫去世后就带着小钱大人依靠侯府过活,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张氏抬手露出腕间的紫色翡翠手镯,压了压两侧微微松动的掩鬓。司太太眼神闪了闪,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手腕上那根金累丝嵌宝镯子。 “小钱大人一表人才,美中不足的是家中资财不丰。”陆二老爷如今说好听点是冠带闲住,说难听点就是赋闲在家,她也是听儿媳说了撷芳馆的事才想起这茬,一个有钱一个有前途正好相配。 张氏神色不变“多谢司太太,事关小女,还是要回去和老爷商量一下才好决定。”司太太笑着目视张太太离开,等看不见人影后,脸色立刻冷淡下来,老爷都快被撸成白身了,还端着官太太的身段,真是枉费她一番好心。 主家的婆子丫鬟们,来请诸位太太入座,司太太在最后一桌看见张氏的身影,起身端着杯子就过去“张太太,今日难得聚聚怎么坐到这里来了?我那边还有处空位,要不去我那边。” “司太太客气了,客随主便。这里视野开阔,看热闹也便宜些。”张氏劝她回去。 司太太往外几眼,还真是。顿时就把自己的来意抛到了脑后,直接在边上就坐下了,一脸神秘“张太太说的有理,官太太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 和她一比,老亲家看起来就老多了,想想两人站一起的那个画面,司太太莫名的有些激动。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身红色喜服的新郎官,在喜庆的鼓乐声中出现在院子门口,吕大人个子不高,身形瘦削,因为常年伏案工作的缘故还有些驼背,年纪大了头发也有些稀疏。正不停地对着围在他身边的客人拱手作揖,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古怪。 厅内的夫人纷纷停下交谈将目光投向院子,不知道谁说了句“吕大人也是不容易,这个年纪的多是往家里抬小的,哪有坐着高头大马娶夫人的,也不知能不能爬的上去?” 话音落下,太太们纷纷笑出了声。 个别泼辣的一脸戏谑道“什么爬不爬的,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 “哎呦,我说的是马,你们这些人真是——” “原来是马呀,你不早说。” 妇道人家坐到一起说话向来荤素不忌,碍着老亲家的面子,司太太想笑也只能憋着,假装没听见众人的交谈只盯着外面看个不停。 见新郎官的身影进了院子,太太们纷纷撂下茶碗,跟了过去。司太太见张氏还坐在位置上不动,自己一个人去又觉得不好意思,可听见外面的动静她心里又痒痒。 见厅里都空了,司太太欲盖弥彰说了一声“去后头更衣。”带着丫鬟飞也似的走了。 银禾走进来低声说了几句,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花厅门口。 新郎官已经进了新娘的屋子,看见官氏相貌,吕祭酒呆了片刻。官氏出身名门又生的貌美,没想到自己年纪一大把了还有这样的福分。吕祭酒脸上的笑容情不自禁的放大,有些飘飘然。 官氏将头压的低低的,她怕自己一抬头眼里的厌恶遮也遮不住。偏偏屋子里的老爷们还以为新娘子害羞了,纷纷起哄让她抬头。 喜娘早就得了主家的叮嘱,见状不妙,过来打圆场。 “吉时快到了,新娘子等会儿就要出门子,还请各位客人让让不要误了吉时。”一边说一边取过红盖头将新娘子盖住了。 吕大人原地踱了几步,想说几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被人簇拥着出去吃席了。老爷们免不了开几句玩笑话“吕大人老当益壮,老树开花啊,哈哈哈哈。” 银翘姑娘去小厨房端羹汤给夫人垫垫肚子。喜娘从早上忙到现在早已腹内空空,交代了小丫鬟几句,也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一个蒙着盖头的新娘子。 隔着盖头,官氏隐隐约约看见一道人影直奔自己而来。 “思薇,是我呀,我来带你走。” 官氏掀起盖头,一脸震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约莫三十多岁,白面长脸,一身的灰暗的仆人衣裳也遮不住他身上的书卷气。 李明又是心疼又是懊悔“当初你思乡成疾,我暗中疏通说服几位叔公,将你送回京都。本打算等你身体好了,再将你接回来,谁知道你哥哥嫂嫂竟然逼着你再嫁,还好还我来得及时。”说罢他紧紧抓住官氏的手“思薇,我这次就是来带你回姑苏,你放心。” 官氏脸色难看,立刻抽回手使劲推了男人一把“趁着还没有人发现你快走,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李明闻言伤心欲绝“思薇你变了,难道你当真要嫁给那个土快埋到半截的糟老头子,我哪里比不过他?” 房间随时都有人会来,官氏又急又怕还得耐着性子哄他,装出十分伤心的模样“你早干什么去了,纵然我有一百个不情愿,可这是贵妃娘娘们保的媒。倘若我今天跟你走了,我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我舍不得你啊,明郎!” 眼泪落下滴在二人相握的手上,李明注视着她的双目万般不舍“思薇你总是这样善解人意,是我没用,若我能早早向娘娘秉明你我情谊,说不定——” 蠢货,和李贵妃说你给她亲哥戴了一顶绿帽子么?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官氏捂脸轻声啜泣“明郎,你我今生缘分已尽,你能来看我已经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岂能再拖累你,你快走吧。” 远处似有人声传来,官氏站起身拉住他的手,打开门迅速将他推了出去,死死关上房门。 总算解决了这个麻烦,官氏微微松了口气。 殊不知正有一双眼睛隐在暗处,悄悄观察着屋子里的一切。 喜娘回来后就发现小丫鬟坐在廊下正打着盹儿“哎呦,姑娘这都能睡着,快起来、快起来。”上前几步将她推醒后,就去推门发现推不动,想起主家的叮嘱。 喜娘慌了“新娘子?” 银翘姑娘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喜娘,夫人要更衣,请您先去后面的茶水房喝杯茶歇歇脚,等会儿还有的忙呢。” 第125章 空房 在后面坐了约莫一刻钟时间,喜娘估摸着天色来到房门前,就见本来紧闭的房门露出一条缝,透推开门看见新娘子盖着红盖头正好好的在床上坐着,喜娘松了口气,走上前将有些凌乱的被褥理整齐,就坐到南窗下的小炕上。 开始说等会上下轿子还有坐房的规矩,盖头不能掀,不要说话,坐下了就不能乱动。 新娘子全程一声不吭,偶尔点下头作为回应。 催嫁的鞭炮响了几次,喜娘扶着新娘子进入花轿,在众人的恭贺声中,吕祭酒手下使劲,老脸憋得通红,一鼓作气爬上马背。带着迎亲队伍,走街串巷,一路吹吹打打,往吕府的方向走去。 整个侯府的下人们几乎都去大门口看热闹。官氏的院子门口,只留了个喝的醉醺醺的老婆子在看门。 无人注意到一个小丫鬟肩上扛着一床被子,从姑奶奶的院子走出来,往后面去了。承恩侯府堆满杂物的后巷停着辆马车。 吕大人被灌了几杯酒,眼酣耳热,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牵马的小厮怕他掉下来便放慢了速度。 柔嘉坐在茶楼二楼,十分无聊的喝茶。今天是她约宁安出来逛逛,宁安却让自己先到茶楼里等她,时间都已经过去了半炷香了,却还不见她的身影。 听见街上的动静,柔嘉好奇地将头探出窗外,原来是有人娶亲,不过这新郎看起来也太老了些,柔嘉撇了撇嘴。 咦,好像有些不对劲儿。迎亲队伍的后方跟着个男人,男人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时不时抬手用衣袖擦脸,一副十分伤心的模样。 男子身边已经跟了不少好事者,宫里的娘娘给新娘子陪嫁一箱子女规女训书籍的事儿,已经传开了,大兄弟你这样我们真的很难不多想。 “兄弟,你怎么哭的这么伤心?”有人开始打听了。 李明擦泪的动作一顿,拱了拱手“实在对不住,贱内早逝,一看见别人娶亲,我就忍不住想起当年娶她的景象。” “嗨,我还以为——”那人见没有热闹看,便板起脸教训道“兄弟,不是我说你,看着白白净净的像个读书人,做事也太不讲究了。人家吕大人娶亲,你一个大男人在新娘轿子后面哭哭啼啼,岂不是让人误会。” “对不住,我,我实在难受。”李明擦掉眼泪,到底不敢再哭,连累思薇就不好了。 柔嘉等的快不耐烦了,才在楼梯口看见了陆小三的身影。“哼,你去哪儿了,本公主等了你快半个时辰。” 陆芸双手抱拳 “对不住,我给你赔罪。路上我见义勇为耽搁了时间,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铺子里为了踏青会特意出了一批新的云肩款式,还没对外售卖,先紧着你挑如何?” 柔嘉闻言怒气稍平“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们快快过去。” 吕家本就人丁不旺,在吕容的安排下,更是精简到只有三四桌客人,其中一多半都是父亲的同僚。年纪小的不敢冒犯上司,年纪大的自持身份又不屑,只有几个喜欢看热闹的妇人跟在新娘子后面进了洞房。 见新娘子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一点都不像传闻中不守规矩的俏寡妇。妇人们顿感无趣,坐了一会儿自己就散了。 喜娘此时才发现少了个人,银翘姑娘不见了。今天是正日子,娘家、婆家得界限分明,肯定不能派人回娘家去找人,只能等三日后回门。 吕祭酒是陈司业上官,陈夫人带着女儿也去了吕家看热闹,也想看下寡妇再嫁到底是什么样的仪式。全程看下来,若不是吕家俭省,基本上与嫁新妇并无任何区别。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不知道吕家姑奶奶怎么想的。新房里挂的红纱帐,图案是瓜瓞绵绵。床上的大红被褥绣的是百子千孙图。 想起吕大人的模样,陈氏忍住笑意对女儿说道“都说新娘子是个大美人,三十多看着像二十多的。依我看不像,守寡的日子大抵是难过的,新娘子的手粗了些。” 这更加坚定了陈夫人要给女儿挑个好相公的念头。 吕容将最后一位客人送走后,见到父亲已经喝的醉醺醺的,要人扶着才能站稳。她眼睛转了转,吩咐厨下再准备一桌席面,抬到前院父亲的书房。 和弟弟一人一边搀扶着父亲来到书房。 吕容端起酒杯“父亲,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女儿敬您一杯。”吕祭酒酡红的脸上浮起一丝欣慰的笑容“容姐儿,嗝儿,你总算懂事了。”端起酒杯喝了个干净。 取过酒壶将酒再次满上,吕容又端起杯子“父亲,好事成双,女儿再敬您一杯。” 见父亲将杯中酒喝完,吕容给弟弟使了个眼色。 吕宋又接连敬了两杯,随后姐弟两人齐齐起身再敬,就这样左一杯右一杯只把吕祭酒喝的烂醉,躺在榻上不省人事。 吕容低声唤了几声,见父亲毫无反应,眸中闪过心思得逞的快意。想爬到他们姐弟俩头顶充长辈,岂是这般容易的! 吕家新房的龙凤烛亮了一夜,却始终不见新郎官的身影。 李明家中小有资产,接到官思薇即将出嫁的消息,他心急如焚。找了个外出考察生意的借口,背着父母妻子千里迢迢来到京都,只为跟她面对面把话说清楚。 亲眼见她出嫁,李明心痛之余终于死心。打了一小坛子酒,李明失魂落魄回到住处,小厮已经习以为常,将早就准备好的饭菜端了过来。 他就不知道这个姓官的寡妇有什么好的,妖妖调调的,话还没说利索就要掉眼泪,却将他家少爷迷得跟村里的傻子似的。 次日清晨,吕祭酒从宿醉中醒来,头疼欲裂,灌了两大杯茶又喝了碗醒酒汤身上才好受些。昨夜让夫人独守空房已经失了礼数,现下天已大亮。 吕大人洗漱一番,换上新做的密褐色圆领长衫,头发悉数归拢齐整,见无任何不妥才迈着步子往后院去了。 新房内静悄悄的,在门口吕大人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一抹红色,夫人还未醒来,贸然打扰只怕唐突了她。 犹豫间,屋内传来一声嘤咛,听得吕大人心里一颤,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到了床边。 “夫人?” 第126章 逃婚 床上的人面朝里,睡得很熟,没有动。 吕祭酒上期想要看清夫人的面容,脸色大变“你是谁?怎么出现在我的房中!” 床上的女子才从床上坐了起来,懵了片刻后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大人,这一切都是夫人逼奴婢干的。”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后,银翘满脸皆是惶恐害怕,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吕祭酒面沉如水,愤怒两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更多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羞辱。 “你说官氏在姑苏早就有了相好的,嫌弃本官年纪大不肯嫁我,所以昨日和她那奸夫私奔了?” “回禀老爷,夫人强逼奴婢扮做新娘子替她出嫁,她素日待奴婢苛刻,动辄非打即骂。威胁奴婢若是不答应,便即刻将奴婢卖到那不可说的去处,奴婢也没有法子。”银翘哭的十分凄惨,一边一边撸起了自己的袖子,只见白嫩的胳膊上大大小小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吕大人寒声道’“此等毒妇,死不足惜。竟然敢抗旨私奔,此事本官必定要上报朝廷,弹劾承恩侯治家不严,忤逆上意。” 银翘抬起脸,她年纪小本就清秀可人如今更是楚楚可怜“大人,可愿听奴婢一言。” “你还有何话说?”吕祭酒板着脸。 “奴婢以为,这件事揭露出去,不管是老爷还是承恩侯甚至太子都会因此而颜面扫地,只会两败俱伤。”按照那人教的话,银翘继续道“而夫人的嫁妆,奴婢粗略估算也有一万两银子。” 吕祭酒脸色依旧阴沉“哦,你的意思是?” 银翘再次叩首“奴婢以为,大人高风亮节,夫人如此行事已然配不上大人您。” 她顿了顿眼里再次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只她毕竟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无能,未能及时她回头。奴婢愿意替夫人偿还罪孽,在吕家当牛做马伺候老爷绝不敢有怨言。” 吕祭酒一时没有出声,沉默良久“你叫什么名字,见识倒是不少?” 银翘心中一凛“奴婢叫银翘,姑苏人氏。父亲是秀才,家中贫困不得已将我卖了换些银子。夫人见我识得几个字才将我带在身边伺候。” 这就难怪了,吕祭酒让她起来,眼睛微眯“此事我心中已有章程,三日后回门你同本大人一起,向承恩侯讨个说法。” 李明是被颠醒的,看见马车的棚顶,他想起自己昨晚喝了不少酒,捧着头坐起身子靠在马车璧山。 手臂碰到了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李明看也不看伸手推了推“串儿,停下来我心里难受,想吐。”无人理会。 “唉”李明偏过头去,不敢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思薇?”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说的太对了。将那个搅家精嫁出去后,侯氏精神更胜往昔,心情好手头就松快,给下人们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银。 三日回门,侯氏和丈夫早早地就在门口等着了。 马车在大门口停下,吕祭酒拱手道“哥哥、嫂嫂,夫人说身体不适。” 侯氏暗中翻了个白眼,脸上还端着笑“哪里不舒服?可要请大夫。”一边说一边让人将马车牵了进去。 进了二道门,侯氏才看见小姑子戴着帷幕从马车里走了出来,说不出哪里来的不对劲,侯氏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承恩侯拉着吕祭酒还在寒暄,一行人进了花厅。 吕大人耐心告罄“哥哥、嫂子我有一事想和你们商量,还请二位摒退左右。” 承恩侯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可是小妹耍小性子了?”承恩侯开口问道。 摘下帷幕,银翘眼睛通红“老爷,太太,夫人她逃婚了。” “她胆敢——”想到这事揭发出去,他们家要面临的后果,侯氏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这个搅家精,她不把我们家搅散了不罢休啊。”已经放声痛哭起来。 承恩侯被消息炸的头脑发昏,两眼发直手脚都不知道朝哪儿放“贤弟,这,这怕不是有误会。” “侯爷,事情清楚明白在这摆着,还有什么误会。”吕祭酒脸色阴沉。“侯爷与其在这里装糊涂,不如想想该怎么跟两位娘娘交差罢。” 侯氏先反应过来,她擦掉眼泪,勉强堆笑“吕大人,这事儿使我们家对不住你。我们家立刻就派人暗中去找她回来,要打要骂凭你处置。” 吕祭酒冷哼一声“侯夫人,就是你现下将她找回来,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我吕某也不敢要的。” “那大人的意思是?”侯氏小心试探“只要我们家有的,大人尽管开口。实在没有的,我拼着这张老脸,去东宫走一趟求也给您求来。” 见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承恩侯连忙附和“还请贤弟只管张口。” “唉,我也知道这事张扬出去,我们两家都没脸。可——这婚本就非我所愿,吕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想请侯夫人拿个章程。”吕祭酒看向侯氏。 “大人的意思是?”侯氏脑子转的飞快,小心试探“这明面上官氏已经嫁了出去,人和带过去的东西如何处置,都听大人的如何?” 吕大人面色不虞“侯夫人莫开玩笑,吕某岂是这种贪财之人。官氏早有打算逃婚,她的嫁妆十不留三,尽是些带不走的家具摆设。我们吕家人丁单薄还用不了这些。”话音一转,他对侯爷拱了拱手“只是我们吕家为了筹备这场婚事,前前后后花了小一万两,在外头拉了不少的账。” 就两箱子的聘礼,几桌席面值一万两!!侯氏眸中闪过一丝怒气,为难道“吕大人,您来时想必也看到了,这门口的彩绸,地上的鞭炮屑儿都还在,我们府里也花了不少。你家花了一万,我家只怕也花了四五万了,现在府里哪还能再拿出一万两来?” “听侯夫人的意思是,要我吕某按头吃下这个亏了?那我拼着头顶的这顶乌纱帽不要,也要去陛下那里告你们。”吕祭酒怒意勃发,站起来就往外走去。承恩侯急忙拉住他“贤弟,夫人她不是这个意思。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人走茶凉,外表看着光鲜亮丽,其实内里早就空了,一万两银子我们家确实拿不出来。” 第127章 早亡 侯氏开始掉眼泪,骂道“这个挨千刀的丧门星,早些年为了她嫁人填了我一半的嫁妆进去,家业早就空了。这些年为了维持这个家,我废了多少心力,填了多少进去,这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说罢竟然起身也要走。 承恩侯慌了神儿,不停作揖赔罪“夫人,夫人,我错了,你可不能走啊,你走了我们家可真就散了。”一边说一边就哭了起来。 无人理会的吕祭酒被晾在了一边。 夫妻二人抱头哭了一场,侯氏擦了擦眼泪,叹气“吕大人,个中心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一万两真没有,五千两我东拼西凑还能勉强得,若还不够,老爷那边还有几张古董字画,前朝孤本,若不嫌弃的话大人就拿去吧。” 吕祭酒见好就收,唏嘘道“想来千错万错都是这官氏的错,哥哥、嫂子你们也不容易。” 承恩侯神情恹恹“以后我只当没有这个妹妹,贤弟,就让她病亡罢,给大家都有个交待。” 无人出声反对。 醒来后的官氏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记得很清楚那日自己在房中好好坐着。银翘去厨房端了一碗羹汤,她喝了几口后——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身边坐着李明。 羹汤有问题! 官氏慌了神儿,此地距离京都足足有三百里,按照马车的车程,已经来不及了!到底是谁在算计她? 官氏看向李明,片刻后她缓缓摇头,李明绝对没有这个脑子。当务之急,恐怕还是要想办法回去将事情查清楚。 “明郎,我不能跟你走,你快送我回去。” 官氏拉住李明的手,低声哀求。 李明满眼希冀“思薇,就在我以为这辈子都要失去你的时候,你却出现在我的身边。难道这不是天意吗?这是老天爷在成全我们啊。”” “可是,我走了家里的人怎么办?万一他们将这件事上报官府,你我就都活不了了。”官氏哭的十分伤心。 李明一脸决绝“思薇,你放心。就算是粉身碎骨,我也要带你走,那个姓吕的糟老头子休想得到你。” 官氏咬牙,这个蠢货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可是——” “嘘,没有可是。”李明深情的注视着她的双目,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她的嘴边“思薇,我喜欢你,我这辈子不能没有你,我已经考虑好了。等回去了就找母亲将你我之间的事情说清楚,让你堂堂正正做我的平妻。” 看见思薇红了眼睛,李明心疼的将她拥入自己的怀里。“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平妻!!!官思薇要疯了,我放着好好的二品京官的正头娘子不做,跑去姑苏给你这个废物当妾室!! 怕真的有人追来,马车一路不停,就这样过了七八日,一路无事,李明才让串儿放慢了速度。 因为错过了投宿的客栈,几人只能找了个破庙过夜。 串儿捡了些树枝回来,在屋子中点了一堆篝火。李明捧着一碗汤来到官氏身旁“思薇,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趁热将汤喝了。” 官思薇勉强冲他一笑,接过汤一股子不明的味道直冲鼻间,熏的她心里直泛恶心“明郎,你喝吧,我暂时喝不下。”将碗推了过去。 李明宠溺又无奈“好吧,锅里还有,饿肚子的味道可不好受。” 串儿“——”少爷,您啥时候饿过肚子。 搁下碗李明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十分紧张的将官氏护到身后。许是瞧见了这处的火光,几个人直接奔着他们这边走来。 原来是几个年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小乞丐,身上灰扑扑的。领头的年纪最大,冲李明打了声招呼,便坐到了离他们最远的门边。 虽然隔着五六步远,官氏还是厌恶的朝里面挪了挪,似乎已经闻见了臭味般将鼻子捂住。 小乞丐们盘腿坐在地上,互相交流乞讨的心得。 “不知道大哥说的事是真的假的?” “大哥什么时候骗过我们?” “可是这事情咱们兄弟几个要了这么多年的饭,从来没听过。真是奇了,刚娶到手的媳妇儿就往老家送,这位大人也真够奇怪的。” “呵呵,有什么奇怪的,我跟你说这位大人比他媳妇可大了不少。以前我们村儿有个老财把小老婆那啥了,就跟外面人说小老婆跟人跑了。后来他儿子犯事被抄家,在他家院子里挖出好些人的骨头呢。” “你的意思是说,这位姓吕的大人把他老婆那啥了?” “不好说,要不然把妻子往老家送干什么,路上有个万一这谁说的清呢。” 姓吕的老爷,该不会是?官氏一惊,心下发慌主动走过去问道“请问几位小哥儿,你们刚刚说的姓吕的老爷,是哪家的?”见他们好奇的看着自己,官氏忙道“我有个舅舅正是姓吕,他在国子监当官,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最大的乞儿闻言便道“我们说的也是这位姓吕的大人,听在京都的兄弟们说,吕大人几日前就把他刚娶的妻子送去乡下老家了。” 完了,官氏如遭雷劈,魂不守舍的坐回原处,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吓得李明登时就要抱着她去找大夫。 小乞儿们互相挤了挤眼睛,最大的那个站起身道“这位公子,我略懂岐黄之术,若是不嫌弃,可否让我看看?” 李明已经急的满头大汗,哪里还管这些“多谢,麻烦小哥儿了。” 乞儿给她把完脉,沉吟片刻“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啊”李明面露迷惘,二人走到屋子外面。 乞儿面露不忍,叹道“方才给尊夫人把了脉,令夫人怒气攻心所以才晕了过去,并无大碍。但是——” 这一声“但是”,李明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半空“这位夫人也许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恐怕以后子嗣艰难。” 李明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坐在火堆边时像一个被掏空身体的木偶。直至听见思薇的一声嘤咛,他慌忙擦去眼泪。 串儿端来一直热着的汤羹,李明亲手喂思薇喝下,见她精神好了不少。挤出一个笑容“夫人,你莫要担心了。” 官氏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泫然欲泣“相公,我心里难受。”说罢依偎他的怀里,十分恭顺的模样。 李明忽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就跟我回去罢,我绝不负你。” 第128章 土豆 小乞丐们天不亮就离开了破庙,一行人走走停停钻进了一处山坳。再次出现在官道上时,变成了一群普通的少年,往京城的方向去了。 陆芸抽空回了一趟温泉山庄,老丁跟她说土豆已经可以收获了。来到温泉小屋里,在她的注视下,老丁小心的用小铲子在土中挖掘,不一会儿一颗颗约有婴儿拳头大小的黄色果实被放到了竹篮中。 陆芸数了数,大概有三十个,下一步就是考虑如何将这三十个土豆变成更多,再过几日就可以下地种植。 拿出庄子里的地形图,陆芸用笔在上面圈出一块地方,交给庄子的管事,让他给老丁加派几个人手。 因为种植有功,陆芸赏给了老丁五两银子,挑出几个个头最大留着,剩下的全部交给他。 老丁拎着手里的宝贝疙瘩,连连道谢,朴实的脸上满是感激,小心地拎着篮子去了。 采荷从外面走进来“主子,他们回来了。” “让他们进来。” 一群半大小子恭恭敬敬的给主子行礼。 陆芸让他们站起来回话“如何?” 刘庆垂头躬身“回禀郡主,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已经将吕大人送妻子回老家的事情,透露给那几人。” “做的不错。”陆芸夸了一句,让采荷将准备好的赏钱挨个发了下去。“我在山上的这段日子,你们几个轮流看守庄子。” 众人齐声应是。 老丁回到温泉小屋,将竹篮放好,顿了顿又从竹篮里挑出一个揣到怀里。事关郡主,老丁非常慎重,打算拿一个回家仔细研究。 直到老头子今天去找郡主表功去了,老丁家的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看见远处蹒跚的身影,她迎上前去“你总算是回来了,郡主娘娘怎么说?” 老丁脸上浮起一丝笑“郡主夸我种地的手艺好,赏了我五两银子。咱们儿子读书的费用有着落了。” 老丁家的大喜,夫妻两个相互搀扶着回到了家中。丁秀才在家里温书,听见外面的动静,眉头皱了皱,“吧嗒”一声窗户从外面关上了。 老丁家的露出一丝愧疚“怪我,年纪大了忘性大,忘记儿子还在读书了。”说罢,将老头子撵去厨房。 晚上睡觉前,老丁将那坨疙瘩放到枕头边上。 老丁家的好奇的摸了几下“这就是郡主娘娘看重的宝贝,能干啥?” 一下子把老丁问住了,郡主娘娘只让他好好种,并没有告诉他这稀罕物的用途。“郡主娘娘让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种好了就有赏钱。” 这话说的实在,老丁家的想起了丈夫拿回来的五两银子,很认可老伴说的话。 岂知夫妻两人的对话,都被起夜的丁秀才听了去,。第二天早上起来,老丁就发现宝贝疙瘩不见了,一起不见的还有儿子丁秀才。 老丁家的吓得要死,既担心儿子也担心上头的人知道了怪罪。 老丁稳住妻子,赶去山庄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管事,,管事的听完立刻安排人手沿着山路去找丁秀才,在城门口的茶摊上发现了丁秀才的身影。 刘庆带人上前将他双手绑住,从他身上搜出了东西。丁秀才自持身份,向来眼高于顶,如今被人如此羞辱,涨红着脸骂道“你们,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胆敢这样对我。” 刘庆笑了声“我管你什么身份,拿了我们主子的东西就不对。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将东西放到手里,刘庆才松了手,带人走了。 察觉到周围其他人的异样目光,丁秀才简直羞愤欲死,用袖子挡着脸快步离去,他只是想用这个东西去换点银子花花,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发现。 走在官道上,听见后面传来骑马声儿,丁秀才瑟缩着肩膀往边上让了让,谁知马却在他身边停下了。 “丁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盏茶时间消失在官道上的丁秀才再次出现,一改之前垂头丧气的模样,他欣喜的摸了摸胸口,那里有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五十两银子的银票,他要发财了! 老丁家的看见儿子回来,哭着捶了他两下“你为啥要做这样的事,若不是郡主,我们两个哪儿供得起你。” 丁秀才早就不耐烦听这些话了,一把将母亲推开,冷着脸进了屋子,“哐当”一声将门关上了。 老丁家的没敢追过去,只是捂着嘴小声哭着,半晌哭够了才去烧火做饭。 儿子一大早就出去,早饭还没吃呢。 因为儿子干的糊涂事,老丁彻底被管事压了一头,更不用说后面还有个刘庆小哥儿。憋了一肚子的气回来,老丁撸起袖子就去找儿子算账。 一脚将门踢开,看见儿子大白天不好好读书,竟然躺在床上睡大头觉。怒气直冲脑门,脱下鞋子就丢了过去。眼睛在屋子里四处逡巡,打算选个趁手的工具。 丁秀才梦见自己当了大官,坐拥贤妻美妾,无数金银,正伸长脖子去够美妾递来的野菜猪肉丸子,就被一巴掌抽醒了。 “爹,爹。”看见父亲像一头红了眼的大水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眼不错的瞪着自己。丁秀才害怕的直吞口水“爹,你听我说。” 过了一会儿,丁家一家三口坐到了青砖大堂屋里。八仙桌正中央放着一张面值五十两银子的银票。 老丁家的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面值的银票,犹疑开口“儿子,你怕不是被人骗了。” 丁秀才不屑道“娘,这银票是真的。只要我们按照那个人说的去做,后面还有银子拿。”说罢看向父亲“父亲,您是十里八乡种田的好手,给郡主种了这么多年的地,偶尔才赏赐您一回,一回也就得个几两的银钱。” 老丁看他“你的意思是? “咱们就按这位大人说的做,你来说我来记,将那个圆疙瘩怎么种,怎么吃,有什么作用告诉我。等事情成功了咱们拿一笔银子,去别的地方买宅子买地,让你们也享点清福。这难道不好?“ 老丁思忖片刻“可我们丁家世世代代都在这里生活,怎么能说走就走?“ 丁秀才毫不在意“人往上走,便是祖宗在世也会同意我们这样做的。” 第129章 打算 老丁家的无措的看向丈夫,就见丈夫忽然叹了口气“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说完这句话,老丁佝偻着腰走出了屋子。 晚间,夫妻二人躺在床上,老丁家的一直在琢磨今天发生的事情,忧心忡忡“老头子,你真答应儿子这样做?” “那你说怎么办?”老头子的声音很平静。 老丁家的苦思冥想“咱们家受了郡主恩惠,这样做会不会对不起郡主?不过郡主腰粗的很,也看不上我们这些庄户人家。” 黑暗中,老丁无声的叹气“睡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老丁依旧在田间地头忙活,除了每天晚上回来会跟儿子说上几句话,其他与往常无异。 郡主不在庄子上,刘庆按照郡主的吩咐将人分成两拨,昼夜值守。 陆宅,张氏正在屋子里理事,袁草花捧着新做的衣裳和钗环来到院中,将手里的托盘交给银禾。“夫人,大小姐的衣裳和首饰都已经好了。” 将托盘放到桌上,银禾展开衣裳给夫人细瞧,这是一件银蓝色绣大片胭脂红色合欢花的对襟大袖长衫,下面配的是一条浅粉色百迭裙,清新怡人,正合适姑娘家穿。 张氏笑着夸了一句“你眼光真的不错。” 袁草花笑着收下夫人的称赞“咱们家的大小姐本就长的明媚,衣裳的颜色浅淡些才好。” “对了,我让你帮我打听的事情,可有信儿了。”张氏带着她走进内室,银禾退出室内转身关上了房门。 “妾让铺子里的伙计去打听了,钱家就住在侯府后头的巷子里。钱嫂子靠着给侯府打零工,接散活儿养活儿子,供儿子读书上学。原先读的是陆家的族学,年幼时因为被牵连进了成少爷挨打的事中,被老太太逐出了陆家族学,随进了张家的学堂。” 张氏想起来了,八九年前因为陆成被打,老太太发作了一回,将好几个学生逐出了学堂。没想到里面竟然就有钱铭。 “这位小钱大人已经二十了。在翰林院徐大人手下当差。翰林本就清苦,小钱大人以前靠寡母供养,现在当差了,每个月的俸禄勉强够家中开销。”袁草花一五一十将自己打听到说给夫人。 张氏闻言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他母亲脾性如何?” 袁草花摇摇头“听说十分泼辣。” “唉”张氏叹息“这也怪不得她,寡居女子本就不易,何况还带了个孩子。” 袁草花闻言小心道“夫人,妾以为这位小钱大人除了有个官身,其他只能说平平。” 张氏知道她想说什么,露出一丝苦笑“原来我一直想给蓉姐儿挑一个不受婆母管束,嫁过去就能掌家的人家,挑来挑去看中了吕家没成。现在老爷赋闲在家,蓉姐儿也十七了,这心里就着急。” “可凭妾这样的见识也知道,婚姻之事非同小可。这些年的经营下来,咱们府里的房产、地产再加上现银少说也有十几万两,也因如此才更应该小心谨慎,人心难测啊。”袁草花出声劝解。 张氏点头赞同“你说的对,方才芸姐儿派人递了话儿,我打算带着蓉姐儿去西山看她,你不如跟我们一起去散散心。” 袁草花闻言,立刻摆手拒绝“夫人,踏青会没几日就要到了,妾还要忙铺子里的事情就不去了。” 张氏毫不意外,笑着数落她“当年我只是想给你找点事情做做,不曾想你倒好,钻钱眼里拔也拔不出来。” 袁草花双手端起茶杯递给夫人,很是感怀“妾当初何曾想过会有今天呢,如今就怕自己一不留神这样好的日子就从眼前溜走。” 晚间,张氏同丈夫说了明天要带着蓉姐儿去西山的事儿,陆二老爷奇道“这就巧了,一个小友在西山举行春日宴,刚给我下了帖子,就在清平寺后山。” 张氏接过帖子一看还真是。她心念一动笑道“老爷,青年才俊中可有正值婚龄者?” 陆二老爷抚掌而笑“还真有几个,等我明日回来跟你细说。” 次日顶着清晨的晨雾,张氏和丈夫在岔路口分开。 陆芸将母亲和姐姐邀请进屋子里,采荷端来茶水。陆蓉心思不在屋里,一直往外面看,在西厢房边上,陆芸特意请人盖了间半人高的狗屋,给上次捡到的小狗崽住,大收给他起了名字叫灰灰。 自从养了灰灰,大收主动承担起喂养灰灰的职责,此刻她正带着碧玉给灰灰喂饭。 灰灰长大了许多,一身毛绒绒的胎毛,吃饭的时候几乎把整张脸都埋到了饭盆里。 “去吧。”张氏笑着看向女儿“等你舅舅回来了,让他给你抱一只小猫崽。” 陆蓉果然十分喜欢灰灰,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瞧个不停,若不是金禾上手阻拦陆蓉早就动手将灰灰抱到怀里了。 “母亲,第一批的收获已经出来了。我粗略算了一下,一亩地的产出大约有五石。”陆芸说起了正事。 张氏微微吃惊,作为掌家多年的主母,她对于庄子上的产出也知道一些,一亩地的粮食收成大约在两石到三石左右。她十分严肃“芸姐儿,这土豆如何种植,可有缺点,味道如何?” 陆芸一一回答“土豆耐寒,适合种在松肥厚的土壤中,适合北方,山地也可种植。京都这边一年可种两茬,缺点是味道差了些,新鲜的容易发芽,发芽后的土豆有轻微毒性,但是它产量高能够填饱肚子。” 总而言之功远大于过,这样一来,当初的打算已经有七分可行。 “此事还有谁知道?”张氏尽力保持冷静。 陆芸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告诉管事这是用来治痨病的药材。”痨病放到现代也不好治,更不用说古代了,凡是和痨病挂钩的,人人闻之色变。 即便被有心人注意到庄子里的异常,陆芸也不担心,除了她没有人知道土豆究竟能不能食用,又该怎么食用。 “等到六月份,第一茬土豆收获了,我便将种植过程、食用方法、产量等其他需要注意的地方整理好,请父亲润色后再上报朝廷,这样一来功过相抵,或可帮助父亲官复原职。” 陆芸有意说的很保守。 张氏大为触动,双眸微湿,当年那个胖乎乎,憨吃又寡言的小芸姐儿,已经长成一个行事细致周全,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姑娘了。 第130章 耳刮子 陆菱坐在廊下晒太阳,春日的阳光澄澈明亮,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南墙下的几棵桃树已经萌发出点点绿意。 “娘娘,二太太来看您了。”香杏走进院中轻声道。 陆菱睁开双目,便看见婶婶一行人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张氏将要屈膝行礼,便被一双手轻轻托住,陆菱笑道“婶婶不必如此,多日不见,看见您身子康健,更胜往昔,我就放心了。” 一行人走进屋里。张氏四处打量,家居摆设十分朴素,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墨香混合的气息,南窗下的一盆秋海棠格外醒目。 陆菱轻咳一声“婶婶,快请坐。” 几人围着矮桌席地而坐,好在下面垫了厚厚的褥子,一点都不觉得冷。 蓉姐儿好奇的打量这张小桌子“这张桌子做的好生精巧。”看着是个普通的小矮桌,其实内里掏空可放置炭盆,冬日里用来烤火十分方便。 张氏笑道“芸姐儿跟我说你在庙里过的还行,我起初还不大相信。现在看来,这屋中的摆设虽然用料普通,但制造精巧又实用,我就放心了。” 指着金禾带来小匣子道“山里生活不易,挑水担柴这些粗活托请师傅们去做,这里面放了些散碎的银两,供你平时用。另外我将家里常喝的茶叶包了几包给你带了来,不要嫌弃。” “多谢婶婶。”陆菱吩咐香杏将东西收好,转而问起了其他事“婶婶,我听说老太太病了?” 张氏点头“是病了,年纪大了得了卒中,只能好好养着。” 陆菱陷入沉思,喃喃自语“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的卒中。” 陆蓉犹豫的看向母亲,见她不说话,便将目光转向他处,见外面日头正好便带着金禾走了出去,陆芸跟在后头。 “妹妹,我听母亲说,祖母得了卒中是因为大堂哥。”陆蓉忍不住道“大堂哥在我们家的铺子里白拿了几百两的东西,母亲刚把这个事儿告诉父亲,没过多久就听说祖母病了。” 陆成?陆芸想起来了,小时候他欺负哥哥被自己揍了一顿,吃了个哑巴亏。 “祖母因为他的事被气病了,他倒好连个面也不露。前几日回哥儿跟我说,大堂哥找他借一百两银子用。回哥没借,他十分不高兴。” 陆芸忽然开口“姐姐,别借钱给他,一点都不要借。” 看着妹妹严肃的脸色,陆蓉有些不解“这是为何?虽然我不喜欢他,可他也是我们大堂哥。” “总之不要借。” 陆芸一脸认真。 陆蓉点头“好,我听你的。” 陆蓉走的有些累了,就近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吹着暖融融的春风,陆蓉昏昏欲睡,金禾让小姐靠在自己的身上。 “姐姐,我讲个事给你听吧。”陆芸心虚的看了一眼姐姐的侧脸。 陆蓉“嗯”了一声“你说吧。” “我西山的庄子里有几户人家,其中一家的老人擅长侍弄花草,我便请他来庄子里帮忙。他的秀才儿子,竟然将我庄子里的花草拿出去拿去换钱。”陆芸一边说一边观察姐姐的脸色。 陆蓉依旧闭着眼睛,呼吸清浅“唔,那这个秀才真是枉读圣贤书。” 陆芸心中疑惑,难道是自己想错了,姐姐碰到的人不是丁秀才? 陆蓉听不到妹妹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她“后来呢?妹妹可将花草追回来了。”满脸都是好奇。 “追回来了,让管事的不准再将这个人放进来。”陆芸说道。 “嗯嗯,就应该这样。若是母亲遇到这种事,连这位老人她不会再用。” 陆认为妹妹这样的处置还不够严厉。 大概真的是自己搞错了。陆芸擦了擦汗,开始苦思冥想那阵子庄子里还来了哪些书生。 “妹妹,怎么了?”陆蓉不明所以。 “嘘”陆芸冲两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朝下面的亭子比了比,示意里面有人。 陆蓉困意顿消,好奇的往下看了看,只看见几个个背影。 “吕兄,贵府最近喜事不断,愚弟提前恭喜了。”白色衣衫的书生笑道。 穿着青色袍子的吕宋收起手里的折扇“同喜,同喜。王兄记得来敝府喝一杯薄酒。” “吕兄,原先我听人说是陆家大小姐?”白衣书生眼睛转了转小声说道。 吕宋嗤笑一声“当初我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同她见了几面,谁知道后面就传出这些话儿来。”戏谑的看着白衣书生“虽然陆大人丢了官儿,可我听说陆大人的夫人擅商贾之道,京中的撷芳馆就是他夫人开的。” 他拉长声音“若是能抱得美人归,你们家下半辈子都吃穿不愁喽。” 两个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姐妹俩耳朵里。 陆蓉气的眼泪在眼中打转,金禾也是一脸愤懑之色。 陆芸理了理身上的道袍,从石头上跃了下去。 陆芸的突然出现将亭子里的两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个女道士,两人的神情顿时微妙起来。 白衣书生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见她颇有几分姿色,给吕宋使了个眼色“敢问小姐是?” 一边说一边向陆芸靠近。 陆芸原地不动“两位,佛门乃是清净之地,还请注意言行,勿要口出秽语才是。” 吕宋相貌平平,一双小眼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小姐一身道士打扮,偷听在先反倒说我等的不是,这又是什么说法。何况佛门事由佛家管,小姐勿要越界才是。” 陆芸笑了“看来两位公子是听不懂人话喽,可见相由心生这句话有理。” 吕宋素来讨厌别人拿他容貌说事,脸色十分难看“我父亲可是当朝二品大员的国子监祭酒。” “哦,原来是吕大人家的公子。”陆芸拉长音调“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管你是谁,今天不给我兄弟磕头赔罪,你别想离开。”白衣男子开始叫嚣。 “哼,不知道就对了。”陆芸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飞快出手。 两人还未反应过来“啪啪”几下,左右脸颊已经多了五根手指印儿,头脑发晕,眼前直冒金星儿。 第131章 文会 吕宋大嘴一张,吐出了一口血唾沫,捂住脸颊往前看去,哪里还有女子的身影。 陆蓉躲在一棵树后,将亭子里的情形看的清楚,见两人挨打,她急忙捂住嘴怕自己笑出声。 陆芸拍了拍手上的灰,冲姐姐比划了一下“这下心里痛快多了。” 陆蓉眼神亮晶晶的“你这个性子,真是——真是好极了。”一边说,一边十分解气的挥动手臂。 亭子里的两人气急败坏,四处乱找了一通,没看见人。眼见时辰不早了正事要紧,他们来清平寺可不是为了跟一个野丫头吵架的。 吕宋看着他脸上的手印,眼睛闪了闪“王兄,你的脸上——” 白衣书生“嘶”一声“贱人手竟这般重,脸上必定留下了痕迹。这文会我就不去了,吕兄自去吧。” 吕宋走两步又停下脚步“我脸上可否——” 王书生作势打量他几眼,神色如常“吕兄放心,一丝痕迹也无。” 吕宋将信将疑的摸了自己的脸颊,拱手同王兄告别。 见人走了,王书生眼中才露出几分恶意,呸,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也走了。 文会就在清平寺后山的亭子中,远远看见亭子的一角,吕宋站住脚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正了正头巾,确认无误后,放慢速度,端正身姿,大步走了过去。 亭子里已经坐了四五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差点成他岳父的陆家二老爷。 几个人正在凝神细听,文会东家对文章的品评。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纷纷转头看去。 吕宋目不斜视,恭恭敬敬行礼“在下吕宋见过各位。” 五皇子瞠目结舌,他求救的看向友人陆二老爷。陆二老爷也是一脸震惊,事关吕家他也不好多言。 赵清宇轻咳一声,装作没看见他脸上的两个巴掌印,神色如常“吕公子不必多礼,请坐。” 钱铭努力忽视他脸上的痕迹,让出自己的位置坐到了另外一边。一群人中只有最小的赵清堂频频看向吕宋,神色古怪。 吕宋十分谦和,再三推辞无果后才提起袍角,坐到了凳子上,看向五皇子的目光满是对知识的渴望 。“远远听见前辈对文章的点评,令晚辈如听仙乐耳暂明,灵台清明。” 五皇子有个雅号叫金陵居士,因为文章精妙,鞭辟入里,规范有制,得到了不少大人的推崇,比如吕祭酒就曾多次在公开场合夸赞金陵居士高才,故而金陵居士在文人间十分出名。 然而大部分人只知道金陵居士,却不知金陵居士其实是五皇子覃茂。 好生滑稽的一张脸,偏偏对面之人一本正经,毫无觉察。五皇子忍得十分辛苦“吕公子缪赞了。这里还有几篇,吕公子不妨先看下,若有感想再与我们交流也可。” 见他终于将脸低了下去,五皇子呼出一口气,飞快抽出一页文章,挡在脸前,一边看一边偏过头去与陆二老爷讨论。 钱铭表里如一,为人方正,全身心的投入到二人的讨论之中,时不时低头记上几笔。 赵清堂左看看右看看,刚动了两下嘴,脚就被人踢了一下。赵清宇不动声色“但有不懂之处,问我便是,勿要打扰他人。” 赵清堂懵懂的点了点头。 吕宋早就从父亲口中得知金陵居士就是五皇子,但是他从未告诉过别人。得知金陵居士在清平寺后山举办文会,他早就打好了一篇腹稿,打算在五皇子面前好好地露个脸。万一得了五皇子青眼,五皇子再跟陛下提上一句半句,再好不过了。 吕宋提笔如飞,一气呵成,盏茶时间就写完了几张纸。 将纸高高举起,吕宋鼓起嘴轻轻吹了几下,缓缓起身走到三人身边,双手呈上“请金陵居士点评一二。” 顶着十根巴掌印的脸在面前放大,五皇子瞳孔微缩,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将文章接过,认真点评“吕公子的文章当真是花团锦簇,只是辞藻太过于华丽反倒使立意逊色不少。这篇文章立意极佳,不妨再深入些。” 吕宋心花怒放,喜气洋洋的拿回文章,躬身道“多谢前辈,晚辈一定铭记于心。” “我来的迟了,竟然已经开始了 。”亭子外面传来一道声音。 这是,吕宋身躯一震大喜,果然老天爷待自己不薄“草民见过三皇子。” 三皇子穿着一身松绿满地锦常服,头戴累丝镶绿松石金冠,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示意众人不必多礼,三皇子坐到了让出来的主位上,看向众人,目光在吕宋脸上停留片刻,意味深长道 “都说吕大人脾气好,没想到吕公子也不遑多让。”说完看向弟弟,笑道“我只是路过,听说大名鼎鼎的金陵居士在此地举办文会,便过来长长见识。” 五皇子装作不认识拱手行礼“多谢殿下,您缪赞了。” 三皇子看了一回点评几句便带着人离开。 紧随其后,赵清宇起身告辞“前辈,晚辈想起还有一事未做,先告辞了。” 五皇子见他神色有异,立刻点头“事情要紧,赵公子但去无妨。” 文竹小跑着跟在少爷身后“少爷,你慢点儿。”小的知道你很急,可这事儿急不得啊我的老爷。 从后山走到小院往常需要半炷香,今日盏茶时间就到了,已经能看见院墙了。 赵清宇忽然站住了,他死死盯着前方,眼睛发红,垂在身体两侧的右手猛地砸向一旁的树干。 “少爷!”文竹惊叫一声“你的手。”关节处沁出了血丝,手背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 明明离你这么近,可是为何又感觉这么远,远到这辈子我都无法再站到你的身边。 赵清宇背靠着墙壁,颓然地坐到了地上,从下午坐到天边最后一丝橘黄色的云彩也消失不见。 他终于动了,扶着院墙起身 “文竹,你去叫门。” 文竹深吸一口气,抬手“叩叩”几声。 “谁啊”是香杏的声音,文竹再次敲了三下,门开了。 香杏提着一盏灯笼,正打量着他“就知道是你,快进来罢。”说罢便将灯笼塞给文竹,转身进去回话去了。 陆菱听见门口的动静,走到门口往外面瞧了瞧,听见了脚步声又立刻转身坐回案边。 “你——”陆菱刚站起身便被人拥入怀中,两只胳膊死死钳制住自己的身子,一点动弹不得。 终于他卸下了力道,两人的身体拉开了少许的距离,四目相对,陆菱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烫。 “你——”刚说了一个字,便被人为的堵住了剩下的话语。 香杏和文竹坐在西厢房,文竹捧着脸看着映在窗户上的人影,一脸慈祥。他伸出手捅了捅香杏“姐姐,今天你家娘娘有客人吗?” 香杏瞪了他一眼 “只有府里的太太和几位小姐。” 第132章 才俊 夜晚的山路格外崎岖,清冷的空气正在酝酿早上的晨雾。 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幽暗的小道上缓缓移动。 赵清宇嘴角微翘,胸口处仍在发烫,白天的晦涩早已烟消云散,剩下无尽欢喜。 山下的茶摊还未关门,烛光从门帘的缝隙处透出来。 赵清宇在外面停住脚步,示意文竹去将看管马车的费用结了。城门已经关闭,今晚只能去几个月前买的山野小院将就一晚。 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文竹出来。赵清宇收敛神色,警惕的看向微微晃动的门帘。一阵脚步声传来,帘子被人掀开,走出来一个刀疤脸的汉子。 汉子拱手对他行礼“赵三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赵三公子,我这里有一笔不大不小的生意,想邀请你入伙。”坐在桌子后面的青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十分客气。 定远伯府二房,马氏打发人去了前院。 “太太,看门的婆子说少爷还未回来。”银瓶小心回话。 马氏手中的动作一顿,“咯嗒”一声轻响,她将手中的楠木佛珠手串放到了小炕桌上。 银瓶垂头等了许久,才听见太太说“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银瓶退出门外,动作轻巧的关上隔扇门。透过缓缓闭合的门缝,她看见了宋嬷嬷背影。 “我当初是不是做错了?”马氏看向西山的方向。“宇哥的脾气我比谁都清楚,他所认定的事,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马氏痛苦的闭上双眼“嬷嬷,我时常恨自己把他教的太好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出几个情场浪荡子算得了什么。” 她的儿子,就这样一步步,不管不顾的一头扎进了泥潭中。 “嬷嬷,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保住他?” 宋嬷嬷眼中闪烁着泪光,沉声道“太太,要不要——”她抬手比划了一下。 马氏疲惫摇头“当初宇哥儿为了那件事,离开我七八年。经了鲁州那遭儿,才三五不时回到府里,我跟他才能说上几句,我这心里怕啊。” “太太的意思是?”宋嬷嬷吓得跪到了地上“还请太太三思,万一被发现了就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马氏取过桌上的佛珠,套在了手腕上。“我马澄秋忙忙碌碌几十余载,为赵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结果到头来儿子遭难,差点就被弃之不顾。就连亲生的女儿也选择家族基业,个人的荣耀。” 宋嬷嬷神色哀伤“太太,老奴知道你心里苦,可此事万万不可啊。” 马氏将她扶起,十分平静“嬷嬷,你低估了男人对于权力的渴望。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和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你以为选哪一个比较好?” 为了一点子风险,亲侄儿都可以舍弃,天家只会更薄情。 所幸近来无事,陆二老爷一家并不急着回去,就近歇在了温泉山庄。同行的还有五皇子,庄子仍称他谭公子。 睡前张氏问起了正事“今天可有合适的?” 除了多了吕家公子这个小插曲,今日还算尽兴故而陆二老爷早把妻子的吩咐忘到了脑后,此时才想起来仔细回忆“钱编修太过古板、赵大人出身定远伯府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寺丞的位置上,我们府里如今的情形怕是高攀不上啊。” “赵大人,说的可是定远伯二房的嫡出三公子?”张氏见丈夫点头立刻拒绝“不行,马太太强势,我们蓉姐儿嫁过去怕是要被压得死死的。”何况还听说这位小赵大人还养了个外室叫柳三娘的,若不是这样他断不会二十多了还未成亲。 “那就没有了,春闱在即,等皇榜下来了咱们去捉一个罢。”陆二老爷一本正经的开玩笑。 张氏没好气白他一眼,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今天晚上跟你你一起来的那位公子如何?”这位谭公子虽然有些胖,但是五官端正,即便身上没有悬挂任何饰物,凭她的眼光一眼就看出身上的衣服是上等的锦缎所制。 “他不行。”陆二老爷想也不想果断拒绝。 “为何不行?”张氏狐疑地看着丈夫“家世不行还是品行有亏。” 陆二老爷憋了半晌憋出一句“他出身商贾之家,虽有几分才华,但还不足以中个进士回来。”假话越说越顺溜,最后佯装发怒“我们家是侯府门第,我又是官身,如何能将自己的嫡亲女儿嫁给商户。” 都分家了还侯府门第,张氏没好气反驳“大房的芩姐儿正儿八经的嫡出侯府千金,还不是嫁给了举人表哥,不下场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说完不待反驳,直接道“明日我安排一桌宴席,请谭公子吃饭。” 商人出身差是差了些,但若是能考取功名,再有银钱傍身,比司太太介绍的小钱大人高强不知多少。 陆二老爷应下,心里想的却是五皇子怎么可能会去参加科举,妻子的打算注定要落空了。 夜幕已深,四周皆是不知名小虫子的鸣叫声。陆芸躺在床上蓦地睁开了眼睛,披上衣服,她起身走到院中。 往日里警醒的灰灰睡得四仰八叉,狗嘴边还残留着可疑的食物残渣,墙边的动静顷刻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两声轻轻的敲门声。 陆芸蹲下身子用手拨了拨睡成死猪相的护院小狗,气不打一处来,一天天的就知道吃,真怕你哪天被人药倒偷去宰了。 起身开门,陆芸双手抱胸看向某人“周公子,别来无恙啊。” 六子将手里的油纸包往身后藏了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鸡的卤香味儿。 陆芸发现自己饿了,为了防止肚子唱起空城计,她气沉丹田试图用烧鸡味的空气迷惑五脏庙。 “见过郡主,两月不见,此处的院墙竟然高一尺多。”周伯礼毫无翻墙没翻过去,反被人抓包的羞耻感。 陆芸笑了“用来造狗屋的砖石买多了,剩下的我就让人堆到了墙头上,院子里还有其他女眷,就不请公子进去喝茶了,周公子勿要见怪。” 六子十根脚趾扣地,主子大晚上爬上来翻墙不成再被人撵下去,正常人下一步就该生气然后迁怒,六子感觉屁股开始隐隐作痛。 “是我冒昧了。”将带来的东西交给郡主,周伯礼转身走向山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陆芸压下心底的一丝愧疚,一言不发转身关上了院门。 站在狗屋边上,陆芸借着月光打开木匣,一根通透无瑕的翡翠祥云发簪静静躺在匣子里。 第133章 看中 她想起来了,再过几日是她的生辰。 将周伯礼往年送的东西,用匣子一起装了。陆芸沿着山路追了过去,奇怪的是,明明二人刚离开不久,一路上却未看他们的身影。 直到听不见任何的脚步声,躲在暗处的主仆二人才站直身子,走了出来。 回到院中的陆芸发现,往日从来都是周伯礼来找她,他家到底在哪儿,在京都可有其他的落脚点,自己一概不知。 只能请刘庆帮忙留意周伯礼的踪迹。 采荷已经将行李收拾好,每年的生辰主子都是在庄子里过的,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 离开时,陆芸想了想,决定将匣子随身携带。 大收放不下灰灰,决定留在山上。 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陆芸不放心,再三询问红翡确认无任何异常,才带着采荷离开。 大收静静地站在门口,直到看不见姐姐的身影。 中午,张氏特意让人准备了一桌席面,宴请谭公子。 “多谢张夫人。”覃茂礼貌道谢,坐在下首。 陆二老爷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似乎屁股底下有东西一般。 “谭公子家住京都哪里,家里是做什么的?”张氏笑的十分亲切。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五皇子认认真真按照早就想好的身份答道“家住京都北边儿,家中是做粮食生意的。” “难怪我不曾听过。”京都粮商十分低调,能在天子脚下做粮食生意的岂是毫无背景的人家。 “我看你年纪轻轻,可否婚配?家中可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张氏继续打听。 陆二老爷忍不住咳嗽两声“好了好了,有什么话等吃完饭再说,饭菜都快要凉了。” 五皇子摆摆手“无妨,我并不饿,将话说完再吃不迟。”说罢看向张氏一脸认真“我是家中幺儿,因为求学的缘故,尚未婚配。” “公子说的有礼”张氏越看越满意,暗示道“凭公子的才华人品,考取功名再说亲事更好。” “张夫人缪赞了,某愧不敢当。”五皇子谦辞。 陆二老爷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招呼五殿下用饭。 宴席撤下后,银禾带着丫鬟们端来香茗。 “谭公子,山野粗茶,请您不要嫌弃。”张氏示意道。 五皇子喝了一口立时赞道“真是不错,清苦中带点回甘。” 张氏给丈夫使了个眼色,陆二老爷清清嗓子“春闱将近,小友可有科考的念头?” 五皇子闻言一怔,而后激动不已“实不相瞒,某幼年顽皮考了秀才的功名。时隔多年凭借几篇虚妄之词,得了不少称赞之语,常常心生惶恐,理应再次下场验证一番,多谢大人提点。” 陆二老爷将话咽回肚子里。 张氏满意极了,谦虚、礼让、家世不差还有文采,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轻人,没有比他再合适的了。 让银禾好生送谭公子回去,张氏亲手端了一杯茶给丈夫“此番多谢你了。” 陆二老爷有苦难言,清冽甘甜的茶水喝在口中比白开水还不如。 陆蓉对此毫不知情,后日便是妹妹的生辰,她在和金禾商量选哪个做妹妹的生辰礼。是一匣子的珍珠宝石还是面值百两的银票,或者是自己亲手做的荷包。 往年她送的都是银子,今年想变个花样了。 金禾支持送珍珠宝石,陆蓉却觉得有些不妥,妹妹如今是女冠,珍珠宝石她又戴不出去。 犹豫良久,最终决定还是送银票,数目翻倍。 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估摸着妹妹快要回来了,陆蓉带上金禾赶去前院迎上一迎。 银禾走进来笑道“大小姐别急,郡主回来还有一会儿呢,夫人吩咐奴婢来请大小姐过去。” 张氏坐在屋中,手边放着一簿子。见蓉姐儿走进来她笑着招手“快来,你袁姨娘派人将铺子里的新样式带了过来,另外还有这几个月的账目 ,你来帮我看看。” 这些都是常做的事情,陆蓉心知母亲打算把铺子留给自己当陪嫁。接过画簿子,陆蓉细细翻看,指出其中几个自己觉得不错的,又说了几个自己认为不够好的。 张氏一边听一边点头“你说的不错。”银禾用炭笔在边上做了标注。 “春日困乏,你父亲在书房看书,你帮我去问问他要不要喝茶提神儿?”张氏吩咐道。 陆蓉不疑有有他,起身前去,刚走了几步又被叫住,她不解的看向母亲“母亲,可还有其他需要女儿做的事情?” 张氏仔细端详女儿的衣服首饰,见并无不妥,才点头“无事,你去罢。” 陆蓉走到书房门前,示意银禾在外面等着,抬手敲了两下。里面传来父亲的声音“是谁?” “父亲,是女儿。”陆蓉一边回答一边推门走进房中, 等到看清屋子里的情形,她愣住了,只因屋子里除了父亲还有一位年轻的公子。见他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陆蓉垂下眼眸,耳垂止不住的发烫,转身面对着父亲“母亲差我来问问,春日容易困倦,可要给您上一壶提神的浓茶?” 陆二老爷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呆头呆脑的小子,几乎是立刻道“不用了,你出去吧。” 回到母亲身边,陆蓉又气又恼“母亲,您是不是故意的?” 张氏装作不懂,一脸纳罕“什么故意的?” 陆蓉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合适。 张氏笑了,不再逗她,声音温柔不已“你是大姑娘了,这位谭公子虽然是商户出身,但是学问很是不错,等他中了举再考个进士,说不定我们家要来个榜下捉婿呢。” 陆蓉脸彻底红了,二话不说起身走了出去。 回到庄子里,已经是傍晚。路过山下的茶摊,陆芸亲自去问了一句,得知老伯只在前几天晚上见过周伯礼。 真是奇了怪了,不找他时天天都在跟前晃荡,等真有事找他了,人却消失不见。 将碍眼的匣子交给采荷,陆芸走下马车,就看见姐姐呆呆的站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陆芸轻声唤她“姐姐?” 陆蓉吓了一跳,脸肉眼可见的红了,她抬手挡住脸,躲到金禾身后避开妹妹探究的眼神。 第134章 争抢 陆芸收到了好几份生辰礼。柔嘉派人递话给她,本想亲自过来,奈何府里有事走不开。 也许是真的忙,今年柔嘉给她的是一盒子珍珠,一看就知道是随手从库里拿过来凑数的。 吃完母亲亲手做的长寿面,今年的生日至此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陆芸将目光看向案上放着的小匣子,刘庆还未发现周伯礼的身影,好好的一个人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踪影。 三月三,踏青会如期而至。 张氏早早地就起来打扮,见女儿一副无精打采,哈欠连天的样子。盯着她喝完一碗浓茶,打扮停当后,即刻登上了马车。 陆府单独有顶帐篷,比起往年位置更靠后了些。 秦氏估摸着大概的位置,带人找了过来。 妯娌二人互相见礼,秦氏推了陆蓁一把“去吧,跟你蓉姐姐出去转转。” 见小姐们都出去了,秦氏才说明来意“成哥儿他媳妇儿要和离。” 张氏诧异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突然就要和离。” “还不是成哥儿新纳的妾室闹的。”秦氏说的含糊,张氏大概能猜到一些“可是因为成哥儿太过宠爱妾室?” 其中还有别的缘故,秦氏不好多言只道“唉,哪家不纳妾,我多次劝她大度些,等过段日子就好了。可她偏偏不听一副铁了心的模样。” 张氏神色古怪,片刻后才道“亲家那边又是怎么说的?” 秦氏一言难尽,压低声音“我猜和离这件事怕是亲家们都同意。” 这就难办了,想起陆成的为人秉性,张氏不想多劝“陈氏我见过,十分讲理。嫂子再劝劝罢,若是不成,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此话一出,秦氏不乐意了,斜眼看向妯娌“前几日,吕家给我下了喜帖,吕家大公子要成亲的事你知不知道。” 张氏笑了“那恭喜了,吕家最近热闹,我们家小门小户就不去凑这份热闹了。” 秦氏撇嘴“也就那样吧,说起这吕公子还有一份趣事呢。”说罢她露出看笑话的神情“前几天,不少人看见这吕公子顶着一脸的巴掌印招摇过市,啧啧啧,真是不讲究。” 更有好事者,给他起了个诨号叫“吕巴子” 张氏笑出了声“都这样了,吕公子未过门的妻子就没闹?” “崔家姑娘本身靠着伯府,哥哥虽然有出息但羽翼未丰,哪里敢闹,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罢了。”秦氏头头是道。 张氏不置可否。 陆蓁、陆蓉堂姐妹两个走到一处阴凉处坐下,远远看向湖面上的花船,已经有小姐得到了寻芳船的青睐。 陆蓉自知无缘,她看向身侧的陆蓁“妹妹出落的愈发漂亮了。” 陆蓁轻声道谢,眼睛也不看她只盯着脚上的红色绣鞋,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陆蓉顿感无趣,也不再说话,出神的看着湖面。 “蓉堂姐,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陆蓁忽然出声。 陆蓉皱眉“蓁妹妹若是遇到了不方便说的难处,我来替你跟大伯母讲。” 陆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固执地看着陆蓉,眼睛微红,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罢休的模样。 陆蓉冷着脸,将头歪向一边,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作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耳边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陆菱肩膀微微颤动,用帕子捂着脸。 金禾过来劝和“蓁姑娘,快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呢。”来踏青会自然是想寻一头好亲事,哭哭啼啼失了分寸,传出去也不好听。 陆蓁还算知道好歹,渐渐止住哭声,又将目光看向陆蓉“蓉姐姐,你能不能不要跟我抢钱公子。” 金禾大惊,陆蓉脸色铁青“妹妹慎言,我从未听说过姓钱的公子。” “是吗?”陆菱喃喃自语“可是——” “金禾,我们回去。”陆蓉早已不耐听她胡言乱语,起身就要回去。 陆菱垂下头,看了一圈见无人注意自己的动作,跟着回到帐篷中,见嫡母仍然在和婶婶说话,就捡了个角落坐下。 张氏没有错过女儿的脸色,端起茶杯“外头听着热闹极了,等会两船相会,嫂子不去看看?” 秦氏识趣起身告辞,带人离开。 “这是怎么了?”张氏看向金禾。金禾附到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张氏皱眉,难怪蓉姐儿生气,偏她怕打了老鼠伤了玉瓶,还不能发作出去,真是好手段。罢了,可叹她小小年纪就要为自己谋算筹划。 “母亲何尝跟你提过一个半个的钱字,你生这些闷气做什么,别把自己身子气坏了。”张氏将女儿拉到怀中,温声安慰。 陆蓉泄气“别人平白无故冤枉了女儿,还不许我生气了。” “气一回也就罢了,可好了。”张氏数落道。 陆蓉轻哼一声“本小姐大度,自然不会跟她计较。”说完带着金禾就走了出去。 张氏笑着摇头。 主仆二人走走停停来到一块僻静地儿,金禾还想劝小姐回去。陆蓉已经在地上坐下了“金禾,帐子里闷的很,我坐坐就回去。” 刚坐下一会儿,就看见一个容长脸高颧骨的妇人带着人,直直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请问可是陆大人家的千金。”容长脸妇人脸色不善,语气生硬。 “请问您是?”金禾疑惑道。 看来找对人了,吕容抬手打了过去“哪来的野丫头,主子们说话,哪有你的事儿。” 金禾结结实实挨了个巴掌,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地上。 将人护在身后,陆蓉大怒“你是哪来的刁妇,平白无故打我丫鬟作甚。” “你别管我是谁,今天我就是要让你看看,做了亏心事总是要遭报应的。” 吕容冷眼相看。 “没想到堂堂三品官的千金,如此行径。难怪被人退了婚,至今无人上门提亲。” 陆蓉渐渐冷静下来,思考片刻立刻明白“你是吕宋的姐姐?”这是为她弟弟出气来了。 她笑了“好一个有眼无珠的恶妇,岂不知有句话叫做有福之人不进无福之门。”一边说一边缓缓靠近,转着圈打量“啧啧啧,若我没错的话,夫人浑身上下的衣服首饰可都是去年的式样,难怪又老气又俗气,这只喜鹊登枝钗鎏金的吧,本小姐赏人都嫌弃拿不出手。” “你——”吕容被人戳中了痛脚,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婆家银钱都不凑手。 第135章 打架 “我怎么了,老刁妇。”陆蓉做了个鬼脸,双手使劲一推,拉上金禾就跑。 幸而无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母亲,我想回去了。”陆蓉扑到张氏怀里,讨好道。 张氏看了眼金禾“这又是怎么了?”” “母亲,我跟吕家的那个姑奶奶打了一架。”陆蓉主动坦白,一边说一边心虚的打量母亲的脸色。 听完事情经过的张氏并不特别生气“打了就打了,她要是敢来我自有法子对付他。” 话音刚落,帘子就被人掀了起来。 司太太脸色不愉,身后跟着哭哭啼啼的儿媳妇儿吕氏,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张氏既不起身也不让人上茶“司太太近来可好。” “唉,为家里的这些孽障操碎了心。”司太太一屁股坐下。 “哦,这是怎么了?”张氏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好奇问道。 “方才,我这个儿媳只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就说让人打了。”说罢,将手里握着的金钗给众人看“你看看,这好好的钗子都弯了。” 张氏低呼一声“这铜鎏金的钗子,最是物美价廉,最大的优点便是坚硬,轻易不会变形。” 铜鎏金?司太太捂嘴笑了“张太太,这是我媳妇的陪嫁,她平时最是珍爱,怎么会是铜鎏金的?” 陆蓉忽然开口“太太,不光是这根钗子,就是您头上的那根寿字簪也是。” 张氏轻咳一声“家里有几件首饰铺子,司太太若是不信,回去用匕首在表面轻轻刮几下,就知道了。” 司太太脸色阴晴不定,用眼睛刮了两下吕氏,换上一副笑脸“张太太,我上次说的事情,您这边——” 不等她说完,张氏便截住了话头“司太太,恐怕要辜负您的好意了,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 司太太神色犹疑“难道还有隐情?” “司太太不妨回去问问其他人。”张氏说的含糊。 终于将人应付走,张氏疲惫的揉了揉额头“罢了,今天诸事不顺,不如打道回府。” 走到半路,就遇见了刚从铺子里回来的陆芸。 陆芸爬进张氏的马车“家里搬新家了,我还没去看过。” 陆蓉高兴的抱住妹妹“前儿回哥儿还跟我抱怨,因为要上学,好久没看见你了。可巧今日晚上你也别走了,就留在家里过一夜。” 陆芸想了想,左右庄子上和道观里都没什么事,就答应下来。 铺子里的掌柜没敢动木匣子,亲自收好,发了道信儿出去。 晚上,张氏禁不住三个小的歪缠,让人将宴席抬到了阁子里,另外备了一壶葡萄酒。嘱咐婆子们好好看着,便将这一处留给他们姊妹几个。 今夜月高星稀,暖风拂面。阁子里点了几盏宫灯,当中放了一只香炉。 陆回比姐妹两个还高兴,起身拿过酒壶给几人满上,高高端起酒杯,豪情万丈“今夜良辰,先饮一杯。” 十五六岁的少年,仿佛春日新生的小树,通身都是蓬勃的朝气。 陆芸深吸一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足饭饱,桌上一片狼藉。 陆回抱着酒壶,神情微醺“妹妹,你就留下来不要走了好不好。” 陆蓉伸手拍了下弟弟的肩膀“你说什么胡话,想必是喝醉了。” 陆芸摇了摇渐渐沉重的脑袋,眼皮耷拉着“不行啊,哥哥,我的事情还未做完,我还不能走。” 三人歪七扭八靠在椅子上,陆蓉忽地站了起来“再敢来,看我不打的你满地找牙。”气愤非常。 陆芸努力找回脑子,艰难思考“姐姐,你在干嘛?” 陆回左手拿酒壶,右手端着酒杯,将二人身前的酒杯满上,高高举起酒壶对准月亮“喝,我们一起,今夜不醉不归。” 几人一直闹到月上中天才散了。 小丫鬟在前面提着灯笼引路,采荷背着主子跟在后头,察觉到肩膀上的湿意。采荷低声唤道“主子?” “累,唔。”背上的人发出几声呓语,又安静下来。 将人带到房中安置好了,采荷才到外间儿和衣躺下。陆芸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中她还在公司上班,上到一半父亲就要接她回去。忽然又变成古代,自己被封了郡主,老太后脸色青白,紧紧抓住她不肯放手,桂芝嬷嬷咧着嘴笑她“一起走,一起走。” 满头大汗从梦中惊醒,枕巾早已湿透,采荷忧心忡忡“主子,是不是做噩梦了,不要怕,奴婢在这呢。” 意识回笼,陆芸感觉喉咙渴的快要冒烟儿,身上臭不可闻。“采荷,我要沐浴。” 估计几位小姐少爷要用水,厨房里早就预备好了。 从浴桶里爬出来,喝完一大碗温水,陆芸才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采荷捧着一个托盘,将衣服展开给主子看“主子,您看太太给您新做的衣裳,还有一顶小冠。” 将衣服换上,陆芸站在镜子前仔细看了看“很合身。” 采荷笑着将小冠拿给主子看“奴婢一看见就觉得漂亮的不得了。” 头冠呈花苞状,从外向内层层叠叠渐次呈透明状,中央是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花冠下面缀着着两根珠光色绸带。 “你来了,你哥哥姐姐到现在还没醒呢,”张氏爱怜的摸了摸陆芸头发“用完中饭再回去。” “母亲,西山那边还有事,我先回去了。”陆芸摇头拒绝母亲的留饭。 采荷接过金禾递过来的包裹,主仆二人坐上马车。 宿醉后免不了头疼,马车颠簸,陆芸难受的将身子靠在采荷身上。采荷打开包裹,取出一枚杏干“主子,含住这个好受些。” 陆芸依言照做,杏干又酸又涩,勉强压下喉咙中泛起的酸味,闭上眼睛,昏昏欲睡,四周逐渐安静只留下车马声。 过了一会儿,陆芸察觉一丝怪异,她掀开车帘往外看去,道路两侧的风景十分陌生,并不是自己常走的那条路。 “怎么了,主子?”采荷看向窗外,脸色微变,将陆芸护在自己身后。陆芸会骑马但不会赶车,掀开门帘,车夫听见身后的动静并未回头,挥动鞭子抽了马匹“驾,驾!” 第136章 你走 马车的速度更快了,一股巨大的惯性将车内人朝后带去,陆芸单手撑住车厢内壁,另一只手护住采荷,发出闷哼。 “小姐小心。”情急之下,旧年的称呼脱口而出。 示意采荷稍安勿躁,陆芸高声喊道“请问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车夫终于开口“郡主小心,不到地点,这匹马是不会停的。” 那你不早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陆芸坐回车内。 终于马车的速度渐渐放慢,最后停了下来。陆芸掀开车帘,就看见自己身处一座四四方方的宅院中,车夫已经消失不见。 来者意图不明,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拉上采荷陆芸来到墙根,跃跃欲试。 “郡主。”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片刻后,陆芸坐到了矮桌旁。对面赫然是身穿赭色长袍,头戴玉冠的周伯礼。 “啪啪”两下,六子端着托盘从屏风后走过来,托盘内放着一个匣子。 “郡主这是何意?”周伯礼眸色沉静,缓缓开口。 我的意思难道还不明显,陆芸看向那只小匣子“承蒙周公子多年厚爱,我愧不敢当。” 我们绝交,谢谢。 “好好的,可是周某哪里得罪了郡主。”周伯礼端起茶杯,透过袅袅水汽看向对面的少女,声音不疾不徐。 六子垂头将身子往后挪了挪。 “周公子并无不妥,是我不对。”陆芸声音诚恳“还请周公子将东西收下,另外——” “铺子的事情我已知晓,郡主不用再重复了。”周伯礼重重地将杯子放到了桌上。 那您这不是挺清楚的,陆芸腹诽,爬起来拱手“既然已经将话说清楚,我庄子里还有事,先走了。” 话音将落,便见门已经从外面关上。陆芸大吃一惊,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周伯礼“你要干什么,该还的我都还给你了,难不成还要再讹我一笔不成。” 周伯礼面色黢黑,伸手一指“坐下。” 陆芸摸了摸自己的荷包,难道是为了这只匕首,因为小巧好用,找了好几家铁匠铺子都说做不出来,她没舍得还回去。 周伯礼眸色沉沉,将盒子推到陆芸面前“郡主有话不妨直说,大可不必如此羞辱周某。” 陆芸看他“我话说清楚了,你便放我离开?” “是。”周伯礼回望她。 陆芸避开他的视线,垂眸看向面前的小匣子。将其打开,视线一一掠过其中的物品,似叹非叹 “我四岁与你相识,之后每一年生辰,公子都会派人送我一件礼物,此份情谊委实太过贵重。每每思及此,常怀愧疚,心有困扰。空有俗世头衔,却是方外之士,偏又早已身系因果,故而不敢再惹是非事。” 周伯礼“看花不是花,郡主何必苦己又苦人?” “周公子,你是你,他是他,我是我,我看花就是花。”陆芸抬眼眸中一片水色“我们做道士的,从不骗人。” “既然郡主心意已决,六子。”周伯礼背过身去“送郡主离开。” 依旧是来时的那辆马车,这回速度慢了不少,陆芸看那车夫“大哥,我家里还有事,您能不能快点儿。” 车夫“郡主,不行啊。马来的时候跑得太快了,还没歇过来,脚下没劲,这速度就快不了。” 陆芸郁闷的放下帘子。 “小姐,您可有哪里不舒服?”看见采荷满脸写着担心,陆芸摇头“无碍,我只是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唔。”陆芸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偏头想了半天才道“就像送走了一位故人。” 她可不就是把人给送走了,陆芸叹了口气,走吧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车夫忽然叫了一声“请郡主抓紧扶手,有人偷袭!” 偷袭,谁敢来偷袭!陆芸心底冒出一股邪火,撸起袖子,来的正好。 车夫猛地抽了一鞭子过去,百忙之中还在解释“小的看错了,是前面有匹疯马拖了辆马车撞过来了。” 陆芸“——” 险之又险的抓紧扶手,才没被这车夫一鞭子甩出车外,果然传来“叮呤咣啷”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呼救声。 官道顶多供两辆马车并列而行,一边是树林,另外一边是绿油油的麦田。眼看着这疯马就要撞过来了,陆芸从荷包中摸出匕首,重重甩了过去。 匕首没入马腹,只听一声痛苦的嘶鸣,疯马高高跃起,调转马头奔向一侧的麦田。 官道与麦田间又道水渠,疯马前脚踏空,直接磕到了田埂上,挣扎两下不动了。 从侧翻的车厢里爬出个人来,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惊魂未定看向陆芸一行人“小姐,我们定远伯府上的,还请救救我家公子。” 车夫将马车里的人拖了出来,扛到马车上。 原来是熟人,定远伯世子已经陷入昏迷,一只胳膊无力的垂在身侧,情况不容乐观。 陆芸将马车让了出去,小厮再三道谢。 回到庄子里已经傍晚了,陆芸揉了揉酸痛的小腿,问了老丁几句话,收拾了几件东西,连夜回到了道观中。 看见她回来,大收高兴的带着灰灰在她身边坐下,灰灰兴奋不已,飞快的甩动自己的那条小尾巴。看着实在可爱,陆芸忍不住将他抱到怀里亲了几口。 “姐姐,信。”大收拿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黄纸。 只有师傅会用写符的黄纸给她留口信,果不其然上面交代了他老人家再次出去云游四海,归期不定,请她帮忙主持观中事务。 还有七日就是春闱,这是一项最最紧要的事务。除了要接待各地上京赶考的举子,另外一项便是要各色祈福用的符箓,意头好的小挂件儿。比如桃木扇坠儿,在文曲星前供奉过用来祈求文运的符纸等等。此外还要预备些些线香,贡品、提升醒脑打的药物。 将事情一一吩咐下去,嘱咐师侄按照往年的规矩,如非有十分要紧之事,不得打扰她清修。谁知才隔了一天就有人找上门了。 “在下定远伯赵端,见过宁安郡主。”来人约莫五十岁,白面微丰,长眉入鬓,散发着是久居高位的威严。 认真计较指不定该行礼的是她,陆芸十分客气,请他上座。“大人来到观中,可是为了令公子一事?” “犬子突遭横祸,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家里实在忧心,烦请郡主将那日之事悉数道来,臣感激不尽。”定远伯拱手道。 第137章 横祸 陆芸仔细回忆“那日我从友人处坐车回来,行到半路。车夫告知远远有一疯马拖着辆马车狂奔而来,马车中不断有人呼救。情急之下,我将匕首掷出,疯马吃痛,转向路旁农田,最终被绊倒在水渠中。” “这么说,马腹部那处刀口是郡主所为?”定远伯犹疑道。 陆芸知道他不相信,便稍加解释“我自幼拜师清虚道长,习武多年。”说罢,弯腰取过地上的小石子,掷向院墙。只听“噗”地一声,石子已经没入大半。 定远伯显然被她这一手惊住了,起身拱手“多谢郡主救我儿一命。” 陆芸亲自送他到山门口,直至人影消失不见才转身。 定远伯回到府里,正房依旧乱糟糟的。 崔氏先骂了一会儿儿媳妇“败家的丧门星。”随后便将矛头对准丈夫“都怪你,派明远去劳什子的淮州办差,如今出了事儿,你赔我、你赔我!” 赵明远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呜呜呜,我的明远,以后可怎么办呐。”崔氏伏在床边哭的死去活来。 徐诗云垂头跪在一侧,不停用帕子擦眼泪。 定远伯沉沉1呼出一口气,多日奔波调查,除了马腹部的一处伤口,其他并无不妥之处。车夫的尸体也已经在一处山沟中发现,应是慌乱之中跳车结果滚下了山坡,重伤不治身亡。 想他赵端赫赫半生,如今背时至斯! 回到书房,定远伯将一封信交给老仆“务必亲手送到二少爷手中。” “老爷,宫里来人宣您进宫。”仆人急匆匆进来禀报。 紫宸殿内,隆庆帝坐在书案后“汪全,将这道折子给几位大人传阅。”折子转了一圈重回案上“各位爱卿可有意见?” 卢丞相躬身回禀“臣以为淮州大旱,应当早做谋划,以防事态进一步恶化。否则必会影响秋冬两季的钱粮赋税。 立马有人跟上,提出朝廷募捐筹集粮食,以备不测。 隆庆帝不置可否,将目光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定远伯“赵卿以为如何?” 定远伯弯腰“臣以为,淮州旱情初显。准备赈灾的钱粮是理所应当之事,但是至于怎么做才能切实起到效果,还需仔细斟酌。” “赵大人所言极是”卢相十分赞同“淮州是天下粮仓之一,为了安抚民心,不若从几位皇子中挑选一位经手过此事的,统领相关事宜。” 此话一出,立刻便有人开始推荐人选。 隆庆帝笑了“看来卢相心中已有人选?” 储君不可随意离京,五皇子书呆子一个,只能是三、四两位皇子中的一个。四皇子是李贵妃娘娘所出,三年前分府出宫,目前在工部当差,表现平平。 卢丞相正色道 “鲁州一案后,太子殿下闭门思过已有两月,臣担心人心浮动,不若让太子殿将功折罪,统领此事,三殿下亲赴淮州督办赈灾一应事宜。” “赵卿可有看法?”隆庆帝淡淡道。 定远伯拱手“谈到淮州,臣想给陛下推荐一个人。” “哦”隆庆帝眉毛微挑,半开玩笑道“这赈灾可是个苦差事。” “臣要推荐的便是陆令从陆大人,陆大人曾任淮州知府,任职期间政绩卓然,素有清名。”定远伯恭声道。 卢相道“陆大人虽有多年地方任职经验,但是却从未经手过赈灾之事。何况臣听说,前阵子闹分家,陆大人净身出户。敢问各位大人,可见过无故净身出户者?” 最终也未得出任何结论。 卢相站在殿前冲各位大人拱手告别,看向定远伯的眼神意味不明“都说赵大人为人刚正,我今日才领会一二。” 定远伯面不改色“多谢大人缪赞。” “呵呵,听说赵世子惊了马,若需要帮忙,赵大人知会一声便是。”卢相依旧笑眯眯的在他背后说了一句。 汪公公立在门口将一切尽收眼底,转身进去回话。 隆庆帝起身在屋中踱步“小五最近在干什么,上次兴冲冲的跟朕说他想参加今年的春闱。走,跟朕去他宫里看看去。” 五殿下还在埋头苦读,庆宝慌张的跑进来,一边弯腰捡地上的纸团子,一边着急道“殿下,陛下来看您了。” 五殿下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看着满屋的狼藉,白胖的脸上难得露出惊慌之色,从桌后小跑着到宫门口迎接父皇。 “起来吧。”隆庆帝脚步不停,五殿下跟在后头进了书房。 汪全看见屋子里的情形,冲庆宝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小杀才,怎么伺候主子的! “后日就要考试了,我儿准备的怎么样了?”隆庆帝取过一篇文章,细细阅读。 五皇子实话实说“儿臣心里也没底,请宫外的师傅指导,师傅说儿臣能考上。” “翰林院那么多前辈不够你用的,还要去宫外请师傅?”隆庆帝看他皱眉道“你怕不是又被人诓骗了。”跟他几个哥哥比起来,小儿子简直太傻,老父亲如何不愁。 “唔,儿臣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找的师傅是陆通政陆大人。儿臣见过他的文章,比儿臣写的好多了,也比一些翰林里的大人们写的好。” “你这篇文章就是得了他的指点?”隆庆帝露出一丝赞许“比过去进益不少。你说说看,你认为陆大人好的点在哪儿?” 五皇子几乎脱口而出“言之有物。陆大人的文章从不堆砌辞藻,但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能在文章以外找到对照物,深入浅出,鞭辟入里。” 隆庆帝笑了“朕知道你最不喜欢的就是“锦绣”文章,焉知这个不是你一时的偏好,仅凭几篇文章就下论断,亦非君子所为。” “实非儿臣片面。”五皇子不好意思道“儿臣与陆大人第一次见时,陆大人在钓鱼。得知儿臣的身份后,陆大人并不诚惶诚恐,阿谀奉承,与之前几乎别无二致,更无所求。甚至——” “甚至什么?”隆庆帝十分感兴趣。 “甚至她的夫人还以为儿臣是京都富商之子,要给儿臣保媒。”五皇子直言不讳。“建议儿臣去考个功名,这样更好娶亲。” 隆庆帝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和陆家比起来,你这个富商之子门户确实太低了些。”摇摇头看向汪全“你说说,我们这些人日日为案牍所累,他倒是自在。” 汪公公上前一步“近来春日晴好,万物复苏,陛下不如去行宫散散心。” 第138章 起用 马氏带着宋嬷嬷亲自去上房看望世子。将带来的药材交给世子夫人,马氏叹息“真是流年不利,等明远好了,应该去庙里拜拜,消灾驱邪祈求佛祖保佑。” 徐诗云面色苍白精神尚可“婶婶说的是,只是相公他素来不喜欢这些。婆母,唉。” 这些年崔氏的言行,马氏都看在眼里“日子总还是要过的。”说罢打量周围“你年纪轻轻的,不若用些鲜亮活泼的颜色,看着心里也爽利些。” “多谢婶婶,只是婆母和相公说,这院子里的摆设都是有规制的,不让动也不能动。”徐诗云低声道。 马氏惊讶“这倒是不曾听老爷提起过。你也不容易,等明远好了造化大着呢。” 徐诗云将婶婶送到门口才转身回屋。 刚坐下一会儿,就听下人报亲家母来了。 按道理司太太要先去拜见老太太,崔氏再去找女儿。可她见完了老太太便直奔女婿的院子。 徐诗云劝她“母亲,理应先去见婆母才是。” 司太太脸色不大好看“见她作甚,她的排头你还没吃够,让你娘我陪你一起吃?”显然对女儿在伯府的境地心知肚明。 徐诗云闻言也不再劝,将母亲请到屋里,上座奉茶。 让人将房门关上,司太太压低声音“如何?” “大夫说,不大好。”徐诗云声音很轻 “女儿听大夫的意思,大爷的这只胳膊以后怕是不中用了。” “怎么个不中用法儿?”司太太急了“你倒是说清楚啊。” “拿不动刀,提不起笔。”徐诗云看向母亲,还算平静。 “真是造孽。”司太太瞬间就急了“这以后可怎么办,你还有怀明,还有你们这房的爵位难道要拱手让人?你小叔家里又是贵妃又是王妃的,早知如此还不如——。” “母亲!”徐诗云出声打断“您该回去了。” 司太太自知失言,起身走了两步“你父亲年纪大了,你弟弟没出息,考了多少回了连个举人都没挣到。”说完便匆匆离开。 定远伯世子惊马的消息传到三皇子府,赵清波先是一惊,让绿玉将上好的药材装了一箱子抬回娘家,又让人给母亲带了封信。 将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赵清波发现自己毫无头绪。正打算派人去请殿下回来。就听小丫鬟来报,殿下回府。 赵清波起身出门相迎,就看见三殿下身后跟着一位红衣女子。 “见过殿下。”赵清波屈膝行礼。 “平身吧。”三皇子站了站脚,就带人往里屋走去。 三皇子找到自己常坐的位置,红衣女子一脸好奇的打量屋子里的摆设。 赵清波压下心里的怪异情绪,坐到殿下对面。“妾有一事想和殿下商量。” 三殿下点头“我也有一事要跟你说。”他看向红衣女,面色柔和下来“这位是刘姑娘,陆氏的院子空了已有一段时间,将她暂且安置在内。” 赵清波一惊,脱口而出“这如何使得?”察觉到殿下不悦,急忙补充“这位刘姑娘无名无分,苏氏进府多年也只是个夫人,怎么好越过她去。” 三皇子“无碍,子嗣要紧,苏氏但有不服,让她来找我。” 子嗣?!赵清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茹眉察觉到屋子里众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到自己身上,朝三殿下身边走了几步,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看向赵清波,像极了小兔子。 绿玉刚露出不忿的表情,就被红绸暗中扯了一把衣袖作为警告。 赵清波勉强露出个笑“妾知道了。不知这位刘姑娘是哪家千金?”此话一出,她就看见刘氏红了眼睛“我,妾自小长于乡野,还望娘娘不要嫌弃妾。” 三殿下面露不豫“这些无关紧要,当务之急是确保她平安生下麟儿,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是,殿下。”赵清波又眼睁睁的看着殿下带人离开,久久没能回过神儿。 “主子。”绿玉上前低声道。 赵清波将头转向内侧 “你们先下去吧。” 直到晚间,赵清波才让人进来伺候,见红绸两手空空,不由皱眉“母亲不在府中?” 红绸附到主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赵清波沉思片刻,喃喃自语“难道事情真是这样简单?堂哥折了胳膊,那这爵位——” 要落到她们二房头上。 她自认为了解母亲,母亲从未跟她说过有这样的念头。 绿玉拿着铜签儿将烛光拨亮了些“主子,方才殿下身边的内侍吉祥递了话儿,说殿下今天晚上不来了。” “苏氏院子里可有动静?”赵清波看向红绸。 红绸 “丫头们看见吉祥公公从去了一趟苏夫人的院子,许是被敲打过了。” “往年我怎么没看出来她是这样好性子的人。”赵清波嘴角勾起一抹讥笑。“一时图个新鲜罢了,她倒好甩手走了,图个清净。” “主子,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陆侧妃?”绿玉压低声音。 赵清波摇头 “告诉她作甚,难道她还能回来跟着刘氏抢院子不成。” 书房内,三皇子琢磨今日收到的消息“你的意思是陛下有意重新任用陆通政?” “正是。”门客点头,躬身回道“淮州旱情初见苗头,恐怕春闱一过,赈灾的事就要重新提上议程,殿下宜早做打算。” “我该如何做?府里与陆家并无往来。”三殿下皱眉。 “殿下,你难道忘了府里还有一个侧妃娘娘?”门客用手指了指西边儿。 三皇子想也不想摇头拒绝“不行,平安侯府分家时,陆通政净身出户,焉知他对平安侯没有怨恨。” 门客略一思考,再次竖起一根手指“陆通政还有一个待嫁的闺女,如今他冠带闲住,愿意求娶的人家少之又少。殿下何不赶在陆老爷被起用前,施恩将这陆家小姐抬进府内封为侧妃?” 覃信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踱步,摇头叹道“先生有所不知,因为长家尾大不掉,把持朝政,父皇最恶的便是姐妹共侍一夫,此举不妥,不妥。” “为了殿下名声着想。”门客小心试探“难道不能两者择其一?”陆侧妃说是祈福,实际么—— 三皇子沉默片刻,缓缓开口“若陆氏不是上圣皇太后赐婚,在她自请出家时,狠狠心也能让她自行归家。有上圣皇太后这一道懿旨在,除非——”覃信双眼微眯“她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我才好将她休弃出府。” 第139章 和离 门客压低声音“殿下,何必如此麻烦——” “先生。”三皇子神色复杂 “陆通政能否起用还未可知,找几个由头将她出府便是。即便不成,一来侧妃之位可空出,二来也显出府里的容人之量,百利而无一害。” “殿下英明。”门客点头应是。 三皇子“另外,我听闻平安侯要给儿子请封,这位陆家大少爷为人如何,若有机会也可在他身上做点文章。” 陆大少爷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他刚在外面小小的捞了一笔银子回来,此刻正躺在新纳的美人腿上,喝酒听曲儿。 天气还有四五分的寒意,花月红就穿上了初夏的薄纱衣裳,胸口一片雪白,银红色的抹胸下露出一捧皓白丰盈。只见其小小的一张瓜子脸上,眉目含情,粉腮若腻。 “爷,你怎么还不跟这个陈氏和离啊?”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臂搭在陆成身上,花氏柔声埋怨。 “美人儿,陈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陆成当成什么人了?况且,这些年来她在府里的吃住花销都是我们府里的,既然她要和离,难道不该表示一二以示诚意。”陆成一脸理所当然。 “她父亲只是个司业,跟府里那么大的基业比起来能有几个钱儿。妾看你就是不舍得她,还想让她回来!”花氏嗔怒,将身侧向一边,露出雪白修长的一段脖颈和娇媚的侧脸。 香风拂面,陆成心猿意马,坐直身子揽住爱妾的肩膀“心肝儿,爷什么时候骗过你。陈氏哪里比得上你。嫡母将家里把的密不透风儿,一年只给三千两银子的花销,你又要衣裳还要首饰,哪里够用!陈家虽穷,但是疼女儿的紧,陈氏的嫁妆少说也有七八千两,能挖出一两千的来,给你买些胭脂水粉岂不好?” 花氏伸出纤纤玉指抵住陆成的脸,泫然欲泣“可这被人强压一头的日子,妾一天也过不下去了。一想到爷身边还有别的女人,妾就痛的抓心挠肝。” 陆成握住她的手“心肝儿,暂且忍她几日,到时候你要什么爷给你买什么。” 盏茶之后,陆成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哼着小曲儿出了门。片刻后一顶小轿出现在小院后门。走出一位女子。 “他还不愿意和离?”陈氏皱眉看向花氏。 花氏叹气“姐姐,任凭我将嘴皮子说破了,他也不肯。说,说要你掏两千两银子,他才答应和离。” 陈氏气笑“好生无耻的混蛋,这些年我为他操持家中,有哪一处对不起他。既然如此,那就分府别居好了。” 花氏立刻便道“姐姐,不若我再探探他的口风,看还能不能再少点儿?” 陈氏将视线投向她的脸庞,声音不疾不徐 “我知道你不想处处被人强压一头,若你能用最少的银子,将此事办成。少的钱我分你三成,你可以用这些银子调理身体,早日生个一儿半女坐稳地位。” 花氏心动了,小心翼翼道“如果你反悔怎么办?” “花氏,先不说我和路程和离对你有多少好处。我之所以愿意出这个钱是因为我不想麻烦家中长辈。我想只要父亲愿意松口将陆成送进国子监的外舍,平安侯会立时逼陆成答应。”陈氏摇头“国子监的外舍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届时你的种种谋算能成者几何?” 花氏脸色变了,她本就是城里私窠出身,惹了麻烦妈妈才愿意低价出手,陆成这个人虽然烂但却是她的救命稻草。 不知道花氏是怎么劝说的,三日后陈氏就接到了她递来的,陆成已经答应用一千两银子换一张和离书的事情。 因为是春闱,家中诸多忙碌,陈氏暂时脱不开身,回话过两日再去,谁知道陆成竟然直接找上了门。 陆成形容狼狈,甩手掏出一张和离书,上面已经签上字按了手印,恶狠狠道“今日给我八百两银子,这张和离书就是你的!” 陈思文拉住母亲,吩咐丫鬟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银两取来,陆成迫不及待的点清银子,将和离书扔下匆匆离去。 陈夫人气的半死“你拦着我作甚,这个混账东西。” 陈氏仔仔细的看完,长长呼出一口气,笑了起来“母亲,女儿终于解脱了。” 一句话叫陈夫人红了眼睛“乖宝,是母亲对不起你。以后母亲一定给你挑个好的!” 陈思文在和离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仔细收好“母亲,等父亲忙完了,再带上几个人去把女儿的嫁妆搬回来。” “这个自然,今天晚上。虽然你父亲回不来,我们娘俩也要好好的喝几杯。”陈夫人笑道“说起来,还亏得清心观的小道长,明日合该去观里还愿。” 次日,母女两个就坐上了去往西山的马车。 向接待打的道士说明来意,道士摇头“小师叔正在闭关,暂时不见人,还请两位施主见谅。” 原来是清虚道长的高徒,陈夫人又惊又喜,双手将准备好的银钱奉上,请了一道黄符让女儿贴身放好。 “真是有缘,这位润慧真人是侯府二房的女儿,当初奉上圣皇太后娘娘的旨意出家,道场就在清心观内。” 闭关只是借口,实际上是陆芸忙的没空见人。因为灰灰病了,总是拉肚子,绝食水也不喝。整个就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大收急的快哭了,将灰灰挪到屋子里天天守着。 陆芸在现代养过一只惠比特,知道拉肚子对于猫狗可能致命。吩咐采荷等人不可以强行给灰灰喂任何食物后,亲自去了一趟清平寺,向了凡大师要了用来治疗拉肚子和清热败火的药方后,就火急火燎的往回赶。 庆幸的是灰灰仅仅是拉肚子、吐黄水,还没有到便血的地步。 药材一时半会儿凑不齐,陆芸派人去山下的药铺抓药。想起厨房里还有半瓶蜂蜜,挖了一勺兑水,给灰灰喂了小半碗。 陆芸心疼的摸了摸灰灰的毛发,没有以前亮了也粗糙了,灰灰蜷缩成一团,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外面。 陆芸想了想,让采荷将灰灰专用、已经洗干净的棉垫子取出来铺到外面的太阳下,抱起灰灰将他放到了垫子上,晒太阳也有助于狗狗恢复健康。 碧玉在厨房里熬药,院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儿。 对了,陆芸一拍脑袋“采荷,把灰灰这几日用的垫子拿去洗了,多洗几遍。另外去庄子上找一些干草来给灰灰垫窝,这些草每天都要换,换下来的拿去烧火。狗窝还有他这几天睡的地方也要洗,洗完再用石灰撒一遍。” 吩咐完这些,陆芸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到灰灰身边,开始给他加油打气。 “灰灰最棒,灰灰最厉害,灰灰你一定可以——” 大收坐到姐姐身边,笨拙的挥动拳头“灰灰,加油。” 周伯礼刚走到院子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怪异的场景——地上有条半死不活的狗,边上坐着两个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的人。这是在做法? 第140章 不如 “刚刚门口是不是有人?”陆芸不是很确定,她问大收。 大收看向院子门口,摇头“姐姐,没有人。” 躲在树后的周伯礼,抬手赏了六子一个暴栗“这就是你说的郡主病了?” 六子万分委屈,天老爷冤枉呀。他只是说了句郡主派人买药,也许是病了,您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哪里知道病的不是郡主而是条狗,不就是条狗么,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害得他又挨了一顿骂。 “主子,那带过来的东西怎么办?”六子捂着头期期艾艾。 周伯礼发出一声苦笑,声音萧索“还比不过一条狗。” “什么?”六子看向主子,主子您不能这么说自己还有小的! “罢了,她已将话说的清楚,我何必往前凑,你去将这些放到院门外。”周伯礼转身离开。 红翡关门时看见门口放着一堆东西,她上前看了看发现竟然是几盒上好的药材。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任何人。她往身后望了几眼,见郡主正坐在书房里,手脚麻利的将东西抱回了西厢。 “小姐,您看这些?”红翡轻声道。 覃大收坐在南窗下,一板一眼的缝垫子,闻言头也不抬“收起来。”睡在西北角狗窝里的灰灰闭着眼睛,发出一声呜咽,两只毛绒绒的耳朵耷拉着。 “将能用的药材捡出来给灰灰熬药,剩下的收起来。” “是。”红翡低声应下。 就这样一连喂了几日。瘦的皮包骨的灰灰终于主动喝起了水,拉肚子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虽然四只腿还在打颤,但是已经能够走几步了。 院子里的几人纷纷松了口气。 陆芸回忆前世见过的狗狗马甲,提起笔画了一张拿给采荷“按照这张图里的样子,给灰灰做一件保暖的衣裳。” 大收好奇的看了好几眼,碧玉是见过世面的,她笑道“原来是狗衣,这个奴婢会。” 陆芸将从山下买的粗布交给她,解释道“灰灰到处跑,勾了,撕了或者丢了都不心疼。” 碧玉机灵,一听就明白郡主的意思,补充道“粗布不够保暖,奴婢先用棉布缝个内胆,塞上棉花,外面再罩上粗布。” 陆芸给她竖起大拇指。 算算时间这几日该放榜了,不知道哥哥考的怎么样。陆芸去观里四处转了转,见各处都有人看管,一应事务皆有条不紊。陆芸告诉管事师侄,自己要去山下几日,最多三日就回,若有急事找刘庆给自己递消息。 将山上的事情都安排好,陆芸带上采荷去了柔嘉公主府,最近总不见她给自己递口信儿有点怪想她的。 “见过郡主。”柔嘉身边的大宫女绿檀前来迎接。 “你家公主呢?”陆芸奇怪“怎么不见她来找我?” 绿檀面露难色“郡主您先跟奴婢来吧,待会儿您就知道了。” 陆芸靠近她,压低声音“可是跟驸马吵架了,受了委屈?” 绿檀脚步一顿,恨恨道“都是因为新投奔来的那个表姑娘,刚来没几日就到处作妖,已经闹了好几场了。动不动就哭,一会儿子因为衣裳首饰不够鲜亮,一会子又嫌弃住的地方不够精致,明里暗里指摘公主怠慢她。而且——” 绿檀四处看了看,才继续说道“她总是喜欢往驸马身边凑,今天煲个汤明天写首诗,啧啧啧,不要脸!” 陆芸“——”古代主母一生之劲敌——表姑娘。 院子里一如往昔,布置的花团锦簇,柔嘉懒懒的歪在贵妃榻上,乌发乱披,脸色苍白,额头上还顶着一块棉巾子。 看见陆芸,柔嘉有气无力的点了下头“宁安你来啦,坐吧。恕我失礼,不能迎接贵客。” 陆芸围着她转了一圈,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她脸上抹了一下。陆芸弯腰将沾满珍珠粉的手指伸到她脸上“你看还亮晶晶的。” 柔嘉气呼呼地坐起来,扯掉头上的棉巾“好没意思,一下子就给你看穿了。”说完瞪向绿檀“你看看出的这什么馊主意。” 站起来伸个懒腰,柔嘉下去洗了把脸,又恢复成傲娇且高贵的公主。 “绿檀都跟你说了罢?”柔嘉咬牙“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小妖精,亏我好心好意待她,结果她非但不领情反而以为我好性子,昨日来还想动我的首饰盒子。” 陆芸化身居委会大妈“这位表姑娘跟驸马是什么关系?” “都表姑娘了,自然是亲戚关系喽。”柔嘉不理解道。 陆芸扶额“我的意思是,驸马怎么看她,有没有因为她而给你难看。” “他敢!”柔嘉柳眉倒竖。 这就是没有的意思了,那就好办了,陆芸附在耳边跟柔嘉说了几句 。柔嘉两眼发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看着公主府的奢靡,仓虹敛去眼底的嫉妒,垂首跟在丫鬟身后进了花厅。方才公主府来人请她过去用饭,仓虹特地装扮一番才出发。 花厅内空无一人,仓虹坐到椅子上,端起手边的茶杯,浅浅喝了一口。一股涩意从舌尖直冲脑门,仓虹立刻吐回杯中,眉头大皱。 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有人来,仓虹起身“见过公主,见过郡主。” “你竟然认得我?”陆芸惊讶,看来这位表姑娘是有备而来。 仓虹露出一个孺慕笑容 “郡主和光同尘,小小年纪便出家祈福的事迹,民女听人讲过,钦佩不已,今日总算是见到您了。” “哦”陆芸拉着柔嘉走进厅内。 被晾在原地的仓虹,愣了下才跟着走了进去。 “不知道仓小姐是哪里人?”陆芸看她。 仓虹轻声“民女士淮州人,因为——” “哦”陆芸再次点头,对柔嘉道“淮州离京都不近,按道理来说既然是投奔理应去林家老家才是,怎么到京都来了?” 柔嘉打了个哈欠“谁知道呢。” 仓虹忍不住解释“都是家中长辈安排,非民女本意。” “这倒是奇了,林家除了驸马一家子都不在京中,这些事儿你家的长辈不知道。”陆芸一脸稀奇。 “看来表嫂是嫌弃我了,我知道给表嫂添麻烦了。”仓虹双目一红,说哭就开始哭。 陆芸不为所动“仓姑娘你错了,见公主必须尊称公主,公主受的的朝廷供养,可不是林家。称呼公主为表嫂实在不合规矩,若按宫廷礼制,要被打板子的。” 第141章 贪心 仓虹打了个激灵,眼泪仍是止不住的流,看起来十分可怜。 柔嘉心内暗爽,给陆芸夹了一筷子菜“来来来尝尝,这是你最喜欢的粉蒸蟹黄狮子头。我听你的,这蟹黄和蟹膏都是去年十一月份挖好,放在冰窖保存的。” 两人慢条斯理,旁若无人的吃着饭。仓虹一直在抽抽噎噎,声音也忽高忽低。 忽然陆芸听到了“咕噜”声,伸向银鱼的筷子调转方向,挟了一筷子酸杏放到了仓姑娘碗中“光哭不吃饭怎么能行,你看看你两颊内陷,一看就是饭吃少了。” 仓虹瞪着杏干,情不自禁的咽下一口唾沫,她确实饿了。 擦掉脸上的泪水,仓虹拿起筷子,刚吃了几口。 柔嘉先搁下筷子“饱了,撤了吧。” 手中的筷子被人抽走,仓虹气急败坏“你——” 陆芸四处打量,笑眯眯地“仓姑娘在跟谁说话呢?对我俩不敬可是要挨板子的哦。” 看着她的脸色,柔嘉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你们欺负我,我要去告诉表哥!”仓虹站起身,哭着就要往外跑。 “站住!”陆芸起身“对公主无礼该怎么罚?” “回郡主,按道理该打十板子,但是看在驸马的份上,就打五板子罢。”绿檀上前掏出早就握在手里的木板。 让两个仆妇按住不断挣扎的仓虹,绿檀“啪啪”五下打完。 仓虹疼的面容扭曲,精心装扮的脸也早已面目全非,一声不吭老实不少。 柔嘉顿感无趣,还以为有多厉害呢,要不是看在驸马的面子上,自己早就动手了。 就在此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个身穿浅碧色长袍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 “草民见过公主,郡主。”林照玄躬身行礼,声音温润。 仓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突然放声大哭“表哥,救我。她们用板子打我。” 林照玄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绿檀代为回答“方才仓小姐多次出言不逊,按照宫规折半打了十下手板。” “原来如此。”林照玄避开仓虹的手“既是你有错在先,那也怪不得别人,我替仓虹多谢公主手下留情。”说罢就带人离开。 柔嘉不高兴道“你看他每次都是这样。” 陆芸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正色道“柔嘉你是公主,上面有陛下,有两位娘娘,以后不管是谁坐上那个位置,你都是唯一嫁在京都的尊贵的长公主。” 好好的说这个干嘛,柔嘉不解。 “所以,你不用去在意谁的想法,也不要让别人抓住你的把柄。”陆芸神色严肃。 柔嘉听懂了,她轻咬下唇“你看出来了?” 这倒是没看出来,但是我看出来别的事情。陆芸看她的目光满是慈爱,傻孩子多出去看看,你会发现好男人(好看的男人和品德好的男人)多的是。 “没事多带你家主子出去转转,西苑的戏班子多得很。而且现在刚考完春闱,青年才俊一抓一大把。”陆芸暗示绿檀。 绿檀眼神闪躲“郡主这会不会不太好?” “绿檀啊,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恃宠而骄。女人恃宠而骄大多花点银子,男人恃宠而骄既要花银子还要给他身份,给他尊严,还要准许他养小的。凡是要懂得先下手为强,死道友不死贫道。”陆芸语重心长。 林照玄未必有多喜欢仓虹,但是总让仓虹在两人中间搅和,给她展示自己的舞台和机会,一切就都不好说了。既然仓虹要搭台子唱戏,就让她拉林照玄唱去吧,你家主子抽身独美! 绿檀点头“奴婢这就去拉公主出府喝茶,逛铺子去。” 陆芸转身走过一道弯儿就撞见了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的林照玄。 林照玄一脸冷漠“还请郡主不要带坏了公主。” 陆芸气笑了“不知道驸马嘴里的带坏是什么意思?” “郡主心知肚明。”林照玄并不愿意多言,似乎怕脏了自己耳朵。 陆芸围着他转了两圈“柔嘉是公主,她不是嫁到你们林家,一身要供你们林家驱使的主母。与其试图规训他人,驸马不如想想自己当初答应尚主,图的是什么,贫道劝驸马你不要贪心。” 林照玄脸色铁青,甩袖离去。 “哼”陆芸鼻孔出气,劳资一眼把你看到底。 采荷不解“主子,奴婢看驸马爷并无不妥之处,主子您何必?” 陆芸哎呦一声“采荷,你看啊淮州离京都坐车得十日,这表姑娘孤身一人就来了。另外柔嘉只请表姑娘吃饭,驸马早不到晚不到偏偏打了板子之后才到,到了立刻就赔罪将人带走。最后一点林家如今朝中无人,林少将军驻守边关。谁给这仓表姑娘的胆子,和公主对着干?” 采荷皱眉“难道这些都是驸马爷?” 孺子可教,陆芸点头“谁知道他图什么,十有八九没安好心。” 刚坐上马车,绿檀又来请她回去。 “刚刚李贵妃娘娘宫里的内侍宣你我二人进宫。”柔嘉正坐在镜子前梳妆、 李贵妃依旧住在荣华宫。 “此次请你们两个过来,主要是有一事相求。”李贵妃娘娘十分客气。 “娘娘但有所求,我和宁安无有不应的。”柔嘉挺直脊背,郑重承诺。 “前几日,我接到了你长乐姐姐的信件,她在信里说想跟宁安买一批种子送往曹国。”李贵妃看向陆芸。 陆芸立刻答应“这我庄子里还存着一批去年下来的种子,大概有二十石,您看够不够。” 李贵妃笑了“够了,还请宁安将如何种植,写一份给我,我回头让人一并带去曹国。哎我想起一事,此去曹国路程偏远,宁安可认识靠谱的镖局?” 陆芸“娘娘放心,我回去问问,最多三日便将种植的法子还有打听到的消息一并给您送来。” “对了,还有一事。”李贵妃将她们送到门口“你们三哥前几日进宫报喜,说他院子里的苏氏和新纳的刘氏都怀了身子,柔嘉你记得去一趟。” 柔嘉乖巧应下。在宫门口和柔嘉分开,陆芸去了一趟陆府。 张氏一脸紧张“这是你哥哥第一次下场,你父亲说他水平火候都到了,可我这心里还是忐忑。” 第142章 完喽 “哥哥呢?”陆芸没看到他的身影“跟同学吃饭去了?” 张氏点头“他要是知道你今天回来,谁来请他他都不去。已经有一会儿了,你再坐坐。” 陆芸“母亲。我记得三叔家里是不是有个镖局?” 张氏点头“我名下铺子里的货都是用的他们家的镖师,你问这个作甚么?”她知道芸姐儿跟一个姓周的商人合作开了一间铺子,难道最近闹掰了? “是宫里的贵人,想运一批粮食到曹国。”陆芸含糊道。 张氏将女儿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两圈,猜测“是李贵妃娘娘?” 陆芸没想到母亲这么快就猜到,也不再掩饰“正是娘娘,永乐公主来信要一批种子,娘娘跟我说了这件事,正好我庄子里还有二十石。” 张氏眉头微蹙“虽然曹国和我朝建立了盟约,但是贩卖种子去曹国,会不会被人诟病?” 陆芸知道母亲在为自己打算,笑道“李娘娘为人谨慎,断不会坑害女儿,曹国与覃朝之间向来都有贸易往来,母亲不必担心。陛下心胸宽广,不至于为了这几十石粮食酒要问罪下面的人。” 张氏这才松开眉毛 “此事我会和你三叔太家的孙子说的。” 陆芸冲母亲眨了眨眼“永乐公主每年都将曹国生产的大批葡萄酒贩卖至覃朝,获利几十万两。会拿出其中的一部分购买覃朝的经史子集,种子、药材。女儿看,永乐公主志向远大,三叔太家大有可为。” “我的芸姐儿还有这等见识,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句话有理。”张氏故作夸张。 陆芸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母亲还拿我当孩子哄呢。” 众人都笑了。 陆回走进屋中,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儿,将手里拎着的油纸包交给银禾“这里面是我刚买的点心,妹妹趁热吃。” 陆芸接过果然还热乎着,抬头露齿一笑“多谢哥哥。”捻起一块放入口中,还是记忆中的味道,绵软香甜。 陆回坐到一边,张氏见他脸蛋通红不由好奇“这是从哪儿回来,瞧瞧你热的一头汗。” 亲手递了杯热茶给儿子。 陆回“咕嘟”几口牛饮下肚才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方才我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一群人围着看热闹。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竟然是大伯和大堂哥,大伯气的脸红脖子粗的,正在训斥大堂哥,我听了半天也没听清在说什么。问了围观的其他人,他们说,额——”陆回委婉道“说大堂哥混迹赌场,被大伯抓了个现行。” 张氏一脸平静“希望你大伯能够好好管束你哥哥,别整日让他在外跟那些狐朋狗友厮混。“十赌九输”侯府有多少钱够他败的。” 平安侯府,陆大老爷将一沓纸条扔到地上,大声怒吼“你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成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打着颤小声“大概一个月前,儿子只是去玩玩,一开始还能赢点,后来谁知道越输越多。”赌急眼了只知道头昏脑涨一张张的按手印,捧来一堆又一堆的银子,然后循环往复,到底欠了多少他也不知道。 “你,你这个孽障,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陆大老爷怒不可遏抬手将手边的茶杯扔了过去,正中陆成的脑袋。 陆成只觉一股温热自额头流下,用手一摸只觉眼前由红转黑“血,流血了!”他两眼发直,语无伦次,身子软倒在地。 秦氏急匆匆赶来,见到屋中的情景二话不说让人去请大夫,使劲推了丈夫一把“你这是干什么,难道还真打算把他打死不成,他死了我们府里的基业谁来继承!” “就他这样的还要继承我们陆家的基业!你看看他干的好事再说。”陆大老爷大怒,拂袖而去,丢下一脸懵逼的秦氏。 秦氏冲屋顶翻了几个白眼“不就是和陈家那丫头和离了,再找一个便是。”说罢,将桌上的纸条拿起来看了一眼,只一眼秦氏便愣住了。 “立借约人陆成今借通宝钱庄白银捌佰两,月息俩仟厘,约至随时奉还——经中——” “立借约人陆成今借通宝钱庄白银壹仟两,月息俩仟厘——” “立借约人陆成今借通宝钱庄白银三仟两,月息俩仟厘——” —— 大大小小的借据一共二十张,时间最长一个月二十天,最短三天,加起来约共一万两零九百三十五两,折合利息需要还一万三千多。 秦氏目眦欲裂“这些借条,啊!!”她大叫一声,晕倒在地,秦嬷嬷又是掐又是灌水终于将夫人弄醒。 秦嬷嬷擦眼泪“夫人,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秦氏气若游丝,一想起那些借条,她就气血上涌两眼发黑 “老爷呢?” “方才来了一波人,气势汹汹的要找老爷,老爷去前头了。”秦嬷嬷道。 秦氏一脸绝望,喃喃自语“这个混账败家的孽畜,当初就应该掐死他,也好过如今。孽畜,孽畜!” 通宝钱庄抬着银子大摇大摆从平安侯府出来的场景,不少人都看到了,平安侯府大公子嗜赌成性败光祖宗基业的言论开始流传。 终于有人坐不住了,陆家几位族老找上了闭门不出的陆大老爷。 “令平,成哥儿呢?”陆三老太爷沉声问道。 陆大老爷垂眸拱手“我儿正在府里静心温习功课,不知各位长辈前来所为何事?” 见他这副模样,陆三老太爷直接道“我听闻京中传言,成哥儿输了几万两银子,这消息当真?” “没有的事,成哥儿素来乖巧懂事,读书上进。”秦氏从外面走进来,示意丫鬟给几位长辈上茶。 陆三老太爷也没打算一次就能问出来“如此就好,我们陆家好不容易得了爵位,可不能在你这儿弄丢了。”说罢起身离开,走到门口他回头看向陆大老爷“令平,快要放榜了,成哥儿可有把握?” 陆大老爷“成哥儿愚笨,还差几分火候,先生说他还要再等等。” “哦,令从如今赋闲在家,何不去请他回来指点一二。”陆三老太爷叹息一声 “我老了,居然把令从净身出户的事儿给忘了。” 一席话说的夫妻二人脸色又青又白,陆三老太爷背着手,带着几位族老负气离去。 第143章 中举 三月最后一天,乙榜贴出,有人欣喜若狂,有人痛哭流涕。 张氏在屋子里坐立不安,紧张的等待前去看榜的小厮回来,忽听一声炸响。张氏吓了一跳,急急走向前院,陆令从满面红光迎面走来“中了,中了,回哥儿考了第一百六十名。” “老天爷保佑。”张氏红着眼睛双手朝天“我这就打发人去给芸姐儿报喜。” 陆蓉眼睛微红,使劲拍了拍弟弟“好样的。” 下人们纷纷过来讨喜,陆令从开怀大笑“都有赏。” 一万响的鞭炮一放,立刻就有锣鼓队听着声过来讨喜,在几乎要震破天的鼓声中,张氏让人抬了几个竹扁的铜钱出去撒,门口无比热闹。 直到晚上,才渐渐安静下来。 陆芸也赶了过来笑容满面向哥哥道喜,递上自己的贺礼。张氏拉她坐下“明日才是正日子,安排了几桌筵席,预备着请家里的族老还有亲朋邻居好好热闹热闹,也算是乔迁宴。” 陆蓉过来凑趣“你不知道,都说世态炎凉人心易变,方才就有人媒人上门要给回哥儿说亲。” 陆回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子“我还小,我不说。” 陆芸笑他“哥哥,你是不是害羞了。” 张氏眼中满是骄傲“你弟弟才十六岁就中了举人,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娶妻生子再过几年也来得及。” 陆芸和陆蓉对视一眼,笑出了声。 陆蓉趴到母亲肩上“看来今天的几位千金母亲都没看上啊?” 张氏将她扒拉下来,嗔道“都多大了,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我看趁早将你嫁出去了事。” 陆芸来到一处院落,里面静悄悄的。只有三间正房点着灯。 姚姨娘正盯着儿子读书,口中念念有词“你看见没,你大哥哥今天出息了,以后就是举人老爷。你娘见了他说不得还要给他行礼呢,儿子你以后也要好好读书,争取也中个举人回来,姨娘就是死也甘心了。” 听见外间的动静,姚姨娘止住话头,没好气骂道“还知道回来,不上赶着趁那热灶,我这儿可没有一二百的大钱赏你。” “姨娘,是我。”陆芸掀起帘子。 姚氏立刻站了起来,面露尴尬,打从上次的事后,她还以为姑娘不会再见她了,想起姑娘的身份,姚氏手足无措。“你先坐,她们都去前院讨赏了。” 十岁的陆望想往母亲身后躲,却被姚氏一把揪了出来“快给姐姐见礼。” 陆望 “姐姐好。”说完立刻转身,他知道这个姐姐不好惹。 姚姨娘露出讨好的笑“你弟弟知道错了,上次的事情是他不对,我已经教过他了。” 陆芸从怀里掏出一枚荷包“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论大事小事都应脚踏实地,切不可有投机取巧的心思。” “你姐姐说得对,要向你哥哥学习。”姚姨娘接过荷包,给儿子使了个眼色。 陆望两眼大睁,挠头小声反驳“姐姐不是这个意思。” “反正好好学习,考取功名就对了,是吧?”姚姨娘继续尬笑。 陆芸看向弟弟“望哥儿认为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 陆望先看向姐姐又看了眼姨娘,终于鼓起勇气“姐姐是想让望哥儿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要总想着靠他人庇护。” 陆芸毫不吝啬的夸他“望哥儿真聪明。”变戏法般掏出一枚小荷包,塞到他手里“望哥儿以后要好好读书,不要让姐姐失望。” 陆望打开小荷包,里面是一枚金色的大眼小金鱼。 去平安侯府报喜的下人空着手回来了,惹来众人好一番嘲笑“大房的少爷刚输了几万两,我们府里的少爷却中了举人,你就是上赶着触霉头去的,不给你个嘴巴子都算你小子走运。” 这人啐了一声“我就说这种好事搁平时哪里能轮到我头上,你们也忒损了。” 众人闻言笑了每人掏出十个大钱儿给他。 秦氏和陆大老爷又大吵了一架,小玉一直等他们吵完才进来,小心地避开屋里的碎瓷片行礼“太太,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延年堂,老太太依旧躺在床上,浑浊的眼珠在凹陷的眼眶中不停转动,嘴里呜呜嗯嗯个不停。 “老太太问,成哥儿中了没?”小玉硬着头皮翻译。 秦氏咧嘴笑了,往前一步“老太太,成哥儿没中。别人都在考试他在赌坊赌钱,输了一万多两。” 老太太眼珠不动了,死死盯着大儿媳的脸,胳膊使劲拍打床榻,发出“砰砰”之声,嘴里声音不断。 “老太太说,她不相信成少爷会去赌钱,让太太不要骗她。”小玉声音发颤。 老太太呼哧呼哧的喘气,胸口上下起伏。 秦氏直起身子“母亲,成哥儿他不光赌钱,他还背着家里跟陈氏和离了。哦,另外——” 她拉长声音“小叔子家的回哥儿中了,中了举人,明日老爷还要去他家吃酒贺喜呢。” 老太太脸色由红转紫,重重喘了两口气,胳膊砸到床上,两腿一伸不动了。 秦氏心里早就厌烦了伺候瘫痪在床的婆母,面上却露出惊慌之色 “小玉,快去请大夫。” 大夫还没到,却有一位特殊的客人上门。 了凡大师从床边起身,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说法与其他大夫大差不差,只在末了补充一句“老太君切不可再次动怒,否则只怕神仙难救。”说完便飘然离去,连个方子也不曾开。 老太太幽幽转醒,眼角落下一滴泪水,发出呜咽之声。陆大老爷双眼微红,看向小玉“老太太说什么?” 小玉为难“老太太说,她后悔了,让大老爷今天好生上门庆贺,另外——”小玉眼神躲闪不敢看太太愈发难看的脸色“老太太说她手里还有一点银子,要留给蓉大小姐当嫁妆。” 陆大老爷缓缓开口“儿子知道了。” 夫妻二人回到院中,秦氏阴阳怪气“后悔又如何,这天下可没有后悔药卖。” 陆大老爷看向妻子“老太太手里还有多少银子?”为了还陆成的赌债,官中的银子空了一大半。 “这家可都分了,老太太随便说说,你不会当真了吧。”秦氏冷笑“任凭她有多少银子,眼下又不能动,咱们好生哄着她便是。” 第144章 庆贺 晚间,陆二夫妻两人躺在床上,说了好些话儿。半梦半醒之间,张氏总感觉自己是不是忘了件事,忽然她睁开了双眼,推了下身边的老爷。 “老爷,谭公子考的怎么样?” 陆二老爷身子一僵“你问这个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快睡吧,明天还有事儿呢。” 张氏坐了起来,语带威胁“老爷,谭公子到底中没中。” 陆二老爷翻了个身子,无奈“中了,中了第五名。” “这样的好事,你不早说。今天你可给他下帖子了?”张氏大喜。 “谭公子取得这样的好名次,他家里头肯定也要好生庆贺的,我想着他一时半会儿恐怕抽不开身,就没请他,快睡吧。”陆二老爷急中生智,编了一个理由搪塞妻子。 张氏一拍大腿“哎,是我想岔了。老爷你说的对,他一时半会儿恐怕抽不开身,明天我准备一份贺礼,你千万记得给他送过去。四月份还有会试,他只怕还要来找你的。” 天一亮,陆府就忙活起来。下人们洒扫的洒扫,烧茶的烧茶。袁草花早早赶来将自己的贺礼奉上,姚姨娘落后一步,同样带了一份贺礼。 张氏笑着让她们离自己近点儿“今日事情忙,就不请你们喝茶了。昨天我特意去请了一个小戏班子,等会儿就到了,麻烦你两今日帮我照看一二。” “妾省的。”二人躬身行礼。 客人陆续上门,张氏在后宅待客。让她没想到定远伯府的马太太竟然也来了,多年不见,她竟然老了这么多。 张氏心中微惊,想起过去的事,带了几分警惕“马太太好,还请上座。” 马氏笑的和气“张太太有福气,不请自来还望您谅解。”身后跟着的宋嬷嬷将带来的贺礼交给银禾。 陆蓉上来见礼,马太太仔细打量“大姐儿出落的越发好看了。”说罢褪下腕间的一只玉镯“第一次见你,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这是我早年得的一只镯子,大姐拿去玩吧。” 陆蓉看向母亲,见母亲点头才收下,躬身道谢“多谢马夫人。”就这几下就冲淡了两人之间久未见面的生疏。 “不知大姐儿说了人家没有?”马氏看着陆家大姐的背影,笑着对张氏问道。 张氏心里起了个念头,决定按兵不动“不瞒你,打老爷赋闲在家后。也有媒人上门,但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家,我挑来挑去也没看上。不过昨天倒是有一家我看着不错,正想着过些日子去打听打听呢。” “嫁女儿不比别的多看几家也是应该的。”听话听音,马太太没有继续说下去。 正说着就听下面人报“徐翰林夫人到 。” 张氏刚站起身,就看见司太太满脸笑容走了进来“快坐,快坐,我们俩这样的交情,你就不必客气了。”一副我们关系匪浅作态,似乎已将踏青会上两家人之间的不愉快忘了个干干净净。 伸手不打笑脸人,张氏道“托了马太太的福,当初认识了司太太,如今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我们三个人终于竟然又聚到一起了。” 马太太也笑“司太太跟我们伯府有亲,只可惜她整日只想着去看女儿,也不来看看我。” 司太太闻言,想起了伯府最近发生的事,脸上的笑便有些挂不住,叹了一口气“女儿都是前世的冤孽。” 马太太垂眸掩去思绪,一时几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张氏眼睛闪了闪,自从鲁州那件事以后,她对京都的各家的事情没以前那么上心了,只好将话题岔过去“不知道今年的会元是南面的还是北面的,我虽是深宅妇人也知道这文人间素来有南北之争呢。” 司太太精神不少,与有荣焉“自然是我们南边的了,论文风之盛,北面可比不过我们南面儿。” 马太太也加入话题“可惜,这会元年纪有些大,估计早就娶妻生子了,没有上回的热闹看了。” 这说的是伴随着三年一次的春闱都会有的榜下捉婿。 陆芸一早就接到了刘庆递来的口信儿,于是来和母亲告别,张氏知道她有事,没有多挽留。 司太太看了又看,惊艳之余又觉得疑惑“这是你家哪位姑娘怎么从来没见过,还是一身坤道的装扮?” 马太太代为回答“我想这是你们府里的小女儿,早些年奉命出家祈福的宁安郡主?” 张氏点头“如今在清心观修行。” 天近晌午,快要开宴。 话厅内已经坐了不少人,还少一个。 “你去,问问老爷怎么回事,侯府那边人可来了?”张氏低声吩咐银禾,今天有这么多客人在。 司太太冲马太太挤了挤眼睛,低声道“你看见秦太太了没?” 马太太摇头“许是路上有事绊住了,来的迟了。” 司太太撇嘴“一边儿是败家子,一边是文曲星,要我我也没脸来。” 银禾很快回来,张氏脸色一变,眼睛红了起来,眼角落下几滴眼泪。张氏似是怕人注意到她此刻的失态,忙用帕子擦掉。 司太太凑近作关心状“张太太,今天大喜的日子,这是怎么了?” 张氏摇头不欲多言勉强笑道“无事,不想扰了客人的兴致。” 马太太起身安慰 “若是出了什么事,但凡我能帮的上忙的,我一定帮你。” “这”张氏犹豫地看向众人,叹了一口气“嫂子迟迟不来,我派人去前头问了才知道,老太太昨天晚上刚晕了一回,嫂子忙着照顾老太太这才来不了,知道我们府里办喜事不想扰了大家的兴致让老爷瞒着不告诉我。可是我一想到婆母,心里便十分忧心一时没忍住,请各位太太见谅。” “张太太孝心可嘉,老太太是长辈,要我说秦太太这事做的不够妥当。”马太太看向其他几位夫人,厅内不少人点头赞同,谁没和妯娌,婆婆打过交道。这里面的学问大家心里门儿清。 若是张太太没有差人去问一句,只怕明日就要传出些陆家二房不孝的风言风语。 司太太意味深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要我说合该厉害些,要不然谁都能欺负你一把。” 主家有事,客人识趣的没有多留,很快就走了。 张氏收拾心情,带上一家人坐上马车前往侯府。 第145章 小贼 这还那个小而精的中流勋贵人家平安侯府吗? 张氏皱眉,正门前空地的墙角堆着还未来得及清扫的垃圾,看门的小厮两眼青黑无精打采的从门房走出来,见叫门的是二老爷,换上笑脸殷勤的过来牵马。 银禾抓了一把铜钱“拿去吃茶罢。” 小厮欢天喜地的接过,开始说胡话“恭喜二老爷,二太太喜得文曲星。” 没有人进去通禀,自然也就没有人来接引。 陆二老爷见母心切,一手提着袍子快步往里走。张氏留意着路上的景象,花木山石打理的并不精心,仆人比之前少了许多,张氏给银禾使了个眼色。 延年堂里外都静悄悄的,一个看门的婆子都没有。院子里也乱糟糟的,东北角胡乱的堆放着杂物,墙根下竟然生了几棵不起眼的杂草。 忽然帘子一掀,一个苗条的身影走了出来,那人看见他们也是一愣“妾见过二太太,二老爷。” “老爷,这是大房的孙姨娘,菱姐儿的生母。”张氏低声提醒,冲孙姨娘点了点头。 孙姨娘眼睛转了转,笑着侧开身子“二老爷,二太太是来看老夫人罢,老太太刚醒。” 张氏几人这才进去。 陆二老爷看见屋内的景象,眼泪落下,似乎已经将前事忘到了脑后,趴在床头就“呜呜”哭了起来。 张氏跟着落了几滴泪,老太太看见他们很是激动“呜呜嗯嗯”,眼睛四处乱看。 “小玉。老太太是什么意思?”话音刚落。 秦氏和陆大老爷急匆匆的走进来,脸色不大好看开口便是“二叔和弟妹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张氏擦掉眼泪“昨日就给哥哥嫂子递了帖子,等到开席也没看见嫂子,这才知道婆母病了,席面一结束就赶过来了。” 陆令从站起身,面含怒气“哥哥若对我有意见,但说无妨。” 陆令平脸色微僵,上前一步拱手赔罪“你嫂子她近来因为成哥儿的事情,心中不大自在。” 秦氏借坡下驴,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还没恭喜回哥考上了举人倒先让弟妹看笑话了,本该今日亲去恭贺,还请小叔和弟妹见谅。” 从陆府出来,陆芸先回了一趟庄子,将书房里的粮食种植教程誊抄了一遍,提笔写了一封信交代了镖局的事宜,交给刘庆。 稍后带上几个人去了种植土豆的田地,远远看过去一片绿油油的,其中不少已经打了花骨朵了,酝酿着开花。 美中不足的是,田边东南角秃了一块,走至近处才看清现场一片狼藉,被刨开的泥土中散落着土豆的根茎、叶片,还有几棵只剩半截的土豆苗,潮湿松软的土地上还有几个不太清晰的脚印。 丁老汉、管事还有刘庆几个人站在一边儿。 “抓到了吗?”陆芸脸色阴沉,她粗略一看便知起码损失了十棵,这十棵土豆苗能产三十斤的土豆,够庄户人家吃半个月的。 “回禀郡主,属下已经让人将这几个小贼看管起来,等候郡主的发落。”刘庆认真回禀,身后的其他小伙伴都是一脸气愤。 昨夜下了一场雨,因为儿子再次落榜,丁老汉和老妻拌了几句嘴,晚上没有出来巡视。丁老汉颤颤巍巍请罪“请郡主娘娘降罪。”管事见状也跟着跪下,这片田地郡主异常看重,多次嘱托他。如今出了事他也有责任。 陆芸示意刘庆将他们扶起来“当务之急是减少损失,念在你们是第一犯错,先记下不作处置,若以后再犯,罪加一等。” 两人闻言松了口气,想要下跪谢罪,陆芸侧身避开。 回到庄子里,陆芸见到了祸害她土豆的两个小贼,男的大些约有十五六岁,女孩小一些只有八九岁,看着像是兄妹。 两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上身上到处都是污垢,发出一股异味儿。妹妹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裳,眼睛流露出害怕。刘庆还好,其他几个的已经捂住了口鼻。 陆芸皱眉 “你们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为何要到我庄子里偷东西?” 男孩带着妹妹“扑通”一声跪下,口中求饶“我们知错了,实在是太饿,这才偷吃庄子上的东西,还请小姐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 “呜呜——哥哥,哥哥。”妹妹眼泪就跟断了线一样,在脸上冲刷出两条“白道”,十分可怜。 陆芸暗暗叹了口气,在生存面前其他都是小事,他们偷什么不好偏偏偷土豆。而且这两个小孩实在可怜,陆芸抬手让他们站着回话。 刘庆端来吃食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一叠白馒头,两碗稀粥,外加一碟子用猪油渣子炒的小青菜。 “你们如果老实交代,这些吃食就是你们的了。”陆芸敲了敲桌面,看向小男孩。 小男孩吞了吞口水,眼神闪烁似乎在犹豫。 “哥哥,我饿。”女孩看着白馒头满都是渴望,她拉了拉哥哥的衣袖。 男孩败下阵来,看向陆芸“我说!” 原来他们兄妹是淮州人,今年春天淮州大旱,地里的冬麦枯死三成,剩下也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想到今年秋天要交的赋税,还有一家人过冬的口粮。不少农民顿觉无望,纷纷开始出去要饭讨生活。 哥哥叫王河,妹妹叫王柳,他们是淮州连水县,王家村人。连水县是旱情最严重的地区之一,那日他起夜听见后母和父亲商量要把他和妹妹都卖了,换点过冬的口粮。 他就带着妹妹逃了出来,一路向北,饿了吃草根,喝凉水,困了就睡河沟。终于来到京都,昨晚又冷又饿,远远看见这里有座大庄子,就壮着胆子摸进来。 “我找了个看起来能吃的,飞快的扯了几根就带着妹妹跑了。刚跑了几步就被这位小哥发现了,还没来得及吃就被抓住了。”男孩垂头丧气,话音落下,肚子里发出咕咕声。 陆芸看向刘庆“东西呢?” 刘庆将四五根早已蔫吧的土豆苗放到地上“启禀郡主,都在这里了。” 陆芸仔细看了看,有断了半截也有连根拔起的,这和现场看到的都能对上,她不动声色示意刘庆将两人带下去“将这盘吃食端给他们,找个老婆子给他们洗刷干净,先找一间空屋子关起来。” 陆芸仔细回忆今天见到的人和物,一切都很正常,看来问题出在了别处。 “管事,最近有谁向你打听过那块地上的事情?你怎么说的?”陆芸沉声发问。 管事身子一抖,小心翼翼道“跟小的打听的人挺多的,除了借宿的客人以外,就是庄子里的几户人家,还有就是老丁。” “这几户人家可有什么异常?” “启禀郡主,在小的告诉他们这是郡主娘娘从南边儿弄过来的,用来治疗肺痨的药材后。他们恨不得绕开这块地三尺远,平时压根不敢靠近。” “你仔细想想,可还有其他什么人?”陆芸继续问。 “这,小的想想——”管事仔细回忆,忽然他神色激动起来“小的想起来了,大概在七八日前,小的去田里巡查,半路撞上了老丁家的秀才公,他问了一句,小的当时就看见他脸色不对劲。最近听庄子里的人讲,丁秀才因为生病没发挥好,又落了榜。” 陆芸心中已经有数,让刘庆去喊老丁家的过来。 老丁家的立在当中,余光瞥见郡主娘娘手边的黄色纸包,低头不敢再看。 第146章 处理 示意她坐下,陆芸笑着将纸包朝他那边推了推“近来天气多变,不少人都病了。最近地里的事情比较多,以防万一这些药材你拿回去。” 老丁家的不敢乱动,按照丈夫的叮嘱她规规矩矩道谢“多谢郡主娘娘。” 陆芸“春闱已过,丁秀才考的怎么样?” 老丁家的皱纹遍布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多谢郡主关心,我儿子他因为身子不适,又落了榜。” “唉。”陆芸叹息“时运不济,好事多磨,你不必过于忧心,早日养好身子要紧。” 老丁家的用袖子抹了抹眼睛“郡主娘娘说的是,已经买了药吃着,好多了。” 陆芸关心道“吃了什么药,我看我这边有没有,有的话给你拿点儿,省的再去买了。” 老丁家的眼睛游移不定,半晌才道“都是老头子去抓的,小的不知。” 陆芸点点头,让人将她送走,坐在书案后慢慢喝茶,眼睛看着窗外的方向。 听见几道脚步声,陆芸放下茶碗“进来吧。” 门开了又关,穿着短打,脸被日头晒得黢黑的庄稼人走了进来。 “老丁,坐。”陆芸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老丁双膝一弯,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郡主,小的来给您赔罪了。”说罢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黄色纸包,纸包装着一团蔫吧的土豆苗。 “是老婆子听说土豆能治病,趁着昨晚出事没人管,就去田里偷了几棵,回来给儿子熬药治病。”老丁一五一十的将事情交待清楚,对着郡主再次磕了一个头“请郡主饶了她吧。” “老丁,父母为儿则计之深远,念在她一时糊涂,我也能放她一马。”陆芸神色复杂“我听说你们两口子最近吵了一架,孰真孰假,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老丁低着头没有出声,他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坐在上面的人,满脸都是失望。 看着老丁离去的背影,刘庆面色不善,大步走进屋内抱拳“郡主为何不把他们一家撵出庄子去,只要您一声令下,小的即刻就去将事情办了。” 陆芸摇头“还不是时候,你去帮我问王家兄妹俩几句话。” 第二日,庄子上的人就发现老丁身边多了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寸步不离的跟着老丁在田间地头忙活。老丁虽然不理会也没有出声撵他离开。王柳则在庄子里按照主子的吩咐,在温泉小屋里照看刚种下的土豆。 主子说了,因为他们的缘故,土豆少了十棵,如果她赔她十棵,主子就将她和哥哥留在庄子里。 陆芸回到观中,先去各处查看一番,见并无不妥,才回到后山。 大收依旧是早早的就站在门口迎接她回来,脚边站着穿着褐色狗衣的小灰灰,。灰灰“嗷呜”一声冲了过来,绕着陆芸的腿前后撒欢儿,尾巴激动的甩来甩去。 陆芸弯腰,灰灰两只前腿搭在她的大腿上,享受着主人的抚摸。 陆芸使劲将他抱在怀里,用脸颊蹭了蹭灰灰的脸,捏起他的一只爪子和自己的手比了比,疑惑道“灰灰的爪子好大。”大的都不太像狗了。 采荷将跟进屋子里的灰灰撵出去,附和道“主子下山的这几天,也有人说灰灰不像狗。” 陆芸想起灰灰的身量,才一个多月就已经长到她的膝盖高了,想起捡到灰灰时的情景,灰灰该不会是狼吧? 左右现在没事,陆芸抽空去了一趟清平寺,师傅不在,了凡大师见多识广说不定知道灰灰是什么品种。 来的不巧,小沙弥告诉她,大师刚被一个来求医的人接走了。 陆芸只好带着灰灰去后院找大堂姐,大堂姐一身素色长袍,头发半披,刚想靠近就被灰灰吓了一跳,害怕的往后退了几步“妹妹,这是你养的狗?看着有些吓人。” 见状陆芸只好将链子解开,拍了一下灰灰的屁股示意他去一旁额林子里面玩。见灰灰的身影消失,陆芸才回到院中,将最近侯府还有哥哥中举的事情都说了。 听见陆成的事情,陆菱不免感叹“打小,老太太就偏疼他。当初因为他被人欺负,撵了好几个人出去,可见溺子如杀子这句话说的不错。” 陆芸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只觉口齿生香“姐姐,这个茶不错在哪儿买的?” “是府里送过来的,应该是下面进上的吧。”陆菱神色不大自然。 陆芸眼睛眨了眨“姐姐是想回去了?” 陆菱一怔,立刻摇头“不。”停顿片刻才道“我与三皇子已经义绝,今生断不可能再回去,祈福只不过是掩人耳目。” 陆芸一直以为大堂姐真的是来祈福的,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那姐姐以后怎么办?”陆芸不免替她愁了起来。 陆菱温柔一笑 “以前当姑娘的时候,走一步看十步,如今又只看着眼前了。”说话间眉眼之间皆是孩子气。 临走时,香杏将茶叶包了一包,陆芸笑着收下。出了院子,立在坡上对着小树林喊了几声“灰灰” 过了一会儿,才看见灰灰张着嘴巴,一脸兴奋的冲了出来,“呜呜嗯嗯”围着陆芸叫个不停。陆芸鼻子动了动,脸色一变,寺庙里哪来的烧鸡味儿。 “你不会是偷吃人家的东西了吧?”陆芸看了看林子,看了看灰灰,算了趁着人没发现赶快走吧。 将绳子给灰灰系上,陆芸麻利走人。 片刻后,林子走出一行三人。六子哀怨的看了一眼主子,将泛着油光的手在树上使劲擦了擦,别人比不比得上那只大狗他不知道,反正自己是比不上的。 “依老衲看,郡主养的这条狗其母应该是狼。”了凡一脸慈悲。 周伯礼发出一声轻笑“不知为何,郡主身上的事不能以常理度之。” 陆芸回到观中,大收就坐在廊下晒太阳,看见姐姐回来,她很开心让碧玉从屋子里将垫子取出来,放到自己板凳边上,灰灰不用教,就屁颠屁颠的趴到了垫子上。 陆芸也走过去坐到了大收的身边,闭着眼睛感受春日的阳光。 “姐姐,你喜欢春天吗?”大收声音很轻。 陆芸点点头,她喜欢这种一眼看过去都是希望与阳光的日子。 “好久不见周公子了,他怎么不来了。“大收低着头看着地面。 陆芸看着远处的桃花”周公子比较忙,以后估计都不会有时间来我们这里了。” “姐姐看见他难道不开心吗?” 第147章 唱戏 被大收看的头皮发麻,陆芸将视线投向他处“我看见大收也很开心。” 大收不再说话,陆芸还在画蛇添足“遗憾是人生常态,喜欢的东西未必就一定要得到。嗯,我的意思是,有大收在我身边也很好,姐姐不管去哪儿都会带上你的。” 胡乱说了一通,陆芸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轻轻吁了一口气。 大收将头靠到姐姐身上“那姐姐一定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不管去哪儿都要带上大收。” 想起老太后临终前告诉自己的,关于大收的身世。陆芸心里酸酸的,纠结的是,她竟然开始理解桂芝嬷嬷的选择。 采荷出来时就看见两位小主子互相依偎着,脚边的灰灰睡得四仰八叉。 “主子,吃饭了。” 张氏一行人从侯府回来,听见下人报谭公子来了。 张氏瞬间将方才的不愉快抛到脑后,去了老爷的书房。 “谭公子大喜,听说你今年高中啊。”张氏看胖乎乎的谭公子哪哪都满意。 谭公子被夸的不好意思,拱手谦虚“张夫人缪赞,小侄只是运气好罢。” 陆二老爷在一旁干瞪眼,耐着性子等他们寒暄完才道“还有半个月就是会试,公子今日可做了文章?” 一副要办正事赶客的态度,张氏只好起身离开,回到正院就看见立在花阴下的女儿。 “母亲。”陆蓉屈膝行礼。 “今日出去一趟,累了你不如回去歇歇,等下午再过来。”张氏看着她笑的一脸促狭。 “母亲。”陆蓉拽住袖子开始撒娇“女儿就不能过来陪陪母亲。” “原来是要陪我,我还以为你是有事来求我呢?”张氏故作惊讶“看来还是女儿贴心,不像少爷,从回来到现在人也不见一个。” 这个她知道“望哥儿近来不知怎地,学习愈发刻苦,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背书温习功课。此外还天天缠着回哥儿请教功课。” 张氏欣慰的点头“一家子儿女就要互帮互助,望哥儿是芸姐儿的亲兄弟,以后的事情是说得清,他要是有出息了,你妹妹以后也多个依靠。” 听母亲这么一说,陆蓉心中一丝嫌弃也没了,露出一抹惭愧之色“女儿受教了。” 随后又喊来金禾“我院子里是不是还存着几块好墨?” 金禾想也不想点头“除了几块墨还有些放了好久的净心纸,湖笔。当初小姐说要学画画,让奴婢要找库房拿了许多回来。” “你等会儿回去看看,将能用的都捡出来给望少爷送过去。”陆蓉怕东西受潮多叮嘱了一句。 常嬷嬷拄着拐棍从外面进来,闻言立刻就道“大小姐的样子,让奴婢想到了当年的夫人,一模一样。” 因为年纪大了,张氏便将她迁到了别处,又给她拨了一个小丫鬟,伺候她饮食起居。 见她来了,银禾立刻就搬来了小圆凳,亲自扶着她坐下“您老来了也该跟我们说一声,难为您走这么远的路来。” 常嬷嬷笑了“你们各有各的事,我能走一步得走一步,不用惊动你们。上次三小姐给我的膏子,用着效果很不错,遇着阴天下雨骨头没那么痛了。” 小红捧着一摞帖子放到桌上“夫人,这是近几日的。” 张氏一一看过去,最后挑出一张大红洒金的“其他都收了。”眉头微皱“马澄秋不年不节的下什么帖子。”当年为着陆菱的事情,他们府里主动疏远了与定远伯府的交际,如今她又巴巴地贴上来,张氏心里不可谓不担忧。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马太太依言准时来陆府拜访,身边只跟了一个宋嬷嬷。 张氏料定她无事不登三宝殿,将她带到了花园里一处三面环水的阁子里。 马太太看了一眼赞叹道“你家这处的景致真是雅致又僻静,可惜了今日天气不好,再鲜亮的颜色也显得灰扑扑的。” 小丫鬟上完茶,张氏就把她们离开,让银禾去外面守着,隔扇门在两人身后合上。 张氏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马氏喝完展颜一笑“今年春茶已经下来了,陛下见宇哥儿差事做得好,赏了他几包,我喝着不错,就给你也带了一罐子。” 说罢她身侧的宋嬷嬷将一只手掌大小的青瓷大肚瓷瓶放到了桌上。 “张太太不如尝尝,看看我这茶味道怎么样?” 张氏打开瓶盖细细嗅之,一股馥郁甘甜的清香扑鼻而来,这个味道非常熟悉。 马氏暮气沉沉自顾自道“宇哥儿在外求学多年,回来后自己买了一处小院子出去单过,总之就是不肯回来,张太太你猜他这是为了什么?” 张氏疑惑 “马太太的意思是?” “他啊是为了当初我对陆菱出手的事情怪我呢。”马氏的话听在张氏耳朵里不亚于春日的第一道惊雷。 她“霍”地站了起来,小瓷瓶咕噜噜打的在桌上滚了几圈,险之又险的停在了桌子边缘处。 “这茶,这茶——”她想起来了,这茶她只在菱姐儿那边喝过! “张太太,我错了。”马氏面色平静“我大错特错,当初我不该因为女儿和儿子的事情,迁怒陆菱,十年后,又牵扯出这一桩祸事来。” 果然,她来就没有好事,现在就算是拿出大棍将她打出去,自己也说不清了,张氏苦笑“马太太今天是铁了心,要拉我入这个局。” 马氏缓缓摇头,斑白的头发在烛光中愈发明显“外人哪里知道我这些年心里的苦楚,张太太非我拉你入局,早在十年前,你我就已经是这局中人了。” 张氏默然,半晌后才道“妃子与臣子私通可是大罪,我们家担不起这个责任。” “你放心,我已经将戏台子搭好,就等着人上去唱戏了。”马氏忽然抓住张氏的手,双目紧盯“张太太,你只用来做个见证,别的一概不用你操心。” 送走马澄秋,张氏在原地坐了许久,等到银禾进来叫她,她才起身。 走出阁子,水汽扑面而来,张氏恍然“这应该是今年下的第二场雨罢。” 银禾面带忧色“奴婢怕今年有旱情呢,当年家里就是因为旱灾吃不起饭才将奴婢卖了。” 张氏忧心忡忡“若真有旱情,需得早做打算。” 马氏坐上车并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命人将车赶去了三皇子府 。 三皇子妃赵清波最近过得很是不如意,也不知怎地,殿下待她一日冷过一日。从刘氏入府开始,就没一日顺心的。 第148章 胎相 刘氏无名无分仅凭有孕就住进了陆菱以前的院子,再接着便是素来莽撞无脑的苏氏竟然也有了身孕,只有她这个堂堂皇子妃至今没有动静。 眼看着刘氏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殿下宠她的程度比之陆菱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见绿玉报母亲来了,赵清波急忙让人请她进来。 “母亲。”赵清波快步迎上前去,亲手将她搀扶起来,拉到上首坐下“母亲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往日我给你发了多少帖子,也不见你来。” 马氏听出她话中的埋怨,面露一丝愧疚“你弟弟打从鲁州那事之后,身体就不大好,他又不听话。” 赵清波这才没说什么,让人奉茶“母亲这是从哪里来?”方才她似乎闻到了檀香。 马氏从怀中掏出一枚平安符交给女儿“我刚从清平寺回来,要不是了凡大师你弟弟——。”往外看了看,她眼角微湿,面露愁色“殿下是不是不在府里?” 赵清波心中一惊“殿下忙于公事,白日里鲜少在府里头,难道母亲有事要找殿下?”她知道娘家为着爵位的已经发生了好几场官司,开始疑心母亲是为了爵位的事情。 马氏叹了口气“你不要再瞒我了,我虽是内宅妇人。也知道因为鲁州官盐案,太子和三殿下都得了陛下的斥责,三殿下就算忙也有限,何至于整日不在府中。” “那——母亲的意思是?”赵清波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在清平寺看见了三殿下。” 赵清波脸色一变,立刻否认“这不可能,陆氏已经割发义绝,按着殿下的脾气绝对不可能去找她。” “你不懂男人。”马氏循循善诱“这男人永远是得不到的才是最最好的,你若是整日的温柔小意、百依百顺,他反而不乐意。要是三天两回跟他闹一闹,再回头哄他,纵使百炼钢也能成绕指柔。你还在家的时候,咱们府里有个扬州瘦马,对你父亲百般疏离,你父亲一怒之下将她送人,送人之后又后悔了逼着我去找那家的主母,将这瘦马要回来。” 赵清波依旧不信“母亲,不管是殿下还是陆氏都不是这种人。” “罢了,你们主意都大着呢,我不替你操这个心了。”马氏不再多说。 红绸进来禀报“娘娘,刘姑娘来了。” “不见。”赵清波话说出口察觉不太妥当“算了,你让她进来吧。” 喝口茶,润润嗓子,脸色恢复平静,对刘氏露齿一笑“快让刘姑娘坐下。” 刘茹眉给马氏见礼“妾见过马太太。”说完才小心地挨着凳子坐下。 赵清波将目光在二人之间扫个来回,疑惑“刘姑娘之前见过我母亲?” 刘茹眉先是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除了娘娘的母亲,妾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够这样坐在娘娘的身边了。” 马氏起身“臣妇告退,改日再来见娘娘。” 赵清略略说了几句,留了一留,便带着红绸送母亲出去了,回来就看见刘氏红了眼睛。 “怎么了?” “回娘娘,妾心里难受。”刘茹眉抽抽噎噎的,拿着帕子胡乱擦着眼泪,像是在和谁赌气一般。 母亲的一席话本就让她心烦意乱,看见刘氏这副模样,不免更加烦闷。勉强忍住不耐“到底怎么了,是下人们不长眼冒犯了你,还是其他什么人?” 刘氏终于抬眸,眼巴巴的看着娘娘 “娘娘,陆菱是不是之前住在我院子里的陆侧妃?” 赵清波脑子“嗡”地一声“你怎么知道,是下人在你面前嚼的舌根子?” 刘氏又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我晚上睡不着,听见殿下说梦话了,他喊了几声陆菱。” 绿玉想要上前斥她失了分寸,却被红绸一把拉住,带了出去。 赵清波忍了又忍,烦躁不已“就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她已经出府了,难道还能回来抢你的院子!”没用的东西。 刘氏止住眼泪“难道不能吗?” 赵清波阴沉着脸“红绸!将刘姑娘送回去。”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赵清波来到妆镜前仔细打量镜中人的脸色“回来?她真的要回来!”她开始不确定了。 “你去,打听打听殿下最近都去了那些地方?” 绿玉领命而去。 三皇子回到府中,先去了正院“最近天气反复,你注意身体不要着凉了。” 赵清波亲手替他解了外出的衣裳,鼻尖微动,她掩去眸中情绪,转身将衣服交给下人。“近来爷比之前忙了许多?” 三皇子盘腿坐到炕上,神色淡淡“总闲着也不是事儿。”闭嘴不提去了哪些地方。 赵清波亲手奉上热茶“殿下,今天白天母亲来了说府里的桃花开的虽然好,但是还是比不过清平寺的桃林,那真是极美,听的妾都心动了。” 三皇子修眉微挑“清平寺的桃花确实不错,你想去便去。”说罢伸直腿就要下炕,走到门口他忽地回头“陆氏虽然已经不在府里,每月的钱粮银米万万不可少了。” “是。”赵清波屈膝相送。 “娘娘,殿下去了苏夫人的院子。”绿玉小声禀报。 赵清波歪在炕上,一脸疲惫的挥了挥手“我知道了。” 没过多久,吉祥捧着一个小匣子走了进来,躬身施礼“小的见过娘娘,启禀娘娘,殿下命奴才来传话。殿下说娘娘素来与陆侧妃姐妹情深,去清平寺请娘娘将此物交给陆侧妃娘娘。” 红袖接过匣子,绿玉上前塞了个小荷包送吉祥公公出去。 “打开。”赵清波神色不明,看向匣子。 “吧嗒”一声,盒盖应声弹开,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只半新不旧的红色香囊。 苏氏抱着还未显怀的肚子,不甘心的看着殿下离去的身影,眸中闪过一丝愤懑“想要让她回来,也不看看我答不答应。” 腹中疼痛再次袭来,苏氏咬紧牙关,靠在丫鬟身上有气无力“拿上银子,去请大夫,问你你就说我近来食欲不振,找大夫开两剂安胎开胃的药吃。” 小丫鬟匆匆去了,不久后带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回到院子里。 “大夫,我这胎还能保住吗?”苏氏躺在床上,一脸期待, “请娘娘恕罪,只怕难了。”老大夫缓缓摇头。 苏氏眼睛发红,擦去眼角的泪水,她咬牙坐了起来“烦请大夫帮我,开一剂不伤身子的滑胎药。” 说话间已有人将一托盘的金银之物放到了桌子上。 第149章 灾情 终于有人在朝会上提及淮州的旱情,关于赈灾的人选,各位大人争论不休,隆庆帝不置可否,宣布退朝。 朝会后,汪公公亲自去了一趟户部,这一幕自然逃不过有心人的窥探。 将定远伯带进室内,汪公公转身合上了殿门,即使是白天殿内也点着小儿手臂粗的牛油蜡烛。 “坐。”隆庆帝一身明黄常服,盘腿坐在南窗下,面前放着一托盘的粮种。 定远伯躬身上前,一板一眼的行完礼,才坐到了小圆凳上“陛下。” 隆庆帝抓起一撮粮种“赵爱卿可还记得这个?” 定远伯“回陛下,臣记得。这是宁安郡主特意改良的品种,种植此品种可将粮食的产量提高至原来的两倍。也是得益于宁安郡主,这几年运河沿岸的仓窖十有九富,仓窖的数量比之前多了将近一半。” 隆庆帝点头,手指捏着一粒种子仔细端详,声音不辨喜怒“但是朕却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再多的粮食也填不饱那群蛀虫的胃口。” 陛下的脸色依旧平静,定远伯却已遍体生寒,事涉漕运干系重大。 “依你看,症结出在何处、何人身上?”隆庆帝继续摆弄着手里的粮种,开口就是致命一击。 定远伯跪倒在地,冷汗津津“臣执掌工部多年,对于吏部的事臣知之甚少,还请陛下恕罪。” 良久才听上头传来一句“你呀,也开始跟朕耍花招了。” 定远伯不敢起身,跪着回话“启禀陛下,实是漕运干系社稷安危,臣不敢妄言,若是有个万一臣万死难辞其咎。” “嗯,这才是你,起来吧。”隆庆帝将托盘推到一边“有话但说无妨,朕不治你罪。” 定远伯站直身子,仔细斟酌用词“运河沿线设有层层关卡,各地运粮的漕兵或漕丁每过一道关卡,就要被盘剥一次,此风气不可长但是又很难根除,臣以为这是最大的难点。” “你说的朕知道,朕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隆庆帝笑了。 定远伯继续道“所以,臣以为不若改河运为海运。”说完他头也不敢抬。 “啪啪”两声,隆庆帝抚掌而笑 “朕就知道,赵端还是那个赵端,不枉你与朕君臣一场啊。” “汪全,你去荣华宫说一声,等会儿朕要去吃饭。” 汪公公来时,李贵妃正在带人一一核对永乐公主要的东西,亲自见了他“难为你跑一趟。”说罢让身边的大宫女送公公离去。 让按照往日打的规矩备上饭菜,李贵妃沉思片刻,将物品单子和宁安写的种植教程放到了小炕桌上,摆上笔墨。 隆庆帝来时见荣华宫一角摆着许多箱笼,走进屋内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就看见了桌上的小册子,习惯性的拿起来扫了几眼“永乐找宁安要种子了?” 李贵妃取出信件“可不是,永乐这孩子就喜欢瞎折腾。” 隆庆帝点点头,眼睛还盯着那本种植教程,眼中满是笑意“宁安这孩子对谁都是一副热心肠,朕看将她送去清心观真是屈才了,这二十石良种不知又要给曹国带来多大的风雨。” 李贵妃见陛下并不生气,半是玩笑半是试探“陛下不生气?要是让那姓卢的知道了,估计又要嚼舌根子。” 隆庆帝将册子合上,放好“曹国弹丸之地盛产强兵烈马,但是人的劣根便是贪图安逸,曹国尤甚。永乐嫁过去这些年,西南边境少打了多少仗。看她要的东西还有我朝的经史子集,再过百年,朕真怕曹国尽是覃朝人。” 李贵妃笑的真心实意“有陛下这句话,臣妾就放心了,近来天气虽然暖和了,陛下也要仔细身子。听说五殿下又胡闹了?” 说起小五,隆庆帝忍不住摇头“他想一出是一出,中个举人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念叨着一鼓作气又要参加殿试,他这性子跟宁安倒是相配,要是再胡闹朕可就要给他找个媳妇管管了。” 李贵妃想起宁安的力气,打趣道“陛下,宁安那把子力气,拿捏小五怕跟拿捏小鸡崽子没什么分别。” “就这样才好。”说完隆庆帝自己都笑了 被人念叨的陆芸打了诶两个喷嚏,庄子里的土豆已经开花了,开花的土豆成了庄子里一道靓丽的风景,吸引了不少踏青的游人。 刘庆日夜带人值守,就怕再出上次那样的纰漏,王家兄妹化身土豆田里两只勤劳的小蜜蜂,恨不得一日三餐吃住都在田里。刘庆几人对他们的印象也渐渐改观。 宁安的几句话为柔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男人还可以是这样,这样还有这样的。再一次拒绝比驸马英俊帅气不知多少的男人贴贴的邀请,柔嘉身心舒畅,前几日积攒在胸中的郁气一扫而空“绿檀,你看那位,啧啧啧。” 柔嘉兴奋的指给绿檀看,只一眼绿檀就用袖子挡住脸“公主,奴婢还要伺候您,不能长针眼。” “唉,你看那个夫人,是不是定远伯夫人崔氏?”柔嘉急切的拉了绿檀的袖子,让她看正在上楼的一位夫人。 那位夫人转弯时,绿檀看清了“奴婢听闻崔太太最喜欢听戏,她来西苑也正常。” 柔嘉摇头“刚才你不是问过了,因为过几日的殿试,西苑早就不排戏了,下头都是各地的才子在作诗写文章。” “这。”绿檀哑然,继续观察就见崔太太轻车熟路进了一处上等的包间,随后就见戏班老板领着一个油头粉面,体态风流的戏子跟了进去,片刻后只有戏班老板一人出来。 绿檀傻眼,柔嘉“啊呀,这这——”。 柔嘉收回震惊脸,给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你去,听听他们在做什么?” 侍卫很快就回来了,只见他一板一眼“启禀公主,崔太太在摸人。” “噗嗤”柔嘉笑的满头珠钗乱颤“我知道了,你,你不要往外说。”绿檀满脸通红“公主,您上次不是想去郡主的庄子上吗?” “对对对,你说得对。”柔嘉强忍笑意,起身带人离开。 定远伯是父皇倚重的臣子之一,她不能掺和进去,从小长在深宫,这点子政治觉悟她还是有的。 第150章 讥讽 柔嘉得知陆芸不在庄子里,直接去了清心观“宁安,本公主来找你了。” 灰灰听见外面的动静,立刻大声叫了起来,要不是陆芸拼命拉着,灰灰早就就跑出去。 柔嘉被狗叫声吓了一跳,小心往前走了几步“宁安你在做什么,哪来的狗?” 陆芸伸出头“柔嘉,你先等等。”不停地安抚灰灰,等他终于平静下来,陆芸才带着大收走出屋子。 柔嘉看见大收“元福,你也在啊。”说罢看向陆芸“山上没什么意思,我们去庄子上住几天。” 柔嘉在外面逗灰灰玩,灰灰一开始很警惕,趴在地上歪着头打量着这位陌生人,后来经不住吃食的诱惑,彻底沦为柔嘉嘴里的“小狗狗。” 采荷在收拾东西,陆芸迟疑地看向大收“要不要跟我回去住几晚。” 大收沉默片刻,缓缓摇了摇头“姐姐去吧,我在山上等你。” 陆芸没有强求,叮嘱碧玉红翡照顾好姑娘,回到了庄子上。 刘庆小跑着归来迎接,少年神采飞扬上前请安“草民见过公主,主子好。” 柔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小声的和陆芸咬耳朵“唉,你眼光真不错。腰是腰,腿是腿的。” 陆芸伸出两根手指“比你眼光好那么一点点,而已。” 柔嘉轻哼一声“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就这本公主还是矮子里挑的高个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出息的子弟谁会来尚主,就是个摆设罢了。” 绿檀咳嗽了一声,小声提醒“公主。” 柔嘉这才不说话了,笑嘻嘻的开始跟陆小三分享自己这几日的见闻“别看你是个出家人,见过的世面还真不少,什么西苑的戏子、酒肆的才俊,哎呦那叫一个各有千秋,本公主服气。” 陆芸单手执礼“无量天尊,弟子绝无二心。” 走了一半儿,柔嘉用扇子点点远处的田地“那里种的什么,看起来很是不错,带我过去瞧瞧。” 顺着她扇子的方向看过去,正是土豆田,陆芸小声解释“这是从海外番邦传来的神奇花草,我有大用。” 柔嘉缩回手,不相信“神奇在哪儿?开的花挺好看的,难道是有毒?” “你放心,没有毒。”陆芸掐了一朵花递给她,郑重警告“只给你一朵,不准再摘了。” 柔嘉眼睛转了转“既然没有毒,你挖几棵给我,我拿去送给两位娘娘,让她们新鲜新鲜。” 陆芸拧眉想了片刻,冲远处的王家兄妹招了招手“温泉小屋里的土豆可开花了?” 王柳“回禀郡主,已经打骨朵了,再过三五日估计能开。” 陆芸点点头“你走的时候,我让王柳搬几盆给你,养护虽不费事,但此物确实珍贵。” 柔嘉秒懂“我知道了,会让工匠们好生养着的,回头有不懂的地方就来找你。” 柔嘉在庄子上住了三日才走,临走时陆芸给了她四盆土豆花。 刘庆躬身禀报“主子,有您的信。” 陆芸打开信,原来是母亲明天去看大堂姐,问她要不要一起。 左右没事,去走走也无妨。 三皇子府,赵清波看向苏氏不赞同道“你不在府里待着,好好养胎,怎么突然要去清平寺祈福?” 苏夫人气色红润,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妾近来好多了,当姑娘时就听说清平寺的香火十分灵验,一直想着趁早去拜拜。” 赵清波掩去眸色,苏氏无非是想一举诞下麟儿“这事我做不得主,等殿下回来了,我帮你问问,你先回去吧。” 将人打发走,赵清波靠在迎枕上,眉头微蹙“红绸,你说苏氏是不是知道什么?” 红绸 “上回苏夫人请了一次大夫,奴婢打听了几次都没问出什么来。” “如果我将殿下对陆侧妃念念不忘的事告诉她,她会怎么办?”赵清波犹豫不决,她还没有做出决定。 红绸“苏夫人定是不希望侧妃娘娘回来。” 赵清波面色复杂“我一直有一种感觉,殿下在努力让周围人产生他想要陆菱回来的错觉。正好苏氏给了我一个试探的机会。” 晚间,赵清波伺候三殿下用饭,先提了几件府里的事儿最后才道“殿下,苏氏也想明日和妾一起到清平寺祈福。” 三皇子搁下手中的玉筷,抓起一旁的丝帕擦了擦嘴,神色如常“苏氏想去就去。” 赵清波心中一惊,低声应是。 送走殿下,赵清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睡着。 陆菱还不知道今日有人来访,她正带着香杏在桃林里搜集桃花上的露水“这些露水是天底下第一纯净之物,拿来泡茶最好不过。” 忙活了一上午才得了小半罐子,香杏将罐子里的水倒进一个小坛子里,才去生火做饭。陆菱打开窗户,看着漫山遍野的桃花,觉着浑身的骨头都轻了不少。 张氏带着蓉姐儿,先去大殿虔诚无比的给佛祖上了一炷香。这才来到后院,里面静悄悄的,张氏松开蓉姐儿的手抬脚走了进去, “二婶婶。”陆菱清丽的脸庞,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张氏笑着让银禾将带来的食盒提到屋子里,边走边说“我带着蓉姐儿出来踏青,中午借你这块宝地吃个晌饭。” “二婶婶快进来,上次一别我就想着你们什么时候再来看我。”陆菱真心实意的高兴。 桌上已经摆好了吃食,陆蓉坐到母亲身边,总感觉大堂姐的屋子比之前又有不同。 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陆菱疑惑的往外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了。 “见过三皇子妃。”陆菱带着二婶婶给来人行礼。 赵清波笑着让她起身,带着苏氏进了屋子。 “看见你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我是来清平寺上香,特意过来看看你,若有什么缺的只管打发人来跟我说。”赵清波细细嘱咐,一如既往的大度体贴。 找了个借口将蓉姐儿支出去,张氏避到了外间,隔着一道帷幕,她仔细留意屋里的动静。 苏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勾起嘴角“山上的禅房岂是皇子府的内院能比的,姐姐既然做足姿态出了府,就该做出家人该做的事。”说罢抬手一指书桌边上的粗瓷大缸“姐姐你看,真是好一株艳丽的秋海棠。” 苏氏夹枪带棒说了一通,大有借秋海棠讽刺陆菱又当又立的意思。 第151章 栽赃 赵清波微敛笑意“苏氏她刚有了身孕,脾气比以前大了许多,有时候我都要让她几分。” 陆菱神色淡漠“妹妹多虑了,我在山里的日子过得极好,并不觉得缺什么,何必跟一株花斤斤计较。” 苏氏却好似没听懂一般,语气咄咄逼人“姐姐,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是在说我小肚鸡肠不成。说到底你如今只是个出家人,有何资格教训我。” 陆菱脸色彻底冷了,拂袖起身“佛门乃是清净之地,苏氏你今日若是来挑刺的,还请离开。” 苏氏犹自愤愤,却终于闭了嘴。 赵清波看足了热闹,才出声劝和“都消消气,各自少说几句。” 绿玉将手里捧着的匣子放到桌上。 赵清波亲手打开匣子,里面之物让另外两人齐齐变了脸色。“这是殿下让我带给你的。” 苏氏最先按捺不住,她站起身“哐当”将匣子扫到地上,一枚半新不旧的香囊飞了出来,落到陆菱脚边。 恨恨道“呸,好一个佛门清净之地,焉知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此刻她距离陆菱只有一臂的距离, 瞎猫碰上死耗子,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菱脸色青白,半晌没出声。 落到苏氏的眼中,便是陆菱做贼心虚。小腹越来越痛,她咬紧牙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往陆菱身边跨了半步“你这个不知廉耻——” 话音未落,整个人便重重的摔倒了地上,苏氏捂着肚子痛呼出声“你,你竟然敢推我。啊,我的孩子。” 屋内一片混乱,陆菱当场懵住,她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迷茫和惊惶在她脸上交织“我——” 便看见,昔日的姐姐一脸痛心地看着自己“陆氏,你今日怎么了?苏氏如今怀有身孕,便是她有一万个不对,你也不该对她动手。” 自苏氏下半身流出的红色液体,已将地上的香囊浸透。陆菱知道苏氏的孩子保不住了,深藏于脑海,曾经日夜折磨她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鼻间满是温热的腥臭味儿,陆菱忍住呕吐的欲望,示意香杏搀扶自己走到外面。 “二婶婶,你看见是我吗?”陆蓉惊魂未定,脸色苍白。 想来这就是马太太提到的“见证”,张氏艰难出声“你不要害怕,事情总会过去的。” 陆芸走进院中,将屋子里的情形尽收眼底,眼中泛起一片凉意,当初某宫斗剧盛行的时候,便有人曾经科普过,孕妇没有那么脆弱,摔跤一般并不会导致孩子流产。 各种阴谋论在脑中一闪而过,真相究竟如何,请了凡大师过来一看便知。 “你说什么,了凡大师不在寺中?”陆芸眉头皱的快能夹死蚊子,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打头风。””还请小师傅告知,大师的确切踪迹。” “师傅临走前交代过,若有人找他,往东沿着山路穿过树林便能寻着。” 清平寺周围只有一片林子,就在大堂姐居所的边上。 时间紧急,陆芸沿着山路一头扎进了林子中,越往里走草木越盛,四周漂浮着白色的雾气,约莫走了半炷香时间,陆芸看见了远处的亮光,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眼中的事物出现了重影,周身渐感沉重,陆芸身子一软,躺倒在地。昏过去时,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三清祖师爷,我又中计了。 尽头处走来一位墨色锦衣青年,走到陆芸身边停下脚步,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最终消失在山路上。 陆菱坐在院中,苏氏的惨叫声从紧闭的房门中传出,她反而冷静许多,仔细回忆当时的场景。当时苏氏不断靠近自己,下一秒就跌坐在地,指责自己推了她。 陆菱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眉尖微蹙,压根不记得自己曾经抬手。难道是苏氏恶意陷害?可自己早就出府,侧妃位份早就名存实亡,她何苦要以腹中的胎儿为代价来陷害自己? 赵清波已经命人去城里请大夫,苏氏的叫声太过瘆人,按道理还没到三个月,反应不应该这么大才对。 大夫匆匆赶来,苏氏的声音低了许多,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丫鬟神色慌张“娘娘,苏夫人她血流不止。” 赵清波站起身“请大夫尽力救治,事后必有重金酬谢!” 苏氏嘴唇发白,周身泛起阵阵凉意“我,救救我,我不要死。” 大夫在她身上扎了几根银针,又忙活了大半日,才将血止住。 赵清波声音急切“大夫,里面怎么样了?” 大夫摇头叹息“夫人,胎相本就不大好,又是头胎。经此一事,怕是以后都很难再有身孕了。而且——”大夫欲言又止。 赵清波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了,大夫慢走。”红绸奉上酬金,送大夫离开。 背着外人,绿玉取出一枚药包“主子,我在苏氏的马车里找到了这个。” 赵清波掩住口鼻,十分警惕“回去找个大夫看看。” “是”绿玉低低应下。 因为苏氏不能动弹,今夜只能将她留在山上。赵清波留下两个人将陆菱关到了另一处禅房中个。 张氏忧心忡忡的带着蓉姐儿下山,走到半路,马车越走越慢最后不动了,车夫说车轴断了,不能再继续往前走,否则只怕要翻车。 张氏看着断掉的车轴“按照府里的规矩,每次出门都需认真检查。” 车夫心里也纳闷,抱屈解释“启禀夫人,小的每天早上都认认真真的将马车检查了一遍,今早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张氏示意他不必再说“拿上我的名帖,去宁安郡主的庄子上借一辆来。” 天色已经不早了,要赶快回去。 陆蓉依偎着母亲,十分担心“母亲,女儿以为大堂姐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会不会有事啊?” 谋害皇嗣罪名可大可小,马氏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张氏心里也慌,对着女儿只能强作镇定柔声安慰“山上还有你妹妹在呢,有她看着,菱姐儿定会平安脱身。” 忽见远处烟尘滚滚,几个人骑着马后面跟着一辆华丽异常的皇家车马。 张氏认出马车的归属,拉着女儿垂头避到一旁,金禾、银禾几个丫鬟站在前面为主人挡住窥探的视线。 即便如此,领头的白袍玉冠男子依旧在她们近前勒停了马,高坐在马上拱手作揖“夫人可是陆通政的家眷张夫人?” 张氏不好再避,带着蓉姐儿屈膝行礼“臣妇见过三殿下。” 第152章 点心 三皇子翻身下马,袍角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修眉俊眼嘴角噙笑,看起来十分随和“张夫人不必多礼。”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恍然“原来是马车坏了,张夫人和令爱不介意的话,我这里还有一辆空的马车。” 张氏恭恭敬敬“多谢殿下好意,臣妇不敢僭越。在一个时辰前,臣妇已经让家仆去宁安郡主的庄子上借马车,想必也该回来了。” 三皇子眉毛微挑“方才在来的路上,确实见到了一辆马车。奇怪的是,马儿突然发狂带着马车冲进了沟里,张夫人要的马车只怕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了。” 张氏心中微沉,真是好算计!依着老爷的境况,今日若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三皇子的马车里出来,他们家百口莫辩! 三皇子转身上马,居高临下的看着张氏一行人,淡声吩咐“吉祥,将马车留下,务必好生将张夫人一行送回府中。” 远处再次传来马车声,众人齐齐转头看去,只见一辆青篷马车正缓缓靠近。 陆蓉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她认出来了。 三皇子察觉有异,给手下使了个眼色。 立刻就有侍卫调转唛头上前拦截“请问来者何人?前面道路不通,还请阁下绕道而行。” 车帘掀起,露出一个胖乎乎的人影,他从车里出来,在车夫的搀扶下小心地跳下马车。 笑着行礼“弟见过三哥。” 张氏大惊失色,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谭公子叫三殿下哥,那他岂不是——” 陆蓉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好看,姓谭的这是拿她当傻子耍。 五皇子好奇的看着眼前的场景“三哥这是在做什么?” 三皇子也没想到五弟会在这时出现“张夫人马车坏了,正好路过便想搭把手送张夫人一程。” 五皇子脸色严肃“三哥不可,你这马车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张夫人不介意的话,可坐这辆马车回去。”说完有些不好意思“走得匆忙,未带足银两,只能在车马行租个普通的,委屈张夫人了。” 张氏顾不得其他,立刻答应“多谢五殿下,臣妇感激不尽”说完就拉着女儿进了马车。 三皇子阴沉沉的看了一眼几人“有五弟在我就放心了。”说完转头大喝一声“走!” 陆芸在水声中惊醒,发现自己在一条船上。船上空无一人,站在这里能看岸边的景色,陆芸仔细辨认,认出这是下马湖。 小船在湖中央,一动不动,背后之人巧妙的利用湖水为她量身打造了一座天然的牢笼。陆芸摸了摸空空的肚子, 回到船舱中。她看见一个箱子,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张记点心。 原来是张记点心铺子下马湖分店,陆芸气笑了。 陆芸在船舱内四处逡巡,敲了两下床榻,发出“砰砰”之声。 不好意思,贫道不仅聪明还有的是力气。 陆芸活动几下拳脚,开始动手拆床,乒乒乓乓几下就将床板卸了一块下来, 抱着高出她一个头的床板,陆芸将床板插入水中当作船桨前后摇晃,小船先是原地乱晃转圈,最终于向前移动。 岸上某处,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周伯礼面上闪过一丝无奈。 六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少爷,怎么办?” 周伯礼背手看向清平寺的方向,眼神幽深“昨日覃信在清平寺住了一晚,今天早上急匆匆的下山,三皇子妃也已进宫。从湖中心到岸边,需要两个时辰,届时事情已有定论。此外元福公主已经在暗中让人搜寻她的下落。” 六子眼睛一转“郡主不善水性,要不要小的派人前去迎一迎?” 周伯礼面无表情,点头“就按你说的去做罢。” 划到一半的陆芸,忽然发现湖面上多了两条船,一条高大华丽隐隐有鼓乐之声,一条则是贩卖兜售物品的小船。 陆芸冲小船上的老汉招手。 小船缓缓靠近“客人,要买些什么?”船夫笑着招呼。 陆芸“船家我被困在这艘船上了,能不能把我带到岸边,您看要多少钱?” 船夫笑的更开心“自然可以,一两银子就够了,烦请小姐坐到船尾,替我压一压舱。” 陆芸丢掉床板,跳到小船上,揉了揉发酸的胳膊。 船夫继续往前,陆芸不解急忙问道“船家为何还要往前划?” 船家不好意思道“小姐,前面有条花船,我去看看有没有生意做?出来一趟不容易,能赚一点儿是一点儿。” “这样你别去了,我给你五两银子包下你的船,你把我送到岸边。”陆芸急了,当下掏出五两银子递过去。 老汉刚想接下,渐渐靠近的花船传来叫喊声“前面的船家,过来!” 陆芸看到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原先可以,现在不行了。”老汉认真脸。 陆芸无奈点头“行吧。”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闻着花船上的胭脂香气,陆芸一脸生无可恋。 探出几个人头开始挑拣货物。 “咦,这小娘子长的真不错,还是道士的打扮,怪有意思的。”男子看向老汉“老头,这小娘子卖不卖?” 老汉吓得头直摇“大人不可,这,这不是我女儿,小老儿只卖些鱼鲜酒水。” “你这老汉满嘴胡话,既不是女儿如何会在你船上,你这种把戏老子见多了。开价吧,多少银子?”男子一脸不屑,眼睛再次落到陆芸身上,一脸淫邪“真是个小美人,今晚我要定了。” 老汉战战兢兢“大人,真不是我女儿。是小的顺路救下的客人。” 男子眼睛微眯,语带威胁“老子说是就是,再废话老子把你的船撞沉喽。”身边的人皆哈哈大笑。 陆芸起身“我跟你们走,你们放这位老人家离开。” 男子一拍大腿“哎呦,小娘子不仅貌美还心善呐,快,去把小娘子请上来。” 陆芸冷笑,足见一点直接跃上花船甲板。 其他人登时被她这一手惊住了,男子后退两步,十分警惕“你是什么人?” “我什么人,我是你姑奶奶!”话音落下,只听“啪啪”两下,男人的脸上多了两只边缘清晰的巴掌印。 男人“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水,眼神惊恐不停后退“你们去,把她给我抓起来!” 丝竹声消失,走出一位一瘸一拐的蓝衣年轻人。 第153章 故人 “姜老二,这是怎么了?”年轻人眼神阴恻恻的看了一眼陆芸。 姜老二立刻赔笑“大人,小的见这个小娘子长的不错,就想让她给贵人跳段舞助助兴。” 年轻人脸色微缓,眼睛在女子身上转了一圈 “眼光还算不错,只是这动静未免太大了些,贵人什么人没见过。若是再闹,别怪我不讲情面,送你和这女子一块下去喂鱼!” 姜老二冷汗津津“是,是,小的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陆芸听明白了这是遇上了“强抢民女”的戏码了,隔着几道珠帘,实在看不清这船舱里有什么人,趁两人不注意,飞快钻了进去。 年轻人脸色大变,发出一声尖叫“来人,有刺客!” 上首之人正一脸陶醉的搂着一位衣衫半露不如不穿的娇柔女子喝酒,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将美人拖到身前“大胆,你是何人?” 陆芸冷着脸,仔细打量船舱里的情形,觉着眼前的人分外眼熟。 蓝衣年轻人已经带着几个人带刀的侍卫冲了进来,将她团团围住。 反复揣摩,陆芸试探性道 “你是覃朝?”和太子如出一辙的大方脸,还有方才见到的小瘸腿,不就是小时候欺负大收被自己收拾的那位。 “你是谁,怎么知道本殿下的名讳?”覃朝依旧一脸防备,暗中给小瘸腿递眼色。 陆芸指了指身上的装扮,笑眯眯“小瘸腿,你的腿是怎么断的,忘记了?” 蓝衣太监身形一震,苦着脸 “殿下,这位是宁安郡主。” 覃朝脸色变幻,眼神游移不定,终于开口“哪来的野丫头,胆敢自称郡主。来人,将她拿下!” 侍卫齐齐攻来,陆芸夺刀迎了上去,动作极快,人群中传来几声惨叫。外人尚未看清她的动作,侍卫已经纷纷躺在地上哀嚎,兵刃也丢了一地。 陆芸拿着刀缓缓靠近,钻到桌子底下的皇孙,周身自带寒气“今天我不想跟你为难,第一速速掉头回到岸边;第二,再给我准备一匹快马,我赶时间。” 覃朝瑟瑟发抖“有话好好说,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花船靠岸,终于将这位瘟神送走,覃朝松了口气,阴沉着脸坐回船舱。 蓝衣太监觑着殿下的脸色,小声道“殿下,要不要将此事告知娘娘?” 覃朝看他“偷跑出宫外加狎妓,依你看这板子是先挨到本殿下身上还是她?” 蓝衣太监跪到地上,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小的有罪。” 覃朝不耐烦挥袖,脸色愈发阴沉“父亲还在禁足,崔良娣盛宠连母亲也要暂避锋芒。” “殿下的意思是?”太监问的小心翼翼。 “回宫!”覃朝恨恨看了一眼远处离去的背影,等父亲登基新仇旧恨慢慢算! 返回途中,花船与一艘小船擦肩而过,覃朝被立在船头的黑衣男人吸引住了目光,只见其长身挺立,宽肩窄腰,一双星眸锋利有神。只淡淡一眼,覃朝就感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了自己的心脏,不自觉的开始紧张。太监靠近“殿下,要不要?” 覃朝依依不舍的注视他离去的背影“不用了,此时不宜节外生枝。”转身进了船舱,丝竹声再次响起。 陆芸快马加鞭回到寺中,只见原来朴素齐整的小院,屋内一片狼藉,空气中还残留着血腥味儿。 “师傅,请问住在这座院子人去哪儿了?”陆芸急急抓住一人询问。 “阿弥陀佛,请郡主随我来。”僧人合掌施礼。 “菱姐儿,你听姨娘的,回去向殿下认个错儿,这事就过去了。”孙姨娘苦苦哀求。 陆菱亦是双眼含泪“姨娘,为何你总喜欢逼女儿做一些女儿不喜欢做的事情。” 孙姨娘泪如雨下“姨娘还不是为了你,皇子侧妃这是多大的荣耀,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我听太太说太子失势,三皇子独大,以后造化大着呢,你可不要糊涂啊!” 陆菱神情怔仲,眼神划过母亲花白的头发“前二十年,女儿按照您的要求活着,娘可有一日不为女儿提心吊胆?” 孙姨娘愣住了,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鬓发,勉强道“姨娘就是操心的命。” 陆菱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双手“女儿不愿意回去,女儿厌倦了像只金丝雀般摇尾乞食,吃什么用什么生不生孩子都自己做不得主。” 孙姨娘捂住口鼻,压抑着哭声,伸手握住女儿的肩膀“姨娘知道你不容易,可是,可是太太放出了话,若是你被出府,我们府里也没有你的安身之地!” “出府?”陆菱愕然,急急发问“姨娘为何说我被出府,三皇子怎么会让女儿出府?” 孙姨娘“昨儿傍晚,宫里的赵娘娘派人到府中斥责太太教女无方,才薄气狭。今儿早太太派去打听的人回来说,苏氏流产伤了身子以后难以有孕,卢相夫人亲自前去探望,又闹了一场。三皇子妃一大早坐车进了宫。” 陆菱难掩失望“姨娘,虽然女儿巴不得出府,但是这件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 孙姨娘目露惊骇“你疯了不成,普通人家被休弃的女子都不好再嫁,何况你还是被皇家休弃,谁敢要你,你吃什么喝什么?但凡有个不是,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你快打消这个念头!” 陆菱起身,走到身后打的柜子边上,打开抽屉,将一张契约递给姨娘“当年出嫁的时候,姨娘不是老问我二婶婶给我的添妆是什么?” 孙姨娘看完后,又喜又惊“你二婶婶每年给你撷芳馆半成的收益?” 陆菱点头“每年大概是七八百两的收益,从未断过。就算府里嫁妆全部拿回去,女儿手里还有些体己,供自己吃喝不是难事。” 孙姨娘依旧担心“可是,女子单独过活谈何容易?” 陆芸推门而入,屋子里的母女被她吓了一跳。 转身阖上房门,她在外面听了已经有一会儿,孙姨娘将要行礼就被陆芸扶了起来“姨娘,倘若大堂姐归家,我可以帮大堂姐立女户。” 想要自立门户自然要先出户,既然平安侯府不想大堂姐回去,未必没有动过将她除名逐出陆家的念头。 届时请柔嘉帮忙,将大堂姐安排到自己的庄子里当个女户,诸事妥帖! 这一切最重要的前提是,大堂姐可以出府归家。 第154章 角力 赵清波再次进宫找贵妃姑姑,赵贵妃听出她的来意没有立刻答应,安抚了几句就让侄女带着药材补品回去了。 近日因为淮州和殿试,陛下诸事缠身日日歇在紫宸殿,七八日不曾到后宫来了,难道要为小辈的家务事巴巴地去烦他? 至少也要等后日殿试过了再说,赵贵妃看着廊下的花草陷入沉思。 下午听宫人来报李贵妃求见。 赵贵妃起身相迎,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位诰命夫人,她认得这是刑部尚书李鸣的太太,申氏,看神情似乎刚哭过。 赵贵妃满腹疑虑让她起来,转头看向李贵妃“姐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李贵妃叹气“确实遇着难事,不得已来叨扰妹妹,烦请申太太将事情的原委,再说一遍。” 申太太强忍愤怒,沉声开口“臣妇要告三皇子,诱拐民女。” 赵贵妃脸色难看“申太太慎言!还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本宫,本宫才好为你主持公道。” 原来刑部尚书李鸣早年曾有一段风流事,一位刘姓女子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起名叫茹眉,取“举案齐眉”之意。刘母独自一人将女儿拉扯至十六岁,自知时日无多于是写了一封信请人带给李大人,请他将女儿接回去认祖归宗好生发嫁。 谁知等李府派过去的人赶到时,刘母已死,刘茹眉不知所踪。 “老爷忧思成疾,已经抱病多日。直到昨日,臣妇才知原来茹眉早就被三皇子带回了府,无名无分,无媒苟合。老爷一听当时就气晕了过去,醒来便嚷嚷着要去参三皇子一本。” 赵贵妃听她说完,已经想好对策,当下安慰道“申太太误会了,刘氏并非无名无分,乃是三皇子府里正经的夫人,只因刘氏身怀有孕一直没有正式册封。” 申太太闻言一副天塌了的表情,眼圈立时红了“实不相瞒,臣妇膝下有儿无女,当时听说老爷还有一个在外头的女儿,便打算接回来记在自己名下当作嫡女教养、发嫁,去普通人家当个平头正脸的娘子。”说完不顾两位娘娘表情,捂脸就哭,哭了一会儿,申太太才起身谢罪“请娘娘恕罪,臣妇失态了。” 李贵妃为难的看向赵贵妃“妹妹,你看。” 赵贵妃哪里不明白申太太的意思“怪只怪阴差阳错,若是早点来,也不至于弄成今天这个局面。” 巧妙的将责任推了出去“刘氏进府时未曾透露过出身,给她一个夫人的位份还是三皇子亲自开口的,已是格外开恩。不过既然她身怀有孕,位份确实该升一升了。” 送走两人,赵贵妃立刻让人关闭宫门,称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申太太并未直接回去,而是让人调转车马去了三皇子府。 赵清波听见来人,疑惑之余不敢怠慢亲自前去相迎。 申太太屈膝行礼后,直接说明来意“娘娘,臣妇想见一见刘夫人。” 刘夫人?赵清波眉毛微挑,试探道“夫人说的可是刘茹眉,刘氏?” 申太太激动点头“正是,她是我家老爷流落在外的女儿,老爷说要认她回去,记在臣妇名下,过些日子还要给她准备一份嫁妆送来。” 刘氏是二品朝廷大员亲生女儿的消息,让府内众人惊掉了下巴。赵清波立刻就想起刘氏那个越来越大的肚子,危机顿生。 更有人开始传言等刘氏肚子里的小皇孙落地,她立刻就会升为侧妃娘娘。 反应最大的当属苏氏,小产差点让她没命,整个人还没缓过劲儿来又被这消息气了个半死。自己机关算尽忙活这么久,吃了这么多苦头,竟是为别人做嫁衣?! 拖着病体直接哭到了赵清波跟前“娘娘,妾这辈子很难再有孩子,进府五六年,竟然让一个黄毛丫头爬到了妾的头上,妾不服啊。” 苏氏被个丫头架着,半跪在地上,哭的声嘶力竭。 想起这位后头还有一个宰相夫人在撑腰,赵清波顿感头疼“依照祖制,一个皇子只能有两位侧妃,贵妃娘娘已经放出了话,刘氏诞育有功,我也为难。”言下之意,前面有了一个陆氏,若刘氏生下皇孙,剩下的一个侧妃之位只能给刘氏。 听见陆菱的名字,苏氏不哭了她坐到一侧“陆氏害我,如何还能回府做侧妃,娘娘莫要哄骗妾。” 赵清波垂下眼眸,看着衣服上的花纹“陆氏和你们不同,她是上圣皇太后娘娘亲封的侧妃,除非——” “除非什么——”苏氏急忙追问。 “除非,她家里人犯错牵连到她,或许还可一试。” 苏氏精神恍惚咀嚼着娘娘的话,被人扶了回去。 “娘娘,难道真的要让苏夫人当上侧妃么?”绿玉皱眉,并不赞同。 赵清波神情疲惫,看向红绸“你来说。” 红绸“苏夫人很难再有孩子,不会对娘娘造成威胁。但是她身后的宰相夫人却可以和刘氏背后的申太太形成掣肘,帮娘娘牵制刘氏。” 赵清波阖上双目“你们都下去,我要想一想。” 从后院出来,三皇子沉着脸回到前院书房,眼光略过堂下几人“怎么少了一个?” 吉祥不明所以,疑惑道“回禀殿下黎先生回家奔丧了。” “奔丧?呵呵,好一个奔丧!”三皇子咬牙切齿“派人把他给我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吉祥躬身出去了。 那日自己的行踪只有这个姓黎的清楚,本以为可以顺利的让张氏和陆家大小姐坐上马车,没想到叫五弟截了胡,该死! 卢相昨日阴阳怪气暗示他给苏氏这个蠢货升位份,今天又来了一个李尚书给刘氏要位份。且不说陆氏还没出府,就算出府了,两个侧妃之位也都占完了。 难道要让堂堂二品大员嫡出千金屈尊俯就,一顶小轿从后门抬进来?这不是结亲这是结仇!娶,娶个屁! 殿试一过,天气愈发热了。 张氏回来之后就和陆二老爷吵了一架,陆二老爷招架不住躲去了宁安郡主的温泉庄子。张氏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把路上遇见三皇子的事情跟他说清楚。 下人来报谭公子来时,张氏戴着抹额靠坐在大迎枕上,袁氏在陪她说话。陆蓉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绣花。 第155章 苗头 听见“谭公子”三个字,陆蓉花也不绣了,眼巴巴的看着母亲。 张氏无视女儿的眼神 ,将一封信交给下人“就说老爷不在,去城外庄子上去了,请谭公子移步温泉山庄,请他将这封信带给老爷。” 陆蓉难掩失望。 五殿下将一车礼物留下,调转车头赶往山庄。 陆蓉抢过下人呈上来的礼单,细细翻看,指着其中一对红珊瑚珠串道“母亲,这个给我好不好?” 袁氏眨了眨眼睛“大姑娘从小的珍珠宝石装了几匣子,红珊瑚虽然珍贵但价值其实有限比不得红宝,大姐若喜欢的话,妾让铺子里的伙计帮你淘换些。” 张氏头疼“你就别添乱了,她哪里是喜欢红珊瑚。” 见大小姐脸都红了,袁氏捂嘴轻笑,不再出言戏谑。 架不住女儿的歪缠,张氏只好将两串红珊瑚都给她,才将她打发走。 “夫人,郡主来了。”银禾进来回禀。 “快请她进来。“张氏起身。 “母亲。”陆芸见屋内并无外人,直接开口“关于大堂姐的事情我有一个计划。” 张氏将人都撵出去,亲手关上房门,这才开口“这件事我心中有数。” “还请母亲听我一言,我想帮大堂姐出府。”陆芸语不惊人死不休。 张氏惊讶“你,你怎么突然生出这个念头?”两权相害取其轻,的确没有比出府更适合菱姐儿的了,难道这才是马太太的最终目的! “是大堂姐自己的想法。”陆芸继续说道“前几日孙姨娘奉大太太之命,去清平寺当说客,让大堂姐自己主动回府,向三皇子磕头赔罪求得原谅。” “菱姐儿外柔内刚,岂会答应。”张氏眉头紧皱,侯府办事如今怎么一点子骨气也无,若真这么做了,菱姐儿以后的日子才叫难过。 “所以,大堂姐并没有答应。甚至在孙姨娘明示侯府不会让她回去的情况下,她也要出府。” 陆芸目光灼灼“母亲,我们帮大堂姐一把吧。” 张氏心里答应,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打算如何做?” 陆芸身子前倾,附在母亲耳边将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 “万一菱姐儿出府不成你怎么办?”张氏看她。 “先不论苏氏为何要大费周章追去清平寺,以自身为代价栽赃大堂姐。若母亲对大堂姐出府一事毫无把握,早在女儿说第二句时便会出声制止。”陆芸眼睛弯成两道月牙,笑容明媚。 张氏笑着摇头“和你姐姐比起来,反倒是你更像我一些。”想起蓉姐儿捧着手串乐颠颠的模样,她就犯愁。 从陆府出来,陆芸去了柔嘉公主府。 柔嘉懒懒的躺在榻上,绿檀给她剥葡萄,桌上摆着几碗晶莹剔透的酥酪,正冒出丝丝凉气。 陆芸端起一碗,挖了一大勺放入口中“唔,不错。” “表小姐回去了?”陆芸端着碗口齿不清地说道。 “嗯。”柔嘉一脸无所谓“大概是被吓到了。” 陆芸看向绿檀“发生什么事了?” 绿檀言简意赅“公主请了个小戏班子,驸马闹了一场然后被请了出去。” 陆芸意味深长打的“哦”了一声,东西南北四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这下知道谁是爹了吧? 酥酪还含在口中,陆芸看到柔嘉忽然坐起来眼神奇怪的盯着自己看个不停“咋了?”陆芸不明所以,跟着看了看身上的衣物。 “你还没来癸水么?” 陆芸震惊脸“你,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我还是个宝宝,谢谢。 “我就是问问。”柔嘉重新躺下。 陆芸知道她必定有事要说,终于一碗酥酪吃了大半,她再次开口“昨儿进宫,娘娘问我京中可有相熟的贵女,我估摸娘娘在暗中给小五挑老婆呢。” 难怪,陆芸轻咳一声,单手执礼表明身份“贫道是出家人。” 柔嘉侧过身子,将脸搁到胳膊上,笑的很奇怪“陆小三,你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陆芸被她笑的心里毛毛的。 “道士不比和尚,是可以行嫁娶之事的,不过一般人家不会考虑道士就是了。” 这话听在陆芸耳朵里不啻于晴天霹雳!她在现代时,常在新媒体平台上看到道士结婚开豪车的新闻,但她一直以为那些都是假道士并深以为耻。 掰着指头一算,覃朝皇室如今只有她和太子女两个未婚女性,往差了看说不定还要去和亲。杂牌郡主和正儿八经太子女,该选谁还用说! 柔嘉已经看出好友心中所想,收起脸上的戏谑,开始努力推销“你看小五怎么样?你要是有心思,本公主亲自帮你撮合。” 陆芸看她“就没有别的了?” 柔嘉咋舌“你看上哪个?” 陆芸“哪个都没有,五殿下最不行,你别乱点鸳鸯谱了。”有也是没有,回庄子啃大馒头不香吗?你小子乱我道心。 柔嘉不高兴了,小声嘟囔“小五哪里不好了,我看跟你小时候还挺有夫妻相的。” 陆芸以手托腮,头顶的蝶贝珠冠光华璀璨,美人如玉,双眸如水,红唇如丹“柔嘉,你看着我的脸再说一遍。” 柔嘉“——” “陪我进宫一趟。”陆芸端正身姿,收回外放的魅力,神情恢复平静“我有事要和娘娘禀报。” 柔嘉犹豫了“去也行,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次日,陆芸看着身上的灰色道袍,又摸了摸头顶的木簪子,以及黑了两度的脸蛋,一头雾水满脸犹疑“我就这么进宫?”娘娘们会不会斥责我殿前失仪,然后赏我一丈红。 柔嘉示意她放心“没事,本公主罩着你。” 荣华宫,李贵妃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小黑炭,不解道“宁安,你最近做什么了?怎么黑成这样。还有你这身衣服,庄子上出事了?” 柔嘉“宁安听儿臣说后宫最近厉行节俭,以为淮州旱灾略尽微薄之力后。凡事亲力亲为,不肯再穿华衣。” 陆芸恰到好处的露出愣头青式羞赧,小声告罪“让娘娘见笑了。” 李贵妃无奈,多好看的一张小脸糟蹋成这副德行“你也太实诚了些。”事情做的太过反倒不美。 陆芸听懂了领导的意思,这是嫌弃她表面功夫做过了头,让领导处境尴尬。 柔嘉还在尬笑“儿臣知道时已经晚了,呵呵,呵呵。” 陆芸再次谢罪“儿臣知错了。” 李贵妃摇头“罢了,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事?” 陆芸“儿臣是为了陆侧妃的事儿。” 李贵妃摇头“宁安你若是想给她求情就不必了,此事非本宫一人所能裁定,若另有内情仅凭一张嘴,本宫很难为你张目。” 陆芸“儿臣并非要为堂姐求情,请娘娘听儿臣一言。” 第156章 粽子 陆芸躬身行礼“启禀娘娘,约在三月前,堂姐便断发自请去府外出家,一直在清平寺潜心礼佛。前几日因苏氏小产,堂姐请儿臣给娘娘带话,自陈配不上侧妃尊荣,入府多年未给皇室诞育子孙,辜负诸位长辈心意,自请出府。” “出府?”李贵妃难掩惊诧,后宫嫔妃心灰意冷大多选择出家,这个她不奇怪,但是嫔妃自请出府—— “不行。”李贵妃皱眉“此事关乎皇家颜面”嫔妃自请出府的消息传出去第一个颜面扫地的便是三皇子,陛下绝对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除非陆氏将事情全部担下,只有戴罪之人才能离开三皇子府。 陆芸“但凭娘娘处置。” 目视着两人离开,李贵妃立刻去找赵贵妃,却被挡在外头没能进得了宫门。仔细琢磨最近发生的事情,李贵妃暗道一声是自己心急了。 陆芸出宫后便赶去陆府,将在宫里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张氏并不意外“这事急不来,菱姐儿出府一事还需再斟酌。” 陆芸点头,张氏想起一事,从手边拿起一封帖子“昨儿个侯府送了封喜帖来,蓁姐儿要嫁人了,夫君就是住在侯府后巷的钱铭。再有半个月就是正日子,我想端午带着你姐姐去那边府里添妆。” 陆芸低头想了想“当初芩表姐出嫁的时候,女儿添了一百两的银子。蓁表姐这次也给一百两吧,正日子我就不去了。”家里的嫁娶之事她从未露过面。 一百两不算多也不算少,有郡主的名头在,秦氏也说不出什么,张氏点头应下“这点银子,我替你给了。” 陆芸没有推辞,笑着应了。 行至半路,陆芸总感觉有人在跟着自己,挑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只见身后不远不近缀着一辆马车。马车青篷顶,桐油板,是京都最常见的式样。 因为走的是官道,有车马并行不足为奇,大概是哪家大人府上去西山游玩的家眷,陆芸将要放下帘子。 就看到后面的马车突然加快速度,飞快的从边上掠了过去,透过翻起的车帘,陆芸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陆芸急急开口“车夫,麻烦——”说到一半,陆芸闭上了嘴,追上去做什么,难道问他今天吃了啥,吃几顿这样的废话。 车夫 “主子,可要跑快点儿?” “不用了,就这样。”陆芸老老实实坐回座位,马车速度渐渐放慢最终停下“怎么不走了?”陆芸喊了一声。 车夫勒停马“主子,前面有人挡路。” 六子从马车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郡主,端午安康。” 不要向金钱低头,前几日的账还没跟他算呢,陆芸一边警告自己,一边满怀期待的揭开食盒,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六个系着彩带的粽子。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这是从张记点心铺子买的现成的,价值不超过五两银子,作为前任合作伙伴,她如今的地位堪比撷芳馆的中等客户。 深吸一口气,陆芸端正心态,看着六子身后一动不动的车帘,露出八颗牙。“替我谢谢你家主子前几日的点心。” 抱着食盒转身登车,陆芸怕自己一使劲这几个生粽子还不够自己塞牙缝的,冲动的后果是血本无归。陆芸将食盒推到一边,打算拿回去喂灰灰。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陆芸窝窝囊囊的蜷缩在车厢一角,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越想越委屈,抄起粽子掀开车帘远远砸了过去,这粽子您留着自己吃吧! 盒子裂开,粽子散了一地。 六子“——” 车夫“——”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沾满泥土的绿色粽子一一捡起,黑衣青年拎着彩线晃了晃粽子上的尘土“重新找个盒子来。” 陆芸心虚的往后面看了几眼,见无人追来,立刻吩咐车夫加快速度。 周伯礼盯着摆在桌上的两盒粽子,边上还放着糯米、红枣、彩绳等物。 他捻起其中一粒,仔细打量,声音沉沉“是我做的粽子不够好么?还是郡主不喜这粽子的样式?” 这其实不是粽子的问题,但是六子听见自己说“不,主子您的粽子做的极好。” 周伯礼眼神冰冷“那你说说,郡主为何不肯收下粽子。” “主子。”阿大笑呵呵的走进房间,手里拎着一只红木雕花的三层大食盒“这是赵大人给您送来的端午节礼。” 六子拼命给他使眼色。 看见桌上的两盒粽子,阿大一愣“这是谁送来的?” “怎么了?”周伯礼面无表情的靠在椅背上。 阿大挠头“和铺子里掌柜送给小的的一模一样。”瞧见主子愈发阴沉的脸色,他后知后觉开始描补“这也很不错了,一盒铺子里要卖到三两八钱。发给伙计们的便宜些都是红枣糯米的,还是这个贵。” 六子捂脸,完了。 周伯礼呵呵笑了几声,将目光从六子身上移到阿大手里拎着的红木雕花食盒上。 “拿过来,我瞧瞧。” 阿大战战兢兢的将食盒放到桌上,趁主子不注意肘击六子胸口,难怪老二老说你小子不仗义,今天我算是领会了。 六子龇牙咧嘴捂住胸口:天老爷啊,我的眼睛都快挤瞎了,你看见没! 周伯礼将食盒打开,一层一层看过去。第一层放的香包,折扇中间点缀着鲜花,第二层放的是一套精美的酒具,里面放着雄黄酒,下面铺的是艾叶。最下面放着八枚粽子,看彩绳的颜色至少有四种。 “主子,不是粽子的事儿。”六子硬着头皮道。“小的认为不如当面和郡主把话说清楚,以免再生误会。” 陆芸直接让车夫将马车赶到山下,直接回了道观。 灰灰伸长鼻子闻了闻,兴奋的跳起来用嘴筒子顶她的下巴。大收将灰灰叫回来,用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不是刚吃过。” 陆芸看着灰灰圆滚滚的肚子“崽啊,少吃点,太胖了不好找朋友。” 灰灰“汪!” 院子里采荷几个正在忙着包粽子,准备了咸蛋黄、红烧肉、豆沙还有红枣四种馅料,一部分留着自己吃,一部分留着送人。 陆芸洗干净手,刚包了几个就被采荷撵走了“主子,您去玩吧。”见主子转身,采荷偷偷将主子包的几个捡到一边,用芦苇叶盖上。 碧玉、红翡纷纷翘起嘴角。 陆芸,其实我都看见了。 第157章 添妆 五月初五,端午节。 上午,张氏忙着给街坊四邻送艾草叶煮的鸡蛋、粽子等物。下午才坐车前往侯府,因为前事陆蓉对陆蓁心怀芥蒂,金禾劝了许久才她才答应跟着一起过去给陆蓁添妆。 到了侯府,秦氏一身对襟满绣缠枝莲纹遍地金长衫,戴着全套的祖母绿头面,早早迎了出来,笑得十分客气。 张氏“嫂子端午安康,我和蓉姐儿来给蓁姐儿添妆。” 秦氏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香包“蓉姐儿,你蓁妹妹在她院子里等你呢,快去吧。” 陆蓉眼睛眨了眨,接过香包带着金禾出了屋子。 张氏不动声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秦氏面露愁色“一个两个的都让我省心,你说说菱姐儿这孩子心里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侧妃不做,偏生要跑去清平寺祈福。妯娌你也是,想必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却不告诉府里。” 张氏听出她的埋怨之意,故作惊讶“嫂子竟然不知道菱姐在清平寺,这不应该啊。过年节礼送来的时候,嫂子就不曾打发人去瞧瞧她?” 秦氏擦了擦眼睛“她打小跟我就不亲近,但凡知会家里一声,后头祸事发生的时候,家里人想使劲儿都不知道去哪儿使。当年菱姐儿小产,都怪这个苏氏。菱姐儿大度能容人不追究,如今她家倒好不依不饶的。” 听得张氏直犯恶心,忍不住端起茶水又喝了一口。 秦氏见她不搭腔急了“你们二房莫不是还因为分家的事情记恨府里,当日你明明在场,为何不去向宫里的娘娘们替菱姐解释清楚?” 张氏似笑非笑“菱姐儿是你们大房的女儿,跟我们二房有什么关系?再说如今已经给分了家,各家管各家的才是。嫂子你是菱姐儿嫡母,又是侯夫人何不自己去宫里走一趟?宰相夫人各处已经跑了好几回了。” 秦氏振振有词“老太太病了这些日子,成哥儿又不争气,刚请了先生回来严加看管。又赶上了蓁姐儿出嫁,整日忙的跟个陀螺一般,本想着等蓁姐儿婚事过了,再去向两位娘娘求情,谁知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了。” 张氏不解皱眉“什么地步?” “三皇子刚纳的妾室刘氏是刑部尚书李大人的私生女,已经认祖归宗了。现下申太太和宰相夫人为了给自家姑娘争取侧妃的位份,在两位娘娘面前打了不知多少口角官司。”秦氏脸色阴沉。 三皇子府摆明了两边都不想得罪,一个侧妃之位又不够,自然会有人把脑筋动到刚犯了大错的陆侧妃身上。 将她除了,侧妃可不就多出来一个。 张氏立刻就想到前几日所发生的事情,难道三皇动了娶蓉姐进府的心思。张氏为自己的猜测心惊不已。 秦氏见妯娌脸色比自己还难看,以为自己起了效果,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 “拿到菱姐儿终究逃不过被废的下场?” 张氏起身“不好意思,嫂子,我想起府里还有事,先走了。”说罢径直起身去后院找女儿。 陆蓉和陆蓁各坐一侧,小炕桌上摆着两碗清茶。 陆蓉碰也没碰,取出两枚荷包放到桌上“蓁堂妹,这是我们府里和宁安给你的添妆。” 陆蓁笑着收了,看着陆蓉“我一直想着堂姐什么时候来,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我给堂姐赔罪。”说罢起身屈膝就要行礼。 金禾急忙将她扶起来“蓁小姐,事情已经过去,就不必再提了。” 陆蓁微微点头。 “里面可是蓉大姑娘?”门口有人问道。 陆蓁起身“姨娘来了,快坐。” 孙姨娘将一个小匣子交给陆蓁身边的小桃红,笑容勉强“这是你菱姐儿给你的添妆。” 陆蓁想起大姐姐,当初她嫁给三皇子府里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如今八九年打的光景,就落得这个下场。 “多谢大姐姐还想着我,等得了空我必定去寺里瞧她。” 陆蓉皱眉“菱堂姐只是暂时住在清平寺。” 陆蓁一愣 “我说错话了,姨娘勿怪。菱堂姐便是出家也该去梅庵。” 孙姨娘一双柳叶弯眉微微上挑“蓁姐儿,怪道太太老夸你会疼人。知道小钱大人家里铺展不开,竟然主动缩减嫁妆。当初你姐姐出嫁嫁妆足有八十抬—”她环视一周,眼神蔑视“按照公中的规矩,女儿出嫁也要有四十抬的。” 陆蓉注意到屋里的箱笼,四十抬肯定不够,二十抬倒是差不多。 孙姨娘轻笑一声,转头看向陆蓉“蓉大小姐,我那里还有几罐子好茶,不如去我那儿坐坐?” 陆蓉早就不耐烦待了,立刻跟着走了出去。 两人走到院门口,听见后面的屋子里传来茶碗落地的声音。 张氏找来时,孙姨娘正将一个小匣子放到桌上。 “这是?”张氏坐到女儿身边。不知孙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孙氏紧张的看了一眼外面,冲丫鬟使了个眼色“你去门口给那两盆花浇些水。” 说罢,才将小匣子打开,满满当当的堆了一盒子金银钗环。 “这是我这些年在府里攒的体己银子。”孙氏摸了摸盒子里的东西,随后将匣子推到二太太手边。“烦请二太太将这匣子交给菱姐儿,我能给她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张氏皱眉“菱姐儿还在清平寺,你可以亲自交给她。” 孙姨娘摇头压低声音“陆成滥赌成性,屡教不改。大概一个月前刚输了一万五千多的银子,老爷将他带回府里。才安生了一段日子,又被人哄着出去赌了,已经有七八日了,老爷太太还不知道。” 张氏一惊“你如何得知?” 孙姨娘“自打老太太病了,太太就把照顾老太太的事儿交给我和郭姨娘两人。郭姨娘老实让照顾老太太就认认真真的照顾。我有一次夜里累了,靠在外间睡着了,睡到一半听里头传来开箱子的声音,我没敢动,一直等那人出来透过眼缝儿认出是陆成。几回下来,老太太的那些宝贝叫他用私配的钥匙偷了个精光。” 张氏表情凝重“你该将这件事告知大太太和大老爷。” 孙姨娘啐了口唾沫,眼睛里流露出几丝恨意“我听他们的话儿去劝菱姐儿回去认错。回来后他们听我说菱姐儿不肯认错,也不肯回去。太太立刻就说菱姐儿得罪的人太多家里恐怕容不下她,如果她回不去三皇子府,家里从此就当没有她这个女儿,还要派人上门将她的嫁妆要回去,这不就是逼着菱姐儿去死。”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孙氏用帕子擦去眼泪“我这辈子就菱姐儿一个女儿,百般算计筹谋皆是为了她。况且——侯府现在的境况,上次还能用公中的银子填补,下次说不定就要卖产卖地卖人!” 张氏接了匣子,临行前,孙氏又恢复成往日里的得宠的姨娘模样,跟在秦氏身后送她到门口。 张氏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朱红对开铜丁大门,登上了回府的马车。 第158章 好人 粽子包好后,采荷亲自装点好,去城里走了一趟。下午带着一车的礼物从城里回来,碧玉红翡帮着清点分类,吃不完的及时送给道观内的其他人。 采荷将一个小匣子交给陆芸“主子,这是太太让我交给您的。”另外还有一封信。 陆芸看完信,让采荷装一盒粽子,带上小匣子赶去了清平寺。 隔着几步远,陆芸看到了坐在廊下的香杏。香杏轻轻咳了一声“见过郡主。” 陆芸将手里的其他东西都递过去单单留下一个匣子“大堂姐可在屋子里?” 话音落下,陆菱推开门,站在门口招呼她们进去。 陆芸示意采荷合上门,将手中打的匣子放到桌上“端午节,母亲去给蓁堂姐添妆,孙姨娘请母亲将这个匣子交给你。” 陆菱脸色微变,方才她就认出这是姨娘的东西。“姨娘可还说了别的话?” 陆芸摇头。 等到人都走了,陆菱打开盖子,将盒子里的金银一一取出放到桌上,揭开里面的红布,下面赫然躺着一张纸条。 香杏担心不已“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眼泪打湿纸张,陆菱十分无助“姨娘说,老太太时日无多,侯府大不如前,她怕自己攒的银子保不住让我帮她收着。” 离开清平寺,陆芸走到一处停下脚步 ,笑着指给采荷看“我当初就是在这里捡到的灰灰。” 采荷刚想将草丛扒开细看,就听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主仆两人被吓了一跳,就见走出来两个人。 周伯礼拎着一个小食盒“郡主,好久不见。” 陆芸看见是他转身就走。 周伯礼长腿一跨,将她拦住,十分诚恳“还请郡主给我一炷香的时间。” 六子在前面带路,陆芸采荷跟在后头,七拐八绕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一处宅院。 来开门的是张婶。 这不是小舅舅的院子么,陆芸狐疑的走了进去,来到一处院子。 六子离开时将采荷也拉了出去,故而此时院子里只有她和周伯礼两人。 周伯礼今天穿着一身深紫色遍地锦圆领长袍,一根寸宽的黑色小牛皮腰带勒出他劲瘦的腰线,墨发在头顶用一根墨玉簪挽的整整齐齐。 他背对着自己站着,陆芸刹车不及,离他只有一臂的距离,已经能闻见他身上的皂角清香,是桂花香混着檀香味儿的。 陆芸往后退了一步“请问周公子有什么事儿?” 一只红色食盒被递到手边“祝郡主端午安康,某亲手所包,请郡主勿要嫌弃。” 所以上次我从车窗扔出去的那盒是——铺天盖地打的愧疚麻痹了神志,陆芸语无伦次“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接过盒子抱在怀里,弯腰至九十度“阿里嘎多,呃,我的意思是多谢!” 这还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收到男人包的粽子呢。 周伯礼眼中泛起笑意,带着郡主走到树下的圆桌坐下。 圆桌上的天青色高脚莲花形盘子里码放着冒着热气打的点心,甜香扑鼻。 “张嫂手艺越发好了。”陆芸捻起一块放入口中,是熟悉的味道。 周伯礼端起一杯茶放到她面前“是张记新出的。” 陆芸垂下眼眸“船上的那些也是张记的新品么。”她嘴角轻扯“周公子您真是神通广大,这粽子您留着自己吃吧。”起身走人。 “那日之事,并非有意瞒着郡主,实在是事发突然不得已而为之。” 陆芸头也不抬“周公子您挡着我的道儿了。” 周伯礼微微俯身,注视着眼前之人“郡主,某受人所托务必促成苏氏成功陷害陆侧妃一事,也只有这样陆侧妃出府才有可能。只是没想到郡主会刚好出现在陆侧妃院中。” “苏氏陷害堂姐,堂姐出府?”陆芸皱眉 “所以那日是你们演的一出戏。” 周伯礼“郡主若请来了凡揭穿苏氏,这出戏便无法继续唱下去。” “为何不直说。”陆芸直视他的眼睛,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一,郡主未必肯信。第二,郡主武功高强,您真想做什么我也无力阻拦。”周伯礼叹息,打不得骂不得。 “所以用一艘小船将我困在下马湖的湖中心?”陆芸笑了,等天气再暖和些她要去学泅水。 陆芸用手指绕着发带,嘴角微勾,眼神如水,声音温柔甜腻,缓缓靠近他“周公子,我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男子眸色沉沉,视线落到眼前之人各处“还请郡主明示。” 陆芸继续靠近,最后离他只有一拳的距离,两人气息交缠,衣摆相触,可发出的声音却饱含刺骨的寒意“你真的是蜀中大行商家的公子么,公子所求又为何物,该不会是鄙人我吧?” 往事如滚动的彩色胶片在眼前一一滑走,四岁相识,小舅舅用她为他遮掩行踪,此后往来不断。仔细回想起来,是他借经商的名义主动接触自己,从一开始只在山上投宿到住进温泉山庄,一年四时问候不断,如蚂蚁啮咬大象,一步一步融入自己的生活当中。 给她亲手包粽子,被摔了也不生气继续包继续送。 在陆芸看不到的身后,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五指张开片刻又收紧成拳,发白的指节与手背凸起的青筋,暴露出手主人的隐忍与克制。 桂花香气渐渐飘散,陆芸看着后退一步背对着自己的周伯礼,没有继续靠近。 “我其实——” “算了!”陆芸退缩了,转身向外走小声嘀咕 “你不用再说了,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在最关键的时机,做最懦弱的人,致自己。陆芸毅然决然的选择逃避现实,当一只快快乐乐的缩头小乌龟。 已经不记得该怎么原路返回的陆芸,只能和采荷走平时走惯的山路。 采荷拎着一盒粽子跟在后头“主子,您看要不要回一份礼给周公子?” 六子跟她说了这份粽子是周公子亲手包的,心意贵重。 陆芸没有回头“我大概是彻底得罪了他,你愿意送就送吧。” “主子?”采荷担心的看着主子的背影 “周公子是个好人。” 陆芸叹气,他的好我知道,好人不好人的再说。 第159章 旧友 “主子,郡主走了。”六子小心翼翼地在门口站定,他看见主子坐在石桌边上,手里捏着一块点心。 “主子?” “我知道了。”周伯礼把玩着手里的点心,神色复杂。“明日我要去一趟铺子。” “是。” 回到观中,采荷将粽子煮好放到主子案头。 粽子的清香引的灰灰将两只前爪搭上了案头,被大收飞快的拍了下脑袋“灰灰,不准调皮。” 灰灰“呜呜——” 陆芸只留了一颗,剩下的让采荷分给院子里其他人。碧玉大大咧咧的拿起一枚就剥了起来,见采荷姐姐和红翡都看着自己。 她手一抖差点没拿住,最后乖乖的将剥好的粽子用小碟子装了端给郡主。 陆芸用勺子挖了一块放入口中,蜜枣味儿的,甜丝丝的。明明和其他粽子并无区别,却吃的她两耳发烫。 “没事,你们拿去吃吧。”一个粽子吃完,陆芸搁下汤匙示意采荷端下去。 采荷这才将剩下的都端走,灰灰追了过去。大收怕他淘气紧紧跟着。 想起周公子这些年对主子的照拂,她对绿玉低声道“这是周公子包的。” 绿玉惊恐伸过去的手立刻缩了回去,还好刚刚没吃。 大收越过绿玉从盘子里取出一个,吃了小半个便将剩下的都给了灰灰“味道一般,不好吃。” 红翡领着个年轻公子从院门外走了进来“采荷姐姐,有位姓陆的公子求见郡主。” 陆松一身鸦青色圆领窄袖袍子,常年在外走镖晒就了一身小麦肤色,一对锋利黑色浓眉下面镶嵌着一对深褐色的眼眸,俊朗中带着几分江湖人的爽气。 看见坐在桌案后的少女,惊艳在他脸上一闪而过“草民见过郡主。” 他笑着向陆芸拱手,露出一口白牙。 陆芸不太确定“你是陆松哥哥?” “郡主居然还记得草民。” 陆松也没想到郡主还能记得他。 陆芸请他到外间喝茶,陆松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放到桌上“这是大王妃让我带给郡主的。” 大王妃是曹国对永乐公主的尊称,陆芸打开盒子发现里面躺着一封信。 已将东西带到,陆松起身告辞。 陆芸送他到门口“我们观中香火灵验,陆松哥哥以后得空了,不如带着家里人来西山游玩一番。” 陆松闻言笑了“郡主不必相送,只是祖父祖母年事已高走不动山路,要来只能我来了。” 原来他还未娶亲,陆芸闹了个乌龙,坚持送他到山门口才回去。 陆松先去镖局将差事交了才回家。 钱老太太拄着拐杖在门口等“臭小子,我算日子你昨日就该回来,怎么拖到今天才回。” 陆松闪身躲过祖母的拐杖,进了院子“祖母,这贵人的差事不难跑却比别的规矩要多些。” “我不管你规矩不规矩的,你过来。”陆三老太爷坐在堂中“老大不小了。三年前你数镖局事情多,等全接手了再娶亲。如今贵人的单子也接到手了,咱们是不是该商议一下把婚事给办了。” 陆松拿起桌上的请帖看了看,眉毛上扬“就说呢,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这件事儿了。钱铭居然娶老婆了?” 钱老太太拄着拐棍走进来“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两榜进士,若不是陆寡妇挑剔,媳妇早就娶了。” 陆松好奇“小钱大人娶的是哪家千金?” 钱老太太“还真让她挑着了,娶的是平安侯家的三姑娘。” 陆松还记得小时候他们几个被侯府老太太赶出去的事儿呢,嘴里啧啧“小钱大人好脾气倒是不记仇,那老婆子能答应?” “从互换庚帖到纳吉,这才几个月,秦氏火急火燎的要把亲事办了。”钱老太太想起这个妯娌,风光了半辈子最后落得这样的境地,有些唏嘘。 “老头子,只怕老太太要不好了。” 陆三老太爷沉沉地叹了口气“瘫着也受罪,早点走反而是件好事。” 陆松见二老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自己身上,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钱铭在巷子口下马,看见自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这位公子,你是?” 陆松笑着冲他拱手“小钱大人这么快就不记得了我了?” 钱铭大喜“原来是你,当初说不读就不读了,一走就是这么多年。”一边说一边带着陆松往家里走。 陆松打量着眼前的小院子,确实变了不少。原来是一间堂屋两间偏屋,一间连着厨房,一间是陆婶婶的居所。如今堂屋边上的围墙开了个小门不知道通向哪里。 庭院洒扫的十分整洁,黄泥地面铺上了青砖做的小路,将不大的空地分成了四块。种着几丛紫茉莉。 陆婶子一身湖蓝色细绸子衣裳从堂屋里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小丫鬟。 “铭哥儿,这位公子是?” “母亲,这是陆三老太爷家打的松少爷。” 陆婶子立时热情道“原来是松少爷,快请进。”让小丫鬟去装点心煮茶。 陆松忙让婶子不必客气“来的唐突,婶子且去忙我和钱铭说几句话就走。” 陆婶子哪里肯,好说歹说要留他吃了饭再回去。 陆松无法只好说自己刚从外面走镖回来,顺路过来看看,家里祖父祖母还等着。陆婶这才作罢。 “好小子你居然要成亲了。”陆松笑着捶了他一拳。 钱铭低低咳了咳,苦笑“久不锻炼,身体不如从前了,你这一拳我竟然受不住。”之后才回道“人大了总是要成亲的,陆兄难道你还没有?” 陆松摇头“走南闯北这么些年,看来看去都不是我喜欢的。” 钱铭笑了笑“谁说一定要娶自己喜欢的,祝你早日遇见自己心仪的女子。” 陆松摇头“果然大家都变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钱铭无奈“总要穿衣吃饭向前走,我只不过做了些许的让步而已,反正那些于我而言并非特别重要。” 陆松将带来的礼物放到桌上 “过几日我还要去走镖,可能来不了,提前祝你和新妇新婚大喜。” 钱铭将他送到巷子门口。 陆松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过日子,等过些时间有空我再来。” 第160章 搬家 信的内容很简单,大意是长乐想和她签订种子收购合约。 同样李贵妃也收到了女儿的信件,看完信后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女儿为何要让她促成宁安和亲一事。目前并未听说边境再起战火。 另外陛下有意将宁安赐婚给小五,李贵妃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整理妆容去了赵贵妃宫里。 赵贵妃无精打采靠在贵妃榻上,额头上蒙着一块帕子。 “是我来的不巧了,妹妹身体可好些了。” 赵贵妃从榻上坐了起来“侧妃的位份只空了一个出来,这个也要那个也要。”十分无奈。 李贵妃“可问过陛下?” “陛下忙着前朝的事情,好久不来后宫。”赵贵妃叹气“怎么好去烦他。” 李贵妃 “上次宁安来找我,说陆氏有意自请归家。” 赵贵妃惊讶后陷入沉默,精心保养打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扶手“若她真能归家,反倒省事儿了,只怕这个理由无法服众。” 李贵妃笑了“只要妹妹你咬死侧妃之位只有一个,再露些口风出去。”、 赵贵妃“话是这么说,今早的朝会太子和三皇子都在。咱们与东宫只隔了几道墙,那边一点口风也没露。” 李贵妃“难道是为了淮州的旱情?妹妹你还记得上次陛下提过的要将宁安配给小五的事儿?” 赵贵妃 “陛下也就随口一说。” “上次她来见我,晒得跟小黑炭似的,是我眼拙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李贵妃随口说道。 赵贵妃陷入沉思,片刻后揉了揉额头“姐姐,许是身子还没好,略坐一坐就有些乏了。” 李贵妃见状起身告辞。 隆庆帝坐在殿内批改奏折,时不时咳嗽几声。汪公公将一碗清亮的茶水放到桌上“陛下,歇息会儿吧。” 隆庆帝端起茶碗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太子最近在忙什么?” “回陛下,太子一直待在东宫。”汪全回道。 隆庆帝又咳了几声,忽然感觉周身沉重,头晕目眩,用一只手臂撑住身体“去请太医过来。” 汪全一惊,忙不迭去了,不一会儿身着红衣的老院判海大人匆匆赶来。 “如何?”隆庆帝看他。 海院判低着头“启禀陛下,只是偶感风寒。” 隆庆帝示意他起身回话“人固有一死,朕也不例外。不过你若敢欺瞒朕,海大人你可知这是何罪?” 刚站起的海大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两股战战“臣有罪,臣不敢说。” 隆庆帝心渐渐沉了下去“朕恕你无罪。” 片刻后,汪全亲自将海大人送回太医院“海大人您走好。” 海院判拱了拱手,转身进了屋子。 次日早朝,众大人发现禁足多日的太子再次出现在队伍当中,三皇子立在人群中看着皇兄的身影,掩去眼中的不甘心,跟着众人走进殿内。 退朝后,太子特意找到三弟“多日不见,我甚是想念三弟,你嫂子在家备了一桌宴席,三弟不若随我去吃个便饭。” 三皇子牵起嘴角,拱手推辞“多谢殿下,只是家里还有事,臣弟改日安排一桌宴席给殿下赔罪。” 兄弟俩仿佛又恢复成往日兄友弟恭的模样。 紫宸殿内飘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儿。 定远伯目不斜视,跪下行礼“臣叩见陛下。” 隆庆帝示意他起身回话“淮州旱情已成定局,你还是坚持认为陆通政是最好的人选?” 定远伯面不改色“陆通政除了熟悉淮州这一点以外,他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便是宁安郡主的父亲。” 隆庆帝点点头“宁安的确聪慧。” 定远伯“臣还有一事禀报。犬子明远身怀旧疾,无法承宗,臣请陛下恩准撤去他的世子身份改立二子明诚。” 隆庆帝点头。“就按你说的办罢。” 定远伯另立世子的消息在京中小范围传播开来。 一个个的箱笼从正房搬出来放到外面的空地上,徐诗云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看着仆人忙活。赵明远从前院回来就看到这样的场景,本就因为瘦削而微微凹陷的眼睛立刻瞪大,发出一声怒吼“是谁让你们搬的?”一脚踢翻了最近的箱笼。 仆人们纷纷不敢动作,垂手立在原地。 徐诗云冲他们摆了摆手,看向丈夫“是母亲让我们搬的,这出上房历来是世子的居所,二爷已经正式被册封为世子了。” 崔氏匆匆赶来,眼泪落下“儿啊娘知道你心里难受,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 赵明远弯腰想将地上歪倒的东西扶正,发现自己连一只花瓶都扶不起来,颓然坐倒“搬吧,都搬吧。” “唉”崔氏给儿媳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做什么。 徐诗云领着丈夫去了新院子,新院子比起上房小了一点,但也是两进的小院子,紧紧挨着侯府的桃林。 将丈夫丢给下人,徐诗云立刻带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公公为了补偿他们私底下塞给了她两万两的银子,就连向来一毛不拔的婆母也出了五千两外加一个小庄子。 以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属于自己,徐诗云长长出了一口气。 新院子还没布置好,司太太就上门了。 见面抱着女儿就哭“今后你可怎么办啊。” 徐诗云任由母亲抱着,等她哭不下去了才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眼睛“母亲,女儿没事。”说罢唤人打水来给母亲洗脸。 徐诗云亲自动手重新替她母亲匀了妆面。 司太太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一边转一边摇头“比起原来住的差远了。那里的家具可都是黄花梨的。” 徐诗云笑了笑“母亲这些都是当年你给我置办的嫁妆,现在才派上用场。” 司太太坐回炕上“我还不是为了你着想,你不知道那些都是惯来看人下菜碟的,如今你失了势——” “母亲,没了世子的位置,可大爷的官身还留着,我们一家三口人也不差了。”徐诗云并不是很在意。 “可你不能只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别人想想,明哥儿还有娘家。”司太太有些着急。 徐诗云脸色微沉“母亲,哥哥有一个国子监祭酒的岳父,连襟又搭上了东宫,您心里比我清楚才是。” 司太太神色讪讪“我就是着急。” 徐诗云将一个小匣子放到桌上“我在撷芳馆定了套头面,顺便给您也订了一套,您若是没事就家去吧。” 捧着新头面回到家中,司太太在自己头上比了比,就收到了箱子里。 吕容怒气冲冲的回府,司太太知道她必定被老丈人撵了回来。 “这个贱妇,白瞎了博陵崔氏的名声。” 第161章 婚事 自打弟媳小崔氏进门,儿媳从娘家回来没有一次不是急赤白脸的,司太太已经习惯了。 吕容收了怒容来给婆婆请安。 司太太点头端起茶杯示意她可以走了。 吕容眼睛一转“小姑子怎么样啊?” 司太太十分大度“刚搬了院子,瞧着比以前精神多了,什么世子不世子的,过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吕容轻哼“现在是看不出来,等到以后分家产时就知道了。” 司太太暗暗翻了个白眼“一等的伯爵府就是拔根毫毛下来也比我们这样的人家高强,至少人家的丫鬟都不屑戴铜鎏金的发钗。” 要不是顾忌着老亲家的面子,司太太早就翻脸了。 吕容尴尬的闭上嘴。 司太太嫌弃的看她一眼“你说说,你老往娘家跑做甚么?家里的事情还不够你忙活的!你弟弟刚中了进士如今也担了差事,弟媳妇虽然年纪小,但是我也见过是个温和明理的好孩子,当家理事也不差的,怎么没看见你妹妹见天的往娘家跑。” 吕容脸色又红又青“儿媳知错了。” 将人撵走,司太太叫丫鬟来给她找衣裳,明个儿钱铭结婚陆太太请她过府吃酒。 次日,张氏穿了一身立领对襟缠枝纹长袍,头上是一套嵌红宝的金头面,带着银禾赶往平安侯府。 她来的不早不晚,已经有人先到了,但是人并不多。 张氏在府里打量一圈,见秦氏只在显眼的地方挂了红绸布,有些看起来颜色发旧,该不会是旧年芩姐儿用过的罢。 陆蓁院子里,一群太太小姐正围着看妆娘给陆蓁理妆。张氏没看到一个熟人,捡了块僻静地儿坐下。 秦氏笑着走进院子里,和宾客互相道喜,张氏在人群里冲她点点头。 秦氏笑着过来拉她“妹妹躲这,让我一顿好找。” 张氏拨开她的手“今儿是你们府里大喜,蓁姐出嫁好日子,嫂子快去忙吧。” 秦氏嘴角撇了撇,转身走了出去,这是真把自己当成客人了。 陆成穿着一身新衣裳,看着还算利落,和陆大老爷一起接待宾客。陆三老太爷难得夸了一句“懂事了,比以前高强了。” 陆成毕恭毕敬的道谢。 陆大老爷眼中满是欣慰,没有白费他这些日子的苦心教导,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陆成“父亲在门口站了半日,不妨下去歇息片刻。儿子来招待就行。” 陆大老爷这才发觉小腿的确酸痛,嘱咐了句“我就在后头,有事来叫我。” 见父亲离开,陆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向后院。 来到一延年堂的角门,他左右看看将门上的插栓拨开,门后露出几个人。 “快进来。”陆成急急催促。 示意他们在门口等着,陆成走进屋子里看了看,今天三妹妹嫁人,老太太院子里的下人都被母亲借去使唤了,只留了小玉在屋子里伺候。 陆成随口说道“小玉,母亲叫你过去一趟,说等会儿三妹妹出门时有事情要交代你。” 小玉不疑有他,答应一声,放下手里的药碗走了出去。 老太太躺在床上,眼睛发直“唔嗯唔嗯”说个不停。 小玉回头说了一句“老太太,我去去就回来,您别乱动。” 陆成按住祖母乱动的胳膊,冲她摆摆手“你快去,我帮你看一阵子。” 见人都走了,躲在西厢房的几个人才走了出来,陆成嫌弃的松开手,在被子上擦了几下。 “就是里面的那几只箱子,里面的东西你们看够不够。” 那几人揭开箱子,贪婪的目光在箱子里古董上面反复打量,点点头“够了。” 说罢,从怀里掏出几张欠条,胡三接过去一把撕掉 “这下总算还清了,陆大爷您以后可别再去了,要不然我胡三也保不住您了。” 老太太,发出声嘶力竭的低吼声,脖子上青筋毕露,一只手抓住陆成的衣摆。陆成被她拉的一趔趄。 “啪”陆成恶狠狠打掉她的手“老不死的,你的东西还不是我的。” 片刻后,小玉回来疑惑又委屈“大爷您怕不是在骗我,太太说没有找我还把我骂了一顿。” “啊那是我听错了吧。”陆成打了个哈哈,走了出去。 小玉走向床边,大惊“老太太你怎么了?” 床上的人脸色灰败,眼角落下两行浊泪“呜呜嗯嗯。” 小玉大惊“您说大爷他偷您的东西?这怎么会呢,钥匙我从来都好好的放在身上。”一边说一边从衣服下面翻出钥匙,五把,一把不少。 老太太“呜呜嗯嗯,啊” “您说是大爷趁我睡觉将钥匙掉包了。”小玉脸色微变,之前有一次大爷还了一把钥匙给自己,说是在屋子里炕上捡到的。 小玉急急忙忙扯出钥匙,走向屋子里面。只见屋子里少了三个装古董的黑漆大箱子。只剩下的两个装金银细软的,空空如也。 “小玉,你在干嘛呢?”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小玉惊吓回头。 陆成不断逼近,小玉不断后退,在惊恐中被人捂住了嘴,拖到一边。脖子上的麻绳越缠越紧,小玉两眼上翻,最终不省人事。 陆成松开手,将人扔到箱子里,胡三带人将箱子搬走。 胡三害怕的将他拉到一边“陆大爷,杀人不不比别的事,万一出了事我可没办法帮您担着啊。” 陆成“怕什么,死了个丫鬟而已,谁会来追究?有事我担着。” 见人带着箱子走了,陆成冷哼一声,丝毫不理会身后挣扎呜咽的老太太,大步走了出去。 角门外早已停了一辆拉货物的驴车,将几只箱子搬上去,覆盖上稻草,装作普通货物消失在巷子尽头。 最后板车上只剩下最后一只箱子,胡三赶着驴车回到家中。 “砰砰”声音从背上的箱子里传来,胡三将箱子放到地上,打开盖子 “出来吧。” 小玉害怕的看着眼前这个黑脸的汉子,脖子上一圈青紫的瘀痕格外醒目。“你是谁?” 胡三叹了口气将她从巷子里拎出来,言简意赅“我不会动手害你性命,但是你现在还不能回去。” 小玉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鞭炮声,她咽了咽口水“我听话,那你打算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侯府,陆成背着陆蓁来到花轿前,喜娘掀开轿子帮助新娘入轿。在众人的贺喜声中,轿子离开侯府。 第162章 被抓 晚间,宾客散去。秦氏这才有空去后院看老太太,进到院子里发出一声尖叫。只见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箱笼大开。老太太面朝下躺在地上,身下发出阵阵恶臭,小玉不知所踪。 秦氏抖着手上前试探,老太太鼻息微弱但是还有气儿,让人将老太太搬到床上。秦氏开始清点老太太屋子里东西,清点完险些背过气去。装老太太体己银子的五个大箱子少了四个,唯一剩下的一个也被搬空了。只剩下些不大值钱的破铜烂铁,之前她一直眼馋的那套老绿翡翠头面也被偷了。 秦氏头晕眼花,心疼的直抽气,两三万两的宝贝,现在没了什么都没了。一边派人去报官,一边派人去请老爷和小叔子。 又要拿人来问话,问了一圈才想起来老太太院子里的人除了一个小玉,其他人都被自己调去前头了。 只好将两位姨娘抓过来一人打了十板子出出气。 众人匆忙赶来,延年院已经鸡飞狗跳。张氏免不了劝慰秦氏几句。 陆令从看向大哥“大白天的怎么会进贼呢?” 陆令平脸色难看,拱手作揖“府里已经报官,还请弟弟替府里打个招呼。务必早日侦破此案。”站在院门口抹眼泪的陆成闻言也拱手道“还请二叔帮帮忙。” 陆令从点头“我知道了。” 得知老太太只是受到了惊吓,并无大碍。 陆二老爷一家这才离开。 坐到车里,张氏“老太太被偷了多少东西?嫂子伤心成那样。” 陆令从叹气“一万多两肯定是有的。” “那还真是不少。”张氏在心里算了算“几箱子的东西从府里运出去就没人发现?何况还丢了个丫鬟。” “说是从角门运出去的,说不定府里早就被人盯上了。”陆令从皱眉道。 张氏脸色平静“也是,可巧就找到了老太太最值钱的几个箱子。”侯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贼人怎么就这么清楚。 陆令从看向妻子“你的意思是,有人里应外合?” 张氏掀开帘子“角门外面的巷子一边通往大街,一边通往后面的陆家族人聚居的地方,好好打听打听很快就能问出来。” 平安侯府失窃的消息传遍了京都,人心惶惶。连远在西山的陆芸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想起上次母亲让她转交的小匣子,她派人给陆菱送了封信。 苏氏流产的事情已经过去大半个月,陆菱一直被关在这处禅房中,看守的人突然在昨日被人叫了回去。陆菱尚未搞清楚状况,晚间就接到了侯府失窃的消息。 因为影响太过恶劣,此案交由大理寺查办,最后落到赵清宇手中。 陆菱静静听他讲完,不敢置信“你说侯府有内奸?” 赵清宇点头“此事尚有内情,但在事情未查明之前,我也不能确定。”见她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赵清宇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眉眼“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陆菱脸倏地红了,任她挣扎手依然被他牢牢握住。 想起与那人的约定,赵清宇松开手,再有一个月,等我回来我必定带你离开这里。 陆芸虽然不关心侯府那群人的安危,但是碍于亲情她派采荷回京走了一趟。随后她就带着大收回到庄子里。 因为土豆终于要收获了。 陆芸看着眼前的土豆田,问管事“老丁在哪儿呢?” 管事“老丁家的前几天说要回家探亲已经走了好几天了。” 陆芸眉头一皱,带着人找到老丁家,示意刘庆上前将门踹开。 推开门,陆芸一眼扫过去只见屋里锅碗瓢盆一样都无,丁秀才的书房也空了,更不用说老丁夫妻俩住的屋子。 “去探亲要将所有家当都带上么?”陆芸冷脸“最近庄子里面有什么异常之处?” 管事擦汗“回禀郡主,一切正常。” 刘庆脸色也不大好看,思考片刻后才道“丁秀才每隔七日都要出去一趟,难道问题出在他身上?” “先别管他们,从今天起你安排人轮流在土豆田边值班,有任何动静及时来报。”陆芸沉声吩咐。 三皇子看着摆在桌上的两颗圆滚滚的黄色物体“你说这个东西有毒?” 门客苟先生答道“据那种地的老头所说,此物可用来治疗肺痨,本身就是不祥之物。体弱的人接触其根茎也会得病,更不用说吃下去了。” 三皇子看着其上萌发的根茎“吉祥,你去找几只鸡来。” 鸡伸长脖子在瓷碗里啄了几下,很快出现了走路不稳,眼神呆滞的迹象,最后歪倒在地。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站了起来,拉出许多黄色水样粪便。 果然有毒,三皇子眼中划过一丝幽光。 这日天气晴好,陆芸起了个大早,虔诚的祖师爷上了一柱清香。随后带人直奔土豆地,今天要把土豆全部收完。 王氏兄妹带着刘庆和他的小伙伴们,在田里忙的热火朝天。 忙活了一上午,土豆装满了四个大竹筐。王氏兄妹又仔仔细细的将土地都犁了一遍,才将土豆运回庄子里开始过秤,最终加起来共有二百三十斤。 从去年只有一颗到现在的二百三十斤,只用了半年左右的时间,这还是不到一亩地的产出。换算过来,一亩土豆能产大约四百斤。 陆芸十分满意,给众人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将信交给采荷“将这封信送去陆府。” 刘庆骑上马,飞奔入京。路过平安侯府时正好撞见一列官兵从府里押了个人出来。 他下马看向一侧的妇人“请问这里不是侯府么,发生什么事了?” 大婶神神秘秘“是啊,只是再过几天就难说了。喏”她用手指了指“那个就是平安侯家的大少爷。” 刘庆微惊,道了谢急忙赶往陆府。 守门的小厮认得他,热情打的给他开了门“烦请小哥通报,我奉郡主之命来给太太送信。” 进了上房,刘庆目不斜视兜头便拜。 张氏笑着让他起来“庄子上一切可好?” “回太太的话,一切都好。这是郡主让小的交给太太的。”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银禾。 刘庆继续道“路上小的途径平安侯府门口,看见官兵正押着大少爷从府里出来。” 张氏动作一顿,神色渐渐凝重“你何时看见的?” 第163章 约定 “回太太,大约在一盏茶之前。” 张氏等了一会儿,果然听见一阵脚步声,陆令从急匆匆的走进来。 “夫人,方才大哥派人来说成哥儿被大理寺的人抓走了。” 张氏惊讶又担心“老爷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 陆令从一言难尽“应是跟前几日的盗窃案有关?” 张氏大吃一惊“难不成陆成就是那个内应,可是他为何要帮着外人来盗取家中财物?” 陆令从同样费解“这几日你就不要出门了,我现在就去侯府打听打听。” 张氏见他走了,摩挲着手中的信封,陷入沉思。 陆令从赶到时,陆大老爷夫妇二人已经吵了一架。夫妻二人脸色灰败,瘫坐在椅子上。秦氏还穿着蓁姐儿出嫁那天的满绣织金缎子衣裳,戴的是嵌蓝宝的金头面。 “弟弟,你可来了。”陆大老爷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弟弟的胳膊。“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成哥儿啊。” 秦氏擦擦眼泪,几乎要跪倒在地,低声哀求“小叔,你是成哥儿亲叔叔,又是咱们陆家唯一有官职在身的。成哥儿他一定是被人冤枉的,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陆令从将他们搀扶起来,声音恳切 “还请哥哥嫂子将实情告知。” 秦避开小叔子的目光“大理寺非说成哥儿与外人勾结盗窃家中财物,这怎么会呢。” 陆令平没有说话。 “既然哥哥嫂子不愿意将实情告知,那我就告辞了。”陆令从转身欲走。 “好,我来说。”陆令平抹了把脸,目光复杂看向弟弟。 “老爷!”秦氏急忙阻拦,看向陆令从的目光带着几分敌意“成哥儿一切都好,他是我们大房唯一的儿子!以后整个侯府都是他的,他何必要和外人合伙盗窃。” 陆令从重重看了一眼再次陷入沉默的哥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回到陆府,陆令从坐到妻子身边,一脸郁郁“从小我跟哥哥那么要好,听母亲讲兄弟阋墙的典故,还觉得不可思议,如今竟也到了这个地步。” 张氏脸色平平“老爷,虽然咱们府里不差那点银子,但是我一直以为打从你净身出户起,咱们和大房的情分就只剩下送来的几千两银子。” 陆令从有些感伤但并未反驳妻子的话“既然那边府里说不需要我帮忙,那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陆蓉今日和袁姨娘去看铺子了,在铺子里就听说了陆成被官府带走的事情,包括陆回也从学堂回来了,为了这事他还特意请了一天假。 张氏简单说了几句,孩子大了家里的事情有必要让他们知道,但不用知道的太多,个中道理他们现在还无法理解。 陆蓉好奇心得到满足就坐到一边,捡颗点心慢慢吃了起来。 陆回听完神色不比往常,在一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张氏笑容温和 “回哥儿想说什么?” 陆回“母亲,我在学堂里听人讲过大堂哥的事情,他们总说成大爷底子厚,在钱串巷子玩上个把月都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张氏不动声色,浅浅试探“他们就没想着带你过去玩玩?” 陆回见母亲并未生气,才接着说道“他们骗我去了一次,我进去看了发现是里面乌烟瘴气脏的很,我就走了。后来他们不知被谁打了一顿,就再也没带我去过。” 张氏拿出一张纸,依旧镇定“回哥儿,都有哪些人?我回头告诉你父亲,或许他们知道成哥儿被抓的内情。” 陆回接过纸,嘀咕道“母亲,是您要去找他们吧?” 刘庆赶回庄子,在门口捡到一个包裹,里面硬邦邦的。 陆芸拿起里面的盒子晃了晃,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但是凭重量看,里面绝对有东西, 犹豫片刻,陆芸让其他人离开,不顾采荷的阻拦亲手揭开盖子,看清里面的东西,陆芸脸色瞬间变了。 里面放着厚厚的一沓银票,共有四万两。 银票最下面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是短短的一行字: “请郡主安,当日某与郡主的约定,今日已兑现。” 这四万两银子是父亲理应从平安侯府分到的家产,当初自己和他做了个交换,如果他能帮自己解决这件事,他就可以从自己这里取走一样东西。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陆成入狱这件事跟他有没有关系,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以及他想从自己这里取走什么? 诸多疑问绕心头,陆芸烦恼的抱住头,然后使劲晃了晃“采荷,我要闭关。” 大收看着紧闭的房门,垂头思索片刻后,悄无声息的离开。隐匿在暗中的人影见她走了,冲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大收回到屋中,坐到炕上。 红翡见她的动作“主子,可要写字?奴婢来给你磨墨。” 将手中的纸张吹干,叠好塞进信封。她仅犹豫片刻,就将信交给了红翡“送给郡主。” 红翡反倒犹豫了“主子为何不直接跟郡主说?您的字她认识。” “她不知道我会左手字。”大收看着窗外,神情是不符合年纪的沉静,与平时判若两人。 红翡将信揣到怀中,就发现郡主的房间门大开,采荷在屋子里收拾。 “采荷姐姐,郡主呢?”红翡上前帮她将整理好的书本放到书架上。 采荷正在整理用过的纸张,闻言头也不抬“主子刚刚带着刘庆出门了。” 红翡闻言笑道“采荷姐姐,这里有我呢,你先去里面忙吧。” “主子在屋子里待了几天,床单褥子都得另换,这里就麻烦你了。”采荷对红翡道了声谢,没有推辞转身进了卧室。 红翡飞快地将信封夹到一本经书里,随后认真整理起来。 “红翡,你看见灰灰了吗?”绿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红翡探出头“怎么了?” 采荷听见动静也从里屋走了出来“灰灰怎么了?” 绿玉急的满头大汗“今儿早还看见呢,一眨眼就不见了。我在庄子里问了一圈,他们都说没见过,姐姐们快帮我找找罢。” 被一只烧鸡骗走的灰灰,歪着头看着眼前的人“汪?”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道人影走进屋子,直奔书桌取出一封信,走了出去。 一炷香后,信封原封不动的出现在周伯礼手中,他打开信封扫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去,橘黄色的火焰将信封吞噬殆尽,化作一团轻飘飘的黑色灰烬。 第164章 天命女 周伯礼接过六子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面上闪过一丝怒气“覃元福神志已清,手里握着太后留给她的人手,虽然不能出京但足以自保。”偏偏还要装傻充愣,不愧是贪得无厌的覃家人。 陆芸回到道观来到师傅常常打坐的古树旁,清虚道长和了凡大师正在喝茶。 清虚道长捻着胡须“贫道云游四海,此次路过淮州多盘桓了几日。” 了凡念了声佛号“道长看淮州如何?” 清虚摇头叹息“赤地千里,颗粒无收。” “师傅,了凡师叔。”陆芸上前行礼。 清虚笑着让她坐下“多日不见,京中一切可好?” 陆芸“还好。”算是还好吧。 了凡起身“老衲寺里还有事,先告辞了。” 清虚看向小徒弟“徒儿啊,为师十四年前曾卜过一卦。”说罢老者起身走向后院,走了几步见她没有跟过来,停下脚步转身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徒儿,勿怕。” 陆芸仍在挣扎“师父,我不大想知道。” 清虚道长无奈“你看着惫懒,却极为聪慧。道法自然,清静无为的道理徒儿你可知?” 陆芸不情不愿的跟过去“尊重万事万物的规律,不得随意改变。”顿了顿接着道“我没做到。” 清虚笑着摇头“万事万物都有其规律唯独人是个例外,他们总想让天道为己所用。” 陆芸神神秘秘“师傅,您说的天道不会是我吧?” 清虚“——”徒儿你想多了。 陆芸,俺对三清祖师发誓,师傅刚刚绝对翻白眼了。然后她听见师父说 “你是个百年难出的倒霉蛋。” 倒霉蛋一脸迷茫“蛤?” 陆芸努力消化着师傅的话“我是皇家特别喜欢圈养的天命女,但是天命女一旦成为深宫摆设就会化身怨妇。清心观历代观主的责任是找到天命女将她藏起来,使之承担起天命女的责任,泽被苍生?” 哦,我的三清祖师爷,师傅您比兰州拉面师傅还会扯,陆芸压根不相信。 师傅笑的格外慈爱“那你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做什么?” “我——”陆芸卡壳了,她心虚的避开师傅的眼睛“从这里到京都要不了一万里,师傅您搞错了 。” “哦,难道为师算错了?”清虚掐了掐手指,作势沉吟道“为师明明算出你是来自未知的一缕幽魂。” 陆芸小脸刷的就白了“师傅,你你——” 清虚捋了捋胡须,感慨万千“徒儿啊,师傅我云游多年,你庄子上产的稻种早就播遍大江南北,不知填饱了多少人的肚子,又给多少人免去了灾祸。若不是你的良种,此次淮州大旱后果不可估量。”他笑着看向陆芸“为师问你,这造福天下的粮种可有人逼你去做?” “没有。”陆芸绷着脸。 “可有人逼你将粮种献给陛下?” “没有”陆芸绷不住了。 “比起粮种带来的种种好处,你可曾对陛下给你的微末赏赐感到不服?” “从未有过。”陆芸垂头丧气。 “师傅您为何直到现在才告诉我?” 陆芸睁大双眼。 清虚叹息“因为为师发现,我的傻徒儿哎,你被陛下盯上了。” 陆芸一惊抱住柔弱的自己“他要对我作甚么?” “给你赐婚。” “莫非是五皇子?” 清虚挑眉“徒儿早就知道了?” 难怪之前柔嘉问她对五皇子印象怎么样,要命了,陆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师父,我绝不能嫁给五皇子。” 得知还有变数,陆芸虽不大放心但还是被师傅赶下了山。 来到山脚下打的茶摊,刘庆去交钱牵马,陆芸坐在外面的石头上魂游天外。 “宁安?” 陆芸惊恐回头,就看见白胖白胖的五皇子站在自己身后,笑的一脸邪恶(bushi) 陆芸跳起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见过五殿下。”意识到自己举动太过,瞬间堆起笑脸“殿下这是?” 五皇子笑的温和“我听人讲清心观祈福最为灵验,想去拜拜。” “没错,我们观十分灵验。”余光瞥见刘庆的身影,陆芸再次拱手“就不打扰殿下了。” 五皇子等她上了车才转身。 “小五,碰见宁安了。”隆庆帝半躺在垫子上,脸色苍白。 五皇子一脸真诚“父皇,清虚道长回来了,宁安是他的高徒理应前去拜见。” 隆庆帝低低咳了几声看向小儿子“小五啊,你看宁安怎么样?你要是愿意,父皇给你赐婚。” 五皇子立刻摇头“父皇,儿臣已经心有所属,宁安有大才嫁给儿子只怕委屈了她。” 隆庆帝双眼微眯“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父皇给你把关。” 五皇子双膝着地“父皇,儿臣喜欢钻研学问不喜拘束只想当个名扬四海的大家。” 隆庆帝闻言,潜藏心中的怒气化作一声叹息“朕知道了,你起来罢。” 青篷马车消失在山路上,几道人影在路边的草丛中一闪而过。 回到庄子里,陆芸想起师傅的话,她庄子里现在不光有粮种还有土豆呢。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陆芸让人捡了一筐子土豆出来,拎到厨房交给厨娘,示意她们按照自己的方法,先削皮然后切丝、切块、切条。切丝的素炒,切块的炖鸡、炖肉、炖鸭,切条先煮熟后裹上鸡蛋液再炸最后撒上盐和香料粉。 另外又连皮煮了几个,调了酱料,留着等会蘸着吃。 今天晚上庄子上举办土豆宴。 厨房飘出的醇香引得不少人在门口张望,几个小的在门口狗狗祟祟“郡主,这是在做什么啊?” 陆芸看他们实在馋得慌,就用碟子装了一盘刚炸好的改良版薯条“拿去吃吧。” 几个小的欢呼一声接过盘子一溜烟的跑了。 刘庆轻收回羡慕的眼神“郡主,这些是前几天收的土豆做的么?” 陆芸点头,又装了一盘子递给他和他身边的王家兄妹“那几日辛苦你们了,尝尝看好不好吃。” 王家兄妹擦了擦手,小心的接过吃了一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郡主,又香又脆,小的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刘庆亦然,很快一盘子见了底。 见他们一脸意犹未尽,陆芸笑着将他们撵走“不能再吃了,还没到饭点,好吃的还在后头。” 庄子的厨房本就设在宅子的外头,风一吹香味四散开来,灰灰撒开蹄子就往厨房跑。 第165章 恩赐 大火爆炒小火砂锅慢炖。 香味勾的在场的十个人有八个人都在流口水,陆芸犹嫌不够往里面加了几片火腿,泡发的山菌。砂锅“咕嘟咕嘟”的冒着泡,陆芸深吸一口,给厨娘们竖个大拇指,这个香味绝了! 终于捱到饭点,采荷带着碧玉摆饭。 陆芸拉着大收坐到自己身边,怕采荷他们几个不自在单独给她们开了一桌,还特意去地窖里灌了一壶葡萄酒。 大收好奇的打量桌上的菜色。 陆芸拿起筷子刚想说话。 “郡主,有位自称谭公子的人来借宿。” 陆芸正好起身,临走时吩咐了一句“你们先吃,我去去就来。” 陆芸上前行礼,客气又不失礼貌“谭公子好,您来得巧,府里正在用饭,粗茶淡饭不妨用些。” 五皇子犹豫片刻,余光先扫过身后而后才看向陆芸,笑容温和“多谢,上次的小院子就很好,我们今天晚上住那边就行。郡主先去忙吧。” 陆芸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马车,笑道“既然公子能找到,那我就先去忙了,稍后派人给您将吃的用的都送来。” “父亲。”五皇子上前搀扶隆庆帝下车。 隆庆帝深吸一口气,收回打量的目光,一行人前往滴翠馆。 许是经常有人打扫,屋子里还算干净。汪公公带人将屋里仔仔细细又抹了一遍,此时被褥用具还有吃食刚好送来。 菜从食盒里取出放到桌上,醇厚的荤香味顷刻充斥鼻间。屋子里所有人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桌子。 汪公公放下被褥,迈着小碎步冲到桌边“殿下稍等。”说着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枚银针挨个试了试,发现无任何异样。随后用筷子将每样拨了一点放到碗里,端给一旁的小太监。 小太监一口不落全部吃完,一切正常。 汪公公“陛下,可以了。” 隆庆帝用筷子挟起黄色的块状物,纳入口中,软烂香浓,十分可口。“这是什么?朕从未吃过。”说完又捻起一根金黄色的条状物,仔细打量。 汪公公躬身上前禀报“回陛下,奴才打听过了。这是名叫土豆的食物,是郡主庄子里种的新奇玩意儿,今晚吃的都是这个。” 隆庆将吃完一根,露出满意的神色“不错,正适合在这山野之中享用。” 父子俩将食物消灭大半,才让人撤了下去。 屋外明月高悬,隆庆帝带着五皇子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宁安这孩子就喜欢捣鼓这些吃的。”隆庆帝笑呵呵的“汪全,去请郡主过来。” 陆芸依旧穿着白天的衣服“儿臣叩见陛下。” 隆庆帝示意她起来回话,笑道“宁安,是不是早就猜到是朕了?” 陆芸“呵呵,呵呵。” 看的隆庆帝直摇头,转而说起正事“你庄子里的这个土豆是何物?” 陆芸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启禀陛下,说来话长,但都在这本小册子里。” 隆庆帝一脸意味深长“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啊。” 汪全接过,先抖了抖随后才呈到陛下手边。 隆庆帝仔细翻看,脸色越来越严肃“如你所说,这土豆仅用五十斤种子就能收获四百斤?此等奇物你又是从何得来?” 陆芸“启禀陛下,这土豆乃是师傅清虚道长云游时偶然所得。说是海外番邦人主食,产量极高。儿臣便想着试种,半年时间从一开始的一颗到三十斤再到三百多斤。但是它有一个缺点便是不易储存,发芽的土豆有轻微毒性,吃了容易腹泻。最好的储存方式就是将其切片,煮熟,晾干。” “好、好,好!”隆庆帝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几步,看向陆芸“你这里还有多少土豆?” 陆芸“除去今天晚上吃掉的,还有三百斤。” “不错,不错。朕要带走两百斤安排人试种,你想要什么赏赐?”隆庆帝十分满意。 陆芸跪到地上“陛下,儿臣想给陆令从陆通政求一个恩赐。” 隆庆帝哈哈大笑“你倒是乖觉,但朕也不占你便宜额外朕再赏赐他一样东西如何?” 陆芸叩谢陛下隆恩。 次日陆芸起来时发现滴翠馆已经人去楼空,将土豆用麻袋装好交给前来的官兵。陆芸打了个哈欠,还好昨夜平安无事,回去眯会儿。 回到宫里的隆庆帝已经高坐在大殿上首“众爱卿平身,可有本奏。” 卢相轻咳一声,人群中走出一位官员“臣要弹劾平安侯,教子无方。其子耽酒、赌博、盗窃,草菅人命。” 刑部尚书李鸣走出队列“回陛下,确有其事。其子陆成欠下巨额赌债,勾结外人盗取家中财物,伤人性命,人证物证俱在。” 隆庆帝皱眉“传我命令,夺平安侯爵位,收回所赐宅院田产。其子按律严处,绝不可姑息!” “臣有本奏!”吕祭酒高声喊道“臣要弹劾宁安郡主进献不祥之物,其心可诛。陆通政包庇纵容,其心亦可诛!” “哦”隆庆帝转头看他“吕爱卿你所说的是何物?” “回禀陛下,乃是名为土豆的植株,早在月前经柔嘉公主之手进献给两位娘娘。”吕祭酒躬身道。 隆庆帝笑了“吕大人,你稍安勿躁。朕也有一事要宣布,还与你口中的土豆有关。”说罢他看向汪直。 汪直领着几个小太监,将手里的折子交给众大人传阅,一时间堂内众人神色各异。 三皇子脸色难看,好一个宁安,竟然将自己耍了! 吕祭酒冷汗直流,几欲站立不住。 两名小太监将两盆植株放到台前,轻轻一提,植株便被连根拔起放到一旁展开的白布上,只见黝黑的泥土中露出十几颗如鸡蛋、小儿拳头大小的黄色果实。 隆庆帝缓步走下“众爱卿,你们看此物于我覃朝可有大用啊?” 定远伯跪下“天赐陛下此祥瑞之物,保我覃朝长长久久,国祚永续!” 众臣跟着跪下山呼万岁。 “吕大人,朕看你年纪大了,许是精力不济才出此言啊。” “微臣最近的确常感头脑昏沉,犯糊涂了,请陛下恕罪。”吕祭酒汗湿里衣,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隆庆帝徐徐开口。“国子监人才济济,吕大人不必如此操劳,当休息得休息。” 吕祭酒只觉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汗水从额头流下,他低声应是。 “传陆通政陆大人进殿!” 众臣转身看去,只见一身红色官袍的陆通政,手执玉板,款款走来。 第166章 官复原职 “臣叩见陛下。”陆通政还未跪下便被一旁的汪公公扶了起来“陆大人,陛下等着您呢。” 隆庆帝满脸笑意,示意他走上前来。 “陆爱卿,淮州大旱朕有意将赈灾的重任交付于你,你,可愿担此重任?” “谢陛下隆恩,臣甘为社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陆令从沉声道。 “好!”隆庆帝大笑一声“朕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一到即刻前往淮州。在淮州一切事宜,朕允你便宜行事,必要时行先斩后奏之权!”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复将头垂下。 朝后李尚书与卢相并肩而行,卢相眯眼“看来陛下对淮州大旱非常重视啊。” 李尚书“身为臣子,自当为陛下肝脑涂地,陆大人但有需要的,我们刑部全力配合。” 卢相看了身后一眼“陆大人呢?” 李尚书 “被汪公公请走了。” 吕祭酒失魂落魄的走在人群中,落后一步的几位青衣小官互相递了个眼色,路过时草草拱了拱手,飞快离去。 陛下的意思明眼人都看出来了。 吕祭酒看见紫色的袍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飞快走了过去,神色惊惶“三殿下——” 三皇子用余光扫了一圈四周,见已经有人看了过来,心中不耐之色更甚“吕大人,本殿下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吕祭酒往前跟了几步没跟上,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心钻入蔓延全身。 紫宸殿内,东内间,陆令平面对陛下躬身而立。 隆庆帝坐在南窗下“你养了个好闺女,朕问宁安要何赏赐,宁安却说要给你求个恩准。陆爱卿,你想要什么啊?” 陆令从拱手“启禀陛下,都是应有之义,宁安少小离家,臣代她向陛下谢罪。” 隆庆帝笑眯眯的“哎,陆爱卿,朕可不是在跟你耍心眼子,有话不妨直说。你若是真的没有,朕反倒可以给你提供几个选择。” “还请陛下明示。” “朕刚夺了你们陆家的侯位,也可再还你一个。另外,有人跟朕说看上了你的大闺女,想请朕保媒赐婚。这家人呢吃穿不愁,有些田产宅院仆妇,小儿子才学样貌品行样样都好,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太过憨直,认死理,也没有为官做宰的大志向,天天只想着做学问。这两个选择呢,陆爱卿你想要哪一个?”隆庆帝神情愉悦,娓娓道来。 陆令从露出一抹苦笑“实不相瞒,臣大闺女娇憨率真,论性情两人极配。但儿女亲事都是贱内做主,臣不敢擅自答应。” 隆庆帝笑了几声“你啊你,那朕就来做这个恶人罢。” 今日早朝陆大人官复原职的消息刚传出来,陆令从还未到家,前来贺喜的同僚朋友就几乎要把陆家的门槛都踩破了。 与此同时,平安侯府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秦氏涕泪横流被下人搀着,看着官兵如土匪一般在家里横冲直撞,胡乱翻检,先将府里各处牌匾摘下,最后毫不留情的搜走侯位的田产庄子。 “这个逆子,我们陆家从此没有他。”路大老爷脸色蜡黄,有气无力的坐在椅子中,如果不是他吃了猪油蒙了心,闯下这场祸事,他们府何至于招致这场泼天大祸。 陆家几位族老站在门口摇头叹息,陆三老太爷珊珊来迟“令平,令从净身出户的时候,你们夫妻两个可曾想到过今日?” 陆令平颤颤巍巍拱手“三叔,是母亲执意要让令从净身出户,非我所愿。” 陆三老太爷摇头“这世间有一种男子,总喜欢躲在母亲、妻子身后捡现成的。”他不顾陆令平愈发难看的脸色继续道“你身为一家之主,但凡你作出的决定谁能越过去,凡利我者听之任之,凡不利者恨之弃之。” “老爷,老爷,二老爷官复原职了!”小厮连滚带爬进来,一脸惊喜大声禀报。 秦氏闻言顿时来了精神,热切的看向老爷“快,快派人给小叔送帖子,请他帮帮忙啊。” 陆令平脸色又青又白,喃喃自语“总归是一家的弟兄,打断骨头连着筋,令从不可能见死不救。”转身急匆匆的走了。 片刻后,小厮回转在老爷夫人满心的期盼中掏出一个盒子,盒子里面放着四千两的银票。 “二老爷说,请大老爷并太太保重,另外这四千两银子给老爷太太买院子用。” 屋中一片沉默。 秦氏咬牙切齿大声咒骂“还说什么亲兄弟,一朝落难人家理你不,依我看当初一两银子都不该给他,白瞎了那么些银子,狼心狗肺的东西。” 陆令平眼睛通红“这银子你要就要,不要就还回去,这几日收拾收拾准备搬家。” “搬什么家,我不搬!”秦氏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声哭嚎起来“便是搬家,那老太婆我也不要,凭什么都是我们大房伺候。他们发达了,就应该让他们二房的人去伺候!” 胡三带着小玉远远看着平安侯府“就这,你还要回去?” 小玉眼睛微红“要是没有我,老太太不知道要被糟蹋成什么样子,我得回去。” 胡三不解“你就不怕那两口子将气都撒到你头上?” 小玉挤出一个难看的笑“那能怎么办呢,我本就是侯府的奴婢,卖身契还在太太手里,当奴婢的挨骂不是很正常么?大不了再被打几下板子,只要我还有用,太太就不会把我卖了。”说完她冲胡三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这几日,多谢胡大哥了。” 胡三一直看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转身离开。 “小骚蹄子,你还敢回来。”秦氏张牙舞爪上来就给了小玉两耳光“要不是你,我们府里至于被夺爵?” 小玉跪在地上低声哭泣,耳颊立时就肿了起来,见堂内的人都仇恨的看着自己,她瑟缩的摇了摇头“太太,大人说要不是奴婢还活着,大公子这怕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秦氏暴怒拔下簪子“你个贱奴才,草席一裹赔几两银子就算了,你还敢去官府告主子们的状。”说完恶狠狠的扎了几下,小玉发出阵阵惨叫。 “来人!将这个小贱蹄子给我关起来,等忙完了——”秦氏恶狠狠道“家里穷了,给你找个好去处。” 孙姨娘慌里慌张的跑进来“夫人,老太太不好了!” 小玉膝行几步,哀求“太太,让奴婢去照顾老太太罢,奴婢求您了。” 秦氏冷哼“暂且饶你几日,等老东西咽气了,再卖不迟!” 第167章 尘埃落定 陆芸听从母亲的吩咐,老老实实的在庄子里待着哪儿都没去。直到有一天,刘庆将香杏带到了她面前。 香杏憔悴了不少“三小姐,郡主,求求你救救我们家小姐吧。” 陆芸让人给她端了张凳子“怎么回事,你别急慢慢说。” 原来打从陆家大房丢了爵位之后,三皇子府彻底断了对陆菱的供应,就连寺庙里的僧人都开始为难,给银子都不好使,米是霉的,柴是湿的,陆菱已经病了好些日子。 香杏本想请人去给那个人送消息,又担心事情败露,眼看着主子病的越来越重,无奈之下她只好偷跑下山,来向郡主求救。 陆芸赶到时,敏锐的察觉有人在大堂姐的院子附近鬼鬼祟祟。 眼下不是处置这些人的时候。陆芸走进屋中,陆菱躺在床上,眼睛紧紧闭着,一动不动。 “小姐!”香杏惊慌不已。 陆菱听见她的声音发出几声呢喃,又恢复了安静。 陆芸试了试她的额头,果然很烫。采荷已经带着了凡大师走了进来。 了凡把完脉不动声色“许是近来天气多变,娘娘不甚着凉,等老衲开几副药按时服用便可痊愈。” 陆芸接过方子,扫了一眼交给采荷,跟在大师的后头走了出去。 陆芸皱眉“师叔,寺中怎么多了几个生面孔?” 了凡“郡主,老衲惭愧,娘娘这是中了毒。” 陆芸并不意外“无非就是那几个人,他们耐着性子等到现在才动手,真是稀奇。” 了凡“郡主下一步有何打算?” 陆芸无奈“还请师叔帮我多多照看,告知大堂姐中了何毒。”等到此间事了,将人带走才好算账。 临走前,陆芸喊来香杏低声嘱咐了几句,随后便下山赶往京都。这次她没有麻烦柔嘉而是直接给李贵妃娘娘递了信儿。 在茶楼坐了一个时辰,陆芸才接到消息进宫。 陆芸兜头便拜“见过贵妃娘娘。” 李贵妃示意她不必客气,仔细看了她一眼才笑道“总算养回来了,瞧瞧你这模样水灵灵的多好看。” “娘娘,儿臣有一事相求。”陆芸露出一抹愁色。 李贵妃坐到椅子上,面上也浮起一丝无奈“你上次跟本宫说的话,我已经跟赵贵妃娘娘说过了,不若再等等。” “娘娘,不能等了。再等只怕陆侧妃就要——”陆芸挤出两滴泪。“儿臣刚从山上下来,陆侧妃已经病的说不出话,大夫说她是中了毒。” 李贵妃惊讶“怎么会?谁敢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陆芸擦了擦眼泪“大堂姐本就一心求去,侧妃的位份她们想要便拿去,求娘娘成全让堂姐出府。” 李贵妃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凝重“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见人走了,李贵妃转向里间“让陛下见笑了。” 隆庆帝脸色平平,将手里的书本扔到了桌上“卢相和李尚书家里的就为了一个侧妃的位份,三五不时进宫来烦你们?” 李贵妃柔柔笑道“不蒸馒头争口气,原来也许不是,后面臣妾就不知道了。” 隆庆帝冷哼一声“老三喜欢凑热闹,朕以为他有多大的本事,如今连个内宅里的事情都管不清楚。” “那陆氏的事情?”李贵妃犹疑的看向隆庆帝。 “一个女子而已,不过这平安侯一家的确不成样子。”隆庆帝面上闪过一丝嫌弃。“另外,这侧妃的位置先空着,朕要看看他们两个谁敢再将心眼子耍到朕跟前来。” 赵清波接到口谕,还没缓过神儿,苏氏已经欢天喜地的要去给娘家递消息。 “殿下,您看?”赵清波看向三皇子,娘娘只说准许陆氏出府,却没说要给苏氏和刘氏提位份的事儿。 太子解了禁足,三皇子去了工部当差,前阵子父皇突然要整修沿海一带的港口,自己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撂下一句“你看着办吧。”起身回了书房。 赵清波见状往外派了两拨人,一拨去陆家大房,一拨去西山送信儿。 侯府被朝廷收了回去,陆令从带着一家老小搬到了一处四进的宅院。 宅子买的急,多花了两千两总共花了七千两才拿下。公中本就没什么钱了,田产庄子又被收走了大半,若不是二房送来的四千两银子,只怕秦氏现在手里连五千两现银都拿不出。 由奢入俭难,陆令平为了书房里的摆设已经跟她吵了好几回。 秦氏冲着他离去的背影高声喊道“还黄花梨的木头,你还以为你是侯爷呢。呸!” 听见三皇子府来人,夫妻两个赶忙前去接见。 绿玉倨傲的扬起下巴“昨日宫里来人,命陆侧妃出府别居,从此以后她与三皇子府毫不相关。” 秦氏心里咯噔一声,眼睛转了转“那娘娘的那些嫁妆?” 绿玉一脸讥讽 “自然如数归还,还请秦夫人赶快派人将其运走!” 孙氏隐在暗中将几人的对话听得分明,眼睛瞬间就红了,一咬牙她冲了过去“老爷不能啊,您这是要将菱姐儿逐出陆家不成?” 秦氏冷笑“孙氏,历朝历代被出府的妃子只有青灯古佛一个下场。如今菱姐儿得罪了三皇子,我们陆家岂敢留她!” 孙姨娘跪地不停磕头“求老爷,求太太,不要将菱姐儿出族,给她留条活路吧!” 孙姨娘哭的凄惨,陆令平叹气“孙氏,如今府里的境况你也知道。” 秦氏冷嘲热讽“你这么舍不得她,你去庙里陪她去吧,我们府里还能再省点儿。”说罢,飘然转身。 当初老太太为了给菱姐儿做面子,前前后后给了一两万银子的嫁妆,有了这笔钱府里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好过。 翻出菱姐儿的嫁妆单子,秦氏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噼啪”作响。 出府的消息传到山上,陆菱抱着香杏喜极而泣,她看向陆芸眼睛通红“多谢。” 陆芸将文书递过去,真心的替她开心“现在只差府里的消息了。” 陆菱接过文书仔细放好,又取出一只红漆小匣子“以防万一,烦请妹妹帮我保管一二。” 秦氏将嫁妆全部拉了回来,除了用掉的绸缎,一分现银都没看到,恐怕还在陆菱手里,次日一大早,她点了几个健壮的仆妇,坐上马车直奔清平寺而来。 香杏出来倒水,看见立在院子里的几个人,急忙请安“见过太太。” 第168章 银子 秦氏穿着旧年的衣裳,头上戴了几根金钗,笑吟吟地“你家小姐呢?”一边说一边往里走。香杏估摸着来者不善,强作镇定挡在门口“太太,小姐刚起来,现下正在穿衣裳呢。你在外面稍坐,奴婢去给您倒茶。” 要的就是还没起来,要不然我这么早赶来作甚么,秦氏皮笑肉不笑“想必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既然被人撵了出来,以前的摊子就收收吧,起开!” 一把将香杏推开,身侧的仆妇手放上门刚要使劲,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仆妇不妨直直冲向里面,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陆菱一身素袍,披头散发的站在当中,大病初愈,脸色仍带着几丝病态,她浅浅福了福,声音平静“女儿见过太太。” 秦氏忽然有些恍惚,她已经七八年没见过这个庶女了,几年过去出落的倒是越发出挑了。若她不是皇室弃妇,就凭这副好相貌,再嫁出去换一份丰厚的聘礼怕是不难,可惜啊。 孙氏经营盘算了这么多年,那又怎样如今还不是落到她手里了,论命好还数她的芩姐儿。 秦氏眼睛在屋子里打量一圈,最后定在了梳妆台上的描金小匣子上。她收回目光,缓缓开口 “菱姐儿,如今府里没了爵位,你哥哥流放戍边。你又被三皇子休弃,咱们府里的日子一日难过一日。” 陆菱垂眸,墨发倾泄散落衬的她面容如玉“太太可是想说,府里如今已经没有女儿的容身之处?” 秦氏叹气“这是你父亲的意思,以你如今的身份再嫁怕是难了。为今之计,只能将你出族,为我们大房换得一口喘息之机。” 说完就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眸子“太太,父亲可曾说过要将大哥出族的话儿?” 秦氏一愣,片刻后她眯起双眼“成哥儿只是一时糊涂,何况将他出族,我们家以后谁来继承?难不成要拱手让与你婶婶家不成。出族的文书我已经带来,只等你签字画押,从此以后你与我们陆家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陆菱看着桌上的文书,简单几行字,就将她前十几年与陆家的血肉联系一刀切断。陆菱看向嫡母“太太,兹事体大,应当请人作个见证。” 片刻后,在了凡大师的注视下,陆菱将签好的文书递予大师确认,最后贴身收好。 “慢着!”秦氏叫住想要离开的陆菱“既然你与我们陆家毫无瓜葛,那欠我们陆家的东西是不是该还回来?” 陆菱侧过身子,眉头微蹙“太太指的是?” 秦氏冷哼“昨日我已经派人去将你的嫁妆拉了回来,一一核对下来,除去用掉的丝绸用物,还差四千两银子的空缺儿。你以前吃住都在三皇子府,这笔银子还剩下多少?” 香杏紧紧贴着自家小姐,一脸担心“小姐——” 陆菱眸色转冷“过了八年,太太以为我还能剩下多少?”, 仆妇神色古怪,以大小姐的身份八年用几千两银子,说出去别人都要夸她一声会过日子。 如今府里艰难能多要点就多要点,三皇子还跟她好过一阵子,焉知她手里没银子。秦氏换了副脸色,愁眉苦脸道“我也不想这样为难你,府里头处处都要用银子,以前老太太待你不薄,如今她卧病在床药都快吃不起了,你就忍心?”说罢她擦了擦眼睛“先前已经打发了一批人出去,若是还不够只能——” 陆菱攥紧手指,身形僵硬“请太太随我来。” “这是我所有的银子。”陆菱将描金小匣子抱到秦氏面前,当她的面将盖子打开,里面零零散散的放着几张银票还有几十两的碎银子并几百个铜板。 秦氏拿起银票数了数,大概有个八九百两,她看向陆菱,面色不虞,就这么点儿? 陆菱没动只道“太太若是不信,尽管派人来搜,香杏,让他们进来。” “太太。”打头的仆妇不自在的看向秦氏,示意她看向外面。 只见原本清净的禅房外头已经聚了不少看热闹的僧众、香客,其中还有几个熟人。 今日恰逢休沐,不少人来清平寺上香。 秦氏见状只好起身,陆菱送她到门口,面向众人她慈爱又悲悯“不必送了,以后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的。” 陆芸赶到山上时就见到这样的情景,她往了凡大师身边躲了躲“叨扰大师了。” 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陆芸转身就看见了风尘仆仆一脸焦急之色的赵清宇赵大人。 陆菱也看见了他,她硬生生的将视线放到近处的太太身上,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陆菱拜谢府里这些年的养育之恩,还请太太、老爷保重。” 秦氏一惊,瞬间明白过来,陆菱这是在和他们府里撇清关系,如今她孤身一人还能有什么依仗?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到那张脸蛋上,难不成真的有男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娶她不成,不,绝不可能! 秦氏作势擦了擦眼睛,一脸唏嘘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 等到众人散去,院子里只剩下赵清宇还有陆芸没走。 陆芸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主动上前打招呼“赵大人早啊,您这是?” 赵清宇拱手,眼神从远处拉回落到脚面上“见过郡主,离京多日,想念清平寺的山中盛景就回来看看。” 陆芸不明所以,清平寺最美的时候是在三四月份,如今百花落尽只有几株迟来的晚樱,虽开的热烈但终究躲不开晚春与初夏间的寂寥。 香杏捧着茶盘过来,眼中的愉悦驱散泪意“赵公子、郡主请喝茶。” 陆芸端茶的动作一顿,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想必是赵大人经常来故而香杏认得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唔,好香,还是上次的茶叶。” 香杏笑着点头。 陆菱换好衣裳走到二人身旁坐下,依旧是一身青色素袍,头发半披半挽。 “见过赵公子。” “陆姑娘好。” 二人互相点头见礼。 陆芸看着沉默的两个人,一个是少年进士勋贵子弟,面容清俊。一个是落魄千金,柔婉秀丽。 怕两人不自在主动承担起暖场的责任,哈哈笑了几声“我记得小时候还和大堂姐去定远伯府做过客,当年虽没见到赵公子,没想到多年之后大家还能坐在一起喝茶。” 第169章 使者 陆菱眸色如水,温柔地注视陆芸,樱唇轻启“我见过。” 蛤?陆芸声音一滞,眼神落到正看着大堂姐的赵大人身上“你们见过?” 赵清宇注意到郡主的视线,缓缓收回目光,声音隐含笑意“回郡主,我的确见过陆姑娘,年少无知险些冲撞了她。” 陆芸还想细问,采荷已经带着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陆菱东西少,统共装了四个箱子。 陆菱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寺庙,而后远远的冲立在台阶上的男人点了点头。 赵清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 禅房内,赵清宇将怀里的东西取出来交给对面的男子“周公子,这是你要的东西。” 周伯礼接过放到一边“某还未恭喜赵大人,赵大人下一步作何打算?” 打算?赵清宇喉咙动了几下“自然是等事件平息后,择吉日迎她进门。” 周伯礼摇头“你们中原的规矩,某略知一二,人言藉藉,恐怕赵大人的愿望要落空了。” 赵清宇面色平静 “我等这一日已经等很久了,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 周伯礼端起茶杯,抛出橄榄枝 “赵大人,我们南越山高水长,果敢奔放,可没有中原王朝这些规矩。” 赵清宇抬眸“周公子,你我之间交易已经完成。” 周伯礼笑了笑“某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提供建议,并非要图谋赵大人的东西。如今这份工部的港口建造图,赵大人已经帮了某大忙。” 赵清宇带着几分警惕“还未请教周公子要这份图纸有何用?” 周伯礼挑眉反问“依赵大人之见,如今淮州大旱正是用钱的时候,皇帝却一意孤行命定远伯主持港口建造目的何在?” 赵清宇垂下眼帘“下官不敢揣测上意。” 周伯礼嘴角牵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衣袖拂过桌面,毫不避讳的将那份图纸展开,指着大运河意味深长道“皇帝智谋韬略,所图甚远啊。” 钱粮改漕运为海运利国利民,可惜动了卢旦等人的利益,只能借着开海运的名头偷偷为之。 周伯礼起身,背着手看向外面绵延的山脉“某想要的不多,赵公子放心。” 六月初三,曹国使者突然进京向覃朝递上永世修好的盟约。 隆庆帝龙心大悦特意在暄和如意园设晚宴款待曹国贵宾,几位皇子赫然在列。 晚宴设在明月湖上的亭台内,一弯明月之下,万顷碧波之上,数十位身姿妖娆的舞姬着轻盈华丽的彩衣,随着笙箫丝竹之声蹁跹回旋、随风起舞。 数十座多头铜鎏金人高烛台照得四周恍如白昼,宫女们手捧美酒珍馐走在猩红色的地毯上,在众位宾客间穿梭。 一曲舞毕,隆庆帝高举手中的琉璃杯“诸位满饮此杯!” 台下众人遥遥相敬,曹国使者更是一口饮进腹中“多谢陛下!” 汪全眼疾手快取走酒杯,再次满上。 隆庆帝“永乐在曹国可好?” 使者从席上站起,弯腰行礼“启禀陛下,大王妃很好,百姓十分爱戴她。” “哦?”隆庆帝兴致勃勃“曹国百姓为何如此崇敬永乐?” 使者神情激动“大王妃先帮助曹国扫平外部流寇,挖井引水解决百姓用水困境,还教百姓酿酒,让百姓有饭吃,她真主赐予我们的神!”说完激动的用手在半空中比划了几下,似乎在 祈祷。 太子和三皇子对视一眼,两人均看出了对方眼里的不以为然。 使者走到中间站定“国王派我来拜见陛下,一是感谢陛下向您献上永世修好的国书,二是替穆哈小王子向陛下请婚,请陛下恩准再嫁公主于我曹国。一旦事成,曹国愿意用草原最好的骏五千匹作为聘礼迎娶公主。”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覃朝东北边境最大的骑兵营也才四万多人,举全国之力才能凑出六万匹,曹国此举绝对诚意十足。 隆庆帝笑容微敛“使者有所不知,如今皇室成年的公主均已出嫁,怕是要辜负贵国国王美意了。”说罢,隆庆帝微微抬手,鼓乐之声再次响起。 太子起身对着还想说话的使者举起酒杯“父皇今日设宴,乃是为了款待贵宾,非议政也,正事明日再说。”曹国使者被众人团团围住劝酒,红的黄的几壶酒下肚,使者不胜酒力歪倒在座位上,前后不过半炷香时间。 命人将其抬下去好生安置后,隆庆帝看也不看下首的诸位起身离席。 太子、三皇子、卢相几人相伴而行。 卢相啧啧两声“曹国蕞尔小国,难不成以为我们覃朝的公主个个都像永乐公主一般,才识卓越。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可是五千匹上好的骏马啊,老赵你怎么看?” 户部尚书定远伯淡淡道“如陛下所言,我朝成年公主均已出嫁。” “老赵啊,从宗室里选一个封为公主也是一样的。”卢相一脸你这个人太死板了的表情。 定远伯看了他一眼“卢相,陛下金口已开。” 卢相哑然,呵呵笑了声“看我,喝酒喝糊涂了。” 三皇子忽然出声“公主没有,郡主不是还有一个。” “三弟说的是宁安?” 太子摩挲着指节,忽然打了个哈欠“换不来五千匹,换来三千匹也不错了。”说完他拱了拱手“三弟,各位大人慢走,我偶感疲乏先走一步了。” 定远伯紧随其后在门口与两人作别。 三皇子看向卢相“二哥说的甚是有理。”用一个空头郡主换三千匹骏马,怎么算怎么赚。 次日便有人向陛下进言将宁安郡主和亲曹国,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陛下并未答应。 “此事以后再议。” 退朝后,隆庆帝抬脚去了荣华宫,李贵妃跪地相迎。 “今儿个怎么了额,穿的这么隆重?”隆庆帝坐到上首,看着她笑道。 李贵妃十分感怀“臣妾为永乐高兴,正想着跟陛下请示请那使者来宫里坐坐呢。” 隆庆帝闻言笑了“永乐不得了啊,她如今在曹国已经被百姓当成神女了,论威信只怕曹国国王也比不过她。” 李贵妃叹气“我们当娘的可没有男人建功立业的报负,只想着让她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说完眼睛微红“不知道她在曹国吃了多少苦头,才有如今的地位。早些年回回来信,回回都要问柔嘉、宁安好。” 第170章 山雨欲来 “少时相识,也是应有之义。”隆庆帝点头认可。 李贵妃眼泪落下“可臣妾总觉着她一人在异国他乡太孤单了。” 隆庆帝端起茶杯,一语道破“当初让永乐和亲实属无奈之举,如今四海升平,短期内并无和亲必要。” 说罢,他忽然感到头晕目眩,手指脱力,眼看着茶杯就要倾倒。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伸过来托起茶杯“陛下,太医说了,滚烫的茶水不可常饮,不利养生。” 汪全用身体挡住李贵妃娘娘的视线,将杯子稳稳放下。隆庆帝缓过神,抓住汪全的一只胳膊,暗中用力站直身体。 李贵妃屈膝行礼“臣妾恭送陛下!” 走出荣华宫,汪直将陛下扶上轿辇“陛下!” 隆庆帝摇了摇头,额角已被汗水沁湿“回寝宫。” 东宫,太子卧在榻上,闭着眼睛,崔良娣正在给他按摩筋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幽香。 “父皇在荣华宫坐了一会就回去了?还坐了步辇?” 灰衣小太监跪在地上。 太子睁开眼睛,忽然坐了起来“此前,我记得父皇曾暗中召见过海院判?”背着手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太子忽然停下脚步,渐渐恢复冷静“你速速回去,给我仔细盯着紫宸殿的动静。” “殿下。”崔良娣缠住太子的胳膊“这是怎么了?” 太子眸中闪过一丝狠厉“爱妃,这个太子的位置我坐的太久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陆芸体质偏热,已经先其他人一步换上了轻薄的夏装。今天的天气阴沉沉地,空气也闷的慌。 陆菱住进了庄子最西边的醉山居,一座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通过后窗可以看到清平寺的山门。 将匣子原封不动的还给大堂姐,陆芸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有本该归还给母亲的银票。 刚想叫采荷备马车,大收带着灰灰从外面跑了进来。 “郡主,外面下雨了。”碧玉喊了一声。 雷声隐隐传来,雨势渐渐变大,片刻后天地间已是“白茫茫”一片,伴随着阵阵风声,将院子里的花草吹的东倒西歪。 陆芸忙将书房的窗户关好,坐到外间,感受着今年夏天的第一场雷雨。 采荷怕她着凉,端来一杯热茶“主子,雷雨来得快走的也快。” 陆芸按住一跳一跳的上眼皮,小声嘀咕“这感觉不大对劲。” 采荷皱眉“主子,你是不是饿了?” 雨很快停了,云层消散,天边重现日光。 陆芸抱着匣子坐上马车“若是赶不上出城的时间,今晚我就不回来了。” 谁知半道上竟然遇见了柔嘉,陆芸坐到她车里,见她神情不比往常,开玩笑道“怎么了?驸马又带表妹来找你了?” 柔嘉恼怒的掐了她一把“你一天天的,帮这个帮那个的,怎么就不多替自己想想?” 陆芸一脸懵“你在说啥?” 柔嘉还在抱怨“小五你看不上,别的就没有?天天就知道在庄子里种地,种那劳什子的土豆。现在好了,朝里的那帮人打上你的主意,要拿你去换曹国的骏马。” 啥?陆芸指了指自己的脸“用我换马?多少匹?” 柔嘉简直要被她气死了“多少匹重要么?陆小三,你要被送去和亲!和亲!”说到最后几乎是趴在她的耳边吼。 陆芸捂住耳朵,往外边挪了挪“你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 柔嘉一把将她抓回来“前几天,曹国来使,要为他们的小王子再求娶一位公主,聘礼是五千匹骏马。姓卢的还有那群老不死的见钱眼开,打算用你去换。” 五千匹骏马按照如今的行情来算,陆芸掐手指,起码值四十万两白银,咱就是说还挺值钱的。 一只手摸上脑袋,转头对上柔嘉看傻子的表情“你,没事吧?” 陆芸沉沉叹气“我没事,我只是暂时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况且你爹不是还没发话么?” 柔嘉两眼一黑,快速捂住她的嘴。 陆芸揭开窗帘一角,看着人来人往堪比闹市的丞相府门口,被人算计的感觉还怪讨厌的。 柔嘉阴阳怪气“陆小三你就看吧,趁现在还能多看几眼!” 陆芸双手握拳“你可曾去过这老头家里?” 柔嘉疑惑“你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她压低声音“你要去揍他一顿?” 陆芸双手抱胸“你猜?”就他那身骨质疏松的骨头架子,她出两根手指就能捏劈了。 是夜,月明星稀,亥时刚过,一道身影如灵活的猫儿纵身跃过墙头,消失在夜色之中。 陆芸根据从柔嘉得到的丞相府地形图,避开护院,弯弯绕绕摸到后宅。 正院大门紧闭,陆芸刚想扒墙就听见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只好藏到墙边的芭蕉树内侧,两个护院拎着灯笼从外墙走过,见烛光渐渐消失,陆芸足尖轻点落到院中,院子里黑洞洞的,只有外间的窗户里透出几丝微弱的烛光,应该是丫鬟守夜的地方。 陆芸挑开窗户,里面果然躺着一个丫鬟,许是察觉到动静她眼珠不安地动了动,睫毛也轻轻颤动起来。陆芸屏住呼吸,眼疾手快一掌将她劈晕。 借着微弱的烛光,陆芸灵活避开家具摆设,掀开帘子一角往里看去,一股子污浊的气息扑面而来,陆芸捂住口鼻,老头味儿还挺大。 将床上的两个人通通一掌劈晕,卢旦白肤长髯,须发皆白,是个又瘦又柴的白皮老头。 陆芸在屋子里翻了一圈,连两人枕头床垫都没放过,将财物搜刮一空,还找到了几本有意思的东西,看着像是账本。 临走时,陆芸又多给了两人一人一掌,这是大堂姐的。 满满当当背了一大包,估摸着得有四五十斤,还好自己力气大吃饱肚子来的。 约莫没想到有人敢来偷丞相府,从亲身体验来讲这院子里的布防挺松懈的,自己背了这么大一个包裹都没人发现,陆芸美滋滋的。 谁知刚得意了没几分钟,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是谁在那边?” 陆芸被吓出一身冷汗,这里只有几棵高大的树木,并不能遮挡身形,眼看灯光越来越近。陆芸戴上面巾,握紧拳头。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护院转身向后,陆芸伺机抓住树干,脚下借力从墙头翻了出去。 包裹撞到墙上,在夜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来人,抓贼啊!” 耳边声音渐渐嘈杂,陆芸心道不妙,选择逃向后侧的小巷子,再往里走几步就是普通的民房,便于藏匿。 第171章 失落 身后已经隐隐约约传来了追赶声,陆芸一头扎进巷子中,走到尽头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处绝路! 黑暗中,院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只手快速抓向陆芸。 “快,这边看看有没有?”三个护院疾步奔进巷口,举起火把照了照发现是一处死巷,立刻转身去往别处搜寻。 院子内侧,被人圈在怀里捂住嘴巴的陆芸,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将他的手扒拉下来,陆芸刚想开口道谢,就发现自己浑身使不上劲儿,头脑昏昏沉沉。 再次醒来时,陆芸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桂花香气浓重,奢靡绮丽的卧房内,不远处的桌上放着一只圆形包裹,本该放在圆桌上的茶具则被放到了地上。 “你醒了?”耳旁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陆芸躺在床上,翻着白眼斜斜看过去。 周伯礼一身黑色织金圆领长袍,头上戴着一顶紫金冠,手上还戴着一顶油润饱满通透的绿扳指,抱胸而立,看着自己。 陆芸从床上爬起来“虽然——但是——多谢。”然后开始解衣裳。 “你做什么!”周伯礼怒声呵斥,飞快俯身按住她的手。 两手相触,陆芸满脸皆是不解,然后猛地揭开了衣裳—— “你——”周伯礼迅速抬手挡在脸前,脸转向外侧“速速将衣服穿好。”耳边传来嘿笑声,周伯礼放下手,缓缓转过头,就看到陆芸衣服大敞坐在床上,双眸亮晶晶的,正捂着嘴笑的像只山上的小猴子。 她敞开的夜行服下面还有一层薄薄的粉色外衫。 周伯礼扶额 “我另外给你备了一身衣裳,丞相府昨晚被盗的事情虽然还未透露出去,但是今早城门口已经戒严。” 说完他挨着床沿坐下,神情严肃“你昨晚为何要去丞相府,还有你这包裹里到底装了什么?” 陆芸忽然失去了兴致,她将包裹打开摊在床上“喏,都在这里了。”满床的金银珠宝中,周伯礼捡起其中的账册“郡主,这个我拿走了。” 陆芸无所谓的点点头,余光瞥见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陆芸歪倒在床上,怎么办,好像个跳梁小丑。 床头的螺钿花鸟红漆四扇屏风上挂着一件水蓝色素面道袍,一只同色的点翠珍珠莲花冠静静地放在堆满妆盒的梳妆台上。 门再次打开,陆芸依旧穿着那身粉色的衣裳,及腰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地挽在脑后,“烦请周公子派人去柔嘉公主府递个信儿,请她派人来接我。” “吱呀”一声,门在背后关上。 周伯礼 “郡主这便要离开了?” 陆芸看他一眼“我这里已经没什么能给您了,还是说——”陆芸故意地拍了拍一侧的包裹“周公子看上了这个?” 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他的声音,陆芸转过头蓦地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眉眼。 “郡主,不要闹了。” “好。”陆芸听见了自己加速的心跳声,勉力保持镇定“我得走了。” 屋内再次恢复安静,陆芸吸了吸鼻子,三清祖师,弟子道行浅,于探问人心一道真的不太行。 直到柔嘉赶来,陆芸再也没看到他。 一路上柔嘉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有多担心,一边说一边将脸伸过来向陆芸展示她的两只黑眼圈。 陆芸懒懒的靠在车璧上“柔嘉,我想家了。” 柔嘉不解“你说的是哪个?” 陆芸摇摇头“没什么,我们快回去吧,我好饿。” 柔嘉心疼的抱住她“看把孩子饿的,回去本公主给你做好吃的。” 吃饱喝足,两人躺在床上。 “柔嘉,男子能随便进女子的卧房么?” “当然不行了,除非这个男子是她的相公或者两人关系。”柔嘉笑的暧昧,左右手各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将她的手指按下,陆芸看她“柔嘉,晚上带我去西苑玩吧。” 柔嘉撑起头看她眼睛里透着兴奋“你要去看戏?不过你的道服不成得换身衣裳。” 陆芸被她看的毛毛的“你府里应该没有我能穿的俗家衣裳,我穿丫鬟的衣服也行。” “有!”柔嘉立刻坐起来,手舞足蹈“有的,我这就让绿檀给你找来。绿檀!” “咚咚咚”几声,陆芸一头雾水的看着她赤着脚跑远。 丞相府,卢相从昏睡中醒来,就看到床头围着一圈的人。 “你们——嘶”卢相觉得脖子酸痛难忍,头也昏昏沉沉。脖子后头已经青紫一片,看着十分吓人。胆小的女眷已经吓得哭出了声儿。 “哭什么哭,都出去。”卢大老爷一声怒吼,屋子里顿时空了下来。 卢相被人扶着坐了起来,脸色阴沉 “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卢大老爷将昨夜发生的事情悉数道来,卢相越听脸色越难看,及至听到正院失窃,书房也被翻的乱七八糟,面上终于浮现一丝怒气“东西呢?” 卢大老爷腰几乎弯成九十度“不——不见了。” 丞相夫人柯老夫人头上绑着额带,颤颤巍巍的被人扶了进来,一步嚎三声“老头子,我的东西都没了,都没了啊!” 小到小时候的玻璃球,大到撷芳馆刚送来的赤金头面,一样都不剩,更不用说那些银票,全都没了啊。 卢大老爷急忙过来搀扶,低声劝慰“只是些首饰,回头儿子给您补上。” 柯老夫人闻言更伤心了“补来补去还不都是我们家的银子,老头子,你快说句话啊。今儿个你要是不想出个法子来,我不活了!” 卢相无比头疼“我知道了,我和儿子还有事商议,你先回去。” 儿媳也赶过来劝,老太太终于被人哄走了。 房门再次关上,卢大老爷惴惴不安“父亲,儿子已经报官,只说丢了些金银。” 卢相眼睛微眯“不必惊慌,只是几本账本,真想治老夫的罪只怕还得查出东西来才行。何况如今太子和三皇子已成掣肘之势,只要将这碗水端平了,谁也不敢动老夫!” 卢大老爷眼睛不自觉的看向老父的后脖颈处—— 卢相火冒三丈“你看什么,混账东西!” “昨晚的事情父亲怎么看?”卢大老爷问的小心。 卢相皱眉沉思,缓缓摇头“此事处处透着蹊跷,为父一时也无头绪。不过你母亲的那些首饰都打着丞相府的标记。派人留意京中及附近的当铺、首饰铺子,不怕他露不出马脚。” “是,儿子这就去办。” 第172章 荷包 公主府内,陆芸将信和匣子交给昌平镖局的跑腿小哥。信送去庄子,交代自己这几日的行踪,若有事让刘庆来找自己。后面的小匣子则是送去陆通政府上,交给母亲。 回到房中,陆芸关上房门,看向墙角边上放的那个大包裹。 各种华丽繁复的金银首饰铺在地上,掐丝点翠的、嵌宝的、攒珠的、累丝的等等,件件都是精品。 陆芸喊来柔嘉“这老太太真有钱。” 柔嘉转着看了一圈,嘴里啧啧之声不断“还行吧,就是品味一般。”从地上捡起一根寿字金钗,上面还缠着一颗拇指大的油绿翡翠,她放在手上掂了掂“真重,老太太身子骨还怪硬朗的。” 说完将金钗翻了个面儿,眉毛微蹙,指给陆芸看“这上面都打着丞相府的标记,这批首饰虽然值钱,但是不好出手。” 陆芸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黑刀,一脸跃跃欲试“除了这几个点翠的,其他拆了,熔成金条。” 她记得公主府有一间小小的匠作间。 柔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将手里的钗子扔到一边“先别管这些,时间快到了,我们换衣裳去。” “哎,等等。我把这些东西收拾好。” 盏茶时间后,陆芸揽镜自照,提出疑问“柔嘉,你确定我要这样穿?” 柔嘉忙不迭点头,甚至还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就这样穿好看。”绿檀附和“郡主,这身衣裳真的很配您,您虽年纪小但是容貌妍丽,这颜色再不会错的。” 坐上马车,赶往西苑。 门口的小厮认识公主府的马车,堆着笑上来请安“小的参见公主,公主来得巧,今日园子里正演《玉环传》。” 班主匆匆赶来 “见过公主,是雅间伺候还是去小园子?” 所谓的雅间伺候就是坐在大堂楼上的包厢内,今日演什么就看什么。小园子演新戏,还能点戏,嗯还有一些彩蛋节目。 绿檀笑着递过去一包银子“雅间就行,麻烦班主了。” 班主双手接过银子,亲自在前面带路,将马车领去了后院。 随后就见里面走出一位身穿粉烟紫立领对襟绣多色闹蝶穿花缠枝纹大袖长衫,肩上压着同色的四合如意联珠云肩的鲜妍少女。 只见其黛眉细长婉转,两腮如春桃拂面,叠云堆雪般的鸦发间斜簪一朵足有拳头大的胭脂粉绡纱芙蓉,清凌凌的流苏坠子悉数垂在耳畔,与那明眸互成辉映。 本是一张极艳丽的面孔,班主却从那双眼睛里看出几分超然出尘的沉静。 见素来见惯美人的班主都一时失了神,柔嘉翘起嘴角。 绿檀轻咳一声“老板,请在前面带路。” “是是是。”班主回过神来,不敢再多看,小跑着走到最前面,将人引去二楼视野最好的雅间。 一路不乏各种明里暗里的打量的视线。 柔嘉毫不在意,陆芸则是道心坚定,外加拳头够硬。 吩咐侍卫守好门口,绿檀将门关上,推开正对戏台的窗户。 柔嘉拉着陆芸,上下打量满意的不行“就该这么穿,本公主眼光真好。” 陆芸“我饿了。” 柔嘉“——” “郡主稍等。”绿檀吃力地从侍卫手里接过四层红漆大食盒,放到地上。一样一样的往外掏吃的,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 “多谢。”陆芸坐到桌边大快朵颐,六七盘点心入腹,总算饱了。戏台上已经响起了铜锣声,“咿咿呀呀”的唱腔传入耳中,看到动情处柔嘉和绿檀齐齐抬手擦眼泪。 压根听不懂的陆芸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看楼下的观众,忽然看见一个男人对自己龇着大牙笑 远远观之五官尚可,油头粉面穿着一身青色绸子衣裳的男人,一边摇着手中的折扇一边冲楼上的千金露出自认为最迷人的笑容。 陆芸表示大兄弟你想吃软饭的心已经明晃晃的写到脸上了。 陆芸收回目光将视线转向别处,一道异常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陆芸眉头轻蹙,想再多看几眼时那身影已经消失在楼下的走廊中。 一曲唱完满堂都是喝彩声,班主带着几位主演上楼挨个包厢致谢。 柔嘉和绿檀还在回味最后 “剑客玉环郎大仇得报远走他乡”的场景,主仆二人眼睛通红。柔嘉深为其红颜娇姑娘抱屈“可怜的娇姑娘,前前后后为他做了这么多,最后什么也没有。” 绿檀小声为玉环郎辩解“公主,玉环郎只是不想拖累娇姑娘。” 门被叩响,班主带着人走了进来,玉环郎和娇姑娘齐齐俯身致谢。 绿檀将准备好的红包放到班主的托盘内“演的真好。” 陆芸却闻到了一阵浓浓的桂花香气,她抬眼看过去就发现“娇姑娘”也正看着自己,一双丹凤眼中满是探究之意。 柔嘉亲手将一只小荷包递给“娇姑娘”颇为不平“玉环郎配不上你。” “玉环郎”敷着厚厚一层粉底的脸上露出几丝尴尬,陆芸解下身侧的玉兔荷包递给他,笑容和煦“玉环郎辜负了娇姑娘,确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演的很好!” “玉环郎”受宠若惊的看向陆芸,十分感激地接过那只旧荷包“多谢贵人。” 等人走了,柔嘉自责道“我忘了跟你说了,西苑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优伶不能随意接受客人的私人物品。不过没事,等会班主会把你的荷包送回来。” 刚刚自己的确冲动了,陆芸老实道歉。“那就好,跑生活不易,给他添麻烦就不好了。” 从怀里摸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找绿檀要了枚荷包装好。 果不其然,房门再次被人叩响,班主捧着一只托盘走了进来,神情十分恭敬“见过宁安郡主,按照班子里的规矩,玉环郎不能收您的私人物品。” 陆芸歉意道“对不住,我第一次来,不知道你们这里的规矩。”说罢将托盘中打的荷包取下,重新系到腰侧。而后看向班主继续道“我想见一见玉环郎。” “这——”班主看了一眼公主,才接着说道“请郡主随我来。” 戏班子的后台其实是一个小院子,里面人来人往,目之所及皆堆放着道具箱笼。 班主带着陆芸穿过人群,来到最里面的房间。路过隔壁的房间时,陆芸脚步顿了顿“班主,这是娇姑娘的房间?” 第173章 稀疏 班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是的郡主,不过娇姑娘房间里还有客人。” 玉环郎已经洗净了脸上的铅粉,穿着一身浅灰色的长衫,原来是一位姿态风流的少年郎。 陆芸示意他不必多礼,将准备好的荷包递过去,笑道“原来你年纪这么小。” 比起在台上意气风发的大侠,台下的他显得十分腼腆“小的已经在班子里学了许多年了。” 班主笑道“郡主,小楼可是我们西苑的台柱子,不少太太小姐都捧他的场。” 送走贵客,班主再次回转看着坐在妆台前把玩荷包的少年,低声警告“小楼,你可别打这位的主意。” 白小楼斜着眼睛看他“班主高看我了,这位贵人看我的的眼神可跟别人不一样。” 班主一听就知道他心里已经起了念头,急道“你若是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是赔上整个戏班子也保不住你。” 白小楼冷着脸将荷包丢到班主怀里“我知道了。” 班主叹了口气将荷包放到他手边“这个荷包没事。” 白小楼抽出银票在空中弹了两下“班主,你确定不要?” “不要!”班主被他气的额头青筋暴起,快步走了出去。 白凤娇头发半披,凤眸上挑,身上搭着一件水红的外衣,倚着门框,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我进来了。” 白小楼懒懒开口“白大姐,那位给你的还不够么?” 白凤娇扭着水蛇腰款款走到他身边坐下,眼神幽幽 “什么够不够的,爷愿意给就行了。” 白小楼嗤笑一声“白大姐,你看起来真像个怨妇。” 白凤娇白了他一眼“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你懂个屁。”话毕,她身子前倾取过白小楼手里的银票 “呦,郡主对你可真大方,二十两的银票说给就给了,这不比那姓崔的高强多了。” 白小楼抢过银票塞进衣襟,讥讽之色更盛“我可不是被你哄得团团转的那些蠢货。” 白凤娇附在他的耳侧红唇轻启“姐姐只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一句,这位宁安郡主的母亲可是撷芳馆的东家,父亲又是当朝大员。十几岁的小姑娘又单纯又水灵,哄着她让她帮你赎身,再开个小铺子岂不好?何必一天天地耗在这楼里头,等你骨头架子长开了你看班主还愿意捧你不。” 大堂里面依旧在“咿咿呀呀”的唱着戏,陆芸特意避开人群,绕到最外圈的走廊下。殊不知她的出现仍旧吸引了有心人的目光。 “吧嗒”一声,一把折扇落到脚边。 陆芸脚步微顿,目光从来人身上掠过而后加快脚步。 “姑娘,姑娘。” 身侧传来脚步声,陆芸无奈“这位公子,你有事么?” 青衣男人盯着陆芸的脸,嘴里磕磕巴巴“见过姑娘,小生,小生——” 陆芸转过身就走,岂知背后还有人,来人油头粉面,龇着一口大黄牙正是之前冲自己傻笑的那个。 要了命了,陆芸抬手挡住脸,跨到栅栏内侧,已经有男子连台上的戏也不看了,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盯着这边看,大多数人还记着她“包厢贵客”的身份不敢做出出格的动作。 “三妹妹?”左后方传来一道声音。 陆芸循声看过去见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她并不能确定“陆松哥哥?” 陆松一身着劲装向陆芸走来“原来是你。“侧身挡住其他人的目光,陆松压低声音”此处人多口杂,我送你过去。” 陆芸冲他感激的点点头,二人相伴而行,走到半路就碰到了前来接她的绿檀。 二楼的包厢内,一道人影静静立在窗后,将堂内的场景尽收眼底,见那抹红色抵达包厢门口,男子抬起手欲关上窗户。 却见她仅在门口驻足片刻,便转身跟着昌平镖局的东家离开。 西苑附近不乏高档的酒楼茶馆,但陆芸对这里并不熟悉。陆松领着她来到一处挂着红灯笼的私家宅院前。轻声扣门,很快门打开走出一位素衣小婢,将他们迎了进去。 陆芸好奇的打量屋子里的布置,全木的家具与地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果子的香气。 陆松领着她坐到一处正对着庭院的圆窗下,桌上已经摆好了茶水点心,边上放着一枝粉白的喜鹊梅,雅致中平添几分野趣。 “这里真是漂亮。”陆芸由衷的赞叹。 陆松轻笑一声“郡主喜欢就好。” 陆芸说起正事“我手里有一笔银子大概有七八千两,另外还有几十石的粮食。想请昌平镖局替我将这笔银两并物资送去淮州交给父亲。” 陆松提起茶壶替她倒了一杯茶“朝廷已经给淮州送去了赈灾的粮食。” 陆芸知道他的意思,摇了摇头“这是我自己的心意,烦请陆松哥哥接下这笔单子,沿途所用的费用我可再加两成。” 在商言商,陆松见状干脆应下,将杯子推到陆芸面前“这是此处有名的女儿茶,你尝尝看好不好喝?” 女儿茶?陆芸好奇的端起茶杯,香气馥郁,浅浅尝之,微苦中带一点回甘。不由点头“这个名字起得好。” 陆松见她喜欢,叫来小婢吩咐几句。小婢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两只陆芸拳头大小的粉色南瓜形状的瓷瓶。 陆松将两只瓷瓶放到陆芸手边,见她一脸好奇,觉得十分有趣贴心解释道“这里装着的就是你刚刚喝的茶叶。我与此地老板相熟,向他讨了两瓶。”怕她不收加了一句“上次的事情还没谢谢你。” 南瓜小瓷瓶实在可爱,陆芸托在掌心仔细欣赏,肉眼可见的喜欢 “陆松哥哥客气了,以后等你空了可去庄子里找我。” 陆松视线在前方停留片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天色渐暗,初夏暖风撩人,陆芸委婉拒绝陆松哥哥约饭的邀请,打算回公主府干活儿。 两人走到巷口,那里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陆芸手里抱着两只粉嘟嘟的小茶罐,和陆松并肩而行,两人有说有笑的往前走。忽然刮来一股穿堂风吹的两人袍角翻飞,陆芸抬手用衣袖挡住脸,侧身向内避风。 只觉头上一轻,陆芸朝前看去,芙蓉花打着旋儿落到前方的马车的车轮边上。 陆芸有些尴尬,今儿下午梳头的时候,柔嘉就嫌她疏于保养以致头发有些稀疏。将小瓷瓶交给陆松,陆芸小跑着过去,刚弯下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便出现在视线中。 第174章 误会 周伯礼面无表情,将手里的花递了过去。空气中飘浮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本想着要不要说点场面话的陆芸,最终沉默地接过发钗。 陆松还以为她在害羞,对眼前的男子道了声“多谢。” 陆芸头也不回,笑的热情“陆松哥哥,我后日就要回庄子,到时可派人随我同去。” 陆松点头应了,贴心的护着她上了马车,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街角才转身离开。 坐在马车里的陆芸试图将发钗重新别回头上,试了多次依然不成。无奈只能将发钗放到一边,绡纱花娇贵,免得等会儿自己一个不小心将其压坏了。 马车停下,陆芸疑惑的掀开车帘“到公主府了?”看清外面的情形,陆芸一脸懵逼,走了一圈又回到原点是怎么回事?亲! 难不成有人见她生的美貌,想拐卖良家妇女?倒是方便,京都最大的娱乐场所距离西苑只有几条街的距离。 陆芸警惕的看了一眼漆黑的小巷,决定下车坐十一路公交车。 一只昏黄的灯笼从斜后方伸过来“郡主。” 陆芸抬手挡住眼睛“原来是周公子,不知您故作玄虚将我骗来有何用意?” 周伯礼单手提着灯笼,半边俊脸笼罩在黑暗中“某想请郡主吃个饭。” 陆芸捏住鼻子,瓮声瓮气“饭就不用了,周公子身上的味儿我闻着已经饱了,告辞!”转身就看见巷子里站着四个大汉。 还没有做好“满身大汉”准备的陆芸,心塞的抱紧怀里的南瓜瓷瓶,作为曾经的商业小伙伴,我对你非常以及极其的失望。 前有周伯礼,后有四个壮汉,陆芸被夹在中间。穿过一道门,看见熟悉的后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西苑。 里面灯火通明但是空空荡荡,毫无白日的热闹景象。 陆芸进入房间的下一秒,房门在她身后阖上,周伯礼没有进来,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和满桌的吃食。 陆芸试着推了下靠街的窗户,发现在不能确保窗户完好无损的前提下将窗户打开后,她就放弃了。 环顾四周心茫然,周大公子到底要干啥? 房门再次打开,换了身衣裳的周伯礼冷着脸走了进来“坐。” 桌子周围只有两把椅子,一把在他屁股底下,一把在他身侧。 陆芸上前,抓住椅背“刺啦”将椅子拖到了对面,顶着他像要活吃人一般的目光,挺直脊背坐了下去,期间只有四合如意云肩上的珠串和耳侧的流苏微微晃动。 灯光下的少女美过春日天边的云霞,却偏偏对他一脸戒备。想起今日看到的一切,周伯礼脸色愈发难看,锋利的眉眼中潜藏着无法即刻宣之于口的戾气。 突然!在陆芸惊恐的视线中他出手了。 门口的守卫听着屋里再次传来的“刺啦”声,面面相觑。 “你!”陆芸看着紧挨着自己坐下的周某人,不自在的咽了口唾沫。这位人夫,您不觉得这个距离太过冒犯了么,劝你自重。 周伯礼抬手压在她的椅背上,咬牙切齿“不准再挪凳子,好好吃饭。” 陆芸鼻尖动了动,脸色好看的有限,这就是你请客吃饭的态度么,我要站着—— 对于那条试图阻拦自己的胳膊,陆芸早有准备,祭出一招小擒拿手成功教他做人。“周老爷,既已为人夫,劝你耗子尾汁。” 被人将手扣在背后的周伯礼,眼睛瞬间红了,努力用声音传达他的三分摸不着头脑、三分愤怒还有四分委屈“你叫我什么?” 该死的,人夫,周老爷! 陆芸偏过头,阴阳怪气 “周老爷,怎么了。您有家有口的,老来找我做甚么?难不成看我天资聪慧,本领高强,想认我当您的干女儿。” 周伯礼“——” 门口一字不落听完的守卫“——” 周伯礼哭笑不得“某从未娶妻,还请郡主手下留情。” 陆芸将信将疑“昨日那间屋子明明就是女子的卧房。你说你不是他的丈夫,为何会出现在她房中,周身亦有那处卧房才有的桂花香味。”而且不止一次。 周伯礼至此才明白事情的症结所在,于是柔声解释“那处卧房乃是西苑台柱子白凤娇的闺房,西苑老板与我有几分交情,借她闺房一用。至于我身上的味道——”周伯礼眸色微凉“许是与西苑老板谈生意时,不小心沾染上的,你我认识多年,我身上何曾有过其他不明的味道。” 陆芸松开手,眼神依旧犹疑 “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周伯礼彻底没了脾气,从衣袖中摸出一朵金色芍药替她簪在发间“此次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但是——”他语气严肃三分“以后不准再说胡话。” “你怎知这不是我的肺腑之言,而且——” 陆芸打量着他 “周公子相貌堂堂,家资颇丰,为何无人问津?” 无人问津——周伯礼,面对质疑,淡定的给她夹了一筷子的金丝虾球“某一心求娶京都贵女奈何相貌粗陋,门第低微,入不得她法眼。等到某达成所愿,娶她过门时——还请郡主务必到场。” 陆芸用力嚼着虾球,对他抿出个笑儿,倘若我还在京都,我一定去观礼。 周伯礼看着眼前的少女,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状似随意开口询问 “你找昌平镖局的少东家做什么?” 陆芸看他一眼“昨夜我发了一笔小财,虽然事出有因,但是要了结这段因果仍需加倍筹之。我计划请昌平镖局将这笔银子和粮食送去淮州,救济灾民。” 周伯礼垂眸看着角落里的两只茶罐子 “郡主若信得过我,某可帮你,不收钱。” 陆芸摇头,掩去心中的失落 “此事已定,况且,这本就是该我了结的因果。”曹国和亲亦然。“就不烦周公子了。” 门被叩响,六子推门进来,看见背对着他坐在下首的主子和郡主,他脚步一顿而后走至上首躬身回禀“公子,方才街上忽然来了一列官兵,封锁了各处要道。” 周伯礼夹了一筷子的音毕罗放到陆芸的餐碟中“这里面包的是今年春天的樱桃调的馅儿。”耐心等她吃完才接着道“道路被封,今晚你回去怕是要多废些腿脚。” 陆芸放下筷子,眉头微蹙“可知发生了何事?” 六子摇头“只看见几队官兵往城中去了。” 城中?陆芸面露忧色“城中只有一个地方,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六子掏出钥匙打开窗户,悄悄打开一条缝,眺望皇城的方向,灯光连缀如长龙穿梭在夜色中,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不,我得回去。”陆芸摇头,她解下身上的云肩和头上的钗环放到椅子上“我担心柔嘉的安危,烦请周公子暂且帮我保管。” 六子早在郡主抬手的那一刻便避了出去。 周伯礼未再多加阻拦“好,我送你从后门离开。” 第175章 心塞 临走前,身后之人叫住她 “郡主。” 陆芸转身“周公子,怎么了?” 周伯礼立在门边,身后是融融的烛光,玄色长袍得他面如冠玉,温润无双“郡主,因家中有事,某暂时要离开京都一阵子。” “现在么?”陆芸心里着慌,想到自己身上还有和亲一事,瞬间恢复冷静“也好,祝周公子一路顺风。” “郡主若有疑问,某愿意告知。”周伯礼再次开口。 “原本是有的,后来——”陆芸浅浅呼出一口气,扬起一个笑 “我觉得也不是那么重要,你我相识多年贵在情谊二字,我们有缘再会。” 说罢毫不犹豫的转身,足尖轻点,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陆芸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夜风寒凉,她以前也有迎风流泪的毛病。 回到公主府,陆芸见院内与往常别无二致,提起的心稍稍放下,绿檀正领着侍女从室内出来,见她回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郡主您回来了,外头有些乱,公主刚刚还想派人去找您呢。” “哎呀,你吓死我了。”柔嘉拉着她坐到窗下,眉头皱地紧紧的“我刚回来,下人就报城里来了许多官兵,将路都封了。” 陆芸给她倒了杯热茶,想起路上的见闻,脸色微沉 “我在回来的路上,也看见了大批的官兵,在抄家拿人。” 柔嘉一惊“难不成——” 陆芸柔声安慰“你是出嫁的公主,夫家亦无实权。即便真的如你所想,此事也不会牵连于你。至于宫里的两位娘娘,赵娘娘无子但有定远伯府在她不会有事,李娘娘有永乐公主在也不会有事。再者这些只是你我的猜测,一切都要等明日才能知晓。” 柔嘉听完,脸色好看了些,但仍是拉着陆芸絮絮叨叨说了半宿的话才睡着。 次日起来绿檀说昨日拦路的官兵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是却有几家大人家里遭了殃,连人带物被抄了个一干二净。 绿檀没说的是今早的菜市场已经砍了一拨。 柔嘉脸色难看至极“我要递牌子进宫。” 陆芸拦住她“形势未明,你就是现在进宫也无济于事,等我派人出去打听打听。” 陆芸还记得赵清宇的地址,直接带柔嘉赶了过去,开门的依旧是名为柳三娘的妇人, “哎呀是郡主,快快请进。”显然她还记得自己。柳三娘穿的比冬天更艳丽也更露骨了些,两坨雪白在衣领间若隐若现。 柔嘉只在酒肆中见过这样打扮的女子,她皱眉小声道“宁安,这位赵大人靠谱么?” 陆芸将她盯着柳三娘的脸扭到一边,咬牙小声 “柔嘉,你不要盯着她的那里看。” 回头冲柳三娘笑笑,从衣袖中取出一枚荷包递过去“烦请三娘告知你家大人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有急事。” 柳三娘见钱眼开,笑的更热情了,将荷包飞快的揣进衣袖中“今日郡主来得巧,大人最近老往外跑,就今天回来。还请郡主去屋子里坐,奴家给您上茶。” 屋里还是老样子,柔嘉视线落到了他书桌边上的那盆秋海棠上,眼睛微微张大“这位赵大人是哪个勋贵家的子弟?”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陆芸奇了,就凭这盆秋海棠? 柔嘉一脸傲娇“秋海棠本是南省植株,喜湿热。多年前南省进了几棵进京,路上折了一半,运到京里只剩四棵。赵娘娘得了一棵,剩下的三棵都被父皇赐给了亲近的大臣宗室。” 陆芸想起大堂姐屋子里也有一棵,这样一说的话,陆芸眼睛圆睁—— 柔嘉“你怎么了?” 陆芸回神“没事。”只是吃了个瓜。 两人坐在屋里等了一会儿,听见门口的动静,陆芸起身出去“赵大人。” 柳三娘已经将事情告知,赵清宇神色如常,拱手施礼“见过郡主,我们进去说。” 柔嘉心情急切“昨晚究竟发生了何事,还请赵大人全盘告知。” 赵清宇尽量简略“今早卢相在早朝上宣读圣旨,陛下身体抱恙,交由太子殿下监国。太子与三皇子当庭起了冲突,如今三皇子府已经被太子派兵围了起来,至于其他提出异议的大臣被当庭诛杀。” 柔嘉神色惊惶,眼中含泪“这怎么会,怎么会?父皇他身体向来康健。” 赵清宇垂眸拱手“公主保重自身,切勿轻举妄动。” 陆芸神色紧张“请问大人,那些大臣中可有我们陆家人?” 赵清宇缓缓摇头“郡主放心,并无。不过,却有一事和郡主有关。” 柔嘉愣住了,她看了看陆芸害怕道“何事?” “卢相再次提起曹国和亲事宜。”赵清宇皱眉“太子殿下没有拒绝。” 回去的马车上,柔嘉哭了一路“九年前是永乐姐姐,今天又变成了你。父皇,呜呜呜,陆小三,我舍不得。” 多年前的一句玩笑话,竟然一语成谶。 回到公主府,陆芸将柔嘉交给绿檀,自己则转身去了客房,坐在炕上一点一点将首饰分离,一直忙到天黑。柔嘉推门进来就见她小小的一个,手中动作不停,身前胡乱堆着金银宝石。 “宁安,你要不走吧?” 陆芸头也不抬“柔嘉,京都有我的家人朋友,我若是走了,他们怎么办?” 柔嘉怔怔的坐下,口中喃喃“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 陆芸还能安慰她“如你所言,女子总是要嫁人的。我的本事你比谁都清楚,一般人都打不过我。他们要是敢欺负我,我就打的他们满地找牙。再说了曹国还有永乐姐姐,她是受人尊敬打的大王妃,看在她的份上也没有人敢为难我。” 柔嘉笑了,笑着、笑着又开始哭“你说的轻巧,人生地不熟,万一有个好歹,我上哪儿找你去。” 陆芸眼圈微红,半真半假的跟她开玩笑。“你就在京里好好待着,哪都别去了。等我走了,你就把我忘了吧。” 气的柔嘉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但终于是不哭了。 紫宸殿,太子挥退其他人走进室内,冲床榻上屈膝跪下“父皇,以前您总是把着儿臣,叫儿臣进不得退不得。儿臣当了这么些年的太子,时间越久越觉得离这个位置越远。” 隆庆帝脸色蜡黄,靠在枕头上“太子,这就是你想了一天想出来的逼宫理由?” 太子站直身体,脸上浮起笑意“父皇,儿臣已从海太医的口中得知,您时日无多。您就放心将覃朝江山都将给儿臣吧。” 第176章 夜探 隆庆帝幽幽叹息“太子,你逼宫的原因可是朕发现了你在服用醉生逍遥散?” 太子用手揉了揉鼻子,一脸无所谓“我是储君,理应受万民供养。父皇,以后的事情您就别操心了。” 隆庆帝剧烈咳嗽起来。一旁的汪全急忙上前给陛下顺气“陛下,仔细身子。” 隆庆帝重重喘了几声,神色不明“醉生逍遥散戕害前朝皇族,早就被太祖列为禁药,悉数焚烧殆尽。你身为储君,难道不知?” 太子面容微微扭曲,烦躁地搓着指节“事已至此,儿臣一日不用,这身上就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啮咬儿臣的骨头,血肉。父皇,你并不知儿臣的痛苦。” 隆庆帝闭上双目“当年上圣皇太后临终前,朕曾暗中重金求购百般娇配制浮生逍遥散。” 太子已经在用手抓脖子“嘶,回宫,回宫找崔良娣。” 隆庆帝看着太子匆匆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丞相夫人的首饰一共融了近四十斤黄金,剩下的玉石珍珠翡翠,陆芸估计还能再卖个两千两,拢共约有七千多两。 陆芸将东西装好,坐上马车回了庄子。路过城门口时,她特意掀开车帘看了下,门口的士兵数量比往日多了许多。 将东西和粮食交给平昌镖局的人,陆芸命人关上山庄大门,交待刘庆安排人手,若有异常及时来报。京里形势紧张,她不得不防。 晚上,陆芸特意将庄子里的人聚到了一起“最近京里不太平,大家最近就不要出去了。” 陆菱面色比之前好了不少,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采荷担心道“老爷不在家,太太一人待在京里会不会有事?” 陆芸摇头“父亲不在京中,母亲才安全。” 期间大收一直沉默。 夜深人静时,陆芸躺在床上忽听身侧传来一道声音“姐姐,我知道一处密道。” 陆芸侧过头看她,张口结舌 “大收,你还知道什么?” 大收声音很轻“姐姐,我只要你。其他的事情我可以不知道。” 这霸总言论,陆芸咽了咽唾沫“你确定自己好全乎了?以及——宫廷玉液酒?” 大收虽困惑但坚定“嗯,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姐姐别离开我。姐姐要喝酒吗?可我不知道宫里有没有这个酒。” 黑暗中,陆芸抬手擦汗“没事,我不喝酒,你继续说。” 大收“皇宫里现在只有皇帝叔叔知道姐姐命格贵重,他绝不会答应将姐姐送去曹国和亲。只要姐姐赶在太子下旨前帮皇帝叔叔脱困,姐姐就不用去曹国和亲了。” 陆芸大吃一惊“你还知道什么?谁告诉你的?” 大收“祖母给我留了几个人,姐姐想知道什么?” 陆芸试探道“赵清宇赵大人和大堂姐陆菱——” “他们来往密切。”大收打了个哈欠“姐姐,我困了。” 陆芸大睁两眼直到天明。 乔装打扮后的陆芸按照大收给的地图,来到宫人巷的一处小宅子,葫芦巷二十八号。 绕着宅子走了一圈,巷道四通八达,周围都是普通的民宅,将线路记在脑中,陆芸打算今天晚上夜探紫宸殿。 趁着周围没人,陆芸打开门走了进去,院子不大,只有一间堂屋房和一间偏屋,东南角有一棵歪脖子枣树,树下有一口盖着木板的水井。 密道在堂屋的炕下,陆芸揭开上面堆放的杂物,露出下面的木板。掀开木板后露出一个约莫一平方米大小的洞口,霉味夹杂着灰尘扑面而来,陆芸捂住口鼻,用手扯掉上面的蛛网后。坐到地上一边吃带来的点心,一边等待夜幕降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渐渐昏暗直至一片漆黑,昭示二更天已至的梆子声远远传至耳边,坐在黑暗里的陆芸背着小包袱摸黑进了地道,带上面巾,点燃火把,仔细打量四周,约有一人高,青石铺就的甬道表面覆盖着薄薄的一层青苔,地面有些湿滑,陆芸走的很小心。 似乎看不见尽头的通道中,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陆芸默念三清祖师的尊号。 不知走了多久,陆芸看见了一座楼梯,举着火把向上看去,楼梯的尽头覆盖着一块木板。 陆芸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迫使自己恢复成最清醒的状态。仔细聆听上面的动静,耐心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陆芸将火把搁到身后的地上,用手轻轻往上推开了一条缝。 一丝微弱的光线从缝隙中漏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沉香味儿。 安静的寝宫内,层层叠叠的明黄色的布帘隔绝外面窥探的视线,小炕桌上点着一根蜡烛,炕的左手边贴墙放置着一张黑漆雕花条案,案上摆着书本,花瓶。 炕的正前方放着一张黑漆檀木架子床,明黄色的褥子拱起,正在有节奏的上下起伏。 见四周无人,陆芸小心翼翼的推开盖板。 隆庆帝覃雍睡得并不安稳,在意识到有人在推他,他立刻便清醒了。“宁——” 陆芸伸手捂住老者的嘴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见老者点头,陆芸吁出一口气,解开身上的包裹掏出一张纸。 隆庆帝静静看完,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意。示意陆芸替他将炕上的笔墨拿来,就在陆芸转身的时候。 “咳咳咳,汪全!” 陆芸慌了老爷子不带您这么出卖我的,情急之下她躲到了门边,打算等会给汪公公一掌。 隆庆帝笑着冲她摇头,嘴巴动了动,无声说了两个字“无事。” 汪全走刚进来就被屋子里的情形吓的魂儿都没了,陆芸怕他叫出声来刚想用手捂住他的嘴。汪全已经瘫倒在地,但是嘴巴始终抿的紧紧儿的,一丝声响都不曾发出。 陆芸佩服的五体投地,不愧是皇帝身边的第一公公,这察言观色的功夫绝了。 汪公公将烛台放到条案上,伺候陛下写字儿,随后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枚黄色小印,盖在纸的右下角,最后才将写好的东西叠好交给陆芸。 期间还不忘发出端茶喝水的声响。 陆芸接过递来的纸条贴身放好,隆庆帝冲她摆了摆手,去吧,孩子。 见宁安郡主消失在洞口, 汪全迅速将炕恢复成原状,再三检查确认无一丝错漏后,才转身走出卧室。 第177章 送信 钻出地道,陆芸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吹燃火折子,陆芸一目十行看完纸上的信息,陷入沉思中。 隆庆帝只交给她一个任务,让她把盖了印章的字条交给定远伯赵端。 作男子装扮的陆芸坐在茶楼内,根据刘庆打听到的消息,此处是定远伯下值的必经之路,若无意外的话,陆芸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在盏茶时间内,定远伯的车架便会出现在楼下的街道上。 手指不急不慢的敲着桌面,陆芸眼睛盯着留下,耳朵留意着茶楼里的动静。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陆芸神经立刻就绷紧了,视野之中出现了一架马车,车檐下挂着这一只小小的灯笼,上面写着大大的赵字。 陆芸刚起了念头,就察觉身后有几道目光从自己身上掠过,生生按住了念头。神色如常的站直身体,陆芸抬脚下楼,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陆芸头也不回继续往外走,直到经过定远伯马车,跟着自己的那道脚步声才消失。 朝里谁都知道定远伯是隆庆帝的铁杆心腹,太子必定暗中派人监督他的一举一动。 回到府中,定远伯看见弟弟赵方毫不意外“进来说话。” 片刻后书房门打开,定远伯笑着跟弟弟道别“宇哥的事儿我都知道了,我会帮你留意的。” 赵二老爷亦笑着拱手。 仿佛真的只是兄弟两在闲话家常,暗中窥探的视线终于隐去。 丈夫回来时,马氏正坐在屋子里盘算家里的铺子、田产“如何?” 赵二老爷隐含悲意“大哥他说好,不要担心。” 马氏垂眸不再言语。 就在陆芸不知该怎么将手中的字条交给定远伯时,定远伯的大门打开了,从里面传来了凄厉的哭嚎声。 “老爷,老太太殁了。” 定远伯跪在万老太君的床头,满眼皆是悲痛“母亲,儿子不孝。”赵二老爷跪在大哥的身侧默默流泪。 太子来到紫宸殿,神色不明“父皇,定远伯家老太太走了,这是他上的折子。”隆庆帝轻咳一声“万老太太已经卧床多日,定远伯是股肱之臣,你该送去一份丧仪以示哀悼之意。” 太子将折子扔到一边“父皇,母孝三年,您说儿臣该准他离京扶棺回乡么。” 隆庆再次低咳“按照规矩,等闲不会夺情。” 太子眼神眯起“儿臣也认为应当如此,不如就让他归乡等守完孝再回来。” 在老太太的灵堂前,定远伯披麻戴孝带领全府下跪接旨。红衣大太监将圣旨交到赵端手中“赵大人,还请勿要辜负殿下的苦心,如今朝中可离不开您啊。” 太子歪躺在榻上,听完红衣公公的回禀,神情难掩得意“你说说,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当年东宫可没少给定远伯示好,奈何他一心一意要做个纯臣,眼里压根没有他这个太子。 崔良娣伏在他的身旁,一双洁白素手在他身上四处游弋,声音甜腻“殿下,当初妾还在定远伯住过一阵子,妾一直感念于心。” 太子懒洋洋道“看来他们对你还不错。” 崔良娣眼中划过一丝幽光“寄人篱下的有口吃的喝的,妾就知足了。” 太子睁开眼睛,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她尖尖的下巴“哦,难道爱妃在他们家里吃了不少苦头。看在爱妃的份上,就让赵家二房扶棺归乡如何?” 崔良娣笑容微僵“殿下,赵家二房对妾确实不错。” 太子手指微微用力“哦,爱妾可不要撒谎。说来奇怪,你说赵寺丞小赵大人年纪也不小了,为何至今还未娶妻?个中缘由爱妃可知?” 崔良娣挤出一个笑儿“妾久居深宫,外面的事情妾如何得知?殿下勿要和妾开玩笑了。” 太子松开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我就是好奇罢了,爱妃勿要紧张。” 定远伯府治丧期间,内外守卫松弛,陆芸乔装成小厮混在下人中进了府中。捧着一扎黄纸,陆芸跟在捧着香烛的队伍里进了灵堂,浓浓的香火味扑面而来,灵堂正中放着一口大棺材,四周的蒲团上跪着两房主子,其中赫然有小赵大人。怕被他认出来,陆芸垂头快步走到定远伯身边,借着补充黄纸的契机,将那枚纸条飞快塞到他手中。 定远伯麻木的神情明显一愣,不动声色的用目光打量身侧的小厮,他已认出了陆芸。陆芸垂下眼睛端着黄纸起身挨个添纸,最后转身消失在灵堂中。 赵清宇已经守了一天一夜,将手中的黄纸交给二堂哥,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专供休息的内间儿,吩咐文竹看好门,赵清宇打算小憩片刻, 四周渐渐陷入安静,赵清宇迷迷糊糊中察觉有一道视线在打量自己,睁开眼睛就看到床边坐了一个人。 “你——”赵清宇神情戒备“你是谁?” 穿着丫鬟衣裳的崔兰溪柔声道 “三弟弟,不记得我了?我是兰溪。” 赵清宇一愣,顷刻跪到在地“见过崔良娣、” 崔兰溪伸手欲要将他扶起,却见他如怕沾到脏东西一般远远避开,声音转冷“你嫌弃我?” 赵清宇“娘娘是宫中贵人,不该出现在此处,还请娘娘早日回宫。” 崔兰溪神情柔和几分“不必为我担心, 已经将事情都安排好了,你放心。老太太在世时对我颇为照顾,我听说你一直还未娶妻?” 赵清宇“臣名声有碍,不敢牵累世家贵女。” 崔兰溪笑容更甚“这么说来是真的了?你心中可有心仪的女子?”见他不开口,崔兰溪发出一声轻笑“难不成三弟弟心里还想着陆大小姐。哦,不对!”崔兰溪笑的更开心了“陆家已将她出府,她如今就是个被出族的弃妇!” 赵清宇终于抬眼,眸中一片冷意“这是微臣家里的事,就不劳娘娘费心了。” 崔兰溪笑容冻结在脸上,神情激动“家里的事?她是三皇子不要的弃妇,你怎么敢!”片刻后恢复冷静“三弟弟,你不如听我的,我给你另找一个如何?” 赵清宇冷漠至极“多谢娘娘美意,只是身上重孝在身。臣还要守灵先告退了。” 崔兰溪只觉心中的妒火要将自己的理智烧成灰烬,凭什么我费尽心思机关算尽都得不到的东西,她手都不用抬就有人心甘情愿双手奉上! 她陆菱已是残花败柳,凭什么! 灯火辉煌的东宫,太子凑近桌上的香炉,一脸陶醉。“爱妃,你说什么?” 崔兰溪将手中的香盒盖上“殿下,妾只是想到几件年少时的事情。当初妾和陆家的大小姐,还有清波、清露几个姐妹,玩的极好。当年陆家大小姐也就是陆菱年纪虽小,但是刚参加踏青会就登上了寻芳船。” 太子闭着眼睛“嗯嗯,你说的不错。” “殿下?您有没有听臣妾在说话啊。”崔兰溪赌气一般将身子转向一边。 太子睁开眼睛坐直身子,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唉,爱妃到底想说什么?” 崔兰溪见他脸色不豫,调整语气“妾想请她进宫来坐坐。” “陆家大小姐,被老三出府的那个?”太子笑了“现在特殊,爱妃若是真想她,等过了这阵子,请她来宫里住几日都行。” 第178章 带走 万老太君的丧事办了五日,五日一到定远伯二老爷便带着一家老小,扶着老太太的棺椁归乡守孝。 赵清宇赶在离京前来到温泉山庄。“郡主,我想见一见陆姑娘。” 陆芸将他带去了醉山居,见门合上了,她坐到了门口的石桌边上,一起的还有香杏。 陆芸看着她“你家小姐什么时候和赵大人——” 香杏惊讶“郡主您没看出来啊?奴婢还以为。” 陆芸“——”不好意思,我忙着种土豆。 香杏“奴婢想想,就在小姐刚从府里出来到清平寺祈福的第二个月,遇见了在寺里养伤的赵大人。 陆芸神色复杂“说起来,赵大人还是我安排人手送去的清平寺。”她转头看了屋子一眼,小声嘀咕“咱也算有始有终了。” 香杏“郡主?” “啊,没事。”陆芸打了个哈哈。 门很快打开,赵清宇大步走到陆芸身边“郡主,我要带她离开。” 陆芸早有预料,点点头又摇摇头“这件事你要问大堂姐,我作不了主。” 陆菱红着眼睛“我不能走,姨娘还在这里。”她转身看向赵清宇,眼神无比坚定“蒲柳之姿多谢公子抬爱,我愿意在这里等大人回来。” 赵清宇用眼神细细描摹她的五官,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个笑 “好。” 次日,香杏慌慌张张跑来“郡主,我家小姐她——” “嘘”陆芸示意她小声点儿,将她拉进房中 “今天早上刘庆在外面发现了一封信,信中交待你家小姐被赵大人带走了。” 香杏六神无主“可是,这样不就是——” “大堂姐已被出族。”陆芸示意她看开点儿“严格意义上不算私奔。” 香杏也很快反应过来,神情怔仲 “万一赵大人对我家小姐不好怎么办?让小姐一辈子当个无名无份的妾室。”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小姐她已经吃了太多的苦头,倒不如清静些也安稳些。” 陆芸安慰道“你放心,这封信中已经交代了她的去处,赵大人也已经将孙姨娘重金从陆家赎身。母女团聚,日后有个依靠。” 香杏擦掉眼泪,向陆芸行礼“多谢郡主,这样奴婢就安心了。” 采荷将香杏送到门口,转身对陆芸轻轻叹了口气“香杏自小和大小姐一起长大,如今大小姐就这么走了,香杏以后可怎么办呐。” 采荷姐姐你暗示的太明显了。 按照规矩,孙辈要为祖父母守孝一年,儿子则要守孝三年。 两个月后,梓州,赵家祖宅。 几个妇人围坐在马太太左右。 红衣妇人卖力推销“婶子,我有一个外甥女长的可漂亮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 马氏笑笑,掏出一方小团花帕子擦了擦汗“天气越来越热了。” 蓝衣妇人眼尖的看见那帕子的图案,眼睛一转“哎呦,好漂亮的活计,马太太身边的人真是心灵手巧。” 马氏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帕子,立刻塞入袖中赔罪“是我忙昏了头。霍太太误会了,这是我远房姐姐家的女儿绣的,她与我儿自小定了娃娃亲,就等着孝期过了。” 话音落下,几位太太对视一眼,说了几句话后纷纷告辞。 梓州气候湿润,多雨。 四平院内,青衣女子闭目躺在南窗下,垂在一侧的手中握着一卷书册。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裹挟着湿气的山风不断从窗户吹进室内,许是感受到了股凉意,女子睫毛轻颤将头转向内侧。 一道蓝色身影擎着油纸伞走进院中,远远瞧见窗中的情形,他脚步一顿将伞收好靠到墙根儿。取下架子上的衣服为她盖上,轻轻将她手中的书册抽走放到一边,掩上一半窗户。 坐到南窗下,打开书本。 陆菱缓缓睁开眼睛,转过头看向坐在罗汉床上的男子,声音还带着几分困意“你何时来的?” 赵清宇拉着她坐到自己对面,试了试杯子的温度,而后推到她手边,声音如常 “我刚坐下不久。” 陆菱端起杯子“宁安待我极好,我在京里也是一样的。” 从京都到南省再到京都,几千个日日夜夜——赵清宇将她的手包入掌心,眼神幽暗 “我知道,但是京都路远,车马也慢,你就当可怜我吧。” 陆菱眼睛微红,岔开话题“不知道京都如今是何情形?” 陆芸将香杏交给平昌镖局,刚送她离开,京都再次传来了不好的消息,隆庆帝病重。 朱雀大街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路过西苑时,看见班主在门口迎客,陆芸吩咐刘庆将车赶到一边。 班主还记得她,陆芸没忍住跟他打听了周伯礼的行踪,意料之内的一无所获。 “见过郡主。”作玉环郎装扮的白小楼上来给她见礼。少年帅气又阳光,扮起来又是一身的侠气。 “今天有我的新戏,不知郡主可否赏脸?” 陆芸歉意道“今天我还有事。”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荷包塞过去“提前给你的彩头,祝你新戏大卖。” 白小楼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楼里还有一条规矩,没有看戏的客人给的彩头小的们不能接。” 送走郡主,白小楼冷着脸回到后台,白凤娇倚着门笑了声“我这下信了,她看你的眼神的确跟别人不一样。” 白小楼嘴角一勾“白大姐怎么还在这呢,那位可都走了。” 白凤娇笑容不变“走了难道就不回了,你信不信只要——在这一天,他就会回来。” 白小楼叹气 “我自小与你一块长大,你骗不了我。有点身份的老爷都不会愿意要这楼里的人。” 白凤娇笑容消失,眼睛盯着门口,语气悠悠“人活着挣的就是这口气,什么要不要的。他在一日我这位置就稳当一日,能多挣一日的银钱。” “唱了二十年当了十年台柱子,挣的还不够么?”白小楼直接戳破她的心思,眼神复杂 “那位爷来头恐怕不小,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够得上的。不如——” “不如什么?”白凤娇反口打断,玉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神色冷漠至极“不如跟个有钱的当个外室或者小妾?等到颜老朱黄门庭冷落之时,受尽磋磨再一根绳子吊死?” 白小楼脸色一变“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凤娇转身“弟弟,姐姐心里有数。” 雕梁画栋的西苑里,埋葬了多少才子佳人的缠绵往事,最后留下来只有大厅里的几根红柱子。 第179章 后悔 “母亲。”陆芸坐到张氏身边,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她手边的那个小匣子。 当时看完这个小匣子里的银票和书信,张氏十分吃惊。信里虽然说的含糊,但张氏心知这些恐怕和陆成的事儿脱不了干系。 “芸姐儿,这些我不能要。”张氏将匣子退了回去。 对于母亲的举动,陆芸早有预料,她面上浮起一丝苦笑“母亲,我现在自身难保,这笔银子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了。” 张氏面露忧色“和亲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按现在京里的情形,这事情未必能成。” “外面都在暗中传言陛下的病愈发重了。”陆芸看向母亲“父亲可有书信回来。” 张氏闻言露出个笑“他前几日在信里说,多亏了你送去的那批粮食,帮了他大忙。淮州干了一个春天,已于半个月前下了好大一场暴雨,估计再过半个月就能回来了。” 陆芸神情严肃,压低声音 “母亲,我想着那里头的事情估计就在这半个月了,您不如带着家里人跟我去庄子上住几天。” 张氏闻言一愣“芸姐儿,你怎么知道这些?” 陆芸避开母亲的视线“我是听师傅说的,再加上最近的传闻,实在不妙。” 张氏摇头“我不能走,老太太就这两天的事儿了。” 屋内陷入沉默。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银禾神色慌张“太太,外面来了一大堆官兵将府上围了。” 陆芸心思急转,脑中转过数个念头,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见过宁安郡主。”领头的红衣大太监笑着给陆芸行了一礼“奴才奉太子的命来请宁安郡主进宫备嫁。” 张氏笑着上前将陆芸挡在身后“公公,不如进屋子坐坐,喝口热茶。”说完将手里的荷包塞了过去。 重瑞神色缓了些“张太太客气,茶就不用了,奴才还等着回去复命呢。” 陆芸将母亲拉到一边,面上带笑“重瑞公公好啊,我来的匆忙,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回去拿点衣裳。” 重瑞将手一挥,立刻就有人抬着几个箱子走了出来,箱子边上站着的不是采荷又是谁“郡主,奴才都给您准备好了。您看看若有缺的,奴才现在就派人回去给您拿。” 陆芸无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形势比人强。 咸福宫地处皇宫东北角,离传说中的冷宫只隔了几条宫道,属于最偏僻的宫殿之一。陆芸带着采荷绕着咸福宫转了一圈,除了正殿被打扫过了,两侧的偏殿依旧是长久无人居住的破败迹象。 宫殿门口也无人看管,只有两个小宫女,外加几个做粗活的小太监。 陆芸冲远处的小宫女招了招手“过来,我有事问你?” 小宫女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怯生生地“郡主。” “你叫什么名字,原来在哪个宫里伺候,来这边多久了?” “婢子叫阿桃,原来在李贵妃娘娘宫里伺候,今天早上管事嬷嬷将婢子送来咸福宫,交待婢子好生伺候郡主。 今天早上?陆芸微微挑眉,这件事真是处处透着“草率”两个字,哪怕自己培育出优质粮种,引进了高产土豆,在某些人眼里依旧是个一无是处,可随意处置的空头郡主。 晚间,陆芸接到了赵、李两位的娘娘的邀请,去荣华宫用晚膳。 荣华宫还是那副老样子,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油墨香气,一柜到顶的书架上满满当当放置着各色的书籍。 两位娘娘气色尚可,对陆芸与往常并无太大区别,赵贵妃吃了几口就搁下了手中的碗筷,面露愁容“本宫没什么胃口。” 李贵妃跟着放下碗筷,欲言又止“本宫也是,想起——唉,这心里就愁得慌。” 陆芸虽然还没吃饱也只能放下筷子,作眼观鼻鼻观心状。 李贵妃取过托盘上的白瓷小酒坛子“这是永乐前些日子请平昌镖局送来的葡萄酒,有宁神的功效。她在信中嘱咐本宫一定要送一坛子给宁安你尝尝。” 赵贵妃示意身后的宫女接过坛子“宁安,你在宫里有什么缺的,尽管打发人来跟本宫说,本宫今日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李贵妃带着宁安将她送到门口,陆芸示意采荷拿上那坛葡萄酒,又被李贵妃叫住,笑眯眯地交给她一幅卷轴“这也是永乐让本宫交给你的。” 回到咸福宫,陆芸命采荷关上殿门。 静静坐了一会儿,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儿,阿桃依旧怯生生的“郡主,要不要喝茶?” 陆芸冷冷注视着她“这就是李娘娘教给你的规矩,你在别的宫里也是这么伺候主子的?” 阿桃害怕的将头缩了回去,眼里包着泪轻手轻脚的关上了殿门。 采荷担心道“主子,怎么了?” 陆芸将目光看向桌上的那瓶葡萄酒,咬牙切齿“我后悔了,果然当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当圣母。”一张配方换来了九年后的异国和亲! 九年前因为同情永乐和亲曹国的遭遇,她将一张写着葡萄酒配方还有“坎儿井”原理的纸条塞到了永乐的书里。 起初她还在疑惑,曹国明知覃朝皇室已无待嫁的公主,为何还要花这么大的代价,不远万里出使覃朝求娶皇室贵女。 这批葡萄酒早就送到京都,大可在返京途中便派人送到庄子上,偏偏拖到现在,不过是早就算好了她会“进宫备嫁”,这说明自己进宫一事必定是李贵妃有意为之。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永乐已经知道,自己就是给她方子的那个人。 如果真是这样,必定是上次李贵妃从自己手里求购粮种,自己一时大意露了字迹,叫永乐识破了身份。 陆芸细思极恐。 在覃朝皇室已无正值婚龄的公主的情况下,永乐公主吃准了太子妃必定舍不得将唯一的女儿送去和亲。而以卢相为首的这群傻x素来贪心,再以重金诱之,这样一来几乎所有人都会赞成将她送去和亲。 曹国求婚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自己! 采荷已经将卷轴打开,画着一位身穿白色金丝长袍,头戴白色头巾三角帽,高鼻阔目,身形高大的青年男子。 采荷小声嘀咕“主子,奴婢还是觉得周公子更好看。” 第180章 谋划 子时,紫宸殿,背靠着墙坐着的汪全听见南窗下的炕中传来几声轻响。他不动声色睁开眼睛,只见炕下的褥子已经被人掀开了一角,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 屋里没有点蜡烛,大收爬下炕,走到里面伸手推了推床上的人。 汪全还是没动,直到听见陛下咳嗽的声音,他才从地上爬起来“陛下。” 门外的侍卫听见屋里的动静,侧过头看了一眼后,打起精神继续守夜。 第二日柔嘉就来了,厚厚的一层粉底也遮不住她眼下的青黑。 一起来的还有李贵妃 “阿桃这孩子规矩是差了些,你多担待着点儿。” 陆芸笑了 “阿桃比儿臣大不了多少,咸福宫里也没那么多规矩,不过儿臣睡觉时确实不喜欢开门睡。” 李贵妃不以为意,自顾自说着“在庄子上多勤快的人,到宫里没事做就懒怠了。上次的那个叫土豆的,庄子上还有么?给你永乐姐姐带去点儿,她以前在宫里就喜欢摆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柔嘉立刻紧张起来“李娘娘,宁安她和亲的事真的定下来了?” 李贵妃明显一愣,及时反应过来叹了口气“陛下的圣旨虽然还没下来,但是曹国路途遥远,早些预备起来免得到时候忙中出错,丢三落四。” 一副笃定了陆芸必定会被送去和亲的模样。 陆芸一脸落寞 “请娘娘恕罪,儿臣现在实在没有这个心思。” 柔嘉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不停地用手绞着帕子。 李贵妃见状只好起身“你们姐妹能见面的日子,一日少过一日,本宫就不打扰了。阿桃——” “婢子在。”阿桃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李贵妃面色平静“好好照顾郡主,若再犯错本宫拿你是问。” 阿桃挪着步子站到两人身后。 将李贵妃送到宫门口,陆芸带着柔嘉回到屋子里,期间阿桃一直紧紧地跟着。柔嘉给绿檀使了个眼色,绿檀微微点头和采荷联手将阿桃带了出去,关上了正殿的大门。 “宁安,你进宫这件事是不是和李娘娘有关?”柔嘉心中复杂。 陆芸神色未变“大概是永乐十分关心这件事,李娘娘心疼她帮着操了些心。” 闻言柔嘉细细思索片刻,稍稍放下心来,随后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放到了桌上“这是元福让我带给你的。” 陆芸接过信封,当着柔嘉的面儿打开看完,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大收说庄子里一切都好,让我不要担心。对了,你今天进宫来做什么?” 柔嘉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太子妃今晚要在东宫举办一场宴席,邀请了三嫂还有几位勋贵家的太太小姐,约莫是想给太孙挑些使唤的人。” 太子如今势大,柔嘉不得不卖太子妃这个面子。 “难道你没收到信儿?”柔嘉脸色沉了下来。 陆芸不太在意,笑着安慰她“你知道的,我平时除了念经种地,并不喜欢这些。” 一个注定要去和亲的空头郡主,在东宫眼里毫无价值可言。 柔嘉已然气的浑身发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别诓我,你看看你住的这叫什么地方,再走两步路就是冷宫,岂有此理。若是父皇,他绝对不会答应送你去曹国和亲,更不会任由那些人作践你。” 陆芸怕她气坏了身子,出声安慰 “我一个人也住不了这么大的地方,赵、李两位娘娘也不曾为难过我。依着眼下宫里的情形,能住在僻静的咸福宫反而是好事。” 说罢伸手推开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今天中午就在我这边用午膳吧。昨儿个李贵妃给了我一坛子葡萄酒,十分不错,今天中午陪我喝几杯。” 柔嘉擦掉眼泪,一拍桌子“好!宫里的事情我比你熟,我现在就去御膳房要桌上好的席面。” 见她走了,陆芸将信掏出来又看了一遍,最后放到蜡烛上烧了。 采荷先将阿桃支去烧茶,而后才走进屋中,将所有的窗户和门都打开,最后往里间的小香炉里加了一把檀香。 陆芸将烧剩的灰烬丢到茶碗里,用手指搅了两下。采荷端来托盘将茶碗收拾走,当着主子的面儿将茶水泼到了廊下的桂花树下。 “主子,都好了。” 陆芸往茶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今天晚上,东宫宴饮,赵、李两位娘娘也会去。咸福宫地处偏僻,不管外面发生多大的动静,你都不要出去,也不要放任何人离开,等我回来。” 采荷眼睛红了“主子可一定要回来。” 陆芸压住浮动的心绪,挤出个笑 “采荷姐姐,若到了明天中午,我还没回来。你就跟着柔嘉出宫,不必再等我了。” “主子。”采荷红着眼睛摇头“奴婢——”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陆芸和采荷对视一眼,抬手将桌上的茶碗丢到了地上,冷着脸“打量着我要去和亲,你们这些个奴才愈发无法无天了,连个茶都倒不好。” 采荷跪到地上“求郡主恕罪,奴婢知错了。” 一个青衣宫女快步走进来,陪笑道“郡主消消气。”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采荷“采荷姐姐,阿桃找你呢。” 采荷抹着眼泪,一声不吭的走了出去。 陆芸脸色依旧难看,鼻子出气,冷哼一声“你倒是乖觉。叫什么名字?” “回郡主的话,奴婢叫碧罗。”‘ 陆芸垂眼“这几日你也跟在我身边伺候吧。” 中午,御膳房给咸福宫送了一桌上好的席面。八吉祥热锅、奶油酥鸭子,厢子豆腐、上汤白苁—— 还有一道焦黄酥脆,欲语还羞的音毕罗。薄胎青瓷酒杯中盛放着梅子色的葡萄酒。 一杯、两杯、三杯—— 柔嘉两腮酡红,抱住酒壶不愿撒手“陆小三,喝酒。” 陆芸给她夹了一根音毕罗,又给自己夹了一根,甜腻的樱桃酱溢满口腔,唔,没有那天晚上的好吃。 陆芸搁下筷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微苦的茶汤即刻冲散了口中的甜味儿。 绿檀俯身欲将公主手中的酒壶换成解酒的茶汤。 陆芸笑道“绿檀你就让她喝吧,这酒不醉人,睡一觉就好了不耽误事儿。” 绿檀又劝了几句,柔嘉仍然抱着酒壶不肯撒手,无奈作罢。 这顿饭一直吃到未时末,柔嘉喝完最后一滴酒,陆芸也吃掉了最后一根音毕罗。 采荷和绿檀一起将人事不省的柔嘉架到了里间的床榻上,绿檀怕赶不上今天晚上的宫宴,急着去烧醒酒汤。 第181章 夜宴 碧罗端来一盆温水“郡主,奴婢给公主擦擦手和脸,这样酒气散的更快些。” 片刻后,碧落发出一声轻呼“郡主,奴婢看公主脸色不对劲,恐怕是酒喝多了。” 坦白点儿就是酒精中毒,陆芸面色一变“快去请太医。” 碧罗和阿桃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 陆芸走到床边,伸手在柔嘉背部点了几下,只见其脸色肉眼可见的由白转红。 绿檀匆匆赶来,吓得脸都白了“郡主,主子她——” 陆芸冲她抱歉道“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今天的晚宴你家主子怕是去不了了。” 太医院,守门的太监听完,哭丧着脸“真是不凑巧,方才东宫来人将值班的太医都请走了,只剩下专门候着给陛下的海院判,海大人。” 碧罗也急了“烦请哥哥帮奴婢走一趟,求些醒酒的方子暂时用一下也是好的。” 屋子里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白术,怎么了?” 名为白术的小公公弓着身子“海大人,咸福宫来人说柔嘉公主酒喝多了,不大对劲。” 须发皆白的老人从座位上站起身“卷柏,拿上药箱,随老夫去咸福宫一趟。” “哎哎,海大人。”白术闻言急了,张开手臂拦在前方“万一紫宸殿找小的要人,小的可怎么办啊。” 老人捋了捋胡须“你放心,紫宸殿暂时不会找老夫。咸福宫来回只用半个时辰,若有人来请,你就将人带去咸福宫找我,出了什么事老夫担着。” 见他还不动,老人叹了口气“若柔嘉公主出了什么事,谁能担待的起,快让开。” 碧罗在前面引路,老人带着药童跟在后头,路上遇见了从荣华宫出来的阿桃。 阿桃凑到碧罗身侧,小声道“姐姐,娘娘说知道了。” 咸福宫内室,老人收回手“启禀郡主,公主只是饮酒过量,并无大碍。按照老夫开的方子喝一碗,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陆芸明显松了一口气“多谢大人。” 碧罗拿着方子和老人回太医院抓药,阿桃和采荷姐姐将他们送到宫门口,阿桃想回自己屋子坐着,却听见郡主在叫自己。 采荷笑着拉着她往里走“主子有事找你呢。” 拎着药包回来的碧罗,看着院子里空空荡荡的,眉毛皱了起来“阿桃?” 采荷从里屋走出来,接过她手里的药包“交给我罢,阿桃好奇趁我不注意偷喝酒,才一会儿就嚷嚷着头疼,正在里屋睡觉呢。” 碧罗将药包交给采荷,转身向后院走去“愈发没规矩了,我去看看她。” 采荷笑吟吟的拿着药,立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屋子不大,西墙的床上面朝里躺着一个人,碧罗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推了推“阿桃,醒醒。” “阿桃”睁开眼睛,从床上飞快起身,一个手刀将她劈晕。乔装成阿桃的陆芸捏开碧罗的嘴巴,往里丢了一颗药丸,将她拖到床上盖上被子。 随后脱下外外衫,带上门,陆芸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日头已经西沉,来参加东宫晚宴的客人已经陆续入宫。 刚回到屋中坐下,透过窗子看到宫门口出现一个青衣小太监,正是海大人身侧的药童卷柏。 他跟采荷说了几句话,采荷便领着他往殿内走来。 “主子,卷柏小哥儿说方才海大人落了块脉枕,让他来取回去。” 陆芸拿起桌上的牙黄绞胎瓷脉枕“可是这个?” 卷柏大喜,上前接过“正是,小的多谢郡主。”忽听门传来关门声,卷柏一惊“郡主,您这是——” 话音未落,已被陆芸一掌劈晕,照例给他喂了一颗昏睡丸,藏到放着阿桃的箱子里。 卷柏的身量与她差不多,陆芸换上他的衣服,拿上脉枕,低眉顺眼,弓腰驼背赶往太医院。刚走到岔路口就遇到了海大人,海大人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老人看了一眼药童“东西拿到了,跟我走吧。” 紫宸殿守卫森严,几乎称得上是十步一侍卫,再加上周围巡逻的小队,陆芸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估计有二十来人。 大殿门口的侍卫重重盯了两眼陆芸,眼神闪烁着精光“海大人,怎么不见卷柏小哥儿?” 海院判不慌不忙“卷柏这几日腹泻不止,老夫给他放了假。这是临时找来替他的忍冬,往常都在药库里铡药,年纪小怕生也不爱说话。” 守门的侍卫听完便放了行“忍冬小哥儿看着确实小。” 十三四岁的小孩儿罢了,瞧瞧他拎着药箱费劲的样子,只怕连自己的腰刀都拿不动。 汪全从里面迎了出来,脸上的焦急之色毫不作伪“海大人,您可来了。”忽然他脸色一沉,看着眼前的小太监“这位小公公眼生的紧,把药箱给咱家,你在外头候着罢。” 陆芸唯唯诺诺将肩上的药箱,双手抬着交给汪公公后,便垂着头立到墙角的独坐边上。侍卫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伸手关上了殿门。 夕阳的余晖落在大殿门口的台阶上,听着东宫传来的鼓乐之声,侍卫们开始换岗轮值。 片刻之后,海大人只身一人出现在门口。 新来的侍卫十分警惕“海大人,您身边的小太监呢?” 海院判擦了擦头上的汗“老夫让他先回去抓药了。” 侍卫犹豫片刻,伸长脖子往里看了看,里屋静悄悄的只能看见汪太监正低着头给陛下喂茶水。 于是笑着拱手“海大人慢走。” 已经钻到地道里的陆芸,借着烛台的光,她看到了静静放在一角的红色食盒和一柄剑。 东宫,太子一脸满足的仰躺在榻上“老三家的来了么?” 重瑞躬身“殿下,除了三皇子的家眷,定远伯、卢相、李大人家的等都到了。” 太子闭目微笑“人都来齐了,也该登台唱戏了。” 崔良娣目光微闪“殿下,定远伯夫人是妾的姑母,臣妾也想去前面坐坐。” 太子笑了两声“爱妃,今晚之事非同儿戏,你若是想家了,我记得你在京里还有个嫁到吕家堂妹,以后空了叫她来陪你。” 第182章 螳螂 酉时初,晚宴开席。 看着有些憔悴的三皇子妃坐在下手第一的座位上,端起酒杯在唇边沾了沾。已经认祖归宗改名为李茹眉的李氏挺着六个月的孕肚,神色明显有些紧张,注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定远伯府重孝在身,即便是奉命进宫身上的颜色也偏寡淡,赵清波身为外嫁女也不能免俗。 太子妃径直越过三皇子妃,同几位大臣的夫人亲切交谈,言语之间不乏得意之色。 “老太太,府里前些日子失窃打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那贼子可找着了?” 柯老太太顶着满头的珠翠,一脸抑郁“回娘娘的话,还没找着。大理寺和府衙都派人来看过几回,确是一点线索都没有。说起来当初这件事是大理寺的赵寺丞管的,后来小赵大人随父回乡丁忧,怕是要不了了之了。” 太子妃出声安慰 “些许小事,老太太不必过于挂心。” 定远伯夫人崔氏看了眼柯老太太头上“老太太的这套头面确实不错,一时半会怕是凑不齐。” 柯老太太闻言脸登时拉了下来“崔太太可是在说老身撒谎?” 崔氏见好就收,连道不敢“老太太多想了,我只是觉得您的这套头面太不一般,撷芳馆都不一定找得到。” 太子妃也过来和稀泥“老太太勿恼,崔太太也是好心。” 柯老太太依旧沉着脸“首饰都是次要的,我家老爷为覃朝兢兢业业忙了一辈子,可不能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心寒呐。” 崔氏闻言不动声色的拉开和这老婆子的距离。 太子妃笑意微僵,转身就回了座位,路过三皇子妃时,一丝余光都无了。 赵清波起身走到赵贵妃身侧“多日不见,儿臣甚为想念娘娘。” 赵贵妃盛荣一如往昔,光洁无瑕的面容露出一抹愁绪 “最近宫里宫外两头忙,本宫托大升了辈分,还能偷懒。倒是你瞧着憔悴了不少,也难为李氏挺着这么大个肚子进宫。” 赵清波面露难色“李氏打从月份大了之后,脾气愈发古怪。殿下又宠她,儿臣无奈只好将她带进宫中。” 赵贵妃将目光转向堂内,李氏孤零零的坐在后排,与其他忙着交际的太太形成鲜明对比,她眸光微动“那你可要看好她,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就说不清了。 赵清波垂眸应是。 李氏坐了一会儿,各种头油味儿裹着熏香熏的她头昏脑涨,胃里翻腾起来,她脸色发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想要将那股子不适压下去。 却适得其反,她抓住身侧丫鬟的手,用尽力气支起身子“扶着我去殿门口走走。” 人群中的申太太一直留意这边的动静,见状缓步走过去关切道“娘娘哪里不舒服?” 李氏面色苍白,摇摇头,她怕自己一张嘴就要呕出来。 一行人走到殿外,李氏脸色终于好看了些,丫鬟刚想扶着她坐下。申太太急忙阻止“胡闹!夜间这石桌,石凳最是寒凉,你家主子挺着肚子如何能坐,随我来偏殿有更衣的地方。” 李氏被她吓到了,赶紧起身,跟着嫡母来到一处偏殿。 内里无异味,角落里点着几只烛台,正前方放着一张铺着软褥子的罗汉床,干净又舒适。 侧卧躺下的李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眼睛闪着泪花儿感激道“多谢母亲,以前女儿不懂事,母亲还处处为女儿考虑。” 申太太慈爱地握住她的手“当初若知道你娘的事儿,我断不会让她离开,可怜你小小年纪因着大人的恩怨吃尽了苦头。你好好休息,我回去跟三皇子妃说一声,等那边结束了我再来叫你。” 李氏目送她离开,折腾一圈她也乏了,吩咐丫鬟们去殿外守着后,她打个哈欠歪在枕头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察觉有人扯自己的衣裳,李氏睁开眼睛只觉室内一片昏暗“你是谁——唔!” 刚叫出声嘴便被人捂住了,在李氏惊恐的眼神中,眼前的男人抬起手狠狠砸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自腹部传来,李氏开始剧烈挣扎,身下的罗汉床与墙壁激烈碰撞发出声响—— 宴会接近尾声,赵清波转头看了眼身后的空位,冲一旁的宫人招手“可见过我们府上的李氏?” 宫人摇头,赵清波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带着绿玉,红绸走向殿外,笑道“许是在哪个地方躲懒,随我去寻她。” 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话的内容。 走出大殿,静静注视着被夜色笼罩的皇宫,赵清波缓缓开口“我方才见到她跟申太太走了,替我去请她过来一叙。” 申太太不疾不徐走来,笑容和善“方才茹眉说殿中太闷,出来透透气,站了一会儿便喊累。附近伺候的宫人说在大殿后侧有一间供女眷休憩的偏殿,臣妇实在拗不过她,只好跟着将她送过去,也许是睡着了。” “还请申太太领我过去。”赵清波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子。 隔着十来步就看见偏殿红色描金隔扇紧闭,里面一丝动静也无。 红绸上前手刚放到上面,门便开了露出一条黑漆漆的细缝儿。 浓重的血腥味儿迎面扑来,赵清波面色一变“绿玉,快去请太医。” 申太太已经走了进去 “茹眉!茹眉——啊!!!” 月光穿过大开的门洞,落到了罗汉床上。 李氏仰面而卧,两眼圆睁,衣衫凌乱,一只腿耷拉着。大片大片的深色阴影从她身下蜿蜒而下,最后积成一滩落在床脚。 烛台一一亮起,被申太太的惨叫声吸引来的众人看清屋内的情形后,纷纷捂嘴后退。 “后面还有人!!!”人群中发出一声尖叫。 一个同样衣衫不整的华服男子,用袖子挡着脸从里面爬了出来。 姗姗来迟的太子妃拨开众人,一眼就认出男子的身份,大惊失色“太——” “你个畜生——你还我的女儿啊!”申太太哭嚎着朝男子扑了过去。 太子妃急眼“快,快拉住她。” 男子为躲避申太太的撕扯只能将手放下。 赵清波满眼不可置信“太孙——”片刻她捂着脸痛哭出声“我们三皇子府今日受此大辱,却——呜呜呜。” 第183章 蝉 众人纷纷对太子妃露出异样的神色,自觉远远避开。 申太太跪在地上形容疯癫,语无伦次“是太孙,是太孙害死了我儿,各位定要替我作个见证!”跌跌撞撞站起身子,拔足冲向门外。 “快,拦住她!”太子妃惊声尖叫。 门外申太太凄厉的哭嚎声回荡在大殿上空“东宫不仁,纵容太孙戕害内眷,天理不容!”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留在殿中的太太均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惶二字。 无人注意到殿内少了一个丫鬟,赵清波脸色苍白靠在绿玉怀中,绿玉神色紧张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太子妃脸色铁青“朝哥儿绝不是这样的人,今日之事本宫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还请大家在事情查明之前勿要——” 柯老太太寒着脸起身 “老身年迈,经不住事,先告辞了。” 刚走了没两步,正门陡然被从外合上。 柯老太太冷哼“太子妃,你这是要干什么?还敢软禁老身不成!” 太子妃冷冷扫过众人最后落到了三皇子妃的身上“今日之事,大有蹊跷。事情尚未查明,谁都不准离开!” 申太太披头散发的躲在大殿一角,喃喃自语。透过半开的窗户,清晰看到大殿周围已被官兵层层包围。 三皇子府,红绸狼狈不堪,身下衣裙还有斑斑血迹,跪地大哭“殿下,太孙见色起意,李夫人和小殿下都没了!太子妃派人将娘娘还有其他人都关了起来。” 三皇子拍案而起“东宫欺人太甚!” 门客纷纷跪倒,含泪苦劝“东宫无德,望殿下早做决断!” 红绸哭的声嘶力竭“李夫人是皇子侧室,又是二品大员千金,太孙都不放在眼中,一尸两命,惨不忍睹。” 三皇子强忍哀痛,猛地抽出剑砍向桌角“众将听令,太子暴戾恣睢,谋逆犯上,危害社稷,随我进宫将其拿下!” 带领大批人马杀进东宫时,太子正歪在椅子上怡然自得的喝着茶,仿佛面对的不是杀气腾腾,要取他性命的敌人。 “三弟,你来了?” 三皇子屏退众人,一剑将他手边的茶碗挑翻“二哥,你真让我失望。” 太子坐起身子“三弟是失望父皇还好好活着么?” “二哥,醉生逍遥散的滋味儿如何?”三皇子嘴角微勾“皇祖母临终前曾说这是天底下最妙不可言的滋味儿。” 太子摇摇晃晃站直身体,弯腰从身后拖出一具血葫芦般的尸体,丢到脚边“三弟可还认得?” 三皇子脸上讥讽之色更甚“崔氏贪婪,我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告诉她浮生逍遥散能让二哥你对她死心蹋地,她便迫不及待用上了。” 太子蹲下身子,手指无意识在尸体身上滑动,眸中染上血色“若论贪婪谁比得过你,你想要皇位想要天下,就拉着所有人给你做垫脚石!” 三皇子漫不经心的将剑尖对准他的眉心“二哥,成王败寇,是你输了。” 太子疯狂大笑“我输了,我输了!可——”抬手握住剑,任由其刺破掌心,鲜血直流 “我看你未必能赢啊!哈哈哈哈!” 三皇子厌恶地将其踹到一边,转身大步离开。 紫宸殿,内室一灯如豆,汪公公弯着腰扶陛下倚着床栏坐下“陛下,前面已经开始了。” 隆庆帝 “让宁安出来吧。” “陛下,要不要——”汪公公犹豫道。隆庆帝缓缓摇头“宁安一人足矣。” 汪全擦去额头的细汗,胖脸写满忐忑“郡主,等会儿就靠您了。” 陆芸站到陛下床边,讲真她还从来没有离皇帝这么近过。今天这个差事要是办不好,她和隆庆帝就要一缕幽魂荡悠悠,直入地府不可说了。 陆芸开始活动手脚 “汪公公,等会儿您千万保重,我不一定腾的开手。” 汪公公“哎呦,要不是杂家知道郡主心直口快,心地善良,还以为您给杂家上眼药呢。您只管护好陛下,杂家一把老骨头扔出去狗都嫌。” 得,瞧瞧人家这话说的多有水平。 隆庆帝眸色沉静 “宁安,你真的不喜欢小五?” 陆芸认认真真道“陛下,儿臣真的只把五殿下当哥哥。而且,卢相一直想将儿臣送去曹国和亲,给覃朝换回五千匹骏马。” 隆庆帝轻咳一声“丞相府失窃之事是你所为?” 陆芸老实回答“呵呵,呵呵,陛下您知道了。” 隆庆帝无奈摇头“罢了、罢了,你这个性子。我家小五落到你手里只怕要被搓扁捏圆,一辈子翻不了身。” 汪公公全程低头看足。 “嘘。”陆芸冲汪公公使了个眼色躲到帘子后面,殿门打开,一个蓝衣太监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躬身禀报“汪公公,奴才卷柏奉海大人之命来给陛下送今晚的药汤。” 屋子里一如往常,传来陛下的咳嗽声。 汪公公背对着他正伺候陛下漱口“杂家知道了,你将药搁到桌上便退下吧。” 蓝衣太监一步一步靠近内室,将托盘放到桌上,就在转身之际,他手腕一翻露出藏在袖中的刀刃。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被陆芸劈晕在地。 汪公公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人,小声道“陛下,是假的(太监)。” “郡主,您怎么不一刀将他。”汪公公比了个杀头的手势。 陆芸压低声音 “血次呼啦的怕脏了陛下的屋子,您老收拾起来也麻烦。” 说罢塞给他一瓶昏药“这是昏睡药,烦请汪公公将药喂一颗给这人,包他一觉睡到明日。” 在汪公公灼灼的目光中,陆芸轻松抱起地上的男人,扔到了后头的屋子。 门外几人等了一会儿,依然不见刚刚进去的人出来。领头之人眼神顿时警惕起来,从身后点了两个人“你们两个,进去!” 两人进去之后便如石沉大海,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门口黑洞洞的,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张大了嘴巴,就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忽然“砰”地一声,原本特意留的门也被人从里面关上了。 身后的金戈之声越来越近,领头之人抽出腰刀,大吼一声“随我一起,冲进殿内捉拿歹徒。” 陆芸将直径足有一尺的香炉抱在怀中,站在殿内明黄色书案上,打算等剩下的十几个人进来后,便将炉子丢过去。 砸晕三个,迷瞎三个,汪大公公浑水摸鱼再拖住两个,剩下八个自己就好对付了。 第184章 黄雀 领头的举着火把踢开门,刚向前走了两步,尚未来得及看清屋中的情形,便吃了一嘴的香灰,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惨叫声。 陆芸动作很快,几个连招下去,加上被熏炉砸到的,地上已经躺了五六个。敌人看清屋中情形,纷纷冲她围攻而来。 领头气急败坏“给老子拖住这个小太监!”抬脚快步走向隆庆帝所在的内室。 躲在门后的汪公公举起花瓶兜头砸下,领头躲闪不及被砸到半边肩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陆芸飞快出剑,将近处几人逼开,迅速转身奔向室内。 汪公公抱住领头的腰部,阻止他继续靠近陛下,眼泪哗哗大喊出声“陛下,老奴尽忠了!” 话音刚落,只听“噗嗤”一声,头顶喷洒出汩汩鲜血,溅了他一脸。 陆芸大喊一声“汪公公,接着!” 汪全捡起官刀直直对准前方,声音犹带着几分哽咽“郡主放心,老奴拼死保护陛下!” 陆芸握紧手中的长剑,眼神锐利盯着剩下的几个人“你们几个,可不够我塞牙缝的。”再次冲了过去。 所到之处,金戈相交火花四溅,伴随着一道道令人牙酸的剑没入皮肉的声音,一个又一个人影倒下。 解决最后一个人,陆芸甩掉剑身上的血渍,插回剑鞘。 汪公公用帕子擦掉眼角的泪水“陛下,外面暂时没事儿了。” 隆庆帝笑着点头“你和宁安辛苦了。” 陆芸走到大殿门内侧,倚着门坐到地上,在黑暗中静静等待。 三皇子领着大批的兵马很快就赶到了紫宸殿,远远瞧见大开的殿门,他抬手示意众人停下脚步,举起火把高声喊道“太子意图谋逆,大逆不道,已被活捉,儿臣特带人马前来救驾!” 众人这才看清尸体已经从殿内堆到殿外,殿内始终静悄悄的似乎一丝活人气都无。 三皇子将火把交给吉祥,“刷”地一声抽出长剑,眼中划过一丝狠厉。“恨!太子谋逆,父皇恐已遭其毒手!” 三皇子带着吉祥一步一步靠近门口,终于看清了殿中的情形,昔日高高在上,辉煌耀目的九龙金漆宝座上已沾染上大片的黑红污渍。 四足錾刻龙纹戏珠珐琅香炉被丢到殿门口,香灰混着鲜血泼洒的到处都是,蓝色地金云龙缠枝莲纹的地衣更是脏污不堪,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三皇子眼睛微眯,跨过地上的尸体,大步走向内室。走在前面的吉祥只觉眼前一闪,一盆水兜头泼下,手中的火把倏地灭了。 三皇子冲吉祥“嘘!”了一声,随后高举手中长剑,对着床榻狠狠刺了过去,空气中的血腥味愈来愈浓。 父皇,儿臣已经回不了头了,要怪就怪覃重这个废物,要让儿臣亲自动手! “叮”地一声脆响,长剑脱手飞出插入旁边的条案内,眨眼间一柄还带着血腥味儿的长剑已经架到了脖子上。 “谁!”三皇子胆寒至极,屋子里竟然还藏着一个人!陆芸没有说话,蓄足力气一脚将想要攻击自己的吉祥踢晕。 “别动!”陆芸粗声粗气警告,努力装成男人模样。 三皇子察觉到他站在自己身后,遂稳住心神“不管你主子是谁,陛下已死,只要你将手中的剑放下,本殿下既往不咎,不光送你出宫还赏赐你大笔的金银如何?” 话刚说完他就察觉自己脖子上的刀离自己更近了,三皇子眯起眼睛,继续劝说“太子已废,父皇已死,本殿下将成为覃朝皇位唯一的继承人,必定保你一世荣华。” 陆芸唯唯诺诺“三殿下高看小的了,小的只是奉命行事,且小的以为覃朝没了您也还有四、五两位殿下。” 三皇子满目不屑“小四早在九年前就成了一个废人,小五就是个书呆子整日做大儒梦,只有我覃信才配得上这张龙椅,执掌覃朝万里江山!” 陆芸心中一动,决定诈上一诈“主子说九年前的踏青会上的那场刺杀是三殿下所为,还有后来的鲁州官盐案,甚至”陆芸眼睛一转“送宁安郡主去曹国和亲也是您暗中授意卢相,合力为之。” “你家主子到底是何人?”三皇子杀心顿起。 陆芸手腕用力,剑锋已没入皮肉“三殿下,您还没回答小的话呢?” “你别冲动,我说。”三皇子急切道“我没有想到小四会因此事落下残疾。鲁州官盐我只是命人浑水摸鱼伤了定远伯世子的一条胳膊,挑拨定远伯与太子的关系而已。而宁安和亲——能让盟国满意,卢旦一党也等着从中再捞一笔——毕竟用一名女子为我朝换来五千匹骏马,何乐而不为?这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包括太子!” 陆芸卸掉手腕三分力气,剑身远离半寸“我家主子说,宁安郡主先研制良种提高产量,百姓得以果腹。后又寻来土豆,精心培育上报朝廷,天下得利无饥荒。小的以为这样的女子当封侯拜相,流芳千古。” 三皇子不屑“宁安一女子尔,焉知她的优质粮种,土豆不是靠着男人得来?去和亲为我朝换五千匹骏马是她的荣幸!我看在这些马匹的份上会为她在史书上记上一笔的。” 察觉到架在脖子上的长剑已经撤走,三皇子握紧了手中的剑柄,疾速后退,回头看去。 眼前孤零零的站着一个小太监,小太监身形矮小瘦削甚至还没有他的脖子高。 “三殿下,原来我宁安在您眼中不值一提,或许这世间女子的份量,在您眼中大抵可用“玩物”二字概括。”陆芸拖着剑一步一步靠近覃信“就是不知您这样的尨子皇孙能在我手下过上几招呢?” 三皇子不可置信,大为震惊“你是宁安?这殿中的尸体难道都是你——” “不然呢?”陆芸朝剑吹了口气“当初好好的一个少年,长成这副锦绣皮草包肚的模样。但凡女子取得成就便要将她的功劳归功于男子。你清高,你拉拢朝中的大臣,难道他们不是男的?你牛x你看不起女子,却还不是要靠娶她们为妻,纳她们为妾拉拢她们背后的势力?” 三皇子大怒“你住口!”对着陆芸攻过来。 陆芸举剑相迎,后仰,抬手,只听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三皇子被抽的一个趔趄,嘴巴一张,一颗牙裹在血唾沫里飞了出来。 第185章 受伤 这一掌陆芸用了四成力 “本来,我在西山的庄子上老老实实,兢兢业业种地念经,你们非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来,覃朝边境无战火,却让我去干啥劳什子的和亲!” 三皇子头皮发麻,眼冒金星,察觉身后的破空声,刚要转身避开,脚脖子便被人抓住了,直直倒向床榻。陆芸张开手掌,如闪电般迅速出手抓向他的后脖,五指成爪牢牢将他把住而后使劲一推。 “你们这么清高,了不起,怎么不自己去和亲!”去你大爷的荣幸,呵,tui!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三皇子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一直在趴在地上装死的汪全,收回手颤颤巍巍的爬起来“郡主,三殿下他——” 陆芸拍拍手“只是暂时晕了过去,我估摸着定远伯快要到了。” 汪公公肝颤儿“那就好,那就好。” 天边乍亮,伴随着尖锐的呼啸,一朵朵银白色的焰火拖着长长的尾巴照亮漆黑的夜空。 屋外的叛军开始骚动。 “肃静!”头领大吼一声,打算亲自去殿中一探究竟,就见从洞开的大门中飞出了一样东西。 “三皇子,是三皇子!” 头领大惊失色,刚蹲下试探其鼻息,身后便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捉拿反贼,营救陛下!” 连绵的火把照亮大半夜空,激昂的士气几乎要刺破九天云霄,眨眼之间已成合围之势。 汪公公将陛下从炕上背下来放到地上。 隆庆帝拒绝了陆芸的搀扶,一步一步往外挪动。 瞧见那抹明黄身影,定远伯老泪纵横,跪倒在地“陛下,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隆庆帝十分平静,弯腰虚扶“爱卿,你受累了。” 陆芸依旧一身小太监打扮,低眉顺眼与汪公公各站一边。叛军全部束手就擒,众人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放松。 变故陡然发生! 在听见破空声的同时,陆芸已经做出反应,捉住隆庆帝的一条胳膊将其带至一侧,避开偷袭的箭矢。 “尔敢!”定远伯大吼一声,带着官兵围了过去。 陆芸抹了把脸,肚子已经唱起了空城计,将隆庆帝交给汪公公,关上殿门。 陆芸抽出长剑,俯身冲了过去。其他人只觉一道黑色影子从眼前掠过,还未看清这蓝衣小太监的动作,暗中偷袭的歹徒已经飞了出去。 又一道箭矢袭来,陆芸弯腰不及,箭擦着她的头发没入前面的宫墙中,头发失去发带的约束四散开来。 素日懒怠的眉眼,在此刻却显得格外锋利,陆芸发出一声怒喝“小贼,速速受死!” 周围的人直接看呆了眼,小太监竟然是一位容颜不俗,武功高强的女子? “还请郡主留他一命!”定远伯急急赶至。 陆芸闻言只好放下手中的剑,抬手准备将其劈晕。杀手面露绝望,从袖中飞快的取出一把匕首。 陆芸怕他自杀,飞快出手抢夺,谁知杀手刀尖一转,冲自己袭来。陆芸躲闪不及,只觉一股剧痛从腰侧传遍全身。 “好痛,我的腰子!” 用尽全身力气,一记肘击将其撞飞,陆芸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三天后,天光大亮,陆芸发现自己只着中衣,腰上缠了一圈绷带。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陆芸龇牙咧嘴支起身子,伸长脖子看向窗外,宫门没有挂白布。 很好,隆庆帝还活着。 采荷端着药汤走进来,看见主子醒了,眼睛立刻就红了“主子,疼不疼?” 主子脸色苍白却笑着冲她摇头“无事,小伤而已。” 采荷端起药碗,忍不住埋怨“太医都说了,再深半寸就要伤到肺腑,可以说是万分凶险也不为过。偏生您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却不知道我们这些人有多担心,大收姑娘守了您一天一夜,公主殿下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了,还有——” “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陆芸向她告饶,岔开话题“外面现在情况怎么样?” 采荷将吹凉的药汤端到她嘴边“当晚叛军就被抓完了,太子和三皇子暂时被关在刑部大牢。这几日定远伯已经抓了不少人,菜市口的地没一日是干的,牢房也快住不下了。” 陆芸皱着一张脸将药汤吞下,嘴里叼了颗桂花糖“那两宫娘娘呢?” 采荷端来茶水“一直闭门未出,不过大家都在传李娘娘背地里早就和三皇子勾结到了一起。” “有何凭据?”陆芸端着茶杯。 采荷 “陛下下旨申斥李贵妃娘娘,禁了她的足。赵娘娘是主动闭门不出。” 太子和三皇子之间的争斗,两宫娘娘一直作壁上观,这其中应该还有别的缘故。 听到宁安醒了,柔嘉立刻就赶到了咸福宫。在门口碰到了刚从咸福宫出来的汪公公,柔嘉甜甜的叫了一句“汪爷爷。” 汪全几乎要笑成一朵花了“公主,折煞老奴了。郡主已经醒了,您快进去吧。” “宁安!!”柔嘉长驱直入,若不是顾忌着对方的身体,她多少要狠狠地抱她一把。 绿檀也是松了口气的模样,被采荷拉下去喝茶了。 柔嘉眼睛微红“何时醒的,比昨天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陆芸笑嘻嘻的“贫道自小习武,身强体健,小小伤口自然不在话下,公主不必为贫道忧心。” 柔嘉被她逗笑,小声道“你睡着的这几日,宫外发生了好些事儿呢。官府忙着抄家拿人,卢相也病了好几日了。” 陆芸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冷笑道“老贼真病还是假病,只有他自己知道。” 柔嘉“甭管他真病假病,方才汪公公来做什么?是不是说你和亲的事情。” 陆芸美滋滋“你说对了,曹国贫道不用去了。”这一刀挨得值。 “然后呢?父皇没说给你什么赏赐?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柔嘉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宫内宫外都在议论有个姿容绝色,本领高强的奇女子阵前救驾的故事。” “公主过誉了,贫道略懂些拳脚,仅此而已。”陆芸大义凛然“陛下当世明主,保护他的安危,人人有责,某不敢居功。” 第186章 清算 隆庆二十九年,夏。 三皇子意图谋逆,事败赐死,其家眷,迁居西山皇庄至死不得出。太子贬为庶人,幽禁山皇家别院,亦终身不得出。 丞相卢旦,贪污敛财,作用亲信,更事涉二、三皇子,藐视天威。抄没家产,免其官职并卢氏阖族遣回原籍,子孙三代不得考科举。 定远伯赵端救驾有功,擢为丞相,赏金千两,爵位袭三代。 雨声中,陆芸和大收、柔嘉对坐品茗。采荷撑着伞走进来,阿桃跟在身后手里拎着一个食盒。陆芸不想起身,采荷就把饭菜摆到了小炕桌上。 养伤的这些日子,吃的都是这些清淡但是滋补的饭菜,陆芸只动了两筷子就放下了。柔嘉吃了不少,一脸怀念“这道八珍汤也就宫里才有,赵娘娘宫里倒是有,但是她嫌弃太补不利养生,只在父皇去的时候才做一回。” 陆芸闻言摸了摸脸颊上的肉“我是不是胖了?”养伤的这段时间,早课没做,御膳房还变着法的给她送饭,点心、参汤从不间断,整天除了吃就是躺。 饭后,采荷带人收拾行李,主子说伤差不多好了该回西山了。 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吓一跳,当初的几个箱笼已经变成了十几个。其中有陛下赏的,还有宫里各处送的礼物,还有定远伯府送的,林林总总塞了好几个箱子。 柔嘉随手取过一旁的卷轴“这是什么?”看清画中内容,她眉毛微挑“陆小三,这是谁?” 陆芸打了个哈欠“这位雄鹰一般的男子,就是曹国的穆哈小王子。” 柔嘉眼睛微眯,语气近乎笃定。“这画是李娘娘给你的。” 宫变后,隆庆帝便降旨将李贵妃降成三品的庶妃,挪出荣华宫。现如今住在离咸福宫不远的静安堂。 陆芸没有否认,将画卷起丢到一边“采荷,这画用不着了,等会儿让阿桃将画送回静安堂。” “雄鹰?”大收取过画,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将画丢到一边。而后提起桌上的茶壶,给每人倒了一杯茶,忽听她“哎呀”一声,整杯茶水尽数泼到了画中男人的脸上。 “姐姐,画脏了,不能要了。” 碧玉手脚麻利,迅速将画拿走“郡主,画湿了,奴婢拿去茶炉边上烤一烤。” 柔嘉心中默念,数到第十下时。 碧玉提着根棍,棍还在冒烟儿。“郡主恕罪,奴婢不小心将画给烧了。” 柔嘉轻咳一声,压住嘴角的笑意“碧玉也不是故意的,李娘娘如今恐怕也没有心思计较这些。” 陆芸无奈点头“我并不是怕她怪罪,只是道家认为活人的画像最好物归原主。” 没想到,我不去就山,山却来就我。 宫变第二日,采荷就将碧罗打发到了外面做粗使的宫女。当碧罗领着李庶妃进来时,雨已经停了,陆芸在院子里散步活动筋骨。 比起贵妃的锦绣华服,如今的李庶妃只着一身素雅的青色兰花锦缎宫装,头上简单的插戴着几根金钗,及小米珠攒成的珠花。 人肉眼可见的消瘦许多,可见她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好。 毕竟是长辈,陆芸浅浅行了礼,将人带到屋子里坐下,奉茶。 李庶妃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双层仙鹤莲花纹的蝉翼纱帷幕,用织金双股流苏绳子系在月洞门边上。 地上铺着蓝地莲花纹地毯,错金镂空的圈足香炉里填的是各宫主位才配用的四时香,香气蓊郁,余韵悠长。 六扇檀木雕花缂丝屏风上,讲的是道家焚香销闲、听琴、告天、祝圣图。就连桌上的茶具也是价比千金的八仙粉彩玉盖碗。 与之前的咸福宫堪称天壤之别,当然这宫里的人更是。 李庶妃端起茶碗,难掩眼中复杂情绪“真是好茶!” 陆芸忍住摸鼻子的冲动,这话听起来委实不大对劲。 李庶妃端起茶杯并未喝 “郡主身体大好了,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事不解,还请郡主为我解惑。” 陆芸“娘娘久居深宫,应更能察明上意。” 李庶妃仔细打量对面人的五官“郡主出身民间,陛下何至于仅因为本宫算计你去和亲而将我贬为庶妃,曹国良骏赫赫有名,可谓一举多得。” 陆芸不慌不忙“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娘娘不能理解陛下对您的责罚,那必定也不能理解曹国要用五千匹骏马换我这个半路出家的郡主罢?” 李庶妃盯着手边的茶碗“永乐常说曹国人愚直,不可以常理度之。” 陆芸“娘娘,永乐公主在曹国可好?” 提起女儿,李庶妃松快了些“曹国朝堂分三份,其中一份便属永乐。” 观其神情,只怕还不止。陆芸是笑着开口的“娘娘,永乐公主可不是曹国人。不知陛下眼中,我价值几何?” 李庶妃一怔,陷入沉思之中,片刻后一言不发起身离开。 陆芸等了一会,采荷带着宫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主子,这是李庶妃娘娘送来的。” 陆芸看着宫人手中的托盘,一对青玉竹凤纹如意,一顶红珊瑚座雕,一对粉彩琉璃大度瓷瓶,一盒珍珠,一盒宝石,一对五十年份的野山参—— 想了想,让采荷拿了荷包挨个赏了。 采荷疑惑“主子,李娘娘的礼送的太重了。奴婢担心——” 陆芸摇摇头“无事,若我不收,才不好。” 李庶妃大张旗鼓的派人给自己送来这么多礼物,赔礼只占一分,剩下的都是做给别人看的,顺便还能卖自己一个人情。 紫宸殿依旧是威严肃穆的皇家气象,之前的血腥消失的干干净净。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沉香味儿。 原先的四足錾刻龙纹戏珠珐琅香炉因为豁了个口子,换成了圈足錾金九龙逐日青铜香炉。炉子是汪大公公亲自挑的,又大又重特别耐摔。 隆庆帝躺在南窗下,手边放着一摞奏折。“宁安都收下了?” 汪大公公小心回禀“是的,陛下。” 隆庆帝以手抵口,咳嗽了几声,有些浮肿的脸泛起几丝潮红“小五还在淮州?” 汪大公公端来一碗汤药,小心道“淮州旱情已解,得益于郡主的粮种,还有土豆,淮州虽遭旱情,可百姓挺过这个夏天就不必再挨饿了。故而五殿下递了消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老奴估摸着再有三日就能到。” 隆庆帝笑了“你这老货,今天的话有些多。”燥气上涌忍不住又咳了几声才接着道“牛不喝水强按头,没意思。” 但是,一个对覃朝皇室产生龃龉抱有成见的天命女,却该斟酌一下。 “宁安何时出宫?” “启禀陛下,就在三日后。” “三日后,宁安出宫前,请她来见朕。” 汪公公低声应是。 第187章 屈服 随着一只只箱笼从宫中运往温泉山庄,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五皇子如期赶回京都,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道从西南边境送来的八百里加急的公文。 据汉中知州呈文“南越王借口山匪作乱,陈兵十万于西南边界,疑有反意。” 此消息一出,京都为之震动。偏偏在这个节骨点上,隆庆帝的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覃朝武将自林老将军之后无出其右,青黄不接。而黔南一带地形复杂,民风彪悍,易守难攻。 南越王用心何其险恶。 得到消息后,定远伯第一时间就进了宫。 “启禀陛下,南越王陈兵西南边陲,意图不明,还请陛下早作打算。” 隆庆帝脸色铁青“周崇这个老家伙,三十年来,竟然真让他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成了祸患。” 当初先帝初登帝位,内外动荡,其中西南土司屡屡作乱,朝廷鞭长莫及。便将当时还是大将军的周崇以平定之名令他前往西南建功,万万没想到周崇只用了一年时间便将当时土司混战的三川收服。 随后周崇就成了覃朝唯一的异姓王,人称南越王。 当初先帝病重时发生的一些事背后均有南越王的影子,甚至于醉生逍遥散最主要的药材——百般娇原是三川特有的药材。 陆芸本想今日就离开,走到紫宸殿门口就被汪公公劝了回去,一同被劝回去的还有五皇子覃茂。 “真是巧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殿下。”陆芸十分客气。 五皇子黑了也瘦了,但一开口还是老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给陆芸拱手作揖,声音诚恳“京里发生的事情,我在来时就知道了,谢谢你宁安。” 陆芸倒是被他吓了一跳,说实话这几日她本就处在舆论的中心好不容易平息下去。如今却生生受了未来天子的一礼,岂不是再次将她推到风口浪尖,急的她连声忙道不敢。 就在这时,殿中传来剧烈的咳嗽声,陆芸一惊,隆庆帝可不要再起将她嫁给五殿下的念头。顶着一路各种打量的目光,陆芸硬着头皮将人请到了咸福宫。 陆芸勉力露出笑脸“殿下您身份贵重,以后万万不可再有此行为,作为覃朝子民保护陛下是我应尽的义务和责任。” 五皇子听完,圆脸之上的神情十分落寞“真是造化弄人,连宁安你都跟我生疏了。” 陆芸一边擦汗一边腹诽,倒也没有很熟。将心里生出的三分怜悯飞快压下,对面可是未来的皇帝! 话还没说两句,汪大公公便弓着腰走了进来。 “殿下,郡主,陛下请您二位过去。” 隆庆帝脸色苍白如纸,倚坐在炕上,面前的小炕桌上还放着一碗药汤和奏折。室内漂浮着的药味中似乎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榻上的老者气若游丝“宁安,到朕身边来。” 陆芸心中狂跳,小心谨慎的往前方走了一步,身位正好与五殿下平齐。 “宁安,朕有一事托付于你。”隆庆帝颤颤巍巍抬手,伸出手指在面前的折子上点了两下“你先看。” 陆芸还在犹豫,五皇子已经上前一步将那本奏折拿起塞到了她的手中。 片刻之后,陆芸慌乱的将手中的折子交给五皇子“陛下,儿臣自认资质平庸,难以承担此等重任。” 隆庆帝闻言并未生气,重重喘了口气,满目皆是不甘“朕命不久矣,小五是守成之君,朕不敢赌,更不敢拿祖宗的基业去冒这个风险。” 五皇子“噗通”跪到,以头触地 “儿臣无能。” 陆芸绝望的闭上眼睛,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儿臣遵命。” 南越王陈兵十万于西南,意图之一是请封世子,之二便是请求覃朝下嫁宁安郡主为世子妃。 陆芸魂不守舍的回到咸福宫,一个月后她就要带着册封南越王世子的的圣旨,前往南越和亲。 隆庆帝见汪全关上殿门,喝骂出口“南越王诡计多端,不当人子!” 五皇子全程沉默看完信件,神情灰暗近乎呆滞“父皇,此贼心机之深,智谋之远儿臣自愧不如。” 这封信同南越王请封世子的折子一道送来京都。 依信中所言,鲁州官盐案的账本在南越王手中过了第一手,扳倒卢相的账本也是他的手笔。 早在朝廷意识到宁安郡主的价值之前,南越王便在温泉山庄埋伏了眼线,优质的粮种和土豆赶在覃朝之前便种入了三川的土地。 是他插手激化太子和三皇子矛盾,兴风作浪。 甚至隆庆帝从未明言的漕运改革南越老贼亦了如指掌 。 桩桩件件,令人心底发毛。 隆庆帝不由想到已经死去的三皇子覃信,论智谋三个儿子当中只有他还能拿得出手。但是覃信做事太过,手段毒辣,毫无仁义可言。这样的人不适合当皇帝,更不能当臣子。 彼时远在千里之外,沉迷于钓鱼之中打的南越王周崇,打了个巨响无比的喷嚏,以致刚咬钩的鱼儿受惊跑路。 “是谁在念叨老夫?必定是老大这个不孝子!”南越王气呼呼的拎起鱼竿,银钩上空空如也,鱼饵已经被吃的一干二净。 二公子周仲义哭丧着脸,垂头丧气站到父王身后“父王,大哥又将儿子从军中撵了出来,还骂儿子蠢钝如猪。” 哪壶不开提哪壶,周崇气不打一处来“滚滚滚,别来烦老子钓鱼。”兵权都在那个小兔崽子手里,老子现在出门遛弯都要看他的脸色。 周仲义俊脸微微扭曲 “父王,您不能看着大哥胡闹,陈兵此举无异于向覃朝宣战。何况还是为了一个黄毛小丫头。” 南越王搁下鱼竿,撸起袖子看向小儿子“你清楚覃朝如今的形势?” 周仲义一怔,不太确定“隆庆帝身体不大好,覃朝只剩下五殿下。” “那你可了解这位五皇子的才能、癖好?” 周仲义心虚摇头。 “依你之见,周伯礼在南越的声望比之你爹我还有你如何?” 周仲义不敢直视父亲的目光,兀自嘴硬“大哥他不过是讨了粮种和土豆的巧,加上惯会蛊惑人心才——” 话未说完,便被人一脚踹到在地,南越王居高临下看着小儿子“你哥说得对,你的确蠢钝如猪。我周崇威名在外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蠢货。” 隆庆帝快死了,五皇子覃茂忠厚宽仁不善心计,最适合如今的无内忧也无外患的覃朝。为了将他扶上皇位,隆庆帝必定会在死之前为他扫平一切障碍。 所以,太子废了,三皇子死了,卢相也完蛋了。 唯一的变数只在西南,故而隆庆帝明知宁安郡主是天命女,他也会答应让宁安和亲。 宁安郡主可谓是平衡覃朝与南越局势的关键人物,好巧不巧,正好呼应了她天命女的命格。 南越王背手看向平静的湖面,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臭小子狂妄自大惯了,希望覃雍能给他点苦头尝尝。 第188章 遣散 陆芸抱着试试的态度人提出了自己想要回温泉庄子的想法,隆庆帝二话不说就同意了,顺便送她两个侍卫,陆芸叫他们黑脸的阿甲和白脸的阿乙。 坐在马车上的陆芸,默默注视着对面坐着笔直的侍卫大兄弟,许下万分真诚的愿望——希望我们互相成为彼此的过客。 马车路过朱雀大街时,却被人拦住了。 陆芸掀开车帘发现竟然是——白小楼。 白小楼万分勉强的被一位华衣贵妇拦在手边,陆芸不认识这位太太但认识她身后的马车上挂的“赵”字灯笼。 白小楼一脸倔强,泫然欲泣“郡主,救我!” 归根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陆芸心中一叹,强抢什么的,有辱斯文啊,这位太太。 眼见到手的鸭子飞了,崔氏满脸不痛快“还请郡主借一步说话。” 陆芸摇头“这位白小楼乃是贫道的一位故友,还请太太高抬贵手,给贫道一个面子。” 崔氏还想说什么,就被身侧的一个老嬷嬷拦住了,好说歹说将她劝上了马车。 老嬷嬷匆匆一礼“郡主,对不住了,老奴代太太向您赔罪。” 陆芸点点头,将人带上了马车。 狭窄的空间坐四个人便有些挤,陆芸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只能将目光看向白小楼“白公子,可否请您去后面的马车。” 白小楼清亮的眼眸立刻泛起泪意“小人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郡主,今日得郡主搭救已经是小人的福气。”说罢便要起身。 陆芸坐着没动,顶着两名男子打量目光的白小楼没等来挽留的话语,压下心里的不甘心,硬着头皮下了马车。 阿甲瓮声瓮气“郡主,此人目的不纯。”阿乙点头,表示赞同。 陆芸抬眼“你俩看我像是那种人么?” 少女一身绢丝道袍,秀发悉数挽在头顶,五官的明艳硬生生的叫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压下去三分,飘逸出尘,庄重不可侵犯。 阿甲和阿乙齐齐垂下眼眸。 陆芸单手支在窗棱上,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我看他面相非大奸大恶之人,不过是摆脱过去讨口饭吃,顺手为之。” 路过西苑马车也没停,径直往城外去了。 明明才离开不久,眼前的景物和人却显得陌生又熟悉、听完管事的禀报,陆芸才知道原来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庄子里也发生了不少事儿。 比如贼人频频光顾后院的库房,比如某天夜里突然消失了十几个仆人,包括刘庆和他的几位小兄弟。 再比如她现在看到的,明显被人动过的书房。 管事问她要不要报官,陆芸叹了口气 “不必了,他们要走就让他们走吧。书房里本来就没有重要的东西,丢了也不打紧。” 管事犹豫道“郡主,还有一事,之前离开的老丁一家回来了。” 陆芸皱眉“让他们离开我的庄子” 老丁一家蓬头垢面怎么进来就怎么被人扔了出去。丁秀才穿打着大大小小补丁的长衫,踉踉跄跄的被人推搡出了庄子大门。 老丁家的将要掐腰开骂,眼神就对上了一条凶猛的半人高的狼狗,瞬间缩回头,快步离开。 老丁一直坐在树下,懊悔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弯腰捡起地上的包裹扛到肩上,率先走向山道。 陆芸特意去了一趟清心观,观中与之前别无二致。师侄们却说师父走了,走的时候一句话也没留下。 陆芸走到师傅经常打坐的树下,合抱粗的古树上传来几声高高低低的蝉鸣,石桌上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可见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人坐过了。她在树下和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最近观中可发生过奇怪的事情?” “回小师叔,若说奇怪的事情还真有一件。几天前守夜的小童说,道观里进了贼,我带着人在观中找了一圈,只有观主的屋子被人动过,但是却没发现丢了什么东西。”青衣道士看了眼小师叔,陪笑道“师叔,依您看观主他老人家东西可有——” “并无。”陆芸缓缓摇头。 陆芸其实并不相信师傅离开时一句话也没有留下,难道是被那群人拿走了?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有师父他到底去哪儿了。 陆芸孤身一人走在山道上,路过发现灰灰的草丛,她放慢了脚步,留意周边的动静。走出七八步四周依旧静悄悄的,只有山风拂过草丛发出的“沙沙”之声,抬手拨开额头被吹乱的碎发,陆芸停下脚步,转身朝着草丛走去。 拨开交杂堆叠的茅草,原来被人为开辟出的山道已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树叶,疯长的杂草伸出的枝叶,几乎将其侵占。 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走过。 眼前再次浮现那个男人的身影,密密匝匝的酸楚将心脏层层包裹,陆芸轻轻按住腰侧,伤口似乎在隐隐作痛。 陆芸吸了吸鼻子,如梦亦如幻,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 回到庄子后,陆芸让管事的将所有人的叫来。对着堂下立着的几十口人陆芸示意采荷点名。 “所有点到名字的人,都可以到我这里将自己的卖身契领回去。另外本郡主还赠你一两银子作为离开的路资。” 一石激起千层浪,堂中众人纷纷开始交头接耳,不少人用怀疑的目光偷偷打量着两只箱子。 陆芸冲管事点点头,箱子被人打开,果然如郡主所言,小箱子装的是身契,大些的装的是银两。 “本郡主说到做到,你们放心。” 管事犹豫片刻忧心忡忡道“郡主,好好地为何突然要遣散仆从?” “郡主,我们不走!”“对啊,对啊,我们不想离开庄子。” “郡主娘娘,不要赶我们走啊。” 有人开始抹眼泪,陆芸认出是厨房的管事娘子,包括采荷也是一脸不解。 “因为——”陆芸看向众人叹道 “我即将离开京都,不出意外的话,我下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说完陆芸便回了碧水云居。 采荷眼睛红通通的“主子,人都走完了。” 陆芸躺在货郎伞下,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姐姐,你要去哪儿?” 陆芸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南越陈兵西南,陛下命我前往和亲,此去艰险,你就留在京都。” 第189章 扳指 大收依旧面无表情,只有蜷缩的手指暴露出主人的心情“姐姐,我不怕,我跟你一起。” 陆芸艰难开口“可是按照你祖母临终前的嘱托,这辈子你都不能——”离开京都。 大收垂下眼睛“姐姐,我可以的。只要隆庆帝死了,我就可以了,五哥哥不会理会这些事的。” 采荷被她的话吓得不轻,陆芸还好,甚至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但是这里还有一个问题。 “大收,你——” 大收低低出声打断“姐姐,他也就还剩一个月的时间了。” 陆芸心中一叹,岂不是自己前脚刚离开京都,隆庆帝也就走了。 大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姐姐先走,我随后就来。” 读懂她表情的陆芸,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年对大收的教育,肿么感觉小树苗长歪了。 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五皇子来了。 陆芸特意领着他在庄子里绕了一大圈,在不知道第几次踢到路上的杂物后,坐到石头上的五皇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宁安,你这庄子里的仆人呢?” 陆芸摊手“我走后无人照料,所以都让我打发走了。” 五皇子一听就明白了,犹豫片刻“我——” “好!”陆芸二话不说掏出怀中的地契“这个庄子就托付给您了,殿下。” 五皇子甚至连愧疚的神色还没来的及露出,地契就被人塞到了手中。 他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一丝笑容,将一直藏在怀里的文书掏了出来“这是父皇让我带给你的和亲文书。” 七月,在温泉山庄杂物遍地、怪石嶙峋的池塘边,被后人称为“仁主”的文德帝与南越王妃,进行了一次历史性的交流。 史称“潭渊之会”。 庄子既然已经易主,陆芸当天晚上就搬走了。临行前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二层小楼,陆芸冲着楼前的空气挥了挥手。 “再见了,我的山水云居。” 身后的众人纷纷红了眼睛,采荷用帕子擦掉眼泪,努力挤出笑容“主子,我们走吧。” 行至半路,就遇见了前来接她的柔嘉和绿檀。 看见白小楼,柔嘉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你难道不知道?” “我这些日子一直忙着搬家。”陆芸等着她继续说完。 柔嘉神神秘秘“西苑已经被官兵围了好几日,坊间传言里面有南越来的细作。” 陆芸看着白小楼消的背影,思考片刻便将心中的疑虑打消“一我身上现在什么都没有,二若他真是细作,好不容易从京都逃了出去,现在回来就是自投罗网。” 柔嘉不赞同“只要他是西苑里的人,总归身上有嫌疑,容易招惹是非。” 陆芸懒洋洋靠在椅子上“还有半个月我就要去南越和亲,现在就算是我将屋子点了都没人管。” 柔嘉噎住片刻后才道“兜兜转转陆小三你还是要走,依本公主看曹国比起南越,还是曹国更好些的。” 陆芸摇头两坨都是热乎乎的答辩,还要分个高低贵贱么。师傅说的没错,天命女就是百年难出的倒霉蛋。 柔嘉凑过来“那你现在是不是看小五顺眼多了?” 陆芸不假思索“你看五殿下怎么样?” 柔嘉眼睛转了转“是个好人。” “俺也是。” 柔嘉冲天翻了个白眼“我去白小楼那边看看。” 陆芸嗯了一声,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趴到罗汉床上打算眯一会儿。 没想到竟然真的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发现外面的天都黑了,采荷安安静静的坐在桌子边上做针线。 见主子醒了,她小心地将陆芸扶起来“主子,该吃饭了。” 陆芸刚端起碗就听外面传来的脚步声,间或传来几声低低的哭泣声,声音越来越近明显是冲自己来的。 采荷面色不善,快步走了出去。“白公子,我家主子现在没空见你。” 白小楼神情愁苦“烦请采荷姑娘告知一声,郡主何时有空,白某也是走投无路了。” 站在门口静静听了好一会儿的陆芸显露身形“采荷,你让他进来吧。” 采荷不情愿的挪动步子回到主子身边站定,十分警惕的盯着堂下立着的人,像一只张开翅膀护崽的母鸡。 陆芸不觉莞尔,轻咳一声“白公子,你遇到什么难事?” 白小楼一揖到底,身段优美,抬头眼睛却是通红 “郡主,小的有一个姐姐,如今陷在西苑中,已经病了多日眼看就要活不成了,想请郡主搭救,她托人给小的送来了这个。” 说罢掏出一枚通体碧绿的扳指放到桌上,陆芸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扳指正是当初周伯礼手上的那枚。 陆芸银牙暗咬“你姐姐和他是什么关系?” 白小楼自始自终都在观察郡主的脸色,见状他小心道“这位贵人只是见姐姐戏唱得好,捧了几回场,并无其他关系。” 陆芸冷笑“这样成色的扳指市面上起码能卖一百两银子,他倒是大方。” 白小楼心中微沉,硬着头皮往下说“这扳指并非是贵客打赏,而是贵客说姐姐帮了他一个大忙,给的谢礼。” 等了片刻,白小楼小心翼翼抬眼,只见桌边的女子正盯着这只扳指出神,眸中似有泪光闪烁。 “郡主?” 陆芸从回忆里被人拉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她用帕子压了压嘴角“我已知晓,白凤娇我会安排人去救的。” 出了屋子的白小楼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刚并未说姐姐的名字,郡主如何得知。 “白公子。” 白小楼转身拱手行礼“采荷姑娘。” 采荷将手中的扳指递过去“你把这个落下了。” 白小楼接过扳指,歉声道“对不住,我一时心急竟然忘了。” 采荷有些紧张“白公子,你最近在京都,可曾见过扳指的主人?” 观她神情,白小楼决定实话实说“自打这位贵客在一个月前离开后,我和姐姐都不曾再见过他 。” 采荷万分失望,周公子神通广大,也许,唉,没有也许。周公子又不是南越王,他的话别人怎么会听呢。 “采荷。” 听见主子喊自己,采荷对白公子匆匆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第190章 丧事 在打听清楚主管此案的大人是定远伯后,陆芸想到了前几日见到的太太。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亲自走一趟。 坐车来到定远伯府门口,递上名帖,很快就被人请了进去。 陆芸带着采荷跟着老嬷嬷七拐八绕来到一处上房,等到看清上首坐的的人,双方齐齐变了脸色。 崔太太脸色大变,她已然认出眼前这位华服少女正是那日同自己争抢小楼的人,心不甘情不愿起身行礼“臣妇见过郡主。” 陆芸眉毛微挑“崔太太不必多礼,许是门房弄错了,我此行并非找您,而是赵相赵大人。” 大概见她是个女子,习惯使然误将她领到了内宅。 崔太太神色更加紧张“那日的事,是臣妇的错。请郡主不要见怪,更不要将此事告知我家老爷。” 陆芸只好出言解释“崔太太放心,本郡主并非多嘴之人,实在是有要事同赵大人商量。” 况且那日您当街对白小楼那样,事后才害怕老爷知道,不觉得太晚了么。 崔太太心中虽有疑虑,但还是指了个老嬷嬷将陆芸带去了前院书房。 比起崔太太屋子里的珠光宝气,这处院子就朴素的多得多。下人皆垂眉敛目,一举一动有章可循。 小厮将陆芸请到正厅奉茶,刚喝完一杯。定远伯的身影便出现在院门口,老大人还穿着上值时的红色圆领官袍,黑色官帽抱于臂弯中,脊背挺拔,大步走到近前。 一如既往对着陆芸恭恭敬敬拱手行礼,口称郡主。 陆芸叹服屈膝回礼“赵大人客气了。” 定远伯“不知郡主找微臣所为何事?” 陆芸道明来意“我想向大人要一个人。” “白凤娇?”定远伯皱眉思索“西苑的确有这个人,但是南越细作尚未查明,微臣不敢放人离开,还请郡主恕罪。” “我也不愿为难大人,您看这样如何?大人将白凤娇交予我看管,一来我能为她延医治病,二来大人若有疑问可随时派人上门,我绝不干涉。三来若她当真是南越细作,不妨借此机会做个局,引得背后之人路出马脚。” 定远伯听完态度软化许多“微臣前后查访多日,并未查出白凤娇与南越勾结的证据,麻烦郡主了。若无其他意外,明日傍晚微臣便派人将白凤娇送至柔嘉公主府。” 陆芸暗暗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出了定远伯府后,陆芸直接回了公主府。 绿檀已经等候许久,立刻迎了上来“郡主,张太太来了,快随奴婢去花厅。” 母亲,陆芸脚步微顿,心虚的看向采荷“我能不能不去。”采荷表情严肃“主子,不可以。” 张氏神情紧绷,频频看向门口,眼神中透露着焦急与担忧。 及至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她眼睛顿时就红了,嘴唇紧抿,起身离开座位往外面迎了几步。 “母亲。”陆芸声如蚊蝇。下一秒整个人就落入了温暖的怀抱中。 张氏紧紧抱着小女儿,字字句句满是心痛“我知你不愿意让家里知道,怕家里人伤心。可这样做可还把我当成你的母亲,把你姐姐、你哥哥还有自小看你长大的姨娘置于何地?” 陆芸脑子“嗡”地一声,眼泪悄无声息的落下,悉数沁入母亲的衣襟。 陆蓉低声啜泣,用帕子擦着眼泪。陆回虽然双眼通红,却倔强的一声不吭。 陆芸将张氏带到了自己房中,一家四口挤挤挨挨坐到炕上说了好些体己话儿。临别之际。张氏示意其他人包括一对儿女全都出去,屋中独留她和陆芸两人。 随后将带来的包裹打开,从中取出一个木匣,态度强硬的塞给小女儿“这是上次你带来的几万两银票,出门在外不易,一定得多装些银钱傍身。” 见她没有推拒,张氏眼神柔和下来,弯腰打开脚边的箱子,箱子里头放着几件锦衣和几套头面。“你自小出家,我和你姨娘偷偷给你做了好几身衣裳,预备着你家来穿。现在正好就用上了,以后道袍就别穿了,可惜——” 陆芸怔怔落泪“女儿知道了。” 临别之际,张氏才想起来“那箱子里还有一份是你小舅舅给的。” 回到屋中,采荷一件一件的从箱子里往外拿东西,露出最底下的红木酸枝小匣子“主子,这个约莫就是舅老爷给主子的东西,不妨打开瞧瞧。” 陆芸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次日定远伯便将人送了过来,和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不断有宫人往来皇宫与公主府之间。 陆芸却越发懒怠了,整日待在屋里不愿出门。 直到老太太去世的消息传来。 陆芸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前去吊唁。 大伯和大伯母都老了许多,老太太的棺椁停放在灵堂中央,父亲跪在灵前,神情哀切,一张一张的往火盆里添纸钱。陆芸捻起三柱香,拜了三拜,插到香炉中。 “父亲。”陆芸低声叫了一句。 陆通政跪在地上,拱了拱手“芸姐儿,你来了。” 陆回和陆望也在,陆芸看见陆望正看着自己,神情恍惚,心中一动冲他招手。 两人离开时,陆芸听见有人在背后问这是谁家的闺女,怎么如此不知礼数,不由觉得好笑。 陆芸带着弟弟来到一处僻静处,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眼才道“望哥儿长高了。” 陆望眼巴巴的“姐姐,姨娘说你要去南越和亲。南越是不是很远?” 陆芸弯下腰,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不是特别远,只是你若想着以后来看我的话,最好还是请三叔公家的镖师护送你。” 陆望眼神热切“那等我再长大一些,会骑马了就去找姐姐,姐姐你不要害怕。” 陆芸笑着点点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最好再学一些拳脚功夫,望哥儿记住了男儿当自强。” 殊不知,两人的对话全被屋子里的人听的一清二楚。 花月红摸着已经显怀的肚子,默默念了几句“男儿当自强,儿子,你爹是不行了,以后只能靠你了。” 第191章 圣旨 马车路过朱雀大街,陆芸掀开窗帘往外看去,人群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挂着彩旗的店铺,揽客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远远看到撷芳馆的招牌,陆芸让车夫将马车赶了过去。 还未进门便有五官端正,谈吐得体的女使前来接引“贵客瞧着眼生,可是第一次来我们店?” 陆芸看着店门口摆放的巨大的装饰着百来朵绡纱花和绒花的屏风,忍不住夸道“别具匠心,当真是大手笔。” 女使十分自豪“贵客有眼光,这是我们家二掌柜造的,上面的各色花朵都曾经是我们铺子里的招牌,贵客若有喜欢的也可同小的说,支持定制。”说完她压低声音“听说五皇子要选妃,不少太太和小姐都在我们铺子里订了首饰。” 陆芸笑着让采荷给她一个小荷包“我随便逛逛,女使且去忙吧。” 女使受宠若惊接过荷包,去招呼其他客人。 陆芸带着采荷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忽听前方的柜台边上传来争执声。 一位身着蓝色缎子长衫的高颧骨,细长眼睛的妇人,捏着一对赤金弯月形凤凰衔红宝的掩鬓正在同人争执。 “这只钗子明明是我先看到的,凭什么让本夫人让与那位太太瞧。” 胡太太一身满绣立领对襟缠枝花卉长衫,抬手露出腕间的虾须四股金镯,不屑道“吕太太,你都看了快有一盏茶的时间了,一会说金丝太细容易折,一会儿说凤凰堆得不够漂亮,宝石不通透。不过是百来两银子的物件儿,您何必斤斤计较,若是真想要我便让给你。” 吕容眼睛圆睁,单手掐腰“呸,姓胡的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今日反正这对钗子是我先看到的,我不放手你就别想看。” 胡太太轻蔑一笑,甩的腕间的手镯叮铛作响“钱多不咬手,有钱什么买不到,本夫人稀罕你那对。”说完对着身边的女使挑拨道“你们当心了,照吕太太这样动作,再结实的都得让她弄坏了。你们家的首饰可都是真金白银做的,万一丢了个边边角角也够普通人家吃上半个月的。” 此话一出,使女们果然紧张起来,从中走出一位领头陪笑道“吕太太,你要看看多久都使得,只是首饰确实金贵,还请小心。” 吕容大怒“你是说我赔不起么? 领头忍了又忍挤出个笑“太太,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您确实也看了许久了——” 不知哪句话戳中了她的痛点,吕容抬手便打了过去,领头吓得紧闭双眼,等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就看到吕太太的手被人拦在了半空。 “好大的威风!”陆芸将掐在手中的胳膊甩到一边,冷冷道。 吕容气的发抖 “你是哪家的野丫头,知不知道我是谁?” 陆芸提高声音“吕太太,吕祭酒吕大人已经告老还乡。小吕大人娶了博陵崔家的女儿,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要我是你,就该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做人。否则,迟早有一日会像小吕大人顶着巴掌印招摇过市。” “噗嗤”人群中有人想起了当初见到的场景,忍不住笑出声来,纷纷开始窃窃私语。 “你——”吕容又惊又怒“你到底是谁!” 采荷上前一步挡在主子身前“清虚道长高徒,润慧真人。敢动我家主子试试!” “不就是——”吕容话说到一半转过弯来,像吃了个苍蝇般梗住了“宁安郡主?” “宁安郡主?就是在最近的那事中救驾的女子!” 胡太太笑的合不拢嘴“吕太太,你快家去吧。” 面对众人奚落嘲笑的神色,吕容红了眼睛,将手中的首饰狠狠甩到柜台上,用袖子掩住脸飞快逃离现场。 陆芸察觉到周围打量的目光,轻轻咳了一声。 领头的早就听说东家家里还有一个自小出家的小姐,当下就疏散客人,将陆芸引到了楼上的雅间儿,奉上香茗和点心。 说了句“郡主稍候,已经派人去请东家了。”说完便贴心的关上了门。 陆芸坐到窗边,推开窗户往外瞧,就见到一身红袍的汪大公公骑在高头大马上,领着两列十几排抬着箱笼的小公公不紧不慢走了过去。 陆芸皱眉“采荷,你过去看看。汪公公去的哪家府上?”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窗棂发出“笃笃”声。 从日头西斜等到日落西山,就在陆芸耐心快要告罄时,楼梯上响起了采荷的脚步声。 “主子,主子!”人未到声先至。 采荷欣喜的推开门“咱们家的大小姐成五皇子妃了,汪公公刚去宣的旨。” 屋里没有点灯,陆芸半边身子陷在阴影中。采荷笑意微敛,缓步上前担心道“主子?” 待看到主子脸上的泪痕,采荷愣住了,大小姐成了五皇子妃,主子难道不高兴么。 眼泪一滴一滴砸到地上,陆芸闭上双眼。“采荷,我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我真心为姐姐感到高兴,也为母亲高兴。” 她是未来的南越世子妃,姐姐是未来的五皇子妃,朝廷与南越终有一战,这世间最后爱她疼她的几个人也终将与她渐行渐远,最后走到自己的对立面吗? 周伯礼,我突然好想再见见你,你到底在哪儿? 打起精神让人给母亲送了一份贺礼,陆芸再也不愿迈出公主府的大门,整日待在房中,一遍又一遍的抄写经书。 柔嘉沉默的陪在她的身边,将她写好的经文一张张收到盒子中,直到七天后。 汪公公来请宁安进宫觐见。 “郡主消瘦了。” 陆芸笑道“汪公公一如既往的有福气。” 汪大公公挺挺自己的大肚子,得意的翘起手指嗔道“郡主还是一如既往的爱开玩笑。” 陆芸叫他逗得笑出了声。 汪大公公状似无意“郡主,遇事但凡想开些,人生的路还长着呢。” “多谢汪爷爷,我受教了。”陆芸学着柔嘉甜甜的叫了一声儿,直把汪公公哄得笑的跟朵花似的。 一路上乐颠颠的领着她从顺安门走到紫宸殿。 隆庆帝更老了也更虚弱了,陆芸压下心中的念头,屈膝跪倒“参见陛下。” 第192章 冒险 隆庆帝拥着被衾侧卧在龙床上,干枯的手掌垂在床榻边缘,一动不动。 汪公公白着脸躬身上前,而后伸出两根手指缓缓靠近。 突然,老者睁开眼睛“宁安,你来了。” 汪公公闪电般缩回手,换上一副笑脸,小心地将老人扶起来靠到身后的枕头上“陛下,可要用些参汤?” 隆庆帝重重喘了口气,缓缓摇头“你下去吧,朕有话要交代。” 门在身后合上,陆芸低着头看着身下的地毯花纹。 “来,到朕的身边。” 陆芸起身停在床前四步远的距离处,她已经闻到了老人身上的腐朽之气。 “不够,再近点。”老人费力拍了拍手下的褥子。 眼前的是覃朝的皇帝,一国之主,他让自己再近点儿。 陆芸已经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近了,再往前走两步—— 藏在衣袖中的手指蜷缩、握紧,陆芸垂下眼眸,挪动身子再次往前走了一步。 “不够。”老人依旧摇头。 若往前再走一步 ,老人与她的距离就只有一臂远。老人风烛残年气若游丝,却将她如同一枚棋子般搬来挪去—— 冷汗沁湿中衣,陆芸站住没动。 “不够,还是不够。”老人还在摇头,嘴角勾起一丝有些诡异的笑。“朕已经快不行了,你不用怕。” 陆芸“儿臣不敢。” “为何不敢?” “因为您是皇帝,儿臣畏惧你手中的权柄。” 此话一出,老者笑了“汪全!” “陛下!”汪公公迅速走至跟前。 老者神色平静“今日朕若有任何意外,都与郡主无关,你听见了?” 汪公公身子一震,噗通一声跪倒 “陛下,老奴不敢。” “出去吧。” “是,陛下。”汪大公公膝行到外室才起身弓腰退到殿外,门再次合上。 “朕金口玉言,你现在可以放心了。”老人费力抬起手指点了点自己身下的褥子,进气多出气少,声音喑哑 “靠近点儿,不要害怕。” 陆芸抬起眼皮,认真打量着眼前的老人“陛下,您何必逼我,您就不怕?” 老人没有回答,浑浊的视线牢牢盯着前方,嘴巴一张一合“再靠近点儿。” 陆芸轻轻呼出一口气,抬起脚往前走了两步。 此时她与隆庆帝仅有一拳的距离,在老人微微吃惊的目光中,陆芸往后退了半步,膝盖一弯脊背挺直,跪下了。 陆芸的视线落在老人的胸口 “陛下,儿臣若再往前挪,就要到您的龙床上了。” 隆庆帝大笑,胸口剧烈起伏,低低咳嗽起来“你,你好样的。” 陆芸捂住胸口,屁股已经挨到了脚后跟上,她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老人再次将汪全叫进来“将朕之前交代给你的东西取来。” 一张明黄绢帛放到了诶陆芸面前。 隆庆帝“南越王周崇是跟随太祖打天下的大将军,覃朝天下分七分,太祖得三分,南越王得三分。当初太祖为了登上皇位用了些手段,将周崇赶出京都,去解决因多年土司混战的导致四分五裂的南越,一去就是三十年。” 陆芸一直静静听着,视线不由自主落到了绢帛上。 “覃朝与南越本就是一家。” “论智谋才略,南越王毫不逊色太祖,败就败在太过看重兄弟情义。” “但是。”老人叹息道“小五不是南越王的对手。宁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百姓不易如何能再起战火?朕希望你能劝阻南越勿要主动攻打覃朝,除非——” “小五昏庸无道,百姓民不聊生。” 陆芸提起地上的绢帛“陛下提前给儿臣这道讨徼书,不怕南越生出歹意?” 老人低咳“朕不信南越,但信你。” 陆芸拎着绢帛站直身体,找到身后的熏笼,皓腕微抬,黄色绢帛便从熏笼的缝隙之中落到了里面的木炭上。 “既然陛下相信儿臣,那有无这道徼书,也都是一样的。” 老人眸色沉沉看向火光乍起的熏笼“如此,也罢。” 一道讨徼书,不到最后未必能派的上用场,但却能让覃朝防备,南越猜忌。 陆芸烧了讨徼书的举动固然冒险,但也让隆庆帝看到自己的决心,她也在赌。 从进入殿中开始,隆庆帝已在不断试探她的底线,如若她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敬,最后的下场比三皇子好不到哪里去。大概会在踏上南越的第一寸土地后便身首异处。 陆芸扶额苦笑,如果她真是个十四岁的无知少女说不定真就被隆庆帝忽悠住,接下了讨徼书。 照例是汪大公公在前面引路,带自己出宫。 到了顺安门,陆芸沉默的冲汪大公公点了点头,登车离开。 及至马车调转车头,汪公公才站直了身子,长长的叹了口气,胖乎乎的身影消失在朱红的宫门内。 陆芸一回来就看到柔嘉,神情忐忑坐在堂中等着自己。 “你回来了,父皇他身体怎么样?”柔嘉紧张的盯着陆芸的神情。 陆芸露出一丝笑儿“陛下身体看着还不错,你放心。” 柔嘉怔怔点头,眼睛却还盯着眼前之人的表情,试图想发现什么不对来。 陆芸绷着身子,笑笑道“怎么了,你一直看我,难道我脸上有花儿?” 柔嘉不好意思的收回视线“我只是想着后天你就要走了,父皇若是说了些不大好的话儿,你大概会伤心。不过——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陆芸垂下眼眸“别说陛下了,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柔嘉眼睛眨了眨“陆小三,你饿不饿?” “噗嗤”堂内众人纷纷笑了出来,采荷擦掉眼角的泪水“公主提醒了奴婢,主子中午进宫到现在一块点心都没吃,应该早就饿了。” 陆芸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我确实饿了,一路走来又累又热,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先容我去洗个澡再说。” 采荷“主子,汤水早就准备好了。” 解开身上的道袍,交给采荷。陆芸只着一件中衣进了里面的屏风,片刻后里面便响起了水声。 采荷知道主子沐浴时不喜被人在旁边伺候,将其他衣物收拾好便退了出去。 听见门板合上的声音,陆芸脱力的靠到筒壁上。 第193章 前往南越 换了身衣裳的陆芸再次出现在花厅门口。 桌上已经放了七八盘菜,最中间的是一个放在炭炉上的小铜锅。霸道辛香的火锅味飘进鼻间,陆芸眼睛一亮“今天竟然吃拨霞供。” 柔嘉招呼她坐下“采荷说你喜欢吃,我就按照她说的准备了一份,你看看行不行?” 陆芸将鹿肉全部倒进锅里,振臂一呼“今天我要吃肉。” 酒足饭饱后,柔嘉意犹未尽的放下手中的筷子“这个调料真的很不错,本公主喜欢。” 陆芸闻言让采荷拿来纸笔,将火锅底料的配方写了一份递给柔嘉“制起来不难,你在家就能做。等以后到了那边,我安定下来后,再做些别的口味寄给你。” 柔嘉笑着点头,笑着笑着眼睛便红了,最后变成嚎啕大哭。 “陆小三,我们对不起你,我——呜呜呜呜。” 陆芸咬住下唇,抖着手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知道的,你已经很努力了,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好好的。” 太极殿前的空地上,当太阳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殿前的日晷上。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陆芸身穿绣金线祥云凤纹红色对襟大袖衫,上披花青色五彩仙鹤祥云霞帔,头戴八凤衔珠楼阁嵌百宝累丝点翠流苏金冠,足蹬大红金线云锦镶珠凤头履。 在庄重肃穆的鼓乐声中,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最终站到五皇子面前,双手接过其递来的文书 。 “宁安,辞暮尔尔,烟火年年,祝春祺夏安,秋绶冬禧。” 陆芸透过眼前流苏,打量着五皇子的神情,最终垂眸敛息“多谢殿下。” 长长的车队驶出宫门,走过朱雀大街,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这是哪位娘娘的车队,真够排场的。” “你懂个什么,这是宁安郡主和亲的车驾,南越王陈兵十万在西南边境,就等着这位郡主娘娘去填那个窟窿呢。” 半个月后。 一身家常衣服的陆芸坐在火堆旁,大口吃着阿甲打来的野鸡。 连吃四只,陆芸才勉强感觉有七分饱,接过采荷端来的热水,陆芸洗干净手“你们吃饭吧。我先回马车了。” 阿甲起身“郡主,按照规矩——” “啊,我忘了,那你先吃我在这等你。”陆芸打了个哈欠,坐到火堆边撑着脑袋看他们吃饭。 今天他们错过投宿的驿站,只能半路找了处开阔的空地,架锅煮饭,渡过今晚明日再赶路。 一路走来越走越热,陆芸早就脱下了出京时穿的大礼服,换上了轻便的衣服。 “阿甲,我们还有多久到南越边境上?” 黑脸侍卫放下手中的烤鸡,想也不想回道“启禀郡主,路程已经下去一半预计再有半个月就能到蜀地了。” “原来已经过去半个月了。”陆芸怅惘不已“阿甲你的意思是,等到了蜀地便会有南越的人来接我?” 阿甲点头“不过其他人还是要跟着一起去大理,等到郡主与南越王世子正式举行婚礼之后,才能返京。” 陆芸无可无不可“本郡主知道了。” 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还能在这里遇见熟人。 阿甲“郡主,刚刚侍卫来报抓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人。” 陆芸皱眉“然后呢,我们车队可有损失?” “并无。”阿甲摇头“不过,他们两个人说认识郡主,求您见他们一面。” 认识我?陆芸带着满腹疑虑掀开车帘,看向前方地上被人扭着肩膀还在挣扎的人影。 看着确实非常眼熟,陆芸努力辨别眼前的这两个“叫花子”,采荷不太确定“主子,奴婢看着像是白小楼和他姐姐。” 白小楼?还真是。 陆芸点头“我确实认识,他们并非刺客,你让他们把人放了。” 简单洗漱的白小楼和白凤娇姐弟俩被侍卫带到了陆芸跟前。 果然红气养人,作为昔日的西苑台柱子,两人蓬头垢面,畏畏缩缩的站着,黑了也瘦了。 变化最大的当属白小楼,从翩翩少年郎变成了胡子拉碴的青年男子。 陆芸不解“我已将二位从西苑赎出,恢复了自由身。你们两为何还要跟着我?” 白凤娇屈膝行礼,泪盈于睫“承郡主大恩,妾没齿难忘。只是西苑已被官府查封,班主也不知所踪。我们姐弟两无处可去,思来想去不如一路跟着郡主的车驾去南越谈口饭吃。” 陆芸不置可否“既然如此,阿甲你不用管他们了。他们愿意跟着就跟着吧。”一路上不乏跟着蹭安全感的旅人,只是他们大多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的跟着。 白小楼忽然跪下,不停叩头“郡主,求郡主收了小的和姐姐吧。我们姐弟除了唱戏别的一概不会。” 白凤娇红着脸使劲去拉跪在地上的弟弟“弟弟,你快起来,如此行为实在不义。”拉到一半,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采荷有些嫌恶“郡主,现在怎么办?” 陆芸冷了脸“采荷拿几两银子给他们。阿甲将他们拖到路旁,别挡着道儿。” 此话一出,晕倒在地的白凤娇立时便跳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枚扳指“郡主,妾有话要说。” 水润通透的扳指在阳光下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陆芸紧紧盯着她 “阿甲,让车队找个地方休整,吃完饭再走。” 一处临时搭的帐篷内,陆芸看向对面坐着的白凤娇“你要说什么?” 白凤娇将扳指放到桌上“求郡主给我们姐弟俩赏口饭吃。” 陆芸脸色平静“白姑娘,我此去南越是为了嫁给南越王世子。你手中的消息,于我未必有用。” “妾幼年时曾经跟随班主去过南越。”白凤娇紧张道“南越盛产玉石,这枚扳指厚实圆润,内里刻有南越贵族才有资格用的七彩神鸟纹。” 陆芸眼神微凝,取过扳指细细摩挲,果然在其内壁发现了神鸟纹图案,所谓的神鸟看着像是现代见过的孔雀。 陆芸放下扳指,一眼不错盯着白凤娇“可还有其他信息?” 白凤娇摇头“那位公子来去神秘,班主曾经数次警告妾不得随意招惹。” 第194章 剖白 确认商人不能使用神鸟纹饰后,陆芸就让白家姐弟留在了和亲的队伍中。 车马继续向前,越靠近南越,一路上见到的穿着与中原人服饰风格迥异的人越多。 高高的柴火堆旁,人们身穿鲜艳的节日服装,佩戴自己最贵重的饰品,翩翩起舞,放声歌唱。 从一望无际的平原到连绵不绝的青翠山脉。 看着眼前热闹充满欢声笑语的场景,陆芸才有一种真正到了另一方天地的真实感。 陆芸走出人群,来到山崖边上,听着脚下传来波涛汹涌澎湃的声音,陆芸看向远处,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半边夜空。 那里就是南越大军的军营,也是和亲车队和南越汇合的地方。 察觉身后有人,陆芸回头看去,原来是村长家的小孙孙,头上扎着鲜艳的头巾,一只手握着一根裹着黄色膏体的竹签。 “姐姐,给。” 陆芸惊讶“这是麦芽糖?” 村长媳妇从后面撵了过来,笑道“原来郡主娘娘把这个叫麦芽糖。我们南越人叫它麦糖。” 陆芸“婶子,原来南越也会做。”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制取麦芽糖需要大量的小麦和柴火,费时费力,而且麦芽糖虽然甜但是并不顶饱。 十分不划算,只在过节的时候才会做一点儿给家中的孩子甜甜嘴。 可见这处寨子里,百姓生活水平挺不错的。 村长媳妇却叹道“原来我们寨子里穷,哪里吃得起麦糖这样的金贵物。能有今天的好日子,都要感谢小王爷派人去中原王朝引进了好的麦种和稻种,教给各处种植。地里的收成上去了,我们才能过上好日子。” 竟和自己有关,陆芸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原来如此。” 现代的各个国家之间也会互相引进动植物,这不足为奇。 村长媳妇靠过来神神秘秘道“我们南越的小王爷英明神武,郡主娘娘也好看的哩。” 陆芸忍住笑意“婶子,能不能多给我讲些小王爷的故事。” 村长媳妇顿时来了精神“自从六年前小王爷从中原王朝带回粮种后,我们的生活便一日好似一日。最近我听家里的老头子说,小王爷半年前命人在山上开荒预备着种东西呢。没过多久,老头子就从城里领会了名为土豆的种子,听说这土豆一亩地能产四百斤的粮食。” 陆芸越听越觉得不对,六年前?那个时候她刚找到改进粮种的法子。还有现在的土豆,怎么会这么巧。覃朝目前还处于在皇庄试种的阶段,除了淮州种了一些,并未正式推广到民间。千里之外的南越怎么会有? 大概是瞧见她的脸色不对,村长媳妇讷讷住口“郡主娘娘?” “没事。我突然感觉有些胸闷,婶子你先回去吧。”陆芸勉强露出一丝笑,坐到了岸边的大石头上。 可以随便送人的扳指都刻有贵族才能用的神鸟纹。 几乎与覃朝同步种植的粮种。 早于覃朝推广的土豆。 西苑的奸细,消失的班主。 白小楼与定远伯夫人的关系,班主并未干预。却要警告白凤娇,周伯礼是她不能随意招惹的贵人—— 不能随意招惹的客人,呵。 周伯礼,小王爷?南越王世子?好好好! 陆芸咬牙切齿,我何德何能!抓过地上的石头抬手狠狠扔向对岸“周伯礼,你他喵的真是好样的。” 声音顺着山风传出去很远。 石头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跃过沟壑落到了对岸的树林中。 站在草丛里的主仆二人险之又险的避开裹着劲风的石块。 六子冷汗津津“主子,郡主似乎已经知道您的身份了,而且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想起宁安郡主的惊人武功,六子为自家主子大大捏了把汗。 周伯礼苦笑“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但我已经通过他人给她送了东西,阐明了事情原委,希望能取得她的谅解。” 六子郡主的样子,可不像是知道事情真相的举动。 “莫非她没看见?”周伯礼皱眉。 因为明日要过桥,马车太重过不去,只能将箱笼搬下来等到明天靠人力一样一样搬过去。采荷在屋子里收拾东西,将舅老爷和太太留给小姐的东西放到一起,刚把红木酸枝小匣子放到一边,抬头就看到主子回来了。 陆芸往里走的脚步一顿,视线落到那只小匣子上“采荷,这是谁给的?” 采荷疑惑“主子,这是舅老爷托太太给您带的东西。” 小舅舅?不就是因为小舅舅带着幼年的自己出去玩,自己才能和周伯礼结识么。 拿走匣子,陆芸走到里侧的桌子边上坐下,在橘黄色的烛光中。“啪嗒”一声,铜扣从插销中被拨开,盖子打开了。 里面静静躺着一封信,信上是周伯礼遒劲有力的字迹——郡主,亲启。 “请郡主安,见字如面,展信舒颜。虽隔千里,但思绪未断,筹谋九载,时机已近成熟,特修书一封向郡主阐明原委,盼能纾解郡主心中烦忧,望郡主少生愁苦多添喜乐。 某父南越王周崇,性情粗鄙,手段粗暴,常嫌某身体羸弱,不堪大任。幼年频遭其妾迫害,几近丧命,前往中原求医。幸得结识幼年郡主,肥润可爱,笃志笃行,某实难忘怀 —— 回南越后,时常回忆便借令舅雨霖之名,按照中原风俗,一年四时三节一生辰,备礼相送,。 —— 然接触愈多一分,了解便深一寸,妄念从此滋生。从大理至西山,骑马需四十三日,坐车需五十二日,一来一回耗费半年长久,殷殷以行。 郡主如宝山,某不甘空手而归。智谋出尽,只为尽睹芳颜,然前朝旧事横亘此间,实身份有别,难以明言。 与郡主相识八九余载,除和亲一事外,某从无算计之心,只有两心相交之本味。往事可忆,来者亦可追——” 一信读毕,陆芸已是眼酣耳热。 细细思之,周伯礼从来没有伤过自己一分,甚至多有帮助。比如京里的铺子,鲁州官盐案中他也算帮了自己。 心底残存的一不痛快,大抵是自己认为没有得到他的信任罢。 良种和土豆他想要何必偷偷摸摸,为何不跟自己直说。 第195章 装扮 按照规矩要穿来时的那件大礼服。陆芸想起今天看到的用木板搭建的吊桥,摇头“衣服留到大婚时再穿,万一勾坏了岂不是可惜。” 采荷想想也是,便把手中的衣服原封不动的放回箱子里,刚想问明日穿哪身衣服,便听见主子道“我记得母亲给我做了几身衣裳,里面有一件朱殷色绣金朱牡丹的大袖衫,再配上那套金累丝团花青鸾嵌红宝的头面,明天穿这一身就行了。” 采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主子,您?” “我怎么了?”陆芸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解采荷为何要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一路走来,主子似乎对什么都没兴趣,奴婢有些担心。”采荷眉头轻蹙又缓缓舒展开来,眼中隐有泪光 “如今小姐能想开,奴婢也就放心了。” 陆芸愧疚的不行,轻轻抱住她“采荷姐姐,让你为我操心了。” 采荷轻声 “奴婢自小就跟着小姐,在奴婢心里小姐过得开开心心比什么都重要。别的府里闺阁千金在小姐这个年纪,关注的都是吃穿用度,想的是明天要穿什么衣裳戴哪件首饰。只有我家的小姐,天天素面朝天,几件道袍轮流换着从年头穿到年尾,关心的都是土里的东西。却制出了好的良种,填饱了大家的肚子,奴婢以为小姐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陆芸被她夸的有些不好意思“采荷姐姐,我就还好,也没有那么夸张。” “在奴婢眼中,小姐是全天下最了不起的人。所以——”采荷话音一转,神情严肃许多“若是那劳什子的南越王世子不知好歹,慢待于你,你就狠狠揍他!” 一边说一边举起了手中的拳头,仿佛已经看见南越王世子对小姐不好的场景,采荷红了眼圈。 陆芸又好笑又感动,附和道“采荷姐姐放心,这天底下的男人没有几个能打得过我。” 采荷板着脸点点头,不自然道“我们是远嫁,主子你年纪还小,那些事暂时先放放。” 陆芸囧“采荷姐姐,这些事确实太早了。” 采荷开始紧张“唉,坏了,没从京都带几个陪嫁丫鬟来,也不知道这南越王世子后宅是什么样的的光景,有没有其他不三不四的人。人长的好不好看,万一他长得不堪入目可怎么办!” 陆芸从没想过这件事,被采荷姐姐这么一说,她的心也提了起来“应该不会吧?” 确实如信中所言,自己和他认识八九年,他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路上,留给他风花雪月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凭他和班主老板的熟悉程度,有没有也很难说。 如果有的话,自己该怎么办? 难道要求一个纯24k古人,为自己从一而终,守身如玉? 也他喵的不能离婚啊,只能分府别居。 顶着南越王世子妃的名头,过单身贵族女性生活好像也不差。 陆芸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就听见睡在外间儿的采荷翻来覆去,唉声叹气。 寅时初,伸手不见五指,四周一片寂静。 陆芸“咕咚咕咚”爬起来,在狗吠声中认认真真练功,一招一式一板一眼,横、劈、回、挑、刺,时不时发出阵阵破空声,一柄普普通通的精钢长剑,被她用的寒光四射,泠泠生风。 忽然,陆芸高高挑起,足尖轻点树干,手腕一翻,寒芒炸起,快速刺向某处,发出一声娇喝“谁?” 在熹微的晨光中,阿乙抖着腿从暗处走了出来“小的参见郡主。” 陆芸收回剑,见他衣裳齐整,腰侧还挂着佩刀,顺嘴打了声招呼“乙侍卫,今天起的挺早。” 阿乙垂着头,拱手回禀“今日要护送郡主过桥与南越王府的人汇合,小的担心出意外,于是早起巡视一番刚回来。小的见郡主的剑舞的实在好,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还请郡主恕罪。” 他走至近前,陆芸才看清他衣服的下摆已经湿了,上面还沾着几片草叶,鞋子边缘也沾了不少黄泥。 看来走了不少的路。 “乙侍卫辛苦了。”陆芸冲他点点头,便转身进了屋子。 乙侍卫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至甲侍卫在屋子里叫他,才转身离开。 采荷透过窗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嘀咕“真是奇怪,往日里卯时过半才起的人今日竟然起的那么早。” 余光看见主子披着一头湿发从屏风后走出来,立刻将刚起的念头抛到脑后,取过一旁的棉巾替主子细细擦拭。 陆芸坐到铜镜前,从镜子里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采荷正用手按着眼睛“采荷姐姐,怎么了?” 采荷松开手,心中不安,方才右眼皮忽然剧烈跳动起来。今天可是小姐的重要日子,千万不能出纰漏。 车队里有专门的梳头娘子,已经在屋外候着了。 采荷请她进来,打开柔嘉公主特意准备的妆奁,为她介绍郡主今日要穿的衣裳,要戴的首饰,还有这些瓶瓶罐罐的用途。 妆娘做惯了这些,很快就记住了,她先用一根布条将郡主的头发拢在脑后,随后取过一个盛放着粉瓷色膏体的瓷盒在郡主脸上细细涂抹—— 珠粉敷面,青黛描眉,胭脂匀脸,最后再浅浅的抹上一层朱色口脂。 一张清水芙蓉面顿生妖冶风情,美的惊心动魄,极具攻击性。 陆芸左看右看,觉得还差了点东西,于是取过妆奁中的螺钿珠光粉,用沾湿的羊毛小刷子蘸取少许涂在眉峰、鼻尖以及颧骨上方。 妆娘有些不赞同“郡主娘娘本就姿容绝色,妆容太过妖艳就显得不大庄重,有失您的身份。依小的看,不如将这对柳叶弯眉,改成斜峰眉。” 陆芸摇头“就这样挺好的,替我梳头罢。” 妆娘只好作罢。 半个时辰后,陆芸看着镜中的女子,满意点头。 走到屋外,立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村长媳妇“啊呀”一声,眼睛里露出奇异之色“郡主娘娘真是好看啊,整个南越也就只有小王爷能配得上您了。” 陆芸莞尔,抬手摸了摸看人看傻了的村长孙孙,让采荷给他装了一盘点心。 第196章 失踪 陆芸站到了悬崖边,在她眼前的是一座崭新的连通两岸的木质吊桥,作为主要支撑足有腰粗的木桩深深扎进岸边的黄色泥土中,凑近还能闻见上面的清漆味儿。 按照村长媳妇的说法,为了迎接覃朝来的的和亲车队,早在半个月前村长就带着村里的小伙子将吊桥仔仔细细翻新了一遍,足有小儿胳膊粗的铁索上提前缠上了彩色的丝带。 江面约有十来米宽,陆芸遥遥看过去,对岸的悬崖上已经站了不少身穿铠甲的军士,领头者一身玄色铠甲,站在众人前列,一动不动。 可惜江面上还有一层未散的薄雾,影影绰绰看不清他的面目。陆芸收回目光,抬脚踏上吊桥的第一块木板。吊桥十分结实,只微微的晃动了几下。 在身后众人的注视下,陆芸继续往前走,长长的裙摆在身后迤逦铺陈。初升的太阳将缥缈的晨雾染成金色,已经走到中央的陆芸,身上仿佛披上了一条金色的云雾薄纱。 脚下的江面波涛汹涌,高高卷起的浪花拍到两岸的崖壁上发出隆隆之声。 走到江中心时,拂过江面的山风陡然变强,山雾层层散去。 岸上的玄衣青年与吊桥上的红妆女子终于四目相对。 周伯礼目光幽深,知她美,却没想到她能美成这样,安南最妖冶的百般娇也不及她半分。 灼若天边云霞,清如怒江春水,云发鸦髻之下是一张倾国倾城、妩媚灵动的娇靥,一颦一笑摄人心魄。 他已经无法想象她竟然顶着这样一张脸,在西山的道观做了八年的道士。 真的是他,陆芸垂下眼眸,没来由的生出一种心落到实处的踏实感,摒弃杂念,老老实实继续往前走。 小本本已经准备好了,只待秋后算账。 察觉脚下的木板有些许松动,陆芸放慢动作,小心将脚放了上去。只听“咔嚓”一声,木板突然断成两块落入滔滔江水中。 陆芸一惊,立时抓住身侧的铁索,触之却是一片油滑,原来铁索上已被人涂上了厚厚一层油脂。 失去唯一支撑的陆芸,服从惯性倒向前方的木板,木板果不其然再次碎裂。 “宁安——————!!!” “小姐——————!!!” 迅速下坠的陆芸觉的岸上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随后便被寒冷刺骨的河水包裹住了周身,耳边只剩模糊杂乱的咕隆声。 身子被水浪裹挟,胸腔内的空气越来越少,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意识渐渐消失,陆芸昏过去时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周伯礼,我大概是做不成你的新娘了。还有,我很后悔没有及时学会游泳。” 朱红色迅速消失在奔腾的江水中,采荷扑倒江边崩溃大喊“主子,主子——!!!!”若不是身边人紧紧拦着,她已经跳了进去。 “小姐,别丢下我,啊!” “噗通”几声已有极擅水性的兵士跳进了江中。 周伯礼目眦欲裂,动作飞快解下身上的铠甲“不要拦着我!!!” 六子死死抱住主子的腰,声嘶力竭“主子,怒江十死九生,有去无回啊。只有您活着,郡主才有一丝生还的可能。” 陆芸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来到了一个白色的空间,空间里站着一个身穿未来设计感皮衣的白胡子老头。 “师傅?”陆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头臭着一张脸“你的任务还有一大半没做,怎么早早就回来了。”随后掏出一个厚厚的本子,本子上罗列了一条条陌生的字符。 “任务,什么任务?”陆芸看着本子的内容,奇怪的是她竟然真的都看懂了 “研究出优质水稻、小麦种子,使得产量提高百分之二十,勾号。” “引进土豆,丰富主粮种类,勾号。” “引进红薯,丰富主粮种类,叉号。” “研究出天花牛痘接种方法,叉号。” “——” 陆芸暴躁的翻到最后一页 “第三千八百六十条,结束覃朝与南越的分裂状态,统一天下,兼并曹国,达成千古第一帝的成就,叉号。” 陆芸直接把书撕了,朝老头的脸摔过去。“我他喵的,这计划书谁做的,简直狗屁不通。” 老头暴跳如雷“反了,反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要扣你功德分!”说罢,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紫色某拉拉魔仙棒,对着陆芸狠狠一划“咕噜咕噜,罚你变成猪。”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已经两日不吃不喝,带着人昼夜在江边搜寻的周伯礼,眼睛里满是血丝,坐在下游的石头上。他一眼不错的盯着眼前的江水,声音嘶哑“找到了吗?” 六子狼狈摇头,眼中含泪“至今,只找到了郡主——穿的衣服。” 周伯礼视线落到他手中的红色衣裙上,颜色斑驳。 “唰”的一声,周伯礼长臂一伸,红色衣裙迎风展开,肩膀处显出大片阴森幽暗的红色。 “哈哈哈——”周伯礼神色狰狞“我不信,我不信她会就此离开。给我接着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啪!”南越王妃高氏一巴掌甩到了眼前之人的脸上“不争气的东西,不过是一中原女子,整日要死要活,没个人样!” 周伯礼跪在地上,白皙的脸颊已经显露出一枚红肿的巴掌印。 一根玉指指到鼻子上,头顶传来高氏毫不留情的厉声呵斥“我问你,你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自己姓什么叫什么,说!!!” 周伯礼盯着母亲足下的地毯“儿子是南越的小王爷,是——”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是南越王府的世子。“他抬头看向高处,声音如藏剜心之痛”可,儿子也是宁安郡主的夫君。” 高氏心痛万分,抬手欲掴,却被人拦住,她目光错愕“周,王爷?” 南越王神情莫测“伯礼,为父已让清虚道长为宁安郡主起卦,卦象显示“坎水逆流,逆境逢生。”且利在南方。” 周伯礼涣散的蓝灰色眼眸中汇聚起点点星光,喃喃自语 “怒江自北向南贯穿南越——利在南方。” 南越王“清虚道长早有断言,你与宁安命格相缠。若你终日混沌颓丧自弃,宁安所余生路必将荆棘载途。欲救人者必先自救,正所谓“自助者天助之,自弃者天弃之。” 第197章 寻人 两个月后。 六子从地牢中出来,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忽然听见府中前门传来骚动,他叫住路过的小厮“外面怎么了?” 小厮神色紧张“刚才覃朝来使,陛下殡天了。” 书房内,六子将这几日在和亲车队人口中得到的供词,恭恭敬敬放到正在埋头处理公文的男子面前。 “主子,除了已经跳江的侍卫外,其他人的口供都在这了。” 周伯礼盯着眼前的公文“可是与隆庆帝有关?” “这,小的不好说。”六子委婉低声道“种种迹象表明确实只有那位才能做到,但是目前为止并无实证。而且——” 周伯礼面无表情,接过话茬。“而且他死了。“ 六子低着头不敢看主子的脸色。 “府外可有消息?” “并无。” 周伯礼垂下眼眸“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六子欲言又止,迟疑片刻才转身离开。 迎面碰上了匆匆赶来的阿大“六子,主子在里面没?” 六子见他神色有异,点点头心里升起几丝希望“你查到郡主的消息了?” 因为常年奔波在外,阿大皮肤黝黑,闻言两条浓眉皱起“我也不大确定,但是沿着怒江一路查访确实有人说在岸边见到过与郡主长相相似的人。” 六子叹气“这两个月里,来来回回来了不少,又走了不少。没有一个是真的,我看你还是再仔细点儿吧,主子现在的样子我看着总觉得不大对劲。” 阿大听完,脚步顿时迟疑了“那我还是亲自去跑一趟,等找到确切的人再来找主子,免得又让主子失望。” 两人的声音不高不低,隔着一道门的书房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阿大闭上嘴巴,冲六子感激的拱了拱手,脚步飞快的走了。 南越王飞高氏歪躺在榻上,听着丫头们说府里最近发生的事儿,提道世子自打那日之后一切如常,高氏叹了口气,从榻上坐了起来“随本王妃去看看我这个傻儿子,现在在做什么?” 眉头紧锁将路走到一半,又停住了转身往回走“罢了罢了,心病还需心药医。随他去!” 大丫鬟瑶丽眸中闪过一丝暗色“娘娘,奴婢以为世子殿下现在只是暂时的,等到再过些日子,这件事情过去了,淡了。娘娘可以给世子殿下再找一个,也就差不多了。毕竟世子殿下可是咱们南越未来的王啊。” 高氏闻言未置可否,瑶春却有些紧张,陪笑道“娘娘,奴婢以为瑶丽说这些太早了,还是再看看吧。” 高氏才点头出声“你们说的都有道理,确实应该再看看。” 姐妹俩闻言皆垂头跟着高氏回了院子。 晚间,后罩房内。 忍了一天的瑶丽,十分不痛快的将手中的棉巾子扔到了瑶春身侧的洗脸盆中。被洗脸水溅了半身的瑶春气到“你干什么,难不成是疯了。” 瑶丽掐着腰怒目而视“我就是疯了,我问你今天当着娘娘的面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听她这么说,瑶春反倒冷静了“字面上的意思。”说完就开始解身上的衣裳,今天轮到她去正房守夜。 瑶丽梗着脖子,抓住她的胳膊“我知道的,你就是怕我过得比你好,怕我有朝一日——” “什么有朝一日?”瑶春冷笑着拂开她的手,毫不留情直视回去,一语道破她的心思“难道是有朝一日成了姨娘,翻身做主开始使唤人?” 瑶丽借势转身扑到床上“呜呜”低泣“难道你不想?难不成我们就一辈子都是当丫鬟的命。”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瑶春心软了,叹了口气坐到床沿上“我还真没有想过。小时候家里姊妹姐弟众多,饿肚子的滋味儿太难受,能填饱肚子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愿望。” 瑶丽止住哭声,转头看她脸上犹有泪痕“那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咱们俩毫不搭干。” 瑶春摇头“我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我们俩服侍王妃这么多年,娘娘和世子但凡露出一丝口风我都不拦着你。” 瑶丽喃喃“以前是以前,现在郡主没了。世子爷总要娶亲的,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有一两个通房不是常事,我又有什么错?” 瑶春“所以我让你等等。今儿个王妃走到一半都回来了,你一个奴婢现在偏偏要求去往枪口上撞——只怕要便宜后面的人了。” 瑶丽一怔,坐直身子神色犹疑“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瑶春“郡主虽然失踪了,但是覃朝册封世子的诏书却明明白白放到了祠堂里。不管是王妃还是王爷都不可能让世子爷为郡主守身如玉一辈子。” 话虽这么说,瑶春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位从中原王朝远道而来的美丽女子,定会平安归来。 覃朝皇帝驾崩,按照规矩大理王府也要身着缟素三月,以表哀思。 可各处的白色装饰只挂了七日就被上头的人命令撤了下去。 世子的原话是“世子夫人还没死,白惨惨的看着晦气,速速撤下。” 管家周成林冷汗津津亲自带人将这件事给办了,晚间就被老王爷身侧的廖管事喊去了三思堂。 跪在青石板地面上,周管家预备着老王爷问罪,头也不敢抬。 王爷声如洪钟“白布是谁让撤的?” “启禀王爷,是世子殿下,殿下说不吉利。” 周崇捋了捋胡须“唔,这样吧。府里的撤了就撤了,牌匾上挂几条意思意思,其他吃穿用度一切照旧。” 周管家惊了,这位宁安郡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转身又让人将门外的白布挂上,周伯礼从军营回来抬头看一眼顶上的白布,就进了书房。 片刻后,阿大急匆匆的驾着一辆马车从外面回来进了侯府侧门。 六子叩开门板,小心翼翼禀报“主子,阿大说他在怒江下游找到了一个和郡主长相相似的女子,人已经带回来了。” 坐在书案后的男子即刻起身“带路。” 主仆二人一处房屋前,阿大已经迎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 “这是——”六子不敢确定“郡主的荷包?”巴掌大的荷包上绣着一站一卧的两只小兔子,在兔子的头顶挂着一轮明月。 阿大“此物是在救她的人在她身上发现的。” 周伯礼眼神抬手接过荷包,大步走进屋中。 内室的床上静静躺着一个人,几条被山石划破的伤口横亘在其面容上,只能依稀辨别出她长得和陆芸有五六分像,伤口处粉红的皮肉外翻,看着十分狰狞可怖。 周伯礼驻足良久,半晌撂下一句“好生照顾。”便转身离去。 第198章 姜女 阿大跟到外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声嘀咕“这到底是不是啊?” 六子将主子递过来的荷包重新丢到他怀中“问那么多做什么,主子说什么你听什么便是。” 街角的茶水摊上,几个老汉一边喝茶一边唠嗑。 “听说了没,王府的世子妃找到了。” “神仙保佑,从哥怒江掉下去都能回来?” “那可不,要不怎么说是世子妃呢,比我们这些泥腿子有福气多了。” 无人注意到角落里的黑脸汉子,撂下几枚铜板转身消失在街角。 怒江沿岸的贡嘎圣山内,某处野山沟中,小小的三间房屋坐落在山沟里的平地上。 屋子被一圈木栅栏围起来,在西侧留了一道供人进出的小门。 在离屋子不远的西南角,围了一个畜棚,奇怪的是畜棚里堆满了从山上砍来的嫩竹,却看不到任何家畜的影子。 屋子后面的山坡上大大小小立了七八个坟包,有的看起来新一些前面叠放着扁平的石块,有的看起来就很旧,四周长满了杂草。 一个穿着藏青色粗布麻衣,头戴布巾的老妪正一下一下挥动着手中的弯刀,收割下来的杂草被她整整齐齐的堆放至一边。 见天色差不多了,老人将割下来的杂草装到竹篓里,背起篓子回到小院中。 一道低低的咳嗽声从屋子里传来,老人不慌不忙将背篓放下。从偏屋端出一碗药汤,进了北屋。 “娃儿,快把药喝了。” 小小的一张竹床上躺着一个头缠布条的少女 ,少女穿着空空荡荡的麻布罩衫,从半开的衣襟内可以看出其肩膀上缠着一层厚厚的布条。 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老者“阿奶,你回来了。”一碗药喝完,少女好看的眉眼皱到了一起“阿奶,真的太苦了。” “苦口良药,不喝药怎么能好呀。你这娃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老人埋怨道“我看见你时,你就泡在怒江水里,连口气都没得,我坑都挖好了你又有气了,你看老天爷不收你嘞,要惜福。” 少女茫然的抬起手看了看“阿奶,我想不起来我是谁?” 老人叹气“想不起来也正常,怒江水厉害的嘞。你就在这里住下吧,想不起来就陪我在这里住一辈子,安逸。” 少女点头又摇头“阿奶,我饿。” “好,我去给你拿饭菜来,你等会儿哈。”老人急匆匆的端起药碗走了。 片刻后端着厚厚一摞野菜饼子,和一大碗野菜汤走了回来。 少女一口气吃了四个,野菜汤不够老人又去盛了一碗“哎呦,你这个娃子有福气的,我在山里住了这么些年,第一次见到比我还能吃的。” 少女咽下口中的饼子 “我就是饿,等我好了我去山上打猎给阿奶。” 老人张嘴笑了“你这娃儿细皮嫩肉的,哪里会打猎,我身子好得很,养你一个还是养得起的。” 察觉腹中有六分饱后,少女便不肯再吃“阿奶,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你给我取个名字罢。” 老人皱眉“是该取个名字了,怒江没要你要感激人家,我看就叫你姜女怎么样?” 看出老人眼中的期待,少女露出一丝笑“就叫姜女,好听。” 老人哈哈笑了几声“你再睡会儿,后山上的草还没割完。” 见老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有了新名字的少女强忍身上各处不适,慢慢坐直身体,看向对面针线筐。 针线筐里放着一件白色中衣,衣服边上还放了一只巴掌大的红色兔子荷包。 少女打开荷包,只见里面放着一只只有手指长短的匕首,匕首边上还放着一些散碎的银两。 中衣的布料摸起来十分柔滑细腻,价值不菲。 她捂着头坐回榻上,后脑勺一阵一阵的疼,慢悠悠躺下,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耳朵就开始听见“咕噜,咕噜”声。 从她恢复意识以来,已经有一个多月,这一个月里日日如此。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还有自己到底是谁? 从京城通往南越的山路上,一列车马急速向前奔驰。 “主子,还有半个月就到大理了。”碧玉怀里抱着灰灰,出声宽慰“南越离京都足有千里,咱们的人手插不进去,听说郡主已经找到了。” 覃大收脸色阴郁“找姐姐,打周伯礼。” 红翡柔声道“主子,碧玉说得对,郡主福大命大,必定好好的。” 覃大收垂眸摸了摸灰灰的脑袋“灰灰,姐姐不见了,找姐姐。” 灰灰昂起脑袋“哦呜——”似乎在回应主人的话。 车轮滚滚向前,时间转瞬即逝。 覃大收牵着灰灰站在已经修好的吊桥边上,默默地听身边人讲述那日发生的事情 。 “郡主娘娘穿着一身红衣裳,就这么从桥中央掉了下去,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说起几个月前的事情,村长媳妇仍然心有余悸。“小王爷抓走了好多人,当时就有一个年轻人被吓得从桥上跳了下去。” 红翡取出荷包,笑道。“多谢婶子。” “走,去南越王府。” 三个月时间一到,南越王府门头石狮子脖子间的白布就被撤掉了。大理城的商铺又恢复成往日的繁华景象,晚上的花楼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甩动着手中的帕子招揽过路的客人们。 街边一角,坐在车里的几人远远看着灯火通明,客似云来的南越王府。客人清一色都是华服盛装的夫人、太太和打扮同样华丽的姑娘小姐们。 碧玉小声道“主子,天色已晚,不如明天再去吧?” 覃大收执拗摇头,嘴角紧绷“现在就去,我要见他。”她要问问周伯礼,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门房眼神倨傲扫视来人“你是哪家府上的?” 红翡并不着恼,依旧端着笑“我家主子与南越王世子是旧识,烦请小哥儿通禀。” 门房不耐烦“你无凭无据,仅凭一张拜帖,我怎好开口,像你家主子这样打着旧识的名号要见世子的人,一天不知道要撵走多少个。” 话音将落,一只鼓鼓的荷包就被塞到了手中“小哥,我家主子确实是世子在京都认识的旧识。” 捏捏手中的东西,小厮脸色好看了些“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你问问。” 第199章 诡异 “啪!”刚一个照面,周伯礼就生生的挨了眼前人的一巴掌。 大收目露凶光,缓缓收回手“周伯礼,这一巴掌是替姐姐打的。” 六子不忿刚要出声,就被周伯礼抬手制止了。“你退下吧。” 六子不甘不愿的走了出去。 覃大收冷冷注视着他“姐姐在哪儿?” 周伯礼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渍,声音喑哑“府里的是假的,她,我至今还未找到。” 大收表情瞬间空白,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怎么会呢?你是怕我劝姐姐离开你,故意在骗我。” 周伯礼苦涩自嘲“我现在只想她能活着回来,你说的对,是我没用,护不住她。” “她已经失踪了整整一百天,这一百天里每次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她一身红衣,孤零零的站在吊桥上冲我笑,笑的是那样好看——” “只一个呼吸,她就如折了翅膀的鸟儿被卷入漆黑的江水中,浪高水急,冰凉刺骨。” 周伯礼神情麻木“没有一晚不梦见她,可,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努力却连她的一寸衣角也够不着。”他垂头看向自己张开的双手,而后紧握成拳,指节发白,青筋暴起“是我无用。” 覃大收侧目,眼睛通红 “你别说了。” 周伯礼目光灼灼,眼神透着癫狂 “覃元福,你不是恨我抢走了你姐姐。若能助我找到她的踪迹,你要带她离开或者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绝不干涉。若违此誓言,天打五雷轰。” 贡嘎圣山的野山沟里。 姜女的身子已经好了大半,只是阿奶还不让她下床。终于等到阿奶说她要出山去寨子里的买些家用,等她走了后脚她就下了床。 眼前的小院子不大,偏屋的廊下高高的挂着一连串酱红色的腊肉。 久未运动的姜女乍一下地感觉腿肚子有点抽筋,待转到屋后看到山坡上大大小小的坟包,她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突然觉得此刻凉爽的山风有些阴森森的。 阿奶不是一直说她一个人住么,怎么会有这么多坟包? 明明没有养任何牲畜,厨房的屋檐下却挂着一排香喷喷的腊肉。 推开紧闭的厨房门,她看向屋内。 厨房虽然简陋但是打扫的很干净, 灶台边的桌案刀痕遍布,上面还放着一把豁了口的菜刀。 大漠黄沙,昏暗的客栈,模糊的场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龙门客栈”姜女喃喃自语“难道自己去过这个地方?” 轻手轻脚合上厨房门,姜女走出院门,没有任何牲畜的畜棚里堆着的竹子已经开始发黄,地上干干净净,也无任何动物的脚印。 姜女搓了搓手,在脑海中仔细搜寻,对于吃竹子的家畜毫无头绪,真的太诡异了。 再往前一些就是一片种着瓜果蔬菜的菜园,边上的土地种着稻谷。 稻田里的水是从不远处的河滩引过来的,站在田埂边遥遥看过去,河滩地势平坦遍布光滑的鹅卵石。 姜女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额头,肿包已经消了下去。自己应该是被江水冲到了河滩上,最后被老人发现并捡了回来。 思绪渐渐飞远,姜女出神的看着远处的江水。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你这娃子,咋起来了哟。” 姜女被吓了一跳,老人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水边风大,你才好。万一再病了咋办?” 路过畜棚,姜女忍不住了“阿奶,这里面养的啥啊?” 老人笑了“后头的山里有猫儿熊,讨喜得很,这些竹子都是给他们吃地,最近好久没来喽。” “猫熊?”姜女仔细回忆,脑中跳出一个黑白两色胖乎乎圆滚滚的动物,忽然欢喜起来“确实很讨喜。” 老人奇道“看着你这娃儿不像我们山里人,还见过猫儿熊?” 姜女不知道该怎么跟老人解释自己脑海中的奇怪场景,只好道“听名字像是跟猫儿一样的生灵,我喜欢猫儿。” 老人点头,面上露出些许的惋惜之意“若说猫儿,以前我听老人讲过,贡嘎山里确实有大山猫,凶得很。现在好久没人见过喽。” 两人回到院子中,一只塞得满满当当的足有她一人高的背篓放在地上。 姜女总算明白过来哪里不对劲了“阿奶,这都是您背回来的?” 老人脚步一顿“啊这个吗,是哩,看着大其实一点都不重。”说着还上手掂了掂,她用一只手就轻轻松松提了起来。 姜女走到边上,看着放在地上的背篓,缓缓伸出一只手。 老人刚要阻拦,就见背篓离开了地面,偏偏眼前的小娃儿神色如常赞同道“确实不大重。” 老人眼神复杂“娃儿啊,你真的啥都想不起来么?” 姜女转身看向屋檐下的“腊肉”,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阿奶,这些腊肉是啥呀?” 老人提起背篓放到厨房“想吃肉了?这些都是我平时在山里打的野猪肉,野猪能生,吃不完的就熏成了腊肉。等会给你煮一块,再打些蘸水好吃的很。” 原来是野猪肉,姜女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肚子恰在此时唱起了空城计。 老人笑着撵她出去“饿了吧,厨房脏得很,好了我端给你。” 姜女摇头坐到灶台后“阿奶,我给你添柴火。” 老人笑道“你哪里会引火?别把我这屋子给点喽。” 姜女挠头“阿奶,那我去后山的坟地除草罢,我看坟上还有不少茅草。” 老人叹气“你想做就做罢,都是无名无姓的可怜人。我在这处山沟子住了二十几年了,前前后后捡了七八回人儿了。” 姜女瞪大眼睛“都是跟我一样从上游漂过来的?” 老人沉默着点头,忽然露出一个无比自豪的笑“你是我捡到的第一个活人。” 轮到姜女沉默了。 接过老人递来的镰刀,姜女往后山走去。 赶到近处才看到紧挨着坟包的地方有块地泥土很新,估计是阿奶挖的准备给她用的土坑,见她活过来用不上又给填了回去。 姜女对着几座坟墓鞠了三个躬,道一声“打扰了。” 弯下腰挥动手中的镰刀“刷刷”几声,一大丛杂草便被齐根割下。 等到听见小院里传来阿奶喊她吃饭的声音时,姜女才直起身子,揉了揉酸痛的腰肢“唉,阿奶我这就来。” 随手一丢,刀头朝下插到泥土之中。 第200章 真伪 覃大收隔着一道窗户看见了坐在床上喝药的“姐姐”,抬脚走了进去。 “你是谁?”戴着面具的少女怯生生的看着来人。 看见她的第一眼,覃大收就知道了这绝对不是姐姐。 “你不记得我了?” 少女似乎毫无觉察,害怕的往后缩了缩“大夫说我伤了脑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是不是认识我?” 覃大收点点头“我认得你,你是从京都来的宁安郡主,叫——陆云。” 少女轻轻吁出一口气,露出个笑“他们都说我是郡主,你还是第一个告诉我名字的,原来我叫陆云。” “嗯,陆云。”覃大收将自己带来的药材放到桌上“郡主好好养伤。” 面具少女起身“我送你。”刚走了几步,脸色就白了软软地靠在身侧的丫鬟身上,一副虚弱难以成行的模样,红着眼睛看向大收“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你能不能为我留下来。” 覃大收站在原地“郡主于我有恩,但我还有别的事,郡主——好好养伤,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面具少女高兴道“好。” 周伯礼一直站在门口等着,两人默契的拉开距离一前一后离开。 离开前,覃大收一脸认真“我来找姐姐,你别忘了你的话。” 周伯礼垂下眼眸,拱手“怒江沿线的寨子、村镇都已经在地图上做了标注,话已出口周某决不食言。” 丫鬟匆匆赶来,神色焦急“世子爷,陆姑娘昏过去。” 六子闻言立刻上前将她拉到一边,毫不客气道“喊世子爷干什么,请大夫去啊。” 就这么一句话的时间,世子已经走远了。 床榻上的少女幽幽转醒,见屋内只有丫鬟桐花,清如秋水的眸中闪过一丝失望“桐花,世子爷他怎么没来?” 桐花闷闷道“世子公务繁忙。”说罢将一直温着的药汤端过来“陆姑娘,温度刚好快喝了吧,将身子养好才是最紧要的。” 少女细细摩挲脸上的面具,声如呢喃“我这张脸是不是再也好不了了。” 丫鬟面露同情“陆姑娘这些都是以后的事儿,慢慢看慢慢治总会好的。” “嗯。”少女微微点头,接过药碗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高氏的身旁坐着一位身穿五彩短褂长筒裙,头戴流苏金冠的少女,少女长脸高鼻肤白若雪,一双灵动眼眸中的瞳孔是和高王妃一模一样的蓝灰色。 “姑姑,我听说宁安郡主找到了?” 高王妃轻描淡写道“谁知道呢。之前来的不少冒充的,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你表哥他总算安生下来了。” 高玉珠撇嘴“如果是真的,按照中原王朝的规矩表哥早该娶她进门,为何现在还没动静?”可见又是个来捡便宜的。 瑶丽端着托盘走进来,赔笑道“表姑娘喝茶。” 高王妃摇头“按照规矩,覃朝皇帝驾崩,宗室三年内不得行嫁娶之事。王爷说至少要给皇帝守一年,就算她是真的,你表哥现在也不能娶她过门儿。” 高玉珠有些高兴“也好,万一是个假的岂不是闹笑话儿。” 高王妃端起茶碗,心道若良种和水稻真跟她有关,还是找到真的好。若只是谣传,真假也没那么重要。 “玉珠,你阿爹最近在忙什么?” 高玉珠仔细回忆“忙完公务,剩下的时间大多待在土司府,偶尔会带着我和阿娘出去打猎,放风。” “你阿爸多久没去看你阿太了?” 高玉珠讷讷道“记不清了。我听阿娘说,阿爸以前去的时候阿太从不见她,而且阿太住的地方又远又难走。” 瞧见姑母黑了脸,忙保证“我回去之后就跟阿爸说让他去看阿太。” 等侄女走了,高王妃重重拍向桌子“这个刁氏!” 她一直怀疑大哥的失踪跟她脱不了干系,阿娘定是察觉到什么才离开了土司府。一晃时间都过去了二十年了。 “瑶春,把话传出去,最近一个月我不见客。” “是,娘娘。“ “另外你往世子那边走一趟,就说我打算过几日去看望他外祖母,问他去不去?” 瑶春笑着应了,转身出了屋子,刚出门就被人拉住了。 瑶丽低声哀求“姐姐,这个差事就给我罢。” 瑶春还未来的及说话儿,瑶丽就小跑着走了。 高王妃皱眉“怎么回来了?” 瑶春挂起笑脸“昨儿娘娘说咱们院子里头的茶叶泡的茶汤不够清,味儿也差些。瑶丽一直记着,奴婢出去时正好碰见她要去前头,所幸讨个巧儿把事情一并叫给她去办了。而且,娘娘这里也少不了人。” 高王妃闲话般道“你素日最老实的一个人,竟也学会躲懒了。” 瑶丽先去前头门房将事情交代了,才转身赶往世子的沐阳居。 沐阳、沐阳,草木齐长。 瑶丽停下脚步,理了理身上的衣裳,见身上无一丝不妥后。端起笑脸,放慢脚步,款款走了进去。 刚好撞见六子领着一个眼生的丫鬟从屋子里走出来。 桐花笑着冲六子道了声谢,捧着匣子转身走了。 瑶丽轻咬下唇“六子,这位是?” 六子双手交握垂在身前,为难道“瑶丽姑娘,世子爷吩咐小的暂时不要放人进去,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我回头转述给世子爷也是一样的。” 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六子是世子身边第一得用的人,瑶丽不敢得罪他,挤出笑脸“娘娘说她过几日要去看望老太太,差奴婢来问一句世子爷可要一起去。” 六子一字不落的记下后,状似无意道“恐怕爷最近都没时间出去了,郡主三天两头的派桐花姑娘来请世子爷过去呢。” 瑶丽立刻就明白了“方才那位姑娘是郡主身边的桐花姑娘?” 六子点头,将她一路送了出去。 六子立在堂中,看向坐在案后的青年“主子,您可要去?” 周伯礼放下手中的公文,疲惫的靠到椅背上“好久没出去,反倒不习惯天天待在府里的日子。你去问问,母亲打算何时出府?” “是。” 高王妃闻言挑了挑眉“真是稀奇,你回去跟他说就在三日后。” 第201章 猫熊 桐花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姑娘。 “世子爷要出去?”陆姑娘嘴角轻抿“可打听到他要去什么地方?” 桐花“听说是回舅舅家看望老太太,远得很,每次王妃娘娘一走就是一个月。” 陆姑娘低低咳了一声“真是好远。” 次日,辰时。 高王妃走到门口,却没看见儿子的身影,不悦皱眉“瑶春,世子人呢?” 闻言瑶丽立时看了过来,瑶春屈膝“娘娘稍候,这里离沐阳居并不远,奴婢去催催。”、 六子匆匆赶至,抱拳行礼“请娘娘安,世子派小的来跟娘娘说一声他不去了,等娘娘回来了再亲自去向您赔罪。” 高王妃不豫 “出了什么事?” 六子擦了擦汗“陆姑娘昏迷不醒,世子爷担心故而——” 高王妃冷哼一声“既如此,就让他好好守着罢,我们走!” 贡嘎山的野山沟里,老人站在岸上,看着江中飘过的裹着红布的大野猪啧啧称奇。 “今年寨子里祭神费大功夫喽,每年这个时候寨子里为了祈祷秋收顺顺利利,都要祭祀神明。他们相信怒江的尽头连接着神明的居所,为显示诚心便将祭品投到江里,以供神明飨用。” 姜女看着穿着红袍子的大野猪漂远“阿奶,腊肉好吃,我们再做点儿。” 老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嘞,还有半个月就要收稻谷。等收完稻谷,阿奶就带你上山抓野猪。” 姜女点点头,抓起地上的竹子扛到肩头“阿奶,这点竹子轻得很了,不碍事。” 老人笑着点头,弯下捡起地上的竹枝“乖孙女,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力气只有你一半儿,你这身力气不得了哦。” 姜女扛着一捆足有成人合抱粗的鲜竹竿,已经走出七八步远“阿奶,你在说啥,我听不见!” 老人快步跟上“我说,等稻谷收了,阿奶不光带你抓野猪,还带你山上去找菌子,好吃的很。” 将竹子扛到畜棚里放下,气不喘脸不红“阿奶,猫儿熊还有多久才来啊?” 老人笑着摇头“你莫老问,问多了,它可就不来了。” 姜女点头捂住嘴巴,含糊不清“那我不问了。” 阿奶睡东头屋子,姜女睡西头。 照例又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一晚,隔壁的阿奶已经打起了呼噜,睡不着的姜女脸朝外翻了个身。 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半空中,清辉洒满小院,西侧山坡上的竹林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片刻后一只圆头圆脑圆屁股的小家伙从林子钻了出来。 毛绒绒的耳朵前后扇了扇,水润的鼻尖微微抽动,似乎在辨别空气中的味道。 最后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山坡下的小院走去。 “咔嚓,咔嚓” 一道道竹子断裂的声音在宁静的夜晚格外明显,姜女悄悄打开房门,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走到一半,她身子一顿拐了个弯,从厨房屋檐下放着的背篓中挑出一个香气馥郁的野苹果。 轻轻一掰,苹果已成两瓣儿。 畜棚里的咔嚓声还在继续。 姜女握着小苹果,眼神亮晶晶的,打开门栓,猫着腰一步一步靠近栅栏。 月光下,一只圆滚滚的小熊背对着小院坐在竹堆中,一下一下的啃着握在爪子中的嫩竹。 依稀可见,它的肩部有一条黑色的“肩带”。 姜女嘴巴张成“o”型,“哇,真的是熊猫,还是头幼崽。” “乖。”姜女握着小苹果上前。 似是察觉有人靠近,小熊啃竹子的动作停住了,转头看向身后。 一人一熊四目相对。 小熊立刻爬起四肢着地“嗯——汪!” 叫声低沉,似乎在警告对面的动物不要靠近。 姜女不敢动了,等它不叫了才缓缓举起手中的苹果丢到它面前。 小熊鼻子动了动,似乎在分辨这位“不速之客”到底是谁。 犹豫片刻,它低下头伸出舌头在小苹果上舔了舔。 随后姜女就看到它坐下了,用两只毛茸茸的前爪抱住苹果慢慢啃起来。 姜女又将剩下的半个丢了过去“乖宝儿,慢慢吃。” 小熊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吃。 老人起来时,看到空空如也的床铺,往屋子外头喊了声“姜女?” “唉,阿奶我在这儿。”姜女站在栅栏边上兴奋的冲老人招手“阿奶,猫儿熊来了,就在畜棚里。” 老人慈祥的看着畜棚里的小熊“乖崽又长大了,上次我见到它才到我膝盖。” 小熊显然认识老人,将竹子吃的差不多了,它对着老人叫了两声“嗯——嗯——” 老人走进畜棚,弯腰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乖,吃饱了就回家吧。想阿奶了就来看看阿奶,阿奶给你准备最好吃的竹子。” 小熊又叫了两声,起身走到外面。路过姜女时,陷在黑色小鸟形状中的豆豆眼动了动,鼻子轻嗅。 随后迈着内八字步,摇头晃脑扭着屁股飞快跑远。 姜女捧着着自己的心,一脸姨母笑,尊滴好可爱啊。 直到它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竹林中,姜女美滋滋的拿起扫帚“阿奶,这里我来打扫,你去烧饭吧。” 能吃能喝身体好啊,将小家伙的粪便还有食物残渣用簸箕装好,运到田边倒入阿奶说的土坑中。 姜女去河滩边开始洗脸,就一会儿的功夫,又看到一头裹着红布的猪,四脚朝天从江里漂了过去。 “阿奶,这第几头了?”坐在桌边的准备吃饭的姜女看向阿奶。 老人竖起三根手指“第三头喽。” 姜女遐想“要是能漂一头过来就好了。” 老人立刻摇头,虎着脸道“这是给神明的食物,漂过来我们也不能吃,要把它推回去的。不然神明生气怎么办喽。” 姜女不赞同“阿奶,江水那么急,猪都能漂过来,肯定是神明送给我们的。” 阿奶一愣“你这娃儿,哪来的这么多歪理。” 怒江上游,覃大收站在吊桥边上,看着最后一头猪被人推入水中。 已经失望了三四次,碧玉开始动摇“主子,这样真的有用吗?” 覃大收注视猪在水中挣扎最后沉入江中“能确定姐姐的大概位置,不过看样子还需再多试几回。” 第202章 山中历险 陆姑娘躺在床上,泪盈于睫“世子,你是不是嫌弃我的相貌?” 坐在桌边的玄衣男子皱眉道“郡主保重自身,忧思过度不利康养。” “那你能不能离我近一些?”陆姑娘睫毛轻颤,藏在面具下的脸颊染上几丝红云,似乎觉得自己此语太过,她急急找补“我近来总梦见自己落水时的场景,风高浪急,江水寒凉。我——” 一语未尽,就见桌边男子已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陆姑娘欣喜不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世子?” 周伯礼面无表情走到她身侧站定“郡主总爱说江水寒凉,有多凉?” 陆姑娘神色微僵,飞快垂下眼眸,一滴清泪自脸颊落下,看着十分可怜“江水虽冷,可还是脸上的这些更痛些。” 抬起手拭去泪珠儿,她抬头看向男子,试探性的抓住他的一片衣角,轻咬下唇柔柔道“世子,我以前可是见过你?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六子肃着脸走进来“主子,上回您安排试种的土豆已经收获了,云滇、夜郎还有西蜀的土司使们已经在书房候着了。” 见主子不动,六子往前走了一步,加重了语气“主子,正事要紧呐。” 陆姑娘善解人意立时便松了手,眸中氤氲着水汽,楚楚可怜道“确实正事要紧,世子快过去罢。” 见人走了,桐花才端着药汤走进屋中“姑娘,快把药喝了吧。” 陆姑娘神色恹恹“先放那儿吧。” 桐花为难,小六爷私下里敲打她好几回了,让她一定要看着姑娘好好吃药,将养身体,出言劝道“姑娘,药就得趁热喝才好,凉了就不起作用了。” 陆姑娘闭上眼睛“我累了想睡会儿,你出去。” 桐花一愣,讷讷应了声,将托盘放到桌上退了出去。 六子一边走一边弯腰伸手使劲将主子被抓皱的衣角抹平,嘟嘟囔囔“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上手了,咱们家郡主从不这样。” 周伯礼任由他动作“覃元福现在在做什么?” 六子挠头“阿大说,覃姑娘往郡主落水的地儿扔了好几头披着红绸的小猪。” 周伯礼闻言脚步一顿,六子刹车不及险些撞上去,踉踉跄跄站好“主子?” 周伯礼抬手示意他先别说话“府里还剩下多少追魂香?” 六子不明所以,老实回答“追魂香许久没用了,当时还剩下一匣子,若是药力还在的话大概够用四次。” “都给覃元福送过去,将府里的猎犬也牵过去。” 大收认真听阿大介绍完追魂香的用途,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阿大转出屋子,走到外面的空地上挨个摸了摸被养的油光水滑的大狗“宝贝儿们,这几天就看你们的喽。” 灰灰被系在廊下的柱子上,两只前腿高高抬起,嗅到陌生同伴的气息,它不安的开始低吼。 红翡急忙安抚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灰灰,不用怕。” 阿大早就注意到这只通体灰黑色,像狼又像狗的小家伙。腆着脸过去“红翡姑娘,这狗长得真好,能不能让我摸摸。” 灰灰尾巴垂到身后,龇牙咧嘴“汪!”不准! 阿大摸摸鼻子,笑的尴尬“哈哈,小家伙有脾气的哈。” 红翡看了看眼前的黑脸汉子,低头给灰灰介绍“灰灰,这是阿大哥。” 灰灰歪着头看了看,闭上了嘴巴,但仍旧十分警惕。 阿大“——”总感觉不太对劲是怎么回事。 稻谷已经全部收完,姜女跟阿奶后面采了几日的菌子,已经将四周的山林转了个遍。 下午山里下了一场大雨,临睡前雨才停了,老人抬头看向漫天的星光“娃儿,明天是好天气,山里估计又要长出不少菌子嘞。可惜我明天要种稻谷去不了喽。” 姜女眼前一亮“阿奶,我已经认得路了,也会采菌子,我一个人可以的。” 老人不放心道“你真认得路了?” 姜女使劲点头“记得的,我绝不乱跑。” 老人又叮嘱了几句“山间的草窝窝不能碰,好看的不能要,采前要拍一拍还有太小的也不要摘——” “知道了,阿奶。”将老人推去睡觉,躺在床上的姜女开始在脑子里规划采鸡枞的路线,回来的路上再打个野鸡,两样放到一起炖汤,鲜掉舌头。 终于等到躺在床上也能看见月亮,姜女起身去了厨房,挎上小竹筐拿上小锄头,出门前她下意识的摸了摸系在腰侧的荷包,硬硬的有些硌手。 姜女擎着火把一头扎进了夜色中。 等到天边露出一丝亮光,她已经赶到了采菌子的松树林,林子里笼罩着一层白色的薄雾,脚下的土地松软潮湿。 四周静悄悄的,熄灭火把。姜女喝了口水,便开始低头全神贯注找菌子。 姜女眼睛一亮,一簇密密匝匝、挤挤挨挨团在老树根下的灰色菌丛跃入眼帘,好像阿奶讲过的干巴菌。 “噗噗”拍了两下,她用药锄将最大的那块挖了下来。 雨后冒出的菌子极多,姜女低着头在林子里挖了一路,菌子堆了小半个竹筐。 忽然生出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她抬头看向四周。天已大亮,入目皆是蓊郁葱葱的松树,无任何异常。 一丛肥厚的牛肝菌藏在距离她七八步远的腐叶中,姜女往前走了一步,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浓。 待看清趴在牛肝菌后面的东西,姜女汗毛竖起,一股凉气从头沉到脚。 三角扁头,间错的黑色环纹,有毒!而且是剧毒! 一边留意它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向后退去,直到走出七八步,确认它没有追过来后。姜女飞快转身,护住怀里的筐子,拔足狂奔。 直至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石滩上,姜女一屁股坐到石头上,哭丧着脸看着怀中只剩一半的菌子。 她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抹了把脸,姜女顺着河流的方向往前走,从日升走到日中,水面越来越宽,视野也越来越开阔。然后她看见了一座石桥,桥上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手持鱼竿正在垂钓。 “大哥,请问这里是哪儿?” 周仲义嫌恶的看了一眼这个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小孩“走开。”说罢,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人挡在她的身前。 姜女急了“大哥,我就是早上起来采蘑菇迷路了,能不能麻烦你给我指个路。” 第203章 吓 周仲义离开军营后,无所事事整日在外游荡,直到听到父王说想吃怒江的裂腹鱼,几番打听下来才知道裂腹鱼只有贡嘎山的溪水里才有。 前前后后跑了几回,一条也没钓上来,这已经是他跑的第七回了。 将鱼竿交给大志,周仲义眉毛微挑“小妹想去什么地方?” 姜女一愣,她不知道阿奶住的地方叫什么名字,甚至连阿奶的名字她都不知道,只好道“就是一处山沟,山沟前面不远就是怒江。” 周仲义恶意满满的想原来还是个傻子,勾了勾嘴角“哦,这个地方我知道,你再往前走一会儿,就能看见了。” 姜女喜出望外连道几声谢谢,而后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她出来这么久还没回去,阿奶肯定着急。 大志不解“少爷,前面不是悬崖么?万一出了事可咋办。” 周仲义撇嘴“一个傻乎乎的野丫头而已,能出什么事,少爷我今天给她长长记性。” 姜女看着眼前的断崖,往山下看了一眼,左前方的山底确有一道山沟,山沟里隐隐约约有几间房屋。 但距离她十万八千里,此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耍了。 “呦,小妹妹这么快就回来啦?”周仲义一脸讥笑,看向大志阴阳怪气道“大志,你看她是不是生气了。” 姜女折腾了大半日又累又饿,本来不欲理会这两人,谁知他们做了亏心事竟然还大言不惭,出言讥讽自己。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弯下腰,抱起地上的大石头冲着两人就扔了过去。 石头落入高高落入水中,溪水溅了主仆一头一脸。 大志打了个激灵,抹去脸上的水后,定睛一瞧忽然激动起来“少爷,你看,鱼,裂腹鱼!!” 周仲义两眼圆睁看向大志指的地方,一条长线贯穿首尾,通体青黄,细小的鳞片在阳光下呈五彩光泽的鱼一动不动的漂在水面上。 鱼眼上翻,已是死的不能再死! “啊!!!!!”周仲义崩溃抱头“你,你,啊啊啊,死丫头我要杀了你!!!” 姜女抽出火把,虚张声势“你试试看,看我,看我不打的你满地找牙!”实则随时做好了脚底抹油的准备,反正她已经知道了回去的大致方向。 眼看着少年冲自己走了过来,姜女拔腿就跑。 周仲义大吼一声“死丫头,你别跑!” 姜女“呸!” 死丫头人看着小,跑的还挺快的,一溜烟跑没影了。贡嘎山地形复杂,周仲义不敢继续追,上次不接下气累的一屁股坐到地上,余光瞥见草丛中有一抹红色,他伸手捡了起来,原来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红色兔子荷包。 大志好奇“少爷,这个荷包样式很别致,不像我们南越的式样,料子像是绸缎。” 周仲义却觉得寻常,嫌弃道“一枚旧年的破荷包,说不定是这个野丫头在河里捡的。” 用手使劲捏了捏,里面硬硬的。“死丫头能有什么好东西?”周仲义打开荷包往里头看了一眼,只一眼他便愣住了,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仲义使劲揉了揉“大志,你还记得我八岁那年一直想要的那把黑金古刃,父王一直不肯给,后来就不见了的那把?你看这把像不像?” 大志挠头“少爷,确实有点像!” 周仲义将刀放到眼前仔细端详,刀身呈黑色,线条流畅,刀面有些微小的划痕,应是主人经常使用的缘故。 看见刀柄上的刻字,周仲义确定了这绝对就是九年前父皇丢的那把,前朝铸剑大师冯阳的遗作——黑金短刃“无尘”。 周仲义彻底傻了,无尘价值千金更是父王的心爱之物,怎么会在山里的一个野丫头手里? 远处林深树密,一丝活人气也无。山风徐徐吹来,使得衣裳本就湿了的主仆二人齐齐打了个激灵。 大白天的难道自己撞鬼了,今天这事儿真是邪了门了。 周仲义精神恍惚的回到桥上“大志,你抽自己一巴掌。” “啊?”大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让你抽你就抽!” “奥。”大志抬手照着脸摔了下去“啪”的一声。 周仲义急忙追问“疼吗?” 大志委委屈屈“少爷,疼。” “疼,疼——”周仲义脸色微变“快,我们现在就回去。” 大志拎着死掉的鱼“少爷,鱼还要不要?” “不要了,快走,快走!” 大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哦哦,少爷你等等我。” 另一头的姜女七拐八绕终于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她看到了熟悉的小院子。 “阿奶——呜呜。”姜女飞奔着扑向老人。 老人见她迟迟不归,心内焦急万分,等人终于回来不免既责怪又心疼“你这娃儿跑哪儿去了,一走就是一天,山里林子密还有毒长虫,经年的老人都不敢随便乱走。身上的衣服都挂坏喽,还有这里、这里虫子咬的包一个个的,吓人嘞。 饭桌旁,姜女狼吞虎咽的吃着桌上的饭菜,口齿不清的说起了今天在山里的遭遇。 听得老人一阵后怕“这种毒蛇大概是窝被雨水泡了出来透气的,等天气再冷些就好一点儿。” 姜女早就注意到墙根放的那些东西“阿奶,今天家里是不是来客人了?” 老人慈祥不已“今天我女儿回来看我的,我住的远又偏,她难得来一回。” 晚间洗澡的时候,姜女脱衣服时才发现荷包不见了,小小的一只荷包掉在大山中绝对找不回来。 认清这个现实之后,姜女沮丧片刻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老人笑眯眯的捧着一沓新衣服走了进来“我刚给你做的看看合不合身。还有这个——”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支七叶金花发簪。“这个是我们大理的妹妹们最喜欢的头花儿。” 珠钗压手,姜女立刻摇头“阿奶,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老人将发钗插到她的头上,满意的不行“不贵,不贵,是铜鎏金的。今天女儿给我带了好多东西,我哪儿还有,我都是做阿太的人了,这些你们小姑娘戴才好看。” 姜女这才收下,好奇道“阿奶,你女儿是嫁到哪里去了?” 老人“我的女婿是在大理城里的小官。” 小官?姜女摸了摸衣裳的料子,触感厚实顺滑其间隐有珠光闪烁,看来大理城小官俸禄挺多的,比覃朝的多。 覃朝?这是是哪?姜女愣住了,发现自己再也想不起来任何东西。 第204章 端倪 返程的马车上,高王妃凝眉沉思“我越看越觉得阿娘院子里晾的那件白色中衣,布料像是中原的雪缎锦。多年前我和王爷入宫受封,先太后赐了几匹。王爷说这雪缎锦是扬州产的贡缎,专供皇室。” 瑶春心中一颤“娘娘的意思是,莫非老太太救下的那位是——若真是这样,娘娘,老太太恐有危险啊。” 高王妃双眼微眯,缓缓坐直身子沉声发令“罗多,停车掉头回去。” 一觉醒来,姜女神清气爽,换上昨晚阿奶给她做的新衣裳,端起木盆去河滩上洗衣裳。 还未赶到河滩边上,她就看见了卡在河边大青石中间身披红绸的小猪。 真的有猪漂过来了,姜女两眼放光兴奋的跑过去,猪肚子圆圆的像个皮球,鼻子还是红的。显然刚被淹死没多久,姜女放下木盆,伸手将猪拖到岸边。 “阿奶,岸边漂来一头死猪,你快跟我去看看。” 老人摇头“姜女,这是祭品不能吃。你快不要动,把它推回去。” 姜女掏出红布,不甘心道“阿奶,这是它身上的布,看着很好,也不能要么?” 老人叹气“都是贡品,快还给它,你这娃儿,造孽哦。” “好吧。”临走时,阿奶又塞给她一条腊肉“把这个一起系到它身上去,当做赔礼。” 啥也没捞着还赔了条腊肉,姜女郁闷的不行。 忽然耳边响起一声“阿娘。”老人抬头看向来人惊讶“你怎么又回来了?” 姜女提着腊肉回到河滩,用红布条将腊肉绑到了猪身上。“给你赔礼,对不起,这就送你走。” 抓住猪的两条前腿,打算将其拖到河滩与怒江相交的地方。 身后响起脚步声,姜女头也不回“阿奶,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去做了。” 来人看着不远处背对着自己,轻轻松松拖着四脚朝天的死猪往前走的瘦弱身影,嘴角翘起,冲身后人挥了挥手“去,将我的儿媳妇请回来。” 与此同时,怒江上游一批人马牵着七八条狗快速穿梭在沿岸的树林中。 日上中天,阿大大吼一声“所有人马原地休息,吃完饭再继续!” 说完转身走到身后一身短打的女子身前“红翡姑娘,已经走了几十里了,不迟吃了饭再走。” 灰灰站在两人之间,兴奋的转来转去。 红翡不动声色“阿大哥,灰灰他不喜欢和其他猎犬待在一块儿,闹起来就不好了。、我带着他再往前走一段。” 说罢给自己带来的人手使了个眼色,一行四五个人快步走远。 阿大落在后头,摸着下巴看着几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个手下凑上来“大哥,这一路我们都不知道走多少回了,一根毛都没看到。” 阿大瞪了他一眼“滚回去。” 灰灰越往前走越兴奋,尾巴甩的只剩残影。红翡保持冷静,安抚的拍了拍它的背“灰灰,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灰灰“哦呜——” 喂了它一大块肉干,红翡拍了拍小家伙的屁股“走!” 按照计划本该一直沿着岸边走,灰灰却带着几人开始往小树林里钻,红翡担心迷路,吩咐手下在路上做好标记。 光线陡然大亮,几人居高临下往四周看去,最先跃入眼帘的便是碎石滩上裹着红布的那头猪。 手下激动不已“红姐,你看那边,有房子!”灰灰更加躁动不安。 红翡解开系在灰灰脖子上的绳索“去吧。” 灰灰一个俯冲,高高跃起落到石滩上,看也不看地上的那头猪,疯了似的往后面的院子冲了过去。 红翡眼睛微红,灰灰肯定认出郡主了,这是不是说明郡主还活着。 然而令他们大为失望的是,小院到处都是人生活过的痕迹,但偏偏空无一人。 灰灰垂头丧气的趴在地上,不时发出低低地呜咽声,一副认为自己犯了大错的模样。他不明白明明这里到处都是“母亲”的味道,为什么却找不到她。 红翡在屋子转了一圈,最后从西头的屋子里翻出一套白色中衣,神情激动“雪缎锦!这是郡主的衣裳,绝不可能有错。” 后面发现人丢了的阿大,顺着几人做下的标记也跟了过来,直至看到眼前的小院他眉头皱了起来,总觉得这个院子自己曾经见过。 同样是一无所获。 红翡提议“阿大哥,我能确定郡主肯定在这里住过,不如留几个人在此地看守。” 阿大思考片刻点头,目光掠过身后,点出一高两矮三个人“你们三个在此地看守有任何异常,引焰为号。” 南越王府,按道理王妃娘娘早在七日前就该回府,周管家已经在门口等了好几天了, 终于听见娘娘车架上的铜铃声,坐在门房中打盹儿的周管家立刻就醒了。 高王妃将管家叫到了明德堂。 “老周,我离府的这段日子,府里还好啊?” 周管家袖着手弓着身子“回娘娘的话,府里一切都好,从七日前到现在送进来的拜帖都已经交给瑶丽姑娘了。另外还有这个月王府各处铺子、田产的账目账房也都核算过,就等着娘娘过目了。” 高王妃兴致缺缺“这些我都知道,我的意思是世子和那位姓陆的姑娘如今到哪一步了?” 事关世子后宅,周管家头垂的更低了“这个么,世子还是老样子,大多留在书房,偶尔会被请过去几次。陆姑娘身子也大好了,前几日还出了府。” 高王妃听他绕来绕去有些烦,索性明言“过夜否?” 周管家冷汗津津“啊,据小的了解得到的世子都是白天去,坐一会儿就离开了。” 高王妃点头,蓝灰色眼睛露出一丝笑意“我不在府里的这些天,辛苦你了。瑶丽替我送送周管家。” 瑶丽去而复返,手里还捧着一沓帖子 “娘娘,瑶春怎么没回来?” 高王妃浅浅打了个哈欠“多日舟车劳顿,身体乏得很。瑶春被我派出去办差了,吩咐下去我要睡会儿,谁来都不准放进来。” “是。” 周伯礼听说母亲回来了,便带着六子来明德堂请安。得知母亲正在休息不见人后,转身去了三思堂。 第205章 蛤 三思堂内。 廖管事接过二公子手里的黑色短刃,放到了书案上。 南越王拿起短刃仔细打量,眼神锐利“无尘已经丢了九年了,你从何处寻回?” 他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偷东西竟然偷到他周崇头上来了,瞧瞧这刀身让他造的。 周仲义早就想好了应对的理由,刚想开口。 廖管事躬身子“王爷,世子求见。” 南越王抬手撵小儿子离开“你先回去。” 周仲义,我恨。路过周伯礼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冷冷哼了一声。周伯礼目不斜视,对着廖管事拱了拱手“劳烦先生了。” 周仲义眼睛瞬间红了“周——” 大志死死捂住自家少爷的嘴,低声哀求“少爷,我们快回去吧,您不是说下午要出去打猎的吗。” 这兄弟两人的相处模式,廖管事早已司空见惯,二公子确实像早就过身的柳妃娘娘更多一些。 周伯礼站到堂中“儿子见过父王。” 南越王正用帕子细细擦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头也不抬“坐吧。” 周伯礼眼神掠过前方,转过大半的身子忽然顿住了,下一刻廖管事还未看清世子如何动作,他人已经立到了王爷身侧。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世子!”这是廖管事。 “逆子!”这是南越王。 刹那之间,三人已成剑拔弩张之势。周伯礼紧挨着南越王,手里拿着的正是方才南越王宝贝似的短刃。廖管事手按在腰间,立在周伯礼身后。 南越王眼睛圆睁,正对新鲜出炉的不孝子怒目而视。 “父王,这把刀您从何处得来。”周伯礼紧盯,胸膛微微起伏。 南越王给老伙计递了个眼色,廖管事垂手退回原位。 南越王伸手将刀夺回手中,阴阳怪气“怎么?难不成这把刀是你从我这偷的不成?” “确实是儿子拿的。”周伯礼眼神复杂 “准确来说是我在十岁时,亲手从父王桌上拿走。” 南越王怒“原来是你小子,还有你这什么态度,不问自取是为贼,还不速速与你老子我磕头认错!” 周伯礼后退一步。 南越王眼神微眯“你要干什么?这把刀——” 下一刻他就见大儿子跪下了,“砰砰砰”实打实的给自己磕了四个头。“还请父汪告知,这把刀究竟从何处得来?” 仙三鬼四,南越王更气了“你做什么,老子还没死呢,完蛋玩意儿!滚滚滚滚!” 廖管事过来拉“世子,先回去吧。” 周伯礼眼底藏着情绪,坚定的伸出双手,而后,紧紧抱住了老父亲的大腿“父王,烦请告知匕首——” 须发斑白的南越王再也忍不住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哆哆嗦嗦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怎么的,语无伦次“完蛋玩意儿,老廖,拿,拿板手来。不,藤条,捡最大最粗的那根!” “砰”书房门被人从外面踹了开来,周仲义兴奋的抱着足有小儿手臂粗的藤条“父王——” 待看清屋中情形,他的话戛然而止。 表情变得愤怒又委屈“周伯礼,你卑鄙无耻,为了与我争宠,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啊。” 周伯礼收回手,站直身子,眼睛扫视几人,最后落到了周仲义的脸上缓缓开口“周仲义,你找来的这把无尘是假的,因为真的父王早就送给我了。” “你他娘的放屁,父王说是真的。”周仲义撸起袖子“而且这把刀明明是我在——” 南越王“——” “在哪儿?”周伯礼狠狠拎住了他的衣领,声音冰寒。 周仲义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上了,浑身开始冒鸡皮疙瘩,兀自嘴硬“我——我就不告诉你!怎么地!” “啪!”一掌下去,周仲义的脸颊顷刻间肿了起来。 “说!” “我——” “啪”紧接着又是一巴掌“说!” “我——噗”周仲义脸颊红肿,一口血水从嘴里喷到地上,半死不活的被人拎在手中“我——” 廖管事见势不妙,硬着头皮上前出手拦住世子的动作。“世子,您歇歇,有话好好说。” 周仲义趁机躲开,抱头躲到父王身后,惊恐万分双目含泪“我嗦,我嗦。” 看着跟鹌鹑似的小儿子,南越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想回到二十年前狠狠抽死那个贪图柳氏美色的自己。 想他周崇一世英名,南征北战为覃朝打下半壁江山,仅用三年收复三川,自此成为覃朝第一个异姓王爷,临了了却得了这么个蠢钝如猪的软脚虾儿子。 “是一个住在贡嘎山里的野丫头,她跑的时候荷包落了,里面就装着这把匕首。”周仲义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瞅父王,回来后他仔细想了想,如果这野丫头是父王流落在外的私生女话,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周伯礼眼神冰冷“荷包呢?以及她为什么要跑?” 周仲义吞了吞口水“因为我骗了她,她生气搬大石头砸我,然后——砸死了我钓了快两月的裂腹鱼,我生气追她,她就跑了。” “荷包。” 周仲义哆哆嗦嗦掏出荷包“没丢,在这儿,在这儿。”本来想着万一真是父王的私生女,就留着没丢。 廖管事代为效劳,接过荷包递给世子爷。 周伯礼摩挲着荷包上的小兔子,眼神渐渐恢复清明,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仲义,今日我欠你一个人情,烦你亲自带路与我走一趟。” 周仲义闻言一愣,顿觉脸没那么痛了,眼神游移不定。最后还是南越王将他从身后拖了出来“滚出去!” 周仲义踉踉跄跄站稳身子,小心试探“真的?我保证能嗦的都嗦了,那能不能让我回军营。” “好!”周伯礼眼也不眨。 看着小儿子屁颠屁颠的跟着大儿子走了,南越王突然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老廖啊,柳氏当初是不是先看上你来着?” 老管事直不起的腰更弯了“王爷,您说笑了。小的没有这么大的福分,二公子毫无疑问就是您的种。” 南越王“——” 高王妃一觉醒来得知世子带着人去了贡嘎山后,依靠在小方桌上缓缓摩挲着手中打的白底青花茶碗。 “瑶丽,去前院陆姑娘处传我的话,就说她一个姑娘家总是住在前头不方便。从明日起挪到后院的秋枫斋,一应的吃穿用度皆按未来的世子妃来。” 瑶丽神色微僵“娘娘,万一世子爷不答应怎么办?” 高王妃掀了她一眼“我是他阿娘,只是挪个院子,难不成还要阖府升堂议事,三堂会审?” 瑶丽强笑“娘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高王妃“另外再给她拨两个丫鬟,你先去秋枫斋伺候着,等老周将人选好了你再回来。郡主如今毁了容,身边又无一二得用的。今后万一有了造化,你服侍我这么多年,知根知底的,我岂会亏待了你。” 瑶丽脸颊羞红,低着头一声不吭。 第206章 入彀 将人支使走了,高王妃叫来罗多“速速追上世子,并将这卷纸交给他,送到了立刻就回。” 听桐花说王妃娘娘身边得用的大丫鬟瑶丽姑娘来了,陆姑娘起身出屋相迎“不知王妃娘娘有何吩咐?” 瑶丽嘴角噙笑,不动声色打量完屋里的摆设,笑容更加真诚“奴婢见过陆姑娘,娘娘说陆姑娘身子已大好,总住在前院不大好。已经让管家将后院的秋枫斋收拾出来了,一应坐卧起居用的东西都是上好的,院子又大又敞亮,请陆姑娘明日就挪院子。” “多谢王妃娘娘了,只是我在这里住惯了——”陆姑娘柔声道“且我这身子好一时歹一时的,汤水药膏不断,大夫来来去去,住到后院恐多有不便,万一惊扰了王妃娘娘就是我的罪过了。” 瑶丽闻言暗暗鄙夷,别的都是假的怕离了世子才是真的,越这么想着她脸上的笑容越热情“陆姑娘多虑了,谁都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娘娘素来宽厚仁爱绝不会为了这些小事为难我等。此外秋枫斋虽挨着明德堂,但中间还隔了一座小花园,南越一年四时鲜花不断,就算是有味道也跑不了多远。” 陆姑娘垂下眼睛“不知此事世子可知晓?毕竟我是他派人救回府中,贸然搬离恐有失礼数。” 瑶丽笑了“姑娘不必担心,娘娘已经派人去知会世子了。” 陆姑娘神情怔仲,目光讶异轻捂口鼻“桐花你不是说世子现在不在府里么?莫非你在骗我。” 桐花一头雾水讷讷“姑娘,奴婢确实看见世子爷带着二公子出府了。” “哦。”陆姑娘点点头,笑着看向瑶丽“瑶丽姑娘,现下世子不在府中,不如等他回来再说如何?” 瑶丽脸色冷了一分“姑娘,世子带着二公子去的是贡嘎山,骑快马来回也要二十来日。娘娘也是考虑姑娘住在前头,万一出了事儿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这才起了将您搬到后院的念头。世子爷素来孝顺,娘娘的意思也就是他的意思。” 怕她还不知好歹,百般推脱。瑶丽紧接着说道“娘娘说了,陆姑娘在后院的一应用度皆按世子妃的份例。” “看来今天这院子我是非搬不可了。”陆姑娘脸色冷淡“既如此那就多谢王妃娘娘了。” 瑶丽心满意足,起身离去。 桐花满腹疑惑,小声道“姑娘,娘娘待下宽厚。而且按照世子妃的份例来的话,您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陆姑娘不置可否“我累了,你下去吧,今天晚上也不用在我屋子里伺候。” 桐花缩回脖子低低应声,转身走出了屋子。 城中的某处小院内,几道人影立在树下。 “人还没找着?” “还没,但据山里传来的消息已经找到一处疑似郡主曾经住过的居所。咱们的人已经在那里守着了,一旦郡主出现,我们就动手。” “今天晚上南越王世子出城的事可派人盯着了?” 另外两道人影面面相觑“南越王世子何时出的城门?” “废物!傍晚时分南越王世子周伯礼带了十几个人快马出城,这么大的动静。当初出了那么大的纰漏还没给你们长记性,等上头怪罪下来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依我看咱们不如就此算了。这天高皇帝远的,何不就此去过隐姓埋名的舒坦日子,好过天天提心吊胆。” “你说的不无道理,但——”一道寒芒闪过,重物落地三人变成两人“临阵脱逃者,死!” “传我命令。一旦发现宁安郡主,格杀勿论!” 另一人厌恶的看了地上的东西一眼 “老大,可上头的意思是要活的。” “南越王周崇或许老了,但周伯礼此人绝不可小觑。经过我多日试探此人对宁安态度寻常,暗中与宁安相交多年恐怕也是看中了她天命女的命格——利用居多。你以为他会放活的宁安郡主离开南越?上头的意思也很清楚,活着的宁安郡主决不能留在南越。” “老大,我不明白当初既然不愿意将宁安郡主嫁到南越,为何又要答应将她送往南越和亲?” “和亲只是缓兵之计,郡主在南越人手里出事一举多得,既解了覃朝陈兵之困又让南越理亏,还能为今上坐稳皇位争取时间。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一定要抢在南越找到人之前杀掉她。一旦宁安身死,子时过半红色焰火。” “是。” 人影跃上墙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次日,陆姑娘便被周管家带着人搬到了后院的秋枫斋。秋枫斋地处王府正东方,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二十几间屋子,院内铺着青砖,四周点缀着各色名贵的花草发出幽幽的芳香,描金嵌玉的玉石屏风,厚重古朴的青铜香炉,和人等高的铜镜,还有一溜的紫檀家具,就连卧室里的床幔用的都是双层满绣缠枝合欢花的价值千金的烟霞帐。 桐花目不转睛“姑娘,秋枫斋真的太漂亮了。” 陆姑娘看着眼前的帐子,忍不住上手摸了摸“确实不错。” 桐花小声提点“姑娘,按照规矩,该去给王妃娘娘请安道谢的。” 明德堂,陆姑娘屈膝至一半,便被人扶了起来。 眼前的华衣妇人十分和气“不必客气,快起来。你是我们南越远道而来的贵客,本该早就将你从前院挪出。” “不干府里的事,是晚辈身子不争气,再加上——”陆姑娘抚上覆盖在脸上的面具,情绪低落“晚辈实在是不敢见人。” 妇人低低叹了口气“可怜见的,女子在外本就不易,还遭此横祸。我听说你对过去的事情一点也不记得了?” 陆姑娘点头“还是世子告诉晚辈,晚辈才知原来自己叫陆芸,是覃朝的宁安郡主。” 高王妃拉过她的手“听说你在覃朝很小就出家了?” 陆姑娘不动声色抽回手“这个晚辈不大记得了,只是偶尔脑中会闪过几个模糊的场景,却不像寺庙到像是山里的一处庄子,但是山又和南越的不一样。” 高王妃惋惜不已“原来和你一起来的那些人,打你出事后便被严刑拷问,已然用不得了。我已命府里的管家去采买仆从,估计再有三五日就到了。秋枫斋大不好打理,你又是郡主身边怎么能少人使唤,我身边的瑶丽还算得用,暂且借你几日。” 陆姑娘“长者所赐本不应辞,凭晚辈刚来不久也知瑶丽姑娘是娘娘身边第一得用的,娘娘美意晚辈心领了。” 高王妃笑意微敛“你都说了长辈所赐不该辞,那就不要推辞。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堂堂的南越王妃就一个瑶丽可用?” 陆姑娘神色微僵“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高王妃端起茶杯“你放心,给你了就是你的丫头,要杀要打要骂要罚全凭你作主。” 第207章 传闻 秋枫斋因为紧挨着明德堂缘故,夜间在院子周围巡视的护院比前院多了两拨。院子辰时末落钥,申时过半开锁,除了换岗的盏茶时间无人值守外,其余时间都有五到七名护卫组成的队伍,在院墙外轮流巡视。 午后醒来,陆姑娘带着桐花和瑶丽两个丫鬟在院子东边的紫竹林外散步。 “瑶丽姑娘,这片竹林通向何处?” 瑶丽“陆姑娘叫奴婢瑶丽就好。原来这里是一处连接着活水的小池塘,因为世子小时候跌进去险些丧命,王妃就让人将这处池塘平了种上紫竹,砌起外墙。” “原来如此。”陆姑娘低声自语“只是可惜了那道活水了。” 瑶丽摇头,压低声音“姑娘有所不知,这处活水名叫蓝月池,湖水澄碧,深达数十尺,传说中池底还有吃人的旋涡,十分可怕。” 陆姑娘白了脸“确实让人害怕,我乏了我们快回去吧。” 瑶丽眼神微闪,嘴角划过一丝鄙夷,中原女子这般不经吓么。 见人进了屋子,瑶丽吩咐桐花好生伺候,轻轻打了个哈欠,身子一转回了后罩房,她有认床的毛病趁着现在不如回去补觉。 陆姑娘再次出现在门口“桐花,过来。” “姑娘。”桐花憔悴了些,忐忑不安的站在当中,瑶丽姐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处处强压她一头,可谓是动辄得咎。 “这几日你辛苦了。”陆姑娘神情怜悯,取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放到桌上“自己好生收着,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了。” “哎。”桐花大为感动,感激涕零的将银子塞到自己袖子里。 “桐花,已经过去十来天了,世子爷还没回来么?” 桐花犹豫了 “姑娘,如今我们搬到了后院,前院的消息打听起来不如以往方便,不过姑娘若想知道奴婢现在就去问问。” 说罢转身就要走。 就见姑娘对她摇头“我虽不常在外面走动,也知阖府上下的眼睛都盯着秋枫斋,你是我贴身的丫鬟,亲自露面到底不妥也容易落人口舌。” “那姑娘的意思是?”桐花皱眉苦思冥想。 “毕竟一年后我就要与世子成亲了。”说起终身大事,陆姑娘垂下眼睛似乎在害羞“如今我的处境你也清楚,只想知道世子的动向罢了。故而我想着不如花些银两,笼络一些在府中各处打扫的粗使婆子,既省心省力还保全了秋枫斋的颜面。” 桐花犯难“姑娘,奴婢愚笨以前只是府里二等下的奴仆,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儿。” 陆姑娘暗道一声蠢货,耐心提点“勋贵人家管各处洒扫的粗使婆子,自有一套关系网。你只要稍微露点口风,她们就会自己来找你。” 桐花恍然大悟“姑娘您这么说奴婢就懂了,秋枫斋是府里的大院子,您又是未来的世子夫人,即便是洒扫这样的粗使活计也有大把的人抢着去做,能被周管事分派来的肯定是府里经年的老人。” 出去一会儿,桐花就笑着回来了“姑娘,奴婢打听到了,管花草的毛婆子说世子还没回,但是她听明德堂的婆子说过世子已经再回来的路上了,顶多再有三日就能到家。” 陆姑娘取出碎银子“做的不错,拿去给毛婆子就说姑娘请她吃酒了。” “哎。”桐花接过银子开开心心的走了。 “还有三日,不知道他们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屋中的面具少女皱眉沉思。 世子爷在第三日晚间回的府,走的时候骑的是马,回来的时候却变成了坐马车。马车一直赶到沐阳居门口,世子才从马车里下来。 “有婆子看见世子抱着一个全身裹着黑布的人快步进了院子,后来就见府医左一趟又一趟的跑,就是不见有其他人出来。”坐在下首的婆子神神秘秘的说着。“后来,娘娘身边的瑶春亲自走了一趟,在前头的小厅略坐了坐就被六子哄了出去。” 桐花十分担心“姑娘,世子爷是不是——”有人了? 陆姑娘十分落寞“真相究竟如何未可知,便是真如我们所想,走到这一步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瑶丽在窗外听了已有一会儿,察觉陆姑娘并不打算干涉而是听之任之的心灰意冷后,脸色微变。 借口给姑娘上茶,手持托盘走进屋中,;脸上带着笑容“姑娘,喝口茶吧。” 斟茶倒水的活儿以往都是桐花在做,桐花立刻走到跟前接过托盘赔笑“瑶丽姐姐,交给我吧。” 瑶丽侧身一躲,径直绕过她走到姑娘身前,独留桐花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毛婆子目光微闪,笑着起身告辞。 陆姑娘示意桐花送毛婆子出去。 瑶丽目露焦急之色“姑娘,世子带人回来的事情下人们说什么的都有,您可不能不管不问呐。” 陆姑娘自怨自艾“虽然人人都道我是未来的世子夫人,可我现在还不是,你教我以何身份去插手世子院子里的事儿。且以我如今的状况,在府里的许多人眼里就是个摆设罢了。” 瑶丽心中一动,循循善诱“姑娘,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光靠自己是不行的,不如找些得用的人手。一来等她们生下孩子您便抱到自己膝下养着,以后也有个依靠。二来也能帮您固宠,免得叫那些个心术不正的小浪蹄子钻了空子。” 见陆姑娘明显意动,瑶丽再接再厉“姑娘,实不相瞒,王妃娘娘早就想给世子房里放人,只是一直碍于世子常年在外,这才一直耽搁到现在。” 终于姑娘将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瑶丽心中一颤垂眸以待。 “你说的不无道理,可惜如今我手里没有的用的人。细细盘算下来,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你和桐花了,但是论聪慧、相貌桐花远不及你,你原是娘娘身边的大丫鬟比之旁人更多了几分体面。瑶丽你,可愿意?” 瑶丽等了这一刻不知等了多久,一朝师出有名心中喜不自胜,勉力压住上翘的嘴角垂头跪倒在地“能为姑娘做事,是奴婢天大的福气。” 殊不知头顶的双眸中一片冷意。 “你打算如何做?” 瑶丽信誓旦旦“奴婢与娘娘身边的瑶春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只要奴婢开口她必定愿意帮忙。姑娘稍候,奴婢现在就去明德堂问问沐阳居那边的情形。” 桐花走进屋中“姑娘,瑶丽姐姐她怎么这么高兴?” 陆姑娘十分平静“心心念念的宝物触手可及,换你你也开心。” 桐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第208章 猜测 与此同时一辆朴素低调的青篷马车驶进王府侧门。 六子站在廊下,马车刚从门里露出个头,他便快步迎了上去,亦步亦趋的跟到院子中央,亲手打起帘子。 里面走出一位沉默可亲,脸色苍白,身材单薄的女子。 “六子。” “采荷姑娘。” 沐阳居。 “奴婢采荷见过世子。”采荷给上首之人屈膝行礼。 周伯礼“接下来请采荷姑娘多多上心,六子也会从旁协助。” “世子不必多言,奴婢定会依言行事。”说完便直直跪到,一叩到底“还请世子遵守承诺,保我家小姐平安无事。” “你放心。” 六子这才上前将她搀扶起来,领到后头的一处房屋前。 “采荷姑娘,我家主子并非有意隐瞒。”六子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采荷轻声“六子,你我都是奴才,奴才没有资格谈论主子间的事。” “你说得对,是我多虑了。”六子泄气,拱了拱手,转身回头。 “脸色怎么如此难看?”周伯礼扫了他一眼“采荷姑娘同你说了什么?” 六子叹气“她没说什么,小的只是在替主子操心罢了。” 周伯礼神情冷漠。“哦,说来听听,你替我操的什么心?” 六子艰难开口“主子,万一,万一。万一郡主一辈子都会因为你欺骗她而不原谅你怎么办?” “承你吉言。” 六子,蛤,他说的是什么来着? 周伯礼盯着手中的公文“首先郡主宽宏大量,有仇当场报。其次我曾经数次创造主动坦白的机会,但她拒绝接受。最后即便她不愿意原谅我,但如你所言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我可以等,我们会成亲,会生儿育女,即便以后死了她身边也有我一席之地。” 一席话听得六子腹中直冒酸水,表情更是一言难尽“主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周伯礼终于抬眼,薄唇轻启“你是不是皮痒了?” 六子飞快转身消失在屋内。 次日,陆姑娘装扮一新,带着瑶丽和桐花前往明德堂。 高王妃笑的十分慈爱“你这孩子,不是跟你说了,不用来给我请安,我们南越没有中原的那些规矩。” 陆姑娘挨着座位坐下,声音谦卑“正是因为长辈体恤,晚辈认为更应主动侍奉以表心意。” “真是个好孩子。”高王妃似有所感“不像我生的那个混小子,天天藏着掖着,也不知在干什么。” 陆姑娘面上闪过一丝落寞,强笑道“娘娘与世子是亲母子,便是有什么话不好当着外人说,私下娘娘若问起世子也绝不会瞒着娘娘的。” 高王妃叹息“我知道前几日世子带了个姑娘回来的事情在府里传的沸沸扬扬,你必定也听说了。话说回来,我也想见一见这人偏生伯礼他护得紧,沐阳居更是叫他管的滴水不漏。不过你放心,你是我们南越王府板上钉钉的世子妃,凭他后面带回来多少个都越不过你去。” 陆姑娘神情舒展,起身行礼“晚辈谢过娘娘,只要世子开心,晚辈受些委屈也不值当什么。” 高王妃果然十分受用“这件事也提醒了我,等国孝一过去,你和伯礼就要成亲。如今伯礼屋子里却连个丫头都没有。正好老周说明日会带一批人进府,届时你随我一起去挑挑,你自己留两个,另外再随便挑两个送去沐阳居,充充场面。” 回去的路上,却碰上了世子。 陆姑娘喜出望外“见过世子。” 周伯礼驻足“郡主刚从明德堂出来?” 陆姑娘点头,好奇的看了一眼他身后带着的人“世子,这是?” 那人见她看过来,头垂的更低了。 “无事,只是去给母亲请安罢了,郡主慢走。” 察觉身后一直有道视线追随着自己的背影,采荷走出十几步远才抬起头。 “姑娘,怎么了?”桐花不明就里,姑娘为何要一直盯着那人看个不停。 瑶丽咬牙“狐狸精。” 陆姑娘收回目光“只是觉着有些面熟。”刚走了几步又顿住脚步“瑶丽,你昨日是不是说今日要找瑶春姑娘要些散碎珠子打络子用?” 瑶丽明显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忙不迭点头“瞧奴婢这记性,姑娘不说奴婢都忘了。” 回到秋枫斋,陆姑娘拿起竹筐里手帕刚绣了没几针。 瑶丽便急匆匆走了进来,半是拈酸半是幸灾乐祸“姑娘,打听到了,方才咱们碰到的婢子叫采荷,是世子买来专供沐阳居的那位使唤的。瑶春说上次娘娘因为世子随便往屋子里带不三不四的人,发了大脾气。这次买丫鬟的事儿就没敢瞒着娘娘,现在这个叫采荷的正跪在明德院外头呢。” 陆姑娘一边听,一边手中的动作不停,银针在手中的花绷子上来回穿梭。瑶丽若是仔细留意,便能看清她手中银针所过之处,针脚错乱,。 怪道他们找了“采荷”这么久,也没能找到她的一丝线索,原来是被人藏了起来。如今她光明正大出现在府中。 一种可能,沐阳居的那位是真的。 另外一种可能,周伯礼并不能分辨沐阳居与她之间谁为真,需要人帮忙分辨。 当然最坏的情况是从头到尾他都知道自己是假冒者,采荷的出现意在使我们自乱阵脚,暴露身份。宁安郡主也早就被他们找到并藏了起来。 不管是哪一种,现在的情况对他们很不利,她现在急需出府查明情况。 周管家带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丫头鱼贯而入,在屋子前面的空地上站定。 “娘娘,人都在这儿了。” 高王妃点头,率先将目光放到了领头的的四五个女孩身上,根据名册上记录的信息,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个个长得都很出挑。随后才将目光投向后头站着的小丫头,大部分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 “郡主,可有喜欢的?” 陆姑娘作势认真打量“娘娘,我看那个穿蓝色衣裳和灰色衣裳的个子、模样都不错,看起来也是守规矩的。” 高王妃笑了“你这孩子,让你先挑自己使唤的人,你倒好先给别人挑上了。你说的两个确实样样都好,只有一点模样都是按照覃朝人喜好挑的。” 第209章 打工 陆姑娘一惊,忙笑道“晚辈毕竟是覃朝人,娘娘怎么看?” 高王妃打量了几个来回最后落到了队伍中一个黑瘦的丫头身上,笑的格外促狭“依我看这个就不错,养一养就胖了,我们南越人可不喜欢覃朝那套弱柳扶风、腰肢不盈一握的做派。另外再加上你挑的蓝色衣裳的,就够了。” 被点到的两个人纷纷站到一边。 以前听说南越对女子外貌的看法有别于中原地区,不曾想差别竟然这般大。陆姑娘打量了一眼这个黑黑的丫头,皮肤不够白净胜在五官齐整,尤其是那双眸子,清亮亮的。若是能白上一些—— “郡主?” 思绪被打断,陆姑娘回神看向高王妃“娘娘,晚辈想趁着今日天气晴好,出府逛逛。”说罢她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日日在院子里待着,总觉的闷得慌。” 高王妃了然“大理城热闹,你确实该出去走走,散散心,没得在府里头闷坏了。” 秋枫斋的小丫头当时就让桐花姑娘带回去了。 剩下的两个大的,周管事亲自去沐阳居跑了一趟,没想到这个时候本该在府衙的世子竟然也在。 周管事十分忐忑上前见礼“世子爷,今儿早娘娘给您挑了一对使唤用的丫鬟,让小的给您送过来。” 坐在书案后,头戴紫金冠,身穿同色锦袍的青年抬头淡淡看了一眼“我知道了,六子替我送一送周管事。” 堂中一高一矮、一白一黑的两个丫头老老实实的站着。 “叫什么名字?” 垂着头的两人用余光对视,最后高个子女孩鼓起勇气福了福身子“回世子殿下,奴婢叫二妞。” 黑脸丫头紧跟其后,低着头照葫芦画瓢“回世子殿下,奴婢叫姜女。” “姜女?”周伯礼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声音平静 “我屋子里确实缺个丫鬟,从今天起你留在我屋中伺候。” 高个子女孩半是惊讶半是羡慕的看了一眼身旁的黑丫头,原来世子喜欢这样的。 六子回来将人带走,屋中只剩下姜女和坐在桌后的青年。 姜女低着头等了半天没等来一句话,于是抬起头看了眼对面,不防落入了一对幽深的眸子中。 青年的喉咙动了动,眉目温和“你过来。” 姜女往前挪了一步,眼中划过一丝无奈。 那日阿奶突然发病,万幸阿奶的女儿姚春姐恰巧回家取东西。阿奶被瑶春姐带回家养病,瑶春姐见她可怜,利用自己的关系给她在城里找了件在大户人家厨下帮忙的差事。 来的路上,中人说送进府里中的丫头数目不够请她帮忙凑数,怕她被贵人看上,还特意往她脸上涂了一层黑乎乎的膏体。 谁知道歪打正着,自己竟然真的被选中送到了劳什子世子身边做丫鬟。 该说不说世子的眼光也忒奇特,放着肤白貌美的二妞不选,偏生选她留在屋子里伺候,又黑又瘦又柴,一看就知没什么嚼头。 “世子殿下。”姜女决定坦白“我,奴婢因有一把子力气,被众人看中预备着送到贵府厨下劈柴担水的,因丫头的数目不够才将我带过去充数。” 言而总之,奴婢是个粗人,贵人看走了眼,请速速将我送回。 “嗯。” 姜女,她有一种在给瞎子抛媚眼的憋屈感。 “世子殿下,奴婢能回厨房了么?” 紫衣青年缓缓起身“姜女,你在厨房帮工,一个月只能挣一吊钱。但在沐阳居做丫鬟每个月月银有五两,一年四时还有四套衣裳,吃喝都不用花银子,另外每年的三节还有额外的赏赐。” 姜女面上闪过一丝挣扎,犹犹豫豫“能不卖身么?” “可以。” 姜女心中大石落地“世子殿下,那奴婢现在做什么?” “六子,将经书取来。” 桌上放着厚厚一摞的道家经典,姜女按照世子殿下的吩咐埋头苦抄。府里的贵人一个月后要去道观上香,世子要求她每日都要抄一篇经书。 起初以为很难,没想到仅用一个时辰的时间就抄完了,熟稔程度让姜女开始冥思苦想自己原来到底是什么人,难道是不受家族宠爱整日被嫡母罚抄各色经书的庶女? 周伯礼看着坐在桌边眉毛皱的快能夹死蚊子的黑丫头,眸中尽是宠溺,人世安稳当如是。 叫六子的小厮傍晚牵了条名为灰灰的大狗交给自己照顾,这条大狗足足有她半个人高。 姜女刚接过六子递过来的绳子,就被灰灰重重扑倒在地,大狗热情的吐着舌头,将头搭在她磊落的胸口蹭来蹭去,时不时发出呜咽之声。姜女躺在地上用手推狗头,拼命忍笑。 “灰灰!” 察觉大狗被人牵走,姜女从地上爬起来,看见世子难看的脸色,缩着脖子站到六子身侧。“奴婢知错,下次不会了。” 世子叹了口气“无事,是灰灰的错,今天晚上不准给它吃肉。” 灰灰龇牙 “汪——” 与此同时,城中的某处小院子里。 面具女子将失去意识的丫鬟塞到马车里,自己起身进了屋子。 屋中坐着一位长着络腮胡的黑脸汉子,看见面具女他起身拱手“老大。” 面具女坐到对面“上次让你们跟踪周伯礼,可发现有何异常?” 络腮胡啊脸色难看“我们的人一路跟着周伯礼进了贡嘎山,奈何山里地形复杂,半路就跟丢了,直到十天后守在官道上的弟兄才重新发现他的踪迹。在他回程的路上,我们几个弟兄趁着夜色袭击了马车,只来得及看见马车里躺着一位女孩,具体是不是郡主不敢确定。” 面具女点头“这件事你做的不错。如今我担心周伯礼已经找到了宁安郡主,并且就藏在沐阳居。” 络腮胡担心“老大,那你岂不是危险了?” 面具女眼神冷静“这件事不能再拖了,我打算明天趁机去沐阳居一探究竟,如果是真的是宁安郡主——” “如果不是,南越王府也不能再待下去,周伯礼这个人太危险了。” 桐花是在喧闹中惊醒的,她哭丧着脸“姑娘,奴婢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睡着。” 陆姑娘摇头“无事,你去外面看看怎么回事,车怎么不动了?” 第210章 邀功 桐花掀开车帘,只见车子前头被几只猎犬挡住了去路,猎犬的主人是个老汉,正吆喝着将狗拽到路边。 “姑娘,没事儿,是猎户。” 陆姑娘掀起车窗的帘子看了一眼,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等到马车走远,躲在摊子后面的刀疤脸走到老汉身边,从他手中接过狗绳,分给身后的几人,沿着街道快步走远。 晚间,一身中衣的陆姑娘吩咐晚间值夜的事情交给桐花后,便合上了里屋的隔扇门。 又忙了半个时辰才躺到外间榻上的桐花,打了个哈欠,吹熄烛火沉沉睡去。 夜半子时,一道黑色人影轻手轻脚的踏出房门,从院墙翻了出去。 在南越王府的这些日子,她已经将府内各处院墙还有遮挡物的位置烂熟于心,一路上贴着墙根躲避各处巡夜的人员,终于来到二道门,门已经落钥。守门的婆子身子靠在墙上,头一点一点的。 飞快出手将其点晕,而后借力翻出墙头。谁知脚刚落地,就听见东头的过道传来了几道脚步声,她如今所在是一处狭长的过道,一寸遮挡都无。为今之计,只能赌一把,她记得在西边有一道小门。 飞奔至近前,她轻轻一推紧闭的黑漆木门便露出一道缝儿。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闪身躲进门中。 大片的亮光从门缝处漏到脚边,陆姑娘身子绷地笔直死死贴在墙上,心跳如擂鼓。 一声音抱怨道“值夜的婆子愈发懒怠了,门都关不好。” 又一道声音响起“说这么多干什么,关上便是。” “砰”门板重重阖上。 将耳朵抵在墙上听了盏茶时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后,黑衣人才将视线落到墙头上。 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姜女,忽然听见背后的墙壁传来“咚”的一声,她立刻睁开了眼睛,有人! 她坐了起来,不期然对上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姜女吓了一跳抬手捂嘴,光着脚下床抱住狗头在怀里使劲搓了搓,咋进来的你。 灰灰脖子高扬,用嘴筒子向她示意大开的南窗。 姜女了然,冲他比了下低声道“别出声,我带你抓贼。” 毕竟是小狗狗,姜女不放心的抓过自己的外衫将灰灰的嘴捆住,牵着它一步一步往外走。 暗中的黑衣人,正快步奔向后院正房。 姜女搓了搓脚,大理的晚上怪凉的。灰灰耳朵微动,拉着她径直奔向后院。 正在用刀拨门栓的黑衣人,敏锐觉察身后的异常,迅速转身,瞳孔因受到惊吓而微微放大。惨白的月光下,一个人影和一条眼冒绿光的“怪物”不知在自己身后站了多久。 被发现了,姜女看到黑衣人手里握着的冒着寒光的匕首,紧张的吞了吞口水。黑衣人动了,举着匕首冲自己袭了过来。 姜女下意识作出反应迅速将灰灰推到一边,抬起左手臂挡住对面握着匕首的手腕,同时右手成拳重重捶向对面之人的胸口。 黑衣人被她一拳击飞撞到身后的廊柱上,整个人滑到地上一动不动。 灰灰呼哧了几声,开始用前爪扒拉系在嘴筒子的衣服。 姜女小心翼翼上前,用脚试探性的踢了踢地上人的腿。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地上的人忽然睁眼,抬腿踹向姜女,姜女躲闪不及生生挨了一脚摔了个屁股墩儿。 黑衣人手捂胸口举刀再次袭来,姜女单手支在地上,身子斜向头朝下,飞快出脚踹向他腰侧软肉。 “叮”地一声脆响,匕首脱手而出,黑衣人应声倒地。 四周光线大亮,姜女眯眼用手挡在眼前,看向来人。 周伯礼看着地上形容狼狈的一人一狗,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姜女红衣绿裤,盘腿坐好将脚丫子藏到屁股下,讨好地指了指地上的人“世子殿下,奴婢抓了个贼。” 灰灰仰头,身后的大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 六子将黑衣人捆好带了下去。 “还不起来?” 姜女垂头从地上爬起来,途中不忘解开灰灰嘴上的衣服,两只灰不溜秋的脚丫子蜷缩在裤腿下。 周伯礼忍了又忍“你鞋子呢?” 姜女伺机表功“奴婢抓贼心急,忘记穿了。” 周伯礼顺嘴胡诌“看来你不知道沐阳居的规矩,奴仆不得衣衫不整,否则罚——半个月的月银。” “啊?”姜女一脸震惊“奴婢不曾听六子哥提过这条规矩。” “六子哥?”周伯礼剑眉微挑,重重盯了黑脸小丫鬟一眼“看来是你六子哥没有传达到位的缘故,那就罚他一个月的月钱以儆效尤。” 姜女汗颜“世子殿下,还是罚奴婢罢,是奴婢的错。” 周伯礼送她到门口,弯腰解下狗嘴上的衣服递过去。“罢了,念在你初犯这次就免了,下次切不可如此行事。” 姜女接过衣服,喜出望外,信誓旦旦保证“奴婢知错了,绝不再犯。”一半月银就是二两半,够买三百二十个馒头,她一顿吃七个,够她吃半个月了。 话说回来,经过刚才的事情一折腾,她确实饿了。 捧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坐在床上,姜女由衷的希望眼前的桌子上能变出三盘堆得满满当当的点心。 灰灰躺在她脚下,抬头看向门口。 “叩叩”门被人敲响。 “姜女姑娘,奴婢采荷奉世子之命来给你送些吃食。” 门被人推开,一道陌生却又莫名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姜女怔怔的看着来人,喉咙发酸“采荷姐姐,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采荷脚步一顿,背过身子将吃食一道一道往外拿,摆到桌上,强忍泪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奴婢也觉得姑娘看着十分眼熟,像——奴婢家里的小妹。” 采荷坐到桌边,如往常一般伺候自家小姐用饭,一切自然又温馨。 “叩叩。”门再次被人敲响。 姜女举筷看向身后,一位同自己一般高的圆脸姑娘站在门边。 正在吃饭的灰灰抬头冲来人“呜呜”两声后,便继续低头狼吞虎咽。 姜女不太确定“我是不是也见过你?” 圆脸姑娘坐到姜女另一边,言简意赅“唔,我见过姐姐。” 姜女皱眉冥思苦想,忽觉后脑处一阵一阵的抽痛“嘶。” “怎么了?”两人异口同声,神情也是如出一辙的紧张。 姜女笑着摇摇头“对不住,我头受过伤,暂时想不起以前的事。” “那就不要想了。”圆脸姑娘立刻道“我叫覃大收,也是在——世子身边伺候的,姐姐叫我大收就好。” 第211章 撒网 秋枫斋,桐花带着新来的两个小丫鬟将手帕、铜盆等物端进屋中。里屋一直静悄悄的,瑶丽两手边抚平头发边从外面走了进来“姑娘还没起?” 桐花点头面带忧虑“姑娘少有晚起的时候,我担心。” 瑶丽上前在门板上轻声敲了两下“姑娘?”依旧无人应答。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屋子外头传进屋内众人耳朵中“我在这儿。”面具女子一边说一边出现在几人的视线中“今儿早我醒的早,就没惊扰你们,一时忘记了时辰回来的迟了。” 桐花实心眼“早上天凉,姑娘大约是转的久受凉了,声音听着不大爽利,奴婢去给姑娘熬一碗姜茶去去寒气。” 陆姑娘笑着点头“麻烦你了。” 瑶丽赔笑“姑娘,今儿个奴婢想跟您告个假。” 陆姑娘也没问她为何要告假,直接点了头“我知道了,等吃完饭再走记得及时回府。” 瑶丽喜不自胜,忙不迭往后罩房去了。 屋子里只剩两个刚进府的小丫鬟,陆姑娘直接冲他们摆手“把东西放下就下去吧,我这里有桐花就够了。” 桐花端着姜茶进来,干帕子已经落到了铜盆里,姑娘正坐在梳妆台前一下一下的梳头。 “姑娘,快趁热喝了罢。” 陆姑娘端起小碗一饮而尽“昨天咱们不是去逛了首饰铺子,今天我想再去看看。” 桐花“要不要派人去跟王妃娘娘说一声儿?” 陆姑娘摇头“不必了,我去去就回。” 主仆二人赶到首饰铺子,订了一套头面。桐花跟着姑娘兜兜转转又来到昨日的茶楼,喝茶吃点心,片刻后再次昏睡过去。 陆姑娘将她放平,来到一处屋中。 络腮胡黑脸壮汉已经等候多时。 “老大,莫非事情有变?” 面具女子言简意赅“我已能确定周伯礼已经找到宁安郡主。”说着她从袖中取出张纸卷“这是我昨日在他桌上发现的。” 络腮胡展开白纸,仔细分辨“这的确是宁安郡主的笔迹,但也可能是周伯礼旧年所得。” 面具女子“这张纸是南越王府的工造办特意研制的金丝白棉纸,纸上内容为《感应经》,另外我还发现了这个——” “这是采买沙石木材的单子?周伯礼弄这些做甚么?” “王府的日常修葺均由府里的大管事负责打理,能让他亲自盯着修葺的房屋必定有异常重要的用途。” 络腮胡立刻就想到了关于天命女的种种传闻,笃定道“这其中必定有秘密,老大我们该怎么办?” “若此事与宁安郡主相关,短期内周伯礼必定会驾车出府。近日务必派人盯紧周伯礼的动向,我们人虽然少但是在暗处,一旦摸清此处宅院的位置,即刻动手。宁安郡主的性命我们要,这处宅院里藏着的东西也不能放过,一定要带回覃朝!” “是,老大!”络腮胡神色凝重“老大你要不别回去了,如今的情形对你非常不利。” 面具女缓缓摇头“你放心,只要周伯礼没有掌握确凿证据证明宁安公主失踪一事与我们有关。即便我假冒宁安一事被揭穿,顶多就是被赶出王府,不如趁着现在还在府里多收集点有用的信息。你们在外面一定要万事小心!” 某处阴暗潮湿的地牢内,两侧精钢所制的栏杆上挂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牢房尽头空间极大,烧红的铁钎子搭在炭炉上,墙上、地上摆放着各种瘆人的刑具。 正后方的木头架子上,绑着一个人形物体,全身上下血迹斑斑。 六子跟着主子来到此人前方站定,面不改色吩咐看管的人“将她泼醒。” 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架子上的人缓缓睁开双眼,双目猩红“周伯礼你不得好死!” 周伯礼毫不在意“我该叫你陆姑娘还是按照你所在的暗卫组织习惯叫你“潜”?你们只听命于覃雍,这些年来应为他办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让本世子来猜猜,头一个李相的倒台,卢旦一家也死在了返乡的路上,唔或许还有林家小公子尚主留在京城,林老将军卸甲归田。” 潜垂下眼皮掩去眸中的惊骇,发出一声嗤笑“周世子约莫是话本子看多了,我只是贪慕南越王府荣华富贵,一时昏头做了这等错事。没想到素有爱民之美誉的周世子背地里竟然私设刑狱,严刑逼供,滥伤无辜。” “那又如何?”男子面上划过一丝戾气“你该庆幸覃雍这个老东西死的正是时候,否则本世子高低要让他尝尝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滋味儿。若非看在宁安的面子上,本世子有无数的法子叫覃茂吃苦头。” “你胆敢直呼先帝名讳?”潜不可置信瞪大双眼“你找死!” “本世子替你可惜。”周伯礼开口便是讥讽“你这副忠心耿耿的样子死去的那个看不到,就连现在的这个以后也看不到了。” 覃雍千算万算,独独漏算了天命女本身就是这世间的变数,不可捉摸。 潜近乎崩溃“你闭嘴!!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周伯礼摇头“你说不说都不打紧,再过两日本世子便送你们一起去地府团聚。” “你要做什么?!”潜眼神惊惶彻底慌了。 “嘘!”周伯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阴鸷“你猜?” 覃雍素日满口的仁义道德,一旦触及覃朝皇室利益,手段却比谁的狠决。覃信恐怕到死都不知道他肚子的那些算计,有人早就心知肚明。 沐阳居内,姜女将抄完的经书按照世子殿下的要求,放到书案上。一直趴在她脚下的灰灰,见她起身亦步亦趋的跟着。 “都抄完了?”周伯礼翻了翻案上的纸张,冲六子招了招手。 六子双手提着个竹篮从外面走进来,篮子上盖着块布。 “郡——”话一出口,六子就察觉不对,生硬拗过去“主子,东西带来了。” “姜女,这筐土豆就交给你了。” 姜女不解“奴婢要土豆作甚么?” 案后的世子笑意盈盈 “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三日后交给我一篇你对土豆的看法的文章。” 抱起竹篮,姜女一脸懵逼的回到后院。 土豆?想法?她对土豆能有什么想法。 第212章 我的抽象人生 六子叮铃哐啷抱过来一堆东西放到桌上。 姜女定睛一瞧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好家伙一堆长短不一的各色刀刃。 “六子哥,这是干嘛?” 六子擦了擦汗“姜女姑娘不必客气,叫我六子就行,主子说这些也是给你用的。” 给我用?姜女半信半疑的从中拿起一把黑色的长剑,在土豆上比了比。 不期然看到三张俱是一言难尽表情的脸。 采荷嘴角动了动“姑娘,土豆——” 六子迅速出声打断,三分惊讶三分笃定还有四分的矫揉造作“姜女姑娘,看你这起手,以前应该是用过剑罢?” 姜女心虚“我也不大确定,总觉得剑就该这么用才对。” 昨晚她抓完小贼,就察觉不对劲了,她似乎略会些拳脚功夫。 这样来看的话,姜女眼睛上翻努力组织语言。她极有可能是一个,力气和饭量都很大,会些拳脚功夫,不受家族宠爱屡被罚抄经书,但人缘还不错的庶女? 老天奶,她怎么能活的这么抽象! 大收拉着她站起来“姐姐,要不要试试?” 姜女提着剑站到门口的空地上,试探性的甩了两下手中的剑,发现完全没有头绪。犹豫间,一道破空风袭来,姜女下意识举着剑迎了上去 。 黄色物体瞬间变成两半,落到地上。 啊,是我的土豆!姜女还来不及惋惜,下一颗再次飞来。 翻转腾挪,横挡竖劈,女孩在另一方天地的阳光中再次闪闪发光。 随着半空中的土豆“刷刷”掉落,姜女的动作也越来越熟练,直至再无土豆袭来,她已经能成功打出一套剑术。 “啪啪啪”院子里响起了掌声。 采荷姐姐向她竖起大拇指,笑道“姜女真棒!” 姜女脸红“也没有那么好,哈哈哈。” 将满地的土豆收拾好“采荷姐姐,这些土豆丢掉怪可惜的,我能不能送去大厨房?” 采荷笑着点头,小心翼翼道“当然可以,只是我怕你送过去厨房里的人也不会做。姜女——你知道土豆该怎么做么?” “知道啊,可以切成块 或者切成丝和鸡肉一起——”几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姜女眉毛微蹙“一起炖就可以了。” 采荷和六子对视一眼,六子微微点头。 六子犹豫“主子,郡主的记忆已经在逐渐恢复了,不光想起了以前会用的剑诀,还记起了土豆的做法,可要请清虚道长过府?” 周伯礼摇头“不必,早在府外清虚道长便乔装成村医替她把过脉。现在只能等,等她脑后的淤血自行化开。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有小心引导,若贸然强行刺激唤醒她的记忆,只会伤了她。” 与其轻则痴傻,重则昏迷不醒。倒不如就让她这样天天开开心心,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不用做。 姜女拎着篮子,出了沐阳居向厨房走去。 因为时间已近傍晚,一路上碰到不少去厨房的大小丫鬟。每个人路过时,总会暗暗打量几眼,眼神大多充满不解和疑惑。 将篮子交给厨房的管事,姜女在厨房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没发现自己要找的人,只好随机拉住一个路过的大婶“婶子好,您可知道吴中人在何处?” 谁知眼前的蓝衣婶子看了自己一眼,脸色忽然拉了下去,毫不客气的将她的手扒拉下去“我当是谁?原来是沐阳居新来的黑丫头。要是我家女儿长成这副德性,哪还敢让她出门儿肖想别的事儿。去去去,别碍事儿!” 姜女叫人夹枪带棒损了一通,想了想决定还是忍下这口气,转身就走,打算找别人问上一问。 谁知方才还不假辞色的妇人突然又换了副好脸色,笑眯眯的冲自己招手。 “姜女姑娘,我知道吴中人在哪儿,我带你过去。” 姜女冲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劳烦了,我找别人问也是一样的。” 蓝衣妇人显然被她气到了,脸色登时难看起来,狠狠啐了口唾沫。“一日登高明日必跌更重,等明年世子和郡主娘娘成亲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姜女面无表情“哦,关你什么事。” 蓝衣妇人被她气的直翻白眼“你,你——” 姜女笑眯眯“婶子别气,我知道自己长的确实不好看,可架不住天生好命,合主子们的眼缘。” 妇人终于再也受不住,捶着胸口哭骂起来。此处动静闹得大了,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管事过来时,姜女早就跑了。 怪不得蓝衣妇人对自己这么大的敌意,她闺女就是当初和自己一起送进沐阳居的二妞。敢情怪自己挡着她家的富贵路,没攀上是世子这根高枝儿。 晚间,姜女问了一句“采荷姐姐,当初和我一起进府的二妞呢?” 采荷神色自然“二妞因为犯了错,早就被六子撵出去了。” 姜女闻言若有所思“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怎么了?今天你看见她了?” 姜女将今天在厨房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采荷毫不奇怪 “世子是未来南越的主人,能跟他攀上关系,就意味着下辈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甚至还能给家里的兄弟谋求做官的机会。我猜她家里为了得到这次机会,暗中肯定打点了不少关系,费了许多银钱,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连个丫鬟的身份都没混上,她母亲气急败坏也不难理解。” 姜女疑惑“采荷姐姐,沐阳居这么难进吗?可当初吴中人明明跟我说的是丫头不够,喊我过去凑数。” 要是二妞她娘知道自己这个丫鬟的身份,是帮忙凑数凑来的,不知道会不会气的撅过去。 黑暗中采荷姐姐的声音再次响起“可能是原来说好的人来不了了,毕竟世子身边的位置人人都盯着。” 给主子留下一片自由遐想的空间,采荷朝里翻了个身。 姜女不负所望,这一夜满脑子都是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美女,为了争夺男人的宠爱,互相疯狂扯头花。 最终甄嬛拳击乌拉拉,脚踢大胖橘,成最大赢家。 姜女头晕眼花的从床上爬起来,纵使她有熹贵妃那样的本事,可是她也没有温癫公和果子狸这样的金牌辅助。 六子哥顶多算苏公公。 大早上的,世子和六子齐齐打了个喷嚏。 第213章 收网 暗中一连蹲了数日的人,终于看见一辆陌生的马车从王府侧门驶了出来。车辕上坐着的人虽然经过乔装,换了衣裳戴上了南越人常戴的头巾,可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出车夫实际是世子身边名为六子的小厮。 风吹起帘子的一角,露出了里面坐着的人脸。络腮胡立刻就认出她就是宁安郡主身边的大丫鬟采荷。 又有一辆马车从侧门驶出,里面坐着的应该是周世子。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七拐八绕快到午时,才在一处极为隐蔽的别院门口停下。 名为采荷的丫鬟扶着一个身穿道袍的女子背对着众人走进了院中,周世子孤身一人,厚重的黑漆桐油大门重重阖上。 戌时末,翻墙进入的络腮胡小心打开大门,招呼老大并兄弟们进来。过程中身后的额小楼一直静悄悄的,好似里面的人已经全都睡熟。 络腮胡眼神嗜血,迫不及待的抽出腰间的长刀“老大,我进去看看。” 面具女点头“万事小心。” 用匕首挑开门户,络腮胡精神高度集中,一步一步靠近东侧间的卧室,床上的被褥微微隆起里面明显有人! 忽然四周大亮,身后的房门“砰”地一声关上,耳边也传来兄弟们的阵阵惨叫声,光线刺痛双眼,络腮胡大骇举起长刀四处乱砍。 等及至看清室内情况,一队身着铠甲的兵士已将他团团围住。络腮胡脸色灰败,萎顿在地。 门再次打开,方才整洁平静的院中到处都是被射成靶子的兄弟的尸体,肠穿肚烂、死不瞑目。 络腮胡目眦欲裂“周伯礼,你这个狗贼!” 周伯礼拍了下手,面具女默默站到他身后。 络腮胡绝望万分 “老大,是你!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什么,啊——你这个叛徒,我要杀了你!!!!” 周伯礼冷冷开口“带下去。” 六子带人清点尸首“主子,加上牢里关的那位不多不少正好十八个。” 周伯礼颔首“做的不错。” 独自留守沐阳居的姜女闭着眼睛数自己的小金库,一两、二两、一两、二两—— 听见前头传来的动静,姜女披衣起身下床。 “姜女姑娘。”六子笑眯眯的“可是来找世子的,世子就在屋子里您快进去吧。” 姜女稀里糊涂的进了屋子,世子正坐在南窗下,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姜女走过去 “世子。” 世子一身家常的衣裳,墨发松松挽在脑后,星眉剑目笑容却格外柔和“你来了,近来在府里住的可还习惯,若有缺的同六子说一声就行。” 姜女抬腿上炕,神情犹豫“世子,今天晚上我想起了许多事。”姜女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世子的脸色, 周伯礼放下手里的单子,不动声色打量回去“哦,你想起了什么?” 姜女害羞垂眼,掰着手指开始一件事一件事的罗列“一个长得跟您很像的男人给我银子,教我开铺子,和我在月亮下面说话,和我一起吃饭,还送过我一只小金驴、衣服、首饰——”以前她与世子肯定交情匪浅。 周伯礼眼神温柔“你可曾想过自己的身份?” 姜女懵懂“我的身份?我——嘶!”后脑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痛起来。 身子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大手缓缓抚摸着脑后的秀发,世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别怕,不要急,慢慢来,听我说你叫陆芸,是覃朝的宁安郡主。” 平静的思绪再次翻腾起来“我是陆芸,我是陆芸,宁安郡主,我是宁安郡主——”脑后愈来愈痛,头脑昏昏沉沉,看不真切也听不真切,仿佛整个人泡在河水中—— “啊。”床上的少女猛地睁开双眼,坐直了身子,像一个快要溺毙的人大口喘息。 “主子!”“姐姐!” 两人焦急打量着陆芸的脸色,陆芸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好了,我已经都想起来了。” 采荷一边笑一边抹眼泪“好了,主子总算是好了。” 大收轻轻抱住姐姐,眼眶微红“姐姐。” 陆芸愧疚难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部。 她不光想起了前事,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她也都记得,视线落到门口,那里有道长长的影子, 还有一些事情她要弄清楚。 虽说自己拒绝在先,但是一想到他竟然是南越王世子,陆芸就忍不住牙痒痒。 “现在我该怎么称呼您,周公子还是世子殿下?” 周伯礼收回目光,光洁如玉的手指托起茶杯放至她手边“但凭郡主心意。” 陆芸怒气顿消,瞪了男人一眼“周公子真是巧言善辩,智计无双,令人讨厌!”其实细细想来,周伯礼过往的种种行为并非无迹可寻,也不能全然怪他。 陆芸神色复杂“周公子,我坠桥一事应当不是意外。” 周伯礼叹息“郡主想听么?” 陆芸以手托腮,眉宇间划过一丝落寞“周公子是不是一直以为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维护覃朝?” 周伯礼细细描摹她的眉眼“看来一直是我想错了。” “有此顾虑在先,周公子选择隐姓埋名与我往来也是人之常情。稻种与土豆都是要传播出去的,无论是覃朝还是南越对我来说都一样。”作为曾经有着新时代世界观与国家观的现代人,陆芸从不计较这些。 殊不知听到她这番话的人震惊无以复加。 周伯礼眼眸深邃,声音低沉。“宁安。” 陆芸笑了笑“周伯礼,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要立字据。” 片刻后,陆芸心满意足的将盖着世子印的纸收进怀中。 “你落水一事——” “我知道,隆庆帝让人做的。你趁他病出兵威胁,他反将你一军。”陆芸故意说的云淡风轻,她只是恰好倒霉成了两人博弈的工具。 “你难道不恨他?” “如周公子所言,那我该不该恨你呢?”陆芸半开玩笑半是认真。 周伯礼声音艰涩“我并非有意将你置于不利的境地,身为南越世子,我别无他法。” “所以啊,我谁都不怪。”陆芸脸在发烫,小声嘀咕“我不能怪你,自然也就不好怪别人了。”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小人物还能指着鼻子骂两句出出气,大人物之间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她这个想法是不是有点圣母了?陆芸暗中挠头。 周伯礼瞳孔微缩“你难道不怕我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 陆芸听完不觉伤心,反倒有些兴奋,兴致勃勃道“周伯礼,你会吗?” 周伯礼哑然。 陆芸嘿嘿直乐。 第214章 正名 秋枫斋的假郡主消失了,但是府里又多了一个郡主。其中的缘由,除了一个叫桐花的丫鬟几乎无人在意。 一把大铜锁再次挂到了秋枫斋的院门上,桐花跟在周管事身后一步三回头。瑶丽则拎着行李回到了明德堂,高王妃看着跪在堂下的丫头“回来了?” 瑶丽面如土色“娘娘,奴婢知错了。” 高王妃不置可否“下去吧。” 瑶春看着明显松了口气的瑶丽,无声叹了口气“瑶丽,娘娘已经做主将你配了人。” 瑶丽眼睛圆睁“怎么可能?娘娘她——”片刻后,她身子瘫在榻上半晌不发一言。 桐花跟着管事到了一处陌生的院落,前来接她的是一位看着十分亲和的大丫鬟。 “辛苦你了,周管事。”采荷一边说一边递上手里的小荷包“不值得什么,请管事喝口热茶。” 周管事受宠若惊双手接过,向正屋的方向拱了拱手“多谢郡主娘娘赏赐。” 送走周管事,采荷回头看着眼前名叫桐花的小丫鬟。 “你原来在府里是做什么的?” 桐花小心道“奴婢原来是前院管洒扫的粗使丫鬟,后来被调到秋枫斋那边当差。” “穿衣、梳头这些可会?” 桐花点头“会的,以前在秋枫斋当差的时候,这些都是做惯了的事情。”似是觉得自己这些话有抢风头的嫌疑,立刻补充了一句“其实这些做的还不够好,还是于洒扫一事上奴婢更在行。” 采荷暗中点头是个老实的,想了想道“郡主不喜欢太多人在身边伺候,和月馆还缺一位管茶水点心的二等丫鬟,你可愿意?” 桐花喜出望外“奴婢愿意,多谢采荷姐姐。” 采荷面上闪过一丝笑意“你先在这边等等。” 过了一会儿,桐花就看见采荷站在门槛上冲她招手“进来,郡主要见你。” 桐花屏气敛息,提着裙摆踮脚走进屋中,来到西侧间, 只觉空气中氤氲着一股幽幽的香气,室内摆设雅致又不失贵气,比之秋枫斋的豪气奢华很明显这一处是经人精心打理才有现在的模样。 “奴婢见过郡主,郡主万福。” 头顶响起一道清越之声“起来,让我瞧瞧。” 桐花站直身子微微抬头,眼神平视前方。 只一眼,她便呆住了。只见矮榻上坐着一位肤若凝脂,容貌鲜妍,眸子清亮好似盛满月华的十几岁少女。少女穿着家常的水红衣裳,一头乌发梳成结环髻,仅系着一根同色的缀着珍珠的发带。 简简单单的打扮也掩盖不住她通身的贵气。 原来真正的郡主长这样。 陆芸看着小丫鬟呆呆的,不由捂嘴轻笑“采荷,看来是被我吓到了,你快带她下去吧。” 桐花脸瞬间红了,低低垂着头跟在后面出去了。 半路碰见世子爷身边的六子,六子笑着和采荷打了声招呼,捧着东西进去了。 隔着一道窗户,桐花听见。 “小的见过郡主,主子说他觉得这家铺子的点心尝着味道不错,送一盒回府给郡主尝尝。” 陆芸好奇的打开盖子,只见里面放着四种形状各异,颜色也不相同的点心。 长的,方的、圆的,还有扁的。 咸香味浓,轻轻一咬便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红色肉粒。 陆芸眼睛一亮“确实很好吃,这里面包的是火腿罢?” 六子“郡主识货,这是我们南越有名的火腿小饼。” 世子爷应当很喜欢郡主娘娘,桐花暗暗思忖。直至后来她才知道这样的事,三五不时就会有一次,世子爷在外头看见好玩的,好吃的总不忘给郡主娘娘送一份。 采荷将桐花领到后罩房“你以后就住这间罢,东西都全,要是有什么缺的,记得跟我说。” 桐花上手摸了摸,一溜儿崭新的箱笼、床具,墙壁都用白石灰细细的粉刷过一遍。 和月馆确实清净,除了洒扫的仆妇,剩下的丫鬟就她们两个。采荷姐姐说还要再进几个丫鬟。 陆芸将一张纸交给六子“这上面的植物,你在南越可见过?” 六子接过纸细细端详,最后摇头“郡主,小的能不能将这张纸拿回去给主子看看?” 陆芸点头“自然可以。” 见六子匆匆拿着纸走了,陆芸喊来采荷“晚间世子恐怕会在和月馆用饭,你去吩咐小厨房多做点饭菜。” 采荷笑眯眯的应了。 桐花提着茶壶进来给郡主娘娘添茶水。 陆芸看她木木的有些可爱,忍不住让她坐到自己跟前的花苞凳上“我听采荷说你原来在秋枫斋伺候,原来的主子怎么样?长的像我不?” 桐花提心吊胆斟酌词汇“回郡主娘娘,她和您长的有三分像,但是因为毁了容所以常常戴着一顶面具,对奴婢们还算和气。” 陆芸看出她在害怕,从桌上捻起一块点心递过去“喏,不要怕,我又不会吃人。这个点心不错,你尝尝。” 桐花带着三分胆怯接过点心放入口中,甜丝丝的枣泥口味,她忽然没那么紧张了,鼓起勇气 “郡主娘娘,您知不知道秋枫斋的那位去哪儿了?” 陆芸看出她眼里的赤诚,心中一叹,选择遮掩真相“应当是被送回去了。” 桐花高兴点点头“这样奴婢就放心了。” 陆芸又笑着问她家住在哪儿,家里可还有其他的人。 桐花都一一答了“奴婢是蜀人,很小就被父母卖了,阴差阳错进了王府服侍贵人。奴婢被卖时,家里还有一个弟弟。” 陆芸“是因为家里吃不起饭么?” 桐花点头丝毫不悲伤“嗯,将奴婢卖了换点口粮,家里人就能活下去。” 陆芸沉默片刻才道“你父母以后若是有钱了来赎你怎么办?你愿意跟他们回去么?” 桐花犹豫着摇头“在王府干活,衣服吃食都不用自己掏钱还能再拿一份月银,回去后——家里哪天穷了,奴婢还会被卖,到时候就不知道被卖去哪儿了。” 陆芸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真是可怜又可爱还聪明的小丫头“你的想法是对的。” 日头微微西斜,周伯礼就到了。 一身簇新的玄色锦衣袍子,长发用一枚通透的玉簪挽在头顶,戴着一顶同样簇新的金色小冠。 大喇喇的朝陆芸对面一坐,满脸皆是笑容开口便道“阿芸。” 陆芸“——” 她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周伯礼脸皮这么厚,自从自己恢复记忆。周伯礼对自己的称呼从郡主、润慧一路换到了现在的阿芸。哥,你的人设有点崩啊! 第215章 海事司 “吕宋?”周伯礼皱眉思忖“阿芸,我在南越多年并未听过这个地名。” 陆芸开始犯愁,一来她不确定自己穿来的异时空与自己记忆中的地图是否一样。二来吕宋现在有没有红薯她也不确定,只好按照记忆中大概说了一处地点“沿海向东南方向出发,遇到一群大小不一的岛屿,大概就是。” “出海?”周伯礼如有所思“南越现在已经能造出载几十人的大船,这个不是什么问题。其实不管是覃朝还是南越,民间一直有商队出海。” 陆芸眼睛亮了“出海一趟要多少钱?” 周伯礼露出一丝笑意“你想派人出海?南越有一处专门管海运事宜的海事司,你要是想做海运,我将这处交给你管如何?” 陆芸一愣,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她搓了搓手“真哒?” 周伯礼笑着点头“当然是真的。” 等六子将海事司的资料抱来,陆芸甚至顾不上吃饭迫不及待的拿过一本看了起来。 采荷不由分说将桌上的书册抱走“主子,先吃饭罢。” 三思院。 “父亲。”周伯礼拱手行礼“不知父亲唤我来有何要事?” 南越王手里稳稳握着鱼竿“你将海事司交给宁安郡主管了。”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周伯礼“父亲,有什么问题吗?” 南越王冷哼“我们周家可从来都没有让女人插手政务的先例。” 周伯礼挑眉“父王以为要是全南越知道他们奉为神迹的良种和土豆和宁安郡主有关?他们会怎么看我们?” 南越王眉毛倒竖“胡闹!”手却还端的稳稳的。 周伯礼摇头“父王既然已经将南越所有的事情都交到我手中,一个海事司而已就不劳父王费心了。父王若是嫌弃我做的不够好,我可以将手中的权柄悉数奉还或者帮您找个年轻貌美的妾室,父王老当益壮再给儿子生几个兄弟姐妹。” 南越王气了个半死“孽障,孽障!” 廖管事急中生智“王爷,有鱼儿咬钩了!” 效果立竿见影,南越王的注意力立刻移到了水面上。 出海需要钱,陆芸盘了下自己的私库,原先母亲给了她小五万两的银票,覃朝皇室陪送的嫁妆里有现银一万两,其他就都是些死物。 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八万两左右,再加上周伯礼给她送来的五万两银票。按照出海一次两万两银子的花费,一共十三万两够她出海六次。 另外周伯礼还给她划了三个山头,山头每年的产出两万两左右,正好能覆盖她一次的出海费用。 海事司隶属南越的财帛所,南越王周崇对出海不感兴趣,平日里管的是都是渔民出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是南越十几个司里最不起眼,人最少,最末等的一处小司。现在周伯礼大手一挥直接将这处小司放到了她的手里。 海事司的长官叫万吉,是个四五十岁沉默寡言的皮肤黝黑的中年人。祖上是海边的老渔民,后来靠一张世世代代绘制的海上出行图,坐上了海事司领头人的位置。 南越府衙很好找,财帛所的位置就在府衙西北角,可是陆芸带着采荷绕着财帛所转了一圈也没看到挂着海事司三个字的牌匾。 直到问了一位路上遇到的老伯,老伯才给她们指了个正确的方向。 “从财帛所的偏门出去,绕到府衙后巷,海事司就在巷子里。” 陆芸客气道谢,带着采荷往后头走。 老人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抬脚进了财帛所大门。 “宫老,外头那位是谁啊?”中年人好奇问道。 老人老神在在“这个月各处的账都收上来了?这人呐,以后若有机会你自然能认识。” 后巷只有一道小门,陆芸试探性的推开门朝里看了一眼。很小的一处院子,左手边是两间屋子,正前方则是小小的一间茶水房。 靠着东墙放着一张渔网,看样子有些年头了。 院子里各处干干净净,可见常有人打扫。 “姑娘找谁?”一个身穿藏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从屋中走了出来,肤色黝黑,目光锐利,看向陆芸主仆的眼神暗含打量之意。 陆芸笑了笑,亮出周伯礼给的印鉴“万司长,我是宁安郡主,周世子已将海事司交由我接管。” 中年人并未露出吃惊的神色,即刻单膝下跪“下臣见过宁安郡主。” 起身时袍角沾了了些地上的尘土,不复方才的精气神,连挺直的脊背都弯了些许。 陆芸走进屋子中,万吉拎着一把灰扑扑的茶壶过来上茶。采荷有心阻止,陆芸先一步取过杯子呷了口,赞了句“这茶不错,野趣十足,令人耳目一新。” 万司长明显放松了些,眼角的皱纹堆到一起“山野粗茶,不值一提。” 陆芸打量四周,后方的墙壁上摆了一排用来存放各色书卷的陈年旧柜子,柜子前方是一张放着笔墨纸砚的书桌,书桌上的漆已经掉了不少,桌腿与桌板的连接处依稀可见数次修补的痕迹。这屋中还有一张书桌但是上面整齐码放着各种杂物。 最后就是她坐的这处,除此以外别无它物。 “万司长,可知晓我的来意?” 中年人沉默片刻才道“海事司既已划归郡主,一应事宜但凭郡主吩咐。” 陆芸抚掌“好,万司长,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人少怕什么,她有钱。 陆芸将自己这几日琢磨的海事计划放到了两人中间的小桌上“万司长,你打开瞧瞧。我对海事知道的不多,一切还要多仰仗大人您。” 中年人道了声不敢,将手放在身上擦了擦才拿起册子细细翻看,神情半是激动半是忧虑。 “如何?”陆芸迫不及待发问,期待的看着中年人。 万吉神色严肃 “郡主想法固然是好的,但是出海一事极其复杂。不光是物力和财力,还有一项人力更为关键,第一次出海的人选尤为关键,既要操作老练还要经得住风浪,更重要的是不能有二心。” 陆芸直接问“万司长可有推荐的人选?” 万吉犹豫“郡主若信得过下臣,下臣确实有几个人选。” 陆芸毫不犹豫“还请大人尽快为我组建一支出海的队伍,钱不是问题。我只有一个要求,此事一定要保密。” 万吉点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笑“郡主放心,下臣明白。” 忽听外面传来“砰”的一声。 第216章 人马 “万司长在否?” 万吉脸色大变,忙不迭起身“姜二,你要作甚!” 名为姜二的中年人一张长驴脸,长鼻,眼神阴鸷“海事司既然已不属于财帛所,自然就不能占着财帛所的地盘。我们税司事务繁忙,正打算扩充人手,我看海事司这处就不错。还请万司长速速挪地!” 万吉脸色难看“此事我早已秉明宫大人,大人给了我三日搬离,今日才第二日。” 姜二嗤笑“海司长,您要是无人可用,我手底下倒是有不少人,但凡您开了口求我,我也能借两个给您使唤,免得被人撵出去老脸丢尽。” “你——”万吉怒声。 “万司长!”陆芸跨步而出“海事司新院子早已备好。” “你是?”姜二惊疑不定打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女,态度微妙“你是宁安郡主?” “大胆!”采荷大喝一声“居然敢直呼郡主名讳。” 姜二被吓得一愣,青着脸跪倒在地“下臣不敢!还请郡主娘娘恕罪!” “姜大人还不走?”陆芸冷冷开口“难不成要本郡主派人将你请出去?同为司长,姜大人比别人尊贵在何处,竟敢对本郡主的人指指点点?” “下臣不敢,臣这就离开。”姜二面如土色,灰溜溜的走了。 万吉惭愧拱手“多谢郡主替臣解围。” 陆芸面色和缓“大人不必多礼。如今海事司既归了我,其他无关人等不可置喙,更不能插手。我亦未诓骗大人,新的办事地点确实已经备好,稍后便会有人替大人将这院中一应物事搬走。还请大人务必办好手中的差事。” 万吉神色郑重“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发生在姜司长身上的事,让不少打算看海事司热闹的人暂时歇了心思。 宫大人和一二下属站在巷口,默默注视力夫在小院进进出出。 姜司长眼神怨怼“宫老,覃朝来的小丫头懂什么海事,属下看世子此举太过轻率,竟然真将海事司从咱们财帛所分了出去,只为陪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胡闹!” 宫大人面神色平静“姜大人慎言。莫说一个小小的海事司,就算世子殿下要处置整个财帛所,为人臣子也要谨遵行事,岂能冲动做些意气之争?” 姜司长脸色微变“属下知错。” 宫大人凉凉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大人,要不要派人盯着那边?”灰衣老仆恭声问道。 宫大人摇头“一个小丫头而已,能成什么气候。万吉虽有些本事在身上,但却是个愚直之人,不值一提,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便好。” 海事司的新院子就在距离王府两条街的水生巷。 这处院子比原来的四倍还大,前后加起来两进的小院子,当中的空地上能放下马车,后院还有马厩。 陆芸考虑的很长远,毫不客气的将海事司的人事管理权力,一并要到了手里。她可不想哪天自己拼死拼活将这海运事业做起来后,有人蠢蠢欲动要来摘桃子。 另外又从人牙子手里买了一对老夫妻,负责打扫院子以及烧火做饭。 前前后后忙了两天,她和万吉才算把新的海事司办事处彻底料理妥当。 周伯礼一连两日早晚都没看见人,忍不住找了过来。 看着眼前处处齐整的院子,还有神采飞扬的少女,他心中郁气顿消“许久未在府中见你,我过来看看。” 万吉给世子见完礼,自觉跟着采荷姑娘去了后院。 当着外人,陆芸有些不好意思,见其他人都走了才悄悄拉起周伯礼的一只衣袖“我已经忙完了,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题字?”周伯礼挑眉“我有一个更好的人选。” 陆芸老老实实站在当中,任由上首的方脸威严老大爷上下打量。 “宁安郡主,你要本王给你的海事司题字?” “是。” 南越王饶有兴趣“题什么字?说来听听。”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句诗是晚辈偶然遇到的一位李姓诗人所写。”陆芸在心里和李白说了声抱歉,借您的诗句一用。 老王爷口中细细咀嚼,表情怀念“这句诗倒是贴切,好,本王帮你这个忙。”话音一转“按道理来说你该付本王润笔费用,本王既算你半个长辈这笔费用就免了,另外再给你拨些人手供你的海事司驱使如何?” 陆芸仅犹豫片刻就答应了,海事司以后究竟如何还未可知,现在手中能多握些筹码就当多握些。她也不认为南越王看上她手里的三瓜两枣,可能更多还是好奇她到底想干什么? 周崇暗暗点头,小丫头有几分魄力。 陆芸看着盖着南越王小印的条幅,乐的牙不见眼“世子,我欠你一个人情。” 将这条幅往海事司正堂一挂,就相当于有南越王在给他们举大旗,以后谁还敢轻视她的海事司。 周伯礼手指轻敲桌面,声音温润“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陆芸耳朵发烫,将条幅放到一边,眼神亮晶晶“世子,借点人手给我呗。” 眼前的男人发出一声轻笑“你不如先看看父王给你的人手,若有缺的我再给你补上。” 陆芸点头如捣蒜,心中开始细细盘算。 万事开头难刚开始的第一步一定要将她出海的第一支队伍搭建起来,以后再视具体情况逐步调整。 接到廖管事给的二十个人,陆芸就带着人直奔王府校场。校场的管事得知郡主要用,早早就将场地清了出来。 二十个身高七尺左右,身穿铠甲,年纪约在十八左右的年轻兵士一字排开。队伍中的鲁间几要郁卒,他不明白干爷爷作甚将自己拽来,陪府里的贵人玩过家家的游戏。一个周二公子就够兄弟们受的了,现在再加个啥也不懂的小丫头。 可惜他鲁间空有一身武艺,却兵生无望! 陆芸一身红色劲装,绕着队伍转了两圈,已将队伍中的刺头锁定。 “你,出来跟本郡主过两招儿。”陆芸冲第二排第五个勾勾手指,眼神满是挑衅。 鲁间见贵人指的自己,反倒开始犹豫,万一他没把握分寸伤了人岂不是自找麻烦。可,看这小丫头看自己的眼神,本就郁郁的心情更加憋屈。 于是抱拳道“郡主,小的莽夫一个,您身份尊贵,小的怕不小心伤了您。” 第217章 收服 高玉珠一听说真的郡主被找回来了,立刻就赶了过来。先去明德堂给姑姑请安,可巧碰上了世子表哥,一路跟着来到校场。 只见校场上的空地上,站着一个陌生的红衣少女。 待看清她的面容,高玉珠哑然失色。 周伯礼不动声色将陆芸挡到身后,高声笑道“想与郡主较量,要先过我这关。” 众人纷纷激动起来,鲁间尤甚,抬脚欲要迈出就听斜刺里突然又传来一道人声。 “表哥,既然是郡主有言在先,我以为郡主应当接下这场比试,否则如何服众?” 陆芸循声看去,来人是位身穿彩衣,肤白若雪高鼻深目的年轻女子。其中那双眼睛与高王妃的瞳孔颜色一模一样,但似乎对自己充满敌意。 陆芸眼珠转了转,最后落到周伯礼身上,轻轻哼了一声,双手抱胸站着没动。 周伯礼压下翘起的嘴角“郡主意下如何?” 陆芸瞥了他一眼“周世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高玉珠将两人之间的交流看在眼中,嫉色一闪而过,再次出口“莫非,郡主怕了不成?怕自己一个中原人在我们南越人面前下不来台?” 周伯礼皱眉“高玉珠,勿要多言!” 高玉珠眼睛微红“表哥平素不是最厌恶欺世盗名、沽名钓誉之人!为何今日频频偏袒一个外人?” 陆芸心头火起,随手抽出架子上的一柄长剑,下巴微抬“周伯礼,请吧!” 周伯礼叹气 “郡主,这些话都是高玉珠一人之言,与我无关。” 陆芸气哼哼“有没有关系,本郡主心里一清二楚。我俩也确实好久没有切磋了,不如今日当着大家的面儿比上一次如何?” 周伯礼拱手“郡主盛情难却,某荣幸之至。” 多么谦虚有礼的世子殿下,希望等会儿这个宁安郡主不要输了哭鼻子,鲁间幸灾乐祸的想着。 中间的空地上,站着一黑一红两道人影。 周伯礼觉得她现在像只炸毛的大山猫,有趣又可爱。“郡主。” “干嘛!”陆芸依旧凶巴巴“周世子,勿要多言。” 黑红两道身影交织,伴随着剑刃相接发出的清越之声,看的现场众人目不转睛,鲁间惊恐的吞了吞口水,不禁为世子殿下捏了一把汗。乖乖,郡主年纪轻轻,一身武艺却已超凡入化,不得了啊不得了。 一招、两招——第六招。 一柄长剑已经架到周伯礼脖子边,周伯礼扔剑认输。“某甘拜下风。” 高玉珠脸色微白,兀自嘴硬“表哥有君子之风,玉珠佩服。” 真是有够恋爱脑的大袜子,陆芸冲周伯礼做了个鬼脸,小声蛐蛐“表gie,你是全天下最棒的男人。” 周伯礼“——” 陆芸再次看向缩着脖子躲在人群中的男子,柳眉微挑“你出来,和我过两招。” 见众人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鲁间挺了挺肥厚的胸大肌,声音磕磕巴巴“郡主,还请手下留情。” 陆芸露出八颗牙“加油,我看好你!” 鲁间脸瞬间红到脖子根儿“小的,小的——” 陆芸抛过去一把长刀“接着!” 鲁间接住长刀的瞬间便冲陆芸冲了过来,陆芸毫不畏惧手腕发力举刀相迎,仅一个照面。 众目睽睽之下,鲁间连人带刀被震退三步。 酥麻感从虎口传至两肩,鲁间觉的两条胳膊已经不听使唤,咬牙硬撑才不至于使手中的长刀脱手。 陆芸看似随手一抛,刀身不偏不倚正好滑入刀鞘。 目之所及,已无人敢同自己对视,陆芸无比满意。 三思堂,听完事情经过的南越王大笑出声“宁安这孩子真好,我喜欢!” 高玉珠回到明德堂忍不住掉了几颗眼泪。“姑母,郡主十分凶悍,真是苦了表哥以后要同这样的女子过一辈子。” 高王妃掀了掀眼皮“哦。” “姑母?”高玉珠小心翼翼观察姑母的脸色。 高王妃抬了抬眼“玉珠啊,这婚事是两地联姻,王爷亲自拍板做的主,我都无权置喙。” 高玉珠脸色又青又红“姑母,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有哪个意思,高王妃腻歪透了,想当年刁氏也就是靠着这副一哭二闹、欲语还休的做派将二哥迷得要死要活。 “你下去吧,我乏了。” “是。”高玉珠抽抽噎噎退了出去。 和月馆内,陆芸歪躺在榻上,翻着手边书册“船有了,人有了,就差开船的人了。”也不知万司长找着几个人了。 听见外头传来的脚步声,陆芸转了个身子头朝里屁股朝外。 “阿芸?”周伯礼走到她身边坐下,低低唤道。 陆芸将手里的册子翻得“哗啦啦”作响,就是不理会他。 周伯礼笑着弯腰俯身看向她手里的东西“在看什么?” 陆芸微微转头便对上了一双蓝灰色的眼眸,澄澈干净。此刻这双晶莹剔透的眸子中满满倒映着自己的身影,空气中飘浮着好闻的松木清香 。 陆芸单手将他推离“周公子自重哦!” 周伯礼顺势坐到一边“高玉珠是小舅家的女儿,她自小就喜欢跟着我们兄弟,但是母亲与舅母刁氏不和,对她只能算大面上还过得去。” 陆芸后来才知道阿奶就是周伯礼的外祖母,也就是高王妃的阿娘。 “王妃娘娘为何与你舅母不和?”陆芸疑惑,高王妃并非是个难相处的人。 周伯礼也没瞒着“据说与我大舅失踪一事有关。” 陆芸皱眉“阿奶避居贡嘎山与你大舅失踪也有关系?” 周伯礼轻叹“当年大舅便是失足落入怒江,从此失去了踪迹,外祖阿奶从此离开云滇土司府住到了深山中。” 脑海里浮现老人的身影,阿奶日复一日守在怒江下游收殓无家可归的游魂,定然祈望用自己的善举为儿子换来同样一方宁静的长眠之所,而暴尸荒野受烈日烘烤或是沉尸河底受河沙冲刷,不得安宁。 陆芸虽只与老人接触了一段时间,按照她对老人的理解,高王妃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周伯礼见她表情阴晴不定,出言劝解“这件事父王有所耳闻,也曾派人去寻找过大舅舅的踪迹,但始终一无所获,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十几年。” 第218章 鱼获 万司长回到了昔日的小渔村。 渔村看起来与往日并无差别,忙着晒网织补的妇人,在屋子门口空地上追逐打闹的小娃娃,还有每家每户屋檐下挂着的鱼干。 万吉循着记忆来到一处土房子前,坐在门口的老人抬头看向来人,黝黑的脸绽开笑容“阿吉,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被请到屋中坐下,万司长将带来的点心交给婶子“叔,阿太呢?” 老人笑呵呵的“出海去喽,你要找他,还要再等会儿。” 万司长“我听说阿太现在在给姜家做工,阿太驾船的本领这样好,怎么不自己干?” 老人闻言反问“我听人讲你的差事被贵人抹了?如今不在财帛所给他们干活了?” 听出老人担心自己,万司长笑道“差事没被抹。但却是不在财帛所里了。现在我跟着另一位贵人后面干活呢,前几日托贵人的福我还见到了我们南越的世子大人。” 老人一听脸上重又浮起笑容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半晌忽地沉沉叹了口气“我们这里世世代代都是出海的渔民,要是不能出海了,我们以后可怎么活啊。” 万司长皱眉“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就不能出海咯。” 老人一愣忙摆手道“我就是瞎操心,没有的事。” 万司长陪老人说了几句,起身走到门外,忽听村东头传来喧闹声,人群飞快向声音传出来的地方聚集。 人群中央,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痛苦哭嚎“姜家那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潮生你不要走,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潮生!” 男人背部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一动不动面朝下趴在仅有几条巴掌长的死鱼的船舱内,一动也不动。 “让开,让开!”万司长大吼一声“叔,帮我去请个大夫来!” 人群一动不动,被太阳烤的黝黑的脸上都是司空见惯的麻木表情,老人挤进人群“阿吉,帮我搭把手。” 万司长压下满腹疑虑,帮着老人把地上的男子搬到了屋子中。潮生家的擦掉眼泪的手脚麻利的烧水,细细擦拭丈夫背部的伤痕。 隔壁邻居送来半瓶烧酒,老人回家拿来药粉,万司长拿过灶上的刀子,将身上的中衣撕成长条交给妇人“妹子,先用水煮一次再用。” 妇人含泪点头。 男人身上的伤口已经捆扎好,妇人坐到床前一动不动的守着。 万司长拉着老人走到屋外“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人看了眼远处的夕阳“阿吉,你不在财帛所了。” 万司长面沉如水 “叔,姜家?难道是税司姜二的那个姜家?” 老人摇头“谁知道,三年前,村里突然来了个姜家人说我们打渔的那片海是姜家的。以后要是再去要交税,我们祖上世世代代在这里打渔,从过来没听说这样的说法,村里的人不信第二天去了十个人被抬回来三个,个个受的伤都和潮生一样。村里的人没办法只能换个地方,谁知后来也变成了姜家的,村里的人也越来越少。” “叔,你为何不跟我说?”万司业痛声开口。 老人“你这个娃儿有出息,好不容易从我们这个穷地方走出去。姜家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拖累你咋办?我们靠天吃饭,老天爷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没办法。” “阿太去姜家做工又是怎么回事?” 老人叹气“人总是要吃饭的,姜家不准我们出海打渔逼着我们给他们家做工,用我们的船我们的网,每出去一次打的鱼我们只能留三成,他们要收七成。” “岂有此理!”万司业愤而起身“每次出海回来的鱼都是我们用性命去换的,他们家什么都不出就要收七成的鱼!叔能不能不打渔了,寻些别的生计。” “我们祖上都是靠打渔为生,能做什么生计?”老人立即摇头“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姜家再不讲理只要我们好好打渔,他也不会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海岸的码头上,十几条船正在排队,很快就轮到一个三十左右的精壮汉子,弯腰将打来的鱼一筐一筐运上去。 五筐鱼三七分成他能留一筐半,手却被人拦在了半空。 三角眼男人用手中的木棍敲了敲他的手“今儿早刚出的规矩你没看?凡三十五以下的壮劳力每天至少要打六筐鱼,不够的,交上来的鱼也不能低于四筐。剩下的都是我们姜家的,你不准再动!” 万太站直身子,瓮声瓮气“不够的咋办?” 三角眼冷哼“不够的,先记着,下次补,一直补到将账都平了才能有鱼拿!” 万太握紧拳头,额头青筋暴起“照你这么说,我们用自己船打的鱼都得归你们姜家!” 打手围了上来,冷冷注视着眼前众人。其他渔民见状也围了上来,默默站到万太身后。 三角眼往后退了一步,表情微变“你只要多打鱼,自然会有鱼拿。姜家定这条规矩也是为了你们好,交上来的鱼越多,你们分到的鱼也越多。否则——”他环视众人,哼声“谁都别想在我们姜家的地盘上出海。” 万太怒吼“放屁,老子世世代代打渔,从没听过你们姜家这种狗屁规矩,海是我们大家的!” 三角眼得意的甩了甩手中的绢帛“其他地方的事我不管,有这张文书在手,这片就是我姜家的,但有不服的去府衙告我啊!去啊!” “阿太,不要冲动,回去再说!”人群中的中年汉子紧紧拉住青年的手臂,无奈道“姜家人我们得罪不起。” 万太忍气吞声没有再说话,眼睁睁的看着三角眼将鱼搬走。转身跳到海水中,拉起绳索—— “站住!我准许你走了?”三角眼站在码头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水里的人“去,将他的筐子给我掀喽!” 打手面面相觑“姜爷,这不大好吧?” 三角眼不耐“只是个靠打渔的贱骨头,你们怕什么?我们姜家可不是吃素的!” “你们干什么!”万太嘶吼挣扎着要护住自己的鱼,却被三个人按倒在沙滩上。顾不得被砂砾划破的脸颊,他拼命的奔向地上的鱼,试图将地上的鱼重新拢到筐中,这是他家里所有人的口粮。 三角眼阴森森眼神划过众人“还有不服的尽管来找我,下次小爷我可不会这么客气!” 第219章 文书 返程的途中,赤脚而行的队伍死气沉沉。 “阿太,今天我运气好打的鱼多分点给你。”中年人抓过自己的竹筐。 万太按住他的手“海叔不用了,最近天气还行,我明天可以继续出海。” 中年人不顾他的阻拦,将自己的鱼硬生生倒了过去“你家里那么多人等你养,就这点怎么够?我家就我一个人。” 万太红了眼睛,嘴唇嗫嚅几下,哑着嗓子“海叔,我没用。”护不住鱼,护不住家人。 海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太,我们才是没用喽。也不知道还能再打几年的鱼,不过——” 枯树皮般的脸颊露出一抹笑“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死到海里,不能死在那帮人手里。” 等哪天老的动不了了,他就出海再也不回来过这憋屈的日子。 在村口与海叔告别,万太沉默的回到家里。 “阿爹。”将鱼筐放下,万太喊了声。 徐大娘看见儿子带回来的一筐鱼“今天的鱼怎么这么少?”待看清儿子的脸,徐大娘伤心不已“阿太,那帮人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阿太摸了下脸颊“阿娘,没有的事。是我走路不小心摔了。” 徐大娘背过身擦掉眼泪“那就好,以后小心点儿。”再转过来时换了副笑脸“今天阿吉回来了,在后头屋子里跟你阿爹说话嘞。他好像找你有事,你快去罢。” 万太喜出望外,刚要走想起脸上的伤“阿娘,我洗把脸再过去。” “阿吉!”万太狠狠抱住自己这个从小长到大的兄弟,兴奋道“你今儿个咋有空回来看我们。” 万司长眼神复杂“阿太,跟我走吧。” “去哪儿?”万太一愣,想起姜家来了之后发生的那些事儿,既期待又担心局促道“我只会打渔,别的什么都不会。” 万吉想起郡主的嘱托,没有告知实情“你信不信我?信我的话保你有口饭吃,虽然也很辛苦,但是比给姜家做工好很多。” 万太犹豫了,眼神苦涩“阿太,我要是一个人二话不说就跟你走。可是我还有阿爹和阿娘,他们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我怕姜家人来找我们村子的麻烦。” 万司长已经从阿叔的口中知晓了姜家人的所作所为,他自然明白所谓的将海面划给姜家人的文书完完全全是无稽之谈。 他们之所以敢这么做,不过是欺负渔民不认识字,也不敢反抗罢了! “阿太,我需要找几个信得过的人组成一支可以出海的队伍。”万司长把话说的很含糊。 万太略一琢磨就察觉出不对劲来,眼生微惊“阿吉你是不是——” 万吉没有正面回答“我现在还需要再找八个人。我可以帮你解决后顾之忧。” 万太激动不已“真的?” 临走前,万司长将身上所有的财物交给阿太,叮嘱道“不要声张,一定要是你信得过的人。” 水生巷,听完万司长的话,陆芸沉吟“姜家为何敢如此嚣张?” 这不就是变相的圈地收租么?如果让姜家人开了这个头,以后只怕南越的渔民永无安宁之日了。 万司长“回禀郡主,姜家原本只是大理城的小商户,靠在覃朝和南越之间倒卖鱼获发了家。现如今姜家的当家人是财帛所税司的姜二,他有个亲姐姐被送到了宫家二房。” 陆芸了然,裙带关系。 万司长接着道“宫家是南越的老世家,财帛所的宫大人便是宫家人。但是臣在财帛所待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可以用来圈海的文书。故而下臣确定这些都是姜家人在背后捣鬼,欺负渔民不识字,也不敢反抗。” 钻的就是政令不通的空子,这种就该早发现早治疗,而不是等到其融入渔民的血肉才想起来要将其连根拔除。习惯了吃不劳而获的人血馒头的这些人,也不会轻易罢休。 陆芸眼睛一转,想起了老王爷给自己的人手。 这日,三角眼的小姜爷照例带着一帮打手,守在码头上等着收出海回来的渔民的鱼获。 瞧见海面上出现了第一艘渔船,他从椅子里坐了起来,理了理自己新做的锦缎衣裳。让人将带来的箩筐一字排开,好整以暇等着上鱼。 岸边的鲁间向身后的兄弟挥了挥手“走,跟我过去看看!” 五个打手警惕的看着来人“你们是谁?这是姜家的地盘!” 鲁间一行七八个人,身着便服。 “什么姜家,哪个狗屁姜家?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海还能被圈起来当做自家的?”鲁间冷语相激,郡主说了一定要将这人嘴里的文书搞到手,看看到底是什么。 三角眼阴沉着脸“你们是什么东西,竟敢出言侮辱我姜家,我告诉你我背后有人!” 还算有点脑子,鲁间继续嘲讽 “你说这里是你家的有何凭据?我还说这里是我家的,你是我孙子呢,哈哈哈哈。” 周围响起了欢快的笑声。 心里早就憋着气的渔民乐的看姜家人吃瘪,纷纷坐在船上不肯上前,船只挤挤挨挨凑到一起不一会儿已经聚了十几条。 “你们找死!”三角眼大怒“给我上!” “唉,怕是被我说中了吧,你手里压根就没有这所谓的文书。”鲁间加大声音“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按照南越律例,强抢他人财物鞭三十!” 三角眼额头冒汗,恶狠狠看向几个打手“愣着做甚么?还不快去将这几个闹事的给我乱棍打死!” 鲁间逼视几人,拍了拍腰侧的长刀“爷的刀耍起来可不长眼!” 打手果然不敢再动,还反过来劝三角眼“姜爷,您有文书怕什么?亮给他们看一眼这事儿就过去了。” 鲁间抖着腿故意拉长声音“大爷我赌这孙子没有!就是个骗子,呸猪鼻子插大葱,哈哈哈哈。” 三角眼慌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鲁间嘚瑟“孙子也配知道爷的名字?来跪下叫声阿爷让我听听。” 渔民开始窃窃私语“难道他手里的文书真的是假的,那我们岂不是被他给骗了?” 万太趁机高声喊了句“这姓姜的就是骗子,欺负我们不识字,骗我们的鱼就算了,还打我们!” 渔民看着岸上人的目光转为仇视。 “把将文书拿出来!” “拿出来!拿出来!” 第220章 博弈 三角眼见形势不妙,色厉内荏喊道“谁说我没有!”右手高高举起一张绢帛“你们看这是什么!”质疑的声音顿时小了不少。 鲁间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双眼微眯低低喝道“动手!” “你们要干什么!”三角眼发出一声尖叫,腹部结结实实挨了一拳。鲁间趁其弯腰的间隙飞快出手,将文书抢到手中。 “啊,你们,我的文书——”三角眼趴在地上,眼中满是惊恐,糟了,瞒不住了! 鲁间一目十行看完文书内容,脸色阴沉。 “我竟没见过这样的文书。一无府衙名称,二无官印,孙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文书!” 三角眼还在嘴硬“这是我抄录的,正本放在家中岂能随意示人!” 鲁间啧啧“孙子,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今日就让各位看看到底是兄弟们的拳头硬还是你的嘴硬,我听说你持假文书强抢鱼获还敢伤人?” 三角眼伏在地上,汗如雨下颤声道“你敢动我,你知不知道我哥,我姐是谁!他们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知不知道你爷爷我是谁?”鲁间笑眯眯的发问。 三角眼看了又看,心思转的飞快“敢问阁下是?”话音未落,面门已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头。 “不知道就对了!兄弟们给我打!” 拳脚如雨点般落在身上,伴随着三角眼一伙人的惨叫声,渔民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片刻后三角眼已鼻青脸肿,不辨人形。 哥几个素日待在军营,你能认识才有鬼,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姜家行事也敢如此嚣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小姜爷是被人抬回去的,姜家上下如何慌乱不提,大夫上手一摸便知眼前人肋骨断了三根,小腿骨也断了。 姜司长得知消息匆匆赶回家中,又惊又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姜爷鼻青脸肿躺在榻上“锅,文书被抢了。” 姜司长脸色大变“你到底做了什么?” 小姜爷“@#%&%¥#——” 姜司长头疼看向一边“住口,你来说!” 打手战战兢兢将今天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姜司长面沉如水,终于将管着渔民的海事司从财帛所挤了出去,刚打算吞下渔村这块世家都看不上的蚊子腿,就被人一巴掌扇到了脸上,在明知是姜家人的情况下还敢动手的人,大理城里绝不超过十个! 可惜问了一圈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上头的动作却比他想象的要快多了。 次日一大早,姜司长就被宫大人派人叫了过去。 “姜二啊,姜二,你们姜家真是让老夫刮目相看!”宫大人眯眼看着立在堂下的人“伪造文书可是大罪,现如今王爷和世子都已知晓,老夫听说王爷十分生气。” 姜司长心中大惊,面容只作愁苦悔过状“庶弟让先父惯坏了性子,屡屡犯错,下臣每每严惩但收效甚微。如今竟然背着我犯下这大的过错,下臣愧疚难当。已经派人将他这段时间为非作歹得到的鱼获,悉数折算成银钱并另加两层送还渔民。还请大人看在我们姜家诚心悔过的份上,在王爷面前为我们姜家美言几句。” 宫大人袖手“姜二,按道理来说咱们财帛所各处各司其职。譬如你税司管的是赋税,譬如粮司管的是各地上交的粮食。再比如海事司——”说罢老人语气一滞似是才想起来一般“我忘了,海事司管渔民那是以前的事了。总之你们一处出了差错,我身为长官难辞其咎啊!” 姜司长心思微动,立刻拱手“大人,以前海事司还在财帛所时便形同虚设,万吉为人惫懒对渔民相关事务也多有疏忽,否则怎么会让我那不成器的庶弟钻了空子,酿成大错。” 宫大人缓缓点头“你说的不无道理,这万吉桀骜难驯即便是老夫也不能将他如何,但凡他能多上点心,唉——” 三思堂。 南越王听完两人唱的双簧,不置可否。 周伯礼起身来到堂中,亲手扶起宫老大人“老大人,此事我已查明。您方才所言不无道理,但是海事司已经不在府衙内部,若大人想要严惩万司长,便不能避开郡主。” 宫老顺势站起,十分恭敬“世子殿下,话虽如此。可万吉在任上玩忽职守,也正因其失察致使渔民受人蒙骗,生活苦不堪言。臣以为万吉之过比之姜家相去不远,现如今姜家已诚心悔过,加倍补偿渔民损失。独万吉置身事外,毫无悔过之意,老臣以为不妥亦不能服众。” 周伯礼轻轻笑了一声“老大人此言差矣。” 宫老视线上移落到青年脸上,复又垂下眼皮“世子殿下,老臣愚钝。” 周伯礼看向门外“进来吧。” 万吉走进堂中行礼“臣见过王爷,世子殿下。下臣确有失察之嫌,按照南越律例当留职待用,因下官已不在财帛所,思来想去唯有将三年内的俸禄如数奉还才能抵消一二。郡主仁善未因此愆罪下臣,对渔民也多有照拂,延医送药。但是正如宫老大人所言,犯错者最不该的便是置身事外,作为财帛所昔日下官,臣恳求殿下按照律例加倍罚臣,臣愿意再受二十道鞭刑!” 若加倍罚了万吉,那他庶弟岂不是要挨八十鞭!姜司业脸色铁青。 宫老大人脸色阴沉,好一个不该置身事外!万吉挨二十鞭子,他当长官的若不受罚传出去于名声有碍,若受了罚他们宫家脸面丢尽! 好一个以退为进,以小博大!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万吉么。 一时堂内无人出声。 南越王打破沉寂“好了,万吉既已诚心悔过就不必加倍再罚。依本王看千不该万不该都在姜家,另外财帛虽无海事司,但渔民却不能无人管理。” 宫老大人察言观色,借坡下驴立刻道 “姜家本就贩卖鱼获,如今又犯了错,为了避嫌绝不能插手渔民之事。” 姜司长驴脸青里透着白,头也不敢抬。 周伯礼点点头“老大人都这么说了,依儿臣看,头一个该罚的便是这伪造文书作乱的人,按照南越律例当罚鞭刑四十;第二个儿臣以为姜司长作为一司之长,其弟竟然敢伪造文书,姜家家风由此可见一斑,就罚十鞭以儆效尤吧;第三么——” 察觉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宫老脸色微变“世子殿下!” “老大人勿急。“周伯礼温言安抚”渔民交给谁来管这件事,儿臣以为不如交给庶弟仲义。” 南越王满意颔首“就按你说的办,本王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再打渔民的主意!” 姜司长哆嗦着,噗通跪倒“下臣知罪!” 南越王起身缓步走到堂中,意味不明的说了句“老宫啊,咱们都老喽。” 第221章 同盛金 廖管事亲自宫老大人送出去,行至半路,宫老大人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 “廖管事,王府何时迎来喜事啊?” 廖管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周管家带着一众匠人丈量尺寸,于是笑道“快了,到了那日请老大人过府吃酒。” 宫老大人笑道“一定,一定,我家金儿也来信问了好几回了。” 老大人嘴里的金儿,指的是宫家嫡出的孙辈宫金金,正值嫁龄。 廖管事笑了笑“宫老大人,请。” 和月馆内,陆芸正在细细翻阅万司长呈上来的出海人员名单,每个人的名字后面都标注了年龄,打渔的年头,擅长处理的海面情况。 不过,陆芸看向万司长“怎么还少一个?” 万司长“郡主,下臣想向郡主推荐一个人。” 陆芸示意他说来听听。 “下臣认识一个老渔夫,他经验丰富,曾经孤身一人在海上漂了两天两夜,唯一不足的就是年纪大了些。” “有多大?” “年四十。”万司长说的小心,见郡主摇头,心立刻提了起来。 陆芸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多了,于是解释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个比较有意思的故事,与你无关。只要是你们互相认可且信得过的人,哪怕身有缺陷也不算什么。” 万司长眼神微动“下臣替海叔谢过郡主。” 陆芸示意他起身,神色严肃“此去艰难,你们一定要小心行事,以保重自身为先。另外以防万一,我打算给你们配备一支二十人的护卫队。” 见他神色依旧如常,陆芸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语气稍微轻松了些“我想安排你们提前互相认识下,可是我初来乍到又想不出来去哪里更合适,不如就去你们的小渔村?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万司长点头笑道“应该的,下臣这就回去安排。” 陆芸笑着叫住他,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放到桌上“这是吃饭要用到的花销,必须酒肉管够,办的漂漂亮亮的。” 万司长仅犹豫了瞬间就拿过袋子放入怀中,拱手行礼“但请郡主放心!” 前院书房,周伯礼见天色已晚便带着六子来到和月馆。 陆芸面前摆着一摞书册,低着头手指在算盘上划得飞快,还是采荷出声她才发觉身后有人。 陆芸疲劳的揉了揉额头,万司长走了之后她就一直忙到现在。 周伯礼走到对面坐下,声音促狭“今日的万司长令人刮目相看。” 陆芸果断转移话题“世子殿下,我的船还有多久才能到哇?”烛光下的少女不施粉黛却娇艳鲜妍,清凌凌的双眸格外灵动,尤其是—— 周伯礼垂眸看向桌面,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喉咙上下滑动将点心一点一点吞入腹中。 陆芸浑然不觉,见他指尖残留着些许的碎屑,便将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兀自念叨“世子,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周伯礼目露无奈,接过帕子细细擦拭指尖“最多五日。” 六子虽低着头但一直留意主子的动作,待瞧见帕子消失在主子衣袖中,嘴角微抽,权当自己是个摆设。 次日,万司长派人递了消息,时间定在明日酉时。 六子送走采荷,回来就看见主子正盯着窗外,似乎在想什么。 “六子,你将府里的同盛金给万司长送去几坛,就说鲁间一行素喜烈酒,这几坛同盛金就就当本世子给他们助兴了。” 临行前,得知世子今晚有事,陆芸难掩失望,带着采荷登上了前往渔村的马车。 在岸上下车,陆芸远远就瞧见了远处沙滩上的亮光。 几座火把堆照亮四周,当中的是一簇一人多高的柴火堆。 四周放置着桌椅板凳,场地中的妇人正不停地将做好的美食端上桌,火堆上架着鱼获,烤肉等物。小孩穿梭其中,追逐打闹,嬉笑声不断。 看见跟在阿吉身后的红衣女子,众人纷纷跪地磕头。“草民见过郡主。”“郡主万福。”说什么的都有。 陆芸忙让大家起来,避开众人往远处走了几步。 万司长惭愧告罪“郡主,他们都没什么见识,请您勿要怪罪。” 陆芸嘴角噙笑,摆摆手“原是我唐突给你们添麻烦了,大人也去忙吧。” 感受着从海上吹来的阵阵海风,陆芸拨开额头的碎发,再有十日,她的第一艘海船就要离开眼前这片土地了。 三清祖师在上,保佑此次出海顺顺利利,弟子得偿所愿。 台上的女子雪肤乌发,星眸红唇,一身红衣美的惊心动魄,陆芸笑着环视众人,举起酒杯,声音清亮传入每个人耳中“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愿各位早去早回!” 台下众人只觉台上的贵人恍如误入凡间的灵鸟,多看一眼都是亵渎,纷纷收回目光平视前方,同举杯“早去早回!” 几杯酒下肚,陆芸觉得喉咙里像是塞了团火,脸酣耳热,心跳声也急促许多。意识到自己不胜酒力,陆芸扶着采荷起身,勉力支撑身子,笑着同众人道别后,回到车中。 陆芸身子伏在后座上,心跳如擂鼓,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闭着眼睛咂吧两下嘴“采荷,我们回府。” 马车动了起来,在车厢的晃动中,陆芸意识渐渐混沌,朦朦胧胧中仿佛有人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松木清香包裹周身,潮湿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卷翘的睫毛如蝴蝶般轻轻颤动 ,陆芸含糊嘟哝“周,周伯礼,你干嘛,我要睡觉。” 男人扣住她乱动的双手,盯着怀中女子的眼神愈发幽深,薄唇轻启“阿芸,不要动,我们还有三个月就要成亲了。” 陆芸娇憨醉卧,许是嫌弃耳边太吵,她将头转向内侧,整个埋入某人的衣袍内,温热的气息透过层层布料直达男人腰侧。 和煦的晚风掠过长满草木的山岗,微微晃动的马车内车帘也被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模糊暧昧的轮廓。 里面的人低着头,发丝相绞,衣袍相缠,倾泻于肩部的墨发随着马车的前进微微颤动,无声处又似有声。 明月无心顾,任其下西楼。 第222章 乌龙 “啊——” 一声尖叫打破和月馆的清晨的宁静。 桐花一脸惊恐的看着床上的斑斑血渍,飞奔出屋“采荷姐姐,采荷姐姐,出事了。” 采荷从外面走进来,低低喝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你慢慢说,别扰了主子休息。” 桐花已经带了哭腔“郡主娘娘她流了好多血!” “出了什么事!”周伯礼皱着眉“谁流血了?” 桐花已经吓的不敢抬头,眼泪扑簌簌的“回世子,郡主娘娘她流血了。” 周伯礼脸色一变,大步走向内室“快去将府医请来。”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住了去路,采荷脸色极其古怪,想笑又不敢笑“世子,这件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主子无事,人已经醒了,正在穿衣裳,请您在外间稍候。” 周伯礼已经闻到了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眉头皱的愈发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采荷十分为难,女子来癸水虽是天常但却不好对男子张口,即便是以后成了亲这些事也要避着对方的。 周伯礼十分不豫“采荷姑娘,还请让开。” 陆芸头缩在被窝里,她昨晚做了个梦,梦中她,额。然后就被采荷推醒了,看见床铺上的血污,陆芸仅愣了片刻就反应过来,自己来癸水了。 在古代人眼里,女性如果来了癸水就可以开始相看婆家,准备嫁人。 陆芸又想起昨晚做的梦,脸颊不由发烫,整个人都缩进了被窝中只露出一个光洁的额头。 没想到动静居然闹得这般大,连周伯礼都被招了过来。 陆芸用被子裹住自己,走到门口“世子,我没事,您先去忙吧。” 六子已经将府医请了过来“主子,大夫来了。” 似是明白了什么,周伯礼轻咳一声,俊脸微红,木着身子转身,嘴角微微上扬“昨日听廖叔说父王近日身子不大舒坦,六子你带着大夫去三思堂吧。” 六子头顶冒出无数问号,主子您咋笑成这副模样,直觉告诉他这时绝不能多嘴,立即转身带着大夫往外走。 明德院内,高王妃听完瑶春的话,嘴里含的一口热茶险些喷出来,边笑边道“哈哈哈哈,这动静闹得确实不小。你将女子养身子的补药捡两匣子替我送到和月馆,叮嘱宁安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瑶春笑着点头。 陆芸卧在外间的矮床上,感受着身下的异样,脸色怪异她怎么跟开了闸的水龙头似的,一咕涌一咕涌的。 采荷打心眼里为主子高兴,热汤热水源源不断的端上来,放到陆芸手边,饭点还没到,陆芸已经感觉自己快要饱了。 桐花知道自己闹了大乌龙,躲在茶水房里不肯出来。 好在世子派人送了两个经事的老妈妈来,陈妈妈擅长妇人事,董妈妈则专擅药理。 采荷才知原来除了冷的、寒气重的一概不能吃,太过甜腻的也不能多吃。 “采荷,你看我这后头。”陆芸艰难抬起身子,示意采荷看自己的身后。 采荷凑过去一瞧立刻起身“主子,奴婢带你去更衣。” 陆芸点头,肚子不疼就是那啥太多了。 陈妈妈站在屏风外头安慰道“郡主娘娘,这不是坏事,每个人身上的都是一定的,来的快走的也早。郡主身子康健,依奴婢看只要您这几天不乱吃东西,保证时间一到干干净净。” 陆芸暗暗松了口气,笑道“谢谢陈妈妈。” 万司长和鲁间一行人出发在即,只要不是身子瘫在床上不能动,她定要配合着把事情办妥,不能留下后顾之忧。 南越最大的码头,一条崭新的大船缓缓靠边。岸上的人盯着大船开始小声议论起来,有眼力的人看见船上挂着的旗帜小声提醒“快别说话了,应当是王府的海船。” 众人的议论声小了许多,低头开始干活,码头又恢复成往日热闹的模样。 六子盯着力夫排着队将物资一样一样搬到船上,忽听队伍里传来一声痛呼,原来是有人失了手打翻了箱子。 箱子里的东西翻了一地,看热闹的人立刻就认出这东西不是别的而是他们南越各家各户都会做的腊味。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乖乖,这么多的腊肉要吃到什么时候?” 六子看向声音的方向,明显有个人缩头缩脑故意避开了六子打量的眼神。 “主子,有人在打听船的消息,小的已经派人跟过去了。” 周伯礼看着手里的单子“出海是一块谁都想吃的肥肉,偏生覃朝的那些老商号嘴巴太紧,一丝口风都不漏。大理城的害怕吃亏只想捡现成的便宜,有人打听才正常。” 六子若有所思“小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消息都放出去了。” “嗯,出海的事现在不能让那群老家伙知道太多。”周伯礼起身“老了也有老了的好处啊。” 宫家大宅,宫老大人和另外两人坐在堂中。 一个矮墩墩的老者看着上首“宫老,这几日的事情您听说了没?从中原来的那位郡主真是大手笔,花费万两银子造了艘大船就为了方便日后去京都送节礼。” 宫老大人却看向另一个清瘦的老者“张兄怎么看?” 清瘦老者慢条斯理的晃动脑袋“老宫,郡主是地地道道的中原人,这水里的学问怕是懂得不多,角老哥我看你是想多了。” 角老有些激动,狭小双目微微张大“老张你说的有有道理,可她手里的海事司又怎么说,万吉手里可握着海图呢!” 张老更加不以为意“海事司就是个摆设,海图是你家没有还是老宫家里没有?” “可——”角老不甘心道“万一呢?”万一这事儿真让她抢先一步做成了,他们难道要向一个小丫头低头? 宫老大人老神在在接过话头“便真是供出海用的大船,又能如何。我们几家合起来还怕一个小丫头?让她在前面帮我们趟一趟深浅,这路才好走。若真是用来送礼的大船,我们什么也没损失。” 话音落下,一道红色身影便飞奔而至“阿爷!” 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鹅蛋脸,嘴唇微丰,不粗不细的眉毛下是一双明亮的眼眸,挺翘的鼻尖长着一颗红色的小痣,娇俏又不失明媚。 第223章 三人行必有steve 看见宝贝孙女回来了,宫老大人笑着冲角、张拱手“今日不巧了。” 宫金金笑着给两位长辈见礼。“张阿爷,角阿爷。” 张老尚可,角老格外和蔼“金金回来啦,有空到角爷爷家里玩,你盈姐姐念叨你好几日了。” 宫金金乖巧应答“多谢盈姐姐想着,等日后得空晚辈一定去瞧她。” 见人走了,宫金金脸上端着的笑容立刻消失,一脸不高兴“阿爷,郡主真找回来了?” 宫老大人不无遗憾“找回来了,金金啊,那头的事就别想了。有空多去张、角两家坐坐。” 宫金金嘴角下撇“爷爷,我看不上他们。论相貌、论能力谁比得过——” 宫老出言打断 “金金,周二公子也不错。” “阿爷!”宫金金愠怒“别在我面前提这个傻货,他算什么。” 宫老笑意微敛淡淡道“他算南越王府的二公子。” 宫金金阴着脸 “阿爷,孙女累了先回去歇息了。” 月云、月巧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一丝害怕。 宫金金一路阴沉着脸回到梧桐苑,见屋中仍保持着离开时的状态,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月云,伺候我沐浴。” “是。”屋内众人顿时都松了口气。 经过卜算,后日寅时水行大运,出行吉日吉时。 陆芸坐在马车中,默默注视着大船离开码头,忽然有些迷茫,她真的能成功吗?万一,万一他们回不来怎么办? 采荷看出主子脸上的担心,小声道“主子,大收姑娘前几日给您递了话儿,说在世子爷划给您的山里发现了许多有意思的东西,您不如过去瞧瞧,正好顺路回去看看高老太太。” “好,我们现在就走。”陆芸看向采荷,蓦地笑了。能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就交给老天爷,而且她不是天命女么。 采荷惊讶“主子,现在?” 陆芸十分确定“就现在,你也不用回去收拾了,大收走的时候将我日常用的东西已经带了一份过去。” 采荷仍觉不妥“就算这样,也要派人回去同世子说一声才是。” 陆芸转身掀开车帘,对车夫道“老哥,我现在就要出城,你可有法子告诉世子我的去向?” 在采荷惊讶的目光中,车夫默默点了两下头。 陆芸轻哼一声,放下车帘。 马车只能赶到山脚,后面一小段山路要靠步行。 远处初升的太阳洒下的万道金芒为山林笼罩了一层金色的薄纱。陆芸呼吸着山间的新鲜空气,只觉心胸都开阔了,大抵世人总爱自寻烦恼。 “灰灰!!!!”陆芸站到崖边对着对面山上的房子喊了一声。 正趴在门口睡觉的灰色大狼狗,耳朵突然竖起,而后“汪”了一声,飞快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碧玉激动不已“主子,郡主来看你了。” 大收站到门口,看到山道上的人影,眸中满是笑意“我们去迎一迎姐姐 。” 陆芸盘腿坐到地上,张开双手将灰灰抱住,使劲rua了rua“乖鹅子,在大收姨姨身边乖不乖?” 灰灰甩动尾巴“汪,汪!” 大收一把抱住陆芸“姐姐,你终于来看我了。” 陆芸拒绝接受她的卖惨“大收,你愿意的话甚至可以把院子买在南越王府隔壁,我保证周伯礼不会和你计较。” 大收皱眉“姐姐,我问过了,南越王府隔壁的院子也是南越王的,周伯礼不卖给我。” 陆芸扶额“你们背着我还做了什么?” 大收委屈“牙行的人说整个大理城现在都没空院子卖给姓覃的。” 陆芸一言难尽,心疼的摸了摸大收“周伯礼确实过分,等会儿他要是来了我帮你。” 大收眨巴眨巴眼睛“姐姐,你难得来一次就在山里多住几天吧。前几日下雨山上被冲出个洞,灰灰从里面叼出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桌上放着一枚巴掌大,发青发黑但缺了个角的方形玉器,其周身雕着蟠虺纹,最上头则是一只龙首凤身振翅欲飞的夔凤。 陆芸托起下巴,这他喵的该不会是?待看清底下的八个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陆芸手开始哆嗦。 真的是传国玉玺!要了命了! 大收笃定“姐姐,你认得。” 陆芸将她拉到一边,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大收,这个东西很,珍贵,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大收思索片刻,声音轻了许多“姐姐,我想现在我应该能住到南越王府隔壁了。” 找了个盒子将东西装好,陆芸坐在门口看着灰灰啃大骨头,身边还放了一大盆。 灰灰“嗷呜,嗷呜!”开心开心。 等到天边出现绚丽的晚霞,终于在山道上看见了周伯礼的身影,陆芸急切冲他使劲挥手,周伯礼!!!! 周伯礼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 “阿芸,发生何事?” 陆芸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推进屋中,关上门。 待看清桌上的东西,周伯礼瞳孔地震“这是——” 大收清清嗓子“周伯礼,这个给你,将你家隔壁院子卖我。” 覃元福更适合去南越王府的地牢里待着,可惜他不能这么做,周伯礼深吸一口气 “好,送你。” “这个。”周伯礼十分严肃,伸出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哪来的?除了你们还有谁见过。” 覃元福掰着手指头“灰灰叼回来的,见过的人只有我,碧玉,红翡还有灰灰。” “还请元福公主保密,否则——”周伯礼苦笑“现在的我只怕保不住你姐姐,覃朝必会不惜一切代价派人要你姐姐的性命。” 覃元福皱眉不解道“不过是个——”玉玺而已。 周伯礼果断摇头“这个不一样。” “那你想当皇帝么?”覃元福一脸期待 “你想坐上那把龙椅么?”皇帝的小老婆很多,很多。 周伯礼看出她心中所想,脸色转冷“我说我不想你信?” 覃元福毫不犹豫点头“我信。”可接下来的话却让周伯礼如同生吞了只苍蝇般难受,她说“我若是能变成男的天天守着姐姐,我也不愿意当什么劳什子的皇帝。” 周伯礼一秒破防,脸色铁青“覃元福,你做梦!以后跟阿芸过日子的是我!” 覃元福看了他一眼“哦,这个我不信。” 抱着灰灰坐在门槛上听了半天的陆芸“——”她总算知道什么叫做离题万里。 知道你们不和,但是不和中还透着丝丝诡异的——算什么?姐控大战腹黑官二代?三人行必有steve? 传国玉玺颜面扫地。 第224章 告状 回去的路上,小小的马车车厢内,愣是生生坐了三个人。 陆芸坐中间,大收和周伯礼分别坐在左右手边,一个面无表情,一个脸色黑如锅底,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直直盯着前面不断晃动的车帘。 陆芸翻着眼睛看向车厢顶部,开始研究古代马车的构造。 隔着一道车帘,六子后背发凉猛地打了个喷嚏。 回到府中,陆芸带着大收回到和月馆,周伯礼连衣裳也来不及换去三思堂找父王。 南越王正在垂钓,硬是被廖管事从池子边“请”了回来,对着大儿子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满脸都是被人扰了兴致的不耐。 “到底是什么事?”说罢便将茶杯端在手中。 周伯礼神色如常走到书桌前,将一直藏在宽大衣袖下的东西放到了桌上。“父王,先唐后人灭国后避居南越的传闻,儿臣一直不信,现在看来这些传闻恐怕是真的了。” 南越王看清桌上东西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后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你从何处得来?老廖,守住院门,不准让任何人进来!” 周伯礼看向贡嘎圣山的方向“儿臣一直嫌弃府里的几座山头没什么用处,便随手划了三座给宁安解闷打发时间,近来连日多雨,将其中的一座冲出一个洞,狗从里面含出了这个。” 南越王生生咽下快要脱口而出的脏话,脸快要憋成猪肝色,痛心疾首“败家子啊,败家子,没用的山头?你懂个屁!自从知道了先唐后人的传闻,本王便暗中派人打听其下落,最终圈定了这几座山头,你倒好大手一挥送人了。” 你知不知道这是何等宝物,象征着最正统的皇权!就这么让一只狗叼出来了,南越王脑子宕机,不知道现在该骂人还是骂狗。 “父王,这几座山在您手中二三十年了,您却一直没找到。”周伯礼似笑非笑“儿臣才给了宁安一个月不到,您说巧不巧,东西就找着了。” 南越王脸红脖子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周伯礼五指张开伸到父王跟前 “既然东西已经找到了,不如将剩下的几座也给宁安?”放您手里山上的杂草长的比人都高,不如给阿芸,说不定还能挖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南越王“——”人比人气死人,不能生气,气死有人替。 “王爷?”廖管事送走世子爷回来就看到老主子对着墙壁发呆。 南越王叹了口气“老廖啊,依你看我是不是该彻底放手了?”以前总担心大儿子总有一天会杀了小儿子,现在发现大儿子变了,变成了更加不大在意别人的死活。 廖管事笑了笑“王爷,您又多想了。不过比起二公子,世子爷确实成长了不少。” 提起这个二百五一样的小儿子,南越王嫌弃道“将他从军营里给我叫回来。”管不了大的,他还治不了小的。 当着陆芸的面,周伯礼将房契交给覃元福,眼神发冷“隔壁院子东西都是现成的,我已经让老周带人去打扫,今天晚上就能住进去。” 大收接过房契收到怀里,对他笑了下“多谢周世子。可姐姐已经说了,让我陪她住一晚,明天再搬过去。” 周伯礼动了动手指“随你!”说完就坐到了一边,慢条斯理的喝茶。 屋子里的气氛愈发凝滞,桐花端着茶盘站在门口,求救的看着采荷姐。 采荷接过茶盘,冲她挥了挥手,缓步走到桌边低声道“主子,听说城里新开了家戏园子,要不要出去逛逛?” 戏园子?陆芸想起了京都失踪的西苑班主,还有后来不知去向的白凤娇、白小楼姐弟,看向其他两个人笑着建议“来大理这么久,还没在城里好好逛过。趁着今天有空,不如出去走走,我请你们看戏吃饭。” 大收起身“世子爷事务繁忙,姐姐我陪你去。” 周伯礼立刻反驳“今日事少,一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阿芸,我知道有家酒楼中原菜做得很好,丝毫不逊色京都酒馆。” 六子硬着头皮走进屋中,声音不高不低 “主子,云滇土司使求见。” 周伯礼瞪了六子一眼“人呢?” 沐阳院内,云滇土司使已经等候多时,抱拳行礼“下官见过世子殿下。” 周伯礼神色如常“什么事?” 土司使刘昌深知这位小王爷的最不喜废话,于是取出袖中的折子,直奔主题“蒲甘人屡次骚扰犯边,屠了三座村子。” 周伯礼脸色阴沉“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高土司就提过这事,王府拨了一支一千人的队伍日夜巡守将犯事的蒲甘人尽数捉拿,又将边界上剩下的蒲甘人往南赶了一百里。” 刘昌知道小王爷必定会问,想起高土司的嘱托,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回话“蒲甘人身量矮小,狡猾凶狠,故而——” “故而不辞辛苦奔袭百里只屠了三座村子?”周伯礼冷笑,本就不悦的心情更加糟糕“蒲甘人凶狠却不愚蠢!刘昌你没说实话。” 刘昌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回世子殿下,臣不敢。” 周伯礼冷笑“你不敢有人敢。” 早料到必定会有人趁机试探,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竟然是外家,周伯礼将人撵走转身去了明德院。 高王妃正在前厅待客,瑶春引着世子去了后院,提了一嘴。 “世子爷,宫家大太太和宫大小姐来拜访王妃娘娘,邀娘娘过几日去他家的花园子喝茶。” 宫金金看见瑶春去而复返,心中微动借口更衣出了屋子。月云以为小姐真的要去更衣,便在前面引路,谁知小姐调转脚步往后头去了。 月云快步跟上,有些慌“小姐,这是王府。” 宫金金瞪了她一眼“废话这么多做什么,跟着便是。”瞧见站在窗前的玄色身影,宫金金端起笑脸,款步走上前甜声道“金金见过世子殿下,殿下万福。” 周伯礼看了一眼她身上的红色衣裙,眉头微皱“宫小姐,你此刻应在前厅。” 宫金金面不改色,笑容甜美“金金还未恭喜世子殿下,听闻世子殿下明年便要迎娶郡主过门。” 周伯礼脸色好看了些“嗯。” 第225章 试探 宫金金眼神微闪“世子殿下郡主现在何处?金金想去拜访。” 周伯礼转过身子 “这就不劳宫小姐操心了,日后自有机会见面。” 瑶春匆匆赶来,笑道“宫小姐,王妃还想再听您说些中原的趣事,请您随奴婢回去吧。” 宫金金掩下不甘,低眉顺眼“请瑶春姑娘在前面带路。” 宫家大太太回氏也是中原人,说着说着自然而然就讲起了中原嫁女的风俗。, “娘娘,臣妇在外就听说世子殿下要和郡主娘娘成亲了,特意打听了中原的嫁娶规矩。” 高王妃果不其然兴致更高“和我们南越有什么不同?” 回太太笑道“要是细细说来一时半会儿肯定说不完,臣妇就挑着说了。第一,接亲不能走回头路;第二要穿凤冠霞帔;第三么便是婆家娘家要分清。” “阿娘,婆家娘家要分清是什么意思?”宫金金一脸好奇“怎么分得清呢?” 回太太嗔道“你这孩子,大人说话插什么嘴。” 高王妃不以为意笑道“无妨,金金年纪也不小了,回太太还是快讲讲如何分得清吧?” 回太太接着道“这意思是说,接亲那日,婆家娘家两边的东西要分得清清楚楚,一根针线都不能混了,寓意新嫁娘从此便是婆家人。” 高王妃若有所思点头。 宫金金轻轻“啊”了一声,察觉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急忙掩口“娘娘,金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回太太皱眉轻斥“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冒冒失失的。” 高王妃抬手“金金但说无妨。” 宫金金离开座位,对着上首屈了屈膝盖“娘娘,郡主娘娘是汉人。按道理应要讲究汉人的规矩礼数,凤冠霞帔,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嫁到我们南越来。金金听人讲和亲的宗室女,按照礼数到了和亲地,要住到提前准备好的院中,等举行完仪式才能住进——” “王府。”高贵妃补上了剩下的两个字。 宫金金看了眼王妃的脸色,安安静静回到了座位上。 回太太掩口而笑“娘娘,都是些虚礼。郡主娘娘在外吃了这么多苦头,人没事才是最紧要的。” 高王妃摇头“回太太你和金金说的都非常有道理。” 宫金金暗自窃喜,等郡主从王府里搬出去那日,她一定到场好好欣赏。 回太太小心翼翼试探“娘娘的意思是要让郡主搬离王府?” 高王妃忽地笑了“回太太,你大概是忘了。这里是南越,南越人可以不用讲究中原人的那些规矩。” 宫金金笑意僵在嘴角。 回太太讪讪开口“可郡主毕竟是中原人。” 高王妃淡声“是中原人没错,但王府并未准备其他的府邸,认真计较的话恐是王府失礼在先。” 回太太起身屈膝请罪“娘娘恕罪,臣妇并非这个意思。” 宫金金“娘娘恕罪。” 高王妃“坐吧,你们也提醒了我。郡主的嫁衣只有一套中原的凤冠霞帔肯定不够,按照王府的规矩,还要再准备两套嫁衣,一套白支,一套金齿。” 宫金金心神皆震“娘娘,这是要办巡游盛会!” “金金!不得无礼。”回太太脸上压下思绪,仿佛全心全意在为王府打算“娘娘,巡游盛会颇为靡费,臣妇已经开始好奇这位宁安郡主的模样了。” 这话说的实在有意思,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回太太,你见过百般娇么?” 高王妃意味深长“百般娇艳丽夺目,但本王妃以为美貌却是她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堂下母女闻言心情跌落谷底,及至出了王府脸色彻底拉了下来。 “阿娘,我不信这世间有这样的女子。”宫金金俏脸微微扭曲,眸中皆是嫉恨 。 回太太神情疲惫“金金,死心吧。” 只有当了婆母才知道,真真正正做到对儿媳的欣赏与喜欢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王妃娘娘的态度也代表了南越王的态度。 想到这里回太太睁开眼睛“金金,今日你是不是见到了世子?”见女儿点头,回太太急忙追问“世子殿下对郡主的态度如何?” 宫金金不假思索“依女儿看,世子对郡主十分一般,甚至提都不愿意提,倒是和女儿说了许多话儿。” 回太太闻言顿时松了口气“父母再喜欢,再满意的人,儿子不喜欢的也是没用的。世子若真的不喜欢这位郡主娘娘,金金你还能再争一争。” 宫金金扑进母亲怀里“知道了,阿娘。” 回太太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细细叮嘱“金金,你要真的喜欢世子,去争一争也没什么。这日子还长着,以后的事情谁说的清呢。” 宫家现在看似繁华,等公爹一走,丈夫能不能坐上公爹的位置还未可知,财帛所的位置可不是一代传一代的三地土司。 瑶春将世子爷请进来,高王妃等他坐下才问“又怎么了?” 周伯礼烦躁的皱着眉“阿娘,我要动了高泰,你不要生气。” 高王妃一愣,蹙眉“他又做了什么?”当着她的面,连舅舅都不愿意叫了。 周伯礼冷笑“三大土司中,另外两家都没急,他作为外家反倒给先我出上题了。刚刚派了人来报蒲甘又屠了边境的几个村子,急着让我派兵。” 高王妃脸色也沉了下去“去年你父王不是刚派人清理过,我记得蒲甘人被打退到百里开外,怎么又回来了?” “阿娘,我已经派人前去暗中调查,等查明事实再做打算。如果——” 周伯礼英俊的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被我查出他与此事有关,绝不姑息。” 高王妃叹气“你先放手去做,等查明了真相证明事与他有关,我也不会替他求情。” 王爷统一了南越后,便收回了各地南越土司手里的兵权,改为由王府统一出兵。恐怕是有人想借着蒲甘犯事图谋兵权,这件事不管是王爷还是伯礼都不可能答应。 瑶春送走世子爷,重新回到娘娘身边,犹豫片刻才小声道“娘娘,舅老爷要是给您递信儿求您说情怎么办?” 高王妃沉声道“大哥失踪这件事先不提,他拆我儿子的台还指望着我替他说好话不成?没本事就给我从大土司的位置滚下去,有的是人愿意坐。” 第226章 小孩 陆芸和大收赶到时,戏园子正热闹。 比起京都三层西苑,大理城里这处的戏园子是一座两层木制八角小楼,正门上挂着的红色牌匾上面写了“梨园”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简单粗暴,一目了然。 但是进去之后陆芸发现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大堂内放了七八张桌子,桌子边上已经坐满了人,二楼的栏杆上也趴着不少看热闹的客人。男女老少尽皆有之,甚至女客比男客更多,身上穿的衣服也五花八门,有的穿着金齿的紧身上衣和筒裙,有的则是穿着黑色围裙配白色长裤,上身的白色衣裳上罩着一件红色的斜襟马甲,头上带着颜色艳丽的头巾。 也有不少人穿着中原人的对襟立领长衫,长袍。 前面的戏台子上有人在表演喷火、吞剑的杂技,时不时在观众中激起热烈的叫好声,等到一幕演毕人群中飞出不少香包、鲜花,银子落到台上,叮呤咣啷声音不断。 陆芸身着苏梅色对襟绣金蕊茶花大袖衫,一头乌发结成髻子盘在头顶,戴了顶粉色蝶贝莲花攒珠小冠,根部簪了几朵红粉不一的绡纱茶花,长长的红色飘带垂在背上,在飘带底部各缀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粉色珍珠。粉腮若腻,清眸流盼,步态生风,一出现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楼里的吵闹声比之方才都低了不少。 二楼包厢内,角家二姑娘角盈看着楼下的那道身影,目露惊艳对着身边的丫鬟彩蝶道 “楼下那位小姐长的真好看,身上的衣服式样是中原的么,还有上面的图案,你去打听打听看看她是哪家的姑娘?请她来我们房里坐坐。” 角家小少爷角松高鼻深目,眼睛黑白分明,皮肤呈古铜色,一身黑色修身长袍,头发用彩色的发绳编成几根小辫束在头顶,右边耳朵上挂了一只绿松石银耳环。 他立在姐姐身边,皱眉提醒“姐姐,你忘记了前阵子咱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位中原郡主?” 角盈恍然急忙叫住丫鬟“彩蝶快回来。”金金说过中原的千金小姐个个眼高于顶,规矩又多,说话弯弯绕绕叫人听不明白。这位如果真的是中原来的郡主,光身份贵重就压了她们一头,和她相处必定只有她们迁就的份儿,想想都觉得累得慌。 老板匆匆赶来,弓腰陪笑“郡主娘娘,雅间已经备好,您楼上请。” 陆芸已经认出眼前这个并非西苑的班主,没说什么点头跟着上楼。大收好奇的打量着楼的场景,兴致颇浓“姐姐,这里看起来还挺有意思。” 路过一处房间忽听里面传来大声的争吵声,随行的侍卫神情警惕。老板面露尴尬,梨园里争吵打架都是常事但多在一楼,今天真是背运竟然让贵客遇着了。 他看了眼房间的名字,立刻认出里面的人是角家的公子和小姐,心中着急万一出了事他可担不起责任。陆芸放慢脚步,侧耳细听,叽里咕噜的也听不清楚。 于是小声问一侧的老板“老板,他们在说什么?” 老板汗颜“郡主娘娘,是小孩子为了吃的喝的吵嘴。” 陆芸失望收回目光,原来是这个她还以为——织帽子的和戴帽子的在吵架呢。 “砰”里面飞出了一样东西,不偏不倚正好落到了陆芸脚边,随之而来的便是漫天的点心渣子。 好在侍卫反应及时,挡在了陆芸身前。 陆芸看着脚边的那只青瓷盘,示意大收别动,皱眉看向侍卫“去叫门。”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里面走出个通身戴着银饰的十几岁姑娘,角盈羞的满脸通红,阿弟突然像吃错了菌子发疯似的大吼大叫,摔东西。 “这位姑娘,对不住,我替阿弟向你赔罪。” 陆芸脸色稍霁,待看清闯祸的是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皱眉道“祸既然不是你闯的你不用道歉,让你弟弟出来赔礼。” 角盈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道理,但是她迟疑的看了眼身后的房间“姑娘,我阿弟他——” “道歉就道歉。”角松大步从里面走了出来,阴阳怪气“难怪都说中原女子自视甚高,看不起我们南越人,今天我算见到了,阿姐已经跟你道完歉了。难道就为了个盘子还要我们姐弟俩给你跪地磕头才算赔礼?” 角盈快要吓哭了,一个劲儿拉着弟弟让他不要再说了。 此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南越百姓看着陆芸一行人的目光纷纷不善起来。老板上前劝说,被他毫不客气的推到一边“白班主,这里没你的事儿!” 陆芸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异族小孩,弯腰捡起地上的盘子,往前走了一步。 “你要做什么?”角松紧张的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盘子大声道。 人群开始骚动,不知道是谁喊句“可不能让一个外族人在咱们的地盘上将自己人欺负了!” 侍卫对视一眼将手按到了腰间的佩刀上。 陆芸擎着那只盘子环视周围,最后落到了男孩脸上忽地笑了“小弟弟,我可没有欺负你。是你先乱丢盘子差点砸到我。还好这只盘子没有落到楼下,否则——” 陆芸探出头看了眼楼下,确定楼下空无一人,她将拿着盘子的手伸到栏杆外,而后松开手,只听“砰”地一声闷响,盘子竟然半边没入了厚实的实木黑漆木桌中。 目睹这一场景的人纷纷愣住了。 陆芸看向众人“依诸位看,是桌子硬还是自己的脑袋硬,能接得住这一盘子。” “这到底是谁家的小公子,太淘气了。我看人家说的有道理,楼下的人这么多。伤了人可不是好玩的。” “是啊,是啊,方才我就坐在这个位置,万一碎了也够我们几个受的了。” 角松脸色难看 “盘子明明没有掉下去,你胡说!” 陆芸步步紧逼“这次没有,下次呢?你能保证次次不会伤到人,次次都会有我们这群人给你挡着?” “你强词夺理!中原女子果然诡计多端!”男孩急了大喊出声。“我就是看不惯你们一副谁都瞧不起的样子。” 陆芸故作惊讶“原来你是故意的啊,因为你自己看不惯,所以就要丢盘子砸我们,啧啧啧!” 周围人纷纷劝和“小孩,快给人赔礼道歉,姑娘,这件事就算了吧。” 第227章 缺人,速来 陆芸笑眯眯的“他自己犯的错却让姐姐替他出来道歉,实在有失男子气概。只要他亲自跟我赔礼道歉这件事就算了。另外看在他年纪比我小,损坏的盘子和桌子也由我来赔。” 角盈面红耳赤,原来阿弟是故意挑事,所以才好好的突然发疯似的乱丢东西。想起方才见到的一幕,心中也是一阵后怕,真要掉下去砸到人这事可就坏了。 于是小声催促“阿弟,快给人家赔礼。” 角松眼睛通红,闷声闷气抱拳“对不住,我给你赔礼。” 陆芸见好就收,语气也温和许多“还有小弟弟,不要浪费粮食,你丢掉的点心是许多人想吃都吃不到的。” 角松愣住了,等人都走了,他才看向地上落了满地的点心渣子。不就是些不值钱的点心,他要多少有多少。 雅间内,采荷递上荷包,班主再三推拒不成只能收下。陆芸叫住想要离开的白班主“白班主,京都西苑也有个姓白的班主,你可见过他?” 白班主离开的脚步一顿,小心道“郡主娘娘,小的有确实还有个姓白的兄弟,具体做什么小的也不清楚。” 陆芸意味深长的“哦”了声,您这样子可不像是不清楚的。 班主落荒而逃。 大收疑惑“姐姐,盘子从二楼落下真的能插到桌子里么?” 陆芸冲她挤挤眼“当然不能了,我暗中使了点力气。”但是真要从二楼落下,肯定能伤到人,高空抛物不可取。 楼下的班主带人将插着盘子的桌子抬到了后院,一群人拔了半天也没拔出来,没办法最后只能将盘子敲碎。 楼下的台子上咿咿呀呀响起了唱曲声,陆芸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大收听得津津有味。 一曲唱毕,赢得了满堂的喝彩声。香包、手帕、钗环如雨点般飞到了台上。 陆芸跟着往下面扔了两个小荷包,台上的人捡起落到脚边的荷包,转头随即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将荷包握到手中,白凤娇回到后台开始找人。“小楼!小楼!” 一个穿着麻布短衫的男子从阴影处慢吞吞的走出来,走到近前才看清他的左脸有一条将近两寸长的疤痕,好似一条粉色的肉虫趴在脸上。“阿姐。” 白凤娇眼睛微红“ 小楼,我看见她了。” 男子眼神中燃起的一丝亮光又倏地熄灭,他缓缓摇了摇头“不必了,阿姐。我现在这个样子,没用了,我不想吓到她。” 白凤娇死死拉住他的胳膊,低声哀求“我们试一试吧,她不是那种人,再说了,当初是她答应在先,必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男子红着眼睛“阿姐,你放过我吧。我现在这番模样别人我都不想见,更不用说郡主了。” 白凤娇松开手,咬牙“好,你不去找她,她答应过的,我去找!” “阿姐!”白小楼往前追了几步,待碰到那道自己摸过不知多少遍的流苏门帘,他闪电般缩回了手,慢吞吞坐回了墙角堆叠的箱笼边。 陆芸起身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名字脱口而出。“白凤娇?” 采荷起身关门,将窥探的视线隔绝在外。 脸上的油彩被泪水冲出了几条竖线,白凤娇神情哀戚“妾见过郡主,不知郡主可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 陆芸观其神情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心中一叹“你先起来,慢慢说。” “郡主落水后,妾与小楼便离开了队伍,来到了大理城,打算将那枚扳指当了换些银钱做小买卖。扳指当了八十两银子勉强够在大理城买座小宅子,谁知走到半路冒出一伙人,非说我和小楼偷了他家老爷的扳指,二话不说上来就打,将妾身上的银钱抢了个精光。为首之人见妾生的貌美,便生了歹意。” 提起往事,白凤娇恨不能生啖其肉,眸中满是恨意“小楼拼命拦着他们,喊救命。那人见事不成便掏出一把匕首,冲妾的脸刺了过来。小楼替妾挡下了这一刀。” 白凤娇泣不成声“妾身无分文,小楼又受了伤。怕那伙人再次找来,妾晚上将小楼藏身破屋,白日将脸涂黑沿街乞讨,好不容易凑足了药钱请来大夫为小楼医治。后来遇到了白班主,他将妾和小楼救了回来,日子才好过些,可是小楼他毁了脸却再也不能唱戏了。” 采荷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主子,他们真的太可怜了。” “你们没报官么?”大收皱眉不解。 白凤娇恨声“早就报了官,可迟迟没有消息。后来妾才知道当日去的那家当铺,是宫家的。宫家势大,每年府衙都能接到被他家当铺诓骗的外乡人报案,府衙推托案子太多,一来二去便没了消息。” “你想让我帮你?”陆芸看着白凤娇,声音格外冷静。“你想要什么?” 白凤娇往前膝行几步,眼泪似断了线的珠串“郡主,妾并非想借您的手惩治宫家人。妾只想让您给小楼找一条活路,自打毁了容之后,妾在他眼中看不到一点生趣,心如死灰,身如槁木莫过于此。” 陆芸弯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我答应你,你先带我去瞧瞧他。” 后院,陆芸看着坐在角落里,头快要垂到胸前的青年,怎么会不动容。昔日俊秀清朗的少年,不过才过去几个月时间,就变成了这副枯朽模样。 一身麻布短衫,沉默的坐在一堆漆色斑驳的陈旧木箱旁,周身笼罩着死气沉沉的腐朽之气。 陆芸沉声喝道“白小楼,抬起头!” 青年闷声“小的容颜不洁,怕污了贵人的眼。” 陆芸哼声“本郡主什么场面没见过,毁了容难道就变成了吃人的怪物?抬起头来,勿要让我说第二遍!否则你就守着这堆破烂木箱子过一辈子罢。” 青年身子一颤,眼睛死死盯着脚下却终是将头慢慢抬了起来。 看清他脸上的疤痕,陆芸重重拍了下箱子“看我!” 青年下意识抬眼看去,眼前的红衣少女明艳如昔,包括那双清冽出尘的眼睛,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厌恶,和她以前看自己的目光毫无二致。 白小楼喃喃“郡主难道不害怕,不嫌弃?” “为何要厌恶?”陆芸眼神转冷“原来在你眼中,我就是这种人,看人只看脸?” “郡主恕罪,小楼不是这个意思。”白小楼慌手慌脚,便要跪下。 陆芸止住他的动作,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我现在手里缺人,在我手下做事混口饭吃没问题,但是要签卖身契,你可愿意?” 白小楼喉咙酸涩,泪意堆在眼角,跪地磕头“小楼愿意!” 第228章 角松 台子唱起了花灯戏,角松见姐姐看的正入迷,打开门走了出去,方才那位中原来的郡主出去一直没回来。 角松等了一会儿渐渐不耐烦,转身向一边走去,透过大开的窗户他朝里看去,屋子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 一曲唱完,角盈被感动的抽抽噎噎,正用帕子抹着眼泪,抬头看见立在门口的弟弟,她肃着脸 “阿弟,你不要乱跑,要再惹事我就要回去告诉阿娘了。” 角松气哼哼的重新坐到椅子里,胆小鬼,竟然就这样跑了。 陆芸此时已经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问了才知道,白小楼不仅认得字还会打算盘,陆芸突然有种捡到宝的感觉,将白小楼交给周管家,陆芸便回到了和月馆。 周伯礼得知消息赶到和月馆时,陆芸仍旧伏在书案上写写画画。手边、地上堆了不少揉成一团的废纸团。 周伯礼弯腰捡起一个展开,上面画的似乎是一个建筑,边上简单写了几个字。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来,他走到案边静静观察。 陆芸放下笔“世子,我想在山上建个庄子和道观,你看行不行?”南越多山地,山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泥土和植被,杂草长的比人都高。 山与山的连接处地势平缓,既是山上溪水的交汇地也聚集着大量肥沃的土壤,可以用来种庄稼,山腰处也可以考虑改造成梯田种植稻谷、麦子或者土豆等主要经济作物。 陆芸计划从这几个山头里选择一个进行尝试。 周伯礼明白她的意图后,取过她手中的图纸交给六子“阿芸,我认识一个人专擅此道,明日便请他帮你看看。” 陆芸目露怀念“当初在京都,当初要建造温泉山庄的时候,是师傅在一旁帮我掌的眼,要是他在南越就好了。” 周伯礼温柔注视着眼前之人“这处道观是为清虚道长建的新道场?” 陆芸叹气“师傅常年在外云游,多个道场多个去处,想要将他留下恐怕是不成的。” 与此同时,角家,角松头顶一块青砖跪在地上。 今天在梨园发生的事情,角老爷子已经全都知道了,气的他将儿子角大老爷叫过来臭骂了一顿。 “你就是这么教导角松的?我跟你说了多少遍,男娃儿不怕摔打就怕娇惯,你明天就领着松儿去王府给郡主赔礼道歉。” 角大老爷听完也是憋了一肚子火,看见神色如常的小儿子,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踹了过去。角松还不知道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被家里人知道了,还在为挨打抱屈。得知父亲生气的原因后,立刻噤声,拿眼睛瞪着姐姐。 角盈着恼道 “阿弟,我同你一起回来,你莫不是怀疑是我告了你的状。” “不是你还有谁?”角松十分不满“阿姐你言而无信。” 这哪是诚心认错的态度,角大老爷又往他头上加了块青砖,撵他跪到庭院内。背着手围着小儿子转了两圈,角大老爷才说实情“松儿,今天你在梨园做的事,是世子殿下身边的小六爷亲自来府里告诉你阿爷的。” 角松傻眼“世子殿下怎么会知道?”角盈同样不解。 角大老爷没说话,从最近南越发生的事情来看,这位未来的南越王行事作风比老王爷强硬多了。 “总而言之,你们两个以后见到郡主绝不可轻慢!” 角盈点头,只有角松表面顺从,实则不以为然,不过仗着自己是郡主,有什么了不起。还是金金姐好,从来不摆架子。 见父亲走了,角松扔掉青砖从地上爬了起来,角盈看见弟弟,不赞同的皱眉“阿弟,等会让阿爹看见,你又要被罚了。” 角松一甩头,脸侧的绿松石银耳饰发出清脆的响声,大喇喇的坐到椅子上,端起一只茶碗模仿父亲喝酒的方式,仰头一饮而尽。 岂知茶汤温度有些高,他被烫的一哆嗦,勉强咽下“怕什么,男子汉就得抗揍。” 角盈摇头低下头继续写手里的东西,角松丢掉茶碗伸长脖子看过去。“啧啧啧,阿姐,你学这些做甚么,打算以后去种地?咱们角家有的是仆人。” 角盈不自然道“我最近在学理家管账,里面有些我不太懂,便想着将问题抄录下来去请教张二叔。” “张二公子?”得知明日要见的人姓张,陆芸的好奇心立刻被提了起来,不知这个张和母亲的张有没有关系。 晚饭后,她和周伯礼在花园里散步消食。南越王府的花园极美,到处都是盛开的鲜花,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幽香。 陆芸仔细端详着手里的徘徊花,柔软如丝绒般的花瓣层层叠叠将金黄额花蕊层层包裹,含在中间,脆若纤细的嫩绿杆茎只需轻轻一掐便会折断,落入采撷之人的掌心。 周伯礼默默注视着弯腰将鼻间凑在花间轻嗅的女子,虽然平时很随意,但每当要出去见人她便会穿的比平时好看许多,今日也是。 见她闭着眼睛在花间闻个不停,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周伯礼弯下了腰。 陆芸侧过脸看他,又大又明亮的瞳孔里倒映出他的身影。 修长洁白的手指摸上那根杆茎,轻轻一掐,花朵们轻轻颤动似在吃痛。 陆芸接过他手中的花朵,两人指尖相触,陆芸心中发烫,不自然的垂下眼眸,又将头转了过去。“唔,真的好香。” “阿芸。”耳侧传来男人的声音,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几乎可以感受到男人呼出的气息温度,又潮又热。 远处的石灯笼散发出微弱柔和的光线,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花园里的小虫子偶尔传来几声鸣叫。 “砰——砰——砰”到底是谁的心跳声。 “阿芸。” “嗯——唔。”手指脱力,花朵掉落在地。 熟悉的气息包裹全身,意识渐渐沉沦,腰被一双充满力量的手臂牢牢扣住,陆芸偷偷睁开眼睛,哇啊,他的睫毛好长好翘,皮肤也很好,这么近连毛孔都看不着。 陆芸发出一声闷哼,刚刚有人轻轻掐了自己一下。 男人食髓知味,搂住她的腰便不肯放手。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挣脱了某人,陆芸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 男人目光幽深,舔了舔嘴唇,从背后将人拥入怀中“阿芸,南越景色秀丽,我以后带你多出去走走。” 第229章 赔礼 次日,角大老爷带着角松备齐礼物登门赔礼,陆芸听见六子的禀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清楚是为了昨日梨园发生的事情后,她起身去了前厅。 “草民见过郡主。”堂中人拱手行礼。 陆芸点头示意不必多礼,丫鬟们来奉茶。 陆芸刚要开口,就见周伯礼从外面走了进来。 刚坐下的角家人再次起身行礼。“见过世子殿下。” 周伯礼神色平静,十分自然坐到陆芸一侧,接过茶壶倒了杯茶放到她手边。做完这一切才淡声道“角老爷请坐。” 陆芸端起茶杯,见角老爷神情比之前更恭敬,立刻明白过来周伯礼此举的用意。 “世子殿下,昨日之事是犬子无礼在先,今日特意携犬子来给郡主赔礼道歉。”角大老爷脸色十分严肃“还请郡主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回去之后草民必定严加教导。” 正说着话,厅外进来一位丫鬟模样的人。 瑶春恭敬行礼“郡主娘娘,王妃娘娘说今年的贡缎不错,让奴婢给您送些来,另外让您不必担心,府里也有擅做中原衣裳的绣娘。” 陆芸笑着谢过,吩咐采荷亲自将瑶春送出院子。 角老爷已是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捱到不孝子赔完礼能走了,半路便碰上了王爷身边的廖大管事,上前行礼。 廖大管事十分客气“角老爷,这是?” 角老爷声音发虚,实话实说“郡主娘娘宽宏大量,但我回去也定要严加管教犬子。” 廖管事笑了笑“前几日,王爷还说世子千不好万不好,但有一好便是给他找了个好儿媳。角老爷也不必担心,郡主娘娘绝不会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您慢走。” 从王府出来,父子俩一声不吭登上马车。 角松一路跟鹌鹑似的屁股刚捱到垫子,后背便重重的挨了老父亲的一巴掌。 “逆子!” 回到家中,角老爷做的第一件事是将这个逆子撵去跪祠堂。 角大老爷马不停蹄的将今日的所见所闻悉数告诉父亲。 角老爷子听完面沉如水,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想起几人之前在宫家的谋划,角老爷子心生不妙,出海的事真也好假也好,现在看来他们几家合起来也未必能扳的过这个小丫头。 角盈得知弟弟又被罚跪后,抱着他今日又在外面惹了祸的念头来到了祠堂,见跪在蒲团上仍旧一脸倔强的阿弟。 角盈盘腿坐上一侧的蒲团“说说吧,你今天又怎么惹阿爹生气了。” 角松看见阿姐,不解又沮丧 “还是因为昨天的那件事,明明我都赔礼了,谁知父亲出来后更生气了。” 角盈皱眉“你将在王府遇到的事情同我说说,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角松一边回忆一边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姐姐,你怎么看?” 角盈越听越沮丧 “阿弟,看来以后我们看见郡主娘娘要更加恭敬才是。” “为什么?”角松仍旧不服气“她哪里比得过金金姐。金金姐又好看,又温柔善良,只有她才配得上我的尊重。” 角盈托着下巴,努力给弟弟解释“郡主娘娘本就身份贵重,从你的话中能看出王爷,王妃娘娘,还有世子殿下都很喜欢郡主娘娘。阿娘以前常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得罪不起王府。” 提起已经离世的阿娘,角松心情低落“我还是认为金金姐好。” 角盈用手指点了点弟弟的头“不是谁好谁不好的问题,你记着就行了。” 从祠堂出来,角盈便坐上了前往张家的马车,手里的纸条已经被她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但是随着离张家的距离越来越近,角盈的心情也更加紧张还有一点点期待。 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张家宅院。 角盈笑着向守门的小童说明来意,小童认识这位常来向公子请教问题的角家大小姐“大小姐来得巧,二爷今日正巧没出门。” 角盈闻言笑容更盛,彩蝶塞给小童一个小荷包。 跟在小童身后穿过一道月洞门,进了一处雅致的偏厅,怀着焦急又期待的心情等了一会儿。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角盈情不自禁站直了身子,视线落到庭院内的青色人影上。 来人一身天青色圆领长袍,单薄挺直的脊背,瘦削分明的面庞上,有一双极清峻的细长眸子,两片薄而莹润的唇瓣自然上扬,温润和煦。 角盈屈膝见礼“盈盈见过张二叔。” 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是一双一尘不染的墨色官靴。 张昀笑道“大小姐不必多礼,可是又遇到了难题?” 角盈照着早就打好的腹稿一一道来,说完后她忍不住露出笑意,今天她说话没有结巴她很满意。 张昀看着站在面前的小姑娘,温声道“你说的我已经记下了,只是现下我还有别的事,不能一一当面同你说清楚。你先回去,等日后我将办法一一写下,派人给你送去可好?” “自然是好的,多谢张二叔,那盈盈就不打扰了。”角盈起身告辞,垂头掩去心中失望。 男子起身“我送送你。” 角盈怕耽误他的正事,立刻摇头正色道“二叔快去忙正事,盈盈先回去了,改日,改日等二叔有空了,盈盈再来拜访。” 见视线中的黑色靴子不动了,角盈屈膝行礼,随后便跟在小童的身后出了院子。 “姑娘。”彩蝶担心的看着姑娘,天知道姑娘每次来见张二老爷有多开心。“改日来也是一样的。” 角盈坐回车里,心情低落“彩蝶,我十五岁了,阿爷肯定要给我找婆家了。”张家她还能来几次呢,约莫是来一次少一次吧。 听见外面的动静,角盈掀开车帘看过去,是全大理城的人都认识的王府的车驾。 马车停稳后,里面走出一位宽肩窄腰的英俊男子,男子走下马车并未急着离开,而是笑容温和转身对着掀开的帘子伸出双臂。 一只手搭到了世子殿下的手上,随即走出身着朱草色长衫的郡主娘娘,陆芸恶狠狠的扣住他的手。周伯礼吃痛收敛神色,方才看起来正经了些。 “啊。”角盈发出一声轻呼,又赶紧捂住口鼻,满眼皆是羡慕,世子殿下和郡主娘娘郎才女貌,世子看起来也很喜欢郡主娘娘。 想起好友的打算,角盈打定主意回去后要好好劝劝金金赶紧打消念头,大理城里喜欢金金的也很多。 第230章 张二公子 以为会见到一个老先生,没想是位二十几岁的年轻公子。 “下臣见过世子,郡主。”来人拱手行礼,面如冠玉,乌发披肩。和南越本地人比起来,他简直太白了。 “张大人不必客气。”周伯礼笑道“是我们叨扰了。” 张昀目不斜视,异常谦恭“能为世子殿下和郡主做事,是下臣的福气。” 小童在前面引路,转弯穿过一道月洞门,来到一处开阔的庭院。院中有一处池塘,池塘边上长着一棵合抱粗的古树,古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树下有一张石桌并几张石凳。一个灰衣小童正跪坐在后面的红泥小炉旁,扇扇煮茶。 看见来人,站起身遥遥行礼。 在院子的正后方是一处房古朴别致的房屋子,屋子上面挂着一张匾额,上书“荷锄”两个笔力虬劲的墨色大字。 一砖一瓦,一衣一带皆是中原样式。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廊下摆放的一排木柜,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恍惚间,陆芸忽然生出自己此刻还在京都的荒谬感,尤其是眼前的这株古树让她想起了清心观中的那棵,以前师傅和了凡大师常在古树下饮茶论道参禅。 坐到石桌旁,陆芸收回思绪,将带来的图纸放到桌上并向张大人说明来意。 张昀打开图纸细细观之,神色如常“郡主,您的意思下臣已经明了。仅从图纸上看,去掉几处微不足道的错漏,您的设想完全可行。只是山上地形复杂,既有土壤松软易有坍塌之危之所,也有因砂石众多导致难以打下牢固地基的所在。此外道观的选址也有讲究,必须是山环水抱的郁草茂林福地,同时还要具备藏而不漏,善积善聚,冲阳和阴等特点。故而下臣想亲去山上看察。” 陆芸若有所思“张大人说的有理,不知大人何时有空,届时我带大人一同前往。” 周伯礼端起茶杯缓缓饮尽,余光却一直落在身侧。 张昀沉思片刻,目露歉意“再过几日便是南越的年末农忙时节,若近三日去不成只能等到一个月之后了。” 周伯礼将茶杯放到桌上,声音沉稳“既如此,就定在明日如何?可巧我明日无事可随你们一同前往。” 张昀笑容温和“能随殿下和郡主一同前往,是下臣的荣幸。” 将图纸留给张昀研究,陆芸和周伯礼离开了张府。 张昀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一直目送王府的马车消失在巷口,才转身回到院中,将桌上的图纸仔细收好放入怀中,身影消失在通往不知名去处的月洞门内。 陆芸坐在车内,开始计划明日的行程,不过还有一事。 “世子,上次的那座山——”陆芸低声“能去看不?” 周伯礼笑着打消她的顾虑“东西都已经处理好了,你想做什么都行。” 不过张大人提到的山环水抱郁草茂林福地,从一定意义上来讲也是适合阴穴的上上之所。周伯礼陷入沉思,不出意外道观的位置最后一定会在那座山上。偏偏玉玺的出现,阿芸想要建道观的念头都是偶然,而张大人关于道观选址的说法随便一查就能验证虚实,任凭他反复琢磨也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总而言之,明日他一定要去,倘若有异,或许还能看出些端倪。 回到王府后,陆芸接到了来到南越的第一张请帖,手掌大小的大红洒金的纸面上是一行娟秀的字体,落款处写着宫府二小姐的名讳,靠近还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不巧的是,这位宫小姐的赏花宴定在明日下午。按照京都的宴请规矩请人赴宴的帖子至少要提前三日送到,好留给客人足够的准备时间。 穿什么衣裳、插戴的首饰等等都要细细斟酌。 明日就要宴饮,今日才将帖子送来,接到帖子的客人也会掂量主家的诚意。 但陆芸现在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建庄子,故而她只看了一眼便将帖子放到一边,压根没有心思去揣度一个与她素不相识的人的心思。 采荷见状转身便向宫家的仆妇回绝了她家小姐的美意。 听完月巧回禀,宫金金嘴角微扯“我知道了。”她只是怕落人口舌才派下等的仆妇送了张帖子过去,本就不是诚心邀请,不来正好。 只是明日不来,以后再想来可就难了。 宫金金嘴角微翘,明日半个大理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应邀来参加他们宫家的赏花宴,她只消在来赴宴的小姐少爷面前少少说上几句,届时众人都会以为这位郡主娘娘,未来的南越王妃傲慢无礼,轻视南越。 想到堂堂的南越世子妃无人理会的场面,宫金金笑容渐渐扩大。 明德院,瑶春附到高王妃耳边说了几句。 高王妃目露诧异“明日的宴会,宫家小姐今日才将帖子送来?” 瑶春点头“奴婢听闻郡主明日有事已经将帖子推了。” 高王妃轻笑“本来我还在犹豫明日要不要去宫家,现在看来赏花宴比我原来想的要有意思,那明日咱们就去看看宫家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瑶春扶她起身“娘娘,奴婢不解,上次回太太和宫家小姐看起来很想见一见郡主。” 高王妃坐到桌边,淡声道“想见有相见的原因,现在不想见了必定也有理由,一时见不见有什么要紧,反正以后也能见到。” 瑶春低声应是。 戌时三刻,阿大带着兄弟们回到了府中,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弟兄后。热水都来不及喝一口,顶着满身的尘土,阿大脚步匆匆来到了沐阳居。 六子二话不说将他引进书房。 不等他开口,上首之人已经摆手,沉声问道“如何?” 阿大面色凝重“主子,属下和兄弟们扮成普通的玉石商人,从云滇三个被屠的村子其中一处往蒲甘的方向走了百里,一路上从未发现蒲甘人的踪迹。一直到百里外才遇到一座十几人的小村子,属下进村打听才知从去年王爷派兵围剿开始直到现在,蒲甘人从未踏足云滇边界。” 周伯礼眸色沉沉“依你所见,被屠的三个村子有何异常?” 第231章 庸人 “主子。”想起见到的惨烈景象,阿大眼睛不由发红 “这三座村子无一例外都被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原地只留下几处烧焦的墙头。属下打听过了,事发之时云滇多雨,普通的大火根本不可能烧成这样。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怕被发现端倪,特意加了助燃的灯油。购买如此大量的灯油至少需要十两银,属下不信蒲甘人长途跋涉还要携带几十斤的灯油就为烧几间茅草木屋。” “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可有实证?” 阿大遗憾摇头。 “你可见到了村民的尸首?” 阿大一愣“云滇天气炎热,尸体易腐。属下只见到几十座刚起没多久的新坟。” 手指轻敲桌面发出缓慢而沉闷的笃笃声,周伯礼抬眸目光锐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村子周围的山上可有供人藏匿的去处,都要一一给我调查清楚。” 阿大闻言沉默片刻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主子,属下听蒲甘人提过一句,他们不敢靠近云滇边界还有一个原因,有个蒲甘人打猎迷路误入林障,在山上看到了移动的鬼火。” “主子,属下现在就回去!”阿大起身就走。 周伯礼立即叫住他,沉吟片刻“先等三日再说。” 云滇土司使刘昌次日一早便出现了。 周伯礼看着坐在座位上的中年人,暗自思忖看来今天不能和阿芸一起去山里了。 陆芸得知周伯礼不能去后,路过前院时带上了白小楼,一行三人坐上马车赶往张府。 张大人看见多了一个陌生人并未惊讶。 陆芸给他介绍“这是山庄的管事,姓白。” 这也是白小楼第一次知道自己以后要干的差事,凭着多年的演职人员专业素养,迅速转换角色毕恭毕敬对着眼前的公子行礼“白小楼见过张大人,但凭张大人吩咐。” 张昀笑着点头“以后关于山庄还有道观建造的一应事宜,下臣都会及时告知白管事的。” 比起陆芸一行人的轻松愉悦,沐阳居里的气氛有些紧张。 “张大人,何故早早赶来?”周伯礼声音沉稳“难道还是为了上次的事情?” 刘昌风尘仆仆“世子殿下,大人说经过多日观察,蒲甘人抢完财物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所以——” 刘昌有些难以启齿“所以,大人说请世子殿下不用考虑出兵了。” 周伯礼简直要被气笑了,这已经不是在欺负他年轻而是把他当成傻子去糊弄了。 “口说无凭,刘大人可有凭据证明蒲甘人不会再次侵扰云滇边境。” 刘昌垂着头声音明显底气不足“回世子殿下,大人说他派了当地的官员去边界巡视,发现边界百里范围内不见蒲甘人的踪迹,另外边界上也无其他的村庄,蒲甘人即便是抢也找不到。” 周伯礼冷着脸“若我以为这些理由十分牵强,非要派兵前去清理边界,你家大人待如何?” 刘昌冷汗不断“虽然大人没说,按照历来的规矩想来应该也是可以的。” “砰!”周伯礼重重一掌拍到桌上,他现在非常想杀人。 刘昌身子一软,以头触地“世子殿下恕罪。” “好。”周伯礼咬牙“你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就说当蒲甘犯边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 等刘昌颤颤巍巍爬起来时,只能看见一个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儿,打算这次回去就辞官不干了。 凭他多年的直觉,这位殿下绝对不是上官口中的无能之辈,再干下去只怕他小命难保啊。 大人啊大人您就是茅房里打灯笼——找屎! 三思院,周伯礼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俊脸扭曲“父王,您知道高泰的为人么?” 南越王老神在在“高泰啊,欺软怕硬,不仅平庸还无能,是个地地道道的南越耙耳朵。” “既如此,为何还留着他继续做云滇的大土司?”周伯礼咬牙切齿“此等庸人用来牵马都嫌弃。” 南越王一脸你小子太嫩的表情“儿子,土司制度在南越三地已经存在了百多年了,存在必然有其合理性,不是你我一时就能废除的。先高老爷子在世时确有几分才干,本来属意高大奈何陡生变故叫高二捡了便宜。” 周伯礼渐渐恢复冷静“父王您的意思莫非是,让高泰平庸去吧?” 南越王眯眼“土司代代相传,在各地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十几年前我好不容易卸了他们手里的兵权。对王府而言,三地的大土司自然是越平庸越好,庸者蠢且愚。” 大错不敢犯但小错不断,如此一来南越王府才能时时派人敲打,鲸吞蚕食般削弱其在地方的威望。 南越王注视着儿子“伯礼,兵权在手,各地土司不敢轻举妄动。你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考虑如何瓦解各地土司在民间的威望,好让王府取而代之。” 周伯礼郑重拱手“父王,儿子受教了。” “父王!”一道灰色身影出现在院中,急急冲着屋内奔来。 廖管事前去阻拦“二公子,您回来了?王爷和世子正在屋内议事,请您稍候。” 明显黑了几个度的少年朝屋中看了看,不情不愿的跟着廖管事去了偏厅。 “父亲,儿子还有事,先走了。”周伯礼拱手告辞。 南越王得意的捋捋下巴上的胡须“去吧。” 周伯礼派人将走到半路的刘昌又叫了回来,刘昌被吓得半死。 “你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就说我担心蒲甘再次来犯,决定在云滇边界驻兵一千人。”周伯礼示意六子将盖了印鉴的公文交予堂下人。 “下臣谨遵殿下吩咐。”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刘昌双手接过公文,一溜烟走了。 周伯礼冷哼一声,叫来阿大低声吩咐了几句。 查自然还是要查的,掌握了确凿证据,对于高泰本人可以轻拿轻放,但在别的方面他完全可以重拳出击。 城外,一行人忙活了半日终于敲定了建道观和山庄的地点。道观位于玉玺山的半山腰,居高临下视线开阔,地处三面环水,水接三山的中央,张大人说这里是难得的风水宝地。 由于某样宝物的发现,陆芸深信不疑。 第232章 原因 时间已近晌午,陆芸就近找了一块营地,架火煮饭。 采荷将带来的食物一一放到火上加热,白管事在一旁打下手。 陆芸走到河滩边,坐到了岸边的一处大石头上,静静欣赏远处的风景。 “郡主娘娘。”蓝袍子的张大人坐到了两步远以外,字字清晰“这几座山的名字叫玉带山,在南越玉带山还有一个传闻。” 陆芸被勾起了好奇心“什么传闻?” 朗如明月的男子轻叹“传闻中,先唐后人为逃避战祸隐居南越,最后的落脚点就在这里。” 陆芸静静听着。 “世人不知,陪先唐后人一起逃难到此的还有一支族人。” “唐人死后,这支族人就成了这十万大山里的守墓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了一百多年。” “族长为了生存,将族人分成两支,一支前往中原,一支继续留守祖地。” 青年接下来的话犹如一道平地而起的惊雷“郡主娘娘,下臣略通卜算之术。” 陆芸瞳孔紧缩,猛地站直身子“张大人!” 明明是处于及笄之年的少女,身上却爆发出一股与年龄完全不符的肃杀气势,眼神冰凉刺骨。 “臣失礼。”张昀垂头拱手。 陆芸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主子?”采荷放下手中的瓷碗,声音中隐含忧色。 陆芸“哎呀”一声抱住小腹“采荷,我肚子疼,许是早上吃坏了东西。” 采荷焦急“这可怎么办。荒郊野外的也没个大夫。” 白小楼余光观察着仍旧站在河滩上的张大人,提出建议“采荷姑娘,您不如先陪着主子回去。下午的事情就交给我。” “只好这样了。”采荷忙不迭点头,扶着陆芸往回走。 一直回到车里,采荷才松开手“主子,现在回府还是?” 陆芸掀开车帘看着远处苍翠连绵的山脉,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嘴角漾起一抹笑意“采荷,随我出去玩两天如何?” 宫金金一身水红长衫,乌发盘成繁复的发髻,发髻间点缀着鲜红如血的宝石,巧笑嫣然如一只轻盈蹁跹的蝴蝶在人堆中周旋。 所到之处激起一阵阵的笑声,相熟的小姐妹纷纷热情的打招呼,与宫家素有往来的太太免不了对着回太太夸奖几句。 宫金金走进厅中,对着上首的贵客盈盈下拜“金金见过王妃娘娘,娘娘万福。” 高王妃只看了一眼便抬手让她起来,继续同身边几位相熟的太太们说话。 宫金金笑容微僵,起身走到母亲身边。 回太太趁着王妃娘娘正在同太太们说话,侧过脸低声道“金金,角家姐弟念叨了你好几日了。” 宫金金乖巧起身“阿娘,女儿去找他们说话儿。” 回太太笑着看向身边人“小女调皮,听见朋友的名字就坐不住,随她去吧。” 角盈和相熟的小姐妹坐在花园的小亭子里,看着各自的兄弟在花园的空地上比赛掰手腕。 宫金金带着月巧赶至时,角松和罗家三公子罗江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两只手紧紧交握,两人皆是面红耳赤一副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的模样。 “加油,加油!”旁边不断有人加油助威。 罗家二小姐罗枝第一个看见花园门口站着的人,立刻起身冲她招手“金金!我们在这儿!” 角松看见了心心念念的金金姐,小宇宙爆发,以压倒性的优势取得了本次掰手腕比赛的胜利。 罗江不服气的抱住他的胳膊“松二哥,再和我比一次,这次我肯定能比过你。” 角松不耐烦的拉他起来“比什么比,没看见人都来了。” 罗江毫不在乎“我不管,我就要比,松二哥再和我比一次罢。” “去去去,你找别人比去。”说罢一甩头上的小辫子,大步走向亭中“金金姐。” 宫金金被人簇拥着坐在中间,罗二小姐羡慕的看着她头上的红宝头面“金金,这些都是中原来的首饰?真好看啊。” 宫金金眸中划过一丝得意,随手拔下头上的那根镶红宝的发钗递给罗二“这是外祖母给我的,娘说是京都撷芳馆的,不过我瞧着这上头的红宝没有南越的好。” 罗二爱不释手的摸了又摸,依依不舍的送了回去“金金,你见过郡主娘娘没?不知道郡主娘娘身上戴的首饰又是什么样?” 角盈想起自己见到的郡主娘娘,发现自己光记得郡主娘娘的模样,却完全忘记了她穿戴的首饰。角盈暗暗比较,直觉还是郡主娘娘穿红色更好看些。 “郡主娘娘身份尊贵,哪里是我想见就能见到的。”宫金金笑容淡了几分,垂眸盯着手中的茶杯“我在外祖母家住了月余,见到的中原小姐无不客气守礼,表面上——罢了提这些做甚么。咱们几个好容易聚到一起,说些开心的。” 月巧插嘴“我家小姐特特派人给贵人递了帖子,谁知前脚刚送进去后脚就被回绝了,小姐伤心了好久。” “月巧!”宫金金娇声斥道“胡说什么,本就是我唐突,怎么能怪别人。” “哼,再尊贵能越过王妃娘娘,娘娘都来了。”罗二不忿“看来果真是瞧不起我们南越人。” 角盈见众人脸上皆是愤愤不平的表情,想起自己见到的郡主,眉头轻蹙刚要出声为其辩解,就听见弟弟的声音从前面不远处传来。 “我见过她。” 角松见自己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心中得意,立即将自己因为郡主被罚跪还上门赔礼道歉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既没碰着她又没伤着她,我也当面给她赔完了礼。她还不肯罢休非要向家里告状,害得我被阿爹罚跪,第二天阿爹又亲自带着我去王府给她赔礼,这件事才算过去。” “吓,竟是如此蛮横不讲理之人?” “那我们以后还是离她远点,免得一不小心得罪了她。” “是呢,真不知道世子殿下图她什么?” “我听阿爷说,世子殿下以前常在中原和南越两地走动,许是郡主勾引在先也不一定。” “若真是这样,那可真不知廉耻,还敢瞧不起我们南越!” 周围的议论声愈发不堪入耳,角盈眉头越皱越紧,终是忍不住开口为郡主辩解“阿弟你说的不对。”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第233章 管太多 罗二素来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位表姐,嘴角一撇“大表姐,你总喜欢把人往好处想,被她害的罚跪又不是你。” 角盈一本正经“枝表妹,郡主是中原来的贵人。按照中原的规矩我们见了她是要磕头的,弟弟不仅失礼还差点用盘子砸到她。而且——” 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了,宫金金笑容勉强 “盈盈说得有理,不过是拒了我的帖子,让角松弟弟多赔了礼,郡主的身份贵重我们还是不要议论了。” “就知道以身份压人。”罗二大为不满,挑唆道“你我以后不如远远绕着她走。” 不少人暗自点头赞同。 罗二冲着角盈轻哼一声,带着几个小姐妹远远走了。 角盈眼眶微红,坐在原地绞着手中的流苏带子。 “盈盈。”宫金金坐到她身侧,和声安慰“罗二她素来耿直,你不要放在心上。” 角盈微微摇头“金金,我以为郡主娘娘没有大家说的这么不堪。”一个蛮横无理的人在得知是弟弟有意冒犯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并非是郡主告状而是世子殿下身边的小六爷—— 宫金金见她不说话心中不耐“盈盈,我想起来一事。”起身欲走。 “金金,我——”角盈立刻喊住她,眼神挣扎,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宫金金见她这样只好又坐了回去,耐着性子等她说完。 角盈声如蚊蝇“金金,世子殿下他不是良配,他很看重郡主娘娘,你不要再——” 一语未毕,宫金金面色由红转白最后变为铁青“角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角盈从未见过宫金金脸色如此难看,一时被吓住了,等她反应过来时眼前之人已经捂着脸低声啜泣,只堪一握的双肩微微颤抖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角松第一个跳出来大声指责“阿姐,你对金金姐说了啥?” 罗二更是气势汹汹,走过来恶狠狠地推了一把角盈“大表姐,刚才我就看出来了,你处处偏帮外人,这也就罢了,现在竟然敢欺负金金,她给了你多少好处。” 角盈张口结舌,浑身冒汗,刚想说话就吃了这一下,险些摔倒。站稳后见周围人包括自己的亲弟弟皆用冷漠怪异眼神望着自己,宫金金仍在低头啜泣。 “我,我没有欺负金金。” 罗二嗤之以鼻,步步紧逼“那你怎么解释金金听完你的话就变成现在这样,你到底说了什么?” 角盈伤心地看向弟弟“阿弟,难道你也不相信我?” 角松不敢直视,底气不足“阿姐,金金姐最善良了,你给金金姐赔个礼这件事就算了。” 角盈无比失望,她最后看向依旧在伤心哭泣的某人,下定决心“既然你们都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们。” “和盈盈无关。”宫金金抬起头,两颊布满泪痕,声音哽咽“你们不要为难她,是我自己的缘故。” 角盈一言不发在罗二等人鄙夷的眼神中离开了花园。 角松想要跟着离开,又被罗江拖住了脚“松二哥,哥哥说过几日要去山里打猎,让我来问你去不去。” 想起打猎时的紧张刺激,角松兴奋点头顿时将姐姐抛到脑后。 角盈孤身一人坐到一处假山旁,此地僻静少有人来。不一会儿便传出低低的啜泣声,彩蝶心疼的红了眼,太太走得早有些心黑的便将她家小姐当成踏脚石,偏生她是奴婢只能悄悄提醒“姑娘,咱们以后离宫家小姐远些罢。” 角盈哭的更加伤心,大滴大滴泪珠砸到脚边的石头上“阿娘临走时交代我管好阿弟,替她挑起与城中各家交际往来的担子,我没能做到。” 彩蝶吸吸鼻子,阴阳怪气没良心的东西,就知道欺负她家姑娘“姑娘,这城里不是还有一个么?” 角盈止住哭声,不确定道“你说的是郡主娘娘?” 彩蝶用帕子细细擦去姑娘脸上的泪水“嗯呢,奴婢也觉得郡主娘娘看起来不像她们嘴里的那般不堪。那些喜欢背地里说小话的,抱团欺负别人的,还有故意装柔弱误导别人博同情的,难道就是好人了?” 角盈睫毛犹带泪珠,嘴角微翘“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冲彩蝶心虚眨眼“刚才我是不是特别丢人?” 彩蝶将头摇成拨浪鼓“姑娘是简直太厉害了,以前的姑娘遇到这样的事肯定当场就忍不住哭了。” 角盈两颊发热“我毕竟大了,总不能遇事只想着哭鼻子。” 主仆二人正打算离开,突然出现一人将他们拦住。 彩蝶吓了一跳急忙挡在姑娘身前,待看清是罗家大表少爷后,随即屈膝行礼。 罗云长相秀气,声音温柔富有磁性“盈表妹,好久不见。” 角盈温声寒暄“大表哥,近来可好?” 罗云摩挲着纤细白皙的手指“一切都好,阿娘叨了好几次想请你去家里小住几日。” 角盈目光落到大表兄露出的手腕上,有一截红绳露了出来“多谢姨母想着,过几日我一定去瞧她。” 罗云似是察觉了什么,他放下手,看向一侧的粉杜鹃“盈表妹,过几日我打算去山里打猎,你可有喜欢的届时若得了我给你留着。” “多谢表哥,盈盈什么都不缺。枝表妹倒是喜欢养小玩意儿,表哥不妨问问她。”角盈说完屈膝行礼,带着彩蝶转身离去。 罗云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对着日头抬起手,细细欣赏自己白皙纤细的手指。想起方才这只手干了些什么,他心中滚烫缓缓扶住一旁的假山。 “少爷。” 罗云睁开眼睛,慵懒开口“我身子突感不适,你将我送回去。” “少爷,是要回罗府还是城外?” 罗云眼神如水,嘴唇微张“你说呢?” 角盈带着彩蝶目不斜视穿过宫家的花园,回到厅中,找了处不远不近的位置坐着听其他太太们说话。 “娘娘,王府到底什么时候办喜事啊?我们几个可要等不及了。” 说话的角盈认得,是张家的老太太。 回太太插嘴“老太太,您先别急。张家的二爷可至今都还没说成呢。” 这说的是张二叔,角盈不由竖起耳朵。 卢老太太不慌不忙“回太太这么说莫不是有好姑娘,想说与我家昀儿。” 回太太捂嘴轻笑“咱们大理城里最好的姑娘可不在我这里,在娘娘那儿呢。” 见无人给张二叔说媒,她提起的心悄悄放下。 第234章 追 “说起来,娘娘为何不肯将郡主娘娘带出来给我们瞧瞧?”说话的是宫家二太太,彭氏。彭氏生的花容月貌,说起话来也柔声细语格外好听,可惜遇人不淑。宫家二爷宠爱妾室,角盈暗暗可惜。 “说起这个,我家金金不自量力给郡主下了帖子,被贵人拒了。方才听下人说,她躲着人偷偷哭呢。”回太太笑眯眯的,似乎真心觉着有趣。“还好娘娘赏脸,否则臣妇就要和金金一起了。” 角盈眉头微皱,她听出来了回太太看似在奚落女儿,实则暗中指摘郡主娘娘不近人情,比王妃娘娘托大。而且宫金金不是因为自己的话儿才哭的么,怎么到回太太嘴里变成了郡主的错? 一时厅内众人神色各异。 高王妃掀了掀衣袖“回太太,今天怎么不见回家表姑娘在你跟前伺候?” 娘娘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角盈认真思索,太太们屡有传言,回大太太想让回大公子娶自己娘家侄女,难道这件事是真的。 回太太显然愣住了“娘娘说笑了,侄女还未过门,如何能在臣妇跟前伺候?” “哦,未过门啊。”高王妃意味深长“都是未过门的人,谈这些确实太早了些,等过了国孝有的是时间慢慢熟悉。” 角盈嘴角翘起,郡主也未过门,还在国孝期间,作为宗室女理应主动回避宴饮之事。认真计较起来,今日宫家的赏花宴都不应该办。 回太太笑容勉强“是臣妇想岔了。” “无妨。”高王妃扶着瑶春的手起身,笑容和煦“一时半会儿说错话不打紧,但是要走岔了再想回头就难了。” 角盈几乎立刻想到了宫金金,回家的路上她激动的握住彩蝶的手,她打算回去就给郡主娘娘下帖子。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长街尽头传来,大理城明令禁止闹市纵马,角盈掀起车帘一角,只见两个侍从模样的人骑在马背上,跟在一位身披大氅的青年身后,青年极为英俊,宽肩窄腰,剑眉斜飞入鬓,星眸深邃,鼻梁高挺,玄色衣袍翻飞,露出牢牢蹬在马镫上的黑面镶金色云纹如意官靴。 角盈认出来人,立刻吩咐车夫靠边停下让路,坐在车厢中垂眸看向自己的足尖。 周伯礼一眼掠过,身子前倾再次看向城外的方向,大喝一声 “驾!” 五日后, 趁着天色还早,陆芸特意绕道附近的集市,采买了一批米粮盐油还有各色点心,装到两人身后的背篓里。 弃了马车改走山路。弯弯绕绕走了一个时辰,才看见熟悉的小山坡,山坡上依旧立着七八座坟包,一个不多。 山坡下的小屋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院门外的畜棚里堆放着新鲜的竹叶,畜棚前是两片绿油油的菜地。 陆芸轻手轻脚摸过去,透过窗户看见老人正用一把木勺在锅里慢慢搅动,空气中飘浮着豆饭的清香。 “阿奶。”陆芸轻轻叫了一句。 老人搅饭的动作一顿,转身看向门口,脸上笑开了花“姜女!” 陆芸上前抱住老人,闻着老人身上的饭菜香,深深吸了一口气。“阿奶,你好香。” 老人哈哈大笑。 采荷笑着上前见礼“奴婢采荷见过老太太。” 老人笑着摆手“这里没有外人,不用讲究这些,和姜女一道叫我阿奶。” 采荷去厨房帮忙,陆芸把带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归置好后,给老人打下手。 用竹竿将房檐下的腊肉取下来后,陆芸提上竹篮去菜地里砍菜,砍完柴后就近在河滩上清洗干净。 忙完这些又去柴垛边上背柴禾,将灶台后方填满,留着慢慢用。 月上梢头,烟火抚人心。 堂屋内的小方桌上,满满当当放了四五道菜,陆芸吃的头也不抬。阿奶笑眯眯的等她吃完,才起身收拾碗筷,陆芸则像老人身后长出的小尾巴跟前跟后。 “姜女,遇着事了?” 陆芸抓起筐子里的红黄的小苹果“阿奶,猫儿熊来过没?” 池子里的水声哗哗,碗碟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不巧。”老人看向畜棚遗憾道“五天前刚来过,恐怕最近都不得来喽。” “唉”陆芸将小苹果洗干净,放到嘴里,香甜软糯,齿颊留香。将苹果核远远扔出院子后,陆芸细细洗净手上残存的汁液。 老人擦干手关上厨房门“姜女,跟阿奶出去走走。” 采荷透过窗户静静看着主子和老人走出了小院,月光将两人的背影拉的很长。 陆芸扶着老人的胳膊,声音平平“阿奶,我有一件很多人都想得到的宝贝。所以我有时会怀疑一些人是因为这件宝贝的存在,故意接近我、讨好我。” “姜女。”老人笑呵呵的“我这地里种的菜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地里庄稼长势喜人,每一棵菜的叶片都肥硕青翠。 陆芸眉头微蹙 “阿奶,可我总忍不住想去揣度他的想法,想的多了就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这娃子,管那么多做啥子,人活一辈子能把手里的事情做好就行喽。”老人轻拍她的肩膀“我年轻时,喜欢一个小伙子,小伙子那叫一个俊!可阿娘说这个小伙子不好骗了许多女娃儿,我一听那不得行,但是每次他出现了我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他。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能记得他的样子嘞,没得办法,阿奶我就是喜欢俊俏的小伙子啊。” 陆芸忍笑“阿奶,小伙子到底有多俊。” “就像山上的小松树,春天的山泉水。”老人笑眯眯的“我喜欢他不假,可我也没有嫁给他。念头管是管不住的,但是手脚可以。宝贝是你的,你做你的莫要管他。”末了又加了句“他要是还想管你,你就来找我,周家的饭不吃也罢。”老人心里明镜一样。 陆芸摇头“他没管我,但我是从覃朝来的和亲郡主,周家的饭怎么能不吃。”进退难由人! “哎呦,你这孩子咋这样老实。”老人叹气“跑都跑了,管这些做啥子。你不知道我那老女婿要脸,他肯定会把这件事遮掩过去,放心大胆的跑!” 陆芸笑出了声“阿奶,你说的有理。” “阿奶,明天我还想去山里采菌子。” “不得行。上次在山里迷路碰着蛇的事情,你忘了?” “阿奶,我懂些拳脚上的功夫,这回我不怕了。” —— 第235章 花斑蛇 天色微亮,陆芸挎上小背篓,带着火把和一把防身用的弯刀,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山上走去。 山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白色晨雾,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刺破黑暗,照进这片幽森的山林中时。 陆芸已经赶到了今天的目的地——松树林,脚下的土壤潮湿松软,一路可以看见不少已经炸开的颜色发黑的鸡枞。 陆芸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将依旧鲜嫩的鸡枞摘下用树叶包好,放到自己的小背篓里。 与此同时,一行人马也朝着这座山快速赶来。 老人将看院子的任务交给采荷,背上背篓。家里要来客人,今天是附近的寨子赶集的日子,她要去买些东西回来。 采荷将老人送到山路上,才转身回去,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扫院子。将院子里的落叶聚拢到一起,铲到簸箕里。 采荷停下动作,方才她好像听见了铃铛的响声。提起簸箕走到院外,视线中不期然出现了几道熟悉的人影。 “见过世子殿下。”采荷急忙行礼。 周伯礼将手中大黄狗交给六子“采荷姑娘,郡主现在何处?” 采荷心虚垂下目光,抬起手指向他们身后的山峦“昨晚,主子说要去采菌子,今儿早就进山了,奴婢估摸着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周伯礼脸色微沉“她想采的菌子叫什么名字?” 采荷认真回忆“主子没有明说,但是一直念叨小鸡炖蘑菇——” 周伯礼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困惑“小鸡炖蘑菇?我从未听过叫这个名字的山菌。” 六子轻咳一声“主子,这是一道北方菜的名字,炖鸡汤时北方喜用蜜蘑,大名叫山珍酿鸡但民间俗称小鸡炖蘑菇。不过南越的蜜蘑多长在雪山上,贡嘎山里是没有的。”也是咱家王爷的心头好。 周伯礼皱眉“说重点。” 六子立刻道“但是有鸡枞,鸡枞用来炖鸡风味极佳。小的猜郡主必定是去了那处——”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片莽莽苍苍的松树林。 陆芸充分吸取上次的教训,一路平安无事,不仅捡到了大把心心念念的鸡枞,还耙到了几朵猪拱菌,猪拱菌就是现代大名鼎鼎的松露。 虽然香气独特奈何南越好吃的山菌太多,所以本地的老百姓并不感兴趣,只有林中放养的猪猪喜欢。 小背篓中已经满的不能再满,陆芸坐在树杈上啃了口手里的馅饼,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蘑菇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差几只肥美可爱的小鸡儿了。 填饱肚皮,陆芸跳下树杈,转身往左侧走去。她记得上次迷路时曾经路过一处水丰草茂的河流,水鸡们最喜欢在芦苇丛里筑巢下蛋。 一边走一边用弯刀在沿途做下记号,约莫走了一炷香时间,看到了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小溪上游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丛白色的芦花。 陆芸沿着小溪继续往前走,她听到了有东西在叫,声音急促而短暂。 拨开身前灌木丛,陆芸脑中警铃大作,身子比脑子快,侧身躲过射来的箭矢。箭矢几乎是擦着胸口掠过,扎入后侧的树干中。 陆芸又惊又怒,箭矢射来的方向正站着几个人,中间男子手里的牛角弯弓还没来得及放下。 罗云轻哼“原来是个女人!”扫兴!将手中的弯弓丢给长随,转身欲走,却见长随一眨不眨的盯着前面看个不停,眼中满是惊艳之色。 站在灌木丛里的女子身着白支族的黑红两色衣裤,纤细的腰肢上系着一条绣着杜鹃花的彩色围裙。一身极普通的装扮也掩盖不了她的昳丽姿容,尤其是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即便是带着怒意,也让人不忍移开目光。整个人好似盛开在山野中的金边牡丹,灼灼耀目。 罗云重重咳了一声。 王正这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弯腰捡起地上的弯弓,本想再看几眼余光瞥见公子的脸色,只好低头看地。 罗二仗着阿爷是南越的上官,自视甚高,偏生了副寻常容貌。故而平素最讨厌看见比她长的好看的女子。 在看清女子容貌后,心窍已经被嫉妒填满,一个山野村姑凭什么得到这样好的容貌! 宫金金瞟了一眼身侧的罗二,面露不屑。 “你,道歉!”陆芸冷冷注视几个不速之客,若非自己躲避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谁知领头的白衣男子毫无愧疚之心,口出恶言“你算什么东西,敢让我赔礼?” 他身侧的青衣女子更是倒打一耙,尖声大叫“明明是你先惊跑了我们的猎物,一只獐子二十两不止,买几个你这样的贱民绰绰有余。” 白衣男声音阴恻恻的“我看不如就让她代替那头獐子,若能成功躲过三箭,就放她走如何?” 罗二快意的勾起嘴角“就按哥哥说的来办,只是可惜这张脸了。” 两人年纪不大却如此恶毒,一唱一和间就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陆芸心情降至冰点,缓缓抽出挂在腰间的弯刀。 正当白衣男手指搭上弓箭,作势要拉弓时,其身后传来几道人声,抬起的胳膊又放下。 “大表哥!”角松顶着满头的彩色小辫背着小弓,兴冲冲拎着一只灰色兔子跑了过来,身后缀着同样兴奋的罗江。 陆芸和角松目光对视,陆芸眯起眼睛,角松一脸震惊,手中的兔子砸到地上,下意识喊道“郡主娘娘!” 除了陆芸,其他人齐齐变了脸色。 罗云声音微颤“松弟,你叫她什么?是不是认错了。”罗二再也没有的嚣张气焰,一脸惊慌。 “松二弟,你——” “角松弟弟,怕是认错人了。” 几人看向说话的宫金金,只见其十分笃定道“我来时,阿娘刚从王府回来,我亲耳听见阿娘说她在王府里见到了郡主娘娘。” 罗二急急追问“金金,你确定?” 宫金金垂眸“我亲耳听见阿娘说的,难不成阿娘还会骗我。”说罢她浅笑着看向欲言又止的角松,声音轻柔吐气如兰“角松弟弟必定认错了人,郡主娘娘金尊玉贵,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荒郊野岭。角松弟弟你说,对么?” 角松从未见过这样的金金姐,好似,好似一条花斑蛇。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 明明眼前之人和郡主娘娘长得一模一样,可——金金姐又说郡主娘娘在王府。 难道?角松神色迷茫,难道真的是自己认错人了。 第236章 我厉害 罗二松了口气,罗云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哥,我们——”罗二话说到一半,看见哥哥的脸色讪讪闭嘴。 陆芸走出草丛,将几个人的脸刻在脑海中,尤其是这位叫“金金”的,陆芸百分百确定她在撒谎! “三弟弟。”宫金金弯下腰,莹润鼻尖的红色小痣格外醒目,饱满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方才我们追獐子时,路过水边的芦苇丛看见了水稚的窝,特意留给你和松二弟。” 罗江听到一半就激动坏了,拉着角松嚷嚷着要去掏水稚的窝“松二哥,快走快走,我要去抓水稚。” 角松被拉走时,仍旧打量着前方站着的女子,嘴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两句。 陆芸抱胸站着,冷冷注视着几人,不发一言。 宫金金眸中闪过一抹得意。 罗二蠢蠢欲动“大哥,金金说的对。我们几个出行都有仆侍,何况是郡主娘娘。我看眼前这个人只是恰巧长得和郡主相像罢了。” 罗云只是讨厌女性,但并不愚蠢,他看了眼宫金金,兴致缺缺的将弓箭丢给王正“没意思,不过是个捡菌子的乡野村姑,王正我们走。” 罗二气的在原地直跺脚“大哥,你不许走。这个贱民惊跑了獐子的账还没算呢!” 宫金金捂嘴轻笑“枝枝,只是头獐子,我看不如就算了罢,何至于要伤人性命,王正兄弟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王正点头温声道 “宫大小姐说的在理,小姑娘爬山捡菌子本就不易。” 罗云回头看向自己的长随,冷哼“你倒是会怜香惜玉,既如此便由你替她接我三箭,如何?” 王正沉默片刻,在罗云气急败坏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大少爷,小姑娘怪可怜的。” “你!”罗云大怒,夺过弓箭抬手欲射,王正不闪不避。 陆芸皱眉,手腕微抬。 谁知箭尖一转竟然对准了自己的方向,罗云神色狠厉“你想英雄救美,问过你家主子我没!”箭尖寒光闪烁,令人胆寒。但是陆芸一眼就看出弓未拉满,手腕也无蓄力的迹象。 期待看到的女子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场景并未出现,眼前的女子甚至还咂了两下嘴巴,一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罗云眼睛微眯,搭在箭上的手并未松开。 一口一个小姑娘可怜的王正冷眼旁观。 陆芸暗自啧啧,各个心怀鬼胎。 等了两次呼吸,箭依旧未射出,宫金金遗憾收回目光,上前按下罗云的胳膊“罗大哥,勿要动气,王正兄弟说的不无道理。” 罗云放下弓箭,发出一声轻哧,重重盯了一眼自己的长随。王正脸色发白,垂头不敢与主人对视。 “王正,你很好啊。” 说完抬脚便走。 王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是硬着头皮远远跟了上去。 “大哥!”罗二转身欲追,宫金金抬起一只胳膊拦在她身前“枝枝,你不要过去,让罗大哥静静。” 罗二恨恨转身,抽出腰间的鞭子冲陆芸抽了过去“都怪这个贱民!” 陆芸一步未动,抬手一抓就将鞭子抓到手中,轻轻一扯便将鞭子整根拽了过来。罗二被拽了一个趔趄,宫金金眼中闪过一丝暗芒,伸出手臂似乎要拉住她的胳膊。罗二只感觉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身子不受控制的倒向一侧的灌木丛。 灌木丛里长了许多的荆棘草,又长又锋利的尖刺离自己越来越近,罗二发出一声尖叫,绝望的护住自己的脸。 宫金金适时发出一声惨叫“罗大哥,救命!!”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长鞭闪电般缠到罗二的脖子上,在最后一秒将她拉离灌木丛重重甩到地上。 罗二趴在地上,拼命扒拉着脖子上的鞭子,大口大口喘气。 “枝枝!你没事吧?”宫金金双眼含泪,害怕的抱住她的肩膀“是这个人,她想杀了你!” “妹妹。”罗云飞快赶至,看清坐在地上咳嗽呕吐的罗二,怒气冲冲拉满弓箭对准前方女子“你找死!” “戏演够了没?”陆芸满眼嘲讽抬手就是一鞭,“啪”地一声罗云吃痛缩手,羽箭脱弓袭向前方。 宫金金压住上翘的嘴角死死盯着那支箭,下一秒表情大变,只因在她设想中理应穿透血肉取人性命的箭矢,却在空中被一只手牢牢握住。 山风吹起女子的长发,她眼神平静宛如一潭死水。 最后赶到恰巧目睹全程的罗松嘴巴张大几乎能塞下一枚鸡蛋。 其它几人表情亦不遑多让,只有一直趴在地上咳嗽大喘气的罗二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女子松开手掌,羽箭落到地上。掌心光洁如初,连一丝红痕都无,而落到地上的羽箭已经断成两根。 无人出声,亦无人敢动。 陆芸走到几人近处,目光所至无一人敢抬头与她对视。 “你喜欢男人。”陆芸毫不留情一语道破白衣男性取向,指向他身侧的长随“喜欢这个人,但这个人不喜欢你,还激怒你杀我,达成摆脱你纠缠的目的。啧啧啧,真可怜!” 罗云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咬牙切齿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而你。”陆芸看向长随更加嫌恶“俗话说干一行爱一行,而你毫无职业道德,卑鄙无耻。激怒你家主子杀我,若我不是郡主死了就死了,若我是郡主你是不是要来个反手告发,不仅摆脱男人纠缠还能立功请赏?” 被人戳中心思的长随脸色难看,试图为自己辩解“少爷,小的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 陆芸目光落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身上“恭喜你,你有一个伥鬼朋友。”被点到名字的罗二迷茫抬头,只见女子看她的眼神中充满同情“傻瓜蛋子,是谁利用的你,又是谁将你绊倒差点毁容呢?” 陆芸蹲下身子将她的脸掰向一侧看向红衣女“看好了,是她哦。被人坑了还感激戴德,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无敌大蠢货!” 宫金金脸颊泪痕尤未干透,楚楚可怜“枝枝,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你宁愿信一个陌生人都不愿意信我?刚才她可是差点要了你的命。” 处于脑乱中的罗二,眼神清澈许多,全是惊魂未定的疑惑“你凭什么这么说” 第237章 妥帖 “当然是凭我”陆芸笑眯眯的,飞快出手抓住宫金金脖子,将她提到半空,任凭她如何挣扎,身子岿然不动“本领过硬,我想要一个人的命可用不着言语蛊惑意图借刀杀人最后隔岸观火。” “想杀就能杀了。” 明明声音如常,却听得在场的每一位寒毛直竖,只有一人近乎痴迷的看着女子。 “哈,呵,救命!”被人举到空中的女子发出濒临死境的绝望呼喊。 陆芸松开手,红衣女如一块破抹布般躺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因为缺氧而通红的双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毒。 罗二被吓到了,往后爬了几步。 “啧啧啧,看起来真吓人。”陆芸摇头“我也不认识你,怎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三番两次挑唆别人对我动手。一个罗二惯的你找不着北,以为人人都是罗二呢。” “你!”宫金金怒急攻心,嘴角沁出血丝“你胡说!” 陆芸一个眼神都欠奉,天色不早了,她的小鸡还没着落。 一鞭子抽到地上,草叶乱飞,陆芸匪里匪气“打劫!速速将你们身上的银两掏出来。” 把所有人身上的财物搜刮一空,陆芸拎着一只粉色绣鸳鸯戏水的荷包,放在白衣弯男鼻子下面晃了晃“你家姘头的姘头送他的,闻闻,香不香?” 白衣弯男面如土色“呕——” 浑然不知自己此举有多诛心,陆芸用鞭子将五颜六色的荷包串起背到身上,冲后头的小孩招手“角松,过来。” 角松颠颠跑过来,眼神亮晶晶的“郡主娘娘。” 陆芸笑着指了指他背上的几只水稚“角松,将这些卖我可好?” 角松还未答话,身后传来一声凄惨的哭嚎“世子殿下,您要替我们做主啊。” 宫金金跌跌撞撞跑到男人身边跪下,未语两行泪水已经顺着腮边流下,白皙的脖子一圈红色的指印格外瘆人。 “世子殿下,郡主娘娘她仗势欺人,言语侮辱我等甚至动了手。”宫金金努力仰头,向男人展示自己的ber子。 男人居高临下投来淡淡一瞥,随后大步流星离开。 宫金金不可置信,俏脸微微扭曲,不甘心目送着男人离去。 罗二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最终选择了闭嘴不言,低头看地。 罗云跪在地上忍不住摩挲自己的手指,眼神不自觉跟随那双黑色官靴。 周伯礼看着立在阳光下的人,压在心中多日的焦躁悉数散去“阿芸。” 陆芸将银子塞给角松,拎起水稚挑眉 “世子殿下,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六子心虚垂眼,下意识的将大黄狗往身后藏了藏,大黄“呜呜呜。” 周伯礼面不改色“阿芸,菌子捂得久就不新鲜了。” 六子陪着笑上前接过水稚,压低声音“郡主娘娘,主子昨晚为了赶路一夜没合眼。” 陆芸瞟一眼男人,眼底青黑,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疲倦“嗯嗯,那就回去罢。”顿了顿又道“世子殿下,山路难行。若是太累,不如伏在我背上,我背你下去。” 角松,星星眼,星星眼。 周伯礼“——” 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啥也没听见。 走了几步,陆芸皱眉回头“角松,你可愿随我一同离开?” 角松闻言微怔,神色颇为犹豫“郡主娘娘,我——” 罗江不高兴大喊“你这个坏人,松表哥你要是跟她离开我以后再也不跟你玩了。” 角松十分为难,他和三表弟兄弟情谊深厚,自己如果就这么走了会不会不仗义。 宫金金楚楚可怜“世子殿下,您能不能带我们一起离开?我们身上的财物也都已经被人拿走,现在身无分文。” 最后一句说的尤为可怜。 角松鼓起勇气“郡主娘娘,您可不可以借我点银子,我回去还您。” 陆芸故意晃了晃腰上的荷包。“你喜欢哪一个?” 角松取下其中一枚递给罗江“三表弟我先走了,你和大表哥他们也快回去罢。我回去再去找你玩。” 罗江神情别扭接过荷包。 宫金金起身往前追了过去,罗二神色恹恹“大哥,我想回家了。” 罗云一时没说话默默注视着世子殿下离去的方向,神情是说不出的惆怅。王正起身欲要将他扶起,却被人侧身避开。 罗云面无表情扯下手腕上的红绳丢到地上“王正,鸳鸯戏水的荷包,你真让我恶心。” 王正神色如常甚至有恃无恐“公子,小的确实卑鄙,可您未必舍得让我离开。” 罗云低头看了眼地上的红绳,抬起脚狠狠碾了上去“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呵。” 罗二低呼“金金她回来了。” 宫金金形容比之前更加狼狈,就连衣摆都被刮坏了几处,钗环散乱 “枝枝,你不要相信她。” 罗二避开她的视线“金金,我们该回去了。” 罗云嗤笑“宫大小姐,你之前在说谎对吧?” 宫金金美目含泪“罗大哥为何不肯信我,难道是怕我回去将你好南风的事广而告之?我宫金金在此发誓,绝不透露一丝一毫,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宫金金,你让我更加讨厌女人。”罗云眼神嫌恶,说话更是毫不留情“你这种人给他提鞋都不配!” 宫金金闻言也不装了,嘲讽的看了一眼他脚下的红绳“罗大公子,被人玩弄的感觉怎么样?” 罗二在宫金金说话时,察觉一丝不对赶紧拉着罗江往回走。 罗江嘟嘟囔囔抱怨松二哥不讲义气,回去自己再也不要理他云云。 被人念叨的角松打了好几个喷嚏,大黄狗好奇的歪着头打量他。角松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大黄当做道歉。 周伯礼解下她身上的荷包串儿,百思不得其解“你要这个做甚么?” 陆芸“周伯礼,你们南越有种姓制度么?” “什么是种姓制度?”周伯礼皱眉思索“我从未听过。” “简而言之,将人严格区分成下等人,中等人,上等人。”陆芸比比划划,神色是说不出来的严肃。“方才遇见的人里面有人的一口一个贱民。” 周伯礼敏锐察觉她话语中的反感,脸色更加严肃“阿芸,南越和中原一样分为士农工商,但是绝对没有你提到的那种种姓制度,也无贱民。” “那我就放心了。”陆芸指着荷包,眼睛弯弯“这是我替她口中的贱民要的补偿,没有什么比银子更实在,百来两银子捐到善堂够吃好一段时间。” 第238章 茶叶 夜深人静,陆芸被人从床上捞了起来。 如水的月光照着这处小小的山沟,空气中浮动着清冷的气息,小虫发出啾啾之声。 陆芸感受着从指尖传来的炙热,两颊开始发烫。前面之人忽然停下脚步 ,长臂一揽,便将心上人抱了个满怀。 黑影兜头罩下,缠绵悱恻的情思如潮水灌满七窍,万籁俱寂。 —— 陆芸垂眸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男人则将披风搭在她的身上,长臂搭在她的腰侧,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将她牢牢护在自己怀中。 “阿芸,快了。” 陆芸抬眼看向他的侧脸,挺拔好看的鼻梁,薄薄的两片唇瓣发出柔润的光泽,犹犹豫豫开口“周伯礼,我曾怀疑过你。” 男人侧过头紧紧握住她的手,嗓音低沉“阿芸,刚认识你的时候只是好奇,好奇世间居然还有你这样奇妙的女子。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自己对你的已经远远超出了好奇两个字。我承认起初是带着目的接近你,但是现在不是,我喜欢你,与你的命格无关,与你能够带给我的种种都无关。你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一直待在我的身边。” 不要一言不发就离开,如上一次如这一次,他受不住。 陆芸从没想到会从一个古人口中听到这样热烈而真诚的话语,他知道自己的顾虑,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陆芸反握住他的手,夜色也掩盖不住她脸上的狡黠,忽地起身将他压倒在草地上,居高临下的俯视身下的男人。 男人喉咙上下滑动,眼神越发幽深。“阿芸。” 陆芸弯腰俯身,墨发披撒垂落,堆积在男人的胸口,语带威胁“周伯礼,说话算话!否则——”一边说一边向他展示自己砂锅大的拳头。 这一刻漫天星光仿佛悉数落入男人眼眸 “阿芸,某决不食言。” 次日回府,老人笑眯眯的挥手告别“姜女,下次再来。” 陆芸刚要点头,就见周伯礼抢先回道“外祖阿奶,孙儿下次和阿芸一起来看你。” 老人心满意足点头“这就对喽。” 半路将角松送回角家,婉拒了角老爷子一家留饭的邀请,一行人回到了府中。 桐花看见主子回来了,开心打的不得了,趁着主子去洗漱的空当,将这些天收到的帖子放到小桌上。 陆芸懒洋洋的趴在榻上,取过翻看,拢共四五张帖子,大多数都不认识。陆芸翻开一张蓝色流苏小帖子“角家二小姐?” 采荷擦着帕子的手一顿,想了想道“主子,应是角松小公子的姐姐。上次在梨园中遇到的那位姑娘。” “原来是她呀。”对于角盈陆芸印象还挺好的,她看了看帖子的日期遗憾“可惜时间已经过了。” 采荷笑“主子,您若是闲了也可以请她来府里喝茶。” 陆芸眼前一亮“你说得对。”取过纸笔,刷刷几笔写完交给桐花送去角府。 “好了,主子。”采荷将棉帕放到一边,扶着主子坐到梳妆台前“主子,不如穿王妃娘娘前些日子给你做的那身金齿族的衣裳。” 所谓金齿族就是现代的傣族,南越是多民族聚居地,白支和金齿是南越人口最多的两个民族。 浅蓝织金绸缎制成的高腰筒裙长至脚面,月白织金窄袖紧身的斜襟小衫,沿衣襟绣了一圈金色的忍冬花纹。 一条约两寸宽的金莲花形链子搭在腰间,多余的部分垂在腰侧。 头发盘成环形髻,在其侧面簪上时新的鲜花,地涌金莲簪,笋塔发簪等,别具风情。 陆芸站在穿衣镜前转了一圈,许是南越天气的原因,比起汉服的层层叠叠宽袍大袖,金齿的民族服饰堪称轻薄。 一身极其服帖的衣裙勾勒出女子的玲珑曲线,轻盈曼妙。 陆芸抬起胳膊,窄短的衣摆便遮不住不盈一握的白皙腰肢,顿时吸引了屋中所有人的目光。 陈、董两位妈妈喜欢的不得了,连连夸赞“郡主娘娘,没有谁比您穿这身衣服更好看了。” 采荷红着脸将衣摆往下拉了拉“主子,不要着凉了。” 陆芸笑着拨开采荷的手,气沉丹田掀起衣摆一角,露出下面肌理分明的小腹“看,我的八块腹肌。” 咱就是说,从小到大的雷打不断的练功在这一刻有了具象化的表现。 大抵是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拒绝八块腹肌,内敛如采荷也忍不住上手摸了摸,摸完之后脸更加红了。 哈哈哈哈,陆芸得意掐腰。 从和月馆到明德院,陆芸一路上赚足了眼球,她矜持的冲向她行礼的仆侍挨个微笑点头。 明德院内,高王妃好整以暇的坐在上首,满脸笑容的听瑶春说着话儿。 “娘娘,郡主娘娘来了。” “快请。”高王妃蓝灰色眼眸看向门口。只见一道纤细但非孱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等到看清她身上穿的衣裳,高王妃低呼一声,从座位上坐直了身子。 “哎呦,不必行礼,快过来让我瞧瞧。” 陆芸依言照做,笑着站到娘娘跟前,任由她打量。 高王妃极为开怀,一开始只是用眼神打量,看见陆芸露出的腰肢干脆上手摸了摸,嘴里啧啧有声“哎呦呦,你这小腹不得了,多少小伙子都没有。我之前听伯礼提过一句说你的力气很大,功夫也好,看来是真的了,不错不错。” 陆芸脸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十分谦虚“娘娘谬赞,儿臣只是略通一点点。” “阿娘最近可好?”高王妃让她坐下,神情真诚“谢谢你去看她,只是下次再出门还是派人回来说一声。” 陆芸羞赧低头“阿奶一切都好,儿臣知错了。” 高王妃笑着点头“年轻人,冲动些都是正常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伯礼别的不谈比王爷要高强。” 瑶春亲手奉茶“郡主娘娘,这是从中原来的茶叶,您看合不合胃口。” 陆芸端起茶杯细细品闻,眼神微凝,这个茶叶和她当初在大堂姐处喝到的一模一样“娘娘,这个茶叶是从何处得来?我吃着觉得很是不错。” “哦,你喜欢这个。我这里还有两罐子都给你拿去,我还是喜欢南越的高山茶。”高王妃示意瑶春去拿茶叶“是伯礼从外头得的,老周只说是中原的茶叶。你要是想知道回头去问伯礼,他肯定知道。” 陆芸若有所思,又陪着娘娘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告辞。 第239章 bug 出了明德堂陆芸带着采荷直奔沐阳居,走到一半迎面碰上了一个熟人。 周仲义两眼发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他在府里从未见过这样仙姿玉容的美人! 美人冲他挑了挑眉,樱唇微启“咋的,你不认识我了?” 周仲义吞了吞口水,盯着女子的脸疑惑“小生,难道之前见过小姐?” 还小生,一看就知道没少看乱七八糟的话本子,陆芸眼睛微眯给出提示“贡嘎山,裂腹鱼!” “贡嘎山?”周仲义眼神从迷茫中恢复清明,大吃一惊“你,你就是那个疯丫头!” 大志闻言急忙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小声提醒“公子,是郡主娘娘啊。” 陆芸冷哼,语带威胁“你再说一次试试,见到本郡主还不行礼!” 周仲义压根无法接受眼前这个美人是当初那个黑不溜秋的野丫头,梗着脖子“我不信!” 陆芸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爱信不信,给本郡主行礼。”她可还记着当初这个人是怎么戏弄自己的。 见他仍然站着不动,陆芸眼神逼视而后抬脚踩向他的脚。 “啊!!”只听一声惨叫,周仲义抱着脚痛的直抽抽。 陆芸笑眯眯大步走开“这次就算了,下次要记得哦。” 周仲义“@#¥@#¥%……” 沐阳居内,周伯礼听完阿大的禀报,怒不可遏,所谓的屠村只是为了遮掩附近山上的铁矿,他还把铁矿偷偷卖去了蒲甘。 阿大沉声“主子,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被高土司的妻弟刁三抓去山上没日没夜的挖矿,据属下观察已经死了不少。因为您派去的一千士兵,山上形势有所缓解,但是刁三现在绞尽脑汁拉拢将士,属下担心。” “你担心的不无道理。”周伯礼在军营待过一段时间,深知其中的弯弯绕绕,不过他有的是办法收拾高泰和这个刁三,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阿大精神振奋,嘿嘿笑了几声。“主子,你就请好吧!” 六子快步走进来,嘴角翘起“主子,郡主娘娘来了。” 周伯礼瞥他一眼“何事如此开心?” “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六子努力正经脸色 “郡主娘娘似有急事。” 周伯礼起身往外走不忘吩咐“传下去,将沐阳居的晚饭摆到和月馆。” 及至看到立在廊下的人,周伯礼眼中也再也容不下其他人,温声开口“你穿金齿的衣裳很好看,以后不妨多穿。” 陆芸笑意盈盈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腰侧的链子发出悦耳的碰撞声“我穿什么都好看。” 身后的男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赞同。 六子扶着廊下的柱子,作西子捧心状。 饭桌旁,陆芸说起了今天的茶叶。 周伯礼本就没打算瞒她,柔声解释“不光母妃有,你的我早就让六子留下打算等你回来就给你送过来。这些茶叶正是赵清宇赵大人托人从梓州老家千里迢迢送来的。” 陆芸开始担心是不是大堂姐出了什么事,周伯礼接下来的话让她惊喜万分。 “赵大人和陆姑娘已经成亲了,梓州多雨,他们想迁居南越。” 陆芸万分期待“他们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到?” 周伯礼给她挟了一筷子菜“虽未明说,但应该是明年开春,赶在我俩成亲之前。” 阿芸是郡主国孝要守半年长久。 周伯礼没说这其中还有一层缘故,据探子传来的消息,北方草原鞑子蠢蠢欲动北境将重燃战火。覃朝武将自林老将军告老还乡后,一直后继无人,难道这次真能让草原鞑子打过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南越也要早做准备。 山庄的事情一直稳步进行,仅用一个月时间就已经初见规模。陆芸看了一圈十分满意,远远瞧见同工匠交谈的人影,陆芸迅速转身。 她现在还不想看见这个人。 我不去就山,山却来就我, “下臣见过郡主娘娘。”仙风玉姿的张大人拱手行礼,依旧穿着青色的圆领长袍。 片刻后,山庄内的石桌旁,陆芸与张二公子对面而坐。 陆芸端起茶杯 “张大人,您找我何事?” 张昀轻叹“张家绝无冒犯之意,下臣说完便会离开,否则只能日日来山庄等您。” 陆芸瞪眼,你还怪执着的。 “陆通政之妻张氏便是出自另一支张家,下臣是张家本家人。”张昀缓缓道来“下臣曾拜清虚道长为师,学得些许卜卦之术。师傅因此有意将清心观观主的位置传于我,但被我拒绝,张家本家不能无人。” 陆芸想过母亲与张大人有亲戚关系,但是没想到张昀竟然还是自己的师兄,师傅啊师傅你在外头云游到底干了些啥啊? “师兄。”陆芸喊得十分别扭。“你到底想干啥?” “小师妹,你命格贵重。”张昀看着远处的夕阳“师傅曾说我在卜算一事上极有天赋,古往今来凡窥探天机者,难得善终。故而迄今为止我只卜过一卦,算算时间已经快到了。” 陆芸脸色微沉“师兄,你算到了什么。” 张昀面色平静“人生变幻无常,朝代倾覆山河易主也可能只在朝夕之间,卦象不吉。但能确定你是唯一的变数。今年的淮州大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若没有你的良种,会死更多人。覆巢之下无完卵,我想给张家谋一份前程。” “我代表张家上上下下千余口人向您投诚,希望能得到您的庇护。” 气氛瞬间凝滞,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穿越女是bug没错,但是!!别人拯救世界的金手指不是空间就是系统,她的金手指是啥?力气大吃得多,外加一个待机时间长。 这是让她用一根残缺金手指达成“四两拨千斤”的成就? 陆芸生无可恋转头看向另一处山头的道观,不太信 “你真的只卜了一卦?” 你说巧不巧,这道观正好建在了张家的祖地上,日后你再回去做观主,这块地岂不是转了一圈便又回到了你手中。 张昀微微一笑“此事确为巧合。” 开垦山地、试种红薯、还有搞点微不足道的小发明样样都要人,这样一来,让陆芸烦恼许久的缺人问题也一下子得到了解决。真他喵的就这么巧? 张昀脸不红心不跳任由小师妹打量。 陆芸“南越王府知不知道你卜算出的结果?” 张昀摇头“张家奉主从无二心。郡主娘娘允许的话,下臣可将事情向王府和盘托出。不过世子殿下并非庸人,他应有所觉察。” 言下之意可告诉可不告诉,聪明人已经看出端倪并开始准备,但是话说回来我要是能说早就说了。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说,反正世子殿下已经心里有数了。 陆芸眼神微妙“呵呵。” 第240章 镯子 半个月前高王妃放出风声要举办一场宴会,打算在宴会上正式将她介绍给众人。宫家没多久就传出大太太派人到处购买首饰的消息。 乔装成风尘仆仆异乡人的陆芸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当铺招牌,回头冲身后的人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哥哥,我好饿。将母亲留给我们的这只镯子当了换点银两买饭吃吧。” 一身短打的黑皮张大人笑容勉强“好的妹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宫家当铺内里装修极其豪华,红木桌椅,玉石仙山风水摆件,还有一道巨大的鎏金牌匾上面写着“诚迎天下客。” 可惜没什么人。 当铺的柜台很高,陆芸踮起脚尖才能看见里面坐着一位长脸三角眼缠着黑色头巾的老头。 张昀个子高,柜台与他胸口平齐“老先生,我想当这只镯子。” 看见柜台上的那只颜色通透水润的满绿手镯,老人的目光由不屑转为吃惊,不自觉的开始用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柜台前的两人。 笑的格外亲切“两位小友从哪里来啊?” 陆芸抢话“从来处来哦,老爷爷。” 老头一愣“来处是哪儿?” 张昀轻咳一声“老先生,我们是从中原地区过来探亲的,亲人还没找到,但是身上的盘缠却已经花的差不多了,想将这只镯子当了换点回乡的路费。请老先生帮我们掌掌眼,能当多少钱?” “好说,好说。我这就帮两位小友看看。”老头笑容更甚,作势拿起手镯细细观察,先是挑了挑眉而后发出几声叹息“小友,你的这只手镯是假的!” “啊假的!”陆芸眼疾手快将手镯抢了过来“假的那就不能当了,哥哥我们走吧。”说罢拉起张昀的衣袖就往外走。 “哎哎,小友勿急勿急。”老头急忙叫住他们“假的我们这边也能收,只是当不了太多银子。人不吃饭怎么能行?” 陆芸在脖子里掏了两下,掏出一个小银锁笑眯眯的“哥哥,你看我有银子,我们不当了。” 老头脸色微僵,伸出的手也悬在了半空。 张昀掂了掂只小银锁皱眉“妹妹,你这只银锁不够啊。” “那怎么办?”陆芸故意将手镯放在手指上转来转去,看的柜台后的老头心惊胆颤。“这是假货也当不了几个钱,不如留着当作纪念,毕竟是祖母留给我们的。” “哎哎哎,小友别急,你将镯子拿来我再看看,说不定是我看走了眼我请别人在帮你看看如何?”老头急了,手指不停动作,恨不得现在就将镯子拿到手中。 陆芸偏不给“老先生,烦请您将人请出来。” 老头无法只能转身向里走去,不一会儿领着个黑袍男走出柜台,看老头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不难猜出这个人在当铺中应有一定的地位。 “镯子拿来给我瞧瞧。” 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将镯子放到桌上,黑袍男眼睛微眯,流露出一丝贪婪的神色“你看走眼了,这只手镯是真的。但是内里棉絮颇多,品相不够完美。依我看顶多值百来两银子。” 至少能卖一千两的镯子在他嘴里只值一百两,真黑。 陆芸伸手去够自己的镯子,镯子却飞快消失在黑袍男的衣袖中“二百两不能再多了,给银子撵他们走人。” 店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身材壮硕的打手,冷冷盯着陆芸两人。 张昀拉住妹妹,接过老先生递来的银票在一行人的注视下走出店铺。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忘了,老头只给了银票没给当票。 陆芸怕他们不追来,走的都是偏僻的小巷。 终于在一处靠近城门口的小巷子里,被一伙人拦住了。 领头男陆芸在当铺刚见过“两个小贼,竟敢偷我家主人的钱财,兄弟们给我上。” 话术和动作敷衍又熟练,甚至在他话还没说完的时候,身后几个已经忍不住要冲过来了。 陆芸放下包裹,示意张昀后退,挑衅的冲几个人勾勾手指“你们过来呀!” “找死!”领头男大喝一声,步下生风,挥动两只筋肉暴起的胳膊攻来。 一共四个人,陆芸握手成拳蓄足力气,移动速度极快,所过之处风卷残云,歹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掏出包裹里装着的麻绳和布条挨个捆好,堵上嘴,丢上马车。 张昀惊叹“郡主娘娘当真神勇!” 陆芸嘿嘿一笑“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张大人了。” 马车在王府隔壁停下,陆芸狗狗祟祟跳下马车,今天她是借着来找大收的理由出的王府。换上出府时穿的衣裳,陆芸坐到院中的葡萄架下,抱着灰灰毛茸茸的脑袋亲了好几口。 “乖崽,又长大了。” 大收上手摸了摸灰灰 “姐姐,今天晚上住我这里好不好?” 陆芸笑着应下“我在城外又建了个庄子,依山傍水风景上佳,也给你留了一个小院子。” 大收眼睛亮了“城里没有外面有意思,灰灰也喜欢出去玩儿。” “嗯嗯,等建好了我带你去看看,不喜欢的地方我让白管事重新改了。”陆芸捧起茶杯细细摩挲“比咱们原来的那个还大些,人也多。” 碧玉和红翡带着仆人搬了几筐木炭进来“不知道南越冬天冷不冷,奴婢吩咐人买了些木炭以备不时之需。” 一块块手掌长短的圆形空心木炭整整齐齐码放在箩筐中,箩筐被提走后,地上残留着黑色粉末。 陆芸眼睛微眯,木炭,炸药?还不知师兄口中的劫难是什么,但是防身用的武器装备不能少。她不会造炸药但是火药的发明与他们道家渊源颇深。 “师兄,我有事想请你帮忙!”陆芸兴致勃勃,将手中的木炭、草木灰等物放到桌上。 张昀放下手中的经书,伸出两根手指蘸取少许在指尖捻了捻“木炭?你想让我帮你造火药?” 跟聪明人说话毫不费力,陆芸将自己的打算悉数告知。 张昀闻言摇头“小师妹,你口中的炸弹先唐就有了,覃朝也有而且可以做到多弹齐发,还有一种在内部填充铁屑杀伤力更强。” 陆芸“——”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古人的智慧。 第241章 半山半水 乘兴而来扫兴而归,回到和月馆陆芸歪在矮榻上长吁短叹, 采荷带着桐花捧着托盘进来“主子,宴会上要穿的衣裳送过来了。您要不要瞧瞧?” 陆芸坐起来借着她的手看了一眼青色的附近立领大袖长衫,首饰也以蓝色绿色为主。 “采荷,角家姑娘什么时候来做客?” 采荷“主子,就在今天下午。” 陆芸拿起衣裳看向桐花“帮我把这件衣裳挂到架子上,另外再把我那日要戴的那套头面摆到台子上,别忘了还有那只半山半水的镯子。” 桐花依言一一放好。 “采荷,我邀请角家姑娘来做客的消息散出去了么?” 采荷不解“主子,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六子还问过几句。” 陆芸认真打量台上的首饰,仍觉不够显眼。干脆自己动手将镯子和其他首饰放到矮榻上的小桌上,保证走进这间屋子的人一眼就能看到。 角盈拒绝了弟弟的跟随,带上彩蝶坐车前往南越王府,临行前阿爷特意叮嘱她要持节守礼,不得肆意妄为轻慢郡主娘娘。角盈一一记下。 谁知走到半路就被人拦住了,月巧屈膝行礼“我家小姐在楼上喝茶,远远瞧见姑娘的马车特特派我过来,想请您上去坐坐。” 角盈嘴唇微抿“多谢你家小姐,只是我现在还有别的事。”彩蝶松了口气。 月巧闻言仍未离开,而是从衣袖中掏出一枚平安符“小姐说上次的事是她不对,她一直想当面向您赔礼,前几日陪太太去道观特地给您也求了一个。” 角盈看着那枚小小的黄色三角“彩蝶,收下吧。” 到了王府送上拜帖,门房早就得了嘱托立刻就将人请进小厅,交给和月馆的采荷姑娘。采荷笑意盈盈将角家二小姐引到院中。桐花进来奉茶。 见她要行礼,陆芸忙道不必多礼,带着她坐到里间的矮榻上。 “不好意思,过几日就是宴会。我方才和她们在挑衣裳和首饰,屋里乱糟糟的,叫你见笑了。” 角盈忙道不敢,挨着榻沿儿小心坐下。 陆芸见她十分拘束,有心活跃气氛,提起上次在山中遇到角松的事“角松看着年纪小,打猎的功夫倒是不错。” 角盈嘴角微翘“阿弟他自小就喜欢舞枪弄棒,家里还特地给他造了一个小小的校场。让郡主娘娘见笑了。” “难怪,我听见角松称罗云为哥哥,你们两家可是亲戚?” 小姑娘温声“罗家表兄的阿娘与我阿娘是亲姐妹,我们两家走得很近。角松时常与罗江弟弟关系极好。” 陆芸若有所思,想起那日的情形忍不住暗示“比之罗家的,角松堪称赤诚可爱,下次不如将他也带来。” 小姑娘笑的十分单纯,认真点头。 唉,陆芸越看越觉得喜欢,完全忘记自己也才十几岁与她是同龄人。 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几块。 陆芸开始暗搓搓将话题向宴会上引,先问角盈当天打算穿什么衣裳,再自然而然过渡到自己身上。拉着她起身站到挂着的衣服跟前“这是中原的衣服样式,你要是喜欢的话过几天我送你一身。” 衣服的料子发出如珍珠般的细腻光泽,上面绣着大大小小颜色深浅不一的绿萼,别致又清雅。 角盈上手摸了摸,轻轻点了点头,点完头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家有南越最好的银饰铺子,郡主娘娘若不嫌弃,我送你一套我们白齿的衣服。” 陆芸笑着应了又带着她看自己的首饰,指着其中的手镯道“素闻南越翡翠宝石天下闻名,我这对镯子怕是要在宴会上献丑了。” 角盈用帕子托起手镯细细看了看“郡主娘娘这对手镯水头极好,颜色又浓,十分难得。”能比得过这对半山半水的只有满圈阳绿或者紫春,她自小长在南越也从未见过。 “那我就放心了。”陆芸又将手镯套到自己手上,对着阳光照了一回。“毕竟是我在南越的第一次露面,心里总想着再完美些。” 角盈完全能理解,凡主家宴请客人,客人都会自觉避开主家要穿的颜色,以防抢了主家的风头,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规矩,何况这回办宴的是王府。 回去的路上,角盈细细盘点自己那日要穿的衣裳和首饰,千万不能和郡主娘娘的撞了。 回到角府,角盈先去见了阿爷将这今日在王府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之后才回到院中,坐到书桌旁细细核对这个月的账本。 彩蝶端来一摞帖子“姑娘,奴婢看郡主娘娘人真好,从王府带回来的点心角松小少爷喜欢的不得了。” 角盈嗯了声“我也很喜欢。”说罢取过她手中的帖子,大致翻了翻“宫家的帖子,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彩蝶撇嘴“门房说就在咱们离府不久。哦姑娘还有这个——”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到桌上,她笑的古怪“张二爷派人给您写了封信。” 角盈脸颊微红再也不看宫家的帖子,取过信封用小刀小心裁开,纸上字迹行云流水读之赏心悦目。 “二叔说今冬雨水偏少,让我早做准备。” 彩蝶抱来一只小匣子将信放到里面,打心眼里替自家姑娘高兴。 “唔,忘了前天送来的这张帖子,看来明日又要出门了。”角盈疲惫的揉了揉肩膀,坐了小半日的车不免感到疲乏。 宫金金没等来回话,气的在屋子里发作了一回。月云捧着脸双眼含泪默不作声的走出屋子,月巧垂眸不敢多言。 回太太刚进院子就看到这样的场景,眉头微皱示意婆子将院门关起来。 “你这脾气不如收敛些。”回太太将手里的匣子放到桌上“说说又怎么了?” 宫金金冷着脸坐到一边“还不是为了上次的事,我已经跟她赔礼又差人送了帖子。结果就是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一日傍上了贵人就轻狂的不成样子。” 回太太等她说完才开口“这是你哥哥从铺子里拿回来的,我瞧着很不错。” 宫金金打开一瞧,一只水润通透的满绿手镯映入眼帘,下一秒就又阖上子不满道“女儿年轻,这个颜色的手镯我可戴不来。” “明日随我一同去罗家坐坐,桂太太的生辰,角二小姐必定也会去。” 宫金金不耐的神情归于平静“阿娘,有一件事先说好了。女儿可看不上罗云,桂太太那儿您帮我挡着些。” 每逢去罗家,桂太太就抓着她不放,烦人的很。知子莫若母,她可不信桂太太不知道罗云的那些烂事,宫金金一想到桂太太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就觉着恶心。 第242章 手串 罗家老爷子是工造所的上官,罗家大太太办生辰宴,接到帖子的无一不过来捧场。大太太桂氏坐在花厅内同几位相熟的太太们说着话,罗二陪坐在一侧只是看起来略有些憔悴,大公子罗云和三公子罗江站在门口迎接客人。 远远瞧见宫家的马车,罗云借口更衣转身离开。罗江早就得了叮嘱派人立刻派人去禀报阿娘。桂太太亲自迎了出来,十分热情“回太太快请上座,金金也来了。” 回太太笑着回见女儿行完礼才道“金金在来的路上就念叨着要去找角家二姑娘说话儿,角二姑娘可到了?” 桂太太笑“早就到了,正在园子里头和她两个弟弟玩呢。” 回太太“既如此不如让他们出去玩,免得听得我们几个人说话闷坏了。” 桂太太方才就没看见大儿子的身影,听见回太太的话忍不住又在人群里搜寻,暗暗骂了声孽障,端起笑脸“还是回太太想的周到,转头看向身后的女儿“枝枝你陪陪宫大姑娘。” 听到阿娘点到自己的名字,罗二不情不愿站起身子,一言不发朝外走。 桂太太皱眉“你这孩子,怎么连人也不叫。” 回太太将她按下“两家常来常往的,叫不叫不要紧,枝枝素来守礼和金金要好,许是昨晚没休息好忘了。” 桂太太只好作罢。 出了花厅后,罗枝快步拉开与身后人的距离,即便如此她依旧感觉背后发毛,恨不得转身逃开。 宫金金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但被人如此轻慢心里窝火。见四周无人,索性加快脚步恶狠狠撞了过去“滚开!” 罗枝低着头捂着肩膀退至一边。 “废物。”宫金金嫌弃的用两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罗二,你阿娘最喜欢我了。你说若是我等会儿哭着回去说你欺负我,你阿娘会怎么对你?” 罗二颤抖着身子“金金,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变成了哪样?”似乎怕眼泪弄脏自己的手,宫金金飞快缩回手指,得意洋洋“枝枝,我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你若是敢在外面乱说话,我有的是法子让你阿娘罚你。” 宫金金教训完罗二,心里舒畅许多。 走到花园子里,看见角盈二话不说走过去坐到她身侧“盈盈,好久不见。” 角松看见宫金金去找阿姐,心不在焉频频看向两人的方向。 角盈不动声色拉开与她的距离“金金,谢谢你上次的平安符。” 宫金金似乎不知眼前人对她的防备,笑的格外灿烂“盈盈,过几日就是王妃娘娘举办宴会的日子,你打算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可要我帮你看看。” 伸手不打笑脸人,角盈将自己的衣着大概说了一遍。 宫金金见她不问自己穿什么,便知道她还在生气,眸中闪过一丝不耐。想起自己今天的目的硬生生按下心里的怒气“说起这事儿我就发愁,也不知道郡主娘娘穿什么戴什么,万一我和贵人撞了颜色,阿娘事后必定要责怪于我失礼抢贵人风头。” 角盈皱眉 “我见过郡主娘娘,她应该不会被抢风头,你不必担心。”彩蝶听得分明忙捂住自己的嘴,她怕自己笑出声来。 宫金金俏脸瞬间扭曲而后恢复如常,低头揉着手里的帕子“盈盈,万一真穿了同色的衣裳,外人只会说我的不是。贵人或许也会对我心生不满,给家里人添了麻烦——难不成看我出丑丢人你才开心。” 角盈叹气“你想要知道贵人的衣着大可直说本来我也没打算瞒着。郡主娘娘好性子,昨日就拉着我看了一回,不出意外的话,她那日的衣裳和首饰都是偏浅淡的绿色,最名贵的当属那对半山半水的通透玉镯。” 说罢起身就走。 走到半路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啜泣声,角盈冲彩蝶使了个眼色,主仆二人小心靠近声音的来源。居然是罗二! 角盈惊讶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是谁?”罗二察觉背后有人,慌忙擦掉眼泪。今日是阿娘生辰,不能让别人看见她在这儿偷哭。 然而背后却一个人影都无,罗二不由打了个寒颤,整理仪容后快步离开。 躲在假山后的主仆二人提起的心悄然放下,殊不知这一切被远远缀着的角松全程目睹。自从那日之后,他下意识的开始抗拒与宫金金接触,直觉告诉他罗二偷哭应与宫金金脱不了干系。 角盈心事重重的回到花园里,意外发现不仅宫金金还在,就连罗二也坐到了离宫金金不远不近的地方,两人间的气氛十分古怪。 角盈调转脚步打算去看看罗江和弟弟玩耍打发时间,宫金金忽然开口“盈盈,你看这个香串儿是卢老太太上次给我的,你喜不喜欢,喜欢的话我给你好不好” 白嫩纤细的手掌上放着一只红色珊瑚珠串。 角盈深深吸了口气,挤出一丝笑容“不必了,金金你自己留着吧。” “好吧。”宫金金面上闪过一丝得意,将香串重新戴到手腕上,起身笑靥如花“珊瑚手串我有很多,但都比不过卢老太太给的这串合我心意。” 彩蝶恨的要命,偏偏碍着自己奴婢的身份不敢说什么,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挡住自家姑娘。 路过时宫金金压低声音“盈盈你说的对,城里才貌俱佳的公子多的是,多谢你提醒我。” 彩蝶一脸担心“姑娘。” 角盈垂眸,慢慢松开攥的死死的手,手心嫩肉留下几枚深深的月牙,声音喑哑“彩蝶,我早知会有这么一日。” 是不是宫金金并不打紧,反正不会是她。虽然很痛,但只要挺过去就行了,就像当初阿娘去世时一样。 “彩蝶,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坐席。” 彩蝶心痛的要死,偏偏小姐还要参加这个劳什子的狗屁宴席,余光瞧见少爷的身影,她灵机一动。 “哎呦,哎呦。”角松捂着肚子,五官皱到了一起看起来非常痛苦“阿姐,我肚子痛。” 角盈措手不及,一下子慌了神摸了摸他的额头“阿弟,你怎么了?” 彩蝶急道“许是吃坏了东西,这里离医馆很近,姑娘快带小少爷去看看吧。” 角盈找回理智急急看向罗二,向来与她不对付的罗二破天荒的一句风凉话也没说 “你去吧,我会告诉阿娘。” 角盈冲她感激一笑,和采荷一左一右夹着阿弟往前院而去。 第243章 忙碌 刚出了罗府,角松立刻不装了“阿姐,我好了。” 角盈仍不放心 “阿弟,阿姐带你去医馆。”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去最近的医馆。 角松见状只好坦白自己刚才都是装的,角盈一愣眼睛瞬间红了,伤心不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 彩蝶跪到语带哭腔“姑娘,是奴婢撺掇小少爷这么做的。奴婢实在是——” 角盈闭了闭眼睛试图将心中的难过全都吞下,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去附近的酒楼,早早回府父亲必定会问她原因。 雅间内,没心没肺的阿弟吃的头也不抬,角盈见弟弟吃的这么香忽然觉的好笑,拍了拍身侧的座位“坐吧,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彩蝶抽抽鼻子“姑娘,奴婢不饿。” “不饿也坐下吃点,错过这一顿你只能等到晚上了。” 彩蝶先挟了一筷子鱼肉给主子“姑娘你先吃。” 角盈喉间发酸。 “叩叩”房门被人敲响,掌柜十分客气“姑娘,我家主人说这桌菜算是他请二小姐的。” 角盈不解“你家主人是?” 掌柜笑道“张家二爷就是我家主子。” 角盈回头“彩蝶,将银子取来。” 彩蝶不由分说将银子塞给掌柜。角盈很客气“替我谢谢你家主子,但是不用了。”说罢在掌柜惊讶的眼神中阖上了房门。 回到楼下的掌柜将手中的银锭放到男子面前的柜台上,忐忑不安“主子,角二小姐说——” 男子温声 “我已知晓,你去忙吧。” 角府,角盈将装着信件的匣子放到了最下面的衣服箱子,挂上大铜锁。在屋子里静静坐了一会儿后,吩咐彩蝶将衣服箱子搬到后头的小库房。 与此同时,宫金金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就是让月巧将阿娘给的那只镯子找了出来。戴在腕间欣赏了一回,只有这种满绿才能衬得她肌肤如玉,贵气无双,半山半水算什么东西。 熬夜奋斗在书山上的陆芸打了个喷嚏,困倒是不困,只是坐的屁股疼。前世虽是工科女,但是隔行如隔山,将这些图纸看了好几遍也没找出更多改进的空间。 看来只能从最容易的填充物着手了。 比如铁屑土炮,可以将铁屑换成生锈的铁片。南越靠海,将薄薄的铁片加工好后放到海水中浸泡七日就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氧化,生锈的铁片会带来破伤风。古代没有抗生素,破伤风足以致命。 另外就是填充毒药,但是这个方案有一个相当大的局限性——古代的毒药相当贵,一两鹤顶红值一两银,压根不适合批量用在炸药的填充物里。 一时半会儿陆芸想不到替代品,先搁置。 也可以在内部填充火油,形成火墙,阻遏敌人的攻势。 陆芸在纸上写写画画,将自己的想法全部记下后,阖上书册,伸了个懒腰仰面躺到榻上闭目养神。 次日,老人远远看了眼王府气势不凡的大门,忍不住低头理了理身上洗的发白的短衫,慢慢走了过去。门房看着立在台阶上冲自己拱手的老头,正打算让人将他赶走。就见老人颤颤巍巍的从怀里取出一封十分眼熟的名帖。 看清名帖上的花纹后,门房立刻换了副笑脸将老人请进偏厅,派人去和月馆通禀。 因为常年住在海边,老人皮肤黝黑沟壑纵横,扶在双膝之上的手指节粗大看得出是一双干重苦力活的双手。 “万村长,可是姜家又回来了?” 老人拘束的摇头,有些紧张“郡主娘娘,自打姜家被赶走了之后再也没回来过,村里的渔民都可以出海打渔。” “万村长,我既已答应万司长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照顾好你们,就一定会做到。”陆芸看出他的担心,温声安慰“您不要害怕,若遇着事尽管说来。” 老人闻言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两下,眼神哀愁“郡主娘娘,自从姜家走后,我们村的鱼获一条也没卖出去,以前来村里收鱼的商人再也没来过。我,我后来去鱼市上打听才知道他们得了上头的命令,不准收我们村的鱼。” 陆芸心中微沉脸色却不变“我知道了,万村长放心这件事我必给大家一个说法,你们村子里的鱼有多少我要多少。” 用脚指头想一想都知道这件事必和姜家有关,姜家贩鱼起家背靠宫家,想拿捏一个小渔村还不是手到擒来。偏偏买卖双方自愿,她还不能因为姜家不买小渔村的鱼获就去找他们家的麻烦。 吩咐采荷将万村长带下去吃饭,另外又买了一批米面随万村长送去渔村。陆芸向周伯礼借了几个人去大理城中的鱼市打听情况。 果不其然,大理城中大大小小的鱼市背后都有姜家人的影子。 周伯礼伸出手指在桌面上点了两下 “姜家这回学聪明了,想要解决这件事也不难,难就难在怎么能一劳永逸。” 陆芸阖上账本 “渔民一年的收入在十两到二十两之间,渔村所有渔民一年挣的银子加起来也就三百多两。刨掉吃的用的织补修理的费用,几乎一两也攒不下来。” 更不用说出海打渔本就有性命之危。 陆芸皱眉盯着手边的账本,希望能找到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究其根源,都是因为姜家为富不仁,有宫家给他撑腰,市场上的其他商户都要卖他三分薄面。如果她能够打破姜家在鱼市上一家独大的局面,自然能够缓解渔村之困。但是做到这一点需要花时间,所以陆芸打算双管齐下。 “周伯礼,王府有鱼获铺子么?” 男人轻咳一声委婉说明“阿芸,王府最挣钱的产业是各种矿产。” 鱼获铺子太小了,一间鱼获铺子一年挣的钱都比不上王府一天挣的。 “我的鱼获铺子不卖鱼。” 陆芸瞅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你等着瞧好吧。” 姜家敢做初一,她就能做十五。姜家收来的八成鱼获都卖去了覃朝,作为覃朝的郡主,未来的皇后是她亲姐,公主是她闺中好友,父亲是朝中二品大员,一等伯府当家人定远伯和昌平镖局的少东家也和她有七八分交情。到了覃朝的地界儿姜家能卖出一条鱼都算她输。 你敢断人生路,我就让你血本无归。 光这样还不够,小渔村要想活的更好可不能只靠卖鱼,得适量的发展一些副产业,比如收割海带熬制粗略版的味精,卖不出去的海鱼不要担心可以制成肉松,肉松保存时间长,携带方便,营养价值高老少皆宜。 第244章 小试牛刀 第一批鱼获送来后,陆芸只留了一筐其他全部派人送去了山庄给大家加餐。 隔壁院子,将其他人赶出去后,采荷、碧玉和红翡按照郡主给的法子,选择其中最肥的两条处理干净后,剥皮上锅先蒸一炷香时间,将蒸熟的鱼肉捣碎后,放入锅中不停翻炒,放入盐巴、清酱和少量的香油,直至鱼肉松散微微卷曲酷似细绒呈焦黄色,出锅前撒上少许的熟芝麻就成了。 空气中飘浮着令人口水直流的焦香。不一会儿一盘子肉松就被采荷几人吃了个干干净净,大收忙护住自己的盘子,剩下的她要留给灰灰。 碧玉吃得最多,吃完犹嫌不足,目光止不住的看向剩下的几条鱼。 周伯礼好奇的挟了一筷子放入口中,酥脆咸香充盈口腔,确实不错“你打算将铺子盘下来卖这个?” “世子殿下可别瞧不起这个小小的肉松,就眼前这么一点儿需要三条手臂长的海鱼。只要卖的足够多,足以养活一个小渔村。”陆芸一边比划一边给他算账“比起千里迢迢将海鱼贩卖至中原地区的成本,肉松的更低。而且只要利用生石灰保持肉松足够干燥,就可以保存两个月。从南越至京都骑马需要一个月,但是走水路会更快。” “可以在里面添加猪肉或者鸡肉改善口感——可以卷饼,可以兑在粥里或者当做调味品用来烧菜。” 陆芸想起了自己在前世在南方吃到的肉松炒菜心,今天晚上就让大厨房做这道菜试试。 周伯礼听完只想敲开她的小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怎么一天到晚有那么多的鬼点子“阿芸,后日就是游园宴,你不如送些给母妃尝尝。” 高王妃满眼新奇的看着桌上的食物,挟起一筷子放入口中,意外的合胃口“这叫什么?肉松?” 陆芸乖巧对答“启禀娘娘,叫肉松也没错。但是您吃的这个是用吞刀鱼制成,比之别的更珍贵,所以给它还有个名字叫金丝肉绒。” 高王妃肉眼可见的满意“这个名字好,可给王爷送去了?” 陆芸故作为难“娘娘,拢共就得了一条吞刀鱼都在娘娘这里了。” 高王妃哈哈一笑“合该先给王爷送去,我看这里还有一盘子,瑶春你亲自去三思堂走一趟。” 说罢看向陆芸“我听伯礼说你想在城中开个小铺子?” 陆芸一听立刻顺杆往上爬“儿臣自从接手了海事司,便察觉渔民生活颇为不易。便想出了这个法子,一来不用再受鱼贩子的盘剥,二来也能让他们赚的更多,三来儿臣有个干妹妹,顺便给她找点事做打发时间。” 高王妃闻言更加高兴,笑呵呵道“若是手里的银钱不趁手直接同我说,我手里还有几处小矿脉,金的银的红的绿的都有。要是不好开口,就跟伯礼说。” 陆芸,呜呜呜,好有钱。 瑶春从外面走进来“娘娘,王爷说金丝肉绒他吃着极对胃口,让奴婢来问问还有没有了。” “这样好的东西岂是说有就有的。”高王妃毫不客气“让他先等着吧。” 其实陆芸手里还有几条吞刀鱼,只能过几天再送来了。 高王妃眨了眨眼睛“后日就是游园宴,你将这肉松多做些送来,如果还有其他的吃法也一并教来,包管教你妹妹的铺子客似云来。” 第二天早上,王府大大小小的主子就吃上了肉松拌白粥,取得大家的一致好评。老王爷更是派了廖大管事直接上门,将厨房所有的肉松全都包圆拿到了三思堂。 在陆芸的有意宣扬下,王府得了新鲜吃食的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既要安排人大量制作肉松,又要修缮铺面同时将事情一一教给大收,陆芸忙的脚不沾地。 一直暗中关注渔村动向的姜司长听到郡主包圆了渔村的鱼获后,嗤之以鼻“就这点本事,看她能买到什么时候。” 姜三鞭伤未愈,整个人都瘦脱了相,眼神阴恻恻的 “恐怕没几日她那院子就臭不可闻,我已经等不及看她的笑话了。” 姜司长捋着胡须“一个小丫头不值当你我费这些心思,这个月的鱼获怎么样都收上来没?客人可都等着呢。” 姜三“已经按照哥哥的要求收上来了,不日即将启程进京。” 姜司长满意点头“以后咱们的生意会越做越大,到时候走宫家的关系,再使些银子,也给你在南越弄个小官做做。” 姜三闻言大喜,忘记自己背上的伤口拱手作揖结果疼的龇牙咧嘴被人扶着走了。 就在游园宴的前一日,王府迎来了一行不速之客。 明德堂,高王妃左手边坐着一位华衣美妇,脖子上手腕间还有腰上挂满了金首饰,盘形发髻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笋塔形发簪,最大的一支足有小儿手背大小。一串累累的绢纱制成的花钗垂在耳侧。 美中不足的是,妇人此刻正不停地用帕子擦拭脸上的泪水,柳眉微蹙双目含悲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 “王妃娘娘,您可要给我做主啊。”妇人抽抽噎噎“阿弟他平白无故受到了蒲甘人的袭击,伤了脑袋至今昏迷不醒,更不用说连腿也折了。大夫说就算他醒了以后也不良于行,这可怎么办呐。” 高玉珠坐在下面跟着抹眼泪。 高王妃一直等到她说完才淡声道“王爷有命,内宅不得干预外头的事,我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赶快回去,守着高泰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高强。” 美妇闻言更伤心了,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几个小狐狸精,你哥现在连我的院子都不去了。” “哦?”高王妃顿时来了兴致“什么狐狸精?”她二哥居然敢纳妾了。 美妇渐渐收了眼泪,开始咬牙“谁知道呢,说是在外面遇到的。起初我并不当回事,谁知——” 想起那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刁氏生无可恋。 明明自己一根汗毛都没碰到,几个贱妇竟然异口同声的说自己打了她们,三番两次挑拨她与高泰的关系。 好说歹说让高泰将新发现的铁矿交给她弟弟管着,刚到手里还没捂热弟弟就出了事,府里还多了几个小妖精。终于找到了个机会跟高泰提了铁矿的事儿,才知铁矿已被世子外甥发现,现如今被重兵把守,土司府一根手指头都插不进去。 更不用说云滇现在到处传黑心刁三郎,一副鸡肚肠,抓人挖石矿,终遭报应爽,差点把命丧——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刁家现在几乎是人人喊打。 是,当初阿弟为了保密外加省些银子抓了一批人进山挖矿,报给高泰的时候只说是蒲甘屠村。高泰却想借着这件事向王府要兵权,一道折子就捅到了王府。等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没办法只能坦白,在她软磨硬泡下,高泰又递了那道蒲甘人短期不会再来,王府不必派兵的折子。 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刁氏觉得这辈子没吃过的苦头现在都让自己碰到了,如今唯一能救她的只有王妃小姑子。只要取得她的支持,她的玉珠会成为云滇的下一任大土司。 高王妃懒得盘算她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天色不早了,就不留你们用饭了。” 刁氏只好起身带着女儿告辞。 第245章 游园宴(一) 次日天还没亮,王府上上下下已经开始忙碌。 陆芸坐在梳妆镜前,任由采荷、桐花在自己头上动作。发丝齐整的堆髻上,发钗和首饰呈对称分列两边,正中间是一支青色鸾鸟衔玉发簪,发后压着一朵拳头大金丝透粉牡丹绡纱花。 薄施朱粉,淡扫黛眉,眼波流转,仪态万千。 陆芸拿起桌上的镯子,戴到手腕上,扶着采荷的手起身,粉唇轻启“走。”端着仪态走了两步就破了功,冲采荷几人挤眼“我刚刚像不像样子?” 采荷无奈“主子,时间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陆芸叹气“一想到要跟一群不认识的人坐一天,我就难受,不过今天的确有一件大事要干,走走走。” 巳时过半,客人陆陆续续赶至。陆芸赶到明德堂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太太、小姐,你一句我一句的围着王妃娘娘凑趣。 “宁安郡主到!” 声音落下,堂内说笑的声音都小了许多,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门口。一道青色身影不紧不慢步入堂中,乌发如云,雪肤樱唇,明眸琼鼻,一张完美到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脸,论明艳远甚百般娇。更难得的是她通身的气势,绝不该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该有的。 回太太目光复杂,明明与在场的许多人同龄,偏偏就能将其他人衬的一文不值。 “见过王妃娘娘,娘娘万福。”陆芸屈膝行礼,动作行云流水,稳稳当当,无可挑剔。 众人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这才是京都的贵女。出身侯府,先太后亲封,与柔嘉公主交好,甚至传言与当今的圣上也有些交情。 高王妃笑容和煦“来,坐到我身边来。”陆芸依言坐下,从她进门到现在起码有十几道目光在或明或暗的打量。最明显的当属左下第二位妇人身后的红衣姑娘。 陆芸借着喝茶的空档儿投去一瞥,心下了然,原来是她。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嫉妒如一团火堵在胸口,宫金金白着脸盯着衣袖,一个末流的侯府庶女也配叫京都贵女,不过是运气好点才被封了郡主,论首饰名贵她压根比不过自己。 角盈来的不早也不晚,到了明德堂瞧见坐在上首的郡主娘娘,她上前行完礼便坐到了一边。 “盈盈。”耳畔传来一道声音,角盈暗暗吸气,神色如常偏过头去看她“宫大小姐来得早。” 宫金金毫不在意她的疏离,亲亲热热的坐到她身侧,挽住她的一只胳膊“盈盈,大理城中就你接到过郡主娘娘的帖子,你能不能替我引荐下。” 角盈强忍不适,想要将她的手推开,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用力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都不离开,仿佛今日吃定了自己一般。 宫金金面不改色,柔声撒娇“盈盈,好不好吗,就当帮我一次。” 可角盈硬生生的从那双明眸中看出几分阴狠,不禁打了个寒颤“宫金金,你——” “就当你答应了哦。”宫金金将人硬生生从座位上拽了起来,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角盈眼睛微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屈辱,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陆芸放下茶杯,将手搭到了膝盖上。 “宫氏金金,见过郡主娘娘。”宫金金抢先行礼,不待陆芸开口就起身说笑“盈盈不知道之前民女已经见过郡主娘娘,非要带民女来见您。” 当着王妃娘娘还有其他太太的面,角盈只能点头。 “宫姑娘不说,我都要忘了。” 宫金金只觉眼前之人与她在山上见到的判若两人,不变的只有那双眼睛。刻意忽略掉心中不妙的预感,宫金金头一歪抬手抚上自己的发间,层层衣袖落下露出套在莹白手腕上的绿色玉镯,水润通透,冰感十足。 几乎吸引了堂中所有人的目光。 就连高王妃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目露赞叹“金金这只镯子当真难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宫金金柔声道“娘娘谬赞,金金愧不敢当,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论名贵的玉石整个南越也比不过您手里的春紫。” 高王妃笑笑转头继续听太太们说话。 宫金金达到了目的,转身便要离开。角盈垂眼盖在衣袖之下的手指抖得不行,宫金金千方百计打探竟是为了抢郡主娘娘的风头,她以后有何颜面去见郡主娘娘?郡主娘娘知道了以后会如何看她? 角盈心中一片绝望。 “盈盈姑娘。” 角盈抬头,磕磕巴巴道“郡主娘娘?” 陆芸走下座位将她带到自己身边,笑意盈盈“你先坐会儿。” 角盈心中忐忑,依言照办。 陆芸看向前方“宫姑娘,可否请你过来一下?” 被几人围着恭维的宫金金闻言只好起身,恭顺的走到郡主跟前。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到前面的贵人身上。 郡主娘娘伸出一只手拉起宫姑娘的手腕,拨开层层衣袖,露出下面的满绿玉镯。正当众人不解时,郡主娘娘缓缓掀开了自己的衣袖,一只与宫姑娘不相上下的满绿玉镯露了出来。 众人惊愕的瞪大双眼,这是怎么回事?南越盛产翡翠,在坐的各位太太家里非富即贵,自然明白只有从同一片料子取出来的玉镯才可以做到不管是种水还是颜色都别无二致! 宫金金惊骇不已,她下意识看向角盈,怒不可遏,贱人胆敢骗我! “真是巧了。”回太太惊讶起身,看向众人掩口而笑“没想到我家金金居然与郡主娘娘有这样的缘分,真是天大的福气。” 高王妃眸色微沉,没有说话。 宫金金也反应过来,想缩回手却发现手腕被人牢牢钳制,压根动弹不得,于是硬生生挤出一丝泪意眼睛看向高王妃,口中却道“郡主娘娘,您弄疼金金了。” 陆芸松开手,面露愧疚“不好意思,我一时想事情出了神儿。”侧头看向高王妃,撂下一颗炸弹“娘娘,其实我这镯子本是一对。” 声音不大不小但能保证所有人都能听到。 “儿臣与嫡姐姐妹情深,到了南越得了这对镯子后,留一只自己戴剩下的一只已于七日前派人送去京都。”声音不疾不徐却听得某几人直冒冷汗“嫡姐明年即将入主中宫,勉强算是提前恭贺。” 第246章 游园宴(二) 宫金金脸色发白,坐在座位上死死捂住衣袖。回太太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高王妃和声道“你这孩子,便是姐妹感情再好,这么大的事也该同我说一声。” 陆芸抱住高王妃的手,低声撒娇“儿臣知错了。不过大姐姐自幼与儿臣关系极好,必定不会在意。方才我见宫姑娘手上的那只与我送给大姐姐的实在相似,不免多看了几眼。这对镯子的镯芯儿臣还留着,就等以后雕成牌子我和大姐姐一人一个。” 众人听到镯芯还在,眼神不自觉的瞥向回太太,宫姑娘手上的那只是不是郡主娘娘送走的那只,用镯芯一比就知道了。 如果是真是郡主娘娘送给嫡姐的那只,又怎么会到宫姑娘手中?太太们目光闪烁,不敢细想。甭管是不是,单就宫姑娘今天将这只镯子戴到贵人跟前的这种行为,要不是她姓宫,难逃“轻狂”二字。 回太太心思急转,不得不起身辩解“郡主娘娘有所不知,只要是取自同一块石头,镯子也极有可能相似。而且臣妇看来,金金的水头比起您的那只到底差了几分。” 镯子在人前只露了两面,只要把话咬死,谁敢当着她的面儿抢过金金的镯子一探究竟。 高玉珠之前最讨厌的就是处处和她抢风头的宫金金,颇有些幸灾乐祸“姑母,侄女觉着大差不差。” 刁氏不动声色扯了扯女儿的衣袖,使了个眼色,高玉珠不甘心闭嘴。 瑶春姑娘从外面进来,立到娘娘身后附耳说了几句。 高王妃露出一丝笑容“王爷正在前院带人开石头,咱们也跟着乐乐。各位都是赏玉的行家,不如将身上最好的玉饰放到托盘上,请大家品评。以我私藏的一条春紫珠链作为头彩!”堂内顿时热闹起来,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很快铺着红丝绒的长案放到当中的空地上,案上放了十几个红木托盘。已经有人上前将自己身上最好的玉饰放到了托盘内,另有丫鬟在下面压上标签表明物主身份。 见回太太和宫姑娘都坐着没动,高玉珠阴阳怪气“看来有人心虚了。” 角盈早已不复方才的沮丧模样,若有所思的看着回太太母女。凭她对宫金金的了解,她手上镯子的来历恐怕是真的有问题。 所以,郡主娘娘是故意带着她看手镯么? 采荷走进堂中,冲主子点了点头。陆芸侧过头看向角盈,压低声音“盈姑娘烦请帮我个忙。” 角盈附耳过去,脸色微变仅犹豫片刻就点了头。 瑶春捧出一条紫色珠链,其上共计十九颗玉珠,个个都有拇指大小,紫色浓郁的同时还能做到水头十足,比之方才的满绿手镯更胜一筹。 陆芸再添一把火,捂嘴轻笑“儿臣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免得人家再说您偏心。” 高王妃轻笑“你想参加,我也不能答应。” 都是女人谁会不喜欢名贵的首饰呢? 桂太太特意看了一眼回太太,见她依旧端坐,才将自己戴的那只手镯放到了小托盘上,同样是一只满绿,虽不够通透,但是比起其他几个显然是她的略胜一筹。只要回太太不出手,娘娘的这套珠链就是她的了。 看着放在架子上的珠串,宫金金眸中闪过一丝贪婪,低声哀求“母亲?”见母亲依旧沉默,宫金金眼睛转了转“大家都知我的镯子名贵,若是不拿出来岂不是落人口舌。” 回太太眸中闪过一丝幽光,点点头“你说的有理,将镯子给我。” 宫金金大喜,褪下玉镯交给母亲。 回太太用帕子托着玉镯一步一步走向长案,明德堂只在高王妃常坐的矮榻边上铺了块防滑的地衣。 指尖微动,耳畔传来惊呼,玉镯重重落向地面。回太太弯腰伸手去接,不防被撞向一侧。本该被撞向门外然后四分五裂的玉镯,却被两根纤细的手指牢牢扣在掌心,完好无损! 那人手腕处同样套着一只满绿镯子。 桂太太瞳孔微缩,这两只镯子的种水明明不相上下!同料同工! “回太太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替你送过去。”陆芸面带笑容,将镯子轻轻放到托盘中。 回太太已经被人从地上扶起来,笑容勉强“多谢郡主娘娘,年纪大了手脚不大利索,让大家看笑话了。” 陆芸唇角微勾,侧过身挡住回太太看向长案的视线,角盈趁机将掌心的物品放到紧挨着镯子的托盘上。 等她转身时,回太太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角盈按捺住兴奋,满心期待的回到郡主娘娘身侧。 “咦。这是——”桂太太发出一声惊呼,迅速捂住嘴巴,神色不明。众人纷纷站起看向桌面,不知是谁放了一只镯芯在回太太的手镯边上。 连罗二这个半吊子一眼都能看出来知镯芯与手镯原是一体,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回太太脸色惨白、强作镇定,宫金金惊惶不解。 高玉珠笑出了声“谁把镯芯放上来了。” “啊,阿娘!”宫金金扶着歪倒在座位上人事不省的母亲,双目含泪“娘娘,近来阿娘常感身体不适,一直在服药,可否让金金带着阿娘先行离去。” 人走了镯子却还在,镯子也被众人评为当之无愧的魁首。 瑶春带人将镯子和那块无人认领的镯芯收好后,便请众人移步花园。酒宴设在园中的春林水榭。 对面的戏台子上,梨园最红的角儿,白凤娇正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南越的花灯戏。讲的是一位小姐千里寻父,典当信物反遭黑心当铺老板诬陷,蒙冤入狱的故事。故事的最后,白凤娇扮演的小凤仙不仅被成为上官的父亲认了回去,还成功将黑心的当铺老板送进了大牢。 情节跌宕曲折,太太们看的津津有味。只有罗二想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不大自然。桂太太亦然,为了给大儿子找个门第相当,嫁妆丰厚的妻子。她早就将中意的几户人家的家底摸清楚了,自然清楚宫家手里有一间当铺。 饭菜还没上来,桂太太已经没了胃口。 杯盘碗盏间,一盘状似焦黄色细绒的佳肴格外引人注意。 第247章 游园宴(三) 有人不敢吃,有人听说了王府最近得到新鲜吃食的消息,心中有所猜测,挟起一筷子放入口中,仅过了片刻又挟了一筷子。 身侧之人见其只顾着吃一句话也不说,盘中的黄色细绒也越来越少,才一会儿的时间已经下去了一半。 其他人终于明白过来,忙“抢”了一筷子放入口中,顿时被其焦香酥脆咸鲜的口感征服,拉过一旁伺候的丫鬟开始打听。 丫鬟们只知道这是用海鱼做的,别的一概不知。 太太们被吊足了胃口,不明白海鱼为什么能做成这个样子。最后还是瑶春姑娘透露是一位从异域来的商人献给娘娘的名叫肉松,娘娘吃着不错就让管家买了一批放到宴会上用。 据说这位异域商人还打算在城里开间铺子,专卖肉松。 可惜话才说到一半,瑶春姑娘就被娘娘叫了回去。太太们只知道要开铺子,可铺子叫什么名字,门朝哪儿开呢? 宴席撤掉后,奉上香茗。 太太们仍旧沉浸在梨园的花灯戏中,小姐们三三两两离开水榭到园子里赏花,说话儿。陆芸捡了个最显眼的地方坐下,原本如星星一般散落在周围的小姐们,慢慢向她聚拢,有的看脸,有的看衣裳,但最多的看的是她头上的发钗、首饰。 陆芸见她们的目光愈来愈炽热,索性指着头上的饰物挨个给她们介绍。 “这对是用来压住额头碎发的掩鬓。” “这对是用来固定的头发的发钗。” “后面的牡丹花,是用绡纱和金线制成的,绡纱花做的最好的当属京都的撷芳馆。” —— 从头到脚,从材质到工艺,陆芸说的口干舌燥,小姐们听得聚精会神。最后变成了两地的衣裳首饰交流会,花园中充斥着欢声笑语。 一场游园宴,刨去中间的小插曲,基本上算是宾6客尽欢。太太们琢磨宫家和肉松铺子。小姐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南越未来的世子妃,并非传言中的那般心高气傲,眼高于顶。她们未来丈夫的顶头上司的太太,意外的很好相处。 宫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府衙来人当着宫老爷子的面将大房的大少爷抓走了,罪名抢劫他人财物。得知消息的回太太两眼一翻这下是真的晕了过去。 各种小道消息传到沸沸扬扬,有的说是宫家的当铺出了问题,有的说是当铺中的伙计手脚不干净,连累了东家。还有的说是当铺看见来当东西的外乡人,就诬陷他们偷了店里的东西,将他们身上的财物抢劫一空,十分狠毒。 凡参加过游园宴的太太们大多相信是最后一个,估计是帮郡主娘娘送信的人露了财,让当铺养的打手盯上了。宫大少爷不知镯子的来路,直接拿回去献给正在到处买首饰的回太太。 宫二姑娘有心炫耀戴去了游园会,一下就被郡主娘娘认了出来。 府衙的大牢内,周伯礼将几个打手画押的供词扔到地上“宫金保,你好大的胆子!” 明着是开当铺的,背地里又骗又抢。 盘腿坐在墙角的男子看也不看,冷笑“世子殿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素来不大管铺子里的事,下面的人干了什么我一概不知。” “好一个一概不知!”周伯礼背手而立“那你怎么解释郡主差人送去京都的手镯为何会出现在你妹妹手上。” 男子不疾不徐“草民家里是开当铺的,焉知不是这送东西的人心生歹意,将镯子私自当了跑了。铺子里的掌柜收到好货会第一时间派人告知草民,草民拿回去送给家中亲人又有何错?” 周伯礼挑眉“你说的确有几分道理。既然你说是那人将东西当了,那当票呢?本世子已经派人将你家当铺搜了个底朝天,并未找着。” 男子身形微僵,而后恢复如常“都说了草民不大管铺子的事,一时漏开了当票也是有的。” “漏开了当票?”周伯礼笑了“宫大,你可知按照南越刑律典当名目不清,牵涉银钱超五十两银以上者鞭二十,超过百两银鞭五十,若是再高些就要罚做一年苦役。或按典当物价值交十倍罚金。这只镯子往低了说也值两千两,你是要命还是要钱?” 两千两的十倍就是两万!宫金保终于破防,紧张不已“世子殿下,我阿爷是最早追随王爷的人,是财帛所的上官。我们宫家对南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就是看在你阿爷的份上,才亲自走这一趟。”周伯礼笑容渐渐消失,声音冰寒彻骨“宫金保,你阿爷的功劳何时成了你的?” 宫金保表情狰狞“就凭我姓宫!我是宫家长房长孙!” 周伯礼不为所动“宫家有你这样的子孙,本世子就放心了。” 回到王府,周伯礼就被叫去了三思堂。 “把人放了。”老王爷轻咳一声,指着桌上的银票“这是宫家派人送来的。” 周伯礼毫不意外“儿臣本来也没想关他多久。他养的那些打手等打完五十鞭再放。”不过是借宫家给其他人紧紧脑袋里绷的弦,敢生事者照抓不误,想在南越府衙中搞大土司世代承袭那套也绝无可能。 银子全都充入王府的库房,宫家当铺关门那日,看热闹的人群中不知道谁往门口丢了一串鞭炮,震天响的鞭炮声中是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宫家闭门谢客。 与此同时,姜司长接到一个噩耗,原本谈好的单子全部毁约,费了大功夫千里迢迢运到京都的一船鱼获无人问津,已变成一滩臭不可闻的腐泥。更令人绝望的是,管事举着诉状却投告无门,府尹衙门的门都进不去,直接损失高达万两。 管事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的打听,才探知一点内情。皇帝的准丈母娘,撷芳馆的东家张太太、还有柔嘉长公主早早对外放出了话,不准任何的商家接手今冬的姜氏鱼获。 “怎么会这样?”姜司长绝望瘫坐在椅子上,捶胸顿足“我的银子啊!!!” 好容易平静下来,他满目焦急“可打听清楚是何缘故?” 管事支支吾吾“老爷,张太太是郡主娘娘的嫡母。据说柔嘉长公主与郡主娘娘关系也非比寻常。甚至——” 姜司长气急败坏将茶盏摔到地上“她不就是个庶女!一个黄毛丫头!” 管事擦了擦汗,颤声劝阻“老爷,郡主娘娘是庶女没错,但她是先太后亲封的郡主,师从清虚道长。而且据说她在那场宫变中,还救了先帝一命——” 姜司长听到最后表情由惊骇转为灰败,屋内气氛凝滞近乎死寂。 第248章 归来 次日姜司长亲自带人捧着礼物去小渔村赔礼,“今后将按照市价再加两成的价格收购鱼获”的还没说出口,就被眼前的枯瘦老头摆手拒绝。 万村长站着就把话说了“姜大人,我们村子的鱼获现在不愁卖,您请回吧。” 老头身上的衣服簇新,眉间也无愁苦之色,显然没说谎话。 人家是真的不愁卖。 不知不觉间,一种名为肉松的食物逐渐风靡南越,又从南越一路向北传到整个覃朝。在以后的岁月中,长福记肉松渐渐深入人心,成为了南越家喻户晓的老字号。 一个月后。 在肉松铺子走上正轨后,陆芸将铺子的一应事宜逐步交给大收管理,只有一条必须按照要求交税,利润她只要一成。 拒绝偷税漏税,从“小”做起! 眼看着大船出海已经三个月了,按照最初的计划也就半个月的事了。陆芸焦虑的吃不好,睡不好,原本一顿能吃七个包子,现在吃五个就饱了。 反正睡不好,陆芸干脆不睡了。将自己想的炸弹图册翻出来,白天和周伯礼、师兄商量讨论,晚上点灯熬油翻来覆去的设计构思,困了就趴桌上眯会儿。醒了接着干直到寅时末,提起剑去校场扎马步、练剑。充分发挥超长待机的优势,延长有效寿命! 堪称当代资本家的梦中情驴,咳咳,南越第一永动驴。 采荷早已习惯自家主子的过人之处,刚开始把院子里的其他人吓得不轻后来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桐花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额外准备一份饭食,温在茶水房的陶锅中,预备着郡主娘娘夜间饿了简单垫吧肚子。 终于破伤风之雷取得了重大突破,配套的铁锈快速生成工作法也被摸索出来。前者在庄子后山试验时取得了巨大成功,平整的山地被炸出一个约一尺深将近两米宽的凹坑。 回到庄子里,陆芸刚坐下喝了口茶。白管事一脸恍惚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口中不住念叨“好大的鸡,好大的荷包,好大的馒头——” 陆芸一头雾水看向师兄“他这是咋了?” 周伯礼嘴角微勾“我猜应是吃了没熟的蘑菇,或者吃了有毒的蘑菇。南越林子多又密山中的菌子种类繁多,经年的老人认识的也不足一成,其中无毒能吃的更是只占这一成中的三份。” 作为山中土着的后代张昀感受更深“每年我都会听到因为吃了毒蘑菇中毒身亡的百姓,为此农事司特意画了一本可食用山菌的小册子,希望能减少此类事情的发生。” 毒蘑菇?毒蘑菇! 陆芸眼睛倏地亮了“你们说,能不能将毒蘑菇晒干磨成粉塞到炸弹内。不管是致幻还是拉肚子、呕吐、晕厥或者致命类的,如果效果够好我认为甚至可以牺牲掉炸药的部分烈性,以期能在内部填充更多的毒蘑菇粉末。” 南越的毒蘑菇又多还不要钱,简直完美。 周伯礼和张昀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说不出的诡异。 “阿芸。”周伯礼清清嗓子,一脸认真“作为一个南越人我为从来没想到这个法子感到羞愧。”如果方法经试验后可行,他会为潜在的敌人感到忧心。毒山菌不一定致命但是它的干扰能力一旦用到战场上,引起的混乱却足以致命。一支在战场上失去战斗力的军队无异于待宰的羔羊。 白管事被人扛走看大夫。 回去的路上,陆芸特意绕道码头,对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望眼欲穿。 采荷将主子拉回马车“主子,快回去吧。王妃娘娘说下午要试大婚用的婚服。” 陆芸眼睛盯着远处的海面,心不在焉的应付着采荷。 突然她瞪大了眼睛,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采荷,你看那是不是咱们的海船!” 采荷震惊的顺着主子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条大船自海边缓缓驶入视线中,桅杆上的红色旗帜迎风飘扬,船头站着一群拼命挥动双手的人。 陆芸急不可耐,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拼命奔向码头。 “是他们,真的是他们!”陆芸热泪盈眶,抱着采荷激动的又蹦又跳“你看,他们回来了。”呜呜呜,回来了。 迅速赶来的周伯礼带来了几十个士兵,将无关人等驱离码头,清空场地。 等到大船驶入码头,两人身后早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群围的水泄不通,就连附停在水里的小船上都沾满了人。 船上的人无不蓬头垢面,面皮也被晒得黢黑,才过去三个月的时间就像老了七八岁。陆芸哽咽的说不出话,努力平复心情,掏出这些天一直揣着的花名册开始数人。 “1.2.3.4……”众人见状纷纷红了眼睛。 万司长站到最前面,对着郡主娘娘拱手行礼大声禀报“启禀郡主,船上的人一个不少!” 快黑成木炭的鲁间嬉皮笑脸的接过话茬“不仅不少,还多了一个。” 多了一个?陆芸看过去,人群自动分开露出后头站着的老人,老人的衣着带有浓重的异域风情,圆领窄袖短褂,下面穿着类似金齿的筒裙,腰间缠着一圈布巾。 他的目光是陆芸看不懂的复杂。 “大舅哥?”暗搓搓藏在人群中的南越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廖管事见机行事分开众人将老主子推到人前。 “你是周崇?”认出故人的老人热泪盈眶,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我是高勇啊,阿娘和妹子她们还好么?” 陆芸坐在箱子上,橘黄色的夕阳余晖落在她的身上,徐徐海风吹得衣袍翻飞。周伯礼静静坐在她的身旁,修长的手指按住她的一片衣角。 万吉和鲁间站在船上指挥众人搬运货物。一箱箱的货物从甲板运到王府。 万吉亲自送过来一只箩筐,神情难掩自豪“郡主,下臣将东西给您带回来了。此物是番邦重宝,当地君主明令不准臣等带离,最后我们想出了将藤条编入竹筐的法子。” 陆芸接过箩筐在上面细细摩挲,最后将箩筐倒扣,露出筐底的褐绿色枝条,万千感慨化为一声长叹“你们,辛苦了!我替覃朝百姓先行谢过诸位先生的功劳。” 说罢,起身遥遥对着前方诸人屈膝行礼。 万吉急忙拱手避让“臣等愧不敢当!” 陆芸眨了眨眼“此物的好处,足以让诸君青史留名!” 第249章 登记 接到红薯的第一时间,陆芸就将红薯藤带回王府,将其栽入了准备好木槽中。红薯的最佳种植时间是在春季和秋季,成熟的时间约为一百五十天。 现在已经是南越的冬季,早晚比较冷。担心其无法成活,陆芸特意将其移入了王府的温房内。 高王妃喜欢用玫瑰、月季的花瓣沐浴,为了保证王妃娘娘一年都有鲜花可用,府里特意建了一座温房,温房墙壁和地板内部中空设有烟道。在冬季,温房的花匠会烧起木炭熏热四周,人为营造适宜开花的温度。 这大大方便了陆芸,她告诉花匠这是自己从海外带回来的名贵仙草,吩咐其务必按照自己的要求悉心照料。 交代完这一切,陆芸才回到前院。 前院的空地上摆了大大小小的箱子,箱盖已经全部打开。六子左手拿着账册,右手持笔,看起来颇为苦恼,时不时和万司长耳语几句。 “小六爷,这是吕宋的榴莲果,剥皮食用。” “这是吕宋的珊瑚,砗磲还有金珍珠。” 陆芸走过去拿起一颗放在阳光下,目露惊艳,大名鼎鼎的南洋金珍珠果然名不虚传,光这一匣子这趟就能回本。 其他的就是一些吕宋的工艺品、布料和金银饰品。 “郡主娘娘,吕宋金矿很多,这些金银饰品虽然粗陋但是价格只有南越的五成。吕宋人很喜欢我们的绸缎和茶叶,下臣便做主用绸缎多换了一些。”万司长乐呵呵的,他们自己也换了些,小小的发了笔财。 陆芸点头赞许“你做的不错。方才我看见他们的布料,比起咱们的确实简单粗糙。”说罢她走到最后的那几只箩筐旁。 “哦,这些是下臣在吕宋发现的新奇草木。”万司长掀开盖着的黑布,向郡主娘娘解释“或许有用。” 陆芸弯腰仔细观察,目光停留在靠在角落里用草绳捆着的几棵植株上,瞳孔微微放大。 这是辣椒吧?! 上面还残留着几粒小小的辣椒果实。 万司长见状忙介绍“郡主,这是腊茄,菜肴中仅放一点点就特别辣。下臣和其他人都吃不惯,但吕宋人十分喜欢。除了这几棵,下臣还带了一些干腊茄回来。” 陆芸还没听他说完,水煮鱼,水煮肉片、辣子鸡——已在脑中盘旋,她咽下口水,眼神诚恳炙热“我知道怎么做,明天晚上还在小渔村,我们聚一聚,到时候你就知道加了腊茄的菜有多好吃了!” 啊啊啊啊,辣椒啊,南越人一定以及肯定会喜欢的! 将辣椒送去温房后,陆芸带着采荷将珍珠和珊瑚送去了明德院。瑶春歉意“郡主娘娘,王妃娘娘正在待客,您不若改日再来。” 陆芸一拍脑袋,她怎么把船上多了个人的事情给忘了,难怪周伯礼回来后人就不见了。现在估计一家子都在明德堂里。高大舅失踪的内情,事关娘家,高王妃必定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将东西留下,陆芸飞快闪人。 明德堂内,南越王,高王妃坐在上首,高大舅坐在左侧第一位,对面坐着周伯礼。 高大舅和高王妃眼眶泛红,显然刚哭过没多久。 南越王一脸唏嘘“不想,大哥这么些年竟然吃了这么多苦头。而今好不容易回归故土,就不要回吕宋了,你受的这些委屈我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王爷说的是。”高王妃犹带哽咽之色“大哥,阿爹离世前。当着我和阿娘的面,亲口将大土司的位置传于你。今日你得以平安归来,高泰就该还位于你。” 周伯礼一直静静听着,余光瞥见父王的脸色,他不着痕迹垂下眼眸陷入沉思。 高勇发出一声叹息“阿妹,当初我遭了刁氏算计,孤身一人在海上漂流了半个月直至被吕宋的渔船搭救。一开始的满怀怨恨在这十几年的光阴中渐渐平息,我的妻儿还在吕宋等我。” 南越王轻叹 “高大哥宅心仁厚。” “难道就这么便宜刁氏!” 高王妃脸色难看并不赞同“便是论家业也该有大哥你的一份,大哥你不要就白白便宜了仇人!” 周伯礼轻咳一声“大舅,我认为母妃说得对。不如置办一份家业,将妻儿接到南越生活。外祖阿奶一直以为您落入江中,十几年来就住在怒江边的一道河谷中。如今您活着回到南越,忍心再让老人经受离别之苦?” 高勇眼睛瞬间红了“是我不孝!这些事情以后再说,我现在想先去看阿娘。” 高王妃吩咐罗多带着大哥前往阿娘住的山沟后,便将王爷和儿子撵了出去。 瑶春带人将郡主娘娘送来的箱子搬进堂内“娘娘,郡主娘娘刚送来的,您要不要瞧瞧?” 高王妃周身笼罩一层淡淡的悲意,喃喃自语“出嫁从夫,出嫁从夫。我应该感谢周崇做事从不会给我留一丝置喙的余地,免得我左右为难。” 瑶春不敢出声,低低垂着头,打开盒盖。一盒大大小小圆润规整色泽极强的金色珍珠,跃入眼帘。 高王妃重新扬起笑容“郡主这孩子有心了,拿过来让我瞧瞧。金色的珍珠,在我们这儿委实少见。” 瑶春嘴角噙笑,托着匣子放到桌上“娘娘,您不是一直对新做的几套不满意,不如用这些珍珠拿去镶出一套头面和耳饰,若满意就留着世子殿下大婚的时候用。” 高王妃心情好了不少“就这么办,还有那棵红珊瑚树,就留着宴客摆堂罢。你再去打听打听,郡主给王爷送了没?若送了送了什么样儿的。” 瑶春很快去而复返,笑吟吟地“郡主娘娘说东西虽多除了送娘娘的珍珠和珊瑚树,就只剩下一个两尺宽的砗磲勉强能拿得出手。想起娘娘上次的教导,便派人将这只砗磲送去了三思堂。” 高王妃听完更加高兴“难为她小小年纪这般周到。”砗磲虽然名贵但是比起珍珠和红珊瑚显然后者更得女人喜欢。“将我那对春紫手镯给她送去罢,就当是谢礼了。” 瑶春笑着应是。 三思堂的地上放着一只波浪形大蚌壳,南越王用手臂比了比颇为惊异“原来离南越不远的地方竟然还有这样的国家,这么大的砗磲得长十几年才成。” 鲁间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俱写到了小册子上,交由干爹廖管事呈给王爷。 吩咐廖管事安排人将这只砗磲打磨干净制成摆件,南越王这才坐回书桌旁翻开了小册子,看的津津有味。 第250章 窥知 突然出现了一只手将他眼前的书册取走,周伯礼神色淡淡“父王,您打算怎么办?” 南越王瞪了他一眼“拿过来!”兴致正浓突然被人打断,就好像更衣更到一半要出去见人——不得已只能夹断。 周伯礼紧盯“父王,大舅失踪之事可与您有关?” 南越王吹胡子瞪眼,儿子太聪明也很烦人“我如果说是,你待如何?” 周伯礼将小册子放到书桌上,神色寡淡“这也是母妃一直与您分居的原因吧。”刁氏该有多智慧超群,以至于王府搜查大舅多年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无?母妃心里早就清楚这件事的反常,所以自大舅失踪后一直就对父王心怀芥蒂。 嗯,所以他也没有弟弟妹妹。 周伯礼继续诛心“您一怒之下,就有了柳氏和周仲义。从周仲义的种种表现来看,生气时生下的孩子不太聪明。”这一点要记住。 廖管事“——” 南越王恼羞成怒,一蹦三尺高“逆子,逆子!你有本事再说一遍!老廖,取家法来!” 廖管事笑着端来茶杯“王爷您消消气,大婚的正日子越来越近,世子殿下现在是府里最最紧要之人。”见老主子怒气更甚,忙低声说了几句。 南越王脸色瞬间缓和,甚至还有几分愉悦“不错不错。”看在郡主的面子上今日就饶了这小子,儿子伤了不要紧,但耽误他抱孙子不行。 陆芸也没忘记给未来的小叔子周仲义送去一份吕宋土特产——两颗篮球大小的榴莲果。 桌上的果子发出奇异的幽香,从其顶部裂开的缝隙中可以清晰看到里面的黄色果肉,周仲义上手摸了摸,看向躲在门外的小厮大志,神情别扭“郡主说怎么吃的?” 大志将采荷姑娘说的法子原样复述。 周仲义掏出匕首跃跃欲试,一刀下去插入壳中,沿缝隙挑开刺壳,一房金色饱满的果肉露了出来。幽香袭人,周仲义口水大作,用匕首挑起一块纳入口中,软糯香甜。 大志捏着鼻子再次远离,脸如苦瓜“公子,真的好吃么?” 周仲义吃的满脸陶醉“看来只有你家主子我有这个福气了。” 大志,主子,我呕—— 此后两日,满府的下人均自觉捏着鼻子远离二公子的君子轩。 同样还有一处想要让人自觉远离的便是王府隔壁院子的厨房。吕宋的辣椒真的很辣,陆芸试验了多次终于掌握了辣椒的用量。一边回忆一边将辣子鸡和毛血旺的具体做法写到纸上,厨娘不识字她只能亲自指导。 辣子鸡一次就做成了,独独毛血旺差点意思。主要问题在于没有火锅底料,只能多放一些豆瓣酱、花椒和各种大料,第一次做出来的太麻也不够香。 没办法陆芸只能差人去买牛肉回来炼油,从火锅底料开始做,如此试了三四次才得了一块牛油麻辣口味的火锅底料。 有了火锅底料,这回一次就做成了。麻辣醇香扑鼻而来,在场的所有人都食指大动。 将一部分装盘带回王府,剩下的交给大收。 陆芸单手撑腮,笑着示意。“周伯礼,尝尝我研制的新菜品。” 看着桌上两盘红彤彤的菜,香味霸道入鼻,忍住想要打喷嚏的冲动。周伯礼犹豫的拿起筷子,十分明智的避开一看就很“危险”的红色不明物体,一筷入口。香味顷刻爆满整个口腔,紧随其后麻辣让他想要喝水同时更加欲罢不能。 男人被辣的双颊泛起红晕,两片薄唇因为充血而饱满红润。陆芸目光游移,她想起一个成语——活色生香。 一时分不清人和菜哪个更诱人。 许是被辣昏了头,周伯礼神思混沌,水润眼眸中泛起点点迷茫,再配上那双蓝灰色的眼眸,和白里透红的脸蛋儿。陆芸感觉自己的藏在心口的小心脏颤颤巍巍,失去了正常律动的节奏。 陆芸眼睛亮晶晶的,双手撑脸,老天奶,辣男人尊滴又奶又帅! 周伯礼搁下筷子猛灌一壶水,摆摆手“阿芸,味道不错,但就是太辣了。”说完长长呼了一口气。 陆芸笑眯眯点头“好。”你帅你说什么都对,嘿嘿嘿。 笑容明媚娇憨还带着一点狡黠,周伯礼眼神微动伸出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又软又嫩。 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呢,陆芸红着脸将他的手扒拉开,低声威胁“现在不许摸,否则我跟你翻旧账。” 周伯礼遗憾收手,手掌搭到膝盖上,眸中满是真诚“阿芸,我错了。” 偷拿稻种和土豆,在庄子里到处埋伏眼线,将庄子的布局摸得一清二楚什么的——咳咳咳。 第二天晚上小渔村的篝火晚会,陆芸将周伯礼也拉了过去。周伯礼应付这样的场景比她更游刃有余,陆芸乐得落个清闲,猫在不远处的小火堆旁和大收吃烤肉,洒上加了辣椒的秘制调料,令人垂涎欲滴。 灰灰在沙滩上疯狂撒欢儿。 陆芸端正坐姿,方才她似乎听到了鞋底压在草地上发出的细微声响,示意其他几人先别说话。陆芸一边听一边站起来,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用眼睛在四处搜寻,随手拿起火把装作寻找灰灰的模样,领着大收走向远处,示意她待在原地别动。红翡已经察觉出一丝不对,神色警惕将主子护在身后。 陆芸冲她微不可见的点头,走向周伯礼。作为南越王府的世子,周伯礼身边一直有人在暗中护卫。她需要做是将他带到远离人群之外的地方,免得伤及无辜。 “世子殿下。”陆芸擎着火把“我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可否请您随我过来一趟。” 周伯礼放下手中酒杯,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陆芸。 陆芸转身站到他右侧,而后猛地将火把丢向远处岸边的草丛。十几个手持刀刃的黑衣人现出身形,见已露了行迹,黑衣人飞快撤离。 幸而今日未用烈酒,又开席没多久,鲁间神志清醒带领兄弟将世子殿下团团护在中间。 敌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贼人想趁卑职喝醉再动手,没想到被郡主娘娘提前发现。”鲁间有些后怕,若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让世子殿下负伤,他一辈子就只能当个小兵了。 鲁间想带人追赶,却被世子殿下制止了。 “不用了,贼人未能得逞,还会有下一次。” 第251章 买点心 世子遇袭的消息经有心人之口在大理城暗暗流传。 君子轩的主人隐隐察觉近来府里下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劲,再次察觉有人在脑中偷窥后。周仲义再也受不了,带着大志怒气冲冲杀到沐阳居。 六子看着眼前的二公子,颇为头疼,不知该怎么去给主子传话儿。 周仲义黑着脸将他推到一边,大步走进屋中。 屋里坐着周伯礼和宁安郡主,两人面前的桌上摆着几张线条凌乱的图纸。 “周伯礼!”周仲义怒目而视“你为何要陷害我?” 周伯礼淡淡投来一瞥“周仲义,你想多了。” 周仲义气急“我呸!近来府里流言四起,纷纷暗中将你遇袭的事情栽到我头上。若不是你暗中授意,他们敢这样做?” 周伯礼 “你说的固然有理,但是我确实没做。还是说——”他似笑非笑“你心虚了?” 陆芸“——”这人真坏啊! 周仲义火冒三丈,顷刻红温,被大志和六子一左一右架出了沐阳居。 陆芸啧啧“周伯礼,你是懂怎么气人的。” 众目睽睽之下,二公子被赶出了沐阳居,导致府中流言更甚。周管家见愈发不成样子,借着送月银的机会暗示了几句,高王妃对此毫无反应,三思堂亦然。 大志恭声“公子,采荷姑娘奉郡主娘娘之命,来给您送东西了。” 刚想说不见的周仲义想起了上次的榴莲果,于是伸长脖子往院子门口看了几眼,门口确实立着一道人影,手上托着盖着红布的托盘。 “咳咳,让她进来吧。” 采荷笑着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桌上“这是长福记刚出的新品肉松,和名为辣子鸡丁的熟食。郡主差奴婢送些给二公子尝尝。另外这张木牌是长福记专为贵宾准备的,凭此木牌可不用排队具有优先品尝、购买新品的资格。” 周仲义有些失望,敷衍的点了点头“本公子知道了,多谢郡主。” 采荷回到和月馆,满脸不解“主子,您为何要送这些给二公子?” 陆芸放下手中的梯田设计图“你是不是想说明明在长福记就能买到的东西,为何非要多此一举送到君子轩?” 因为她发现周仲义是个古代版的宅男以及吃货,唯美食不可辜负! 上午刚送完,下午就传来了二公子要出门的消息。 周仲义坐在车里,看着店铺门口长长的队伍,已经认出里面有几个是别家的下人。 “看来这肉松还挺有名的。” 抚平衣襟,周仲义手持折扇,施施然下了车。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对站在门口迎客的侍者亮出象征贵宾身份的木牌。 侍者毕恭毕敬“周公子,您里面请。” 周仲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如何知道我的姓名?” 侍者柔声回道“您所持木牌,店里迄今只送出九枚,木牌的主人与其上的编号一一对应。故而小的能认出贵客的身份。” 周仲义一边打量店铺里的布置,一边跟着侍者上了二楼。二楼更为雅致,私密性也更好。螺钿黑漆屏风将空间分割成大小一致的方形空间。 每处空间围着矮桌放着铺着棉褥子的椅子,长的可卧一人可坐三到四人,短的只能坐一人。 周仲义坐到椅子上,身下的垫子柔软富有弹性,茶香袅袅。他不解撇嘴不过是卖个吃食至于么? 侍者领着一位圆脸杏眼姑娘再次出现。“周公子好,这位是我们铺子里的长管事,由她来为您介绍长福记的新品。” 话音刚落,长管事面无表情开始介绍,一板一眼,声音毫无起伏,就像——周仲义思索片恍然,就像在父王面前背书的自己。 周仲义看了眼神色如常笑意盈盈的侍者,满脸莫名。 “周公子,您感觉怎么样?” 说实话,不怎么样。周仲义“咳咳咳,将你家的新品每样包五份,本公子要带走。” “不好意思,周公子。”侍者为难“新品肉松足够,唯独熟食辣子鸡丁每日限量一份。” 长管事认真点头。 周仲义掏出木牌“啪“地拍到桌上,不大高兴”那你们给我发这个有什么用?“ 长管事面无表情代为解释“只有手持木牌者,才能获得购买一份辣子鸡丁的资格。“ 周仲义果断收回木牌 “好,本公子明天还来。” 圆脸长管事露出八颗牙“周公子,明天铺子有新品肉松蛋糕。虽然还未正式售卖但是贵宾先尝。” 离开长福记时,八名侍者夹道相送,齐齐鞠躬声音响亮“欢迎周公子下次光临!”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周仲义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人群中的一名小厮目光微闪,转身消失在小巷中。 而已经一个月闭门不出的回太太,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张家老爷子寿辰,满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尽数到场。宫家来的除了宫老爷子外,还有大房的回太太和宫家二小姐。 和以往比起来,今天出现的回太太和宫家二小姐就低调多了。回太太就低调很多。宝蓝色大袖长衫,配一套点翠头面。除此以外再无其他点缀,上衣袖子很长正好能将光秃秃的手腕遮盖。 宫二小姐身着一件浅粉上衣配月白百迭裙,头上的首饰也以颜色浅淡的珍珠琉璃为主。低眉顺眼的立在母亲一侧。 回太太将贺礼交给一旁的丫鬟,带着女儿上前见礼。 卢老夫人一如既往的和蔼,笑命丫鬟将其请到一边坐下,又拉着宫金金的手说了几句才放她离开。 角盈带着彩蝶进来时就看到这样的场景,看见宫金金手腕上的那道朱红手串,她垂眼上前屈膝行礼。 “好孩子,快起来。”卢老太太冲底下的角盈热情招手“今日你阿爷可来了?” 角盈乖巧点头“阿爷来了,现在前院陪张阿爷喝茶。” 卢老太太闻言冲身边人笑道“要是以后我家那个不孝子,能给我生一个像盈盈这么听话懂事的孙女就好喽。” 桂太太笑着捂嘴“看来张小大人要好事将近,不知您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老太太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学学。” 卢老太太摇头“还早呢。你家的云娃子年纪也到了,怎么怕我跟你抢人?” 桂太太可没错过宫金金手腕上戴的那串珠子 “老太太多虑了。我家的罗云论才能相貌可比不上小张大人,我现在只盼着小张大人赶快找好媳妇,我家罗云才好找。” 话音落下,满堂都是笑声,更有不少人将目光看向回太太身侧的宫家二姑娘。 除了彩蝶,无人注意到不远处的角盈黯然神伤。 第252章 莫名其妙 坐了一会儿,见屋子里人来人往,角盈借口更衣带着彩蝶走出了花厅,坐到花园的八角亭中,看着远处发呆。 “盈盈?” 角盈回头,原来是姨母,角盈起身让出位置“姨母,此处风景不错。”顺便解释自己出来的原因。 桂太太十分慈爱,亲自上手替她扶正发钗夸赞道“今天这身衣裳倒是好看。” 角盈今天穿的衣裳是郡主娘娘送给她的鹅黄百蝶穿花对襟大袖衫,头上戴的也是配套的累丝攒珠头面,看起来灵巧又雅致。 角盈实话实说,桂太太的眼神更加热切“听枝枝说你与郡主的关系好,果然不错。今后得了空就来罗府找枝枝,这丫头最近不知怎地越发不爱出门了。” 见角盈点头应下,桂太太这才满意临走时又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青玉手镯硬塞过去,再三叮嘱角盈一定要去。 彩蝶都能看出桂太太的心思,何况姑娘。 角盈把玩着姨母塞过来的那只手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忽地她停下了动作,眼睛看向远处。 草木掩映,花叶繁茂之处,穿着浅紫色圆领长袍的男子身前站着一道粉色人影。彩蝶蹙眉,粉色的是宫二姑娘,那紫色的该不会是? “彩蝶,你去看看。” 角盈坐在亭中看着彩蝶走到一半就停下脚步往回折返,与此同时一直背对着她的紫色人影也转了过来挺直瘦削的脊背,还有那双细长眼眸,温润无双。 仗着距离远,角盈不着痕迹移开视线,扬起笑脸,遥遥点头致意。 张昀回眸淡声拱手“宫二小姐,我已派人实地看过,贵府庄子上的田地并未生出虫害。” 宫金金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浅笑,轻声致谢“宫二代庄子上的农户谢过张大人。” 两抹颜色分开一个向前一个向后,彩云易散,好梦易醒,她早该醒了。角盈收回目光低头将镯子套到了手腕上“彩蝶,我们回去。” 路过宫金金时,角盈目不斜视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身后传来一声轻哧“镜花水月,梦幻泡影。” 角盈脚步一顿转头,声音很轻“汲汲营营,狗彘鼠辈。” 定是没料到自己会反击,她的脸色又青又白,角盈嘴角微勾,说实话这种感觉还不错。宫金金俏脸扭曲一瞬很快恢复如常,眼神闪过一丝恶毒。 寿宴散去,无人相送。回太太端了一天的笑脸终是拉了下来“人情凉薄。”宫金金摆弄着手里的珠串“阿娘,听说长福记出了新口味,我想去看看。” 回太太叹息一声,将牌子递予女儿“乖孩子,你去吧。你叔叔冷了姜氏,你婶子常常送些肉松给你阿爷,你婶子和二叔关系好了不少,你阿爷近日对二房也愈发看重了。” 但姜氏瞒的了别人却瞒不了她,掐指一算身孕得有两月了。妯娌彭氏只得了一个女儿,早早嫁了出去,若是姜氏这胎生下个男孩。 回太太眯起眼睛,不光是二房不得安生,她们大房也好不到哪儿去,她的金保犯了事儿得罪了贵人以后只能做个富贵闲人。 坐在长福记二品尝新品的周二公子,对眼前名为酥油松糕的点心十分满意。大手一挥吩咐侍者包五盒送到王府。 圆脸的长管事及时出现,声音一板一眼“不好意思,周二公子,新品数量有限只能卖您两盒。” 周仲义退让“好好,两盒就两盒。”察觉一道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周仲义抬眼看去,楼梯口立着一位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正对着自己的方向看过来。 “金金见过周二公子。”宫金金屈膝行礼,声音娇柔“二公子若不嫌弃,我可用自己的木牌买两盒赠与二公子。” 周仲义可耻的心动了,眼神犹豫“长管事,可以么?” 宫金金心中不屑,两盒破点心还要征求一个仆侍的同意?果然如传言所说王府的二公子上不得台面。 圆脸管事点头“自然是可以的,贵客既然认识,二楼还有雅间儿。” 不待周仲义说话,宫金金抢先应下“那就麻烦这位管事给我们上一壶香茶并几盘点心。” 周仲义稀里糊涂坐到雅间内,听对面的姑娘声情并茂的哭诉自己这些日子受过的委屈。 “当日之事实非有意,金金已经知道错了。”宫金金低头拭泪,配上身上的粉色衣衫已有三分我见犹怜。 “我哥哥管着家中好几间铺子,虽然勤勉但也不能面面俱到。底下的人奸猾欺我哥哥不通庶务,屡屡在账目上糊弄我哥哥,最终酿下大错。如今我哥哥已经知错,求世子殿下放过我哥哥罢。” 周仲义大皱其眉,满脸不解“金金姑娘,你认错了人,我并非周伯礼。” 宫金金差点破防,咬牙继续演,梨花带雨看向对面“周二公子,金金见不到世子殿下,这才来找您,想请您代为求情。” 原来是这样,但是么—— “金金姑娘,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周仲义一脸悲催“我在府里说不上话儿。” 宫金金几乎要抓狂了,这是哪来的蠢货。 “周二公子,怎么会呢。”不光不能骂他,宫金金还要柔声安慰“您是王府的二公子。若是——”她起身走到周仲义身旁跪下,吐气如兰,声音又轻又柔“没了别人,你不就说得上话儿了。” 周仲义满脸震惊,冷哼一声拉开距离“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说的真轻巧,你知道他有多厉害?”更不用说还有个比周伯礼不遑多让的宁安郡主,你要找死自己去,别拉上他。 “真是莫名奇妙!”周仲义气哼哼甩袖离开。 宫金金面色紫涨,气急败坏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刚走几步的周仲义听见身后的雅间传来声响,立刻拉上圆脸管事重新回到雅间,指着地上的狼藉大声撇清关系“长管事,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是这个人摔坏了你们的东西,要赔找她赔。” 大志将多出来的两盒点心放到桌上“宫二姑娘,还您的点心。” 长管事神色严肃“周二公子放心,小店绝不追究您的责任。” 周仲义满意点头,带着大志施施然离去。刚走到门口又被人叫住,侍者笑眯眯的提着两盒点心“长管事说这是给周二公子的谢礼,长管事说好人得有好报。” 周二公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拱手“应该的,应该的。” 第253章 跑路 宫金金铩羽而归,回太太听完全过程并没有怀疑女儿的言论,因为周二公子的种种行为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 宫金金泪眼婆娑,哭的已经快背过了气“阿娘,女儿怀疑他脑子有问题,我说什么他都听不明白。” 回太太叹气将女儿拥到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会将此事告知你阿爷。” 书房内,听完回太太回禀的宫老爷子哑然,千算万算,没想到周二公子是这样的脾性,难道天要亡他宫家。 今日当着张、角两位的面儿,他重提了海运的事儿。角向直接不搭腔,张序言辞含糊大有退缩的意味。可他不甘心就这样看着海运这块大肥肉吊在嘴边却吃不到。 听到周二派人暗杀世子殿下的传言后,他才想出了这招儿让金金去试探周二到底有没有这个心思,没想到周二愚蠢至斯! 不是周二,那还能是谁? 宫老爷子惊愕起身,桌案上的青瓷鱼缸微微颤动,水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开来,一如此刻老爷子的心情。 回太太皱眉“阿爷?” “无事。”宫老爷子缓缓坐下“你先下去,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只要没有抓到他宫家的把柄,周伯礼就不能把他怎么样。 回太太直接去了儿子的院子,宫金保百无聊赖的翻看着手中的话本,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之后,阿爹便一纸书信将他手中管的铺子悉数收走。 “金保。”回太太坐到儿子身边“你父亲前些日子来信跟我说覃朝生意难做,他一个人捉襟见肘。索性你在家无事,不如去帮你阿爹打打下手。” 宫金保瞬间直起了身子“阿娘,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回太太神色如常“先等等,最迟三日。” 第二日姜氏的胎就落了,哭着找到宫二爷,非说是太太暗中算计害了她的孩子。彭没了孩子彭氏虽然高兴但也不可能让人将这顶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一路哭嚎去找公爹给她做主。 一时间宫家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趁着二房乱糟糟地没人关注大房,宫金保被回太太直接送出了大理城,这边送完人回太太就放出了风声准备给宫金金议亲。 桂太太听见也只当没听见,一心一意带人布置花厅,后日她将在这间花厅里敲定罗云和外甥女角盈的婚事。 五扇朱漆雀登花枝贴百宝屏风,锦绣宫灯落花云纹地衣,陈设在周围的独坐上是她花高价购得的各色时令鲜花。就连头顶的悬着的灯笼也让人重新拆洗重新换上罩布。 更不用说椅子、矮榻上的坐垫,奉客用的茶盏,点心、熏香等等。 忽听“哗啦”一声,一套完好的粉玉兰盖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桂太太刚要开口喝骂看清桌前的人影,偃旗息鼓,脸色黑沉沉的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罗云冷着脸抱胸而立“阿娘,我说过我不喜欢女人!” 桂太太低头继续摆弄褥子上的流苏“你是罗家的长子,喜欢谁并不要紧。但是罗家需要一个能传宗接代的继承人。” “我不稀罕什么罗家!”罗云满眼厌弃“我也不愿意娶什么女人,娶回来也只是当个摆设。” “啪”罗云白皙的脸颊多了一个五指清晰的掌印,桂太太抖着嘴唇,两颊染上薄红,胸口微微起伏“你不稀罕罗家,可笑!” “你身上穿的,用的,吃的每一粒米,桩桩件件哪样不是罗家给你的?包括你之前身边的那个——”桂太太几乎是吼出来,她闭了闭眼睛“看见我都觉着恶心!” 这样的争吵在母子间已经发生了无数遍,罗云从一开始的激动愤怒到现在的麻木。“阿娘,是你儿子恶心在先,是你儿子逼他在先。” “你!!!”桂太太绝望嘶吼“你是我儿子,我能怎么办?难道要让大理城所有人看我们罗家的笑话,戳你阿爷的脊梁骨?到那时我做什么都晚了,你知不知道!” 罗云颓然抱头“可是儿子不行!阿娘我对女人,我不能啊!”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兴许就能好了呢。”桂太太紧紧抓住儿子的胳膊,语气近乎哀求“只要能给罗家生下长孙,阿娘以后再也不管你了,好不好?就听阿娘这一次,就一次!” 与此同时,角盈坐在榻上细细摩挲手腕上的青玉手镯,沉吟良久,她终于下定决心去找阿爷。 “阿爷,这是姨母给我的手镯。” 角老爷子眉毛微皱“盈盈,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大理城中与角家门户相对只有宫、张、罗三家。宫家不行,张家二爷年纪太大且张老爷子从未透过一丝口风,现在只剩下一个罗家。另外还有一个王府二公子,值得斟酌的是这位周二公子似乎与世子殿下并不对付。 角盈盯着放在手边的镯子,声音很轻“阿爷,孙女以为女子总是要嫁人的。” 角老爷子点点头“你看着办吧。” 回到房中,彩蝶双手拖着一个木匣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主子,送给郡主娘娘的衣裳终于得了。” 角盈将衣服取出来展开细瞧,底摆、衣襟处花饰图案艳丽又精致,领褂的玉纽扣上挂着五须银链。花帕一周同样缀着一圈可拆卸的银色流苏,尾部缀着约有手臂长短的白色穗子,顶部的绒球象征圣洁的苍山雪。 一旁的帕子里包着耳饰,手镯等配套的首饰。 角盈十分满意“明日随我一同将这套衣裳送去王府。” 彩蝶心存疑虑“姑娘,不如先递了帖子再去,否则有失礼数。” 角盈摇头“彩蝶,我已经答应姨母后日赴宴,也已将事情告知阿爷。后日若无意外。我的亲事就会有眉目。” 所以,我想早点把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做了。 彩蝶将箱子收拾好,勉强露出笑脸“奴婢现在就将小姐要出门的事情吩咐下去。” 角松刚练完武功,浑身都是汗。 “阿姐,我今天足足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 角盈点头夸赞“阿弟,我要是以后嫁人了,你在家也要乖乖听话。” 角松满脸疑惑“阿姐,你要嫁给谁?” “我要——”说到一半,角盈住了口转移话题“明天我要去王府拜访郡主娘娘。” 角松立刻将刚才的话题抛到脑后,兴奋抱住阿姐的胳膊恳求“阿姐,我也想去王府,能不能带上我?” 角盈假装为难“我这次去并未提前告知,万一不凑巧郡主娘娘不在府中怎么办?你不就白跑一趟。” 角松狗狗祟祟“阿姐,要是郡主不在府里。你就带我去上次那间酒楼吃饭如何?” 第254章 郁闷 接到角盈的拜帖时,陆芸正在和大师兄讨论自己设计的梯田设计。从大师兄口中得知,在南越某些深山寨子,也有类似于梯田的耕作方式。只是比较粗糙,在雨水泛滥的季节,偶尔会出现梯田被冲烂的情况。 看得出大师兄对自己设计的梯田图纸很感兴趣,便暂时将他请到别处,示意采荷去请角家大小姐进来。 随角盈一起来的还有角松,陆芸远远就瞧见一头五彩斑斓的小辫子。 “免礼,快进来。”两人前脚刚进门,后脚陆芸就笑着说了一句“我送你的衣服可还喜欢?” 角盈拉着弟弟坐下 “民女十分喜欢,上次在张阿爷的寿宴上得了许多太太的夸奖。” 说罢起身让彩蝶将带来的盒子打开,有些羞赧“郡主娘娘这是白支的衣裳,比不得中原衣裳名贵,给您穿个新鲜。” 陆芸满眼惊艳“这上面的针脚,绣花看得出来费时费工,论精致比我送你的那件高强不知多少。还有这上面的银饰,精致华丽,我很喜欢,多谢!” “采荷,快将这件衣服挂起来,留着我明天出门穿。” 角盈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又见阿弟坐在矮榻上吃点心吃的不亦乐乎,更加不好意思,脸颊都红了半边,使得原本有些憔悴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些。 凑近一看原来是脸上扑了一层珍珠粉,尤以眼下两处较厚,洇出几条细细的纹路。 陆芸状似无心 “近来天气反复,我最近睡眠也不大好。”说罢浅浅的打了个哈欠。 角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眉尖微蹙“民女最近也是,总是睡不好。”彩蝶神色微动,看了一眼上首的贵人。 采荷借口看花样子将她带了出去。 陆芸思考片刻开口试探“我来之前就听说南越民风开放,未婚男女可以光明正大互相传递信物,表明心意。” 角盈闻言笑着解释“大部分都如郡主娘娘所言,但是大理城中稍有身份的人家会约束家中子女,管教言行,一切都需要长辈在场。” 采荷重又回到屋中,凑到主子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陆芸越听眉毛皱的越紧“角家打算将你嫁给罗家大公子罗云?”这啥啊,古代版同妻? 角盈一愣,沉默不语。外间吃点心的角松跑了进来,眼神迷茫“阿姐,你要嫁给大表哥?” 陆芸放缓语气看向角松“松阿弟,校场上现在有人在比武,你要不要去看?” 角松眼前一亮,采荷笑着牵过他的手,两人走了出去。 桐花跟在两人身后带上了房门。 “盈盈,你知不知道罗松他好南风?”陆芸直言不讳“你嫁给他,以后怎么办?” 让陆芸万万没想到的是,角盈无一丝一毫的意外之色,她平静的点了点头“我知道。” “罗家与角家门当户对,桂太太是我姨母,大表哥只是不喜欢女人,正好我也不喜欢他。嫁到罗家,我仍能保持原来的生活,以后只要能为罗家生下长孙,就没有人能动得了我的位置。” 不该有的全都有,该有的情爱却一点也无。 若是她真是个不经世事的女子,肯定就被说动了“既如此,你又在担心什么?”眼底之下的青黑,足见主人的忧思。 角盈闭嘴不言。 坐在阳光下的白齿族少女有着一头极为茂密的乌发,头上戴着一条色彩艳丽的花帕,小巧可爱的耳垂上缀着两只银色流苏耳环,在阳光下发出细碎的银色光泽。 “盈盈。”陆芸声音很轻“你是角家的大小姐,大可不必为了其他的事情去屈尊俯就,不要等到身陷泥淖之时,悔之已晚。”你真的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桂太太明知罗云有问题还要为他择一个样貌上佳,嫁妆丰厚的女子,甚至不顾已过身的姐妹,将主意打到了亲外甥女的头上,无非担心罗家的脸面,将新妇当成一块遮羞布来用! 儿子变坏是媳妇没能力,生不了孩子是媳妇不能生…… 陆芸抹了把脸,努力保持理智“盈盈,我们王府现在还有一个光棍,你看得上不?”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角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郡主娘娘,您不必为我费神。”少女眼神清澈,透出融融暖意,她已经感受到了郡主娘娘对她的关心 “看在您的份上,再加上我背后的角家,桂太太也不敢对我太过。” 送走角家兄妹,陆芸不由自主发出一声长叹。 “怎么愁眉苦脸的?”大师兄捏着图纸刚走进来,就听见了一声叹息,撩开衣袍坐到了外间的圆桌上。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帷幔,陆芸喃喃自语“师兄,南越好南风者是不是挺多的?” “小师妹此话差矣,南越民风奔放不比中原含蓄。”言下之意南越人不像中原人,遇事总是藏着掖着。 陆芸坐直身子“师兄,您认识角家大小姐罢?” 图纸悬在半空,细长眼睛微眯“你问这个做甚么?角家手握大批山林田地,角大姑娘偶尔会来信问一些农事上的事。” “角大姑娘要同罗家大公子议亲。”陆芸走到桌边坐下“可罗,罗家不行!我看桂太太不像个好人!” 张昀面无表情,几下卷好图纸,起身离开。 “师兄?”陆芸迷茫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晓得他要干什么去,远远喊了声“您倒是把图纸给我留下啊。” 万司长神色匆忙跟着采荷走进和月馆,兜头谢罪“启禀郡主,昨夜有贼人潜入海事馆盗走了一大批文书。” 陆芸脸色微变 “海图可还在?” 万司长点完头脸色依旧严肃“郡主,万太说小渔村最近多了不少陌生面孔,基本都在打听出海的事情,有几个人暗中已经收了银子。” 陆芸早有预料“随他们去,但有一点,将这些收了银子的人暗中记下,我的船绝对不会让他们再上去。” 万司长重重点头,面露惭愧“郡主娘娘宅心仁厚,给了小渔村一条活路。现在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他们不该这么做。” 陆芸笑道“其他都还在其次,你手里的海事图对海事司才是最紧要的,现在肯定有不少人都想得到你手中的那张图罢?” 万吉拱手“确实有几拨人暗中通过贱内传话,想出高价购买海图,但都已被下臣拒绝。”这是他们万家安身立命,用来吃饭的家伙,绝不能卖。 “这就好。”大船回来的这些日子,她刻意没有去过问海事司的事情,就是想看看大家对这件事的反应。鲁间回来后就连升两级成了百夫长,南越王对海运的态度可见一斑,他应该已经认识到海事的重要性,但是迟迟没有动作,大抵是不在意的。当然不是不在意海运,而是不在乎她或者说那些在暗中挖人套取信息的势力。 晚间,陆芸皱着脸将自己关于海运的想法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向周伯礼全部吐露。 周伯礼神色如常“阿芸,现在讲这些还太早了。南越迄今也只有你这一只大船能够抵达吕宋,海运要发展成你口中的规模,至少要三十年时间。” 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杞人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