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归朝带小妾,这主母我不当了!》 第1章 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到底可以付出到什么程度? “哎,夫人年纪轻轻就满头白发。 这是操劳过度,若再这么下去,怕是活不过一月……” 陈玉皎僵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面黄肌瘦,眼窝凹陷。 尤其是一头白发,让二十出头的她活像个四五十岁的老妪。 可曾经她也是咸陵城的第一美人,是珠圆玉润、冰肌玉骨的玉华公主啊。 下嫁将军府七年,战寒征第二年就出征。 她心甘情愿等着他,为他打理偌大的将军府,操持家务。 府邸陈旧,墙壁掉泥,她就用娘家的钱为他修建这咸陵城中第一大园林——百亩桃花绽放的战园。 老祖母瘫痪在床,她天天端屎端尿。 婆婆颐指气使,她学会逆来顺受。 小姑子任性爱闯祸,她嫁妆几乎都赔了一半。 在她的殚精竭虑下,一切总算有了好转,连将军府的狗都养得白白胖胖。 可她却不知不觉蹉磨成了这副模样……人老珠黄……年少白头…… “夫人!将军凯旋了!将军回来了!” 婢女春鹭欣喜地冲进来禀告。 “真的吗?”陈玉皎满脸喜悦。 连忙抹面,描眉,抿唇妆。 提着裙摆奔出去,一路桃花绽放,风都是甜的。 等了六年,盼了六年,他总算回来了! 此次回来,他一定会厚爱她的吧? 可—— 陈玉皎刚到一转角,却见—— 恢宏的主道大门口,两侧桃花缤纷成拱,战寒征,那位身穿黑袍的将军,与一女子并肩走来。 六年光阴流转,他愈发高大挺拔,沙场征战赋予他一身的威仪,令人一眼便心生敬畏。 而那女子……发髻高束,肩披黑色羽毛斗篷,眉宇间尽是傲气。 他们中间,还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那男孩挣脱跑开,在满园桃花林间欢快跳跃,如同活泼的小兔。 “父亲,这便是我们在京城的府邸吗?我好喜欢这里!” 战寒征面容冷峻,“战煊,身处京城,不得聒噪!” 陈玉皎身躯狠狠一僵。 那……那是战寒征的儿子? 战寒征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战寒征还牵着那女子步入主院,那个从来不允许她涉足的主院。 两人站在桃花盛放的大树下。 一向冰冷的男人,眸色庄重而深缱: “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阿九,多年来你陪我随军居旅,布筹谋划,今我决娶你为妻,许你一家。” 女子冷傲而立,黑色羽衣随风轻拂: “战寒征,我乃华秦第一女军师,风华无双,不会为妾,更不会插足他人感情。 若你解决不了陈氏,许不了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恕我不会嫁你。” “放心。” 战寒征眼中腾起一抹对她的赞赏,嗓音又是掌控天地的决断: “今日入宫,我已征得圣旨,娶你为正妻。 给陈氏之和离书已拟好,她会离开战园。 你,将是我唯一的妻。” 陈玉皎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如利箭扎心。 她再也忍不住,大步走进去: “为什么……为什么! 战寒征,七年……我嫁你整整七年啊!” “当年嫁给你时,你还是七品小将,是我一步一步陪你走到今天!是我放下身段,为你照顾所有家人、操持战家、学会一切家务处事,沥尽心血! 还有这个战园……你看看这园子……” 假山怪石,是她知晓他喜欢,堂堂公主特地亲自去走遍山野,为他寻奇山怪石。 阁楼林立,是她为他收集天下武器,修了九个阁楼的兵器阁。 就连满园桃花绽放,也是他出征第二年来信,说忽然喜欢桃花,她便亲手种下百亩桃花! 第2章 整个战园都是她一砖一瓦、呕心沥血为他修建,陈玉皎对战寒征的爱轰轰烈烈,全心全意。 “战寒征……世间最爱你的人就是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我……” 她质问得声嘶力竭,声泪俱下。 战寒征目光淡淡扫向她,好片刻才认出她。 他面容变得冷峻无情,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敌人。 “当年娶你,本就非我所愿,是你求先皇赐婚。” 所以成婚七年来,哪怕没出征那一年,他也未曾踏足她院子半步。 16岁成婚,至今她还是完璧之身! 战寒征牵起燕凌九的手,神色决断而宣告:“我所爱之人,是燕氏、燕凌九。” “她与你不同,不沉湎于家务,不穿粗衣,不满口家长里短;十指不沾阳春水。” “她志在天下,指点沙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是华秦第一女军师。” “此次西戎大捷,便是她提出空城计,剿灭敌军十万。” “她,不是你这等妇人可比!” 两人站在一起,燕凌九身披黑色羽衣,面容年轻姣好,意气风发; 而陈玉皎在她跟前,身着灰朴,满头白发,苍老疲态,简直就像是一个老姨娘。 陈玉皎听得怔怔发笑,笑得身体摇晃踉跄,笑得流出悲凉的眼泪。 可他忘了……她曾经也是高贵的玉华公主啊! 她祖父是乱世硝烟中辅佐先皇登基的辅国公,祖母是华秦兵器制造第一夫人,父亲是威震华秦的国尉将军。 她生来养尊处优,万人伺候,金杯玉盏,真正的不染宅院烟火。 年仅6岁,她陪同祖父整理古籍,修秦学庄园,为华秦培养贤臣。 年仅10岁,她随父亲战场西巡,提出安邦定乱之策。 是为了他……她才下嫁将军府…… 是婆婆说嫁入战家,成为战家媳妇,就要学会洗衣做饭。 是婆婆说成婚了不能打扮得花枝招展,招蜂引蝶给谁看? 是战寒征所有家人说,不要倒腾那些乱七八糟的物事,要多操持家务,才能得到他的认可和喜欢! 全都是为了他,她才事事亲力亲为,从咸陵城第一玉华公主,变成面黄丑陋的家庭主妇! 可如今…… 她这7年的卑微、付出,就是场笑话! 天大的笑话啊! 陈玉皎痛红了眼眶。 她看到燕凌九那满头随风飘飞的青丝,看到她故作傲慢的脸,嫉妒与恨意在心中攀升。 “燕凌九!她从不理会柴米油盐,家庭琐碎,是因为我在家把这些全做了! 她若沦为妇人,未必比我好! 她还说不会插足她人的感情,却勾引有夫之妇,未婚先孕!孩子都生了! 她心口不一、道貌岸然,她是毁人家庭的奸妇,她该死!” 陈玉皎疯狂又崩溃地扑过去,拔下头上的簪子,“嚓”的一声就扎向燕凌九的脖颈。 又当又立的奸妇,该死! 可燕凌九会武功,虽痛得闷哼一声,却顺利避开一寸,那簪子便偏离颈动脉,只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咚!” 她反而一拐子将陈玉皎掀翻在地,居高临下地俯瞰她: “陈氏,感情里不被爱者,才是插足者!” “我与寒征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你死缠烂打,反倒才是自轻自贱、毁人姻缘的恶妇!” “你是很爱寒征,可没有人会爱低落尘埃的你!” 燕凌九一字一句义正言辞,俯瞰她的眼中尽是蔑视: “拿了和离书干脆利落离开,有点骨气不好吗?” “别哭哭啼啼,哭解决不了问题,还最是烦人!” “不!我不走……我死也不会给你腾位置!” 第3章 陈玉皎摔在满是桃花的地面,吼得撕心裂肺,目眦欲裂。 她操劳守护了整整七年的家,付出了整整七年的青春年华,怎么能就这么离开! 燕凌九就看向战寒征:“看到了吧,这等闺中妇人就是扭捏。 我一介指点沙场、志在天下的军师,快烦死这等不干脆、没骨气的纠缠。” 战寒征已第一时间让人宣医官,此刻他护着燕凌九,安抚: “是我未处置好家事,让你受委屈了。” 他转而看向陈玉皎,目光如锋利冰刃劈面: “陈玉皎,和不和离,由不得你! 敢伤凌九,不知死活!” “来人!陈玉皎弑杀凌策军师,军法处置!” 他久经战场的威严,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训练有素的将士们跑进来,当场控制住陈玉皎。 他们把她的双手绑在头顶,粗暴地拖去院子角落,丢进水井之中。 冰凉的水瞬间浸泡她全身,水位刚好淹没到她的下巴,仅供她呼吸。 她今日还来着月事,腹部阵阵剧痛,冷意侵袭四肢五骸。 绳子吊着,手臂还会被拉扯得脱臼。 这是残酷而慢性折磨人的水刑! 陈玉皎又冷又痛苦得嘴唇都在颤抖:“战寒征……我会死的……” 府医说她再不休养,本就活不过一月,还这般折腾她……真的会死…… 可战寒征神色漠然,只吩咐将士:“待她同意签下和离书离开,再拉其上来!” “若她不同意……”有将士问。 战寒征微微侧目,睥睨了眼井口,嗓音厉冽: “那便任她死,本将军自会厚葬她!” 陈玉皎全身泡在冰凉的井水里,好冷,好冷啊。 不只是身体,心脏更是浸透的寒。 等了7年,盼了7年,呕心沥血付出7年。 本以为终有一日能暖热他的心,本以为终能得到他的厚爱,可换来的却是他的“厚葬”二字! 原来不是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不是等待,就一定会有结果! 飞蛾扑火,是注定烈火焚身、自取灭亡! 更可悲的是…… 战寒征护着燕凌九离开后不久,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婆婆他们! 陈玉皎像是有了依靠和救命的稻草,想要求救。 可她还没开口,井口上方果然围来三人。 婆婆率先骂她:“陈玉皎,你这次实在太不懂事了! 凌九提出空城计,助寒征诛杀西戎敌军十万,是咱们华秦的大功臣! 你伤害她,和叛国贼有什么区别!” 战明曦也说:“燕姐姐那么足智多谋,运筹帷幄,是多少人心中的神,也是我新嫂嫂,你怎么可以伤她!” 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诧异,尽是对燕凌九的维护。 陈玉皎僵住了,以前她们不是这种态度啊…… 以前战明曦说:“我就喜欢你这个嫂嫂!哥哥也会喜欢你,只是他性子慢热。 只要你让皇上赐婚,嫁入战家后,定然会日久生情!” 以前婆婆说:“我们战家就认你一个儿媳妇,你好好操持,多做一些,表现好点,终有一日会让寒征也认定你!” 可现在…… 陈玉皎看着他们明显变化的态度,忽然隐约想起,早几年前就看到婆婆和公公在倒腾些孩子的用品。 “所以……你们其实早就知道对不对?” 知道边疆有燕凌九和那个孩子的存在! 他们就是故意瞒着她,故意骗她在战家操劳! 这么多年,只有她自己被蒙在鼓里! 婆婆连忙矢口否认:“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们才不是那种人! 只是我儿寒征现在已经是声名赫赫的大将军。 第4章 你瞧瞧你自己,除了洗衣做饭、蓬头垢面,你还会做什么? 而凌九又年轻、又漂亮,又事业有成,还不像你这么软骨头。 你识趣点,赶紧退位让贤!” “对!不是你天天教我的吗,做人要有原则,懂进退!” 战明曦也双手叉腰地盯着她:“我哥哥是战将,燕姐姐是军师。 战将配军师,他们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她还理直气壮地骂:“没有军师谋划护国,哪有你在京中养尊处优这么多年? 你和燕姐姐争,破坏她的幸福,对得起她在战场运筹帷幄护佑我们百姓吗!” 连一向话少的公公也说:“她生了战家子嗣,延续战家香火,就是我们战家的功臣儿媳。 陈氏,你早点把和离书签了,别闹得太难看!” 一句句话落地,他们又离开了。 陈玉皎听到隔得远远地,他们在陪那个孩子玩,送出准备了好多年的礼物。 “咳咳咳……咳咳咳……” 她忽然咳出了一口鲜血。 七年里,她把他们当做亲人、至亲,尽心尽力服侍伺候。 她以为他们会是她的依靠。 可到最后……为了一个外来的女人,他们竟是这般态度! 仔细想来,从一开始怂恿她嫁进战家,就是一场骗局! 七年来,他们全家都是骗她当牛做马!是利用她陈家的势力飞黄腾达! 现在战家出息了,他们便鸟尽弓藏! 她忽然看透了!全看得清清楚楚! “哗哗哗!” 狂风骤起,整个战园的百亩桃花树忽然疯狂摇晃,下起一场凄美壮怒的桃花雨。 陈玉皎仰头看着井口外漫天的花瓣。 这是她亲手建造的战园,操劳7年的战园。 可她的心,死在这个战园,也死在战寒征凯旋的这个春天! * 翌日,晨光熹微。 天刚亮,整个战园就张灯结彩,忙得热火朝天。 奴仆们洒扫,厨子们准备菜肴,婢女们在主道的每棵桃花树上挂上大红绸花。 因今日圣旨下,战寒征战功显赫,平西戎有功,封定西王! 几乎全京城的人皆来贺喜,上门送礼者踏破战家门槛。 在如此隆重之日,刚封王的第一日,战寒征还下令——行纳吉礼。 纳吉,是在宗庙祠堂里祭祖、问祖先或天神婚姻的吉凶。 得到祖先认可,此桩婚姻便正式确定! 战寒征功成名就,就迫不及待要将燕凌九公开介绍给全京城的人,也是迫不及待要娶燕凌九进门。 陈玉皎却在井水里泡了整整一夜。 昨夜她备受打击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竟还泡在这里…… 腹部好疼,全身如坠冰窟。 “来人……快来人……” 她同意和离了。 战寒征,她不爱了! 她声音虚弱,可喊了很久,没有人应答。 如此盛大的日子,看守她的将士们都忍不住跑去帮忙。 只有一个嬷嬷留在这里看着她,却早已躺在远处的一摇椅上呼呼大睡。 陈玉皎只觉得可笑。 曾经她把战园里的每个奴仆都当做友人,真诚相待。 无论是谁遇到什么问题,她总是第一刻便帮忙解决,银两、房舍从不吝啬。 有时还经常顶替他们的岗位,帮忙除草洒扫。 但如今她有难……没有一人在意她的死活…… 原来不是真心就能换来真心,更可能是寒心! 战家这些人,全是没有心的! 眼下、唯有自救! 陈玉皎仰头看了眼高高的井口,努力晃荡着身体,用脚去够井壁。 水下石头长了青苔,湿滑。 她的脚蹬啊蹬,踩啊踩,晃得双腿酸软、两只脚的鞋子都掉了,才总算踩到一处可借力的凸起。 第5章 陈玉皎踩着石壁,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行。 她被捆着的双手也绕动着,让麻绳不断缠绕成圈在自己手腕上,缩短罗绳的长度。 但那罗绳粗糙,很快勒破她的皮肤。 鲜血顺着她细若竹竿的手臂流淌,流到肩上,流到脖颈,染红那颈间的白发。 她的脚也被尖石划出一条又一条的血口,红色的血迹不断在井水中晕染。 好疼,好疼。 可陈玉皎顾不得,她从没有一刻这么想活下去。 她继续踩着凸石。 手腕上的罗绳不停缠啊缠。 终于,半个时辰后,她总算从井口爬了出来,“咚”的一声瘫软在地。 全身是血、浑身湿透的她躺在地面,狼狈如落水的狗。 而旁边远处的桃花树下,秋嬷嬷还躺在那逍遥椅上,睡得安然带笑。 那是一个战府的老奴,负责照顾老夫人的。 年近半百,却身形圆润健康,皮肤上没有多少皱纹,头发也只是两鬓有少许斑白。 连战宅一个奴隶,这些年都过得比她轻松、比她好。 陈玉皎,曾经的玉华公主,该站起来了! 战家这一窝白眼狼,养得也该够了! 陈玉皎撑着井口,艰难地站起身。 她看到旁边放着的竹简,是和离书。 拿起,无心再管任何人,一步一步往外走。 打开沉重的院子大门,有光照了进来。 好明媚。 陈玉皎提脚跨出门槛,一步步走出那个主院,恍若走出一个束缚的牢笼! 外面一棵桃花树下,春鹭其实一直候着,早前哭晕了过去。 此刻看到她出来,还满身是血,全身湿漉漉的,春鹭顿时上前,眼泪吧嗒吧嗒直掉: “夫人……呜呜呜……呜呜呜……他们怎可这么过分?” 将夫人伤成这样,还大张旗鼓为新人纳吉。 夫人等了整整六年,好不容易等到将军凯旋,等到的却是新人笑吗! “别哭。” 陈玉皎却异常平静,安抚,“我没死,还活着。” 甚至从没有这么清清醒醒地活着! 她吩咐:“从今以后别再叫我夫人,去将这些年你记的账簿拿来!” 这些年,春鹭非要记录她在战家的每一笔花销,事无巨细,毫不遗漏。 她骂过很多次,说一家人不必分得那么清楚,可春鹭不肯改,还说万一哪日公主清醒了呢? 即便没清醒,如此记录着,也能让将军清楚她到底付出了多少,陈玉皎便由她去。 此刻春鹭身躯僵着,瞳孔直颤。 所以……在她这有生之年,她终于等到公主清醒的这一日吗? 陈玉皎已在她的热泪盈眶中,光脚踩着青石,一步一步、朝着祠堂的方向走去。 * 战家祠堂。 桃花掩映,红绸系挂,喜庆非凡。 恢宏的殿前广场足有上百平方,两边席位宾客满座,全是京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广场中央布设祭桌、祭炉等,祭司方士们正在做法,钟鼓齐鸣,铜铃央央。 主祭司看着出来的卦象,眸色难得震颤: “此桩姻缘若成,能引凤出,天下归一!吉!大吉之象!” 全场瞬间哗然: “这是百年难遇的吉卦啊!” “神灵是在昭示,定西王与凌策军师联姻,将是华秦一统天下的征兆!” “华秦第一女军师,设计坑杀西戎兵马十万,与定西王携手,日后定会再扬我华秦国威,能不大喜嘛?” “喜!此乃大喜之姻缘啊!” 在所有人的祝贺声中,坐在主位的战寒征,那一向冷峻的容色也染了喜意。 他命令:“鸣炮庆贺!” 一声令下,百串鞭炮挂在宗祠附近,点燃。 第6章 “砰砰砰!” 爆竹声夹杂着乐师们的吹奏钟鸣声,震耳欲聋,响彻半个咸陵城。 陈玉皎就是这个时候走来的。 她满身是血走到宗祠门口,就看到喜庆的烟雾弥漫,漫天都是红色的纸屑洋洋洒洒。 好热闹啊。 整个战家都笼罩在喜气之中。 而她粗衣湿润,白发凌乱,干瘦的双脚还淌着血,鲜血流了一路。 这般狼藉,与盛大的场景形成鲜明的对比。 守在宗祠门口那些威武的将士见到她来,立即整齐划一放下长矛,拦住她的去路。 “你来这儿做什么?” 将士们看她的目光还十分鄙夷,纷纷唾弃: “纳吉已出卦象,定西王与凌策军师是天作之合!大吉姻缘!得天佑!” “我等昔日亲眼见证他们并肩携手,共谋战局,他们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连旁边一些进不去的、围观的低位官员家属、奴仆们,也在纷纷劝: “快走吧,你这种只会家长里短的丑妇,实在是配不上定西王了。” “你进去哭闹,也只是自取其辱!” “你这等丑妇实在没法和运筹帷幄、陈师鞠旅的凌策军师比!” 一声声鄙夷如涨潮沸腾。 陈玉皎直直立在那正门口,瘦骨嶙峋的身躯如一尊刀山火海中的雕像。 “不比了。” “去通传,我来和离!” “我要与你们将军——和离!” 炮竹钟鼓声终于寂静下来。 殿前广场,两边坐席之人纷纷扭头,看向入门处。 就见陈玉皎从中间那宽阔的大道中走来。 她光着脚,踩着地面缤纷的红色纸屑,所到之处,地面被湿重的衣服拖出长长的血痕。 那衣衫是灰扑扑的交领粗麻裙,湿漉淌着水,狼狈至极。 面容憔悴,惨白没有血色,一头白发十分显眼。 手腕的勒痕还淌着血,深可见骨。 她就像是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丑妇尸体。 可—— 女子的脊背挺直,头颅微抬,显得脖颈修长。 手里持着竹简,一步一步由远及近,端庄大气,气场无声弥漫。 是公主正礼! 是长期在贵族世家熏陶下才能养就的优雅凌人仪态! 所有人看得不可置信,尤其是战家人。 自从陈玉皎嫁入战家后,为了拉近与战寒征的距离,她从不以公主自居。 每次见战家众人时,她皆是放低了姿态讨好。 见战寒征时,她更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那头也始终低垂着。 可今日…… 她已经多久没这么走路了? 所有人都险些忘了,她是先皇亲封的公主,是华秦第一、也是唯一的异姓公主。 那般落落大方、手持竹简走来的姿态,就像是走到秦宫大道之上的上位者。 也硬生生衬得两侧盘腿而坐在席间的众人,像是在对她行跪礼。 战明曦第一个坐不住,站起身就道:“你来这儿做什么?还想死缠烂打吗?有我在,我不准你再伤害燕姐姐!” 婆婆更是坐在高位,一脸尖酸: “哎哟,陈氏,你怎么这副模样就来了?成何体统哟? 诸位,你们也瞧见了,不是我家寒征要与她和离,实在是她天天待在府邸里闲着,也没做什么事业,又不上阵杀敌,还把自己搞成这个模样,简直是……哎!” 全场众人看着陈玉皎,无一不是面露鄙夷。 是啊~在将军府里养尊处优的妇人,还活成这个样子,又丑又没衣品,还满头白发,换了哪个男人能接受得了? 与凌策军师对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第7章 而坐在右侧上席位的燕凌九,今日穿了一件红色束袖锦衣,还披着那象征着智慧的黑色羽衣。 黑与红,冷酷而艳丽,高坐上方,稳重夺目。 她一双凤目幽幽瞥陈玉皎一眼:“陈氏,自珍自爱,花点心思收拾自己很难吗? 为何你们这等宅门女子总是蓬头垢面? 要衣衫整齐,落落大方。” 呵! 陈玉皎冷冷一笑,目光清贵的落向她: “我一没抢她人夫婿,二没未婚就私相授受,如何就不自珍自爱?” “况且若我将你也丢井里泡一夜,让你也成为被休弃之人,你又还能衣衫楚楚?如此大言不惭?” 而且来迟了,众人散场后,还如何当众送这和离书? “你!”燕凌九没想到她一介宅院妇女,竟敢如此放肆同她堂堂军师讲话。 “陈氏!” 战寒征威严又冷漠的目光落在陈玉皎身上: “凌九话直但诚,是为你好。 你来送和离书?呈上来!” 有将士走向陈玉皎,就要拿走她手中的竹简。 可陈玉皎手轻轻避开,持着竹简清冷而立。 “和离,我的确同意了,但——我有两个条件!” “第一,你们战家所有人,全数搬出战园!离开我的园子!”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 搬出战园? 这可是当初她一砖一瓦、亲自为战寒征修建的战园。 宽阔的练兵场、丰富的兵器阁,随处可见的威武石狮……全是为其量身定制。 如今,她竟然…… 在所有人的惊诧间,陈玉皎又道: “第二,请账簿!” 伴随着她清丽的声音有力荡开,外面的春鹭双手抱着一个巨大的箱子,庄重走进来。 “咚”的一声,当着全场的面将箱子放在广场正中央。 里面是一重又一重绸缎绢纸,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文字。 全是这七年来,陈玉皎对战家的贴补记录! 且还是战家人开口诓骗索要的,陈玉皎自己主动心甘情愿花的钱,都没记在这其中。 陈玉皎立在那箱子前,大声道: “第二条:把这些年来我贴补战家的银子,一文不少,如数归还!” 否则凭什么女子要净身出户、灰溜溜离开? 虽然当初她喜欢战寒征,可她从未想过强嫁。 是战明曦和婆婆百般怂恿她找先皇赐婚。 也是他们全家人明知战寒征在外有了女人孩子,还欺骗她这么多年! 这些年来,他们还变着法的以各种名义问她要钱,耗尽了她的嫁妆。 从始至终,她从未有错! 她字字清晰,目光异常清澈清醒。 全场众人看得难以置信。 连战寒征也难得多看了她一眼。 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战寒征就是陈玉皎的命,陈玉皎爱战寒征如痴如狂。 可曾经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战寒征的陈玉皎,今日竟同意和离?还如此无情地秉公计较? 婆婆吴氏看得眼皮直跳,“陈玉皎,你竟然这么小心眼,竟连这些芝麻小事都记账? 你对得起我们信任你、把你当家人、将整个战家毫无保留地交给你打理吗?” 陈玉皎还没说话,燕凌九更是皱着眉扬出话: “怪不得寒征不喜欢你,你这等宅院女子就是太过斤斤计较。 即便和离,你和寒征还可以做朋友,又何必算得这么清楚?” “那好啊。” 陈玉皎的目光落向燕凌九:“你大度,你大方,那就将你燕家现在的财产,全数赠予你的朋友如何?” 燕凌九好看冷丽的容色,忽然就那么一滞。 陈玉皎讽刺的轻笑一声,转而直视战寒征: 第8章 “战寒征,你呢?同不同意?” 战寒征并不在意这等物事,且他已听母亲说了,这几年来唯恐陈玉皎难过,他们未告诉陈玉皎关于燕凌九之事。 战家此举有过,还她钱财应当。 他冷然而坐的身型威严,“战园是你所修,我们自然该搬出去。 只是秦帝所赐府邸还未修整,最快也得七天。 至于银两……” 战寒征吩咐:“何伯,去库房取她要的银子来。” “寒征!”婆婆吴氏立即焦急阻止。 那么多钱财,赔出去她得多心疼! 她厉声道:“当初那些花费全是她自愿!送出去的东西哪儿有要回的道理? 走遍天下她都没理儿!你不能太惯着她!” “此事就这么定。”战寒征声音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不会贪墨一个女人的钱财,更不在意那点钱财。 何伯当即从陈玉皎那里拿了库房钥匙离开。 可很快他回来了,脸色惨白: “定西王……库房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你说什么?”公公战贯墨第一个色变。 库房空了? 战家的库房怎么会空? 全场所有人也一脸困惑。 虽战家这些年来是家道中落,但好歹有定西侯留下的二十间良铺,战贯墨更是咸陵城县令。 战家怎么可能空空如也? 战寒征眯眸,盘问:“往日何人看守库房?” “哥,是她!将军府的钱财一直是她在管理!” 战明曦指着陈玉皎的鼻子就道: “自从她嫁进来后,娘就将整个将军府交给她打理。 肯定是她把我们将军府的钱财全藏起来了!” “对,库房的钥匙只有她一人有,仅此一把。”婆婆也赶紧推锅,一口咬定: “定然是她故意将钱财藏起来,就为让你拿不出!没法和离!” 她还装得一脸生气的怒骂:“陈氏,我们那么信任你,库房都交给你打理,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全场众人才很快反应过来。 “怪不得!我就说她方才怎么那么爽快和离,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为了阻止定西王与凌策军师的婚事,竟把战家库房都搬空了?啧啧~这手段~” “太卑劣了!宅门女子就是手段多,完全没法和凌策军师比!” “人家凌策军师思得是安邦定国之策,她想的就全是争风吃醋、勾心斗角!” 一众鄙夷声中,战寒征本就冷硬的面容,更生威压凛然。 “陈氏,你手段竟这般卑劣!” 亏他方才还高看她一眼。 “来人!” 冷硬的命令声落,守在门口的两名将士走进来,从后猛地一踹陈玉皎的后膝。 “咚”的一声,陈玉皎猝不及防被踹跪在地。 将士还拿着长矛架在她的后脖颈,将她押趴在地面。 一头白发散落、趴在地上的她,就像是个囚犯。 战寒征站起身走到她跟前,一米八四的身型,久居战场,寒而生畏。 那黑色的鞋子抬起,落踩在陈玉皎粗糙的手上。 他居高临下俯视她:“陈氏,本王对你无意。 你所做这些,只是徒劳! 将钱财交出,我可既往不咎,否则——军法不留情!” 偷盗钱物,威逼定西王,其罪当剐! 他脚上的力道加重,陈玉皎被麻绳勒破的手腕,又流淌出汩汩鲜血。 那鲜血染红她凌乱的白发,也染红了她的眼。 这就是她挚爱了九年的男人,曾经仰望着的神祇。 原来……也不过如此。 陈玉皎用力几个挣扎,竟挣开控制押着自己的长矛。 然后,她站起身,抬起手—— “啪!” 一个巴掌,狠狠甩在战寒征脸上。 第9章 战寒征被打得脸侧了过去,一向昂藏的身躯僵了僵。 全场震惊! 空气都在顷刻间凝滞。 所有人难以置信,陈玉皎竟然打了定西王?是他们看错了吗? “啪!” 又是一巴掌,甩在战寒征的另一边脸上。 全场哗然! 是真的! 陈玉皎竟然真的打了威武战将定西王! 她一介妇人,曾经满心满眼都是定西王的妇人,据说定西王哪怕是胃口不好,她都焦急得如同热锅蚂蚁。 可今日……她竟然动手打战寒征!打如今的定西王! “战儿!” “哥哥!” 现场一群人已冲过去,焦急担忧地护着战寒征。 将士们也冲进来,拔出长剑对着陈玉皎,杀意腾腾。 昔日受尽陈玉皎恩泽的奴仆家丁们,也全敌对地盯着她,仿若她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可这些人,陈玉皎一直将他们当做家人。 可惜…… 她受伤至今,备受欺凌,无一人问津。 嫁进夫家的女子,永远永远只是一个外人。 陈玉皎只觉得可笑,直视战寒征: “堂堂将军只听人云亦云,毫无证据就动手,这就是你的处事之道?” 她是知道战府的库房早就空了,战寒征让人去取,她还以为是朝廷的赏赐下来了。 现在看来,并没有。 “战寒征,你听库房空空,就疑心我一个富可敌国的公主做手脚。 战家到底有几个家底,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是,你曾祖父定西侯是给你们留下二十间秦酒铺子,万亩封地良田。你父亲的确是一方县令。” “但你怎么不问问你母亲当年是如何克扣奴役月钱、如何偷工减料,害得秦酒商铺名誉受损,入不敷出? 怎么不问问你离京一年,你妹妹是如何胡作非为,赔出去多少家底! “怎么不问问你父亲喜欢收集文玩古宝,是如何挥霍无度?” “怎么不想想你的祖母瘫痪在床,每月到底需要多少银子吃药?” 战家在六年就已经空了!只是一个空壳! 连公公的县令之位,还是她帮忙苦心筹谋而来! 若不是她用嫁妆经营维持,战家撑不到战寒征立功这日! 陈玉皎的目光还扫向现场所有人: “还有你们!个个朝中肱骨大臣,社稷脊梁。 无凭无据就口头定罪一个女子,句句斥责非议,这就是你们的处事之道、为人之则吗!” 清丽的话语如利剑锋利,在整个祭祀大典之上回荡开来,掷地有声。 现场众人全被质问得沉默无声,面红耳赤。 战寒征更是第一次被人打巴掌,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厉眸射向身旁的妇人:“母亲,她所言是否为真?” 吴氏被看得眼神闪躲,却一口咬定: “寒征,我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 我就算经商不利,也不可能把那么多商铺良田全亏出去啊! 我把偌大的将军府交给她打理,是信任她,才从不过问。 若不是今日你们查,我还不知道库房空无!” “就是!我小打小闹,能赔几个钱?祖母一个月吃那点药,能把偌大的战家都吃空吗?” 战明曦愤怒斥骂,“定是她这个恶毒的女人贪污了我们战家的钱财!还反咬一口! 她该死!该浸猪笼!千刀万剐!” “行了!” 燕凌九听到某些词汇时,不耐烦地站起身: “区区小事,让人去查整个将军府的开支账目,便有定论。 凡事冷静,抽丝剥茧查清证据就行,何必这么吵吵嚷嚷?” 燕凌九一副睿智聪明的大家风范。 第10章 走过来路过陈玉皎身边时,她又盯向她。 “还有你,陈玉皎。 你不想和离尽可直言,又何必用这等卑劣手段? 多将心思花在国之大事上,而不是家长里短。 否则、只会让人更加厌弃!” 说完,她还一甩她的黑色羽衣,带着燕家所有人冷傲往外走。 那一身尽是正气磅礴。 “等等。” 陈玉皎却叫住她,提醒: “既然凌策军师口口声声这般大义凛然,那记得将你燕家所有财产送给你的朋友。 说到就要做到,否则言而无信,也会让人厌弃!” 她直视着燕凌九的背影,周身气质竟丝毫不弱半分。 燕凌九脚步狠狠一僵,身形都怔了怔。 “定西王,你前妻还真是锱铢必较!” 她扫了战寒征一眼,头也不回地彻底离开战家。 战寒征神色顿沉。 凌九最是厌恶这等家长里短之事。 他冷声命令:“来人,先将陈氏押回院子,待账目查明,再行重惩!” 燕凌九说得对,战家作为大世家,一切开支入库皆有记账,一查便明! “是!”那将士又来抓陈玉皎。 现场所有人都认为,是她在搅局、做手脚,甚至明显针对凌策军师!破坏纳吉大典! “且慢。” 陈玉皎甩开众人,身躯笔直屹立于众将士之间,抬眸凝视战寒征的眼睛: “既然定西王这般纪律严明,若查出来,是你全家污蔑我、是你们夫妻二人冤枉于我,你又当如何重惩?” 战寒征双目冰冷:“若,不仅和离,战家大小长幼自当赔罪! 我且受军杖二十,你贴补之钱财双倍奉还!” 毕竟他不认为,昨日还哭哭啼啼的陈玉皎,今日真能这般爽快和离。 “好!” 陈玉皎红唇微勾起一抹深意。 看来战寒征完全不知道、这些年战家到底花了她多少钱。 仅凭他定西王的赏赐,都赔不起她。 双倍,到时候更是倾家荡产! 但陈玉皎没有提醒他,目光扫向在座的众人: “在座诸位可都听见了,是定西王自己当众许诺。 到时,还劳烦诸位做个见证,秉个公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场的都是些大人物…… 而侧边的雅阁里,一个深沉持重、从未说话的男人,更是起身走了出来。 他庄重的身躯至战寒征跟前,目光沉下。 “寒征,你已是定西王,家事必当公正,好好处理。” 他是战寒征名义上的小叔,亦是当朝国尉总督。 当年,其祖父与曾经的定西侯结义,他虽只比战寒征大几岁,却高战寒征一辈。 在军营里,更是已手握华秦最高军权。 战寒征神色间有一抹惊,向来不理会家事的小叔,竟会开口。 不等战寒征回答,宗肃的视线又转向陈玉皎。 她浑身湿漉漉的,虽站得笔直,但那嘴唇明显发青发白。 宗肃随手拿过亲侍手中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我是寒征叔父,亦是你叔父。 若他处事不公,到国尉府寻我。” 扬出话后,宗肃走了,在一众精兵护卫队的跟随下离开。 而陈玉皎被精致温暖的斗篷笼罩着身体,还得到宗肃小叔的作证,足矣。 她也不想再久留,转眸看向战寒征:“定西王,七日,七日带着你全家从战园搬出去!也在七日之内查清账目!” 这是她给出的最宽容的期限。 “还有——” 她垂眸看了眼脚边的箱子。 春鹭十分识趣,快步走过来为她抱起箱子。 陈玉皎抓起一沓沓丝绸,朝着战寒征就扬去。 第11章 金色的丝绸布顿时满天飞扬。 是了。 她是公主,所有人用的是竹简记字,她生来用的就是丝绸作纸。 陈玉皎扬着那些丝绸,直视战寒征道: “总共三千四百笔,少我一个秦币,我皆不会同意和离。” “只要我不和离,燕凌九就永远只能是妾!” “定西王,你的凌策军师是朝中肱股之臣,傲骨铮铮,不会愿意做妾吧?” “今日也有这么多人作证,你们夫妻公正严明,不会亏我一厘钱财吧?” 她的声音清凌而带着些许薄凉的讽刺。 说完,转过身,在漫天飘飞的金色绸缎中、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一步一步迈步离开。 那赤脚下踩着的,也是一张又一张金色的丝绸。 所有账单、曾经所有的付出全被她踩在脚下。 而且原本春鹭好心为他们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账目,如今日期品类等全打乱得一塌糊涂。 重整,得头疼死。 可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战寒征看着她的背影,有那么一刻,在她身上看到了真正的决绝,和对他的厌恨。 她似乎……是真的想清算、想和离…… 场散了。 一场好好的祭祖纳吉大典,就这么凌乱地结束。 现场只剩下战家自己人。 战寒征目光再次落向自己的母亲吴氏:“到底如何回事?说清楚!” 吴氏被吓得一抖,这个她一手养大的亲儿子,如今已经长成她也畏惧的存在。 她却依旧装傻:“能是怎么回事? 你曾祖父留下二十间铺子,的确是全交给陈氏打理的,我可发誓!” “她嫁入战家后,你问问众人,我可曾欺负过她一日? 我对她说话都是温声细语,好言相劝,大声呵斥半句都不曾有。” 吴荭霞说:“她今日这般模样,定然是已经计划周全,料定你没法查清楚,才这般有骨气的玩欲擒故纵!” “征儿啊,你想想,她爱了你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说放手? 如今她还年老色衰,人老珠黄。 她的娘家辅国公府还垮了。” 辅国公已死,陈老夫人患了呆症,陈将军下肢瘫痪,一家子的老弱病残。 “而我儿仪表堂堂,还是如日中天的定西王,她怎会甘心与你和离?” “离了你,她活不了,她又去哪儿找像你这般优秀的人?” 吴荭霞说着就很是头疼,叹息: “她找不到的,定然是耍尽手段赖定你、赖定我们战家了!” 战寒征深邃的双眸眯起,看吴氏与战明曦一眼: “最好如此,我战家人不可弄虚作假!” 扬出话后,他离开大殿,边走边吩咐跟于身后的贴身护卫: “李穆,去请账簿先生,需京中最有声望者。” 既然母亲没有撒谎,那问题便只能是陈玉皎! 这等妇道人家,到底是心机重,比不得凌九光明磊落。 想用这点钱事缠住他?呵! 另一边的陈玉皎,被四名护卫押送,一路却走得十分畅快轻松。 战家的钱财情况她比谁都清楚。 查出来的答案,只会是战寒坚全家赔罪! 接下来她只需好好过她的生活,静等他们全家搬出去。 只是回到静清院…… 这是整个战园里最小的院子。 其他地方桃花盛放,盛大美丽,而静清院进门就是一个光秃秃的小坝子,毫无造景,只有角落一桫椤树静静长着,更显荒凉。 里面两间屋子并排,一寝一浴。 虽然战园是咸陵城最大的宅园,但当初她是给战家量身定造的。 公婆一院;战明曦一院;给未来的孩子备了两个院子; 第12章 她和战寒征,主院。 可当时战寒征还没出征时,她带着战家众人搬家,战寒征说: “陈氏,我不会与你同住一院!” 她不想逼他,也想等到他心甘情愿那天。 而婴儿院子必须崭新,不能过了气。 其他观景园、客房等更是离正院这边极远。 为了方便照顾家人,她便搬进这备用的杂物院子,一住就是六年。 陈玉皎看得敛眸,傻啊,真是傻。 再往屋内走,小屋收拾得很是整洁。 如同战家每一个地方,雕花窗都被她擦得一尘不染。 墙壁上挂着战寒征用过的丢掉的剑、长矛、铠甲等。 桌上也收集着战寒征看过的书籍、写过的废稿。 窗台上还挂了无数千纸鹤,全是她亲手所叠,里面写了很多话: “今日与夫君擦肩而过~” “今日夫君将长矛递给我,让我拿去扔了,这是他婚后第一次同和我说话呢~” “给夫君买的第一件铠甲,不敢让他知道是我买的,否则他不会穿的吧……” 与他相处的一点一滴,苦的乐的,她全清清楚楚记得,全收集了起来。 那些被他丢弃之物,也被她照顾打理的焕然一新。 这些年来,她全心全意爱他,爱他的家人。 却唯独忘了,好好爱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陈玉皎吩咐:“全收起来,拿去扔了!” 曾经爱时爱若珍宝,如今连碰也不想再碰一下。 春鹭大喜:“奴婢看这些早就不顺眼了!” 她麻利地开始收拾,清理。 扔,全扔!垂挂着千纸鹤的线也“咔嚓咔嚓”全部剪断,扔扔扔! 昔日里备受珍爱的物品,就那么全被丢去外面的秽物堆,零落在一堆枯叶烂布间。 一会儿时间,整个房间竟变得空空荡荡,四壁萧条。 “咳咳咳……咳咳……” 陈玉皎忽然被刺激得咳嗽,咳出一大口鲜血。 若是现在死了……或是昨晚死在那井中…… 仔细想来,她的人生就如同这间空旷的屋子。 12岁随祖父去军营,对战寒征一见钟情,开始努力学习成为他喜欢的模样。 16岁嫁入战家后,更是呕心沥血,鉥心刿目。 这么多年来,她竟全在为战寒征、为战家而活! 除了战寒征,就是战家一亩三分地的后宅。 她的整场青春韶华,半生时光,竟没有轻松欢快地吃喝玩乐过; 没有穿过一件自己喜欢的衣衫; 没有走出战家,去行一场看山看景的旅行。 整整七年,她竟从没为自己活过一天! 府医昨日说:“操劳成疾,若再这么下去,活不过一月!” 可若是不操劳呢? 陈玉皎看着梳妆镜中的满头白发、枯槁容颜,忽然坐在桌前,开始给自己把脉。 片刻后,她冷静吩咐:“去珍药院里取最好的红参、黄芪、阿胶、天麻、地黄、首乌来。” 春鹭听得又一次呆滞。 是了,公主还精通医术。 当年老爷助先皇登基之前,是医药大家。 小姐从小跟着老爷长大,深习岐黄之术。 可嫁入战宅后,她就为战老夫人等调理治病。 那些昂贵的药材,她从来不舍得给自己用。 今日…… 春鹭不争气地眼泪直淌,又喜又忧: “公主可算是舍得了!只是可公主的身体拖垮已不是一日两日,日后万万不可再操劳。 否则即便吃再好的药物,也怕是无济于事。” “放心,不操劳了。” 陈玉皎目光落向自己瘦得皮包骨的手,和垂在胸前的白发。 这个宅院束缚了她半生,还要夺了她的命吗? 不。 第13章 她要好好调养,康复、活下去! 命都快要没了,还在意他人做什么? 陈玉皎又吩咐:“将每日送去给她们的鲜奶浴、鲜花等,从此全送过来,以后一物一厘也不可再送给战家! 顺便把派去服侍他们的婢女武卫,也一并全叫回来!” “是!” 当年陈玉皎5岁时,祖父就给她伴了四大婢女、十二武卫。 婢女春鹭,性子沉稳,擅料理各种事宜。 夏蝉,擅做美食。 秋婉,深谙女子玉容养生之法。 冬霜,武艺精湛。 十二武卫,更是以十二时辰取名,是剑客高手,以一当十,冠绝咸陵。 祖父是希望她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十二时辰,皆有人照顾保护。 可陈玉皎带着他们嫁过来后,就让他们全去服侍、保护战家人。 如今,婢女和十二武卫们都回来了。 浴房点上香炉。 木桶中装着奶白的牛奶浴,水面飘满新鲜采摘的牡丹花瓣。 旁边木架上置着精致的糕点。 陈玉皎处理好脚底、手腕处的伤,缠上牛皮所做的防水膏药。 春鹭服侍她入浴。 夏蝉伺候她用点心,茶水。 秋婉为她做太傅当年创的玉容四十九式,揉按头部、太阳穴、面部等诸穴位。 冬霜伫立在浴室门口,无声保护。 十二武卫更是把守整个院子,冷峻如冰。 陈玉皎泡在温暖的奶浴中,总算驱散走周身寒意。 已经多久了……多久没有这样轻轻松松泡个浴,安安静静地放松过。 曾经属于她的这些殊荣,她全愚蠢地送给了婆婆和战明曦! 原来她自己,也是可以这么轻松的啊。 闻着牛奶的馨香,陈玉皎忽然想念她的家人了。 曾经祖父说:“皎皎儿,祖父就要将世间最美好之物都给你!” 祖母也说:“我们的皎皎儿值得!” 父亲总是一脸威严又宠溺:“谁若欺皎儿分毫,我定灭他全族!” 他们特地为她修奶牛场,暖室花房,给她最好的物质。 在这样春季初夏的夜晚,祖母还总是会在院子里,带她躺摇椅上,轻摇蒲扇,听蛙鸣,教她观星象。 他们想将她养成掌上明珠、金枝玉叶,也想让她成为能担起陈家的巾帼女子。 可她却为了一个男人…… 当年全家人都不赞成她下嫁,她就和他们吵,和他们闹,骂他们势利,嫌贫爱富。 祖父本来身陷朝堂的尔虞我诈,心力交瘁,在她出嫁那年就郁郁而终。 祖母失去最爱的男人、孙女,备受打击,也患了呆症。 父亲一个人撑起偌大的家业,官场+医馆+祖父创办的秦学庄园,一代大将累得中风瘫痪,从此以后坐在轮椅上…… 陈家垮了。 因为她的胡作非为,垮了。 这些年她还满心满眼都是战寒征,未曾回去看望过他们一眼…… 陈玉皎后悔了。 现在就好想回家。 可现在她这个模样,祖母和父亲看了该是多么心疼、担忧? 陈玉皎只能忍着喉咙的干痛,静静躺着。 秋婉拿了价值千金一小罐的玉肌膏,涂抹在她脸上,手轻柔地、自下而上给她提拉面部的筋骨,揉按穴位。 从下颌,到面颊,到眼部…… 她的皮肤虽然苍老暗黄,可她到底才二十出头,双十年华。 有了七七四十九式的手法,加上玉肌膏的滋润。 结束时,整张脸上的干性皱纹少了不少,暗黄的皮肤也明显亮了一个度! 她还从浴桶中起来,躺在铺设好的床上。秋婉为她做全身的舒缓、揉按。 第14章 一整套的流程结束后,天色已暗。 陈玉皎穿了条许久未穿的白色丝绸睡衫,不再是灰扑扑的老色系,整个人恍若年轻了好几岁。 夏蝉看得惊叹:“公主这些年只是操劳过度,从未曾保养。 若是坚持下去,不出一个月,定能恢复三分昔日的光彩!” 她还道:“恕奴婢斗胆,真的,做家务有什么好? 公主就应当用做家务的时间来保养自己!男人都是浮云!” 陈玉皎看她一眼,红唇轻勾。 是啊。 操持家务换来的不过是人老珠黄,全家嫌弃。 不如保养善待自己,拥有健康蓬勃的好身体! 陈玉皎喝了药,对四个婢女和门外的十二武卫道: “今夜一同早睡,养生颐神!” 他们全听得胸腔澎然。 以往这个时候,陈玉皎要么和他们一起熬夜打理院子,要么熬夜备明日的食材。 嫁入战家七年,从未这么早睡过。 现在…… 玉华公主终于清醒了! 他们的公主,总算回来了! 这一夜,陈玉皎躺在床上,许久未曾这么安静悠闲地早睡。 没有家务,没有操劳,没有相思,不再想任何人、任何事,一觉睡得十分放松而深沉。 只是刚到黎明卯时(早上五点),陈玉皎自然而然就醒了。 是这七年来,她都在这个时候起床,去厨房帮忙为一家人准备早饭,去照顾瘫痪在床的老祖母,身体早已养成习惯。 许多本能,还需慢慢调。 陈玉皎看向角落处、四个并排睡在一张床上的婢女,她们也醒了。 陈玉皎说:“今日缓过来了,走,去挑个最宽敞的院子住。 再去逛街,置办些像样的物事,好好庆祝一番。” 瞧瞧她们穿用的,和她一样,都是战园里最差劲的衣裳首饰。 以前不觉得傻,现在完全看不下去。 四个婢女欢喜地服侍她洗漱更衣。 衣服全是老色系,只能将就选了套深青色交领长裙。 走出房门后,四大婢女、十二武卫紧随其后,已有两分昔日的气场。 可到院门口时,几名战寒征的将士却拿着长剑拦住他们。 春鹭直接开骂:“定西王只说查清后再处理,没说软禁我家公主吧? 再敢阻拦,全按以下犯上论处!” 十二武卫也紧随其后,个个冷硬如冰地盯着他们。 几个将士自然不敢再拦,只能隔得远远地跟着。 陈玉皎一路走出去,看清晨桃花树枝头的鸟儿,吹清晨的风。 这些年她度过无数个清晨,走过千百遍这条路,可每次皆是忙碌匆匆,还从没有这么慢下来过。 原来清晨,是这么的悠然宁静、清新怡人。 只是……一路走来,不少晨起的奴仆看着她,皆是低声议论纷纷: “哟,这不是夫人么?” “昨日果然是在玩欲擒故纵呢!” 看那暗淡的穿着,还带着婢女武卫们来,起这么早,不就是和以往一样,早起帮忙做家务事? “昨日说和离,今日就来挣表现,想得到定西王好感?” “有些人呐,啧啧~真是软骨头,装也装不了两日!” 旁边的院子里,甚至还有人在喊:“陈氏,既然你来了,来得正好。 昨日你那般惹得凌策军师不开心,今日定西王要与她酿同心酒。 快把后山那片桃花林院子的钥匙也拿来,我们好再去选些新鲜的。” 话语里尽是命令。 陈玉皎移目看去,就看到院子里一群人正在忙碌。 有的将士拿竹竿打桃花,有的婢女牵着白纱,在下面收集纷纷飘落的桃花瓣。 第15章 而方才说话的人,正是战家的奶娘赵嬷嬷,一大早就带着战煊在桃花树下荡秋千。 赵嬷嬷将战寒征自幼带大,仗着资历老,一直自视高人一等。 曾经陈玉皎嫁进来后,为了得到战寒征的喜欢,总是讨好她,送她珠宝,帮她处理杂事。 此刻,陈玉皎淡漠地微微皱眉,同心酒? 她迈步走进院中,最中间那棵巨大的桃花树下,的确摆着一个巨大的酒缸。 旁边还布了一张贡桌,上面放置着编织的同心结大红绸、笔墨等。 同心酒,以桃花为料,夫妻同酿,携手共系同心结,可百年好合,天长地久。 夏蝉气得双眼通红,这是公主的院子!还是公主种的桃花树! 赵嬷嬷见陈玉皎没动静,边为战煊摇着秋千边催促: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你来这么早,不就是想得到定西王喜欢吗?栽这么多桃花,不就是为了定西王吗? 我们定西王不计较你昨日的肮脏手段,愿意用这桃花酿酒,都是看得起你,你就偷着乐吧!” 在她看来,陈玉皎爱了战寒征这么多年,昨日铁定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玩手段! 有将士也说:“定西王会公事公办把银子结算给你,不像你这等妇人成天只有弯弯绕绕的算计。” 陈玉皎无声呵了声,扫了眼满府的桃花。 “钱就不必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众人顿时一阵唏嘘。 “果然是爱定西王,银子都不要?啧啧~” “舔着脸往上贴,简直是毫无骨气!” “这等软奴骨头,怎么能做定西王妃喔?怎么能与凌策军师相比?” 荡着秋千的战煊,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更是盯着陈玉皎打量: “你就是昨天故意破坏我爹娘纳吉大典的坏女人? 你就这么爱我爹爹,这么卑躬屈膝吗? 你还喜欢早起做家务?” 不等陈玉皎回答,战煊就从秋千上跳下来,仰着下巴傲慢地说: “那你就好好干,把这些桃花树干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娘亲是谋划天下的大英雄,恰巧最不喜欢料理这些事。 到时候我帮你说说好话,勉为其难留你在我们王府做个家丁!” 他边说还边走过来,将一把扫帚塞进陈玉皎手中。 陈玉皎垂眸,目光落在自己手上。 这是曾经执书拨琴、保养得金枝玉叶的双手。 可现在粗糙,干枯,手指节上有不少皲裂的口子。 这些年来,这双手的确拿着扫帚等物,在这战家后院操劳了七年,伺候了战家人整整七年! 因此他们所有人总将她视为奴仆,并深以为然。 陈玉皎眸色一点点幽冷,“急什么,我方才的话还未说完。 银子,我不挣。但—— 十二武卫,将战园所有桃花,全砍了!” 全场刹那之间震惊,难以置信。 砍了? 这些桃树全是陈玉皎当年让人找遍无数山林、历时整整两月才找来的近千株桃树。 尺寸小了,不行。 花枝少了,不行。 树姿不美,不行。 可谓精挑细选,煞费苦心,还精心栽培五年。 现在她竟说砍了? 赵嬷嬷更是惊:“陈氏,你疯了?凌策军师与小公子喜欢这些桃花!定西王也正准备与凌策军师酿桃花酒! 你要是砍了,一定会惹怒定西王!” “惹怒又如何?” “我砍我种的桃花树,与他们何干?” 喜欢桃花树,就自己种去! 陈玉皎清冷而立,转眸直视十二武卫: “怎么?本公主的命令,你们不听了?” 十二武卫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拔出腰间的佩剑上前。 第16章 他们漆黑的身影游晃在院中,手起刀落。 “咔嚓!咔嚓!” 一株又一株盛开的桃树应声倒下,惊起满地落花。 众人本以为陈玉皎只是说说而已,可她真没有阻止! 她就端庄冷静地立在那里,眼中没有任何不舍,吩咐: “堆聚!泼油!” 众人才恍然明白,陈玉皎是说真的,并不是开玩笑! 四大婢女也赶紧去帮忙。 一个时辰,整个战园的桃花全数被砍下,前院、后院、主院,全砍得干干净净,堆积成一座又一座巨大的山。 连战煊吊秋千的那棵桃花树也被砍了,一株不剩! “哗!哗!哗!” 春鹭带着人,一桶接着一桶的油泼在盛放姣好的桃花树上。 陈玉皎眼中没有丝毫不舍,她本就生自辅国公府,习兵书,学官道,并不喜欢桃花。 当年全是因为战寒征喜欢才会种植。 如今,她手拿扫帚走到一个油桶前,朝里一挥,那扫帚头子上瞬间被油渍浸满。 再往旁边的油灯上一扫。 “哗!” 扫帚头子瞬间燃起,变成一柄火把! 赵嬷嬷总算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快速上前拽住她的手臂: “陈氏!你给我停下!我是战家最资深的老管事,还是定西王的奶娘,我命令你立即停下!不准毁这些桃花!” 今日同心酒的时辰都看好了,怎么能毁在一个丑妇手中! 定西王定会勃然大怒的! 可陈玉皎幽幽瞥向她:“你是定西王奶娘,又不是我奶娘,我为何听你的? 且——既然你是他奶娘,也算是半个母亲,那你重新为他们种桃花啊!” 她自己的东西,如今就算是毁了烧了,都绝不会再便宜战家人,不会再为战家人做嫁衣! 陈玉皎说着,无情甩开赵嬷嬷的手。 手臂一转,原本拿着的扫帚被她立着持在手中。 她就那么手持着火把,朝着那堆积成山的桃树走去。 曾经的扫帚她用来打扫,如今、她用来覆灭! 秀手一挥,“轰!” 在她面前的桃花树堆刹那之间燃烧,变成一片火海。 一朵朵粉红色美丽的桃花,全被烧为灰烬,树干也在熊熊燃烧。 火光照亮整个战园,也映红了半边天。 这场大火,烧的是她对战寒征11年的感情,更是烧尽她所有的愚蠢! 陈玉皎将手中的扫帚也丢进去,手里干干净净,再也没有任何扫帚一类。 家务?操劳?讨战寒征喜欢? 呵。 那一切不过是昨日光阴,流逝过后,再无可能! 战煊全程看着自己最喜爱的桃花树被化为灰烬,再也忍不住大骂: “疯女人!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我要告诉我爹爹!我要我爹爹再也不喜欢你!让他杀了你!” “去吧,尽可去!” 陈玉皎清冷的脸上再没有任何在意,还迈步走到战煊跟前,手指挑起他的小下巴: “登堂入室的外室子~ 记得再去催催你爹爹,让他快些修缮府邸,查明账目,快些将你接去新府。 否则、一日在我府上,你就一日是个无名无分的私生子呢!” 清冷讥笑的说完,陈玉皎收回手,转身迈步往外走。 她带着四个婢女,十二武卫,身躯笔挺而从容,头也不回地离开。 还用锦帕擦拭自己的指尖,随手一抛。 那锦帕被风带得飞入火中,燃烧成灰。 后面熊熊燃烧着的大火,也全数沦为她的背景。 满院子的人看得难以置信,无一不是怔住。 曾经那个卑躬屈膝的陈玉皎,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第17章 战煊更是意识到自己被轻视了,“啊啊啊啊!”的尖叫着跺脚。 “疯女人!她才是外室!她才是坏女人!她才无名无分!” 回来这么久,全家、全京城的人都把他当宝贝,只有陈玉皎这么说他! 他暴怒地把贡桌上的东西全砸了。 “哐当”一声,巨大的酒缸也被砸裂。 战煊丝毫不怕,眼中还闪过一抹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阴狠,盯着所有人警告: “记住!这些全都是陈玉皎毁的!她就是嫉妒我娘,所以处处来找不痛快!” 众人怕他,纷纷点头。 赵嬷嬷更是说:“对对对!本来就是她嫉妒,找麻烦!” 毕竟今天的陈玉皎不管是以退为进,还是什么,都实在是太没有规矩了!没大没小! 只要能让陈玉皎受罚,无论怎样都行! 战煊当即出去,骑了马直奔燕家。 只是在半途集市之上,就遇到战寒征与燕凌九策马而来。 两人并肩骑行,男子冷峻巍昂,女子傲气无双,黑色羽衣轻飘,一路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战煊看到他们,瞬间委屈巴巴地当众大声道: “爹爹!那个陈婶婶太过分了! 她来骂我们所有人,将你准备的同心酒全毁了!还把满院子的桃花都砍了! 她甚至扬言,说只要有她在,就绝不会让你和娘亲永结同心!” 战寒征闻言,面色一沉,勒紧缰绳让马儿停下,问他身后的护卫: “确有此事?” 那护卫在来的路上就被小公子再三叮嘱过了,当即答: “回定西王,是!” 周围路过的百姓们瞬间义愤填膺,纷纷斥责: “太过分了!陈玉皎怎可做出这等小肚鸡肠的事!” “昨日毁纳吉大典,今日又毁同心酒?” “纳吉结果已出,她是要与上天作对吗!” “定西王与凌策军师还保家卫国,护佑华秦。 这桩大好姻缘我们普天同庆还来不及,她怎么就一心想着破坏!” 战寒征神色也顿时湛黑,一股子威压从他身上骇然弥漫。 连空气里也夹杂起冷意。 本以为她昨日谈和离,是真有两分骨气。 没想到她竟那般容不下阿九,容不得他与阿九好! 燕凌九也皱了皱眉:“看来我们想与她好聚好散,她倒是不领情了。 恐怕她是要用尽一切手段拆散我们。” “她岂有此胆?” 战寒征周身是久经沙场的冷峻、强大,杀伐果断。 “李穆,她哪只手毁的同心酒,去斩!” “是!” 护卫李穆领命就要离开,燕凌九却开口道: “李穆,你且慢。” 她看向战寒征:“寒征,你真的太过认真了,这种妇道人家的小心思,哪里值得你如此大动肝火? 善妒、争风吃醋,本就是她们的家常便饭。 除了做这些,她们也不会做别的了。 你若是要计较,有多少只手砍得完?” 燕凌九神色间尽是轻蔑和不在意:“待账目查清后,证据确凿,给她一纸休书,从此她走她的妇人道,我们走我们的官道,两不相干。 为她这等妇道人家气坏身体,简直是蹉跎时日,浪费大好光阴!” 战寒征眯眸。 他已让人去查账目,二十间秦酒铺子的确没有亏损的痕迹,甚至如日中天,但要查清七年来的账目,至少还需要好几天。 燕凌九又说:“不过是点同心酒,没了就没了,我不在意这些情情爱爱。 走,陪我赛赛马吧,回京后尽是这些无聊的家长里短,真是烦死人了。 还是指点沙场、观战场风起云涌来得痛快!” 第18章 话落,她已调转马头,扬鞭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高坐马上的她身姿挺拔,黑色羽衣飞扬,冷傲得仿佛万事万物不足入她的眼。 周围的百姓们纷纷驻足仰望,无一不被她那份独特的英姿所吸引。 凌策军师不愧是凌策军师,这等气度完全不是寻常女子可比! 战寒征目光亦落向她消失的方向,素来冷静自持的大将军,眸中亦渐渐流露出一丝欣赏与宠溺。 不愧是他喜欢的女人。 若陈玉皎有她半分洒脱,也不至于这般纠缠。 想起陈玉皎,战寒坚眸色瞬间变得冰冷,寒意四溢。 “李穆,速调精锐随行,切不可再让陈玉皎前来纠缠,扰了阿九赛马兴致!” * 另一边的陈玉皎,悠然乘坐马车,在十二武卫、四大婢女的随行下来到繁华集市。 下马车时,她戴了帷帽。 柔白色的长纱如流水般垂落,将她全身笼罩其中,还巧妙地遮挡住她满头银丝,让人无法窥视其真容。 周围的议论却声声入耳: “你们说那陈玉皎怎么那般善妒呢?” “昨日公然破坏定西王与凌策夫人纳吉,今日又破坏他们做同心酒!” “虽然夫君另娶,她是有些委屈,但凌策军师是华秦唯一女军师,保国安民。 她那般模样该有自知之明,该自惭形秽、主动退位让贤吧?” “如此不识大体、鼠肚鸡肠,简直是厚颜无耻!” 夏蝉气得心中火焰腾腾,忍不住想去骂人。 陈玉皎却看她一眼,低声道: “何必理论这些?现在的名声暂时坏点,百利而无一害。” 战寒征越是厌恶她,和离会越顺畅成功。 “况且我公主府的人,何必学着泼妇骂街?” 她的声音是久居大世家养出来的沉稳、冷静。 夏蝉红着眼眶:“那就任由她们长舌妇、随意辱骂公主吗?” 曾经的公主金贵之躯,容不得任何欺辱! 陈玉皎亭亭玉立,帷帽下的薄唇轻勾: “智者当以智解,打蛇需打七寸。” 话落,她对春鹭低声交代一句。 春鹭眸色微变,迈步朝着议论的那一群人走去,只随口道: “听闻新定西王府急募临时洒扫的杂役,一日一串钱呢。” 她还补充:“听说只招十人,多一人也不要。” 那些原本聊闲话的妇人们一听,顿时惊诧: “真的吗?竟然有这等好事!” 她们拔腿就朝着那个方向跑。 而且方才还同仇敌忾的妇人,此刻个个你争我抢,推搡追骂。 “你跑慢点!” “哎哟!你绊着我了!” 一群妇人见钱眼开,在心里把彼此都当作了仇人,生怕落后半步。 夏蝉等其余丫鬟护卫们看着,心中升腾起浓浓的赞叹。 不愧是她们的公主! 一句话,不仅能解了局势,出口恶气,还能让人去帮着定西王府打扫,一箭三雕! 这、才是那个他们心目中的玉华公主! 陈玉皎始终端庄玉立,丝毫没有因为这些事坏了心情。 “走,行乐须及时,莫负好春光,该吃吃,该买买。” 她的声音清澈好听,有着清醒于世的潇洒与悠然。 话落,带着16人走进霓裳阁。 这是咸陵城中最奢华的成衣铺子,铺内一个个木偶人身上,展列着件件精美绝伦的男女式锦衣。 价格昂贵至极,起步价就高达一两黄金。 曾经陈玉皎只给战家人买昂贵的,她自己却和四大婢女、十二武卫们穿最朴素廉价的衣物。 七年来,唯恐嫁妆不够花,她从不舍得给自己人买一件昂贵的衣裳。 第19章 今日,她目光扫过一件件华美的衣物,吩咐: “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全包起来。” 她给四婢女、十二武卫,各自选了足足四套衣裳,还搭配不少首饰。 看到喜欢的,便买。 七年来从未曾有过的随心所欲,畅意慷慨。 而且她的正装衣裳,更是一直由霓裳阁的宋织娘子亲自量身定做。 一件,就价值十金。 战家人都以为她嫁妆花完了,没了利用价值。 殊不知春鹭当初怕她真挥霍一空,还暗暗帮她藏了万两黄金。 陈玉皎当场定制十套! 还吩咐:“按照以前我在陈府时的规格,只论精致华美,不问价目。” “早该这般了!” 女掌柜宋织满眼欣慰,“我这就连夜给你做,保管七日后你和离时风光华彩!焕然一新!” 一堆华丽的包袱陆陆续续被搬上马车。 婢女和护卫们看着,热泪盈眶。 七年了……整整七年,从未见公主对自己这么舍得过。 公主终于知晓爱惜自己了! 买完衣裳首饰,陈玉皎又准备带着他们去吃顿丰盛的佳肴。 只是刚走出商铺,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响起。 是一队黑甲护卫气势如虹地策马飞驰而来,领头者挥舞着手中的长鞭,大声喝道: “帝驾回京!” “帝驾回京!” “沿途百姓,速速避让!” 他们是华秦帝国最为精锐的黑御卫,负责贴身保护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 伴随着他们的出现,沿途的百姓纷纷自发下跪在两侧,由衷齐声高呼: “秦帝万年!华秦万年!” “秦帝万年!华秦万年!” 异口同声的喊声洪亮激昂,直冲云霄,饱含敬畏。 在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中,陈玉皎侧头望去,只见城门的方向尘土飞扬,成千上万的华秦雄兵正浩浩荡荡策马归来。 黑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上面绣着金色龙纹与“秦”字,象征着皇权与威严。 而为首的那个男人,高坐骏马之上,墨袍随风飘飞,如龙蛇翻滚。 五官凌厉深邃,双目透着无尽的威严与杀伐决断。 他策马而行,踏在天地之间,引领千军万马,巍巍雄兵全沦为他的背景、陪衬。 所到之处,整条街道陷入一片肃穆与敬畏。 那与生俱来的强大、尊贵、威慑,和指点江山的气魄,让人情不自禁想匍匐在他脚下。 那便是华秦的帝王——赢厉! 13岁登基,年仅25岁,已灭蜀国、平西戎,定南疆,威仪万邦,震慑天下! 陈玉皎看着马上那个年轻的帝王,一时恍惚。 曾经她的祖父、祖母、父亲曾辅佐在君侧,年幼时她也经常被带去宫中。 谈起武器研制、安邦国策时,她能在他面前侃侃而谈。 他看起来很威仪,但总是会耐心听她讲完。 可如今…… 自从七年前祖父死、祖母病、父亲瘫痪后,陈家家道中落。 曾经的荣耀与地位烟消云散,如今陈家没有人能再接近那中枢权地。 就连此刻她被挤在人群中,隔得远远地看他一眼,都有将士走过来压着她的头颅,让她赶紧跪下行礼。 陈玉皎被迫跪在那泱泱万民之中,手心一点点紧握。 是她害陈家败落。 终有一日,她会一步一步、带着落败的陈家,重回朝堂中枢! 低着头的她没有注意到,骏马上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威仪的目光似乎朝着她的方向扫了一眼…… 千军万马浩浩荡荡而过。 即便离开许久,依旧尘土飞扬。 陈玉皎戴着帷帽,也难以抵挡那呛人的沙尘。 第20章 “咳咳咳……” 她忽然咳嗽起来,胃部还莫名涌起一股恶心感。 陈玉皎起身快步走进身后的一个巷子里,规避那些尘土。 好一会儿恶心感也没停,头部还阵阵眩晕。 是病情恶化加重了? 现在陈家颓然,她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万人疼爱、众星捧月的金枝玉叶。 陈玉皎扶着墙,尽量缓解那抹不适感。 这时,一串马蹄声忽然从巷子尽头传来。 “哒……哒……哒……”犹如玉珠落盘,清脆悦耳。 一匹高大的白色骏马停在她身边,通身毛发洁白如雪,散发着月光般柔和的光泽。 还有一张精致的锦帕,递到了陈玉皎眼前。 陈玉皎抬眸看去,就见高坐马上的男人,一袭银白色锦衣铠甲,长发精致地束在白玉发冠中,余发随风轻轻浮动。 他的面容与方才的帝颜有两分相似,立体精致,贵气逼人,但又更多一抹青山玉石般的沉敛。 那双长眸中含着对她的关切、担忧。 是赢长屹。 当今秦帝同父异母的兄长。 也是她的大师兄。 当年,她的祖父也是赢长屹的太傅,赢长屹不喜宫中环境,几乎是在陈园长大。 在朝堂,他是尊贵仁爱的长屹君。 在陈家,他如同她的兄长,无微不至照顾她。 曾经陈玉皎与赢长屹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经常一起看书下棋、月下谈古论今。 可自从嫁入战家后,婆婆总是说: “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寒征知道了,定会误会。 成了婚的女子,要有妇德。” 于是,成婚七年来,哪怕大师兄赢长屹多次来战家看望她,可她总是避而不见,再也没有见过他一次…… 一晃已经七年了…… 此刻,赢长屹见陈玉皎不接锦帕,只得轻轻收回,动作间流露出几分无奈。 他翻身下马,与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一米距离,嗓音尊重又不失关切: “玉皎,我见你气色欠佳,似乎身体不适。我只在你身后随行,护你前往医馆一诊究竟,可好?” 陈玉皎回过神来,压下那股不适。 她抬眸看向他,“大师兄,你我自小就跟着祖父学医,早已是医者里的佼佼者,何必还去医馆打扰他人? 若是大师兄有空闲,一同去附近酒肆坐坐?” 赢长屹尊贵的身形微微一僵,眸中也流露出两分震然。 这七年来,他因诸多事宜想见她一面,但她退避三舍。 今日…… 赢长屹几乎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神色沉敛。 “自然有空。” 羲和居。 咸陵城最为雅致且气派的酒楼。 昔日和所有男人保持距离的陈玉皎,此刻并肩与赢长屹走了进来。 她点了三桌菜。 四个婢女和十二武卫分别在外面的雅阁偏房。 陈玉皎和赢长屹席地而坐在正雅阁的长桌前。 桌上陈设着蒸凤尾、鹿脯、金鼎牛脍等,全是珍馐佳肴。 陈玉皎说:“大师兄,还想吃什么尽可点,今日我请。” “足矣。” 赢长屹挥手,示意店小二退出去。 雅阁内只剩下自己人,陈玉皎才自然而然取下帷帽。 没了轻纱遮挡,露出的那张脸不复当年光华,皱纹、枯瘦,尽是岁月的沧桑。 尤其是那满头的白发……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曾经那个咸陵城珠圆玉润、冰肌玉骨的第一美人,第一高门贵女。 赢长屹眸中映着她衰老病态的容颜,袖里大手几不可见地收紧。 “我去战家谈谈!” 他起身就要走。 “大师兄。” 陈玉皎却叫住他,平静道: 第21章 “以前是我自己愚蠢,怨不得别人。” 但凡她自己不被恋爱冲昏头脑,怎会被战家蹉跎愚骗整整七年。 “现在我只想好好生活,把曾经那个丢失的自己,找回来。” 赢长屹看着眼前的陈玉皎,心中凝沉起复杂的情绪。 七年前,她执意嫁给战寒征时,他第一次严肃地训斥她。 可她眼中尽是执拗和坚定,还反驳他: “大师兄,长屹君子,你整日就知条条框框,史书儒道,你压根就不会懂什么是爱情!” 那时候的她,恍若不管不顾的刺猬,听不得半句战家的不好。 而现在,她的眼睛重新恢复大家闺秀才有的清明、冷静。 赢长屹心中到底升起一抹久违的欣慰,“如此甚好。” 他将方才的怒意深深压下,“我先为你把脉。” 他以锦帕为隔,拉过陈玉皎的手放在桌面。 那颀长玉白的手指,轻搭在她纤细的手腕处。 以往陈玉皎婚后,别说被其他人碰手臂,即便是看也不会看别的男人半眼。 府医来给她诊脉,都得悬丝。 此刻陈玉皎静静坐着,没有任何排斥。 而赢长屹把着脉,神色越来越凝重。 陈玉皎看着他的脸,眉心微蹙问: “怎么?是回天乏术了吗?” 昨日呕血,她给自己开了药,今日却变本加厉恶心反胃。 她开始担心在她想好好活着时,这副孱弱不堪的身体不争气。 赢长屹收回手,为她将衣袖掩好手腕。 “你的病情,的确严重。” 这些年他虽然知道她在战家操劳,却没想到她的身体亏空至此…… “不过,只要精心调养,现在也还来得及。” 赢长屹敛起心中沉重,并为她解释:“且你今日胃不适,也与病情恶化无关。 是大悲过后,气瘀血滞,突然进补药物过急,反倒虚不受补,以致损伤脾胃。” 陈玉皎听得松了口气,也有些生笑。 这些年她只顾着忙碌家务事,竟将最基础的学识都忘却了。 若是祖父还在世,知道她这嫡传人这般荒废无用,怕是失望透顶…… “无碍,日后时日还长,忘却的功课可以慢慢补。 我先为你开药方,我们循序渐进。” 赢长屹安抚她后,不敢耽搁,沉声唤道:“荆毅。” 外面的贴身侍从荆毅很快端来一个小案几,上面已陈设好笔墨、丝绸。 赢长屹转过身去,坐在案几前,提笔开始在丝绸上落下一个个字。 他身上的铠甲还未脱,执笔写字时,英气间又有着深沉与敛重。 时而皱眉,时而沉思。 足足半个时辰后,赢长屹才放下毛笔,转而将几张丝绸递向她: “这张是药方,每日让春鹭熬制,按时服用。” “这张是一日三餐之膳食安排,务必让夏蝉为你按照膳方调理。” “这张是九炼首乌膏之药方,需每日涂于发间两刻钟。” “这张是避忌之要,忌讳之物、事,你务必牢记于心。” 他的交代细致入微,神色间尽是严谨。 陈玉皎一一接过,看着上面的安排,从饮食到药方,可谓面面俱到,多面并进。 这么多年来,赢长屹的医术越发精湛,深得祖父真传。 “大师兄,多谢。” 不只是谢药方,更是谢他传承祖父的陈氏医术。 她由衷地行了个谢礼。 赢长屹君子之礼虚扶她:“兄长如父,何必言谢。只是……” 他华贵俊朗的面容间,交织起严肃与凝重: “师妹,这些方子虽面面俱到,可到底治标不治本。 你万不可再操劳过度,更不可再大悲大激。 第22章 若是那桩婚事你实在无从接受,我可入宫见君上……” “不用,你看我像是还会操劳悲痛的人吗?” 陈玉皎勾唇淡然一笑,当着他的面拿起筷子夹起块粟珍糕,慢条斯理吃起来。 还给自己斟了杯秦香花茶,悠然自得品着。 那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从容与闲散,云淡风轻,仿若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纷扰她,束缚她。 赢长屹看着,长眉间凝沉积压多年的忧虑,终于有了几分消散。 “师妹若真能做到,保持每日心情愉悦,再按时服药,不出一月,定有好转。” “我信大师兄的医术。” 陈玉皎刚才看了药方,许多忘却的知识也渐渐涌上来。 大师兄的医术加上她自己的调理,恐怕半月就见成效。 她放下筷子,抬眸看向赢长屹: “大师兄,今日请你来,其实还有一事。” 她直言不讳:“我想代替逝去的祖父,重掌军机阁。” 赢长屹刚缓和的长眉又微皱,“玉皎,你……”到底还是放不下…… 军机阁,是朝廷官方机构,收纳一切兵书战册,参与军事策划。 掌管军机阁的人,基本都是军师大臣。 这次燕凌九回来,也有意入主军机阁,成为华秦第一位女军机阁大夫。 所以陈玉皎也想去掌管军机阁,想用这样的方法一较锋芒,重新得到战寒征的喜欢? 陈玉皎只看他神色,就知道他误会了。 她解释:“我不是想与燕凌九比,更不是想得到战寒征的喜欢。” “大师兄,你忘了吗?军机阁是祖父是一手创办的。” 祖父掌管了几十年,里面收纳着他几十年来从诸国各地收集的一切兵书战策。 其中还有许多书籍,是祖父亲自熬更守夜编撰的心血著作。 当年祖父想让她接管朝廷的军机阁,撑起陈家门楣,并发扬光大。 可她执意嫁给战寒征,以至于祖父到死时,只能眼睁睁看着军机阁被别的大臣掌管…… 如今她清醒了,想重振陈家风华,恢复陈家昔日的荣光,就必须一步一步重回那中枢权地。 赢长屹长眉凝重:“可你是个女子……” 陈家昔日可是位高权重,位极人臣,官拜辅国公。 陈玉皎勾唇一笑:“女子怎么了?祖父说过,我陈家的女子亦可出类拔萃,大有作为。” 祖父的宏愿不仅仅是一个军机阁,一个秦学庄园,或者医术。 更是想结束这几百年来的乱世纷争,看华秦一统九州,海晏河清! 既然祖父不在了,她便代替祖父完成他的遗志! 陈玉皎眼中是清醒的坚定。 赢长屹在她面容上看到了即便是男子也不能及的风华。 他才想起七年前的那个陈玉皎,她珠圆玉润,健康姣好。 她随辅国公谈论天文地理,法度国策;随辅国老夫人学兵器制造,奇思妙想;还跟着其父去战场学布兵排阵。 的确。 陈玉皎在书香门第长大,她的能力不弱于任何男子。 赢长屹薄唇轻勾:“好,我这便回宫安排,将相关书籍送你府上。 但你先以休养身体为重,空暇时间再行阅书。” 她必须恢复她的学识,才能重新迈入庙堂,撑起陈家。 “多谢。”陈玉皎又行了个谢礼,亲自为他斟了杯花茶。 以茶代酒,敬他。 这一日,往常只知道家事琐事、从不会在外逗留的陈玉皎,与赢长屹叙旧了许久。 一餐饭,也十分和悦。 饭后,陈玉皎又带着婢女武卫们买了好多东西,才坐马车回府。 第23章 赢长屹骑马暗中护送,隔得远远地遥看,确定她平安进府后,他才调转马头。 “回宫。” 又转而吩咐荆毅:“请军机阁大夫,立即前来长屹府。” 战园,沉武院。 这是距离主院最远的一个院子。 广场铺设大理石,恢宏宽阔。 假山怪石嶙峋,流水如瀑布飞下。 三面还有七八个房间环绕,设打坐台、武籍房、单独浴殿等,应有尽有。 这是曾经陈玉皎为战寒征特地修建的练武院。 以前她嫌弃离主院远,宁愿挤身小小杂物间,也未搬过来。 今日,她吩咐:“将所有新买家具搬进去。 你们两两一间,各自安好。 将这广场也按曾经的陈家后院布置。” “是!”婢女武卫们纷纷忙碌。 一下午时间,陈玉皎的主屋绸缎被褥、金丝屏风、玉石珠帘等纷纷布设。 浅浅金色搭配玉石色,光华间不失静雅。 婢女武卫们也拥有舒适、整洁的房间。 院子里所有的训练器材,还全被搬出去丢掉,布置了一尊又一尊各院移来的假山石头。 那石头错落有致,每块上面用黑墨刻着不同的字。 有的刻“兵无常势”,有的刻“百战不殆”,有的刻“三垣四象”。 全是天文地理、兵书战策的精要内容。 这是兵法石阵。 曾经陈玉皎在陈家时,院子里就有这样的布置。 但是嫁入战家、修这战园后,吴荭霞说:“你都成婚了,女子家家还倒腾这些做什么?现在你最重要的就是把战家经营好。” 因此,这些年来,她全按照一个已婚妇人的标准去生活,几乎完全忘了自己曾经的热爱与兴趣。 此刻,原本的练武院总算彻底大变,变成她记忆里的熟悉合眼。 瀑布旁边的庭院里。 夏蝉还按照赢长屹的食谱,准备了一长桌的养生菜肴。 连水酒也是由黄芪、玫瑰等精心调配的低度果酒。 陈玉皎与他们所有人同坐在长桌前,观兵法石阵,想那些遗忘多年的内容。 秋婉有些担忧:“训练场改得这般拥挤,定西王定是不喜欢,怕是再也不会来这儿训练了。” 陈玉皎轻轻一笑:“我管他喜不喜欢。” 不来最好,求之不得! 她坐主位,举起玉樽,脸上扬起许久未曾出现过的灿烂浅笑。 “来,同饮一杯,庆贺我们住新院,获新生。” 从今日起,她的人生将与之前迥然不同。 美酒、佳肴、春日、喜悦,只赠自己,不负韶华! 婢女们开心敬她,又恭敬服侍她用膳。 十二武卫在那兵法石阵间,舞剑为她助兴。 分开时,长屹君特地叮嘱过他们: “无论何时,用尽心力,让她心情愉悦。” 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色劲装,个个面容冷峻,身型挺拔,阳刚之气四溢。 或剑刺长空,或挥旋如风,肌肉张弛间充满了力量与美学。 旁边瀑布的水珠溅落在他们身上,顺着那冷毅的面容滚过喉结,消失至衣领深处。 这一幕,更添视觉上的美感。 陈玉皎一边品尝糕点,一边欣赏,身边还有婢女们揉肩。 她觉得曾经的自己真是疯了,放着这么好的日子不享受,做什么恋爱脑? 就这么庆祝着,享受着晚宴,空气都变得轻松美好。 夜幕降临时,突然,一道暴怒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陈玉皎!你出来!” “你快出来给我说清楚!” “这两日送去海棠园的奶浴和牡丹花瓣,为什么还没有送!” 人未到声先至,盛气凌人。 是战明曦。 第24章 院门倒是已经从里面关闭,但四个婢女却有些担忧。 战明曦脾气糟糕,往常一闹事,公主就要去百般哄着。 一旦卑躬屈膝地去哄人,还怎么心情愉悦? 可正在欣赏剑舞的陈玉皎眼皮也没抬一下。 “不必理她,继续。” 嗓音淡漠,坐姿慵懒而放松。 于是…… 十二武卫继续舞剑,陈玉皎慢条斯理地欣赏。 而外面的战明曦只能扯着嗓子大骂: “陈玉皎,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快滚出来!你快开门!” “我是战明曦,是你小姑子!” “昨日你已惹得我哥哥十分不悦,现在还想惹怒我和娘吗!” “你快开门啊!你娘家已经垮了,你一丑妇真得罪战家,你就没人要!死了也没人收尸!” 骂的话语十分难听。 夏蝉和冬霜真想出去狠狠教训她一番,但公主还那么淡然…… 外面的战明曦得不到回应,就一直骂一直骂,什么都在骂。 骂到最后,她嗓子都快冒烟了,喉咙也在疼痛,还没有人来开门! “咳咳咳……”战明曦揉着发疼的喉咙,只能上前踹房门,踹得“砰砰”直响。 “陈玉皎!你今日不出来给我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不把我的奶浴和花瓣还给我,我就一直踹!踹烂你的门!闹得你不得安宁!” 院内,最后一支剑舞终于完毕。 “辛苦了。” 陈玉皎才打赏了十二武卫,抬起眼帘,浅浅看了春鹭一眼。 春鹭会意,走到大门处,打开院门。 外面的战明曦正要揉着嗓子继续骂,就听得一声冷呵: “何人在此大声喧哗?” 战明曦抬眸看去,就见门总算开了。 院子里,一块块嶙峋的书法怪石林立。 一位女子在四个婢女、十二武卫的随行下,端庄高雅地走了出来。 她着一袭柔白色丝绸长衫,微风轻拂,衣袂飘飘。 白发被玉簪轻轻束起,简单却不失奢华、大气。 那手还被夏蝉搀扶着,显出骨子里养尊处优的高贵。 身后跟着的十二武卫冷气腾腾,兵法石阵神秘嶙峋,更为她增添几分凌人的气质。 战明曦看得刹那间怔住。 这……这是陈玉皎?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又感觉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明明才两日不到没见,她皮肤状态还好了许多! 尤其是这些年的陈玉皎,从不会穿这等昂贵的丝绸,也不会穿这么不耐脏的白色。 此刻这套装束,硬生生显得她年轻了不少,再也不像是四五十岁的老妪。 战明曦震惊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我就知道你昨天是在故意搅局,玩欲擒故纵! 现在这么用心的打扮,肯定是想得到我哥的宠幸!” 想通这后,她更加傲慢地盯着她打量: “可你再怎么打扮,也还是这么丑啊!面黄肌瘦,小肚鸡肠,妇人做派! 你永远没法和燕姐姐比,燕姐姐年轻漂亮,你在她面前就像是个老妈婆!” 十二武卫听她这口吻,真想一剑鞘打死她。 但公主吩咐过,到底是定西王,这几日除了自己的东西外,尽量不节外生枝。 战明曦就越来越嚣张,“而且你今日还得罪了我哥,得罪全府的人!” “这样吧。”她抬了抬下巴,好心道:“你好好跟大家道个歉,把库房的银子还了,把奶浴花瓣都给我们准时送去。 我就不和你计较,去哥哥面前为你说一堆好话!” 以前陈玉皎最巴不得的就是这。 刚嫁进来那会儿,战明曦才10岁,一口一个嫂子,开口就是要金子银子。 第25章 陈玉皎为了让她帮忙说好话,全都予取予求。 后来战明曦处处闯祸,陈玉皎还苦口婆心教导,处处帮其收拾烂摊子。 战明曦高傲极了,她觉得陈玉皎今日也是一样,定然会舔着脸的过来讨好她。 春鹭等婢女也担心陈玉皎又被这贱人骗。 可—— 陈玉皎只清贵而立,身高的优势,近乎居高临下地暼着她: “说好话?谁稀罕? 劳烦你去说尽恶言,就说我陈玉皎六亲不认、翻脸无情、毫无礼数,目空一切。 还要说我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为人歹毒,穷凶极恶。” “再催催你哥修整好定西府,速速带着你们全家搬出去,与我这等恶人离远点!” “喔……对了。” 陈玉皎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我倒是忘了,你比较蠢,记不住这么多词。 春鹭,给她写张词本,让她回去的路上方便好好背诵。” “是!”春鹭赶紧进院子去写了。 战明曦整个人彻底僵在原地。 她听到了什么? 陈玉皎竟然说这样的话?竟然用这种态度对她? 最重要的是,她还不在意在哥哥心中的形象了?巴不得他们早点搬出去? 夏蝉松了口气,直接开骂:“耳聋了吗?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 什么欲擒故纵?你全家祖宗才欲擒故纵! 我家公主金枝玉叶,犯不着用这等手段!还是对一个比蛇还冷血无情、寡情薄意的男人!” 春鹭也将纸拿了上来,“嚓”的一声塞进她手中: “赶紧退下吧!再扰公主歇息,定不轻饶!” 战明曦被她们的气势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她看着被簇拥的陈玉皎,一时间竟真看不懂陈玉皎的心思了。 不过看不懂就不看,她索性蛮横地骂: “陈玉皎,那我不管你和我哥怎么闹,你必须把我的奶浴和花瓣还给我! 这些东西每日本来都是送我院子的!你凭什么一声不坑就送到你院子!你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你的同意?” 陈玉皎忽而轻呵,“战二小姐,你怕是忘了,你口中所言之物,本就是我的!这些年不过是本公主恩赐你。 公主不再赏赐乞丐,哪有知会乞丐的道理?” 她还凝着战明曦提醒:“战小姐,真想要什么,任性发什么疯,请去燕家找燕凌九,她才是你的新嫂嫂。 请谨记:我与你,已再无关系!”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战明曦听得发怔。 陈玉皎就像是真不介意燕凌九的存在! 可她心中明白,虽然陈家垮了,但只有陈家有奶牛场和鲜花房。 燕凌九虽然立功,被封凌策夫人,位居三品,但赏赐还没下。 燕家更是一个小门小户的家庭,家底很穷。 战明曦只能双手叉腰,蛮横地仰着头大声骂:“我不管!我不听!你现在还没有和离! 只要你一天没和我哥哥和离,你就一天是我嫂子,必须尽你长嫂该尽的职责!” 陈玉皎好看的长眸眯了眯。 喔?是吗? 还有这等要求? 她薄唇轻启,唤:“冬霜。” 冬霜意会,迈步上前,一脚就狠狠踹过去。 顿时、“咚”的一声,战明曦被踹得跪在地上。 她膝盖瞬间传来剧烈的疼痛,蔓延至全身。 剧痛令她近乎发疯地嘶喊:“你做什么!” 陈玉皎竟然敢让人踹她! 从来没有人敢欺负她! 陈玉皎手优雅搭在夏蝉的搀扶上,如上位者般垂眸看她。 “你说得对,只要一日没和离,我就一日是你长嫂。 见了长嫂,你就该行礼!” 这些年是她太宽和了,一日长嫂威严也没树起。 第26章 陈玉皎还居高临下地瞧着战明曦:“长嫂如母,是不是还该教教你尊卑有序、礼仪规矩? 方才你大呼小叫,有失闺礼,目无尊卑,眼无长幼,顶撞长辈。 冬霜,打!” 冬霜“唰”的抽出佩剑,用长剑做戒尺,重重打在战明曦的屁股上。 啪的一声,清脆的打声顿时荡开。 “啊啊啊!”战明曦疼得嗷嗷直叫,连忙捂着屁股起身,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边跑还边骂: “陈玉皎!你今日疯了!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我要去找哥哥,我再也不会为你说好话!我要让哥哥再也不会喜欢你!” 呵。 陈玉皎轻笑一声,“多谢。” 她一个从井里爬起来的人,还管他喜不喜欢。 她还提醒:“对了,纸张拿好点,词记牢些。” 战明曦:! 啊啊啊!快气死了! —— 主院书房,一片宁静庄重。 战寒征端坐于书桌前,正在亲自核对这几年的战家账目。 让凌九等了六年,已经太久。 他覆有剑茧的手指翻动竹简,烛光摇曳,映照在他峻朗的面容上,仿佛天生就带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 忽然,战明曦从外面跑了进来,拉着战寒征的手臂就大声哭诉: “呜呜!哥!你要给我做主啊!” 她早就把纸张丢了,只哭着说:“嫂嫂她真的是欲擒故纵!” “她搬去了你的练武院,满院子都设什么兵法石阵,明显就是想模仿燕姐姐!” 战寒征还在看书,武将魁梧的身躯挺拔如松。 “她住何处,做什么,皆是她的自由。 模仿凌九,也不过是东施效颦,无需理会。” 他眼睑都没抬一下,一身的冷漠。 “可她今晚还在院子里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是想你去宠幸她!” 战明曦说:“她让我帮忙说服你去圆房,我不肯,呜呜呜……她就动手打我!” “有这等事?” 战寒征手中的书简终于放下,威严的目光扫视过来。 战明曦说谎毫不脸红,拉起裙摆将自己膝盖上的伤露出,委屈地哭哭啼啼: “是真的!呜呜呜!她穿了好美好美的裙子,特地洗得一身发香,我亲眼所见! 而且我看到她穿得还是丝绸衣衫! 这些年陈家垮了,她的嫁妆也花完了,她哪儿来的钱每日弄奶浴、穿丝绸? 她肯定是拿我们战家的钱财来铺张浪费了!” 战寒征将她膝盖的伤尽收眼底,周遭的气息彻底变了。 今日同心酒之事还未找那女人清算,她又如此不择手段? 阿九说得对,宅门女子的手段就是层出不穷。 “明曦,切记,你是我战家人,遇事不可哭啼。 先去请府医看伤,此事我会处置!” 战寒征黑袍一挥,起身的瞬间,周身仿佛笼罩一层凛冽的冰霜。 战明曦看着他的背影,在他彻底离开后,眼底才掠过无人察觉的得意。 哼,陈玉皎敢欺负她,她就是要她吃不了兜着走!每个欺负她战明曦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偌大的战园。 战寒征携十名将士穿过重重院子,步伐冷冽。 个个将士紧随其后,神情森严,更衬得他严峻冷漠。 一路走出来,原本繁花似锦、美不胜收的院子,此刻只剩下光秃秃的桃花桩子,空旷无比。 战寒征心中冷笑。 她倒还真舍得砍。 临近沉武院时,那黑靴步伐明显变缓。 这么多年来,他从不愿涉足她所住之庭院。 记忆里,每夜她就站在那院门口,眼巴巴地盼着、等着。 那副妇人姿态,令人反感。 战寒征沉下眼眸,神情似比上战场还要凝重。 第27章 好片刻后,他才皱着锋眉,忍着不喜,迈步朝着院子走去。 只是、到达沉武院正门口时…… 却见门口并没有那抹等待的身影。 反倒是十二名武卫如杨树般挺立,守护着院落。 院门半敞开,向内望去,兵法石阵怪石嶙峋,深邃奇特。 一袭柔白色丝绸裳的陈玉皎,正躺在其间的逍遥椅上,闭目养神。 四个婢女围绕在她身旁。 春鹭正细心地为她的手臂做护理,涂抹香膏; 夏蝉为她按摩肩颈,缓解放松。 秋婉用一把精致的玉石梳子梳理着她满头的银丝,梳子上沾满细细的花粉状物,散发出淡淡的花药香; 而冬霜则蹲在她的脚边,为她泡脚,那金丝楠木的木桶里飘满花瓣,仿佛整个春天的美好都凝聚在那双玉足之上。 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为她披上一层淡淡的银辉。 阖目养神的她,宛若是隐世秘境里不理世事的圣女。 战寒征久经沙场,见得都是刀光剑影,生死搏斗。 那柔和绝美的画面,竟令他短暂的微微怔了片刻。 尤其是多年来,陈玉皎嫁入战家后,都是妇人劳碌姿态,今夜竟…… 但、 也仅仅只是片刻,战寒征那份晃神就被冷硬所覆盖。 战明曦说得果然无错。 女为悦己者容,她还真是费尽心思! 战寒征神色间流露起不屑,他连那院门都不愿踏足。 只站在院外,负手而立,一双眼深邃冷漠: “陈氏,无论你何等变化,本王心中所爱,唯阿九一人。 你勿再多此一举,自取其辱!” 冷硬的声音突然传来,打破了宁静。 陈玉皎缓缓睁开眼,抬起眼睑看去。 就见那院门外,长天冷月之下,一袭黑袍的战寒征负手而立。 他身型高大峻拔,面容冷酷而深邃,线条刚毅,每一处都仿佛经过精心雕琢。 久经沙场还赋予他一身生人勿近的冷厉气质。 武将,是这乱世中最为令女子怦然心动的存在。 那副容颜,也足以令人看一眼便脸红心跳。 曾经陈玉皎喜欢的就是这般威严高冷的他。 因她自小养尊处优,容颜姣好,人人见了她都毕恭毕敬,或是疼爱有加。 父亲带她去军营时,那些将士更是恭谨瞻仰。 唯独战寒征初见她时,始终在那里练着长枪,冷漠的未看她半眼。 她不慎被将士撞了下,摔倒在地,战寒征也只是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盯她一眼: “你这等柔弱女子,军营不是你该来之地!” 扬出话后,他就在那烈日中离开。 那年,她才12岁,他那冷酷的背影就此烙印在她心里,竟比阳光还要明媚。 据说世间许多女子,都会在情窦初开的青涩年纪,爱上一个高冷淡漠的男人。 并视其若夜空中那轮高悬的寒月,遥不可及,却又心驰神往。 陈玉皎就那么爱了,从12岁,爱到23岁,爱了整个青春韶华。 如今……也是她所爱的那副冷漠令她彻彻底底清醒。 原来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注定受尽轻视,遍体鳞伤,飞蛾扑火,烈火焚身。 撞了南墙,就该回头了。 陈玉皎心里曾经的涟漪,如今只剩下死水一般的平静。 她清冷的眸子看向战寒征,冷淡开口: “既然要表白,去燕家就行,来我这沉武院做什么? 定西王是找不到路吗?” 那口吻里竟是几分嫌弃? 战寒征无心思去揣测,只道:“不论你在玩什么把戏,本王无暇奉陪。 第28章 但你伤了明曦,就当受惩!” 陈玉皎,也该长长教训了! 他大手一扬,冷硬的命令随之扬出: “杖二十!” 其后的将士们会意,立即整齐划一迈步而出。 他们手持长军杖,在夜色下闪着冷冽的光芒。 陈玉皎扫了眼那长杖,红唇轻轻一笑,抬眸看向战寒征: “定西王,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事? 我是教训她了,可那又如何?” “在我这院子里,一个小小庶民来我这公主院上蹿下跳,我教训教训她怎么了? 在朝堂上,我是皇帝亲封一品公主,你还位列二品。你又有什么资格打我?” “说起来……” 陈玉皎凝视战寒征问:“定西王,你见了我,行礼了吗?” 清冷的询问尾音上扬。 战寒征脸色都青了青。 且那十二武卫还整齐划一地手持长剑立在院外,形成一堵墙,个个盯着他。 他们也与那些将士对峙着,让人无法闯入院中。 战寒征目光发沉。 曾经那个向来骨头软的妇人,昔日他一个眼神,她就毕恭毕敬、无所不从的妇人。 如今倒也学会反抗了? 战寒征自然不可能向一个宅院妇人行礼,他一身战场养就的铁血、威严。 “在宅院中,夫为天,以男人为尊!本王行家法,你无权反抗!” 战寒征命令:“给本王拿下!” 威严的军令如山。 那些手持长杖的将士们立即前进,气势腾腾地要与十二武卫动手。 “呵……” 一声清凌的笑声忽然扬出。 原本躺在躺椅上的陈玉皎笑了,终于手臂抬起,要起身了。 夏蝉连忙去扶她。 冬霜也立即拿来锦帕,为她擦净脚上的水渍,服侍她穿鞋。 陈玉皎在夏蝉的搀扶下优雅站起身。 一袭柔白色的丝绸裙子端亭玉立,华贵异常。 她清冷的眸子直视着战寒征,“定西王,你是记性不好么?要不要我给你开副药? 你别忘了,如今你我已经和离,只在等着你们全家搬出去。 你不是我的夫,我也不是你的妻! 你、无任何资格来管束我!” “还有……” 她向前迈了两步,一身清贵凌人的气息弥漫。 “定西王不行礼就算了,还妄图动武,这可是以下犯上! 再有下次,再来扰我清宁,我、不介意教教你律法规矩!” 她的语气冰冷。 说话间,还目光威仪的、深深地盯了战寒征一眼。 尔后,收回视线,吩咐: “关院门!” 四大婢女立即搀扶着她,往屋内走去。 十二武卫也进入院中,“砰”的一声将大门关闭。 径直将战寒征等所有人,关在院门外! 所有将士全都傻眼。 陈氏、陈玉皎,竟然将将军关在了院外??? 大门合上的瞬间,战寒征亦亲眼看到院内那抹回屋的背影,走在兵法石阵大道间。 两侧嶙峋的怪石宛若威武将士,在默默对她行敬礼。 她那丝绸的长衫拖地,银光淡淡,颀长清冷。 华贵、冷漠、孤高。 昔日那个眼巴巴等在院门口、日日夜夜盼着他宠幸的妇人,竟转了性? 那一身的气质气度,也再看不出丝毫之前的妇人姿态…… 但仅仅片刻,战寒征回神。 他竟因一个年老色衰的闺中妇人出神? 实属荒诞。 她若真如此爽快利落,最好不过。 若是别有心机…… “李穆,即日起你盯紧她,若她再胡作妄为,严惩不贷!” 命令声落,战寒征转身离开,那一袭黑色身影在夜色里极尽冷漠。 屋内。 陈玉皎也在吩咐武卫亥:“去人市,聘百名妇人。 以匿名人身份,送入定西王府,加速完工!” 第29章 人市的奴仆价格极低,一日只需半串钱,就可拼命干活。 虽还有六天之期,但六天她也不想等了。 让他们搬出去的念头,心急如焚。 翌日一大早,百名被聘奴仆就来到还在修缮的定西王府里。 他们不要王府一分酬劳,免费帮忙干活,手脚还十分利落。 如此下去,不出三天,府邸就可布置妥善! 整个新府里忙碌的众人全都惊呆了: “到底是谁送来的喔?手笔竟这般阔绰豪爽!” “是不是哪位崇拜定西王的人?” “不对!我想起了,一定是个大善人!” 有个婆子说:“之前陈玉皎毁纳吉大礼,昨日又毁同心酒。 昨晚还在战园里打扮的花枝招展,准备勾引定西王。” “那大善人定是看不惯陈玉皎的所作所为,才出手相助,想让我们早日竣工搬出去!” “对喔!肯定是这样!” “如此路见不平、大仁大义之人,到底是谁喔!好想瞻仰一面!” 全府人都在好奇着,心情也十分愉悦。 一还未修缮好的亭子里。 战寒征负手而立,亦在吩咐身边将士: “去查,定要查清到底是何人。” 他亦想弄清楚,那般助他之神秘善人,到底是谁。 “是!”有将士跑走离开。 战寒征目光落在院子里。 有的奴仆在搬假山怪石,有的在刷新漆,有的换崭新雕花窗。 此次大战,秦帝赏赐的是几十年前、一位关内侯所住过的府邸。 十分隆重,但因长久没人住,一切都得重整。 原本估算七天,如此下去,可能两三日后就可搬入。 是桩喜事。 战寒征冷峻的神色有所柔和,又吩咐: “去请先生,明日纳征,请期!” 府邸完善,婚事便可以筹备起来。 委屈辛苦了阿九六年。 他,该给她一个家了。 战园。 沉武院。 一大早,陈玉皎早早起来,就听武卫禀告事宜。 武卫还带回来消息:“新战府提上了速,定西王打算明日就行纳征、请期。” 武卫和婢女们有些担忧陈玉皎,毕竟她爱了12年。 可陈玉皎慢条斯理地喝下汤药,皱了皱眉。 “太慢了,以后不是他们大婚亲迎的消息,不必来报。” 她真的毫不在意,心情愉悦地席地而坐在兵法石阵里,手持一本厚重的书简看。 陈家所有家人还在等着她归家,她必须尽快强大起来,为曾经亏欠的家人撑起那个家。 外面,几名妇人路过沉武院时,忍不住停下脚步,窃窃私语。 “切,装什么欲擒故纵,说什么要战家所有人全搬出去喔。 等定西王带着我们所有人真搬出去,有得她哭的!” “她没想到吧,竟然有好心人相助建府,明日定西王还要纳征请期,她心里怕是已经急得要哭了哟!” 院子里。 那些议论传入耳畔,陈玉皎不屑一笑,连理也懒得理会。 曾经她未婚时,人人提起她皆是说: “咸陵城那个排名第一的高门闺秀?啧啧,她未来的前途简直不可丈量!”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光耀陈家,没曾想,她竟沦落到和这等妇人为伍? 武卫婢女们想出去,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了。 众妇仆见她竟没有反驳,更是变本加厉地议论: “瞧瞧那模样,真想装凌策军师的从容冷静呢!” “据说昨晚还妄图勾引定西王与她圆房!” “就她这样的老丑妇,又善妒又心机叵测,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这辈子怕是注定一个人在这园子里孤独终老,没有人要咯~” 第30章 “就她这种人谁要哟?切!” 在这一众鄙夷声里,忽然…… “长屹君到!” 一道高亢的嗓音突兀地传来。 几名妇仆惊愕地抬头看去,就看到那边的大道尽头、 一袭银白色锦袍的赢长屹正大步走来。 他的衣袍精致重工,微微随风飘动,身型如琼枝玉树般高大,透着赢氏皇家该有的尊贵气场。 在他身后,还跟着几十名锦衣护卫,抬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浩浩荡荡,气派隆重。 他就那么走来,那张往日里峻朗沉和的脸,在此刻却透着少有的愠怒、威压。 几名妇人看到他时,吓得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长屹君……秦帝的兄长……传闻中尊贵儒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屹君,竟然来这妇人院子了! “参见长屹君!” “见过长屹君!” 原本絮絮叨叨的妇仆们立即下跪,个个深埋着头忐忑行礼。 赢长屹走到众人跟前,华贵的身型如秦岭雪山伫立。 “本君小师妹如何终老,就不劳你等操心。 不过……” 他居高临下,垂眸俯瞰着一群妇仆: “你等住她府宅七年,享她七年善待恩惠。 为仆,却无忠义谨言;为人,毫无感恩之心。 不忠不敬,忘本负义,以下犯上,中伤主子!” “荆毅,送她们至官府,按律审理。” 华贵的嗓音有条不紊,饱含少有的冷厉。 几名妇人吓得顿时脸色一白,彻底慌了。 她们这才想起,陈玉皎是主子! 华秦规矩森严,“以下犯上、中伤主子”的罪,若是被送去官府,轻则服苦役、徭役,重则流放荒地! 妇人们当即连连磕头,大声哀求: “长屹君,老奴知错了,老奴再也不敢了!” “恳请长屹君饶过这一次!” 可赢长屹看了荆毅一眼,矜贵带怒的神色毫无可商量之余地。 荆毅立即带着人上前,捂住她们的嘴,快速将人拖走。 整个院子周围总算清静下来。 赢长屹才看向院内的陈玉皎,原本严肃的目光在那一刻变得沉和,问: “妄议四起,玉皎怎不处置?” 陈玉皎浅笑反问:“大师兄不觉得理会圈栏蚊蝇,实在脏得很么?” 她吩咐:“春鹭,将她们方才站过的地洒扫一番。” 春鹭立即端了水出去。 赢长屹明白,曾经的玉皎从未接触过这些粗使无礼妇婆。 他眸底掠过一丝心疼,嗓音却清朗严谨:“话虽如此,但你如今和离之身份,极受非议。 世人对妇人的偏见也本就狭隘,若置于不理,更助歪邪之气。” 他的话语循循有理,带着长者的教导。 陈玉皎觉得是有两分道理。 “记下了。” 她又转而问:“大师兄,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赢长屹敛神,本想关切她有没有受战寒征之事影响,可看她的神色,最终什么都没问,只道: “你近日需怡神休养,我看府中山茶正巧开放,便顺道送些过来。” 他的口吻从容淡淡。 伴随着话落,护卫们小心翼翼地抬着一盆又一盆山茶树进来。 经过特别的修剪,叶疏密有少,摇枝轻展,上面静静绽放着一朵又一朵山茶花,洁白无瑕,冰清玉洁。 一盆盆布置在兵法石阵间,环境顿时显得雅致不少。 山茶,浅香浮动,舒忧解郁,润肺养心。 陈玉皎还认了出来,那是珍贵的白玉丹品种。 养成这般精致,不知道花了多少年的心血…… 赢长屹神色间一如既往深敛沉稳:“昨日我见了军机阁大夫,正巧他将告老还乡。 大致半个月后,君上会遴选新一任军机阁大夫。 第31章 我来为你送些书籍,以及一物。” 护卫们还将其他的箱子也抬了进去。 里面装着一箱箱的书籍,全是从军机阁里调出的珍贵罕见兵书。 昨日她说想,今日便送来了。 还有一个长长的锦盒,被护卫恭敬盛放在陈玉皎跟前的案几前。 陈玉皎没有急着打开,感激地抬眸看向还伫立在院门口的赢长屹: “大师兄怎么不进来坐?有事慢慢谈。” 赢长屹却于院外负手而立,眉目微沉: “方才才教小师妹的,这么快就忘记了?” 世人对妇人,太过狭隘。 尤其是现在她还没去官府录办和离,若是他一介外男就入她院子,传出去定是流言蜚语。 赢长屹华贵而沉和:“你先看看锦盒里的物事,我交代清楚便离开。” 陈玉皎明白了他的意思,反问:“大师兄,你看我现在还是在意流言蜚语的人吗?” 曾经全是为了不让战寒征误会,才守身如玉。 七年来,连所有的至亲全都疏远。 现在她的身体还在调养之中,往后如何还不一定。 她只想珍惜眼下的时光。 “人活着,活得就该是恣意随性。 院子里还有这么多护卫,真误会之人,那也只能说明他们其心不正不洁。” 且那七年来,赢长屹多次来找过她,她为了战寒征,全让战家人将他拒之门外。 今日他特地送来这么多东西,她还连让他坐都不坐一下就走? 赢长屹长眉微皱。 玉皎不在意她的名誉,他在意。 他只说:“玉皎先打开锦盒看看,是对你病情有利之物。” 陈玉皎无奈,只能先打开那个锦盒。 垂眸看去,就见锦盒里…… 静静躺着的,是一柄银色长剑。 剑身通体镶嵌菱形月光石,在晨光下泛着朦胧如月色的光泽,冰凌清透。 这是曾经祖父赠她的七岁生辰礼物,清月流光剑。 该剑轻盈却锋利,削铁如泥,价值千金。 最重要的是…… 当年祖父赠她时,说: “今日祖父教你一套九段锦剑法,皎儿日后晨夕必练,可健身护体。” 那时候在家里,每每晨夕,她总是一袭白衣练着祖父教的剑法。 那套剑法令她比寻常人家女子更气血充盈,身体健康匀称,身高拔尖儿。 是养身的剑法,将她多年来养得姣好有虞。 可当初成婚时,因战寒征最厌恶她的奢侈铺张,她便连剑也没带走。 这才七年时光,就把一副好端端的身体,作践成这副模样…… 赢长屹见她神色有异,沉朗的嗓音安抚: “玉皎如今身体过于孱弱,可每日晨昏习九段锦。 不出些时日,定会好转。” 仅仅凭药物,效果有限,配合上养身的运动,才会事半功倍。 “多谢大师兄如此尽心。” 陈玉皎拿起那柄剑,细细打量着。 不知不觉,此剑已尘封七年……她也七年没有碰这柄剑了。 她站起身,走到兵法石阵间,手握剑柄拔出长剑。 剑保养得极好,在晨光下剑锋闪烁。 陈玉皎站了会儿,寻找曾经那股感觉。 尔后,持剑右挥,如流水划过山涧; 转手间,剑至身后,旋转,如回风流雪。 动作缓而优雅,优雅中又带着力度,柔中带刚,刚中带柔,极具美感。 只是…… 才两个招式,陈玉皎动作就极其生疏。 七年,很多的招式她全忘了,连想也想不起来。 在绕剑之时,剑还险些划到她的脸颊。 “皎儿小心!” 那一刻,赢长屹眸色瞬时一变,已忘却什么繁文缛节。 第32章 他脚尖不受自控轻点地面,一袭白衣便掠至她身后。 那颀长好看的大手隔着她的衣袖,稳稳握住她的手腕。 带着她避开剑锋后,重新挥剑、绕剑、转剑…… 一个个动作,如行云流水,碧海落花。 在赢长屹的引导下,陈玉皎逐渐找回了些曾经的感觉。 只是仅仅一遍,很难全熟于心。 赢长屹便耐心细致地从后带着她,一遍又一遍重复九段锦的招式。 在那兵法石阵间,两人白衣随风轻拂,白玉丹山茶花随着剑气轻轻摇曳。 一切恍若回到十一年之前。 在陈玉皎12岁喜欢上战寒征的岁月前,赢长屹也曾经常与陈玉皎一同在院里练剑。 那时岁月恍然无忧,他们皆还不知人间疾苦。 一缕雪白的发丝忽然拂过赢长屹的脸侧,他心脏倏地一滞,才微微回神。 惊觉,此刻两人的距离举止,实在太过…… 赢长屹感觉陈玉皎的动作越发自然后,便脚尖轻点地面,退出几米远,拉远距离。 陈玉皎虽忘了七年,但被赢长屹引导后,此刻已越发熟练。 即便没他在后,她亦总算自己完成了一遍,虽不是那么游刃有余,却不至于再伤自己。 陈玉皎收剑,感激地看向赢长屹: “大师兄,多谢。” 赢长屹堪堪压下泛红的耳根,神色尽量如常: “玉皎又与师兄这般客气?” “那就不客气,反正我振作起来,也是代替祖父效忠你们赢氏的天下。” 陈玉皎口吻轻松,走到案几前席地坐下,斟了两杯茶。 赢长屹却道:“不必了。 皎儿,你身体还很虚弱,切记每日习九段锦不可超过两刻钟。 看兵书战策,亦不可超过一个时辰,主要以休养生息为主。” “有什么事,派人来长屹府寻我。” 叮嘱完一切,他才领着所有将士往院外走。 出了战园,赢长屹高坐马上,他神色严肃的吩咐身后众人: “今日之事,不可传出半字!” 玉皎不在意她的名誉,他作为大师兄,应当维护。 他身上的银白色锦袍光华流转,尽展皇子的威严与沉贵。 沉武院。 陈玉皎看着赢长屹离开,有些无奈浅笑。 大师兄什么都好,就是总与所有女子保持距离。 如今他已25岁还未婚,赢氏宗亲们早已急得一团乱。 眼下她也无暇多想,或是练剑,或是看兵书,努力汲取曾经的知识。 春鹭为她倒了杯养生花茶,“公主,长屹君吩咐过了,不可让你这般劳累。” “无碍。” 陈玉皎这七年来总是忙碌于家庭琐事,伺候战家人。 如今能用时间来学习提升自己,她反倒十分享受这种时光。 婢女们没法,只能给她做各种保养。 全方面的药方+四个婢女的照顾+心态的放松。 每天醒来的陈玉皎,都与昨天的不一样。 又是一天晨光熹微。 秋婉服侍陈玉皎洗漱玉容后,夏蝉激动地惊叹: “公主,今日又美了好多呢!” 虽然头发还是白色的,但那皮肤已紧致许多,几乎看不到深的干枯皱纹。 是有些细纹,也因皮肤的滋润和暗黄的减淡,显得并不明显。 今日的她还穿着件柔光色交领长衫,腰间系一水晶带,优雅玉凌得仿若个仙女儿。 夏蝉看得骄傲自豪极了:“哼,让他们纳征请期去。 公主恢复后,碾压那女人千倍万倍!” 陈玉皎却看她一眼:“日后这等话不可再说。 我变好或提升,皆是为自己,不是为碾压别人,尤其不是为了碾压燕凌九。” 第33章 若是让外人听见,不知又误会到哪儿去。 夏蝉连忙吐吐舌头,捂住了自己的嘴。 陈玉皎丝毫不在意他们是要纳征还是请期,淡然取下清月流光剑。 “走,晨练去。” 祖父曾经说:“人生于自然,亦长于自然,当广纳天地之灵气,方可修身养性,益气健体。” 兵法石阵里虽有赢长屹送的白玉丹山茶,却到底只是个封闭的院子。 陈玉皎特地来到后院广澜湖。 这也是她曾经精心为战寒征打造的观景湖。 岸边杨柳依依,摇曳生姿;湖中荷叶层层叠叠,如绿色波澜微漾,一望无际;还有清晨的白雾袅袅,宛若仙境缥缈; 一条汉白玉的栈道直通湖心,那里是个无边的宽阔平台。 空气里都是大自然的气息,可谓真正的天地灵气。 可惜…… 这七年来,陈玉皎只顾着做家务,战家人在这里赏景时,她还忙前忙后准备糕点。 她,从未静下来享受过一日。 此刻,陈玉皎走到湖心台,环顾美景,吩咐: “今日无论谁来,不可打扰我晨练!” “是!”婢女们应下。 可陈玉皎想到战家人的性格,还是不太放心。 “再去立块牌子吧。” 夏蝉眸色一亮:“牌子写什么?要不就写战家与狗不得入内?” “你啊。”陈玉皎看她一眼,“引战、辱骂定西王府,又想与他们纠缠不清了?” 夏蝉吐吐舌头:“那写什么?” 陈玉皎想了想,“就写:公主私院,无诏勿入。” 曾经为战家修建的,为取悦他人的院子,如今只划分成她自己的私人领地,泾渭分明。 婢女们立即去办,往院门口立上新写的牌子。 十二武卫则抬来一口铜鼎,放置在湖心台。 “轰~轰~~” 鼎里的柴火燃烧,让泛着湿意的湖边多了两分暖意。 只因赢长屹叮嘱过他们:“玉皎,忌寒凉。” 布置好一切后,武卫与婢女们才退至岸边,笔直守护。 陈玉皎立在那湖心台,总算拔出清月流光剑,开始了今日的晨练。 或挥剑,或慢旋,或侧转,白衣随着柔韧的动作衣袂飘飘。 现在的她还需补气升阳。 陈玉皎长剑触及鼎旁的油盏,再往火上一挥。 “唰!”的一声,她手中的长剑剑锋瞬间燃起火焰。 陈玉皎就那么练着火剑,如同挥动一条炽热的火龙。 远处,两抹高大峻拔的身躯走来。 正是宗肃与战寒征。 宗肃在对战寒征交代:“日后你与凌策军师之事,不必再请我过府。” “送那百名奴仆之人,也务必查出,归还其相应金银。” 华秦官员收贿受礼,黥。 “小叔放心,我正在查。” 战寒征神色严谨,正欲说话,前方忽然传来动静。 两人移目看去,就见…… 一片莲叶摇曳的湖心台、 一袭白衣女子挥动着手中着火的长剑。 不似男人练剑,那动作柔中带刚,刚中带着优雅,又不失骨子里的超然脱俗。 挥剑间,“哗——”如火龙奔腾。 转剑间,“唰唰唰……”如凤鸟翻滚。 腾腾的火焰在她周围划出一道道绚烂的轨迹。 火光映衬下,她白衣似雪飘飘,周围还有晨雾缭绕,那一幕,就像是执掌着涅槃凤凰的九天圣女。 两个男人的脚步皆是不受自控停伫在不远处。 清晨,晨雾,莲叶湖心台,火剑…… 宗肃向来冷肃的神色微微一凝,“是她。” 那日满身狼藉的侄媳,竟恢复如此…… 战寒征的眼中亦抑制不住掠过一抹惊讶。 明明前夜才见过她,一日未见,今日她似乎又变了许多。 第34章 晨曦下,那练剑的姿态从容淡然,柔韧有力,丝毫不像是曾经那个苟延残喘的老妇。 腰肢还比冷傲的燕凌九更多一分柔软,美感。 战寒征有些恍神。 只知她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公主,竟还会用剑? 那抹惊艳在心里腾起好片刻,他才渐渐恢复清明。 呵,今日他邀请宗肃前来,定纳征请期之喜事。 陈玉皎又好巧不巧出现? “她又想玩什么花样?” 嗓音里含着明显的讥讽与冷意。 宗肃微微侧头,目光严冷看他。 “玉华公主是因你才病入膏肓,你为定西侯后代,不可寡情负义。” 话语中已有不悦与责备。 战寒征才回京,虽为定西王,但在京中的任职还要听国尉总督安排。 他了解宗肃的性子,连忙收敛眼中冷意。 “小叔放心,我已在查账目,再过两三日就有结果。 她贴补战家的钱,定西王府会一文不少奉还。” 仅止于此,无关感情。 眼下不能让宗肃觉得战家落了礼数。 战寒征忍着心中不喜,迈步走到那栈道处,对一众武卫吩咐: “让陈氏出来,给小叔见礼。” 他也想看看,今日的陈玉皎又想玩什么花招。 可那十二武卫笔直地立在栈道入口处,形成两道防线,不让任何人进入。 四名婢女也站在前方,春鹭说: “抱歉,我家公主说了,她晨练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 夏蝉更是无声哼了哼,强调:“定西王没看到院门口立的那块牌子吗!” 就战寒征这个态度,还想让公主出来见礼? 呸! 战寒征面容一沉,眼角的余光才扫到院门口有块木牌子。 许是风大,牌子不知何时倒了。 战寒征也不在意,只当这些奴仆自作主张,正欲说话。 可湖心台那边,舞剑的陈玉皎似是听到动静,目光移了过来。 她看到他了。 但—— 陈玉皎就看了那么一眼,然后…… 视若无睹,如同只看到一棵树、一片空气。 甚至、她的神色间还掠过一抹明显的不悦。 “哗。”她又继续挥动手中燃烧着火焰的长剑,明显花了几个气息的时间,才调整好那抹厌恶。 尔后,沉浸在练剑中的她动作凌练,眼中只有招式,只有手中的剑。 仿若自成一个遗世而立的小世界,万事万物皆闯不进去,也不值得她上心。 战寒征高大挺拔的身躯微微一僵。 昔日看到他就满眼是光的女子,如今眼中只有古井清雾般的平静。 昔日他一出现,她也定然会笑靥灿烂地奔跑而来,围着他嘘寒问暖、卑躬屈膝。 如今,她就一直在那湖心台舞剑晨练。 那丝绸的白色交领长衫,在晨光下流动着璨璨光华。 整个人,彻底变了。 所以…… 她竟在无视他?真什么也没打算做? “不必扰她。” 宗肃走过来,嗓音肃沉: “她是该好好益气健身了。” 话毕,率先迈步往议事殿的方向走。 转过回廊之前,他的目光还最后看了眼那湖心台晨练的女子一眼。 战寒征也跟上,一甩锦袍离开。 直到走远,陈玉皎都没有做出任何事。 那股子冷淡,那抹在莲台上一直舞剑的身影,不知为何,竟令战寒征心底莫名生出隐隐的不悦。 湖心台上。 陈玉皎并没看到宗肃,心无旁骛地晨练、健身。 过了许久后,身体微微出汗,她才收剑。 春鹭立即拿了薄披风而来,为她披上。 夏蝉为她擦汗,笑着说: “方才定西王来了,说要公主出来见礼,奴婢们直接打发走了。” 第35章 陈玉皎红唇轻勾,干得漂亮。 “每人赏银十两。” 气氛愉悦时,那个保养极佳的秋嬷嬷却走了过来,不冷不淡地道: “夫人,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夏蝉眉心顿时蹙起,“公主,不能去……” 那老祖母虽是个好人,但常年卧病在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以往每日都是公主去帮忙擦屎擦尿。 病重的时候,吃一副药就要花掉公主百两银子! 今日定西王还要纳征请期,怕是又想找公主什么事了。 陈玉皎才想起战老夫人,神色从容淡漠: “是该去一趟。” 比起战家所有人,老祖母是唯一一个有心的人。 每次她心甘情愿做那些,老祖母都连连道谢,百般心疼,亦不会要她钱财。 每次她思念战寒征、难过的时候,也是老祖母各种哄她开心。 有人敢对她不敬,老祖母更是严厉训斥,护着她如亲生孙女。 既然老夫人不是坏人,是该有始有终告个别,以便与战家人断个干净。 寿康院。 一棵棵松柏翠绿葱茏,一簇簇金色万寿菊布置雅致,如阳光灿烂。 全是老人喜欢之物,也象征着康健。 而这两日别的院子都张灯结彩,唯有这寿康院没有布置任何喜庆之物。 床上。 满头银发的老祖母瘫躺着。 陈玉皎进来时,秋嬷嬷跟在其后,就阴阳怪气地嘲讽: “谁家夫妻不闹点矛盾?发生点事就连老人也不管了。 原来辅国公府家的公主也不过如此嘛,心思狭隘,孝道全无~” “砰!” 陈玉皎还未说话,老祖母已用力拍了一下床板,苍老的声音充满威严: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主子说话! 堂堂定西侯府的规矩,全被你吃肚子里了吗?” “是老奴冒昧。”秋嬷嬷不甘不愿地低下头。 这七年来,全是陈玉皎帮忙擦屎擦尿。 这三天她没来,所有事就全落到秋嬷嬷身上,她口吻里都带着不服。 老祖母虽然年老,但心不瞎,还是曾经定西侯的嫡儿媳。 她学到了些定西侯的严厉,直盯着秋嬷嬷骂: “丧良心的东西!这七年来,因为有皎儿惯着,你才落了七年的清闲,却将这当做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你给我记住,皎儿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现如今你做的也不过是你一个奴仆该做之事,有什么资格怪她? 想做做,不想做就滚!战家不缺你一个仆人!” 她顺手捞了个枕头就砸过去。 “是……老奴知道了……老奴这就去领罚!” 秋嬷嬷还是有些害怕老夫人的,当即捡起枕头,开溜。 反正在外面领没领罚,这瘫痪在床的老人也不知情。 离开时,她还对陈玉皎无声哼了哼。 一头白发比她还多的女人,还闹什么脾气,玩什么手段?丑人多作怪! 老祖母真想亲自打人,但有心无力。 她目光看向陈玉皎时,瞬间变得慈爱。 “皎儿,快,你快来这里坐。 今日叫你来,是有重要的大事与你谈。” 春鹭为陈玉皎在床边放置椅子。 陈玉皎坐下,见老夫人气色不佳,病情有恶化趋势。 她先开口表明态度:“之前开的药方,老夫人可继续服用,只是让人外出抓药就行。” 虽然她自己在战园里建了个珍药阁,但全是价值千金之物。 “老夫人虽待我很好,但请老夫人理解,您——是战寒征的祖母。” 所以,即便是老夫人疼爱她,她也不会再花一分钱一分力,往后也不会再来看她。 第36章 她与战家人,会清清楚楚划清界限。 “嗐,我这苟延残喘的年纪,谈这些做什么?不谈病了。” 老夫人神色间尽是对生命疾病的不在意。 她凝视着陈玉皎,看着她的变化,欣慰地连连点头: “这样好,这样好啊!这才是双十年华女子该有的样子。 这七年来,真是我们战家负了你,拖累你。” 战老夫人想起那事,就自惭形秽地解释: “皎儿,你要相信祖母,祖母是真不知道战煊与那女人的存在。 若是知道,绝没有脸皮让你服侍我们战家这么多年。” “就连寒征与那女人的那桩婚事……咳咳……我也是千百个不同意的。可他们没人听我的……” 陈玉皎神色淡淡:“我信祖母。” 毕竟信与不信,现在这些全都无关紧要。 老夫人看出她的冷淡,之前强撑威严的神色,流露出浓浓的疲惫,叹息。 “祖母知道,你心里受尽了委屈,也明白你心意已决,决定和离。 可今日叫你来,祖母还是要厚着脸皮求你,不要与寒征和离……” 陈玉皎还没说话,老夫人就道: “你先别急着拒绝,听我把话说完。” “一来,你从12岁到如今,爱了寒征整整11年,这说放下就放下,祖母真为你不值啊!” “换做祖母年轻时,绑也要将他绑到床上!才不枉费自己11年的付出!” “二来,如今陈家的情况,祖母清楚。 皎儿,你真是个苦命人啊。” 战老夫人看她的目光又怜爱又心疼,“若是和离,你自己一人去撑起陈家,那偌大的秦学庄园,朝堂,德济医馆,你一人怎么撑得起来?” “相信祖母,寒征只是一时脑子轴,犯蠢。 即便今日请期后真娶了那女人,那女人不是个善茬,用不了多久他一定会悔青肠子的!” 老夫人眼中尽是精明,又由衷地劝她: “皎儿,已经撑了11年,再撑几个月,寒征那蠢货定会明白你的好。 他一旦认定了你,也会倾尽全力疼你。 到时那风雨飘扬的陈家,他便能帮着你一同分担。” 陈玉皎暂时没有打断她的话,从容平静的神色,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三来……”老夫人就继续说,神色变得格外凝重。 “定西侯府虽已没落两代,但战家老根就是西部的。 若论对付西戎,泱泱华秦大国,没有哪位将军比我们战家更为了解。” “曾经定西侯就说过一句话:但使战家英魂在,不教西戎入秦关!” “这一次,又在寒征身上得到了印证啊!” 战家,是对抗西戎的劲力! 老夫人苍老的声音里还有着血液里的铿锵激昂之力。 “西戎是我们华秦最大的敌人,上百年来多次从后偷袭。 华秦想要东出,一统天下,就务必先灭西戎!” “寒征在感情上是很蠢,但带兵打仗还是没问题。 祖母担忧那女人心机深,会毁了寒征,毁了我们华秦对西戎的一员大将啊!” 说到这里,瘫痪在床的老夫人竟挣扎着,硬生生从床上摔了下来。 她拽住陈玉皎的裙摆,眼中尽是哀求:“皎儿,你也是华秦子民。 就算祖母求你,哪怕是看在国家的安宁与大局上,都求你别和寒征和离。 有祖母在,祖母为你撑腰,那女人嫁入府中,也只是侧妻,撼动不了你的地位。 她若敢欺负你,祖母撑着一副残躯也定为你收拾她!” “祖母还占卜出,不出三月,寒征那蠢驴定会回心转意! 算祖母求你,再撑几个月……几个月就好……” 第37章 老夫人的话语里满是卑微和恳切。 候在门口的四个婢女相视一看,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 如此情况,公主怕是又要重走覆辙…… 可—— 坐在椅子上的陈玉皎垂眸,冷静看着摔在自己跟前的老人。 “战老夫人,首先,谢过您的厚爱。” 然后—— “您口口声声说疼我,爱我。 可若是我的亲祖母,她绝不舍得看我再多受一天委屈!” 战老夫人却要她在这炼狱般的生活里、再忍几个月? “说到底,您更爱的是定西王府的权势,您害怕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会毁了这王府的一切。” 她也是到今天才明白,战老夫人这么多年来疼她爱她,仅仅是因为她的听话、顾全大局。 若是真的深爱她,绝不会道德绑架她! “您是爱国,爱华秦,但这亦不是你该冠冕堂皇施加在我身上的道德枷锁!” “我陈玉皎可爱国,可为大局考虑,但不能是被任何人道德绑架!” 一句又一句话扬出,清醒而清冽。 陈玉皎站起身,一袭白色柔纱披风清冷而立,如雪山之间的凌霄寒莲。 她清冷的眸子也垂下,直视战老夫人的眼睛: “还有——既然您担心战寒征被毁,您应该找的人是战寒征与燕凌九,应当好好管教他们,而不是来找我。 您口口声声说他蠢,又凭什么认为我会喜欢一个眼瞎心冷的蠢男人呢?” 战老夫人一时间被问住了…… 陈玉皎已无心多说,只强调最后一事: “至于您说的感情,正因为爱了11年,已经浪费11年时光,才不想再在一个泥坑里多摔一日!” 谁摔着了,还愿意一直躺泥坑里呢? “别说三个月后战寒征回心转意,即便是他现在反悔,我亦心意已决,与他再无可能!”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陈玉皎表达完自己的立场后,轻轻一扯,便将被她拽着的裙摆扯了出来。 她迈步,径直往房间外走。 战老夫人还摔在地上,看着女子那背影,有着普天之下所有人都没有的风华、坚凌。 她没想到,七年来一直柔和的皎儿,竟然有这样一面…… 好啊……好啊! 战老夫人不怒反笑,眼中看得直发光。 真是战家祖坟冒青烟!竟让他们战家能得如此出色的儿媳妇! 这样的孙媳妇,绝不能丢了! 战老夫人趴在地上直喊:“皎儿,是祖母对不起你,祖母是真的喜欢你啊! 求你再考虑考虑……祖母若没了你这孙媳妇,真的没法活了!算祖母给你磕头,算祖母求你了!” 她真的趴在地上开始磕头。 陈玉皎脚步顿了顿,却面色如常,吩咐院中的小婢女: “给老夫人设个贡桌吧,让老夫人多拜拜天、拜拜神。 比起我,兴许天神更能保佑定西侯府长盛不衰。” 扬出话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小婢女真的赶紧去准备贡桌。 老夫人看着,气得直扎心窝子。 “布什么贡桌,赶紧去把战寒征那狗瞎子给我叫来!立即!” 战寒征本来在议事殿订好礼单,刚送走宗肃,就被人请来寿康院。 战老夫人已经被扶起来躺回床上。 战寒征那高大的身影立在房中,行了礼后,道: “吉日已经算出,十四天后正式大婚。” 战老夫人听都不听,直接命令:“看看那边案桌上的东西!” 战寒征高大的身躯走过去,垂眸一扫。 他用过的剑、书籍等,应有尽有,还有许许多多拆开的千纸鹤,写满小女子的情话。 第38章 其中一册展开的记事书简最为显目。 “寒征军营历练,皎儿暗中陪伴,连续五年赠军营物资。” “大婚在即,战家被嘲家道中落,皎儿斥千金私赠战家,以撑排场。” “西伐将军选拔,寒征遇刺杀险些丧命,皎儿以命相救,左胸中一剑,床上晕厥七天……” 全是陈年往事。 每件物品,也彰显着陈玉皎对战寒征的爱。 战寒征眼中毫无动容,反倒冷漠看向战老夫人: “祖母特地寻我来,就为这事? 陈氏,她来寻你做说客了?” 清晨在湖心亭故作清高,转瞬就做出如此事? “混账东西!” 战老夫人气得抓起床头柜的一个瓷器花瓶摆件,重重砸向战寒征。 “你真以为你是哪根葱哪根蒜,以为人家堂堂公主是非你不可吗? 别老觉得你自己是个香饽饽,实际上你现在在她眼里连路边的一坨屎都不如!” “这些东西,全都是她让人丢去秽物堆,祖母让人捡回来的! 那记事书简,也是我这些年来的记录!” “现在她不要你了,是真真切切地不爱你这蠢瞎子了!” 哪怕他们跪下来磕头求玉皎,也无济于事! 战寒征胸口被花瓶砸得“砰”的一声,闷疼,但高大的身型依旧不动如山。 “如此最好。”求之不得。 “你你你……你个混账!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战老夫人指着他的手都在颤抖: “你知不知道,那燕凌九就不是个好东西! 虽然此次她平西戎是有功,但她人品堪忧。 当年她明知道你有了家世,还无名无分就和你搅在一起,未婚先孕! 这等妇德败坏、不知礼数的女人,迟早会毁了你!” “祖母!” 战寒征厉声打断老夫人的话,冷厉的目光直视她。 “阿九与寻常女子不同,她无那么多繁文缛节,是敢爱敢恨,直爽率真,你不可用宅院礼教看她。 她无名无分跟我六年,亦无任何抱怨,她很不易。 还请祖母勿再言她半句不是!” 嗓音里已是警告。 因为一个女人,出身定西侯府世家的他,对长辈老祖母动了怒。 老夫人只觉得胸口阵阵剧痛,气得脸色涨红铁青: “愚蠢!简直愚蠢啊! 我不管你怎么头昏眼瞎,无论如何,她最多只能做侧妻! 祖母不允许你和皎儿和离!” “燕凌九她心高气傲,哪儿会操持什么家务?若她做主母,整个定西王府必定会被她经营得一团乱麻!” “且她为你付出过什么?她心里只有她自己! 这种自大自傲的人,绝走不长远!” 老夫人语气严厉,字字如针: “唯有皎儿,她柔中带刚,刚中带韧,生于世家,却不傲慢自负,她才堪当定西王府的主母!” “看来那女人,还真是给祖母灌了不少迷魂汤。” 战寒征眼中尽是冷意,“祖母若是喜欢陈氏,那祖母便娶她!” 他一甩黑色锦袍,大步往外走。 “战寒征!” 战老夫人气急攻心,从床榻上挣扎着坐起身,直盯着战寒征的背影警告: “你若执意与皎儿和离,待你和燕凌九大婚当日,我就一头撞死在你们的喜堂之上!” 战寒征的脚步微微一顿,但最终他还是头也没回,径直离开房间。 出了寿康院后,他屹立在一亭中,吩咐: “让李穆立即来见我!” 李穆很快赶来,当即禀告: “今日陈氏的确来见过老祖母一面,两人在里面待了约莫一刻钟。 但有她的十二武卫把守,属下并未听见他们的聊天内容。” 第39章 “不过陈氏离开时,属下见老夫人是摔在地上的……而且老夫人当即就让人寻定西王前来……” 这一切,显而易见! 战寒征冷峻的面容顷刻间覆上肃寒。 果然是她! 昨夜与今晨,在他跟前故作清高,背地里却用这种手段? 连一个卧病在床的老人都不放过? 这等手段,真是阴狠! 议事殿。 战、燕两家的双亲坐在一堂,正在议事。 燕凌九穿着黑色锦服,头上插着九枚精致的黑羽发簪,彰显着她军师的独特与智慧。 她端坐冷静道:“聘礼不必太多,婚事也可一切从简,我不是那等注重繁文缛节的人。” 婆婆却一脸热情地笑着道:“那哪儿成? 你在边关辛苦了六年,还为我们战家生下煊儿,不像那个吃六年战家饭还不下蛋的,再怎么也不能委屈了你。” 恰巧战寒征从外走了进来。 战明曦欣喜地上前说:“哥,方才我们谋划了一番,半月时间虽紧,但也来得及。 我警告你哈,燕姐姐风华无双,愿意和你在一起,是你的福气,你可要好好对待燕姐姐!不然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孩子战煊还欢快地在大殿里跑来跑去: “耶!太好啦!终于可以看爹爹和娘亲大婚啦!终于可以喝喜酒咯!” 战寒征落坐在主位,却神色严肃凝重。 燕凌九敏锐察觉他的不对劲,问: “寒征,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何事?” 战寒征脸色始终笼罩着阴沉。 跟着他回来的将士禀告:“是陈氏去求见过战老夫人。 战老夫人现在不同意休了陈氏,还说只能让凌策军师做妾。 否则……十四天后的大婚典礼,她就一头撞死在喜堂!” 满堂瞬间哗然。 “太过分了!”吴荭霞倏地站起身:“她怎么能去怂恿一个老夫人做这种事,怎么能让老人家以死相逼!” “我记得前两天祖母只是劝说两句,并没有这么严厉反对啊!” 战明曦说:“定是陈玉皎那女人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竟连重病在床的老祖母都利用!” 公公战贯墨更是官威迸发,“砰”地一声,拍得桌子直震。 “战家竟有如此善妒歹毒的儿媳,来人,将她拖来!严惩!” 全殿人都在大怒。 连院里候着的奴仆家丁们,也窃窃私语着。 之前破坏了纳吉、同心酒,如今连请期和婚典她都不放过? 太善妒了! 怎么能连老人都利用呢! 所有人神色间全是对陈玉皎的厌恶、鄙夷。 眼看着战家家丁们就要去拿人。 “且慢!” 燕凌九叫住众人,端坐正色道: “陈氏位居一品公主,即便是战家任何人伤她,也是以下犯上。 她不择手段,我们不可乱了规矩!” “燕姐姐,还是你最好了!” 战明曦眼中顿时腾起崇拜的星星,却走过去,神色气恼地问: “那我们该怎么办?就任由她这么为所欲为吗?” “亏得我以前还觉得她懂事,没想到她竟然是个毒妇!伪装了七年,现在总算露出真面目了!”吴荭霞也在谇骂。 “我去与她谈谈。”燕凌九站起了身。 “不可!”殿内战家人皆是反对。 吴荭霞说:“她宅院妇女,心机深,万一又伤了你怎么办?” 战寒征目光亦落在燕凌九那脖颈刚结痂的伤疤处,目色发沉: “阿九,你心性太过单纯,不是她的对手,不可去见她。” 燕凌九轻笑,神色一如既往的冷静: “我若连一个女子都教化不了,还做什么军师? 你等且放心吧。” 第40章 她扬出大气从容的话,径直迈步往外走。 战寒征还是不放心,起身:“本王陪你。” 那高昂挺拔的身躯与她并肩而行,宛若一座峰拔的山脉,无形保护着她。 两人这一走,吴荭霞与战明曦相视一看。 “我们也跟着去看看~” 她们紧随其后,战贯墨自然也跟上。 一些奴仆家丁们也控制不住,一同跟着往沉武院的方向走。 好想看看飒气威武的军师,如何对付那种心机阴狠的女人! 一时间,几乎许多人都跟了过去。 沉武院。 满院兵书石阵间,一树树白玉山茶花静静绽放。 一张长案桌布置其中,上面陈设着各种各样的瓷罐。 陈玉皎站在长桌前,正在调配新的玉肌膏。 曾经祖父研制的配方虽好,可那时她的肌肤状态和现在完全不同。 现在,她需要添加更多功效性的药物,如紫灵芝、珍珠粉、白松露…… 每一样都是至珍至贵之物,需调配好比例。 秋婉在旁边帮忙,心情有些沉重地道: “公主,先前战老夫人那番话,其实也有两分道理……” 和离后,公主便是孤苦伶仃一人,再无一人遮风避雨。 和离后的女子想改嫁,难如登天,因为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是不会娶一个和离过的女人的。 长屹君虽然对公主好,但其是赢姓宗室,其母亲还是南楚国公主。 就算长屹君想娶,赢姓宗室+南楚国势力一党也绝不会同意。 陈玉皎研磨着珍珠粉,红唇轻勾起一抹云淡风轻: “女子总是想寻觅一个男人,给自己遮风挡雨;殊不知所有的狂风骤雨,全是男人带来。” 她看向秋婉问:“你说这七年时光,我用若用来砥砺自进、建功立业,如今我会是什么地位呢? 女子若用为男人赴汤蹈火的精力、毅力来保护自己,又还愁撑不起一片天地?” 秋婉顿时被问得瞬间怔住,好一会儿才浅浅一笑: “公主说得有道理,奴婢再去拿些珍珠出来。” 陈玉皎亦继续研磨着,始终云淡风轻。 大门外。 燕凌九与战寒征并肩走来时,就见陈玉皎那抹白色的身影正站在桌前,神色专注地倒腾瓶瓶罐罐。 燕凌九微微怔了怔。 上次见陈玉皎,还是在纳吉大典之上。 两三日没见,那个总是蓬头垢面的家庭主妇,竟变成那般精致模样? 不过看到桌上那些东西时,燕凌九神色间明显腾起一抹讥讽。 呵。 到底是闺中女子,也就只会倒腾这些了。 此时十二武卫不在,她顺利与战寒征走入院里。 到达桌前,燕凌九手臂一挥。 顿时,“哗”的一声! 一桌子的瓶瓶罐罐全数啪啦落地,碎成碎片,里面昂贵的药物也全洒落在地。 陈玉皎调比例调得太过入神,此刻才回过神来,抬眸看向眼前的两人。 见到是他们,她本来清淡的神色顷刻间凝上不悦,“二位何意?” 四名婢女也赶紧围了过来,护着她。 燕凌九只笔直而立,冷漠的目光盯着陈玉皎: “与其整日研究这等庸脂俗粉,天天想着魅惑人心之术。 不如多看看大道书籍,提升自身,做个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人。” 说完,还“哒”的一声,将半路从书房拿来的书简,冷漠丢在长桌之上。 那些书是《道德经》、《礼记》、《四端正品》…… 针对之意十足。 陈玉皎垂眸看了眼,微微皱眉: “敢问凌策军师,我如何不光明磊落、如何不堂堂正正了?” 第41章 “就是!”旁边的夏蝉心中嘀咕: “一个登堂入室的小三,还好意思谈堂堂正正?这脸皮是跟哮天犬学的吗?” 要不是她是奴婢,会以下犯上坏了公主府的教养,她真想当场骂出来。 燕凌九就直视陈玉皎,“陈氏,别装了,在我跟前,否认无用,伪装亦无用。 你这点演技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你对我不满,不同意这桩婚事,尽可冲我来,何必去为难利用一个老人?” “听闻你还模仿我,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想勾引寒征?” 燕凌九边说还扫了眼院子,目光又冷幽落在陈玉皎身上,冷傲教导道: “喜欢就大可明着来,别玩那些花样!” “皮囊亦是世间最肤浅的东西,倒腾再华丽,也遮掩不了丑陋的内心。” “你这副用尽心思、还敢做不敢当的模样,只会显得你更面目可憎,人人喊打。” “就是!” 院外围观的众人全站在沉武院外不远处的树下,看到燕凌九那满身的冷傲,无一不是被她折服。 她们纷纷忍不住开口: “把院子装修成兵法石阵,装凌策军师的冷静,这些都是赤裸裸地模仿!” “定西王回来后,就开始精心打扮,也是不争的事实!” “今日竟还怂恿老夫人以死相逼,连老人都不放过,毫无道德!其心可诛!” “死缠烂打、死不承认有意思吗?定西王从来就没喜欢过你,为何还要苦苦纠缠?” 一句又一句的鄙夷骂声传来,满场讥讽。 陈玉皎从她们的言论间,已清楚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他们竟然误会她利用老夫人、纠缠战寒征? 可笑。 她半字也懒得言说,只转而看向春鹭等人吩咐: “布贡桌,上香烛。” 所有人听得顿时疑惑,一脸不解。 陈玉皎这是要做什么? 而春鹭瞬间明白她的意思,赶紧带着婢女们进屋里找来东西。 很快,“哗!” 一张漆黑的布铺在长桌上,水果、香炉等物陆续陈设。 陈玉皎亭冷端立在院子里,抬眸看向所有人。 “你们说我纠缠定西王?死缠烂打? 那接下来——可看清楚了!” 她迈步走到长桌正前方,面对正北的方向。 春鹭递上一炷香。 陈玉皎取下自己头上插着的一枚遥枝银簪,朝着自己指尖轻轻一划。 “嚓”的一声,鲜血顿时溢了出来。 陈玉皎将鲜血滴在那香烛之柱身,让鲜血浸入香烛,才用火折子点燃。 尔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她庄重地手执香烛、面朝贡桌,启唇道: “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我陈氏族裔陈玉皎今日在此血誓! 若对战寒征还有半分眷恋、半丝纠缠,此生火烹雷劈,天诛地灭!永生永世堕入畜生道,不得为人!” 清丽坚凌的声音在全场荡开,字字掷地,清清楚楚。 那身姿笔直亭亭,清冷坚傲。 兵书石阵、白玉山茶花树,全数沦为她最美的背景陪衬。 所有人看着那一幕,彻底惊怔。 这是血誓!是华秦最隆重、最庄严的以血为誓! 陈玉皎竟当众发如此血誓! 她是真不喜欢定西王了吗? 战寒征脸色更是微微发黑。 眷念他,就堕落畜生道? 她似乎真的…… 所有人看陈玉皎的目光,在这一刻都变得惊讶,带着些惊艳。 只有燕凌九一如既往冷静、不屑。 “呵,这装得一手好茶! 若是发毒誓有用,世间要死多少花言巧语的男人?” “阿九,不可妄词。”战寒征第一次叫住她。 因为每次出征作战之前,华秦帝王+华秦主将也务必在全军面前血誓,以告上天决心。 第42章 血誓是庄重的。 燕凌九却最厌恶这些繁文缛节,她还想再说什么、 陈玉皎已插好香烛,转过身来直凝着燕凌九: “凌策军师,不是你当做宝贝的东西,别人就一定也稀罕。 天天吃山珍海味都该腻了,更何况是七年啃一块石砖?” 腻了,就真的不感兴趣了。 “既然你们总是不信,如此担忧被我纠缠,那即日起—— 你们战家所有人、立即搬出战园!” 宽容他们留在战园这么几日,也该够了! 她还吩咐春鹭:“去寻十二武卫,开始清退一切!” 所有人顿时一怔,这就搬?这么突然? 外面被吴荭霞牵着的孩子战煊忍不住说: “大婶,你这会不会演得太过了?等会儿我们真立即搬出去,你可别急得哭哟~” 战明曦也不信这些,讽刺地说: “什么石砖,明明你以前说哥哥是天上的明月,是东海百年难遇的夜明珠! 陈玉皎,你这次实在装得太过了!” 她打死也不会相信,陈玉皎真会将他们赶出去! 可、就在这时—— 一个将士从外面快步走进来,禀告: “定西王,给新府邸里送百名仆人的人,查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顷刻间看向那将士。 战寒征视线亦落了过去,问:“何人?” “回定西王。”那将士恭敬答:“是玉华公主身边的武卫,亥。” 虽然当时武卫亥去人市买人时,戴了面具。 但自商君变法后,处处严格,即便是人市奴仆买卖,也必须登记身份。 武卫亥用的是无人知晓的他在乡下时的名字,一般人去查也查不出来。 但到底是战寒征的人,一番顺藤摸瓜,仔细排查,总算查清。 战寒征长眉微皱,目光中掠起一丝惊异,他看向陈玉皎: “那些奴仆,是你所赠?” 陈玉皎也没必要隐瞒了,迎上他的目光,直言: “是。前夜你与战明曦来我院外搅我安宁,我便只想让你们尽快搬出去。” 多留一日,都忍不得! 所有人听得目瞪口呆。 这两天全府都在热议纷纷,本以为赠那百名奴仆之人,定是哪位大义大侠之人物。 可没曾想,竟然就是陈玉皎! 而且……最重要的是! 陈玉皎为了让他们尽快搬出去,竟然不惜自己花钱暗中送奴仆? 她是真的迫不及待想让他们搬走?真的不打算留定西王? 方才他们还误会…… 陈玉皎视线看向众人:“既然你们已知晓,正巧明日定西王府就修缮一新。 请你们今日、立即收拾行李!” 她加重了“立即”二字,还直直凝视战寒征: “定西王,你们该不会还赖着,舍不得走吧?” 她的口吻幽幽。 那双清冷的眸中还腾着两分凉凉的戏谑。 战寒征心里莫名腾起一抹明显的不适。 “呵,可笑。” “阿九,我们走。” 他一甩黑袍,转身就要径直离开。 燕凌九也准备走,可、 “等等。” 陈玉皎淡淡出声叫住他们,那幽凉的目光落向二人。 “这就走了?偌大的定西王府,没人教过你们礼仪规矩?” 战明曦怒斥:“陈玉皎,你还想怎样!”就没见过这么能闹腾的人! 陈玉皎冷凉抬眸:“损坏他人财物当赔,做错事当道歉,此等浅显道理孩童皆知,你们不会?” 她又看向战寒征的背影:“定西王,前晚我是不是也告诉过你,再来以下犯上,按律法定罪?” 战寒征身躯微微一僵,转过身看她: “怎么?你还想定我的罪?” 陈玉皎当然想。 不过她甚至都还没开口,战明曦就骂: 第43章 “陈玉皎,多大点事,你至于这么小心眼吗?” 赵嬷嬷也道:“若不是定西王与凌策军师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哪儿有你这等妇人在京城养尊处优?你太忘恩负义了!都不知道尊重浴血奋战保护我们的战士军师吗?” “是啊。”有老好人附和:“就是一个误会而已,没必要斤斤计较、上纲上线吧?” 所有人看陈玉皎的目光,都带着鄙夷。 妇人就是妇人,得理不饶人! 其实正因为战寒征和燕凌九保家卫国,陈玉皎看到他们的功绩上,才次次退让,没有计较战家这七年来对她的欺骗。 否则女子这么多年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若论复仇,倾覆了整个战家也不为过! 但这不代表她永远退让,没有底线。 陈玉皎视线扫过那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毁的不是你们的东西,你们当然不心疼。” 不过既然他们说得那般轻巧…… “这样吧……”她清冷的眸子一掀,凝着他们:“把你们最贵重的东西交出来,让燕凌九帮你们摔了,再来与我谈话,如何?” 说话间,她还特地悠悠看了那些人身上的贵重物品一眼。 刹那之间,所有人顿时都不敢说话了。 赵嬷嬷赶紧捂紧手腕上的翡翠手镯。 战明曦更是下意识地抓住自己腰间的血玉佩。 这要是被摔坏了…… 陈玉皎讥讽的轻笑,“没人说话了? 原来你们也一样小心眼嘛。” 所有人被臊得脸色发红,一时语塞的不知如何回怼。 陈玉皎不再多说,看向春鹭。 春鹭会意,立即拿个小算盘上前,边拨动边说: “罪可免,但我家公主辛辛苦苦准备筹备的东西必须赔! 珍珠三百两,紫灵芝四百两,白松露六百两,鱼胶七百两,金丝燕窝九百两……共计3250两!” 一直没说话的燕凌九闻言,英气冷傲的眉心顿时紧皱,不悦看向陈玉皎: “陈玉皎,你是掉钱眼里了?你就非要如此咄咄逼人吗? 还用如此昂贵之物护肤美容?实属铺张浪费! 你可知边疆战士每日才吃多少钱?边疆战士辛辛苦苦浴血奋战,一月才多少月银?” “喔?”陈玉皎抬眸看她,反问: “那你那件黑羽衣花了多少银子制造?你头上戴的墨玉九羽簪又是多少钱? 你要不要再入秦宫,问问文武百官、乃至秦帝所用之物,是何等规格?” 不等燕凌九答话,陈玉皎又接着道: “且、何为咄咄逼人?凌策军师觉得,被人毁了东西,索要赔偿就是咄咄逼人吗? 这番理论,秦法可不是这么规定的,不如我们一起去对簿公堂?” 清凌的询问,即便在他们战王军师面前,也毫无退怯。 “你……”燕凌九还想再生训斥。 战寒征已拉住她的手腕,威严的目光扫向陈玉皎: “行了,今日之事,绝无下次。 银两先记账上,待所有账目查清,一并清账。 再加珍珠一盒,算为赔偿。” 扬出话后,他带着燕凌九等人一并离开。 那高峻的背影透露着大将军的威严与决断,也算是给了此次事件一个明确的交代。 陈玉皎没再阻拦,几乎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 本以为燕凌九好歹是个军师,最多自以为是了些,如今看来还无品无德。 她吩咐赶回来的十二武卫:“去盯着他们,监督搬家事宜!” 又吩咐夏蝉:“把书简还回去。” 夏蝉赶紧追上去,将一堆《道德经》等物全塞进燕凌九怀中。 第44章 “凌策军师,您更需要这些!” 燕凌九看到怀中的书籍时,脸都青了。 战家奴仆们开始收拾整理行李,十二武卫还在各个院子盯着,以防任何人懈慢。 战寒征与燕凌九并肩而行在青石大道上,神色微沉。 燕凌九还在骂:“寒征,你为何要拉我走?她铺张浪费,奢侈成性,还敢那般趾高气扬? 若是皇室也这般挥金如土,我当仁不让,入宫觐见! 我才不是那等不敢说真话的佞臣!” “阿九!” 战寒征又一次制止她,目光难得威严: “皇家帝王之事,暂且还轮不到你我插手。尤其是那位……” 那位威仪天下,烨烨震电,不宁不令。 再是无畏,也没人敢去秦帝跟前放肆! “阿九,我知你是有些与众不同。 但你要明白,皇家规格是千百年来的传承,不仅仅是你理解的铺张浪费那般简单。 而是拥有足够无上的权势、地位,才可统御天下,震慑九州。” 若秦宫破破烂烂,又如何威震战六国? 燕凌九敛了敛眸,还想再说什么,战寒征已迈步往前走着。 他眉宇间似乎有一抹深沉、思虑。 燕凌九还从未见战寒征因别的女人而出神过。 她心里莫名腾起一抹不安,暂时不提改革了,转而跟上他说: “寒征,你也别被那女人骗了,你可听说过兵不厌诈、放长线钓大鱼?” “她请百名仆人,完全是为了一箭双雕。 一可说是为你默默付出;二也可以像今日这般惺惺作态,故作无情清高。” “寒征,你信血誓,可她那等妇人是不信的。 她若真那么轻易放手,何至于院子布置成兵法石阵? 我还看到她院内的箱子里,全都是兵书!” 燕凌九笃定地说:“陈玉皎,她是在模仿我的为人处事。 她这一招棋,走得是有点高明。” 战寒征深邃的眸子眯了眯。 真是如此么? 可之前陈玉皎那冷静利落的模样,却丝毫不像是伪装。 爱与不爱一个人的目光,应该是藏不住的…… 燕凌九见他不说话,停下脚步: “怎么,见她有些改变,就喜欢她?觉得她不错了? 你要喜欢就明说,我燕凌九成全你,才不会像别的女人那般死缠烂打。” “没有男人,我燕凌九也不是活不下去。” 她说着,转身就要爽快地离开。 “阿九。” 战寒征回神,拽住她的手腕,将其拽了回来。 他大手自然而然搂住她的腰肢:“在你心中,本王是那等见异思迁之人? 世间日新月异的人又何其多?若见一人就变心,本王又有几颗心来变?” “那你方才还那般出神?”燕凌九质问,强调: “若你心中有了别的女子,别的想法,尽可跟我直言。 比起变心背叛,我燕凌九更厌恶欺骗。” “傻。” 战寒征刮了下她高挺的鼻梁,“本王只是在想,人为何变化如此之快。 也觉得接下来你我婚事,似乎会顺畅得不太真实。” 本以为陈玉皎还会纠缠无数时日,如今突然…… 战寒征将燕凌九拥入怀里,大手落在她的后背轻拥: “别多想,无论她如何变,世间也无人能与你相提并论。 能入我心者,唯有阿九。” 燕凌九头被迫靠着他的胸膛,心中满意,表面连忙推开他:“你这太肉麻了~ 算了,我不想在这等琐事上浪费时间,更不想背后议论她人。 你快去忙吧,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无论如何,能搬家远离陈玉皎,皆大欢喜。 这两日陈玉皎的改变,隐隐让她有些不安…… 第45章 这一晚,整个战园都在忙碌搬家事宜。 而战明曦被陈玉皎气得半死,离开沉武院后就骑马出去。 “搬家就搬家,谁稀罕住在那破园子里?” “等我们真搬走,看她一个人怎么哭!” 她策马来到新的定西王府,迫不及待就想看看秦帝赏赐的新家。 只是…… 进府后,一路走来,就是中规中矩的府邸,毫无出色之处。 面积还只有战园的两成大! 再走进她的海棠院,她瞬间怔住了。 两百个平方不到,还包括了下人房、院坝。 且院子里只是普通的造景绿植,平平无奇。 “花呢?没有海棠花吗?” “我喜欢的珍宝阁呢?水晶珠帘呢?” 怎么全都没有! 婢女们候在旁边,个个低下头答不上来。 战明曦这才发现问题。 她曾满心期待地等着搬新家,以为秦帝赏赐的新府邸一定是恢宏盛大的。 其实也的确是。 可她和家人们都忽略了,战园是陈玉皎曾经特地为战寒征打造的。 当年所有人骂定西侯府家道中落,在他们的故意设计下,陈玉皎亲眼目睹战寒征被羞辱,就特地斥巨资修建这咸陵城第一大园林。 占地足足百亩。 且吴荭霞喜欢芍药花,锦绣苑就种满芍药。 战明曦喜欢海棠花,海棠院就种满海棠。 战园里还有特别打造的春园、夏园、秋园、冬园、武器阁、珍药阁、湖泊、溪流等。 每个院子风景各异,汇聚万千景色。 放眼天下,即便是王侯将相、皇亲国戚之府邸,也无一可与战园相比。 这新的定西王府哪怕已经是咸陵城中数一数二的存在,也不足相提。 战明曦被打击得脸色晦暗,看着普通的院子,都快哭了。 所以……他们真的要从那战园搬出来,来住这穷酸的新家吗? 她才不要! 她实在想不过去,当即就快速折返回去。 战园锦绣院里。 奴仆们收拾着,吴荭霞还在和战煊玩捉迷藏。 “我的乖孙在哪儿哟~真让祖母好找~” 这几天她都沉浸在天伦之乐之中,天天围着个孩子打转。 战明曦就气呼呼地冲进来,大声抱怨道: “母亲!我快受不了了!我……” “嘘!”吴荭霞打断她的话,转而吩咐在门头做木雕的战贯墨: “先带你宝贝孙子出去,在这园林里再好好逛逛。” 战贯墨把树上的孩子带走。 吴荭霞才看向战明曦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能在煊儿面前这么咋咋呼呼。 他母亲是军师,他也规矩严,要是觉得我们没规没矩可就不好了。” “娘,你还有心思宠着他?你知不知道,我们都要完了!” 战明曦一脸抱怨:“我刚才去了新的定西王府,你知道吗,那里完全没法和这战园比!” 她把大概的情况说了遍,满脸生气:“我们要是搬过去,就没有这么宽的园子,还没有这么多景色。 就你住那院子,顶多只有这锦绣院一半大!” “这……”吴荭霞神色都僵了。 她还从没有去新府邸看过,只抱着搬入皇家所赐宫殿、飞黄腾达的美梦。 没曾想…… “娘,我不管!你快想想办法!我不想搬走,我就想要这战园! 这都叫战园,我们也住了七年,这就是我们战家的!送出来的东西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战明曦边说边任性地拽着吴荭霞的手臂摇晃,神色间尽是蛮横。 “是这个理。”吴荭霞回过神来,夸赞:“曦儿,你还是有点脑子。” 只是当初修建战园时,那死丫头春鹭硬是阻止陈玉皎在地契上写战家的名字。 第46章 那位长屹君还特地去户部跑了几趟,让户部之人以各种理由搪塞推辞。 至今,战园地契都是陈玉皎的名字。 陈玉皎现在为了欲擒故纵,装模作样要赶他们走,他们没有理由再留。 且她这次装得实在太过分,太恶心了,吴荭霞也想立即搬走,看陈玉皎后悔得跪地求饶。 只是看在这么大的院子上…… 吴荭霞勉为其难地说:“不搬就不搬吧,多大点事儿,明日我去跟你哥谈谈。”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保养得精致的面容间尽是精明。 翌日一早。 天刚微微亮。 战寒征牵着战煊的手走出主院,吩咐护卫: “去安排马车,准备迁居新府。” 可就在这时,吴荭霞快步走来,急忙制止: “征儿,今日搬不得,搬不得啊! 我方才在府外遇到一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他说今日正逢‘煞星高照’,极忌搬迁之事。 若强行而为,恐影响时运,甚至有血光之灾!” 如今刚过春秋朝代,人们对世间的了解还知之甚少,世间万象,皆蒙神秘之纱。 也因此,方术之道盛行,人人皆存敬畏天地之心。搬家这等大事,的确务必看良辰吉日。 战寒征锋眉皱了皱:“有这等事?” 他让人立即去请多名老先生,再三核查。 出来的结果,今日的确不是吉日。 吴荭霞还说:“征儿,母亲问过了,那位京中第一的甘谲先生,后天就会把所有账目算得清清楚楚。 到时若陈氏真私藏了我们战家的钱财,她还得全交出来,我们又得专程再请马车跑一趟,那多麻烦?” “况且两日后正巧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吉日,不如我们再委屈两日。 到时候一起搬,方便利落。” 战寒征虽不愿再多留一日,但正逢煞日,也实在没办法。 “那便劳烦母亲去与陈氏谈。” 他不想再掺和后宅之事,只叮嘱她: “切记,是我们战家食言,有需于人,务必谦谨有礼。” “放心,母亲也是定西侯府的人,知道为人处世的规矩。” 吴荭霞端庄贵气离开,在外人看来,的确是个富家夫人的气度。 战寒征并未多想。 她一离开,战煊就皱紧眉头,仰着头问: “爹爹,昨日不是说好要搬吗?怎么这就不搬了? 是不是那陈婶婶又私底下跟祖母说了什么?甚至买通了那些方士?用了什么诡计?” 他总觉得那个女人才不是什么好人,绝不会轻易和他的战神爹爹和离! 提及陈玉皎,战寒征的思绪不禁飘回昨日她那一身清冷孤傲的身影。 他面色随之凝重,垂下眼帘,目光严沉地落在战煊身上。 “日后无凭无据之事,不得再提。” “做我战家之人,亦当循明咎实,明辨是非!” * 另一边。 吴荭霞迈步往沉武院走,在路过公厨院外时,正巧撞见陈玉皎从远处走过来。 那一袭白色轻纱锦衣,身后跟着四名婢女,六位武卫,衬得她如九天孤月,高贵清冷,生人难近。 吴荭霞微微一怔,这几天忙着陪宝贝孙子玩,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正面好好瞧她。 这个儿媳妇,还真是变了许多。 她走上前笑着道:“玉皎,你来得正好,我正说去找你呢。 你不用急,今日我们不搬走了。” 陈玉皎脚步一顿,秀眉微蹙看向她: “你说什么?” “玉皎啊,瞧瞧你这几日的小动作,我岂能不知?不就是想得到寒征的喜欢,想让寒征刮目相看嘛?” 第47章 吴荭霞自然而然挽住她的手臂,一脸很懂的模样道: “这里也没有别人,你就不用再跟我装了,婆婆我可是最懂你的心思。 我早晨寻了个算命先生一算,今个儿正巧不适合搬家。你就偷着乐吧~” 她和陈玉皎相处整整七年,最清楚陈玉皎爱战寒征爱得有多刻骨铭心、撕心裂肺。 就在几天前,陈玉皎还抱着她的手臂,哭得声泪俱下: “婆婆,你说寒征凯旋回来后,还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婆婆,你说我要再做些什么,才能让他爱上我呢? 呜呜……婆婆,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寒征再不喜欢我,我怕是活不下去了……” 就这样一个爱寒征如命的软骨头,怎么可能突然不爱了? 这几天她搞出这么多花样,包括昨天,肯定是想吸引她宝贝儿子的注意、得到青睐! 吴荭霞心里这么认定,颇是施舍地说:“你不用特地谢我。正巧到这厨房,你赶紧去做点饭。 这几天你一直偷懒,饭菜味道都变了样。” 陈玉皎眉心蹙得又紧了两分。 她倒是忘记了黄道吉日这件事,没想到这般不巧? 她特地在战园巡查一番,就等着今日看所有人搬走的。 吴荭霞见她没动,不禁松开她的手臂,脸色冷漠两分: “玉皎,快去吧,这些天你装得也该够了,别再太过,那样只会适得其反,没人有那么多心思陪你玩。 人家凌九比你年轻,比你美丽,事业也比你有出息,还是人人敬仰的第一军师。 你不多做点,多挣挣表现,怎么能得到战家这么多人的喜欢和认可?” 吴荭霞又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勤快点,别人歇息你洗衣,别人逛街你做饭,天道才会酬勤。 到时候他们成婚后,我帮你说道说道,看看能不能让你留在寒征身边,做个通房妾室。 总好过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无依无靠不是?” 这些年,吴荭霞就是总用这套“天道酬勤”的说词“激励”她,让她做尽了战家的一切家务。 此刻,陈玉皎无情撇开吴荭霞的手,冷幽幽的目光直视她: “天道是酬勤,但天道不酬蠢货! 战夫人,你还真当我是昔日那个任你欺骗的陈玉皎吗?” 清冷的声音,和那明澈如莹的眸子里,已尽是清醒。 吴荭霞被她盯得怔了怔,后背莫名冒出一股冷汗。 “还有……做饭是吗?” 陈玉皎唇角忽然勾起一抹冰凉的笑意,迈步走进旁边偌大的厨房。 一大早,好几个嬷嬷忙碌其中,正在备菜。 陈玉皎端起一大桶软白的猪油,忽然当着众人的面、全数倒入锅中。 又将旁边备好的菜端起看了看,然后—— “哗……哗……哗!” 一盘接着一盘,全数倒入秽物桶里。 吴荭霞这才反应过来,快步冲进厨房问: “陈玉皎,你这是做什么!你在做什么!” “战夫人,您不知道吗?这七年来,我做饭皆是如此。 油必须满锅,有瑕疵的菜也必须全扔。” 说着,陈玉皎随手端起一碟燕窝打量了眼: “这燕窝有灰渍。” 倒了。 “这鲈鱼煎得有点过火。” 倒了。 “这海参个头不够肥美。” 倒了。 一会儿时间,秽物桶里已装满一堆珍贵菜肴。 吴荭霞出自小门小户的吴家,从小穷得不行,最是忌讳铺张浪费,吝啬惯了。 那一幕幕瞬间刺激得她心脏都在剧痛,眼眶绯红地冲过去大喊大叫: “啊啊啊!陈玉皎,你个疯子!你做什么!快给我停下!停下啊!” 第48章 吴荭霞试图拉住陈玉皎,可六名武卫已走上前来,形成一道防线,拦着她不让她靠近。 陈玉皎就站在那厨灶前,不急不缓地说: “急什么?不是您让我来做饭的吗?还没做完呢。” 她的目光扫过旁边一整排的货架,“我几天没来,怎么什么残次品都买进来了?” 她随手将货架上的干鲍、干菇、山珍海味等也拿下来,陆续扔进秽物桶。 扔、扔、扔,全都扔。 一旁的夏蝉还添油加醋地说:“对喔~战夫人怕是忘了吧,我家公主从小在陈家养尊处优,不是会做家务的人。 起初那一两年,油都是成桶成桶的倒,不好的菜成筐成筐扔。 洗碗时,一不小心陶瓷玉碟噼里啪啦摔碎一堆。 洗衣服的时候,那绫罗锦缎啊,更是一洗就破一个大窟窿。 只是怕你心疼,以前才没告诉你哩。” “啧啧~七年时间,战夫人,您说我家公主到底扔倒了多少东西呢?” 一字一句,都像是锋利的刀子恶狠狠捅进吴荭霞的心脏。 吴荭霞平日里用什么都是斤斤计较的,哪儿容得她们这般糟蹋! 这种刺激,比捅她两刀子还难受! 她已经目眦欲裂,看着一堆山珍干鲜被倒进秽物桶,急得又跺脚又跳: “啊啊啊!够了!够了!别再说了!” “活祖宗!你快停下!给我停下!我不让你进厨房了,不让你来了行不行!” “那不行。”陈玉皎淡淡道:“我有强迫之症,一旦进来了,就必须清理干净。” 她当着吴荭霞的面、亲自将整个厨房扔得干干净净。 扔到最后,只剩锅里那一大锅油。 陈玉皎还端亭伫立,拿着一把长刀幽幽看了眼,又抬眸凝视吴荭霞: “如果下次还有什么需要清理的,可以找我。 我、闲得很……” 话落,她随手将那长刀插向铁锅。 “嚓”的一声,锋利的长刀直接插破大铁锅底,硬生生插出一个大窟窿。 锅里的油渍直往下面漏,刀还立着,闪烁出幽冷的寒芒。 那气势,怔得几个被婢女拦住的厨娘们都彻底怔住,大气不敢出。 陈玉皎总算收了手,迈步往外走。 走了两步后,想到什么,又回头看吴荭霞。 “对了,求人要有求人的样子,寄人篱下要有寄人篱下的态度。 想再住两日?可以,租金三千两。” 不是吉日,华秦的人再怎么不会搬家,索性不赚白不赚。 “再让战家所有人签个保证书,任何人不得再来找我麻烦。” “记住。”陈玉皎直视她提醒,“是任何人,哪怕是定西王,亦或是战煊。 并注明:违者,自愿剁手!” “否则、吉不吉日,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陈玉皎清凌的声线带着不理世事的慵懒、无情。 终于带着婢女武卫们,彻底离开了那厨房。 他们走得潇洒爽快,在他们身后那厨房却一片狼藉。 昔日陈玉皎连那锅底都擦得干干净净的厨房,今日被她搞得一团乱。 从前为君洗手做羹汤,往后——只思着如何双手持刀作战! 厨房里。 吴荭霞气得跌坐在地上,崩溃发疯地直拍大腿: “啊啊啊!作孽啊!真是作孽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女人!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丑妇!” 毁了……整个厨房全被她毁了!还要收他们的租金! “我们怎么让这样的毒妇在战家生活了整整七年!太过分了!太厚颜无耻了啊!” 厨娘们也发着愣,从没想到昔日友善温柔的陈玉皎,会变成这个模样。 第49章 吴荭霞盯着她们就骂:“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捡起来!给我捡起来啊!” 那么多昂贵的东西,全都是她的命! 所有人才反应过来,赶紧跑过去桶里翻,一堆整理。 只是许多东西全染了油渍泔水…… 吴荭霞看着,气得双手直抖,嘴唇都再发颤: “以后绝不要那女人再进厨房半步!绝不准!” 不,没有以后了! 既然陈玉皎先不仁,如此歹毒,那就别怪她不义! 还有两天账单就算清,到时候她一定要看那毒妇痛哭流涕! 就算陈玉皎跪下来舔她的脚,她都不会再让寒征饶过她! 当天。 吴荭霞自知厨房的事不太好说,只能收拾自己的情绪,才去回见了战寒征。 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堆租金与保证书的事。 战寒征心里莫名腾起不悦,却也只言:“照她说的做。” 租金与保证书,本也在情理之中。 他补充:“将租金先记契约上。” 后天账目查明,彼此两清之时,陈玉皎本就要将战家库房的银子全还回来。 现在给她银子,多此一举。 沉武院。 陈玉皎很快收到了保证书。 也看到租金被记在保证书上,说是搬家之日一并统账。 她唇边掠起一抹浅笑。 不用想,战寒征定认定她盗空了战家库房,等着她退还。 不知后天查出账目,看到所欠她的天文数字时,他会是何等表情。 陈玉皎有些期待,检查契约确认没问题后,将其收起来保存好。 这些于她而言只是蜉蝣小事,最重要的是正事。 后天账目出来,她也该开启她新的人生了。 陈玉皎席地而坐在兵法石阵间,开始拿着竹简策划事宜。 不知过了多久,手中的竹简忽然被抽走。 “玉皎,不是叮嘱过你,不可太过疲惫?” 沉朗的嗓音里带着些许责备。 是赢长屹来了。 他目光还略带严厉扫向不远处的四婢女: “怎么不劝着点?” 四婢女立即恭敬地低下头。 陈玉皎先解释说:“大师兄,我无碍。 做自己喜欢的事并不累,并且沉浸其中,身心愉悦。” 的确,在别人看来无趣的古书籍,她从小都觉得是种享受。 赢长屹目光落在她面容上,见她气色的确已有明显好转,才将手中竹简放回去。 “我今日来,是听闻凌策军师去见了朝廷诸多官员,的确有意掌管军机阁。 玉皎,你确定半月后要去角逐?” 他看陈玉皎的目光中流露着一分担忧。 如今燕凌九天下闻名,风头正盛,是人人敬仰的第一女军师。 而陈玉皎在众人心中是个和离的妇人,坊间本就传她针对燕凌九。 再去角逐,不知到时会被非议成何模样。 这于她的病情康养不利。 陈玉皎却一脸淡然:“升职上位各凭本事,我心清正,为何管他人说什么?” 她清澈的眼中,尽是对人生万事的通透。 陈玉皎又说:“大师兄,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与你商谈。” 她为他斟了杯茶,放在桌上。 赢长屹长眉微微一皱,沉声唤:“荆毅。” 荆毅立即带着好几名护卫进来,在离陈玉皎几米远的对面,重新布上席位。 那些护卫还就立在院中,光明磊落。 赢长屹才在对面席地而坐,目光落向陈玉皎: “玉皎,有何事尽可直言。” 陈玉皎见那几人全是他亲信,道: “我打算开一家名为悦己的药妆胭脂铺。” 一家让女子们知晓如何取悦自己、如何爱自己的商铺。 第50章 一来,最近她的皮肤状态变化很快,这些陈氏祖传秘方不该明珠蒙尘,应当造福天下女子。 二来,陈家如今垮了,再也没有人能为她撑一片天。 之前春鹭留的万两黄金总有花完的一天,她不能坐吃山空。 三来,陈家是被她败光的。 她必须把当初挥霍的那些钱财全数赚回来,才有勇气与脸面回家见祖母、父亲。 四来,这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再过半个月,她便想拿回祖父的军机阁。 若是一事无成,凭什么资格去竞争? 药妆胭脂铺,来的人全会是权贵名门家的女子们。 看似是一家胭脂铺,实则可以成为她在全国各地的情报据点。 铺网织密,方可运筹帷幄,尽掌天下风云。 陈玉皎并没有全说出来,但她一提,赢长屹心中已是了然。 他清贵神情间流露出几分明显的欣慰:“玉皎,你当真想开了?” 这七年来,她为做好战家主母,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即便经营战家的秦酒铺子,也大多数时候是在后院看账簿、定方策。 如今…… 赢长屹的目光落向一旁的白山茶,“玉皎可知,师兄为何赠你此花?” 陈玉皎的视线也看了过去。 一树树白山茶随风摇曳,高洁孤傲。 她十分喜欢,之前让春鹭移了两盆进房间,可不到两天便死了。 山茶花,本就适宜生于宽阔旷野,怎甘心屈居于一方天地。 这是大师兄想告诉她的道理。 陈玉皎看向赢长屹:“大师兄的良苦用心,我已全数明白,多谢师兄。 往后我也知晓该如何去活,才定下今日之方策。” 和离前,只守着战家。 和离后,她有诸多愿想,有想去驰骋的广阔天地。 “那便好。”赢长屹容色明显明朗两分,“慢慢来,不必太操之过急。 药方调配你已炉火纯青,但瓷瓶器皿等制造,还需要极长时间。” 从绘制、到打样,到成批次,至少好几个月。 他循循善诱,不愿她累着。 陈玉皎却看着他,红唇轻勾:“这便是我要与师哥谈的事。 瓷器制造工程浩大,但曾听闻齐国沿海海域,有无数无人问津的牡蛎。 若将牡蛎、蚌壳等运输回来为器皿,若是路程加快,最多不过六日。” 赢长屹眸色微微一变,眼中腾起两分惊色。 “玉皎,你还是如此奇思妙想,独辟新径。” 既然她闲不下来,也想尽量争取到军机阁的管权…… “此事交与大师兄,我即日便去安排。” 陈玉皎这次没有拒绝。 因为想出国境,从他国运输大批量物品回来,务必有通关符佩。 陈家以前有一块,可家道中落后,便回交朝廷了。 这也是她今日会跟赢长屹开口的原因。 陈玉皎拿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契约递过去。 荆毅见状,迅速上前恭敬地接过契约,转呈至案桌。 赢长屹垂眸,见纸张上写: “陈氏陈玉皎,与赢氏赢长屹共创悦己胭脂铺,盈利五五分。” 他长眉一敛,抬眸看向她: “玉皎,你应当知晓,我并不缺钱物,无需这般客套。” “正因不客套,我才与大师兄合盟,没有找别人。” 陈玉皎凝视他说:“且运输蚌类不是笔小数目,总不能让你亏本。 我希望我们是有什么就谈什么,共商一切。” 赢长屹闻言,只得由着她,“好。” 他不再多言,拿出随身佩戴的玉石印章,随手盖在契约之上。 陈玉皎与他对坐在兵法石阵之间,又商谈了许多相关细节。 第51章 院中山茶花轻轻摇曳,春风轻拂,时光似乎也安好下来。 直到商谈结束,陈玉皎亲自将赢长屹送至院门口。 她道:“大师兄,还有一件事,后日账本就会查清,还得麻烦你帮忙……” 那日,势必不会太平。 * 送走赢长屹后,陈玉皎也戴了轻纱帷帽,来到咸陵城街道。 后天就会和离,以前一直在为战寒征、战家人而活。 如今,总算可以开家属于自己的小铺。 她开始选购合适的商铺、门市。 只是华秦几百年来,能从一个弱小的边陲部落发展成战国七雄,全靠“重军、重武、重农”。 华秦的女子们几乎成天都在帮衬丈夫夺官爵武位,或者持家务农。 用胭脂水粉、懂保养自己的人少之又少,女子容貌也是战七国里最粗糙的。 也因此,华秦被天下人称为“虎狼之国”、“蛮夷之邦”。 历代华秦帝王娶的国夫人,全是来自南楚国、或盛赵国。 几百年来,华秦无一本国女子为后。 就连这街道上…… 放眼望去,整条金枝街的所有胭脂铺子,全是海齐国、南楚国等老字号。 华秦,没有一家属于自己的胭脂字号,全依赖他国。 这些现状,该慢慢改变了! 陈玉皎带着婢女们走在长街上,目光扫过一间间商铺。 所有他国老字号全经营稳定,整条金枝街没有商铺转让。 唯独最尽头处,一栋两层楼高的木楼商铺大门紧闭。 但那栋楼坐落在巷尾,十分偏僻,后面还有一大片竹林环绕,显得格外阴森。 春鹭说:“奴婢方才打听了下,据说那家商铺十分邪门,来一家倒闭一家,全经营得不景气。” 陈玉皎敛了敛眸,薄唇轻勾: “就租下它。” 她走到街巷尽头,还没开口,东家就见了救星一般,以十分低的价格直接转卖给她。 陈玉皎便让春鹭去寻来各类工匠,开始准备装潢事宜。 周围众人看到那情况,无一不是在议论纷纷,目光恍若是在看个傻子。 “华秦用胭脂的女子本就少,她还去那么偏僻之地,真想亏得底朝天吗?” “而且她似乎是个华秦女子?华秦人对胭脂水粉制造有经验吗?” “做出来的东西怕是用了都要烂脸!” “铁定是哪家的千金一时兴起出来历练,拿着钱打水漂哟~” 一声声议论此起彼伏。 长街上。 战寒征与燕凌九并肩策马而行,其后跟了队人马,全驮着喜庆之物。 他们在置办婚事用品。 路过金枝街时,那些议论声不禁传来。 战寒征眼角的余光随意一扫,就看到街巷那尽头处,光线暗淡的木楼前,一抹戴着帷帽的身影伫立着。 长长的轻纱罩住她的身形,看不见她的脸,却能看出两分属于她骨子里的清冷。 是她。 陈玉皎…… 燕凌九见战寒征的马停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看到了陈玉皎那抹柔白的身影。 她好看的凤目顿时一眯。 又是陈玉皎?她怎么这般阴魂不散? 且战寒征是因为她,停下了…… 跟在其后的赵嬷嬷也停下牵着的板车,微微皱眉道: “陈氏好像是要开个胭脂铺子?” 这七年来,陈氏天天在家里女工刺绣,洗衣做饭;一个曾经娇生惯养的公主,竟然也会开这些铺子吗? 燕凌九冷呵:“妇人就是妇人,她也只会开这些女子家家的玩意儿了。” 赵嬷嬷想起这,顿时点头附和: “对喔,胭脂水粉这等玩意儿俗不可耐。陈氏除了这些,哪儿还会什么其他?” 第52章 其余跟随的妇仆也纷纷点头:“是啊,不像凌策军师足智多谋,简简单单运筹帷幄,就能决胜千里。” “陈氏这等妇人无论做什么,这一生都没法与凌策军师相比的。” 燕凌九听着这些,高坐马上的身姿更加笔挺。 “行了,不得背后妄议她人。 只是她即便要开商铺,也不该选那等阴森僻静之地。 到底是出身高贵,没有吃过苦头,毫无经商理念、能力。” 在她的谈话间,木楼前的陈玉皎开始与一个工匠指点交代事宜。 那工匠在木匾额上打板记字,写下的竟是:“悦己”二字。 “呵。” 燕凌九更是忍不住轻呵出声,冷冷一笑: “悦己?女为悦己者容。” 燕凌九转眸看向一旁的战寒征: “寒征,看来她这等妇人心中果然还是只有情情爱爱,还想着处处彰显对你的爱。” 开个商铺都想着取悦心上人,这种妇人真是没谁了。 战寒征眸色沉了沉,是如此? 不知为何,他不置可否。 听到这些言论,更觉烦闷聒噪。 “行了,不必再提她,去办我们该办之事。” 他一甩缰绳,策马离开了金枝街。 陈玉皎并没有注意到任何人来过,也不在意任何人的言论。 她跟工匠们一一交代清楚,如何布置商铺。 还交代做匾额的师傅:“另外再做一块加急的招牌,后天就要。 纯金雕刻:陈园。” 那战园的招牌也该换下了。 而悦己主打让女子学会取悦自己,装潢格外高端奢雅,用的药材也是最上等的品质。 因为女子,值得。 筹备到第二日的傍晚,春鹭给她留的万两黄金票,不知不觉就花得见了底。 夜幕降临时,陈玉皎在商铺里拨动着算筹,忽然想起: 之前在战家秦酒总铺的库房里,她还自愿留了五千两黄金。 为的就是遇到什么意外时,商铺的总管事可以随时取用。 明日就是最后的期限,她该将属于她的,全拿回来了。 “走,随我去趟秦酒铺子。” 秦酒,这是当年定西侯开办的商铺。 他十分好饮烈酒,为人也刚正不阿,他所监管生产的酒质优味醇。 再加上官爵影响力,秦酒轻易就在咸陵城各地广开了二十间分铺。 可惜定西侯死后…… 夜晚,咸陵城街道几乎人烟稀少。 秦酒铺子也已打烊,无人。 陈玉皎拿出钥匙开门,进去后院的库房打开一个壁箱。 里面的确有她存的黄金票据,不过已只剩1700两。 曾经没送回陈家给父亲、祖母,就这么留在战家的商铺里供人取用…… 陈玉皎此刻径直拿出,一张也不留。 而与此同时。 夜色里,战寒征正巧前来秦酒商铺。 明日便是七日之期,战家请了许多人当堂见证。 他需挑选些最佳的酒回去,也顺便亲自挑选婚宴用酒。 李穆跟在他身后报:“近日陈氏无异常之举。” 因赢长屹每次去见她,全引开了一切闲杂人等,消息封锁得极好,所以李穆并不知晓。 他只报:“陈氏要么倒腾悦己商铺,要么便是在沉武院中看兵书战策。 她恐怕是真的想学凌策军师,想成为凌策军师的模样,得到您青睐……” 战寒征峻沉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吩咐: “这等话日后不必再提,盯紧她便是。” 只是…… 战寒征走到库房时,却恰巧见陈玉皎从那壁箱之中拿出一沓银票。 他深邃的目光顿时一凛:“陈玉皎,你在做什么?” 第53章 陈玉皎回头,就见库房门外,一身寒意的战寒征伫立,如冰冻三尺。 不等她回答,他高大的身躯就迈步进来,薄唇冷掀: “这便是你说的不眷恋、不纠缠?嗯?” 质问的嗓音冷冽如刀,周身凛然而发出逼人的威压。 四个婢女与六名武卫见状,迅速围拢在陈玉皎身边,形成一道防线。 陈玉皎知他误会了,亭亭玉立,耐着性子解释: “这是我自己之银,放在商铺应急,既然和离了,自然是要拿得干干净净。” “陈玉皎,何人会再信你说的话?” 如今陈家家道中落,她哪儿来成千上万两的银票? 搬空了战家库房也就罢了,如今还来秦酒库房? 亏他一而再再而三信她,讽刺。 战寒征的眼中尽是冷意,一声令下:“来人!” 外面他的二十名随行精锐将士如暗夜中的猎豹,顿时冲了进来,将陈玉皎等人团团围住。 六名武卫亦“唰”的一声拔出长剑,剑尖直指着战寒征的人,个个脸色冷硬。 在这剑拔弩张之时,陈玉皎一如既往从容不迫,按下一武卫的剑。 她抬眸凝视战寒征问:“战寒征,你知道你现在在我眼里像什么么?” 不等他答,她自道:“就像一只自大狂妄、盲目自信的孔雀,全然不知在旁人眼中有多可笑!” “想知道这到底是谁的金票,将总管事叫来问问,自见分晓!” “呵。” 战寒征威武的身躯又逼近她一步,凛然生寒的目光直攉着她: “陈玉皎,你真当这几日本王毫无线索?” 如今秦酒商铺如日中天,每日盈利甚多,丝毫不是亏损之态。 何谈战家亏空?何谈商铺需要放她的救急之银? 他高大的身躯继续逼近,直到与陈玉皎之间仅隔着一排武卫和婢女的距离。 那眼中尽是压迫感:“陈玉皎,你层出不穷的手段,的确有几分本事。” 每次这副清高清傲的模样,连他也险些被蒙骗。 不过这么晚了,他无心陪她闹。 “将他们押回战园,严加看管! 明日对簿之前,任何人不得随意离开!” 陈玉皎正要说话,战寒征深厉的目光盯着她: “你带人夜闯我战家商铺,本王缉凶缉盗,算不得以下犯上!” 陈玉皎见众将士真要动手,也彻底没了耐心。 “行,既然是堂堂定西王的铺子遭贼,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大事化小?” “冬霜,去廷尉府报案吧!” 廷尉府,华秦国最高司法机构,严酷不阿。 专业的事,自然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办。 陈玉皎交代冬霜:“就说定西王家遭了贼,情况紧急,请廷尉大夫连夜彻查!” “是。”冬霜当即身形敏捷,迅速报案去了。 陈玉皎那端亭而立的从容姿态,丝毫看不到慌乱。 战寒征深邃的长眸眯了眯,不过很快便想到了些答案。 “陈玉皎,你以为现在的廷尉大夫还会护着你?” 曾经的廷尉大夫是辅国公的门生,对陈玉皎格外疼爱。 但辅国公去世后,朝政巨变,官职变动,现任廷尉大夫早已不是她们陈家的清流一派。 “如今,无人护得了你!” 他大手挥动间,便拿走她手中的“脏款”,当场收缴。 二十将士也立即做出缉拿之态,外面还来了好几辆押送的马车。 没有定罪,不能用囚车,是常规的马车规格。 陈玉皎扫了眼,目光落向战寒征:“定西王,正好明日就是七日之期! 明日,将所有账簿结清,也让廷尉大夫到战园当众缉凶。” 第54章 看看这七年来,到底谁才是凶贼! “战寒征,我们……明日见。”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战寒征一眼,带着婢女武卫们往马车走。 正巧之前她为了锻炼身体,是带着他们步行而来。 如今有人送他们回去,何乐而不为? 明日,才是好戏。 这一晚,陈玉皎与众婢女武卫被送回沉武院。 一众战寒征的将士将沉武院团团围住,不给他们丝毫出逃之机,如同看贼一般。 所有战园的奴仆们见状,更是议论纷纷: “听说她去秦酒铺子偷盗财物,被定西王抓了个正着!” “没想到她真是这种人!” “手脚竟然这么不干净!和她住在一起都好恶心喔!” “还好明日就是七日之期,待账簿查清后,定西王就可以迎娶凌策军师,我们就有新的主母了!”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明日。 陈玉皎也在沉武院内,继续调配着药方,护肤、护发。 她亦在等。 明日,应当是个好天气。 一大早。 战家门口便停满马车,所来者众多。 战家属于华秦老世族一派,昔日与定西侯交好的三大世家皆来了。 战贯墨作为咸陵县令,亦邀请了许多官场同僚。 战寒征旗下的一些重将、将领等也无一缺席。 他们全想来为定西王主持公道,批判惩治陈玉皎那等毒妇! 燕凌九作为华秦第一女军师,准定西王夫人,更是一身黑羽衣,在几名将士的簇拥下隆重而来。 她一来,就有世家妇人围上前谄媚: “凌策军师,你放心,今日有这么多人在,定要陈玉皎将私窃你们战家的钱财全交出来!” “对,有这多人,绝不允许她再偷蒙拐骗,破坏你们的婚事!” “等今日事情解决,拿回战家的钱财,你们便可以盛大隆重地办婚事,成为世间最幸福的人。” 燕凌九心里也如是想,表面却一如既往镇定。 “事情结果未出,不可妄下决断。 但不论是谁,我燕凌九、不会放过任何奸猾之辈!” 她在右侧主位坐下,一副主持大局之态。 那一丝不苟的模样,又引得无数男人喜欢,女子崇拜。 在满堂热议声中,战寒征也请着宗肃来了。 所有人群自动分散到两边,让出路来,纷纷行礼。 宗肃落坐在大殿最上方特别布置的主位,一身持重肃沉之感。 放眼望去,战家议事大殿上,个个非富即贵。 战家门口,还围了一堆看热闹的百姓。 “堂堂定西侯府库房被搬空?” “陈玉皎还说二十间秦酒铺子入不敷出?” “昨夜她还跑去商铺里行窃偷钱?” “今日她这毒妇的谎言,定要拆穿!定要严惩!” 他们全在等着今日的结果,坐看陈玉皎那等毒妇的下场! 远处一里地的望山酒楼。 一抹尊贵的身影坐于九层楼窗边。 那双深邃的眸子遥遥看来,落在战园府邸之上。 边饮茶,边静观,眼中蕴藏着外人看不懂的幽深。 沉武院。 吴荭霞自从那天被陈玉皎气哭后,今日这样的好日子,就特地带着战明曦来后院请人。 战明曦又敲得那院门“砰砰”作响,还大声喊: “陈玉皎,你个小偷!速度快点!所有人都在等着你了!别磨磨蹭蹭!” 吴荭霞也阴阳怪气,“跑去秦酒铺子偷钱时速度倒真快,怎么这会儿就慢吞吞的了?” 搞快点,今日她正迫不及待等着看一场好戏上演呢! 本想让门口的将士们进去拽人时—— “吱嘎”一声,门开了。 第55章 外面所有的将士等人移目看去,就见十二名武卫站立左右,一袭白色的身影从那正道之中走出。 齐胸的柔白色丝绸长裙顺滑倾泻而下,显得她身段极高,脖颈纤长。 露出的锁骨亦十分白皙、精致。 最独特的是、 那飘逸的大袖长袍上,有丝丝缕缕长长的银链,如月光下轻轻摇曳的银河。 风一吹,长袍随风飘飞,银链不同角度闪烁着冰凌的光泽。 那是纯银打造的菱形细片织成。 一头白发高高盘成美丽的发髻,上面亦戴着整套的银白色寒月流苏发簪。 整个人从里往外走来,如同从广寒宫走出的九天圣女。 清冷,冰凌,孤高,圣洁,不可亵渎。 门外的众将士全傻眼了。 这……这是陈玉皎? 饶是吴荭霞与战明曦这两日见过陈玉皎,也在这一刻瞬间被惊艳。 之前见面时,她穿的从没有这么庄重隆重。 且每一天的陈玉皎,皮肤状态都迥然不同。 今日的她皮肤皙白不少,皱纹几乎看不见,长了点肉,搭配上浅浅胭脂,更让她气色极佳,整个人恍若焕然一新。 就……最多是个年纪大点的长公主,再也与面黄肌瘦的妇人不沾边。 周围将士们怔住,几乎没有认出这个妇人。 吴荭霞回味过来,顿时心里生出一股不悦,本能地训斥: “都已成婚之人,还打扮成这样做什么?花枝招展给谁看?” 陈玉皎冰凌冷淡的目光扫过去,命令直接: “冬霜,将吴氏身上的首饰全摘了。” “是!”冬霜立即上前,手法利落地咻咻咻几下,眨眼时间便将吴荭霞身上的珍珠头饰、项链、耳环等,全数扯了下来。 “啊!” 吴荭霞惊得连连后退,头发微微凌乱、还毫无首饰的样子,顿时显得狼狈不少。 她愤怒地骂:“陈玉皎,你这是做什么!你什么意思!” 陈玉皎淡淡凝视她,“不是您说、成婚之人没必要打扮?我自然是帮你。” “你……”吴荭霞被说得一滞,但只是片刻就骂:“我说的是你们这些年轻女子!不是我这种长辈!” “喔?是么?” 陈玉皎抬眸,又吩咐冬霜:“那便将战小姐的首饰也全取了!” “是!”冬霜又上前照做。 她手法极快,转眼又将战明曦全身的红宝石首饰全去得干干净净。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片刻时间。 战明曦就和吴荭霞一样。变得朴素至极,毫无点缀。 两人本就姿色一般,没了首饰的衬托,硬生生掉个好几个档次。 陈玉皎扫两人一眼,神色淡淡,“不用谢。” 尔后,从两人身边,视若无睹地、清冷华丽地迈步往议事殿方向而去。 战明曦这才反应过来,陈玉皎竟然这么对她们!竟然扒光了她们所有的首饰! 她冲着陈玉皎的背影暴骂:“啊!陈玉皎,你个泼妇!你个恶毒的女人!你怎么可以这么恶毒!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她怒火中烧地就想扑上去发疯。 可吴荭霞却拽住她的手臂,硬生生控制着。 “明曦,冷静!别追了!” 她咬着牙说:“陈玉皎费尽心思打扮成这个样子,不就是想得到征儿的喜欢吗? 今日那账簿查出来,她就是个偷盗财物、威逼定西王的人! 别说让征儿喜欢,她还会被处剐刑!” 剐刑,一片一片将肉剐下来,生不如死! 陈玉皎一死,这几天的恶气就全出了! 这偌大的战园也自然属于他们战家! 战明曦见将士们全都陆续离开,才有些担忧地问: 第56章 “娘,你确定那账簿真没问题吗?这些年来的确是陈玉皎她……” “闭嘴!我们定西侯府家大业大,能出什么问题? 就是陈玉皎那丑妇人心不足蛇吞象,贪人钱财! 今日,她必死无疑!” 吴荭霞咬牙切齿,满脸阴狠。 议事大殿。 吴荭霞领着战明曦整理好仪容,从捷径处快速赶了过来。 她们的发饰明显普通不少,精心准备的妆造变得平平无奇。 两人心里皆怀着恨意,坐在战家席位,等着看陈玉皎的下场! 战寒征请的那位算账老先生甘谲,更是步入大殿。 他是京中天福粮铺的算账先生。 天福粮铺,隶属华秦第一大世家甘家,掌控华秦粮仓命脉,也为国内第一大粮铺。 粮食的账目细枝末节,繁杂琐碎,但甘谲掌账簿三十多年来,从未出错过一次! 也因此,他的名字几乎成了精准无误的代名词。 他一走来,虽是上了年纪,却精神抖擞,那双眼睛更是十分精明、明亮。 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抬着几十箱的账册。 那些,全是秦酒商铺六年来的收支明细。 甘谲恭敬地对宗肃、战寒征等人行了礼,当众道: “六年账簿我已一一查明清楚,待陈氏一来,便清清楚楚对账阐明!” 否则她不在,现在说一次,等会儿又要对一次,麻烦。 殿内众人瞬间皱眉,“这都什么时候了,陈玉皎怎么还没来?” “定是心虚了,没有勇气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 “昨夜去秦酒铺子偷钱的时候,勇气怎么那么大呢?” “有胆做贼没胆认吗?我这就去将她抓来!” 有将领义愤填膺就要起身。 所有看众也是迫不及待,鄙夷恼怒。 可就在这时—— “玉华公主到!” 一道女子高亢明亮的嗓音传来。 殿内所有的人移目看去。 就见那大殿外、一袭银白色装束的陈玉皎,从外面信步而来。 丝绸的长裙质地精良,如银河摇曳的银流苏凌凌生辉。 在她身后还跟着四大婢女,十二武卫,更衬得她整个人冰凌高贵,清冷圣洁,遥不可及。 她由远及近,全场众人看着那一幕,无一不是愣愣地、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七天前见她时,或者说这么多年,她在所有人印象里,都是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朴素简陋的妇人。 可这才七天……七天她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虽然还是满头的白发,但是那银色发丝,更衬得她宛若圣女。 那骨相也极美,哪怕才恢复往日三分风华,就已衬得满室女子黯然失色。 即便是冷傲的燕凌九在她跟前,也显得小家子气,如同个武卫,毫无那种骨子里的端庄大气。 现场女子们看了只觉心生嫉妒、或羞愧。 男人们则惊了又惊。 昔日那个家庭主妇,竟有这般美貌姿态? 饶是战寒征再厌恶她,此刻眸色亦流露出两分惊色。 大约十来年前,陈玉皎初见他后,便多次制造偶遇。 他对她那等养尊处优的千金闺秀无感,她便换了装束,穿着简单,不施粉黛,处处按照他喜欢的样子打扮。 嫁入战家沦为妇人后,她更是越来越奇丑无比,难以入目。 可这一刻他才恍然惊觉,初见时的陈玉皎,也曾是咸陵城冰清玉洁的第一美人…… 陈玉皎就那么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走来。 殿里殿外全是战家的至亲、人脉。 如此大的盛事,人人都在等着处决她,为战家主持公道。 第57章 陈家,无一人来。 陈家曾经只为帝王做事,清流一党,从不拉帮结派。 陈玉皎的祖父和父亲是有些门生,但她也一个没请。 她、一人足矣。 且这七年的愚蠢付出,她真嫌弃丢人。 她就走到大殿中央,银白色的身影在万众敌意间坚凌玉立,茕茕孑然。 战寒征在她身上,竟莫名看到一种比燕凌九还坚韧之气。 许是察觉到战寒征的目光,燕凌九心底腾起一抹不悦,冷声道: “陈氏,你无时间观念吗?竟让这么多人等你?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道理,你不懂?” 开口就是公正的大道理,瞬间吸引回所有人的理智。 是啊,说到底陈玉皎就是个妇人,还是燕凌九这等巾帼女子懂规矩,识大体。 陈玉皎却抬眸看向她,“你倒是有时间观念,所以未婚便先生子,节约了多年时光。” “你……” 燕凌九脸色微变,还没回怼,陈玉皎又挑眉看她: “且你还没学习华秦礼仪之邦的规矩,永远要做个蛮夷之人?” 京中上流社会,每个人物的到场时间,皆分了三六九等。 往往身份越高者,来得越迟。 今日陈玉皎也是算好时间,确定众人都到齐了才来。 因为从小到大,只有别人等她的份儿,无她先到等人的理。 在场的老世族、尊贵者们,自然也知道这些规矩。 其实陈玉皎来得并不迟,人一到齐她也就来了。 倒是燕凌九和那些迫不及待的低位者,丝毫不知这些基本礼仪。 高坐上位的宗肃看了战寒征一眼:“寒征,我华秦历经五百余年,奋历代先皇六世之力,才摆脱蛮夷之称。 你空了,教教凌策军师基本规矩。” 战寒征也知,如今华秦还背负着虎狼之国的名号,想一统天下,没有礼仪制度,极难令天下折服。 哪怕收到燕凌九不悦的目光,他也只能应下:“是。” 燕凌九一脸阴沉、不悦。 去他的三六九等,封建制度,明明应当人人平等! 她想当众大义凛然谈论一番,吴荭霞已道: “既然人都到齐了,甘老先生,劳烦你说说查出的账簿结果吧。” 甘谲收到她的目光,行了个礼,当众道: “我携众人七天七夜昼夜不休,核对六年战家、秦酒铺子的账目。 于今日清晨,再三核对,得出如下结果——” 他拿出一卷竹简展开,大声宣读: “二十家秦酒铺子,除去成本等,每年盈利150万两白银! 六年时间,共计盈利900万两白银!” 900!万!白银!这是何等高额的数目! “且、经过对战家所有开支的统筹。 六年时间,战家共计花费24万两白银。” 24万两白银支出,也就是说,还有876万白银的剩余! 全场顿时斥骂、人人愤怒: “876万两的白银,竟然全凭空消失不见了!” “陈玉皎还说秦酒铺子亏损!说战家亏空!太不要脸!” “竟然搬空人家几百万两的白银!简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昨夜要不是定西王抓个正着,她是不是要把秦酒铺子也搬空了!太贪得无厌了!” 万众辱骂声中,甘谲以表公正,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宣读: “经过对陈氏陈玉皎所有记账的计算,七年时间,她共计为战家花费47.37万两、黄金。” 47.37万两黄金=473.7万两白银。 如此大的数目,全场不少人瞬间又惊得皱眉。 陈玉皎竟为战家花了这么多金子? 战寒征亦是眯眸。 此次凯旋而归,花六年时间大定西戎,朝廷才赏战家黄金万两。 第58章 这也是功臣战将最高之赏赐。 而陈玉皎一个女子,这七年来,竟然为他战家花费了47万多两黄金? 这实属天文数目。 战煊却扒着手指头,傲娇地道:“爹爹要还婶婶473.7万两白银。 可婶婶搬空了战家库房里的876万两银子! 也就是说,婶婶还倒欠爹爹402.3万两白银!” 他冲着陈玉皎道:“小偷!坏人!你要归还我们战家的钱物!” “战煊,事情不是你这般算。” 燕凌九忽然开口,一脸公道正义:“陈玉皎花在战家的钱财,战家是应当奉还。 但、陈玉皎搬空战家库房、以此威逼定西王,这是偷盗威胁等大罪!罪当剐刑!” 剐刑,是将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削下来。 撑不住者,十刀便会活活痛死! 燕凌九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想起正事。 “对喔!她是小偷!是搬空库房的盗贼!不是还钱就能了事!” “她还敢以破坏定西王与凌策军师的婚事!手段实在是太恶毒了!” “不是给别人花了点银子,就有搬空别人家的道理!” “陈玉皎,盗贼!立即把搬空战家的钱财全交出来!伏罪认刑!” 所有人全在怒斥,看陈玉皎的目光,尽是对小偷恶人的鄙夷、憎恶。 战明曦原本有些提心吊胆,此刻抬高了下巴厌恶地骂: “陈玉皎,你天天冠冕堂皇地教我做人,可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鸡鸣狗盗之徒! 我竟然叫了你这种人七年的嫂嫂,我好想吐!” 吴荭霞也捂着自己的心脏,一脸痛惜:“陈氏,亏得我们那般信任你,把整个战家都交给你打理。 你这般狼子野心,对得起我们七年来对你的信任、宠爱吗! 你还钱!立即把侵吞战家的钱财吐出来!” “砰!”公公战贯墨更是一拍桌子,气得一脸怒黑。 “我定西侯府世代光明磊落,清廉为政,怎么嫁进来你这么一个恶妇!” 他对战寒征直命令:“寒征,快将她押给廷尉府,我们战家容不得这种女人!” 战寒征亦从那黄金数目中回过神来,容色间一片肃寒。 证据确凿。 陈玉皎这个妇人,七日来的演技当真是炉火纯青! 连他也险些被蒙骗。 “拿下!” 他一声令下,再无丝毫宽容。 许多将士全朝着陈玉皎围来,个个凶神恶煞,巴不得立即将她就地正法。 宗肃即便想控场,但众人群起激愤。 他只能看向陈玉皎,提醒:“陈氏,你有何话说,尽可直言。” 陈玉皎立在大殿之上,被一众将士围拢。 春鹭等婢女立即护着她,个个乱了阵脚。 “公主……怎么会这样……”夏蝉更是大声骂:“明明不是这样的!把那二十间秦酒铺子砸锅卖铁卖了,都没有这么多盈利! 那账簿有问题!算账的你是不是收了别人好处,你心子比你二大爷的鞋垫子还臭还黑!” 甘谲闻言,脸色骤变,“黄口孺子,竟敢质疑老夫的品行与能耐? 你可知在天福粮铺,我甘谲三十九年如一日,账册从未出过丝毫偏差! 你区区一介婢女,竟敢在此大放厥词,是挑衅我的权威,还是藐视甘家的能力?亦或是当所有人都是瞎子吗?” 他苍劲有力的话语里尽是怒意,那双精明的眼睛更是锐利如刀。 众人自然是更相信甘谲,况且甘家可是第一大商业世家,其商业遍布整个华秦,许多官员都得礼让三分,谁敢置疑、得罪? 所有人盯着陈玉皎一行人就斥骂: “事到如今不认罪就算了,还敢给别人泼脏水?” 第59章 “这到底是哪儿来的脸皮?简直是不知廉耻!” “和她这等盗贼毒妇废话做什么?抓她们去廷尉府剐刑就老实了!” “剐刑!剐刑!剐刑!” 一时间,全殿不少人、乃至外面大门口许多看热闹的百姓,也跟着异口同声地喊起来。 呼喊声响彻府邸,直冲云霄。 吴荭霞心里满是畅快,陈玉皎欺负她们战家这么多天,总算可以出口恶气了! 她那日说过的,就算陈玉皎跪下来舔她的脚,她都不会再饶恕! 可—— 陈玉皎在一众厌恶鄙夷中,始终冷静从容。 她在垂眸,白嫩的耳朵从混乱中,聆听收集门外的动静。 那菲薄好看的唇似是在翕启,三、二、一……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落、 眼看着将士们就要与武卫们打作一团、就要来抓住陈玉皎、 混乱之际、 “住手!” 一道高亢雄浑的嗓音忽然传来! 所有人看去,就见一众锦御卫硬生生从外面人群中而来,劈开一条大道。 锦御卫,那是只保护皇室成员的护卫,只有赢氏皇家人可调动。 而通道尽头,一辆四马奢华马车急速行来,停在大门之外…… 车帘被掀开。 一袭银白色锦衣的赢长屹从马车上下来,那一向清峻华贵的面容间腾着威压。 紧随他而下的,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 那是内史大人! 内史,掌华秦税收、粮食储备和财政收支等事务。 可以理解为、朝廷里最大的算账先生。 所有人看到他们时,个个神色巨变。 “长屹君……秦帝之长兄长屹君!” “长屹君竟也来了!” “还带了内史大人!” 内史也位列九卿,一品。 所有人立即起身,纷纷上前恭敬地九十度鞠躬行礼: “参见长屹君!” “见过内史大人。” 人人行礼,位份低的奴仆庶民们更是下跪埋头,谨卑无比。 殿里殿外、门里门外跪了一地。 连宗肃也起身,携战寒征、燕凌九一同上前见礼。 宗肃身为国尉总督,行礼后,眉宇间凝起一抹严肃与凝重: “长屹君要亲临,应当提前下书简通知卫尉。” 人员众多,稍有闪失牵连甚广,此举太过冒失。 燕凌九更是打量着这个长屹君,眸底深处有着不为人知的情绪。 以前在京中她也远远地看过赢长屹。 可这个尊贵的皇子除了陈玉皎,眼中容不下任何她人。 如今她已是第一女军师。 她正准备上前说两句话,可赢长屹长身玉立,目光已越过围绕他的众人群,落向不远处的陈玉皎。 确定她未受伤,他神色间的担忧才淡下去。 他收回视线,对众人道:“免礼。” 尔后,视线并未在燕凌九身上停留半刻,而是掠过众人,最终定格在跪地的甘谲之上。 “你查明的账目,秦酒铺子、年收150万两白银?” 清贵的嗓音富有威压,仿佛带着一股沉甸甸的重量。 “回……回长屹君……”甘谲到底只是个甘家的旁支,一个算账先生,第一次见君者,很是紧张:“是……是……” “不巧,本君闲来与周内史彻查,查出结果与你之——迥然不同!” 众人瞬间一怔。 这个尊贵的长屹君,还为陈玉皎查账目?是为陈玉皎一介妇人而来? 而周内史立即从袖中拿出一卷卷湿重的丝绸书简,当众大声道: “我深入调查之结果,秦酒铺子于六年前、在定西王西征之后,险些倒闭!” “是玉华公主注资五万两黄金,力挽狂澜!” “可因秦酒掺水、加定西侯府没落,几乎这六年来,愿意购买秦酒者,不足一成!” 第60章 “如今看到的年入一百多万两白银的账目,全是玉华公主亏本促销、买一赠一而撑起的假象!” 也就是说,虽年收一百多万两白银,实则只是销售额! 周内史还将锦缎书帛朝着定西王面前掷去: “这些绸缎记事,才是秦酒铺子每月真正的盈亏汇总! 本放于秦酒账房里,却被有心之人丢弃于水井之中!” 是赢长屹带着他夜晚找账簿时,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找到。 那厚重的绸缎卷帛落在战寒征脚边,散落展开。 上面的小字记载得清清楚楚: “一月支10.37万,入10.372,盈20两。 二月支…………” 每一个月的汇总,要么是亏,要么盈利也就一二十两银子。 真正的账目之凄惨! 战寒征脸色微变,捡起那卷轴看了又看。 显然,他不太相信。 “本王亲自盘问过酒铺掌柜、工者。人人皆言、铺子生意兴隆,日入万钱。” 赢长屹泛冷的目光落向战寒征:“看来战将军只知行军作战,丝毫不解商业人情。” 每个劳役者,皆认为自己的东家赚得盆满钵满。 殊不知商铺初期阶段、或者遇到危机时,全是掌事东家在赔本支撑。 工者们思维也简单,只能看到表面的数目,并看不到幕后的投入。 真正知晓这些真实数字者,只有最高层的几个统账者。 而—— 这也是吴荭霞最精明之处。 当年吴荭霞说:“这些统账事宜最为机密,母亲最为信任你,还是由你全权管理为好。” 那时候秦酒的诸多管事本就被吴荭霞养得中饱私囊,陈玉皎便把他们全解雇了。 秦酒又处于亏损状态,陈玉皎也舍不得花钱请人,还想着做得越多,越能得到战寒征的爱。 所以这七年来,全是她自己独自一人撑着诸多事宜,从策划到管理、统账,几乎呕心沥血、鉥心刿目。 采买等事宜,更是只交给亲信春鹭去完成。 即便是秦酒铺子的主管事,也只看到银子哗啦啦地入账,并不知其后到底花了多少成本。 为了秦酒的名誉,真正的盈亏更是一直保密。 今日、一切面纱全被揭开,所有账目公之于众! 全场所有人难以置信,瞠目结舌: “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二十间秦酒铺子,竟然全是在亏本运营?” “仔细想想,定西王没立功之前,就是个没落世家,谁愿意去秦酒买东西啊?” 若不是买一赠一,的确没几个人去买吧? 每日只看商铺络绎不绝,虽知晓是买一赠一,却不知背后竟毫无盈利。 吴荭霞已满脸惊慌,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大声道:“不是这样的!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长屹君,你们这些账册哪儿来的呢?指不定全是陈玉皎捏造的!她随意瞎记录的! 谁能作证这些证据就是一五一十的呢?她这等妇人最喜欢弄虚作假了! 之前为得到寒征喜欢,她还不惜打扮成凌九的模样呢!你们可千万别轻易被她骗了!” 赢长屹冷冷的目光顿时扫了过去。 “定西王的母亲,还真是能言善辩!” “进来!” 他尊贵的命令声扬出,外面顿时走进来十几个衣着华丽的人。 他们全是遍布华秦的经商者商,有的卖高粱,有的卖酒曲,有的卖青稞。 原本并不是长久定居咸陵城的人,此刻全都齐了,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进来,每个人手中还抱着一箱满满的账簿。 第61章 他们对赢长屹行礼后,当众道: “这些年,玉华公主全从我们这里买酿酒原材料,并且要求最精等之物。” “她与我们的每一笔往来账目,全都记载在册!” “内史大人早前已经算过,若是定西王府还有质疑,可当众再次验算!” 众人说着,“咚!咚!咚!” 一箱箱账簿被放置在大殿之上。 吴荭霞一时间惊得脸色发白,完全反应不过来。 这……这要是对起来…… 她完全忽略了还有外面这些人…… 战寒征注意到自己母亲的神色,向来严正分明的他,在那一刻已洞悉分明。 他嗓音变得冷冽:“母亲,如实招来!污蔑陷害她人者,刖!” 刖,就是剁掉手或脚! 吴荭霞身体都晃了晃。 而跪在地上的甘谲更是瑟瑟发抖,心惊胆颤。 他连忙跪着挪到赢长屹与战寒征跟前,连连磕头: “长屹君恕罪!定西王恕罪啊! 是她……全都是她!” 他指着吴荭霞就道:“当天我被请去彻查秦酒账簿时,本来想好好查账。 可战夫人深夜前来,将许多账簿拿走、全扔进了水井里! 她还威逼利诱我!说我只需要把剩下的账目好好查清楚就行,不要管不该管的事。 否则,就是和整个定西王府作对!会杀了我! 她又说若我不插手,事成之后,就会给我一万两银子做酬劳!” 虽然他是远近闻名的账房先生,但一个月月银也就两百来两银子。 加上他花钱大手大脚,经常不够花。 甘谲将头磕得咚咚作响:“小人真的只是一时被她逼得害怕,也一时被利益冲昏了头脑,才会做出这等事来…… 恳请长屹君恕罪啊!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他这一求饶,全殿、乃至外面看热闹的人瞬间哗然,炸开了锅。 “所以!秦酒铺子真的入不敷出!” “竟然是定西王的母亲在账簿上做了手脚!” “她表面一个贵妇的样子,口口声声说宠陈玉皎,私底下竟然做出这种事!” “真的是战家入不敷出,是陈玉皎撑了战家六年!” 这实在太难以置信了。 是他们全咸陵城的人误会了陈玉皎! 周内史还盯着战寒征道:“我算账这三日来,四方汇总,才发现玉华公主为了你们战家,真是豁出了命。” “在你与凌策军师在边疆恩爱之时,秦酒铺子因掺水、使用劣质高粱名声败落。 是玉华公主亲自踏遍咸陵百地,寻觅最质优的粮食,每一筐,每一粒,皆是她亲手检验!” “是她守在糟气冲天的秦酒铺子里,昼夜不息,监督着每一个工匠。” “是她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只为寻得让秦酒铺子重振旗鼓的良策!” “就连你们战家的支出,那时候秦酒铺子不济,没钱买米买油,也是玉华公主毫不犹豫拿出自己的嫁妆!” 周内史单是说着,声音里就带起无法抑制的痛惜与愤慨: “你老祖母每月药材需千两,她不眨眼皮,并彻夜陪床照顾,上至膳食,下至秽物清洗,亲力亲为。” “你妹妹在京中总是惹是生非,玉华公主为了她的名声,一次次低声下气去求别人,用她自己的尊严去换取别人的谅解,并用她自己嫁妆作赔偿。” “你母亲说她是你之母,若你回来看到她容颜苍老,会心疼,玉华公主就给她买最昂贵的滋养品。” “你们战家人告诉她、做得越多,越可能得到你的喜欢,她就事事亲力亲为,从一日三餐、到衣食住行,洒扫庭除,无一懈怠!” 第62章 “你们所有人都说是战家宠着她、包容她,认为她一丑妇在你们战家养尊处优。 实则全是她宠着让着你们战家,是她用自己瘦弱的身躯,为你们撑起偌大的战家!在你们战家当牛做马!” 周内史的目光落在陈玉皎斑白的发丝上,作为曾经的长辈,他心痛如绞: “就连你们所憎恶的她的容颜、也是因为这七年来,她为了你们战家挖肝沥胆,才年纪轻轻就满头白发!” “六年时间,2190天,2190个日日夜夜啊!” 这么长久的付出,却换来被当做盗贼、全家欺压! “定西王,但凡你们战家有一个人长了心,都不该如此对她!” 声声掷地,句句如锤,重重落在每个人的心脏。 “对!” 人群中那个老府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荡,走出来说: “我七日前给夫人把脉,夫人心神耗尽,气血亏空,是活不过一月之脉像! 夫人为了战家,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走到了生死的边缘!” 只是他小小医师毫无话语权,这些天还去入山采药,并不知道府中发生如此大变。 现场众人个个震惊,如听到晴天霹雳。 真相竟然是这样…… 陈玉皎,那个被他们误解为在战家养尊处优、不思进取的妇人,竟为战家做了这么多事! 竟是她撑起了整个战家! 战寒征一向冷凛的面容,也在那一刻露出惊滞。 真相竟是如此? 在战寒征的记忆里,那个妇道女子总是在宅院里,满眼星辰、满脸灿烂地盼着他,等着他。 似乎每次见她,她皆是那般一成不变,轻松欢愉,并无呕心沥血之态。 未曾想……是陈玉皎这介妇道女子为他撑起战家? 竟还身染沉疴?病入膏肓? 这是他生平首次,实情超出他固有的认知范畴。 这时,廷尉大人忽然带着人赶来,一脸严肃道: “定西王,事情已查明。 昨夜那钱财,的确是玉华公主自己的金票,放在秦酒铺子里,只为给商铺应急而用。” 所以,从来不是陈玉皎偷盗钱财。 昨夜,战寒征也误会她了! 还让陈玉皎行窃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一个女子,嫁入战家七年,操劳成疾,呕心沥血,爱得轰轰烈烈,毫无保留,却落得被当盗贼、举国厌恶、人人误解…… 全场众人心情都变得格外惊叹、复杂。 那府医大着胆子喊:“战家欠玉华公主一个赔罪!欠她一个公道!” “对!太欺负人了!怎么能这般污蔑欺负人!” “见过欺凌儿媳妇的,未曾见过如此要人性命的!” 不少人开始为陈玉皎发声。 宗肃严肃的目光更是落在战寒征身上: “寒征,还要我教你如何做?” 战寒征眼中腾起复杂的情绪,视线第一次落向陈玉皎,正视她。 本以为会在她眼中看到悲愤、或者隐忍许久的委屈。 可她一直亭亭而立,那双眼中尽是死水般的平静。 那是所有感情全化为一片荒原的寂寥,是大海曾经澎湃过后、归于冬日冻结冰封的一潭冰湖。 难过得多了,情绪自然就彻底耗尽了。 战寒征神色微微一沉,面容变得十分冷硬。 他看了自己母亲一眼,虽有复杂,却扬出命令: “吴氏弄虚作假,污蔑他人! 由廷尉府、就地刖手!” 刖手……把手剁掉! 这便是定西王,向来不会包庇任何人。 在战寒征这里,规矩如山! “不……寒征……不要啊!” 吴荭霞瞬间吓得全身发软,嘴唇都在颤抖。 第63章 “陈氏她只是做了一个为人妻子该做的事,操持点家务而已,别人都没白发,为何就她白发? 战家谁亏待她了!谁欺负她了! 那些钱财也是她自己自愿投入,她为何还要翻旧账……” “够了!” 战寒征冷厉的声音扬出,视线转而落向廷尉大人: “劳烦廷尉立即行刑!” 这是他第一次惊觉,战家人竟这般不可理喻。 廷尉也听不下去,当即让人上前控住吴荭霞,手起刀落。 “啊!” 吴荭霞的一只右手硬生生被砍掉,血溅当场。 向来刁钻的婆婆倒在血泊之中,嗷嗷惨叫着,声音直冲云霄,刺耳至极。 甘谲作为帮凶,亦被当场剁掉三根手指头。 两人那手上伤口的鲜血都在狂飙,犹如血柱,顿时震慑住了现场所有人。 谁也没有想到,战寒征竟这般铁血…… 战寒征的目光还落向战明曦、战贯墨等人身上。 “过来!” 命令声冷硬。 这些天来,战家众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误会陈玉皎。 且多年以来,战家之人无一清白。 战寒征若动了怒,至亲不宽。 战明曦想起,哥哥说过若误会了,会要他们全家道歉。 她心里十分不甘,但是从小到大,她一直是被宠着长大的。 刚才亲眼看到母亲吴荭霞被砍断手,她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只能亦步亦趋地走到战寒征身边。 公公战贯墨却还立在那边,一张脸板着: “此事我全然不知,我从不插手妇道家事,与我无关! 况且哪儿有公公给儿媳妇道歉的礼?” 他还是咸陵城的县令,当初陈玉皎帮他出谋划策后,助他平步青云,他就已久居高位许久。 今日府衙也来了许多官场同僚,他一个公公给自己的儿媳妇道歉,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但战寒征看他的目光格外严厉,“父亲在京中多年,教妻不严,治家不利,还言无关?” 话语里尽是深沉的威压。 明明他是晚辈,但那周身的凛然,令人不敢反抗。 战贯墨也不得不迈步过去。 他一走过去,赵嬷嬷、周嬷嬷、乃至府邸的所有奴仆管事等,也全来到了陈玉皎前面。 在战寒征目光的威压之下,众人不得不低下头颅: “是我等此前误会污蔑了玉华公主,大错特错……” 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这些曾经欺负陈玉皎的人,全在这一刻,当着所有人的面,低下了那自傲的头颅。 一向习惯了使唤陈玉皎、踩在陈玉皎头上的他们,还是第一次如此屈辱。 尤其是战贯墨和战明曦,只感觉脸皮都无处放。 几十人就那么乌泱泱的站在陈玉皎跟前,行着歉礼。 众人看着那场面,心里无不叹服。 定西王不愧是定西王,公正严明。 只有站于旁边的燕凌九脸色不太好看,扫了眼吴荭霞鲜血淋漓的手。 还有几日就是她和战寒征的婚礼,却闹出这等事来。 也以为今日事情查清,能盛大筹备婚礼,没曾想…… 吴荭霞和甘谲很快被拖走。 陈玉皎淡漠扫了眼道歉的众人,看向春鹭: “开始算账吧。” 有罪当罪,有账亦当偿。 春鹭立即拿着个小算盘上前,拨动算筹: “公主贴补战家钱财473.7万两。 六年前注入秦酒商铺黄金5万两。 损坏药材费用3250两,赔偿珍珠一盒500两。 租金3000两。 加昨夜没收金票1700两。” “共计526.075万两白银!” 春鹭拨动得那东陵玉算盘啪嗒啪嗒作响。 还抬眸看了战寒征一眼:“定西王七天前还当众许诺,贴补之银双倍赔偿。” 第64章 “定西王,您共需赔偿公主1049.775万两白银。” “不过看在您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份上,公主说给您抹个零。 您还104.9万两黄金即可。” 全场哗然! 104.9万两!黄金! 需要赔这么多金钱! 战寒征脸色也微微一僵。 此次他凯旋而归,六年时间大败西戎,朝廷才赏赐黄金万两。 即便再加上一些府邸、良田,全数变卖得倾家荡产,也拿不出这么多钱财。 战家,竟亏欠一个妇道女子这么多钱? 现场所有人都在盯着战寒征,盯着战家的人看。 战寒征一个大将军,刚刚凯旋就突然背负这么大的巨额欠款? 不过陈玉皎抹掉的零头,都是775两黄金! 人家陈玉皎已经十分客气、仁至义尽了,这也的确是她该拿回的钱。 就看战家如何还这笔巨款…… 战明曦看着陈玉皎那冷硬的面容,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声骂道: “陈玉皎,你当真要装得这么咄咄逼人吗! 你还开悦己铺子,你是想取悦哥哥的!” 陈玉皎眉心微微一皱,目光扫向她,“谁告诉你悦己,就定是取悦他人之意? 我之悦己,是让自己愉悦,只为取悦自己。” 女为悦己者容,也可以理解为:女子为了让自己愉悦而容。 或者是:女子为了能取悦自己的人而容。 再也不是去取悦他人!讨好他人! 这才是女子应当有的价值观。 全场众人神色皆是顿了顿,在这一刻,仿若心脏都受到微微的抨击。 原来陈玉皎开那个胭脂铺子,是这般想的。 女为悦己者容,还可那般理解! 战明曦并不罢休,她不相信陈玉皎真的不爱了,冲着她质问: “那你还学习模仿燕姐姐,去看那些兵书战策!” 陈玉皎的目光又扫向她,凝着她反问: “我祖父曾为辅国公,父亲曾为国尉总督,我想重振家风,不行?” 幽冷的询问,让战明曦脸色倏地发白。 所以这七天来,都是他们误会陈玉皎了吗? 不……不会!怎么会呢!陈玉皎怎么会不喜欢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可是陈玉皎的命啊! 可战寒征的脸已异常冰冷:“李穆,将她拖下去!” 他实在看不得战家人犯蠢、胡来。 李穆立即上前,快速将战明曦当场拉走,还堵住了她的嘴。 今日人多眼杂,稍不注意,影响到的也是战寒征的仕途。 战寒征处置其后,目光转而落向所有人: “诸位今日光临,战某铭记。 此事我会秉公处置,日后,定设盛宴相谢。” 冷贵的声音,是下达逐客令。 战家突然遭遇如此变故,家丑不可外扬,是得关起门来处理。 他的亲卫们带着人开始送客。 大家也全是识趣的人,更不敢得罪定西王,很快走得差不多了。 偌大的大殿内,只剩下战家人、燕家人、内史大人、廷尉府,以及宗肃的人。 赢长屹也未走,即便一直与陈玉皎保持着距离,可也感觉到他周身那股的维护。 燕凌九看着这架势,脸色不太好看。 这是要商议还款的事宜了。 虽然归还陈玉皎的债务,是理所应当。 可这也意味着,她一个女子嫁入战家后,就要帮着夫家归还那么巨额的钱财? 她是嫁人,不是扶贫。 女子成婚,为何要嫁一个负债的累赘家庭? 且陈玉皎区区封建妇人,怎会有那么高的悦己觉悟? 这时代除了她,哪个女人不是依附男人而活? 陈玉皎今日,怕是想装给长屹君看,换个男人钓鱼! 第65章 真恶心。 正巧这个时候赵嬷嬷跑来,偷偷请燕凌九去谈事情。 众人都在送客,无人注意到她,燕凌九起身离开。 现场仅余几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巍然静立。 战寒征视线扫视过未走的宗肃与赢长屹,行一礼:“长屹君,小叔,我要与妇人陈氏单独一谈。” 宗肃闻言,目光深邃如潭,皱了皱眉。 而赢长屹清贵的容色明显一沉,弥漫出几分不悦、反对。 饶是如此,战寒征身躯依旧笔挺峻拔:“二位,我身为定西王,行事自当公正,你们亦可随时为她申饬。 只是眼下,我仅想与她私谈一二。” 他冷峻的话语坚定有力,是不容置疑、不容否决。 至少现在,还是他们夫妻之事。 宗肃沉斟片刻,“好,妥善处置。” 他口吻庄重,叮嘱后,视线转而落在陈玉皎身上: “玉华公主,若他有失当之处,我定行管教。” 言罢,他带着宗家的武卫离去。 他一走,廷尉府的人也随之告辞。 现场就剩下赢长屹和他带来的周内史。 陈玉皎也想看看,战寒征到底能谈点什么事。 她对赢长屹道:“大师兄,无需担忧,我足以应对。 你与周内史先行回去休息,改日我定亲自登门道谢。” 赢长屹容色清峻,“不急,我在府外稍候片刻,确保你无恙再行离去。” 他的嗓音矜贵庄沉,每一个字都透着长兄的严谨与不容拒绝。 陈玉皎心里感动。 今日没有请陈家一人前来,但大师兄似乎随时都像是一座伫立在她身后的巍皑大山。 “好,多谢大师兄。” 她转而耐心吩咐春鹭:“你们送周内史,再带长屹君去广澜湖稍坐。” 春鹭等婢女立即行礼,领着赢长屹离开。 陈玉皎目送,眼中是浅浅的柔和。 战寒征矜贵冷肃的身躯伫立于一旁,将她与赢长屹的相处尽收眼底。 那个曾经只对他温柔的女子,已学会了对他人明眸善睐。 不过战寒征神色间还是看不出什么异常,只道: “我会携战家人搬出战家,稍后一同前往户部,许你和离。” 这是他的弥补方式。 战寒征就是这样,即便知道陈玉皎为整个战家的付出,亦不会爱她这样的妇人。 在他心里,容下燕凌九后,便再也容不下别人。 不过、战寒征那目光中少了往日明显的敌意和冰冷。 他道:“寻长屹君做后路,是明智之举。” 赢长屹愿意照顾、医治她,也算了却他一桩大事,令人放心。 陈玉皎看着战寒征那高大的将军之躯,他公事公办,正合她意。 眼下四下无人,她神色变得清冷淡漠: “定西王想私谈的事,就是这?” 战寒征一向冷峻的面容间掠过一丝难得的不自在。 他从来不会亏欠任何人,尤其是个女人。 唯独这次,钱财这等琐事让他微微皱了皱眉。 战寒征想谈立欠据之事。 凭他如今的声望,和秦酒铺子积累起来的底蕴,加往后军功俸禄,偿还她金钱,虽难,但早晚定可。 只是还未开口…… 燕凌九忽然走了过来,在大殿门外立着。 “寒征,你先过来,我有急事与你相商。” 早前,燕凌九离开后,去了后院。 锦绣苑。 吴荭霞躺在床上,那手已经被包扎好,痛得脸色铁青,大汗淋漓。 屋内没有别人,只有战明曦在床前呜呜呜地哭着。 “娘,哥哥他就是个白痴!他真要还陈玉皎那么多银子!一百多万两黄金啊! 第66章 他赏赐也就黄金万两,以后他要我们战家人怎么活啊!他是不是想穷死我!想让我去卖身!” “曦儿……” 吴荭霞嗓音十分虚弱,见到燕凌九走进来,她艰难地坐起身。 “凌九,你来得正好……你快去阻止寒征,千万别让他做出这种傻事啊……” 燕凌九在床前两米多远的地方冷傲而立,一脸公正: “那的确是你们战家花陈玉皎的钱,理当归还。” 陈玉皎也是傻,竟然被婆家忽悠走了那么多钱? 若是她嫁进来,谁也别想欺负她分毫,她要将他们所有人治得服服帖帖! 吴荭霞哪儿知她的心思,叹息:“曾经都是一家人,花钱哪儿分彼此呢? 她吃我们战家的米面时,我们也不曾收她一分钱啊。” “况且哪对情侣分开后,追问着别人要钱的?这不是斤斤计较的极品吗?人品实在是太恶劣了!” 燕凌九还是没说话。 陈玉皎的确不对,但她实在不想掺和进这些龌龊的家长里短。 吴荭霞已撑着站了起来,凝视燕凌九苦口婆心地劝: “凌九啊,你不考虑战家,你也当考虑考虑自己。 若寒征归还陈玉皎那么多钱,你嫁进战家后就是负债累累。 一百多万两黄金,怕是至少得还三五十年,这期间可就苦了你呐!” “且你去看过那新府邸吗,实在是比不得战园宽大,只有战园的二成大。 煊儿在这里也住得习惯了,怕是去那边不习惯。 甚至你们的婚事也没法大办了……” 提起关于自己的事,燕凌九的神色才总算有所变化。 她一直以为,今日的事处理好后,就可以在几天后风风光光、盛大隆重地嫁给战寒征。 陈玉皎那种妇道人家,只有凄苦被遗弃的命。 哪儿想…… 她目光凌厉地盯向吴荭霞:“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荭霞敛了敛眸,才大胆地道: “凌九,母亲是想与你商量件事儿。 让寒征留下陈玉皎,许她做个妾室或者侧妻吧……” 陈玉皎之所以那么坚决要战寒征还钱,不就是因为寒征不要她? 若寒征稍微给她些甜头,她那等妇人就有得乐了,哪儿还会催人还钱? 燕凌九周身却顿时弥漫出一阵寒意:“你是要我为了那点钱财,接受二女共侍一夫?” “凌九,瞧你说得这是哪儿话?” 吴荭霞精明地反问:“就算留下陈玉皎,寒征他会去宠幸她吗? 寒征他心里只有你,瞧也瞧不上陈玉皎半眼的。 况且府医说陈玉皎活不过一月,哪怕她再怎么治疗,怕是也活不过一年半载吧……” 只要没有和离,陈玉皎死后,战园就自然而然是他们陈家的! 陈玉皎那笔巨款,更是不用还了。 何乐而不为。 当然,在燕凌九面前,吴荭霞肯定不会说出这些。 她撑着虚弱的身体上前解释:“陈玉皎她到底为我们战家付出了这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带病在身。 若我们真将她一个人丢在战园,让她孤孤零零的,怕是这辈子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而且如今陈家还垮了,一家子的老弱病残。 若她真病重了,连个照顾她的人也没有,死了还没人收尸,那多可怜啊? 我作为婆婆,实在不想她落得那么凄惨…… 就当是委屈委屈你与寒征,我们战家为了子孙后代,多行善积德吧。” 燕凌九眯眸,想说吴荭霞还真是自以为是。 若陈玉皎真和离后,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改嫁赢长屹。 第67章 她眼前又浮现起之前陈玉皎与赢长屹眉来眼去的画面。 赢长屹那么一个尊贵的君子,对陈玉皎那般好。 要是真让陈玉皎和离,她是不是就会嫁给赢长屹? 陈玉皎那种只会女工刺绣的庸俗妇人,怎么配得上长屹君? 吴荭霞见她不说话,叹息着走到燕凌九身边,直视她问: “凌九,就当做是救济收留一个女乞丐吧~ 我们战家不用背负巨债,她一个妇人也不用孤苦伶仃,皆大欢喜。 你好歹也是个公正的军师,当真要对一个病弱妇人那般无情吗? 连一个将死之人,也不愿多容忍几月吗?” 燕凌九神色深了又深。 这时,战明曦还来挽着她的手臂直摇晃: “燕姐姐,就按母亲说的办嘛! 就给陈玉皎一个妾室的位置而已,她会对你感恩戴德的。 燕姐姐最心善了,容忍她几个月、照顾她几个月怎么了?” 战煊也忽然冲进来,任性地大喊: “娘,不要爹爹还那个坏阿姨那么多钱!不要我们战家背负债务,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此刻。 本该与陈玉皎交谈的战寒征,走出大殿至燕凌九身边。 燕凌九领着他走到大殿旁边的一簇竹林,神色有些凝重。 “寒征,我今日想了许多,实在没想到,陈玉皎她竟然为了战家付出这么多。 还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提起这,战寒征神色也微微深了深。 他亦未曾料到这一点。 他转而安抚:“长屹君深习岐黄之术,可医治好她。” “可是寒征,陈玉皎是因为战家才变成这样,怎么能将所有事情推给长屹君处理呢?” 燕凌九口吻间已经有了些不悦,背对着他都不转过身。 “我不喜欢没有责任感、没有担当的男人。” 战寒征那冷峻的长眉微皱:“依阿九之意,想如何处理?” 燕凌九沉默片刻,这才缓缓转过身来,正面看着战寒征: “寒征,战家亏欠陈玉皎的,不是一星半点。 既然她因战家而患病,战家有义务照顾她、弥补她。” “我的意思是……我认为你与陈玉皎不应当和离,也不应该用钱那等庸俗的东西来打发她走。 我愿意与你共同照顾她,弥补战家这些年来对她的伤害。” 战寒征脸色在顷刻间沉黑:“凌九,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留下一介妇人,不与陈玉皎那等妇人和离? 战寒征冷肃的面容间,腾起明显的冷意。 他战寒征不是什么女人都要。 对陈玉皎再有亏欠,公事公办偿还即可,何必留在身边? 之前燕凌九明明也不愿。 战寒征深邃的目光落在燕凌九脸上,带着两分审视:“是那笔钱财让你退却了?” “战寒征,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人?” 燕凌九忽然格外生气,声音也拔高了两分。 她理直气壮地直视战寒征的眼睛道: “战寒征,你在得知陈玉皎为了战家险些丢了命时,真的就没有一丝为人应当有的愧疚、心疼吗?” “你又有没有想过,若我们丢下她在这战园里,偌大的园子,她一个人多孤苦伶仃?” “甚至她的身体病入膏肓,满头白发竟然也是因为重症。 到时候疾病缠身,谁来照顾她? 她为战家操劳七年,战家真就不管不顾、无情无义吗?” 她的一句句质问满是正义凛然,几乎都说服了她自己。 战寒征才觉误会她,神色柔和下来。 “是本王多虑了。” 他嗓音安抚:“阿九,你竟如此为她考虑。 第68章 不过不必忧虑,她已找好退路。” 提起这,燕凌九心里的决定更是坚定。 “你是说长屹王君吗? 可我了解了下,长屹君他是赢姓宗室,皇家血脉,他的母亲更是南楚国公主。” 南楚国,当今天下战国七雄里数一数二的国家。 历代以来,华秦帝王都会和南楚国联姻。 以至于南楚国在华秦也有几百年的势力盘结,错综复杂。 燕凌九说:“先不谈长屹君会不会接受一个和离过的女人,赢姓宗室、和其母亲南楚国一党,绝不会同意长屹君娶她。 除了长屹君,你说这天下间还会有人要她吗?” 战寒征的神色一点点变得凝重。 赢长屹,是因与陈玉皎从小青梅竹马。 而其他人…… 当初陈玉皎为他修战园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放眼天下,哪个男人会接受这样一个心有他男的女子? 且陈玉皎如今虽有恢复,可还是满头白发,还身患疾病。 她在纳吉大典、以及今日对战家的咄咄相逼,逼得婆婆刖手、夫家名声狼藉,再怎么也会落得个“虎女、恶女”之称。 但凡礼仪墨儒之家,皆不会接纳她这等女子。 若赢长屹不能娶她…… 陈玉皎如今和赢长屹交好,也是在为她自己谋后路。 到底是个依赖男人的妇女,若没有男人可依靠…… 燕凌九直视战寒征的眼睛,认真且正直: “寒征,我们还是先留下来照顾她吧。 待她病情彻底恢复、或者有人愿意娶她后,再谈和离之事。 即便没有,她为战家付出太多,太可怜了,我们也必须照顾她的余生。 这是责任,也事关定西王府的名声。” 战寒征听着她的一字一句,神色渐渐恢复成那个冷静理智的大将军。 “还是阿九考虑周全。” 妇人陈氏若没人要,那的确是他战家的责任,他理当负责。 战寒征斟酌过后,大手抬起落在燕凌九鬓边,为她整理碎发。 “就依阿九所言。” 不过是战家多添副碗筷、多养个人的事。 “但、仅止于此,无关情爱。” 言下之意,永远不会和她有夫妻之实。 在战寒征眼里,虽然近日的陈玉皎是有些变化,可她到底是个只会依附男人、倒腾瓶瓶罐罐的妇道千金。 养尊处优、单调无味,柔弱古板,手无缚鸡之力,家长里短,是她的代名词。 不像凌九,出自普通小卒家庭,却能自力更生,一步一步拥有如今的成就,运筹帷幄,指点天下。 陈玉皎是温室的花朵。 唯有凌九、是雪地里凌霜绽放的红梅。 有她在,世间所有女子皆会黯然失色。 燕凌九眼中是对他的满意欣赏,红唇一勾:“好,我也总不至于把我自己的男人送上她床。 我们用真心弥补她,足矣。” * 大殿里。 陈玉皎立在主位,轻轻拨弄着案桌上的长香。 一节烧烬的灰落,他们去了接近一刻钟。 后面总算有脚步声传来。 陈玉皎转身,就看到战寒征与燕凌九执手并肩走了进来。 男人还是那么高大严峻,女子则一身傲气。 两人走到她跟前,在距离她一米远之地站立。 燕凌九下巴微抬地开口:“陈氏,经我与寒征一番深谈,我们决定撤销和离之议。 你,可以继续留在寒征身边,做他之妻。” “什么?” 陈玉皎皱眉了,眉心皱得有些紧。 这在战寒征与燕凌九看来,都是她十分惊讶、惊喜的表现。 燕凌九厌恶她这副模样,但还是耐着性子施恩地道: 第69章 “你为陈家操劳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今又疾病缠身,我与寒征愿意照顾你。 你可随我们搬去新的定西王府生活,也可留在战园,我们一同在这儿和睦相处。” “呵!” 陈玉皎气笑了。 和睦相处? 她丢了手中拨动香灰的签子,清冷的目光扫向燕凌九: “不想还债、不想搬离这偌大的战园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她还特别盯了燕凌九一眼:“凌策军师说的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看来也不是那么坚贞不渝。” 她清凌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讽刺。 战寒征周身顿时弥漫出一股威压:“陈氏,阿九是为你好,她心宽善容,是你之福,不可恶语!” 他周身尽是对燕凌九的维护。 燕凌九握了握他的大手,带着安抚,主动上前一步解释: “陈氏,不论你怎么想,我是真诚为你着想。 你可有想过,在这封建严苛的朝代,你一个和离的女子如何生活? 一个身患重症的妇道人家,又由谁来照顾你?” “陈家落败,长屹君不可能娶你,放眼天下,也就只有战家还容得下你。” 燕凌九还傲气地说:“你也放心,有我与寒征做主,以后战家没人敢再欺负你。 他们亏欠你的,往后我会命令他们一一弥补。 我是想让你一妇道人家,在这乱世之中,也能寻得一丝安宁、拥有一个家。” 燕凌九甚至一身清正:“至于你说的战园,我不稀罕。 我说了,你可在战园和新府邸中选,我们全都依你。” 陈玉皎一时气得有些无语。 先不说若搬去新定西王府,有没有这么好的疗养之地。 就说一旦搬去,整个帝京都会说她陈玉皎自己死缠烂打,黏着战家人不放。 燕凌九看似给的两个选择,实则选无可选。 陈玉皎实在没兴趣谈下去,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 “你们的好意,我谢谢。 但、我不需要。 请你们还钱、搬出战园就行。 别逼得我又将国尉总督等人请回来!” 她的态度实在太过坚决。 燕凌九怎么也没想到,她都已经退让到这个地步,陈玉皎竟然还会拒绝? “陈玉皎,你有没有听明白? 有我凌策军师与定西王照顾你的往后余生,你可以安枕无忧了。 我还不是拈酸吃醋的人,更不计较那些头衔。 你依旧是定西王府主母,我为侧妃,整个战园依旧由你管理。” 这些条件,陈玉皎这等妇人不是应该跪下来感恩戴德吗?竟然还拒绝? 战寒征显然也对她的拒绝感到意外。 他声线颇是威严、不悦:“陈氏,本王与阿九诚心照顾,还比不上你那点钱?” “比?没法比!” 陈玉皎冷漠直言:“104.9万两黄金,够我养多少奴仆?请多少医官?让多少人跪着给我揉肩捏腿? 你们照顾我……” 她挑眉看着两人,微微蹙眉,“你们能为我做什么?能给我洗衣做饭还是能给我唱歌跳舞? 战家的主母,是帮你们操持亏空的战家,继续当个冤大头吗?” 一字一句,异常清醒。 燕凌九被问得一时语塞,却还是盯着她道: “陈氏,我们由衷的关心,怎可与那些奴仆相比? 你非要用庸俗的金钱来衡量真情实意吗?这太肤浅了!” “肤浅?好啊。” 陈玉皎忽然笑了,目光悠悠落在燕凌九身上。 “那侧妃妹妹,你现在怎么不肤浅地照顾我? 正妃在上,你现在先行个跪拜礼,还是先给我端茶递水?” 第70章 她尾音上挑,带着明显的挑衅、刺激。 燕凌九身躯一僵,还没做出任何反应,战寒征高大的身躯已将其庇护在后。 他仿佛一座冷峻的山岳般伫立在陈玉皎面前,目光冷冽: “陈氏,别再得寸进尺。 我可弥补你、宽纵你,但不代表让你欺负阿九!” 燕凌九处处为她着想,她倒好。 “你太激动了,冷静冷静再谈。” 话毕,战寒征牵起燕凌九的手,转身离去。 燕凌九还在劝:“寒征,对待妇人,我们要多点耐心。” 陈玉皎单是听着那话,胃里就一阵恶心反感。 在他们离开后,她沉吸了口气,迈步往广澜湖走去。 接天莲叶的湖心台上。 赢长屹银白的身躯清贵而立。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第一时间转过身来。 四个婢女也快速围上来,疑惑询问: “公主,事情怎么样了?” 陈玉皎言简意赅:“战家不愿和离,说用照顾来弥补钱财。” 夏蝉瞬间炸了:“天杀的!就他们的照顾值什么钱!狗屁不值!” “是啊,送人也没人要的玩意儿,太没有自知之明了!相鼠有齿,人无耻!”春鹭也不禁骂。 秋婉皱紧了眉头:“应当立即和离!可是……若定西王不去官府办和离手续,公主的户籍也迁不下来……” 这便是燕凌九最高明的地方。 目前礼仪天下,夫为天,妇德盛行。 只要男人不同意和离,女子便无法离开。 哪怕她是先帝封的异姓公主,但当年自愿下嫁战家,就已是战家妇人。 战寒征不陪她去办手续,陈玉皎就永远是个有夫之妇。 若在这个时候和赢长屹、或者任何男人有勾结,都算是奸夫淫妇,受尽天下人唾骂。 赢长屹看出陈玉皎脸色不太好看,他那尊贵而沉稳的面容亦浮起一抹严肃、凝重。 “玉皎,此事由我去与战家人谈。” “没用的。” 陈玉皎看出来了,燕凌九与战家人心意已决,且已站在道德制高点。 不用想,现在的他们定然已经昭告天下。 的确…… 战寒征携燕凌九离开后,一身冷肃: “何必自寻苦楚?此事可作罢。” 但燕凌九劝:“寒征,陈玉皎这七年来,在战家受了多少气?我们就听了三言两语就放弃吗? 真要丢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这偌大的园子里自生自灭?” 燕凌九冷傲坚持:“不看到她病情痊愈,或有人娶她,我不会放弃照顾她。 我亦不喜欢没有责任、没有担当、随意退缩的男人。” “你啊……”战寒征声线颇有些无奈。 曾以为燕凌九冷傲无情,如今才知她还心疼弱者,如此公正有责任心。 战寒征不得不带着燕凌九去书房,写下一张王告令。 又与燕凌九一同去城门口,让将士当众张贴在那人来人往的城墙之上。 纸张上写: “王告天下文: 本王今闻陈氏陈玉皎,为战家沥血披肝,不辞辛劳,以致积劳成疾,身染沉疴。 深感愧疚与痛惜,新妻燕氏凌九更自愿为侧妃。 且吾二人共誓天下:自今日起,吾二人将倾余生之力,以补陈氏玉皎之辛劳,以慰其身心之创,誓必无微不至,照料周全,以偿对她之深深亏欠。 定西王凌策军师敬告!” 此告令瞬间在举国掀起轩然大波: “凌策军师,一代智谋之士,第一女军师,竟自愿为侧妻!” “其心胸宽广,简直是世间罕见!” “一百多万两黄金虽多,但定西王正王妃之身份,是金钱可以衡量的吗?” 第71章 “还有第一女军师照顾她,疼惜她,总比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好。” “定西王与凌策军师,真是有情有义啊!” 全城皆在议论纷纷,称赞漫天。 战寒征还携陈玉皎去宗家,面见宗肃。 二人将决定说了番。 宗肃坐在主位之上,放下手中的茶杯,眉目微沉: “她可同意?” 战寒征身影峻拔而立,“小叔,即便她不同意,可您不认为比起钱财,陈氏她现在的确更需要人照料?” 宗肃眸中斟酌。 战寒征已道:“此决定我已告知天下,我也会关照她,以滋弥补。” 这是家事。 清官还难断家务事。 且战寒征与陈玉皎还是夫妻,丈夫不想和离,想当着天下弥补,谁能阻止? 即便是帝王,也没有硬拆散夫妻的道理。 此时不论是谁插手,都将惹得一身污名是非。 广澜湖上。 荆毅匆匆而来,将那告令禀告了番。 远处,战家所路过之仆从,态度也在一日之间大变,个个恭敬。 甚至是昔日颐指气使的吴荭霞,也带着伤让人去买些小礼品送来,以示赔罪。 战家所有人皆摆出弥补之态,若陈玉皎不领情…… 赢长屹一向稳重的长眉紧皱。 显然,战家人是迫她妥协。 若战寒征是真心弥补,倒也无妨。 只怕是播糠眯目,本性难移。 赢长屹清峻的神色间腾起一分冷意,视线落在陈玉皎身上: “玉皎,你安心养病即可。” 即便棘手,他亦能处理妥当。 他迈步就要离开,陈玉皎却叫住他,制止: “不劳师哥动手。” 若现在赢长屹帮她,世人定会认为堂堂长屹君子插手他人婚姻,与凯旋而归、如日中天的定西王为敌。 即便他不在意污言秽语,她也不想拖累他。 陈玉皎薄唇轻启,安抚:“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她的目光落向广澜湖上的片片莲叶之间,眸色一点点深邃。 跟随祖父习了那么久的兵书谋略,这些年生疏未用。 正好,可以有人来练练手! 在陈玉皎的多番劝说下,赢长屹总算应下暂时不插手。 送走赢长屹后,她立在战园宽阔的大道上,入目之处,路过的战家众人皆变得规矩恭谨。 甚至他们脸上,皆有谄媚的讨好。 陈玉皎清澈的眸中噙起冷笑。 她看得出来,战寒征那个大将军,未必是不想和她和离。 但战家这些人,从上到下都唯利是图。 如今他们对她恭敬,不过是因为看清楚了事态,知道谁才是掌局者。 甚至战家人不愿意搬走,很大程度的原因,是因为战园比新的定西王府奢华。 可若是没有那些东西呢? 陈玉皎吩咐:“你们去将园林里所有昂贵之物,全收起来!” 婢女武卫们怔了怔,片刻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快速前去操办。 当天,所有人院子里的花雕屏风、玉石珠帘、金丝楠木家具、玉瓷茶具等,全被搬走! 包括锦绣苑里的芍药花、海棠院里的海棠树,全数被武卫们一株一株拔掉! 连厨房里陈玉皎所买的金杯玉盏,金勺银勺也一个不剩。 凡是战家人所会涉足之地,全被搬得空空荡荡,四壁萧条。 放眼望去,仅剩一片寒酸之物。 虚弱休养的吴荭霞,本以为不让他们和离,能等到陈玉皎的感恩戴德,哪儿想等到的是如此境况。 她躺在床上,心痛地连连大喊:“你们这是做什么?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别动我那些花!别拿走我的檀香炉子啊!” 第72章 战明曦也暴跳如雷,“你们是疯了吗!一群疯子!本小姐命令你们停下!那是我的!全都是我的!” 可没有人理会她们。 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华丽的院子,变得贫酸朴素。 这还不够…… 陈玉皎立在院中,吩咐:“将战园招牌换下!” 伴随她的一声令下、 夕阳西下时,一块金光灿灿的匾额在落日余晖下升起,上面纯金打造的“陈园”二字熠熠生辉。 战园,从此不再是战园。 这宣告着她对战寒征旧日感情的彻底决裂。 陈玉皎还吩咐春鹭一番。 很快,京中传出许多言论: “定西王和凌策军师说要照顾陈玉皎,可他们那小小定西王府,能比得人家陈氏这陈园吗?” “他们该不会是想全家赖在陈园吧?” “仔细说来,全家人住在陈园里,不就等同于举家入赘赖着?” “哈哈哈!堂堂定西王与凌策军师,不会真想入赘陈园吧?” 陈玉皎在一众议论声中,眸光微深地转身回府。 燕凌九逼着她做抉择,那她为何不反逼他们呢? 落日熔金。 战寒征与燕凌九高坐马上归来。 在他们的马后,驮了许多婚礼用品、以及几盒给陈玉皎的滋补药物。 两人的马停在战园门口时,那熠熠生辉的“陈园”二字就映入眼帘。 战寒征眸色微微一沉,陈玉皎,竟改了匾额? 不远处,不少人的议论又声声入耳、不断传来。 一句比一句难听。 战寒征那一向冷漠的面容倏地紧绷。 曾经定西王府家道中落,他也从不曾想过攀附权贵,或者利用陈玉皎。 他堂堂战将,定西侯后裔,一身世家铁骨。 如今要踏入这陈园、头上顶着“陈园”二字? 如众人言,与寄人篱下、赖人屋檐何异? 燕凌九脸色也不太好看。 以往每次来,觉得来的是战家,现在…… 陈玉皎这一举动,实在是太刺人脊椎骨。 燕凌九心里敏锐地涌起一股不安。 如果陈玉皎真这么执意,一直赖在这陈园、非逼着他们怎么办?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只想着找一个身正峻朗有前途的男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事业大成。 但若这个男人负债累累,又有一个蛮不讲理的前妻,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 燕凌九学兵书计策的时间太短,有些毫无头绪。 她将所有购买的东西交给战寒征,对他道: “寒征,你我还未婚,太晚了,我得回去。 你照顾好煊儿,陈氏那边……夜晚也别去打搅她。” 答应留下陈玉皎,也是一时间被吴荭霞、战煊等人闹得。 加上那笔数目实在是太多了。 眼下仔细想想,让战寒征和一个别的女人同处一个屋檐…… 男人到底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她得尽快想到解决之策。 燕凌九告辞离开后,半路还骑在马上,就从身上摸出一本《孙子兵法》,认真研究。 自强勤奋者,才可享受世界、掌控世界。 而战寒征在门口伫立良久,直到所有物品全被将士奴仆们搬完,他才沉着脸踏入大门。 刚进院子,吴荭霞和战明曦、战煊、战贯墨都涌过来。 吴荭霞痛得满脸惨白,却还七窍生烟般: “征儿啊,你快管管陈氏那做派吧!她把我房间里的所有用品全搬走了!连芍药花也给我拔了!全府上下现在没有一样能入眼的东西! 我们都愿意容下她、留她做正妃了,为何她还这般尖酸刻薄?” 战贯墨冷着一张脸,一脸愠怒:“区区一个陈氏,连我珍藏几年的文房四宝、紫砂茶具也全拿走。 第73章 放眼天下,哪儿有她这般粗俗不孝的儿媳?到底成何体统!” 战明曦更是大哭:“我的海棠花!长了七年的海棠花也全被她拔了! 哥哥,我们战家都道歉了,为什么她还要这么得寸进尺!盛气凌人!” “呜呜~”战煊也委屈地直哭,“婶婶是坏人!是坏人!” 战寒征耳边尽是聒噪,长眸也随之深邃。 陈玉皎,一介逆来顺受的妇人,竟有如此魄力?这般决绝? 不过此次,战寒征并未再被这些话左右,问: “陈氏拿走的,可是她置办之物?” 几个人顿时有些语塞,支支吾吾的。 战寒征脸色变得冷肃:“那是她之物,她想如何处理,是她的权利。 我们战家,本就不该染指一介妇孺之物!” “可她是我们儿媳妇啊~”吴荭霞犟着嘴: “儿媳妇孝顺公婆,是天经地义。我们大家都是一家人,往后要过一辈子的,何必这么斤斤计较呢?” 战寒征威严的目光倏地落了过去:“即便身为儿媳,亦不是你们的钱庄。 我们定西侯府,何时变得如此贪婪无度、不明是非?” 他环视着战家每一个人,目光中透露出不容违抗的威严: “日后谁再问陈氏讨要物事,是非不辩,军法处置!” 严厉的嗓音带着久经沙场的决断。 话毕,他一甩黑袍,冷峻威严的身影径直离开。 一众人怔在原地,被吓得脸色惨白,个个噤声。 战寒征的军法……他是连自己母亲都能刖手的人……下一次,又会是何等残酷? …… 战寒征一路走远,园中昔日随处可见的名贵兰花、沉香木雕饰、夜明珠宫灯等,尽数不见。 的确,朴素平淡至极。 不过战寒征不以为然。 本就是武将的他,从不在意这等奢侈。 他那神情间依旧冷冽。 堂堂定西府人,竟胡作妄为,不明是非。 他归来掌家,往后该好好整肃! 不远处忽然传来动静。 战寒征移目看去,就见对面是一条僻静的溪边。 记忆中,溪边曾经桃花盛放,花瓣纷飞。 然而此刻桃花已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刚种植的山茶花,在月色下纯洁地静静绽放。 山茶花丛中,一张古色古香的沉香小案几立着,其上陈设金盏玉杯。 浅红色的美酒是盛在清透的翡翠玉石壶中;用的杯子,也是纯金打造。 月光倾泻而下,葡萄美酒翡翠杯,发着闪闪的银辉。 战园已处处简陋,而这里…… 就是在那样的场景之下、 陈玉皎那抹白色的身影,正独自一人在那溪边,用沉香木所做的瓢舀着清澈溪水,闲逸地浇花。 金杯玉盏,不过是她的陪衬。 柔白色的衣衫,简单素雅中又令她多一抹超然于世的圣洁。 她,遗世而独立于战家。 当然,在月色之下,她那满头的白发银丝显得异常显眼。 战寒征耳边不禁回荡起周内史的句句言辞,那凛然的脚步停顿。 “让她过来。”他吩咐身后的李穆。 事情总得谈谈。 这是他第一次,想与一个妇人好好谈谈。 李穆今天得知真相后,感觉老夫人那日的事也不对,特地又去问了老夫人,才知自己当时大错特错。 现在他对陈玉皎已没有厌恶,甚至只有愧疚。 如今局势还很恶化,他认为王爷和夫人的确应当好好聊聊。 李穆便走过去,在溪边低下头恭敬道: “夫人,定西王来了,要与你聊聊。” 溪边。 陈玉皎本来没收战园一切后,就带着婢女武卫们在这边种山茶花。 第74章 战家人全都不爱这等山野花卉,她偏要种,也是象征着陈园崭新的开始。 只是婢女武卫们总把她当做小孩子守护,生怕她想不开或被人欺负。 陈玉皎这几天太久没独处过,便暂时打发他们,独自在溪边闲坐。 几天前,赢长屹送她山茶花,是想告诉她:本生于宽阔旷野,怎甘心屈居于一方天地。 但她发现山茶花另一独特之处: 世间许多花瓣枯萎时,是花瓣一片一片掉,山茶花却是整朵整朵掉落。 就如同女子的爱,干脆决绝,失我者永失。 她坐在溪边的天然石头上,静静享受这种月光、山茶、心灵与景合一的境界。 但李穆的话忽然打破这份宁静。 她抬眸看去,就看见溪流对面不远处的松柏树下,战寒征那一袭黑色身影伫立。 树的阴影笼罩,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陈玉皎也不在意,本来平静的眉顷刻间便皱了起来。 这么晚还遇到他? 聊?有什么可聊的? 她站了起来,隔着溪水一身薄凉: “定西王,我与你除了还钱之事,无话可聊。” 战寒征闻言,周身的气息沉了。 但他没多言,只决断地谈他想谈之事: “陈氏,你若真认为本王与阿九屑于留在你这陈园,尽可随我们搬去新府。” 曾经老定西侯府墙壁掉泥,他也未曾嫌弃过半分。 搬家,战寒征并无异议。 陈玉皎却迎上他的目光:“我若是不搬呢?” 不搬,还有九天就是他与燕凌九的大婚。 “定西王,你应该不会在这陈园大婚、把燕凌九娶进陈园吧? 我们……谁耗得过谁呢?” 她的声音悠悠的,话毕,还意味深长地看战寒征一眼,便转身离开。 路过李穆身边时,陈玉皎又提醒: “记住,以后不可再叫我夫人!” 虽然还没有正式去官府办和离手续,但她与战寒征已与和离无异。 她沿着溪边的青石小道走远。 那白色的身影清冷决绝,甚至带着霜雪般的冷漠。 战寒征眼眸里是女子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 曾见了他就迫不及待、满心欢喜的女子,如今竟这般薄凉? 她是她,又似乎不是。 且,一个妇道女子,竟还会计谋、会反将一军了? 李穆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这么好的月色,应当是聊天增进感情的最好时机。 他以为陈玉皎再怎么会抓住机会,和王爷聊聊心里话,可她竟这么淡漠?还就这么走了? 转瞬一想…… 李穆走回战寒征身边,缓解冰凉的气氛:“王爷,夫人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有些怄气是人之常情。 要不要拦下她,再好好谈谈?” “不必。”战寒征神色恢复了冷峻。 到底是个妇道女子,眼底心里只有钱。 走了,便随她。 只是此次,阿九真是给他出了个难题。 弥补此等妇人…… 罢了,燕凌九想做的事,战寒征又一向满足。 片刻后,战寒征吩咐:“将补品准备好,每次按时送至沉武院。” 这本就是战家亏欠陈玉皎的弥补。 且她到底是个妇道女子,怄气拿乔过后,服软,是她们的天性。 一大早。 陈玉皎正在沉武院里,教秋婉调配各种胭脂琼膏。 李穆就带着四名将士、端着几个托盘走到院门外。 十二武卫立即整齐划一地将他们拦住。 李穆态度恭谨道:“夫人,这是定西王给您送来的补品。” 托盘上有药膳,有厨房制作的养身滋补糕点,也有熬制好的名贵燕窝。 第75章 战寒征的确不是个吝啬的人。 但显然他也没用太多心思,有些滋补品并不适合她现在的体质。 陈玉皎从瓶瓶罐罐间抬眸,扫也未扫一眼,就淡漠道: “用不上,请回。” 一大早,她早已服用过之前赢长屹制定好的一切食谱药膳。 往后几个月,她也知道给自己安排。 此刻,夏蝉也正巧端了一大簸箕的冬虫夏草出来,对李穆傲气哼哼道: “我家公主该买的全都买了,院子里也已堆成堆。 要是让你家定西王把一百多万两黄金拿回来,公主还能买更多更好的补品!” 边说她边在旁边的院子里翻晒着各种药材。 不是冬虫夏草,就是灵芝雪莲,全在阳光下散发着好看的光泽。 李穆看得有些惊。 昔日夫人从不舍得给自己买昂贵品,如今彻底变了。 那婢女说的话……好像也有些道理…… 只是李穆到底是来办差事的,皱眉道: “定西王的吩咐,若是完不成,属下又要受罚,恳请夫人别让属下为难。” 陈玉皎理都没理,继续垂眸做琼膏胭脂。 曾经她就是太在意战家人,处处为战家每一个奴仆都着想。 如今,她只考虑自己。 她没发话,那十二武卫就冷硬笔挺地把守在门外。 李穆想进去都没机会。 最后,他只能吩咐人抬了张长桌来,摆在院门口,然后让所有人将物品放下。 “夫人,我送到了。” 话毕,快步带着人风一般地跑走。 定西王吩咐过,此事务必办成。 这是定西王与燕凌九补偿她的决心。 远处。 战贯墨和吴荭霞远远看到了那一幕。 吴荭霞气得伤口更加剧烈的疼,嘴角直抽:“陈氏怎么能这么不知道好歹! 我们寒征已经是如日中天的定西王,让她做正妻,她应该烧高香感谢祖宗,还拿什么乔!傲给谁看?” 送去那么多东西,她真的心脏都疼死了! 战贯墨冷冷看她一眼,“你还说?若不是你,事情会变成这般模样?” “我……” 面对战贯墨,吴荭霞的态度瞬间变软:“老爷,我那不也是为了战家好?难道你真想战家还那一百多万两的黄金? 寒征打一场胜仗才万两黄金,他还得打百场才还得上,岂不是这辈子都毁在一个妇人身上了?” 战贯墨脸色沉了沉,显然也是不想。 吴荭霞就劝:“老爷,你可要想想办法啊!无论如何,咱们不能搬出这陈园,千万不能让战家背负如此巨债!” 她都伤成这个样子了,再灰溜溜地搬走,实在是想不开! “行了,我会想办法,你这两日就少出来闹事!” 战贯墨呵斥她两句后,总算是迈步往沉武院走去。 他站在沉武院外,目光越过十二武卫,看向院子里调配药物的陈玉皎。 “陈氏,这些年来,我可亏待过你?” 陈玉皎看出去,见到是公公,眸色微微深了深。 虽然公公从不过问后宅家长里短之事,从未帮过她什么。 但的确,战贯墨也从未欺负过她。 这个公公还一向沉默寡言,话少。 即便是定西侯的后裔,却不善武术,在衙门谋了个文职,也不够聪明,案子破不了两桩,经常被同僚们嘲笑,辱骂。 她嫁进来后,爱屋及乌,经常帮战贯墨提示一些案件问题,出谋划策。 渐渐地,战贯墨在官场上“展露风采”,步步高升,成了如今权大势大的县令。 这么多年来,战贯墨也未以权压过人。 第76章 不过今天…… 战贯墨隔着院门劝她:“陈氏,接受和睦相处,对你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别再闹得不可开交了。” 毕竟现在在所有人看来,陈玉皎身患疾病、头发花白,陈家也垮塌,除了做战家的媳妇,别无选择。 战贯墨从身上拿出一块玉佩,严肃地放在那长桌上: “这个给你。家和万事兴,过去的就该过去了。” 陈玉皎移目看去,是战家的传家玉佩。 曾经公公说过,她要是生下战家子嗣,就将玉佩给她。 她也曾心心念念地盼着、想着。 可如今……在她眼里,不过就是块冷冰冰的玉石。 而且……过去的就过去了? 公公到底也只是个高高挂起的人。 对他们而言,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对她而言,却是漫长的足足七年的精神控制、折磨! 战贯墨还拂袖离开,一副仁至义尽的姿态。 陈玉皎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又落在外面的长桌上。 如今不过是一场博弈,看谁先认输。 他们所有人总以为她这等妇道人家,服软是迟早的事。 可……服软? 她陈玉皎软了这么多年,已经腻烦至极。 一滩软泥被反复揉捏,也该变成坚硬的陶器了。 陈玉皎轻轻搅动着瓷罐里的药膏,清冷吩咐: “子、丑、寅、卯,你们去办件事。” 很快。 陈园多个地方,从赏花园到练武场、消暑凉阁、藏书房等,门口全数立上一个大牌子。 那木牌近两米高,上面墨字赫然写着: “非陈家人,入者、狗!” 漆黑的大字格外显眼,又大又粗。 木牌这次还被牢牢固定,再也不会轻易吹翻。 几乎走到哪儿,都能看到那墨色的大字。 “非陈家人,入者、狗!”这字近乎遍布整个陈园,将无数地方划为私人领地。 只有目前战家人住的几个院子,还暂时未立。 这也意味着,他们的生活将受限于一方区域…… 藏珍阁。 三层楼高的楼宇精妙雅致,里面收集着各种奇珍异宝。 战贯墨劝说陈玉皎后,就胸有成竹地散步来到这儿,准备欣赏那些奇珍异宝。 可刚到门口时,就看到那大门柱上被钉上巨大的招牌。 那几个墨字又粗又夺目,直刺人心。 战贯墨顿时勃然大怒。 太不像话了!他那般好言相劝,陈玉皎竟然毫不领情! 如此胡作妄为,简直是不知礼义廉耻,没规没矩! 战贯墨想立即去找战寒征,却又想起战寒征昨夜的话,脸色不禁一沉。 寒征到底是太年轻,怎能这么纵容女人,女人就是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 一个男人被女人牵着鼻子走,又成何体统! 看来,他这个当父亲当公公的,应该教教他们了。 战贯墨去找来何伯,吩咐:“把今天的衙门议事,安排到这战园来!” 他是咸陵城的县令,咸陵城为帝都,一个县令也可权倾一方。 现在的妇人陈玉皎,已经不是他的对手。 很快,无数官员齐聚陈园。 有县丞、县尉、主簿、以及管辖下的户曹、兵曹,及当地的士绅、乡贤、商家世家代表等。 他们进来后,战贯墨随意找了个借口:“身体不适,就只能劳烦你们上门了。” 他领着众人往陈园里走,所过之处,几乎处处可见那巨大的黑色墨字: 入者、狗! 众人皆是皱眉:“战县令,这是怎么回事?” 战贯墨无声叹:“我那儿媳妇不太接受凌策军师和往事,就…… 哎,区区家事,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一听,顿时皱眉: 第77章 “陈玉皎的确是受了许多委屈,但家中主母哪个不是日夜操劳的?” “男人在外打拼,女人顾家经营,也是再寻常不过。” “她操劳过度,定西王与凌策军师也已昭告天下,说要弥补她了,她不该如此得理不饶人吧?” “华秦如今在建礼仪之邦,她这等粗俗行事,太恶劣了!” “凌策军师都把正妃之位让给她,她还想怎样?简直太不知好歹!” 全场众人皆是斥骂。 有人甚至劝:“战县令,依我之见,此等心胸狭隘的妒妇,不如战家直接休妻!” “还那么些黄金而已,定西王将来定有大成,不缺那点钱!” “留一个妒妇在身边,实在是比还银子还恶心人!” 的确,放眼天下,目前没有哪个女子敢对夫家如此咄咄相逼。 战贯墨听得心中满意,表面却是道: “她到底是为战家操劳才患疾病,寒征有责任心,我战家也不可能抛妻弃妇。 哪怕她脾气怪些,我们忍忍就是了,宽以待人,严于律己。” 此番话顿时引得全场众人一众夸赞。 战贯墨的确一向话少,很少发表什么意见;但一旦发表的,都是些令人折服的话。 在官场上,他也从不会去阿谀奉承别人,以至于常年一直就坐父母官的位置,没有高升。 有他这样的父亲,怪不得能教出定西王那样的人中之龙。 “不过……”战贯墨转而说: “华秦力建礼仪之邦,风气绝不能被带坏。 若华秦女子个个这般不尊夫、不重教,定会被天下人耻笑。” 战贯墨以县令身份吩咐:“你们各自下去,广抄《妇德》书册,连日下发给部下一切管辖之地,定要杜绝此等不正之风!” “是!”众人心悦诚服,心怀敬佩地当即领命离开。 当天,各官府衙门组织官员及家眷学习《妇德》。 工匠与商贾之家组织行业商会,集中开展《妇德》学习活动。 寺庙道观请高僧或道士在法会、讲经中融入《妇德》。 连市集与街道的人口密集处,也设立摊位,发放《妇德》小册子,并安排士绅名流现场讲解,让妇德观念深入人心。 总之整个咸陵城在战贯墨的倡导下,从上到下,开展了一场关于《妇德》大型思想教育,还特地以陈玉皎为反面教材。 陈玉皎“恶女立牌”的名声也传遍整个咸陵,甚至很快将传至各个郡县乡野、广播天下。 全京议论,沸沸扬扬。 而战家包容陈玉皎、燕凌九礼让陈玉皎正妃之位的品德,也被人们再三的称道赞扬。 悦己商铺中。 陈玉皎正在做商铺筹划,将光线暗淡的楼宇分为一个个独立的房间,并将其布置得雅致静谧。 饶是战家人赖着不走,她也并不在意。 让他们搬走,不过是几日之事。 她的脚步已不会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留。 夏蝉却从外面跑进来,将事情禀告了番,气得脸都鼓了起来: “太过分了!全京城至少有七八成的人,说公主此次是不知好歹。” 即便有人隐约觉得陈玉皎的做法对,也不敢发声,生怕引来口诛笔伐。 且这个时代的女子们大多都是懦弱的,有着夫为天的思想。 甚至还有人在说:“我要是苦等七年,能换来定西王的正妃之位和补偿,我做梦都笑醒了! 陈玉皎她到底在闹什么呢?立牌子那行径太恶劣了! 女人这辈子最大的荣耀,不就是做正妻吗?” 第78章 “还是凌驾在第一女军师头上的正妻,她全家真是烧高香了!” “换做是我,宁愿还钱也不愿家有恶妻,战家人真是太能容忍!” …… “啊啊啊!好气啊!”夏蝉气得走来走去:“他们知道什么!他们什么都不懂,站着说话不腰疼! 要是换他们经历公主这七年之痛,他们怕是比谁都哭得狠! 明明是赖着不走,还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大崇尚!我真的快气炸了!” 陈玉皎不禁安抚她:“别气,为了无关之人气坏身体,不值得。” 她经历过大悲大喜后,现在几乎已学会了稳定情绪,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内耗伤着自己。 至于今天的事…… “是战贯墨的安排。” 陈玉皎只是一敛眸,就知道能有如此快行动力的,只有县令的命令。 清晨还来劝说她的人,转瞬就做出如此行径。 战家,哪有什么真正的温情。 夏蝉更是气得在商铺里来回快走,“战老爷?战贯墨?如果不是小姐,他什么都不是!就是个一无是处、能力平庸的废物!整天闷着性子,看似沉默寡言,实则心里闷着一肚子的坏水儿! 以前被骂不敢还口,那是孬,如今就柿子专挑软得捏,恩将仇报,反咬一口。呸!白眼狗!” 陈玉皎倒是冷静地将一枝梨花插进粗陶花瓶中,古色古香的房内顿时增添了一抹插花的雅致。 她看着绽放的花朵,红唇缓缓勾起: “放心,很快他会主动来求我。” 远处对面的一酒楼之中。 赢长屹那抹银白色的身影坐在窗前,将闹市下方的景象尽收眼底。 那家正在装潢中的悦己商铺,也在他眼中。 荆毅进来禀告后,担忧问:“公子,要不要去安慰安慰公主?” 全城斥骂,此等严重只怕是伤人心腑。 赢长屹的目光却居高临下看了眼远处那抹柔白色的身影。 她还在木楼里插着花,姿态云淡风轻,清冷从容,就像是一朵静静绽放的凌霄白山茶。 “不必。” 他的玉皎师妹,已恢复成从前那个坚韧冷静、遗世独立的玉华。 赢长屹端起茶杯饮了口茶,眸色却又掠过一抹冷意。 怎能让她孤军奋战。 他吩咐:“将君上今日刚下的法令,立即送至咸陵县衙。” 那法令本来还该由他和太师、以及三公等会审,至少得三两天。 但提前至现在。 向来仁政的长屹君子,动怒了。 咸陵县衙。 战贯墨傍晚还是来到公堂办理公事,人人见了他,皆是盛赞再三: “县令大人真的好海量!若我有个那般恶劣的儿媳妇,早以家法杖毙!” “战县令胸襟似海!以德报怨,我辈楷模!” 一众人围着他赞不绝口,阿谀奉承。 战贯墨没有应答,面对众人的夸赞他也一向话少。 他不是会巧言令色打交道的人,这样的他更得人心。 只是听着众人的夸赞,战贯墨心中很是满意,自以为掌控着一切舆论局势。 可就在这时、 “君上传谕到!” 一位黑御卫精将大步走进来。 现场官员全数下跪、齐刷刷俯首行礼: “秦帝万年!华秦万年!” 那黑御卫精将道:“免礼吧。 战县令,这是君上刚拟颁布的法令。” 他将一个封了印泥的金色圆筒交给战贯墨。 战贯墨接过打开,看到丝绸卷轴上的内容时,他的脸色在顷刻间大变。 其上,秦帝那龙飞凤舞、遒劲有力的大字写: “裁官廉政,肃清官场,特以咸陵为先驱,典范于天下!” 第79章 这旨意,是要拔除多余官员,打压世家力量,统一集权,为一统天下做准备。 而从咸陵城为实验地,是要他这个咸陵城令起带头作用,引领这场风暴! 可……这是京城啊! 京城腹地,权贵交织,世家之力量扎根上百年,甚至无数官员的头衔全在他品级之上。 他一个小小的咸陵城令,怎么查裁? 查,裁,得罪几百年的老权贵,小命不保。 不查,秦帝杀伐果断,雷霆一怒,很快就能让他人头落地、尸骨无存! 战贯墨曾经遇到棘手的问题,都是陈玉皎帮忙出谋划策,他的能力太有限了。 此刻看到这诏令,他就已感觉脊骨发凉,脸色也微微发白。 那黑御卫受过叮嘱,还特地对战贯墨道: “战县令,你向来足智多谋,才高八斗。 明日,各地县令也会齐聚帝都,共听战县令高明之策。 还望战县令别让朝廷上头失望。” 说完,他告辞离开。 围绕战贯墨的众人看着那道圣旨,虽觉得难,可个个道: “战县令以往遇到问题,皆能解决,这次也一定可以!” “战县令,我们皆以你马首是瞻,这朝中官员也个个精要,哪儿还有裁得动的?” “您可要想出万全之策,既能给那位交差,也要保全大家伙,别让这京中局势动乱啊……” 战贯墨即便是回到战园,耳边还不断回荡着众人的话。 人人都说:“战县令,我们相信你明日一定会有方策!” 明日…… 明日所有人都等着他,秦帝也要各地县令齐聚帝都…… 不怪朝廷催得紧,一来是那位做事向来巍巍雷霆;二来,以往遇到问题,战贯墨回来后只需要找陈玉皎一聊,第二天就能解决。 人人皆以为他能力非凡,可现在…… 战贯墨实在是不想去找陈玉皎。 今日才给陈玉皎一点教训,想让她知道规矩,求饶悔过,如今他怎么能转眼就去求陈玉皎? 他实在拉不下面子,在锦绣苑的书房里来回踱步。 战贯墨甚至想去找战寒征与燕凌九谈谈,可何伯来回话说: “老爷,定西王与燕姑娘听闻城外五十里之城,有一匠人工艺炉火纯青,能把陶瓷浇筑出双人形,为新婚纪念物。 他们今日去了,恐怕明日傍晚才能归来。” 的确,虽战寒征说了要弥补照顾陈玉皎,可也只是把府中众人训斥了顿,并下命令: “再对陈氏不敬者,逐!” 又安排好每日给陈玉皎送的补品,便不再上心。 战寒征认为,妇人终究很快会被打动。 且近日的他,最重要之事是筹备八天后那场盛大的婚礼。 战贯墨无法指望他们,直到天黑尽,他还是没有一丁点头绪。 最终,他不得不勉为其难地迈步出去。 陈玉皎归来时,身后跟着四大婢女,十大武卫。 还有两名,留在沉武院看护院子。 她刚走到陈园的主干道,就看到一个亭子上,战贯墨老历威严的身姿正立在其中。 见到她,他开口:“陈氏,我有事与你谈。” 他在等她过去。 陈玉皎曾经的确就像战园的一条狗,谁一个眼神她就赶紧跑过去,一一为他们解决事情,渴求得到他们的认可。 如今,她端亭而立,淡漠的目光扫了过去: “战县令还未搬走?” 他们战家人,还真是耐得住性子。 夏蝉也直接问:“定西王和凌策夫人说要弥补小姐,你一个做公公老爷的,没必要再留下吧?” 第80章 “胡闹!此地岂有你一个丫鬟插嘴的份儿?”战贯墨官威尽显。 他身为咸陵县令,的确位居四品。 可春鹭作为大婢女,直接冷斥: “那在公主当前,区区县令又有何大呼小叫的资格?” “你们!”战贯墨顿时语塞。 曾经这些婢女个个奴颜媚色,在战园干着最辛苦的活,如今一个个狗仗人势! 那个陈玉皎,更是被婢女武卫护拥,公主之清冷威仪尽显。 战贯墨有求于人,只能压着怒火: “我寻你,是知你对国政之事感兴趣,特地与你说说,解闲。” 呵。 陈玉皎冷笑:“战县令又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吧?何必说得这般清新脱俗?” 战贯墨脸色倏地青黑。 怎么有人这般直怼揭短,简直毫无人际交往之礼数! “陈氏,智者千虑,还必有一失。我来请教你,也不是什么丢人之事。” 战贯墨自己寻借口,也算是迫于压力服了软,喊她: “你到亭中,我慢慢与你谈。” 陈玉皎看着他尽量柔和的面容,心下了然。 看来,他是遇到了什么特别棘手的事。 今日下午她才思的方策,还没出手,这么巧战贯墨就先上门求饶了? 片刻时间,陈玉皎心中已有思量。 她清冷的眸子淡漠无情扫过去:“抱歉,过去帮你已经是过去。 战县令,你们战家个个光明正大,往后你要学会自立。” 扬出话后,她不再理会,迈步便径直离开。 她说过,不会再为战家任何人、任何事,劳一丝心神! 战贯墨气得胸口一滞,身体都晃了晃。 他都已经服软,与她好言相说,她竟然还这么无情傲慢。 “陈氏!” 战贯墨疾步走过去,硬是拦住陈玉皎的路。 他怒颜盯着她:“你亦是咸陵城人,是华秦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我还是你长辈,你态度端正点,有事好生谈。 若你真有独特见解,我也不会亏待你,想提什么要求,你尽可提便是!” 这是威逼利诱。 也是战贯墨第一次给她钱财讨要计策。 可惜…… 陈玉皎抬起手腕,慵懒扬出两个字:“乏了。” 春鹭会意,立即上前搀扶她。 四名武卫更是直接将战贯墨拉开,厉声道:“勿扰公主安宁!” 他们坚硬的身躯形成一线,拦住战贯墨,不给他任何靠近陈玉皎的可能。 陈玉皎就在其余武卫的护拥下、在春鹭的搀扶中,迈步而去。 夜色下,她身姿宛若高华清冷的皎月,再也无法攀及。 战贯墨看着,心中的怒火却一涌再涌。 陈玉皎……一个儿媳妇,怎能这么目中无人、不知礼义仁孝! 直到第二日,战贯墨还是没有想到办法。 他在县衙的书房里,不停地来回踱步。 外面不时传来县丞的声音: “战县令,北地郡郡守到了。” “陇西郡守到了。” “西河郡守到了。” …… 越来越多的人赶来,就等着今日这场议事会。 连朝廷史官也到了,准备记录此次庭会的内容,呈交上头。 众人被安排在议事大厅,人人都在道: “那位此次新策,实在是太雷厉风行。” “若是没有好的方策安抚世族,恐怕会引起一场血战!” “放心放心,战县令知识渊博,定会有解决之策!” 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战贯墨身上。 当然,也有不少的世家官员,就等着看战贯墨的举动。 要是他真想裁官,动了大家上百年来的利益,他们第一个不放过! 战贯墨在书房里,急得后背都在渗汗。 何伯跟在他身边,提议说: 第81章 “老爷,要不把夫人请来吧,您盛情相劝、再为战家之往事道个歉。 夫人是个心软的人,定会相助的。” 战贯墨脸色却一片沉黑。 昨夜他已经好言相劝,该说的都说了。 可如今的陈玉皎,就是块又硬又不知仁孝的臭石头! 眼看着就要逼近申时(下午15点),议事会就要开始了…… 战贯墨忽然吩咐:“你去将陈玉皎召来,就说她近日之事有失风化,县衙宣召。” “切记、不要被县衙任何人发现。” 如今能帮他解决这件事的人,只有陈玉皎。 今日不论用什么话术、条件,一定要让陈玉皎开口! 何伯立即前去安排。 战贯墨的急迫,无人知晓。 甚至整个帝都之中,还全是对他的称赞: “你们听说了吗?秦帝竟然将一件至关重要之大事,交给了战县令!这是要对战县令委以重用啊!” “多地郡守县令集聚帝京,全都听令于战县令,何等的威风!” “战县令那般包容陈玉皎,又教举国妇德规矩,他飞黄腾达也是他应得的!” 全京皆在盛赞。 悦己商铺。 陈玉皎穿着白色的丝绸长衫,带着帷帽,遮住那满头白发。 她在指导木工师傅做置物架,以后那里会摆满她研制的肌肤琼膏。 她也在等着,仿若于某些事,胸有成竹。 就在这时,战明曦带着一堆人,高坐马上策马而来。 “哐当哐当!” 几个破旧的铁盆子被丢在了商铺门口。 陈玉皎转身看出去,还没开口,战明曦就道: “恶女,毒妇,这是我好心赏给你的装泪盆子。 你知道吗,很快你就要真的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她满脸都是炫耀,还抬了抬下巴: “看到我们马上买的都是些什么没?” 马上驮着的,有半扇猪,半边牛肉,还有各种各样的山珍海味。 这是要大肆庆祝的样子。 战明曦傲慢地说:“你知不知道,我爹爹得到了那位秦帝的重用! 今天他能解决一桩大事,从此飞黄腾达!” 据说是超级大的事,完成顺利,甚至可能成为权倾朝野的相邦! “到时,爹爹涨俸禄,获封地,和哥哥嫂嫂联手,很快就能把你要的钱还给你!” 战明曦这两天真是憋屈坏了,眼中尽是对陈玉皎的痛恨,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骂: “谁稀罕你那点破钱,稀罕你那破园子? 你这种不知好歹、嘟嘟逼人的毒妇,臭名远扬,送人都没人要! 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恶女,你就等着哭吧!有得你哭的时候!” 那铁盆子,就是她买来给陈玉皎以后装眼泪的! 哼哼!哭死她! 战明曦解气地宣泄完,带着一众人便策马离开。 边走还边刻意大声喜庆地说:“回府筹备庆功宴咯!今晚可以好好庆祝一场啦!” 声音里尽是张扬。 夏蝉气得皱紧了眉头,“公主,要不要让武卫把它拦下来!好好教训一番!” 她说得是它字。 曾经公主帮了战明曦那么多,把战明曦从10岁抚养宠爱到如今的17岁,战明曦却忘恩负义!在公主名声不好之际落井下石! 这样的人就是禽兽!只配用这个它! 陈玉皎却云淡风轻地勾了勾唇,“无碍,将铁盆子收起来,今夜,我们还得回礼呢。” 她嘴角是意味深长的笑,仿若是掌控天地间的泰然从容。 几个婢女相视一看,颇有些疑惑。 今夜?回礼? 今日是会发生什么大事么? 陈玉皎已不再多说,从药柜里取了些药材,慢条斯理地研磨成丹药。 第82章 约莫时间差不多了,她关了商铺门,带着婢女们去集市上闲逛。 在一人烟稀少的街道时,何伯很快找来。 他恭敬又严厉地道:“夫人,县衙宣召。” 他拿了县衙办案令牌,即便是任何人都得前往配合。 陈玉皎神色凌淡,仿若这一切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起身往马车走,春鹭、夏蝉紧随其后。 何伯却拦住她们:“县衙只宣召夫人。” 其余人等,不是谁都可以轻易进入县衙。 陈玉皎转而安抚地拍了拍春鹭的手:“无碍,你们等着便是,我去去就回。” 她坐上一辆低调的马车,被带到县衙。 走的也是一僻静的道路,全路没遇到人。 到达战贯墨那书房门口,何伯恭敬说: “夫人,老爷在里面等你,进去与老爷好好谈谈吧。” 眼下这个情况,无论她提出什么条件,想必老爷也只能答应。 “而且夫人近日咄咄相逼,老爷也是胸襟似海了。” 整个天下都觉得战贯墨、以及战家人对陈玉皎特别包容,传家玉佩都给了。 能包容她这等恶女,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世家能做到。 陈玉皎敛眸,不置可否,步入其中。 只是刚进去的下一刻,“吱嘎”一声,门被从后关上。 刹那之间、后脑勺还传来一阵针刺感,疼痛无比。 毫无预兆的,陈玉皎头部一阵眩晕,眼前也在泛黑,身体不受自控朝着地上倒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一刻钟后。 光线十分暗淡,四壁全是漆黑的墙壁,挂满各种各样的刑具。 而她正躺在一张刑床上…… 她试图动了动,想坐起身,却发现全身绵软无力,仿若被抽去所有的筋骨。 “挣扎无用,没有两刻钟,你无法恢复。” 公公战贯墨的声音忽然传来。 陈玉皎抬眸看去,就看到一身官服的战贯墨,正坐在不远处的案桌前喝茶。 他颧骨很高,在这暗淡的房间里,显得比往日阴森恐怖。 陈玉皎眼皮跳了跳,试图挣扎着起身,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只能看着战贯墨问:“你想做什么?” 战贯墨提着提梁壶给自己倒茶,嗓音还是那么公正: “陈氏,实在是你太寡情负义,才逼得我不得不用点手段。 若你好好帮我提点方策,今日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可以平平安安回去。” 陈玉皎虚弱地蹙了蹙眉,抬眸问他:“我若是不呢?” 战贯墨倒茶的动作停顿,目光从不远处落了过来,落在她身上。 现在的她躺在那里,就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目光渐渐渗出一抹森然。 “陈氏陈玉皎,想让我这个咸陵城县令利用权利,帮你摆脱恶女之名,并赶走燕凌九,独占定西王。 为此,你不惜【百般勾引】自己公公,妄图得到支持。 你说此事传出去,按华秦律法,是当沉塘还是宫刑?” 他加重了其间的一些字。 女子宫刑,更是直接用残酷的手段挖掉整个子宫,甚至割除玉峰。 陈玉皎眼皮狠狠一跳,没想到自己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公公,手段竟阴狠到这个地步! 曾经她以为他话少,是老实憨拙,才会帮他。 这些天战贯墨虽多次斥责她,也总是一副刚正不阿的长辈姿态。 可原来……越是老实的人,心中可能就越歹毒、变态。 战贯墨还坐在那里,并未走过来,双目如鹰地盯着她: “你放心,我不会碰你。” 到底是他儿子的妻子,他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 第83章 “但就是你衣衫不整地走出这书房暗室,你说众人是信你的话,还是信我?” 陈玉皎神色变得凝重。 战贯墨,在所有人眼里都是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形象。 哪怕他身居高位这么多年,也没有纳妾,更没有去过花楼等地。 只有陈玉皎清楚,是因为战贯墨年轻时身体就不太行,对那方面要求不高,只对古玩感兴趣。 可这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个廉政爱民、洁身自好的好父母官。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自己儿媳妇动手动脚? 再加上昨天那么一闹,她臭名昭著。坊间甚至已经有传言,她未和离就勾搭赢长屹。 世人对女子总是有偏见的,发生这种事,最受骂的一定是女子。 哪怕她仅仅只是衣衫不整走出去,也注定身败名裂,面临宫刑。 陈玉皎虚弱地凝视战贯墨:“我帮了你七年,没有我,又岂有你今日?退万步讲,操持战家也整整七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你真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声誉,是一个女子最重要之物。 “啪”的一声,战贯墨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那双冰冷的目光盯向她: “陈玉皎,是你逼我的,是你自己不识好歹,毫无仁孝之心! 只是想一个小计策,你动动脑子又何妨?于你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于我却是官位前途,走投无路!” 秦帝下发的命令完不成,那就是死! 战贯墨已经动了怒,满眼的狠厉寒意: “你识趣点,别真逼我发展到那个地步!” 他为了前途,什么都做得出来! 陈玉皎还是看着他,虚弱而不失傲骨:“你是咸陵城的县令,是所有人心目中政绩斐然、能力卓越的父母官。 你自己明明可以想到,又为何非要逼我?” “陈玉皎!” 战贯墨彻底冷了脸,站起身来一身阴狠: “你比谁都清楚,这些年来所有的计策,哪个不是你给我提点的? 若不是你有那点能力,你以为我真愿意让寒征包容你?留下你?” 这么恶劣不知孝道、不守礼教的女人,他砸锅卖铁卖封地,都想把她赶出战家! 陈玉皎眸子微微眯了眯,眸底深处掠过他看不见的深邃。 战贯墨见她不说话,朝着刑床的方向逼近一步: “陈氏,我耐心有限!你实在逼人太甚了!” 他挽起自己的衣袖靠近她,已有要上前扯乱她衣服的打算。 可—— 陈玉皎竟没有丝毫惧意,反倒在这个时候,十分艰难地撑着绵软的身体,坐起身来。 她抬起手,往自己口中塞了一粒药。 尔后,拉过刑床上的铁链手铐,忽然拷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 战贯墨脸色倏地变了变,“你做什么?” 她竟自己……把她自己的手拷住了? 陈玉皎抬眸看他一眼,红唇勾起一抹深邃的弧度,低声道: “战县令,不是要玩么?我们、来玩点更刺激的……” 话落,她用虚弱的声音喊: “别过来……你别过来……” 边喊,她还边用那被铁链拷住的手,慢条斯理地解自己衣衫腰带。 今日她穿着的是柔白色丝绸交领裳。 系带落,她外衫也徐徐敞开两分。 铁链还被晃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战贯墨看着那一幕,彻底僵住。 一边解腰带、一边嘴角含笑的她,就像是朵深邃莫测的食人花。 她是疯了吗…… 她竟自己解衣裳! 战贯墨实在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心里却涌起一丝浓烈的不安。 他快步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腕,制止其接下来的举动。 第84章 “你别再乱动!不准再动!” “救命……不可以……你放开我……放开……救……” 陈玉皎大声叫着,却是借着被他控制的势,朝着刑床上躺下。 “别叫!” 战贯墨俯身,抬起手就去捂住陈玉皎的嘴。 哪怕这是他的审讯暗室,声音并传不出去。 可陈玉皎忽然的反常举动,令他彻底乱了阵脚。 他就那么按着陈玉皎,眼神发狠地冷厉制止: “陈玉皎、你再发疯,我今天就弄死你!” 他眼里真的杀意腾腾。 逼疯的变态十分可怕。 可就在这时—— “砰”的一声! 暗室厚重的整排书架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外面赫然立着乌泱泱的一大片人! 有各地郡守、县令、以及一些衙役、京城官员。 为首的,还是战寒征和燕凌九! 他们每个人脸上,皆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公正廉明的战贯墨,竟将陈玉皎压在那刑床之上,竟然想做那种事! 而陈玉皎,那个一身柔白的女子,躺在那里,纤细的手臂被铁链铐住。 柔白色的衣衫凌乱散开。 她原本风轻云淡的神色间尽是惶恐、害怕、惊慌。 眼角、甚至有一串泪痕滚落至发间。 就……整个人躺在那里,宛若一朵脆弱的被摧残的山茶花。 全场众人看得瞬间瞠目结舌,近乎个个怔住。 “太过分了!战县令,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等衣冠禽兽!” “不……不是……” 战贯墨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彻底慌了。 他立即松开陈玉皎,大声解释:“是陈玉皎……是陈玉皎设计我……我什么也没对她做!” 可谁会信他的话? “战县令,你还敢狡辩!刚才我们在外面,已经清清楚楚听到你的话!” 早前,陈玉皎离开时,拍了拍春鹭的手,实则是往春鹭手中塞早已准备好的纸条。 其上写着:“我离开后、1,立即令武卫扮做游侠,前往战寒征所在之地。” 只要说战贯墨在京中受朝政所困之事,他就定会快马加鞭赶回来。 “2,令一武卫入书房,暗中破坏密室之门。” 密室门坏,里面的声音就可以传出来。 “3,婢女们掐准时间,到县衙寻人!无论如何,引所有人至书房!” 所以、春鹭等人来寻人后,一口咬定战贯墨宣召了自家公主太久。 所有人赶来这书房时,就听到密室里传来战贯墨的声音: “陈玉皎!你比谁都清楚,这些年来所有的计策,哪个不是你给我提点的? 若不是你有那点能力,你以为我真愿意让寒征包容你?留下你?” 那一刻,全场众人都惊了。 “所以!战贯墨这些年的计策,全是陈玉皎所出!” “这两日全官场都在说战贯墨胸襟宽容,包容陈玉皎。 实则他留下陈玉皎,全是为了陈玉皎的才智!想让她帮忙出谋划策!” 人群中甚至有人在说: “战家人都说是想弥补陈玉皎,该不会全是为了继续压榨她吧!” 一众议论声起。 战贯墨近乎疯狂崩溃,他双眼都爬满红血丝: “不!不是这样!全是误会!全是陈玉皎的计策!” 他明白了,一切全是陈玉皎的算计!他着了这个毒妇的道! “够了!” 战寒征冷冽的嗓音却打断他的话,一身威严在全场弥漫。 之前战贯墨的话,他也亲耳听到。 甚至他与众人找书房的机关时,亲耳听到陈玉皎一声又一声的求救,听到她挣扎时发出的铁链声。 还听见战贯墨那一句又一句威胁的话。 第85章 他的父亲,定西王府的人,竟然恶劣到如此地步! 多年来利用陈玉皎出谋划策也就算罢了,此次不成功,竟还想逼迫陈玉皎,强迫一个妇人! 战寒征久经战场的威严,在那一刻尽显凛冽。 “来人!将他押至廷尉府,听候君上发落!” 何伯顿时慌得手抖,连忙上前求饶:“王爷,这等事由廷尉府审理,是要宫刑!老爷是你父亲啊!” 宫刑,就是让一个男人变成太监。 并且此事还牵扯到官场弄虚作假、罔顾伦理、公主身份、以下犯上。 数罪并罚,岂会是区区宫刑可以解决? 可战寒征冷硬的面容间没有丝毫柔和,只冷声命令: “拖走!” 他手背上的青筋都在跳动,一股杀伐寒意蔓延。 若不是不能动用私刑,作为定西王、久经战场的战寒征,甚至极有可能亲手将其处死。 战贯墨就那么被拉下去,即便被拖走很远,他还在崩溃发疯地喊: “寒征!我是被设计的!被骂毒妇设计的!全是她!是她自己!” “她自己扯坏的衣裳,自己戴的手铐!” 可是,谁会相信他呢? 全场众人只觉得他道貌岸然,死不承认,强词狡辩,更生出厌恶愤懑。 而陈玉皎还躺在那刑床上。 她之所以要战寒征前来,就是知道战寒征秉公处理的性情。 被他亲眼见到,他绝不会包容。 他这个亲生儿子都不出手,更没有人会救战贯墨。 战贯墨,难逃一劫。 现在但凡伤害她之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这些全是心中所想,表面上,由于毒药的原因,陈玉皎全身虚软无力,似乎十分难受。 手臂还被粗硬的铁链拷着,那单薄的身影更多一抹破碎感。 她还装着眼中露出了恐慌、害怕,惊魂未定,活生生像是一朵白山茶被狂风吹落在地。 “公主……公主……” 春鹭与夏蝉总算挤了进来,哭得声嘶力竭,快速为她拉扯那铁拷。 所有人目光落向陈玉皎,无一不是心疼。 一个女子,真惨啊。 再看她的肤色,在泛红,盈着一层柔雾般的细汗。 显然,还被战贯墨用了药物! 一个人人称道的父母官,表面装得清正,私底下还用那些下三滥的药物! 太令人可耻! 而现场,自然也有不少男人在盯着陈玉皎的身体看…… 战寒征脸色一沉,大步上前。 在春鹭和夏蝉准备将陈玉皎扶起来之际,一件厚重的外袍倏地披在陈玉皎身上,将她凌乱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 战寒征遒劲有力的手臂还一把将陈玉皎抱起,巍峨的身躯大步往外走。 陈玉皎一时间完全没反应过来。 待感觉到是战寒征在抱她时,她胃里一阵恶心翻涌。 而伫立在那里的燕凌九,脸色更是一片沉黑。 昨日,她与战寒征去定制了夫妻瓷器摆件。 一男一女穿着喜服策马奔腾在沙漠之上的画面,喜庆异常,单是看着设计图就让人感觉到幸福。 今日回京之时,沿途还全听到陈玉皎“恶女立牌”之事,臭名昭著。 公公战贯墨,甚至得秦帝重用,要升职了。 这是三喜临门。 她认为八天后那场婚事,定然是轰动天下。 可是没想到……来到书房时,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 那个看起来老实沉默的公公,竟然做出这般恶劣的事! 其实燕凌九觉得不对劲,她是军师,一向聪慧,也有股敏锐的直觉,总觉得陈玉皎不是那么简单的妇人。 第86章 所以她一直在审视着陈玉皎,试图看出一丝破绽。 可就在这个时候! 她的男人,那个一向不喜接近女人的战寒征,竟然脱下他自己的外衫,披在陈玉皎身上,还去抱陈玉皎! 燕凌九眸色冰冽,心中升腾起一抹强烈的排斥、怒意。 不过所有的情绪,在燕凌九脸上也只是转瞬即逝。 她不是那些遇到事情只会歇斯底里的女人。 且眼下的情况,是战贯墨犯了错,战寒征素来有责任心,定然会做出此举。 如果她现在表现出反对的态度,只会令战寒征及众人反感。 燕凌九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快速跟了出去。 她与战寒征一同坐进马车,护送陈玉皎回家。 陈园里。 厨房忙得热火朝天,香飘几里。 战明曦还买了一堆的红色炮竹,就等着今夜庆祝。 连痛不欲生的吴荭霞,也在赵嬷嬷的搀扶下立在院子里,那苍白的脸上带着喜意。 “好啊,真好啊,老爷升职得重用,我们战家只会越来越辉煌!” 若是秦帝再赏赐一座府邸,两座府邸合二为一,再扩建扩建,总比现在在这战园受窝囊气! 战煊也在院子里拿着纸鸢欢快地跑来跑去: “太好咯!爷爷要做大官啦!我们战家全都是大英雄!” 整座府邸里,到处都洋溢着欢悦喜庆的氛围。 可就在这时…… 何伯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说:“不好了……出……出事了……老爷他……” “何伯,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丢咱们战家的脸!” 战明曦一边倒腾炮竹,一边趾高气扬地呵斥他: “若我父亲将来真做了丞相,你这副模样会让人看了笑话!” 何伯嘴唇都在发抖:“做不了了……老爷他……他被押至廷尉府,恐怕要被宫刑了!” “你说什么!”吴荭霞身躯狠狠一僵。 战明曦和战煊也在顷刻间怔住。 何伯将县衙书房发生的事情禀告了番。 吴荭霞本就惨白的脸色顷刻间僵青如纸。 什么……她的丈夫,这些年来想出的所有计策,竟然全是陈玉皎帮忙? 而且,竟然还试图强迫儿媳妇陈玉皎! 战明曦也愣住了,在她印象里,父亲廉政严肃,怎么会…… 宫刑……甚至死刑……那战家岂不是要垮了? 因为这些年战贯墨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们关于官场的事,她们也不懂,所以并不知情,此刻是极度不信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门处,战寒征那高大的身型抱着个女人大步进来,冷声吩咐: “立即宣府医!” 而那女人,就是陈玉皎! 连燕凌九也紧随其后! 战寒征抱着人进来后,就大步朝着沉武院而去,那周身是她们从未见过的紧迫。 战明曦只敢拉住燕凌九问:“燕姐姐,何伯说我父亲他……是真的吗……” “是。”燕凌九冷漠撇开她,暂时不想理会战家人这些嘴角。 好像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男盗女娼,道德败坏! 而吴荭霞一听她肯定的回答,两眼一翻,身体倏地直挺挺地就朝着地面倒去。 当场晕厥! 战明曦也呆滞着,手中的炮竹“哒”的一声落地。 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沉武院里。 陈玉皎被放在床上,全身出了一层细汗,身体皮肤也泛着红。 老府医董青衡赶来,把脉过后,当场神色大变: “是那等下三流的药物! 堂堂咸陵县令,定西侯后代,竟然灌自己儿媳妇吃这种药!” 董青衡声音很大,足以让院子外围观的众人全都听见。 第87章 陈玉皎虚弱地敛了敛眸。 其实她喂自己吃的,是补肾脏、助血脉、提气血的药物。 因用量猛,把脉出来的效果就和那等药物一样。 去之前,她就料到战贯墨会无所不用其极,早早有了防备。 药物对身体无害,但因为战寒征抱她,她装虚弱还不能反抗。 此刻胃里一阵阵翻涌,以至于她脸色也惨白萎靡,的确像是中了毒。 战寒征垂眸看她一眼,脸色严沉地问府医:“可有医治之法?” “自然有。” 府医拿出中空的银针扎了陈玉皎几个穴位,以及指尖。 那白嫩的指尖放出几滴绯红的鲜血。 府医又言:“我再去开个方子。 不过这种药物伤身,哪怕服下解药,今夜也会高热或晕厥,需有人随时照料。” 婢女春鹭端了水、带着夏蝉等人走过来,对战寒征道: “定西王让让,方便奴婢等照顾人。” 可战寒征冷冽的目光扫向她们,“退下!” 他那言下之意…… 春鹭等人蹙着眉看向陈玉皎。 陈玉皎还没有说话的时间,战寒征周身就已弥漫出一股寒意: “怎么?本王连你们也命令不动了?” 他扫向婢女们的目光,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的确,再是公主的人,也只是婢女,毫无品级。 而战寒征是凯旋而归、如日中天的定西王,位列王侯。 春鹭与夏蝉无奈,只得放下水暂时退下。 府医已走到侧屋的桌前提笔开始写药方。 战寒征那峻拔的身躯伫立在床边。 他垂眸间,尽是陈玉皎那副昏昏欲睡、薄汗发热的模样。 向来冷漠的男人,竟破天荒拉了个椅子在床边坐下。 他久经战场的粗粝大手,拧了帕子为陈玉皎擦拭额间、脸上的汗。 动作没有对女子的柔情,只有公事公办。 “别误会,父亲之过,我定严惩,予你公道。” 他的嗓音公正磁性又带着安抚。 陈玉皎看着坐在床边的男人,他身型很昂藏,几乎完全遮住了外面照射进来的光。 由他身上投射下来的阴影近乎笼罩着她。 若是以前…… 曾经她无数次幻想过,希望战寒征能踏入她的院子,哪怕半步。 愿战寒征能在她房中停留片刻,哪怕只是坐坐。 如今…… 只要想到他和燕凌九那样的女人在一起,想到他那只手碰过燕凌九,她胃里更是一阵反胃。 “呕……” 她真的想吐,撑着床边坐起身。 趴在床沿,就开始呕呕呕地、不停干呕…… 可这段时间服用药膳药物,将陈玉皎的胃部调理得极好。 她只是趴在那里干呕,最终又什么也没吐出来。 战寒征随手将旁边小柜上的一杯温水递给她。 燕凌九只后进来几步,目睹了全程。 亲眼看到战寒征斥退婢女,为陈玉皎擦汗,如今又递水。 她冷傲的眉微皱,心中那抹不悦愈加攀腾。 战寒征终于想起了什么,在微扶陈玉皎躺下后,他转头,目光落向了旁边的燕凌九。 他那一向公事公办的面容间掠过一抹柔和: “阿九,事出紧急,又是父上之过,我需负责。 你若介意,事后我定自饬。” 燕凌九回过神来,敛起心中不悦,冷冷看他: “你把我燕凌九当做什么人了?我是那等拈酸吃醋的人?” 她扫了眼床上的陈玉皎,虽然十分不喜,但还是傲然地道: “既是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夫妻一体。 且陈氏因为我们家人受难,照顾她是你我的责任。 第88章 今天我留下,直至天明,陪你一起。” 战寒征冷硬的面容间掠起一抹宠溺。 “阿九,嫁我战家,辛苦你了。” “有何辛苦?早前我便说过,定心甘情愿帮着你弥补、照顾陈氏。” 候在门外的四个婢女听得想吐。 她们还没说话,董青衡已拿着药方快步过来: “那正好!凌策军师,这副药麻烦你去帮忙煎熬。 需熬三个时辰,且每过一刻钟,就必须翻搅锅底,防止茯苓黏锅。” 董青衡还补充:“让别的婢女去我不放心,她们都没你这般有责任心。” 燕凌九脸上的表情忽然就那么微微一滞。 她想拒绝,但刚刚才说过那样的话…… 算了,不能因为区区芝麻小事,坏了她的大计。 “好,我去。” 燕凌九接过药方,又警告他们: “你们留下照看陈氏,若她再出事,我定不轻饶!” 扬出话后,她还严厉地盯了眼众婢女,才转身冷傲离开。 府医退下。 屋内只剩下两人。 陈玉皎躺在床上,实在不想看到床边的男人,启唇道: “让婢女们来……不劳定西王……” 但向来无情的战寒征,威严的身躯就端坐在床边檀木椅上。 “父之过,子偿,不必多言。” 他做下的决定,还从来没有人能撼动。 陈玉皎觉得好痛苦。 想将战寒征赶出去,但是她在装病,不得说太多话,还得表现出后怕、惊魂未定的样子,否则很容易露出破绽。 她只能任由战寒征那碍人的身躯坐在那里。 自从脑子觉醒后,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 最后,陈玉皎索性合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躺在床上的她,脸部皮肤已变得白皙细腻许多。 尤其是药物导致的那抹嫣红,更为她增添两分少女的春色。 她脖颈往下的皮肤更是雪白,如同凝脂的冰玉,上面还莹着细细的汗。 闭目皱眉的她,在外人看来,是十分难受。 战寒征那大手拧了帕子为她擦拭,视线在触及她冰清玉洁的皮肤时,微微发暗。 她,并不是个妇人,只是个才双十年华的女子。 初嫁他时,她更年轻,豆蔻芳华。 这一日,战寒征冷峻的身躯久守在床边,直至深夜,竟没有想象中的排斥。 秦宫。 龙台殿。 恢宏的宫殿宽旷,黑色的基调深沉而肃穆。 大殿中央,有一巨型仿真山水沙盘栩栩如生,山川河流,城池要塞,尽微缩其间,蔚为壮观。 周围还树立着六国旗帜,随风猎猎。 这是秦帝办政务之处。 那个巍巍强大的男人,曾当朝言: “灭何国、撤何旗!” 当这里的六国旗帜全被撤下,便意味着天下归一,四海臣服。 此刻。 大殿正前方,巨大的石壁堪舆图(地图)前,一个身型凛然震慑的男子屹立。 他便是这个时代的巨擘,华秦帝国至高无上的帝王。 他身高近一米九,彻底凌驾于举国人之上,一袭繁复的黑色龙袍加身,巍巍身型散发着蔑视万物、睥睨天下的强大、尊贵。 一袭白色锦衣的赢长屹立于其后,在与其商谈政事。 太监忽然快步匆匆走进来,恭谨忐忑地下跪行礼: “参见秦帝、长屹君。 廷尉府传来急报,定西王之父、咸陵城令,诱玉华公主前往县衙,意图强迫……” 赢长屹一向沉和的神色,在顷刻间巨变。 他转身正欲离开,恰巧这时,荆毅亦急切赶来,对那位行礼后,呈给赢长屹一密信。 赢长屹那颀长好看的大手打开,目色微微一变。 第89章 是陈玉皎早前让武卫送来的信件,信中写明缘由,还着重强调: 此时赢长屹万万不可做出任何举动! 因如今的风向大势,全都在陈玉皎这边。 若突然传出她与赢长屹有过多往来,极易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只有她足够可怜,足够清白,才能稳住这场大局。 对敌,要的便是:稳。 短短片刻,赢长屹眼中忧虑与深邃交织。 最终,克制沉寂为皇家公子应有的冷贵。 “咸陵城,京畿之地。滔天丑闻必将如蝗虫越境,四海皆知。” 他微微转身,看向那个男人: “君上,让三公会审,于明日天明前结案,如何?” 她在受苦,这后续的大局,便由他来操控。 太监急道:“长屹君,按律法,收监后还需调查取证,再由廷尉府层层上递,最快也得三日……这恐有违规矩……” 赢长屹长身玉立,一身月白风清,又有皑皑雪山之感。 “若按规矩,咸阳城令何以行此事?对不守规矩之人,又何须守旧制?” 殿内众太监婢女低头。 长屹君以往好像是全朝最克己守制之人啊…… 秦帝,那个尊贵无上的男人,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深邃而锐利,仿若能洞察人心。 “按长屹之言,立办。” 深劲决断的嗓音,有气吞天地之壮阔、威严。 帝王一言出,满殿无人再敢心有反对。 太监立即恭敬地领命下去,前往廷尉府传达圣意。 所有婢女亦被遣退。 庄严肃穆的大殿仅剩二人。 赢厉那深邃的目光落在赢长屹身上: “长兄便是为了她,七年至今未婚?” 赢长屹被那股强势的帝王之气牵引着,迎上那双眼睛。 那是世间最深邃而最具威慑力的双眼,犀利而极有穿透力。 只需一眼,仿若世间万物在他的睥睨下,皆将无所遁形。 赢长屹只行了个礼:“君上,我去督理此案。” 在他离开后、 那抹身影又转过身去,巨幅的石壁堪舆图、六国旗帜,全数沦为他的陪衬。 他深沉的眼里,似乎只容得下巍巍河山、浩荡社稷。 他威严强势的身型,只有指点江山、杀伐果断之气魄。 几年之前,陈家所有人皆能入此殿,屹立于他身边。 包括、陈玉皎,也曾在他身侧。 另一边。 才被收监入咸陵狱的战贯墨,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押出来。 一场浩荡庄严的三公会审、就此展开—— 三公会审,是正一品的太师、太保、太傅齐聚在廷尉署。 他们高坐明堂最上方,威严赫赫。 廷尉坐其下执法,还有文武重官于两侧席位观审。 华秦几百年历史上,能出动如此阵容的案件,实属罕见。 战贯墨被押送上来后,一向高傲的他沦为阶下囚,被人踹得跪在地上行礼。 两侧侍立的衙役,手持长戟以古秦之礼,戟尖轻点地面,发出“咚、咚、咚”的、沉闷而庄重的声响。 整个大殿之上,尽显律法的肃穆、威严。 战贯墨行礼后,当即大声吼:“三公在上,恳请明察! 我是冤枉的!一切全是陈氏陈玉皎的算计!” “肃静!”廷尉重重一拍雄狮形的惊堂木,斥问: “罪犯战氏战贯墨,你且回答: 其一,玉华公主为何会去县衙?有百姓见是你县衙马车接走,是与不是? 其二,何事宣召玉华公主? 其三,你审讯暗室中搜出蒙汗散银针,从何而来? 其四,众人皆见你控制玉华公主,你从何解释?” 一句又一句,有条不紊。 毕竟三公都在,廷尉真担心自己稍有不慎,只怕是自己也官位难保。 第90章 战贯墨脸色发青,低着头眼珠子乱转。 他本就不是善言辞的人,以前是个小小记录文官,沉默寡言。后来升职,也全是靠陈玉皎在后扶持。 如今,又是“砰”的一声,那象征着华秦律法的雄狮惊堂木,发出震人心魄的声音。 高台之上,还有三公冷厉盯着他。 战贯墨心虚,也没有别的开脱办法,只能实话实说: “是,这些年许多事,的确是陈氏为我出谋划策。今日宣召她,也只是想让她帮忙出策。” 此话一出,满场惊。 所以、战贯墨的才识学干,全都是假的!他自己都亲口承认了! 战贯墨却继续大声崩溃地解释:“可陈玉皎她疯了!她不愿意,还说要报复我们战家!是她自己给她自己戴上镣铐!是她自己吃了药物!是她自己扯坏衣裳!” “你胡扯!” 现场不少官员当即出来作证,人证物证确凿。 而战贯墨百般喊冤,却拿不出任何证据…… 连定西王战寒征也修书一封,不为自家父亲做任何辩解! 这场三公会审,持续到夜幕降临。 最后、三公商议后,当庭宣判: “罪犯战贯墨、撤官职、处阉割宫刑! 面黥奸邪二字! 且、流放巴蜀,永世服徭役开山!终身为奴!” 战贯墨犹如五雷轰顶,眼前一阵眩晕,几欲昏厥。 可没有人同情他,衙役们将他押送到京中断头场。 在漆黑的夜幕下,无数百姓前来围观。 衙役们手持细长锥针,蘸满漆黑的墨汁,一针接一针,狠狠刺入战贯墨的面颊, 墨汁混合着鲜血流淌,不断渗出他的伤口深处。 “啊!啊!啊!”战贯墨的尖叫声穿透夜空,尖利无比。 很快,他一向自视傲然的脸上,一左一右,刻上了“奸、邪”二字。 这将永生铭刻,成为他这辈子也抹不掉的耻辱印记! 紧接着,刽子手又手持锋利的匕首步步紧逼。 那冰冷的刀刃在月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战贯墨的眼中满是恐惧与害怕,他颤抖着喊:“不……不要……” 一旦那匕首落下,他将彻底失去作为男人的尊严! 可不论他怎么喊,没有人救他。 “啊!” 他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咸陵城。 那处连同着两个血淋淋的肉球,就此滚落在地。 战贯墨在剧烈的疼痛中两眼一黑,当场晕厥。 等待他的,还有流放穷山恶水的巴蜀之途,以及终身成为奴隶,服一生徭役! 远处的高楼之上。 一抹银白色的锦衣身型负手而立,他将下方的景象尽收眼底。 那精致立体的面部线条,却并未因此柔和。 还不够。 他吩咐:“荆毅,再去办两件事。 其一,吩咐衙役,好好‘照顾’战县令。其二——” 当夜,全京城都开始传: “太可怕了!若不是今日事出,我们还不知道战贯墨的才学全是压榨陈玉皎而来!” “陈玉皎,一个女子,竟有治理一县的能力!” “仔细想想,陈玉皎有才识、有庄园、有银子。战家人不愿和离,指不定就是为了继续压榨她!” “对!” 无数人带节奏,开始咬定: “之前战贯墨装得那般包容、大仁,没想到是想压榨陈玉皎!利用陈玉皎!” “那战家那么多人,个个冠冕堂皇说要弥补陈玉皎,该不会也是别有居心吧?” “啧啧!多半是!” 毕竟曾经憨厚老实、人人称道的一方父母官,都全是装的,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所有战家人的人品,就此全被百姓们怀疑,成为酒后闲谈的揣测。 第91章 陈园。 沉武院。 外面腥风血雨,屋内却是安宁静谧。 战寒征高大的身型一直守在床边,不让任何人入内打扰。 陈玉皎躺在床上,十分排斥,很不安心,睡不着。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装着虚弱,实则心里都是对战寒征的警惕。 很快,有一阵风吹来。 她虚弱的视线余光里,无意看到后窗外远处的山亭中、似乎立了抹银白色的身影。 长天冷月之下,那身型尊贵、沉稳,给人以安全感。 是她的大师兄赢长屹。 他会来这里,说明外面的事已得到妥善解决。 显然,他也是不放心战寒征,才会来此。 眼下无法让他离开,那个位置也足够隐秘。 有他在,陈玉皎终于缓缓放下那抹不安与戒备,渐渐沉睡。 她睡一夜,那抹身型于黑暗中屹立一夜。 曾经都是她立在无边的夜色里,无数次守盼着战寒征。 这一次,有人在守护她。 她睡得很沉。 而屋内的战寒征,那个威严而万人敬捧的男人,不时为女子擦身上盈着的薄汗。 见一向缠着他的妇人沉沉睡去,未看他半眼,他眉峰几不可见地微微皱起。 她是她,又似乎彻底变了个人。 后半夜,夜深时分。 坐于床边的战寒征才起身,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首次在这幽静的闺房中缓缓游移。 古色古香的空间宽敞空旷,四处低垂的纱幔,是浅金色上等丝绸,薄如蝉翼。 珠帘为一粒粒盈透冰清的玉石翡翠所制,清冷淡雅。 她的金贵,似乎不是一个阶级。 四处又布置着极简花瓶,插着清新的花,金贵中无庸俗之感,反倒清净、淡雅。 右侧有整面书墙,陈设满竹简。 原木色的长桌静置,其上还有翻开未合拢的书籍。 战寒征那抹身型不知不觉踱步过去。 垂眸间,映入眼帘的,是许多连燕凌九也未涉猎的古兵法、天文地理。 长桌角落处,一本精致的丝绸装订书籍,还吸引了他的注意。 战寒征随手拿起,翻阅。 里面写着的,竟是—— 行行清秀有力小字,全记录着这么多年来,陈氏对许多政事的分析。 角度全面,见解独特。 尤其是、其中还包括许多她帮战贯墨所想的治理、安民、破案等策。 原来,他父亲多年来真是靠她扶持。 他战家之人,真那般平庸。 而她,不是只会女工刺绣,家长里短。 战寒征一向冷硬的面容,难得掠起两分微惊、兴致。 他拿着那本丝绸书册翻看,不知不觉,朝阳初升,直至天明。 “咚咚。” 低沉的敲门声响起,是李穆压低却紧急的声音: “定西王,急报。” 战寒征才从书页间回神,目光落向床上的陈玉皎。 她睡得很安宁,似乎所有的惊惧与症状已退去。 手中的书籍被放回原位,他迈步走了出去。 到兵法石阵之间,李穆禀告: “定西王,昨夜老爷被处宫刑、黥面,还将流放巴蜀,终身为奴!” 如此严重之事,昨夜就该禀告,却拖至现在…… 战寒征长眉明显皱了皱,到底有几分情绪腾起。 不过片刻,他又沉眸,“罪有应得,不足惜。” “还有一事……”李穆嗓音凝重: “老爷的真实面目与世人所见大相径庭,致使流言四起;人人皆言他道貌岸然,已经牵连到战家所有人的名誉。 甚至今日早市,几乎满城风雨。皆言我们战家并不是真正想弥补,而是想压榨夫人……” 这已经事关整个战家的声誉。 第92章 战家人走出去,都要被七嘴八舌议论一番。 战寒征神色顿沉,周身气息变得紧绷而寒冽。 他沉声下令:“召战家所有宗亲,于战氏陵山集聚。” 在战家历代先祖安息之地,面对列祖列宗,以及全族人的目光,战寒征当众宣布: “将战贯墨之名,自战家族谱中永久逐除!” 这意味着,从此以后战贯墨不能姓战。 且死后亦不能葬入战氏陵墓,其名其魂,将永远游离于家族祭祀与供奉之外,成为孤魂野鬼! 战寒征的这决定出,犹如一声惊雷炸响,震撼全天下。 在这孝道大于天的时代,战寒征,一个子嗣,竟将自己的父亲逐出族谱! 即便无数人拥护、敬慕于他的铁血手腕,但也注定少不了世俗的批判。 战寒征却并不在意。 他是久经战场、统兵三十万的大将军,威严与决断早已刻入他的骨髓。 在他这里,规矩如山,不可撼动。 战寒征回到陈园之时,昏厥醒来的吴荭霞和战明曦还到沉武院闹事。 进不去大门,吴荭霞就坐在院门口,哭得直拍自己的大腿: “陈氏!这么多天,我们这么容忍着你,你为什么就是不领情、为什么要这么恩将仇报啊!” 忍了这么久,传家玉佩都给了,该够了啊!是块石头都该捂热了! “你个狐狸精!你为什么要害老爷!你个天杀的!没良心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歹毒!” 战明曦更是愤怒地命令着骂:“陈玉皎,你滚出来!快给我滚出来! 要不是你勾引我父亲,我父亲怎么可能对你一个丑妇下手! 父亲这些年对你那么好,七年没骂过你一句!你竟然做出这种事,你到底有没有长心!” 她甚至捡起石头不停地砸进院子: “贱人!喂不熟的白眼狼!下贱货色!你还我父亲!还我!” 她们的骂声十分难听。 战寒征高大的身躯伫立,散发出凛然之气。 “李穆,拖下去行家法,打到她们知错为止!” 李穆立即带了将士上前拖人。 他们都是跟随战寒征上阵杀敌、浴血奋战的人,只知道服从命令、捍卫定西王的声誉,毫不知怜香惜玉、尊老爱幼。 战明曦被粗鲁拖走时,崩溃地大骂:“哥!你疯了吗!你是不是被那个狐狸精迷得团团转! 她害惨我们父亲!她才是该被打死的人!” 若不是她,他们战家怎么可能会被人耻笑! 她的父亲,应该成为权倾朝野的太师!她也应该荣升成郡主,在京中横着走的! “狐狸精!你们该打死的是那个狐狸精!” 战寒征的脸色愈发冷峻,再次下达了命令:“打!” 战明曦和吴荭霞就被拖去了战家祠堂。 战家家法,九尺长的软铁鞭,抽得她们死去活来,全身鲜血淋漓。 对母亲,对妹妹,战寒征毫不留情。 如此铁血手腕,很快在全城传开。 之前的谣言、忽然被按耐下两三分。 别的人不论,战寒征,那个威峻凛凛的大将军,似乎真的有两分弥补之态? 厨房后院。 燕凌九漆黑冷傲的身影,还坐在那里熬着药物。 昨夜熬了一副,但老府医说陈氏接下来三日都得饮用。 她不想做什么手脚,因小失大。 但她的贴身婢女小桃却跑来,焦急地说: “小姐,你怎么还能这般从容镇定! 整个京中都传遍了,定西王为了陈氏那个妇人,将亲生父亲逐出族谱!还打了亲母与亲妹!” 第93章 燕凌九眉心一皱,心中有不悦在攀腾。 为了一个别的女人,战寒征此次,似乎是太动怒了。 但理智又控制着她的大脑,她问:“外面传的谣言,如何了?” 今早听府中众人说,战家的名声也在一夕之间备受影响。 连她想照顾陈玉皎的纯善诚心,也被怀疑。 小桃皱着眉想了想,回答:“定西王这么做后,众人好像又不那么议论了……说定西王是诚心弥补陈氏的,怕是要动真情了……” 燕凌九眸底深处的冷意更加攀腾。 战寒征铁血手段,的确立竿见影。 而她在此处熬了一夜的药,谁知晓半分? 人活在世,最忌讳一声不吭、愚蠢付出。 且熬药这等事,本就应当交给奴隶,何必要她来亲力亲为? 她的时间应该用来做大事业,步步高升,而不是围绕一个妇人转! 兴许是她想得太认真,忽然、 “滋”的一声! 她的手背“不小心”被滚烫的砂锅炉子烫到。 顿时、原本白皙的皮肤被烫得一片绯红。 “小姐!”小桃瞬间满脸都是急切与担忧。 可她还没说出后话,燕凌九就已严肃提醒她: “区区小伤,不碍事,你不可大呼小叫,不可告诉任何人!” 她还着重叮嘱:“记住!不可宣扬出去!切不可闹得人尽皆知!” 可小桃听了她这话,却想,小姐为了那个妇人,熬了一夜的药,如今还受伤了,小姐打算无声无息吗? 小姐就是太不知道争抢了。 性子太直,是会吃亏的! “喔……好……”小桃表面上这么答应燕凌九,可转身出去后,却当即就去找战寒征。 还去了集市上最热闹之地…… 很快,全咸陵城又传: “凌策军师昨夜竟在府中,为陈玉皎熬了整整一夜的药物!” “听说她手也被烫伤了,似乎十分严重!” “天啊,凌策军师太有包容心了吧,竟能这般善待别的妾室!” “普天之下除了她,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大气的女子!” 无太多娱乐的年代,世家贵族的八卦,总是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 厨房后院。 战寒征,本该还守在沉武院的身影大步进来,衣摆近乎卷起一阵风。 他来到燕凌九跟前,将蹲于地面为炉子摇扇的女子拉起。 他的目光,果然看到女子那手背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通红,皮肤起了褶皱,甚至有起泡的迹象。 战寒征的冷眉皱起:“阿九,伤得这般严重,怎不告知于我?” 若不是小桃前来支支吾吾,在他的逼问下说出实情,她还打算瞒到何时? 燕凌九一脸的不以为意:“这么点小伤,何必紧张? 我们在战场之上血雨腥风、流血受伤的日子还少吗?” 说完,燕凌九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脸色惊讶问:“寒征,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战寒征骨节分明的大手已拿出带来的烫伤药膏,为她处理伤口。 燕凌九还在纠结:“是小桃对不对?” “小桃真是太沉不住气了,芝麻小事,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我也不是柔弱的妇人,再大的伤,我燕凌九也忍得住。” 燕凌九说话间,冷傲的面容还明显掠起一抹对小桃的不悦。 在处理伤口的战寒征不禁抬眸看她一眼,眸中掠起两分无奈: “你啊,何时知道柔软一点,做个不这般坚韧自立的女子?” “我才不想。”燕凌九眉宇间尽是寻常女子没有的冷傲: “人生于天地之间,若不自立,与跗骨之蛆有什么区别? 第94章 且寒征你知道我的,燕家不是像陈家那等大世家,从无什么依靠。 我来到这个世上后,便明白一个道理:靠山山倒,靠树树亡。没有伞的人,在雨中注定要学会自己造伞。 女人,永远要有自立的能力。” 她的嗓音中是清傲,还努力将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向世人宣告她的不屈与独立。 在当今这个战火纷飞的乱世,女子们皆想寻一个坚实的臂膀为庇护。 可燕凌九…… 战寒征在她单薄的身影间,看到一抹独异于凡世的坚韧。 那抹坚韧,令他冷硬的心中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战寒征为她处理好伤口后,健硕有力的手臂将她拉入怀里,令她依偎在自己胸膛。 “以后本王在,你,将永远不再是孤单一人。” 燕凌九被迫靠在男人宽厚的胸膛间。 这个久经战场的男人,身型宽阔,气质有世家贵族的尊贵,也有刀光血影下磨砺出来的冷酷威严,无疑是令人心动的。 也符合她的择偶标准。 燕凌九在他怀中靠了好一会儿,难得有些心猿意马。 回京后,为了恪守京中礼节,他们还没做过。 但眼下,不是时候。 燕凌九忍着想法,轻轻推开他,“不说这些肉麻矫情的话了。 还有七天就是我们的婚典,到时我们肯定得忙上一阵。 寒征,我打算明天抽空,请一些江湖杂技的人来陈园。” “陈氏她受了惊,又生性柔弱,让杂技的人取乐取乐她,也能让她忘却惊惧,心情愉悦。” 战寒征的冷眉微皱,目光落在她手背上:“你还需休养,不宜操劳。” “我说过了,这点伤不算什么,你再提我真生气了!” 燕凌九挽住他的手臂道:“我们说好弥补陈氏的,自然得上心。 且她是一个妇人,未出过远门,见识也很少。 我们简单请点杂技人就能让她开心,谈何麻烦操劳?” 而且她这么安排,有她自己的目的。 一来,她昨夜守了一整晚,手还受伤这么严重,不让更多的人瞧见,不就是个纯纯的大冤种? 二来,可以在谣言里,像战寒征一样逆流而上,树立自己的形象,笼络人心。 这对她到时候去竞选军机阁大夫,有利。 回京后,她虽然被封凌策夫人,却只是一个闲职,连每天上朝的机会都没有;只有打仗的时候,才可能用得上她。 她想走得越高,看得越远。 看看那位千古秦帝,到底是何模样;也想屹立在那只有男子的朝堂中,宣誓女子亦可巾帼! 她燕凌九,要在这个华秦历史上,留下她浓墨重彩的一笔! 心里这么想着,燕凌九却是强调:“我只是想让陈氏多见见世面,早些从阴影中走出来。” 战寒征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变得愈加柔和。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低头,在燕凌九眉间落下浅浅一吻。 取得他的同意,燕凌九当即就开始去操办。 此事很快在陈园之中传开。 沉武院里。 陈玉皎安心地睡了一整夜,醒来后,四个婢女围着她,在梳妆镜前为她更衣护理。 昨天那强效的药物虽令她受了些折磨,却逼出她身体里深层的寒气。 今日的她皮肤显得愈发白皙,气色也好了不少。 秋婉边为她护理,边道: “昨夜定西王在房内守了一夜,奴婢还以为他其实也是个靠得住的人。 可公主还没醒,听燕凌九受点小伤他就匆匆走了。 第95章 之前公主快要没命、被他丢井里险些死去之时,怎么没见他那般紧张呢?” 陈玉皎神色淡然,早已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不爱之人,哪怕为他操劳至死,他也无动于衷。 而爱之人,一点小伤也足以令他乱了分寸。 这便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婢女们又禀告战贯墨被宫刑流放之事,说了京中如今的流言蜚语。 说起燕凌九请杂技团之事,春鹭十分生气: “燕氏还说办什么杂技让公主开心,先不谈咱们在陈园的时候,什么花样没有见过,她请的那些人,真够资格在公主面前表演吗? 就说此举,燕凌九显然是想踩着公主、利用公主做垫脚石,树立她自己宽宏大度的名声!” 为陈玉皎梳发的秋婉蹙眉:“可这种情况,公主若是不去,还会被人说成是不领情、不知好歹。” 夏蝉端来药膳,也忍不住吐槽:“见过恶人的人,没见过这么恶心上天的人!” 陈玉皎眸色却微微深了深,还有这种事么? 正巧,她也正打算乘胜而行,尽快赶走战家所有人。 燕凌九这安排,正合她意。 对弈下棋,看得便是谁更棋高一筹! 陈玉皎边喝药膳,边问春鹭: “这两天送来的那些补品,按安排处理没?” 春鹭答:“已办妥。” 李穆每日按时送了东西来,放在门口那张长凳上。 陈玉皎实在不想要,丢了又暴殄天物,浪费粮食。 于是,她让春鹭将此事透露给吴荭霞。 吴荭霞那两天躺病床上养伤时,就听外面有人谈: “定西王太大手笔了,给陈玉皎送的那补品,丰富的哟,有极品金盏燕窝,有野生鹿血,有御贡阿胶! 而且陈玉皎还不要,一直就堆放在那门口,怕是都要坏了!” 吴荭霞一听,这还了得! 那么多东西陈玉皎不要,岂不是暴殄天物吗! 于是,吴荭霞让赵嬷嬷每日偷偷前往,在武卫们“换班无人”时,悄无声息地把所有东西偷走…… 在吴荭霞和赵嬷嬷看来,陈玉皎以为战寒征没再送了,李穆又以为陈玉皎收下,这操作得天衣无缝。 殊不知…… 陈玉皎又吩咐:“再去请长屹君来一趟。” 赢长屹虽然昨夜在外面守了一夜,但发生那么重大的事,以他的性格,不亲眼见她一面,恐怕无法安睡。 陈园有扇侧门,可低调入府后宅。 赢长屹来时,一袭银白色锦衣的身型还是那般尊贵沉敛,但他神色间明显可看出彻夜未眠的深忱。 他伫立在陈玉皎跟前,看她的目光是陈玉皎少见的严肃: “玉皎,你此次太胡闹了。” 陈玉皎浅笑安抚他:“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兵家常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那也该罚。” “就罚你为我养一月荆毅,在他们未离开陈园之前,皆由你养着。” 赢长屹负手而立,尊贵的身型间是难得的不容拒绝。 伴随他的话落,荆毅上前对陈玉皎行了个礼。 陈玉皎明白,大师兄名为惩罚,实则是要将荆毅留下,在暗中保护她。 不想让他再为自己担心,陈玉皎没有拒绝: “好,都听师兄安排。 我今日找师兄来,也是想商量另一件事。” 她确定四下无外人时,低声道: “我不想再与战家过多纠缠,想劳烦师兄入宫面圣,求秦帝看在昔日我祖父辅佐之情上,帮我和离……” 其实即便君者,也不能插手他人家务之事。 但赢长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如既往有着无人察觉的宠溺。 第96章 “好。” 只要是她所求,他无所不应。 院门外。 赵嬷嬷又偷偷来拿那些补品,好巧不巧地,正巧听到了陈玉皎与赢长屹的对话。 她脸色一变,当即快步往锦绣苑中赶。 关上门,她就对吴荭霞急切道:“大事不好了! 陈玉皎竟然要求秦帝插手,帮助她和离!” 吴荭霞原本躺在床上,被鞭伤手伤疼得半死不活。一听这话,倏地弹坐起身:“你说什么!” 秦帝! 那个杀伐无情、人人畏惧的帝王! 若是他插手此事,只需要一句话,寒征想不听都难。 普天之下,谁敢忤逆秦帝之威严? 赵嬷嬷焦急地在屋内走来走去:“恐怕不出两日,圣旨就会下了。 到时候我们真要搬出这战园、真要让定西王偿还一百多万两的黄金吗?” 整个定西王府现在就黄金万两之多,即便加封地等,也得赔得倾家荡产,还远远不足。 赵嬷嬷踱步间,神色是由衷而真诚的担忧、急切。 她是战寒征的奶娘,从小将战寒征养大。 她自己的孩子出生后就患病死了,因此一直把战寒征当做精神寄托、亲生儿子养。 这二十三年来,赵嬷嬷亲眼看到战寒征一路走来,从家道中落、人人嘲讽、到如今声名赫赫的定西王,可谓是千般不易,万般艰难。 现在本该是功成名就、荣华富贵之时,却要毁在一个妇人手中吗? 吴荭霞更是不愿。 为了一个陈玉皎,她的手已经被砍,如今战贯墨也被流放,一个家不成家。 要是再这么和离,背负一百万两的巨债,岂不全便宜了陈玉皎那个丧良心、杀千刀的? 可陈玉皎要请秦帝帮忙,留给她们的时间……不,是完全没有时间了…… “赵嬷嬷……你来……” 她慌张地伸手去拉住赵嬷嬷的手,问:“你说凌九还要为她那等毒妇,请杂技团逗她开心?” “可不是。新夫人就是性子太直,太不知道宅院深深。” 赵嬷嬷也有些恨铁不成钢:“陈氏近日坏事做绝,害得我们战家家无宁日。 新夫人就应该一剑杀了那等恶人才解气!还对她那么好做什么!” 那等妇人不尊长、不敬夫,就该死了算了! 想到这,赵嬷嬷和吴荭霞相视一看,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各自的想法,深意。 吴荭霞拉着赵嬷嬷在床边坐下,哀愁地叹息道: “赵妹妹啊,没有老爷了,征儿他又一向拎不清,被个妇人耍得团团转,眼下就只有我们两个娘为征儿着想了。 你知道的,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将你当亲姐妹。” 吴荭霞的确抠,对谁都很刻薄,但唯独这个赵嬷嬷,是跟着她从娘家过来的,是唯一体己之人。 吴荭霞将床头柜那些刚拿回来的燕窝、珍珠,全数塞进赵嬷嬷手中: “眼下我能说话的人也只有你,这一次,征儿这关乎终身的大事,也只能托付给你。” “夫人,你跟我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我都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赵嬷嬷将那些东西全收了起来,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战家这些年待我不薄,还十分宠着我,什么活也不让我干。 且寒征还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不用夫人吩咐,我此次也一定会尽心尽力!” “对了,我再叫上秋嬷嬷一起,定是万无一失!” 秋嬷嬷也是战家的老奴人,与她们感情十分深厚。 窗外枝头的鸟儿像是感觉到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意,扑腾着翅膀飞远。 第97章 翌日一大早。 陈园主院已处处摆上新买来的牡丹鲜花盆栽,一片片盛开,富丽堂皇。 其间布置着张张案席,四处还有精心准备的点心台、花果茶等。 前方搭建了台子,恢宏精致。 杂技表演者们陆续到场,全数在客房做着如火如荼的准备。 燕凌九着一身黑色锦衣,外衫覆有薄羽,十分独特而沉稳。 她穿梭在陈园之中,督促场地,会见杂技团,检查今日食材、茶水。 可谓面面俱到、尽心尽力。 今日,她无疑是整个陈园的主场者。 殊不知—— 陈园外,无数奢华的马车陆续到达。 是许多京中的名门妇人、千金,其中不乏朝中官家夫人。 燕凌九整理了下仪容,准备去府邸门口迎客,正巧碰见战寒征迎面而来。 战寒征扫了眼满院子的布置,长眉微皱:“不是说简单请来杂技者,怎么这般劳神?” “怎么,心疼你的钱了?”燕凌九打趣。 战寒征那大手抬起,为她整理发丝:“只担心你过于操劳。” “放心。”燕凌九道: “这些花就是去市集选购,让人送来便行。 且你知道的,陈氏她们那种闺中女人,最喜欢这些花卉,操劳点何妨?” “还有请来的那些夫人小姐,我也是想着: 陈氏与我们这等一心事业的人不亲热,但她与那些妇人肯定有共同话题。 今日让她与大家聊一聊,兴许很快就能忘记不悦之事。” 战寒征深邃的眸中,又流露出难得的柔和。 “阿九……”她太过用心。 得此妻,三生有幸。 而今日请来的都是妇人女子,是女子们的欢愉小会,他不适宜留下。 且秦酒商铺及新府邸的婚事,需要他安排。 战寒征放心地将宅院之事全交给燕凌九,还特地抽空去了沉武院一趟。 院子里。 陈玉皎宁静而坐在檀木椅上,秋婉在她发间梳上药粉,带着浅浅花香。 战寒征来时,隔得远远地便看到那一幕。 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若她有阿九那般大度,肯与阿九和睦相处…… 不过,她到底是妇道人家,心思窄,急不得。 战寒征倒也理解。 陈玉皎已恢复,气色不错。 战寒征那高大的身型便不再进她院子,只伫立在院门外,沉声叮嘱: “阿九已安排好一切,今日你只需放松。 若有事,可寻阿九,她会为你处置妥当。” 扬出话后,他转身离开。 将她交给燕凌九,显然是令他十分放心的事。 陈玉皎眼皮也未睁一下,从始至终未看他半眼。 曾经他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录下来,并折叠成千纸鹤;如今,只当做是空气。 她又睁眼看了看天色,阳光柔和,今日是个好天气。 陈园府邸大门口。 燕凌九已傲然站在那里,有人来,便言一句:“请。” 她的手特地微负于身后,但众人还是明显可看到她手背上一大片绯红的烫伤。 每来一个人,无一不是在叹: “竟真的烫伤那般严重!” “凌策军师实在是太大度了!女子楷模!” 战明曦昨日虽被鞭子抽得鲜血淋漓,但实在闲不住,一听前面有杂技表演,涂脂抹粉也撑着来前院。 看着满正院的花卉、点心台,以及燕凌九带伤忙碌,她气就不打一处来,走到燕凌九身边生气道: “燕姐姐,你实在太为陈玉皎着想了!那样的恶妇真的不配!” 要不是怕哥哥,以及陈玉皎有那些武卫,她真想抓几条毒蛇扔进陈玉皎的院子,咬死那个毒妇! 第98章 燕凌九看她一眼,神色十分严肃:“昨日的打还没挨够?还想被打?” 战明曦抿了抿唇,不说话,被打死她也是不甘心的。 就今日这样隆重的场合,她都没得到过,陈玉皎凭什么? 燕凌九傲然而立,冷声道:“我说过要弥补陈氏,就会言而有信。 她是战家之妇,我们也应当有照顾她的责任之心!” 且…… 燕凌九看了眼外面,暂时无人来,她压低声音训斥: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无非是不想搬去新府邸,不想还那巨额债务。 我倒是无所谓,但你们既然有所求,脑子就应该清醒! 若惹怒陈玉皎,你们只会落得搬家还债的下场。” 如此浅显道理,他们竟不懂? 战明曦皱了皱眉,燕姐姐这么一提……好像是这个道理。 燕凌九又冷着脸训斥她:“况且现在她还是你嫂嫂,给我恭敬点,明点事理。” 话毕,她冷傲转身离开,去忙碌别的事。 今日是她回京后操办的第一场大事,还事关她不久后对军机阁大夫之位的角逐,容不得丝毫闪失。 她是要办大事的人,可没空与战明曦这等人浪费时间。 战明曦虽十分不想讨好陈玉皎那等毒妇,但百万两黄金的巨债,父亲也垮了…… 她暂时只能站在那正门口,若有所思地帮忙迎客。 本来迎得百无聊赖,但在朝阳高升之时,忽然、几匹骏马行驰而来,停在陈园门口。 下马的,竟是几个翩翩公子。 战明曦看去时,眼睛顿时发直,仿佛被某种魔力牵引,不由自主锁定了为首的那位男子。 他身着一袭浅蓝色锦衣,衣襟随风轻轻摇曳,发髻被精心束于玉冠之中,五官宛如雕刻。 他手中摩挲着一枚玉佩,步伐从容不迫走来,周身散发着世家公子独有的贵气,又有着令女子心动的温润。 是公子赢修堂! 他的家世显赫,其爷爷是三公之一、太傅。 太傅:赢氏宗亲之长,秦帝、长屹君的大伯公,负责整个皇室的礼仪教学、规章制度。 赢修堂本人更是年纪轻轻通晓多国语言文化,博古通今,凭借卓越的才华与翩翩风度,列入华秦十大公子之一。 战明曦今年17了,过及笄之年还没有成婚,就是一直心比天高,待价而沽。 曾经战寒征没有立功,她嫁不得高门。 如今哥哥已是定西王,她若是想嫁赢姓之人…… 思索间,赢修堂已与几个公子走来,他礼仪递上帖子: “家母近日身体不适,我代为前来。” 他的声音也十分清朗好听。 说话时,目光还彬彬有度地凝视战明曦的眼睛。 战明曦被他看着,那一刻只觉得心跳加速。 男人的眼睛温润又深邃,仿若有春日的一汪清泉,能让人溺入其中。 那嘴角勾着的友好浅笑,更是足以令女子意乱情迷。 一向嚣张跋扈的战明曦,说话也不太利索:“好……好……公子里面请……” 赢修堂看着她的面容,脸上的笑意更为和煦,礼貌颔首后,进入府内。 战明曦一直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赢修堂对她笑了! 赢公子应该也是对她有好感的! 要是她可以嫁入赢氏家族,等同于身后有整个皇族撑腰。 陈玉皎算什么? 陈玉皎这种成过婚、臭名昭著的女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赢氏皇族! 到那时,她就可以踩在陈玉皎头上,陈玉皎见了她都得跪地行礼! 第99章 短短时间,战明曦已脑补无数画面。 她把赢修堂当作自己的救赎,殊不知,今日是她万劫不复的开始…… 随着朝阳高升,来得人越来越多,几乎京中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全都来了。 所有人落坐在席位,等待着今日这场杂技之演。 陈玉皎也在四名婢女、十二武卫的跟随下,从后宅院走来。 只是她还没走到前面的正院,一直躲在暗中的赵嬷嬷与吴荭霞相视一看,便牵着战煊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她们凝视着陈玉皎笑,笑得颇有几分不怀好意。 尔后,突然当着陈玉皎的面—— 三个人,齐刷刷跪在了陈玉皎面前。 吴荭霞这个婆婆、战寒征的亲生儿子战煊,以及奶娘赵嬷嬷,全跪着! 在他们身后,还走出来十几个奴仆,也跪在陈玉皎要走的路上。 顷刻时间,所行之路乌泱泱跪了一大片。 战煊跪得笔直,眼泪说来就来:“嫡母,求求你就把那些牌子拆了吧~求求你和我们一家人和睦相处好不好……” “呜呜呜……煊儿想去翡翠湖玩,想去春园玩~” “爹爹和娘亲对你那么好,祖母也知道错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不要再骂煊儿~接受煊儿和娘亲好不好……呜呜……” 他哭得十分伤心,小小的手还不断指旁边的春园大门。 那门上立着的近两米高的牌子,十分显眼。 牌子未撤,今日的杂技演出都是定在前正院。 战煊这一哭,赵嬷嬷也带头说:“夫人,您就消消气吧,侧夫人对你那般好,您接受一家人和睦相处怎么了?” “孩子也还这么小,正是贪玩的年纪,他都跪下来了求你了,你还想怎样呢?” 许多奴仆全在那里,殷殷切切地跪着磕头: “恳请夫人和睦相处!” 异口同声,沆瀣一气。 陈玉皎瞬间明白,吴荭霞特地带人堵在这儿,就是想逼她妥协。 若是她不同意,这里离正院只隔了一扇大院门。 只要将所有宾客引过来,就会让众人看见这一幕。 一个女子,逼长辈下跪、连个5岁的孩子也容不下,这注定千夫所指、万民唾弃…… 吴荭霞就是料准这一点,抬眸直视陈玉皎道: “陈氏,今天这样的日子,你也不想这点家丑闹得人尽皆知吧?” “咱们战家不嫌弃你,处处包容你,每日给你送补品,还让你做正室,你到底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吴荭霞即便跪着,但神色间尽是妇人的得意、胜券在握: “陈氏,你就别想着和离了,只要你答应和征儿好好过日子,这事儿就算了。” 言下之意,若是不答应……他们就这么一直跪着!将所有人引过来评理!看陈玉皎怎么办! 秋婉担忧地蹙眉:“公主……” 隔着那扇大院门,已经听到外面的人声鼎沸,热闹纷繁。 只需要吴荭霞等人大喊几声,就足以将众人吸引进来…… 眼下,她们似乎别无选择。 就在这般处境下、 在吴荭霞以为今日拿捏定了陈玉皎时、 一袭白裳的陈玉皎,红唇忽然缓缓一勾: “好啊,你们尽管大声叫,尽可将诸宾客引来。 正巧我也想让人来瞧瞧,定西王府宣称的弥补,到底是何模样。” 吴荭霞还没明白她的意思,陈玉皎清凌的眼睛就凝视着她提醒: “那些所谓的补品,没有一日送至我屋内吧?” 吴荭霞身躯顿时一僵,立即反驳:“那是你自己不要的!” “那又如何呢?”陈玉皎轻笑,反问:“世人会信么? 第100章 定西王说弥补,转眼每日所购之补品、全在你这个母亲房内。 你说……世人会怎么想?你儿子定西王,又会怎么处理?” 吴荭霞脸色已在顷刻间铁青。 之前战贯墨说弥补,转眼就险些强迫陈玉皎。 后来战寒征说弥补,转眼补品又全送至母亲房间里…… 虽是小小一件事,世人却不会再相信战家的说辞,甚至连战寒征这个定西王的声誉、信义,都将受到严重的影响! 以征儿的性格,更是会再剁掉她另一只手! 短短一瞬,吴荭霞吓得全身已渗出冷汗。 陈玉皎还是那般清淡从容,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众人: “怎么不哭了?不叫了?继续啊。” 吴荭霞和赵嬷嬷脸色都憋得青紫,发不出半个字来。 战煊初生牛犊不怕虎,正想说叫就叫,有什么可怕的! 可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吴荭霞主动捂住嘴巴。 刚才还巴不得引人来的她们,如今就怕引人来…… 偏偏陈玉皎还说:“你们不叫,那便由我来。” 话落,她抬眸看了夏蝉一眼:“去将院门打开。” “好嘞!”夏蝉迈着欢快地步伐就要跑过去。 赵嬷嬷吓得一个哆嗦,赶紧起身去拦住:“不可!不可以!” 吴荭霞也拽着战煊站了起来,掸掸自己身上的灰: “算了,就当我们没有来过!” 算陈玉皎狠!他们这一遭全白跪了! 赵嬷嬷拦着夏蝉,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那双目光甚至流露出几分歹毒,阴森地盯着陈玉皎: “夫人,我们现在是在与你好言相劝,你何必如此决绝?凡事还是要给自己留点后路!” 吴荭霞也牵着战煊的手,直视陈玉皎:“好歹也相处了这么多年,陈氏,你为何非要把人绝路上逼! 我们征儿配你,是绰绰有余!你别再执迷不悟!” “坏事做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陈玉皎在她们眼睛里看到了一股莫名的、如毒蛇般的阴狠。 但她并无退缩,还是迎上她们的目光,“同样的话,赠与你们。” 尔后,她迈步朝着外面的正院优雅缓行而去。 婢女武卫随行她其后,他们一行人始终有着不可动摇的从容淡定。 赵嬷嬷看着簇拥间那抹高贵的身影,眼神越发地阴森。 陈氏啊陈氏,她们一再求过了,也一再给过她机会,是她非要逼她们动手的! 既然她不仁,就别怪她们不义! * 牡丹花丛间,几乎已落坐满宾客。 女子们全精心打扮,不肯在人多的场合落后半点。 一袭黑色羽衣的燕凌九,今日也用了正宫红的唇脂,显得隆重且有女强人的干练之气。 满院子一片莺莺燕燕、百花竞放。 而陈玉皎来时…… 今日的她身着一袭浅苍白色交领战国长衫,色淡如晨雾,一头银丝以一根红绸简单系于身后。 轻薄的丝质衣衫、长长拖曳的裙摆,衬得她素雅、清淡、出尘脱俗。 那一刻,所有人看到她时,顿时微微惊了惊。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不过如此。 在一众万紫千红间,她非但未失色,反而像是高山之巅绽放的凌霄花。 燕凌九看到她时,好看的凤目倏地就微微一眯。 她最讨厌女子这副装扮柔弱的样子。 所幸战寒征不在,不然不知道又要愧疚心疼她到哪儿去。 燕凌九耐着性子走上前道:“既然来了,便入座吧,今日的表演已全部准备就绪。” 她亲自搀扶陈玉皎、以利落的姿态让其在第一排的主位上坐下。 第101章 不然众人全席地而坐在花丛里,就陈玉皎立着,怪碍眼的。 在陈玉皎落座后,燕凌九手一挥,台上鼓手便开始敲响启始的钟鼓。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全看向台上,一时间全忘了陈玉皎容颜带来的震撼。 吴荭霞与赵嬷嬷也带着战煊,坐到最左边侧的席位,美其名曰不抢人风头。 实则她们心中还全是之前的不悦、埋恨,丝毫不想与陈玉皎再有任何接触。 陈玉皎未理众人,席地而坐在浅粉色的牡丹花丛间,静静等待今日这场好戏。 万众注目间,杂技,开始了。 最先上场的,是一群舞剑如龙的江湖剑客,或凌空飞越几米高、或剑扬火焰,或长剑劈起满台落叶簌簌,英气十足,霸气非凡。 第二个节目,是一个黑衣男人牵着匹巨大的藏獒,台上布置了火圈。 那藏獒如同闪电般,飞扑穿梭其间,惹得场上尖叫连连。 一连好几个节目,全是飒气霸气的,无声彰显着主办者的独特。 众夫人千金们看得连连惊叹:“太厉害了!不愧是凌策军师,安排的杂技都与众不同!” “以往看的杂技,不是扔盘子就是转锦帕,哪儿能与凌策军师这般的审美相比。” 还有小孩扯着自己娘亲的衣袖直摇晃:“啊啊啊!娘亲,我好喜欢这些表演!我长大了也要成为凌策军师那般帅气的人!” 全场尽是对燕凌九的夸赞。 燕凌九此刻立在右侧前方,她没有入席坐下,手拿一把黑色羽扇轻摇,仿若是个主场控场的人。 那冷傲笔立的黑色身姿,在这莺莺燕燕的全场,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燕凌九不在意那些阿猫阿狗的夸赞,目光只落向席位间的陈玉皎。 她本以为会在那等妇人眼中看到惊艳,可陈玉皎正淡淡品茶,举手投足间尽是平静、优雅。 燕凌九皱了皱眉。 这等妇人应该未曾见过舞剑,也未见过边疆才有的藏獒,还这般淡定? 不过也是,这些富家千金最会装,一身尽是矫情劲儿。 她不知,陈玉皎从婴儿时期,全军操练的将士就想博得她一笑。 国尉父亲边疆征战归来,带回的雪狼都只是她的宠物。 这些杂技,她早已看腻。 在场上尖叫连连时,秋嬷嬷忽然带着四个嬷嬷走过来,蹲坐在陈玉皎旁边。 有的给她捏肩,有的给她揉腿,有的为她手剥瓜子仁儿,有的为她轻轻摇扇。 所有人围绕着她,仿若将她当做祖宗般伺候。 陈玉皎远山薄雾般的眉微微皱起。 这么多人将她围在中间,她连一点活动的自由也没有。 似乎明白她们要做什么,陈玉皎浅浅品了口茶: “秋嬷嬷,昔日我待你不薄吧?” 自从她嫁进来后,几乎老夫人的擦屎擦尿、床前侍寝,彻夜陪护,全由她亲力亲为。 而秋嬷嬷一个仆人,就负责做些轻省的活。 秋嬷嬷心里哼了哼,那七年的确还行,可最近的陈玉皎实在太恶劣了! 不仅把一堆烂摊子丢给她,还让老爷被流放,夫人被剁手,甚至还要他们战家还百万两黄金! 这是要逼死他们战家人! 秋嬷嬷掩下心中的怨恨,一脸谄媚讨好地笑: “是老夫人让老奴等过来的,老夫人说不论你最后做何选择,如今只想多多弥补您。” 打着老夫人的名号,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照顾她,是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第102章 场上已有不少人看到,无一不是在叹: “战家人现在对陈玉皎的确太有心了。” “这么多人伺候,凌策军师还这般用心为她操办杂技,余生她就只需顾着享福。” “太羡慕了!我要是有这么多人宠着,我愿意少活十年!” …… 候在侧边的婢女武卫们听得皱眉,不由得投向陈玉皎担忧的目光。 陈玉皎却回给他们一个安抚的眼神,目光中又带了点深意。 她视线最后一次落在秋嬷嬷身上,“秋嬷嬷,你们确定要如此吗?” 清凌的话里,已带了些许深沉。 秋嬷嬷被她那目光看着,只觉得后背生寒,但想到今日的安排,依旧装傻充愣: “自然确定是要‘照顾’夫人的。” 谁让她一个心狠手辣的毒妇,非要挡在战家的康庄大道上呢?就是块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 她们继续摇扇的摇扇,捶背的捶背,五个人就那么包围着她,丝毫没有让开的趋势。 陈玉皎沉了沉眸,不再多谈,转而看向台上。 此刻上场的,是一群穿着蓝绿色衣衫的男子,他们手持精致的鱼灯花样百出地游走。 台上搭建几米高的巨石桁架,形成高山沟壑之感。 “咚!咚!咚!” 鼓声伴随着他们的节奏越来越激昂、越来越激烈。 显然,这是今日的重头戏。 就在这鼓声中,忽然! 只见台上“哗”的一声,四周火焰升腾。 原本他们手持的小小鱼灯,竟全幻变成了龙身! 一节节龙身拼接在一起,形成一条几十米长的巨龙。 男子们十分默契地走来挥去,搭配台上的造景,就宛若一头巨龙翻腾在高山沟壑之间。 龙骧龘龘,恢宏霸气。 “啊啊啊!” 场上一片惊叹:“太神奇了!太震撼了!” “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鱼龙漫衍!” 一种神奇珍异的幻化百戏杂技! “凌策军师为了让一个妾室开心,竟然这般用心!” 能将一场小小的杂技演出筹办得如此隆重精彩,尽善尽美,不愧是华秦第一女军师! 所有人看燕凌九的目光,已是由衷的崇拜、甚至是热爱。 燕凌九的脊背也愈加挺直、傲然。 今日顺利,她在京中的名气便打响。 在场的这些人还多数是官家夫人,她想竞逐军机阁大夫,更是如虎添翼,轻而易举。 可、就在这时——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 台上搭建的一个高耸石山,突兀地朝着下方倾斜倒塌! 几米高的石山架子,乱石滚滚,直朝着第一排倒塌而来。 而陈玉皎坐着的,正是第一排! 在她周围,还围着五个老奴,她连起身闪躲的空间也没有。 那巨大的石头桁架,就朝着她们的方位重重砸来,又急又猛。 但、 陈玉皎眼中竟没有丝毫惊慌,眸底深处,反倒掠起一抹深意…… 众人只看到巨石滚滚,只听得“咚咚咚”的声响突起,巨大的石头就砸在前排的席位,尘烟蔓延。 “啊!” 有女子们的惊叫声、惨叫声连成一片。 原本欢悦的表演顷刻间戛然而止。 无数人从席位上腾跳起来,连连后退,胆小的孩子们已吓得哇哇大哭。 盛华的现场,忽然变得一片混乱。 只有侧边的吴荭霞眼底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阴狠。 死了……死了好!一了百了! 谁让那丧良心的妇人,非要逼他们!罪有应得!恶有恶报! 如今她一死,还没有办理和离,这偌大的战园就顺理成章是他们的了!那巨债也不用再还! 第103章 吴荭霞心里欢呼雀跃着,表面却是假装脸色僵滞,大声道:“那……那里是玉皎所坐的位置!玉皎……娘的玉皎啊!” 吴荭霞倏地挤开众人,快速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赵嬷嬷也紧随其后,焦急地大声喊:“救夫人!快来人救人啊!” 她们心急如焚的样子,宛若真的十分担心。 所有人也总算想起正事,纷纷朝着那巨石垮塌之地围拢。 就见那里还有尘烟滚滚,几米高的桁架倒下来后,巨石散落一地,有的杂乱堆砌,已看不清席位间的情况。 但那一堆乱石之下…… “啊!血……有血!” 有人尖叫了声。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移去,果然看到巨石下流出一大滩的鲜血。 那么大的巨石……人被砸倒在下面,必死无疑! “玉皎……娘的玉皎哟!” 吴荭霞身体一软,倏地跌坐在地,没被砍的那只手不停地拍打自己的大腿: “你还这么年轻……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哟!你怎么忍心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呜呜呜!呜呜呜!作孽啊!” 她哭得肩膀都在直抖。 “夫人……呜呜……夫人啊!”赵嬷嬷也跟着哭。 好几个嬷嬷赶过来帮忙搬巨石,个个抽噎哭泣。 那哭声实在太悲恸,感染了全场。 无数妇人心中忍不住腾起叹息、同情。 虽然吴荭霞可恶,但其实婆媳之间有点矛盾是很正常,账目揪扯不清,更是宅门里常有的事。 吴荭霞却因此刖手,刚没了丈夫……又没了儿媳妇……真是个可怜的人。 也有人心情变得十分复杂,害怕地后退,议论: “往日京中杂技表演,也有出现过意外。 但无外乎是喷火时走了点水,抛得盘子不小心砸中人,却从没有闹出过人命,怎么今日就……” 之前还夸赞盛宴的人们,心里已经隐约变了。 一向冷静的燕凌九,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她反应过来,脸色不太好看,快速上前开始主持大局: “将士呢!抬开巨石救人!所有人立即让开!” 有战家的精卫已快步赶来,疏散开人群。 有力的健将们站在那里,训练有素地去抬巨石。 只是刚抬开一些堆砌着的石头,他们的身躯便僵硬在原地,颇是惊怔。 吴荭霞还以为他们是看到了陈玉皎的尸体,心里满意极了,哭声装得更加悲凉、大声。 可就这个时候、 有将士安慰:“别哭了,夫人好好的,夫人没死。” 此话一出,全场怔住。 什么…… 尤其是吴荭霞和赵嬷嬷一惊,陈玉皎、没死? 她们抬头看去,看到好几个将士让开。 原来刚才有几块巨石堆砌起来,挡住了陈玉皎席间的方位。 此刻随着乱石被清理开,众人清晰地看见、 陈玉皎那抹白色单薄的身影,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 她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但柔白色的长衫裙被溅了无数鲜血。 那脸色一片惨白、惊惧,显然是被吓坏了。 因为那些巨石就倒在她旁边,离她仅有一两寸的距离…… 燕凌九最看不得陈玉皎那副弱柳扶风的姿态。 不就是垮塌点巨石,溅了点血,至于吓成那般模样? 她冷静吩咐:“扶陈氏起来。” 春鹭和夏蝉等人也反应过来,快步挤进去,将陈玉皎从乱石里扶着起来,喜极而泣地抽噎: “太好了!公主没事~公主还活着!” “呜呜……是奴婢等无用……奴婢没保护好公主……” 她们劫后余生,而吴荭霞和赵嬷嬷看着那一幕,满脸的不可置信。 第104章 怎么会……陈玉皎怎么会那般完好无损? 陈玉皎没死,那死的人是? 伴随着将士们将巨石搬开,众人才发现,倒在下面的人、是秋嬷嬷和另外两个老嬷嬷! 她们的头骨都被砸破,鲜血直流,个个眼睛尽是大睁,是死不瞑目! 因为在桁架倒下来的那一刻,她们其实是早有准备的,准备立即朝着侧面躲开。 本应该死的人是被包围的、无法逃开的陈玉皎。 可为什么……桁架竟然偏移了位置,倒向她们所逃的方位! 死的人……怎么就变成了她们! 没有人知晓,陈玉皎一直安排了武卫在暗中盯着吴荭霞等人的动作。 发现她们对桁架动过手后,自小就学过《考工记》的她,让武卫对支点进行个小小的调动,便轻易改变了建筑物倒塌的方向。 如今的害怕,也不过是装的…… 此刻,吴荭霞和赵嬷嬷皆是满脸的震惊,痛苦。 秋嬷嬷……秋嬷嬷死了…… 这三个嬷嬷都是她们的心腹!是同心协力帮着她们维护战家权威的得力人! 忽然就这么死在她们面前…… 春鹭扶着陈玉皎,也还一副惊魂后怕的样子,盯着那些乱石: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凌策军师的安排应当是妥当万全的,怎么忽然就倒塌了?” “呜呜呜!那些巨石就离公主偏离了一点点!要是没偏离,死的人就是公主!就是公主啊!” 夏蝉眼泪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直掉,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要查!一定要请最聪明、最厉害的人来彻查! 看看这么大的盛会,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落在燕凌九身上。 燕凌九,她是整个华秦最聪明的女子,凭借计策就能坑杀匈奴十万。 今日这场杂技盛会还是燕凌九亲力亲为所安排。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燕凌九看着春鹭夏蝉那姿态,尤其是被搀扶着的陈玉皎,虽然惊怕、却始终不迫的样子。 聪慧如她,顷刻间就意识到了些什么。 这场杂技盛会,看似由她全权掌控,实则背后早已是暗潮涌动。 甚至她有直觉,不该查下去。 偏偏现场这么多人,还是在她操办的盛会上出现如此大事…… 官家夫人们看着她,连被安排在雅阁的那几个赢姓公子,也略带好奇地看着她。 这是不得不查了。 所有思绪只是顷刻之间,燕凌九表面早已冷静干练,当众道: “诸位安静,桁架我早前亲自检查过,万无一失,绝不会存在问题。 唯一可能,便是有人暗中不轨,做了手脚!” “那这是要杀人害命呀!”有官家夫人脸色发白,惊呼连连: “要速速去报廷尉府!定要将那歹人抓出来!” “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区区小事,我有一计。” 燕凌九轻轻抬手,制止了蔓延的慌乱,镇定自若对身边的小桃吩咐话语。 小桃很快领着杂技人,牵来那只体型庞大的藏獒。 那藏獒颜色黑黄相间,毛发旺盛,足有半人高,身形魁梧,气势磅礴,宛如一头下山的雄狮。 众人吓得立即后退,惧怕不已。 唯有燕凌九毫无惧色,一袭黑衣的她冷傲迈步过去,主动接过那藏獒牵引绳,笔直而立: “此藏獒常年受过培训,嗅觉灵敏。 接触过桁架之人,身上定留了桁架的味道。只需让藏獒一嗅,便可一清二楚。” 话落,她有条不紊吩咐将士: 第105章 “先包围战府,不得让任何人逃离。 再将战家所有人带来,整齐排列好。” “是!”将士们立即前去照办。 吴荭霞和赵嬷嬷也被带到其中,她们还在用锦帕擦着眼泪,看不到她们的表情。 而燕凌九在众人的注视下,信步牵着那藏獒,来到另一侧完好无损的桁架前,让其在桁架周围绕来绕去。 尔后,她又牵着藏獒走下台来。 在所有人惧怕之中,唯有她敢与藏獒并肩而行。她漆黑的身姿在阳光下更显大气傲然,连巨大的藏獒也沦为她的陪衬。 所有人看着那一幕,又心生崇拜、敬佩。 到底是上阵杀敌过的人,京中的女子是永远无法和她比的。 燕凌九就始终保持那股骨子里的傲然,牵着藏獒挨个走到人前,先从战家人开始排查。 巨大的藏獒围着一个个奴仆打转,时而还踮起前肢立起来,时而张开那碗盆般的兽口。 它的獠牙尖利,口腔中尽是吃过鸡鸭的血腥味。 奴仆们哪儿见过这种症状,个个腿都在发抖,大气不敢出。 站在侧边的吴荭霞脸色隐隐发白地说:“我们就算了吧……没必要验吧?我们怎么会害她呢……” 燕凌九看她与赵嬷嬷一眼,心中已是了然,脑中的警铃瞬间拉响。 若又是战家之人出事,那只怕是……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春鹭说: “每个人都要查的,事关三条人命。 现在不敢查,别人还以为你们是心虚!” 吴荭霞与赵嬷嬷顿时一噎。 于是……她们只能看着那巨大凶猛的藏獒,挨个挨个地排查过来。 那凶狠的眼神、尖利的牙齿、满身的血腥之气…… 在离赵嬷嬷还有两个人之时,赵嬷嬷全身就已抖个不停,裤裆之外,还流出一片湿润。 兴许是那股腥臊之味,以及她不停颤抖的身体,刺激到了藏獒。 藏獒忽然“吼”的一声狂叫着、朝着吴荭霞和赵嬷嬷的方向猛地扑来。 “啊啊啊!” 两人瞬间跌坐摔倒在地。 赵嬷嬷率先大喊:“别!别吃我!我说!我全都说!” 她倒在地上蜷缩着,抱着自己的头大叫: “是我做的……是我悄悄锯破了架子。 我想让陈玉皎死了,让她再也没法逼迫战家还钱! 是她做事太恶毒了!是她逼我的!全是她逼我的啊!我只是想替天行道……呜呜!别吃我!别吃我!” 此话一出,全场众人的脸色顿时巨变。 刚才赵嬷嬷还和吴荭霞那般哭天哭地,满脸悲恸。 没曾想,竟然是她做的! 也就是说……之前的一切担忧,全是伪装! 再看看和她一起跌坐在地的吴荭霞,虽然没赵嬷嬷那般惨,却也是一副抱头的姿态…… 众人都是些宅门里混的,瞬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议论声顿时四起:“没曾想战家表面上说弥补,私底下却想要杀了陈玉皎!” “陈玉皎一死,她们不就可以理所应当继承陈园、还不需要还银子?” “天啊!这战家人太恶毒了!先有一个战贯墨,又来一个吴荭霞,全都太会装模作样了!” “说什么弥补,怕是战家人都巴不得继承独占人家的财产!” 可赵嬷嬷却一个人将所有罪名揽了下来。 因为她清楚,秋嬷嬷死了,老爷不在了,她也认了罪。 整个战家,就只剩下吴荭霞一个人可以为战寒征操持。 战寒征什么都好,唯独就是太听由女人摆布。 若是她们都不在了,寒征一个人被陈玉皎玩得团团转,被逼着还巨债,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帮衬他。 第106章 那是她辛苦奶大的孩子啊…… 一个人认罪,和两个人认罪,没什么区别。 院门外,一抹高大墨黑的身影忽然走入。 他一身冷意地伫立,威压无声弥漫。 正是战寒征。 他显然是临时赶回,已了解清楚一切,也听到了赵嬷嬷的话。 赵嬷嬷看到他时,身型顿时狠狠一僵。 “公子……” 24年前,她的孩子早夭,在最痛苦的时候,她做了战寒征的奶娘,将其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养。 她会用拨浪鼓逗他,也会在夜里一遍遍给他讲话本子那些英雄故事,教他牙牙学语…… 战寒征……也曾是个在她怀里软乎乎的小婴儿……也曾学着步扑向她的怀抱; 也曾舞剑给她看,一声声地喊着:“奶娘。” 赵嬷嬷这些年对陈玉皎苛刻,也是想为战寒征管教好新妇,让她经营好这个战家。 她不想看到战寒征那么冷漠的眼神,扑过去想拽着战寒征的衣摆,又意识到自己吓出尿,满身腥臊。 她只能隔得远远地解释:“王爷……老奴是为您好啊…… 老奴只是为您不值……不想看着陈氏她那般逼迫你……老奴真的……真的只是为了战家好。” 想看战家飞黄腾达,想看战寒征越走越远。 所以其实想着杀人时,她也是害怕的,锯东西时手也是发抖的。 可只要处理掉陈玉皎,寒征的路就再也畅通无阻。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为了战寒征,她什么都愿意做。 可是此刻…… 战寒征未再看她半眼,冷冷撇开她的手,扬出无情的吩咐: “拖下去,押送廷尉府!” 蓄意杀人,还害死三条人命,车裂! 车裂,即用五匹马分别拴住人的头部和四肢,把人扯裂撕碎。 战寒征,那个印象里她养大的孩子,早已不是她印象中的征儿,而是一个从战场磨砺归来、铁血无情的定西王。 赵嬷嬷到死、也没有再看到心心念念的征儿一眼。 被押送上刑场时,她还在对前来送行的吴荭霞一遍遍喊着: “要保护好征儿……不要让我们征儿被别的女人欺负了啊……征儿……征儿……” 尔后,被撕得四分五裂。 一场盛大的杂技盛宴,就此匆匆落幕。 秋嬷嬷死了,赵嬷嬷也死了,风向更在转变。 嚣张控局的人,生龙活虎地来,满身是血地被抬走。 所有人被陆续请离,离开时还在议论着战家众人的居心叵测、陈玉皎的可怜。 燕凌九脸色十分不好看。 本想借着盛宴立稳名声,可今日,她显然沦为了陈玉皎的棋子。 甚至今日之后,势必又是一番风起云涌。 偏偏眼下,她还不得不去收拾烂摊子。 而陈玉皎…… 那个“柔弱可欺”的女子,还被婢女们搀扶着,立在那狼藉的乱石、牡丹花丛之间。 她衣衫上鲜血点点,映衬着她的脸色很白,就像是吓坏了的模样。 从始至终,她甚至连话也没说一句,事情便已如料发展。 想她死? 不巧,险些死过一次的人,从此只会好好地活着! 连与赢长屹的那段对话,也是她故意为之,蓄意引诱,设局捉蛀。 战寒征的目光落过去,映入眼帘的却只是女子那单薄的身姿,惨白的面容,一身的溅血。 他眉目一沉,高大的身躯走向她。 战寒征伫立于女子跟前,一向冷硬的嗓音难得多了抹安抚: “谋害你之人已严惩,今日之事,绝无下次。” 陈玉皎才像是从惊惧中回过神来,抬眸直视战寒征那双眼睛: 第107章 “定西王,你当真信赵嬷嬷之话?信今日之事,只是一个嬷嬷所为?” 战寒征被问得身形微微一怔。 他落在陈玉皎身上的目光,隐隐有些复杂。 常年面对复杂的战场局势,今日的小打小闹他又怎会不知几分真相? 但陈玉皎只是一介妇人,还胆小如鼠。 未曾想,她受过如此惊吓,竟还能保持理智?看透一切? 陈玉皎毫不怯弱地直视战寒征的眼睛:“战寒征,我不蠢。”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的确有着照透世间的明镜。 战寒征黑眸有一瞬恍惚,片刻后,神色沉敛:“你想要什么,本王会尽力弥补。” 赵嬷嬷已经认罪,案件盖棺定论,他现在亦不能再惩处吴荭霞。 陈玉皎却笔直而立,清冷的神色间只有淡漠: “无需弥补。战家的弥补,我承受不起。” “定西王,你能给我的最好补偿,便是立即带着战家众人搬出去!” 扬出话后,她转身离开。 在婢女与武卫们的簇拥保护下走远;背影里,只有无尽的薄凉和寒月般的华冷。 那裙摆上的红梅点点,是无声的点缀、控诉。 她,很坚决。 战寒征深邃的长眸微微沉了沉。 片刻后,化为无情的严肃。 “李穆,将战家众人,即刻全数迁往新府!” “吴氏,押去观车裂之刑!” 战家,愈发让他失望了。 他不会再纵容下去。 当天,全京城都在传: “战家人企图谋财害命!” “战家人从未真诚弥补!” “战家人都巴不得陈玉皎死!以便继承财产!” 这样的言论传得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 而十几辆马车,将吴荭霞、战明曦、战煊、何伯等人,连人带物全数送往新定西王府。 不顾他们的反对与拒绝,冷意坚决。 吴荭霞被押去,亲眼目睹赵嬷嬷被车裂、四分五裂的血腥画面,当场吓晕。 而偌大的陈园,忽然就只剩下战寒征自己,以及他所率领的将士。 污浊了好几年的空气,总算清新许多。 下午,战寒征还将燕凌九送回燕家。 他高坐马上,嗓音沉重:“战家之事连累于你,是我处置不周,这两日你先歇息。” 燕凌九却蹙了蹙眉,偌大的战园只剩下战寒征与陈玉皎两个人。 那等会装柔弱扮可怜的女人…… “寒征,你与她独处,该不会是想……”她故意用轻松而调侃的口吻问。 战寒征神色一沉:“阿九,不得胡言!” 是战家之人太过不择手段,竟已动了杀心。 陈玉皎到底是个妇人,还为战家操劳至重症。 发生今日这样的事…… 战寒征强调:“本王只是想让她安心养病。 待你我成婚后,你也可一同照顾于她。” 战寒征安抚她后,策马离开。 而燕凌九看着他的背影,眸色越来越深。 若是以往,让战寒征与一个妇人单独留在院子里,他比谁都会反对。 现如今…… 陈氏,倒的确有些狐媚手段。 她也不信世间真有一心一意的男人,世界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只看他们有没有机会。 男人也是管教出来的。 无用的女人毫无御夫之术,只会在男人出轨后悲痛欲绝地哭;而聪明的女人,应该经营巩固好自己的婚姻。 燕凌九迈步往小小的燕家走,冷傲的神色间尽是理智的深思。 另一边。 战寒征回到陈园,已是黄昏时分。 李穆上前问:“主子,还是如常送补品过去吗?” 战寒征扫了眼他手中端着的托盘,眉目深厉。 那么多日的补品,竟一日未送至陈玉皎手中。 第108章 “自行去领罚。” 扬出命令后,他接过李穆手中的托盘。 第一次,亲自迈步往沉武院走。 一路无人,难得异常清净。 战寒征神色沉敛两分,仅他的人,应当好好弥补陈氏。 沉武院中。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 陈玉皎已沐浴过,洗去一身脏污,换了套干净的衣裳。 她坐在浅色檀木椅上,闲逸地用锦帕擦拭湿润的头发。 今日战家人搬走,总算成功了一大步。 她周身都笼罩着一股悠闲,轻松。 战寒征来时,正巧见陈玉皎坐在那里。 刚沐浴过的她,仿若清水出芙蓉。 身穿的薄纱齐胸襦裙,材质清透,若隐若现可见其下白皙如玉的肌肤。 那肌肤很白很白,是长久在世家贵族养大的细腻,是从小用牛奶浴浸养到16岁的如瓷。 虽脸部和手的肌肤隐隐粗糙,可那脖颈、锁骨、乃至衣服下隐约可见之处…… 冰肌玉骨,姣好如绸,不过如此。 那种白,不是燕凌九等人可比。 “定西王有事?” 门口守卫的十二武卫声音忽然响起。 战寒征才回过神来,长眉微微皱起。 他方才竟看得入了神? 而陈玉皎也在顷刻之间抬眸。 她看到了战寒征之前看她的视线,眉心顿时蹙起。 “春鹭。” 屋内忙碌的春鹭赶紧走出来,手上拿着件丝绸斗篷,披在陈玉皎身上。 陈玉皎之前在院子里,没有外人,穿的比较轻松。 此刻,她站起身拢紧斗篷,将自己的身体罩得严严实实。 曾经无数个傍晚,总是穿着清凉、眼巴巴地等候在院门口、渴望战寒征宠幸的女子,如今,彻底变了。 战寒征看到她的举动时,神色倏地沉暗。 “就这么守身如玉?” 那话语里透着两分他自己也未察觉的不悦。 陈玉皎还未说话,战寒征眼前已浮现起她与赢长屹并肩而立的画面。 对了,如今她已转而去攀附那位公子长屹。 战寒征高大的身躯负手而立,嗓音沉冷: “陈氏,你当真以为长屹君会娶你?” 赢氏宗族,怎会娶一个和离后的妇人? 她想与赢长屹在一起,最多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 战寒征道:“别再胡思臆想。我已将战家之人迁走,在战家,你永远是正妻。 本王与凌九,日后会照顾好你。” 说完,他大手还取下身上的一块玉佩,递向她的方向。 “日后遇事,可第一时间来寻我,或寻亲信李穆。” 这世间,没有多少是他定西王解决不了的事。 一块玉佩,象征着他的承诺。 这也是战寒征第一次这般认真对她,明确表示会为她撑起一片天。 若是以前,陈玉皎早已兴高采烈的扑过去,开心得手舞足蹈。 可现在,她看也没看那玉佩半眼,只迎上战寒征的目光: “不能嫁给长屹君又如何? 如果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即便是做他外室,见不得光,又有什么关系?” 陈玉皎直言不讳,毫不留情: “做长屹君的外室,都比做你定西王的正妻好。” 说完后,那清澈清冷的眸子还凝视战寒征: “战寒征,你以为只有你家燕凌九不在意头衔吗?” 她,亦不稀罕这什么正妻之位! “都有各自的人生了,爽快点好不好?” “和个离,有那么难吗?” 她清凌的声线里,明显带着两分不耐烦。 战寒征脸色沉黑如墨。 在他耳边,女子那话一遍遍刺耳: “做长屹君的外室,都比做你定西王的正妻好。” 第109章 “都有各自的人生了,爽快点好不好?” 曾经非他不可、为他呕心沥血的妇人,如今变得如此决绝。 “看来、你还真是爱他!” 战寒征额间的青筋都跳了跳,一身冷凛: “待他愿意娶你,再来和与我谈和离之事!” 话毕,他将那玉佩放在托盘之上,决断地走入沉武院中。 他是定西王,十二武卫总不能对他动手。 他们只能退至陈玉皎身前,保护着她。 战寒征只把托盘放至石桌上,尔后,一甩衣袍,转身离去。 即便走出很远,战寒征周身依旧笼罩着股风雨欲来。 这抹不悦,连他也不知从何而来。 路过一扇侧门时,战寒征的脚步停顿。 他眸色微深,吩咐不远处的将士: “调人守好每扇院门!” 到底还未和离,陈玉皎私会赢长屹,对他们三人的名声都不利。 她一介妇人不在意,他堂堂定西王,需考虑周全。 而沉武院中。 战寒征一走,夏蝉正好端着熬好的药膳前来: “公主,定西王说什么长屹君肯娶,他就和离,咱们这就去找长屹君提亲!” 别的人不知道,但她们这些做婢女的却看得出来,长屹君对公主的心意。 “不急。”陈玉皎却制止。 她感觉大师兄一直将她当做个不懂事的小师妹。 他的心意,她从没有问过。 且,现在战园里就剩个战寒征了。 这盘棋,已只差最后一步,她自己足以下出个胜负。 即便以后真要改嫁,也是清清白白地嫁人,而不是连累他人背负“染指有夫之妇”的恶名。 尤其是公子长屹,风清月白,玉树无瑕,毁了名誉,不值。 陈玉皎短短时间已有谋划,她吩咐: “让外面那些流言,持续保持。 且、让燕凌九知晓,定西王夜间还来沉武院。” 更沉不住气的人,是燕凌九,而不是她。 一切安排妥当时,陈玉皎闲坐在兵法石阵间下棋,沉武院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本来搬去新府邸的战明曦,借口回来拿东西,偷偷来到了沉武院。 沿途,她还听将士说陈玉皎将自己哥哥拒之门外,心里更加勃然大怒。 战明曦站在院门口,就将一堆抓来的毒蝎子往院子里扔,边扔边骂: “陈玉皎!你个贱人!你至于吗! 不就是付出了七年,没得到我哥哥的爱。 不就是我哥哥娶了个侧妻? 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 你现在至于闹这么凶吗!” 她很为她的哥哥打抱不平。 她哥哥人中之龙,看得起陈玉皎都是陈玉皎的福气。 陈玉皎,一个头发花白的丑婆子,有什么资格傲慢! 院子里,陈玉皎正在执棋观局,就看到一只又一只毒蝎子被扔进来,满院子的爬。 夏蝉连忙护在陈玉皎跟前,紧张道: “公主,她太胡闹了!让武卫们把她打死!” 门口的武卫们已经迈步就要上前动手。 “不必。”陈玉皎却叫住他们,目光落在那一只只毒蝎上。 “全蝎,这可是难寻的药材,可止痛、攻毒、通络、散结。” 她从容不迫吩咐:“用铁夹子捡起来,待会儿炮制。” “好!” 春鹭等人以前跟着陈玉皎在陈园时,也炮制过药材。 这会儿全记起来了,谁也不怕,快速找来铁夹子,上前挨个挨个地夹起。 为了防止蝎子跑出去,她们还将院门关上。 外面的战明曦一看,就以为她们是害怕了,更加把袋子里的毒蝎往里面扔。 “陈玉皎,你一个心如蛇蝎的毒妇,你也知道害怕了吗!” 第110章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爹爹是被你害的! 赵嬷嬷、秋嬷嬷全都是被你害的!” “你还容不下小姑子,小孩子,将我们赶去那贫酸的府邸!” “你这样的毒妇,就应该去死!去死!” 她将心里所有的怨恨全谩骂出来,发泄着,毒蝎子也一个接着一个飞进去。 飞到最后,一袋子的蝎子全飞空了。 她累得气喘吁吁,嗓子都要冒烟。 就在这个时候,门“吱嘎”一声,总算开了。 陈玉皎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 简单素雅的齐胸襦裙,肩披丝绸斗篷,就像是在防护。 战明曦以为她是要求饶,赶紧傲慢地站直了身体。 可、 就听陈玉皎问:“还有吗?” 她在问……还有吗……那轻飘飘的话语…… 战明曦还看到,冬霜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满她刚扔进去的蝎子。 夏蝉还在说:“公主最近正缺些蝎子做药材,来了这么多,真是碰巧了!” 战明曦险些气得一口血喷出来。 敢情她们并不怕,还把这些毒蝎子当资源! 陈玉皎扫了眼她空空如也的袋子,微微蹙眉: “没有就滚。” 干净利落,薄凉淡漠。 战明曦几乎没反应过来。 眼看着陈玉皎就要转身,她倏地扑过去,就想抓住陈玉皎,却被武卫们拦住了。 她依旧在歇斯底里地骂:“陈玉皎,你为什么要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不就是公公婆婆对你严厉点吗? 不就是我哥哥多娶个侧妻? 不就是把你丢水井里泡了一个晚上? 就这么点小事,你为什么非要闹和离!为什么非要做得这么绝!你至于吗!至于吗!” 她嘶吼的声音里尽是不解、疯狂的任性、恨意。 她真的厌恶透了现在的陈玉皎!一点不想回到那新府邸! 陈玉皎却头也未回,只扬出三个字: “丢出去!” 武卫拽起战明曦的手臂,就直接将她拖出很远,从侧门“咚”的一声,将其丢出院门。 而陈玉皎耳边还回荡着战明曦的话。 至于吗?至于吗…… 正愁这盘对弈的棋,最后一颗子不知道落在何处。 战明曦,来得正好。 陈玉皎往棋盘上落下最后一子,吩咐冬霜:“你立即去做件事……” 既然战明曦觉得不至于,那便让她体会体会这人间疾苦! 战家人不想和离?很快,他们会求着和离! 战明曦被丢出陈园后,气得肺都快要炸掉。 她实在忍不了,策马准备去找燕凌九,定要想办法对付这个毒妇! 只是还没到燕家时,路上忽然出现了一只小巧玲珑、浑身雪白的狐狸。 那狐狸好像受了伤,跑得有些慢。 战明曦忽然就想起,今天白天时,有个名门贵女抱了只绒绒兔,成为千金们里的焦点。 几乎所有人全围了过去,那什么绒绒兔还金贵得很,摸都不给摸。 要是她能得到这只小雪狐…… 战明曦一想,当即就骑着马快速追过去。 只是小雪狐看似跑得慢,一被追,速度又快了起来,引领着战明曦出城越岭,直至进入一片幽深的山林之中。 它似鸟归林,小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山林之间,不见踪影。 战明曦不甘放弃,在山里穿梭寻觅。 山路崎岖,她还将马系在了一山坡下。 找了许久,不远处,忽然传来清脆悦耳的哗哗水声。 战明曦步行过去,绕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时,倏地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怔在原地。 只见黯淡的暮晚光线下,一挂温柔的瀑布自山壁顶端倾泻而下,在其下汇聚成一汪碧绿深邃的潭水。 第111章 热气蒸腾,白雾缭绕中,一位男子正静谧地泡于那天然温泉里。 他的面容如玉,发丝仅以一条洁白绸带随意束起,更显得他清俊脱俗。 水面恰好淹至他坚实的胸膛,那白皙的肌肤上挂着水珠,男人的喉结、锁骨、薄肌…… 在这将夜未夜的时分,旁边各处还立着蜡烛台,烛光闪烁,引得人心猿意马,浮想联翩。 战明曦心跳控制不住地又“噗通噗通”加快,脸也倏地泛红。 是赢公子,赢修堂…… 今日白天见过,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有缘! 这种场景,远远地看着,她仿若已看到她自己和赢修堂的洞房花烛夜的场景。 而且旁边还布置着雅致的桌子,上面的物品全是蓝田玉打造。 茶具、棋盘,连一个玉烛台,都精致得玲珑剔透。 公子不离玉,皇家所用皆是穷奢极侈,原来都是真的。 战明曦看得眼睛都直了,若是能嫁给赢修堂,嫁入赢姓宗室…… 她心底里有个声音,她战明曦就是要嫁入权贵人家!那才是配得上她战明曦的归宿! 战明曦就那么痴痴地看了许久许久,最终悄无声息地离开,快速策马而回新定西王府。 府邸锦绣苑。 吴荭霞正躺在简朴的床上,脸色一片灰青。 今日目睹秋嬷嬷等人死去,亲眼看到唯一的衷信之人赵嬷嬷被车裂,她病了,病得很重。 战明曦还跑进来,拉着她的手臂任性道: “娘,我要嫁给公子修堂!我想立即嫁给他!” 吴荭霞皱了皱眉,想起赢修堂的地位名声,不由得皱紧眉头。 “曦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赢修堂,其爷爷是秦帝的大伯公。 论辈分,赢修堂算是秦帝与长屹君的堂弟。 即便如今战寒征已是定西王,他们战家也不可能去攀附赢姓宗室。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嫁给他!我今日都看到他的身体了,非他不嫁!”战明曦一屁股坐在床榻前,满脸都是骄纵。 吴荭霞眼睛险些一翻:“你说什么?” 看到了身体,那岂不是…… 这一夜,战明曦闹得很凶。 最终,吴荭霞不得不连夜将战寒征请回来议事。 夜晚的议事殿,透着庄严的肃穆。 战寒征高大的身躯坐于主位,暗色更为他增添几分冷冽之感。 他目光落向战明曦:“就你这般骄纵无礼,还妄想嫁入赢氏?” 战明曦站在堂上,虽然怕自己这个哥哥,可还是鼓起勇气道: “我这是敢爱敢恨,才不是那种矫揉做作的妇人!” “况且哥哥你堂堂定西王,不也喜欢直爽利落的燕姐姐吗?为何赢公子就不可能喜欢我?” “真嫁进去了,我也不会再又哭又闹,我知道该怎么做好一个新妇的!” “哥哥你都可以选择自己爱的人,我战明曦为什么不能去争取?” 战寒征脸色沉了又沉。 就她,也配与燕凌九相提并论? 可他到底只有一个妹妹。 且战明曦17了,早该谈婚论嫁。又已看了赢修堂的身体…… 战寒征嗓音严肃:“若真想好好谈事,就收起你这副蛮横无礼。” 战明曦一怔,片刻后反应过来,惊喜地看着他: “哥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同意这桩婚事了吗?” 战寒征脸色冷硬,端起茶饮了口。 “勿高兴得太早,只是让人问问赢公子之意。 若他无意,你趁早死心。” 他嗓音严肃教导:“身为战家人,不可强迫他人。” “好!谢谢哥哥!都听哥哥的!” 第112章 战明曦瞬间欣喜若狂地跑过去,拽着战寒征的手臂就撒娇地直摇晃: “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哥哥最好啦!” 战寒征未理会她,放下茶盏,神色又变得凝重。 婚姻之事,本该由吴荭霞这等妇人去与赢修堂之母闲聊、打听。 但吴荭霞最近声名恶劣,人人嫌恶。 若她去,这桩婚事毫无悬念,定然直接被拒。 而战寒征…… 他是刚凯旋归来的定西王,最近本就受家事影响,要是再在这个时候去攀附太傅之家,人人更会说他攀权附贵。 吴荭霞提议:“要不让凌九去与赢夫人聊聊?” “不可。”战寒征冷硬的声音直接拒绝。 阿九最厌恶这等家长里短,且最不喜去结交权贵。 战寒征不愿让她为战家之事操劳。 吴荭霞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了…… “陈玉皎……她的祖母曾经与太傅夫人有所交好……陈玉皎她肯定也认识太傅夫人、赢夫人……” 战寒征深邃的眸色微微一眯。 陈氏,的确是最佳选择。 她喜操办这些家长里短,与京中夫人多有往来。 且近日陈玉皎名声佳,太傅一家看在昔日交情上,兴许也会考虑一二。 即便拒绝,也只当做是她们妇人见了一面,对朝政局势毫无影响。 不过今日闹得那么僵,只怕得花些心思 战明曦却当即反对:“不行!我死也不要去求她!” 今天下午她才差点被气死,怎么可能去求那个恶毒的女人! 战寒征冷冷看她一眼:“那此桩婚事,就此作罢?” 战明曦瞬间不说话了…… 翌日清晨。 战寒征携战明曦、吴荭霞回到陈园。 她们在战寒征的命令下,安安分分地手提一大堆精致礼品,早早前来沉武院求见。 礼盒里,甚至装着边疆带回来的、独一无二的戈壁白玉。 吴荭霞和战明曦之前觊觎了许久,战寒征却一直收归库房,今日…… 屋内,陈玉皎还没醒,近日她的睡眠越来越好,可以睡到辰时末(早上九点)。 武卫们拦着他们,不让人进。 战寒征严厉的目光盯了战明曦与吴荭霞一眼,“等。” 有求于人,就当有求人的态度。 战明曦心里很不甘,只能将手心捏得紧紧的。 待她嫁给赢修堂后,她就是皇亲国戚,是人人见了都要行礼的赢氏夫人! 到时燕姐姐也已嫁入战家,光明正大与哥哥恩恩爱爱,操持一个幸福的家。 陈玉皎这等不知趣的妇人,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为了幸福,她暂时忍! 半个时辰,陈玉皎终于醒了。 但她没急着出来,在房间里由婢女们服侍洗漱。 每日清晨玉容、玉体、护发、饮药膳补品,是她的必修课。 曾经战家有事就急急忙忙的她,早已学会只将自己放在第一位。 一个时辰后,陈玉皎总算完毕。 她让人去了议事殿。 战寒征等人坐左侧,她坐于右侧。 中间隔着宽阔的大殿,显出他们无比生疏的距离。 吴荭霞率先打破僵局:“玉皎啊,昨日之事我真不知情,过去就都过去了。 今日我们来,是想谈一桩喜事,麻烦你帮忙递个话,就一句话的事,绝不会累着你的。” 陈玉皎坐于席间,清冷淡淡,没开口。 吴荭霞就接着说:“玉皎,你认识太傅夫人吧?或者赢夫人吧? 是这样的,明曦她也17了,她多有顶撞于你,要是将她嫁出去,正好以后你们也落得个清净。” 陈玉皎远山般的眉微微皱了皱,直入主题:“战明曦,想嫁赢氏公子赢修堂?” 第113章 “哈哈……是的~”吴荭霞干笑着打圆场: “他们两个年轻人也是有缘分,昨日在宴席间见了,就很有好感。 昨夜他们竟还偶遇,你说这不是天赐的姻缘嘛~” 伺候在旁的夏蝉真想吐槽,脸真大。 且战家的婚事,关她们公主什么事! 昨日还企图杀人,今日他们怎么好厚着脸皮来求人的? 但春鹭看了夏蝉一眼。 昨夜公主安排了些事,公主,定然有她的谋算。 陈玉皎这几日的确与战家闹得很僵,今天破天荒地开口: “你们只见了一两面,甚至话也未说,对他了解几分? 若草率想成婚,只怕婚后……” 一直忍着的战明曦再也忍不住了,冲着陈玉皎质问: “你什么意思?你是诅咒我婚姻不幸吗?” 陈玉皎道:“我只是想提醒你,赢太傅家太过高门望族,你的性子未必适合。 且画人画虎难画皮,知人知面不知心。赢公子他未必如你看到的那般好,高门深深,有许多是你我不知晓之事。 许是有何怪癖,许是冷待女子……” “够了!陈玉皎,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嫁得比你好?是不是你自己不幸福,就诅咒我?” 战明曦愤怒地斥骂她:“高门望族又如何?我哥哥如今也是高门望族,怎么就不适合我了?你是想看我下嫁给凡夫俗子你才开心吗? 且人家公子修堂,爷爷是太傅,父亲是为国而战牺牲的功臣英雄。 修堂他年纪轻轻,也已是秦宾府的译官!” 秦宾府,那可是华秦设立的外交机构,对外接洽处理一切外交事宜,掌邦交,管纳贡。 秦宾府最高掌权者是典客,位列九卿之一。 赢修堂年18,就已是译官,知多国语言、文化、历史。 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公子修堂博学多才,见多识广,风度翩翩,在外交之事上也是屡立功劳。 将来成为九卿,也是指日可待! 这样的人,会是她说的那般不堪? 陈玉皎冷静问她:“那你可曾想过,为何赢修堂18还未娶正妻?又知她府中是否有妾?” “我17岁还没嫁人呢!他指不定就是在等着命中注定的我!” 战明曦很是笃定,傲气:“且先不说他洁身自好,公子如玉,就算他有妻妾又如何? 女子得不到丈夫的爱,全怪自己没本事! 你是不是自己婚姻不幸福,自己没本事,就看不得我嫁入高门?就开始诅咒我? 陈玉皎,你心思怎么能这么狭隘呢!” 吴荭霞脸色也变冷几分,“陈氏,我们一大早好心来等了你近两个时辰,好言相劝,可你开口就全是不吉利的话。 人家凌九为了你一个妾室处处操劳,你怎么就连自己小姑子的婚姻都诅咒? 你的确太尖酸刻薄了!” 连一向未说话的战寒征,冷峻的容色也是一片阴沉。 据他了解,赢修堂的确是个毫无诟病之人,与他所结交者,人人皆言他才华出众,待人极佳。 他目光中流露出冷漠的失望:“陈氏,此事你的确欠妥。 何时,你才能有阿九一分的大度?” 战明曦是得罪过她,可到底是个晚辈。 喜事未成,何必开口闭口就提诅咒之语? “既然你不愿,就当我们未曾来过。” 战寒征起身,一身冷意不悦,拂袖就要离开。 “等等。” 陈玉皎却叫住他们,人走了,后面的好戏还怎么上演呢。 她眉间掠过一抹忧虑、无奈:“既然你们执意,那我便为你们修书一封吧。” 春鹭立即为她准备书简笔墨。 第114章 陈玉皎在书简上落下一行行字: “战氏战明曦,虽有任性,却本性至诚至善,天真无邪。今心悦赢氏公子修堂,愿入赢家,竭力做好赢姓之妇。 陈玉皎、亲笔。” 写完后,陈玉皎将竹简递向战寒征:“派人将书信交给太傅夫人便行。” 战明曦率先拿过看了看,上面确定没有写她的坏话,她才满意地笑: “我成婚那日,会请你来喝喜酒的。” 战寒征也居高临下看她一眼,“多谢。” 他们走了。 离开时,吴荭霞还在念叨:“早些帮忙多好?非要说那些晦气话。 寒征,你要加紧操办凌九的婚礼,早些将她光明正大娶进门啊!” 燕凌九那么聪明,肯定有办法治陈玉皎。 只要燕凌九嫁进来,他们战家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战寒征未答,但显然亦是这般想。 陈氏虽聪慧,但到底心思狭隘。 而陈玉皎看着他们的背影,之前眉宇间那抹忧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沉。 曾经战明曦就屡次缠着她,想嫁入高门。 她深知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多次苦心积虑劝说。 换做以前,即便今日被他们骂死,她也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如今,战明曦想嫁就嫁吧。 方才的劝说,不过是装装样子。 祖父教过她,掌局之人,要做到局崩而置身事外。 接下来,只需要静看好戏。 陈玉皎优雅品了口茶,吩咐婢女: “准备收拾东西,我们,也快要搬回陈家了。” 事情比战明曦等人想得还要顺利。 帖子递进去当天,赢太傅家就派人上门递拜帖,表示赢修堂对战明曦也正有此意。 还言明:愿娶战明曦为正妻,且终其一生不改。 而且他们如实相告,赢修堂之母忽然缠绵病榻,急需冲喜。 若是能尽快完婚,再好不过。 若是不能也无碍,守孝需三年,双方先订婚,三年后再行完婚。 战明曦一听要等三年,当即就跳了起来。 “不行!坚决不能三年!” 她今年都17了,再等3年,那就是20岁。 20岁再嫁人的姑娘,是会被人笑死的! 且昨夜偶遇过赢修堂后,每每想起她都面红耳赤,巴不得立即嫁给那样的公子。 都不敢想象,成为赢修堂的正妻,被那样清峻的公子拥入怀里,她到底会是多么幸福的小女孩。 战明曦拉住战寒征的手臂摇晃:“哥哥,就急办嘛!我性子开朗,指不定真能为婆婆冲喜。 且三年实在太久了,这三年我肯定天天念叨,会吵得全家不可安宁的!” 战寒征虽觉太过仓促,但三年之期的确久,会有诸多变数。 最终,拗不过战明曦的闹,战寒征与太傅家的人见面商讨婚事。 两人的八字相合、纳吉、请期结果,竟然明日就是最佳时辰。 流星赶月,不过如此。 但赢夫人的确病得很重,随时都有逝世的可能。 兴许,这是天意。 两家开始紧密地张罗婚事。 到底是太傅之家,天子近臣,三公之首。 赢家一日之内就送来无数聘礼,礼节周到。 还派人帮定西王府布置府邸,准备物事。 连出嫁的喜服,也是赢夫人早早一针一线绣制的,就等着派上用场。 战明曦看着满院子琳琅满目的聘礼时,还觉得恍若做梦。 事情竟真这般顺畅~她真的能嫁给那个才华翩翩的公子修堂~ 公子修堂还喜欢她,让她做正妻,一生不改!这是何等的荣耀! 他们战家,真的攀附上了赢家!她将要成为赢氏夫人! 第115章 战明曦激动地说:“哥哥,我们要好好感谢陈氏嫂嫂。 明日你务必将她接过来,让她参加我的婚典!” 陈玉皎之前诅咒她,她就是要让陈玉皎看到、她是多么幸福地嫁出去! 也要让陈玉皎明白,战家只会越走越高,越走越远! 沉武院。 翌日下午时分。 陈玉皎在院中与婢女们整理贝壳。 赢长屹让人将贝壳送来了,还是特地清洗分类过的。 她只需根据不同的颜色、大小,选择所装盛的合适药物。 春鹭边帮忙边说:“战明曦的婚礼实在太突然了,没想到比燕凌九的还要快。 公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陈玉皎将软白药膏装入一雪白贝壳中后,只抬眸,意味深长地看她们一眼: “不可提此事,装作全然不知情便是。” 没过多久。 百忙之中的战寒征、忽然带着战煊出现在了院门外。 今日的他还穿着一袭墨黑的衣袍,但腰带是朱红色,让一向冷漠寒冽的他多了抹昳丽。 他立在那里,还是那般威严。 “陈氏,我来接你。” 陈玉皎微微皱眉,接她? 不用想,是接她去参加战明曦的婚事。 她一双清冷的眸子迎上战寒征的目光: “战寒征,那是你妹妹,不是我妹妹,你觉得我还有去参加必要的吗?” 她早已不将战家人当作她的家人了。 那股冷淡,令战寒征黑眸微微一深。 “大喜之日,何必又提繁杂琐事?” 战寒征沉声:“你身体不好,也当多出去走走。” 燕凌九说过,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井底之蛙,不好。 而战煊小小的身影也趁十二武卫没注意,一溜烟就钻进院子里。 他拉着陈玉皎的手臂摇晃:“嫡母,你就去嘛,爹爹都亲自来接你啦~ 你不去的话,别的人还以为你是眼红姑姑、在背后诅咒姑姑呢。” 战煊撒娇般地直拉她:“我不允许别的人误会嫡母,嫡母就当做是去沾沾喜气嘛!” 在战寒征跟前,他总是这般天真无邪。 战寒征也因为战煊的话,脸色明显腾起一分冷硬。 昨日陈玉皎就不想给战明曦介绍,说赢修堂会冷待女子。但赢家表现出足够的尊重,还许诺正妻不改。 今日,陈玉皎又连婚礼都不想去参加? “陈氏,太过狭隘,对你没好处。” 陈玉皎并未解释半句。 而他们所有人都巴不得她去,不过是想向她炫耀。 也好,去看看也无妨,毕竟这是战明曦最后一日无忧无虑了。 今日过后,战明曦、将万劫不复。 而随着战明曦嫁出去,她的整盘棋局也已布好。 两日时间,战寒征即便不想和离,也再无可能! 定西王府。 陈玉皎到时,战明曦已坐在新海棠院的梳妆镜前,穿上了隆重的喜服,头上戴满红色玛瑙发饰。 华秦崇尚黑色,所以喜服是以黑色为主,但层层坠坠之间,又有绛红色相得益彰。 其上亦绣腾飞的朱雀,栩栩如生。 黑与红,庄重中有着喜庆、艳丽。 即便是往日里任性调皮的战明曦,也被衬得端庄、惊艳。 一群千金闺秀们围着战明曦,无一不是满眼羡慕: “啊啊啊!好羡慕呀!明曦竟然可以嫁给修堂公子!” “那可是博古通今、才华翩翩的修堂公子啊,我们往日连见一面都难的!” “明曦,你婚后可一定要请我们多去聚聚,哪怕隔得远远地看一眼,我也心满意足了!” 女子们全是满眼闪烁着星星。 第116章 唯有燕凌九一直冷静,仿若永远是那般独特傲然。 她立在战明曦身后,为其插上最后一支发簪,红唇轻启: “明曦,所有人都教你出嫁从夫,我却希望你谨记一个道理: 无论何时,女子最爱的人应当是自己。婚姻中丢失自我、依靠男人的女子,最可悲。” 她这番话,很快又收获满屋子千金们的景仰、崇拜。 她们天天只有情情爱爱,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像凌策军师那样的人啊~ 陈玉皎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战煊拉着进来的。 他们来请得急,以至于她还穿着简约的素色长衫,发饰简单。 一进来此处,就有股遗世而独立的纯净山茶花之感。 只是……和一袭黑色羽衣、隆重冷傲的燕凌九比起来,再加上之前燕凌九那句话的映衬,便显得她格外柔弱。 众人看她的目光顿时变得同情。 这不就是婚姻里那种丢失自我、依靠男人的女子? 曾经爱定西王爱得那么死去活来,如今公公婆婆都算计她、谋杀她,她竟还能过得下去。 啧啧……太没骨气了。 燕凌九看到她时,黑眸微微动了动。 战明曦更是傲然地挑眉道:“陈嫂嫂,你总算来啦? 你看到了嘛?我要嫁给赢氏公子啦~还是正妻,还许诺一生不改的喔!赢家,那个赢氏,你知道的吧?” 虽然陈玉皎和赢长屹是有些眉来眼去,但陈玉皎这种嫁过人的妇人,还声名狼藉,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嫁入赢氏宗族。 而她的夫君赢修堂,爷爷是秦帝的大伯公,赢修堂算是秦帝的堂弟,这等同于她也是秦帝的堂妹啦! 她随手拿过梳妆台上的物品说:“这是赢家送我的冰种翡翠手镯,这是赢氏朝廷赏赐我的玉如意;这是赢公子让人送来的螺钿珍珠金丝簪……” 每说一句话,她就刻意加重“赢”字,口吻中尽是炫耀。 还故意捂着嘴道:“呀,嫂嫂,我不该跟你分享这些的。 你好可怜呀,永远没有人会送你这些物事,更没有人会这么隆重地娶你、爱你。 你这辈子,也不可能像我一样嫁入赢家,你好可怜喔~” 陈玉皎当初嫁进战家,所有的一切全是她自己操持的。 战寒征从始至终、连一枚针也未曾送过给她。 送上门的女人,最掉价。 屋子里的千金们都同情又鄙夷地看着陈玉皎。 哪个大户人家,会再娶她这样的女人呢? 这时,吴荭霞和老祖母也来了。 吴荭霞之前病态奄奄,如今人逢喜事,即便被嬷嬷扶着,也显得精神不少。 而老祖母坐在轮椅之上,满头花白的她眼中盛满喜色。 吴荭霞插入她们的话题,对陈玉皎道:“陈氏,你也瞧见了,如今战家越走越高,今非昔比。 你就不要闹了,和寒征、凌九一起和睦相处,好好过日子吧。” “凌九容得下你,寒征不嫌弃你,是你的福气。” 毕竟战家攀附上了赢氏,多少人求之不得想嫁进来呢。 “是吗……” 一直没说话的陈玉皎终于开口了,她目光落向战明曦: “即便夫君不爱、公婆虐待,你也认为女子该和睦相处、好好生活吗?” “那是自然!” 战明曦容颜间尽是艳丽,娇纵: “夫君不爱,说明你自己没本事! 公婆虐待,那肯定是你有哪儿做得不好!你要是做好自己的本分,谁会没事虐待你?” 她才不是陈玉皎这种咄咄逼人、不知进退的丑妇,不会将生活过成陈玉皎这个模样! 第117章 吴荭霞也说:“谁家生活没点磕磕绊绊呢?你呀,就别那么矫情了,心胸宽广点,谁家日子不是那么过的?” “说的什么阴阳怪气,不会说话就闭嘴!”老祖母忽然严厉地呵斥她们。 她转而看向陈玉皎,眼中是掩不住的欣喜。 “皎儿,祖母一直想再见见你,奈何祖母的身体不中用。” 即便是这么坐着出来,也坐不了一会儿。 她让嬷嬷将她推到陈玉皎跟前,握住了陈玉皎的手,由衷地道: “孩子,我们战家的确做了诸多不对,但你也看见了,寒征如今已有改变,已是真心想弥补你。 她们方才的话不对,态度极其恶劣,不过有一句还是两分理儿。 和离过的女子,往后怎么生存呢?” 赢长屹无法娶她,其他高门贵胄更不会娶她这样的女子。 往后真要孤独一生、连个暖被窝的人都没有吗? 老祖母怜爱心疼地紧紧握住她的手:“孩子啊,祖母知道你有银子,有婢女,但夫君的疼爱、呵护,永远不是什么可比的。” “战家也会越走越高,绝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你就听祖母一句劝吧,刚过易折,原谅咱们战家的不对之错,也原谅寒征、再给他一次机会。” 老祖母神情间流落着发自肺腑的真诚。 陈玉皎却淡淡撇开她的手:“老夫人,今日这样的吉日,不提这些晦气的话题。” 她没答应下来,言下之意,是还没有放弃和离的打算。 战明曦哼了哼,“求她做什么?待我嫁入赢氏后,我有的是银子。战家也会跟着我飞黄腾达! 到时把银子还给她,让她自生自灭便是!” 一个和离后的女子,一辈子没有人爱,只有一些低贱的奴婢。 啧啧,那过得肯定是超级凄惨! 吴荭霞等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真巴不得快点从赢氏拿到银子砸给陈玉皎,看陈玉皎和离后,一个人有多孤苦伶仃! 而战家越爬越高,还其乐融融,人丁兴旺,气死陈玉皎! 可—— * 古代的婚礼全是在黄昏举行。 因古人常以阴阳解释天地万物,而黄昏时刻正是阴阳交替之际;男子属阳,女子属阴,男女结合正暗合了阴阳交替之义。 本称昏礼,后来才演化为婚礼。 赢家来迎亲时,已是日落,夕阳泛着迷冶的橘红色。 高坐马上、一身喜服的赢修堂峻雅非凡,引得无数女子的尖叫、脸红。 战明曦在极度的幸福和憧憬之中,坐上了那花轿。 而燕凌九也看了那位赢修堂一眼,仪表堂堂,尊贵不凡。 赢氏家族,其爷爷还是三公之一的太傅,这对她的事业有利。 燕凌九掩起心中的想法,对战寒征道: “寒征,我携众人代替你去送轿,你留下招待亲友,稍候再来。” 战寒征知她不喜这些家长里短,并未勉强。 队伍出发时,鞭炮震天。 漫天都是洋洋洒洒的红纸屑飞扬。 高坐马上的燕凌九显得那般英气傲然。 而喜轿中的战明曦,嘴角的笑容都快扬到耳后根。 她侧目,从丝绸的车帘看出去,特地看了陈玉皎一眼。 今夜,她就成为赢氏的夫人了。 陈玉皎……只怕是羡慕得哭吧。 若不是陈玉皎,今日送她的还有她的父亲。 可惜…… 这就是陈玉皎的报应!永远只能看她人幸福! 陈玉皎立在门口,亲眼看着轿子出发。 今日,的确是个大吉日,这婚礼隆重得很顺眼呢。 送轿的队伍远走后,不少人跟着去太傅府,留下一些入不了太傅府门槛的人,被吴荭霞等人纷纷请进府内的宴席入座。 第118章 不知不觉,门口渐渐只剩下陈玉皎与战寒征。 战寒征亲眼看到战明曦穿着喜服出嫁,那个任性无礼的亲妹,不知不觉已经长大。 从今日起,她便为他人妻。 向来冷硬的男人,心中难免腾起一抹离惆。 战寒征转眸间,又看到陈玉皎亭亭玉立在门边。 素白色的丝绸锦衣精致圣洁,面容也变得年轻白皙。 无数红色的鞭炮纸屑在她身边洋洋洒洒,红色的灯笼与夕阳洒落在她身上,她仿若也笼罩在喜庆之中。 那般模样,令战寒征有一瞬恍然。 恍然回到七年前那场婚礼,也是这般隆重。 她打扮得异常精致,面容冠绝咸陵。 那时候她看他的目光,充满了无限的憧憬与热爱,宛若有漫天星辰。 而如今…… 战寒征想起,现在她执意和离。 以后,她亦会穿上嫁衣,嫁给别的男人;会用她那双清澈如古井般的眸子,含情脉脉看着别的男人;会与他人交欢、洞房。 虽她是有些不妥之处,但不知为何,单单是想到那一幕,战寒征心底腾起一抹不受自控的复杂情绪。 那情绪令他脸色都冷硬下来,十分不悦。 战寒征高大的身躯迈步,走至陈玉皎身前伫立。 他垂眸看她,“陈氏,我们好好谈谈。” 陈玉皎回神,目光落向跟前的战寒征: “是啊,我们是该好好谈谈了。” 她说:“战寒征,爽快点,我们去办和离吧。 到时你也这么热热闹闹娶你的凌策军师,我也嫁我想嫁的人。真没必要闹得太僵。” 战寒征冷冽的面容轮廓,倏地覆盖上一层霜寒: “你与我,现在就只剩这点事可谈?” 陈玉皎微微蹙眉,深思着想了想后,说: “那债务的事,我们也可以好好谈谈。” 她知道男人好面子,自尊心又强,张不开口,她主动言: “我知道你现在手上没那么银子,可以立欠据,每月分期按时偿还就行。” 反正去公堂立字据,也不怕人跑了。 至于利息什么的,她不想去算,能顺利和离,就是她现在最大的期望。 战寒征在她眼中捕捉到了一抹渴望解脱的迫切。 他深邃立体的面容更墨黑,笼罩起骇人的气息: “够了!陈玉皎,你还当真是冥顽不灵!” 他高大的身躯朝着她迈进一步,寒眸俯瞰着她: “你当真以为与我和离,就能如愿嫁给长屹君? 看看你这副模样……”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游走。 雪白的发丝,瘦弱的身型,还冷冷冰冰,毫无柔和之气。 “谁会娶你这等女人?和离后,你只会举目无亲,孤苦无依。” 他是不想置她于自生自灭之地。 “好好冷静,多为往后想想!” 扬出话后,战寒征一甩衣袍,大步进入府邸,高大冷峻的身影淹没入一片喜庆之间。 而陈玉皎看着他的背影,清澈的眸底越发深意,如同一泉泽渊。 * 赢太傅府邸。 恢宏的庄园处处透着大气,精致。 所来之人,全是赢氏宗亲、达官显贵,是战明曦寻常完全融不入的圈子。 这一夜,是战明曦最幸福的一夜。 她被赢修堂掀开红纱,同饮合衾酒。 赢修堂还很温柔,带她体验了从未体会过的美妙。 在这般俊雅的公子身下,她一次又一次。 她想,从此以后,皆会是如此幸福的日子。 可…… 翌日一早,才寅时末(清晨五点),一个老嬷嬷就“咚”的一声撞开门。 “曦夫人,该起了。” 战明曦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蒙蒙亮的天色,微微皱眉,“天还没亮呢……” 第119章 “啪!” 老嬷嬷一个戒尺重重打在战明曦身上。 “你以为这还是你们那等小门小户吗?赢氏太傅之府,众人寅时初便起,晨昏定省,习书练字。 更何况今日你还要奉茶,不可怠慢!” “啊!”战明曦被打得尖叫,当即没了什么困意。 她坐起身想向赢修堂告状,却发现床上早已没有赢修堂的身影。 她怒怼那老嬷嬷:“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竟然也敢对我一个夫人动手!你们赢家就是这般没家教的吗!” “啪!”又是一下戒尺,重重拍打在战明曦的手臂上。 老嬷嬷一脸严厉:“老身乃太傅府家宰冯氏,家宰,便是家中宰相,协同家主处理一切事宜。 手持太傅府家规金诫尺,即便是长夫人有不对之处,我也管得!” 战明曦出生在战家时,战家已落魄了,没什么家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一个词。 再看那条戒尺,竟是纯金打造,长约一米,上面还立体雕刻着蟒龙饕餮。 就这重量,单是这条戒尺就有近百两黄金!显得那格外威武森严! 似乎是她真不能得罪之人…… 算了,“不过就是早起吗……我起来便是。” 战明曦嘟哝着,十分不满地起床,打着哈欠。 “啪!”又是一个戒尺,重重拍打在她的背上。 “腰要直,背要挺,走路不可急掷跳跃,摇摇晃晃! 你往后代表着的是太傅府及公子的面子,不可丢脸!” “啊!有事你就好好说,总是动手做什么!”战明曦愤怒地盯着她。 那纯金的戒尺厚重而有弹性,隔着衣服皮肤都在火辣辣地疼! 冯嬷嬷却又是一个戒尺重重打在她的背上:“身居高位者,不可大呼小叫、大声说话、亦不可张目瞪眼,有失体面!” “你!”战明曦气得脸红怒赤,抬起手就想还手。 从小到大,还从没有人敢这么打她! 曾经陈玉皎刚嫁进战家时,也教过她这些规矩,但都是好言相劝的。 并且她不想学,闹几句陈玉皎也就算了。 但现在…… 她刚要抬手,好几个嬷嬷已走至那冯嬷嬷身后,个个凶狠地怒盯着她。 冯嬷嬷还眯着眸,一脸威严:“怎么?你还想违抗金诫尺吗?” 金诫尺在太傅府,犹如秦帝那柄秦剑在华秦的威严,不可撼动。 战明曦初嫁进来,第一次清楚体会到人生地不熟之感,没有自己的帮手,完全不是她们的对手,只能忍着。 她在一下又一下的戒尺之下,端正站着,被人服侍着更衣。 不得不说,好几个婢女的伺候,终于让她有一丝微弱的养尊处优之感。 尤其是梳妆台上一堆琳琅满目的首饰,几乎晃瞎她的眼。 她伸手就想去拿一支金簪,那是纯金打造的朱雀图样,有手掌那么大,上面还镶嵌满各色各样的宝石,金光闪闪,流光溢彩,栩栩如生,似乎随时会展翅飞跃。 如此工艺材质,怕是举国上下独一无二。 随便几支金簪卖了,都足以抵陈玉皎的债务。 可手还没碰到,“啪!”又是一戒尺重重打在她的手背上。 她白嫩的手顿时浮现起一条宽宽的戒尺痕。 冯嬷嬷还训斥:“这些昂贵之物皆有入库登记,不可乱碰!” “你说什么?我自己的首饰、我还不能碰了吗?”战明曦眼睛又瞪直了。 的确,虽是富裕世家,但每一套首饰皆是独特定制,安排严谨,用于不同的场合、撑该有的排场。 搞丢一物,都无法向公库交差。 第120章 越是正规的大世家,越要求女子会理财、身心正、不铺张胡作妄为。 战明曦心底顿时升腾起浓烈的愤懑。 本以为嫁入太傅府,什么东西皆是想拿就拿,可没曾想…… “坐好!坐有坐相!收敛神情仪态!”冯嬷嬷又用那金诫尺一次次地纠正她的坐姿、站姿、走姿。 一大早,战明曦全身多处被打得火辣辣地疼,留下不少红印子。 战明曦恨得快要死了,等会儿见到赢修堂,她一定要告状。 赢修堂那么疼她、爱她,肯定会帮她出这口恶气! 可…… 战明曦被收拾打扮好出去时,在正院中的确遇到了晨读出来的赢修堂。 他一袭白衣,还是那么清俊儒雅。 只是在她快步走过去时、 “修堂……” 她刚开口,甚至离他还有两米之地,赢修堂脸色已经冷漠下来。 “离我远些!站那处说话即可!” 他的嗓音冰冷,丝毫没有昨夜的柔情,恍然彻底变了一个人。 战明曦愣在那里,颇是惊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还是那张脸,还是那般风度翩翩的模样,可怎么就…… 兴许只是起床气? 对!被这么早的叫起来,哪个人能有好脾气? 战明曦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声音放柔地撒娇: “夫君,方才这老嬷嬷竟动手打我!身体都给我打红了!她好凶!” 赢修堂却始终冷漠:“冯嬷嬷是家宰,手持金诫尺,她教训你,定是你有不周之处。好好改正。” “可……”战明曦还想说话,但赢修堂已率先迈步往前走。 “该去敬茶了。” 他的背影也透着淡漠,丝毫没有柔情可言。 战明曦暂时想不通,但给公婆长辈敬茶的确是大事,不能耽搁。 她快步跟上前去,企图与赢修堂并肩而行。 赢修堂却回头看她一眼,泛冷的目光又落向冯嬷嬷: “冯嬷嬷,教教她规矩!” “是。”冯嬷嬷立即上前来,在赢修堂迈步后,拦下战明曦,冷声提醒: “曦夫人,往后请与公子保持一米以上距离!别惹怒公子!” “为什么?”战明曦神色间竟是疑惑:“家法我能理解,但保持一米距离,又缘从何来?” 古往今来,从没有这样的规矩! 冯嬷嬷冷厉着一张脸,“不该问的就别问!若惹怒了公子,谁也担不起责,听到了吗!” “你们简直!”战明曦又本能地想骂人,怒目圆瞪,但想到刚才被打的疼痛,立即忍下。 算了,她先去敬茶,待忙完正事,定要拉着赢修堂好好问问! 正厅。 由于赢修堂之父当年在一场战役中战死,如今只剩下赢夫人,五个姨娘,三个妹妹,以及两个十来岁的弟弟。 最高辈分的是老太傅,赢衡庄。 挨个敬茶时,姨娘们看她的目光都带着种高贵的不屑。 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姨娘,那周身的气质也碾压于她。 虚弱的婆婆穿着隆重,依旧掩不住病气横秋,还高高在上: “听冯家宰说,你是个没规矩的。 今日开始,跟着冯家宰先习礼仪家教,还要学管理中馈、料理府邸诸多事宜。” 战明曦当即忍不住说:“可冯家宰有打人的习惯,我想换个人学!” “没规矩!”赢夫人盯她一眼:“严师出高徒,且玉不琢还不成器,更何况是你?” 她将一个祖母绿的玉镯塞进她手中:“为我们赢氏宗人,就要尽快习惯严厉的家规。 待你学会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媳妇,自然便不会挨打。” 战明曦看着祖母绿手镯,知道这种品色至少得卖几十万两的银子,这是恩威并施。 第121章 她没法反驳,只能委屈应下。 给太傅赢衡庄敬茶时,颧骨极高的老人更是一脸严正。 “听说你以前爱胡作非为,往后绝不可再做出任何有损家风之事! 还有,可有习过四书五经、儒家经典、女教德修?可会古琴弈棋、花艺品茗?” 一句又一句,问得战明曦脑子发懵。 虽然小时候父母也给她请过夫子先生,但她天生不是个学习的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什么也没学会。 陈玉皎嫁进来后,耐心教过她,她也嫌无趣,陈玉皎便只能培养她马术。 战明曦自豪地说:“那些太无趣了,我会马术、会射箭……” “胡闹!成何体统!” 赢衡庄重重一拍桌子,久居官场的威严勃然而发: “礼乐射御书数,是世家后代务必掌握的六种基本才能,我太傅府的夫人,怎可是个没礼教才华之人!” 太傅府要娶的夫人,他的标准一直定为世家才女。 “到底是定西侯的后代,定西王府家就是这么教你的?竟差到如此地步?” 语气里都是浓浓的嫌弃。 战明曦何曾被这么骂过,但赢衡庄已站起身,一身决断: “冯嬷嬷,今日开始,半月之内教会她习书学礼,万万不可丢我太傅府之脸面!” 他一甩衣摆离开,满是威严。 所有人也在七嘴八舌的议论: “做我们赢家夫人之人,怎么连基础的六礼都不会?” “要不是夫人急需冲喜,哪儿能娶这样的女子进门?”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起来去学啊!” 所有人鄙夷深深。 冯嬷嬷更是拿着金诫尺站在她跟前催促。 那一身的威压严厉,战明曦本能地害怕,下意识看向赢修堂。 可赢修堂清俊的面容间更是冷漠:“好好学,我赢修堂之夫人,不能是你这般粗妇。” 他亦起身离开,背影间尽是对她的薄凉。 战明曦委屈极了。 祖父严厉,婆婆恩威并施,姨娘们也全鄙夷她。 夫君竟然还不护着她! “粗妇”这样的词,竟落在她身上…… 她一直觉得,她就是个骄傲的大小姐,还是定西王的妹妹,有骄傲的资本,何曾被这般虐待! 冯嬷嬷还带她下去学规矩。 头顶着沉甸甸的一碗水学走路,走不好又是金诫尺打。 这也就算了,还要她背那些繁复的书籍,学那些枯燥乏味的道理! 看到书籍她就犯困,更何况早上起那么早,一直打瞌睡。 冯嬷嬷就让人按住她的手,用尖锐的针、“嚓!嚓!嚓!” 一针接着一针,狠狠扎进她的手指尖。 “啊!啊!啊!你们疯了!你们是疯子!放开我!给我放开!” “谁让你这般不学无术!哪个千金小姐像你这样毫不知上进? 太傅下了令,半个月内必须要你急进改变,你想害得老身也丢职吗!” 骂着间,又用那尖锐的针去扎战明曦的手: “再不好好学,就扎烂你全身!” 反正扎不死人,对战明曦这种人,也唯有严厉,才能换来一个端庄恭谨的夫人。 战明曦指尖尖锐的疼,疼得全身都是汗珠,她再也不敢打瞌睡,只能逼着自己去学。 从小到大,都没这么被迫过。 但她脑子还不聪明啊,女夫子教过的知识,考她,她不懂不会,又换来冯嬷嬷的一顿针扎! 到日暮时分,她指尖已经没有一处完好,表皮全破损了。 偏偏她们还喊她去服侍婆婆。 这是晨昏定省的规矩,早上请安,晚上服侍入寝。 从宽衣、到沐浴、到捧痰盂,洗脚,全都要新媳妇亲力亲为。 第122章 赢夫人病入膏肓,总是出虚汗,擦拭起来身体黏糊糊的,还有股很浓重难闻的药汗味。 吐痰时更别说了,战明曦手捧着痰盂,感觉那浓浓的口痰一股子恶心味。 曾经战明曦看陈玉皎做过,觉得理所应当,可如今到她这里,她心里直犯呕,就差没直接吐出来。 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太婆,她为什么要做这些! 嫁进赢氏,她不该是养尊处优的吗?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恶心的事! 赢夫人看出她的嫌弃,忽然一拐着将她掀翻: “给我跪下!跪一个时辰!” “倘若你连孝道都不知道,我死后,还如何放心教偌大的家族交给你打理?你又如何为修堂经营起偌大的家族?” “儿媳妇就该有儿媳妇的样子!” 句句严厉。 战明曦再也忍不住了,盯着她反骂:“我什么都没做,为何要跪!我是儿媳妇,你也是太傅的儿媳妇啊!怎么没见你去伺候老太傅!” “你!你!” 赢夫人气得身体都在抖,怒声命令: “以下犯上、口无遮拦,给我掌嘴!狠狠地掌!” 有嬷嬷们上前来控制住她,将她摁着跪在地上。 冯嬷嬷抬起手,“啪!啪!啪!” 一个接着一个巴掌,接连二十个巴掌,狠狠甩在战明曦脸上。 “啊!你们……啊!我要……啊!” 战明曦想说话,想挣扎,却被一群嬷嬷控制着,完全说不出半句话来。 到最后,她被打得嘴角流血,眼冒金星。 赢夫人坐在椅子上,问她:“可知错了?” 不知错,就继续打! 战明曦足足挨了三十多个巴掌,一张艳丽的脸肿得绯红。 她终于被打怕了,只能跪得乖乖的,说:“知……知错了……” 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为何之前陈玉皎会说、她的性子不适合高门望族。 高门望族的规矩实在太多……太过森严…… 赢夫人这才满意地扬手,示意人退下,冷眼盯着她: “这才对,这才是一个儿媳妇该有的样子,随时谨记你自己的身份!” 战明曦心里还是怨恨着,却完全不敢再反驳。 她决定要去找赢修堂,她都被打脸了,赢修堂还不管吗! 再是规矩森严,岂有毒打儿媳妇的道理? 而且昨日夜里,赢修堂都对她那般温柔,今晚,他们又可以…… 夫君的疼爱,怜惜,那是她唯一的指望了。 偏偏她在院子里望眼欲穿,直至深夜,赢修堂也没有回来的迹象。 老嬷嬷还告诉她:“不必等了,公子以后都不会再来。” “你说什么?为什么?”战明曦一脸懵。 明明昨夜他们还那么缠绵恩爱,鱼水之欢,赢修堂也是喜欢的她,怎么就不会来她院子里? 守着夜门的老嬷嬷没那么凶,眼底掠过一抹明显的同情、闪躲。 战明曦敏锐地捕捉到,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 赢修堂,难道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秘? “曦夫人,您就别问了,老奴是不能说的,否则被打的就是老奴啊!” 老嬷嬷将她往房内推,并为她关上门劝说:“您就安心早些休息吧,这公子正妻的位置只有你,没有任何人会与你抢。” 战明曦被关在空旷的房间内,心里的疑惑更加浓重。 房内还布置喜庆,是她想要的纸醉金迷,被褥上都有昂贵的金丝绣线。 但新婚第二夜……空旷无人,却显得更加寂寥。 她不甘心,都说新婚燕尔,为什么赢修堂就不来了? 战明曦不是个安分的人,佯装入睡后,待所有奴婢灭了灯不在,她悄无声息地起床,走到后窗处。 第123章 翻窗、出去。 太傅府有严格的家规规定,不得夜不归宿。 那赢修堂定然是回来了,她倒要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 在战明曦躲过所有巡查的武卫、百般查探后,终于到达赢修堂所住的主院——眀庭。 她来时,恰巧看到有一个裹在被褥中的女子被陆续抬进去。 尔后,那些家仆退出来,留给他们独立的空间。 战明曦隐约意识到什么,快步走过去。 才到门外,她就听到里面传来调笑的声音。 “嗯……公子~轻点……” “怎么?不喜欢我碰你?” “自然不是~能服侍公子,是奴婢三生有幸,只是第一次,婉儿害怕……” “不疼,婉儿放松便是。” 那女子的声音里尽是娇媚。 而男人的声音,是昨夜夜间对她时的清朗温柔! 战明曦在黑夜里,身躯狠狠僵硬,如同被一道惊雷劈在头顶。 昨夜还对她温柔的男人,今晚就将这温柔给了别的女子!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儒雅温润的翩翩公子,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定是她弄错了!里面的人定然不是赢修堂! 战明曦就在黑夜里,趴在门上,透过门缝往里面看。 就见里面烛光闪烁间,赢修堂,那个清隽儒雅的公子,真的覆身而上在一个女子身上! 他们很快开始缠绵、恩爱…… 战明曦顷刻之间目眦欲裂,瞳孔地震,心脏在那一刻仿若被狠狠撕裂。 她的夫君……那个人人称赞、才华横溢、玉树临风的修堂公子,竟然真的是这种人!竟然有这么多女人! 那洁白儒雅的形象,似乎顷刻间就轰然倾塌。 战明曦气不过,如同发疯的恶女,“咚”的一声就径直将门踹开。 “啊!赢修堂,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怎么可以!” 明明他们派媒婆来提亲时,说的都是赢修堂也心悦于她,愿意娶她为妻,并终其一生不改的!可现在! 屋内的人身躯顿时一僵。 “啊!”女子尖叫着,抱住被子遮挡自己的身体。 而赢修堂亦坐起身,看过来的目光格外冷冽。 “谁许你来到这儿!” “我是你的正妻,我就不该来这儿吗!我不该知道你背着我,有这么多女人吗!”战明曦红肿着一张脸,声音近乎撕裂。 赢修堂优雅拢紧衣袍,俊雅的面容覆上霜寒: “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连此等道理战家也未教你?” 战明曦被问得一怔。 她当然知道这些道理……就在不久之前,她甚至还对陈玉皎说过类似的话。 可她一直以为,男人三妻四妾,是因为正妻没有本事,没能留住男人的心。 但如今…… “可这才第二天啊!赢修堂,这才是我们新婚的第二天! 我现在是有诸多不好,可我在学,我在改。你要给我时间,你怎么可以这么快就移情别恋!怎么可以对我!” 她嫁进赢家,为了他学礼仪、学书籍,被打、被骂,她全都忍着。 他怎么能一天就腻了她! 这时,听到动静的冯嬷嬷也带着金诫尺、和好几个嬷嬷赶来。 看到这情况,她们吓得立即下跪: “公子恕罪,是老奴看管不力,老奴这便将人带走!” 好几个嬷嬷上前来拉拽战明曦。 战明曦不甘地挣扎:“不!你们放开我!赢修堂,今晚你不给我个说法,我死也不会走! 为什么!为什么你昨晚还对我那么好,为什么今天就变了!到底是为什么!” 昨晚是她最幸福的时候,她想过和他一生一世的,他却这么快就把她的幸福碾入谷底。 第124章 她质问得声嘶力竭,格外疯狂,又笼罩着女子对婚姻极度的悲痛、不甘。 有个老嬷嬷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低声说了句: “曦夫人,你就死心了吧。公子碰过一次的女子,绝不会再碰第二次。” 战明曦的身体顿时狠狠僵硬在原地。 什么……碰过一次,就绝不会再碰第二次? 的确,这便是赢修堂不为人知的隐秘。 世家贵族的公子,一到弱冠之年,家中就会给安排通房婢女,通晓房事、亦是满足自家公子的生理需求。 避免其在情动的年纪,出去胡作非为。 只是赢家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本来安排给赢修堂的一等婢女,才貌双全,样样俱佳。 可赢修堂碰过一次,绝不会再碰第二次;但凡接近他一米,他都会极度反感。 这些年,他只要身体彻彻底底干净的女子,且仅此一次。 其实这对于高门大户的贵公子来说,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 赢修堂养尊处优,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愿意献身给他的人更是多如牛毛。 只是……如果成婚的话,成婚后就冷落正妻…… 若是高门大户,会影响两家人的关系,甚至太傅之位都有可能被闹得动摇。 而低门小户他们又看不上,这才以至于拖了两年,赢修堂依旧未婚。 这等隐秘私事,赢家众人也是一直瞒着,个个守口如瓶。 战家之前小门小户,自然不知情。 而最近战寒征凯旋而归,官职不低,又是个武将,没有文臣关系,在朝中可以说是无甚根基,撼动不了太傅的位置。 且战明曦还性格任性,刁蛮骄纵。 随意找一个缺点,都可以是失宠的理由。 战家总不可能要求才华横溢、身居高位的修堂公子,日日夜夜宠着他们那骄纵无礼的战明曦吧? 这便是太傅府选择战明曦的原因。 而陈玉皎之所以知道这一切,还是两年前战明曦快及笄时,就吵着闹着要嫁高门。 她那时候将战明曦当做亲妹妹,认认真真调查过,花了许多心思,才知晓京中各公子的不少隐秘事。 曾经阻止,如今…… 战明曦还愣在那堂内,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真相。 那是什么怪习惯,她听也未曾听过! 而那老嬷嬷竟说出此等隐秘之事,不待赢修堂下令,冯嬷嬷已赶紧发话: “将她拖下去!处理掉!” 刚刚还给战明曦透露消息的老嬷嬷,就那么被推下不远处的台阶,当场“不慎失足”摔死。 这还是战明曦第一次看到高门如此狠毒的手段…… 透露出消息就得死……那她…… 赢修堂坐于床上的身型,已弥漫出浓烈的冷意。 “战明曦不敬夫君,以下犯上,拖下去幽禁!无令不得出!” 这是要软禁她! 冯嬷嬷亲自上前来拉拽她,冷声道: “走,识趣点,懂知足!只要安守本分,你就永远是这个府邸的正室,谁也撼动不了你的地位!” 战明曦在这一刻才明白,之前提亲时的什么“终其一生不改”,是因为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她更合适的冤大头! 要是就这么被拉下去,被软禁起来,等待她的,就是永无止境的独守空房! 啊!要她像陈玉皎那样苦守七年、成为陈玉皎那样的女人吗? 甚至是苦守一辈子,一辈子也得不到夫君的爱! “不!不要!我绝对不要!” 她战明曦,才不会变成陈玉皎那样的丑妇,可怜虫! 第125章 她忽然发疯般地挣脱开嬷嬷们的控制,疯狂地扑向赢修堂。 “赢修堂!你这是什么怪毛病!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 她掐着赢修堂的脖颈,偏执愤怒地摇晃着: “你要爱我!你必须喜欢我!我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不会让你碰一次就腻!你必须对我好,必须像之前那对我!” 她太用力了,都将赢修堂扑倒在床上。 那手还将赢修堂的脖颈都掐出红印。 赢修堂,太傅府之尊贵公子,秦宾府的译官,各邦来朝,都得对他恭恭敬敬,何曾有人敢在他跟前如此任性妄为! “疯女子!” 赢修堂一把将她掀翻,眸底只有无尽的冷漠: “将她拖下去!行家法管教!” 夫为天!女子当有女子该有的样子! “不……不要!” 战明曦试图反抗,可一群嬷嬷上前来拖她,个个蛮横。 她再也推不开,就那么被拖出房间。 拖出去时,她还看到赢修堂周身都是冷意,再没有丝毫对她的柔情。 赢修堂……真的并不爱她…… 高高在上的他,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会对她一心一意呢…… 痛苦间,有人将一团布塞进她口中,有人将她的手臂反捆在身后,如同对待个犯人般,将她摁在长凳之上。 太傅府的家法,是特制的荆棘长金鞭。 又是纯金打造,仿造成荆棘的模样,遍布尖利的长刺。 “唰!” 一鞭子打下去,后背顿时现出一条血痕。 还有无数密密麻麻的细刺,扎入她的身体。 “啊!”她的惨叫声被布团堵住,只发出胸腔中的闷哼。 只是一鞭子,就已痛得她全身紧绷近乎痉挛。 冯嬷嬷居高临下地看她:“知错了吗?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战明曦还是摇头,疯狂地摇头。 她不甘,她不认!是太傅府骗了她,是赢修堂骗了她! 赢修堂有这怪癖,早该告诉她的! 要她一辈子做个无爱的妇女,一辈子独守空房,还要学那么多东西?她做不到!她不甘心! “那就继续打!打到她知错为止!”冯嬷嬷的声音格外森严。 “唰!唰!唰!”行家法的武卫便毫不留情、一下接着一下挥甩着荆棘长金鞭。 战明曦叫不出声音,每被打一下,身体就颤抖痉挛着,痛得眼泪直流。 而就在那房间里,烛光旖旎,里面的男人未出来看她一眼。 他在和别的女子恩爱,翻云覆雨。 他再也不会正眼看她。 他足够冷漠,不爱她。 战明曦被拖回房间时,已全身是血,遍体鳞伤。 一名老嬷嬷给她上药,叹息着:“您这是何必呢~多少女子这一生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即便公子没有那点小怪癖,三妻四妾的男子,也绝不会永远只爱一人。 变心,冷落,不过是早晚而已。 战明曦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手指微微颤了颤。 昨晚她还在这床上,赢修堂还那般温柔。 可今夜……明夜……后夜…… 从此无数个夜晚,她都要一直这么独守空房吗? 不,才一夜她就忍不了了!她接受不了无爱的婚事! 尤其是看着外面的天色,她愈加害怕,身体本能地颤抖。 天刚明未明,她就得起床去学规矩礼仪。 那尖锐的针,会一下接着一下扎破她的手指! 她还得去伺候那个毒婆婆,给其捧恶心的痰盂,擦身体。 那个严厉的老祖父,还会骂她! 这全家上下,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全都想利用她、欺负死她! 她战明曦想要的生活,不是这样子的! 第126章 战明曦躺了许久,毫无困意,而太傅府的药材是上等的,很快就让她疼痛感减轻。 窗外已守了人,整个房间被团团围住。 这一夜,战明曦爬上房顶,百般挫折,总算带着伤从太傅府中逃出。 回到新定西王府时,已是天明时分。 吴荭霞一大早就带着人在布置院子。 还有三天就是燕凌九与战寒征的大婚。 战明曦嫁入赢氏高门,寒征要将燕凌九娶进门,他们战家真是双喜临门! 对了! 吴荭霞还在清点盘算赢家送来的聘礼,战寒征做事太过公正,几乎赢家送来的,又被他折换成嫁妆送出去。 好在赢家发现后,成婚当日,还给了笔接亲礼银,足足十万两银票! 十万两啊! 一次出手就这么阔绰,往后战明曦在赢家,岂不是轻轻松松就可以拿银子回来? 她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赶明儿就去赢家打打秋风,随手顺点什么回来。 指不定一个奇珍异宝就值几十万两,随便凑凑,就可以还清亏欠陈玉皎的钱! 到那时,看陈玉皎和离,一个人过上凄苦的寡妇生活,就是三喜临门! 吴荭霞单是想着,嘴角就要咧到耳后根。 可就在这时…… “娘……救救我……呜呜呜……救我……” 虚弱的战明曦从外面扑进来,一把扑进吴荭霞怀中。 吴荭霞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凌乱狼藉的衣衫发型,吓得尖叫: “啊!明曦,你这是怎么了!谁现在还敢欺负你!” “呜呜呜……呜呜呜……赢修堂他骗了我!他有怪病!” 战明曦哭得稀里哗啦,声嘶力竭,将一整天的遭遇和委屈全说了出来。 吴荭霞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嫁入赢家后竟然面对的是这样的待遇! “太过分了,咱们好歹是定西王!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不对……是陈玉皎!” 吴荭霞第一时间想到别人的过错,“是陈玉皎她给你写得举荐信,她兴许早就知道赢修堂有那个怪病,才将你嫁进去!” “对!” 战明曦也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陈玉皎当时压根就没有说清楚!没告诉她赢修堂有怪病! 她就是自己过得不幸福,所以就把她也往火坑里推! “我要去找她!我要杀了她!” 战明曦怒急攻心,随手提了一把砍刀,策马就朝着陈园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不好过,她也绝不会让陈玉皎好过! 吴荭霞亦也让人备了马车,迅速跟上。 敢如此谋害她的女儿,她务必要跟陈玉皎讨个说法! 陈园沉武院。 陈玉皎昨夜睡得早,今日一早便醒来,在院子里调配琼膏。 待顺利和离成功,她的小铺也准备妥当,该开业了。 十二武卫被她特地调去训练场晨练,门口没人。 战明曦来时,顺利地提着那柄大砍刀、朝着陈玉皎就直冲过来: “陈玉皎!你害我!我要杀了你!我要砍死你!” 她吼得怒气冲冲,那长而宽的刀剑直朝着陈玉皎砍。 “公主小心!” 春鹭等人立即冲过来,护着陈玉皎朝着旁边躲。 陈玉皎也转移开方向,避免战明曦毁了她的药物。 会武功的冬霜今日“碰巧”也不在,三个婢女只能护着陈玉皎躲来躲去。 夏蝉怒斥:“战明曦,你疯了吗!你吃了什么发癫的药!” 可今日的战明曦的确就像是发疯一般,什么也听不进去,双目布满了红血丝,只一句又一句地吼着: “陈玉皎!你个毒妇!你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第127章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怎么能这么害我!”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想到一整天受到的委屈,她吼得声嘶力竭,目眦欲裂。 手中大刀挥砍得“哗!哗!”作响,疾风如电,锋利的刀锋在空中划出阵阵破空声响,杂乱无章,带着暴怒腾腾的杀意。 春鹭等人护着陈玉皎躲来躲去时、“啊!” 两个婢女被暴躁的战明曦陆续掀翻,跌倒在地。 而夏蝉也早已机灵地跑出去叫人。 到最后,陈玉皎被逼退到一兵法石阵的石头前,退无可退。 战明曦还像是个疯子,双目猩红地盯着她: “陈玉皎,我要砍死你!我要你给我陪葬!” 锋利的长刀就那么狠厉地劈砍向陈玉皎。 眼看着就要砍在她身上时,忽然、 一抹高大墨黑的身影倏地而来,护在陈玉皎跟前。 “住手!” 威严的声音卷杂着冷冽,男人那大手抬起,抓住了战明曦疯狂挥舞的刀刃。 只是没想到,战明曦的力道实在太大,那刀刃竟冲破男人的控制力道,砍在了男人宽厚的手掌上。 刹那间,鲜血如注,从那大掌汩汩流淌而出,沿着锋利的刀刃蜿蜒而下,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战明曦看到那一幕时,发狂的身躯在这一瞬间僵住。 “哥……” 来的人,正是战寒征,她的哥哥。 他身型宛若一座寒山,将陈玉皎护在其身后,轮廓分明的脸庞覆盖上一层冷硬。 那受伤的大手松开刀刃,朝着战明曦肩膀一击。 “哐当”一声,长刀应声落地。 李穆立即赶来,训练有素地快速将刀具收走。 战寒征厉沉的目光落向战明曦:“一大早,你在胡闹什么?” 嗓音呵斥,尽是威严。 战明曦看着自己哥哥,忽然再也忍不住,“砰”的一声跌坐在地上,崩溃地大哭起来。 “呜呜呜……陈玉皎!陈玉皎她害我!” “赢家不是好人!赢家所有人打我!虐待我!” 边说她边将自己的手展示给战寒征看。 只见那指尖脱了皮,红肿不堪;再看凌乱的衣服下,手背、手臂等,都有不少血痕。 战寒征脸色蓦地一沉。 而陈玉皎却往前迈了一步,劝他:“不急,事情总有缘由。” 她目光落在战明曦身上,微微蹙眉:“赢家是名门世家,怎会无缘无故虐待你? 是不是你做错了何事?有哪儿不妥之处?” “不!才不是!他们就是粗暴,动不动就打我!我没犯错他们也能挑出错来!要么用针扎我,要么打我脸!全都有暴力倾向!” 战明曦边抱怨边大哭:“呜呜呜……赢修堂他还不护着我……他还有一堆女人!” 陈玉皎更是蹙眉:“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 明曦,此事是你胡闹了。 放眼世间,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只要你有本事,自然能留住赢公子的心。” 战寒征冷峻的神色也随之微微柔和下来。 自己这个妹妹一向胡作非为,定是蛮不讲理,受到了管教,理所应当。 他没插手,陈玉皎就继续教导:“且、不就是赢家规矩严厉了点,赢公子多了几个妻妾,不就是受些皮肉之伤?谁家生活没点磕绊摩擦? 明曦,只是一些小事,你何必如此哭闹?何必新婚就闹着回娘家?至于吗? 你已嫁人,心胸当宽广些,学会大度。” 曾经战明曦和吴荭霞说过的话,陈玉皎全原封不动地还给她们。 吴荭霞也恰巧从外面赶来,正巧听到了那些话,脸色憋得一片铁青发紫。 第128章 谁也没有想到,公婆虐待、男人不爱这种遭遇,会落到战明曦身上…… 战明曦再也忍不住,愤怒地冲她大吼: “你闭嘴!你给我闭嘴!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赢修堂他有怪癖!碰过一次的女人他就再也不会碰!他太养尊处优、太高高在上了!” 那样的世家公子,永远不会对她一心一意。 原来有时候,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一个人的心。 战明曦拽住战寒征的衣摆,崩溃又歇斯底里地大哭: “哥,都是陈玉皎她害我!她肯定早就知道赢修堂有这个怪癖,她却没说!没阻止我嫁过去! 她自己过得不幸福,就想将我也往火坑里推!呜呜呜!都是她!全是她!” 战寒征长眉一皱,显然未曾想到,世间竟有这等怪病? 而陈玉皎远山薄雾般的眉也微微蹙了蹙,颇有些惊: “我当时只觉他那般家世,18未婚,定是有不对之错,未曾想……” “你还装!我要打死你!我掐死你这个毒妇!” 战明曦又疯狂地扑过去,试图掐住陈玉皎的脖颈。 战寒征高大巍峨的身躯却再度护在陈玉皎跟前,冷厉的目光落向战明曦: “明曦,不得再胡闹!此事,怨不得她!” 那日,陈玉皎的确一再提醒,是他们不信。 他甚至误认为她到底是一介妇人,心思狭隘。 原来,她是真诚以待,防微杜渐。 战寒征心中又攀腾起一抹复杂的情绪。 眼下,事已至此…… 战寒征安抚战明曦:“是我们自己之过,你先休养,我去太傅府谈谈。” 战明曦却瞬间又崩溃地大哭,“呜呜!没用的!不要谈,我不要任何谈! 赢家规矩森严,逼着我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学不会的,我永远都学不会!” “只要学不会,他们就会用针来扎我!” “他们还要我伺候那个病入膏肓的婆婆!她吐的痰都是恶臭的,身上还总是出虚汗,擦起来黏糊糊,恶心死了!我不要去伺候!” “赢修堂……他那怪癖两年都没医治好,肯定治不好了!就算医治好了,他那种公子也不会爱我! 他娶我,仅仅是因为我的性格适合他当下的处境!只有我这种人做正室失宠,才是冠冕堂皇,不坏太傅府名誉!” 战明曦全看透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死也不要过那种生活! 赢修堂再好看,那张脸也不能当饭吃。 她要的是被人捧成小公主! “我不要再回去,我不做赢家的夫人!我要和离!我今天就要和离!” 她的声音很大,近乎咆哮。 吴荭霞愣在那里,脸色一片复杂。 之前陈玉皎闹和离,她觉得可憎,没曾想她的女儿战明曦,竟然比陈玉皎还更急着和离…… 这个时候,还有护卫跑来禀告: “定西王,赢家来人了,修堂公子亲自来接小姐。 说小姐在赢家顶撞婆婆、冲撞夫君,胡作妄为,他们是按家规惩治了。 但他会接小姐回去好好照顾,并且以后会亲自护好小姐。” “放屁!这是将所有罪全往我身上推!还说什么护好!我一个字都不信!” 战明曦见过赢修堂冷漠的样子,她知道那副温柔的皮囊下,是有多无情残忍。 她害怕地跑过去,拽住战寒征的手臂疯狂摇头: “哥哥!我不要回去!我死也不要回去! 他们会用针扎我,会用家法鞭子抽我,他们要我一辈子守着正妻之名、独守空房一辈子!” 单是想着那些疼痛,她就应激地瑟瑟发抖。 第129章 甚至是扑过去,抓起旁边案桌上的一把药材匕首,就抵着自己的脖颈: “哥,你要是现在把我送回去,我就立即死在你面前!立即!” 她白嫩的脖颈间的确很快逼出一条红痕。 战寒征冷峻的眉目难得凝起沉重。 显然,有些为难。 陈玉皎也凝视战明曦,红唇轻启:“如今你已出嫁,全城皆知你是赢家之新夫人。 赢公子回来接你,说明他并没有和离的打算。”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适合做正室夫人的女子,他们怎么可能轻易和离? 而在华秦,乃至当今天下,只要男子不同意和离,女子就永远无法和离。 就如她。 就如世间千千万万被困禁在婚姻里的女子。 陈玉皎悠悠的目光落向战明曦和吴荭霞:“这道理,你们应当比我还明白。” 战明曦脸色都煞白了。 是啊,只要赢修堂不同意和离,她就永远是赢修堂的夫人。 即便是她哥哥插手,也名不正言不顺。 娘家跑去破坏婚姻,敌对夫家,甚至还是太傅府…… 这传出去,全天下都会耻笑他们战家没规没矩,甚至是战寒征的官职官位,都将受到影响。 战明曦意识到这,身体的颤抖更加厉害,脸色也愈加惨白。 她只能无助又崩溃地紧握住手中的匕首:“我不管……我不管这些……那我现在就死……我死了也不要回去!” 她真的举着匕首,朝着自己的脖颈动脉就狠狠划去。 忽然、顷刻之间,“哒!”的一声! 有一截药材击打在战明曦的手臂软筋之上。 战明曦发出一声惨叫,手中的匕首也随之落在了地上。 是陈玉皎。 亭亭玉立的她,在那一瞬随手拿了截肉桂掷出去。 最近训练身体,她飞出的叶子足以击倒一个小木人。 再配合穴位,便顺利让战明曦手臂失了力道。 战寒征未出手,他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来,目光落在陈玉皎身上。 那一向冷漠的眉宇间,微微掠起一抹惊滞。 陈氏、竟不是手无缚鸡之女人,竟会这等功力? 陈玉皎始终从容而立,安抚战明曦:“此事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她转而对战寒征道:“你先去见赢公子,就说舍妹回来后就已睡下,不便惊扰。 待她醒,战家定会亲自将人送回去。” 战寒征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又柔和两分。 此刻帮着处理家事的她,看起来比往日顺眼。 “好。有劳你先安抚明曦。” 他嗓音难得沉和,转身迈步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她们后。 战明曦脸色发着白,眼中还是猩红:“陈玉皎,你还想把我送回赢家是不是?你就巴不得我不好过!” 陈玉皎慢条斯理地抚着胸前的一缕发丝:“我倒是想,毕竟也不是什么过不下去的日子。 我在战家生活了七年,操劳七年,照顾老祖母七年,亦在静清院中守活寡七年。 战明曦,我能过的日子,你为何不能不能过呢?” 战明曦一时间被问住了。 是啊……陈玉皎在战家……过了整整七年这样的日子…… 虽没被打被虐待,但日日天没亮就晨起…… 天天独守空房,守活寡,至今还不得所爱。 照顾老祖母……老祖母更是比那赢夫人的情况更麻烦,拉屎拉尿都是在床上,次次都是陈玉皎亲自换洗。 曾经她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现在当巴掌甩在自己的身上,她终于知道疼了。 战明曦是第一次有些钦佩陈玉皎,“你怎么就能忍七年?我忍不了,七天我都忍不了!” 第130章 陈玉皎眉间掠起一抹自嘲的冷笑。 看,战明曦再任性,都知道不委屈自己。 她却为了所谓的爱,自己在战家受了整整七年的折磨! 陈玉皎清澈的眸子渐渐变得冰凌,抬眸看向战明曦: “想和离,也不是全无办法。若是你端正态度,我倒是可以帮你。” 战明曦微微怔了怔,以往她看到陈玉皎就想打死,而此刻……她哪儿还顾得了那么多,扑过去就抓住陈玉皎的手臂: “你说!只要你能帮我和离,以后我永远永远不会再找你麻烦!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之前她们骂陈玉皎闹和离,现在,她求着陈玉皎帮忙和离。 陈玉皎看她一眼,红唇轻启:“当今天下,的确无一律法支持女子和离。 可还有一个途径,那便是——敲响天听鼓,立新法!” 天听鼓,那是秦帝登基后设立在秦宫外的一个巨鼓。 有巨大冤屈者可敲响此鼓,从而进入秦宫龙台殿,得见天威,由帝王亲自审理。 审理时,三公九卿、文武百官皆会在场,是百姓们查冤案、告贪官的重要途径。 但、 秦帝杀伐残暴之名天下皆知,若告假状者、或最后审理失败者,将被处以烹刑。 设立至今,总共不超过三个人前去敲鼓。 而要求秦帝立新法、驳斥旧法……这更是亘古未有! 战明曦吓得脸色都在惨白:“陈玉皎,你是疯了?区区家事,竟然想去找秦帝立新法? 现在的华秦律法全都是订好的,你提出新法,不等同于打秦帝的脸?” 且立的新法,是许可女子能自己提和离? 这从夏商周至今,更是前无古人!是撼动天下男人的尊严! 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陈玉皎一如既往平静,深邃的眸子直视战明曦: “怎么?怕了?那你便回去赢家,继续过那生不如死的日子?” 战明曦顿时被问住,回去……何止是生不如死,完全是人间地狱! 即便是死,她也再不想回到赢家! 陈玉皎就直视着她,声音悠悠: “既然连死都不怕,为何不为自己拼一把?” “我已经全安排好一切,你们只需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 她神色平静,似乎胸有成竹。 战明曦和吴荭霞看着她从容冷静的面容,在这一刻才恍然意识到…… 恐怕陈玉皎盘算这一日,已盘算了许久! 她想去敲天听鼓,想利用战明曦立新法,就是想和战家和离! 吴荭霞心里千百个不甘、不愿。 本以为战明曦嫁入赢家,就有钱来砸给陈玉皎。 但如今钱没了,还得让陈玉皎和离…… 真要和离,那天价的黄金哪儿去赚?这偌大的战园,也将永远永远不再属于他们…… 吴荭霞想的是,不要和离!没钱,拖死陈玉皎这副残躯病体就好了! 可现在若是不配合陈玉皎,她的女儿明曦就要在赢家真的受一辈子折磨吗? 战明曦不愿意,她想了想后,说: “好!只要你能帮我和离,你要我做什么,我全都去做!” 至于陈玉皎的和离,她觉得陈玉皎这七年来的确是受委屈了。 但是陈玉皎的日子其实比她好过许多,至少没被针扎、没被家法鞭子抽得遍体鳞伤。 对比起来,陈玉皎会知足的。 事后她们对陈玉皎好一点,再劝劝哥哥不让她独守空房,陈玉皎的日子自然就过得下去。 眼下战明曦没说这些想法,与赢修堂和离,是最重要的事! 第131章 陈玉皎像是看不出战明曦的心中所想,即便看穿,也不在意,她开始吩咐: “按我说的做。吴氏,你即刻以战寒征的名头,前去拜见所有战家的世家大族。 无论是下跪还是磕头,定要恳请他们在明日的朝堂上,同意明曦和离,立新法。” 战家是华秦的老世族一派,与诸多世家有往来,如今又是定西王,在世家大族间很有威望。 “明曦,你以修堂夫人的名头,私底下偷偷去见这份名单上的女子,要求她们明日与你当堂控诉其夫,说动的人越多越好。 记住,表明出了事,有我玉华公主撑着,亦有你这个太傅府的夫人全权承担。” 凡事有人挑大头,还是极有身份者,原本胆怯的女子,总会有勇敢者。 能不能成,就看她们的努力与表现。 所有的安排井井有条,毫无错漏。 战明曦接过那串名单时,嘴角都抽了抽。 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要她和母亲去磕头求人…… 这是明摆着将她们当奴隶使。 但眼下不听她的,她们丝毫没有任何办法。 原本十分厌恶陈玉皎的吴荭霞和战明曦两人,此刻不得不听命于她,前去照办。 成与不成,全在此一举。 陈玉皎也写了封拜帖,交给春鹭:“立即送去国尉总督宗府,我要拜见太保。” 太保,三公之一,宗肃的爷爷,年已八十,是当年和定西侯结义的人。 如今负责整个皇家、秦宫的守卫安全,是秦帝身边最得力之肱骨武将。 若能得他的支持,事半功倍。 陈玉皎穿上正装广袖外袍,刚要出去,战寒征高大冷峻的身型走进了沉武院。 看她打扮,他长眉微皱:“要出去?” 陈玉皎只“嗯”了声。 战寒征打发走赢修堂后,是第一时间便回来这里。 他受伤那只大掌还未包扎,血肉模糊。 久经战场,战寒征并不在意这点伤,目光在院中环顾:“母亲与明曦……” “安抚好了,她们已离开。我有事外出,定西王请便。” 陈玉皎并未多说,回答完后,便径直从战寒征身边擦肩而过,往院子外走去。 离开时,她连飘飞的衣摆都未蹭到他半丝。 战寒征深邃的墨眸一沉。 曾经,他还在军营时,十几岁的小公主就总是跟在他身边,哪怕他手出现一丝小划痕,她都会提着医药箱满面焦急地缠着他: “哥哥……寒征哥哥,你受伤啦!就让我给你处理下吧,我处理完了一定会离开!” “寒征哥哥,是谁伤的你,我去找他!” 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为了他总是经常流连在军营之地。 后来她嫁入战家,更是口口声声喊着夫君,日日操持他的衣食住行;但凡受一点轻伤,她那眉头都蹙得紧紧的,眼泪直掉。 那时的她眼里心里都是他,如今…… 那背影清冷孤高如广寒之月,再无温度。 从始至终,直至离开,她未注意到一分他手掌上的伤。 哪怕那伤,是因她而受。 这时,李穆还快步进来,低声禀告: “主子,小姐她们并未回府邸,反倒私下去拜见了世家大臣,好像是……怂恿他们劝朝廷……立和离新法……” 战寒征深邃的长眸顿时一沉,立和离新法? 仅仅片刻,他的视线就直落向陈玉皎的背影:“是你的安排?” 战明曦与吴荭霞,没这脑子。 甚至…… 聪明如战寒征,心思缜密,几乎顷刻时间,眸色变得越发深凛。 “陈玉皎,明曦的婚事,亦是你早有图谋?” 第132章 甚至整场局,全是陈玉皎掌控!用战明曦做垫脚石! 陈玉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 “定西王,话别说得那般难听,我那日可是百般劝说,千般提醒。 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慈悲不度自亡人。” 战明曦非要往火坑里跳,怪谁呢?白白给她送助攻。 “好好准备下吧,战寒征,我们该和离了。” 她清凌的目光淡淡凝了眼他,在夏蝉等婢女的簇拥下迈步出了侧府门。 战寒征墨眸第一次染上深沉的复杂、惊异。 陈玉皎,她竟有如此谋算,竟有这般运筹帷幄的本领! 早前看她的笔记,终究只是文字,这是初次亲临她的布局之间。 那个记忆里只会家长里短的妇人,原来是他错看、轻视。 那冰肌玉骨,高贵疏离的身姿,已再也看不出丝毫妇人的痕迹。 她的心智,恐怕不比燕凌九差。 战寒征心底莫名腾起一丝复杂,仿若是在错失什么。 而她留下的“该和离了”几个字,更是不断在他耳边回荡。 她的迫不及待、不择手段,令他湛黑的墨眸积了厚厚一层霜寒。 一股莫名的不悦愠怒,更是无声弥漫。 宗府。 陈玉皎被领进太保宗峥重的院子时,八十岁的老人依旧精神矍铄,正手拿一长戟在院中练武。 他常年随行秦帝左右,身经百战,力护秦帝安危,周身浸染了一两分秦帝的威严。 见到她来,太保将长戟交给侍卫,行了个礼:“见过玉华公主。” 态度算不得恭敬,只是公事公办,还带着两分冷傲不屑。 毕竟宗家是华秦老世族一派,当年陈玉皎的祖父是清流一派,两个党派经常发生朝政上的争执。 国尉总督一职,宗陈两家更曾是竞相奋进,为国为局互不退让。 如今陈家落败,宗家则如日中天,手握大权。 宗峥重此刻看陈玉皎的目光,如同看个小丑。 公主,仅仅只是个虚衔,毫无实权。 他冷傲道:“若公主前来,是要老夫帮忙插手战家家事,尽可不必提。” 虽然他是与定西侯结义,但两个大男人肝胆相照,只在乎子嗣战场。 他在军营之中就对战寒征多有历练提拔,战寒征能成如今的定西王,几乎少不了宗家的帮助。 至于那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之事,从不曾被心系天下的大武将们放在心上。 这也是陈玉皎没有让吴荭霞或战明曦来宗家的原因。 陈玉皎早已料到他如此态度,平静而立:“太保最近在愁秦宫的安危吧? 秦帝有意削弱世家力量,这将触动无数老世族的利益。 老世族们蠢蠢欲动,诸多阴谋诡计,甚至还想与盛楚国一派联手作乱。 而您……自己便是老世族一党,被他们极力要求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帮,那是对秦帝的不忠不孝。” “不帮,世族利益与您息息相关,且也无法向众世家交代。” 宗峥重的目光终于正视看她。 陈玉皎,这个陈家培养出来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七年退出庙堂,甘为人妇。 如今刚刚出山,就对朝中局势掌握得如此缜密? 他表面上却是老古董般地哼了哼:“你在说些什么,老夫听不懂。老夫只会效忠秦帝!秦帝若有一丝损伤,老夫自会提头去见!” “宗太保之忠心倒是日月可鉴。”陈玉皎轻笑,笑意里带着几分散漫。 如今的秦帝的确足以令天下臣服,但是秦帝到底才上位12年。 第133章 这些老世族在华秦这片土地上已扎根几百年,有些甚至是从周天子时期就存在的世家贵族…… 他们可以忠于任何一个帝王,前提是世家利益不被撼动。 陈玉皎也不点明,只说:“我有一计,可帮宗太保化解此次难题。” 她将自己的方策说出,毫无保留。 宗峥重的目光已彻底变了,即便是泰斗般的存在,也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流露出欣赏。 他看她几眼,不吝啬地夸赞:“不愧是那老迂腐培养出的后代,堪称大才!” 震惊过后,宗峥重道:“此局就算是一场交易,说吧,你想要老夫帮什么忙?” 陈玉皎直视他的眼睛,红唇轻启、清清楚楚: “明日朝会之时,我会鸣响天听鼓,力请秦帝立新法。 届时,恳请太保全力支持!” 说完,她隆重行了个谢礼。 宗峥重一把年纪什么场合没听过,第一次吓得白胡须都抖了抖。 请秦帝立新法? 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陈玉皎已在他的震惊之中,行礼后便迈步离开。 出院子大门时,恰巧碰到宗肃迎面走来。 藏蓝近黑的锦衣,威严尊贵,又有岁月磨砺出的稳重。 院中一切,显然已尽入他眼。 宗肃深沉矜贵的目光落向她:“当真想好了?” 和离,不是寻常之事。 无数和离之女子,独自生活异常凄苦,即便改嫁,亦会被新夫家无数次中伤、诟病。 一遇事情,夫家之人随口就会骂:“一个改嫁的女人、破鞋……”甚至还会有更难听的话。 和离后,未必会是更好的生活。 一向不沾家事的宗肃,难得再度点拨她: “且、不怕死?” 明日在大殿之上,满朝文武皆为男性。 她所提议的新法,是触犯天下男人的权威。 若是满堂驳斥,稍有不慎,便是悖乱朝纲,当、烹之! 秦帝,那个杀伐果断、喜怒无常的帝王,从来不会怜香惜玉。 陈玉皎当然清楚,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可她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单薄的身影宛若大雪孤月般坚凌。 恰巧远处的池塘里,许是天气的原因,有一条鲤鱼正在水中蹦跳。 陈玉皎目光落了过去,红唇轻启: “一条池中的鱼儿尚且想跳出池塘,寻求另一方可能,更何况是人呢?” 哪怕艰难重重,她亦不会再拘泥于一方天地! 宗肃在她亭亭玉立的身姿中,得到她的回答。 他向来深邃无澜的眸色,第一次微微有所变化。 “也好,祝你顺遂。” 他至腰间取下一物,递向她: “我为叔父,未管教好寒征,此物以资弥补。” 陈玉皎垂眸看去,是一块黑色龙形玉牌,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与威严。 是太宗帝所赐的帝恩佩。 当年宗祖老爷子曾以命力护太宗帝,太宗帝便将此贴身玉佩赐给了宗家。 这也是宗家在华秦立足上百年的证据、荣耀。 此令虽不至于让秦帝直接免死,但至少能得其网开一面。 陈玉皎未曾想,这个极少见面的小叔,竟会将如此贵重之物给她。 “多谢叔父,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也不必收。” 陈玉皎清澈的眼中有抹自信:“明日场景,我应当可以应对。” 秦帝,他是杀伐残暴,独尊专制,严刑峻法。 但他,亦是个千古难遇、远见卓识、不受掣肘的先河开创者。 陈玉皎离开宗家后,宗肃负手而立,一身执掌军权的威严。 “让寒征即刻到国尉署,请罪!” “是。”近侍领命后快速前往。 第134章 而宗峥重从院里出来,一脚踢在宗肃的腿上。 “天天操心别人的事,别人妻子都两个了,孩子也五岁了,你呢?你什么时候给我娶一个回来? 你知不知道我每天见那些老古董,脸皮都要被他们笑掉了! 三十岁还不成婚,你是不是真想等着躺棺材里再办个冥婚?” 宗肃似是早已习以为常,对此事只有漠然,“祖父,我还有事,改日再谈。” 他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 宗峥重还冲着他的背影提醒:“你与玉华公主也保持距离,我这次与她只是交易。 随时谨记,陈家,宗家,不共戴天!” 宗肃离开的背影尊贵稳重,也不知道有没有将那些话听进去。 国尉署。 战寒征来时,宗肃坐在大殿案桌之上,正将一竹简递给亲侍:“立即将其送至京衙。” 随后,目光才自上而下落下,看他一眼:“寒征,你可知错?” 战寒征长眉微微一皱,行礼:“请叔父指教。” 宗肃一个眼神,有随从抬了一个托盘走到战寒征跟前。 上面堆满高高一重竹简,战寒征拿起翻阅,就见是许多人写给宗肃的诉状。 写他的父亲如何欺负陈玉皎,他的母亲又如何谋害陈玉皎,说他并不是真诚弥补陈玉皎,全家狼子野心,让宗肃这个叔父多加管教。 这些天的事到底闹得京中轰动、满城风雨,状都告到宗肃这里。 宗肃尊矜的神色严肃、凝重:“你可知玉华公主、已被你逼得欲敲天听鼓,请秦帝、立新法?” 战寒征身型脊背倏地明显一僵。 天听鼓?见秦帝? 之前以为她只是怂恿官员,未曾想她竟想亲自闹至秦宫龙台大殿! 为了和离,她连命都不要了? 宗肃目光落向他,带着威压:“别再拖了,我已给县衙官府去信,你今日便带玉华公主,去办妥和离之事。” 他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总不能真看一个女子被战家逼得去送死。 战寒征放下手中竹简,冷峻而立:“叔父,我家中长辈之过,已一一严惩。此事我也会与她商谈,日后多加弥补,绝不让她去胡来。” “可——她无需你的弥补。”宗肃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最犀利的提醒。 战寒征的脸色倏地微微一滞,以前全京城人都知,陈玉皎对战寒征的爱轰轰烈烈。 如今,众人全看得出来,陈玉皎不需要他战寒征了? 近日她那决绝的身姿,也不断在他眼前浮现。 战寒征一张脸上染覆冷峻:“需不需要,由不得她!” 无人会照顾好她,亦无人能许她光明正大的正妻之位。 且……提起和离之事,他心中便涌起一股浓重的排斥。 和离,轮不到她一个女子开口! 宗肃眉目厉沉:“定西侯的后代,也学会拖泥带水、勉强她人了? 战寒征,可还记得纳吉之日,你所言的军杖二十之事?” 战寒征自然记得,只是陈玉皎这些天只忙着与他和离,她都忘了此事。 在她眼中,似乎没有什么比和离更为重要。 宗肃大手一扬,有两名将士迈步走上来。 其中一人手中端着的托盘上,摆放一条银亮的铁鞭。 那是军中专用的噬骨鞭,精铁锻造,寒光闪闪,一鞭子下去,刚劲十足,足以皮开肉绽。 此鞭伤骨,又不毁骨。 宗肃冷肃的目光落向他:“定西侯在时曾给你留下八字家规:不迫于人,行事坦荡。 今你若执意有违,再不和离,便以军法处置,鞭四十!” 第135章 军杖二十,足以让人昏迷数日,不利于去官府办和离。 宗肃考虑得很周到。 战寒征抬眸看向宗肃那张脸,尽是对此事的威严、严肃。 宗肃在逼他和离,跟来的李穆也焦急劝说: “主子,还是和离吧……夫人的确对你无心了,你也不爱她,何必勉强一个女子? 放夫人自由,让她去寻她自己想要的幸福,岂不是皆大欢喜?何必闹得那般严重呢?” 战寒征一双墨眸更是暗云翻涌,放她自由? 他眼前蓦地浮现起陈玉皎为其他男人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的画面。 一股不适与排斥涌上心脏,交织起令他恼怒不悦的情绪。 战寒征不喜这种感觉,也由不得任何事情脱离他的掌控范畴。 他自行褪下身上的墨色衣袍,露出健壮紧实的上身,冷傲跪于大殿中央。 “欠她的二十军杖,当偿。 但和离之事,我意已定,无需多言!” 宗肃略惊于他的固执,大手一扬: “你也该反省反省了!” 伴随他的话落,一将士拿起噬骨鞭上前,脸色冷硬:“定西王,得罪了。” 将士执噬骨鞭,重重一挥。 “唰!” 精铁锻炼的鞭子划破空气,抽在男人那赤裸精壮的后背,皮肤上顿时裂开一道血痕,鲜血汩汩流淌。 战寒征却跪得笔直,武将的身型巍峨不动,没有发出一声闷哼。 他不肯服软,鞭子就继续抽。 “唰!唰!唰!” 一鞭接着一鞭,那遒劲健壮的身躯上很快遍布皮开肉绽的伤痕。 战寒征紧抿薄唇,身影微微有些摇晃,却始终屹跪不倒。 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要挨这鞭子,到底在坚持什么。 直至最后,足足四十噬骨鞭,战寒征竟硬生生承下了! 他那坚实的肌肉上,尽是鲜血与汗珠流淌,衬得他身型更加坚毅、决断。 鞭停后,战寒征撑着满身是血的身体站起身,一向冷峻的他险些没站稳。 李穆赶紧上前扶他,战寒征却独自站稳,缓过神来后,直视宗肃: “小叔,旧债已算清,日后家事,就不劳小叔再插手。” 这是他的答案。 关于和离之事,他的决定,不容撼动。 第一次,战寒征为了一个女人这般情绪用事。 战寒征回府时,已是天黑,连衣衫也来不及换,全身鲜血淋漓的伤未曾处理,覆盖在墨衣之下。 他高大泛着血腥味的身躯,径直步入沉武院中。 十二武卫不在,四大婢女也被陈玉皎安排出去办事。 她正从容不迫坐在兵法石阵间,自己与自己对弈围棋。 战寒征逼至她跟前伫立,墨眸泛着冷冽: “陈玉皎,你就那般想和离?为了和离,置性命于不顾?” 陈玉皎未看他,慢条斯理在棋盘上落下一枚蓝田玉的棋子,只问: “是啊,这不是你逼的吗?” 但凡他爽快点,她何必如此费心竭力? 战寒征眼中尽是她的冷淡,他面色一沉,大手攥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周身的威严无声弥漫: “战家到底如何容不得你?比之明曦,你日子算好,战家亦未曾虐待家暴于你。为何你非要一意孤行?” 陈玉皎听得有些发笑,她是没被打,没被虐待,但是七年的精神控制、欺骗,呕心沥血,远比肉体摧残更为痛苦。 只是她没有任何欲望与他多说半句,冷漠撇开他的手,后退两步拉远距离: “战寒征,和离需要理由吗? 如果你真的需要……” 她直视战寒征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 第136章 “很简单,我不爱你了。 曾经是我愚蠢,强你所难。如今我想一别两宽,互不相干,不行? 理智点,两个互生厌恶的纠缠着,到底有何意思?” 她是真的厌烦了,口吻里都透着不耐。 夜色里,那几个字,“我不爱你了”,更是犹如结冰的玉珠掷地,清凌冷漠。 战寒征黑眸发沉,一股威压笼罩而上。 “不爱了?就因为赢长屹?现在、你爱的人、是他?” 问话时,他高大的身型朝着她逼近一步,周身的凛然气场将她笼罩。 陈玉皎每次不想把大师兄牵扯进来,但他要提,她就懒得否认。 她直视他的眼睛:“是又如何?战寒征,我喜欢谁、爱谁,与你有何干系? 你问这些有什么意思?烦不烦?” 战寒征冷峻挺拔的身影,倏地阴沉起骇人的气息。 她竟不否认! “已婚妇人红杏出墙,还承认得这般理直气壮!” 他第一次在她跟前动了情绪上的大怒,步伐冷冽地逼近她。 威严的身型就伫立在她跟前,只有一步之遥。 他那黑云暗涌的眸子直直锁着她:“陈玉皎,你当真以为你这等妇人,和离后长屹君就会娶你? 他是喜欢你的已为人妻,还是喜欢你的朝三暮四,亦或是喜欢你的满头白发?不知进退?” 他嗓音冷冽而带着讥讽的提醒:“喜欢赢长屹,陈玉皎,你在自取其辱!” “那又如何?” 陈玉皎不再退,反倒朝着战寒征逼近一步,清澈如冰的眸子直迎上他的视线: “他不喜欢我,不娶我,我就会死吗?女子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吗? 况且我说过,就算做任何人见不得光的外室都行,也不想再做你的正妻!” “甚至是明日真死在秦宫龙台大殿之上,我亦绝不后悔!” “因为……” 她直直看着战寒征那张脸,一字一句清晰吐出:“与你们纠缠在一起,比死了更令人恶心!” 字字刺心,毫不留情面。 眼前的女子明明身形单薄,却宛若一朵长满尖刺的凌霄花,刺得人格外碍眼。 昔日爱他如命的女子,如今竟这般厌弃。 一股浓重的不悦笼罩上战寒征轮廓分明的峻脸,他几乎极力克制,才压下心中藤蔓般攀延的怒意。 “你还是我战家之人,想去送死,也得经过我的同意!” “来人!” 伴随着他的命令,五十精英将士从不远处跑来,训练有素地将整个沉武院所有出口团团围住。 战寒征看她一眼:“商周至今,从未有女子提出和离!我不会让你去送死,自己好生冷静!” 扬出话后,他大步离开,不再多看她冰冷的容颜半眼。 陈玉皎看着那个个手拿长戟的将士,面容间却并无丝毫慌乱,红唇反倒轻轻一勾。 案桌上那盘棋,墨玉黑子早已被蓝田玉白子团团包围,毫无取胜之可能。 她显然早有筹谋。 的确…… 在战寒征刚回到空旷的主院时,燕凌九来了。 早前有人传话,说这些天,战寒征总是深夜去沉武院缠着陈玉皎;说战寒征为了保护陈玉皎,大掌受伤;今日为了不与陈玉皎和离,更是被国尉总督军鞭四十; 燕凌九不信,战寒征那个严正冷酷、厌恶妇人的男人,怎会做到那般地步? 但此刻…… 燕凌九清楚地看到战寒征从沉武院归来,手掌上的伤至今未处理,血肉翻卷,可以想象到当时以手挡刃的画面。 甚至是他周身还有浓烈的血腥味。 第137章 那些话……竟是真的! 燕凌九笔直而立在长天冷月下,冷冷看着他:“战寒征,是否该给我一个交代? 你、喜欢上她了?” 战寒征被她质问,有瞬间一滞。 喜欢陈氏? 这在以前,是多么荒唐之语。现在…… 也仅仅只是片刻,战寒征恢复镇定,“勿胡思乱想,明曦伤她,我不得不护。 她执意敲天听鼓和离,我也总不能看她去送死。” 燕凌九狭长的凤目眯了眯:“真是如此?” 战寒征被燕凌九犀利的目光直视,墨眸腾起一瞬的恍惚,但随之取代的又是冷重无澜:“自然。” 他怎会爱陈玉皎,只是不想她和离后孤苦伶仃而已。 战寒征心中烦闷,不想提她,“阿九,不提此事,你明日去拦住明曦,不可让她胡来!” 陈玉皎不怕死,总不能让明曦跟着胡闹。 秦帝,那个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的帝王,代表着最至高无上的权利。 而秦帝,亦是男人。 陈玉皎和战明曦要想立新法,撼动男人亘古以来的尊严? 异想天开,自寻死路! 而燕凌九的目光一直落在战寒征脸上,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些什么,却也不再多问。 “好,明日的事我会安排好。走,先给你处理伤口。” 她眸底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暗色,拿出伤药,迈步往房间内走去。 战寒征长眸微微一眯,看她:“不生气了?” “气什么?我是那等拈酸吃醋的妇女?”燕凌九睨他一眼,强调: “且我也许诺过,会与你一同照顾好陈氏,自然不会任她去送死。” 她领着战寒征进房间,让他在桌前坐下,亲自为他脱下浸血的衣袍。 男人健壮的身躯露出,后背伤口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即便早有准备,燕凌九眸色还是深了又深。 “让你逞能!” 她斥了一句,为他清创、消毒,将白色的药粉陆陆续续撒在其伤口上。 战寒征峻拔而坐,又疼得额间渗出密汗。 为了陈氏,受如此重伤?的确荒谬。 不过,能不放陈玉皎和离胡闹,也不枉此罪。 最后,还是燕凌九照顾他躺下,为他左右垫两个枕头,侧睡。 战寒征侧躺在床上,看燕凌九的目光腾起柔和。 燕凌九,永远比陈氏那等女子大度。 只是渐渐的,他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 不知不觉之中,双目阖闭,彻底陷入深沉睡魇。 “寒征?” 燕凌九试探地喊他两声,确定他昏迷后,脸色才变得无比冷傲。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必须让他们尽快和离了! 而沉武院中。 十二武卫加四大婢女皆平安回来,一一汇报: “事情已办妥。” 没有人知晓,今日陈玉皎特地支出他们出去办事,是让院中无人,引战寒征保护她、以至受伤。 燕凌九得知这些事后,只会比她更心急。 如此,算是完成最后一环。 有燕凌九在,战寒征无论如何明日也别想阻止她。 陈玉皎扫了眼那圆满毫无疏漏的棋盘,“收了吧。” 局已成,只待明日! 天还未明,陈玉皎起床,在婢女的服侍下梳妆打扮。 她穿了套交领的广袖长裙,丝质精良、拖尾长至一米,显得端庄正式,柔白色材质又可突出女子在婚姻中的弱势。 腰间轻系一缕赤红色垂带,点缀着素淡的颜色,宛若大雪纷飞里的一枝红梅,有傲骨坚韧之感。 她坐着马车,在婢女武卫们的护送下径直来到秦宫外。 巍峨壮观的城墙足有十米多高,直耸入云,黑色的华秦旗帜猎猎作响。 第138章 守城的将士们手持长戈凛凛矗立,衬得整座秦宫肃杀、庄严、威不可近。 陈玉皎抬眸看着,目光渐渐变得深远。 曾经她经常随祖父、祖母、父亲进宫,面见君王,商议朝政。 秦宫里秦帝赢厉的妹妹,十三公主赢菱,更是她的至友。 赢菱性格开朗独特,总是经常拉她入宫,要她陪着吃喝玩乐,天天拉着她做一同游览天下的规划。 那时的秦宫,就像是她的第二个家。 可后来……因她嫁入战家,她已足足七年未曾踏足此处。 那个总是拉她寻欢作乐的赢十三,约定好一同游览天下的赢菱,也被她气得独自去游浪天下,再也不愿回京看到她半眼。 想到赢菱,想到这七年愚蠢,陈玉皎心里又腾起一阵刺痛。 跟在陈玉皎身后的四个婢女见她驻足,更是本能地害怕。 春鹭声音里也带起一分忐忑:“公主,要不……” 话还没说完,陈玉皎已回过神来,开口:“不可说退缩之语,你们回去备好酒菜焰火,等我归府便是。” 她的嗓音恢复冷静从容,身躯亭亭笔直,迈步朝着那大鼓走去。 远处,战明曦和吴荭霞早早的也来了,却躲得远远的。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在这秦宫面前也不敢造次,只能听命于陈玉皎的安排。 在薄薄晨霭之中,陈玉皎纤细的手拿起沉重的鼓槌,挥臂而下。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巨大的鼓声沉厚而有力,犹如苍老而威严的龙吟,震颤空气,不断向四周荡开。 穿破厚厚城墙、层层宫门,深透至每一个角落。 鼓响那一刻,全秦宫的人皆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约而同看向宫门外的方向。 连秦宫的龙台殿里。 原本威严肃穆的气氛,也在刹那之间响起一阵惊滞。 天听鼓! 竟有人敲响了天听鼓! “是何人这般大胆?” “华秦又发生了什么千年难遇的冤案?” 人人低声揣测、惊讶。 其中也有几人,神色各异。 而高坐台上的那个男人,一袭墨色繁复龙袍,帝王之冕不曾晃动分毫,他似乎永远那般巍峨镇然。 “宣。”一个字言简意赅。 那沉厚的嗓音竟比鼓声还要有压迫力,带着帝王的巍巍气魄。 一名太监连忙躬身快步跑出殿外,一层一层传达着旨意。 秦宫门外。 龙台殿的太监与一队黑御卫前来,看到击鼓之人是女子时,眉头皆是跳了跳。 有人好心提醒她:“一个女子,能有何天大的冤屈?家长里短,可先去县衙报案。 县衙若是处理不了,再去廷尉署。” 胆敢找秦帝,真不怕死么! 陈玉皎放下鼓槌,从容答:“我所请之事,县衙、廷尉署皆办不了。” 几名黑御卫皱眉,只是谁也不敢让那位久等,不再多问,恭敬做出“请”的手势。 陈玉皎迈步走向那巍严的秦宫。 宫门前,本由护卫盘查身体,但今日竟早早安排了宫中婢女。 她们仔细检查,取掉她头上所有尖锐的发簪、首饰。 面圣者,不得携武。 陈玉皎就在黑御卫的监视带领下,步步踏入秦宫。 一路宫殿恢宏,守卫森严。 龙台殿,更是修筑在几米高的高台之上,为秦宫最高殿宇,是华秦政治经济的中枢。 黑色为主色调的大殿宽阔恢宏,庄严肃穆,极大的层高显出皇权的无上。 殿内两侧,站立着众多肱骨之臣,个个身穿黑色朝服。 宗太保、赢太傅更是各立一边,分别为文、武百官之首,老历赫赫。 第139章 宗肃,一袭黑色朝服,今日也显得愈加深沉稳重。 在听到天听鼓响那一刻,他神色微微变了变。 而在大殿的正前方,是几米高的高台,共分两层。 第一层左边,坐着特制银白色朝服的赢长屹,在这一众黑压压之间,他显得格外出众,矜贵如清月,沉敛似玉石。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向殿外走来的女子,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沉和。 他在,仿若就能为她撑起这一片天。 右边,是一个面容清贵如玉到极致的年轻男子,即便是春日,依旧披着厚厚的雪貂斗篷,手轻握一暖手炉而坐。 一身苍青色,宁静深远,虽有孱弱,却有青山竹林般的深邃,如大雪里的一叶江上舟,遥不可及。 他是当朝太师,赢舟,年纪轻轻便凭借出色的谋略和手段,身居高位,统率文武百官,摄政,权倾朝野。 他们个个举足轻重,位高权重。 但在这龙台大殿之上,他们皆需臣服于那最高处—— 最高台之上,黑色龙袍的男人巍然而坐。 帝王之冕坠着墨玉珠帘,在晨曦下泛着骇人的寒芒。 王冕下那双眸深邃冷厉,仿若能洞察世间万物。 他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就能让人感觉到那周身气吞山河、震慑天下的野心、威压。 强大、尊贵、至高无上、蔑视众生,不过如此。 陈玉皎只是一眼,便敛下心神,并未多看。 她低头,垂眸,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迈步走入大殿。 女子柔白的身影端亭而立在殿中央,缓缓屈膝跪地,双手交叠置于额前,掌心向内,叩首行礼: “臣女参见秦帝。” 是朝堂上最为隆重的稽首正礼,毫无错漏,优雅端正。 “陈玉皎?” 那个高台之上的男人,视线自上而下俯视而来,念着她的名字,口吻讳莫如深。 “是你鸣响天听鼓?” 嗓音低沉威严,听不出他的喜怒。 “是。” 陈玉皎直起身,跪得端正坚韧,冷静作答: “臣女鸣响天听鼓,为求秦帝、立和离新法!” 此话一出,大殿瞬间响起窃窃私语声。 对了,陈玉皎最近是在和定西王闹和离,但就这等家长里短的事,竟然敢闹上龙台大殿?闹到秦帝跟前? 那个凌驾于权力巅峰的帝王,倒是目光深邃了些。 “喔?” “起来,细讲。” 陈玉皎依言站起身,笔直而立在大殿,红唇轻启: “至有朝有史以来,诸多律法如同枷锁,束缚着女子的婚姻、自由。 要求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有子而嫁,倍死不贞。” 意思是:女人嫁人后,如果有了孩子,即使丈夫死后也不能再嫁人,如果改嫁,那便是死有余辜。 “也要求女子在家以夫为天,夫为至尊,一切行动皆需遵从夫意,不得忤逆。 男人却可以千般理由与女子和离、或休妻。 若女子备受欺辱,遭遇不公,想提和离,也求助无门、如入死门。” 说到这里,陈玉皎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因此,臣女斗胆恳请秦帝颁立新法—— 许可女子,向男人提出和离之权。 若男子无理拒绝,可请官府裁决,强制和离!” 此话音刚落,满大殿瞬间炸开了锅。 “陈氏,你怕是疯了!周礼儒家等皆言,妇学之法,当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妇德:指女子能够正身立本,遵守道德规范,做到贤良淑德。 妇言:要求女子说话得体,言辞恰当,不发表过激或不当的言论。 妇容:要求女子端庄大方。 第140章 妇功:则指女子能够相夫教子,尊老爱幼,勤俭持家,为家庭贡献自己的力量。” “你竟然当堂发荒唐之言,妄图让女子抛夫弃子、不守妇德?推翻一切礼仪?简直是不可理喻!蛮夷之女!” “我们男人天天在外行军打仗,为国为民,你们女子还要在家宅闹得不可安宁吗?” “夫为天,女子向男人提和离,女子是想反了天吗?” “胡闹!简直是胡闹!悖乱礼节朝纲!当烹之!” “恳请秦帝立即将此女烹杀!” 满殿男人的话语如同涨潮般向陈玉皎涌去。 副台上的赢长屹长眉微微一拧,清贵的目光卷杂着威严扫向众人。 但他还没开口,陈玉皎已转身看向方才说话的众人: “奉常大人,你方才提了四德,可妇德不是教女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且若女子遵从该有的礼节,依旧备受欺凌呢?也当一辈子忍辱吞声吗?” “我未曾想推翻礼仪德行,只是想推翻不合理的旧制,给遵从德行、依旧婚姻不幸的女子另一条出路。” “李大人,你说男子行军打仗,为国为民,我们女子就不能建功立业吗? 别忘了商朝妇好、我朝第一武器夫人。” “赵大人,你说以夫为天,可世间一切男人,皆是女子所生。 那女子便为天之母上,更高一阶,改夫之法,又何来反了天一说?” 一字一句,有理有据。 以一人柔弱之姿、战群臣。 那洁白的身影亭亭玉立,长裙拖曳在地,宛若一朵凌霄之巅的冰凌花。 可站在这个大殿之上的,哪个不是有能之人,全都不是吃素的。 众人斥责:“你这是歪理邪说!巧舌如簧!伶牙俐齿!” “夫为天,女子为母,可若无男人,哪儿生得下子嗣? 你们女子,不过是一个男子施舍种子的载舟,有何资格这般叫嚣!” “你说女子若遵守三从四德,还会婚姻不幸?世间岂有如此怪事?” “放眼天下,哪个女子不是安安分分过日子?唯有你!” 更有人指着她的鼻子斥责:“定西王行军作战六年,对你有所疏漏在所难免,其家人是有伤害于你,但是个个受到严惩。 定西王都已经赔礼道歉了,凌策军师也将正妻之位让给你,你还闹什么闹? 你这是咄咄相逼!不知好歹!心思狭隘!鼠肚鸡肠!” 陈玉皎目光看过去,说话的人是个末位的五品小将军。 许是崇拜战寒征和燕凌九,他看陈玉皎的目光尽是愤怒厌恶。 陈玉皎迈步走过去,然后—— 当着所有人的面,抬手,一巴掌狠狠甩在那个人脸上。 “啪”的一声! 清脆巴掌声在全殿回荡。 整个大殿之上的人全都怔住了,个个难以置信,瞠目结舌。 陈玉皎,一介妇女,竟敢在大殿之上、御前,当众动手打人! 连高台上那位至高无上的男人,目光亦微微一深。 有黑御卫持着尖锐的长戈进来,虎视眈眈盯着陈玉皎,试图控制她,维护殿内的秩序。 陈玉皎却不再做出过激之举,反而朝着那小将军行了个歉礼:“抱歉。” 尔后,又从容不迫、笔直而立,直视那小将军道: “你方才说他们道了歉,我就不该再闹。 那现在我打你一巴掌,再向你道歉,你是否就愿原谅我?” 那将军的脸色青了又青,他好歹是个五品将军,堂堂七尺男儿,在大殿之上,文武百官面前,被一个夫人甩一巴掌,面子往哪儿搁? 原谅,又谈何原谅? 第141章 陈玉皎已不再理会他,转过身,朝着高台之上的帝王深深行了个揖礼。 “君上,方才臣女有所冒失,事后自愿领罚。 臣女只是想言,被伤害后,不是道歉就可弥补。 捅人一刀,说弥补也再无意义。” 不是所有对不起,都可以换来没关系。 “原不原谅,应该由当事人自己说了算。 当事人,无论男女,皆应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胡言乱语!”左侧文官之首的赢太傅听不下去了。 他是赢姓宗室,赢修堂之祖父,曾经太宗帝的亲兄长;当今秦帝、赢长屹等一辈的年轻皇子都得喊上其一声大公伯。 他最是守旧,是皇家之封建、礼制的坚定维护者。 赢太傅盯着陈玉皎道:“大殿之上,你打人不说,还敢言什么捅人一刀? 即便是真捅谁一刀,也可坐下来好好商榷,依法解决。 你自己家中之事,亦可自行有商有量,或寻县衙调解,何必闹到这龙台大殿之上?” “喔?” 陈玉皎悠悠凌凌的目光落了过去:“依太傅此话,被捅一刀都坐下来好好谈? 是不是他日六国侵占我华秦领土,杀我华秦将士,踏我华秦城池,赢太傅也主张懦弱处之、好言谈之?” “敢问、我们华秦之人的血性何在?傲骨何在?” 句句逼人,凌然有力。 “你……”赢太傅难得被怼的脸色一片铁青,半晌说不出话来。 全殿众人也语塞了好片刻,谁也没想到她会将此等家事牵扯到国之大事上。 但赢太傅到底经历过大风大浪,很快反应过来,拱手对高台之上的人行礼道: “君上,这不过是陈家小女自己的家事,是她一个女子咄咄逼人,与夫家闹翻。放眼天下,哪个女子有她这般胡作非为? 没必要因她一个人谈什么立法之事,更没必要在这龙台大殿,让文武百官都听她逞口舌之利! 应当将其逐出去重惩,以儆效尤!” “谁说仅有我一人?” 陈玉皎亦朝着秦帝拱手行礼,郑重道: “君上,秦宫外还有几十名女子,皆有滔天之冤。” “她们有的来自官府之家,有的来自民间。她们皆为华秦子民,皆是君上所恩泽庇护下的百姓。” “民心所向,乃国之本。” “恳请秦帝广开言路,倾听百姓之声,共筑华秦盛世之基!” 她躬身行揖礼,明明是女子柔弱的身姿,气场却丝毫不亚于现场任何大臣。 全大殿满朝文武后背皆渗出斑斑冷汗。 区区女子,竟敢把家事往国家社稷上扯!这是用言论激绑秦帝! 好大的胆子! 副台上的赢长屹清贵深敛的眸中,却是投下一抹深沉的宠溺、欣慰。 这才是那个玉华。 陈家之女,玉华公主。 等了七年,她,终于归来。 而躬身行礼的陈玉皎,此刻心中只有一份坚韧,在等那人的反应。 本以为他到底会有所动怒,但只听得一声低沉威严的命令落下: “带上来。” 一会儿时间,战明曦与约莫几十个妇人,全被黑御卫带到大殿之上。 她们个个跪地趴着行礼,身体都在颤抖。 连昔日无法无天的战明曦,此刻也匍匐着,身体在微微发颤。 那是喜怒无常、杀伐果断的暴戾秦帝……听说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帝王…… 陈玉皎直起身看向她们,从容安抚: “你们有何冤屈,尽可直言。” “臣女……” “民……民妇……” 女子们个个吓得瑟瑟发抖,颤抖哆嗦个不停,连头也不敢抬。 她们的确太害怕了,在家里是被欺负的命,还从没有见过这般大场合,尤其未见过九五之尊的帝王。 第142章 陈玉皎垂眸直视着一个个女子,只能道: “你们已站在这里,若不为自己争取,回去后,换来的更是夫家的变本加厉。” “要在那样的泥潭里,一辈子待着吗?” “连那般的深渊都不怕,鼓起勇气说出来,又有何妨?” 她清凌的声音带着一股诱导。 众女子神色皆变了变,是啊,横竖都是死,深渊亦不怕,搏一把又何妨? 有女子终于跪趴着,委屈哭诉道: “民女嫁给了个酒鬼,他每次喝醉了便暴打于我,足足五年了……” 有人开第一个口,所有女子也陆陆续续说出自己的委屈: “民女嫁的男子,婚前伪装甚好,婚后才发现他有赌博之瘾,将整个家产输得倾家荡产,还卖掉了的女儿……” “臣女所嫁为李大人家公子,他流连花丛还不够,还有乱玩的怪癖,经常将臣女送给多个男人一起……甚至为了升职,逼着臣女去陪达官显贵……” 一个接着一个女子,说出许多后宅不为人知的隐情。 只是这些人的官职地位实在太低,文武百官面色变化不大,只当作鸡毛蒜皮的事情听。 可就在这个时候—— 战明曦也终于跪直了身体,大声道:“臣女要状告的是太傅之家、秦宾府的译官赢修堂! 他婚前佯装对我心爱有加,许诺正妻之位,终其一生不改! 可他高高在上,碰过一次的女人就绝不再碰,新婚第二日就对我弃如旧履,还因此让奴仆打我!” “我这全身伤,全都是嫁入太傅府一天被打!” 说完,她甚至是不惜当堂扯烂自己的衣服。 那是陈玉皎早前给她准备好的衣服,一扯后背就可以露出来。 那原本光洁的背上,竟然全是鲜血淋漓的鞭痕,还有无数针刺扎出来的小孔! 她的话语一出,全场瞬间震惊、炸开了锅。 “赢太傅府!” “这不是前日才刚刚成婚吗!” “赢译官竟然有如此怪癖?翩翩君子竟还虐待女子?”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全落在文臣里的赢太傅和赢修堂身上。 显然,两个久居高位的人,都没想到战明曦竟然也来了这儿。 方才被带进来时,她们都是低着头的。 此刻,两人神色皆是巨变。 赢太傅当堂道:“胡言乱语!战明曦她性格顽劣,不守妇道,顶撞长辈,才遭……” “赢太傅。” 陈玉皎忽然打断他的话,目光悠悠落了过去。 “您最好是想好再说话,这可是御前,若是不认,查实后,便是欺君之罪!” 当堂欺君! 欺瞒当今秦帝!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谁承受得起? 赢太傅后面的话忽然就那么生生被卡住。 陈玉皎的目光还转而落在赢修堂身上:“想查验战明曦所言是否属实,十分简单。 赢译官,要不现在你带战明曦回府,由宫中老婆婆陪同,再圆房一次如何?” 大堂之上,谈这等话,无数人面红耳赤,直呼她不知羞耻。 但赢修堂清贵的面容间却是第一时间浮现起一抹排斥。 那是来自身体本能的排斥,加上多年的养尊处优,令他对睡过的女子实在是提不起任何兴趣,只觉得脏。 他那表情,显然也落在不少官员眼中。 太保宗峥重终于开口了:“赢太傅,你们这是家风不正啊?家风有问题就算了,竟然还妄图当堂欺君? 你掌管华秦礼法的制定和颁布,负责皇族皇子们的教学,你亲自说说,这欺君之罪,当如何判?” 第143章 不少昔日里与赢太傅不是统一党派的官员们也开始拱火、热议。 高台之上那个男人,虽然一直未曾说话,但仅仅只是坐在那儿,就已让人心生敬畏,不容忽视。 他那犀利深邃的目光俯瞰着整个大殿,仿若世间万事万物,尽收他之眼底。 空气里,似乎弥漫起骇人的威严。 赢太傅再是太傅,公伯,此刻也腿一抖,快步走出去当堂跪下: “秦帝恕罪!老臣绝无欺君之意,老臣方才只是想言,战明曦身上的确伤痕累累,但不全是修堂所致,有许多是因她触犯家法。 至于犬子修堂……” 他知道,在御前,这种事是瞒不住了,给他十个脑袋他也不敢欺君! 他只能回头,狠狠瞪了赢修堂一眼。 赢修堂也已知事情之严重,当即走到大殿中央,恭敬稽首跪下。 赢太傅道:“臣之子的确是有那么点恶疾,但所有他碰过之女子,全是自愿,也全给与相应钱财安置。 迎娶战明曦时赢家的确许诺,终其一生不改正妻之位,我们太傅府自然说到做到! 放眼天下,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战明曦只需谨守妇道、操持家务,不再胡搅蛮缠,自然无人会再对她行家法!” “我不要!你们这是骗婚!” 战明曦鼓起勇气斥责:“你们早前并没有告诉我这恶疾,将我骗过去后,就要我一辈子独守空房吗! 华秦律法言,欺诈之罪、可据情况行肉刑、徭役刑,欺骗女子终身的幸福,难道就不算是欺诈之罪吗? 若你们满朝文武自己的女儿、或舍妹被人如此骗婚,你们也忍气吞声算了吗?” 这些话,是昨日陈玉皎让春鹭去教的。 她这质问扬出,满朝文武的脸色皆微微变了变。 好像……是有两分道理…… 陈玉皎趁胜,站于众女子跟前,面朝最上方的高台拱手道: “臣女亦被定西王之家人愚骗,不告知他在外有家室有子,欺瞒六年。 全家将我感情玩弄于股掌之间,骗我劳役七年,当牛做马,以致病入膏肓。 其父诱我七年为其官场筹谋,甚至不惜绑架强犯; 其母携奶娘欲占我家产,谋杀于我,害死三条人命!” 字字有力,充满控诉。 所有的罪事在这一刻汇聚成一条完整的脉络,桩桩件件叠加起来,成为一柄利剑,当堂呈报。 说着,她还抬眸看向全场大殿之人: “敢问、若是你们之女、之友,或最在意之人,也遭遇公公强犯、婆婆谋杀。 你们依旧要让她因婚姻束缚,终其一生只能困禁其中、饱受迫害吗?” 质问的嗓音如玉石掷地,清凌冽冽。 众人更被质问得一时语塞。 若说战明曦的独守空房,男人们还觉得无伤大雅。 可公公强犯、婆婆谋杀……桩桩件件叠加在一起,这些事件的确是太恶劣了…… 陈玉皎再度面朝正前方,屈膝跪了下去。 “君上,在这大殿之上,便有几十女子饱受无尽迫害。 放眼天下,又有何其之多?” “女子,不仅仅只是女子,亦是他人之女、他人之舍妹,他人之掌上明珠。” “恳请秦帝为天下女子、为万千民众之女性亲友立新法!” “新法护佑的、不仅仅是女子,更是万千民众自己所在意的人!” 她的嗓音坚凌,如金声玉振。 身体叩首,再行最隆重之跪拜大礼。 跟在她身后的女子们也已纷纷露出自己身上的伤,一起跪拜、齐声高喊: 第144章 “恳请秦帝做主!恳请秦帝立新法!” 女子们柔弱的嗓音异口同声、汇聚成一道统一的力量,在这恢宏的大殿宛若一股拧紧的绳般回荡。 她们身上还有无数的伤,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也显得格外突兀、触目惊心。 秦帝深邃讳莫如深的眼神深了深,看不穿他在想什么,只觉得那犀利的双眸更加震慑人心,令人只觉呼吸也变得窒压、喘不过气。 满堂大臣齐刷刷跪下。 有的人不敢发声,在斟酌此事;有的在揣测龙心,心思各异。 赢太傅到底是礼仪之派,立即带头匍匐行礼道:“君上三思啊! 这些只是女儿家的斤斤计较,龙台大殿不是菜市场,岂容她们这般胡闹!” 与太傅一党的人也开始进谏,一卿躬身道: “此等女子鸡毛蒜皮之事,由县衙官府调停即可。何必谈立什么新法?此举不仅毫无益处,还会使得国家、天下大乱!” 陈玉皎跪直了身体,目光落过去: “谁说毫无益处? 咸陵令家中欺辱儿媳,官场便弄虚作假! 李家公子逼迫妻子,官场便买官扶摇。 甚至是堂堂赢太傅!百官之首、三公之一、天子近臣!家中骗婚,朝堂之上便敢欺君!” “也因此——自古才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若无修身、若不齐家,我们华秦男儿何谈治国平天下?” “立新法,不仅是保护受欺辱的女子,更是约束男子之言行!归束男子修身齐家!百利而无一害!” “你……”那人被怼得无语。 又一卿言:“但放眼天下,亘古以来,何曾有过如此法制?怎能让女子这般胡作非为?” 女子都敢跟男子提和离了,还跑去闹到官府,岂不是连家族的脸面都丟尽! 他嗓音坚决有力:“旧礼存在上千年,自有其原因!旧礼不可破!” 陈玉皎目光又落过去:“原始时期,人类还无衣着、无膳食。 若一直因循守旧,何来如今的锦衣玉食?何来如今的泱泱盛世? 大人,你若觉得应该循旧制,是不是应当上山去做那野人?按旧习永久居于山洞?” “你……你!”一卿被怼得脸都青了。 又有几卿稽首道:“君上!不可听此等女子妖言惑众!这实在是亘古未闻的荒谬言论!从无人行如此荒诞之事!” 陈玉皎又道:“君上所谋、兼并天下,一统九州,亦是亘古无人所提之举! 难道因为无人所提,就是荒诞之事吗? 难道因为无人做过,我们华秦便放弃东出大计、不行四海归一之策了吗?” “你你你!” 九卿其中之一人,当堂气得晕厥倒地。 有人还想说什么,陈玉皎已率先道: “秦帝将为统御九州、一扫六合之千古一帝,行的自然亦是千古未有之事。 旧制、生于旧时。 新时,亦当有新法! 唯有摒弃旧俗、去糟糠立精华!方可建立更为鼎盛的国度!” “固守陈规,只会止步不前!” 陈玉皎跪得笔直,说完,第一次抬眸正视向高台上那个男人的眼睛。 那一瞬,她身型被震慑得微微僵了僵。 那个千古一帝……竟也在直视着她……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犀利深邃,充满威慑、审视。 只看一眼,就能感觉到那股与生俱来的野心、对天地山川万物的占有欲、以及帝王之气。 还有着世人永世揣摩不透的深沉。 他就那么高高在上地坐在那儿,像是一座难以攀登的高峰,让人情不自禁生出匍匐敬畏之感。 第145章 陈玉皎一向镇定自若,这一瞬也有所震颤,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她稳住心神,再度垂眸拱手道: “恳请秦帝,破糟糠、立新法!” 她清澈坚凌的嗓音在整个大殿之上回荡。 宗峥重、宗肃,以及昨日吴荭霞以战寒征名义去劝过的一些世家官员,在这一刻终于开始附和: “恳求秦帝立新法!” 但赢太傅等守旧派的人自然更多,也在磕头齐声呐喊: “恳求秦帝三思!” “恳求秦帝三思啊!”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之上,分为了两个声音。 三公里面,摄政太师赢舟一直高坐上位,深邃如幽林的眸色高深莫测,让人看不出他所想。 而两公,一人同意,一人反对。 两股不同的声音里,饶是陈玉皎多番筹谋,显然还是赢太傅一党更为恢宏,几乎将另一股声音淹没。 守旧派、男权维护者,自然居多。 成败,在此一举。 赢长屹,一直坐于副高台的长屹君,终于起身走下高台。 他清贵的身型立在陈玉皎跟前,仿若是无声为她撑着这股巨大的压力。 他至袖中拿出一卷书简,拱手行礼: “君上,臣所书新法之益利三千字文,请君上阅览。” 三千字文! 全叙说新法之好处? 的确,赢长屹昨日便知她的行动,于宫门口安排了婢女盘查,并彻夜长书,暗中安排了诸多陈玉皎不知之事。 给她足够的空间成长、发挥,但他不可能真的坐视不管。 有太监立即上前来,将那厚厚一卷竹简接过,跑上高台,恭敬地呈交于那位帝王。 赢厉那双深邃的厉眸微微侧目,只扫了眼,却并未接过。 他居高临下俯瞰着大殿,宛若俯瞰山川社稷,眼中是掌控天地的决断、威慑。 “太史,书,秦536年,始立女子新法。” 低沉威严的嗓音、在大殿内荡开。 是直接下达帝王的旨意,不容置疑。 全场惊怔。 这么快……秦帝直接就下达命令? 陈玉皎亦有些微微恍惚,如此、是成功了? 她本以为还会开三公九卿议会,再三决案,没曾想…… 事情进行得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 陈玉皎当即带头跪地,行稽首大礼: “谢君上!君上圣明!” 战明曦等女子更是喜极而泣,连忙跟着陈玉皎一同高呼: “君上圣明!秦帝圣明!” 但赢太傅等一党人却立即磕头高呼: “君上!不可啊!千百年来的旧制不可被破!” “即便立新法案,亦当三公九卿再三商榷。” “恳请秦帝三思!秦帝三思啊!” 满堂尽是保守派男人们的磕头声、高呼声。 甚至有名苍老的老官员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是奉常大人,掌国家宗庙祭祀之礼仪,九卿之一。 他双目泛着泪光,激动愤慨:“她妖言惑众,颠覆千百年的礼俗礼教,她是红颜祸水!是在祸国殃民! 如此无稽之新法若推行,将致家不成家、国不成国!礼崩乐坏! 若君上执意立此新法,老臣便撞死在这大殿之上!” 说话间,他八十多岁的苍老身躯,真的决然转身面向一根雕龙刻凤的巨柱。 虽有害怕,虽有家里的妻女儿孙在等他归家,可他要用生命来捍卫国家的礼制! 但秦帝,那个屹立于时代之巅的巍峨帝王,这个时代的最高帝权者,他在潮水般的反对浪潮里,犀利的目光落向大殿。 “孤已定法,再有议者,烹!” 是不容置疑的决议。 那抹威压的视线又定格在老奉常大人身上,嗓音威严沉沉: 第146章 “周奉常想施压寡人?那便遂!” 言罢,两名黑甲御卫的统领应声上前。 对老奉常行了一礼后,他们竟真的拎着老奉常,将其朝着那根象征皇权的蟠龙梁柱重重撞去。 “咚!”的一声,震耳欲聋的沉闷响声在大殿中回荡,血溅当场! 九卿之一的老奉常,当场被撞得晕厥倒地,鲜血淋漓。 这一刻,天子一怒,威压四野。 满朝文武胆颤心惊,个个匍匐行礼。 无人再敢反对,无人再有异议。 原本所有的喧嚣,最终只沉寂于一个声音: “秦帝圣明!” “秦帝圣明!” 这、便是秦帝的威压。 他,才是这个华秦帝国的独尊掌权者。 秦帝赢厉,他从黑色腾龙案桌前站起了身。 一袭黑色繁重龙袍,身高一米九有余,立在那九五之尊的高台之上,仿若是凌驾于世间的帝神。 腰间所悬挂的一米五黑色秦剑,更为他增添几分肃杀、压迫之气。 他高高在上,居高临下。 “陈玉皎。” 陈玉皎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 她跪直身体,没有害怕,她知道在立法的途中,注定洒满鲜血。 陈玉皎恭敬冷静地聆听,就听赢厉那决断如玄铁的命令嗓音,至上而下落来: “新法条款,由你所书,十日内送至龙台后殿。” 后殿,那是散朝后帝王办政之地。 非三公九卿,不得入内半步,若是无宣召,甚至是连三公九卿也不得随意入。 而新法案全由她自己所书? 这是给她无上的特权…… 陈玉皎虽有心惊、诧异,但她自小便学过处变不惊、镇定之道。 她深深一揖:“臣女领旨,定不负圣望!” 而这突如其来的决定,令满朝文武无一不是震惊、震颤。 赢太傅作为三公之一,深知自己肩负谏言之责。 哪怕有奉常在前,但他还是磕头大声道:“秦帝,君上!还请三思啊! 对于立新法,臣等再无异议。但朝廷法案由一个女子所书?这成何体统! 更何况她刚才还当堂打人,实在是无规无矩!破坏朝廷法度!” 此话一出,那抹伫立的霸道尊贵身型一顿,仿佛空气都为之凝固。 他微微垂眸,帝冕珠帘之下,那双犀利的目光穿透一切般,俯视而下: “在华秦,寡人便是法度!” “陈玉皎当堂打人,是打醒尔等固守成规、庸碌之辈。” “寡人欲让乾坤朗朗,天地开阔,建真正的国与家! 寡人,要真正的人才!” “陈玉皎,非但无罪,反有大功,当赏!” 他的声音赫赫有力,那冷厉的目光又如寒剑出鞘,直刺向赢太傅: “而你……赢太傅,身为三公,却迂腐不前,妄图殿前欺君!” 甚至若不是陈玉皎阻止,他恐怕已是欺君之罪! “来人,将其拖下去,刖一耳!以儆效尤!” 随着一声冷厉命令下达,精锐的黑甲御卫又再度冲进殿内,当堂将赢太傅架起,毫不留情地拖下去。 跪着的赢修堂想要求情,可触及到赢厉那双动怒的帝眸,他只能匍匐跪地,不敢多言。 赢太傅,这位权倾朝野的三公之臣,就那么被拉到殿外,就地割掉一只耳朵! 蒙蔽圣听,刖耳。 这昭示着秦帝之威严,不容挑衅。 哪怕是他的大公伯,这位帝王亦不会手软。 全殿文武百官已吓得瑟瑟发抖,个个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战明曦等女子更是吓得深深埋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唯有陈玉皎还保持着之前跪直领命的姿态,抬眸看着高台上那位屹立的帝王。 第147章 多年不见,时光将他磨砺得更加成熟、霸道、独断。 这样的他,当之无愧,终有一日会成为整个天下的共主! 赢厉的目光亦落在陈玉皎身上,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邃。 “赏陈玉皎等女,帝令特赦,即日和离!” “太史,带她们去府衙,办理户籍。” 命令的话毕,那抹尊贵无上的身型离开,只留下一袭墨黑龙袍的残影,以及满殿对他的敬畏、惶恐、后怕。 陈玉皎看着空无一人的高台,心中又涌动起一丝难以置信。 原本要确定真正的法案,还要走许多流程,再颁布天下,至少需要半个月。 但秦帝……特赦! 秦帝之令,无人再敢有半分忤逆! 陈玉皎带头行礼:叩谢帝恩!恭送秦帝!” 所有女子也跪在她之后,欣喜异常地跟着一同行礼、齐呼。 直到那人消失许久许久,殿内那紧张威压的气息才稍稍散去。 副台上,那位一袭苍青色雪貂斗篷的太师赢舟,深远的眸子亦看了陈玉皎一眼,才起身离开。 文武百官恭送后,纷纷起身,盯着陈玉皎等一众女子,冷冷一哼,拂袖而去。 尤其是保守派、宗室之家者,看陈玉皎的目光,几乎恨不得将其剜掉块肉。 但这代表着:这一局,赢! 周太史丝毫不敢耽误,领着战明曦等所有女子离开,快速去行帝令。 而一直站于陈玉皎前方的赢长屹,转过身来,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出,绅士虚扶了陈玉皎一把。 陈玉皎跪太久,腿有些不适,缓解后,并肩与赢长屹走出龙台大殿。 已接近日中,阳光明朗,恢宏的秦宫显得天地开阔。 陈玉皎驻足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往下看去。 她仿若看到当年她和祖父、父亲走进来,辅佐帝王的画面。 也看到赢十三拉着她在这广阔的殿前广场,恣意赛马的景象。 错了7年。 如今总算云开雾散,盛阳明媚! 赢长屹亦看了眼春日初夏的阳光,转身,深敛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玉皎,我备了百坛佳酿,欲送至陈园,可要宴请一番?” 陈玉皎缓缓回神,看他一眼,颇有些惊:“大师兄怎知我有此打算? 我还准备买千箱焰火,彻夜燃放,欢歌盛宴,共襄此庆。” 赢长屹清贵的神色深藏起无人知晓的情忱,薄唇只勾起一淡笑: “亦有准备。” * 两人分开后,赢长屹去处理事宜。 而陈玉皎坐武卫行驶的马车来到咸陵府衙。 府衙大门前,众女子的户籍已办理完毕。 她们拿着和离的凭证竹牌围站在一起,每个人脸上全是激动的热忱,又由衷地对战明曦道谢: “明曦,谢谢你,若不是你来找我们,再三劝服,我们恐怕一辈子也逃不出那个牢笼。” 战明曦看到陈玉皎来时,心里涌起一丝复杂。 明明这两日沦为了陈玉皎的跑腿狗,累死累活低声下气,今日还全被陈玉皎出尽了风头。 但她恨不起来,在那位秦帝面前,她可没有陈玉皎的勇气。 战明曦抬了抬下巴,对众人道:“不是我,一切全是她的安排,你们要谢就去谢她。” 所有女子的目光全落向陈玉皎。 只见她从不远处走来,柔白色的长裙拖地,明明很瘦,却有种无人能及的坚韧。 方才在大殿之上,全是这个女子为她们撑起一片天。 所有女子立即走过去,纷纷自发地跪在陈玉皎跟前,个个眼眶通红,叩首相谢: 第148章 “陈姑娘,多谢!” 若不是她敢敲响那天听鼓,这一辈子,她们注定要烂在那泥坑之中了。 且曾经活着,对未来、对明天没有丝毫想法,甚至只有无尽的害怕。 此刻立在这阳光下,在这一刻,才感觉到是真正的活着,有活下去的热情与骐骥。 是陈玉皎,带给了她们新生。 陈玉皎看了眼太阳,日中时分,春日阳光明媚,洒落在每个跪着的女子身上。 她浅浅勾唇道:“不必谢我,应该谢每一个敢站出来的你们自己。 是你们的勇气,救了你们自己。” 今日的局势,她们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唯有走的人多了,才能变成路。 世间千山万壑,总需要第一批踏路者。 黑暗之中,如果不去打破,就将永远处于黑暗。 陈玉皎走过去扶起她们,“起来吧,记住今日,铭于往后: 光,是自己争取而来。” 所有女子热泪盈眶,心脏仿若也被沉沉抨击。 是啊,光是自己争取来的。 她们这些柔弱的女子,凭借自己争取到了光! 今日,此景,此举,此句,即便苍老白头,也将刻骨铭心,记忆犹新。 陈玉皎对众女子留下一话:“若无家可归、迷惘不知所处者,可至陈园寻春鹭。” 交代后,她进入府衙大门,去办理她自己的和离、户籍。 战明曦看着陈玉皎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其实她不是那种古板愚蠢的千金,甚至……还挺好看的。 她跟上去拦住她的路,劝说:“陈玉皎,那什么……你要不再好好想想? 我会让哥哥对你好,再也不会让你独守空房,定让他把给燕姐姐的爱匀一点给你!” 陈玉皎远山般的眉顿时皱了皱:“不需要,我嫌脏。” 她又看战明曦一眼:“若是赢修堂的爱匀一点给你,你要吗?” 战明曦怔住了,深思想了想后,又说: “如果他家人不严厉家暴我,他能给我之前五分的爱,我都会考虑。” 毕竟嫁过人的女子,名声不好,想要再嫁,唯有更下嫁。 且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呢? 对了,只有她的哥哥,就认定燕凌九一人,可她遇不到像她哥哥这样的人。 战明曦由衷劝说:“嫂子,你柔和点,别这么硬。 你现在这么有能力,哥哥和燕姐姐又愿意弥补你,我也再不欺负你了,你在战家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过。 你以前教我的,做人要柔和有度。你现在非要这样认死理,有什么好处呢?” 陈玉皎才发现,许多女子终究只是固化思想,哪怕和离,也认为往后余生只有男人才能活。 她却道:“和离,不再为男人而活,就是我如今最大的好处。” 话毕,她不再理会战明曦,进入府衙大堂。 战明曦真的看不懂她了,她像是什么都不怕。 但是她真打算一辈子孤独终老,都不愿意与她哥哥在一起吗? “嫂嫂,你会后悔的! 你再也找不到像我哥哥那样有责任心、又愿意给你正妻之位的人了!” 结过婚的她,以后还能嫁给哪个王侯呢? 再嫁的家世,不可能再高过定西王府了! 她是真为陈玉皎的选择而恨铁不成钢! 陈玉皎已置若罔闻,在周内史的帮助下,将自己的户籍从战家除下,回归为陈家。 周内史当年也是和祖父一起共事的人,将一和离凭证交给她时,眼中尽是沉重的感慨、叮嘱: 第149章 “玉华,你祖父在天有灵,定会欣慰的,往后定要好好生活。” 陈玉皎紧攥着手中的和离凭证,刻了字的竹牌其实轻飘飘的,可这一刻拿在手中,却觉得沉重而又异常珍贵。 结束了。 总算结束那场荒唐无知、又愚蠢可笑的感情。 爱了11年,成婚7年,人生能有多少个七年来虚度呢? 好在,一切不算太晚。 周内史看出女子心中的激动,领着所有人无声离开,留给她独自消解的空间。 “哒哒!” 而在这一刻,沉重的脚步声忽然传来。 一抹高大挺拔、冷峻如霜的身型大步走进大殿。 正是战寒征。 战寒征自昏睡中醒来,已是晌午。 秦帝的口谕还由太监传入陈园。 只是一昔之间,一觉之眠,整个华秦律法都变了! 陈玉皎,竟真的说动秦帝许和离、立新法! 她手中那竹牌凭证,在无声昭示着,即日起,陈玉皎,不再是他之妻。 未经他的许可,她擅作主张,走到了这一步! 此刻,战寒征立在大堂门口,那双墨眸里交织起怒意、不悦、和复杂的情绪,又深深压制着,仿佛随时可能爆发。 “陈玉皎,为什么你这般执意?” 他的声音冷冽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 “舌战九卿,奉常撞柱,太傅亦被刖耳,你知不知你在玩命?” 若是失败,今日撞柱刖耳的人就是她! 为了离开他,她就这般步步筹谋,煞费苦心,不顾生死! 他步步紧逼,周身环绕着的冷冽气息,仿佛要将她吞噬。 “我与凌九已答应弥补,再三承诺,为何你还如此不满?” 陈玉皎回神,甩给他几个字: “关你何事?” 现在他们彻彻底底断绝关系了,理都懒得理他。 陈玉皎绕开他就要往旁边走。 但战寒征高大的身躯如同山般逼过来,大手倏地牢牢攥紧她的手腕: “回答我!” 他的那双墨眸里有压制的怒意与不解翻涌。 在他看来,他对陈玉皎已足够弥补,逐出亲父,惩罚亲母,每日送补品,她却依旧如此冷漠执意。 这彻底超出他的掌控、认知范畴。 陈玉皎见他执意纠缠,不得不甩开他的手,冷冷盯着他道: “战寒征,别再口口声声提弥补,标榜得你与燕凌九多么伟大高尚! 不还女子钱财,赖在女子自己的府邸,困禁女子一生,这也算是弥补吗?” 她清澈的眼中只有古井般的幽冷、轻笑: “要不这样吧,你也别娶你心爱的女子了。 你留在陈园,我也给你个虚名,困禁你在后院一生。 你亲自体会体会、自己一个人独守空房、不得所爱、守着个不爱之人、漫无天日的感觉,如何?” 战寒征的墨眸深了深,片刻后,他总算找到答案,薄唇勾起一抹讥讽: “说到底,你是想要了?就因不想独守空房、如此作闹?” 他冷冷一呵,“陈玉皎,我以为你是清高自持的大家闺秀,该知羞耻!” 陈玉皎真觉得可笑,解都不想解释,直视他反问: “你知羞耻,还生什么孩子?要不出家去做和尚算了?” 战寒征脸色蓦地寒沉,目光又逼视在她身上,逼近她一步: “陈玉皎,看看你这满头银发,再瞧瞧如今你在京中的名声,哪个男人不敬而远之? 你当真以为你嫁得出去,又真能如愿?真会有人碰你?”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陈玉皎淡然一笑,“我有银子,就算买面首还不买到吗?” 战寒征冷峻的脸色骤变,怒意在他眼中翻腾:“你……竟愿意养那些卑贱的男宠,也要与我和离?” 第150章 “是啊。”陈玉皎红唇轻勾,嗤笑地蔑视他一眼: “至少男宠有自知之明,懂得尊重他人。 你、在我眼中,连一个男宠都不如!” 一字一句,字字刺心。 战寒征额间的青筋突突腾跳,从未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鄙夷! “好,陈玉皎,我成全你! 和离后,你别后悔!” 他转身大步离开,高大挺拔的身躯裹挟着浓重的寒意、怒气。 “等等。” 陈玉皎叫住了他,从袖中摸出一卷三份早已准备的丝绸借据: “银子的钱还没还清,看在你保家卫国的将军身份上,我给你分期,免利息。” 她走出去,将其中一份递给战寒征。 其上清清楚楚、公事公办写着: “104.9万两黄金,若定西王府荣华富贵,当第一时间还清。 若无,不论何等境况,每月务必分期定时偿还黄金贰千两。” 不论有无,这是毫不在意战家死活。 而一个月还贰千两黄金,也需要足足还她43.5年!几乎足以逼死战家! 陈玉皎没收利息已是最大的仁至义尽,她冷淡道: “走,正巧在府衙,我们找内史大人签好欠据。 字据定好,你就赶紧搬出陈园!” 战寒征额间的青筋又如腾蛇般跳跃、突突直跳。 当天。 立好欠据的战寒征回到陈园时,武卫们几乎已经将他们所有的东西全数清理好,堆放在门口。 一群婢女武卫们脸上尽是掩不住的欣喜 总算把他们赶走了!欢天喜地!可喜可贺! 而战寒征带着李穆等人离开,一百将士随行其后,浩浩荡荡。 作为统率过千军万马的他高坐马上,昂阔的身躯冷峻凛然,不带丝毫留念。 好个陈玉皎! 他等着看她后悔! 到时陈玉皎再来求他,为时已晚,他不会再娶她。 每个人皆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而陈玉皎心情愉悦的回到陈园,吩咐春鹭等人:“将整个陈园里里外外、全数洒扫一番。” 今日有十名女子和离后,不知道该去何处,全来寻找春鹭。 春鹭给她们安排了衣裳住所,她们自愿做陈玉皎的婢女。 此刻,十几个婢女认认真真打扫着偌大的陈园。 所有战家遗留之物,全扔。 战家人用过的一些物事,也被陈玉皎要求一一清空。 恢宏的陈园恢复干干净净,空气也变得清新。 赢长屹早前还让人送来百坛红牡丹花酒,千箱焰火。 牡丹代表着大气富贵,吉祥昌盛,红色的酒还显得十分喜庆。 满满地堆放在库房里,整齐繁多,格外养眼。 陈玉皎吩咐:“春鹭,将昨日安排你们准备的请帖送出。” 好不容易和离,这途中还有无数人帮她。 她今夜要宴请众人,顺便去去陈园的晦气。 春鹭想了想,问:“公主,那要去请老夫人和大将军吗……” 陈玉皎脸上的喜意微微僵了僵。 春鹭说的人,是她的祖母,和她的父亲。 分别七年,其实她早该回去看看。 可老祖母因为她得了痴癔症,父亲的瘫痪病情也十分严重。 如今她满头白发,一旦回去,很容易刺激他们。 这么久以来,是赢长屹帮她封锁了一切消息,让两个长辈心无旁骛地养病。 又因陈家府院在距离这边三十多里的城南,南与北,恰恰是咸陵城的两个极端。 远离朝政、静修养病的他们,这段时日并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一切。 而如今虽然她顺利和离,但手中不剩多少银子了,当年带出来的嫁妆几乎全被她挥霍一空,她实在没有脸面现在回去。 第151章 陈玉皎敛眸道:“暂时不急,再等几日。” 等悦己开业,她还策划了许多事宜,很快便可赚到足够银子。 到时,浩浩荡荡回家,负荆请罪。 夜幕时分。 陈园所有木牌子撤下,四处挂上喜庆的红色灯笼。 恢宏的主院里布置着一张张案席,上面陈设珍馐美酒。 周围立上精致的半人高铜鹤烛台,烛光熠熠。 陈玉皎立于其间,指挥着十几个婢女有条不紊地筹办这场晚宴。 到了戌时,所宴请的众人陆陆续续来了。 之前帮忙调查偷银一案的廷尉大人:“今日玉华公主在龙台大殿上的发言,实在是震耳发聩,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特地赠一尊展翅的铜雕鸿鹄,庆贺她来日展翅高飞! 周内史:“可喜可贺!等这一日太久太久!恭贺玉华公主重获新生!” 他送上真诚准备的前朝著名春芳锦绣图。 府医董青衡、以及今日和离的许多女子们也庆贺而来,全准备了欢庆贺礼。 宗肃,那个稳重尊贵的国尉,亦降临至此。 宗峥重不想和陈家有过多接触,宗肃倒并不避讳。 他尊矜而立,将一个锦盒递给陈玉皎:“玉华公主往后若有事,可随时至国尉署。” 陈玉皎接过,垂眸,是一枚国尉署的令牌,即便是深夜亦可随时调动五十将士。 和离后的女子,极易遇到诸多麻烦事。 宗肃这个曾经的小叔,考虑得很周到。 陈玉皎也没客气,收下:“多谢国尉。” 她领着众人去席间落座。 众人相谈甚欢,欢声笑语,礼物堆满了院子,陈园变得异常热闹繁华。 陈玉皎看着,心情愉悦又有些感慨。 这么开心的日子,若是祖父、祖母、父亲皆在,该有多好。 还有赢十三,赢菱,她现在若是在此,肯定会高兴地拉着她畅饮三百杯。 只是祖父不在了,祖父祖母暂且不能来,赢菱也被她气得独自去游浪天下…… 正感慨时,府门口忽然传来一众脚步声。 陈玉皎转头看去,就见是赢长屹尊贵银白的身形自外而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众人。 他们来到陈玉皎跟前,恭敬行礼:“见过玉华公主。” 陈玉皎看了眼,有琴师、舞者、歌者等,竟是只会在宫中盛宴时才会表演的御乐坊之人。 她不由得看向赢长屹:“大师兄,你去忙这么久,就是特地请来他们……这实在太兴师动众了。” “今夜当此庆贺。”赢长屹清贵的嗓音沉敛,眸底有不为人知的深沉宠溺。 他又道:“玉皎,看,还有何人来了。” 他的话落,所有乐师往左右让开,退出一条路来。 陈玉皎抬眸看去,就见尽头处,立着一个身穿红色艳丽锦裙、面容娇丽的女子。 女子明亮的眸子里噙满泪水,却很有灵气地挑眉看她: “陈大傻子,终于知道清醒了?” 陈玉皎看到她时,身型顿时微微一僵。 来的人,正是赢菱,秦帝赢厉的十三妹妹。 也是她曾经最要好的朋友。 当年,她执意要嫁给战寒征时,赢菱气恼劝说: “陈玉皎,你是傻了吗?你好歹是金枝玉叶,下嫁去战家那墙壁都在掉泥的穷窟窿,你到底图什么?” 那时的她答:“有情饮水饱,无情金屋寒。” “可战寒征不爱你啊!你嫁过去就是飞蛾扑火!” 那时的她:“飞蛾无利尚且扑火,我为何不能为了爱争取一把?水滴穿石,有志者、事竟成。” 赢菱被她气炸了,“陈玉皎,你真的是傻子吗?你的理智呢?你的心气呢? 第152章 我这么多哥哥,哪个不比战寒征好?你喜欢温柔的长屹、喜欢霸气的秦帝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喜欢战寒征?” 陈玉皎答:“他们虽身份尊贵,但唯有寒征、与众不同。此生、我非他不嫁。” 那时候的她眼里心里只有战寒征,一心只想嫁给战寒征。 赢菱气得苦口婆心,百般劝说,千般阻拦。 婚礼前夕,还挑了一百多个和战寒征同风格的美男送至陈家: “陈大傻子,你给老娘睁开眼睛看看,这么多男人,难道没有一个能入你的眼吗? 老娘还不信了,我陪你一起找男宠,睡遍天下男人,还比不上一个垃圾战寒征吗!” 那时候陈玉皎大婚在即,生怕被战寒征误会,又一心纯爱,十分愤怒地推开赢菱斥骂: “够了,十三公主,你生来养尊处优,只知任性妄为,不懂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爱。 养男宠?我陈玉皎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她将赢菱请出陈家,再不愿多看半眼。 赢菱自此被她骂得心灰意冷。 曾经约好两个人一起去赏天下风景,可在她大婚当日,赢菱自己策马离开,七年未曾回京一次。 陈玉皎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赢菱,浓浓的愧疚和自责在心中腾起。 她喉间干涩,一时间说不出半个字。 还是赢菱主动走向她,看了看她的脸,又看她满头的银丝。 她眼眶也随之泛红,用力一推陈玉皎的额头,故作轻松又难掩心疼: “大傻子,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今晚还想不想骂我?” 陈玉皎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异常:“不骂了……再也不骂了。” 说话时,一行眼泪情不自禁滚落。 赢菱连忙拿出锦帕给她擦眼泪,“你好没出息……这么大了还哭……” 说是这么说,可她自己的眼泪也再控制不住,全夺眶而出。 陈玉皎……这个大傻子!七年就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模样! 陈玉皎亦紧紧牵起她的手,这一刻,岁月的遗憾全化为两个女子无声的默泣。 立于一旁的赢长屹心中也有复杂,却轻声提醒:“今日是吉日,应当庆贺。” 赢菱回过神来,擦了擦眼泪:“对!今天是百年难遇的好日子! 走!陈大傻子,你要陪我喝一百杯,一千杯!你要是不陪我,我也进宫去告御状,就说你欺负我!” 陈玉皎被赢菱拉着走过去,坐在了第一排的主位。 她开始缠着陈玉皎,又像以前一样喋喋不休。 说遇到了几个美男,看到了什么稀奇古怪之物,说哪个美男子身材好,哪个又性格好。 边说还边给陈玉皎斟酒,不时拍掌大笑:“哈哈哈!和离得好!和离得爽!那种无情无义的狗瞎子,早该踹死踹飞,踹到天下最远最臭的粪坑!” 满院子尽是她爽朗的笑声。 其实陈玉皎身边的人都很内敛,但这一刻,赢菱在她身边又喝又笑,和离后的喜悦在这一刻彻彻底底被发挥出来,有了最好的分享。 旁边席位的赢长屹无声为陈玉皎将酒换下,备的是十分低度数的养生果酒。 赢菱看见了也没拆穿,其实她比谁更心疼的陈玉皎,全程基本只是她自己在喝酒。 搭建的台子上,还有一个个精心编排的节目上演。 凤凰于飞的红衣舞者,轻盈若鸿。 悠扬欢快的合奏古琴,宛若仙宫宴曲。 热闹喜庆的金狮献瑞,震撼沸腾…… 全是特别编排的庆贺盛宴,古典而独特。 第153章 整个陈园弥漫着喜悦声、乐曲钟鼓声,浩浩荡荡,喜庆繁华。 陈玉皎看着歌舞升平,身边是被赢菱缠着,她脸上的笑容也没停下来过。 如赢菱所说,去它的战家,从此自由! 夜深时,春鹭和武卫们还在多个点位开始布置焰火。 这才是今夜的压轴重头戏,将盛世绽放,彻夜大庆! 而外面。 一匹骏马由远及近而来,高坐马上的人,正是战寒征。 他遗漏了一本书籍,特地回来取。 本以为陈玉皎独自在陈园里,定然是寂寞冷清,孤苦无依。 可未曾想、当他来到陈园正门口时…… 就听一片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砰!砰!砰!” 漆黑的夜幕上空,还忽然绽放出大朵大朵绚丽梦幻的烟花,璀璨夺目,光华四溢。 在那盛大的烟花之下,院内,陈玉皎被赢菱拉着站了起来。 赢菱举起玉制三角酒杯,敬她:“陈玉华,大蠢猪,以后就不叫你蠢猪了。恭贺新生!” 赢长屹也起来,长身玉立在她身旁,眸光柔和: “玉皎,往事已毕,前路定锦。” 宗肃,那个尊贵持重的男人,亦站起身威严而立,隔着距离遥遥举杯:“敬玉华公主,终得解脱。” 院中所有人亦站起身,围站在陈玉皎跟前,共同举杯庆贺。 陈玉皎看着一张张脸,红唇亦勾起灿烂的笑: “流年笑掷,皓月千里!从此一切尽意,万事从欢!” 话毕,她优雅地举起酒杯,与众人遥相示意。 “叮~”清脆的碰杯声在夜空中回荡。 尔后,在璀璨烟花的映照下,他们一同举杯饮尽。 陈玉皎咽下那甜甜的果酒,甜蜜之感从唇齿间不断朝着心间蔓延,整个心脏都萦绕起幸福。 她抬眸望向漫天绽放的烟花,好美好美,整个夜空都被照亮,绚丽夺目,华光熠熠。 这,就是和离后的喜悦!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美好! “砰!砰!砰!” 春鹭和十几名婢女们,还拉着昨日陈玉皎让她们特别去定制的爆竹,在满院子地跑。 “终于和离啦!” “终于脱离战家啦!” “普天同庆!梦想成真!吉星高照!可喜可贺!” 天上是千箱绽放的绚烂烟花,院中是四处炸开的万串鞭炮。 红色的爆竹彩纸洋洋洒洒,铺天盖地。 陈玉皎整个人笼罩在彩纸里,红唇始终勾起灿烂明媚的笑,享受着从此从婚姻中解脱的自由、喜悦。 人生得意须尽欢,从此苦难不复还! 而门外。 战寒征从外望去,就清晰地看到院子里,陈玉皎被所有人包围着。 在她身边站着尊贵的十三公主、赢长屹、宗肃、廷尉、内史大人等人。 那姿态哪儿有半丝难过凄凉之模样。 甚至她眼中只有漫天璀璨,红唇畔勾起的笑容一刻也没有降下去过。 明明烟花明艳夺目,彩纸洋洋洋洒洒,映照着她、笼罩着她,可她脸上的笑容,竟比烟花与爆竹还要耀眼明媚。 高坐马上的战寒征脸色顿时冷峻、紧绷。 和离,就令她那般开心? 还买那么多烟花爆竹庆贺? 里面热闹繁华,而在外面的战寒征,身型反倒笼罩在寂静的黑暗里。 他心底莫名腾起控制不住的情绪翻涌。 “哒哒!” 另一匹漆黑的马匹忽然来到战寒征身边。 坐在马上的人,是燕凌九。 她扫了眼院内的场景,无心多看。 “寒征,该回去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圈子,陈玉皎生来就结识那些名门贵胄,这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第154章 但也正因为此,这注定陈玉皎只能是个铺张浪费、养尊处优、经不起丝毫风吹雨打的娇生惯养千金。 这样的女子注定走不长远,一遇到点事情就会垮了。 燕凌九丝毫不将这样的女子放在眼中。 战寒征回神,目光落在燕凌九身上: “昨夜,是你在金疮膏里加了药物?” 燕凌九也不避讳,敢作敢当:“是啊,怎么了? 我之前是觉得应该照顾陈玉皎,可你也看出来了,陈玉皎并不愿意。 寒征,我们做人不应该强人所难。” “至于那些欠款……”她又说:“你不是有百里封地?我已经做了一些规划方案,可以尽快赚到钱物。 区区银子而已,我陪你一起慢慢还就行。” 她拿出一卷写了策划案的竹简递过去。 这些日子她评估过,战寒征是个有潜力的人,值得她继续投资。 主要眼下她有了孩子,若是这种局势下弃子弃战寒征而去,世人都会骂她嫌贫爱富,不利于她的名声。 没有别的选择,唯有两人齐心,将来前途才能不可估量。 战寒征却并未接过,墨眸中溢出冷沉:“凌九,原来你也学会了欺骗?” 一边同他讲弥补,一边私下对他下药物。 他昨夜甚至布筹思虑好一切,如果他没昏睡,至少有的是办法不让陈玉皎去秦宫大殿胡闹!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背后毁掉他一切计划之人,会是燕凌九! 第一次,战寒征对她冷脸,态度怒意冷硬。 燕凌九冷傲的眉宇间顿时一拧,愠怒看他: “怎么?我为你着想,为你处理繁琐的家事,这还有错?” 燕凌九最容不得男人对自己发脾气,尤其见不得此刻的他、好像所有心思全在那个女人身上。 她凝视他,目光泛起一抹痛怨:“战寒征,六年,整整六年! 我陪你在边关枕戈寝甲,饱受烽烟战火,为你生儿育子、布筹谋划。 这六年来,还无名无分,备受辱骂,承受世人非议。 甚至如今,我又陪你背负巨额债务,彻夜帮你思考如何赚银子归还。 如今因为一个前妻,你就在对我发火?” 战寒征墨眸忽然微微一沉,想起了他与燕凌九在边疆的日子。 西境常常黄沙漫天,西戎人杀戮残暴,茹毛饮血,驻守边境者全是男子,甚至许多男子也吃不得那苦头。 但燕凌九一个女子,却执意陪他留在边关六年,与西戎斗智斗勇…… 燕凌九冷着脸看他:“若你后悔了,真喜欢上陈玉皎那等千金闺秀,你就进去找她,与她复婚。 我和你、也和离算了!我带战煊走,没有你,我们母子照样过得下去!” 燕凌九说完,真的调转马头就要走。 战寒征的大手忽然拽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离开。 他冷硬的声音柔和下来:“阿九,你误会了,我只是不喜你擅作主张。 日后遇到什么事,尽可直接与我商量。” 他又主动策马靠近她,并肩而立,大手紧攥住她的手: “日后不可再提和离二字。” 陈氏要闹便闹了,凌九在他心里,是已认定终其一生之人,不想再听任何“和离”之字。 燕凌九闹着情绪试图挣脱他的手:“你刚才可不是这个样子,不是那么凶的吗? 我燕凌九为你操劳六年,忍辱负重六年,你还好意思对我那么凶?” “是我之过。” 战寒征神色间腾起歉意,执紧她的手:“我们回去,操办婚礼。” 后日正巧就是他们的大婚之日。 第155章 六年来,真正该弥补的人是燕凌九,该给燕凌九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 至于陈玉皎…… 战寒征离开后,回头看了眼满院子的热闹繁华,和漫天绚烂烟花。 今夜不过只是庆祝,待人走茶凉,陈玉皎自然会体会到和离后的凄凉。 且今日赢长屹没有提亲,显然并没有娶陈玉皎的打算。 陈玉皎终究会后悔的,迟早而已。 甚至整个定西王府里,吴荭霞和战明曦也在喜悦地操办着婚礼,她们全都是这么想的。 燕凌九嫁进来后,他们一家人肯定和和美美,燕凌九肯定还能把整个家打理得比陈玉皎在时更恢宏、更繁华! 到时候陈玉皎无人迎娶,就等着羡慕吧! 陈园,绚烂的烟花一直在绽放,鞭炮声更是不绝于耳。 整个陈园四处都被炮竹纸屑铺上一层红地毯。 百坛牡丹酒,千箱繁华焰火、万串震耳鞭炮,喜庆地庆贺着陈玉皎的和离。 这一夜,几乎半个咸陵城的人都看到了那凌空绽放的烟花。 直到后半夜,所有人才陆续离开。 赢菱也喝得酩酊大醉。 陈玉皎和婢女们将其扶上马车时,赢菱还拉着陈玉皎的手,醉醺醺地说:“臭玉皎,来……咱们继续喝! 我跟你说,何必在一棵树子上吊死呢,外面还有好多好多森林!改天我带你去红楼看美男!我还可以帮你全天下择夫!保管选出个又帅又高又会疼人的美男子!” 陈玉皎失笑:“好好好,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去。” 她体贴地交代好秦宫的贴身婢女、精锐将士等,总算将赢菱送回去。 赢菱赶了几天的路临时跑回来的,该好好休息一番。 送走赢菱后,陈玉皎回到院子,就见赢长屹那抹银白色的身影立在院中,在指挥众人收拾整理。 只是一会儿时间,凌乱的宴席几乎全被撤了,只剩下满地的红色纸屑,彰显着喜意。 陈玉皎走到一个干净的案席前坐下,她亲自斟了两杯酒,对他道: “大师兄,来坐,我还没单独谢过你。” 这段时间赢长屹帮了她很多,还在今夜将赢菱找回来,实在令她惊喜。 这一次,赢长屹没有再拒绝,他尊贵的身型落在她对面,与她对饮一杯。 春鹭等人极有眼力劲儿,全数纷纷快速撤走,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寂静而喜庆的院子里,漫天的繁星夜色下,只剩下两人。 一个个铜鹤烛台立着,烛光闪烁熠熠。 赢长屹放下酒杯后,沉声问她:“玉皎,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陈玉皎想了想,慢慢答:“我打算尽快将悦己商铺开起来,赚到足够的银子,回到陈家。 也要尽快弄好新法,不辜负秦帝之期盼。 嗯……再劝劝秦帝,设立个专程解决婚事的官方机构,提升女子的地位,利益。 还要拿回军机阁,重振祖父当年的辉煌。” 若是可以,再完成祖父那个帮着帝王一统九州、看世间再无战乱、海晏河清的遗愿。 烛光闪烁下,她脸上尽是对未来的深思、专注。 赢长屹眸色微微深下:“可还有别的?” 夜色下,寂静的院中,他在看她,那双深邃的长眸深沉而温润,像是盛着一方不为人知的深泽。 陈玉皎手撑着头,沉浸在幻想之中:“别的…… 若是空了,我还打算策马去看看五湖四海,看北地广袤的大漠孤烟,看蜀西一碧千里的草原,去攀九州高耸入云的五岳,再去江南观诗情画意、小桥流水的人家……” 第156章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柔,脸上带着憧憬、向往。 赢长屹静静听着她说,置于膝盖上的大手微微收紧。 好半晌后,他清贵的嗓音终于从唇间溢出:“玉皎,可有考虑过你自己之私事?” 他垂眸,掩起满目深沉。 像是做了重大决定,那大手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颀长如玉的五指紧握。 里面装着的,是他剪下的一缕青丝,和一个早前特地寻人定制的玉制骏马。 思意如马,自别离,未停蹄。 他薄唇翕起:“玉皎,愿容我以尽余生,护你朝暮寒暑,岁岁年年?” 向来尊贵的男人,神色间竟紧绷着一抹从未有过的紧张、庄重。 只是等了许久,未曾等到女子的回答。 赢长屹才抬起眼睑看去,就见陈玉皎原本撑着自己的下巴,不知不觉间已趴伏在了案桌上。 她面色放松,呼吸清浅,显然已沉入梦乡。 这几日她一直筹谋事宜,昨夜更是只睡了短短时辰。 今夜彻底放松下来,又沉浸在憧憬之中,自然而然便睡着了。 赢长屹眉宇间掠起一抹无奈,又宠溺。 他未曾移动分毫,伫坐在她对面,静静陪着。 四下红纸遍地,宛若落了一地的红梅花瓣,烛光萦绕,柔和静好。 院中还堆了数不尽的礼物,琳琅满目。 只是他那双深沉矜贵的眼中,入目无它物,四下尽是她。 哪怕她已睡着,毫无动静,那面容也未恢复绝美,他却似百看不厌。 久坐良久,直至陈玉皎彻底进入深沉睡眠,赢长屹才站起身来。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覆盖在女子身上。 尔后,单膝蹲地,双手隔着外衣,未碰到她分毫,缓缓将她抱了起来。 一路抱着她轻步穿过偌大的庄园,前往沉武院。 途中遇到婢女武卫,他一个眼神,便制止了所有人的动静。 直至将陈玉皎放在柔软的大床上,全程小心翼翼,细致入微,未吵醒她分毫。 赢长屹为她覆盖上薄被后,转眸间,见床头散落着一页纸帛。 纸上墨迹犹新,应是昨夜所写下的二字:解缚。 那文字清雅隽秀,又力透绸缎纸帛,仿若蕴藏着一股挣脱牢笼之感。 赢长屹眸色微微一深,起身,无声离开房间。 出了陈园后,他还未翻身上马,牵着高大的骏马轻声走远。 荆毅跟在其身后,激动地问:“公子,怎么样了?可是成功了?要立即准备提亲事宜吗?” “不急。”赢长屹声音温润,眸底深处有深深压制着的宠溺、深忱。 是了,她才刚刚脱离一段婚事。 已等了七年,不急。 不能吓着小玉皎。 荆毅皱紧眉头,疑惑问:“那公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赢长屹确定此地离陈园已极远,马蹄不会惊动园中的人,那尊贵银白的身影才翻身上马,薄唇微勾: “养几匹好马。” 她说想去看看五湖四海,没有千里良驹怎么行。 夜色下,策马远去的男人周身似乎都笼罩在清冷皎皎而柔和的月光之中。 而陈玉皎再次醒来时,已是翌日,满屋洒落阳光,明媚温暖。 身上裹着赢长屹的外袍,鼻息里尽是那股清贵让人心安的气息。 陈园里还没有任何外人,空气里都是满满的清新、喜悦。 陈玉皎坐在床边伸展着身体,享受着这一刻的美好。 顺利和离后的第一天,再也不用被战家琐事缠绕,可以专心做一切想做的事业了! 夏蝉端着洗脸水进来时,顿时惊喜地呆怔在原地尖叫: 第157章 “啊!公主!你的脸——” 脸? 陈玉皎蹙了蹙眉,起身走到梳妆镜前看去,就见…… 铜镜之中,她那张脸上往日里所有不悦,全数烟消云散,剩下来的只有轻松、欢快。 而且昨夜开心地沉沉睡了一觉,身体也似轻盈许多,再没有任何束缚、桎梏。 铜镜也看不太清楚,但走进来的婢女们看得更加清晰明确。 陈玉皎脸上的细纹都淡却很多,皮肤变得更加莹润有光泽,脸颊也有了少女该有的气血,就整个人容光焕发、焕然新生。 这一个月里的调理,不知不觉中,暗黄、粗糙、干纹等全数淡化。 虽然还是一头银丝,但立在那儿,就宛若是天上冰凌的仙女。 夏蝉激动地道:“公主!太好啦!这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畅!一年的琼膏也怕比不上这功效!” 陈玉皎浅笑,教她们:“这便是《黄帝内经》里所言的:有喜乐者,神怿气达,百脉皆和。” 她对众婢女喜悦道:“走,去筹办悦己之事,日后只顾赚银子,潇洒愉悦!” 院子里,陈玉皎将所有婢女全召集起来,有条不紊吩咐: “秋婉,择六名有天赋者,立即随你学习玉容手法。” 那套玉容式是当年祖父为了祖母研发,通过对人体的经络、穴位等刺激,加上药物琼膏,从而达到事半功倍之效。 “春鹭,挑选两名女子随你熟记所有琼膏的种类、用途,务必熟记于心。” “夏蝉,你再去人市买十名厨娘回来,每日负责陈园众人的一日三餐。” 之前全是夏蝉一个人在做,其余婢女们帮忙,如今人越来越多,事情也越来越多,必须尽快扩充。 “冬霜,你速度快,负责时常采买一切开业用品。” 她的安排井井有条。 末了,对众人道:“凡是留在我身边、只要尽忠尽职者,月银五两。 且每月商铺的一切盈利,每人可得百分之一分红。” 她看着那些新来的女子:“随时铭记:和离不是结束,而是崭新的开始。” 来到这儿的女子们以往全是被欺负者,即便去做杂役,一个月也不过一两银子,更谈何什么分红。 她们全感激涕零,认认真真地照着陈玉皎的安排,去学习、进步。 她们甚至能感觉到陈玉皎给她们分红,是在无声地告诉她们道理: 她们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陈玉皎,而是为了她们自己,和离以后去蜕变、成长,活得愈加灿烂。 陈园里,有的女子学玉容,有的女子学简单的医学常识,全各司其职。 而陈玉皎统筹好一切事务后,坐在沉武院的兵法石阵间,山茶花树下,开始书写关于新法的条例。 秦帝将如此重要之事交给她,她必须尽心尽力,不能出任何差错。 这也是她代替祖父、重回朝堂的第一步! 这样的忙碌持续整整一日。 第二日,是一大吉日。 陈玉皎早前算过,所以之前就将悦己的开业也定在这一日。 晨光熹微,婢女们全有序地将一箱箱装在贝壳里的琼膏搬上马车。 陈玉皎今日亦暂且放下新法,戴上面纱,坐于马车中。 四名武卫留下看守陈园,八名武卫跟随护送着队伍前往悦己。 到达金枝街时,马车忽然停下,前方传来阵阵喧闹声。 “今天可是凌策军师和定西王的大婚之日呀!” “太不容易了!他们终于成婚了!” “凌策军师之前愿意将正妻之位让给玉华公主,如今又愿意与战家一同偿还那么巨额的钱财,这样的女子实在是有情有义,巾帼不让须眉!” 第158章 满大街尽是对燕凌九的称赞,无数百姓们围在要迎亲的主干道上观看。 其间还夹杂着几道命令声: “铺快点!动作迅速些!这可是我亲哥亲嫂嫂的大婚之日,谁也不可以给我敷衍了事!” “在迎亲之前,没把这三里红毯给本公主铺好,本公主就送你们去做徭役!” 春鹭揭开马车帘子看了下,皱着眉头道: “小姐,是战明曦,还有十七公主,以及好几个世家千金。她们在主干道上铺设婚典用的红地毯。” 陈玉皎视线也越过帘子往外看了眼。 在那喧嚣的主干道上,的确看到了战明曦和一众其昔日交好的千金们在忙碌,以至于道路被拦断。 其中那个十七公主最为显眼,明橘色锦裙,皮肤白皙,面容明艳,骨子里都是傲慢嚣张。 赢潇潇的母亲是当年跟随赢长屹生母陪嫁过来的滕妾,赢潇潇自小就喜欢粘着赢长屹。 可因为赢长屹对她的冷淡,她把一切都怪罪在陈玉皎身上。 那么自我傲慢的人,竟然喜欢燕凌九,还对燕凌九的事情这般上心? 陈玉皎看了眼外面的莺莺燕燕。 那一群世家千金们几乎全都很崇拜燕凌九,将其当做楷模。 战明曦更是忙前忙后,几乎比她自己的婚礼还上心。 显然,战明曦和定西王府里的众人总以为燕凌九嫁进去,就可以让战家更加飞黄腾达。 只可惜…… 战明曦与赢潇潇的智商,与燕凌九成为朋友,只怕往后有好戏看了。 夏蝉忍不住吐槽:“这里离定西王府还有三里地,他们竟然就沿街铺设红地毯!欠债一百多万两黄金,怎么还好意思把婚礼办得这么隆重呢! 当时公主就应该要求定西王将那赏赐的万两黄金先全赔回来,让燕凌九他们的婚事也办不利索!” 陈玉皎却淡然勾了勾唇,“狗急跳墙,物极必反。” 当时若就要战寒征把所有家当全还回来,婚礼也办不成,以战家人的心性,定会再闹出事端。 和离成功,是她放在最首位的。 她让春鹭放下帘子,从容吩咐:“不必理会她们,绕路,去做我们该做的事。” 她对战家的事一点也不再感兴趣。 马车从另一条路绕过主干道后,便到达巷子尽头的两层楼式建筑。 竹林掩映,古色古香的楼宇显得更加幽静。 陈玉皎安排着婢女们将所有胭脂陆续摆在一个个展示台,房间四处的瓷器瓶里插满一枝枝新买来的梨花。 筹备妥当后,就可等待吉时开业了! 只是陈玉皎与婢女们在外面整理丝绸帘子时,战明曦与赢潇潇等人铺完红地毯,正巧走进金枝胭脂街。 她们一眼就看到了巷子尽头处的陈玉皎。 一袭莲肤色的长衫交领裙,简单素雅,脸上还戴着同色的面纱,看不见她的面容。 赢潇潇却一眼认出了她,忍不住走上前道:“陈玉皎?” “早前就听说有人买下这阴森森的破楼,没想到竟然是你?”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目光在陈玉皎那满头的白发上游走:“就你还想开胭脂阁,你怕是一日不如一日,脑子喂狗了吧?” 她身边有好几名世家千金帮衬着说:“玉华公主,也不是我们说你,你仔细看看,这里可是金枝胭脂街,所有上百年老字号云集之地。” “这么多年来,咱们这些名门千金只买南楚、盛赵国的胭脂,华秦从来不生产胭脂水粉。” 第159章 “就你自己都满头白发,保养不了你自己,你们做的那些胭脂能用嘛?用了该不会烂脸吧?” 赢潇潇还打量着那被竹林掩映的古楼,一脸鄙夷不屑:“要卖你好歹也挑个前面热闹点的地方啊,本公主好歹还能感兴趣多看两眼。 你选这鸟不拉屎的荒凉之地,注定亏得底朝天,是特地来给本公主送笑话的吗?” 婢女们想骂回去,但陈玉皎始终亭亭玉立,目光淡淡落在赢潇潇身上: “是啊,那十七公主笑一个,笑给我瞧瞧。” 她的嗓音淡然,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口吻像是一个上位者在吩咐婢女。 赢潇潇的脸瞬间憋得跟猪肝一样,从小到大,她最讨厌陈玉皎这副傲慢、四两拨千斤的模样。 就一个矫情做作的女子,凭什么得到长屹哥哥的喜欢! 长屹哥哥明明是她的亲堂哥哥,却从不与她多说话。 赢潇潇恨得手心紧握:“陈玉皎,你在傲什么!你就是一个和离过的破鞋!你给本公主等着!” 她转身就走出深巷,对一商铺门口的婢女们吩咐: “立即通知下去,凌策军师今日大婚,本公主高兴,金枝玉叶大庆,全场胭脂琼膏半额!” 她甚至吩咐:“给本公主去送请帖,每家每户要买胭脂的人都得送到!” 这是要把今日所有买胭脂水粉的顾客全垄断。 她倒要看看陈玉皎在那偏僻的深巷尽头,无人问津,还能傲什么傲! 春鹭看了眼前面热闹街道的方向,伫立着七间商铺联排的巨宽铺子。 那商铺门外雕龙刻凤,金碧辉煌,“金枝玉叶”四个字更是金光灿灿,四处尽显奢侈。 那是华秦目前最大的胭脂铺子,在华秦开了无数间分铺,亦是南楚国的老字号。 袅袅楚宫腰,楚楚可怜这些词汇,全是出自南楚国。因为楚国胭脂行业发达,也人杰地灵,最出美人。 赢长屹的生母就是南楚国一位公主,所以他生来面容便冠绝咸陵,是无数女子们心中的绝世无双第一美君子。 战国七大公子,赢长屹亦排第一。 也因为这些,天下人人皆知:南楚胭脂甲天下。人们买胭脂水粉,几乎全认准南楚国的字号。 这条金枝街,也是因“金枝玉叶”而取名。 春鹭忍不住说:“没曾想那金枝玉叶幕后的股东,竟然就是赢潇潇。” “不仅仅是她。”陈玉皎目光明了。 赢潇潇的母妃是南楚国陪嫁过来的庶公主,还有个舅舅也跟着过来,如今是朝中大臣。 金枝玉叶,是南楚国势力敛财的一重要途径。 只是华秦没有自己的字号,华秦女子们若是不用胭脂琼膏,皮肤会十分粗糙,更被称为蛮夷之国。 因此即便华秦朝廷知道,也只能任其发展,各取所需。 眼下,随着赢潇潇的命令,周围街道上的消息传开,已经有无数人涌入那金碧辉煌的商铺。 一些昔日里买不起的百姓们,也在那里张望着。 整条巷子前方被行人占满,在这僻静之地的悦己,更无人问津。 战明曦还没走,不由得看陈玉皎一眼: “陈玉皎,你也看见了,金枝玉叶这样的大字号,不是你这小商铺能撼动的。 你别想着开胭脂铺子了,经商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秦酒铺子你经营六年,还没有盈利呢。 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与我哥哥复婚吧,我可以帮你去劝劝我哥哥嫂嫂。” 第160章 她又转而说:“不过现在你想做正妻肯定不可能了,今天燕姐姐就要以正妻之礼嫁入战家。 我最多帮你劝哥哥,纳你做侧妻。 别怪别人,也别怪我不怪你,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之前太执意。” “不必,战小姐有空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陈玉皎扬出淡漠的话后,不再理会她,转身进入商铺之中。 战明曦气得哼了哼:“不识好歹!你迟早会后悔的!” 就这胭脂铺子赚不了钱,陈玉皎养这么多婢女武卫,还要养一个偌大的陈家,有的是哭的时候! 而悦己商铺里。 众婢女们布置好一切后,看着不远处那人声鼎沸的金枝玉叶,皆有些担忧。 “公主,真的要今日开业吗?要不避开今日?” “没有十七公主作对的时候,应该会好一些。” 陈玉皎却抬眸看了眼外面,红唇缓缓勾起: “没事,外面来的人越多越好。” “就按之前的安排行事。” 朝阳越升越高。 吉时到了。 远处战寒征的队伍也从定西王府出发,浩浩荡荡前往燕家去迎亲。 外面街道上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全在瞻仰着那场人人祝福的婚事。 陈玉皎却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 有人欢喜入婚堂,有人潇洒别院墙! 她换了衣裳,走上二楼,一个眼神。 “砰砰砰!砰砰砰!” 古楼周围忽然炸响成百上百串的鞭炮,那巨大的动静甚至碾压过了所有欢庆声,瞬间吸引外面所有人的注意。 连原本在金枝玉叶商铺里的众人,也情不自禁走出来,往那巨大的炮竹声发出地看去。 就见—— 古色古香的两层楼殿上,房檐看不见之处,有一排的武卫在洒美丽的红色山茶花。 一朵又一朵,整朵红色山茶缓缓飘落,美轮美奂。 而就在这样的景色之中,二楼正中间的雕花窗户缓缓被推开,那里出现了个锦衣女子。 她脸上的面纱已经全被取下,身上的朴素衣衫也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隆重定制的盛装。 精良的柔幻白纱上,用纯银绣线绣制朱雀玄鸟纹样,让整件衣衫交汇成银白色,又层层叠叠,重工不失飘逸。 齐胸的设计,完美露出那精致的锁骨,玉白的脖颈。 典雅绝美的朝天发髻上,装饰着纯银盘旋的玄鸟凤凰,步摇银光闪闪。 手上的披帛亦是用银丝打造而成的立体藤蔓,挽在手臂间,凌于身后,有股向上伸展的坚凌。 最绝的是! 陈玉皎算好了时间,此刻的方位,太阳的光正巧从上而下斜洒落在她身上。 接近正午的光线,褪去了晨间的橘黄,是炽白色的。 所有人便清晰地看到、 在那二楼的窗户上,一个绝美的女子笼罩在银白的光里,周身银光熠熠,光泽流动。 白色的发丝丝毫不显得她苍老,反而衬得她更像是九天的圣女。 在那光线下,还清清楚楚可以看到,女子那脸紧致、白皙、如瓷。 冰肌玉骨,绝世而独立,不过如此! 原本围涌在金枝玉叶前的众人,无一不是瞬间惊叹。 “天!那是陈玉皎吗!那好像真的是陈玉皎!” “之前战家纳吉之礼那次见她,她皮肤还粗糙蜡黄得跟黄面馒头似的,这才短短时间,竟然已变成如此模样?” “这简直是鬼斧神工啊!到底用的是什么法子!” 所有人围观着,惊叹着。 而远处,战寒征要去迎亲的队伍也正巧路过,他听到众人议论,轻轻侧头,朝着巷子深处看去。 第161章 只见二楼窗户处,漫天飘飞的山茶花中,如圣女般的女子临窗而立,她正立在光里,皮肤如瓷,容光焕发。 战寒征手上的缰绳倏地一紧。 那…… 那是陈玉皎? 连整个迎亲队伍也被惊得停下了,包括远处酒楼里坐着的几个隐秘尊贵身型,亦露出几分惊滞。 陈玉皎就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立在花朵飘落间,那纤纤玉手正在拉动一块红色闪光的绸缎。 伴随着绸缎落下,在二楼屋檐最上方的匾额缓缓露出。 上面、是纯金雕刻的秦篆二字:悦己。 而下方的婢女们也拉开了一直遮掩着整栋门的丝绸。 那一刻!顿时光泽闪闪! 因为在门里,正前方的整堵墙壁置物架上,陈设着一个又一个的珍珠贝壳等。 阳光恰巧洒进去,里面各式各样的贝壳,亦反射出美丽梦幻的光泽。 大门两边,还呈现出一副金光闪闪的对联: “醉后明月,醒来清风。 黄金白璧,只赠自己。” 纯金打造的文字,再配上上方的“悦己”匾额,形成一幅诗情畅意的盛卷。 全场已是一片惊叹: “天啊!好一对佳句!好一个悦己!” “玉华公主不愧为前太傅之孙女,这文采丝毫未降!” 有的人在夸她的文采,也有无数人在好奇: “里面的那么多贝壳是做什么用的?” “那便是陈玉皎所用的琼膏吗?看起来跟天上的圣物一般!” “从未见过那般独特的物事!” 陈玉皎站在镂空雕花窗前,双手平和相叠,端庄地朝着下方众人行一时揖礼: “悦己今日始启,精诚匠心如待自己,诚邀诸位指教。” 此话一出,显然是认可了那些琼膏都是陈玉皎自己所用的同款。 无数人再也忍不住,快步朝着悦己走去: “我要买,玉华公主用的是哪一款?如何能那般化腐朽为神奇?” 春鹭与秋婉带着人在下方维持秩序:“诸位勿急,请与此间稍坐、排队上楼。 玉华公主会逐一把脉,根据每人不同的体质,配出相应琼膏。” 秋婉耐心解释:“公主的恢复是内调外服,不能坚持者不医。” 众人才看到在商铺内左边的方向,有一整排的药柜。 这不仅仅是个简单的胭脂琼膏铺子,还与医术相结合。 右边的墙壁上,又挂着一幅幅卷轴,写着四不医: “嫌贵者,不医。” 因为陈玉皎用的药材,从珍珠到灵芝,全是最佳之物。 “不信者,不医。” “不配合者,不医。” “不坚持者,不医。” 有许多不喜欢这等氛围态度的人退了出来。 有许多看到贝壳上标价的人也退了出来。 但是商铺里依旧还留下几十名世家夫人,她们本来是到金枝玉叶消费,本就是有钱者。 如今陈玉皎的出现,陈玉皎那张脸,就是最无声的宣传。 女子,终归是爱美的,总想让自己变得更美,才能在后宅之中愈加争宠。 那些夫人们便被安排坐在右侧的席位间,领了号码木牌,陆续上楼。 等待的人,亦有婢女呈上精致的茶水、点心。 此处幽静,再配合典雅的装修,四处的插花,让人只觉异常清闲愉悦。 而陈玉皎已走到窗内的案桌前席地坐下,每来一人,她便为其把脉,望闻问切。 再根据其相应症状,开出相应的琼膏,饮食膳方,日常禁忌,以及玉容式的按摩手法。 夫人们第一次发现,原来并不是买了琼膏回家涂抹就行,还可以搭配经络,这的确奇特。 第162章 陈玉皎也如实言明:“我之改变,是因七年时间从未玉容护理,浮于表的皮面病症,调整起来自然快。” 而这些夫人们皮肤一直有保养,见效便不会有她那般惊艳。 但是众夫人几乎都是知书识礼者,自然理解,“只要比别的胭脂琼膏效果好,我们都认!” 一家悦己,便就此开业。 本来最偏僻的位置,反倒因为幽静,让躺在其中按摩的人,更感雅致清宁。 楼下,长街。 战寒征亲眼看到了那个焕然新生的陈玉皎。 之前在陈园时她虽然已有改变,但这才两天不见,明显可以清楚感觉到她更极致绝美的变化。 和离,竟然就令她那般心情愉悦! 她的容颜,竟变得那般…… 而且那匾额、那对联句子,更是金光灿灿,异常刺眼。 有人提醒:“定西王,该去迎亲了。” 战寒征才回过神来,对了,燕凌九还在等着他。 他收敛视线,策马而行。 向来冷峻的他在想,陈玉皎这些喜悦,定是只是短暂。 长屹君不娶她,她嫁不了高门,又能高兴多久? 而金枝玉叶商铺前,赢潇潇明艳的面容上也腾起怒意、嫉妒。 她特地找这么多夫人来,本来想让陈玉皎开个业冷冷清清,没曾想,竟然反倒是给陈玉皎送客源! 最重要的是……陈玉皎,那个明明嫁过人的妇女,竟然还恢复了那般绝美的模样? 还是长街上那继续行进的敲锣打鼓声,唤回赢潇潇的思绪。 “哼!不过就是我长屹哥哥帮忙给她开的药方,若没有依靠长屹哥哥,她能恢复成那个样子吗?” 开个小商铺,过几天众人看不到功效,自然就会找陈玉皎的麻烦! 华秦的胭脂水粉琼膏,本就永无可能超越南楚国。 再退一万步说,即便陈玉皎的琼膏没有用出任何问题,又能在短短时间超越南楚国上百年的老字号吗? 给陈玉皎十年时间,也赢不了她的金枝玉叶。 而且、不过就是开个小小的胭脂水粉铺子,这辈子又还能有多大作为? 赢潇潇的面容又恢复昔日的傲慢:“走!不理她了,先跟本公主去参加凌策军师的婚事!” 凌策军师击退西戎十万兵马,是要上朝堂为官的第一女军师。 以后随便做点事情,都是风云人物。 陈玉皎这等和离过的妇人,只能开开小铺,如何能与凌策军师比? 一群名门千金们皆是这么自我安慰着,全都纷纷跟着赢潇潇离开。 战明曦看了眼那悦己匾额时,也不再久留。 迎娶燕姐姐进战家门,战家只会更风光! 燕姐姐要做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绝不会比陈玉皎差! 远处酒楼之上。 一身披苍青色雪貂斗篷的太师赢舟临窗而坐,下方发生的一切,尽数映入他那双深远的眸中。 立于他身旁的锦衣护卫点评道:“公子,那玉华公主似乎的确有两分本事。” 男子那雪白到近乎透明的手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如山寒清玉的面容间是漫不经心的清冷、幽远: “陈家嫡女,沦落至行妇女商事,也算本事?” 他的视线收回,转而吩咐:“备一份礼,送至凌策军师手中。” 燕凌九,才是他将纳入麾下之人。 战寒征与燕凌九的婚事十分成功,盛大浩荡。 虽陈玉皎闹出不少事,但到底是妇孺之事,他们平定西戎之功劳,功不可没。 几乎华秦所有武将、世家贵族全去了。 第163章 乃至太师、关内侯等家族,亦送去庆贺之礼。 百姓们更是夸赞于燕凌九的为人,无数人自发到定西王府门口赠送着自己的心意。 击退西戎的大将军、与第一女军师的婚典,全民欢庆,万众祝福。 只是洞房之夜…… 一袭红衣的燕凌九,美得张扬、夺目。 两人坐于床边,同饮合衾酒。 燕凌九看着身形峻朗的男人,久经战场,他的健实昂藏足以令天下女子心动。 她不是个扭捏之人,一个旋转,便主动跨坐在战寒征腿上,手臂自然而然攀上战寒征的脖颈,那绯红的唇轻启: “寒征,这些天有没有想我?嗯?” 她一向冷傲的嗓音中带着些许诱惑。 战寒征今夜喝了不少酒,怀中的女人无疑是美艳的。 那份主动,也令他想起,六年前,初到战场的他与西戎交战,不知何故夜袭计划败露,反遭埋伏。 他带去的一千精英,最终只剩十个人活着。 退守至灌姜坡时,他们不能再退。 因为此地是与西戎的默认地界线,华秦领土,寸土不让! 夜色里,他带着将士们浴血奋战,死守灌姜坡,被西戎敌兵砍了足足七刀。 关键时候,是一袭黑衣的燕凌九带领援兵策马而来。 战寒征永远记得,夜色下一袭黑衣策马疾驰的女子,是他从未在女子身上见过的英姿飒爽。 她说她是游历之人,深研战册,想像男儿一样建功立业,名垂千史,便留在军营里开始帮忙出谋划策。 那几日他伤势严重,亦是燕凌九用一些神奇之药物为他治疗。 在一次次为他胸膛上药时,近距离的接触,令一些情愫悄然滋生。 他提出回京后先与陈玉皎和离,再成婚,可她言,她不是那等扭扭捏捏的妇人,无需繁文缛节。 那种事,亦是她主动。 就如今晚…… 燕凌九主动坐在他腿上,开始主动吻他、缠他。 曾经战寒征觉得,世间何来如此直爽独特之女子,不似世家千金那般索然无味。 可不知为何……今夜……他眼前控制不住浮现出陈玉皎对他的淡漠。 七年前,即便她一直缠着他,亦洁身自好,从未在这等事情上有半分逾越。 最近,更是即便他多看一眼,她亦披上披肩,遮得严严实实,礼仪高洁。 “寒征,你分心了。”燕凌九不悦地在他肩头轻轻咬了一口。 战寒征回神,撇去脑中思绪。 他怎在想那个已经和离的女子。 床幔放下,战寒征将心思放在燕凌九身上。 只是…… 触及到燕凌九身上的皮肤时,他脑海里又情不自禁浮现起今日陈玉皎伫立在那二楼时的身影。 皙白如瓷,冰肌玉骨。 那等身体肌肤是世家女子常年自小用奶浴滋养出来的细腻,远远不是燕凌九这等寻常女子可比。 明明身下之人是燕凌九,但他长眸阖闭,思绪不由自主飘远。 最终兴致淡却,仅仅一次,便搂着女子入睡。 燕凌九在他怀中皱了皱眉,以往的战寒征在战场时,常年训练的他血气方刚,一旦开始,总是不知餍足,但今晚…… 翌日一早。 定西王府大堂。 燕凌九给吴荭霞、以及轮椅上的老祖母敬茶。 一家人坐在堂内,吴荭霞笑得都要合不拢嘴:“嫁进来好!嫁进来好啊! 凌九,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这是定西王府的账房钥匙,以及战家玉印,咱们战家往后啊,就全交给你打理了。 第164章 你祖母身体不好,明曦也有些任性,得劳烦你多上点心。” 燕凌九坐在侧席位,冷冷品了口茶,却并未接过: “这些家长里短的东西不必交给我,也不必来扰我,以后全权由母亲你安排处理就行。” “啊?”吴荭霞眉心顿时一皱,疑惑地道:“这是为何?所有嫁进门的女子,都得学着主持中馈的啊。” 燕凌九一脸冷然:“我对这些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琐事不感兴趣。” “可是以前陈玉皎刚开始还是个高贵的公主,对这些也不感兴趣啊。” 吴荭霞笑着劝说:“结了婚的女子,总归是要学的。 且我是个长辈,迟早是个不在的人,我百年后这个家终归是要由你管。你迟早要学习如何打理一个家,现在你才是战家的主母啊!” “行了!” 燕凌九“哒”的一声将茶杯放下,目光带着些怒意地看过去: “不是结了婚的女子,就必须围绕着一个家庭打转,别拿我与陈玉皎那等妇人相提并论。 且现在战家背负这么多巨债,我还得去想着如何赚银子,如何为寒征的官场操心。 我只再强调一次:日后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之事,不必再告知于我。” 她动了怒,语气里尽是警告。 吴荭霞被吼得一怔,身躯都狠狠僵着。 她是婆婆,燕凌九一个儿媳妇,竟然敢如此对她说话? 燕凌九还侧头看向身边坐着的战寒征,一脸不悦:“寒征,这些事你未与她们讲过吗?” 战寒征给了她个安抚的眼神,亦看向吴红霞等人,神色冷峻严肃,直接下了决断:“一切全依阿九所言。” 吴荭霞原本这两天一直愉悦的心情,在这一刻更是糟糕到了谷底。 这意思是要她来操持整个偌大的府邸? 从奴隶安排、每日膳食、到园林花艺、一堆人的衣食住行等,其实可谓是复杂到极致。 她已经足足七年没有操心这些事了,如今竟然要她全权负责? 尤其是老祖母的病情,以前都是由陈玉皎照料的…… 旁边坐在轮椅上的老祖母看了吴荭霞一眼,无声嗤笑。 这些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而且这仅仅还只是开始! 燕凌九嫁进来,有的是他们后悔的时候! 果然—— 燕凌九还一副主母、上位者的姿态,对她们道: “如今战家背负巨债,必须缩衣节食。 府中奴隶裁半,食材用度等也全降低一半标准。” 她可不是来扶贫的,既然战家亏欠那么多钱财,就自然要他们一家人都努力。 吴荭霞眉头顿时蹙得更紧了:“可如今这新的定西王府,总共也就十六名婢女嬷嬷,五名厨娘,这裁掉一半,偌大的府邸如何能行?” “这便就要看母亲的管理能力,平日里没事的时候你们也可帮着一起打理做事。 现在战家欠债,今时不同往日,每个人都要勤快点,不可再养尊处优。” 吴荭霞脸都绿了。 曾经陈玉皎嫁进来时,是看她们缺什么就给她们买什么,一心只想着怎么对她们好。 可现在燕凌九倒好,竟然如此苛刻! “寒征……”吴荭霞想说她这手才受伤,还大病初愈,哪儿能那般折腾。 偏偏战寒征竟道:“阿九所言有理,这是战家亏欠之债务,自然要由每个人以身作则,不可将压力放在阿九身上。 母亲安排妥当,本王与府中众人缩衣节食,但不可亏待阿九与战煊。” 吴荭霞…… 第165章 敢情苦了他们还不能苦儿媳妇?娶个儿媳妇回来供着吗? 燕凌九还转身看向战寒征道:“对了,这是我们两人的新婚,新婚还当度蜜月。 寒征,我们得去准备一下了。” 吴荭霞和旁边的战明曦都蹙了蹙眉,“什么是度蜜月?” 燕凌九为她们解释:“蜜月便是两个新婚之人一起放下琐事去游玩,作为夫妻恩爱、白头偕老的开始。” 如果一个成婚的女子,刚结婚就不要求男人、及其家庭对自己好,树立起资格地位,还谈何以后? 燕凌九对战寒征道:“回到京城这段时间,快要被家长里短之事烦死。 我们刚刚新婚,理当有个好的开始。 且我们已六年没有回来,京中风貌我都快忘了,应当在周围游览一圈。” 战寒征神色微微有些凝重。 眼下正是最忙之时,秦酒铺子待理,新府邸诸多事宜需安排,债务也当尽快偿清。 但燕凌九又补充说:“本来蜜月行最少得有一个月,只是战家情况特殊,我不要求那么多,三天就够了。 三天后回来,朝廷的任命也下来,正巧合适。” 战寒征目光落在燕凌九那通情达理的脸上,只得沉声应下:“好。” 当天,燕凌九便与战寒征备了些衣物。 战煊硬是闹着要跟去,燕凌九却严肃交代:“这是爹与娘的蜜月,你以后成婚后再与你自己的妻子去,从小要独立,不可太粘人!” 于是…… 吴红霞和战明曦不仅要打理偌大的府邸,还要照顾孩子。 燕凌九给她们立了一堆规矩,她自己却跑去逍遥快活? 吴荭霞心底第一次涌起浓烈的怨气。 战明曦却理解地道:“这就是燕姐姐,我觉得燕姐姐说的话都挺对的。” 但凡她有燕凌九几分的飒气,至于被赢修堂他们那般欺负吗! 老祖母失笑,什么也没多说,扬了扬手,让嬷嬷将她推着离开。 这才仅仅只是开始,很快,战明曦这个孙女,也有的是哭的时候咯! 悦己。 陈玉皎坐在二楼临窗的雅案前,有人前来,便为其把脉开方;无人来,便书写新法案。 她的价格定得实在是高,要调理好一个人的肌肤,至少是半年一载,根据情况,最低价都是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说少,实则是个天文数目。 说多,但是疗程常长达几个月,也有的是京中妇人能接受。 仅仅只是昨日一日时间,就足足接治三十多名女子。 春鹭作为账房盘算着账目,惊喜得眼睛都是星星。 如此一来,很快就能赚到足够多的银子,回到陈家,撑起那风雨飘摇的偌大府邸! 春末夏初的天气很柔和,风也是轻轻的。 陈玉皎坐在雅致的阁楼前,十分享受这种开家属于自己的小店、同时写新法案的生活。 而长街对面的酒楼里。 赢长屹一袭银白色的身型临窗而立。 旁边的书案上堆积着许多从长屹君府搬来的竹简,全是待办之政事。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悦己,尊贵的眸色沉敛而凝起欣慰。 这七年来,他看到她为战寒征,将那个万丈光芒的玉华隐下,自愿成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家中主母。 如今,她终于重新开始。 他坐于案席上,隔着凌空的距离,亦提笔处理事宜,高贵的身影间是无声的陪伴。 一袭红衣的赢菱走来走去,“我就要去找玉皎玩,大哥你总是拦着我做什么!” 第166章 赢长屹眼睑微抬,看她一眼:“这两日不可扰她。” 他了解陈玉皎的性子,刚刚从战家解脱,她需要清闲的放松。 而且悦己刚刚开业,新法也需列出最主要的提纲。 她太过认真,心思都在事业上。 赢菱在这个时候过去,闹闹嚷嚷的性子只会打乱她的计划。 赢菱气得在他对面坐下,“大哥,可是你千里传书让我快马加鞭赶回来,一路上我马都跑死八匹。 回来了你就不让去找她,你自己还不提亲,你再这么磨磨蹭蹭的,我可把她介绍给别的哥哥了!” 赢长屹从竹简间抬眸,看她一眼,“还是这么胡闹?你似乎也该成婚了。” “算了算了,当我没提起过这件事!” 赢菱撑着下巴泄了气,“好无聊啊,什么时候才能找玉皎一起策马游玩。 都怪七哥没有人性,竟然只给玉皎十天时间!他什么时候才学得会怜香惜玉喔!” 提起这,赢菱更是摇了摇头:“算了,要他学会怜香惜玉,恐怕比要我为了一个男人去死还难。” 甚至比一统六国还难! 赢菱完全想不出自己那个肃杀专横的赢厉哥哥,疼起人来是何模样,恐怕她有生之年都看不到。 赢长屹看着赢菱那百无聊赖的模样,又安抚道: “去准备吧,后日下午,城外沣河水域巡视,一同前往。” 说是巡视水域,实则就是想顺便带她和玉皎出去策马兜风。 赢菱本来无精打采的眼睛瞬间亮如珍宝:“太好了!长屹兄长你就是世间最贴心的人!” 赢菱叮嘱:“长兄,你要多安排点俊帅的护卫,养眼!” 三日时间,悦己一切顺利。 共登录在册七十六名夫人千金,制定好不同的时间,交由秋婉定时玉容,盈帐近十万两! 另外六名婢女也在学习之中,只是真正的经络手法至少需一个月才能熟练,想达到医治效果,还得一年半载。 她们每日便静静为秋婉打下手,默默学习、精进。 而新法案的提纲也已立好,接下来只需要逐一细化、完善,可以暂且缓口气了。 陈玉皎正放松地喝茶水,赢菱艳红色的身影就走进来。 “走,快跟我一起去城外赛马,潇潇洒洒,还有很多俊美男子可以看!” 陈玉皎已经很久未曾赛马了。 这七年来,一直困禁于战家那一亩三分地,连京城都未出过。 她红唇一勾:“好。” 一起去看山,看水,做一切想做之事! 陈玉皎交待好悦己的事后,出商铺的后门,就见那僻静的道路上已停着十几匹骏马。 为首的是赢长屹,他一袭银白色锦衣的高坐马上,总有琼枝玉树、天上高贵谪仙之感。 在他身后跟着黑御卫,还有赢菱的几个贴身婢女。 露营的点心、酒水、驱虫物品等全准备得一应俱全。 旁边有一匹特别的雪白色骏马静静停驻,毛发如同绸缎般散发着光泽,一尘不染。 赢菱将马匹牵给她,眨了眨好看的丹凤眼:“这可是兄长特地为你准备的雪龙驹,据说整个华秦都找不出三匹来,象征着三生三世喔~” “赢菱。” 赢长屹的耳根浮现起微红,尊贵的神色变得严肃:“不可胡言乱语。” 他的目光又落在陈玉皎身上,转瞬柔和:“无意购得,男子不适宜雪龙驹,以后就劳烦玉皎养着。” “好。”陈玉皎也没客气,翻身上马。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朝着城外策马而去。 第167章 咸陵城位于关中平原地带,出了城,便是一片的绿草茫茫,广阔壮观。 正是春末夏初,天气柔和,今日甚至没有烈阳,只有微风拂面,空气里都是清新的气息。 陈玉皎高坐马上,看着远山浩茫,广阔平野,心情也变得更加愉悦、轻松。 这才是她应该驰骋的天地,而不是困禁在后宅那一方小小的井地。 在她身后跟着冬霜,两名自己的武卫,旁边还有赢长屹、赢菱。 至友在,春光好。 她策马驰行着,一身柔白色的广袖长袍随风飘飞。 以风作伴悦作马,踏过春草溅起花,这才是女子最灿烂美好、最自由自在的韶华! 赢菱也感觉到了她的喜悦,当场放声高歌: “卿啊~借春风越千山~一世坎坷皆如烟随风散~~~我们踏过岭与川,醉享这最潇洒的年华~~~” 她一唱,她带来的四个婢女也跟着她一同唱,歌声顿时随风飘荡。 高歌骏马,是真正的恣意潇洒。 无人的旷野。 战寒征与燕凌九也正巧策马往京中回。 这三日他们去看了咸陵周围的八水绕城,还去秦岭山脉观阅山景。 两人并肩而行时,忽然就看到前面行来一马队,还有十分喜悦的歌声,浩浩荡荡。 那为首的女子白色长袍随风飘飞,宛若月下的梦幻柔光。 一头银白色的发丝,与那不染尘埃的雪白骏马相得益彰,衬得马上的女子就像是天间的圣女。 战寒征的马速忽然就变慢,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那女子身上。 是她……陈玉皎…… 她由远及近,让人看得更加真切了,女子之前面对他时冷冰冰的面容,现在挂着最灿烂和煦的笑。 她在策马奔腾,周身衣袂随风飞扬,尽是自由、恣意、对世事的优雅与洒脱。 那欢快的歌声还全沦为她的点缀,完美地诠释着她此刻的状态。 她在沉醉地享受着潇洒与恣意。 和离至今,她还没有流露出过一丝的不舍、难过,仅有无尽的愉悦。 战寒征冷峻的面容,莫名不受自控微微泛沉。 燕凌九冷傲的眉心也皱了皱。 陈玉皎?那等千金闺秀、世家小姐竟然还会骑马?还那么洒脱愉快? 她不是在开什么悦己么,才三天商铺就不顾了? 短短一瞬她就明白,定然是经营不畅,商铺已经倒闭。 那么偏僻的地方卖护肤品,怎么可能有人去光顾? 世家小姐,就是没有经商的能力。 再看那个公主赢菱,更是不被她放在眼里,不屑、鄙夷。 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公主而已。 燕凌九神色间就掠过一抹冷笑:“她也只能和那些公主皇子吃喝玩乐了,除此之外,怕是一无是处。” 战寒征未言,不置可否。视线里,尽是他们的马队浩浩荡荡从身边擦肩而过。 那女子只顾畅意策马前行,丝毫没有看到他们半眼。 擦肩而过时,女子那被风吹起的银发如丝丝缕缕的画卷,清晰可见女子精致的侧脸泛着桃花气色般的薄红,周身尽是明媚、喜悦。 他已婚,而她纵着自由的马,高歌锦绣,擦肩远走。 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如今不屑一顾,策马驰骋。 浩浩荡荡的队伍高傲远去,人人衣袂飘飘,仅剩地面溅烂的不知名的草。 燕凌九回头看他一眼,敏锐捕捉到了他眼中的惊艳。 她一甩马鞭:“战寒征,来赛马,看你能不能追上我。” 第168章 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如今不屑一顾,策马驰骋。 浩浩荡荡的队伍高傲远去,人人衣袂飘飘,仅剩地面溅烂的不知名的草。 燕凌九回头看他一眼,敏锐捕捉到了他眼中的惊艳。 她一甩马鞭:“战寒征,来赛马,看你能不能追上我。” 她亦策马驰骋,黑色的羽衣飘飞,尽展她的冷傲与独特。 战寒征神思收敛,极力收回自己的视线,亦策马离开。 赢长屹还未提亲,陈玉皎的快乐,终究不会长久。 别人玩腻了,自会丢弃她。 不像凌九足智多谋,能力非凡,才是真正能配得上他战寒征的女子。 只是…… 回到咸陵城时,两人的马匹路过金枝街。 燕凌九本以为那悦己定然已经倒闭,但未曾想大门敞开,一个个珍珠贝壳琼膏还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里面显然可见,有好几个世家夫人还在排队等候,婢女们有条不紊地忙碌其间。 而且周围女子们的议论声不断传来:“太厉害了!玉华公主那医术真的是出神入化。我瞧见好多从里面走出来的夫人,皆是容光焕发!” “可不是嘛,谁能想到医术竟能与胭脂水粉相结合呢?” “谁可想到,美丽的海边贝壳竟可成为器皿,空前绝后,新颖异常!” “据说短短三日,悦己就赚了近十万两银子!前所未有!” 战寒征冷峻的长眉倏地皱起,陈玉皎,她竟有这等本事? 燕凌九也眯着眸,手中的缰绳都紧了紧。 是她低估了陈玉皎,但是…… 她对战寒征说:“陈玉皎认识公主、长屹君,他们随便为她介绍一些客源,都足够她撑一阵子。” 她这种世家千金还多的是人脉,可她永远不会明白:凭借别人帮助得来的成功,算不得成功。” 燕凌九凝视战寒征,挑眉问:“你信我吗? 燕家小门小户,我燕凌九无人脉无背景,不靠任何人,但我依旧会凭借自己的能力做成一番事业,不会比她差!” 她目光中是坚定傲然。 她亦要开始赚银子了,绝不会输给陈玉皎那个妇人! 在这个时代,会是她的主场! 关于秦酒铺子,关于一切赚钱之道,她早有想法。 那便是—— 燕凌九想到自己的计划,对战寒征道:“寒征,你先回家,我得去处理些事情。” 说完,也不顾战寒征是否同意,策马便迅速离开。 她总是这样,从不会一直黏着男人,有她自己的决断。 战寒征亦不是一直情情爱爱的人,准备策马回家,洗漱更衣后去问问朝廷的任命。 只是…… 回到家时,就见新的定西王府竟一片混乱。 最前面正院还好,往里面走,园林之中的草坪上尽是落叶。 湿润的地带,有无数不知名的蚊虫飞来飞去。 四处的烛台灯笼还无人掌灯清理,蜡油都凝固滴落到了地上。 稀少的奴隶们在远处打扫,但是个个精神涣散,有的人还在捶腰驼背,效率低下。 临近厨房之地时,甚至空气里还飘荡着一股不新鲜的异味,令人犯呕。 总之入目之处,尽是乌烟瘴气。 战寒征锋凌的眉顿时一皱,立即让人将所有奴仆召集起来。 众人看到战寒征归来,还不等他问罪,全纷纷跪地。 尤其是吴荭霞被战明曦搀扶着赶过来,更是气色一片颓散、近乎崩溃地喊: “寒征啊~你可总算是回来了!这是要了我的命哟!” 第169章 “偌大的府邸,裁半后共计就留下八个婢女嬷嬷,分配后,两个照顾老夫人,两个负责洗衣,两名打扫全院各处房间的卫生,两人负责清洁庭院与园林。” “处处就分配两个人,哪儿忙得过来哟!” “尤其是厨房里,两个厨娘要做十多个人的一日三餐,从采买到洗碗到打扫卫生、到倒泔水等,还要给老夫人熬药,压根就忙不过来啊!” 吴荭霞说着就用没被砍那只手,捶着自己酸痛的腰:“我一会儿要去看衣物为何还没浣洗好,一会儿又要看厨房安排的膳食,还要管理府邸里的每日支出……” 稍不注意没记好账,或者没管好,就有人中饱私囊,偷奸耍滑。 就三日时间,跟要了她的命一般。 虽然在陈玉皎嫁进府邸之前,都是由吴荭霞管理的,但是那时候住在落败的府邸,总共就管几个人。 “如今这是要我的命啊!再这么下去,我会累死的!” 足足七年了,她从来没有这般疲惫过! 跪地的奴仆们也在个个哀嚎,心里一片埋怨。 厨房每日做的菜都是精细活儿,而且以往都是玉华公主给开的菜单食谱,她们只需购买就行。 如今她们自己乱搭配,这不符老夫人胃口,那儿战明曦又不满意……每日累得精疲力竭,还要被骂…… 她们忽然就好怀念曾经陈玉皎在时的日子。 有婢女又道:“这么大的庭院,两个人从早扫到晚也不过是只能扫出主干道,实在是没有时间再去清理草圃。 且春末夏初潮湿,那蚊虫很快就繁衍而生,以往亦是玉华公主配的药物,治理其间……” 如今她们得自己去买药,还各种去账房支取银子,经过一系列流程。 吴荭霞还总是担心她们报价贵了,还想亲自跟着去药铺买…… 曾经玉华公主从不会这样,玉华公主自己便解决了一堆事情。 战煊也跑了过来,拉着战寒征的手臂只摇晃:“爹爹!我不喜欢这里!没有任何好玩的,没有桃花,没有溪流,没有春园夏园,呜呜!这些人还每天忙忙忙,没有一个人陪我玩!” 战明曦还快步从内府跑进来:“哥!你回来了!祖母的药好像熬错了……喝药后一直喉咙干痒,咳嗽不止……” 以往都是陈玉皎负责熬药,知道哪味药先下,哪味药后下,哪味需要包煎。 可这次厨娘熬药,辛夷没有包起来,导致所有药里全是绒毛。 喝进去后,自然导致人一直不停咳嗽。 每个人都在哭诉,战寒征耳膜里尽是家长里短。 他冷峻的容色紧绷,眸色亦变得沉暗。 七年之前,陈玉皎还未嫁入战家之时,已不时给吴荭霞、战明曦、奶娘等人送物事,时常帮着解决府邸之事。 七年间,陈玉皎嫁入战宅后,更是操持起偌大的家务。 曾经只觉得家事是十分简单之事,可如今才知、她在协调处理了那么多事宜。 原来,管理一个家,甚至不比管理军务轻松。 没有陈玉皎的战家,一片凌乱,一塌糊涂。 战寒征负手而立,压下心底莫名的沉闷,吩咐: “先将辞退之人召回来,立即清扫府邸;再聘府医监管熬药之事。” “可燕凌九那边……”吴荭霞想说燕凌九,忽然才发现,“咦……她人呢?她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 战寒征:“她有事处理,务必在她回来之前,将府邸清理干净!” 吴荭霞心底的不悦更是噌噌噌往上涨。 第170章 一个空有头衔无正职的军师,现在又没有打仗,能有什么事情处理? 出去畅玩三日,还不跟着男人归家。 他们累得半死不活,她却在外面潇洒恣意? 燕凌九嫁进来后的景象,怎么与她想象之中完全不同呢…… 可即便心里有诸多不满,吴荭霞还是只能在战寒征的命令下,重新去召回人,辛辛苦苦地带着人加紧打理院子。 而燕凌九和战寒征分开后,特地带了小桃,策马来到城北的一片雅静山林。 此山林被几个大世家之贵公子承包,闲人一般不会来这边。 燕凌九就透过山林缝隙,不着痕迹地远望而去。 只见在那远处的深林之中,好几个尊贵的男人在闲坐聊天。 有华秦七大公子榜里的人。 其间有华秦第一大世家甘家的公子。 甘家掌管华秦粮食命脉,还投资诸多产业,产业遍布六国,规模盛大,名副其实的富可匹国。 之前在龙台大殿撞墙的九卿之一甘奉常,便是甘老祖父。 甘大公子甘商临坐于那古亭中品茶,一袭紫色锦衣,尊贵中透着与生俱来的冷漠。 还有武震侯家的二公子,赢华绝。 赢华绝之父武震侯,是赢厉、赢长屹等皇子公主们的四叔,年虽五十,已打数十场胜战,威名赫赫,六国闻之丧胆,是华秦第一老猛将,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列侯。 他虽极少上朝,却手握重兵,封地可世袭。 赢华绝生在赢姓宗室,但其剑术超群,喜游历江湖,神秘莫测,有华秦第一剑客之美名。 据传其还是诸子百家里的江湖悬剑家之掌教、创始人。 悬剑家,不同于儒墨道家等,而是主张腰悬一剑,行走江湖,当杀则杀,快意恩仇。 赢华绝那袭深邃的银朱红锦衣,隔得远远的都能感觉到其周身的深邃迷冶、危险。 燕凌九目光每扫过一个人,脑海里就已冒出其相应的资料。 在华秦有个七大公子俊男榜。 赢长屹第一,太师赢舟第二。 据说当年赢舟因其运筹帷幄、深沉幽冷的性格,曾列为第一,但后来因赢舟身体受伤常年咳嗽,才列为第二。 国尉总督宗肃第三,赢华绝第四,甘商临第五,战寒征第六,赢修堂第七。 燕凌九的目光就从那堆公子里,锁定了甘商临与赢华绝。 她接下来的计划,需要他们的帮忙。 但是…… 若是主动寻去,会很掉价。 燕凌九眯了眯眸,片刻后眸底掠过一抹深邃…… 她的目光在林子周围来回扫视。 跟来的小桃疑惑问:“小姐,你在找什么?” “嘘……”燕凌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口答: “那老夫人身体瘫痪,虚弱,据说野兽之骨骼可强身健体。” 她边说边朝着另一边幽谧的山林走去。 华秦时代的山里,野物等还十分多。 燕凌九环顾四周后,在心里制定好了计划。 她叫小桃一起帮忙,在一处用石头垒了个长长的甬道,最里处放了只刚买来的、鲜血淋漓的现屠狗。 做完这一切,已是下午时分。 燕凌九取下马上的弓箭,站在远处开始静静等待。 而做陷阱之时、那声音特地比较大。 极远处的众公子听到动静,不禁从远处走来。 他们来时,正巧看到一只凶猛的黑云豹从远处而来。 黑云豹,山林之中速度最快之猎物。其灰黑色的皮毛泛着幽光,大团大团的黑花纹似暗夜里的漩涡,深邃又透着野兽的危险气息。 第171章 天下间,唯有秦帝那个霸气而叱咤风云的帝王曾经猎射到一只,后来即便无数人趋之若鹜,依旧无一人再破传奇。 而此刻…… 那黑豹闻到血腥味,进入石头甬道之中。 一袭黑色锦衣的燕凌九,正在拉弓引弦。 “咻”的一声!利箭射出去,击中了其中一块石头。 顿时,“轰轰轰!” 长长的甬道石头全数垮塌,一堆杂乱的石头顷刻间就将那黑云豹压在其间。 众人清楚地看到了燕凌九射箭时的动作,无一不是惊叹: “不愧是凌策军师!好一番英姿飒爽!好帅气的女子!” 有会武功者看出她的武术一般,不禁叹:“凌策军师命中率虽低,但她竟设下如此陷阱,实在是足智多谋!” 的确,石头搭建起来的甬道,看起来凌乱,实则每块石头叠加在一起。 无论是射中哪一块石头,都可以让那甬道倒塌,瞬间砸中猎物。 “以巧取之,凌策军师是我们华秦第二个猎杀到黑豹的人啊!而且还是个女子!” 人人称赞,看燕凌九的目光中尽是激动的欣赏。 燕凌九听到动静,抬眸看向众人。 这一瞬,她皆是惊了惊。 隔得近了,清楚可看到那两个男人身型极高,一米八几。 走在前面的甘商临面容尊贵绝伦,从小出生世家的他皮肤冷白如冰玉,周身尽是贵胄之气。 那一袭红衣的赢华绝容色更是精致得惊为天人,腰间配了把暗红色的宝剑,深邃昳丽中,又多几分江湖上的恣意神秘。 这般美男子……若是她早些见了…… 或是往后战寒征对她不好的话,她还能换人上位…… 燕凌九心中惊叹,表面却是保持得一脸漠然,疑惑问:“你们是?” 有开朗的小公子立即热情为她介绍:“凌策军师,这位是甘家大公子,华秦第一大世家甘家的掌权者。 这位是赢华绝公子,武震侯之二公子,悬剑门掌教。这位是……” “喔。”燕凌九装得态度淡淡,行了个礼貌的见面揖礼,“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与诸位多聊,失陪了。” 她走过去搬石头,把里面砸得晕厥、浑身是血的黑豹拽出来。 小桃边上前帮她,边止不住道:“小姐,战家她们那般对你,新婚第一日就想让你做家务,你为何还狩猎为她们补身体!” 这么多美男子,小姐随意与他们聊几句,打好关系也好啊! 小姐实在是太不知道人情世故了! 那群贵公子们也是略惊。 还从没有女子见到他们这些大人物,能如此这般冷淡。 赢华绝那深邃狭长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噙起一分赞赏:“的确是个独特的女子。 凌策,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在垂首搬石块的燕凌九,眸底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满意。 男人,不过是她的掌中之物。 拉出黑豹后,燕凌九也不好装得太冷漠,会让人起疑,目光落在赢华绝身上:“正巧,我也喜欢爽快之人。看到你,我忽然想到一句诗: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惊九州。” 众人顿时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凌策军师……你还会作诗?” 会行军打仗也就算了,还会写诗! 赢华绝深邃昳丽的眸中,欣赏之意更甚。 那句诗的确令人震撼,足可见她是心胸豪放之人。 燕凌九一脸淡然:“在边疆沙场闲来无事时,便琢磨一二,略懂而已。” 她开始受邀与他们同在深林间闲坐。 众人惊叹于她的才情,有人请教诗词,有公子没去过西境,全在好奇那场战事,崇拜地追问。 第172章 燕凌九始终保持从容冷静的姿态,有条不紊地讲述。 最后天色渐晚,她看了眼泛黑的林子,对众人道:“不与诸位多聊了,明日我还得策划秦酒铺子一事,告辞。” 有人好心问她:“凌策军师,你可有什么需要帮助之处?甘公子是第一大世家之人,什么都不多,就钱多。” 战家亏欠的巨款,于他而言也是九牛一毛。 “赢公子更是赢姓宗室,还是悬剑家掌教,江湖上人缘极广。” 燕凌九看了眼两个尊贵的男人,保持冷静:“我做事向来不喜依靠任何人,自力更生而来的成功,才算是成功。” 如此一番话,又引得男人们连连称赞。 那两个最为尊贵的男人也多看了她一眼。 赢华绝绝美的红唇轻勾:“凌策军师这性格本公子喜欢。日后若有何需帮忙之处,尽可到悬剑门或武震侯府寻。” 他白到近乎透明的手,取下一玉佩递向她。 燕凌九看着,皱了皱眉:“这太贵重了……” 仿若是经过一番深思和纠结,她才道:“既然赢公子主动开口,实不相瞒,近日我在重整秦酒商铺。 正欲寻一武士或剑客为商铺代言酒使,眼下已找到好几个选择。 但若是赢公子感兴趣,明日可来秦酒总铺,帮忙摘绸。” * 翌日。 秦酒总铺。 三层式的酒楼上方,被连夜挂满一排排卷着的卷轴。 燕凌九还赠出请帖,邀请无数名流贵胄到总铺品酒。 当所有人到来之际,一袭朱红色锦衣的赢华绝,脚尖一点凌越而起。 他在房梁之下飞身而过,如同一道惊鸿,手中的长剑横着划过,剑芒闪闪。 “嚓!嚓!嚓!” 酒楼房檐下方,一幅又一幅古风的卷轴展开、垂下。 其上全是毛笔字,龙飞凤舞写着: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句句酣畅,句句大气。 并且、其间还夹杂着巨幅的赢华绝的画像。 或是恣意抱剑而立,或是拔剑击出,或是持剑红衣飘飞,栩栩如生,画像精妙。 一袭红衣的赢华绝就在那卷轴之下悠然落地,长剑利落入鞘,立在卷轴前的他墨发飞扬,深邃迷冶,恣意绝伦。 那一幕,看得无数人声声尖叫。 “第一剑客!豪酒!仿若顷刻间看到了潇洒诡谲的江湖!” 剑客与酒,与江湖,是最好最绝之搭配! 尤其是那句句诗词,也令现场瞬间沸腾。 “天啊!这是何等豪迈澎湃的诗句!” “到底需要何等高绝之人,才可想出这等豪情万丈的诗句!” “凌策军师一个女子,竟有如此豪放之情!” “男人也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她简直不愧是史上千年难遇的第一女军师!” 所有人看燕凌九的目光,已崇拜得宛若瞻仰神明。 赢华绝,那个一向神秘莫测的男人,看燕凌九的目光中亦是噙起欣赏。 昨夜听她详解代言酒使、看她所作诗句,就觉前所未有。 这也是他今日会来帮她摘幕之原因。 凌九,的确是他见过最独特之女子。 战寒征,何其有幸。 一日时间,燕凌九这些诗句、盛名,引起全城热议,甚至是天下轰动! 本来至战寒征凯旋而归后就节节攀升的秦酒铺子,此刻更是络绎不绝,财源昌盛。 燕凌九立在万众瞩目之间,心里尽是满意。 一个商铺想要有知名度,就必须要有代言人。 第173章 而赢华绝这个第一剑客为秦酒商铺代言,一本万利,这也是她昨天会去找他们的原因。 燕凌九表面却一如既往冷静,吩咐小桃:“将此事特地传扬去金枝街。” 她要让陈玉皎知道,她,不比陈玉皎差! 也要让陈玉皎明白,不是谁都可以和她燕凌九相比! 在她燕凌九面前,任何女子没有傲气的资格。 只是她表面却是冠冕堂皇地说:“那边尽是千金夫人,若知华秦第一剑客赢公子在我们秦酒铺子,定然会接踵而至。” 小桃瞬间夸赞:“对喔!小姐好聪明喔!” 女子往往比男人们更疯狂、热烈,多买几坛酒,销量不就上来了嘛? 她当即就去金枝街四处传扬,尤其还去了近日风头正盛的悦己门口。 本来悦己在巷子最尽头深处,竹林掩映,宁静雅致。 陈玉皎坐在二楼靠窗位置,为人把脉后便认真撰写新法。 下方却忽然传来一阵吵吵嚷嚷。 无一不是在说这燕凌九的诗句有多绝,第一剑客赢公子在秦酒商铺有多惊为天人。 夏蝉切了声:“再厉害又如何?要不是七年时间公主为他们将酒质把控好,现在大罗金仙去了也救不了他们! 还跑到咱们悦己门口宣扬,这明摆着就是故意的!狐狸进村,没安好心!” 陈玉皎敛眸间,也已清楚燕凌九的心思。 不过那些诗句的确是好诗,的确千古难得一见,燕凌九那般道貌岸然、故作姿态的女子,怎么想得出那般诗句? 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夏蝉看着下方的人潮汹涌,忍不住说:“公主,干脆咱们索性也跑到她们门口去喧闹,以牙还牙!” 燕凌九厉害,她们公主照样厉害!谁会比不过谁呢! “不必。” 陈玉皎却道:“我与战家之人再无瓜葛。” 燕凌九再好,与她无关,她没兴趣比。 她吩咐:“以公主之令,将下方之人驱走。” 只是…… 燕凌九早前早就给小桃有过交代,不能轻易结束,小桃是找了很多人在楼下闲聊议论的。 见了公主令牌,众人虽然恭敬,却道: “这是街道,即便是公主,也不能以权压人、限制他人言谈自由吧?” “法还不责众呢,如今一个先皇封的异姓公主,毫无实权,就要欺压百姓了吗?” 小桃更是道:“你们公主该不会是嫉妒我们家战夫人吧? 也是,我们夫人卖个秦酒都轰轰烈烈,豪情万丈。 而她呢,在此处卖点女子用的胭脂水粉,名不见经传,她会嫉妒也是好正常的呀。” 这样一番言论,瞬间引得所有人热议,看商铺的目光都变得不喜。 这样一个善妒的女子,真能做出良心的胭脂吗? 还有人道:“人家凌策军师得到定西王的喜欢,还与第一剑客赢公子等人饮酒,可谓是人见人爱。 玉华公主虽然是有些出息了,但是……啧啧……终究是没法比,也永远不会有那么多男人喜欢她吧?” 楼上。 陈玉皎本来在撰写新法,那些喧哗声不断传来,都已经影响到楼上的众人。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燕凌九让人过来特地膈应她、不肯轻易罢休的画面。 既然她如此执意…… 陈玉皎一向淡然的眸中,也掠过一抹冷凌: “冬霜,去将燕凌九与赢华绝公子在共同饮酒之事,传给吴荭霞。” 以吴荭霞的性格若是得知…… 呵,恶人自需恶人磨! 定西王府。 吴荭霞正满心犯呕地给老祖母擦洗身体。 第174章 本来安排了两个婢女照顾,可老祖母就说婢女不够细致,而且晨昏定省是每个媳妇应该尽的职责。 以前陈玉皎做,现在没人做,自然就应该吴荭霞来。 她累得半死不活之际,却听到外面传来婢女的议论声: “听说夫人竟然请动了第一剑圣诶!还在与第一剑圣赢华绝公子一同饮酒!” 吴荭霞眼皮瞬间狠狠一抽,与男人一同饮酒? 她大步冲出去,都顾不得询问,当即就让人备马车。 战明曦这些天和离后,总有闲言碎语,一直没有出门,心情也有些低落。 此刻看自家母亲急着出门,她也总算有了些兴致,跟着一同出去。 两人从秦酒总铺的侧门进入商铺时,就见二楼的雅间里,燕凌九、真的与几个男人同席而坐! 一袭朱红色锦衣的赢华绝坐在她身边,正在与她聊着什么,不时红唇轻勾。 旁边还围坐了好几个世家公子,个个热情洋溢。 燕凌九坐在其间,在侃侃而谈着什么,时而与他们碰杯喝酒,时而吃精致的点心。 就放眼望去,相谈甚欢,距离很近! 吴荭霞气得嘴角都在直抽搐,脸色都是一片铁青。 她们在府邸里忙得半死不活,可燕凌九倒好,竟然在这儿和一堆男人吃喝玩乐! 虽然华秦虎狼之国,男女之间不是那么设防。 但是没有哪个已婚的妇人,会和一群男人同坐一桌! 这实在是不知廉耻!伤风败俗! 吴荭霞当场就想抽出去,狠狠甩燕凌九几个巴掌。 但是战明曦却拉住她:“娘,你冷静点,你看到了吗,那个是武震侯府的二公子,第一剑客。 听说其狠绝起来,一剑就能刺破人的喉咙,主打一个快意狠绝!” 战明曦自从嫁给赢修堂那一次后,已经深深领悟到那些上位者有多狠,完全不把人当人。 她心里有所创伤,看到世家公子都有了畏惧之感。 新提拔的宋嬷嬷也好心劝说:“且这是在我们自己的商铺啊,要是闹出来事情,一日得影响赚多少银子?” 吴荭霞听到银子,才生生忍住。 可她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才和她的儿子寒征结婚几天,她就和别的男人这般胡来!这让她寒征的脸面往哪儿搁! 战家几乎就差没把心窝子掏给燕凌九了,处处忍着让着,可燕凌九呢! 她忍得咬牙切齿,一直在暗中看着燕凌九与那些人觥筹交错。 这场聚会,直到夜晚才总算结束。 燕凌九送走赢华绝等人后,已是深夜,店铺打烊。 她刚准备走向展柜查看今日的账目,忽然、一抹身影从旁边冲出来。 速度之快、压根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 “啪”的一声! 一个巴掌恶狠狠地甩在燕凌九脸上。 燕凌九当场就被打懵,难以置信地看向来人,就看到一身怒气腾腾的吴荭霞。 她的眸色顿时变得冷冽:“你?打我?” “对!打的就是你!” 吴荭霞气头上,哪儿还会怕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口口声声让我们改变,让我们在府邸里忙得累死累活,可你自己却在外面和他人寻欢作乐!伤风败俗!” “燕家到底有没有教过你家教?坐男人堆里,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 “寒征这么爱你,为了你把陈玉皎都休了,给你大办婚礼,处处让着你,你就是这么对他的吗?你对得起咱们战家对你的宠爱吗!” 第175章 “呵!” 燕凌九冷冷一笑,忽然抬起手,“啪!”一个巴掌,反手重重地甩在吴荭霞脸上。 她练过一些简单的武功,力气很大,吴荭霞顿时被甩得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吴荭霞堪堪站稳,整个人彻底僵住。 燕凌九、一个儿媳妇,竟然敢打她! 连满堂的奴仆、战明曦等人,也个个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当今天下诸子百家虽各有千秋,但不论是哪一家,都有关于孝道的提倡,孝道大于天! 燕凌九一个儿媳妇,竟然动手打自己的婆婆? 这从始至终,绝无仅有! 而一身冷凝的燕凌九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已朝着吴荭霞步步紧逼: “战家宠爱我?吴氏,请你自己弄明白,是你们战家亏欠巨额债务,你品行败坏声明恶劣,明曦胡作非为一无是处。是我燕凌九不嫌弃你们战家,才下嫁入战家!” “你说我不知礼义廉耻?像你这样大吼大叫、欺辱媳妇、意图谋杀儿媳者,就是礼义廉耻吗?” “你说你们在家宅中累死累活,做得不过就是那些鸡毛蒜皮、柴米酱醋、家长里短之事,能有多累?” “我呢?我每日为你们秦酒铺子策划,每日操碎了心,就想着如何尽快为你们战家赚足银子还债。” “我与他们在一起,聊的也是商业之事,为的也是你们战家!我光明磊落,为秦酒铺子谈下多桩单子,你竟然敢这般侮辱我的人格?” “哪个做事业之人不应酬?应酬就是伤风败俗吗?” “你们若是有能力,你们来经营这秦酒铺子如何?你们能日入万千吗!” 一句一句质问斥责,盛气凌人。 每说一句,燕凌九朝着吴荭霞逼近一步,周身尽是冷冽的霜寒。 她不是陈玉皎,才不会被他们欺负! 只有她燕凌九欺负人的份儿,欺负她燕凌九之人,还没有诞生! 吴荭霞被怼得彻底反应不过来,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儿媳妇打,更没想到一个儿媳妇敢如此不敬的与她谈话! 战明曦也是第一次见燕凌九发火,有些忐忑害怕,走上前打圆场: “这是误会……燕嫂嫂,你……” “还有你!” 刚被打过的燕凌九只觉得自尊心受到极大的创伤,怒气无处发泄,又转过身盯着战明曦: “你已和离,是个和离过的妇人,若不努力,以后谁还会要你?真打算一辈子赖在战家,嫁不出去,一辈子由战家养着吗?” “我……”战明曦眉心顿时紧蹙起来。 战家不是她的家吗?怎么被这么骂了? 以前陈玉皎在时,处处为她收拾烂摊子,每次还很无奈又宠溺地说: “算了,像你这样的性子啊,怕是一辈子嫁不出去了,也无碍,嫂嫂养你。” 毕竟那时候的陈玉皎全心全意,不舍得战家任何人受到一丁点委屈。 可现在…… 燕凌九盯着战明曦斥责:“你每日赖在家里,什么也不做,是等着坐吃山空吗? 从明日起,到秦酒铺子来历练,就从库房搬运杂物开始!每日若有偷懒,抽十鞭!” 战明曦听到鞭子,身体一颤,脸色发青,整个人应激一般。 她现在最怕鞭子抽、最怕被针扎了…… 本以为离开赢家,再也没有人会打她,但回到战家,还要被人管着么! 尤其是从小到大,她都被战家娇养,哥哥也护着她,燕凌九现在却要她去搬运酒水?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一抹高大墨黑的身影。 正是从宫中归来的战寒征。 第176章 战寒征和陈玉皎的事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他没有直接做出过伤害陈玉皎的事。 今日被秦帝召进宫、一番口头斥责警告后,总算安排新的职位,定西王兼卫尉。 定西王只是给的一个封号头衔,卫尉,是他回京后的实职任命。 卫尉虽是九卿之一,但是主要负责秦宫外围的警卫工作,除了安保一类的事宜,几乎在朝廷重大决策上插不上话。 每日调遣守卫各处宫门,更是枯燥至极。 战寒征心情本就不佳,一踏进店铺,吴荭霞和战明曦看到他来,更是扑过去。 “呜呜呜!寒征啊!你可要为娘做主啊!” 吴荭霞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燕凌九她竟然动手打我!就因为我不让她和男人们关系太近,寻欢作乐,她就动手打我这个长辈!这实在是无法无天、毫无天理孝道啊!” 战明曦也说:“燕姐姐还说要让我去仓库搬酒……那酒那么重……” 战寒征冷峻的容色顿沉。 即便知燕凌九性格独特,但在天下间,孝道为尊,再是有理,皆不可对长辈动手! 他的目光难得卷杂起些威压,落向燕凌九:“阿九,母亲说得可是真的?” 燕凌九笔直而立,冷漠迎上他的目光: “是又如何?战寒征,你仔细看看,是她先动手打我! 我为战家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今日一直忙里忙外,与赢公子等人谈下几个大单子。” “一整日下来,未曾歇过分毫。可你母亲就因我与他们同坐一席,就说我伤风败俗,道德败坏。 既然她打我,我为何不能打她?长辈犯错难道就不该教训吗?” 燕凌九还说:“难道你未曾告诉过她们,在边疆时我就经常与将士们同饮?这不是很正常的事?” 战寒征也看到了燕凌九脸上的巴掌印,他虽心疼,但孝道压于天。 “母亲的确有错,只是你怎与她一介妇人计较?有事应当好言相商。” 燕凌九脸色顿时一片冷凌:“战寒征,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被打了,我还要把别人供成菩萨吗? 可是她先侮辱我、辱骂我的人格与尊严!还率先动手! 若你认为我有错,若你嫌弃我这性格,那我们和离算了!这样的家,我待不下去!” 她迈步就要朝外走,一身冷硬强势,毫无柔和。 “阿九……” 战寒征大手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只得拽住她的手腕,耐心哄: “我不是此意。” “罢了。” 事情已发生,他实在没耐心闹这等家事。 战寒征下达吩咐:“母亲,你向凌九道个歉。日后不可再冤枉、侮辱于她。” 燕凌九的性格的确有仇必报,敢爱敢恨,只要母亲不再惹她,自然不会再发生这般事。 可吴荭霞声音顿时变得尖利:“寒征!你是疯了吗!你要我向她道歉?你知不知道,她都和一堆男人坐在一起,就差没靠在赢氏公子身上!” “够了!”战寒征嗓音冷冽威严:“凌九本就是军师,在军营之中就与将士们诸多接触。 她所行一切,尽是公事,绝无私心。” 这是战寒征对燕凌九的绝对信任。 他看吴荭霞的目光也变得威压:“若你再胡言乱语,终身幽禁后宅,不可再踏出半步!” 吴荭霞整个身体彻底僵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对她这么凶! “寒征……”你会后悔的…… 可话还没说完,战寒征已扬出冷硬的命令:“道歉。” 吴荭霞心里千个不甘,万个不愿,可还是不得不向燕凌九赔不是。 第177章 战寒征冷冽的嗓音还在整个酒铺荡开:“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传出半字!否则,战家家法处置!” 这是维护燕凌九,不让燕凌九掌掴长辈之事传扬出去,否则定然影响其前程。 燕凌九也知道事情不能太过,物极必反,她压下心里的怒火,开口道: “行了,我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有报必报! 母亲,你才和我相处,还不了解我,以后请多给我些信任。 若我真喜欢别的人,我还至于嫁入战家,帮忙偿还巨额债务吗? 你们可知今日秦酒铺子赚了多少银子?” 因为赢华绝这个华秦第一剑客的帮忙,江湖上来了很多人,悬剑家之人遍布天下,也在秦酒铺子买酒或订宴会之酒。 “足足一日,赚了两万三千两!” 听到这个数目,现场众人都惊了惊。 吴荭霞其实以往最爱钱,可想到这些钱是燕凌九和那些男人喝酒喝出来,她心里就十分不舒畅,却也暂时不敢再说什么。 燕凌九又对战明曦道:“我安排你搬酒,也只是单纯为了你好。 以前你可以任性,因为你未和离过,凭借战家的声望,你有胡作非为的资格。 但如今,今时不同往日。你不努力,注定一辈子受人鄙夷。 而我自小出生在小衙役之间,从小便经常帮着父亲跑腿、搬运物品。你若想成为我这样的人,就势必得经过磨难。 往后成为我这般的人,你还怕遇不到对你好之人吗?” 战明曦心里的怨怼也渐渐消失了。 是啊……成为燕凌九这样的人,即便燕凌九结婚了,那些公子还是对其刮目相看,十分热烈。 若是她可以…… 她答:“好,嫂嫂,我会开始努力的!” 燕凌九是为她好,她不能恨。 安抚好战明曦和吴荭霞后,两人被马车率先送回府中。 月色下,战寒征与燕凌九策马并肩而行。 燕凌九没有说话,周身还是笼罩着一股冷意。 虽打个巴掌给个糖,将吴荭霞和战明曦安抚下了,但今日战寒征的第一反应令她不满。 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战寒征不来哄她的话,她绝不会理他! 而战寒征高坐马上,官场本就不顺,回家还是一团乱麻。 虽然斥骂了吴荭霞,其实他对燕凌九打人之事亦有些许不悦。 第一次的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 不知不觉,骏马路过金枝街,巷子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欢笑声。 “玉皎,快尝尝这个!这个肉串可好吃了!我之前去草原时,那里的人总是这样一串串的烤,十分过瘾!” “哈哈哈,来,干一杯!庆贺你和离!甩脱战家万岁!” “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足足七年了!这七年来没有哪一日不想把你脑袋拧成麻花!” 所以哪怕这件事已经庆祝过两次,但赢菱每次来还是要大肆庆祝。 陈玉皎也觉得这件事足够她开心一辈子,亦举杯庆贺:“好,庆贺和离,庆贺甩脱战家!” 高坐马上的战寒征目光投过去时,正巧就看到万籁俱寂时,巷子深处的悦己商铺之中,拼接了张长长的案席。 上面摆着炉鼎,摆着一堆烤串,还陈设着颜色极美的酒。葡萄美酒夜光杯,灯烛璀璨。 陈玉皎,那个一袭白衣锦裙的女子正坐在中央的位置,与十三公主举杯庆贺。 她的面容又比前几日间还要有红光气色,脸上一直挂着肉眼可见的笑。 第178章 战寒征的心脏忽然就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下。 曾经那个女子,满心满眼是他的女子,现在她在深夜饮酒庆贺,脱离战家。 让他恍惚忆起,曾经的战家由她操持之时,一切和谐和睦,从未有过争吵。 陈玉皎,亦永远不会对他摆脸色,不需要他哄。 哪怕他看她一眼,她就能甜笑上一整日。 如今…… 燕凌九敏锐察觉到他的视觉,看过去时,也看到了那番欢天喜地。 她紧握缰绳的手倏地收紧。 又是她们! 那个十三公主赢菱,除了吃喝玩乐、帮衬胡闹,还会做什么? 百姓们的纳税就养这种蛀虫? 还有……世家小姐们餐宿向来有规有矩,哪个千金会这么晚了还吃食物?如此大声喧哗? 显然,陈玉皎是随时随地、变着法的以独特的方式勾引战寒征!想与战寒征玩追妻火葬场的戏码? 呵,还真是心机深重! 那可就怪不得她了! 黑暗中,燕凌九眸底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深邃…… 陈玉皎并没有发现他们,亦或是看到了也不在意。 美酒佳肴,只赠自己!举杯同庆,明月清风与酒,与自由! * 翌日,燕凌九一大早就策马来到金枝街,她还未做出举动,就看到赢潇潇带着一堆人迎面而来。 赢潇潇见到她时,连忙欣喜上前道:“凌策军师,你来得正好,我正说去找你呢!” 她带着燕凌九进入悦己商铺后,就开始抱怨:“你不知道,气死我了!我本来以为陈玉皎那个和离妇人,开的胭脂店再怎么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这才六天,我商铺七成的人已全去了陈玉皎的商铺!” 原本前三天还不多,但因为一些夫人用了悦己的胭脂,效果的确比金枝玉叶好,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陆续而去。 那独特的贝壳琼膏,已火遍京圈。 现在留在金枝玉叶的,大多数还是家境有限者,或者为了巴结她这个公主的。 她赢潇潇可以不赚钱,但是再怎么也不能被陈玉皎那个娇生惯养的狐狸精比下去! 赢潇潇满脸期望地看着燕凌九:“凌策军师,你是个军师,向来足智多谋,肯定能帮我想到办法的对不对?” 燕凌九红唇微勾:“正巧,我最近也打算投资行业,赚更多钱财。 我可以帮公主,但有个条件,金枝玉叶必须给与我三成盈利分账。” 又能赚银子,又能打压陈玉皎,何乐而不为。 也唯有陈玉皎婚后变得一无是处,处处不顺,战寒征才不会为此后悔。 这怪不得她,谁让陈玉皎天天变着法的勾引有妇之夫?必须给这种心机女一些教训! 赢潇潇皱了皱眉,三成盈利,这实在太多了。 金枝玉叶在华秦有无数分店,都得分钱给燕凌九吗? 但燕凌九道:“若不合作也无碍,公主的金枝玉叶最终不过是被陈玉皎比下去,回到宫中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而已。 我有必赢之策,找其他人合作也行。” 话落,她起身就要走。 赢潇潇连忙拽住她的手臂:“你说真的嘛?你真的有必赢的方法?如果确定能让陈玉皎惨败得落花流水,我就给你三成!” 当即,两人签订好契约。 燕凌九说:“现在带我去你们的生产之处,按照我言之方法,往里面添加一物。” 她让人买来一罐罐封存在银罐中、还用冰块保存之物,再三当众警告: “切记,此物可使人皮肤迅而白皙,但添加量不可超过万分之一。” 第179章 众人本来不信,那东西竟然还会有白皙之功效? 但用豚鼠做了些测试后,大剂量下,的确很快可看到相应效果。 赢潇潇等人看燕凌九的目光,已经崇拜得近乎发光。 燕凌九不愧是第一军师,实在是知识渊博、见多识广! 燕凌九又带着一张昨晚绘制好的图纸,去寻甘商临。 甘氏总行,这是一家占据几层楼、又十分宽阔的商铺,里面汇聚着七国之物,互通有无,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金枝玉叶的一些经典胭脂也摆设在显眼处。 在这里可以买到一切想买的六国之物,足以可见甘家的关系网之大。 甘商临正在六楼的书房间尊贵而坐,手执羊脂白玉毛笔,批阅商行之事。 窗外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那冷白的皮肤比白玉还要出色。 有人进来送上拜帖:“公子,凌策军师求见。” 甘商临雍贵的面容间,长眉微微皱了皱。 片刻后,下达吩咐:“依老规矩行事。” 他的老规矩,便是一概不见。 凌策军师的确是个传奇女子,但因他的面容实在过于讨女子喜欢,虽位列赢华绝之下,却其实是各有千秋。 自小接近他的女子多如牛毛,但凡主动寻上门之人,甘商临一向是让人打发。 楼下。 燕凌九正站在商铺里冷傲而立,随从忽然下来低头道: “凌策军师,抱歉,我家公子今日身体不适,还请您改日再来……” 燕凌九眸色顿时眯了眯,这个时代还有不见她之人? 好像昨日前日见面时,甘商临一直尊贵坐着,话语极少,对她并不热忱。 她也早有预料,拿出一卷竹简递过去:“将其交给甘大公子,并转告:我对他没兴趣,只是想谈商业之事。” 护卫因她保家卫国的名誉,又去传达。 当楼上雅室的甘商临打开那竹简时,一向清贵沉和的眉宇顿时微变。 因其上绘制的是一个竹柄状物事,一端镶嵌着鬓毛,连所用的材料都写得清清楚楚。 还取了个名字:玉牙。 甘商临久经商场,自然一眼便知此物的商业价值,他吩咐:“请她上来。” 燕凌九被带进甘商临之书房时,心中又是惊讶。 整间屋子宽阔达上百平之广,全用沉香木所造,泛着淡淡幽香,所用器物几乎非金即玉,所见之处尽是奢侈。 那个坐在案席间的男人一身华贵紫衣,周身是久经商场所磨砺出来的尊贵华胄之气。 不愧是自秦国建国时就已存在的甘家。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家世,其实才配得上她燕凌九。 不过眼下…… 燕凌九掩起满心的惊讶,十分冷傲地走过去,在护卫布置好的席位上落坐。 甘商临目光落向她:“凌策军师想如何合作?” 燕凌九开门见山:“此物我只给你授权生产发售,所售之盈利给我两成即可。但、还附加一个条件……” 她的视线落在甘商临冷白的肌肤上,“明日起,你务必每日到金枝玉叶二楼的窗台坐一刻钟,哪怕只是坐在那里办公也行。” 甘商临听完她的条件,华贵的面容间腾起沉思,显然是在斟酌。 燕凌九知他这种贵族世家之人一向清傲高高在上,放不下面子,补充说:“日后我若又构思出奇物,亦率先给你生产研制。 金枝玉叶之盈利,可分你一成。” 说完,她挑眉看甘商临:“堂堂甘家掌权者,应当知晓有才之人是无价之宝的道理吧? 第180章 行不行你给个话,我喜欢爽快利落之人。” 甘商临视线又落在手中的竹简上,终究扬出尊贵的嗓音:“好。” 签订契约后,燕凌九起身就走,丝毫未曾多留。 甘商临的目光落向她消失的方向,迟迟未收回来。 还是第一次有女子未粘着他,只是找他公事公办谈商事。 燕凌九,第一女军师,的确与众不同。 当第二天的朝阳升起,金枝玉叶商铺门口,忽然也拉开了新的序幕—— 燕凌九又故技重施,给京中各大世家连夜发请帖,署名有赢潇潇、甘商临,以及燕凌九。 皇家、甘家、战家,三大家族之邀约,众人看在关系上,也不得不来捧场。 殿内布置上雅座,宾客满座。 赢潇潇当众推出了一款新的琼膏,取名为:瑶台玉脂。主打白肤。 展示版添加的量大,用在人脸上,可极快看到美白之功效,这引得满座惊叹连连。 燕凌九还重复用之前的伎俩,楼上有人垂挂下一幅幅卷轴。 这次没有诗句,全是甘商临的画像。 那个尊贵的男人即便展示在巨幅画像中,依旧可让人感觉到他周身的华胄之气,和那冷白的肌肤。 燕凌九当场道:“实不相瞒,甘大公子自用之物,亦是金枝玉叶瑶台玉脂系列。” 现场顿时响起阵阵惊叹:“怪不得甘公子那皮肤比女子还白如雪!原来是如此!” “若是我亦坚持用,岂不是也能变得与干大公子一样?” “这琼膏好像比那什么贝壳膏效果还惊艳!” 这时,二楼的一扇窗还缓缓推开,众人看去,就见甘商临本人正亲身坐在那雕花窗中。 他在手执白玉笔书写竹简,尊贵而高高在上,尽是世家的显赫。 “啊!真的是甘家大公子!那个华秦公子榜排第五之人!” 有欢脱的女子惊呼,也有无数女子看着那张脸看得面红耳赤,心跳加快。 甘商临虽经营商业,但极少人前露面,为人十分低调。 见过他之人少之又少,即便遥遥看过,亦是惊鸿一瞥。 而今日,他在此处…… 燕凌九还道:“日后凡是在金枝玉叶购买满五千两银子之客,即可得赢公子小画像一卷,亲笔所写书签一份。” 那书签是一个打造精致的竹排,上面写了平安喜乐、万事顺遂等不同的字,其下挂着个个精致的岫玉吊坠。 并不值几个钱,可有惟妙惟肖的画像,还有甘大公子亲笔所写的祝福啊!甘大公子还是华秦第一富商,岂不是能蹭好运! 而且单凭那颜值,就足够无数女子趋之若鹜。 当即就有不少人上前,纷纷表示要购买。 五千两银子很贵,但总有人拿得出来。甚至有些女子几家人凑单合买。 本来消寂的金枝玉叶,忽然一日之间迎来重大的转折,盈利翻了数十倍。 赢潇潇看着火热的场景,看燕凌九的目光中已满是崇拜:“凌策军师,你实在是太厉害了!这样的法子你亦想得出来,实在是妙!” 她们还从未想过什么代言使之计策,更未想过让一个男子来为胭脂水粉发言。 燕凌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令她们钦佩结舌。 连二楼那个尊贵的男人,目光亦居高临下落在燕凌九身上。 的确是个奇女子。 若给她足够时日,她不行弯路,将来在商业之上定不可估量! 燕凌九红唇微勾,这便是代言使之力量。 第181章 男人代言,总比女子更有吸引力。 这样的方策在金枝玉叶所有的商铺实行,将再无胭脂铺子可与金枝玉叶相比! 可惜…… 悦己。 由于今日众夫人千金都去金枝玉叶捧场,几乎来此的人少之又少。 夏蝉上楼将金枝玉叶的事全禀告了番,担忧地道:“公主,那燕凌九摆明就是针对你的! 秦酒铺子离此这么远,她还特地跑到这边来投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们要不要也还击,让长屹君也来!” 陈玉皎听完那些方策时,眸中却掠过一抹意味深长:“遇事别总是这般心浮,她此计不会长远,甚至还会画虎类犬,适得其反。” “啊?”夏蝉一脸懵,陈玉皎却已经不再多言。 她将所有婢女召集来,再三叮嘱:“记住,无论是何世道、事境如何,我们只需做好自己该做之事即可。坚守本心,最为可贵。 尤其不必去盯着战家人、或者与战家相关之人。” 她做事业,只为自己,从不屑于与燕凌九攀比。 因为在所有人看来,燕凌九是个足智多谋、英姿飒爽的女军师,可在她看来,却仅仅只是个故作清高、心思狭隘之人。 老祖母之前那番话说得对,都不需要她动手,燕凌九这等人便走不长远。 垮塌,只是早晚而已。 陈玉皎吩咐:“春鹭,你与冬霜多备药材,随时做好大肆生产之准备。” “夏蝉,多研制养生糕点,日后每日将于新商铺售卖。” 近日她发现虽然列了些忌讳清单,但让人忌口其实十分难,可以做美味的糕点,作为解馋的替代品,也是一大商机。 “秋婉,继续教她们玉容手法,不可停下,也做好准备,往后你要教之人只会越来越多。” 众人都搞不懂,明明现在悦己几乎没人来,为何公主还这般笃定商铺一定能起来…… 且现在她们也就十多个人,真要大肆生产,人也不够吧…… 但没有人多问,她们全都下意识地相信陈玉皎,好奇地等着看往后之事,好奇那盛大的金枝玉叶,真的很快就会倾塌么? 而陈玉皎安排好所有婢女后,继续开始写新法条例。 再过两日,就要入秦宫的龙台大殿,将此新法呈交给秦帝。 燕凌九这一安排来得正好,恰巧给了她安静撰写的时间。 陈玉皎不急不躁,周身始终有着看穿一切的从容、镇定。 而这两日,金枝玉叶各个商铺几乎爆单,人人为去看甘商临一眼,总要进入商铺买些物事。 许多女子总幻想着自己与众不同,在茫茫人海中与尊贵的男人相遇,令他一见钟情,从此嫁入豪门世家,飞黄腾达,为此不惜用尽许多钱财再三前来。 原本金枝玉叶的生产作坊已完全供应不足,又不得不四处广建作场,大肆购买原材料等。 无论什么时代,女子的钱总是比男人更好赚。 秦酒商铺虽然如火如荼,但在这种奢侈品的对比之下,还是略低一筹。 燕凌九看着滚滚而入的钱财,眼眶亦有些发烫。 虽然钱多,但是她只分3成,其中1成还给了甘商临,也就只到手两成。 如此下去,离百万两黄金还是相差甚远。 燕凌九一直在幻想着,在短时间内将百万两黄金砸到陈玉皎跟前,成为天下的传奇,被载入史册。 到时,世间所有男人的目光,全会且只会落在她身上。 第182章 战寒征,更是不可能再多看陈玉皎那个和离后的妇女一眼! 燕凌九如此想着,找来赢潇潇谈股权之事。 “我将手上全数资金投入新作坊之建设,多聘请人加快进度,扩大规模。金枝玉叶的股权,我要四成。” “这太多了……”赢潇潇虽然不聪明,但金枝玉叶一直是她与舅舅控股,不给他人掌控之机,给出3成已经是巨额。 但燕凌九道:“我之方策不仅仅只有一个白肤之物,还涵盖甚广,千变万化。是因为信任十七公主之实力,才与你合作。 若是你不愿意,我亦不勉强。” 这京中还有盛赵国等胭脂老字号,多的是选择。 赢潇潇最终拗不过,“好吧,我去说服我舅舅,可凌九你要记住,我们是朋友,你以后最好的朋友只能是我,不要去找别的人合作!” 燕凌九勾唇,揉了揉赢潇潇的头:“好。” 赢潇潇只觉得一袭黑色锦衣的她帅气极了,比男子还令她心动,她当即前去办事。 而燕凌九出金枝玉叶后,不着痕迹地擦了擦自己的手,高坐马上的她目光落向尽头处的悦己。 悦己门口停着几辆马车,商铺内的武卫婢女们正在搬出一个个大箱子放马车上。 还有人在准备关门,挂上“打烊”的牌子。 燕凌九红唇忽然就一勾,这显然是关门大吉、搬铺走人的模样。 定是这三日的打击,总算让陈玉皎撑不住了。 她说过,在她面前,没有人能赢得过她。 陈玉皎,以及那个不学无术的十三公主赢菱,往后给她提鞋也不配! 殊不知…… 箱子里装的全是写满新法的竹简。 今日是十日之期,陈玉皎,要入宫觐见秦帝了。 一大早,一袭红衣的赢菱也策马而来,特地来接陈玉皎。 燕凌九全然忘了新法之事,心里只统筹着赚足银子、名扬天下。 看到那队马车行驶出来时,她心里不屑,却特地策马上前疑惑地问:“十三公主,您们这是?搬这么多物事离开,是要关铺了吗?可有何需要帮助之处?” 她此话一出,周围一些路过的人无一不将目光齐刷刷地落向巷子尽头深处。 “天啊!一大早就关铺打烊了!这是真的要倒闭吗?” “这才开业多久呐?早就跟她说过,那种地方租不得,她们怎么不信呢?” “说起来还是凌策军师有眼光,干一行行一行,行行都行!既能运筹帷幄,又能经商赚银,哪个女子能与她比哟!” 定西王不喜欢陈玉皎,是有原因的。在燕凌九面前,所有女子注定黯然失色! 各种议论声在周围此起彼伏。 马车内的陈玉皎一心新法之事,并不想理会。 但高坐马上的赢菱却是挑眉看向燕凌九:“这是哪儿来的秽物桶,怎么这么能装呢?” 燕凌九脸色忽然一沉,这是在骂她吗? “十三公主,你……”虽为公主,也不该这么侮辱朝廷命官! 可话还没说完,赢菱已经又道:“你什么你?凌策军师,你见到本公主,行礼了吗? 公主在上,岂有你策马高坐之礼?战家和燕家连基础的君臣之礼都没教你?” “我……” “我什么我?你今日见了赢氏公主无礼,他日是不是面见赢氏秦帝也无法无天?是不是打了一场胜仗就好大喜功、压根不将赢氏皇族放在眼里?” 赢菱的一句句话直逼而去,丝毫不给她反驳之机会。 眼下周围尽是熙熙攘攘的百姓,燕凌九心里再是不甘,此刻也不得不翻身下马,忍着心底的不悦行揖礼道:“凌策不敢,参见公主。” 第183章 赢菱冷哼一声,居高临下扫视她:“你这行的是时揖吧?时揖是跟平等之人行礼时的礼数,难道你觉得你足以与本公主平起平坐?” 燕凌九眼皮狠狠一抽,这个十三公主明显就是针对她! 回京后她虽然简单地学过揖礼,却压根不喜这等繁文缛节,封建糟糠。 至今也没有谁特地这么找过她茬! 一个不学无术、一无是处的公主,到底有何资格要她行上揖礼? 燕凌九忍着胸腔里的不悦道:“凌策只是觉得公主与我年纪相当,性格豪爽,才当做是同道之人。日后十三公主也定大有可为。” 能与她燕凌九这样的大军师同道之人,已经算是对赢菱的夸赞。 可赢菱直接甩她一个白眼:“放屁吧你!赶紧行你该行的礼,公主就是公主,臣下就是臣下。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歪理邪说,这江山社稷岂不都变得没大没小、一团乱麻?” 燕凌九手心紧了又紧,指甲都已深陷入掌心。 最终,她不断地安慰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能屈能伸,忍辱复重,方可成就大事业! 她不得不咬碎牙齿,行了个恭敬的上揖礼。 在六十度的鞠躬中,她感觉尊严和人格都在被践踏。 这种任性蛮横、欺辱她人的纨绔公主,终有一日会受到报应! 赢菱却还不罢休,居高临下地扫视她问:“难道此处就一个公主吗?先皇亲封的异姓公主就不是公主了?你是不是连先皇也不放在眼里?” 燕凌九脸色倏地一片铁青,还要她向马车里的陈玉皎一介妇人行礼? 燕凌九心里千百个不愿,但是在赢菱的逼视下,她又不得不走到马车前,强烈克制着心里的愤恨,行礼:“参见玉华公主。” 马车内的陈玉皎无奈笑了笑,这十三还是一如既往。 耽搁这会儿时间,马车都要到秦宫、足以多些时间与秦帝探讨新法政事了。 真正的格局,不一定是针对,而是骨子里的不屑、无视。 赢菱知陈玉皎懒得和这种人打交道,开口道:“行了,你赶紧退下吧!以后没事别到我和玉华面前晃悠,别用你装模作样那一套。 否则见一次,本公主怼一次!” 扬出话后,她手一扬,带领着马车队伍浩浩荡荡离开。 燕凌九连忙后退好几步,才以至于没有被撞倒。 看着远处的队伍,她表面一如既往镇定,但指甲已在掌心掐出血痕,又恨、又鄙夷。 一个纨绔无礼、趾高气扬、自以为是的公主而已!史上许多刁蛮公主皆是没有好下场的! 她等着看赢菱和陈玉皎这等庸碌之辈的凄惨结局!很快,她也会将她们全数踩在脚下! 而队伍走远后,赢菱策马与陈玉皎的马车并肩而行,开口道: “看到了吗?小软包,这才叫解气!人生在世不过区区几十年,看谁不爽就该干!你跟我学着点。” 陈玉皎将马车帘子挂起,看向外面的赢菱。 本来想说一些昔日外公教过她的处世之道,可还没开口,就看到阳光下,一袭红衣的赢菱很是明艳夺目、张扬恣意。 她红唇勾了勾:“嗯,你说得对。” 总有人要活得畅快直爽,她身边也因为多了赢菱,而多几分色彩喜乐。 马车行驶到秦宫正门。 赢潇潇早前就向秦帝吵着要了令牌,可许陈玉皎坐马车入宫。 那坠满玉石珠帘的低奢马车便徐徐驶入,朝着龙台大殿的方向而去。 第184章 正值下朝时间,众官员步行出来时,正巧就看到陈玉皎的马车。 马车帘子未放下,清楚可见端坐在其中的女子手执竹简,面容姣好似玉。 可众文武百官看了,大多数皆是冷冷一呵。 一个女子竟然可以得到秦帝如此特许!真由她一介妇人来立新法! 赢太傅坐在步撵上,耳朵被包扎着纱布,气血不佳。 看到陈玉皎时,更是愤怒斥呵:“红颜祸水!妖言惑众!” 太傅一党、守旧派一党,真巴不得将这种女子凌迟处死,只是眼下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赢菱:“就喜欢看他们想弄死人、又无能为力的模样。” 而战寒征……那个一袭墨色朝服的男人步行出来时,也看到了马车里的陈玉皎。 他冷峻的身躯微微一僵。 秦宫之中,人人禁车、禁马。 即便是他定西王皆卫尉,也只得步行。 可那个女子……昔日里不被他放在眼中的妇人,如今正乘坐奢华的马车前往龙台后殿。 后殿,那是秦帝处理政务之处,如今他亦不得涉足其中。 陈玉皎一个女子,却可获得面见秦帝、与秦帝畅谈之资格。 甚至…… 几日未见,陈玉皎那气色越发姣好,每一次见面都足以令人惊奇。 坐在马车里的她肌肤雪白,高贵清冷,马车上发出的玉石碰撞声,全数沦为她的陪衬。 在她旁边还有赢菱、以及一批赢菱所带的宫中护卫。 马车被护佑其中,衬得女子更加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战寒征思绪有些恍惚,曾经那个满心满眼围绕他转的妇人,如今竟变得那般遥远、高不可攀。 且、从始至终,陈玉皎未看他半眼。 以往只要有战寒征出现之处,无论何时何地,她第一时间就会感应得到,随之满眼是光地跑向他、缠着他。 如今她眼中再无对他的光泽,眼里只有书简,只有漠然。 马车就那么擦肩而过,直达龙台殿附近。 护卫们帮忙搬运一箱箱竹简。 陈玉皎想起后续的安排,对赢菱说:“一起去。” “不了不了!我忽然想起我公主殿好像走水了!”赢菱应激的拔腿就跑。 天知道,小时候她也喜欢粘着陈玉皎玩,可陈玉皎每次随她祖父祖母入宫后,总要跟着去龙台后殿一起聊政事、兵法,一聊就是好几个时辰。 她在旁边等着,简直如听天书,备受煎熬,堪比华秦最大酷刑。 她可不想自虐! 龙台后殿。 陈玉皎被太监领着步入其中,就见宽旷的宫殿基调整体黑色,深沉而肃穆。 大殿中央那巨型仿真的六国沙盘栩栩如生,六国旗帜随风猎猎,蔚为壮观。 而正上方那高台之上,那个一袭黑色龙袍的秦帝端坐于案桌前,头戴冕旒,周身是与生俱来的尊贵、威慑力。 几年时间,这里的一切还是没变,唯有那个男人变得更加成熟、强大,至高无上。 似是感觉到她来,他的目光从书简政事间抬眸,自上而下俯瞰而来。 那目光深邃如无尽的深夜漩涡,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让人不敢直视。 陈玉皎白色的裙摆拖地,步入大殿前方,一丝不错行稽首大礼:“参见君上。” 黑御卫已将几箱竹简抬至高台之上。 赢厉那骨节分明的大手拿起一卷,展开垂眸,只扫一眼,他吩咐:“赐座。” 立即有人在右侧下方布置案席,殿内婢女太监等尽数撤出。 第185章 空旷的大殿,仅剩两人。 陈玉皎落坐其上,帝王低沉又威严的男性嗓音落来:“婚仪新则,七不弃?” 威严的尾音微微上挑。 陈玉皎垂眸答:“是。臣女认为,立和离之法前,也应维护女子婚姻之利。 目前周礼等定有七出,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多言、盗窃等,皆可随意休弃。 但也应设立七不出,尽责尽职不休;有孕或妊娠一年内不休;糟糠之妻不休……” 糟糠之妻,并不是指女子糟糠,而是指昔日共同患难、食糠焉菜之妻。 “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方可看出一人之本性。” 陈玉皎侃侃而谈,从婚姻里对男人言情的礼仪约束,又到和离之法: “家暴许离;通奸许离;无爱许离;骗婚许离;赌博许离;恶癖屡教不改许离……” “且过错方应罚,和离补偿、伤害补偿、生活补偿……” 谈起这些公事,陈玉皎周身尽是严谨、认真。 她说的有条不紊,有理有据,一一为上方的男人细讲其中缘由、利处。 高台之上的男人目光锁着她,深邃充满威慑力的双眼令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这一场新法条例,从白日讲到了深夜,日落月升。 陈玉皎还不知累,又鼓起勇气讲:“臣女认为,还应于衙门之下特设立婚衙署,专程掌管婚约之事。” “起初新法推行艰难,为免女子畏惧,应由女者掌婚衙署。” 这实在是打破陈规,极引争议。 赢厉威严的目光的确投了下来,低沉充满决断的嗓音扬出: “你暂且不行,还有何人选?” 陈玉皎眉心顿时微微蹙了蹙,秦帝竟直接问人选?这是同意了? 同意设立婚衙署?由女子掌管? 她还做好了长篇大论讲解说服的准备…… 她未说话,赢帝又问:“凌策军师如何?” 他的声线很沉,像是带着一种对她的探究、审视。 陈玉皎才确信,他是的确同意了。她敛神答:“回君上,凌策军师不可。” 虽然其口口声声自诩独立自由,但其看不起妇道女子,不会真正去维护弱势群体之利益。 在人前,陈玉皎也不言是非,只说:“凌策军师用来对敌,君上可放心安排,不计官爵大小。” 用来对自己人,迟早会出事端。 她的话是公正无私,不褒不贬,不带丝毫个人情感。 赢厉那讳莫如深的目光深邃落在她身上,眼中明显腾过一丝赞赏,显然是对她回答满意。 而燕凌九回来后,至今未得实权封职。 陈玉皎才惊觉,恐怕赢厉心中早有数。 她又道:“关于婚衙署掌管人选,臣女早有思量。臣女举荐十三公主——赢氏赢菱。” 其实她也想掌管,但她要筹备赚银之事,还要准备关于军机阁的遴选。 而今天赢潇潇与燕凌九的接触时,她清楚可感觉到燕凌九对赢菱的鄙夷。 其实这么多年,她知道世人对赢菱私底下的看法,无一不是贪图享乐、一事无成。 果然,连赢厉也一呵,投向她的目光深邃:“陈氏千金,你的眼光也尚待商榷。” 陈玉皎却迎上他那深邃的视线,开口答:“君上,最受人踩踏的泥土,可变成坚硬的城墙。 一株路边不起眼的植被可以是杂草,亦可以是救人的良药。 一颗棋子无人下棋时、或对于不爱对弈之人而言,百无一用。 但若是在棋盘之上,有时候一颗棋子、就可改变整个布局。” 这世间没有多余之物,万事万物存在,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 第186章 只要放对位置,即便一颗小石子,亦可发挥其光彩。 这是陈玉皎的观念,她从不会看不起任何人。 赢厉直视她的目光,已变得讳莫如深,深邃莫测。 他低沉而命令的嗓音忽然扬出:“陈玉皎,上御台来。” 陈玉皎眼皮倏地一跳。 赢帝……说什么?让她……上御台?到他身边? 陈玉皎总觉得自己听错了,只是看到那帝冕流珠下,赢厉那双深邃而讳莫如深的目光的的确确落下来时,她不得不保持冷静,起身朝着高台一步步走去。 高台共有九级,象征着九五之尊。 走上去时,她的裙摆自然拖曳在地。 越往上,越可感觉到男人周身与生俱来的强大、尊贵、威慑。 他就那么坐在那里,冕旒微晃,一米九多的身型凛然峻拔,宛若一座难以攀越的高峰,让人望而生畏。 行至高台之上,“坐。” 赢厉那嗓音低沉而威严,以眼神视了下案桌侧面的席位。 “谢君上。”陈玉皎在黑色雕九龙腾飞的长案桌侧席落坐,垂眸,谨言慎行。 帝王威仪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她身上,深邃又锐利,她听到他明显深沉的嗓音问她: “可还记得,曾经你祖父便是坐在此处?” 陈玉皎的思绪忽然就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那时候的少年赢厉还未登基,祖父便经常在皇子殿教其治国之法、兵书战策。 后来他13岁登基,祖父就与他一同到在这龙台后殿辅佐。 祖父总是坐在这侧边的案席位置,与赢帝谈论政事、分析时局。 祖父见解独到,是赢帝的左膀右臂。 那时候陈玉皎就经常跟着来,也坐在祖父身边,不时发表自己的言论。 可七年前……随着她执意下嫁战寒征后,她自愿成为闺中妇人,再未踏过此处半步,祖父更是不久就病逝…… 这张案席的侧边,再没有陈家人的身影。 兴许,甚至是再没有出现过如祖父那般的人。 因为华秦朝堂看似威严赫赫,人才济济,可宗室、世家、南楚、盛赵等各方力量全都明争暗斗,暗潮涌动。 当年赢厉就器重祖父,说要与祖父肃清这朝堂。 可惜…… 陈玉皎心情变得异常沉重、自责。 她起身跪地,埋头,行隆重的稽首大礼:“陈家有负秦帝厚望,臣女之罪当剐。” 若不是她,祖父定然健在。 赢厉不至于身边无人,独自一人斡旋于朝堂各大党派之间,华秦也定然早已在祖父的辅佐下愈加昌盛腾达。 若是死可以谢罪弥补,她欣然赴往。 “起来。” 赢厉命令她,嗓音冷峻又威严:“陈太傅之死,与你无关。” 当年陈玉皎成婚时,陈太傅本就已是耄耋之年,辅佐政事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早已心力衰竭,只是一直隐瞒于家人。 陈太傅那般高瞻远瞩之人,还言过一语:“她敢爱敢恨,不愧是我陈家脊梁。但也是时候成长了。 唯见众生,方知万性。” 陈玉皎身边自小皆是良善之人,在当初的陈太傅看来,下嫁,也算是种磨炼。 所以陈玉皎下嫁之事,不过仅仅只是落在那座老泰山上的一粒浮尘,不涉生死。 赢厉并未多言,充满威慑力的目光看她:“寡人不用赶今怀息之人,赢太傅亦无多愁善感之后裔。” 匍匐的陈玉皎眸色微动,是啊,祖父若是在,只希望她大胆的站起来,勇敢坚韧地往前走。 陈玉皎起身,又落坐在侧边那席位。 第187章 她恢复一如既往的冷静,公事公办:“君上,十三公主那边臣女会去说服,到时再为她选派合适之人辅佐便可。 另外……臣女还有一个大胆之请。” 陈玉皎敛眸说:“臣女想在婚衙署不远处,开办一女子坊。 所有和离、无家可归或前途渺茫之人,皆可来此,由臣女安排她们的往后。 臣女打算因人善用,大开作场,让华秦的商号物事遍布天下。” 再不让华秦雅类用品受人耻笑,看人脸色。 只是在华秦,开办大于五十人的聚众场所,都必须得申请到朝廷的许可。 陈玉皎想行的事,将来不止百人。 赢厉深邃的目光落于她身,“陈玉皎,你要求还真不少。” 陈玉皎坚定地直迎上赢厉那双帝王的眼眸,“因为臣女知晓,君上、是千古难遇的明君。” 人人都害怕他,畏惧他,但她坐在离男人一米多的位置,看着他充满威仪的昂峻身躯,却并不畏惧。 赢厉那个帝王,也在直视她的眼睛,像是足以将她一切心思洞穿。 四目以对,两人眼中皆有毫不掩饰的高瞻远瞩的野心。 许久后,赢厉的大手取下腰间一块令牌,尊贵赐于她: “去行你想行之事,勿让孤失望。” 陈玉皎双手接过,墨色玉佩,上面雕琢的龙形栩栩如生,透着皇族的威严霸气。 竟是帝行令,有此令牌,不论去行什么事,都可避开官府衙门的刁难。 他,依旧还是如此器重陈家之人。 夜深。 陈玉皎告退离开。 她走出大殿,看着肃穆又冷长的通道,手心缓缓收紧。 这是曾经祖父走过的路,以后,她会一步一步、重新走下去! 而她离开后,庄严肃穆的暗黑色大殿仅剩一人。 高台上,那个墨黑龙袍的男人,明明是九五至尊,巍峨尊贵,却只有满案书简、与闪烁的烛光相伴。 龙台大殿远处。 亭台里,一抹银白色的身型一直负手伫立。 见到陈玉皎出来,赢长屹垂眸看向旁边的石桌:“菱儿,送她归府。” 赢菱本来趴在石桌上已经睡着了,此刻听到他的话才清醒过来。 她揉着自己的眼睛:“大兄长,你怎么自己不去?走,一起!” 赢长屹峻贵的眸色微深,近日他并未帮过陈玉皎什么,可坊间已有无数流言。 他不希望她的成功,被人说是有他襄助。 赢菱拗不过他的迂腐脾气,只能过去。 陈玉皎坐进等待的马车时,赢菱也钻了进来。 马车离开秦宫时,城楼上巡防的战寒征居高临下俯视着,冷凛的长眉微皱。 这么迟,她才从龙台后殿出来? 她的方策、新法,竟真能得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的青睐? 不过已是三更,长屹君,那个之前对她诸多庇护的尊贵公子,竟未曾送她。 看来,长屹君对她的爱也不过如此。 陈玉皎为其和离,错得离谱。 这一夜,赢菱跟着陈玉皎一同回陈园。 两个女子睡在床上,赢菱又调皮地捏她的腰:“快让我看看,你这些日子长点肉了没!” 她捏捏这里,捏捏那里,陈玉皎都被她逗得忍不住笑。 陪她玩闹了好一会儿后,陈玉皎才开口说:“十三,从明天起,你去掌管婚衙署如何?” “什么婚?什么牙?什么薯?能吃吗?”赢菱一脸懵。 陈玉皎简单说后,赢菱瞬间弹坐起来:“不行不行!坚决不行!去掌管那些破事,我还有时间去看美男、去吃喝玩乐么?” 第188章 “可有好多人与我一样困境在婚姻里,你不是最想踹打渣男吗?”陈玉皎循循善诱。 赢菱还是反对:“那也不能去那种地方啊,我会打瞌睡的!不能为了一点小乐趣,失去整片森林!” 陈玉皎百般劝说,玩习惯了的赢菱还是没有妥协的倾向。 最后,陈玉皎只能使出杀手锏:“君上会给你配备无数美男子。辅佐之人,全由你随意挑。” “真的吗!”赢菱瞬间来了兴致,眼睛都在发光。公主与一丝不苟的下属,想想就带劲儿! “那什么!我正巧也玩累了,我就是单纯想去造福百姓!解救万千弱女子!” 赢菱一番自我吹捧后,又躺回床上,拉着陈玉皎问:“小皎儿,快跟我说说,今日跟我那冰块哥哥相处一整天,感觉怎么样?” 虽然她觉得小皎儿会和大兄长在一起,但是不妨碍多看几个美男嘛。 陈玉皎脑海里忽然就浮现起那抹尊贵、足以震慑天下的帝王身姿,赞赏道: “君上眼光很独到,能辩忠奸,敢于打破束缚,行他人不敢行之事。” “切,我问的不是这个。算了,没意思,和他一样古板无趣!”赢菱都失了兴趣,又笑着道: “还是让我再捏捏~嘻嘻,不知道以后要便宜了哪个男人~” * 新法在第二天一早就昭告天下,颁布发行。 婚衙署设立在帝京总衙旁边,秦帝甚至下令,要求三公九卿齐聚婚衙署、行开府仪式。 这足以可见秦帝对新法的重视。 十三公主赢菱,被换上朝廷的官服,陈玉皎亲自送她来婚衙署。 刚下马车,就看到旁边的帝京总衙里,走出来一大群位高权重之人,全是朝中要员。 赢太傅,耳朵还包裹着白纱布,宗室一党看到陈玉皎就冷冷一哼,憎恶无比。 太保宗峥重脸色也算不得好,那日只是想小小帮助一下陈玉皎,哪儿想就搞出这么一个婚衙署,让陈玉皎这个陈家人,又得到秦帝器重。 一众人中,甘商临皮肤冷白,一身冷贵,世家贵胄之气尽显。 他是代替病重的甘老前来送奉常掌印,没有那掌印,仪典都无法办周全。 虽然甘商临没有官爵,但甘家是华秦历史上最老的老世族,五世以前还是太师,如今更是掌握举国经济命脉,众人对他的态度十分友善恭谨。 他看到陈玉皎时,尊贵的眸色亦是腾起一抹不悦。 是她,逼得他的祖父当庭撞柱。 可以说现场的所有人,看陈玉皎的目光都恨不得将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破旧制,立荒谬新法,在所有人看来,她都不过是个红颜祸水! 甘家的世家党派,赢太傅宗氏的党派,可谓是个个对她恨之入骨。 陈玉皎却始终淡然从容,给了赢菱一个鼓励的眼神。 当天,婚衙署正式开府设立,接一切婚姻律案。 陈玉皎也在几百米远的集市头上租下一家宽敞商铺,让人挂上“女子坊”之匾额。 门口立上显目的石碑,刻写:“解和离者衣食住行之忧。” 当今许多女子不敢和离,怕的就是往后余生无所依靠。 陈玉皎设立女子坊的目的,其实是无形给女子们支持。 凡是来此的女子,她会了解好她们的特长,然后一一分配。 或是让其跟着夏蝉学做糕点,或是与秋婉学玉容手法,或是学药材的炼制。实在什么都不会的人,还可以天天帮忙刷洗大批量的贝壳。 在壮大自己势力的同时,还可助力新法的推行。 一旦新法顺畅,秦帝、乃至整个华秦都将载入史册,为往后世世代代的社会秩序打下坚硬的根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陈玉皎跟随祖父学的,便是这些利国利民之大事。 新上任的咸陵县令是秦帝刚提拔上来的清流一党,身后无任何关系。 看到那帝行令后,以及陈玉皎的认真态度后,更是对她百般恭敬,万分敬仰。 哪怕女子坊经常在他眼皮子下聚上一堆人,他也不多问半字,还吩咐衙役们随时保护那边的安全。 他亦想跟随玉华公主、建这不世之功! 接下来几日,陈玉皎都在女子坊或冷清的悦己里忙碌。 而燕凌九那边的金枝玉叶依旧热火朝天,几乎全京城都知道了燕凌九的能力。 整个京城,都在传燕凌九的独特聪慧、奇思妙想、惊才绝艳。 一日。 燕凌九与赢潇潇等人策马前来,去衙门申办金枝玉叶的新大作场建设,就看到陈玉皎在那小商铺里,与好几个妇女聊天,打听琐事。 燕凌九不屑一呵:“她怎么就这么喜欢与那等妇人打交道?天天就聊那些家长里短的事?” 赢潇潇冷冷嗤笑:“凌九,你可能不知道,陈玉皎她从小就被陈家娇养,本就没什么本事。 如今又是个和离后的老破鞋,除了与那些黄脸妇人打交道,聊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她还会做什么?” 后面跟着的千金们也纷纷附和:“是啊,哪儿像凌策军师这般英姿飒爽,足智多谋。” “开秦酒,建作场,让金枝玉叶风生水起,如火如荼。简直是所有女子的楷模!” “每次一看到你们两人的对比,我就好想成为凌策军师这样的人喔!死也不想活成玉华公主那样!” 燕凌九听着这些话,姿态更加傲然。 “我们走吧。” 她脊背挺直的策马离开,已不愿再多看陈玉皎半眼。 如今陈玉皎这样的女子,已不配再入她的眼。 她是要去官衙里申办大事的人。 不像陈玉皎这等人,怕是永远没什么可申办的大事。 多看陈玉皎一眼,都是侮辱她的眼睛! 殊不知…… 陈玉皎不在意任何议论,和他人异样的目光。 时而安置女子坊所来的每一个女子,时而去寻找场地,准备建设巨大的作场。 之前只有四个婢女,如今规模越来越大,以后和离的女子也会越来越多。 唯有安排好第一批女子的去处,才能利于新法的推行。 陈玉皎买下陈园不远处的一大片幽静竹林,请人在其中以竹木建设巨大的广厦竹楼。 在无人知晓、毫不张扬的情况下,一广厦作场悄无声息地建成。 规模,甚至比燕凌九所建的作场还要大而周全。 旁边甚至配置了宽阔的膳房、休息间等。 一旦现世…… 第189章 陈玉皎将一切安排妥当后,准备第一批先大肆生产贝壳膏,广投于市,却忽然发现、 场地、人员倒是暂时足够,可因为大批量的生产,许多药材需要大量购买。 战争时期,药材格外珍贵,全被大世家垄断在手。 一旦有人遇到紧急情况,就需要去找大世家高价求购。这也是世家资本能久存于世的原因。 陈玉皎打算购买一大批紫灵芝,但走遍咸陵药铺后,得到的答案是: 更多的全在甘家手中,需要去甘家求购。 她皱了皱眉,之前在龙台大殿,甘老奉常被逼得撞柱,如今甘商临还和燕凌九关系极近。 她想买到药材,恐怕有些艰难。 但有帝行令在手…… 陈玉皎索性写了封请帖,交给冬霜吩咐:“拿着帝行令过去,请甘公子来一趟。” 集市上。 吴荭霞前往金枝玉叶商铺时,正巧看到了冬霜。 她想起冬霜曾经跟在战明曦身边,随便保护战明曦。 战明曦在陈玉皎的照顾下,永远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可如今……战明曦在秦酒铺子里搬酒坛,经常累得一身狼狈。 吴荭霞自己,更是每天被家中琐事忙得半死不活,给战寒征燕凌九安排早膳,起得比鸡早;进行一整日的统账,睡得比狗晚。 心力交瘁,累死累活,不过如此。 而且之前陈玉皎留给她的琼膏等更是早就用完了。 春季,她的皮肤干燥,还起了许多红痕,干痒难受。 明明就才十来天,她的状态明显憔悴许多,再也不像是之前的京中贵妇。 今日听到众人议论燕凌九的金枝玉叶,吴荭霞才拖着疲惫的身体特地找来。 她特意穿了套隆重的锦衣,希望得到商铺内所有人的拥戴与恭敬,随便从金枝玉叶拿点琼膏回去,也可以治愈舒缓下脸容。 只是…… 刚到那恢宏的金枝玉叶大门口,还没踏进去,在里面忙碌的燕凌九就看到了她。 燕凌九大步走出来,拽着她就来到偏僻的后巷,冷声问:“你来此处做什么?” 声音里都是浓浓的嫌弃。 吴荭霞名声不好,还断了一只手,和这种老妇人站在一起,她都嫌掉身份。 吴荭霞皱眉打趣:“这金枝玉叶有你的入股,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作为婆婆的来看看还不行嘛?” “不行。”燕凌九嗓音冷凌:“金枝玉叶近日正在努力稳定期,容不得任何意外。 且你以前杀人污蔑的名声不好,会影响商铺形象。” 吴荭霞脸色一青:“凌九,你说这话就不地道了,我以前做那么多还不是为了你们? 若是那次没有周内史和长屹君出手,甚至那次砸死的人真是陈玉皎,现在受益的人也是你啊!” 她处处为战家、为燕凌九着想,可燕凌九倒好,反而嫌弃她? 以前陈玉皎和她生活整整七年,都从没有说过她的半句不是! 可不论她说什么,燕凌九脸色都很冷。 吴荭霞懒得自讨没趣,只能说:“那你去拿些琼膏出来给我就行,要拿最好的那种。 你看看如今我这脸,还如何出门?如何见人?” 可燕凌九还是一脸冷硬:“这也不行。 现在金枝玉叶在投建巨大的工厂,打算将此模式推广到六国天下。” “因为投资巨大,所以是合股制,十七公主和甘公子都投了一大笔钱进来。” “合股制,就必须公私分明,公事公办。即便是我们自己想拿金枝玉叶的商品,也必须花钱买。” 第190章 燕凌九就是凭借这独特冷傲的风格,得到甘商临等人的刮目相看。 她不会因为一个区区吴荭霞,毁掉自己的名誉。 可吴荭霞说:“那你花点钱给我买点出来不就行了?最后钱还不是分回你们手里。” “那也不行。” 燕凌九冰冷的目光顿时变得严厉,冷冷看向她: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送你东西。 天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永远不会掉馅饼,想要什么,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去赚,做人要自力更生!” 她现在手上的银子、包括秦酒铺子赚的钱都全投进大作场的建设,手上压根没钱。 即便有,她也不会给吴荭霞买。 有一次就有二次,有二次就有无数次。 她才不会像陈玉皎那么蠢,惯着婆家这些白眼狼! 吴荭霞脸上的所有柔和已彻底僵硬,愤怒又痛苦道:“燕凌九,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你看看我如今这个样子,我为你们操持家务,每天累得苟延残喘,我还怎么自力更生,怎么去赚钱? 况且我是你婆婆,儿媳妇孝顺婆婆一点东西,不是很正常的吗? 赡养老人,也是你应尽的义务!” “你不是为我,是为寒征。即便你儿媳妇不是我,你也会操持战家。别往我身上扣。” 燕凌九十分清醒,刚正不阿地直视她:“我可以孝顺你,但不代表你可以开口问我要。 你越是问了,越是影响我心情。我越不给!” “而赡养老人,前提也是你躺床上病入膏肓的情况,只要有手有脚,有一口气在,你就应该为子女、为后代尽你的力,不该成为子女的拖累! 这是一个为人父母应该有的自我修养!” “至于你说在家就赚不了银子,我可以给你安排。” 正巧最近金枝玉叶销量特别大,赠送的竹牌供不应求。 燕凌九公事公办:“我让人将一批竹牌送去家里,你白天空了就可以做手工。 将岫玉系在竹牌上就行,系满一个月,便可以得到五两银子的工钱。” 吴荭霞眼皮直跳,嘴角都狠狠一抽:“燕凌九!你在说什么?我每天都快累死,你还要我做手工? 做满一个月,才五两银子?你是不累死我你不罢休吗!” 五两银子,要做多久才能买得起一瓶琼膏! “有什么样的本事,就用什么样的物事。若赚不到银子,还用什么奢侈品?别眼高手低。” “至于说累,哪个人活着不累?以后早死几年,要多休息多少日子?” 燕凌九扬出话后,转身就走。 她还真的吩咐小桃,让人将上百箱的木牌搬运上马车运向战家。 吴荭霞嘴唇都在狠狠颤抖抽搐,燕凌九这些话简直是歪理邪说!还诅咒她早死! 她想追上去骂,可燕凌九又回头冷冷盯她一眼:“再敢闹事,我燕凌九的规矩可不长眼!” 吴荭霞顿时被吓得怔在原地,脸颊又感觉火辣辣的疼。 上次燕凌九打她巴掌的事还历历在目。 亲儿子战寒征也不护着她…… 吴荭霞气得直跳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燕凌九离开,看着那车车竹牌朝着她家运送而去。 那么多……穿流苏吊坠……她还就一只手,这是真的想累死她吗! 万分不甘离开时,吴荭霞看到金枝玉叶里,一群贵妇夫人们在其中随心所欲的挑选。 曾经,她也是那般享受,前拥后簇。 她想要买什么,只需要给陈玉皎说一声,陈玉皎就会买回来,或者给她一大笔银子,随意她去选购。 第191章 因为陈玉皎,她几乎是京圈里人人巴结的贵妇,金枝玉叶她更是常客。 可现在……她竟没有资格踏入其中一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些昔日巴结她的贵夫人们,都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吴荭霞实在气得快要吐血,却又只能拖着疲累的身体离开。 没走多远,她忽然看见…… 前方的道路上,穿着简单朴素的陈玉皎,正带着好几个年轻妇人走进霓裳阁,在里面挑选衣裳。 霓裳阁,那可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好商铺,价格昂贵。 说起来,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买新衣裳了…… 曾经几乎每个月,陈玉皎都要带她们去买两套。 如今……若是不开口,燕凌九怕是永远不会带她们去买。 即便开口要,燕凌九还会发火。 吴荭霞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 谁能想到她一个堂堂的定西王之母亲,连进去买套衣裳的银子都没有,只能眼巴巴在这外面看着…… (战寒征的银子都用来贴补家用,筹备还款,严格管控。燕凌九又不给她银子。) 她看到陈玉皎对那些妇人很好,很有耐心。 好像七年来,陈玉皎都是如此,从来不会对谁发火,从来不会斤斤计较,善意贴心地安排着一切。 有陈玉皎在时,她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无忧无虑与贵夫人们吃喝玩乐,穿金戴银。 整整七年,哪怕她什么都没做,陈玉皎也从来没有欺负过她和明曦。 她忽然后悔了……好后悔……无比地怀念以前的日子…… 这种情绪在看到陈玉皎为那些妇人们付银子出来时,她再也忍不住了,拖着疲惫的身体快步扑了过去。 陈玉皎让人给甘商临送完信件后,顺便带女子们来买衣裳。 这些和离的女子都是新法的第一批拥护者,关系着后续政法的推动与实行。 且她们要为她做事,她便提前预支薪水带她们买生活用品。 刚走出商铺,一道身影忽然冲了过来,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玉皎啊!以前是娘不好,是娘不知好歹。 娘知错了,你和寒征重新成婚吧!你回到战家好不好?娘支持你做正妻。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你!” 陈玉皎移目看去,才看到是吴荭霞,那粗糙疲惫的面容,再也看不出以前高高在上、尖酸刻薄的姿态。 这一切其实全都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淡漠撇开吴荭霞的手,“吴氏,开弓没有回头箭,还请你自重。” 可吴荭霞硬是拽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声音都变得沙哑:“玉皎,我是跟你说认真的。 只要你肯和寒征重新在一起,我保证说服寒征娶你,让他允许你做正妻!我和明曦也会好好对你,再也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 说到这,生怕她不信,她甚至是举起手发誓:“我可以指天发誓,若是我有半句谎话,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玉皎啊,我是真的想你回到战家,我真的很怀念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日子,其实我很喜欢你的……” 陈玉皎听不下去了,冰冷的目光落向她:“你喜欢的不是我,仅仅只是我对你的好。 你怀念的也不是我,仅仅只是怀念我曾经给你的那些东西。 甚至你也不是想我回到战家,只是想让我的银子、我的愚蠢跟你回去。” 只有她回去,吴荭霞才不用做那么多家务事,才能继续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 第192章 陈玉皎一字一句,说得清醒清丽、清楚。 吴荭霞脸色僵了僵,没想到如今的陈玉皎,竟然变得这般理智聪慧。 “玉皎……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她尴尬窘迫地打着圆场,“我们好歹曾经是一家人,你就真忍心看那个家就这么散了吗……” “当初见我泡井里见死不救时,您可没说是一家人,多次污蔑我、甚至想我谋杀我时,您可也没提什么家人。” 陈玉皎冷笑着甩开她的手,一字一句冷丽提醒:“吴氏,别再黄粱美梦。 槁苏暍醒,恍然大悟。七年时间,就算是只猪也该投生转世、重新开始了!” 她冷漠说完话,甩开吴荭霞的手便迈步离开。 背影决绝、冷漠,再没以前的半丝讨好、温柔。 吴荭霞愣了好一会儿,脑子里还嗡嗡嗡的。 她只有一个念头:好不容易遇到陈玉皎,且若是就这么回去的话,脸都快痒烂了还没有琼膏,还得串那么多的竹牌吊坠! 那真的是要她的命啊!她会死的! “不……你不能走!”吴荭霞忽然崩溃地冲上去,用力去拽陈玉皎的手臂。 陈玉皎近日忙作场的建设,让十二武卫皆去帮忙。 此刻没人,吴荭霞就当街拽着陈玉皎,双目泛起红血丝: “陈玉皎,你别逼我!我是真的好心求你的,我是认认真真想让你做寒征正妻! 你要是不给点商量的余地,我不介意把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全宣扬出去! 陈玉皎,你还记得你做过的那些事吧?” 陈玉皎想起某些事,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脸色微微有所变化,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这世间已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再妥协。 她准备抽回自己的手臂,但吴荭霞是真的情绪激动,指甲都陷入了她的肉里。 “玉皎,你所做过那些事,你就真的不怕被外人知道吗!到时候你就别想嫁任何人!你最终也只能和寒征在一起! 咱们有商有量不好吗,我真的不想再和你闹得僵,你何必这么不领情呢!” 拉扯间,“嚓”的一声,隔着衣服,陈玉皎的手臂都硬生生被她抓出一条红痕。 好几个新的婢女上前帮忙拉拽吴荭霞,可吴荭霞就像是发疯般缠着,怎么也拽不开。 越拽,她反而缠得越紧。 夏蝉提了把刀赶过来,气愤地说:“公主,直接把她手臂剁下来吧!” 这的确是个吓唬的好办法。 但陈玉皎眸色已然变冷。 吓唬走后,就这么算了吗? 呵! 夏蝉知道,自家公主一旦露出那个表情,便是真的动了怒,有人要遭殃了。 果然,就听陈玉皎吩咐:“夏蝉,把刀放下,不得胡闹。” 她还让夏蝉过来,低声交代:“立即将此事通知燕凌九。” 燕凌九若知道吴荭霞想让她做正妻,这般不待见燕氏,会是什么反应呢?会对吴荭霞、对战家闹出什么事来? 吴荭霞现在最怕的也是燕凌九。 既然战家人硬是要来缠她,那便让战家越乱越好! 吴荭霞没听到陈玉皎的低声命令,只看到夏蝉收了刀跑走。 她以为是周围路过的人越来越多,已经快要吸引众人的视线,陈玉皎肯定是因此害怕了,打算好好谈。 她正准备继续缠着,可这个时候…… “哒哒哒!”一马蹄声忽然路过。 正是欲回家的战寒征。 战寒征高坐马上,隔得远远地就看到自己母亲在纠缠陈玉皎。 他策马而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吴荭霞:“母亲,你在做什么,立即松开!” 第193章 命令的嗓音威严。 陈玉皎侧头看了他一眼,眉心微微一蹙。 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会出现。不过……并不影响,局势对她只会越来越有利。 吴荭霞见到他来更是欣喜,一只手始终拽着陈玉皎,一只被砍的手去硬将马上的战寒征撺掇下来。 “寒征,你来得正好,我正在和玉皎谈事情。 你是不知道啊!你娶那燕凌九实在是太过分了,每天一分钱也不往家里拿,什么家事都不过问就算了,今日我找她拿两瓶胭脂,她还像个铁公鸡一毛不拔! 甚至还诅咒我病入膏肓或者早死!她说她没有赡养老人的义务!” “哎哟造孽啊!这普天之下,哪儿有这样的儿媳妇!哪儿有这般毫无孝道、尖酸吝啬的人!怎么就偏偏让我们战家娶到了哟!” 越说吴荭霞越生气,一日都不想和燕凌九过了。 她看向战寒征劝说:“寒征,以前是我们有眼无珠,是我们辜负了玉皎。 你和燕凌九要怎样就怎样,我懒得管了,但你必须听娘的,和玉皎复婚! 你把玉皎娶回家,让她做正妻,好好善待她,只有她才是真心对我们战家好的人!” 她又说:“玉皎是真的爱你,曾经她每夜在院门口翘首以盼地等着你,连你每日换洗的衣服也是她亲手准备,为了你们圆房那一日,她还连落红帕子都亲手绣制好了!” 这些都是十分私密之事,刚才吴荭霞想威胁的也是这。 只要告诉世人,陈玉皎为战寒征亲手洗过一年贴身衣物、绣制了独特的落红帕子,放眼天下,哪个男人还敢娶她? 这些事,燕凌九也从没有为战寒征做过。 战寒征即便是个成婚的大男人,但在情事上也较为保守。 听母亲谈起这些,那一向冷峻的面容微微局促,耳根也在发红。 可他转眸时,却看到旁边的陈玉皎面容一如既往冰冷淡漠,甚至腾起一丝嫌弃。 害羞是不可能了,她只想甩曾经的自己几巴掌。 曾经怎么就那么蠢呢。 战寒征敏锐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情绪,冷峻的面容僵冷。 他命令的嗓音扬出:“往事不得再提,也不得再胡闹,立即回府!” “不!我不走!寒征,你与玉皎好好谈谈,你们好好聊啊! 只要你们能重新结合,让我做什么都行!” 吴荭霞硬是将陈玉皎和战寒征往一处拽。 战寒征未来得及避开,忽然被拽过去,离陈玉皎仅有一两步的距离。 垂眸间,女子那肌肤白皙到细腻,卷翘的睫毛宛若停住的蝴蝶,是燕凌九从没有的美感。 鼻息里,还萦绕一股淡淡的幽兰般的浅浅药香。 那一刻,高大冷峻的男人身型微微一僵。 而陈玉皎却是第一时间蹙紧眉头,后退了一大步。 远处转角。 燕凌九来时,就正巧看到那一幕。 她的好婆婆,将别的女人推向她的男人! 她的好夫君更是……明明陈玉皎哪怕是为了欲擒故纵,都立即后退了一大步。 可战寒征竟并没有避开的本能!丝毫没有排斥陈玉皎的模样! 战寒征!好个战寒征! 陈玉皎感觉到了燕凌九的到来,再待下去就没必要。 她冷漠看向战寒征:“定西王,这就是你们战家的家教?堂堂定西王治府如此无方?” 战寒征本就冷峻的面容蒙上一层凛然,他下达冷硬的命令:“李穆,将其送回去!” 第194章 远处的李穆才快速赶过来,带着人硬生生将吴荭霞拖走。 吴荭霞直到离开时,还在不罢休地对战寒征说:“征儿啊!母亲是为你好!你要听母亲的,你就重新娶回玉皎吧!只有她才配做我们战家的正主母! 燕凌九那尖酸刻薄的女人,不配!” 远处的燕凌九脸色已一片冷冽、冰霜。 她为了战家操心,不惜下嫁入战家,吴荭霞这个婆婆竟这般对她? 既然如此…… “小桃,拿我令牌回去,让账房的人将定西王的存银全交给我管! 日后吴氏即便是用一分钱,也必须跟我汇报申请!” “且、既然她这么闲,让她今日开始串吊坠!传令回去,厨房不得做饭! 每日她完不成五百个,不可吃饭、不可入睡!不可离府半步! 否则凭何我为了战家呕心沥血,他们战家人还那般悠闲自在?” “战家人若是不努力,那我这战夫人也没必要做了!” “是!”小桃当即迅速离开,眼中尽是欣喜。 她家小姐终于支棱起来了!对待那种不知好歹的婆婆,就应该狠狠惩罚! 而更让燕凌九生气的是…… 即便送走吴荭霞后,战寒征还没有离开。 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陈玉皎的手背上,看到那白皙的手腕上,有一道被指甲划破的细血痕。 战寒征眸色一凛,本能拿出身上的伤药:“你受伤了。” 他大手托起她的手腕,准备为她上药。 母亲伤了她,他应当负责。 可陈玉皎并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举动,曾经她病入膏肓、被丢在井里快死的时候,也没见他有半分柔情。 迟来的深情,比烂泥还贱。 “定西王,请你自重!” 陈玉皎狠狠甩开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臂,转身就大步离开。 还拿出身上的锦帕擦拭自己被他拽过的手腕,随手丢进路边的秽物桶。 口中似乎还吐出两个字:“晦气。” 那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嫌弃。 跟着她的妇人们之前被定西王的身份吓着,谁也不敢上前,现在快速跟着陈玉皎一同离开,心里都是惊叹、佩服。 这才是骨气! 和离后,她们也要有玉华公主这般的气节! 而战寒征高大的身躯怔在原地,看到那不断飘飞飘落的锦帕,长眉皱起,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曾经不屑一顾,如今…… 远处的燕凌九就将一切清清楚楚地收进视线里。 她手中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 战寒征! 她为了他一心赚银子,帮他归还那么巨额的债务,可他却在和别的女人拉拉扯扯! 他对得起她这么辛苦的付出、对得起她从万千男人之中就选定他吗! 好,好得很。 既然他有二心,那也怪不得她! 燕凌九看到远处的酒楼,之前好像有一抹紫色的尊贵身影走了进去。 她避开战寒征的目光,也进入其中。 “店小二,来几坛酒。” 燕凌九点了个雅间,就在天字一号房对面。 正巧有个护卫进屋,在低声禀告:“公子,玉华公主的人送来信件。” 燕凌九看得真真切切,那护卫的确是甘家的人。 而陈玉皎竟然给甘商临送信件? 她就知道,那女人果然就是喜欢到处吊男人,勾引战寒征还不够,还想勾搭甘商临? 宅门女子的手段还很高明! 呵!比手段吗? 燕凌九眼中有了计算,自己给自己倒酒,一杯接着一杯喝。 没过多久,小桃赶回来了。 燕凌九冷笑着喝着苦酒,还抓着小桃的手臂问:“你刚才看到了吗?陈玉皎竟然抓战寒征的手! 第195章 你说她一个和离后的女人,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为什么总是变着法的勾引战寒征呢?” 小桃眉心顿时皱起,竟然还有这种事! 但她知道,她家小姐从来不会骗人。 “小姐,那我们去骂陈公主啊!或者去骂定西王也行!定西王也该和别的女子保持距离!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算了……战家已经够乱了,你出去,让我自己待会儿!” 燕凌九把小桃赶出去,又在房间里继续喝酒。 还不小心“哐当”一声,砸碎了个酒坛子。 正巧,甘商临与人谈好事情出来,送走贵客后,转眸间,就见对面的雅间门半掩。 透过缝隙,正巧可看到一身黑色锦衣的燕凌九坐在桌前,一杯接着一杯饮酒,似乎心情十分不悦。 向来畅快潇洒的她,竟然也有如此一幕? 但那头上的黑羽发簪十分独特,也的确是她。 小桃看到他,还跑过来焦急地说:“甘公子,求求你去劝劝我家小姐吧! 她今日心情不好,一直喝一直喝,无论奴婢怎么劝都不管用。” “都是玉华公主!她明明都和定西王和离了,可还是隔三差五缠着定西王,今天他们还当街拉拉扯扯!” “小姐又不想找公主麻烦,又不想让战家生乱,就独自一个人默默承受……” 甘商临冷贵的长眉微微皱了皱,片刻犹豫后,那高大尊贵的身躯还是迈步进入其中。 燕凌九正在喝酒,手中的酒杯忽然被人抽走。 她醉意朦胧的眼睛抬起看去,就见是肤色冷白、一袭紫衣的甘商临。 久居世家,让他周身总有股上流社会的显赫尊贵。 但她眼中的惊艳隐藏得极好,只是看他一眼,她就冷声道:“还给我,酒杯还来!” 她还站起身,试图去夺回酒杯,但身体有些摇摇晃晃,似乎站不稳。 “凌策军师,你不能再喝。”甘商临将酒杯负于身后而立,没有给她的打算。 燕凌九索性就提起酒坛、豪气地对着酒坛子喝酒。 那酒撒了无数出来,全倒在她身上。 她胸前一大片衣襟湿透,令衣服紧紧黏在了她的身上。 燕凌九却似乎全然不知,已醉意酩酊,又在苦笑: “六年……整整六年……我为他无名无分六年,如今又为他背负起战家巨大的债务……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不知足……” 似是实在想不通,她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甘商临面前。 她一双手抓住甘商临的衣襟,盈满醉意又生气的眸子凝视他: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么没心没肺的?是不是无论再好的女子,得到了也不会珍惜? 是不是你们天下的男人,全都是三心二意?” 每问一句,她还将他的衣襟揪得更紧,整个身体近乎全贴在了甘商临身上。 甘商临呼吸间尽是女子的酒气,她衣裳湿润,还明显可看到清晰的起伏。 这么近距离的贴着,甚至可让人感觉到衣衫下的…… 甘商临本能地升起一抹排斥,向来最厌恶女子的主动接近。 但偏偏这个时候,燕凌九就是那么一贴,又用力将他推开: “你也滚吧!我暂时不想看到任何人,男人有什么意思,男人不值得我花费心思!” 说完,她又坐回原本的桌边,又自顾自的喝酒,再没有靠近过他半步。 甘商临长眉微皱,怀里忽然一空,反倒令他有些恍惚。 原来,她不是蓄意勾引。 还从没有人这般嫌弃他,让他滚。 第196章 他尊贵的身躯伫立在原地,难得静看一个女子喝酒。 燕凌九一边喝着,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侧脸,一边念叨: “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女子那般不自爱……为什么总想依靠男人…… 不纠缠男人,依靠男人,她们就活不下去了么……” “没意思……世间女子皆是跗骨之蛆!” 念叨着念叨着,她终于撑不住,“咚”的一声倒在桌上昏睡了过去。 甘商临长眉微皱,眸中掠起一分欣赏、疼惜。 片刻沉思,他脱下身上外袍,走过去,无声披在燕凌九身上。 就坐在旁边,静静陪着,等着。 他脑海里又回荡起燕凌九之前的问题,是不是世间所有男人,得到了就不会珍惜…… 应该,不是。 直至夜幕降临,外面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甘商临才不得不轻声离开房间。 上来的护卫正要禀告,甘商临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其安静。 直到走远,他才问:“何事?” “回公子。”护卫答:“冬霜姑娘一直在等公子的回复。” 送来的那封信,还给他们看了帝行令,本来应该立即处理的,却耽误到现在…… 甘商临耳边又回荡起燕凌九之前那句话,为何女子总喜欢依赖他人? 陈玉皎便是如此,曾经依靠陈家,后来想依靠战寒征,现在和离,定是又依靠长屹君拿到帝行令。 世间恐怕唯有燕凌九,是真正在凭借她自己的能力生活。 甘商临不愿与陈玉皎再有任何接触,正想措辞时,又一人焦急跑来: “公子!不好了!出事了! 老爷的病情恶化,御医说恐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甘商临神色一变,立即大步往楼下走,边走边吩咐: “与凛,你携马车留下,待燕姑娘醒后,护送其回战家。” “与寒,你去答复玉华公主,说我甘家人命关天,暂时无暇去拜见。” 这是压根就不想见陈玉皎,不想与其有任何接触。 陈玉皎逼甘老撞墙之事,甘家迟早会与她清算! 甘商临迅速策马回府,到了甘家府门前,就看到无数郎中医官进进出出,个个神色紧张又无奈。 这一夜,关乎甘老爷子的性命。 而甘老,是如今甘家在朝廷的唯一最高官职,关乎整个甘家的命脉。 甘商临稳重冷静地下达尊贵的命令:“立即张贴昭告,能救祖父者,赏黄金千两!且甘家无所不应!” 而燕凌九在甘商临离开后,就睁开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不得不说,甘商临的确是个君子,世家公子的涵养就是非同一般。 即便她喝醉了,这么久的相处,他也没有做出任何不该有的举动。 如果以后战寒征真对不起她,她不介意将就下嫁到商业之家。虽然官途有限,但有钱也是王道。 她在被送回去的路上,听与凛说了甘老爷子的事。 甘老病重?救治者赏黄金千两? 千两黄金啊!若是她能救,一下子拥有一笔个人财产,还能成为甘家的救命恩人…… 马车停在定西王府门口时,燕凌九下来后,对与凛交代:“你先别急着离开,我跟过去看看。兴许能救甘老。” 燕凌九快速进入府中,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翻找物事。 而而此时的战家,一片混乱。 吴荭霞早前回到家里时,发现厨房竟然没有做她的饭菜! 出去折腾了一通,本就饥肠辘辘,还没人做饭! 她正要勃然大怒时,新招进来的李厨娘道:“这是凌策夫人的吩咐,说您若是没完成五百个竹牌,就不可吃饭。” 第197章 “反了天了吗!哪有一个儿媳妇敢如此对待长辈、婆婆!”吴荭霞简直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 “让她来见我!不……”想到燕凌九的手段、狠绝,她又转而说:“我出去让天下人评评理,让大家见见她的为人处世!” 可李厨娘早已被小桃收买,也喜欢并崇拜燕凌九的为人,开口道: “吴夫人,您还是省着点吧。凌策军师说了,您和定西王若是接受不了的话,和离也没关系。 她没必要为战家赚天价财产,这战家的巨额债务,还是由您们自己撑着。” 否则的确,凭什么每日吴荭霞游手好闲,凌策军师却忙里忙外,朝出晚归? 吴荭霞瞬间怔住,一百多万两的黄金……除了燕凌九有这个本事,普天之下恐怕都没有哪个女子能赚到。 如今秦酒和金枝玉叶都在蒸蒸日上,很有可能飞黄腾达、一飞冲天…… 吴荭霞看在那巨额债务上,只能咬碎了牙齿,退一步道:“我简单吃点都不行吗?点心都行!” “不行。”李厨娘锁了厨房门,恭敬道:“凌策军师的命令,老奴等不敢违抗。” 吴荭霞嘴角直抽:“那我拿点钱去外面买点吃的还不行吗!” 可帮忙管理库房的何伯也说:“凌策军师有令,支出任何一笔钱,都必须得到她的许可。” 吴荭霞的确人品堪忧,何伯如今觉得燕凌九才是真正能撑起战家的人,便全听燕凌九的。 吴荭霞眼皮都在狠狠直跳,那是她战家的钱财啊!是她儿子战寒征赚的!她作为母亲需要用钱,还要向燕凌九打报道? 她又被宋嬷嬷带去新准备好的工作间,就看到拼接好的超级大长桌上,摆放了一堆高高的竹牌、吊坠,堆积如山! 那个孔就那么小,还需要将流苏吊坠穿进去,关键她就一只手,伤口都还没愈合,怎么操作! 吴荭霞就试了那么一个,断裂的手腕处去控制竹牌,瞬间就鲜血淋漓。 “哎哟!痛死老娘了!没法串!没法活了啊!” 傍晚时分,在战寒征回来时,吴荭霞就扑过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寒征!你一剑杀了我吧!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你看看你娶的是个什么女人哟!饭不让我吃,让我一个婆婆长辈饿了一天的肚子!” “还要我串那些竹牌!让我一把年纪了还学什么赚钱!哪怕是用一分钱,还得找她一个晚辈支取!” “天理何在啊!世风日下、道德丧尽!我战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把这种女人娶进了门!” 她越说越气,坐在地上不停地拍打地面:“没法活了!真的没法过了哟! 寒征你必须解决!必须给她些教训,让她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人!不然我就闹给你看!闹到天下去!我去找遍天下的文人墨客礼仪之家评理!” 原本一些资历老的奴仆们也你一言我一语: “燕夫人此举的确是太过了,哪儿有这般对待长辈婆婆的?” “以前玉皎夫人就从没有这般胡来。” “尊夫人一天没有吃饭,闹来闹去府邸也没有管,如今这战家怕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战寒征刚散职回来,未来得及休息片刻,耳边就尽是哭闹声、喧嚣声。 乌烟瘴气,乱七八糟,不过如此。 他伫立着的高大身型,弥漫出一股浓烈的威压、凛然。 李厨娘早知有这一幕,快速上前打圆场:“定西王,凌策夫人真的是一番好意。 第198章 她得知今日吴夫人出去闹事,才特地安排对了做些手工活儿。 一来可让吴夫人打发时间,不再胡作非为。二来可帮忙赚点银子补贴家用。 不然总不能将债务的重担都压在凌策夫人一人身上吧?” 战寒征深邃的眸色沉冷。 燕凌九的安排不无道理,只是实在太过苛刻。 对他的家人,她毫无柔情、包容。 他理解,心里却又莫名隐隐不适。 战寒征压下,命令:“宋嬷嬷,你每日帮母亲一同做手工活。 若忙不过来,让战煊也来帮忙。” “李厨娘,若母亲未完成事宜,厨房只做素餐,不沾油荤。” 如此,算是各退一步。 吴荭霞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那么向着燕凌九,坐在地上的她手直指着战寒征: “是不是有一天她那贱人骑到我头上拉屎了,你还要给她递纸! 你到底被她蛊惑成什么模样了,还有没有良知孝道啊!” “够了!”战寒征居高临下看她:“与其哭闹,不如趁早适应!” 战寒征不再多谈,亲自带吴荭霞去竹牌间,堂堂的大将军亲自教她。 吴荭霞就那么被逼迫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始串竹牌。 府里还有一堆家务事也需要人签字、处理。 战寒征又坐在书房里,陆续忙碌一桩桩一件件。 忙完时,已是深夜。 战寒征刚处理好回主院,正巧碰到燕凌九急匆匆地就要出去,身上还有明显的酒气。 他昂藏的身型伫立,问她:“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燕凌九未正视战寒征半眼,冷漠答:“甘老先生病重,甘家赏黄金千两,我过去看看。” “你母亲的事若你有意见,那我也没办法。我是为战家好。” 说完,便就大步往外走,没有多理会战寒征半分。 那日打吴荭霞后,战寒征并没有哄她。 今日他还和陈玉皎勾勾搭搭,她很生气。 男人不能惯,越惯越混蛋。 而战寒征目光落在燕凌九那冷傲的背影上,冷峻的长眉微皱。 自从那夜在秦酒铺子闹过以后,即便他处处理解燕凌九,向着燕凌九,可她这两日依旧板着脸。 他每日入宫处理事情,刚做卫尉,诸多繁忙之处,散职回到家,战家还总是一团乱麻,乌烟瘴气。 燕凌九,他的妻子,始终冷面以对。 战寒征亦脸色冷沉,步入书房,未再理会她。 两个如胶似漆的情侣,不知何时忽然有了不悦的隔阂。 宋嬷嬷来领吴荭霞的伤药银子时,正巧看到燕凌九出去。 她担忧地道:“定西王,这么晚了夫人还去甘家,还一身酒气,这会不会不太好……她近日与甘大公子等人走得太近……您还是上点心……” 可战寒征抬眸,严厉的目光盯她一眼:“日后这等事不可再提。” 虽然燕凌九脾气是有些任性冷漠,但她绝不是那等水性杨花的女人。 她只是想为战家赚银子。 在这种事情上,战寒征还是信任燕凌九。 甘家。 燕凌九赶来时,被领着进入一古色古香的房间,就看到里面围满了诸多人。 许多都是她不认识的,好像有甘家一些亲戚,还有一些与甘家的世交。 有位德高望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直直摇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就此告辞离开。 那是宫中的御医之首,负责给秦帝治病的大医家,竟连他也来了此…… 但他显然也回天乏术,无能无力。 甘商临面色沉重,将其送出去。归来时,才看到燕凌九站在众人之后。 第199章 他长眉微皱:“你怎么来了?” “听甘老病重,便顾不得更衣醒酒,急着赶过来看看。” 燕凌九已远远看过甘老的病情,当时应该是秦帝动了怒,所以甘老被带去撞柱时,伤口很严重。 这几日即便一直在休养、医治,可头顶的伤口迟迟没有结痂,一片血肉模糊。 外伤还是其次,主要是甘老年纪大了,心力衰竭,看起来就奄奄一息、随时会断气的模样。 燕凌九并不会医术,曾经恰巧知道一些提炼消炎药的方法而已。 而这种情况,她带来的消炎药也无济于事。 燕凌九是个聪明人,不想惹祸上身,将那点消炎药收起来,说出早已想好的安抚之词: “甘公子,别太着急,吉人自有天相。兴许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甘商临本来凝重的神色,在这一刻忽然有所沉缓。 好一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燕凌九,这个冷傲冷静的女子,似乎随时都能说出令人惊艳的话。 她,很独特。 另一边。 陈玉皎已回到森林里的作场间处理事务,冬霜回来报:“甘老爷子病重,许是活不过今晚。 秦帝还御医长去了,依旧无能为力。” 赢长屹的医术最好,可今日离京,去帮忙安排大批量的贝壳运京勘察事宜。 陈玉皎眉心微微皱起,秦帝会派御医长去,说明秦帝也并不想让甘老死。 如今朝中党派主要是世家、宗室。若甘老死了,赢太傅一党肯定会趁机上位,壮大实力。 到时两个党派之间,将失去制衡。 而且赢姓宗室里,本就有好些公子叔父当年就参与过夺嫡夺权。 若宗室一家独大,兴许会威胁到皇权…… 而甘老那日在大殿之上虽然偏激,为人却又刚正不阿,一心为朝堂、为礼制。 这样的人若真死了,不仅可惜,还牵一发而动全身…… 陈玉皎短短时间,脑中已是一堆思绪流转。 她抬眸看了眼漆黑的天幕,一轮寒月高高挂着,孤寂、遥寒。 不用想,龙台大殿里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此刻恐怕亦在捻棋沉思。 若甘家忽然退场,朝堂这局大棋,又要如何操控。 陈玉皎敛眸,对秋婉吩咐:“立即为我准备一些物事。” 不到半个时辰,森林里一个白衣少年策马而出,快速朝着甘家的方向赶去。 房内。 许多人已被请走,只剩下一些至亲,和一批甘家所养的顶级坐堂大夫,共九名。 甘家自己还投资了一家广德堂,自从陈家的医馆倒闭后,广德堂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九名大夫各有所长,基本日常的疾病或外伤,他们都能药到病除,在京中有所威望。 此刻,他们全围在床前,施针的施针,熬药的熬药。 其中为首的一个老先生,六十多岁,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看起来就医术非凡。 “大公子,我虽无法医治甘老,但这一番行针,可令老先生多活两日。” 两日,总比今夜便死了好。 老者手拿一枚银针,就要朝甘老先生手部的一个穴位扎去。 忽然,一道少年清冽的声音传来: “不可下针此穴!必亡!” 众人的目光顿时落过去,就看到门口,一个甘家婢女领着个少年进来。 那少年面容清秀、身形单薄,肩头挂着一个古朴的医药箱。 他很瘦,看起来也就不过二十。 下针那位老大夫眉头顿时皱起:“你是哪儿冒出来的臭小子?毛都没长齐,也敢质疑老夫的医术?滚出去!” 第200章 好几位甘家的大夫也纷纷开口:“你可知施针的老先生是谁吗?是钟伯昌钟老先生! 他是整个广德堂的最高掌堂大夫,已为甘家经营广德堂四十多年!” “曾经陈家那宁世堂一直和广德堂作对,后来宁世堂都垮了?连那老太傅也不是钟老的对手!” “你区区愣头青,学过几年医书?师从何派?怕是连我们要下针的穴位都认不出来,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 个个鄙夷,甚至有人讥讽:“别看到千两黄金就眼睛发热,这银子不是谁都可以赚的!见钱眼开的货色!” 所有人都觉得青年是为钱而来,想瞎猫碰碰死耗子,不自量力。 陈玉皎始终从容冷静而立,知道以她的身份前来,甘家定不会接受,才特地易容而来。 只是易容术必须比较贴合原本的长相,才能更为逼真,以至于她易容后的模样比较清秀年轻。 她冷漠而立,正要说话、 旁边的燕凌九却也一直在看她。 是个清清秀秀的少年,东秦的美男子还真是不少。 而且……根据她的经验,往往这种被人嘲讽、起初被人看不起的存在,最后往往才是真正一鸣惊人的人。 这种套路她都看腻了。 而既然这个青年美男子是会飞黄腾达之人,那她帮他一把,岂不是就成了他的恩人? 让他就此感恩戴德,沦为己用…… 燕凌九便上前一步,率先开口道:“诸位,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我们人活在世,绝不能以貌取人。 既然这位公子有新的看法,我们不如听听看?” 说着,她的目光还落在陈玉皎身上,友好问:“你方才制止,可是那穴位有何问题?” 陈玉皎看也没看她半眼,只对钟伯昌道:“钟老,您方才欲下针之处,是合谷穴。 虽可以镇静止痛、通经活经,联合回阳九穴,可达到回阳救逆之急效。 但甘老先生如今心力衰竭到一定程度,越是调用阳气,越会加重其死亡。 别说让他多活两日,恐怕两刻也不行。” “胡言乱语!老夫用这回阳九针医治了多少人?老夫救人时,你还穿着开裆裤满街跑!你懂什么阳气活络?” 钟伯昌一脸的傲慢,对甘商临道:“大公子,这愣头青显然就是一知半解,毫不知回阳九针的厉害。 立即将他逐出去,不可耽误甘老的救治!” 甘商临贵胄之气的面容沉重,显然一时间亦下不了决断。 他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说说你的医治之法。” 陈玉皎当即取下自己的医药箱,从里面拿出一些药交给屋内的药童: “立即在此熬药,即熬即饮,不得耽误!” 一屋子的大夫看过去,看到那些药材时,无一不是大怒: “这是附子!胡闹!简直是胡闹!” “附子,这可是至毒之物,身体康健者饮用都有可能引发后遗症,更何况是生病垂危的甘老?” “而且还用半斤!寻常我们用药最多不超过一两!你这是想毒杀甘老吗!” “既然你说连回阳九针的气血调动都会出问题,你为何还敢用这么大剂量的至毒之药!以毒攻毒,此时更会攻死人!” 八名大夫个个大声斥责。 钟伯昌也再坐不住了,从床边站起来,立即对甘商临道: “大公子,这指不定是宗室或其他党派派来的细作,就巴不得老爷死! 万万不可再任他胡闹,必须立即将他这歹人赶出去!” 第201章 甘商临虽不懂医术,但旗下投资的药行也已经几十年,关于附子等物的采买,多多少少心中有数。 这有毒性的药物,甘家寻常连监管都十分严格,可这少年竟带来这么多…… 甘商临没兴趣再陪他胡闹,终身弥漫出浓烈的贵寒之气: “来人,立即将其拖出去!” 甘家的护卫连忙上前来,伸手就去拽陈玉皎。 陈玉皎皱眉,“此药虽有毒,大火熬制后却可至阳、救人。 若执意行针,两刻内必亡!到时即便扁鹊再世,也回天乏术! 甘大公子,你真承受得起你选择的后果?” 甘商临长眉皱了皱,但容色一直冷绷。 一个用毒药者的话,他自然不会信。 而燕凌九一直在现场看着局势,清晰感觉到那少年公子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气场。 他似乎并不是撒谎。 而这个少年,先前那般无视她。 呵,这世间男人都是这样,最开始看不起她这种毫无家世者,最后还不是会被她折服。 燕凌九不想与他计较,又劝甘商临:“甘公子,我有直觉,我觉得这位公子兴许真能救你祖父。 既然即便钟老先生施针,也不过是多活两日,何不让他试试呢?” 她甚至走到甘商临跟前,目光直直地凝视他:“商临,你信我。我燕凌九所做的决断,从未出错。 若真的出了问题,事后你想怎么处罚我都行。” “我是把你当做朋友,才不希望你做出错误的抉择。” 她字字诚恳、真切。 实则她心中想,若是这小少年真的救下甘老,那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为甘家的救命恩人。 这个对她不屑一顾的清冷少年,也定然会对她感恩戴德。 她燕凌九在京中的名声,又会节节攀升。 至于若是赌输了……首先她不信她运气真这么差。其次若真输了,不过是佯装以命偿命就行。 以甘商临的性格人品,总不可能真让她死。 她心里早就计划得十分周全,表面却是随时保持着冷静镇定。 甘商临看着燕凌九那坚定的眸子,若是别的女子,此刻只会手足无措,她却总是这般镇定自若,临危不乱。 不知道为何,每次看到燕凌九,他也会控制不住生出莫名的…… 片刻思沉后,甘商临薄唇终于轻启:“好,就听凌策军师所言,让他一试。” 陈玉皎被护卫们放开,不由得看了燕凌九一眼。 不知日后燕凌九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会是什么表情…… 眼下,她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没有人敢熬制她的药,她就在屋檐之下快速亲自熬药。 燕凌九的目光一直落在清秀少年的身上,眼中带着鼓舞。 俊美公子,可不要让我燕凌九失望! 一罐子药熬得咕咕咕直冒烟,由于用量极大,满屋子都弥漫着浓烈的药味。 待药大火熬制许久后,陈玉皎盛了一碗端进来。 钟伯昌早已再三相劝,此刻更是急切:“大公子,你不能再糊涂了!我行医一世,为甘家经营医馆足足几十载!从未见过如此用药之法! 放眼天下,除了当初的陈太傅,还有何人医术在我之上? 我可用命断定,这黄毛小子的药喂下去,老爷才是真正的活不过一刻钟!你不可害了老爷啊!” 其余大夫也附和:“钟神医从未判断错误过一次!这愣头青显然是居心不良!” 还有人盯着青年骂:“到底是何人安排你来的?你可知毒害九卿之一是何大罪!老爷若出了事,今夜你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第202章 陈玉皎在一众谩骂声中,置若罔闻。她冷静地端着药走到病床前,耐心拿起药勺子,亲自舀起药,一勺一勺喂甘老饮下。 有药流淌下来,她拿锦帕擦拭时,还俯下身在甘老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屋内环境十分嘈杂,无任何人听见。 而钟伯昌看到那浓郁的毒药喂进去,自家公子还是无动于衷,他苍老的身躯气得直摇晃:“完了……真的完了啊!甘老英明一世,恐怕怎么也没想到,会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愣头青手中! 甘家亡矣!甘家就此亡矣啊!” 甘家之所以能呼风唤雨,屹立于不败之地,全靠世世代代有人入朝为官。 可甘老一死,甘商临这一脉无人在官场有天赋。甘家的官场命脉亡了,偌大的甘家世家也会随之消亡! 向来傲慢不可一世的钟柏昌,身体摇摇晃晃得几近跌倒。 还是有药童扶住了他,他才堪堪站稳。 他双目愤红地盯向青年:“你这居心叵测的歹人,今日我钟伯昌即便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甘家!” 甘老对他有知遇之恩,甘老出事,他就要这小子给甘老陪葬! 钟伯昌甩开药童的手,大步扑过去就揪住青年的衣领,毫不客气地想将其拎起来。 其余八名大夫也全涌过去:“公子不懂医,我们总不能真由这臭歹徒胡作妄为!” “抓他捆起来!丢出去!” 人人都想为甘老出口恶气,全在暴怒地拉拽青年,如同对待个恶人。 可就在这时…… “咳咳……” 一直昏厥、从未有过任何反应、生命垂危的甘老,竟然咳嗽了两声。 钟伯昌的身体顿时僵在原地,围在床边的所有人亦惊愕无比地看去,就见甘老爷子真的有了些许动静! “这……这是回光返照吗?” 人死之前,的确是有可能回光返照的…… 陈玉皎懒得理会众人,即便衣裳被他们扯得有些凌乱,她也未顾及。 她冷漠撇开众人,又去盛来一碗新熬制的药,用两个碗上下倾倒,快速给药降凉,走过去继续喂药。 一会儿时间,足足喂进去两碗药。 钟伯昌等人才骇然发现……那剧毒之药,甘老早应该暴毙而亡,怎么会毫无反应? 甚至随着那汤药喂下,甘老的气息竟然还渐渐平定下来! “这……这怎么可能?” 钟伯昌坐在床边,亲自去把甘老的脉。 脉象……脉象竟然真的比之前有力平稳多了,再也不是之前的急脉! 也就是说,甘老,竟真的脱离了险境! “你……你是如何做到的?”钟伯昌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全场另八名大夫围上前查看,看到甘老的变化时,无一不是瞠目结舌,震惊震撼。 这个年纪轻轻的小青年,竟真的凭借一副药救了甘老!起死回生! 本来活不过今夜的甘老,脉象已变成死脉的甘老,竟真的转圜了! 陈玉皎确定甘老的情况稳定后,才起身从床边走开。 她对甘商临道:“药继续熬制,若甘老病情不稳,可持续缓慢喂药。若稳定后,每隔两个时辰喂一次即可。” 甘商临尊贵紧绷的神色总算松懈缓,对他行了个揖礼:“多谢公子,不知公子尊姓何名?日后,你便是我甘家之救命恩人。” 甘商临并不吝啬,手一挥,立即有暗骥卫端着一个托盘上来。 上面摆放着的,是早早准备好的千两黄金票据。 甘商临还取下一玉佩递向她:“日后有何需求,尽可来甘家,甘某无所不应。” 第203章 旁边的燕凌九看着这一幕,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她赌对了! 她上前一步,对青年道:“公子,快收下吧,这是你刚才再三坚持救人,应得的赏赐。” 这话就差没说,是她再三坚持的帮助。 陈玉皎看也未曾看她,收下甘商临的黄金票据,却没接那玉佩: “我只是一江湖游医,为黄金而来,日后未必再见面,玉佩便不必了。” 易容救人,足矣。要是再拿走甘家的玉佩,在甘家人并不知道她身份的情况下,取之无道。 后续真拿来用,身份揭穿后,甘家也未必会认。 她准备离开,燕凌九看着她的身影,脸色一片冷硬铁青。 若不是她求甘商临,帮忙说好话,这嫩公子能有救人的机会? 他不将钱财分她一半也就算了,竟然还如此无视她? 偏偏这种场合,她还什么都不能说……气得肺疼! 从没有哪个男人敢如此无视她! 在陈玉皎走到门口时,钟伯昌却反应过来,快速上前,突兀地抓住她的手臂:“小公子,你不要走!求你赐教,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那些药物好像都是毒物,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治病救人! 药方,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搭配。 屋内的令八名大夫也全数围过来,恭恭敬敬行上揖礼:“恳求公子指教!” 都是学医者,他们难得遇到如此鬼医圣手,自然不甘心就此别过。 陈玉皎看着众人深深鞠躬,想起祖父曾经教过她的话: “医道广大,非一人之私;当广开医路,共研岐黄,使医术普济苍生,解万民之疾苦。医者众,则病者寡。有此胸襟,才可为苍生大医!" 这是华夏中医学者上千来应有的胸襟,是每一个医者应该具备的使命! 陈玉皎并不吝啬,对众人道:“附子虽有剧毒,却是至阳之物。 甘老先生阳气殆尽,用针法调动自身阳气,自然会加速其死亡。” 这也是为何秦宫御医前来后也离开的原因。 “此种情况应当以外物大量补阳,并唤起患者自己之意志。” 所以当时喂药时,她还在甘老耳边说了一句话:“秦帝罚你,并不是他残暴不仁,反倒说明他广开言路。 连女子之言皆可采纳,还有何谏是他听不得的? 他、定是值得你辅佐的千古一帝!” 甘老自从那次大殿回来后,就一直觉得秦帝是个昏君,不想再辅佐下去,自然丧失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念头。 陈玉皎此话,恰巧将他心中之火重新点燃。 药物加精神之结合,才是良药。 钟伯昌等人已听得个个僵怔,呆若木鸡。 这是何等高超的医术境界!敢用那么多毒药,又是何等大的勇气! 且……方才他们对青年那么凶,现在看,他的衣衫都被他们扯得凌乱。 可他丝毫没有怀恨在心,还为他们传授如此学识…… 九个大夫个个面红耳赤,全在对一个青年行上揖礼:“公子大德!我等惭愧!” 是接近九十度的鞠躬,个个发自肺腑,由衷铭感五内。 陈玉皎不想再久留,准备离开时,钟伯昌却又一次拽住她的手臂: “这位公子,你虽年纪轻轻,但你医术远远在我之上!炉火纯青,我等望尘莫及! 方才你说你只是一个游医,要不你便留在京城,做我们广德堂的第一大医! 以后,广德堂归你执掌,我们也全跟着你学医!” 陈玉皎眉心顿时皱了皱,广德堂,这是甘氏投资的医馆,曾经祖父还在世,就和祖父斗了几十年。 第204章 祖父不在后,陈家的宁世堂倒闭,甘家还并购了宁世堂。 如今广德堂已经处于垄断之势,掌握着华秦许多的奇珍药材。 包括她想要的紫灵芝等,就全收在广德堂中。 如今……他们要她掌管广德堂? 陈玉皎敛眸:“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去哪儿不是去?去何处传道不是传道?” 钟伯昌热情地说:“咱们广德堂有数不尽的药材,有许多难遇的疑难杂症,上可医治富家名流,下可深入市井,更有利于你医术的精进。 而且若你掌管广德堂,我们全拜你为师,唯你马首是瞻!” 钟伯昌看他的目光已满是崇拜、敬仰,再没有之前的鄙夷和傲慢。 他十分认真地说:“日后你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只要你肯教我们医术,我们就是你的孙子都行!” 陈玉皎:…… 可她还没拒绝,钟伯昌已走到甘商临跟前,对甘商临道:“大公子,就让他掌管咱们广德堂吧!虽然宁世堂倒闭七年了,可京中众人还是念念不忘。 若由这位公子掌管,凭借他的医术,定然可让甘家医馆再上一层楼! 我自愿将我的掌柜位置、一切俸禄全数让于他!只求有所精进!” 甘商临亦是个惜才之人,他略微斟酌后,尊贵沉和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公子,我甘家的确需要人才。有何要求,你尽可开口。” 陈玉皎:…… “我无要求,只是真不能做你们甘家的药行掌事。” 甘家把药材等都交给她掌管,岂不是…… 甘商临长眉微皱:“公子可是有何难言之隐?若在京中无住所,甘某可赠宅院、奴仆。” 说完,他还吩咐:“暗骥卫,立即去办。” 陈玉皎:“不是……” “不管不管!我不听!”钟伯昌直接打断她的话,“无论如何,你必须同意!哪怕你就在京中留一段时间、教我们一段时间都行!” 几十年了!足足几十年来,他遇到的对手就陈太傅一个人。 陈家垮了以后,再没有任何一个中用之人,他也再没有遇到过对手了。 他以为他这一生都注定遇不到更高超之人,如今总算遇到,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 哪怕只跟着学一段时间,对他的医术也定然有极大的帮助。 钟伯昌越想越坚定,忽然又走到她跟前,“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你若是不同意,今日我们便长跪不起!跪到你同意为止!” 说完,还朝着身后的众大夫瞪了一眼。 这些大夫都以他为尊,此刻八人纷纷跪地,异口同声呐喊:“恳请公子留下!教授我等医术!公子大德!” 共有九人,全是甘氏旗下广德堂的顶梁柱名医。 陈玉皎:…… 看着一众跪地的人,她实在没有办法,目光不得不落在甘商临脸上,问: “你确定要我帮忙经营甘氏广德堂?无论我如何管理都行?包括药材的支配管理、处方的开取?” 甘商临目光落向床上好转的祖父身上,少年的医术能力显然令人放心。 他薄唇轻启:“当然。” 甘氏能得如此人才,如虎添翼。 “我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尽可放心打理即可。” 陈玉皎敛了敛眸,最终“万般无奈”:“好吧。” 这可是他们自己求的。 反正她也打算过段时间就重新开起陈氏的宁世堂,但她只是个女子,起步阶段定然受尽非议,甚至恐怕无人会找她看病。 如果能先借甘家打响名声的话…… 当夜。 甘商临赠了她一栋宅院,还想赠她十名婢女,十名武卫。 第205章 还是在她再三拒绝、以喜清净为由,才总算推脱。 钟伯昌亦连夜将广德堂的印章、药库钥匙等全数送至她手中,生怕她连夜就跑路。 另外八名大夫也为她送来一堆生活物事,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个个都想从她这儿学到一技之长。 甚至,燕凌九也来了。 燕凌九虽是空手而来,却对她道:“明日是你去经营广德堂的第一日,我有一计,可助你快速名扬天下。” “喔?”陈玉皎挑眉看她。 燕凌九可以清楚感觉到,这个清秀公子对她有些爱理不理。 但越是不理她之人,她越觉得有挑战性。她会让这些不喜她之人,拜倒折服在她的能力之下! 且他医术高明,在这战时她必须笼为己用。 陈玉皎做那些琼膏和什么养生药糕,显然是有一些小医术在。若能拉拢这等神医,以后帮忙她推出各种新品,陈玉皎就会更无立足之地! 燕凌九单是想着这些,就说出绞尽脑汁才想出的计策: “明日甘氏开个擂台赛,设金台万两。凡是能赢你者,即可赢走万两黄金。” 陈玉皎眯了眯眸:“万两黄金,这恐怕太过冒险。” “无妨,我会去说服商临。” 燕凌九说着,直视她的眼睛,红唇勾起绝美又自信的弧度: “容弈公子,我相信你有这实力。” 燕凌九想,这些极少被相信的人,往往只需要一句信任,他们就会从此铭记于心。 容弈,很快亦会为她而臣服! 陈玉皎敛了敛眸,容弈,是她当时随口取的名字。 容弈,易容。 她垂下眼帘:“那就多谢凌策军师了。” 燕凌九看着他清秀儒雅的面容,唇畔的笑容愈加绝美深邃。 她脑海里甚至已经浮现起一群男人追随她、为了她舍生忘死的画面。 那么多男人缠着,兴许还挺烦人。 但是想壮大势力,就必须笼络人才。 燕凌九很晚还没回家,又去见了甘商临,深夜说服他设立黄金台。 甚至连夜亲自帮忙监督着布置场地,搬运黄金。 亲力亲为、吃苦耐劳,是她在所有人眼中的独特人设。 甘商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向深邃冷漠的眸中腾起明显的欣赏、情绪。 燕凌九,她总是奇思妙想,还有着世间女子所没有的独立、坚韧。 甘商临亦上前,与她并肩处理明日的大事。 黑暗里。 一抹身影悄无声息地到来,远远地偷看着。那人、正是吴荭霞! 早前在战家,虽然有宋嬷嬷帮忙把吊坠绳子穿过竹牌,吴荭霞单手打结,可今天那五百个竹牌,她还是硬生生忙到了半夜。 她累得腰酸背痛、背都打不直之际,骇然发现燕凌九还夜不归宿! 吴荭霞特地找来,就看到燕凌九正和甘商临并肩站在广德堂药铺里,在看一个账册。 两人站得那么近,身体和头都要挨在一起! 燕凌九手中拿了一支笔,还不时微微倾身靠近甘商临。 吴荭霞又气得嘴角直抽,寻常处理事情,谈话,需要挨得那么近吗! 曾经陈玉皎从来不会和别的男人这么近的距离,或者京中但凡有头有脸的名门千金都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燕凌九摆明是不着痕迹地耍心机、勾男人! 只是甘家的地盘,吴荭霞不敢胡闹,也得罪不起甘家 她回到战家,一直在必经的正厅里等。 在黎明时分,燕凌九总算回来了,还是被甘商临的马车亲自送回来! 第206章 吴荭霞再也忍不住,在燕凌九走进来后,大步冲过去就指着她骂: “燕凌九,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羞耻!到底要不要点脸!”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脚踏两条船!一边说着要为我们战家赚银子还债,一边又在寻找别的出路!” “看似装得公事公办,实则都在不着痕迹玩花样勾男人!” 故意站得近!故意不经意地制造肢体接触! “你怎么就这么水性杨花,恬不知耻!” 燕凌九看到她之际,脸色顿时冷硬:“又在闹什么闹?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不干净的人,看什么都是肮脏的!” 况且只许他们战家和别的女人拉拉扯扯,就不允许她为自己寻后路吗? 她又不是陈玉皎那种傻子。 “你……你!你才肮脏!你就是屎壳郎说话,满嘴喷粪,还要给自己戴面具,不知廉耻假正经!” “吴荭霞!你在骂谁?别忘了现在是谁在养着你!” 两人很快吵作一团。 战寒征彻夜处理完一堆事务,刚合衣入睡,外面又传来喧嚣的骂声。 他不得不披了外袍出去,就见自己母亲与燕凌九又吵了起来。 小桃、李厨娘也赶过来,开始和宋嬷嬷等人对骂,整个院子可谓是一塌混乱。 “闭嘴!” 战寒征冷硬的嗓音扬出,深夜,又处理她们这等家长里短之事。 让人将吴荭霞拖下去后,他的目光冷冷落在燕凌九身上: “凌九,何时你变得这般狭隘?” 曾经这个女子,他觉得她冷傲独特,识大局,可如今看来,她总是和一个妇道长辈斤斤计较。 甚至一个家也因为她而吵吵嚷嚷,毫无宁日。 她,毫无主母风范,毫无持家之道。 燕凌九愣在门口,她累了一日,操持一整日,回来还要被吴荭霞骂,还要被战寒征这般教训? “战寒征,你这是在对我发脾气?你竟然这么跟我说话?” 这一夜,战家因为燕凌九的晚归鸡飞狗跳,吵闹不堪,而陈玉皎今夜睡得极好。 虽然是暂时在甘商临安排的新府邸里入住,但暗中有两名武卫守着,可以随时往陈园传递一切消息,毫不影响。 而早前的秦宫。 黑色调肃穆庄严的龙台后殿,一袭龙袍的男人席地而坐在雕龙案桌前。 那骨节分明的大手磨砺着一颗黑色棋子,帝王冕珠下那双长眸在垂下观看棋盘,始终微眯着深邃凌厉的光泽。 有太监进来,欣喜而恭敬地禀告:“君上!好消息!赢太傅遇一神医,暂时是死不了了!” 赢厉威严凌厉的长眉微微深敛,神医? 这一夜,龙寝宫亦一片祥静。 他们倒是休息得极好,可天还没亮,燕凌九就顶着黑眼圈,又亲自去广德堂帮忙。 她要助力容弈成为咸陵城乃至天下的第一名医,要让容弈成为甘氏的招牌! 如此一来,容弈会对她感恩戴德,甘商临亦会因此对她愈加刮目相看。 乃至整个咸陵城若知晓是她慧眼识人,皆会被她折服! 小桃心疼地说:“小姐,你已经是华秦第一女军师了,何必活得这般累。” 燕凌九高坐马上,一身冷傲:“你不懂,我们出生寒门,没有伞的人在雨中只能努力奔跑。 你不吃努力的苦,便要吃尽生活的苦。” 她燕凌九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让一切在她掌控之中!绝不会沦为被人掌控之人! 当拥有一整片草原,她就不再是只有战寒征一个选择! 在她亲力亲为的指挥布置下,恢宏的广德堂医馆门口搭建上长长的大桌,铺上红绸,上方布置起堆积如山的黄金条。 燕凌九还自掏腰包请了许多人出去散播消息,整个咸陵城都在传: “布告布告!广德堂来了一神医!医治好生命垂危的甘老奉常!” “据说甘氏旗下九大医长皆输于他!” “凡是能赢他者,获黄金万两!” 伴随着传扬,事情近乎引起举城轰动,广德堂门口来了无数看热闹的人。 陈玉皎以易容后的身份、变音,来到广德堂里。 一切已经全数筹备妥当,她只需要坐诊即可。 她看到对面七八间铺子联排的医馆,曾经上面挂着“宁世堂”的招牌。 可祖父死后,无人能再经营,父亲也不想亏欠赢长屹太多,便将其转卖。 几经周转,落在甘家人手中,如今挂着的是“广德堂”三字。 很快,她会将一切渐渐恢复!曾经因她而垮塌的陈家,她会将其撑起来! 一整日时间,不少人来与她论道、比处方、比医书,的确无一人能超越她。 甘家的九个神医也各有所长,秦济,善把脉;林衶,善制药;陆医元,善针灸者;程岐黄,善外伤…… 只是九个大夫与她现场切磋,皆弱于她。 “容弈神医”的名号,在燕凌九的百般安排、宣扬下,真的一日就名扬天下。 九大医者对她钦佩得五体投地,个个口口声声缠着喊师父,求教。 甘商临亦道:“得此神医,是甘家百年之福。” 有如此神医,广德堂接下来定会风生水起,无人能及。 用不了多久,人们再也不会记得曾经有宁世堂、陈太傅的存在。 广德堂,将取而代之! 而陈玉皎让春鹭前来买紫灵芝,她光明正大地安排支配着一切药材。 众人沉浸在喜悦中,信任她,彻底忽略了这等小事。 一大批紫灵芝被搬到陈家的马车,竹林间那偌大的广厦作场,总算开始大批量的生产! 第207章 这几日伴随着赢菱对女子的维护,敢和离的女子已越来越多。 赢菱还新官上任三把火,放出消息:前一百名和离女子,赏银五十两。 女子坊短短几日,总共收了八十五名女子。 她们在四大婢女的带领下,娴熟地学习切药、制药、磨粉、制作琼膏等。 陈玉皎只需要开出药方,她们按照规范的流程即可顺利制作。 竹林间广厦作场,生产得如火如荼。 且许多女子没有地方住,还被安排在陈园之中。 原本给战寒征、吴荭霞等人精心准备的院子,全简单地改造成女子们的住所。 陈园,热热闹闹,欣欣向荣。 连悦己虽然人烟稀少,陈玉皎也让人坚持开着门,没有懈怠半分。 一切有条不紊。 而燕凌九那边,还全然不知…… 这日,燕凌九在城外一片广阔的平原处,参加金枝玉叶大作场的开工吉庆。 敲锣打鼓者各司其职,笙歌燕舞。无数鞭炮“砰砰砰”的炸响,响彻天际,震耳欲聋。 还有特别安排的点心台别出心裁,一坛坛搭建的秦酒塔恢宏壮观。 燕凌九与甘商临、赢潇潇一同祭天仪式后,她看着所有匠人开始开工。 这些日子她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投入新作场的建设,选址、材料等早已准备好,就等着今日盛大的开工仪式。 这番轰动,势必又将传遍京城。 全天下都知道她燕凌九一个女子开了个偌大的作场,风生水起,能力杰出。 一众人策马回金枝玉叶的路上,的确引起无数人围观、热议。 众人看燕凌九的目光,无一不是崇拜、憧憬。 女子能活成那般模样,是何等的荣耀,巾帼不让须眉。 赢潇潇策马跟在她身旁,神色间也尽是自豪,高兴,为有燕凌九这样的朋友而骄傲。 若不是燕凌九,她现在只怕早就输给陈玉皎那个一无是处的狐狸精! 她特地为燕凌九在金枝玉叶安排了一间宽大的书房,供她每次前来处理事宜。 金枝玉叶所有人在她的命令下,全对燕凌九毕恭毕敬。 燕凌九坐在书房案席前查算投入的账目时,甘商临那抹高贵的身型从外而来,在她对面落坐。 跟在他身后的与凛恭敬递上一个锦盒。 甘商临嗓音清贵:“打开看看。” 燕凌九疑惑地接过,打开,就见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枚帝王绿翡翠所打造的玉如意。 做工精美,颜色绿盈,宛若一汪深緑的湖泊。 这等成色,价值不可估量。 玉如意,在这个时代是十分金贵之物,寓意也很吉庆。 燕凌九皱眉:“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若不是凌策军师,甘某祖父定已不幸,广德堂也无可能得容弈神医。不必客气。” 甘商临看她的眸色,明显比以往更为柔和,那双一向尊贵冷漠的眸中,也噙起一抹深沉的情绪。 秦酒商铺,金枝玉叶,识贤用人…… 在这世间,的确从未见过如此能力斐然之女子。 她奇思妙想,与众不同。 燕凌九推脱不过,只能收下。 在甘商临出去后,她推开窗,垂眸远眺过去。 尽头处那家悦己虽还开着门,可这些日子所去者寥寥无几,几乎无人问津。 呵。 如今甘家所有人都对她感恩戴德,把她当做救命恩人;神医容弈也会为她所用;这金枝玉叶更是风生水起,日入万钱。 连一直和她闹矛盾的吴荭霞,也因为她近日事业的起色,对她敢怒不敢言。 属于她燕凌九的商业帝国,在逐步建立! 陈玉皎,将永远无法与她比! 可…… 当天下午,燕凌九正在书房里对账目,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喧嚣声。 “让燕凌九给我滚出来!” “什么金枝玉叶!全是不要脸的货色!” “从没见过这么黑心肝的商铺,管事再不出来,我们就立即把这商铺砸了!” 燕凌九听到动静时,立即起身下去,就看到商铺外竟然围了上百辆马车,全是密密麻麻之人,水泄不通。 即便有赢潇潇、甘商临的武卫在镇压,但那些男男女女情绪依旧十分激动。 燕凌九皱眉,大步走出去,站在最前方一副主持大局的姿态道:“诸位安静,有什么问题尽可同我说。” “就是你想出甘公子赠签名之法?”一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妇人盯着她。 燕凌九看过去时,一眼认了出来。 是赢太傅府的三姨娘王氏,当时在战明曦的婚礼上见过一面。 跟随而来的,还有另外两个太傅府姨娘,以及一群她不认识的妇人。 燕凌九笔直而立,始终临危不乱:“是。怎……” 话还没问完,忽然,“哗!砰嚓!砰嚓!” 有人抬起一盆子的臭鸡蛋,直接朝着燕凌九泼去。 恶臭的鸡蛋全数在燕凌九身上炸开又落地,她全身上下从头到脚,全覆盖上臭气熏天的鸡蛋液。 那黏糊糊的液体有的顺着她的头发流淌,有的流在她的脸上,有的黏在她的衣衫上,就整个全身狼藉,恶臭熏天! 燕凌九整个人愣在那里,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如此对她。 商铺内的赢潇潇也傻了,从未见过这等阵仗。 在楼上雅阁中的甘商临长眸顿时一眯,起身下楼。 而楼下,一众人在盯着燕凌九骂: “你这黑心肝的奸商!你的心肠比臭鸡蛋还要恶臭!” “什么满五千两银子就赠送签字画卷。要买多少胭脂才能凑齐五千两银子!” 虽然金枝玉叶的商品全都溢价极高,随意一瓶小东西就标价几百两,但是一个女子若想得到甘商临的亲笔签字,也得一直买,不停买。 这种浮夸的宣传方式,导致的是过度消费! 无数女子没用完也一直买,家里的琼膏不知不觉堆了一大堆。 还设定出如此高额度,即便是世家千金,也没有五千两的银子用来乱花,以至于不少千金悄悄变卖物事、或者偷盗家人之银子。 伴随着时间的过去,无数问题全浮现起来。 不少家中长辈全都在骂:“为了赚银子,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设定那么高的金额,就是变相怂恿敲诈!” “只顾自己赚钱,不惜诱导促使别人去偷去抢,恶劣歹毒!” 第208章 还有人在骂:“还说什么瑶台玉脂,用了这么久,一点效果也没有!你们这是欺诈!欺骗!” 燕凌九当时当众展示的,是过度添加汞的护肤品,超大的剂量立竿见影,还用甘商临来做宣传,导致购买者对商品有超高的预期。 可用到现在这么久,安全剂量的情况下,很难见到肉眼可见的成效。 陈玉皎当时对每来的一个人,都一一说清楚自己皮肤的原因,燕凌九却就全是虚假浮夸的宣传方式。 用了没效果的众人都在骂:“骗子!黑心肝的东西!” “为什么要骗人!什么第一女军师,就是个弄虚作假的死骗子!” “退银子!必须把银子全给退回来!不然就砸死你!” 还有人特地让婢女提来一堆烂菜叶子,又要往燕凌九身上丢。 甘商临那尊贵冷漠的身型忽然从内走来,护在燕凌九跟前。 “甘氏门前,不得胡闹!” 可这些气急的人此刻并不怕他,更是狠狠地将烂菜叶子等往他身上也一同丢去。 “还有你!堂堂甘大公子天天坐在那儿,和青楼招客的妓女有什么区别!” “既然你那么想赚钱,坐那儿做什么,要不干脆直接去卖算了!” “你们这是色诱!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来赚钱!不要脸!” 一些男人也在狠狠臭骂:“一个小白脸,不好好经商做你的贵公子,竟然出来勾引我夫人,恬不知耻!” “就是因为你,我妻子天天往你们这儿跑!” “我女儿也被你们忽悠的,真以为可以嫁入甘家,整个家产都被她偷偷败光了!” “家里还挂着你甘公子的签字木牌,画像,未婚夫家看到都退了婚!婚事都因为你们而黄了!” “当今天下哪个经商者不是循规蹈矩?即便有奸商,也没有你们这等弄虚作假、下三滥的人!” 所有人骂甘商临,还有人冲着燕凌九骂: “全是你想出的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卖个女子用的物品,用男人做什么招牌?亏你还是第一女军师,怎么想出这等崇男追男的犯贱法子!” “自己口口声声标榜不靠男人,却让天下所有女子去追男人,你怕是骨子里觉得男人才能吸引人吧!” “为了赚银子,你们带坏了京中多少女子的风气!” “不要脸!下三滥!死骗子!黑心肠!奸商!” 家中长辈骂;用了没效果的人骂;男人们骂;看不惯下三滥手段者骂。 总之现场一片咒骂声直冲云霄。 他们组团而来,还开始异口同声地喊: “退银子!把骗我们的银子全退回来!” “不退银子,就把你们这恶俗的商铺砸了!” “华秦容不得这等下三滥的商铺!” 无数人群起激愤,对此恨之入骨。 燕凌九还僵在甘商临身后,大脑出现明显的短路。 明明应该是很好的经商方式,怎么忽然就变成这个模样? 这局势,实在是她始料未及,毫无防备。 甘商临久经商场,倒是始终尊贵冷漠,他扬出冷静的命令:“与凛!” 近卫与凛立即带着一大批暗骥卫来,将整栋金枝玉叶团团围住,围了足足三层。 所有闹事者全被武力屏蔽在外,压根靠不进去半步。 甘商临伫立在那大门前,一身贵气稳重看向众人: “此事甘家定会妥善处理,诸位稍安勿躁,等待日后通报。” “谁等你通报?今日必须退银子!必须退!” “这些破东西我们不要了!把银子还回来!” 众人吼骂着,把一袋袋堆积如山的产品全部往他们门口放。 曾经那些人(或其家中子女)买的有多热忱,如今就有多希望退。 可甘商临说完那句话后,已不再回复,只命暗骥卫控场。 有暗骥卫在,还有赢潇潇带来的武卫,无论那些人怎么骂怎么吵,众人也靠不近半步。 到底是华秦第一大世家,有人还想砸东西,也被暗骥卫当场控制,抓伏。 局势本应该会控制下来,但人群中那个赢家姨娘大声道:“你们欺世骗民,还敢动用武力镇压,简直毫无愧疚反悔之心! 真以为你们权大势大就可以一手遮天吗!” “甘家是华秦第一世家,但咱们赢太傅府也不是吃素的!” 三姨娘王氏的娘家侄女,就是偷光家里钱财来买琼膏,还把婚事都搅黄了。 一个未婚女子心仪别的男人,家里天天挂别的男人的画像,哪个男人肯娶? 三姨娘王氏觉得脸都丢尽了,一肚子的火,大声命令:“蓝菊!去廷尉府报案!再去请太傅前来!” 太傅,如今的三公之一,在朝廷权势极大,也可插手管理这等聚众的大案件。 当即,有很多人去廷尉府报案。 廷尉大夫不得不带着衙役护卫赶来。 商品出现重大问题,如此情况,只能暂时封禁所有的金枝玉叶商铺。 赢太傅也带着一大批太傅府武卫隆重而来,高坐马上的他一身威严: “将所有琼膏收走查验!” 一声令下,武卫们利落地冲进去,毫不留情。 因为赢太傅是赢氏党派,本就看不惯甘家等世家的党派。 世家曾经把持朝政,差点夺走赢氏的天下。 而赢潇潇虽然姓赢,可她的母亲是南楚国的人,身后全是南楚国党派。 赢太傅,早已看不惯他们,也看不得南楚国势力在华秦一直敛财。 此次,是重创两大党派的最佳时机! 甘家的暗骥卫准备阻止,但赢老太傅居高临下、老道持重地看向甘商临: “甘大公子,老夫是依律办事,你想抗法?” 法,是华秦最大的枷锁。 自从商君变法后,整个华秦以法治国,是天下法制最严苛的国度。 饶是甘商临,眸色微微深了深又,也不得不给暗骥卫们一个眼神。 赢太傅的人就顺利进入,将货架上所有的琼膏一并带走。 尔后,队伍浩浩荡荡离开,陆续去别的分铺。 本来奢华的金枝玉叶,全被贴上封条。 京中遍布各处的十几家分铺,所有物品也被一并收走,原本昂贵的琼膏如同废品般被拖在里面。 甚至是各处账房也被全封了! 所有的银子,后续将由官府用来退还购买者。 华秦连烧制一块砖都会有署名,问罪,更何况是虚假高额的商品欺诈世人? 这是完了…… 一日之间,整个金枝玉叶忽然风云巨变。 赢潇潇傻愣在那儿,整个人彻底僵住,脸色都在煞白。 “怎么会这样……这可怎么办……” 在华秦立足了上百年的金枝玉叶,忽然出现如此大的意外。 而且他们还投资进去那么多现银,才刚动工准备修建大的作场。 这一闹事,投进去的银子全白搭了吗? 燕凌九脸色最为难看,她辛苦策划的商业大局,突然轰塌…… 而且她还把秦酒铺子这些日子赚的银子也投资进来,就为了拿四成股份,大赚一笔。 如今若是完了,被吴荭霞和战寒征知道…… 第209章 金枝玉叶的众人从后门进入,看着一片空空旷旷的商铺,个个神色颓散。 原本繁华奢靡的商铺,忽然就只剩下满室冷清、狼藉。 赢潇潇焦急地看向燕凌九问:“凌策军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出现这种问题?” 她不是最厉害的吗?她是华秦最聪明的女子,她想的方策,怎么会闹成这样! 虽然是由她掌管,但她舅舅,朝中的九卿之一,才是南楚在华秦的真正运筹掌权者。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跟舅舅拿了一大笔现银建大作场,如今怎么跟舅舅和母亲交代! 甘商临的目光亦落在燕凌九身上,带着两分审视。 “琼膏无用?” 其他有伤风化之事,可以说是他们没考虑到位。 但琼膏一事…… 甘商临投资一向谨慎,处处有条不紊,当场亲眼看过燕凌九给他们现场展示过实验。 整个甘家,金枝玉叶上上下下,从来没有任何人怀疑过燕凌九的处方。 燕凌九脸色有轻微不自然,却解释说:“宣传一向仅供参考。 且那白肤成分剂量过大,对人体有害,我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起见。 只要长期使用,定然可看到功效。” 甘商临深邃的眸子顿时一沉。 也就是说,燕凌九的确是夸大其词、弄虚作假了。 原本所有人超级崇拜燕凌九,可这一刻,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微妙。 燕凌九被他们看着,心里的火气噌噌噌就往上涨。 甘商临有的是钱,什么都不多就钱多。赢潇潇更是金贵的公主。 他们所有人损失的就是一点钱,对他们而言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可她投入的是她的所有啊!全是她自己辛辛苦苦一分一毫赚的! 一旦这局输了,她就一无所有! 只是燕凌九不能在众人面前发火,只一如既往保持着冷静地说:“遇事不可急躁,先想解决之策。” 她看向甘商临:“买了的物品岂有退还之理?我们设定金额,并未怂恿过任何人偷摸拐骗。 设代言使,也未教人背弃未婚夫。” 且只是类似追星,怎么就影响到有伤风化了? 燕凌九并不觉得她的方策有什么问题,“对簿公堂,我们应该也能赢。” 甘商临脸色却是难得的凝重:“先不谈赢家势力定会推波助澜,即便赢,此等事闹出,日后定无人会再光顾此店。” 华秦的风气,应该说这个时代的风气,女子明目张胆喜欢一个男人并且疯狂,的确很难再嫁出去。 一些顶流的千金,的确从未出现过在金枝玉叶。 之前没闹出来还好,总有人买单,如今闹得沸沸扬扬,金枝玉叶忽然就被贴上伤风败俗的标签,以后谁还会来? 燕凌九皱眉:“甘家是几百年的老氏族,战家如今也是王侯,还有十七公主的势力,难道还翻不了盘?” “如果商品是弄虚作假,没有所言的疗效,我们不被定罪就不错了,指不定还会牵连到身后!”赢潇潇再是愚蠢都知道这些常识。 世家力量看似强大,实则越强大、对手越多,一旦出了纰漏,多的是人落井下石。 更何况这还的确是燕凌九弄虚作假…… 严苛冷峻的华秦法制下,只怕是…… 赢潇潇越想越心慌,拉住燕凌九的手臂摇晃:“凌策军师,你是最聪明的人,你可一定要想到解决的办法!” 燕凌九看着他们的神色,知道了事情的棘手。 第210章 她心里有些慌,只能安抚,:“放心,我定会想出计策,天无绝人之路。” 扬出话后,她转身迈步离开,留给众人一个冷傲而坚韧的背影。 众人看着她那始终临危不乱的姿态,又不好意思再闹事怪罪。 燕凌九离开后,独自缓慢步行回家。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甘商临和赢潇潇财大势大,她们都没有办法,短短时间内她又能想出什么计策? 如果真依他们所言,金枝玉叶恐怕真的就此垮了…… 那她投资进去的那么多钱财,一朝就会化为乌有吗? 而且之前赚的银子都投进大型作场的建设,如果真的判赔偿顾客,那些账房里的钱压根不够赔。 如今她占股四成,指不定还要背负巨额的还款债务! 燕凌九冷静地在心里算了笔账,得出大概的巨额债务后,她眼皮都在狠狠直跳。 怎么可以…… 她堂堂燕凌九,怎么能再背负一笔巨款? 战家已经负债那么多,她再欠债,一无所有,岂不是……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明明她的方策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时代! 沉思间,不知不觉,燕凌九就走到了战家门口。 此时已是日薄西山,天色泛黑。 燕凌九刚走到定西王府大门口的台阶上,忽然、一抹身影疯狂地冲了过来。 “啊!燕凌九!你还我钱财!你还给我!把秦酒铺子的钱全还给我!” 是吴荭霞。 这么一下午的时间,整个京城已经传遍,人人皆知金枝玉叶闹出事,手段下三滥,琼膏无效,被封铺关门。 吴荭霞担心秦酒铺子被连累,赶紧准备去把所有钱物拿走,哪儿想,竟然得知库房里压根没钱! 账房说这些日子秦酒铺子所赚的钱,近十万两白银,全被燕凌九取走! 吴荭霞一猜就知道,燕凌九把钱拿去投资金枝玉叶了。 这些日子以来,吴荭霞本就对燕凌九恨之入骨,全是看在她能帮战家赚钱还债的份上,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 每天系那些木牌,手都打出血泡! 可是现在忽然告诉她,金枝玉叶垮了!木牌无用!燕凌九还把钱全赔光了! 吴荭霞双眼发红得如同猛兽,歇斯底里地扑过来直掐住她的脖颈: “啊!燕凌九!你个疯女人!疯婆子!败家的玩意儿!你怎么可以把钱全部拿走!怎么可以一声不吭就擅动我们战家的钱财! 你还我钱!你必须给我个交代!必须给我说清楚!” 吴荭霞边说边用力地掐她脖颈,力度十分巨大。 “咳咳……”燕凌九瞬间被掐得呼吸困难,脸色发青。 她一把将吴荭霞甩开,冷漠又自傲地说出早就想好的话:“闹什么闹?秦酒铺子原本就亏本,若不是我,哪儿能赚那么多钱财? 我支配自己赚的钱,还需要向你们交代?” “你放屁!”吴荭霞站稳身体,指着她的鼻子就骂得唾沫横飞: “若不是陈玉皎将秦酒铺子管理好,质量毫无差错,你现在那些把式哪儿就能一飞冲天? 况且我儿子寒征打胜仗回来后,秦酒铺子的名气本就直线飙升,不需要你太倒腾,都足够盈利!” “你用的是我们战家商铺完整的底子,卖的酒也是战家的商铺生产,工人都是战家原本请的工人,怎么就全成你的钱了!你说话到底要不要脸! 我掐死你这种厚颜无耻、不知廉耻的女人!” 吴荭霞气愤地冲过去,双眼赤红的准备继续掐人。 第211章 燕凌九虽敏捷地避开,但吴荭霞已经发疯,一把就揪住了她的头发,崩溃愤怒地大扯: “你把钱还给我!至少还我们五成! 五万两银子啊!你个天杀的败家娘们!造孽啊!你还给我!不还我今天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你!” 吴荭霞的声音尖利而疯狂。 自从与陈玉皎和离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多银子。 这些日子辛辛苦苦串木牌,更是体验到了赚钱的艰辛。 她边嘶吼边疯狂大力地拽扯燕凌九的头发,又扯又踢又抓。 “啊!”燕凌九头发都被扯得散乱,疼得五官紧皱地大喊: “啊!痛!疯子,给我松开!我命令你立即松开!” “你放开!放开我家小姐!”小桃快步冲过来,焦急地去拉吴荭霞。 李厨娘、宋嬷嬷、战煊听到动静也跑了过来。 可不管一群人怎么拉拽,发疯的吴荭霞就像是头野牛,任人怎么拽也不肯撒手。 众人越是拉扯,吴荭霞拽扯得越是用力。 燕凌九已经痛得龇牙咧嘴,满面痛苦,被拉扯着,还不得不弓着身体,丝毫没有往日的冷傲。 这一番拉扯,足足持续了两刻钟。 到最后,还是吴荭霞抓扯得累了,手有些软时,小桃才总算找到机会去拉开吴荭霞的手臂。 而燕凌九在被松开那一刻,之前困扰在脑海里的惆怅,忽然一时间有了豁口。 她承担不起那么巨额的债务……她不能亏损那么多钱财……所有人也在等着她想办法,她暂时也没有头绪…… 若是战寒征回来知道此事,只怕更会对她大为失望。 为今之计,唯有…… 思索间,忽然! 燕凌九就像是被吴荭霞推到了一般,“啊”的一声! 她的身体忽然不受自控地往后倒! 下面,是五级高的台阶! 一切是那么猝不及防。 “咚!” 伴随着一声巨响,燕凌九的身躯从台阶之上摔倒而下,额头瞬间撞破一大血口。 鲜血顿时流淌而出,顺着她的脸、额头一直流。 现场众人瞬间惊得怔住,片刻后,尖叫声连连: “血……流血了!” “吴氏夫人动手行凶了!” 吴荭霞也是一僵,片刻后反应过来,大声解释:“我没有推她!我没有!我的两只手都被你们抓着的啊!” 左边小桃抓着,右边宋嬷嬷抓着。 可是……当时的局势那么混乱,谁也看不清楚真切。 若吴荭霞没推,燕凌九还能自己摔下去吗? 那么高的台阶,哪个人不怕死?那么蠢? “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小姐!” 小桃双眼绯红的吼着,快速跑下台阶去搀扶燕凌九。 而府内不少喜欢燕凌九的人也盯着吴荭霞,低声斥骂: “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婆婆?” “生意不畅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至于大打出手?” “之前想砸死玉华公主,如今又想谋害新媳妇?啧啧,太歹毒了!” 连一些中立的奴仆,看到地面那么多鲜血,看吴荭霞的表情也变得厌恶。 最毒妇人心,尖酸刻薄,不过如此! 吴荭霞想要解释,可这个时候,燕凌九在小桃的搀扶下,撑着那坚韧的身躯,摇摇晃晃又虚弱的站起身。 她凝视着吴荭霞:“吴氏,家应该是温暖的港湾,而不是落井下石的炼狱。 我嫁战家,终究是错付了吗?” 她嘴角勾起一抹凄凉又可悲的苦笑,尔后,甩开小桃的手。 “别扶我……别跟过来,我累了,我想自己静静。” 话落,她转过身,撑着疲惫憔悴的身躯、顶着不断流血的额头,步履蹒跚地离开。 那凌乱的衣衫,披散而下的头发,流淌的鲜血,在这黑夜里,为她增添无尽的凄美。 所有人看着,心里更是情不自禁的心疼、同情。 好好一个凌策军师,华秦第一聪慧女子,竟然遇到这种婆婆,实在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世间怎么就有吴荭霞这般的恶人! “不!真的不是我!”吴荭霞百般解释,可没有人信她,她百口莫辩。 小桃也心疼得近乎碎掉,快速策马去找战寒征。 而燕凌九走远后,特地去了那片幽静的森林。 夏季,“轰轰轰!” 雷电乍响,一场暴雨忽然毫无预兆地倾盆落下。 燕凌九伤口疼得要命,可她没有办法,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只能忍着…… 她走在漆黑泥泞的道路上,全身溅满泥污,大雨冲刷着破损的伤口,血肉翻卷,鲜血直流。 头发、衣衫还湿透得黏在她身上,狼狈而凄凉。 甘商临那抹高大尊贵的身影从森林里走出来时,看到的正巧就是那一幕。 他长眉微皱:“凌策?” 燕凌九看到他时,单薄漆黑的身影摇摇欲坠,再也撑不住的姿态,虚弱地朝着地面倒去。 甘商临大步走出与凛所撑着的伞下,有力的手臂敏捷而准地接住了她。 她似乎晕厥过去,没有什么反应,全身尽是冰冷。 甘商临长眉微皱后,不得不将她横抱而起,大步朝着森林里的殿宇走去。 边走边吩咐身后的与凛:“立即去通知定西王。” “不……”燕凌九忽然发出虚弱的声音,手无力地抓住甘商临的衣袖:“别叫他过来……我……咳咳咳……暂时不想见他……” 她脸色苍白,又有鲜血流淌,咳嗽起来显得更加病重。 甘商临只得暂时安抚:“好,你暂时勿言。” 进入房间后,甘商临将其放在床上,为其覆盖被褥。 大雨瓢泼,临时请大夫来不及。 燕凌九的额头还在淌血,嘴唇已有些乌青。 印象里一向冷傲冷静的女子,竟有如此虚弱一面…… 甘商临一袭紫衣坐于床边,亲自为她处理额间伤口。 待包扎好,喝下与凛端来的热汤,燕凌九才缓缓恢复了些意识。 甘商临目光落在她额间,那么严重的伤势,令他目光有些发寒。 “何人伤得你?” 他的问话亦落字沉沉,显然动了怒。 这些日子,因为祖父和容弈神医之事,甘商临早已将燕凌九当做特殊之存在。 即便她在琼膏一事上夸大其词,他也并未因此厌恶。 伤她之人,胆子不小! 燕凌九想到自己的计划,抬眸有些顾虑地看了与凛一眼。 那目光,显然是有所顾忌。 甘商临看出,大手轻轻一扬,与凛便恭敬退下,并为二人将门关上。 古色古香、人迹罕至的房内,只剩下两人…… 第212章 燕凌九神色间才浮现起几分疲惫、苦楚,“伤我之人,商临你不该问。即便知晓也无用。” 甘商临尊贵的容色沉暗:“这世间还有甘家不能动之人?” 即便赢太傅等多个势力敌对,甘家也并不是畏惧,真抗衡起来,甘家未必输。 燕凌九却是苦苦一笑,“与权势无关,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应得的报应。 算了,咳咳咳……我不想再提此事,我现在想自己独自躺会儿。” 说完,她咳嗽着转过身去,枕着枕头微微蜷缩,湿透的后背透出无尽的凄凉,像是承受着无数的重担。 甘商临长眉拧了拧,对门外扬出沉声的吩咐:“与凛,去查。” 本来不愿意说的燕凌九,这才不得不坐起身来,立即阻止:“不用!商临你……哎……” 最后,在百般无奈之下,她不得不说:“是我婆婆,定西王之母,吴氏。” 此话一出,甘商临尊贵的容色间的确掠起几分复杂。 当今天下,孝道大于天,即便长辈真做出什么事情,也是被世人看作是教育惩罚晚辈。 晚辈若对长辈动手,天理不容。 怪不得,向来聪慧的她会如此无奈、不肯多言。 燕凌九虚弱地坐在床上,脸上的苦意真的深了几分。 看吧,即便是甘商临也无辙;当初打吴荭霞那一个巴掌,也引得战寒征与她冷战数日。 “她是我婆婆,是长辈,即便她百般刁难我,我也只能忍着吧。” 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燕凌九心里觉得可悲,表面却道:“不过她会做出这等行径,我也很理解。 战家本就背负巨债,我此次还亏损那么多银子,亏得一无所有,血本无归,无异是雪上加霜,屋漏连雨。 吴氏又是一个久居后宅的妇道女子,听说此事,即便是杀了我也不为过。” “咳咳咳……”她忽然又咳嗽起来,想到什么,掀开被子起身: “我该回去了,先前只是一时郁结,不知不觉散步此处。 若婆婆见不到我,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她撑着虚弱的身体艰难站起身,站得摇摇晃晃。 甘商临不得不伸手扶住她,长眉拧起:“现在风急浪高,你还回去见她?” “逃避,是懦夫才会做的行径。”燕凌九努力站稳身体,坚韧的目光看向甘商临道: “甘公子,我与你不同,你若遇事,还有甘家诸多人帮衬。 但我亲生父母无权无势,在战家我也到底只是一个嫁进去的外女。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必须回去撑着、应对,不可让事情变得愈发棘手。” 说完,她真的推开甘商临,迈着沉重疲惫的步伐往外走。 “等等。”甘商临看着她坚韧的背影,忽然叫住她,大手从身上取出一张纸帛递过去:“将此物带回去。” 燕凌九回头看去,就见是一张写了数目的古支票,盖着甘家的印章,可直接去甘氏钱庄取二十万两银子! 二十万银子! 这是甘商临刚拿出来,准备解决事务之银。 燕凌九心底满意,她的计划顺利成功。但表面却是皱眉疑惑问:“甘公子这是何意?” 甘商临负手而立,“亏损钱财,她便将你伤成这般模样,你的局势,经不起如此风浪。” 虽然甘家每一笔钱财也是每个人的辛苦运筹,但好歹家大业大,比燕凌九好。 甘商临薄唇沉启:“此次商铺亏损,是我未考虑周全。你当做将你投资之银拿回去。” “不行,你当我燕凌九是什么人?”燕凌九瞬间动了怒,生气地看向甘商临: “既然说好合作,股份一切全有契约。亲兄弟还明算账,我再是艰难,也不可能让你承担。” “那便回去继续与战家争吵?将时间消耗在这等无意义之事上?”甘商临一如既往的尊贵沉和,问完后,目光落向她: “凌策,你应当是个聪明人。” 燕凌九的表情的确变得百般复杂、纠结,最终在无比的斟酌之下,只道: “这笔银子当做是我欠你的。我们写好字据,来日我定还清!” 说完,她真的环顾四周,撑着身体走去侧方书桌寻找纸笔。 “咳咳咳……”走路间,淋了雨的她还在不断咳嗽,失血过多,也令她身体有些飘忽。 甘商临上前一步,大手拉住她的手腕:“行了,你我之间、还需立欠据?” 一个击退十万敌军的女军师,一个苦心相劝、热忱救他祖父之人,不言而信。 燕凌九转过身,看着甘商临那尊贵立体且精致异常的面容,在这烛光昏暗的房间,心底不受自控就荡开几分涟漪。 “商临,你就如此信我?” 甘商临直视她的眼睛,“疑人不交,交友不疑。” 燕凌九听着他低沉好听的嗓音,心里的触动更深。 如此尊贵峻美的男人,还家世显赫,出手阔绰…… 她不由得上前一步,主动拥抱他一下:“商临,还好有你。从未有人对我这般好。” 因为触动,她声音里是由衷的真诚与感激。 她还紧紧抱着甘商临,靠在他的胸膛,像是一只疲惫的候鸟飞雁暂时找到依靠。 房内烛光昏暗摇曳,燕凌九全身湿透,衣衫紧紧黏在她身上。夏季薄纱的材质,可让人明显感觉到她女子身体的起伏。 燕凌九还像是全然不知情,感动得忘了分寸,将他抱得很紧很紧。 甘商临从未与女子有亲密接触,这些日子的相处,本就对燕凌九撤下戒备。 此刻感受到女子那浅浅的体香、柔软,他眸色不由得暗沉。 可也就是片刻,燕凌九就连忙松开他,通红着一张脸,“抱歉……我……我方才太过触动,失礼了。” 她开始讲她的遭遇:“从小,我出生在小小衙役之家,走到哪儿都被人瞧不起,从未有过朋友、或别人的信任。 父母虽对我好,可为了度日,经常视钱如命,不让我触碰分毫。 如今寒征对我亦好,可战家局势紧张,他忙于政务,也分身乏术……” 她苦苦一笑,“长期吃苦的人,总是得到一丁点甜头,便太容易感动。” 甘商临看着她眼中的坚韧、可怜,袖中大手不由自主微微紧缩。 自小十几载,她何其不易。 为何未早些遇她。 第213章 “嗐,不谈这些悲情的话题。” 燕凌九又抬眸凝视着甘商临:“商临,你是对我最好之人。 以后你若有需要我帮助之处,我燕凌九愿为你、为此友情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甘商临眸色又微微深暗。 给点钱财,她便愿粉身碎骨。 燕凌九,看似冷漠,实则纯善热忱。 如此之人,他甘家亦愿全力扶持。 短短时间,甘商临已在脑海之中筹谋了无数政局之事。 “哒!哒!哒!” 外面的雨夜里,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是战寒征听小桃说了事态后,淋着滂沱大雨急切赶来。 与凛打开门时,战寒征那高大冷肃的身躯出现在房门外。 甘商临长眉微微一皱,燕凌九却很坦荡,脸不红心不跳地主动开口问:“寒征,你怎么来了?” 她没有任何心虚,还介绍:“这位便是甘公子,方才我险些晕厥之际,是商临救了我。” 战寒征看了甘商临一眼,行一谢礼:“多谢甘公子。” 他并未多想,毕竟在他心里,燕凌九性格过于豪爽,不是那等情情爱爱、水性杨花的女子。 他目光只落在燕凌九身上,大步走进来,带了几分急切:“伤势如何?” “咳咳咳……没什么大碍,还撑得住。”燕凌九明明脸色惨白,站得有些摇摇晃晃,可还表现得十分坚韧的模样。 战寒征这些日子心里的不悦,在看到她这副伤况时,所有情绪烟消云散。 他一把将她平抱而起,大步往外走。 甘商临深黑的眸中,尽是那抹身影被战寒征抱着的画面。 燕凌九还虚弱地依偎在战寒征怀中,并未回避他。 在他面前,也并不掩饰她和战寒征的感情。 显然,她很坦荡,只单纯把他当做朋友。 不知为何,他心底莫名腾起一抹不悦。 这一夜,战寒征亲自将燕凌九抱回去,亲自彻夜照顾。 还下达命令:吴荭霞幽禁锦绣院,不得迈出半步! 在他们离开后,甘商临亦吩咐与凛:“将吴氏伤人之事,传扬出去。” 虽孝道为上,不可对长辈动手。但世人的议论、目光,至少能令吴氏收敛点。 总不能真任由凌策在战家受尽欺负。 当夜,吴荭霞伤害燕凌九之事,在整个咸陵城传得沸沸扬扬,甚至顺着甘氏的脉网,广传至天下。 世人皆知,燕凌九被恶婆婆险些谋杀;吴荭霞,在天下人眼中,成为“歹毒恶婆”的代名词,乞丐听了都要吐上几口唾沫。 吴荭霞被禁足在院子里,第一次体会到百口莫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明明以为燕凌九嫁入战家,她的日子就会越来越好的啊!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谁能帮帮她……谁能证明她的清白! 竹林间,广厦作场。 即便是夜晚,依旧灯火通明,烛光璀璨。 一个个女子有条不紊地在作场间忙碌着药材琼膏的炼制。 陈玉皎亦走在其中,查漏补缺。 不过外面的事到底还是传了不少进来,许多女子都在议论着: “以前我觉得成婚只是两个人的事,后来发现是两大家子。” “遇到恶毒婆婆,是一生最凄惨之事。” “吴荭霞之前就想谋害玉华公主,如今又对燕姑娘下手,实在是太蛇蝎心肠!” 连跟在陈玉皎身边的春鹭也道:“还好公主脱离了战家,不然不知还要被那恶婆子折磨多久。” 陈玉皎停在一箱箱紫灵芝前,检查质量,红唇轻启:“看事不可看表面,此事,未必是吴荭霞所为。” 第214章 一来,和吴荭霞相处七年,她了解吴荭霞的性格,爱慕虚荣,爱贪小便宜。 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被逼到绝境时,不会想着谋害人,这也是当初她会引诱吴荭霞听到谈话、狗急跳墙的原因。 二来,如今燕凌九亏损巨额资金,亏的都是战家的银子,吴荭霞的性格只会让燕凌九还钱。 若伤着燕凌九,燕凌九还怎么还她钱? 三来,她听夏蝉说过,燕凌九受伤后独自离开,恰巧碰到甘商临。 这世间哪儿有那么多凑巧?不过是苦肉计。 陈玉皎看事情看得十分清醒、透彻。 其实这一切,也与她们无关。 在燕凌九一心想纠缠男人之时,她只想做好自己的事业! 陈玉皎对所有女子道:“她们的事不可再提,无论何时戒骄戒躁,做好准备,明日开始,是悦己广铺天下的佳时佳日!” 果然! 因为金枝玉叶的声名狼藉,众人忽然又想起悦己的存在。 这么久以来,悦己一直风雨不改的开着门,之前在悦己买贝壳琼膏的女子们,肌肤也比去金枝玉叶的女子肉眼可见的好上不少。 无数人涌入悦己,购买贝壳琼膏。 也有无数人发现,悦己一直默默无闻,低调行事,没有任何花里胡哨。 这些日子陈玉皎还一直在认真培养人才,所有女子们抓药、配置等处理得井井有条,毫不杂乱。 店内没有一个男人,全是女子,每个女子穿着素雅,干干净净,不骄不躁,丝毫没有金枝玉叶的浮夸。 有了对比,一日之内,悦己的门槛几乎都被踏破,门庭若市。 忙到夜晚,才总算关门。 陈玉皎盘点了下,入账之多,甚至超越开业当日。 这代表着:悦己,将就此扶摇! 这是一桩喜事,只是之前做的所有贝壳琼膏全数售罄,上一批购买的紫灵芝又快用完了。 她不得不易容成容弈的模样,彻夜策马前往广德堂。 这些日子,她给九人发了些医书,以“上山寻药遍访”为由离开,不定时出现,也没有任何人怀疑她,约束她。 今夜她来,广德堂已打烊,九个大夫全回家废寝忘食的看医书。 陈玉皎用钥匙顺利打开库房,卖出大批量的紫灵芝,相应钱财也放入药铺的账房。 只是关门时,恰巧碰到甘商临策马路过。 高坐马上的他依旧一袭紫衣,带着与生俱来的贵胄之气。 见到她,甘商临勒马停下,长眉微拧:“如此深夜,容公子还未休息?” 陈玉皎如实道:“有人急买药材,来开个门而已。” 甘商临未多想,神色间反倒腾起两分感激。 容弈,为甘家药铺太过操心。 深夜因他人买药还急急前来,更可见医德之高。 甘商临心生好感与钦佩,吩咐:“与凛,护送容公子回去,将各国运来之物,送些至容府。” 夜里时分,海齐国的珍珠,北燕的裘貂,南楚的玉石文房四宝、稀奇水果等,应有尽有的送到。 陈玉皎看着满屋子的物事,眸色微深。 其实甘商临处事有道,不愧为第一世家的掌权者。 本是个聪明之人,但不知道为何,竟会被燕凌九所蒙骗。 似乎燕凌九有什么光环,让这些男人看不清她的真面目。 翌日。 陈玉皎去悦己时,在金枝街巷恰巧又碰到甘商临携一行暗骥卫步行而出。 他身后的人端了些锦盒,显然是从其中拿出不少物事。 今天一早传,燕凌九高烧不退,昏昏沉沉。 她出了事,一个烂摊子自然全由甘商临协调解决。 甘商临还在吩咐与凛:“你送药去一趟战家,若战家人还为难她,立即前来通禀。” “是。”与凛离开之际,又问:“那欠据要写吗?” 足足二十万两白银,甘家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与凛亲自看到自家主子经常深夜筹谋,处处布局,还是应当立个字据好。 甘商临却道:“不必。” 陈玉皎路过,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她眉心微微一皱,不用想,甘商临给了燕凌九巨额的钱财,还连字据也不立。 看在昨夜他赠送那么多物品的份上,陈玉皎停下脚步,看向被暗骥卫簇拥着的甘商临,提醒: “甘公子,管中窥豹,人心难测。万事最好账目清,方可日月明,方可无后患。” 甘商临的脚步顿时一顿,目光落向她: “玉华公主,此话何意?” 第215章 陈玉皎一针见血点拨:“甘公子可有想过,为何燕凌九三番五次、碰巧在柏峰林遇到你? 又为何好巧不巧在需要她想计策之时,病入膏肓下不了床?” 世间哪儿有那么多巧合,当巧合多了,自然而然就是最明显的破绽。 甘商临作为一个久经商界、几乎呼风唤雨的人,本应该敏锐察觉到这一切。 但偏偏他脑海里浮现出的、是燕凌九见到他们时、毫不谄媚的模样,以及她总是临危不惧、冷傲坚韧的姿态。 她喝醉后,得知他祖父病重,第一时间赶来,力劝他信任容弈。 金枝玉叶被封,她并未逃避,许诺会想出方策。 昨夜,即便是受了那般重伤,她全程亦未掉一滴眼泪。 连那二十万两银子,若不是他再三相劝,她并不会收下。 燕凌九,是世间所有女子没有的坚韧、独特。 再看陈玉皎,柔白色的衣衫清清淡淡,乍一看去,就是俗不可耐、平平无奇、柔柔弱弱的千金闺秀。 甘商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尽是冷漠,凛冽:“你是在言凌策表里不一?弄虚作假?” 陈玉皎迎上甘商临的视线,红唇轻启:“夸大其词瑶台琼膏,隐瞒你等,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呵。”甘商临冷冷一呵,看她的目光更为寒意:“凌策宁愿受人指责,亦不愿让民众身体有恙,足可见她之人品!” 至于夸大其词,在商业之上其实古来有之,只是凌策这次稍微失了些分寸而已,他理解。 而陈玉皎…… 甘商临冷冷盯着陈玉皎:“凌策从不会像你,在背后言她人之是非。玉华公主恶言诋毁,未免太过卑劣、辱行!” 他甚至凝她一眼,高高在上的眼神间尽是对陈玉皎的不屑、鄙夷。 “不愧是将陈家弄垮的无能千金,无德无行,不如先管好修养自己!” 当初陈家何其辉煌,若不是陈玉皎胡作非为,陈家怎会大厦倾塌。 在甘商临眼中,陈玉皎就是败家无能千金,并不值得人敬重。 即便她是先皇封的异姓公主又如何?先皇已死,一朝天子一朝臣,且陈家还倒塌,她毫无实权,毫无背景,但凡是三公九卿、或是有些实力的人,皆不会将她放在眼中。 甘商临拂袖而去,高大尊贵的身躯间尽是对她的不屑,冷恶。 陈玉皎看着甘商临的背影,冷冷一笑。 她尽了人道主义,问心无愧;信与不信,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进入悦己,又开始一天的忙碌。 而甘商临坐上马车后,还扬出吩咐:“与凛,通传下去,任何商会,不可再给悦己供应任何物事!” 当初陈玉皎逼得甘老祖父大殿撞柱一事,一直并未清算,今日她又背后道人是非,诋毁凌策。 这等卑劣之人,该长些教训了! 他全然信任燕凌九,殊不知…… 战家,战寒征特地告假,亲自照顾燕凌九。 看到她额间血肉翻卷的伤口,他心中尽是愧疚翻腾。 在他亲自去厨房监督粥食时,燕凌九却趁着他不在之际,悄然起身,将屋内用来降暑的冰块放进自己身体里。 冰凉的冰化掉打湿衣衫,还不更换,从昨夜到今夜,就是这样的手段,自然让她一直发烧。 她还悄然吃了些苦杏仁,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晕晕沉沉。 三十六计有言,走为上计。 这怪不得她,能进能退,能屈能伸,方可成就大业。 也的确,她这一病,吴荭霞受到惩罚;甘商临给予银子;负责商铺善后事宜;战寒征愧疚;她亦不用处在风口浪尖,给众人交代;可谓是一箭五雕。 普天之下,不会有比她更聪慧之人。 唯有她燕凌九,才配做这天下第一女军师! 赢潇潇还来看望她,送来一堆养身体的药材。 她道:“凌策,你一定要尽快好起来啊!甘大公子已经在想方策,有你在的话,定能解决眼前之难关!” 她脑子蠢,所以将希望都寄托在燕凌九身上。 燕凌九虚弱地躺在床上,还装作冷静道:“昨夜我近乎一夜未眠,想了许多问题。 俗话有言,王婆卖瓜尚且自卖自夸,我们虽夸大其词了,但也无伤大雅,为何会突然爆发出如此混乱严重之事?没人组织,怎会聚了那么多人呢?” 其实是商品渐渐出现一堆问题,众人自然而然集结在一起思索对策。 而赢太傅家又因战明曦和离一事,本就与战家结下仇怨。 燕凌九如今算是战家人,出了事后,赢太傅那老狐狸还自然发现、此举可对付战家、甘家、以及南楚一党,自然便会推波助澜。 这些早早就在陈玉皎的意料之中。 只是赢潇潇脑子笨,哪儿想得这么深远,一听燕凌九这么说,就恍然大悟道: “你是说此事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对喔!好端端的,咱们卖得好好的,马上就要财源广进,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事情?一来还来那么多人! 但是……”赢潇潇皱紧了眉头:“是谁在针对金枝玉叶呢?谁用这么恶毒的手段没事找事?” “这个……”燕凌九沉思着,“甘大公子声誉极佳,我刚回京中,也并未与谁结仇……” 赢潇潇一听,立即道:“谁说你没和人结仇?那陈玉皎之前还勾引定西王,就是看不得你好过! 对了!你不知道,陈玉皎从小就抢我的长屹哥哥,处处和我作对! 她开商铺,也特地选在我不远处,显然也是敌对我! 对!这次的事情,定然是她搞出来的幺蛾子!” 赢潇潇忽然找到了一切答案,起身就大步往外走。 “我要去找她那贱人、狐狸精对峙!当初弄垮陈家,如今又想弄垮我的金枝玉叶,她不搞破坏她是会死吗?死贱人!” 她边往外走,边愤怒地斥骂。 “十七公主,不是陈玉皎,你别乱来!”燕凌九试图制止她,可赢潇潇哪儿听得进去? 在赢潇潇彻底离开后,燕凌九嘴角才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她不好过,自然也不会让陈玉皎好过! 在金枝玉叶封禁之时,陈玉皎乘胜而起,这就是吃人血馒头!活该受到报应! 第216章 悦己。 陈玉皎正在二楼坐诊,给人开处方。 忽然、“哒哒哒!” 一顿恢宏的马蹄声忽然急促而来,停在悦己门前,还伴随着赢潇潇嚣张愤怒的骂声: “陈玉皎!你个贱人,你给本公主滚下来,给本公主一个交代!” 陈玉皎眉心微微一蹙。 而楼下的春鹭亦快速出去,礼仪行礼,询问:“敢问十七公主,发生了何事?” 赢潇潇高坐马上,一鞭子抽向春鹭:“此处岂有你一个贱奴说话的份儿?赶紧让陈玉皎给我滚下来!” 只是有武卫眼捷手快,在鞭子挥下的瞬间,顺利拉着春鹭后退、避开。 赢潇潇的鞭子没有打中人,更是暴怒,“一群贱人,真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了吗!” 她又冲着二楼吼:“陈玉皎,你以为我不知道,金枝玉叶出事,全是你在背后做手脚! 你怎么就这么恶毒卑鄙!你就不能像凌策军师一样直言直语的做人吗!” 楼上的陈玉皎神色了然,看来,又是一个没长脑子的人。 而燕凌九……连装病还不安分? 她还没起身,楼下的赢潇潇已经气得得寸进尺。 赢潇潇看向满商铺内的人:“我警告你们,你们谁人还在陈玉皎这里买物事,便是和我十三公主赢潇潇作对!与我娘楚太妃作对!” 她策着马在门口盘旋了一圈,居高临下地盯着众人道:“本公主今日就在门前守着,看你们谁敢忤逆本公主的命令!” 此话一出,店内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时间,全找借口快速离开。 毕竟赢潇潇是真正的赢姓公主,身上流淌着赢姓皇族的血脉,其母妃被封为太妃,还是繁华富裕的南楚国人。 而陈玉皎一个落魄的异姓公主,陈家垮塌,身后无人。 这等情况下,谁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一会儿时间,本来人山人海的悦己,很快走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 赢潇潇脸色好看几分,神色也变得更加倨傲:“陈玉皎,你敢不择手段对本公主出手,本公主也要你不得安生!” 这时,还有奴仆来报:“甘公子已想到解决之策,很快便能力挽狂澜!” “是吗?”赢潇潇瞬间欣喜,又骄傲地抬头冲着二楼的方向喊: “陈玉皎,你想毁掉我的金枝玉叶,可惜了,我们多得是办法!你一个落魄千金,永远永远没法和我比!” 她策马就要离开,还吩咐众人:“继续给我盯着,谁敢进悦己一步,把名字给本公主记下来!” 这是丝毫不让陈玉皎好过。 楼上。 二十多个在商铺内忙碌的女子,纷纷惶恐不安。 这是她们和离后的唯一出路,就这般被破坏了吗? 陈玉皎一向清宁的眸色,也难得弥漫出一层寒意。 她本想互不相干,各行各事。 可燕凌九和赢潇潇总是如此咄咄相逼,何必再手下留情? 陈玉皎命令武卫:“立即去办件事!” 羲和居。 咸陵城最气派雅致的酒楼。 今日一层楼之下,全被甘家承包,奢侈宽阔的大堂内,坐满了甘家宴请而来的众人。 全是那日闹事之人,还包括了赢太傅、廷尉大人等。 每个人落坐在席位上,案桌陈设着珍馐美酒,金杯玉盏,足可见甘家的气派、真诚。 而甘商临一袭紫衣站在最前方的高台之上,周身是久经商场磨砺出的贵气、稳重。 “今日宴请众人,为金枝玉叶一事。” 伴随着他一个眼神,与凛和与寒分别提着一个笼子,走到他两侧的方位站定。 第217章 那里已准备好长桌,布置着一瓶瑶台玉脂,而笼子里装着的,是豚鼠。 右侧的与凛将一瓶瑶台玉脂打开,用勺子舀起大量的琼膏,伸进笼中,涂抹在豚鼠身上。 没过一会儿时间,那豚鼠的皮肤很快呈现出一大片灰白色。这是肉眼可见的成效! 只是很快,那豚鼠便扭曲着、痛苦地倒在笼子里翻滚、挣扎,口吐白沫,直至死亡。 而左侧的与寒同样舀了大量琼膏,涂抹在另一只豚鼠上。 那豚鼠却十分健康,还在笼子里活蹦乱跳。 众人看得惊奇无比,疑惑不解。 甘商临负手而立在前方,面相台下众人言:“如诸位所见,瑶台琼膏的确有白肤之效,并不如诸位所言弄虚作假,欺诈愚骗。 只是若加大药物含量,可致人抱恙、病重。 凌策军师、与金枝玉叶所有人,是为众人康健着想,才把控剂量。 但若长期使用,定可见疗效。” 众人神色微微一变,所以,金枝玉叶是因为有良心才无效?并不是他们所以为的那般丧心病狂?为钱不择手段? 甘商临又道:“但此事未言明,为甘家疏漏。” 他看了与凛一眼。 与凛立即走到前方的一个长桌前,手一扯红布。 顿时,那长桌上出现的物事,金光闪闪,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所有人眯了眯眼看去,才发现桌上两边摆满高高的黄金,全是黄金! 而最重要的是、那中间摆着一棵一米多高的巨大仿真盆栽,是一棵极具美感的工艺仿真柳树! 整棵柳树枝干全由黄金打造,而垂下的柳条,全是深深浅浅的上等翡翠所做! 金色与翡翠枝条交相辉映,熠熠生辉间,又能感觉到绝美的流光,还能看到柳条的轻轻飘荡。 工艺之精湛,栩栩如生,美轮美奂,完美地呈现出女子优雅之姿的金枝玉叶之感。 全场爆发出一阵惊叹:“天啊!世间竟有如此绝美之物!” “老夫活了几十载,从未见过如此不凡之品!” “这足以流传百世!供世人瞻仰!” 而甘商临在这等惊叹中,始终尊贵雍容,仿若万事万物早已不足入他之眼。 他沉声道:“此前购买物事,不满者,可至左侧交还琼膏,原数退还。 愿意继续使用者,若持用半年毫无见效,金枝玉叶将十倍退还!” 十倍退还!这是何等高昂的数目! 甘商临又尊贵从容道:“另、商铺往后不再用男子为代言使,将从所有坚持使用者,挑出变化最大之女子,不论身份、地位,为金枝玉叶新代言使。 此株金枝玉叶,赠!” 此话一出,全场更是瞬间炸开了锅,满座哗然! “天!甘家知错就改,还有如此魄力!如此诚心!不愧是华秦第一大世家!” “不论身份都可成为代言使?还从所有使用者中挑选?这是看实打实的疗效啊!” “而且这株金枝玉叶至少价值连城!无价之宝,竟直接赠与!何等的魄力!” 全场众人已经沦陷在那美轮美奂的黄金翡翠飘摇柳树之中。 既然知错就改,不用男人做代言;又承诺疗效,十倍退还;还有如此金枝玉叶为奖品,谁还闹着退款? 甘商临,不愧是甘商临,不愧是能运筹纵横于天下商界之人。 世人曾有言,得甘商临者得天下,并不是虚假。 因为甘氏经商,让华秦整个国度都变得更为繁荣,如此人才若是去了他国…… 这样的计策、魄力,令金枝玉叶的局势瞬间扭转。 金枝玉叶,本该就此被甘商临力挽于狂澜之间,起死回生。 可、 陈玉皎,又怎会给他们再度翻盘的机会? 就在全场热议、赞誉有加之时,忽然—— 第218章 外面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悲鸣的唢呐声。 “呜呜呜~~~~” 声音沉闷而悠长,其中还夹杂着铜锣敲击的巨大声,以及一群哭天喊地的声音,十分刺耳。 商铺内的众人不由得侧头看去,就见窗外的长街上,是一队长长的白色队伍,白幡飘飞,纸钱漫天。 担架上抬着一具尸体,周围好几个人跟随在旁边,哭得声嘶力竭: “焕儿啊!娘的焕儿!你早上出门还好好的,为何忽然就暴毙而亡……你让娘怎么办!让娘怎么办啊!” “夫君……你说过回家后要带满儿去放纸鸢……我们已经做好了纸鸢,就等着你归家……你怎么可以抛下我们母女……” 仅有三岁的女孩儿也跌跌撞撞地跟着担架、边跑边哭:“爹爹……爹爹……你醒醒,你快睁眼看看满儿……” 可不论他们怎么哭喊,担架上的人毫无一丁点动静。 这是归葬的队伍,男子是个身份不菲的冶炼师,在京外的丹砂矿中就事。 可今日忽然暴毙而亡,被家属们去抬回来归葬。 沿街的人群中议论纷纷:“太可怕了,他才二十来岁啊,那么年轻,真是可惜!” “那死相实在太凄惨了!丹砂元水竟然有那么可怕的剧毒吗?” “瞧瞧那死相……真的是……啧啧……” 正巧一阵风吹来,盖在担架上的白布忽然被吹开一大片,所有人看去,清楚地看到担架上的男人。 那全身呈现不正常的灰白色,上面还遍布红色瘢痕,面容又十分扭曲变形,宛若经历过剧烈的痛苦。 乍一看去,尸体又白又红,扭曲狰狞,丝毫不像是个人形。 “啊!”无数路过的女子们吓得尖叫。 连羲和居里坐着的众女子们,也个个胆颤心惊,议论纷纷: “丹砂元水?那不就是水银吗……” “水银是炼药常用之药材,竟然会导致中毒、死亡?还那般凄惨?” “方才甘大公子说……瑶台玉脂里加的成分……好像就是丹砂元水……” 丹砂元水,就是水银。 这东西,能致死? 赢潇潇正巧从外面赶回来,当众道:“不用担心,咱们的剂量把控得十分严格,凌策军师再三交代过的。就因为为安全起见,才被众人这般误解。” 只是、她的话音刚落…… “吱吱吱……吱吱吱……”原本与寒展示过的那边笼子里的小豚鼠,忽然也发出痛苦的惨叫。 那小豚鼠挣扎着、嚎叫着,全身抽搐、痉挛。 紧接着,在所有人眼皮之下,口吐白沫、死相惨状地倒在笼子里,彻底死去,再没有任何动静。 全场看得目瞪口呆,个个脸色惨白。 连甘商临一向雍容华贵的面容也微微一滞。 那只豚鼠、死了? 可那瓶瑶台玉脂,是燕凌九之前监督生产而出,一切剂量全在她的检查掌控之下。 今日只是用了大剂量做展示,本想对比两只豚鼠的状态,可…… 全场人员在短暂的惊滞后,爆发出一阵震惊惶恐: “甘家用的也是丹砂元水!可致人死亡的丹砂元水!” “说是剂量安全,可连那小小的豚鼠都死了!若是长期用在我们身上,我们岂不是也会突然暴毙?” “怪不得甘大公子敢承诺十倍奉还!因为他们用了过量的丹砂元水!” “说什么白肤!死人尸体的那等灰白色吗!” 全场人顿时爆发出激烈的斥骂:“天啊!骗子!亏得我方才还原谅了!” “原来他们为了银子,不惜谋财害命!简直丧心病狂!不择手段!” “我竟然用了那么久的毒药!还是花巨额金银去买毒药用!” 满场只觉得一阵后怕惶恐,甚至有上身份的人更是在吩咐:“赶紧给我请大夫!我再也不用了!给我再多金柳树我也不用!” 致命的东西,人都死了,还拿钱做什么用? 这意味着,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用金枝玉叶的胭脂水粉。 并且在这个时候! 外面路过的群众们开始围观,有人听到商铺里的动静,站在门口朝着殿内道: “这金枝玉叶是南楚国的老字号,往我们用的胭脂水粉里添加毒药,该不会是想悄无声息害死我们华秦人吗?” “虽是妇人们用,可用得起的全都是有钱的主母千金。这些达官显贵之家的重要人物死了,家不就乱了吗?” “百家千户一乱,指不定国家也跟着乱了!” 人群里有人带节奏地激动道:“定然是南楚国人用这等阴狠的手段、想谋害华秦!针对华秦!就等着华秦一乱趁虚而入!” “即便不趁虚而入,可妇人死得多,以后怎么传宗接代?华秦定然人丁稀少!不战而败!这是何其的狼子野心!” 此番言论一出,坐在商铺内的达官显贵夫人们,个个脸色巨变,下意识地盯向赢潇潇。 对喔!金枝玉叶是南楚国老字号,天下皆知。 南楚国也一直有吞并天下的野心,一直凭借着出众的各类商品在天下敛财强国。 他们会做出这等事,完全不足为奇。 “太可恶了!赚了我们的银子还不够,还想要我们的命!害我们的国!” “赢潇潇,你父亲姓赢,你身上留着一半的赢姓血脉,你怎可做出这等通敌卖国的事!” “甘商临,你甘家更是在华秦几百年的老世族!甘家就是你们的祖坟故土,你怎么也做出这等残害同胞之事!” “通敌叛国的细作!歹人!” “把我们的银子全还回来!立即还回来!” “这样的人还该直接抓去廷尉府,剐刑!” 无数人吼着,怒斥着。 局势瞬间就此巨变。 还有人直接走上前去,将案桌上的黄金取走,把之前买的琼膏直接丢在甘商临和赢潇潇和身上。 甘商临高大的身躯被砸着,始终不动如山,可他面容间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严肃。 今日本该力挽狂澜,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爆出丹砂元水可致死。 甚至还牵扯到爱国叛国一事…… 他很清楚,金枝玉叶,再无挽救的可能,就此毁于一旦。 的确,现场众人瓜分了那一堆的黄金,全拿走自己该拿走的数目,不够的,还有甚者直接去就近的金枝玉叶分铺里搬东西。 一堆十分爱国之人更是上了情绪,大声喊:“那等谋害国人、卖国之商铺,必须砸了!再也不能让他们在华秦为非作歹!” “砸恶铺!护我华秦!护我国民!” 铿锵激昂的喊声越来越沸腾、震撼,街头上越来越多的人自主走进金枝玉叶,砸店的砸店,吐口水的吐口水。 原本金碧辉煌的商铺,在华秦伫立了几百年的南楚国老字号,从此轰然倒塌。 第219章 赢太傅还起身直视甘商临和赢潇潇道:“十七公主,甘大公子,得罪了。 此事事关举国重事,你等所有人员,务必入狱调查,听候秦帝命令!” 话落,他手一挥,立即有护卫上前就要抓人。 上次是封店,这次是直接抓人去调查…… 赢潇潇被护卫们控制住时,整个人还无比的懵然,难以置信。 跟着燕凌九那个第一女军师,是要赚大钱的,怎么就忽然变成这个样子! 她好端端的金枝玉叶,怎么就越来越糟糕! 与凛与寒准备护着甘商临时,甘商临亦冷声命令:“退下。” 当今秦帝杀伐暴虐,牵扯到通敌叛国一事,更是事态严重,稍有处理不当,整个甘家都要就此覆没。 他沉稳看了赢太傅一眼:“甘家光明磊落,接受审查又何妨?” 他主动迈步就往酒楼外走,赢太傅的护卫们立即随行其后。 整个金枝玉叶的人还全被抓起来控制住,一同往廷尉府的路押去。 店被砸了,人还要接受盘查…… 在路过金枝街时,甘商临还听到沿途许多人在自主的议论: “不是我说,为何放着好好的胭脂水粉不用,去用那添加了乱七八糟的害人玩意儿?” “悦己那边每一样琼膏全是纯正的草药、灵芝、珍珠等所制做,还一直默默无闻,不骄不躁,这么久没闹出过任何事。” “据说玉华公主还会把脉开方,指不定我们用了这会害死人的东西,她都能看出个一二三呢?” 不少人朝着金枝街巷子尽头的悦己涌去。 前面的金枝玉叶已被人砸得稀烂,一片狼藉,但那偏僻处的悦己,却门庭若市,越来越繁华。 坐在押送马车中的甘商临长眉掠起一抹深重,他大手忽然掀开马车帘子,看向前方高坐马上的赢太傅的人: “去通传赢太傅,我有事拜见玉华公主。” 赢太傅坐在马车内,一张老道深邃的脸尽是威严狠厉。 他对甘家等人不会手下留情,也不会心软。 但甘商临在这个时候要见陈玉皎? 若是能将陈玉皎拉进这桩案子里…… 在大殿之上,陈玉皎害得他刖一耳!从此少了一只耳朵! 这笔账,不共戴天! 赢太傅准许了。 悦己内。 因甘大公子忽然来访,二楼之人暂时被请离。 陈玉皎还席地而坐在案席前,一袭白衣,手拿毛笔写着上一个患者的处方。 “哒、哒。” 甘商临走上楼来,那高大尊贵的身型伫立在几米远处,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向她。 “是你、在背后操纵一切。” 话语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甘商临到底是第一大世家的掌权者,足够敏锐地察觉到了。 这段时间陈玉皎一直在默默无闻开悦己,是在厚积薄发。 而今日在他力挽狂澜之际,怎会好巧不巧出现那等事?出事后,又怎会好巧不巧有人将局势往通敌叛国上扯? 显然是居心为之,缜密毒辣,丝毫不给金枝玉叶重起之机。 陈玉皎还在淡然写着处方,唇畔只勾起一抹凉凉的浅笑:“是又如何?” 只允许赢潇潇找麻烦、只允许燕凌九背后怂恿人对付她,不允许她还手吗? 早在金枝玉叶推出瑶台琼膏之际,陈玉皎听夏蝉说了那神奇的功效,就已知晓燕凌九添加的是朱砂元水。 朱砂元水的确有白肤之功效,但若是添加过量,会出人命。 燕凌九做的琼膏要么出谋害伤人,要么无效,不管是哪一条,皆无法长远。 再加上那些不符合时宜的、伤风败俗的手段,当时她便一眼看到金枝玉叶的结局。 今日她让暗卫办的事,就是去朱砂矿内,那里由于工匠们长期接触,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死亡。 若有,大肆抬回京中,路过羲和居。 若没有,也必须有,哪怕是让一个长期欺负工匠的头子突然元水中毒暴毙也行。 再加上人群中的肆意挑拨,一切环环相扣,井井有条。 陈玉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一击必中! 甘商临见陈玉皎竟没否认,深邃的眸子掠起一抹凛冽的寒意:“果然是你在针对商铺,针对凌策!你从未曾放过她!” 亏得当初凌策将正妻之位让于她,还一度想要与她和睦共处。 堂堂玉华公主,狭隘歹毒! 陈玉皎总算写完处方,她放下手中的毛笔,那双清澈如泉的眸子抬起,直视甘商临那冷漠的眼睛: “商临公子,既然你如此笃定燕凌九的为人,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若是你赢了,条件任你开。 倘若你输了,日后你甘氏必须听命于我。你在天下铺设好的商业脉网,为我所用!” 甘氏产业遍布天下,商铺等更是在六国有之。 有甘氏的商业脉网,她的一切商品可远销到六国乃至一些西戎蛮夷之地,通四海,广天下。 甘商临长眉微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两分审视。 一袭白衣的她宛若一株静静绽放的白山茶,看似不争不抢,淡泊明远,却又像是有着掌控一切的冷静运筹之感。 一个害得陈家倒塌的无能千金,也有如此气质? 甘商临尊贵沉着,“好,甘某奉陪。” 当天,甘商临、赢潇潇等所有和金枝玉叶有关的人,全抓入廷尉府听候问审。 由于毫无证据,每个人是暂时关在雅致的房间内。 面对子虚乌有的谣言、指责,甘商临沉着冷静,配合问审,又证:甘家诸多至亲皆在亲用,乃至无数与甘家交好之人亦用。 他们无谋害之心,一切只是意外。 在甘商临的处理之下,朝廷等明眼人皆知道通敌叛国的罪名不成立,但因此事在民间影响重大,管理者也的确有失察之责,添加毒药等。 最终判定结果:“管理者一人、需当众刖一指、以儆效尤!” 这意味着,必须要有一人被砍掉一个手指! 赢潇潇是皇室公主,一直以来不负责监督生产事宜,只是无脑投钱,直接被其舅舅和楚太妃救出。 而主要监督者,就剩甘商临与燕凌九…… 甘商临负手伫立在廷尉府雅室的窗前,静静等待一人的身影。 他耳边亦回荡起陈玉皎的话。 那个赌注,很快便会有结果。 凌策,她是否会来…… 第220章 在漫长的等待后,燕凌九那抹黑色锦衣的身影终究是来了。 她被小桃搀扶着,还有几分病态的虚弱,额间伤口包裹的白纱布还渗出鲜血。 只是她脊背努力挺直,还是那般坚韧。 燕凌九让小桃候在外面后,愧疚看向甘商临:“商临,抱歉,我现在才来。 事情我已听十七公主说清楚了,此事还有疑点。我的剂量,绝无可能造成人员伤亡!” 她又不蠢,想要走得长远,怎么也不可能弄出害人的毒物。 “只是眼下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事情已经定案,很难翻案。 既然事情全因我而起,便由我来全权承担!” 甘商临尊贵深邃的眸子微微一眯:“由你承担?” “对,我这就去找廷尉,自行写下认罪书,就言所有督查一事全是我自己负责,与你无关。 不就是砍掉一根手指?我燕凌九向来敢作敢当,不会连累任何人,尤其是朋友!” 燕凌九傲气说着,还凝视着甘商临道:“商临,你是甘家的掌权者,你有祖父、父母等挚友,他们视你如命。甘家大局亦不能没有你。 而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父母感情薄弱,战家将我待我外人,我少一个手指完全无所谓,无伤大雅。 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说完,她真的转身就走,去的方向,正是廷尉署大堂。 甘商临看着她黑色单薄的背影,尊贵的神色间情绪升腾、覆盖。 如此坚韧、冷静、敢作敢当的女子,陈玉皎竟然还说她的坏话? 之前那一番打赌,他甚至真怀疑燕凌九是否会来,怀疑燕凌九这等女子的人品。 他真该死。 甘商临心中愧疚,迈步出去准备追燕凌九时,可一个武卫忽然出现在他跟前,开口道:“甘公子,请走这边。” 甘商临心中担忧燕凌九真被刖指,并不想理会,他也认出这人是陈玉皎的武卫。 “你们公主还想玩什么手段?”他嗓音里尽是冷意。 武卫一如既往沉稳冷静:“有条捷径,可追上凌策军师。” 甘商临的确知道有条捷径,而这短短时间,燕凌九脚步很快,已不见半丝人影。 他自主沿着那路而行,走到一处假山后。 隔得远远的,见燕凌九过来,甘商临准备迈步出去时、却看到燕凌九找了个借口打发走小桃。 尔后,燕凌九竟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 她佯装身体虚弱地搀扶着一处假山,靠进假山洞边,实则是在那无人看见的角落,从衣袖间拿出一粒药、就往自己嘴里塞。 还从衣袖间拿出一个冰袋,又把冰渣子往她自己身体里倒。 就那么操作没一会儿,燕凌九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虚弱,摇摇欲坠,是真的随时都要晕厥之态。 小桃赶回来时,去搀扶她,瞬间惊得尖叫:“啊!小姐!你身体怎么这么烫!你又发高热了!” 燕凌九还在说:“无碍,扶我去廷尉大堂……我要受刑,绝不让商临因此受伤……” “可是不行啊!小姐你这状态,你这时候刖指,会出人命的!”小桃急得快哭了! 因为这个时代的医术其实不是那么发达,高热的时候再受外伤,会导致伤势感染恶化,九死无一生。 每次军队里治病救人时,大夫们最担心的也是伤者高热。 这是这个时代人人皆知的常识。 小桃死死拽住她:“不行!小姐你不能去!你不能被刖指!小桃不要你死! 我带你回去找甘公子,甘公子那般有能力,定能想出别的办法!” 说完,小桃硬是扯着燕凌九就往后走。 燕凌九心底尽是得逞,也是冷意。 怪不得她用手段,成大事者向来不拘小节。 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甘商临少了一个手指,还有那么偌大的家产,和一堆拥护他的人。 她燕凌九有什么?她有的只有她自己,以及她的聪明才智。 将来要成就大事业的她,怎么能少一根手指? 出了事情,本来男子也该保护女子,男人该撑起一片天。 燕凌九想着这些,却压着眼底的谋划,虚弱地道:“小桃,你放开……你快放开……” 她越是那么说,越是被小桃拉回去。 而假山后的甘商临,高大尊贵的紫色身型已狠狠僵住,向来冷静的他周身笼着从未有过的震然。 他亲眼目睹了那一幕,看到燕凌九对她自己下手、喂药,看到她在小桃来之前慌张地隐藏一切痕迹。 也看到燕凌九被小桃带走时、眼底那抹深沉的算计。 燕凌九……那个他心里直来直往的凌策军师,私底下竟做出这种手段? 前一刻装得那般顶天立地,转眼却在背后玩这等手段! 甘商临是个聪明人,短暂时间脑海里已浮现起金枝玉叶出事那日的画面。 那日她也铿锵有力地言,她会想出办法,但转眼没多久,她就带着伤而归。 那日的场景,只怕也是如此! 燕凌九,一直在愚骗他!将他与赢华绝等人愚弄于股掌之间! 甘商临大步走出去,额间青筋难得腾跳。 可那武卫又提醒:“甘大公子,现在扯破脸,你的二十万两白银,未必拿得回来。” 当初字据未立,无凭无据,以燕凌九的智商,只怕多得是方法逃脱。 甘商临本就是纵横商界的人,一时情绪暴起,又很快被他压下。 他转过身,沿着捷径之路,回原本的房间。 甘商临刚坐回屋子,给自己斟了杯茶,外面就传来小桃焦急的声音: “商临公子,求求你快阻止我家小姐吧!她又发高热了,可还是执意要去刖指,她这会送死的啊!” 小桃边哭着边将燕凌九拽进来。 燕凌九站得摇摇欲倒、视线都有些迷离之际,还在撇开小桃的手:“一点小病,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斥责后,她目光又落在甘商临身上,虚弱地说:“商临,我真没事,我还可以撑。 刖指后又不是真就一定会死,即便是死,我这样的身份也无伤大雅。我们谈好了,就不可更改。” 甘商临看着她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忽然又想起昨夜那雨夜里,燕凌九也故作坚强的撑着身体想离开。 那时有多心疼她,如今看来,就有多可笑! 第221章 甘商临视线落在她身上,“是吗?凌策你就真这般有担当?” 燕凌九眉心微微蹙了蹙,敏锐从其间捕捉到一丝质疑。 也对,甘商临到底是叱咤商界之人,之前她说想出解决之策,可受重伤卧床不起;借银子后说立字据,又摇摇晃晃未成;今日又这般…… 事不过三,兴许很容易引起甘商临的怀疑。 燕凌九在来之前就早有准备,她当即道:“怎么?商临你是在怀疑我吗?我燕凌九做事一向敢作敢当。 那日拿走二十万两银子回去后,我便撑着病体写了欠条,一直说给你。” 说话间,她真的从衣袖间拿出一刻字的竹简放在甘商临的案桌前。 竹简上字迹刻得清清楚楚,还真真实实有燕凌九的名字。 燕凌九说:“我燕凌九不会拿任何人一根针一根线,亦不会欠任何人一分人情。 我说过,此事由我负责,即便今日真死了,我也绝不会连累商临你!” 说完,她又迈步往外走。 但她吃了那特别买来的眩晕药物,此刻发作,真的刚走两步身体就一个摇晃,朝着后面虚弱地摔倒而来。 她还很坚韧,丝毫没有倒向甘商临的怀抱,而是偏移了方位,朝着另一边倒,排除了投怀送抱的可能。 若是以往,甘商临定然早已心疼不已,抱她、可怜她,想为她撑起一片天,也定然会心甘情愿为她庇护,刖掉一指。 可今日,看到之前的真相后,此刻她装得越真,就显得越可笑! 甘商临看着那一幕幕,眸色深处只是浓烈的冰冷。 燕凌九的手段,对人心的掌握、了解,当真是炉火纯青! 何其高深的手段! 他还没做出举动,战寒征冷峻的身影赶来。 这两日他告假照顾他,只是去书房处理一些事务,燕凌九就出来承担事宜。 他来时,恰巧看到燕凌九晕厥倒地。 战寒征立即大步上前,将她从地面抱起,他不冷不热的目光落向甘商临: “甘公子,商铺一事出意外,无论如何不能让一个女子承担。我们身为男人,理当顶天立地!” “喔?是吗?”甘商临幽幽喝了口茶,那双尊贵冷冽的眸子抬起,直视战寒征: “依定西王之意,是要我甘家掌权者,全力承当她之错?被刖一指?” 战寒征脸色微沉,他向来公事公办。 本来男人应该全力承担,但是这是出于情理,甘商临不愿,自然不可能勉强。 战寒征道:“华秦有律法,罪者,可入金而免其罪。” 毕竟当初华秦要发展,就必须要让不毛之地变得繁荣富裕。 有人犯罪了,若砍掉一手、或砍头颅,对国家而言并没有直接的好处。 与其让犯人被恶刑,不如多填充国库,所以才出先此赎刑。 当然,也不能是特别恶劣之罪,赎金定得也十分高额。 战寒征道:“来之前我已问清楚,此事赎金需五万两,黄金。” 五万两黄金等于五十万两白银! 仅仅只是一个手指头,就需要花五十万两银子去买! 但战寒征看着晕厥的燕凌九,那额头上的伤还十分严重,全是因他母亲所致。 他不忍看燕凌九再受刑,公事公办道:“甘家、战家各承一半。” 前不久燕凌九才拿回来二十万两白银,再加之前秦帝的赏赐,凑得出二十五万两。 甘商临薄唇勾起一抹凉薄的笑,将那竹简往战寒征的方向推了推: “定西王,凌策军师还欠我二十万两白银,你战家如今还拿得出钱来?” 第222章 战寒征看到那竹简时,身型狠狠一怔。 那日燕凌九拿回钱财,他们询问,她总是不说,只说是正当手段。 他还以为她多有本事,未曾想、她竟是借的! 战家本就负债累累,她还又再借债! 若是现在还要拿出二十五万两白银…… 秦帝赏赐的,也不过就黄金万两(十万两白银),如今去哪儿凑出二十五万两? 还马上就要到约定好的、归还陈玉皎银子的日子…… 战寒征忽然惊觉,婚后的战家,怎么越来越艰难了? 只是再是艰难,战寒征也不可能真看燕凌九被刖指,他只扬出一处话:“我会想办法凑齐。” 尔后,便抱着燕凌九大步离开。 甘商临看着他的背影,眸色渐渐变得越发冰冷。 敢算计愚弄他甘商临者,普天之下,唯燕凌九一人。 那她、自然要付出代价! 当吴荭霞得知、二十万两银子是借的、如今还要为燕凌九再背负二十五万两银子的巨债,会做出何等举动? 甘商临折磨起人来,手段也从不仁慈! 他吩咐:“与凛,去将此事传至战家、每一人!” 战家。 战寒征将燕凌九送回院子后,吩咐好小桃照顾,便去库房清点钱财,思索方策。 而很快,一群人跑进房间。 战明曦这段时间被劳累得很瘦很瘦,双眼愤红地骂:“燕凌九,你不是说跟着你混,可以让战家越来越好吗!可你为什么将秦酒铺子的钱全都赔光了!” 她天天在秦酒铺子搬运东西,手起了很厚很厚的老茧,清楚知道每一分钱来得有多不容易! “秦酒铺子那么多钱,怎么就全被你赔光!还要因为你再借二十五万两!你是想累死我们战家所有人吗!” 被软禁却翻墙出来的吴荭霞,更是直接扑到床前,抓起燕凌九的衣领,就将她往床头上靠。 尔后,“啪!啪!啪!”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发疯般地往燕凌九脸上扇。 “我让你装病!让你装死!你给我醒醒!醒醒啊!” “你天天标榜你自己有多厉害,说你在外面有多赚钱,家务活是一点不碰!” “为了让你安心赚银子,我们全都让着你,晨昏定省一日没让你来!柴米油盐一次未让你操心过!” “可你是怎么对我们的?你赚的银子呢?银子去哪儿了!” “你个败家娘们!赔钱娘们!你还借银子回来骗我!” “你不仅把秦酒的银子亏光,如今还要我们为你出二十五万两的雪花银子!” “啊!啊!啊!你气死我了!你把银子还给战家!你滚出战家!” 吴荭霞每骂一句,就朝着燕凌九甩一巴掌,到最后还将她从床上扯了下来,又扯又踢又踹。 所有奴仆们也看着,没有人阻止。 虽然有的人曾经很崇拜燕凌九,可这次燕凌九做出的琼膏竟然会害死人……还让战家背负这么大的债务…… 她们这些人的月银能不能拿到,都成问题…… 况且燕凌九也没有护着过他们任何人,所以自然没有人去护她。 唯有小桃不断护着,嘶喊着:“不要伤害我家小姐!你们让开!快让开!” 可也被吴荭霞带来的宋嬷嬷直接拽走,被好几个奴仆拦在外面。 小桃实在打不过这么多人,只能快速跑出去,边跑边哭地喊着救命。 而燕凌九是真的昏迷了,做戏要做足,唯有真昏迷,甘商临才不会真让她去刖指。 想象之中,她会被甘商临照顾得很好,甘商临也会全力处理好一切事宜。 可是为什么……本来昏迷的她,忽然被甩了无数个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痛。 她还被扯下床,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 燕凌九是被活生生痛醒,就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头发,脚狠狠踢踹她的身体。 “啪!啪!啪!”还不时有一个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耳边还尽是吴荭霞疯狂崩溃的骂声:“还我钱!把钱还给我!你这个扫把星!败家娘们!你给我滚出去!战家不会给你出钱!你被砍掉手指都是活该!啊啊啊!我要打死你!” 燕凌九边护着自己的头,边是一脸懵。 发生了什么……什么钱……为什么需要给她出钱?还砍掉什么手指? 甘商临呢……甘商临还没解决事宜么…… 第223章 短暂的思索间,燕凌九又被吴荭霞甩了几个巴掌。 她嘴角都要裂开,火辣辣的剧痛令她猛地将吴荭霞推开:“你在发什么疯!之前二十万两不是已入战家库房,砍手指的事也自有甘公子解决,轮不到你插手!” “还甘公子!你以为甘公子还会帮你这恶臭的败家贱人吗!” 吴荭霞被宋嬷嬷扶着,盯着她气愤地道:“甘公子已经给寒征看了欠据,你那二十万两是借的! 甘公子还说了,没有人会因为你的过错而承担刖指!战家甘家各承担一半赎刑金,你要出二十五万两!” “你自己想办法去还债,战家绝不会帮你!你把之前亏损秦酒商铺的银子还回来!你给我滚出战家!你还钱!你滚啊!” 吴荭霞边说又边随手抓起旁边的东西,恶狠狠朝着燕凌九砸去。 屋子的绸缎、茶杯、枕头、花瓶等,“噼里啪啦”在燕凌九在身边炸开。 燕凌九只能狼狈地护着自己的头,大脑一片混乱。 甘商临竟要她还银子二十万两……还要她出赎刑金…… 明明二十五万两对他而言,就是屈指可数的小数目,可他却如此狠心无情! 显然,他知道了……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若是甘商临翻脸无情,那她去哪儿找银子……如何出这笔巨债? “咚!” 一个花瓶忽然失手砸在她头顶,燕凌九只感觉大脑一阵眩晕,在剧烈的疼痛中倒地晕厥。 战寒征赶来时,已经迟了。 就见燕凌九一袭黑衣倒在地上,头发乱七八糟的凌乱,脸颊红肿,倒在一堆狼藉里,面目紧皱带着几分扭曲。 那画面就像是一头从山上拽下来的黑野猪……再也不是记忆里那般冷静自傲。 向来高高在上的燕凌九,竟有如此一面…… 战寒征难得被眼前的景象惊住,片刻反应过来后,才大步过去救人。 而小桃更是看得眼泪直掉,扑过去帮着整理燕凌九的头发、衣裳,冲着吴荭霞哭着吼:“呜呜呜!你们太过分了!你们简直太过分! 小姐不嫌弃战家背负巨债,都嫁入战家,如今她只是出了一点小问题,你们就如此欺负她!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哼!她燕凌九才是狼心狗肺之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吴荭霞一针见血:“若是有的选择,她会嫁入战家?不过是因为她未婚先孕有了孩子,又闹得天下皆知,为了她自己的名声不得不嫁进来而已! 她这段时间到处勾三搭四,都是在给她自己找退路!” “行了!”战寒征厉声打断,命令:“来人,将母亲拉下去!” “寒征!母亲是为你好,你还看不透她的本性吗!我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她自己说的,每日做不成什么事情,游手好闲,就不能吃饭!她自己还说遇到事情要自己学会承担!自力更生! 这几日你敢好吃好喝的供着她,敢给她用好药材,敢帮她出那25万两银子,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战家一片凌乱,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而另一边。 夜里,悦己的广厦生产间。 甘商临找来时,就看到那恢宏的广厦灯火通明,无数人忙碌其中。 一袭沉青色朴素衣的陈玉皎亦在其间,在纠正一女子的制药手法,周身尽是岁月沉淀后的沉敛、宁静。 甘商临长眉微皱,在暗地里,陈玉皎竟已悄无声息修建出如此广阔之作场?还培养了这么多的女子? 再思,燕凌九每日弄得声势浩荡…… 陈玉皎很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抬眸看出去,见是一袭紫衣的甘商临立在广厦门外。 黑夜里,他似乎变得更为稳重,周身那股敌意隐约淡了两分。 陈玉皎交代好事宜后,才迈步走出去。 甘商临负手而立:“赌约,你赢了。” 本以为她是道人是非,未曾想,她是唯一看得透彻之人。 不过…… 甘商临脸色依旧冷硬:“祖父之血债,甘家迟早还是要与你清算!” 陈玉皎并不在意,转身看向广厦里,红唇轻启:“甘大公子,你说我、乃至这些和离后的女子,是幸还是不幸?” 甘商临的目光顺着她落过去,就看到已有一百多名女子在里面忙碌,每个女子脸上皆挂着幸福满足的笑。 如陈玉皎,脱离战家、远离燕凌九那等人,自然是幸。 这些女子也不知具体遭遇什么,但会把女子逼至和离境地,定然也是炼狱火坑。 脱离炼狱,谈何不幸。 陈玉皎又说:“甘老奉常为一国之奉常,掌国家礼制,有责任维护社稷礼法。 他撞柱,为他的坚守,信仰。 而我,亦在做我想做的事,想行之法。” 她说:“孩童喜分对错,可成人的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 她的声音始终淡泊明远,有股胸怀浩瀚之感,话语里也没有任何对甘老奉常等阻挠之人的恨意。 甘商临侧目,目光落在女子身上时,才发现这个印象里的败家千金,明明气质宁静平淡的小小身躯,却仿若有包容万象、常人所不能及的格局、远见、胸襟。 世人似乎从未认识过她,或对她有所误解。 她,绝非等闲之辈,池中之物。 那等广阔之感,足以令人自愧不如。 甘商临眸中最后那丝敌意,也在渐渐散去。 他尊贵的身型负手伫立:“日后甘家无人再伤你。你赢了,甘某会信守承诺,” 这一切,也在陈玉皎的意料之中。 陈玉皎还是一如既往平静,看向甘商临道:“我要甘家公子将悦己所有贝壳胭脂广铺天下,乘势将南楚金枝玉叶、取而代之!” 平静里,又有着她该有的野心,宏大。 陈玉皎补充:“是以你、仅以你甘家掌权者之身份。” 甘商临长眉拧起,难得腾起一分疑惑:“这是为何?” 哪个功成名就之人、不想闻名天下,偏偏她…… 陈玉皎看了眼广厦作场后面那无边的夜色,眸光深邃,“即便甘家不再与我为敌,但我之宿敌,又何其济济。” 赢太傅、赢修堂一党,他们曾经是参与夺皇权之人,心狠手辣,刖耳之仇必报。 赢潇潇及其身后的南楚太妃等人,一直想在华秦等地敛财,怎会轻易放过她? 乃至宗太保、无数守旧之人…… 以及将来她要步入朝堂,陈家的宿敌全会如雨后春笋般争相冒出,防不胜防。 第224章 甘商临深邃的眸子一眯,这才发现,这个看似无能败家、依附男人的柔弱女子,好像才是真正在无声地、依靠她自己在独自面对着一切。 且明明她自己举步维艰,她还立新法、开女子坊,培养且不嫌弃、不抛弃每一个投奔她之人,为这么多女子撑起一片天。 原来真正的坚韧、努力,是无声无息的。 甘商临心脏腾起深处的动容,沉声道:“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商业上,由我来解决。” 这一夜,陈玉皎还是与他彻夜商定方策,提出许多事宜,用心尽责。 第二日。 整个咸陵城几十家金枝玉叶的招牌被换下、砸烂,商铺也被重新装潢,去掉了一切南楚国之物,变得简单简雅,又大气雅致。 悦己的所有贝壳胭脂膏等,相继摆入广阔的商铺。 一块块新的招牌挂了上去,上面秦篆字清清楚楚写着“秦·悦”二字。 原本是悦己,但如今的规模,需要更大气恢宏,所以陈玉皎昨夜提出,改悦己为“秦·悦”。 且右下角有深深雕刻的“华秦”二字,每个商铺门前,还插上华秦的旗帜,随风猎猎。 那是华秦的象征! 是第一次,有华秦字号的胭脂商铺大肆存在,将南楚金枝玉叶,取而代之! 日后,华秦每一个尊贵的人们若是要用胭脂水粉,也不是只能去购买他国的字号,看他国脸色。 甚至南楚的金枝玉叶,上百年的老字号,更是从此在咸陵城倒闭,再也无法敛财、发展。 放眼长街,一片全新的景象。 人们发现这一切时,无一不是在议论: “看得我好自豪!华秦终于也有自己的胭脂字号了!” “华秦做出来的胭脂并没有烂脸!反而是南楚自己害人!” 也有人在传:“听说是甘大公子发现南楚胭脂的问题后,全力扶持华秦的自有品。” “他给悦己投资修建广厦,扩大规模,改名字,并买下悦己,制定了一系列发展计划。” “陈玉皎真是有福,太幸运了!小小的铺子竟被甘大公子选中!” “若不是甘大公子买下悦己成为股东,她那怕永远只是一家小小的商铺!”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传开。 酒楼高层,甘商临那抹尊贵的身影临窗而立,俯瞰着下方景象。 只有他自己清楚,一切方策全是陈玉皎提出,他堂堂甘大公子,也不过仅仅只是一个执行人。 昨夜,他清楚见证了陈玉皎非凡的能力、以及胸怀天下的雄心大志,那是燕凌九平日里装也装不出来的。 陈玉皎仁道,将未来天下间的一切盈利分给他三成。 但他不缺银子,只要了两成。 陈玉皎,才依旧是秦·悦的真正最大控股人。 (之前陈玉皎还将5成盈利分给赢长屹,她3成,虽低于赢长屹,可赢长屹从不插手秦·悦之事,她想做的一切,他只会全力支持。 分过去的银子,他也为她全数存着。) 而如此消息传出,一些在暗中窥探、监视着悦己的护卫们纷纷撤了。 如今悦己成为甘家的产业,对甘家下手,稍有不慎只会引火烧身。 即便是赢太傅,之前敢对金枝玉叶出手,也仅仅只是因为金枝玉叶自己犯错、送上门而已。 博弈对敌之时,谁先沉不住,谁便会反倒沦为他人的把柄。 暂时没有人敢对秦·悦下手,秦·悦,将如春后的林木,疯狂生长,壮大! 这几天里,秦·悦风生水起,而战家却是一片混乱。 第225章 战寒征自然不可能真不管燕凌九,将自己所有的银子筹起,并且变卖了秦酒三成的股份,才总算凑足25万两银子,交至廷尉府。 之前燕凌九拿回来的二十万两,也理所应得还给了甘商临。 如今的战家,是真的一无所有,就差没揭不开锅。 明明到了夏季,人人都该置换新衣,可府里从上到下所有人换下来,需要多少银子?暂时没有任何人敢提这事。 不少婢女奴仆感觉战家待遇不佳,寻了借口辞走。 之前的一批老奴因为卖身契在战家手中,走不得,心里却对燕凌九更加怨恨。 陈玉皎曾经操持战家时,何曾有过这么穷酸拮据的时候? 娶了燕凌九这等女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吴荭霞更是天天在家里哭,天天闹,指着战寒征的鼻子骂:“二十五万两啊!你是要我的命!你是疯了!你简直就是个蠢货!啊!你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你个不孝子!” 战明曦也天天抱怨:“为什么战家会变成这样?哥,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我快过不下去了!” 战煊在学堂里虽没有回来,还经常休书而至,索要各种银子。 甚至在所有人的咒骂中,因燕凌九患病在床,战寒征下职后,每日还得去负责秦酒商铺的打理。 战寒征,堂堂的大将军,从未如此疲惫。 每次回到战家之时,他都有些恍惚。 曾经那么宁静和睦的战家,何时变成了这番模样? 而燕凌九更是不好过。 为了避免吴荭霞进来骂人,伤人,院子被战寒征安排的将士守着,如同守着一个犯人。 每日送来的饭菜更是普通至极。 一是因她生了病,需要清淡;二是战家的确没银子,买不起名贵药材。 伤口疼痛难忍、吃的不好也就算了,战寒征忙得经常彻夜不归,夜宿秦酒铺子,令她独守空房。 外面还总是听到路过之人的咒骂声,议论声。 吴荭霞没事就跑到门口骂她,羞辱她。 她堂堂华秦第一女军师,竟然过得这般凄惨?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明明她都那么努力了,上天为何还是这么对她! 十日后,燕凌九所有的伤总算恢复。 她努力振作起来,收拾打扮,丝毫不让自己看起来颓靡。 她没有颓靡伤感的资格,她没有朋友,没有有钱的家人,没有心疼她的人,她必须为她自己撑起一片天! 燕凌九将自己所有的资源、脉络进行整理。 甘商临那边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指望不上了,好端端的金枝玉叶也一定是招人陷害! 赢华绝对她很不错,但神出鬼没,好些天不见人。 赢潇潇据说被其舅舅和母亲关了禁闭。 她能用得上的,就小桃,还有…… 不对啊! 燕凌九忽然想起一个清冷的公子,容弈! 容弈当初在甘家碰壁,若不是她,他怎么可能成为甘家的掌事大夫?名扬天下? 容弈后来对她明显有所缓和,显然是对她感恩戴德的。 且容弈的医术超群,堪称鬼手神医,能化腐朽为神奇。 而她知晓许多关于医馆的策划、全新设定,足以成为这个时代的传奇! 若将容弈拉为己用,建立一个天下第一的医馆,分科室,设贫困救济,还愁不能扬名天下、盆满钵满吗? 燕凌九忽然像是看到了新的曙光,当即吩咐:“小桃,为我准备厚礼!我要去求见一人!” 第226章 悦己。 虽然其他商铺恢宏广大,但陈玉皎依旧留在巷子里这家安静的商铺内,负责暗中统筹事宜,其余商铺全由甘商临一力打理。 甘商临择选出一批大夫,于每个秦·悦坐诊,依旧依循坚守因人而治的策略。 陈玉皎这边的人变得少了不少,倒也清净不少。 她将一沓之前甘商临送来的银票放入沉香木箱子中,目光微微期待、发热。 之前从陈家离开时,祖父和父亲虽然再是骂她,可还是看不得她吃苦,给了她足足两百万两黄金。 那是整个陈家几十年来的积蓄,开医馆,秦学庄园,以及辅佐先帝几十年来的赏赐等,全被她因战家而挥霍一空。 待她赚足这两百万两黄金,便有些勇气和脸面回去面对父亲、祖母。 快了,按照甘商临在全天下的铺设速度,待秦·悦足够壮大稳定,于六国落成,规模股份就可值巨额数目。 陈玉皎也在想,仅仅有钱还不够,当初祖父开了几十年的医馆宁世堂,亦是陈家的象征。 祖父死后,宁世堂随之倒闭,消失于世。 现在人人都在说,她是个败家千金,将陈家毁于一旦。 如今她拥有容弈的名声,若能重振宁世堂,定能让父亲与祖母更为喜悦,让他们也神怿气达,百脉皆和。 只是如今她和甘家的关系,容弈这个身份……事情略微有些棘手…… 陈玉皎正在心里筹划着一切关于医馆的事宜,一武卫进来低声禀告:“公主,燕凌九正在广德堂,说定要求见于容弈神医,见不到便不走。” 陈玉皎微微皱眉,燕凌九找容弈做什么? 以燕凌九的性格,若一直留在广德堂,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陈玉皎不得不在武卫们的掩护下,易容成容弈的模样后,前往广德堂。 此时正是下午,广德堂里九名大夫在坐诊,病患甚多。 她刚来,九名大夫立即放下手中的事宜,热情围上前来嘘寒问暖,又争相请教各种事宜。 “容神医,今日你必须先教我调理之道!” “不不不!先教我急救之术,我年纪最大!” “我还长得最高呢!” 九个向来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在她面前却像是孩子般争抢。 满大堂的患者们看到容弈,眼神中也尽是崇拜,瞻仰。 容弈,当初设万两黄金台、依旧无一人能敌的神医,是当之无愧的华秦第一神医。 陈玉皎又耐着性子安抚好他们后,才走进自己的书房,就见燕凌九早已站着,等在其中。 今日的燕凌九显然经过精心的打扮,黑色的锦衣有红色中衬,飞云髻上插着墨玉所制的黑色羽毛,妆容精致绝美,乍一看去,宛若黑色里绽放的一株红梅,凌寒傲雪。 燕凌九看到她进来,红唇一扬道:“容神医,恭喜你如今功成名就。” “还得多谢当初燕军师的帮助。”陈玉皎口吻淡然。 其实当时她并不想那么招摇,偏偏燕凌九非要声势浩荡。 燕凌九不是真想帮她,而是夹杂了功利心,想利用她,她也很清楚燕凌九的为人,所以骨子里不可能对燕凌九有浓重的感恩。 燕凌九敏锐察觉到她的冷淡,心里腾起明显的不悦。 若不是她燕凌九,容弈早已被逐出甘家,哪儿能有如今的功成名就? 若不是她帮忙想办法,容弈现在更是浪迹天下,孤苦伶仃,凄惨漂泊度日! 换做是其他人,早该对她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可容弈……冷清冷血!不知感恩!自私自利!狼心狗肺! 燕凌九真是恨死了,可她身边压根没有别的具有商业价值的人。 她只能忍辱负重的忍着,努力保持冷静道:“我向来直来直往,不喜弯弯绕绕,今日我来找容神医,是想谈一桩合作。” 说话间,她从身上摸出一份竹简,递给容弈。 陈玉皎却并未接,“抱歉,我对任何合作不感兴趣。”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整理这些日子呈上来的医案。 “可这份合作,你定然会喜欢。”燕凌九边说边主动打开那竹简,铺到容弈跟前。 陈玉皎不想看燕凌九的东西,避免以后生出是非,可燕凌九非要把那些文字呈现在她眼前。 她敛眸间,就看到竹简上规划着一间巨大的医馆,还分一堆科室,什么内科,外科,皮肤科,妇科,乳腺科,泌尿外科…… 虽然有一些漏洞存在,但不得不说,的确是个良好的规划。 燕凌九这样的人,怎么总是有不少惊异于常人的思想? 其实陈玉皎觉得奇怪,例如这医馆的详细策略,是一个真正对医术感兴趣、想帮患者减轻痛苦、便利患者看病之大道之人,才能苦心去钻研的方策。 燕凌九这等自私之人,会有如此心? 就连之前秦酒那些诗句,也不是燕凌九这等心思狭隘之人该有的豪情、心胸。 见他思忖,燕凌九自豪道:“我打算开天下第一的医馆,请你为医馆掌事,助你名垂千史,无人能及。” 陈玉皎敛神,一如既往平静:“凌策军师的策划的确还可以,不过我依旧无此意向、志向,你可去寻他人。” “为什么?”燕凌九眉心顿时皱起。 如此空前绝后的设计,哪个男人见了不对她俯首称臣、敬佩再三?为何容弈总是拒绝她? 陈玉皎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想和燕凌九有任何合作,只答:“我喜清净,如今这般足矣。” “做人怎么能毫无野心斗志呢?”燕凌九严肃地教导:“如今你为甘氏做事,给多少银子,什么待遇,全由甘氏说了算。 你只是甘氏的一个奴隶,乃至以后你的子子孙孙,也只是为他人差使的一条狗。 若你与我开医馆,我让你做大股东,你自己便是自己的掌柜。不看人脸色,不听人使唤,何乐而不为?” “甘家待我不错,无人使唤,无人轻待。”陈玉皎继续平静整理竹简。 “嚓”的一声,燕凌九将他手中的抽走,硬是在他对面坐下,一脸傲然道: “容神医,你看着我的眼睛,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个道理:别人对你的好只是暂时的,别人想收回随时便可收回,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才是永恒的!” 她自认为自己足够独特、足以令天下男人动容、动人。 只可惜…… 第227章 陈玉皎轻笑,乍一听燕凌九的话很有道理,但甘家待她不薄、人人崇爱她时,若她只考虑单飞,甚至为敌争斗,其实未免太过无道。 一个心里只想着自己的人,注定走不长远。 陈玉皎之前想重振宁世堂时,也是在想如何权衡好和甘商临、广德堂之间的关系。 只是这些道理,燕凌九显然不会懂,陈玉皎也不打算说,只清楚表达自己的决定: “我与凌策军师不是同道之人,无论你说什么,也不可能合作,请走。” 燕凌九还想再说什么,陈玉皎索性直接起身就走出去,帮着大夫们救治患者,也不想与她再有过多牵扯。 燕凌九手心已紧紧握成拳头,容弈,好个容弈!从没有哪个男人敢如此冷待她! 她倒是真巴不得去找别的大夫合作,可没有人的医术有容弈好。 她燕凌九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最好的! 燕凌九走出去,看着容弈那忙碌的身影,冷静道:“容神医,我是认真想与你合作,改进当今的医馆。我会坚持到你同意!” 古来有三顾茅庐之名人名事,她燕凌九有的是办法说服他! 钟伯昌皱眉:“凌策军师,这是甘家的医馆,你来甘氏挖人,未免太过明目张胆!不知天高地厚!” “我燕凌九行事向来直来直往,从不背地里耍手段。能人者,人恒求之。能不能得到人才,全看各自的能力。”燕凌九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世人并不知道她欺骗甘商临之事,虽然有人觉得她太过狂妄,但依旧有人高看了她一眼。 的确,别人都是背地里撬人,燕凌九实在是个过于直率的人。 这样直率的人,怎么会往胭脂琼膏里添加剧毒呢? 这一切,也不过是燕凌九故意表现而出。 当天,她典当了些首饰,用这笔银子让小桃下去操作。 有人开始传:“据说那剧毒更有可能是南楚国人下的,甘公子和燕军师都是背锅之人!” “华秦人怎么可能害华秦人呢?那赢潇潇一向嚣张跋扈,才有可能是做出这等事的人!” “甚至也有可能,是有人看不得凌策军师风生水起,构害于她!” 反正将当初事宜,全推到赢潇潇和佚名人身上。 赢潇潇不仅被自己母亲关禁闭,还臭名昭著。 她在宫殿之中,气得半死不活,又收到燕凌九关切的信件,全然不知是燕凌九的手段,只愤怒地摔着东西: “是陈玉皎!肯定是陈玉皎那个贱人!” “她小时候与我抢长屹哥哥,长大了又看不得我好过!她自己铺子开不下去,就陷害我!” “如今我一倒闭,她就和甘商临搭上线,大肆逼死南楚国,她就是最大的利益者!” 南楚太妃一袭玫红色衣裳,十分雍容华媚,听到赢潇潇的话,眸色变得深邃。 当初陈太傅在世时,就处处打压她的哥哥,以及他们的势力,她对陈家之人没有任何好感。 死了一个陈太傅,又来一个陈玉皎? 她吩咐婢女:“给兄长修书一封……” 燕凌九自以为自己出山后,依旧掌握着一切局势,可以借多方力量除掉陈玉皎。 只可惜……南楚势力即便盯上陈玉皎,也发现陈玉皎只在那偏僻的小巷子里,冷冷清清,没有什么产业,不值得下手。 暗中又有赢长屹的人在保护她的安全,短时间内,压根无从下手。 燕凌九全然不知道这些,只以为迟早有一日,会收到陈玉皎的噩耗。而她注定越走越高!扶摇而上! 第228章 她坚持每日去广德堂,给容弈送去许多物事。 从她收到的一些厚礼,到走心令人打造的银针。 甚至缠着容弈,今日道:“我们合作,所有杂事营运全由我处理,你只需要负责看病医治就行,甚至你也可在广德堂兼职。” 第二日说:“盈利六四分,你六,我四。所有大小事宜由你全权定夺。” 第三日:“你七,我三也可。你只将我当打下手的。” 第四日:“容神医,你到底想怎样,条件你来提!” 她再不做出事业,她就要被吴荭霞等人骂死、被战寒征嫌弃。 没有事业、没有光环的每一日,对她燕凌九而言,皆是无尽的折磨! 到了第五日晚上,广德堂要关门打烊之际,燕凌九更是直接将容弈堵在药铺门口: “容神医,我是全力为了华秦的医术制度而着想。我之改革,分科室,可让许多看病之人免于鱼龙混杂的排队;术业有专攻,也更能医治百姓们的病,对症下药。 这几日我已选址,已做好精密的布筹,万事俱备,只需你点头同意。我一心一意为天下,你就真只着手于眼前的利益吗? 我说了,以后医馆盈利,你九成,我一成!” 她的声音十分大,故意让路过的众人全都听见。 无数人忍不住道:“听起来,燕军师那改革好像的确不错啊!” “燕军师已六顾医馆,六求于人,让利九成,容神医还不答应,实在未免太过分了!” “容神医,你就答应了吧!别为难凌策军师一个女子了。” 甚至钟伯昌也忍不住说:“容神医,反正开新的医馆后,你亦可以继续在广德堂兼职,的确不必太多忧虑。试试凌策军师说的改革,兴许真有利于天下?” 所有人都在劝容弈,所有百姓甚至催促容弈同意,仿若他再拒绝燕凌九的合作,就是十恶不赦之人。 燕凌九看着这一幕,心中尽是得逞。 这便是她新的计策,将容弈架在火上烤,他想不同意都难! 果然…… 陈玉皎的确被逼得为难,不仅仅是现在的局势,更是因为一日不同意,燕凌九就一日不放弃,天天缠着,闹着。 她不由得挑眉看向燕凌九:“你当真要与我合作?当真只要一成利?” “自然。”燕凌九早已规划好一系列医馆大肆盈利的方案,到时候即便只分一成,也是巨额数目。 且现在容弈不同意与她合作,是没有尝过甜头。 等和她合作、了解她的能力之后,迟早拜倒在她的能力之下!到时候容弈会求着多分给她银子! 陈玉皎又道:“事事全由我做主?我为决策者?” “自然。”燕凌九不想计较这些,反正天下都知道,是她成立的医馆就足够了。 陈玉皎想起她之前递过的竹简,说:“你之前之策划,虽异于常人,有惊艳之处,但你忽略了许多问题。 中医是一个系统医学,如有人牙痛,并不是牙齿出了问题,而是五脏六腑俱火矣;如有人皮肤溃烂,腹部疼痛,亦不仅仅只是皮肤、腹部之问题,而是气血不调。 你所设之分科,我将进行重新规划,按我之见全权建医馆。” 周围众人听得惊诧,果然术业有专攻,谈起这些医术,还是容神医更为精湛! 燕凌九也没想到那么好的分科会被推翻,但这些都不重要,能利用容弈的名声赚足银子、名利就足够了。 “行,那本就是粗略的草本,你想改也是自然,我向来广纳意见。” 陈玉皎确定其上后,又最后一次挑眉看向燕凌九:“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确定求我合作、不后悔?” 燕凌九也不知道为何,在她声音里竟听出一丝别样的、奇怪的意味。 这抹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 但她由不得多想,如今她的局势,吴荭霞、战家对她的态度,包括她如今的名声、成就,全都容不得她再碌碌无为。 她必须功成名就,让所有瞧不起她之人,匍匐在她脚下! 让陈玉皎那个战寒征的前妻,永远比不上她!只能瞻仰她! 也快到军机阁大夫的遴选之日了,她必须做出一番事业,得到那位秦帝的器重! 第229章 燕凌九冷傲而立,清清楚楚地说:“我当然想好了,我燕凌九做事从不后悔!” 陈玉皎百般无奈,只能道:“既如此,往后,还望合作愉悦。” 这算是同意了。 反正近日她也打算重振祖父的宁世堂,燕凌九只占股一成,还无话语权,影响不大,当做雇佣一个打下手之人也行。 燕凌九眉色顿时掠过一抹喜悦,当即道:“正巧此刻众人都在,我们便签订契约吧。” 她怕容弈这种人出尔反尔,改天就转变主意。 她亲自走进药铺中,找来毛笔,在竹简上当众写下一行行字: “容弈神医、自愿与燕凌九合作开医馆,本着负责任之原则,中途不可有任何更改!亦不可以任何借口停下、或终止! 违者,罚金百万!” 如此高额的数目,是丝毫不给容弈反悔的余地。 为免容弈看到这样的条款吓到,不肯签字画押,她又将之前那些条款也一并写入其中: “前期所有投入,由燕凌九全权负责。 所有盈利,容弈九成,燕凌九一成。 所有大小事宜,皆由容弈掌最终定夺权。 容弈可对医馆建造、体系等、在不伤天害理之情况下、肆意更改,掌权。 容弈,为医馆最大掌权人。燕凌九亦必须为医馆尽职尽责、认真筹谋。” 燕凌九写下契约后,确定诱惑足够,当即爽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并摁下手指印,才递给容弈。 陈玉皎看到那契约时,再是冷静,眸底深处也掠过一抹微怔。 不可以任何理由停下、或终止,违者,罚金百万。 见过不留余地之人,未见过如此断绝焚路之人。 陈玉皎心善,到底提醒了句:“这契约书,还是不签为好。” “那可不行。”燕凌九一脸傲然,只以为容弈真有退缩之心,更是坚定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既然要共事,自然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容神医,我一个女子都如此直爽,你一个大男人,还扭扭妮妮瞻前顾后做什么?难不成还没开始,就真生出二心了?” 周围众人不由得都盯着他打量,目光变得微妙。 容弈神医医术的确不错,但这为人品行似乎…… 陈玉皎实在无奈,“也行吧。” 她不得不当众在契约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燕凌九还体贴将印泥递过来。 陈玉皎:…… 一纸契约书成,燕凌九心满意足地离开,开始连夜安排她的筹划。 选址她早有选好,一间离广德堂不远的三层楼式古楼,坐落在闹市中央,当道,利于人寻找。 原本是一间布庄,掌柜出了意外急售,价格低于当下其余商铺。 只是需要寻人改造,重做匾额,门口对联等。 燕凌九一一奔忙,寻找靠谱之人,忙得团团转。 而且想要开如此大的医馆,还需要一笔巨款…… 若让容弈出,容弈早前一直不同意,所以燕凌九才开口说全部承担而下。 她敢如此承诺,自然也是早已想到应对的对策。 燕凌九连夜又策马前往一酒楼停下。 剑醇阁,这是京中一独特的酒楼,处处以利剑做装饰,点菜的木牌亦是做成剑的形状。 在此无太多规矩,来此之人皆是畅意者,中间还设一高台,每日有人在其上比剑豪饮等。 燕凌九早早打探到消息,太傅之子赢修堂今日在此会友,那个神秘莫测的赢华绝也总算回来了。 她在无人的树下,悄然抹掉自己唇上的胭脂,几个操作,便让妆容看起来更加苍白、疲惫。 尔后,在小二的带领下,到达最顶楼的雅阁。 剑阁一号房,房门未闭,果然看到房内众人已离开,只剩下一袭天青色锦衣的赢修堂、与红衣张扬的赢华绝正对立而坐,在谈着什么事宜。 燕凌九佯装没看见,在另一边坐下,故技重施地大喊: “小二,给我上一大坛酒。” 她的声音很大,足以令一号房那边的人听见。 赢华绝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侧眸看去,就看到燕凌九那抹冷傲的身影独自走入雅阁内。 他深邃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一皱,“凌策?” 印象里那个始终坚韧傲然的女子,明显有几分疲惫、忧虑。 其实归京途中,他已听到不少关于金枝玉叶垮塌之事,只是不太相信燕凌九会是那等人,还没来得及去见她。 赢华绝的视线落在赢修堂身上:“修堂,你在京中,详细道与我听听。” 赢华绝的爷爷、和赢修堂的爷爷,当年都曾和太上皇争夺过皇权,只是当初成王败寇。 如今他们虽然是赢姓公子,皇亲国戚,但已无法与秦帝、乃至赢长屹相比。 这便是一代输,终身为臣,代代为臣。 两个曾经都有望成为太子储君、甚至当朝帝王的人,是手足挚交。 赢修堂一身清贵,眼眸中尽是对女人的不屑:“燕凌九是有两分本事,但她之方策漏洞百出,无法长久。女子终究是女子。” 不过……他又道:“此事亦有蹊跷,那日突然路过的归葬队伍,及暴毙而亡之豚鼠,目前未查出脉络。” 赢修堂是能做秦宾府译官之人,常年周旋于六国之间,什么手段没见过。 赢姓的每一个人,亦皆不是愚蠢之人。 赢修堂那双看似温润、实则深处冷漠无情的眸子,幽幽深邃:“应当是玉华公主之安排。那日她身边的武卫之一、离开过金枝街。” 陈玉皎一个女子,因为燕凌九而被迫不得不与战寒征和离,沦为一个和离妇,她会针对燕凌九,算计燕凌九,理所应当。 女人之间,向来是勾心斗角。 赢修堂只想到此处,以为陈玉皎的手段仅此而已。 至于秦·悦,恰巧秦帝想切断南楚国的敛财之路,所以也曾下令,趁机让所有金枝玉叶关闭。 而甘商临纵横商界之人,力挽狂澜,看准时机,收购了悦己,仅此而已。 若无秦帝下令,无甘商临插手,陈玉皎那个曾经害得陈家垮塌之人,也仅限于妇女间的明争暗斗,争风吃醋。 赢华绝听到陈玉皎的名字,深邃的眸色明显掠过一抹寒芒。 害得大伯公刖耳的女人,如今又设计谋害燕凌九,是有几分本事,也足够歹毒! 第230章 赢华绝起身迈步往外走,赢修堂却忽然叫住他: “华绝,少与女人纠缠,大业为重。” 赢华绝红色的身影停顿,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上,不染而朱的唇角勾起一抹深沉:“放心,只要他不胡作妄为,我关内侯一家永护华秦!若他为暴君,呵……” 被斗败的雄狮,怎么会真正永远甘于平凡呢? 在赢华绝离开后,赢修堂端起翡翠茶杯轻轻抿了口,温润的眸子变得越发深邃、深不见底。 已刖祖父一耳,还算不得暴君? 天下,当大贤大仁者居之! * 旁边雅阁。 赢华绝进来后,就看到燕凌九独自一人在喝着闷酒,心事重重之姿态。 但又并没有醉,那明显疲惫的眉目间尽是认真的思虑。 他自然而然在她对面落坐,挑眉问:“凌策在想什么?” 燕凌九抬眸看到他时,颇有些惊,但片刻后,也自然熟地答:“我一般不告诉外人,不过是你,也无需隐瞒。 这两日我在查案子,想必你也听说了金枝玉叶之事,我感觉事有蹊跷,这两日有去那死者家属家中查,他们守口如瓶,并不多言为何刚巧那日那时、恰巧经过羲和居。 但我去矿场那边盘问,有人的确见过,有一男子之前见过他们家属。” “本来他们家属并不打算立即将死者送回京中,那一会儿便改变了主意,并且加快进程。这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连那只不该暴毙的豚鼠,应该也是当时羲和居混乱之际,有人悄无声息地接近过,投毒。” 燕凌九不蠢,这些天的确在认认真真查案。 只是那水银透明,很难查出任何痕迹。 赢华绝的目光一直落在燕凌九脸上,本以为她经过如此打击,定然一蹶不振,换做别的女子,也定然没有勇气再走出门见人。 但燕凌九,她明明憔悴不堪,还能如此冷静调查,是个坚韧的女子。 那苍白的面容,宛若悬崖边的一株野草,始终努力生长,足以令人心疼。 燕凌九又道:“对了,我近日还准备与容弈神医一同,开个全新的医馆。 现在华秦的医馆虽多,但较为杂乱,许多人笼统的看病,排队尽在一处,效率十分低下。 我新开的医馆会分科室,分流,旨在让患者更为便捷。” 说话间,她将自己的策划案主动递给赢华绝。 这本应该是商业机密,但她直爽,毫无保留。 赢华绝接过查看,并不精通医术的他,目光中流露出明显的欣赏。 “凌策,你总是如此让人眼前一亮。” 世间哪个女子能比得上她这般坚韧自强,愈挫愈勇,自立不息。 燕凌九心中十分自豪,赢华绝的反应,才应该是正常之反应!容弈那男人实在是过于目不识珠、冷清冷血! 表面她又皱起了眉,“不过事情有些棘手,容弈神医暂且无银子,我本与商临有合作,但不知为何,商临竟信了陈玉皎的话,与她走在一起,对我似乎有所误会。 我甚至怀疑,金枝玉叶一事,全为陈玉皎所设计,她针对与我,毁灭金枝玉叶,又勾引了商临。” 说完,她又连忙解释:“我不该如此揣测她人,只是这一切实在太过凑巧。” “不是你的揣测。”赢华绝想到赢修堂的话,眸色也微冷两分:“此事的确与陈玉皎脱不了干系。 枉甘商临是华秦第一世家之掌权人,竟被一个心机叵测的女人蒙骗,愚蠢!” 第231章 燕凌九端起酒杯,惆怅地喝了口酒,“连你也这么觉得,看来不只是我自己的错觉。 我真是想不明白,若陈玉皎她不满,明里找我商谈便是,为何总是背地里玩花招?光明磊落做人、堂堂正正做事,很难吗?” 说话间,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纤长的脖颈露出。 赢华绝清楚看到她脖颈间有几道划痕,仔细看,她额间的伤口虽被胭脂掩盖,却也若隐若现。 赢华绝长眸顿时一眯:“你受伤了?” 燕凌九察觉到他的视线,连忙拉起衣领遮好自己,手也遮住自己的额头。 她不愿意多说,外面的小桃就跑进来,忍不住地哭诉:“华绝公子,求求你帮帮我家小姐吧! 金枝玉叶出事后,所有人都怪我家小姐,尤其是战家人!那战家夫人吴氏丝毫不讲情理,说我家小姐亏损了巨额财产,见到我家小姐就是又打又骂! 之前将我家小姐推下台阶,撞破额头,后来又扇巴掌,又抓又踢,小姐周身受伤无数! 明明我家小姐那么努力了,不赚银子实在怪不得她啊!现在她还每日带着伤,四处思索筹建医馆的银子何来。 奴婢让她好好休息,她硬是不肯……” “小桃!退下!”燕凌九彻底冷着脸命令,随即看向赢华绝:“你勿听她胡说,只是一些小打小闹而已,我承受得起。” 只是赢华绝深邃昳丽的长眸中早已翻涌起浓烈的血腥之气。 燕凌九,如此一个独特坚韧之女子,那些人怎忍心那般对她! 燕凌九苦笑:“华绝公子何必生气?我早已看透了,这世间便是如此,无人看过程,只看结局。有钱你便是大爷,无钱无势,即便是满身才华,依旧受人鄙夷! 金钱至上,世态炎凉……呵!” 她又端起酒杯,苦闷苦笑地饮下一杯烈酒。 赢华绝最见不得这些不平之事,他大手至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她:“你拿这玉佩去钱庄,想取多少银子,便取多少。” “那怎么行!”燕凌九心里得逞,雀跃所有的危机化解,表面却说:“我与你非亲非故,怎能用你之钱财?” “我悬剑家本就劫富济贫,且朋友是拿来做何用的?”赢华绝并不将钱放在心上,直视她道:“你权当是我投建你的医馆,亦当朋友之间的扶持。” 见她还要拒绝,赢华绝精致绝伦的面容沉冷:“除非凌策未将我当作朋友。” 燕凌九无奈,最终只能应下:“好吧,那就权当是我跟你借的。待我从医馆分到盈利后,便立即还你!” 说着,燕凌九真的寻来竹简纸笔,写下欠条。 这一次她学聪明了,写的欠条有一句:“待燕凌九分到医馆盈利后,定偿!” 若没分到盈利,就不必还,也不会出现上一次被甘商临直接要债的危机。 赢华绝不知她的心思,看她如此公事公办,眸中反倒又升腾起明显的欣赏、赞誉。 燕凌九和赢华绝分开后,就去钱庄取了一大笔银子,开始用于整个医馆的建设。 她连夜买下三层楼的医馆,连夜找工人修缮修整,连夜定制药柜桌椅、病床等所有用品。 一间医馆,就那么快速地建设着,如火如荼。 燕凌九出钱出力,忙整整几个通宵,她丝毫不觉得累,即便累,她也必须咬牙撑着! 因为她必须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扶摇而起!待医馆建成,她就一定能功成名就、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了! 战家,吴荭霞,给她提鞋都不配! 吴红霞和很多人口口声声念叨着战寒征前妻陈玉皎多好多好,呵,陈玉皎?以后看病还得求着她挂号! 第232章 在燕凌九的全力运筹下,偌大的三层楼高医馆大体装潢完成。 牵扯到匾额等大事宜,燕凌九又不得不请来容弈。 容弈一来,那九名大夫也跟着一同来看看进展。 燕凌九当众十分自信地拿出自己画出的图纸:“医馆名字我已想好,就叫第一医馆。” 连两边门上的对联,她都已经想好言简意赅的内容:白衣仁术,枯骨生肉;妙手回春,起死还生! 字里行间皆是骨子里的自信,张扬。 燕凌九还说:“开业当日,我已想好方策。凡事来医馆看病者,大病者赠小人参一枚!小病者可赠柴米油盐鸡蛋等生活常见品。” 旨在将所有病患,全吸引至医馆。 而小人参,便是当下种植的一种人参,市场价不低,但成本价不算高。 九名大夫看着她竹简上的策划,无一不是连连称赞。 第一医馆,这名字足够大气!磅礴! 那两边的对联虽是常用词,但也足够直入主题,言简意赅。 赠人参、赠柴米油盐鸡蛋等手笔,更是噱头足!十分吸引人! 从未有人想过,医馆还可以这般引客! 虽然好像隐约感觉哪儿有点怪怪的,但这方策足以一日之内就让世人知道有第一医馆的存在。 燕凌九不愧是燕凌九,虽然之前因金枝玉叶的事名声受影响,但这能力是实打实的。 周围有一些路过的围观之人,也纷纷朝着燕凌九投去钦佩的目光。 燕凌九自傲道:“容神医,若是没问题,我今日便让工匠们开始雕字,连夜赶工,明日便可完成。” “不可。” 陈玉皎却开口阻止,平静的面容有几分严沉。 燕凌九顿时不乐意,这容弈怎么总是对她的方策不满意?处处找茬? 表面她还得忍耐着问:“喔?容神医有何高见?” 陈玉皎看着她竹简上那些策划,眸色微沉:“这些方策乍一看惊艳,可字字用词,就差未将一切良好之词汇贴在自家大门上。” 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但第一医馆,未免太过浮夸。 即便她在华秦医术第一,但在六国、在天下呢? 将自己捧得越高,一旦摔下来,只会摔得越惨。 吹嘘第一,过于浮夸,在刚开业不稳当之时,还会引来天下许多同业的敌对。 稍有疏漏,都可能会有人说:“就这,也配称第一医馆?” 遇到脾气爆的,砸招牌都有可能。 “最重要之事,医馆竟也做起拉客叫卖之事?” 大病者送人参,小病者送柴米油盐鸡蛋?这种花里胡哨的手段,像是巴不得世间全是病人,希望医馆人满为患、满堂病客。 燕凌九眉心顿时一皱,“哪个做生意之人,不需要些噱头?在这个时代,不足够惊艳,又如何出圈?” 她又问:“容神医,依你之见,你是有更好的方策吗?” 陈玉皎拿过医馆内的毛笔,在那竹简空白之处,提笔挥写,落下一个个隽秀之字。 众人看去之时,目光顿时大变。 只见那两边的对联之处,写的是:“宁可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人无疾!” 此话一出,九大大夫,和周围围观的百姓们皆怔住了。 这才是何等的格局!何等的医德! 古往今来,多少医馆门口的对联,总是如燕凌九那般,写着那么多吹嘘浮夸的文字。 尤其是在这战国乱世,多少医馆为了盈利,也大发各种横财,早已丢了医者该有的本心。 可容弈神医,年纪轻轻却已有如此胸怀! 第233章 “我想起了……”人群中有个老人忽然声音颤抖,目光都变得浑浊泛起泪光: “曾经那宁世堂……陈老太傅在世时开的宁世堂……门口对联也是这十四个字啊! 七年……不知不觉过去七年了……再未有人用过这副对联……再未有人有过如此胸襟医德!” 老者声线发着颤,恍然想起曾经宁世堂辉煌的日子。 那时候百姓们但凡有个病,都是去宁世堂看诊,因为陈老太傅是真的心系百姓、心系每一个病者! 在那老太傅心中,并没有别的商人该有的功利心、世俗心。 只可惜……那么好的人…… 陈玉皎写下那行字时,心脏也在闷闷地疼。 那的确是祖父之前用过的对联,甚至“宁世堂”三个字,也是取自那十四个字中。 小时候六岁时,她看到祖父整理各种药材,也曾欢喜地说:“要祖父赚好多好多银子!要我们医馆成为天下最厉害的医馆!” 那时候祖父就苦口婆心地教她:“玉皎儿,世间万事万物皆可是为盈利谋利而生,唯独医馆!医馆是治病救人,救死扶伤! 病人多了,意味着这世间的伤痛繁多,意味着有人承受疾病之痛苦。一个病者,甚至意味着一个家惶惶不安。 就如你,你希望你的家人生病患疾吗?” 那时候小小的她连忙摇着头。 然后祖父就带着她坐在兵法石阵间,握着她的手,亲自教她在竹简上写下这十四个字,并慈祥又难得严肃地说: “皎儿,你要将这十四个字,铭刻于心!这是每一个医者应该谨记的责任、担当!” 六岁那年,那两行对联,十四个字,就那么深深镌刻在她心底。 那也是她六岁时就已懂得的道理。 燕凌九看着,却不置可否:“若这么想,世间医馆的盈利从何而来?如何长远? 一旦倒闭,还谈何悬壶济世,医治病者?” 她直视容弈,“我知道容神医心怀远大,但理想往往很丰满,现实却总是很骨感。 乱世天下谈这些,太过幼稚圣母,不切实际!” 陈玉皎面容一如既往平淡:“正因越是乱世,坚守本心越显得难能可贵。只要认真、赤诚、不谋财谋利,天道自会酬诚。” 当初她的祖父便是如此,因他从未想过盈利,矜矜业业为治愈病者着想,所以一传十、十传百,受伤或病重者,宁愿多走上几里路,也要到宁世堂看诊。 声名远播、名扬战七国,仅仅只用了半年时间。 因战火纷飞,时代过于浮躁,世间坚守本心的医馆,的确越来越少了。 有些医者为谋利,一开就开贵重的药物、或多余的药物;有些明明几天可以治愈,偏偏拖延一月。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一个为国为民的医馆,就足以成为稀世珍宝! 例如方才旁边那些围观之人,本来看到燕凌九的方策时,也只是看个热闹,只觉得又是一大医馆会开建于世。 但当陈玉皎那十四个字写出来时,无数人都触动了心弦。 甚至都在默默想着,若是患病,日后就找容神医看病!哪怕不赠什么人参也要找! 燕凌九才不诚服这些,甚至是鄙夷这种圣母心思的。圣母必死!愚蠢可笑! 因此,她声音也冷下两分:“那因容神医的看法,开业也不能赠人参,有人来就来,没人来就算了吗?” 如此下去,投资进医馆的银子,十年百年都不一定赚得回来! 第234章 陈玉皎道:“我未言开业初期必须悄无声息。” 酒香也怕巷子深这些道理,她当然也懂。祖父也并不是教她愚善、愚昧。 她将竹简交给燕凌九:“去做对联,匾额吧。医馆名字,就叫盛世医堂。” 取自望盛世太平、国泰长安之意。 反正后续她也会改成祖父的“宁世堂”,所以临时所想,先用着。 “另、广诏天下,盛世医堂初业前三日,不论贫富贵贱,国籍地位,免银看诊三日。” 三日,也足以让盛世医堂的名声传遍举国。 燕凌九眸色一冷,此方案的确也可以,不用送人参就能传扬出去。 但是她一直在等着开业就大赚一笔,拿些银子回家,砸吴荭霞脸上。 容弈这么一操作,岂不是意味着开业三日,她都分文未入…… 而钟伯昌和秦滕霄等人看容弈的目光已更为崇拜。 不愧是他们所敬仰的神医,格局、胸襟、方策等,恰到好处,有仁心,也不迂腐,足以令人钦佩! 决定了,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跟着他!不离不弃! 陈玉皎看着燕凌九的神色,并不是很放心,又道:“罢了,匾额和木对联、广诏之事我皆来处理,你也累着了,休息两日。” 陈玉皎亲自找木匠定制了匾额、木雕对联,也写下一封昭示,贴至华秦的城墙处。 燕凌九怎么能真的休息呢,回到战家也是被吴荭霞骂,被战煊、小姑子追着问:什么时候才能赚到银子。 且早前定了规矩,大小事宜都得由容弈定夺,才刚开始,她不能与其闹翻。 既然改变不了,她只能安慰自己,这么多日子都熬过来了,不差三日。 不如按容弈的方策、帮着让盛世医堂的名声广肆传扬,到时候开业三日后,就可以开始大肆盈利! 燕凌九便去帮着印刷竹牌,将“盛世医堂初业三日、免银广治天下”之事,到处传发。 陈玉皎在盛世医堂处理大事宜,燕凌九仿若真的沦为一个小杂役,还亲力亲为去市集、城门口发竹牌。 甚至去寻赢华绝,让其帮忙传扬至各江湖名流,可谓是尽心尽力。 其实燕凌九沦为打下手的,也是心怀怨气,可她知道她必须忍!欲成大器,百忍成钢! 就在这般如火如荼的筹备下,盛世医堂,终于开业了! 开业这一日,一大早,医馆门口人满为患,人山人海。 燕凌九穿着一袭隆重的黑色锦衣,又披着那独特的羽衣长袍,妆容明艳。 她帮忙燃放鞭炮,陈玉皎亲自剪彩。 伴随着那红绸落下,“盛世医堂”四个大字露出,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和两边那十四字的对联相得益彰。 陈玉皎是容弈的模样,清冷,淡泊,平静,于明堂长案桌前当众坐诊。 除了她之外,大堂每隔两米,还另外摆设四个把脉看诊台,那长案桌上分别写:内疾、外疾、儿疾、治未病疾,危重疑难疾。 这是陈玉皎重新进行的分化,其中内疾涵盖燕凌九之前提出的许多心肝脾肺脏、皮肤等整体;外疾为外伤、骨骼接治等;儿疾治疗一切十二岁以下孩童;治未病疾,则以疗养、养生为主。 危重之疾无人坐诊,若有患者前来,陈玉皎将立即前去处理。 而另外三张长案桌上,分别坐着临时从广德堂调来的钟伯昌,秦滕霄,及善儿科的程岐黄。 他们的年纪都在四十岁以上,因中医是个复杂学识,年纪越大才越深透。 也只有足够阅历,才能在广德堂做事。 陈玉皎以容弈身份与甘商临谈过,每日借调三人过来坐诊,她不仅开月银,并且会教他们医术。 如此一来,不会影响广德堂的正常营事,还能让他们跟着学医术,有所提升,互利共赢。 广德堂众人乐意之至,甘商临亦无反对。 而在燕凌九的宣扬下,无数人前来排队,甚至因她找过赢华绝,连许多剑客武士等也纷纷前来,熙熙攘攘,门庭若市。 早前,燕凌九还提出领号牌之法,根据号码牌排序,病者可去忙别的事情,不用等着。 她自以为此法定能得到容弈的惊艳,可她没想到,陈玉皎在筹备医馆初期时,就早已让人定制好了号牌。 号牌这么简单的事,源远流长、人才辈出的古老时代,怎会有人想不到呢? 早在祖父之前,就有不少医馆推出如此制度。 陈玉皎也不懂,为何燕凌九会觉得这些小计策就能令人刮目相看,为何燕凌九总是有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优越感? 不仅如此,祖父当年还设立了广茶棚,就在医馆远处、以竹木搭建,备坐席、躺席,所有等待病者都可在其中休憩,有药童发放时令的或祛暑、或暖身汤药等。 陈玉皎也让人在盛世医堂外面修建好,此刻堂内有人排队,外面的广茶棚亦有人在坐着等待,可谓面面俱到。 陈玉皎从容坐诊,无论是风寒咳嗽、头痛、亦或是腹疾等,皆游刃有余。 跟随祖父自小学医,那些知识早已刻入她的骨髓,这些日子她也深夜温习。 那个陈太傅培养的玉华,在渐渐绽放应该属于她的光芒! 燕凌九全程只能在旁边看着,心中欣慰。 不得不说,不枉费她那么低声下气,容弈的医术的确不错,举世罕见。 他越优秀,她越开心。 年纪轻轻能有如此医术者,恐怕普天之下仅他一人。 这般清秀有才华的男人,若是对她不那么冷淡,更好。 不过她有的是时间,等着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燕凌九胸有成竹,想到大业,在容弈坐诊时,又跑出去找人宣扬: “听说了吗!那容神医一银针、便治愈醒昏厥之人!” “他只是望闻问切,就看出患者内有重疾!” “有个剑客腹部肠子都快流出,他竟然还能缝合!” (缝合之术,并不是古代才有。古代常年爆发大型战争,剑伤刀伤者众多,早有医者用桑皮线进行缝合。) 陈玉皎坐诊治病三日,燕凌九就想方设法传扬三日。 几乎是呕心沥血,用尽一切手段,让盛世医堂、容弈的名声传扬至天下。 盛世医堂,在她的努力下,几乎人尽皆知,家喻户晓,如雷贯耳。 燕凌九看着繁华昌盛的医馆,眼中的火焰渐渐燃烧着。 终于,她又做成一桩大事业! 容弈总会对她感恩戴德了!很快,她也要开始盈利、赚到巨额的银子! 眼下……她还有更为重要的一桩事要做…… 第235章 燕凌九清楚,医馆仅仅只是开始,单是这样,格调、地位还远远不够,不利于她往后的盈利大计。 想要医馆更为隆重、盛大、权威,还有至关重要的一步——便是得到官方的鼎力支持! 燕凌九想到自己的计划,在路边买了些点心,提着几个大食盒策马来到龙卫大营。 龙卫大营,这是两万铁血锐士所居住之地。 他们肩负着守护巍峨秦宫的重任,三日一轮换,严谨而有序,如同铜墙铁壁,捍卫秦宫的每一处安危。 步入大营,只见营内布局井然,旌旗猎猎,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练兵场那边,战鼓声声,震撼人心,仿佛能穿透云霄。 而如今,这龙卫大营由战寒征执掌。 他刚巡视完皇城的安危,便立即投身到练兵之中。 后日秦帝要去蓝田大营巡视,他还得挑选出随行护送之人。 他一身将军服,冷峻而立在高台之上,深邃的目光在一个个将士身上游走。 燕凌九走来时,就看到宽阔的广场上,一排排将士挺立如松,手持长戈操练,戈光闪烁,动作整齐划一,仿佛一群铁血战神,威猛勇武。 燕凌九最喜欢这种地方了,因为这里全是男人,他们思想简单,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们并不知道坊间的许多事宜,也不关心家长里短,看到燕凌九来,有人激动道: “战卫尉,夫人来了!” “是凌策军师!凌策军师来了!” 战寒征回头时,果然看到一袭黑色锦衣的燕凌九迈步走来。 因之前她被吴荭霞重伤,他给过她贴身令牌,方便她出事前来寻他。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燕凌九主动前来此处。 战寒征迈步走下高台,问:“你怎么来了?发生了何事?” “寒征,我来看看你,天气热了,顺便给将士们买点消暑糕。” 燕凌九将马背上的几大盒糕点取下来。 恰巧也到小憩之时,许多将士围了过来: “凌策军师不仅能运筹帷幄,还好温柔体贴啊!” “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凌策军师的真容!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凌策军师了!这就是当初击退西戎十万大军的巾帼女子吗!”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一看就英姿飒爽!与众不同!” “战卫尉,您能娶到凌策军师这样的奇女子,真是天大的福气!” 无数将士由衷地吹捧着,夸赞着,看燕凌九的目光里满是崇拜,景仰。 作为将士,最崇拜的除了勇猛将士,就是运筹帷幄、指挥千军万马的军师了! 燕凌九脊背更加挺直,帮忙发放消暑糕。 战寒征却下意识眯了眯眸,福气么? 近日战家一片乌烟瘴气,成婚过后,几乎他未睡过一个清宁好觉。 这几天更是,每夜还得在秦酒铺子整理安排一切事宜。 家里的宅门之事,因母亲一直闹那二十五万两的银子,无人管治,他都在全力担着。 再看那消暑糕…… 战寒征一眼便看出,只是街边所买之寻常物。 他恍然忆起,以前在京中军营之时,陈玉皎,那个咸陵城的第一美人,玉华公主,也时常前来看他。 每次带来之物,全是她亲手所做的养膳糕点,为他的身体特别定制。 那时候的女子,眼中尽是光芒,每次见到他就笑容明媚,宛若盛满满天星辰。 如今…… 不知不觉,他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弄丢了…… “寒征,你在想什么?”燕凌九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他的思绪。 第236章 战寒征回神,才惊觉自己竟又想到那个女子。 如今已和离,燕凌九才是他的妻。 战寒征抬起大手捏了捏眉心,逼迫自己收敛心神:“无事,近日太忙,有些恍惚。” “正巧,我来找你也是为了此事。” 燕凌九放下空了的食盒,对战寒征道:“我这些天才筹备医馆营运之事,让你累着了。 我瞧你这几天气血不调,时常失眠,特地想让你去找容弈神医调理调理。 如果可以,以后也可让军营中的所有伤者,都去盛世医堂,寻容弈神医医治。” 战寒征冷眉一沉,容弈的名声,他自然听过。 此前万两黄金台,已足以让容弈声名大噪。 不过一点小病小伤,何必去寻大医者? 寻常人都是能撑就撑,撑不了了随便找个郎中看看便是。更何况他堂堂将士,除了受重伤外,极少看大夫。 “且龙卫大营之中也有军医,没必要舍近求远。” 燕凌九就耐心劝说:“寒征,你看你这两日气色都差成什么样子了?小疾久拖成大病,调理身体务必要趁早。 你是家中顶梁柱,母亲、明曦、战煊,全都需要你。你的身体容不得任何意外。 我给你领好木牌子了,恰巧就在你下职时间左右,你务必去看看!” 说话间,她将一个木牌塞进战寒征手中,又说: “至于军营中的将士,虽然有军医,可是军医也需要买药材啊。 以后就让龙卫大营的军医全都到盛世医堂买药材吧。遇到军医治疗不好的将士、或棘手的将士,都可送至盛世医堂。” 战寒征冷硬的面容间腾起一抹深沉,看燕凌九的目光,也微微有了些变化。 曾经不喜陈玉皎的家长里短,可不知何时,燕凌九这个他一直以为与众不同的女子,身上竟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尽是铜臭、功利之气息…… 燕凌九自然敏锐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义正言辞道:“寒征,我不是为医馆拉生意。你不信尽可去看看,即便没有你们去,盛世医堂的患者也已排队几条街。 我是真的觉得容弈神医医术精绝,想让你好好调理身体。 而这些龙卫大营的将士们,全是守卫秦宫的强悍力量,容不得丝毫闪失。 我希望他们能得到最好的救治,最好的药材所用。” 她脸色还冷了冷:“说实话,要你们去,我每次还得提前帮忙领号牌,不能插队、不可乱了秩序。 我百般为你着想,没曾想你竟是那般想我的?” “罢了,就当做我没来过!” 燕凌九冷着脸转身就走,是真的不给战寒征任何挽留的机会。 战寒征还未来得及拉住她,她已出了龙卫大营。 他神色又无奈几分,许是近日太忙,看什么都变得不悦。 凌九在他燕家受那么多伤,他这次,又误会了她。 战寒征的目光落在手中的木牌之上,看来,是该去看看。 而燕凌九策马走远后,周身的生气才渐渐淡下去。 其实她只有三分生气,却装出十分。唯有这般,才会让战寒征妥协去医馆。 一旦往后龙卫大营的将士们都在盛世医堂治病疗伤,还愁盛世医堂不够权威盛大吗? 燕凌九想将盛世医堂一步一步、打造成一个皇家的医馆,成为百姓们心目中最神圣强大之存在。 搞定战寒征后,她甚至又特地去秦宾府,寻另一人——赢修堂。 赢修堂,这个赢氏公子,赢太傅的唯一嫡子,秦宾府译官,周旋于六国之间的人物。 第237章 燕凌九清楚,他仅仅只是看起来温润,实则不知道在暗中筹谋着些什么大计。 但、越是这样的人,越看重利益。 而且他和赢太傅,代表着赢姓宗室。 他们结识一切赢姓之人,并且在其中还是数一数二的话语权人。 燕凌九被请进秦宾府时,就看到处处恢宏肃穆,高殿广厦,雕龙画凤,彰显着华秦的实力、威严。 这就是华秦的办公之地,很快,她也会入主军机阁,在朝堂上风生水起! 燕凌九敛起傲气的心思,在护卫的带领下走进书房。 黑色调的书房内,赢修堂一袭黑色庄重朝服,正在处理正事。 无人的时候,他周身的温润明显淡了几分,没有那般清风明月般的伪装,显出几分世家皇族的冷贵。 见到燕凌九进来,他更是冷声道:“战夫人,你只有半刻钟时间。” 自从与战明曦和离后,赢太傅府邸早已将战家也划分为敌对一派。 他本不想见燕凌九,可偏偏燕凌九让人传话,说有一桩对付甘家的大合作。 燕凌九进来后,关上门,直接道:“不可叫我战夫人,我喜欢别人称呼我为燕姑娘,或者是凌策军师。 女子结婚后,就一定要冠夫姓吗?女子应该永远是自己,永不可为男人而丧失自己、失去自我。” 她本以为这样一番话,会令赢修堂刮目相看。 可赢修堂只是冷冷一哼,清贵的面容更加不屑。 赢太傅一家掌管着皇族的礼仪典制等,是天下之典范,夫为天,女子三从四德,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高贵、高傲。 燕凌九这番话在他看来,简直是不知礼数。 更何况赢修堂本就视女人如衣服,这衣服还不听话不懂礼的话…… 燕凌九见他没变化,心底有些不悦,但还是坚持耐心道:“我知道你因为战家之事对我也有成见,但我说了,我不是寻常女子,我一向帮理不帮亲。 若有一日战家与太傅府再闹出什么问题,我不会因我夫君是战氏就维护。” “且我今日来,想谈的合作,亦是有利于你赢家之事。” 燕凌九对待这种男人,开始开门见山地讲:“我希望你们所认识之所有势力,若有需要时,皆可到盛世医堂看诊。 若是可以,你们也可亲自去。 容弈神医的医术,碾压你们的府医。” 赢修堂更是轻呵一声,“帮你战夫人?”真是笑话。 燕凌九却道:“再说一次,我不仅仅只是战夫人,更是燕凌九,日后我还要踏入朝堂,指不定你我还有的是合作之时。 其次,虽然医馆我是有参与,但实不相瞒,容弈神医才是真正的掌权者。你因为厌恶我的话,大可不必对盛世医堂有成见。 而容弈神医看似与甘商临为好友,但他若真没二心,为何会同意与我合开医馆?” “这说明只要是有能力者,皆有可能拉拢他。” 燕凌九一字一句有理有据,又直视赢修堂问:“赢公子,你说若盛世医堂恢宏壮大,甘家的广德堂真的又能永久安宁吗?” 赢修堂本来清贵的面容,终于掠起沉思。 虽然广德堂只是甘家众多商业中的一者,但甘商临之父亲,最喜医术,还想将广德堂开遍天下,如今亦在各国奔波。 若广德堂总铺出事,其父定然遭受重创,痛不欲生。 而且医馆在战乱时代,是十分重要之脉络,有时可救人笼络人心,有时可垄断药材,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有时需要太过大量的药材时,即便是赢家也得去求甘家。 若是广德堂能被打压……能让盛世医堂成为他们赢家的势力、或是挚友也行…… 赢修堂薄唇边终于勾起一抹温润,抬眸正眼看了燕凌九一眼: “凌策军师不愧为运筹帷幄之女子,合作愉悦。” 燕凌九红唇畔更是扬着自信明媚的弧度,她就知道,这普天之下没有她拿不下的男人。 她又道:“后日据说君上要去巡视蓝田大营,到时,还望修堂公子与太傅大人,亦能美言一二。” 对,她不止要拿下这些大世家,王公贵族,更要让秦帝、那个高高在上的华秦帝王,亦点头应可,让蓝田大营之将士们有需要,也到盛世医堂医治! 蓝田大营,那可是驻扎在咸陵城不远处的最重要之大营地,足足有二十万华秦赳赳雄兵,进可往六国之地进攻,退可固守皇城。 迄今为止,因有蓝田大营在,还从没有任何军队能攻破咸陵城。 而将士越多,日常操练受伤者也众多,需要的药材更是数不胜数。 如今都是由甘氏送过去的药材,甘氏是名副其实的皇商,但以后…… 燕凌九想到甘商临忽然对自己的冷漠,心底就尽是冷意。 如此一来即可壮大她自己的势力,又可报复甘商临! 每一个背叛她燕凌九的人,她都会让其付出代价,悔不该当初! 赢修堂直视着燕凌九那双眼睛,眸色深沉:“燕军师,你野心真不小。” “是啊。”燕凌九红唇一翘,毫不隐瞒,“我年纪轻轻没有野心,难道有一颗养老的心吗?” 赢修堂眸底终于掠过一抹异色,他开始对燕凌九改观了。 她,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至少,在野心之上,他喜欢。 燕凌九告辞离开后,又开始殚精竭虑地操心后日的蓝田大营之事。 战寒征作为卫尉,要随行保护秦帝之安危。 她还得说服战寒征想到办法,那日带她一同前去。 她甚至也得想想方策,带上容弈,让容弈的医术有机会在秦帝面前展示,让那位华秦帝王,对容弈神医认可并喜欢…… 只有这重要一步成功,才算是完成将盛世医堂、推为皇商医堂的最后一步! 但那位秦帝向来杀伐果断,喜怒无常,又足够敏锐强大,她要怎么做,才能不着痕迹地让容弈得到其认可…… 第238章 在燕凌九殚精竭虑之时,陈玉皎仅在医馆之中给人坐诊。 医馆成立初期,虽然声名不错,但更得做好眼前的每一桩小事,脚踏实地,所以即便她心中有无尽的谋划,也暂且未去实施。 夜色浓重时,所有病患终于看完,陈玉皎正准备关门打烊。 “哒哒哒!”一匹骏马忽然疾驰而至,停在医馆门口。 高坐马上的人,正是战寒征。 战寒征看了眼那关门的青年,长眉微微一皱。 太过年轻,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 医术是何其高深之学问,单是风寒风热就让无数人迷糊,放眼天下,多少医者四五十岁才悟透医道,小有成就。 这么年轻的少年,当真是华秦第一神医? 战寒征神色间明显有几分疑虑,不过今日已惹燕凌九生气,且来都来了。 他翻身下马,将木牌递给青年:“容神医,我来处理伤势。” 近日恍惚,心神不定,下午惹怒燕凌九后操练,更是不慎被长剑划破手背。 他青筋明显的大手上,明显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其实战寒征也是想顺便测试测试容弈神医的医术,毕竟龙卫大营刀剑外伤的将士居多,只有他自己亲自测试过,才可放心让将士们过来。 陈玉皎看到是战寒征,眸底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不悦,不想与战寒征有任何接触,更不想为他医治。 但她已让忙碌一日的大夫们全都回去休息,医馆内仅剩她自己。 祖父也曾教过她,医者面前无仇恨。 “进来吧。” 她只能转身回医馆,重新打开整理好的医药箱。 战寒征落坐在他对面,将大手置放于案桌之上。 陈玉皎熟练地用烈酒为其消毒、清创,将匕首放在油灯上烧,去刮除上面的污秽。 对待战寒征,她的动作算不得温柔,反而显得更加利落果断。 处理好伤口后,又用桑皮线为其缝合。 偌大的广铺无人,安静得只能听到她操作的声音。 烛光摇曳,更为这无声的夜增添几分朦胧之感。 战寒征目光落在容弈身上,看他处理伤口,缝合,那动作竟真比无数老大夫还娴熟利落。 久经战场的他,见过的老军医也不计其数,但能和容弈相比者,竟无一人。 容弈,竟真有燕凌九说得那般医术高明,并不是沽名钓誉。 战寒征眼中的防备试探、渐渐随之淡下。 陈玉皎缝合好伤口后,拿一瓶金疮药给他,手指便开始拨弄算盘算银子。 全程未与他说任何话,周身尽是公事公办的严谨。 战寒征主动开口:“劳烦容神医再开两副安神方子。” 陈玉皎眉心蹙了蹙,又压着心底的排斥,为他把脉。 好的医者并不是完全没有情绪的人,而是即便有情绪,依旧能克制、并能做出正确的行为。 她垂眸,静静感受其脉搏的跳动。 若是以往,接触自己深爱的男人,她定然心神荡漾。如今,只有古井一般的平静。 可在她那手指搭在战寒征脉搏上时,战寒征心脏却莫名倏地一跳,一股奇异之感莫名地涌上。 战寒征目光不由得落在容弈那双手上,才发现那双手比寻常男子的小,竟像是女子一般。 幽暗的光线下,烛光笼罩着他,一袭白衣的他清冷淡泊中,又有几分深山空谷般的遥远、距离。 这种感觉……莫名有些熟悉……就像是…… 在他想细细感应时,陈玉皎已收回手,开口道:“我为你开三副药方,入睡前熬制服用即可。” 说完,她起身开始去抓药。 战寒征目光始终锁在容弈身上,看他游走在巨大的药柜墙前,不时打开一个个药盒子,抓药,称量。 那手、那神色间的专注认真。 每一幕,都透着赏心悦目之感。 明明是个男人,可战寒征心中竟升腾起一股…… 战寒征微微一晃头颅,闭目,立即将脑中奇异的感觉挥去。 荒唐,他怎会对一个男子有奇特之感! 近日真是太忙,病得不轻。 陈玉皎专心抓药,倒没感觉到战寒征的异常,将药包好后递给他:“合计三十一两银子。” 战寒征一听,觉得有些贵,现如今战家负债累累,能省则省。 不过金疮伤药本就昂贵,桑皮线的制作也很复杂。 战寒征从身上拿出银子,恍惚又忆起,曾经陈玉皎在时,他何曾为钱财操心过半分?真是可笑。 这一出神,递银子过去时,他的大掌不小心碰到了那只冰冰凉凉的柔嫩的手。 那肤感…… 一股奇特的感觉顿时又从指尖处,朝着身体里不断蔓延,渗透至心脏。 夜色里,战寒征胸腔里都莫名有些怦然,耳根亦在微微泛红。 战寒征属实被这股感觉所惊到,“多谢容神医。” 扬出话后,他提了药便大步离开,不再久留半步。 陈玉皎并未多看他半眼,所以不知他那些细微的情绪,只是拿出锦帕擦拭自己被他触碰到的手,随即丢入秽物桶中。 曾经所有的情绪、爱意,早已被她弃如旧履。 而战寒征策马离开很远后,心脏里那抹莫名的情感依旧未完全消散。 奇怪,他与诸多男人接触,并未有过那般诡异之感,唯独容弈…… 但容弈,也的确是他见过的所有男子里、长相气质最为文秀之人。 难不成……他竟有龙阳之好? 战寒征脸色都青了青,立即将此思绪摒弃。 太过无稽之谈。 定是容弈神医太过医术精湛,他单纯欣赏而已,仅此而已。 战寒征公事公办吩咐:“李穆,传令下去,日后让龙卫大营的军医们遇到棘手之事,可送将士们至盛世医堂。” 燕凌九忙完事情,也策马回到战家。 房间内,看到战寒征处理好的手背,她满意地道:“怎么样?我未曾骗你吧。容弈神医的医术,是否堪称华秦第一?” “的确。”战寒征更衣,脱下墨色锦衣,周身冷硬的气息明显沉和。 燕凌九难得走过去帮他挂衣袍,自然而然道:“日后你若受伤,尽可去寻他看诊。有什么所需药材,也可多去找他购买。 他的医术,我足够放心将你交给他。” 她其实也是巴不得战寒征这个如今的定西王、九卿之一的卫尉大人,没事多去盛世医堂走走。 有战寒征和龙卫大营的支持,即便赢修堂、秦帝那边没太大动静,也足以做她的背山! 第239章 燕凌九又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后日秦帝要去蓝田大营巡视是吗? 自从回京后交权,我已经好久未看到过几十万雄兵,甚至秦帝一次也未传召过我。” 燕凌九总觉得这其中,定然是出了什么问题。 肯定是陈玉皎和赢长屹关系熟,对赢长屹说了许多她的坏话,再传至秦帝那边。 她道:“许多时机都是自己争取过来了,人绝不可碌碌无为,原地踏步。 寒征,我想好了,后日你带上我一同去。” “不可。”战寒征长眉凝重,牵扯国事大事,他一身威严: “秦帝每月例巡蓝天大营,皆为最重之要事,容不得丝毫疏忽。” 且秦帝喜怒无常,无他宣召,任何人不可贸然前往。 燕凌九就立在战寒征跟前,牵紧他的手道:“你说这些我当然都懂,但我正是为公、为秦帝。 寒征,你应当知道陈玉皎那日在朝堂上立新法之时,甘家老奉常撞柱,赢太傅被刖耳,这可是两大最有力的党派,万一他们心怀怨恨,行不轨之事呢?” 战寒征脸色微微一沉。 燕凌九就继续苦口婆心:“虽然蓝田大营就几十里地,一日就可策马往返,但到底不如京中这般在掌控之中。 这段时间我与甘家、赢家、赢修堂等人接触,总觉得暗潮涌动,波云诡谲。 那甘老奉常显然怀恨在心,赢修堂知人知面不知心,赢华绝更是神出鬼没。 这些话,我一般人是不与任何人说的。” 燕凌九道:“我看似与他们为好友,实则也是担心他们做出伤害秦帝之事,这京中关系实在太乱了,个个居心叵测。 你若是带上我,一旦出了事,有什么问题,我也能帮着分忧。” 战寒征的确想起之前在边疆,是燕凌九多次为他出谋划策,带上她,的确不会是累赘。 燕凌九见他有所动摇,更加朝着他迈近一步,“寒征,你明日上朝时就谏言嘛,说此去巡防蓝田大营,为万无一失,多带一个我,最好多带一个大夫也行,只为全力护佑秦帝。” 她甚至说:“你也知道如今秦帝没有重用我们战家的打算,若在这动荡不安之时,我们战家能立功,更能光耀门楣,恢复当初定西侯的荣光。 机会永远是自己争取来的,寒征,我不希望我们仅止于此,我想和你一起建功立业,一起建不世之功!” 说完,她主动去吻他。 向来冷傲的她,第一次主动带着一种讨好般,主动为他脱下衣物。 那吻,也一点点往下。 战寒征思绪有些乱,并没有心思。可燕凌九这一夜使尽了浑身解数,一次一次唤着他的名字。 声音,是她从未表现过的柔软,温柔。 战寒征莫名想到了另一个女子,那个女子也总是如月光般温柔。 最终,他同意了。 第二日,散朝后,战寒征主动求见秦帝,举荐带上燕凌九、以及一名医者,以防不测。 秦帝王冕流珠下那双墨眸讳莫如深:“容弈?” 那个救治甘老奉常之人? “许!”一个字,带着帝王的威严。 盛世医堂。 陈玉皎如常在给人看诊,即便恢复收银,所来者依旧盛多。 燕凌九忽然从外而来,对陈玉皎道:“容神医,有一大事需立即与你谈。” 见他并不急的模样,她说:“事关秦帝,秦帝要你明日一同随行前往蓝田大营。” 陈玉皎给患者把脉的手微微一顿,这般突然? 她不得不将患者交给钟伯昌,随燕凌九进了里屋书房。 只剩两人时,燕凌九主动开口道:“这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明日你若能得到秦帝器重,对你名声愈加有利。” 陈玉皎只看燕凌九一眼,就明白了她的计划,是想让盛世医堂更加平步青云,一步登天。 虽然曾经她祖父经营的宁世堂也等同于皇家医馆,将士、将军、王公贵族等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全都会来宁世堂。 甚至先帝也亲自到祖父的宁世堂小坐过,但那些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 她以后也想恢复祖父曾经时的荣耀,却并未想过这么快就一蹴而就。 燕凌九竟背着她,在背后帮她运筹了这么多事宜? 燕凌九本以为能得到容弈的惊叹、赞赏,毕竟她可是连秦帝都拿下的女人! 她提出的谏言,秦帝都允许了!足可见她的聪慧,谋略! 可容弈竟始终这般不骄不躁?平平淡淡? 罢了,慢热的石头放在火中,总有一天也会变得火热,眼下正事要紧。 燕凌九苦口婆心劝说:“我们盛世医堂虽然还算不错,但做人做事永不能安于现状。 此次随行,一来可提高盛世医堂的名声,你可是民间唯一一个陪秦帝随行的医者! 二来,你就当做是去看看蓝田大营的将士们吧,看看有无需要你调理之处。 你不是大夫嘛,本就应该心系国家,心系天下。” 陈玉皎想到蓝田大营,当初她的祖父带她去过无数次,随同秦帝一同布局、阅兵,那里甚至还有祖父和祖母一同修建的后山密防营…… 其实她本也打算去,如今燕凌九又这般劝说,她自然是应下:“好,我会准备。” 燕凌九眉色一喜,确定外面无人,忽然压低声音道: “那明日秦帝去巡防之时,定然不会出现任何纰漏,没有人敢在秦帝面前暴露什么问题。你要按我说的做。” 古往今来,应对检查,那可是华夏众人的必修课,人们最擅长做表面功夫了。 燕凌九说:“明日我会亲自不慎受伤,到时,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好好展现你的医术!” 陈玉皎眉心顿时微皱:“这大可不必……” “容神医,你不懂,这样的机会不多,稍纵即逝,甚至仅此一次。我们此次一定要抓住这样的机会!” 这可是让盛世医堂快速声名鹊起、扶摇而上的机会! 燕凌九对容弈道:“我亲力亲为,自己不慎摔下马,磕破手臂,也不会伤人扰龙驾,不会存在任何问题。你就权当如常医治一个患者就行。” 无论如何,明日她一定要秦帝看到容弈的医术,让容弈成为蓝田大营的后备军医! 只要蓝田大营的将士们都找容弈医治,还愁盛世医堂的名声不能传扬出去吗? 唯有盛世医堂拥有皇家的背景,才有利于她接下来的盈利大计! 虽然会很疼,但成功的道路之上,注定洒满鲜血。 她燕凌九,吃得了这苦! 陈玉皎再三反对,但燕凌九还是坚定不移后,迈步离开。 陈玉皎:…… 燕凌九,抛头颅洒热血,也要助力她与让盛世医堂扶摇而上?得秦帝器重? 这…… 第240章 陈玉皎其实也敏锐察觉到了,此事有一些疑点。 医治将士,朝廷拨款的银子并不会太多,全例行基础报于公帐。 对燕凌九那么贪图钱财的人而言,并没有好处。 显然,燕凌九主要的目的是想让医馆变得更为有威望,甚至她十分看重这种威望。 有了威望,燕凌九想做的事又是什么…… 陈玉皎隐约有所猜测,当晚,只吩咐十二武卫,随时注意明日的情况。 无论如何,不可闹出大事。 翌日。 天刚蒙蒙亮,燕凌九就早早起床,特地前往容宅寻容弈。 “这是我给你买的早膳,我来接你一起;这是我从医馆拿来的一些提神药物;这是我昨夜亲手所写随行注意事项。 你仔细看看,无论如何,今日务必万无一失!” 她尽是认真操忙,忙前忙后。 陈玉皎:…… 最终,一切收拾整齐,燕凌九亲自带着她前往城门口,与战寒征的人汇合。 巍巍秦宫门前。 守城的将士们一如既往手持长戈,凛凛矗立。 城楼下,战寒征早已携一千龙卫大营精锐、牵千匹骏马在此等候。 今日的他身穿黑色战将铠甲,显得比往日更加冷峻、肃杀。 那一千精锐也着玄武铠甲,一手牵缰绳,一手执华秦旗帜整齐而立。 千军千马,气势浩荡,旗帜随风猎猎,场面异常壮观。 陈玉皎以容弈的面容,跟随燕凌九策马而来。 燕凌九穿着黑色羽衣,广袖设计,随风飘飞。虽然同是羽毛制造,但今日的衣裳明显比往日更为精致。 那妆容也是特别处理过,尽显她的气质。 她着黑色,冷傲非凡。 而一袭简白色锦衣的“容弈”,就衬得更加如山中清玉,出尘淡远。 两人由远及近时,也不知为何,战寒征一眼看见的就是容弈。 白衣儒雅,沉静内敛,像是随时都不动如山,有股云淡风轻之感。 昨夜那股奇特的情绪,又在心脏深处悄然翻涌。 燕凌九察觉他的目光,也并不在意,只以为他是对容弈神医昨晚开的药十分满意。 战寒征越喜欢容弈,她越乐见其成。 她对容弈道:“容神医,今日你就跟在我与寒征身后,有任何事可寻我,亦可直接禀向寒征。” 陈玉皎垂眸,压下心思:“好。” 燕凌九还下马后,牵着马特地走到战寒征的右侧,将左侧的位置留给容弈。 陈玉皎不得不走过去,保持一米多远的距离伫立,没有多看战寒征一眼。 只是那样的距离,战寒征神色依旧一沉。 即便容弈离他还有不少距离,但不知为何,这个男子一出现在他周围,他的视线会情不自禁想落过去,心中那股奇特之感也并未减轻。 他只能极力克制,将视线转向秦宫的方向。 在所有人的等待下,没过一会儿,“哒!哒!哒!” 浩浩荡荡的马蹄声传来,震耳欲聋。 是秦帝,那个华秦的帝王,在五百黑御卫的簇拥之下策马而出。 黑御卫,那是华秦最高级别的皇家精锐,隶属于秦帝亲自管辖。 他们身穿的玄黑铠甲,肩头以精铁铸造出蟒龙之形,比之龙营卫的玄武,更为威风气势。 跟随其后的,还有国尉总督宗肃,秦宾府译官赢修堂。 宗肃一袭深蓝色近黑的锦衣,庄重持稳,又矜贵严谨。 而赢修堂虽是文官,本不该来,但赢太傅留守京中坐镇,他想到燕凌九所提的容弈一事,今日特地请缨前来。 第241章 在这声势浩荡的阵容下,为首那个男人一袭墨色龙袍,随风如龙蛇翻滚。 高大拔筹于常人的身型宛若泰山寒渊,壁立千仞,尊贵,强大,气吞山河的气场勃然而发。 他一来,现场所有将士立即纷纷跪地匍匐在他脚下,异口同声大喊: “秦帝万年!” “秦帝万年!” 嗓音直冲云霄,震耳欲聋。 所有人恭谨异常,心怀敬畏,燕凌九虽跪着,可那双眼睛却四处转,想要抬头一睹秦帝之真容。 战寒征却似乎早有数,以一个无比严肃的目光将其压下,不让其乱动。 而秦帝赢厉,那双透着无尽威严与杀伐决断的深邃眸子,一扫全场。 似有若无的,从那位白衣男子的身上扫视而过。 “免礼,起驾!” 帝王之龙音在壮观秦宫大楼前荡开。 “哒!哒!哒!” 高坐马上的男人策马奔腾而去,黑色的龙袍不断翻飞,背影至高无上、充满威慑。 战寒征起身,一道军令,所有人翻身上马,立即紧随其后。 浩浩荡荡的马蹄声震耳欲聋,响彻整个咸陵城。 有黑御卫走前方前去清道,队伍所到之处,人人皆跪,整条街道陷入一片肃穆与敬畏。 陈玉皎策马跟随在队伍中,思绪变得有些飘忽。 以前她也随祖父、父亲这么跟着秦帝出行后,只是那时候,祖父、父亲就在秦帝的最右手侧,她亦就在一旁。 如今,隔着国尉总督宗肃的精锐甲士,以及五百黑御卫。 这龙卫大营的将士,其实也是秦帝之心腹,却到底有些距离。 秦帝敢让战寒征执掌龙卫大营,也是看重其公事上的刚正不阿。 秦帝,善用人才。 若当年她未下嫁战家,兴许…… 旁边的燕凌九亦在偷看那抹巍峨高大的身影,只可惜隔着几百黑御卫,完全看不真切。 但这么快就随行在秦帝身后,用不了多久,她便能走到秦帝身边,成为秦帝的左膀右臂! 在这个时代,没有哪个女子有她这般傲然独特,与众不同,巾帼不让须眉! 她还侧眸看了眼另一边的容弈。 容弈那个一向冷淡的男人,她第一次在其神色间看到恍惚。 显然,他从未经历过这种大场面,被这番场面震慑住了。 若不是她,一介民间大夫想见秦帝一面,难如登天。 容弈,很快也会彻底臣服于她! 燕凌九开始在脑海里构思着自己的一切计划。 一个多时辰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到达蓝田大营。 蓝田大营位于咸陵城东南方,灞河上游,驻扎华秦精军二十万。 主将是位威风凛凛的中年大将军,早已带领麾下将士们列阵恭候。 秦帝的龙驾队伍一来,大将军带着所有将士单膝下跪,行以最崇高的敬礼。 足足二十万雄兵,整齐划一,气势恢宏,犹如汪洋大海,浩茫无垠。 陈玉皎看到那个大将军时,一向平静的眸色,忽然变得深邃…… 那是骁勇大将军,曹典,曾经只是蓝田大营里的一个分统领,隶属于她的父亲管辖。 她的父亲…… 因祖父曾感慨:“学医救不了这天下,在这乱世天下,唯有以战止战!” 于是,祖父辛辛苦苦、历尽心血,自小就将父亲培养成华秦最杰出、最骁勇凛凛的大将。 父亲二十岁时在咸陵城设擂台,就已无人能赢他。 后来,他随秦帝定南疆,灭蜀国,还曾因豪言闻名于世: “利箭射程、丈量国土疆域!尊严、永在剑锋之间!” 第242章 “铁骑定踏破六国,诸王皆拜唱秦歌!” 人人闻风丧胆的鹰派大将军,曾执掌蓝田大营二十万雄兵,并兼国尉总督,足以看出秦帝对他的器重。 可如今…… 祖父从小辛辛苦苦培养出的猛将,在她离开陈家、祖父死亡后,独自一人撑起陈家。 常日的操累令他在某一日意外跌坠下马,伤及腰椎,从此只能坐在那轮椅之上,再也无法策马作战。 陈家,祖父善文,父亲善武,皆是秦帝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却在七年之间彻底崩塌,被他人取而代之…… 陈玉皎心中尽是浓浓的悔恨、自责。 赢厉已下马,一群人簇拥着他往蓝田大营里走去。 宗肃、赢修堂、骁勇大将军曹典等人,个个位高权重,在他面前却是严谨万分,一一禀告军机要事。 人群中那足有一米九的身高,永远那般凛然震慑、威压全场。 待他走远,空气里的逼仄总算淡却两分。 燕凌九走到容弈身边,低声道:“秦帝巡营,我们没有资格去,在这边帐篷等着便是。 等会儿休憩时间……”便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燕凌九把流程都尽心尽力了解好了,也准备好了摔出怎样的伤势,让秦帝对容弈刮目相看。 陈玉皎想阻止她,燕凌九却对容弈再三叮嘱:“你不要到处走,从来没来过军营,很容易出事。” 而她不一样,她曾经可是见过西疆三十万雄兵的人。 这是外营,管理没那么严格。 燕凌九严肃交代后,一身冷傲地跟随战寒征迈步出去,巡视一个个外营军帐。 走在其间的她,仿若已经是一个大将军。 陈玉皎知道她不是个安份的人,随时随地都可能去寻找上位之机。 她暂且未管燕凌九,站在这角落的安置军帐中,放眼望出去。 前面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帐篷营地,处处守卫森严。 七八年未见,蓝田大营在曹典的带领下,努力维持了当年祖父、父亲还在时的辉煌。 而那曹典,没有记错的话,是赢舟的人…… 赢舟,赢太师,自从陈家垮塌后,发生过多场夺权政变。 赢舟为秦帝挡了一剑,从此内伤咳嗽不止,且这些年来,全是他在辅佐秦帝。 看似尽心尽力,可陈玉皎总觉得,那个太师,未必是个简单人物…… 不知道祖父和祖母留在这蓝田大营的秘营,有未被曹典和赢舟等人发现。 陈玉皎环顾四周,今日秦帝一来,所有人的视线和注意力都在那边。 她悄无声息地走侧边路,顺利进入后山。 后山是蓝田大营的一道屏障,松柏树茂密,遮天蔽日。当有战乱时,才会有人登临后山,远眺远处的情况。 眼下四处无人,陈玉皎走至一天然岩石时,不动声色扭转其中一个小机关。 “哗……哗……哗……”细微的响声传来,深林地面出现一条幽静的台阶。 她迈步走入其中,门便自动合上。 顺着长长的台阶一路往里走,墙壁有镶嵌的夜明珠为灯火,光线柔和。 千回百转后,豁然开朗! 只见一个足有上千平方的库房,广阔宽敞,整整齐齐堆积着无数的弩箭、弩车,还存放着一罐罐封存的毒药等。 这是当初祖父祖母、与父亲,奏请秦帝后,在黑御卫的帮助下,悄无声息修建的秘营。 弩车、弩箭,祖母亲自督造制作,射程可达几百米。 密毒,祖父亲自调配。 阵型,父亲亲自指挥摆设。 第243章 每到战乱之时,蓝田大营会成为六国偷袭之重要之处。 而这秘营,就是蓝田大营最后的王牌、底牌! 一旦有人破营,弩箭蘸毒出,必亡! 如此重要之地,此刻许多武器上却积满了厚厚灰尘。 这说明此处,并无人管理。 秦帝赢厉他……没有将此处交由曹典或任何人。 陈玉皎思绪又变得瞬间复杂。 这七年了,他还未遇到信任之人么……亦或是……在等着什么…… 陈玉皎参不透龙心,找来棉帕,目光深沉的去擦拭那些灰尘,宛若试图将自己七年来的脏污、过错,一点点拭去。 不知过了多久,太过投入的她并未察觉到有人进来。 忽然! “哗!” 伴随着利剑破空声,一道冰冷的长剑忽然从后,架在她的脖颈之上。 整个空气里,弥漫出浓烈的威严。 陈玉皎手微微一颤。 这里,只有陈家、以及秦帝和他的黑御卫知情。 那来的人……是他…… 陈玉皎恭敬又冷静地缓缓站直身体,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之举动。 而身后、男人那高高在上、低沉充斥着寒意的嗓音传来: “转过身来!” 嗓音命令,不容抗拒。 陈玉皎脖颈上放着长剑,这个男人向来杀伐果断,一言不合真有可能让她人头落地。 她只能缓缓转过身,就见昏暗的夜明珠光线下,男人一袭繁复玄黑色龙袍而立,一米九有余的巍巍身型散发着蔑视万物、睥睨天下的强大、威慑。 那双犀利深邃的目光,更带着极强的穿透力,紧紧锁着她。 在看到她时,赢厉眸底明显有一丝微变,但仅仅片刻,又是无尽的威压、凛然。 “从实招来,你如何知晓此处!” 落字极重,在这无人的空旷地下宫殿,显得决断、杀伐。 陈玉皎清楚感觉到,脖颈间那柄长剑紧贴着她的皮肤,已有一丝红血丝渗出。 赢厉,他死起了杀心,绝不留情。 事关如此机密大事…… 陈玉皎御前也不敢欺君,只能如实答:“君上,是臣女。” 她用了自己的声音。 说话间,她亦抬起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暂时揭下。 这些日子,她持续悉心调养,皮肤已恢复至往日的七八分精致莹白,尤其是脖颈间渗出的红血丝,更为她平添两分独特坚凌之感。 赢厉,向来处变不惊的帝王,眸底掠过一抹难得的异色。 “陈玉皎?” 他的尾音也微微深沉,显然此事令他亦难得惊震。 陈玉皎知道自己隐瞒身份,混入这随行大队,稍有不慎就是欺君之罪,当腰斩! 她垂眸解释:“此前甘老太傅病重,为入甘家救治,臣女不得不如此为之。 臣女无意欺君,更别无他想……”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赢厉低沉的嗓音轻呵,轻轻收了剑,嗓音之间听不出他的喜怒,但他周身的帝王威压明显有所收敛。 “拿着。” 他大手忽然递来一张锦帕。 玄黑色,绣龙纹图样,是上等的天蚕丝锦所制。 天蚕,仅生长于华秦帝国最隐秘、环境最为苛刻的山谷之中,吸取天地之精华吐丝成茧,蚕茧色泽异常,泛着淡淡的金光,质地坚韧而轻盈,远胜于普通丝绸。采集天蚕茧后,还需经过一系列繁复而精细的工艺方能制成。 因其十分稀少,在华秦,只有帝王可用天蚕丝锦。 陈玉皎微微怔了怔,一时间未接锦帕。 赢厉见状,狭长深邃的眼眸微微一眯。 忽然,他高大尊贵的身躯在这空旷的地宫之中,如同一座不容抗拒的山峰,朝着她迈步逼近…… 第244章 陈玉皎鼻息间尽是男人强大的威压之气笼罩,还没来得及反应、 就见赢厉那只硬朗的大手,忽然持着锦帕落在她脖颈之间,轻蘸擦拭。 她睫毛微微颤了颤,帝王赢厉……是在她擦拭血液? 他可是执掌华秦、尊贵独断的帝王…… “勿动!” 陈玉皎刚想说自己来,赢厉低沉有力的命令声忽然扬出,极具震慑力。 那声音像是有股独特的力量,注入身体之内,令她暂时不敢动弹。 她就那么干站着,看到赢厉收了锦帕,拿出一玉制瓷瓶,钢筋铁骨般的指节轻击药瓶,便有药粉洒落在她细微如发的伤口间。 这么近的距离,她感觉整个人全被那股威慑气息所笼罩。 眼睑微垂,入眼的也是男人那只大手,青筋较常人明显,如虬龙缠绕,手指长而有力,宛若足以掌控世间万物。 他身型还十分高,约莫一米九八,伫立在人前,即便什么也不做,就有与生俱来的强大凛然,如泰山压顶,威压慑人。 他,是当之无愧的帝王。 怪不得当初祖父曾言:能一统九州、四海归一者,唯赢氏赢厉! 他为帝王而生,为天下合、九州统而存于世。 沉浸思索公事的她并未抬眸,也就丝毫未看到赢厉的任何情绪、眼神。 待那只大手收回,陈玉皎垂眸:“多谢秦帝。” 她冷静郑重,一本正经,丝毫不失陈家女该有的礼仪典制。 赢厉深邃的长眸看她一眼,似乎有些讳莫如深。 尔后,他高大巍峨的身躯转过身,面向了那广阔恢宏的地宫。 陈玉皎也随之看过去,精铁所制的弩箭铮铮,至今未曾生锈;巨大弩车列列于阵,尽显战场之威严。 只是上面的灰尘…… 陈玉皎敛眸道:“君上放心,此处很快便会有人管辖,不会沦为荒废。” 她很快会回到陈家,近日也在详细研究父亲的一切病例记录。 大师兄长屹君为父亲治疗调理了整整六年,这么久了,她感觉父亲再差一些关键,便足以站起来! 即便父亲真不能恢复,她也打算参加军机阁的遴选,让赢厉、让世人看到并信任:陈家、后继有人。 赢厉转过身来,帝王冕珠下那双深邃的眼眸看向她。 “寡人、拭目以待。” * 蓝田大营,某处平坦之草地,石筑高台,上面陈设案桌。 这是每次秦帝前来例巡时,用膳观典之处。 无数人忙碌期间,布置铜鼎珍馐,时令瓜果。 陈玉皎易容赶回来时,燕凌九正在焦急地四处张望。 看到他归,她立即上前低声问:“你方才去了何处?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 陈玉皎还没回答,燕凌九的目光敏锐察觉到了她脖颈上细微的划痕,声音难得拔高:“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无碍。”陈玉皎平静答:“只是方才随意游走时,被一将士误认为细作,误伤。” 燕凌九稍微松了口气,心里又油然升腾起一抹自豪。 容弈这种没见过世面之人,就是不懂军营中的规矩,哪儿该去、哪儿不该去都不知道,自然会被小兵小卒误伤。 而她和战寒征走那么久,从没有人敢动她一根头发,这便是久居军营的区别。 燕凌九傲然,但还是耐着性子仔细端详容弈的伤口,有些紧张:“你现在感觉如何?先坐下休息,可千万别毁了等会儿的计划!” 她主动领着容弈往他们的席位走。 因为跟战寒征前来,他们的席位都在前段,仅次于宗肃、赢修堂。 第245章 陈玉皎被迫被燕凌九摁着坐下去,燕凌九还为她倒了杯热水。 陈玉皎看着:…… 她提醒:“凌策军师,没必要再……”展示什么医术。 毕竟赢厉已知道她的身份,还知道她救了甘老奉常。 曾经战乱时,她也跟随父亲、祖父,上阵参与过将士们的医治。 赢厉对她的医术,很了解。 但燕凌九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行了,你好好在此处坐着就行,别的事情有我。” 反正她主意已定,难得带容弈这样的人出现在这样的大场合。 今日过后,容弈想见秦帝一面,恐怕是比登天还难。 她必须抓住今天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没过多久,“秦帝驾到!” 伴随着一道高亢的嗓音,帝王赢厉,在黑御卫的簇拥下而来。 所有人跪地行礼,一如既往的恭敬、严谨。 赢厉坐在最前方的案席之上,冕珠微晃,让人看不清他深沉的神色间。 巨大的帝王华盖由宫人举着,遮住阳光,处在光影黑暗中的他,更显深邃莫测。 每次赢厉来蓝田大营巡视,除了去军营之中巡视一圈外,还要在此观阵等流程。 曹典从位置上起身,走到中央行礼:“君上,以下是将士们近日操练之阵法。” 伴随着他的话落,高台之下,广阔地带,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奔腾,或开或合,或左或右,或围或散,展现着阵法的千变万化。 还有统领、分统领、队长等精兵猛将现场策马,展示对战、搏杀、马上长矛等。 陈玉皎目光落下去,已经七年未在这种场合。 那“哒哒哒”的马蹄声像是撞击在她心脏,将她心底深处的热血、情绪,全数澎湃而出。 祖父曾言:“即便你是女子,可我陈家女亦可出类拔萃,大有作为!” 所以祖父从小就带她参与书房筹谋、战场列阵、指挥千军万马等事宜。 这些对于曾经的她而言是人生日常,如粗茶淡饭,平平无奇。 可经过整整七年的退出,沉寂,现在她才格外清楚,女子能出现在官场、战场等地运筹帷幄,是多么艰难不易之事。 曾经陈家有那么多人为她撑着,即便她再努力,她也像是大树下的一株小树苗。 如今,大树倾塌,她,该茁壮成长了! 她会努力成为祖父期望中的模样,运筹帷幄,坚凌铿锵,踵事增华! 燕凌九亦在看那热血沸腾的画面,不得不说,蓝田大营的将士比边境更为精锐,秩序也更严谨。 她本来想的是,在赛马环节,请旨秦帝由她参与。 但真到这现场,个个环节庄重有序。 坐于高台的帝王赢厉,更是俯瞰而下,周身尽是蔑视众生的强大、威压。 这般肃穆的场合,她连开口提出去赛马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唯有…… 场上,众将士们的骑射表演结束,又有人开始展列军用武器等。 在所有人垂眸观看之时,忽然! “啊”的一声,女子的尖叫声突兀地响起。 所有人移目看去,就见是席位上的燕凌九。 她在用桌上的匕首切割整块牛肉时,不慎割到了她自己的手背之上! 鲜血顿时弥漫,伤口极重,血肉翻卷。 赢厉的目光扫视过去,眸底明显腾起不悦、威压。 立于秦帝身边的那位德高望重的夏公公极有眼见力,大声训斥:“大胆!” “御前失仪,惊扰圣驾,拖下去听候处置!” 单单是“御前失仪”这一项,按律法,就足以降职或杖责。 第246章 有黑御卫大步走至,就要去抓燕凌九。 燕凌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没想到这么点小事还要被处罚的? 这时、战寒征立即站起身,快步走到高台中央、单膝跪地行礼: “君上恕罪,凌策才从西疆归来,不懂京中规矩,为人一向坦率直接,绝不是有心为之。 愿君上念其初犯,让臣代其罪罚。” 毕竟是他的妻,他将其带来此等场合,他有责任。 这是他的担当。 燕凌九才堪堪回过神来,也连忙走过去跪下:“君……君上……” 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她说话也难得紧张。 可她不断告诉自己:燕凌九,你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你是与众不同的女子,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妇女! 她便努力逼迫自己保持冷静,解释:“臣方才是看武器太过专注,惊于华秦之武器太过精良,一时间没注意,才不慎伤了手……” 其实她是故意的。 当时没有办法赛马,看到割肉的匕首,心里百般忐忑,但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她才不得不百般说服自己,逼迫自己下此狠手。 现在伤口还在不断流血,好疼好烈,剧痛难忍…… 现场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她身上,变得有些微妙。 这番说辞,倒是说得过去。 只是这官场之上,每一个风吹草动,都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陈玉皎亦眯了眯眸,真没想到燕凌九还是不罢休,还这般豁得出去。 赢修堂清儒温润的长眸更是微微深了深。 他不蠢,自然清楚其目的。 燕凌九,果然够狠! 而高台上那位帝王,目光至上而下落在燕凌九那手背的伤口处,视线越发深邃,有微不可察的深意闪过。 “既是无心,免罪。” 他似是想起什么,状若不经意地提:“定西王,寡人记得你带了随行大夫?为凌策军师处理一二。” 低着头的燕凌九心中顿时惊喜,君上赢厉竟然主动开口让大夫为她处理伤势? 这说明她入了秦帝的眼,秦帝并不厌恶她,甚至是十分看重她!在意她! 仔细想想也是,华秦个个女子或是粗俗傲慢,或是大家闺秀,有几人有她这般从容镇定、临危不乱?冷傲独特? “多谢君上!”她脊背更加挺直,行谢礼。 尔后,暗暗朝着容弈使眼色。 这么好的御前表现机会,她都为容弈千辛万苦、不惜折损自身争取来了,容弈可要争气,别拖她的后腿! 战寒征的目光亦落向容弈:“容大夫,君上之令,有劳了。” “是。”陈玉皎不得不行礼后,提着行李箱走到燕凌九跟前,蹲下,打开医药箱,快速为其处理伤口。 烈酒消毒,撒药,利针缝合…… 全程动作十分利落专业,尽是她自己的本能。 而燕凌九伤口被烈酒洒上时,疼得险些龇牙咧嘴。 天!火辣辣的!好疼! 缝针时,明显可感觉到线的拉扯,那尖锐的针还一针又一针!身体近乎痉挛! 虽然她是在边疆战场待了七年,但只是一个军师,并没有真正上阵杀敌。 有战寒征保护,更是很少受伤。 这简直……疼得半死! 顷刻时间,她周身都渗出大汗,脸色惨白。 好在她早前去见过赢修堂,她的计划,应该对得起她这疼痛吧…… 赢修堂见到容弈的针法时,心中也微微吃惊。 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神医,单是从缝合的手法与利落来看,至少有十年之经验。 年纪轻轻就如此精湛,日后成就更是非同小可。 这样的人若是能为他太傅府所用…… 赢修堂便温润开口:“这位大夫是从何人?医术针法似乎惊异于常人。”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都落在容弈的手法上,果然,众人皆惊了惊。 他们这些将士武将,经常和军医打交道。寻常的军医虽然医术也很好,但是没有容弈缝合的那么好看,手法也会更为粗暴一些。 那男子明明年纪轻轻,动作也很利落敏捷,偏偏看起来还有种赏心悦目之感。 不少武将亦开口道:“那伤口缝合得漂亮,像是娘们绣的花一样!” “伤口缝合越平整,恢复越快。这医术怕是碾压我们蓝田大营的军医!” 燕凌九心中自豪,这可是她一手培养提拔上来的人,能差吗? 她忍着手部剧烈的疼痛,低头道:“回秦帝,回赢公子与诸位将军,此人姓容名弈,原是一名江湖游医。后来臣有幸结识,便与其成为挚友、至交。 如今她是京中盛世医堂的大夫,对诸多疾病皆有广大涉猎,尤其擅长急救、外伤一类。” 曹典大将军一听,心中思绪瞬间猛起。 盛世医堂……容弈…… 这段时间这个神医,的确不少人都略有耳闻。 曹典是公子赢舟之人,太师时常告诫他们,要善于广络人才。 若是能将此人留在军营之中…… 曹典立即道:“如此大医,在外面开医馆多浪费人才?” 他恭敬朝着上位的赢厉拱手:“恳请秦帝将其留在蓝田大营,便于军中将士们医治。” 燕凌九眉心顿时一皱,剧痛令她脸色都没有血气了,她还是忍着开口道:“曹大将军,倒不是我小气,只是盛世医堂刚开业不久,筹备诸多,且近日成百上千的百姓到盛世医堂看诊。 若是忽然就这么停止,不利于百姓民众。” 赢修堂亦温声道:“蓝田大营军医甚多,倒是近日民间伤寒甚起,不可因军营就枉顾百姓所需。” 在人前,赢修堂永远这般温润如玉,体贴入微。 不少人讨论起来,皆想将此人才留为己用。 在这战争时代,最贵重的便是大夫。 陈玉皎什么也没做,就沦为众人争夺之对象…… 那位话语极少的国尉总督,亦多看了容弈一眼。 各方势力都想将其招致麾下,如此羸弱之人,怕是如入豺狼虎口。 只是那青年始终从容沉静,不像是简单之辈…… 在各方势力你一言我一语之下,燕凌九鼓起勇气,撑着疼痛对上位的帝王道: “君上,依臣之见,不如这样,让容大夫继续回医馆看诊,便利百姓。 各大军营、或哪个世家遇到棘手之情况,便可将患者送至盛世医堂,或军令召容大夫前往军营医治。 盛世医堂,定不退却,全力配合!” 众人的目光皆是深了深。 这燕凌九倒是聪明,野心胃口不小! 将各方人员送至盛世医堂?华秦史上哪儿有这个先例? 这是想凭借一个容弈,就拉拢诸方势力? 帝王赢厉,他怎么可能同意这么荒唐之事? 可—— 第247章 赢修堂看似温润的目光落在容弈身上,眼中已渐渐升腾起浓烈的势在必得。 如此之人,只能为他太傅府所用! 战寒征一向冷硬的面容也有色变,这个青年,不止医术高明,甚至谋略上也不可小觑。 当他目光落在容弈白衣清秀的身影上时,不知为何,他心里那股莫名之感又变得越发浓烈,就像是有一股不受自控的力量在牵引着他的心绪…… 曹典心底更是大悦,豪放地夸赞:“哈哈哈,不愧是秦帝钦点之神医,日后他们谁若敢欺负你,你尽可来寻本将军!本将军护着你!” 众人神色顿时一变,秦帝钦点?怪不得这人如此独特! 天!他们方才竟然再三质问秦帝钦点之人? 一众人本来就对她医术心服口服,此刻个个态度更加恭敬。 连范坤清也多看了青年两眼,这人知道陈太傅的书籍,还有如此头脑…… 甚至那位帝王,向来目光独到,没有一个庸碌之辈能入他的眼。 他暂时没有再言反对之词,只道:“你且行着看吧,不忠不责,蓝田大营也不会纵容于你!” 就此,大营之事商定而下。 陈玉皎开始帮忙筹备着烽医台的选址建设,还要回到盛世医堂,制定各种计策方案。 日后她的时间会越来越少,盛世医堂务必有更周密的安排,包括悦己,也必须将大量事务转交给甘商临负责。 悦己,她连每日去坐诊都没时间。 陈玉皎不得不吩咐春鹭:“暂时对外宣称,我身体不适,休养数日。悦己不再接诊新患者,有需者可至秦·悦。” 每间秦·悦都有她当初和甘商临亲自择选过的大夫,足以解决一切女子的调理琼膏之需。 而秦帝钦点一个江湖大夫成为蓝田大营备用军医之事,很快在举国传扬开。 “一个大夫,帝王钦点!赐通行令!从未有之!” 有时候,龙卫大营、蓝田大营等将士,休沐时主动前来医馆看治,想一睹帝王所择之人的面目。 除了军营,乃至文武百官、世家乡绅等众人,也陆陆续续到医馆随意看看诊。 因这是帝王赢帝之政策,必须拥护,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不知不觉间,在医馆里外,随时可见各种大人物。 盛世医堂,短短时间成为京中闻名遐迩的第一医馆! 甘氏名下的广德堂,甚至已没有可比之处。 容弈,亦成为华秦独一无二的神医,短短时间内,竟无一医者可与其相提并论。 扶摇直上,不过如此! 燕凌九看着这番进展,无比自豪。 她的计划,成功了! 接下来,还有最重要的两步! 她开始无声无息地诱导小桃,让小桃出去四处传扬。 小桃没多大脑子,见到人就说:“盛世医堂和容神医那么厉害,其实全都拜我家小姐所赐呢!” “你们不知道,当初容神医就是个江湖游医,穿着朴素,毫不起眼。” “去甘家为甘老奉常看病时,还险些被人轰出来,全是我家小姐再三力劝,用尽筹谋才为其争取到表现之机。” “他甚至没多大抱负,全是我家小姐为其设黄金台、为其开医馆。” “就连在蓝田大营,也是她百般劝说,才得到秦帝器重。秦帝全都是因为我家小姐,才会重用容神医的!” 小桃一番解释,还不想看自家小姐默默无闻,花了不少银子请人宣扬。 京中很快流传起一些话:“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凌策军师简直就是容神医的伯乐!” 第248章 “若无凌策军师,哪儿有现在的盛世医堂?哪儿有如今的容神医?” “秦帝看中的恐怕不是容神医,只怕是凌策军师运筹帷幄的能力!毕竟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她一个女军师。” 凌策军师,的确太厉害了。 一个区区女子,竟慧眼识珠、挖掘人才,短短时间建立京中第一大医馆,得到秦帝的器重!从无先例! 秦帝,也从未对一个女子表现出过如此的在意、偏袒。 天下众人看燕凌九的目光,又变得异常崇拜、景仰。 夏蝉悄无声息来盛世医堂送易容的面皮材料时,忍不住低声道:“她太不要脸了!要不要昭告天下,公主才……” “万事不急。”陈玉皎在查看送来医馆的许多世家请帖,神色一如既往平淡。 现在她在认认真真壮大盛世医堂,九层之台,起于累土。起步阶段务必十全十美,容不得丝毫疏忽。 至于燕凌九……现在爬得越高,摔下来只会越惨。 还宣扬全是她“求着”容弈,如此……正巧在她的布局之中。 待揭开那日…… 这日。 金枝街对面的酒楼。 燕凌九应邀而来,坐在雅间内的,是一众京中名流世家贵胄公子。 其中身着银朱红锦衣的赢华绝,和一袭天青色锦衣的赢修堂,最为尊贵惹眼。 燕凌九一来,无数人追捧她: “凌策军师,你太有眼光了!竟比那位甘大公子还独具慧眼!” “你跟我们仔细说说,你是如何得到秦帝器重的?” “日后你若飞黄腾达,定要在秦帝跟前为我们多说几句好话!” 甚至有人低声叹,若是燕凌九没早早嫁给战寒征,怕是能入后宫…… 燕凌九心底也是那么觉得的,她感觉得到秦帝对她的特殊,可惜了…… 算了,目前战寒征还没触犯她的底线,以后……指不定有的是机会! 她十分享受这种事业强人般的簇拥感觉,一袭黑衣应酬其间,觥筹交错,周身尽是游走于商界间的精英、自信、傲然。 她的目光还不时落向金枝街巷子深处的悦己。 那里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门上甚至挂着牌子:“陈医身体抱恙,不再接诊新患。” 呵,陈玉皎病了? 也是,那悦己没垮塌又如何?却被甘商临所收购,失去所有掌控权。 现在的陈玉皎无权无势,无能为力,毫不起眼,终于是撑不住患上疾病,在家中休养了? 那种娇滴滴的女子,本就注定走不长远,注定一辈子只能瞻仰她、仰望她! “凌策在看什么?”赢华绝低沉好听的嗓音忽然传来。 燕凌九回神,想趁机除掉这个后患,这是最佳时机! 她眉间便掠起一抹凝重:“我只是忽然想到了金枝玉叶,原本好好的……忽然因陈氏的算计就毁于一旦。 不知道这一次,她会不会放过我……” 她口吻中尽是无奈,担忧,又叹息道:“我本实在不想和她那等柔弱妇人计较的,只是她们那等女子最是善妒,怕是见不得我好过。” 她此话一出,屋内男人的神色皆是变了。 尤其是赢华绝。 陈玉皎?还想欺负算计燕凌九? 那位坐于高台之上的帝王,华盖阴影投射之间,冕珠下深邃的双目,似乎从那位白衣身影上扫视了一眼。 “就依凌策军师所言。” “来人,赐通行令!” 他低沉命令的嗓音回荡开,带着帝王的威严和决断,不容反对。 夏公公立即准备一番,很快,亲自端着一个托盘从上走到下,走至容弈跟前。 第249章 那托盘上放着的,是两枚令牌。 一枚出城令,即便宵禁之后依旧可以自由出入城楼。 一枚军营令,可随时进出于蓝田大营之间。 夏公公提醒:“容大夫,还不快谢恩?” 陈玉皎微微有些惊,没想到一切这么突如其来。但也仅仅只是片刻,她又冷静下来,双手郑重地拿起沉甸甸的令牌。 “微民谢君上隆恩。” 全场众人全程看着,惊诧,难以置信。 九五之尊的帝王,竟做出如此草率之决定?如此纵容一个大夫? 或者说是,如此采纳燕凌九的意见? 燕凌九胸腔之间也腾起浓烈的震惊,想过顺利,但未想过这般顺利。 本来她还感觉这位帝王太过冷血无情,难以接近,没曾想,竟这般宠着她……依着她…… 震惊过后,她整个人周身又笼罩起极大的自信、自傲。 她是燕凌九,是与众不同之存在。 运筹帷幄、苦肉计、临危不乱全都上了,即便是帝王,对她刮目相看、喜欢她,也是理所应当,再正常不过。 当天。 赢厉的龙驾先行离开,让陈玉皎留下,当即与蓝田大营商定详细的对接方策。 是连任何审视期也没有,直接上用。 因帝王的这些特令,容弈、在所有人眼中,无异于一日之间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战寒征的龙卫大营亦需商议,请示留下。 赢修堂亦以赢氏身份、说代君上视看为由,留下。 其实虽同姓赢,赢厉还是他的堂哥,可帝王之家,哪儿有什么真情…… 他们不过是各怀心思。 曹典大将军率先亲自走到容弈跟前,对他道:“容神医,本将军先带你去熟悉军营路线,方便你日后前来。” 陈玉皎始终冷静从容,被他领着,穿梭在蓝田大营之间。 道路,她早已熟记于心。 燕凌九还在旁边得意,若不是今日她这一番表现,容弈连进蓝田大营的正营都难。 此次过后,他总该学会感恩戴德吧? 一群人到达军营的军医处诊堂。 蓝田大营分东西南北四大营,每大营五万,又编队、细化为各小队。 每一万人的分营,就配备两名军医。 整个二十万人的大营,单是军医就足足四十名。 在有患者时医治,无患者时,四十名军医则齐聚诊堂看医书,极力精进。毕竟稍有不慎,便会撤其职。 也因此,蓝田大营的军医个个皆非等闲之辈。 曹典看似骁勇善战,实则脑子也不直,聪明得弯弯绕绕。 走进诊堂后,他对众人道:“这是本将军新带来的神医,日后你们若是遇到棘手的问题,尽可去盛世医堂请他。” 他特地隐瞒秦帝钦点之事,便是想借这些军医之手,看看她到底有几斤几两。 战寒征、赢修堂眸色微变,却并未多言。 到底是第一次亲眼见容弈在这些朝廷军医面前,多观望观望也好。 因此,那四十名大夫不知前营发生之事,个个皱眉:“遇到棘手的就去找他?” 他们都医治不好之病情,这个愣头青能行吗? 可无论他们提出多么刁钻的问题,陈玉皎总能应对自如,让一众人甘拜下风。 曹典在旁边看着,眸中熊光野心闪闪。 这样的人,无论如何必须为他们太师所用! 但最里面走出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冷冷一哼,“是有点本事,可在京城营商,就是个商贾货色!眼中只有利益! 无商不奸,便是指他们这等人!他们能不计低微俸禄、全心全意为将士医治吗?” 说话的人,正是军诊堂最高的掌事,范坤清。 范坤清二十岁时就跟着陈太傅打下手,同在宁世堂中学医、在军营里磨砺,同对医术有着最热忱之心。 四十来年时间,他几乎学会陈太傅的一切真传,成为蓝田大营最高威望之军医。 因喜欢陈太傅的为人,所以他最看不起的就是为名为利的商贾之家。 他看容弈的目光中尽是鄙夷,冷漠。 陈玉皎看到他时,眸光微微一闪,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范老还在这儿。 范老跟随祖父多年,等同于祖父在医术上的左膀右臂,亦是挚交。 曾经范老看到她时,总是抱着她就不肯撒手,一口一个小皎儿,还一遍遍地念叨:“哎哟,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孙女~老陈你怎么就有这么好的福气哟!” 当初她要嫁战寒征时,范老爷爷也劝过她,只可惜,她寒了所有人的心…… 陈玉皎敛神,沉静道:“路遥方知马力,日久即可见心。日后范老会明白。” “哼,说得比唱得好听。”范坤清更是冷冷一哼,蔑视着他问: “我且问你,帝京到这蓝田大营就足足近百里,你策马赶来,最快也得一个时辰。 还得让个将士去请你,一来一去,半天时间都没了。 真到棘手之时,救人如救火。我且问你,患者等得到半天吗?你如何救?” 所以为国为军,陈太傅死后,他谨记陈太傅的遗言,一直留在这军营之中。 燕凌九也皱起眉头,这个问题她还没想过。 她只是想让医馆借官方之势变得隆重、权威,提升医馆的可信度。 如此距离问题……得让容弈留在这蓝田大营吗?她可不同意!不利于她的大计! 而陈玉皎早前就早早构思过这些问题,此刻她道:“可于蓝田大营,设烽医台。" 烽火台是战时发生危险时,点燃烽火,让远在百里地之人皆可看到的一种军用重要警讯。 而烽医台,可成为医用警讯。 设立在与烽火台截然相反的方向,且使用的柴火里可加彩色燃料;当火焰燃烧时,可发出绿色熊光与烟雾,与烽火台的光泽区别开。 若她在京中看到烽医台点燃,便可直接以最快速度赶来。 如此一来,瞬间减少一半的时间。 “至于我赶过来的这一个时辰,陈太傅留下过《急扶要略》一书,写过诸多拖延病情之策,凭范老的能力,定有这个能力。” 众人听着她的声音,脸色皆是流露出震惊。 烽医台? 容弈,年纪轻轻的少年,竟可想出如此谋略? 第250章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出去,就看到那尽头角落处的小商铺,寂静萧条,人烟稀少。 呵,陈玉皎? 曾经害得偌大陈家溃塌,后来明明是她自己执意嫁给定西王,又执意要敲天听鼓和离,闹得战家鸡犬不宁,天下皆知。 如今开个小铺还被甘大公子收购,往后怕是连维持生计都难。 这种女人,从不曾被他们这些世家公子放在眼里。 燕凌九一提,众人才想起那个女人,忍不住道:“她的确不是个善类,恍若灾星,哪个男人摊上她,哪个便是倒了血霉。” “当初凌策军师还想留下她?真留她在家里,只怕你们整个定西王府都会被她搅得鸡犬不宁,鸡飞狗跳。” “若这次她再敢对你商铺下手,我们绝不会放过她!” “谁再伤你凌策军师,便是和我们京中这么多名流过不去!” 人人义愤填膺,满腔激昂,尽是对燕凌九的维护。 赢华绝一扫那僻静的小商铺,不染而朱的薄唇亦是一勾:“凌策放心,有我在,日后无人再敢伤你分毫! 她……呵,区区蝼蚁!” 低冶的嗓音里弥漫出一股子危险、杀意。 赢修堂眸中更是对陈玉皎的不屑、鄙夷。 之前陈玉皎害得祖父被刖耳这笔账,他一直记在账上。 如今,赢华绝善武,其手上的悬剑家、乃至关内侯手中的大军,令他也不得不忌惮两分。 赢华绝出手,此事便由不得他操心。 他只在沉思、深思,如何将那位容弈,拉为己用! 燕凌九看着众人的反应,心里满意,脸上也涌起由衷的感谢: “多谢诸位这般护着我,遇到你们,是我最幸运之事。” 从金枝玉叶垮塌后,若没有他们的支持,她很难东山再起。 燕凌九对有用之人,到底是知晓感恩的。况且…… 她吩咐:“小桃。” 候在外面的小桃立即双手抱着一个小箱子进来,放在桌上。 打开后,里面是一卷卷竹简。 燕凌九拿起,挨个发给众公子,最后双手亲自呈给赢华绝、赢修堂。 “为谢诸位对我之恩,我将行一酬谢宴,感谢诸位对盛世医堂、对容神医之恩。 华绝,是你给了银两;修堂公子,是你在御前帮忙美言,你们对我犹如救命之恩;那一日,你们可务必要来。” 赢华绝展开竹简,上面是请柬,那字体写得格外傲气,龙飞凤舞,彰显着燕凌九的性子。 他只是随手给了点银子,燕凌九就当做是救命之恩,她是世间难得的重情重义之人。 而时间是两日后。 看来,这两日内,他得除掉陈玉皎,不给她任何再伤害凌策的机会! 赢修堂看似温润,实则性情相对寡淡。 他虽觉得燕凌九的手段不错,但他更看重的是容弈的能力。 盛世医堂的酬谢宴,容弈定然会去,他便答:“自然会去。” 燕凌九和他们分开后,策马到无人之地,脸上才是无尽的深沉、谋算。 以赢华绝的性子,肯定会帮她尽快解决掉陈玉皎,不再留后患;而酬谢宴那日,她要做的事不仅仅是酬谢,更重要的,是开始展开她真正的商业计划! 努力这么久,盛世医堂总算崛起,得到万众认可,也该赚银子了! 到那日,得知陈玉皎的死讯;盛世医堂辉煌,还能日赚斗金,一箭双雕! 她的智策,无人能及! 夜幕降临。 在盛世医堂忙碌一整日的陈玉皎,总算卸掉易容、假发,让一名武卫易容成容弈的模样留在容府应对。 第251章 而她自己则以原本的面容,策马回陈园,处理事宜,拿些物事。 只是,路过一片幽静的森林时、“飒飒飒……” 一阵风起,树叶坠落,空气里都弥漫出杀意。 陈玉皎敏锐地感知到危险,勒住缰绳停马。 今日她只带了两名武卫,他们亦察觉到危险,立即朝着陈玉皎围拢。 陈玉皎倒是冷静,红唇轻勾:“我若是没猜错,所来阁下,是悬剑家剑客。” 埋伏在暗中的十名剑客眉心顿时一皱。 尤其是不远处,一袭红色锦衣的赢华绝、负手而立在一棵大树树干上,身型亦微微一顿。 陈玉皎,竟有这般警觉、甚至一猜就中? 陈玉皎清楚,虽然想杀她之人很多,但现在她没有太多起色,没有触犯到太多人的利益,很多人不屑于下手。 只有在大殿之上,和甘老奉常、赢太傅有血债。以及燕凌九心思狭隘,定将金枝玉叶所有债全算在她头上,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而甘老已被甘商临劝服,不会再找她的麻烦。 赢太傅和赢修堂想下手,但他们更擅长的是计策、或者朝堂上那套运筹帷幄。 那便只剩下燕凌九。 燕凌九又心机深沉,擅长借刀杀人,最近能依靠的人,也就赢华绝。 陈玉皎红唇一勾:“公子华绝、自诩天下剑术第一,快意恩仇,敢做敢当。悬剑家更是口口声声行侠仗义,匡扶正义。 敢问、你们的正义就是以多欺少暗杀一个女子,如沟渠中蝇虫、如缩头之龟,连面也不敢露? 如此行径,与吴荭霞那等上不得台面、暗中谋害人命的妇人,有何区别?” “倒是好一番伶牙俐齿!” 一道冷冽危险的声音响起。 在朦胧夜色里,那抹红色的身影从远处的大树上脚尖一点、飞跃而来,红衣颇有铺天盖地的美感。 在他身后还跟着黑衣剑客,衬得他更加气场强大。 陈玉皎看着那一幕,眸色微微深了深。 据传江湖一派的人比起正规将士,轻功更高,武术更为神出鬼没,难以捉摸。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曾经祖父不喜拉帮结派,和任何势力没有接触,但若是她能拥有一批强大神秘的势力…… 片刻时间,赢华绝一袭银珠红的锦衣落地伫立,身型高大,邪冶而危险。 他最厌恶的便是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尤其是吴荭霞之前毒杀陈玉皎、重伤燕凌九之事,在天下都传得沸沸扬扬。 前面的话他还能忍,可陈玉皎拿他和吴荭霞那等人相提并论,他便忍无可忍! 他那双狭长的凤目更是盯着陈玉皎:“正因匡扶正义,我悬剑派才需除掉你这等心术不正、谋害她人之奸佞!" “喔?”陈玉皎懒得解释,只轻轻挑眉,红唇勾起一抹浅笑: “华绝公子可知,以下犯上、刺杀公主,该当何罪?” 赢华绝和那十名剑客身形皆是一僵。 以往他们行侠仗义,杀掉过不少人,其中不乏七国的达官显贵,但从来不会抛头露面。 今日,却直接现身…… 赢华绝眼皮微微一跳,却很快冷哼:“月黑风高夜,杀人于无形,谁又有证据?” 谁会因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公主,敢调查到他赢华绝身上! 陈玉皎手中忽然多了一枚银针,悠悠落向她的手背处:“若我在此划下你悬剑家的标识、或是写下华绝二字呢?” 赢华绝眼皮狠狠一跳。 若她真这么做,那她尸体上便是最直接的证据! 第252章 如此一来,除非……毁尸灭迹、挫骨扬灰! 可在这个时代,人人尊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悬剑派虽然会杀人,但从来不会虐尸。 虐人尸体,那自己便成为暴虐变态之人……自己都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暗中。 荆毅其实一直谨遵赢长屹的命令,带着人在保护。 他们早已准备出手,没想到公主仅仅几句话,就牵制了那位剑术第一的华绝公子…… 陈玉皎还高坐马上,淡淡开口:“你们现在走,我当作什么也未发生过。还有……” 她凝视赢华绝一眼:“华绝公子仅凭她人三言两语,就断定我谋害人命? 堂堂赢姓人,也不怕丢了赢姓老祖宗的脸? 若真有本事,你且找到真凭实据再来寻我,那才叫真正的堂堂正正、匡扶正义!” 扬出话后,她一甩缰绳,领着两名武卫策马离开。 赢华绝立在暗黑色的深林之中,狭长的凤目微微一沉。 对了,悬剑家每杀一人之前,务必会拿到人证、物证,经过多方断定,确定无误后,才会出手。 也因此,他成立悬剑家五年来,从未误杀过任何人。 可这次……仅听燕凌九几句话,不知为何,他竟忘了此分寸。 赢华绝目光落向那抹渐行渐远的柔白色身影,眸色越发深邃。 她倒真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剑霜,你立即去查,金枝玉叶之事,到底是何缘由!” “剑刃,你带人暗中盯好陈玉皎,若她再敢伤凌策一根头发……” 他,会拿到实证,让她生不如死! 陈玉皎回到陈园后,明显感觉到暗中多了一抹力量,在严密地监视着她。 虽然之前赢长屹有安排人,但他们只是远远保护,在她有危险时才会靠近。 如今……有赢华绝的人监视着,她每次想易容离开,会变得复杂不少。 陈园。 曾经为战家奴仆所居住之地、以及为战寒征准备的各种武器阁、打坐阁等,全已经过改造,成为许多和离女子们的居住之地。 陈玉皎很快就打算回到陈家。 陈家府邸,那才是她的家,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并且旁边还有一个超大的秦学庄园,里面有祖父修建的仿草原、花海、竹林、练武场等,是想让秦学庄园的学子,即便未出京,亦可看到江山社稷之浩瀚风景。 关于这陈园,陈玉皎往后有新的打算。 此刻,由于近日作场那边在忙,春鹭夏蝉等许多女子都未回来,偌大的陈园显得难得的清净。 陈玉皎回到沉武院中,写下许多安排事项,留在案桌之上。又去翻找赢长屹之前送给她的竹简。 很快就要到军机阁大夫的遴选之日,她这两天没空回来,得带出去多温习。 而此时的战家,一片灯火通明。 自从盛世医堂享誉华秦后,燕凌九还到处传言、说盛世医堂是她开的。 无数人送礼至战家,想拉近和燕凌九的关系,礼盒几乎堆满了整个战家。 战家的所有人原本不太喜欢燕凌九的,可看着她名声的好转,和那么辉煌的盛世医馆,人人又变了态度。 燕凌九,到底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比,似乎总是能给他们惊喜。 秦酒铺子虽也是赢华绝代言,但喝酒的多为男子,所以并未受到影响。 战明曦每日在里面忙碌,还没有什么成就,看到燕凌九的辉煌,更是崇拜羡慕: “嫂子终究是嫂子,咱们战家有救了!再也不用过那么穷酸拮据的生活了!” 甚至医馆那么宏大,得到秦帝之认可,待分账下来,战家肯定能拿到一大笔! 连吴荭霞看到一堆礼物,想到以后的分账,和秦帝对燕凌九的器重,暂时也不敢对燕凌九有任何不敬。 唯有躺在床上的战老夫人,听着下人的禀告,连连摇头: “她那种女子,哪儿有本事得到赢帝的认可喔? 赢帝可不是瞎子,他的远见卓识,非常人可比。这其中定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恐怕不出预料……很快……很快燕凌九就要出大事哟!” 只是她这番话,压根没人信。 小桃和李厨娘等人还在说:“还好战家娶的是凌策军师。如今陈玉皎的铺子都开不下去,据说还病入膏肓不见人了。 那冷冷清清的喲,若是留在战家,战家只怕还得办丧事呢!” 这样的言论不仅在战家传,外界都在传。 说陈玉皎病入膏肓,很不吉利,病煞星。 说战家重新娶到燕凌九,是天大的福分。 夜色里,策马回家的战寒征听到那些长街上那些议论,眸色顿时浓重。 陈玉皎,她病入膏肓了? 他容色一沉,调转马头,朝着陈园的方向快速而去。 与此同时,秦宫之中。 赢菱也听到了外面的传闻,她当即来宫中缠着赢厉:“七哥,求你就宣御医去看看玉皎吧! 长屹哥哥不在,远赴海齐国忙什么贝壳一事,还未归来。外面那些大夫我实在信不过!” 赢厉,身着一袭威严黑袍,巍然端坐于雕龙案桌之后,手中毛笔轻挥,正批阅着一卷卷精致的竹简政事。 龙形烛台上,烛光摇曳,将他那深邃冷厉的面容映照得分外庄重与尊贵。 他的双眼亦犀利深沉,仿佛能看透世间万物,“她未生病,不可胡闹!” 嗓音低沉而有力,仿若不带人类情感,专注于政事之间,整个人显得格外冷漠,不近人情。 “谁说她没有生病了!” 赢菱为了说服他,当即认真地说:“我刚才回宫前还亲自去见过她! 她这几日很忙很忙,忙得十分憔悴,本来之前就因战家折磨,身患重疾。 今日我去看到她时,还看到她咳血了!锦帕都染红了!” 闻言,赢厉的目光终于从一卷卷竹简间抬起,那一向寡情冷漠的眸中,此刻竟也映出烛光的跳动,仿佛有了情绪的起伏。 第253章 “此言当真?”他低沉的嗓音庄重、严肃。 赢菱才不心虚,“我敢骗你嘛?我再是胡作非为,能有胆子犯欺君之罪?” 反正真骗了他,她的七哥虽然暴戾,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要她的命,最多罚她关禁闭、抄经书而已,她都习惯了。 见赢厉眸色有些深沉,像是在深思着什么,她索性直接将其拽了起来: “哎呀!七哥,干脆你亲自带御医跟我去看看嘛!要是御医当场诊断不出问题,再随你惩罚就行!” 玉皎的身体情况她清楚,随便一诊肯定能诊出些小毛病。 主要是玉皎那么坚韧的人都告病闭诊,说明情况十分严重! 赢菱硬是拽着赢厉就往外走。 最终,那个帝王不得不换去一身龙袍,着黑色锦服,与她共同策马,秘密离宫。 跟随在他们身后的,还有夜晚回家已经休息、却被从床上召起来的老御医荀祯。 荀祯年七十多岁,一生只钻研医术,是百年医术世家。 被密诏唤起来时,还以为是自家帝王出了什么大事,跑得战战兢兢。 可黑御卫统领晏伐,却给他一匹骏马,让他前去与赢帝汇合。 汇合后,还是去别的方向? 难道是救什么大人物?三公九卿里哪个又出了问题?但哪个人物值得秦帝大晚上微服出宫呢? 一路上,荀祯都在绞尽脑汁地沉思,十分纳闷又好奇。 陈园。 陈玉皎将重要书简整理好,放进木箱之中。 本打算直接离开,去秦·悦作场,却一直能感觉到暗中赢华绝安排的那监视力量。 她只能吩咐两名武卫:“去将人引开。” 而她自己一人抱着箱子,顺利出陈园。 刚到大门口,就看到战寒征的马匹停在外面。 而战寒征的确来了片刻,他亦正巧亲眼看到陈玉皎一个人、亲自抱着个木箱子慢慢地从里面走出来。 在她身边空无一人,之前的四大婢女,十二武卫全不在、都离开了? 整个陈园里也静悄悄的,冷清至极。 再看陈玉皎那面容,因长期易容,皮肤不见光,比以往还要白皙上几个度,乍一看去,头发简单束着,衣服极简,皮肤格外惨白。 那身形也很瘦,宛若一阵风便能吹倒。 的确像是患了病,弱不禁风,病态柔柳。 战寒征长眉微皱,陈玉皎,离开战家后,真的活成这般模样…… 仔细想想,也是,这一切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长屹君一远行,她之前那些短暂美好,终于不复存在。 她比不得燕凌九,没凌九那般能吃苦耐劳、自力更生。 虽会打理内宅之事,但不会赚银子,不知如何面对风雨,统络人心,没有男人撑着,稍有打击便如同温室花朵,满地凋零。 战寒征目光落在女子那单薄的身形上,心绪复杂,翻身下马,主动迈步走向她:“箱子给我。” “我送你去医馆。” 他主动去接她手中的木箱,还把自己的马牵过来,准备扶她上去。 陈玉皎却身形微侧,避开他的大手,还没开口,战寒征又率先道:“你不必再逞强,我之前所言,至今算数。” 他高大的身型伫立在她跟前,“你身体之疾因战家而起,只要你服个软,愿与凌九和睦相处,你依旧可做战家夫人,我会尽全力照顾。” 近日秦酒铺子因他位列九卿,也在日渐好转,盈利不差;凌九的医馆更是风生水起。 多养一个她,不成问题。 陈玉皎听不下去,冷漠抬眸:“定西王,你自己负债累累,还大言不惭养别人? 欠我的百万两黄金,何时还? 你战家如今什么样子,接我回去是你们战家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你们战家?” 战寒征脸色顿时一沉,虽然燕凌九的事业是有好转,但燕凌九不擅长管理府邸,吴荭霞也是时常粗心大意,漏洞百出,稍有不慎,战家又吵得鸡犬不宁,鸡飞狗跳。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一切都在好转。待一家人磨合好,万事定顺。 “回到战家,总好过你自己自生自灭、孤苦伶仃,病态怏怏。” “呵。”陈玉皎冷笑,“既然定西王口口声声说我之疾因战家而起,那干脆给予病疾赔偿如何? 根据华秦新法第一百零七条,若夫家致女子重伤、重病者,需按伤情赔偿,包括但不仅限于医治银、药材银、休养银、补偿银……” 当初是急着顺利和离,才没有问战寒征要补偿。如今战寒征还主动撞上门? 战寒征冷硬的容色顿时一凛,深邃的眸色也腾起冷冽:“陈玉皎,为何你总是开口闭口就谈银子? 和离后,你有银子,为何还过成这般处境?” “我好心来寻你、照顾你,你就这般不知好歹?” 他对她,实在很失望。 “好心寻我的人多了去了,你算什么?” 陈玉皎实在不想与他多聊半句,转身迈步就准备走远。 战寒征的大手却忽然拽住她的手腕,一双深沉的目光复杂看她: “陈玉皎,低个头、服个软,很难吗?” “我是为你好!看看你如今成什么样了?” 他的视线在她孱弱的身躯上游走,看了看冷清的陈园,又想到那无人问津的悦己,最终定格在她那白的似鬼一般的肌肤上: “你永远不是凌九那等女子,无法自力更生。” “营商你不会,独当一面你亦不会。” “再闹下去,吃苦受罪的人是你自己!” “我乐意,管好你自己吧。”陈玉皎扬出话后,冷漠彻底地甩开他的手臂,大步离开。 战寒征额间太阳穴突突直跳。 李穆带着一个将士寻来,也清楚看到了那一幕。 那将士是龙卫大营的统领杨燃,年轻气盛,本想禀报深夜众将士莫名腹泻之事,哪儿想寻到此处,就看到那一幕。 他不禁上前道:“战卫尉,你百忙之中来和她一个妇人浪费时间做什么?她简直是不知好歹! 正事要紧,咱们还是去寻容弈神医吧。” 说话间,杨燃还看了眼陈玉皎消失的方向,冷哼:“自以为是、桀骜不驯的女人,活该受苦! 就她这种病煞星,还搅得夫家鸡犬不宁,哪个男人会要她?” 殊不知…… 陈玉皎离开陈园后,策马来到秦·悦的大作场时、 暗中、另外四匹骏马也悄然而至。 漆黑的林子里,为首的男人高坐马上,身型巍巍气魄,总有强大尊贵之感。 第254章 他深厉的目光穿透夜色,落在那抹柔白色的身影上。 旁边的赢菱在叽叽喳喳:“你看嘛,玉皎脸色那么苍白,明显就是呕过血的样子! 而且她好忙,每日打理女子坊,晚上还要来这边帮忙处理事宜……” 赢菱之前见过陈玉皎一次,知道秦悦其实也有陈玉皎的股权,她心疼地说:“这些日子秦悦到处扩张,肯定是把小皎皎忙坏了!都累出病了!” 赢厉眸色越发深邃。 那面容,作为帝王的他自然看得出问题所在,不过赢菱所言之繁忙,不假。 片刻时间,赢厉那低沉的命令扬出:“晏伐,传朕口谕,调一宫嬷至女子坊,协助玉华公主处理事宜。” “于内史阁调一人,协甘家推行秦·悦。” 夜色里,他那双深邃威压的目光,又转而落向一旁的老御医: “荀御医,明日起,朝后,你带诸御医至盛世医堂,习医精进。” 三道帝王命令陆续而出。 赢菱心中又称赞又困惑,有了他的安排,玉皎终于可以不那么操累! 但最后一道命令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让御医们去盛世医堂? 这和玉皎有什么关系? 荀祯也极为困惑、震惊。 他们是秦宫里的御医,专为帝王和皇族们治病,身份何其高贵。 秦帝九五之尊,还要他的御医团们去民间精进医术?去帮助一个民间郎中? 仔细想想,天啊! 秦帝之前就特别钦点那容弈为各大军营备用军医,已是打破陈规,骇人听闻,如今还要他整个御医院跟着胡闹? 再想想……秦帝二十五岁还未立后! 这帝王该不会……该不会……不会吧…… 也不对啊! 大晚上的,赢帝快马加鞭、微服来此,看的是和离过的玉华公主? 看了玉华公主不诊病也就罢了,还要他去照顾那个容神医? 一会儿男,一会儿女……男女通吃? 这这这……帝王之心,龙心难测!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荀祯困惑地来,更是一头雾水、满心疑惑地离开。 而赢菱见赢厉要走,更是惊诧,“咦,不给小皎皎看病了吗?” 赢厉深邃的目光扫她一眼:“回宫抄《赢氏家规》。” 低沉听不出喜怒的话语扬出,骏马驶入那无尽的夜色。 而赢厉离开没多久、 广厦内。 陈玉皎如常检查一番,甘商临那抹紫色身影也从外赶来。 见她深夜还在此,他嗓音微重:“不是说过,秦·悦由我负责?” 她之劲敌那般多,减少露面才是最佳方策。 且外界传闻,她身体抱恙。 甘商临目光里明显卷着担忧,落在她身上游走,“身体若是不适,我带你去寻容大夫看看。” 虽他和容弈算不得熟,但看在赠府邸之事上,容弈深夜也会起床夜诊。 “放心,我无碍,只是为了清净罢了。”陈玉皎一如既往平静,在木箱子里翻找之前带来的一册竹简。 甘商临看她状态,有所恍然,不过…… “外界谣言四起,确定不将此事告知于众?” 人人皆言她落魄苦楚,如此年轻女子,经得起多少人冷嘲热讽? “不必。”陈玉皎却始终淡然,将一卷竹简交给他:“这是我所写日后之安排,切不可有疏漏。” 秦·悦目前虽顺利扩展,但因为代表着华秦,不止国内的敌对者,还有六国之人,定然会有所针对。 如今天下大争之势,那六国都不是善类,且个个皆有虎狼之心。 随意出一桩小事,都可能成为讨伐之借口。 甘商临粗略翻看竹简,眸底掠过一分异色。 许多他未考虑到之事,她全记录其中。 万千谣言间,她还能如此淡定? 陈玉皎安排好事宜后,抱着木箱子准备离开。 “我来。”甘商临主动帮她接过,迈步往外面停着的马走去。 木箱晃动时,盖子不经意滑开一些,甘商临不经意看到,是许多关于朝政之事,还有军机阁的史册。 顷刻间,甘商临有所了然,身型停伫在竹林里,长眉微皱:“你打算参加军机阁的遴选?” 陈玉皎“嗯”了声,也没否认。 甘商临目光落在她身形之上,神色有所凝重:“玉华公主,可否听甘某一劝?” “你在女子胭脂之事上的确造诣精湛,性情也足够沉稳,但正因你太过寡淡,不喜争抢,才不适宜朝政。” 毕竟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不擅长布局筹谋,无心思尔虞我诈。 除了悦己,眼下没有表现出什么别的能力。 甘商临是由衷为她好,耐心劝诫:“朝堂那等深宫之地,向来杀人不眨眼。 燕凌九虽然人品不行,但她那等心机叵测之人,反倒可能在朝堂之上多活两日。 且她亦想角逐军机阁大夫一位……” 陈玉皎这等清清宁宁的女子,遇到那等心狠手辣之人,只怕是活不过两日。 甘商临亦想过揭穿燕凌九,但那日之事并无证据。 对待燕凌九那等呼朋唤友之人,只能等待万事俱全之时,一击必中。 现在他担心还未解决燕凌九,只怕陈玉皎就会沦为其盘中餐。 陈玉皎却浅浅勾唇,“未到最后,谁说得准呢?” 且陈家当年因她而轰塌,如今不论何等情况,她都得一步一步走下去、撑起来。 甘商临看着她策马驶入那夜色之中,如浓墨的黑暗里,亦可感觉到女子周身的那股坚韧。 她想重振陈家一切? 一个女子,何其艰难。 甘商临眸色深敛,吩咐:“与凛,安排人盯着燕凌九,不可让她伤玉华公主分毫!” 不知不觉间,他竟想护着那个女子…… 容府。 陈玉皎回来后,刚易容好,一武卫进来禀告: “公主,侧门来了一辆墨色马车,说有事入府求见。 但始终不肯露面,还神秘莫测,不走正门,避开了正门家丁。” 正门有甘商临新赠送来的十名家丁护卫,而侧门仅有一人看守而已。 这是不想太兴师动众,引人注意。 陈玉皎皱了皱眉,谁大晚上了还如此神秘前来? “请进议事堂吧。” 是人是鬼,一见便知。 第255章 陈玉皎来到议事殿前,想了无数种可能,无数个可能会寻来的人,可怎么也没想到…… 宽阔大殿的最前方,坐着的那抹身影—— 竟然是当今帝王赢厉的亲爷爷! 虽然当初他不是太上皇,只是个闲散王爷。 但后来赢厉的父亲与赢厉登基后,他的地位便变得崇高,封号皇祖公。 在尔虞我诈的秦宫里面,他极少露面,从不参与党派权利斗争,只喜垂钓,只顾每日闲云野鹤,吃喝玩乐。 陈玉皎没想到,这样的人物竟然会突然来找她。 她依礼准备下跪作揖:“见过皇祖……” 只是还没跪下去,一把年纪的老爷子忽然快步走了过来,连忙扶住她:“你别跪,你先别跪!” 他的目光在容弈身上再三流转,问:“你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容弈、容神医?” 陈玉皎总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奇怪,却还是敛眸应下:“是。” 赢松长的目光更是在他身上细细看着,从身体,到脸。 早前半个时辰时,荀祯回到御医院收拾东西,实在想不通,忍不住找他这个同是一把年纪的老头子念叨: “皇祖公啊,您说奇不奇怪?从未见赢帝对哪个男人那般上心过!” “我回来时,还让那黑御卫统领晏伐特地来提醒我,要我务必多注意容弈那小子的身子,不可让他累坏了。” “我总觉得这话越品越不对劲儿啊……” 赢松长自然也感觉了不对劲,这才特地前来,盯着容弈看。 这身段……的确是比寻常男子“柔美”, 这脸……也的确是比寻常男子精致,耐看。 这气质……也的确是有几分那种味儿…… “所以……你真的是见过赢厉……是赢厉为了你,同意你在医馆给各大营将士们治病?还因为你开设什么新的烽医台?” 陈玉皎微微皱眉,这话怎么问得也不太对劲? “算是吧,不过……” 她想解释两句,可老爷子开始连连叹气,甚至不停跺脚: “造孽啊……简直造孽啊!” “苍天啊!华秦的列祖列宗啊!” 老爷子甚至高举双手,仰头看天,在屋子里转了好几个圈。 他的心情近乎久久不能平静,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那个看起来冷血冷情、杀意凛然的孙子,华秦堂堂的帝王,竟然有龙阳之好! 这传出去,整个华秦的脸都被丢尽了! 这让他入土以后,怎么有脸面去见太祖、太高祖! 不过………… 他又在不断地安慰自己,二十五年了!整整二十五年了! 别的男人孩子都可以上战场,可赢厉一把年纪还没有任何相关倾向。 有……总好过没有好吧? 有一个他喜欢的人……总好过他一辈子孤苦伶仃……无人说说体己话好吧? 有那方面的感情,总算证明他的孙子,不是个杀人如麻、毫无人类情绪的石头吧…… “哎……哎……哎!” 赢松长,连连直叹好几口气,又转过身来,盯着容弈道: “男的就男的吧!有总好过没有……” 他语重心长地对容弈叮嘱:“你可要好好对待阿厉啊,他对你那般好,那般信任你,你切不可辜负他、背叛他,伤害他!” “你们之事,目前也绝不可张扬出去,以免引起朝局动荡!” 陈玉皎听得有些懵,什么叫他们之事? 但仔细想了想,皇祖公指的是赢帝那般重用她、打破陈规之事? 的确,赢帝在此事上对她是特殊了些,许是因看在祖父份上的原因,她本就没打算张扬。 “皇祖公放心,我身为华秦人,终身定不负华秦、亦不会背叛秦帝。” 陈家,忠于华秦一生。 皇祖公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坚定,信念。 天啊!这是何等深沉的爱!何等大的决心!天地昭昭、日月可鉴啊! 若是个女子,该是多么的好! 偏偏是个男人…… 没眼看……看不下去…… “你……你早点休息吧!哎!哎!哎!” 又是连叹着几声气,一把年纪的老爷子迈步往外走,又悄无声息地从侧门离开。 陈玉皎看得皱眉,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但一时间她完全想不到那么天马行空的方向去…… 而直到坐在马车之上,赢松长还在连连叹息,一次比一次叹得沉重。 虽然在极力逼迫自己接受,这算是一桩好事,可也实在是太扎心窝子…… 毕竟他的孙子,在他心里可是最伟岸的形象啊!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他仿佛老了好几岁,身子都佝偻了,信念的高墙也顷刻崩塌。 向来天天无忧无虑、喜笑颜开的老爷子,好像再也不会笑了,只剩下唉声叹气。 直到马车行驶出很远很远,赢松长又想起一件事,吩咐:“常伯,让蓝田大营那边的人加快点速度吧,烽医台得尽快建起来,阵仗还得弄大一些!” 若过不了几日,容小子和阿厉的事情闹出去,好歹容弈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而是有所建树的朝廷功臣啊! 吩咐完后,他仰头看天,深深叹气:“哎!厉儿啊!看看爷爷为了你考虑得多周到! 你又可清楚,爷爷为了你都付出了啥啊!” 明明接受无能,还得忍着锥心的痛为他们筹谋,实在是……哎!哎!哎! 当夜。 蓝田大营、龙卫营的人收到皇祖公密令口谕,连夜搭建烽医台。 仅仅只是第二日下午、“咚!咚!咚!” 整个咸陵城内,京衙、廷尉署、多个军营、市集等无数大鼓同时被敲响,巨大沉重且恢宏的鼓声,鸣彻上空,响震整个咸陵城。 还有衙役们在敲锣打鼓,隆重地抬着一张告示,前往城门口。 往那城楼之上,庄穆地挂上昭告: “秦536年,初夏,始设烽医台。 提设者:容弈。” 这是昭告全城、全天下。 容弈两个字更是大写加粗,挂在那人来人往的城门口,是生怕别人看不见。 “呜…………”还有一声长长的号角声从远处传来。 是蓝田大营、龙卫大营等军营,上千人同时吹响战场的号角,声传百里,响遏行云! 就在这般阵容之中、 各大营正在举办着第一次的试烽火仪式。 伴随着号角吹响,有将士将火把朝着新搭建的烽医台点燃而去。 里面加了绿色燃料,浓烟很快燃起,不断涌向天际。 第256章 即便是皇城之中,众人隔得远远的,也可以看到那绿色的火焰四处升腾。 那是各大军营的烽医台所燃烽火,日后,也将用这烽火传递医者的紧急情势。 若是在战时,能最快的加以医者人员的调配支援。 盛世医堂。 一大早,陈玉皎来这儿坐诊时,没想到没过一会儿,太医院院首荀祯、亦带着二十名御医前来此处。 他们有的帮忙制药,有的帮忙接诊,有的帮忙处理一切杂事。 荀祯本来是不屑于跟个民间小人物学医术的,但昨夜嗅到不正常的气息后,他今日完全是带着雀跃的心前来,不时盯着容弈打探。 尤其是皇祖公说此事千真万确、不是他们瞎想后,他更是想见见这个男人。 一个能让堂堂赢帝在意的男人……是长这个样子…… 他们是如何认识的……如何从相知到…… 直到号角声响起时,荀祯才想起皇祖公的吩咐,当即拉着容弈迈步走到医馆门口。 他道:“容神医,那便是根据你旨意设立的烽医台!” 外面集市上有昭告、早已一传十,十传百。 这一刻,四处的人全都在驻足张望,遥遥看着远处那绿色的烽火,又回头看盛世医堂门口的人。 那青年一袭素白色衣衫,立在医馆门前。 两边的木雕对联写着:宁可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人无疾。 明明周围人众多,偏偏立在那里的他显得清尘脱俗,干干净净,仿若不染世间尘埃。 上午的光泽恰巧洒落在他与那匾额、对联身上,更有一种光明正大、光辉灿烂之感。 世人的目光全都变得崇拜、瞻仰。 容神医,秦帝钦点的神医啊! 设立烽医台、可以流转在几大重要军营里的神医! 这样的传奇,在华秦从未有过! 即便远远看他一眼,几十年后,他们依旧可以与自己的孙子讲,当日那烽医台初次点火、全城瞻仰的场景。 秦宫之中。 赢厉那一袭黑色龙袍的身型,正伫立在高高的殿宇之上。 他深邃的目光俯视远山烽烟,仿若将天下山河尽揽眼中,霸气、晦暗难测。 而在离京百里之地的一驿站间。 赢长屹那抹银白色的身影亦长身玉立,矜贵沉敛,古色古香的亭台皆沦为他的陪衬。 他手掌间有一封信,是荆毅写来的书信。 他那沉和的长眸中,亦映射着远处的烽火。 此次远赴海齐国,一来,是华秦的贝壳琼膏突然现世、引发注目后,原本海边不被人所在意的贝壳,忽然被多方势力意图垄断,他亲自处理。 二来,他若留在京中,人人皆言他是她的靠山。 他特地离开,是望往后,人人不再说她的成就,是依附于他。 显然,她做到了。 玉华,是以前那个玉华。 而在某处无人的湖边。 皇祖公赢松长亦隔得远远的,看着那绿色烽火,又是欣喜又是惆怅: “哎!成功了,一切顺利。他还是有两分才能的,这足以载入史册。可惜……可惜他为何是男子啊……哎!哎!哎!” 想到那个男子的身份,赢松长的钓鱼竿有鱼上钩,他都不开心了。 又是皇祖公愁眉不展的一天~ 而由于他那般盛大的安排,几乎全天下都知道烽医台的设立,更知道容弈这个人。 容弈,远负盛名,声名远播。 盛世医堂,也人尽皆知,近乎誉满九州。 在所有人眼中,盛世医堂成为皇家医馆般的存在,可望而不可即。 但盛世医堂依旧在正常接诊,即便有达官显贵,也需提前派人前来领木牌子。 在百姓们心里,盛世医堂亦是独一无二、最可信赖之存在。 燕凌九在医馆里,看着那么大的阵仗,亦是满心惊叹。 怎么也没想到,赢帝还准备了如此恢宏的仪式,昭告天下,如此器重盛世医堂。 这说明、赢帝十分器重她、在意她。 是因为她,他才愿意重用容弈。 很快,她便能飞黄腾达、走到赢帝身边,并肩共谋天下!荣华富贵,名留千古,指日可待! 燕凌九十分满意如今的局势,到了夜深人静,所有人全都离开后,她忽然对容弈道: “容神医,你且等等,我今夜有要事与你相商。” 她筹谋这么久,等待这么久,也该真正盈利赚银子了! 夜深人静。 所有人离开,盛世医堂仅剩下两人。 烛光摇曳,两人对坐在案席之上。 燕凌九品了口茶,开口道:“这些日子辛苦容神医了,容神医可有什么想说的?” 是她让容弈这么名扬天下,容弈应该会对她感恩戴德吧? 只有他感恩了,她接下来的事情才好开口。 但陈玉皎听到她问什么想说的,亦是认真道:“如今医馆看似恢宏,却根基不稳,务必得戒骄戒躁。 且目前所有药材是从甘氏采购而来,盛世医堂今年起始,得开始去民间收购药材,成立自己的药材仓库。” 虽然她与甘商临关系不错,但在这世间未必有永久的关系,得发展属于自己的成熟体系。 她又道:“患者越来越多,外面的茶棚得多搭建几个。 药童也得新增,并加以教导,不可恃傲而骄,欺凌冷慢患者……” 她说得桩桩件件,尽是公事,专注而认真。 燕凌九听得皱眉,止不住打断:“除了这些,容公子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要对我说的吗?” 陈玉皎皱了皱眉,目光落在燕凌九身上。 对燕凌九说的? 仔细想想……其实燕凌九从蓝田大营回来后,就一直只顾着到处宣扬她的功劳,与诸多名流公子结交,正事没做几件。 不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道:“这些日子辛苦你操劳了。” 燕凌九冷眉更是一蹙,就这?就这? 若不是她千般讨好战寒征,战寒征能带容弈去蓝田大营吗? 若不是她在蓝田大营里不惜狠心划伤自己,血流不止,他有表现的机会吗? 若不是她再三力劝秦帝,秦帝会看在她的面子上重用他吗? 燕凌九正想骂他狼心狗肺,但想想算了。 容弈这种人恐怕是超慢热型,赚银子才是最重要的事。 “罢了,我今日找你,是有一件大事想与你定下来。 你看看,这是我做的关于医馆的下一步规划。” 说完,她摸出一卷竹简,递给陈玉皎。 陈玉皎接过,展开。 看到上面所写的文字内容时,清眉顿时一蹙。 第257章 只见上面写着的,都是一堆夺目且吸人眼球的药品名字:东海鱼油,金肾宝片,益生丸、体白金…… 每一个甚至写了各种功效,长篇大论。 整个看下来,就是一个宗旨:久服这些药物,可保养身体,免患百病。 燕凌九还十分自傲、自信地为她解释:“当今天下,无任何保健药物,因此众人平均寿命极低。 我们盛世医堂应当为世间所有黎民百姓着想,推出一系列养生保健品,提高众人养生意识。” 最重要的是,保健品的成本极低,一瓶药物售价可高达百两银子,成本却低于一两以下。 而且还吃不死人,保健,保持身体健康,又不是夸大其词,不会再出现之前金枝玉叶那种情况。 一旦推广开,仅凭保健品,她便可分到足够巨额的利益! 燕凌九眸底深处似乎都闪烁着黄金般的光泽。 陈玉皎在这一刻,也总算明白燕凌九为何非要急着将盛世医堂变得隆重、权威。 因如今盛世医堂名声极大,一旦推出什么药丸,世人蒙着眼睛都会购买,无条件信任。 且保健这类药物,玩的是心理上的暗示,名气越大的药铺所售之物,买者服用后总会觉得有神奇功效。 就算真到最后,长期服用后效果不明显,因为盛世医堂有各种军营为背景,甚至是秦帝钦点,哪个人敢闹事?敢质疑秦帝钦点的人? 燕凌九这一局棋,的确铺得十分宽阔。 陈玉皎却将她的方策竹简推了回去:“抱歉,恕我不接受你的方案。” “其一,当今时代,众人食天然五谷、顺应自然,就已是健康之体,无需额外的药物。是药三分毒。” 即便是保健品,某个成分若身体不缺,强硬补充进去,反倒对身体有害。 “其二,若有保健需求之人,皆是买人参、鹿茸、黄芪等药材加以调补,真材实料,药效更佳。何必买这弄虚作假之物?” “其三,便是我方才所言,这些药丸看似功能全面,用心良苦,实则不过是夸大其词、弄虚作假之物。盛世医堂不会售卖此物。” 她一字一句,有理有据。 燕凌九却眉心顿时皱起:“容神医,你未免太过迂腐了! 其一,虽然众人是没太大身体问题,但人对于长生不老的追求是无限的,哪怕是个百姓,亦想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保健这类药物,有着十分长远可观之份额,并且会经久不衰。” 谁也不知道,她在穿越之前,就是现代一家大型上市企业的女强人,带领着公司走到了国内药品行业领先的地位,人人皆崇拜于她。 她对保健市场的了解,比任何都清楚! 只要说有什么功效,无数人趋之若鹜,甚至不惜花费巨额钱财。 “其二,买真材实料固然可以,但熬制汤药何其麻烦?做成药丸不更方便吗?” 而且真材实料,市场太过透明,利润何在? 经商者,不能天天只想着迂腐,眼中要有宏大的商机、和独到的思维。 脑子愚蠢迂腐之人,永不可能成就大事业,永远只能一辈子做个平平无奇的农民。 “其三,何为弄虚作假?若你觉得有问题,可加大些药材的用量即可。” 燕凌九心里烦死容弈这个人,表面还得耐心劝她: “容神医,我知道你在意的东西太多,可为人不能太固守成规。 此事你不用管,我全权负责就行,你到时只需要跟着分钱。有钱才是王道。” 陈玉皎早已将燕凌九的本性看得清清楚楚,她冷声道: “若是保健药物,每日服用,药物含量低微,便不可夸大其词,售卖天价。 若想加大药量,加多大药量才能达到你的高额定价?且巨大药效之物,又必须在大夫看诊后才可服用,不能随意购买。” “若折其中,你所写之功效,许多药材直接切片,每日泡水饮用,即有其效。” 当今无数人都会根据时令泡制相应茶饮。 各类药丸也有,但都是货真价实。 “总之,此方案的确为敛财之大计,兴许真可助你家财万贯。 但我不接受,盛世医堂也永不会售卖此物。 你若执意想实行,去找其他医馆合作即可。” 陈玉皎不想与她再多浪费任何口舌,起身迈步离开。 “容神医……你等等……” 燕凌九连忙起身跟上她,哪怕陈玉皎骑马回府,燕凌九也不罢休地策马跟在其后,一直喋喋不休地各种劝说。 最后,陈玉皎关了容府的大门,将其拒之门外。 燕凌九看着紧闭的朱门,脸色一片冷硬。 世间竟然有如此愚蠢迂腐之人!脑子里装得是豆渣吗? 此计策推出,随随便便便是成万上亿的数额。 放着银子不赚,真的是白痴、弱智!傻子! 她真想两大巴掌甩在容弈那张脸上,但是盛世医堂没有容弈又不行,现在也不是闹翻的时候。 不行……她得忍……她得想想办法…… 她就这么一直缠着容弈,每次看见她,便说保健品多好,多么有前途,有远观市场。 不断放低她的姿态,苦口婆心极力劝诫。 陈玉皎每次视若无睹,依旧在医馆给人看诊,完善医馆之一切。 被缠得烦了,她问燕凌九一句:“你生产出此物,若你朋友、家人花巨额买,你愿意吗?” 燕凌九被问得连怔也没怔一下,“当然愿意。” 朋友,她从不觉得世界上有多么真诚的朋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例如赢华绝等人,也有的是银子,压根不在意被坑点小数目。 况且保健品本就是有微量的功效,算不得坑。 至于家人,她在现代就是个孤儿,凭借自己的能力孤孤零零地长大。 到了这古代,父母也是没用之人,她与他们没什么情感。 真花钱买保健品,也吃不死人。 燕凌九眼中只有利益,钱才是万能的! 钱,永远比男人的花言巧语、以及一切世间万物更为有安全感! 转眼,明日就是燕凌九要于定西王府宴请众人的日子了…… 她本来打算宴请时,就推出这些保健品的理念、产品。 如今,容弈不同意的话…… 第258章 燕凌九走在街上,一边采买着东西,一边思索解决的办法。 京中那群名流公子,正在纸醉金迷的酒楼里聚会,商谈正事。 如今他们人人敬佩燕凌九的目光,明日燕凌九宴请,庆贺盛世医堂的辉煌,他们自然用尽心血,准备着礼物。 有人道:“我特地寻了极品战国红玛瑙,凌策军师定会喜欢!” 有人道:“凌策军师怎会喜欢你那等俗物?我寻天下第一铸剑师,为她打造了一柄名剑……” 虽然燕凌九已成婚,可不妨碍他们崇拜那等直来直往、运筹帷幄、能力非凡之女子。 能与她结交,是他们此生最大之幸事,他们愿意付出。 赢华绝精致绝伦的面容间,亦是难得的认真:“今日我请诸位来,便是有事相问。 我欲将咸陵城外的安建山封地,赠与凌策。为她修一凌策阁。 她可坐镇其中,世间所有真才实学之人,皆可去凌策阁寻她,在她帮助之下发挥其华。” 若不是凌策那般眼光独到,且运筹能力极强,哪儿有如今的容弈?容弈又哪儿能得到秦帝重用? 既然燕凌九有慧眼识珠的能力,他赢华绝也向来侠肝义胆,喜救苦救难。 能让更多有才华之人被燕凌九所发掘,是一桩大好利事! 而他此话一出,全场顿时沸腾: “封地!” “那可是高祖曾赐给关内侯的封地,可世袭!封地之下无君王!在封地之上,自己便是自己的王,收税劳役百姓等,一切由自己说了算!” “而且咸陵城周边赐出的封地少之又少,那是何等重要之地段!” “华绝公子竟然要将如此重要之封地赠与凌策军师吗?” 一旦赠与,凌策军师便等同于拥有一大片自己做主的土地! 有人劝:“华绝公子,此封地实在太过贵重,你要不再仔细考虑考虑?” 赢华绝却红唇恣意一勾:“世间封地千千万,如凌策那般率性坦诚之人,仅此一人。” 万事万物,何以与有才华者相提并论? 众人听得连连称赞:“华绝公子这般心胸,实在是宽广!我等钦佩!” “的确,有才华者犹如国之瑰宝,岂是区区土地可比?且凌策军师慧眼识珠,坐镇凌策阁后,定能认真帮助更多人发挥其华,利于大秦,值得!” 赢华绝道:“阁楼已修好,只是我对家用器具等事一概不懂,还望诸位帮忙。” 他要给凌策天下最好之物! “且,何人与宗太保熟络?” 赢华绝清楚,燕凌九一直想参加军机阁大夫的遴选,走上仕途。 比起朝中许多酒囊饭袋,他自然愿意扶持燕凌九这样的人。 但军机阁遴选,何其重大之事,会有三公坐镇,人人会为自己谋利。 赢太傅这边,他倒是可以帮忙劝说。 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师自成一派,手握大权,难以撼动。 唯有宗太保那边,有突破之机。 宗太保善武,对文官认识甚少,若他也选燕凌九,那燕凌九便是十拿九稳! 赢华绝甚至开始为燕凌九铺设仕途,垂眸间,却见下面的集市,那抹黑色的身影正恍惚地走在其间。 他长眉一皱,起身走到窗台,几个飞跃,一袭银朱红的锦衣便落在燕凌九身边。 “凌策,在想何事?” 燕凌九回神,才看到赢华绝,以及楼上那些公子。 这些公子如今以结交她为荣,人人都在筹备着参加明日之宴。 这是最好的时机! 她仿若已经看到新品推出,这些公子趋之若鹜、她日进斗金的画面。 第259章 人往往要抓住商机,乘风而起,若一直拖下去,发生什么变故怎么办? 且,这么久了,为了盛世医堂劳心劳肺,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医馆所赚的银子有限,分给她一成,更是少得可怜。 她何时才能赚到巨额的钱财,成为京中人人仰望之存在? 赚不到银子,换不了陈玉皎,始终感觉被陈玉皎压着。 除非……人死债消! “凌策?”赢华绝好听的嗓音再度响起。 燕凌九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没事,就是有些疲惫……不说了,我不喜欢抱怨。我去筹备明日之宴,你不必担心。” 她转身就走,离开时,还不经意地看了眼金枝街那边的方向。 若能借赢华绝之手,尽快除掉陈玉皎也好。 没有债务,她还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不过即便不用还钱,她也必须尽快赚到足够的银子,将所有瞧不起她之人踩在脚下! 明日,不论用尽何等手段,她一定要让容弈同意! 而赢华绝看着她的背影,狭长的凤目微微一眯。 “剑霜,去问问陈园那边的人,是不是陈玉皎又做了何事!” 上一次燕凌九愁眉不展,还是因陈玉皎,定是那女人又做了什么! 果然。 因那天陈玉皎离开时,两名武卫引开了剑客,剑客们回去时,只看到战寒征还在陈园外。 后来,战寒征虽脸色沉黑,却也不可能真置陈玉皎于不顾。 他安排李穆每日往陈园送去养生药物,顺便时常帮忙买些瓜果蔬菜送去,帮助其维持基本的生活。 陈园里,春鹭一直易容成陈玉皎的模样,在院子里倒腾琼脂。 监视的剑客回来就说:“那陈氏近日气质明显弱了两分,还闭门不出。是那小商铺被甘氏收购后,她毫无起色,太过荒凉。” 在所有人看来,陈玉皎现在活得实在是太过失败,一无是处。 “不过属下发现,她并不像是患病的模样。近日定西王还经常前往。 属于怀疑她在装病,特地引得定西王心疼!” 赢华绝长眸瞬间一眯,有寒光闪现。 怪不得凌策那般心事重重,原来是陈玉皎又在背后使手段! 陈玉皎那等妇道女子,的确最擅长装惨卖可怜,不像凌策那般直来直往。 战寒征眼瞎心盲,愚不可及,也配得上凌策? 只是眼下没有任何关于陈玉皎的罪证,不能冠冕堂皇将其除之,替天行道。 赢华绝短暂的深思后,那嗜血冷漠的红唇轻启: “传告天下:凡与陈玉皎结交或为友者,皆是与我关内侯府、与我赢华绝为敌! 并传悬剑家天下令,若能提供陈玉皎任何罪证者,赏银千两!” 因他此举,人人皆在陈玉皎如何得罪了赢华绝。 有人说陈玉皎背后勾引战寒征,有人说她弄虚作假,有人说她算计燕凌九。 短暂时间,陈玉皎的名声极度恶劣。 再加上那悬剑家天下令,人人都去扒陈玉皎的过往,巴不得找出任何她所做过的伤天害理之事。 连她幼时在哪间商铺逛了几圈,都被人打听得清清楚楚。 容府。 陈玉皎在看之前燕凌九送来的请柬。 明日,定西王府,盛世医堂的酬谢宴会。 她不打算去参加那些场合。 夏蝉易容后从后门找来,禀报了外界之事,气愤地道:“定是那燕凌九又做了什么!糊弄了那狗瞎眼睛的赢华绝! 公主,外面的人一直骂也就算了,主要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们四处打听,稍有不慎怕要去陈府找那些老人,怕是会打扰到将军与老夫人休养……” 陈玉皎眸色顿时微寒,目光又落在那请柬之上。 燕凌九,一而再再而三。 再任由她这么胡闹下去,这盛世医堂只怕也很难安宁。 看来,该彻底结束了…… 第260章 陈玉皎吩咐夏蝉:“以容弈之名义,明日广邀所有大夫、宾客,一同参加盛世医堂的酬谢宴。 就说容大夫将展一些常见颐养药材、传颐养之法。” 曾经祖父在世时,每一月便会根据时令、季节、气候的变化,开设上千人的公开讲坛,传授诸多养生之术,不收取分文,不避贫穷黎民,只愿医术得以广拓。 在祖父的影响下,几乎家家户户,人人皆可分辨风寒风热等简单疾病,皆知一些日常常见中药材的使用。 生姜紫苏驱寒,山药补脾,冬至食进补等。 顺应自然,药食同源,没有人会想去胡乱地吃什么花里胡哨的药品。 这样的风俗,应当源远流长,永世传承。 且…… 夏蝉皱着小眉头:“如此安排,不正和燕凌九那方策相反?听了讲坛雅识,谁还会乱买她的药品?” 她欣喜道:“太好了!公主终于知道怼她了!” 她当即开心地前去安排。 陈玉皎目光投向外面无边的夜色。 此举可不仅仅只是不让人买燕凌九的药物,而是…… 盛世医堂,容不得燕凌九这般的人存在,哪怕仅仅只是一成之席地。 当晚,许多以容弈为名的请柬连夜送出去。 虽然燕凌九起初大张旗鼓办酬谢宴,但都是那些年轻的名流公子、世家小姐们追捧居多。 无数达官显贵只让人备厚礼,不愿亲自前往。 而如今收到容弈的讲坛之邀,容弈神医确定亲自会去,他这样轰动华秦的神医之讲坛,定是要去听上一听! 秦宫,龙寝宫。 深夜的案桌前,一袭龙袍的赢厉还巍巍坐于桌前,他一手拿着竹简在看,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桌边。 御医荀祯依例来为其请晚脉,又是一番念叨: “君上,龙体为重啊!虽你脉象强而有力,可常年晚寝操劳,极不利于身体之康健。 君上龙脉之中已有病潜、心神消耗之兆,长此以往下去,怕是活不过五十……” 荀祯是直言不讳,只想力劝。 可那男人目光从始至终一直落在那竹简之上,只淡淡“嗯”了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 “哎……”荀祯沉沉叹了口气,行礼后提着药箱出去,心中尽是无奈。 夜夜晚睡,日日晚睡,也不知道到底谁才能劝得了这位油盐不进、钢筋铁骨的秦帝。 刚出秦宫大门,候在外面的药童低声传话:“荀大夫,容神医送来请柬,邀诸位大夫明日前往酬谢宴,参与颐养讲坛。” 荀祯眉头皱了皱,颐养讲坛? 曾经那陈老头子最喜欢搞那些东西,开设在市集广场,愿意去者皆可带个蒲团落座。 达官显贵也就算了,但那些黎民百姓大字不识一个,天天耕地喂牛,哪儿听得进去? 陈老头子一把年纪异想天开就算了,那容弈年纪轻轻,竟然也这么老气横秋? 荀祯不太想去,但龙寝宫内,那双一直落在政事竹简上的双眸,竟破天荒地缓缓掀起,抬眸看了出来。 “荀御医,将御医院库房里的稀世药材,一并携往。” 荀祯眉头狠狠一跳,方才他念叨那么多君上都没听进去,现在隔这么远他还听见了? 还要将稀释药材也带去一并展阅? 容弈啊容弈!到底是何等大的魔力!迷得帝王都失了理智! 而在他离开后,龙寝宫内,夜深无人。 那个巍峨强大、至高无上的身形,笼罩起夜色般的浓重。 陈太傅曾言:“下医医病,中医医人,上医医国。 若我华秦百姓,皆能略通医理,自调身心;则康健之民,遍地皆是。 民安则国泰,国泰则穰穰满家,兵强马壮。 足兵足食,四海升平,何愁不强盛于天下?” “此乃医道之大成,亦乃治国之大道,谓之‘医国同康’也!” 那震耳发聩的嗓音似乎还在大殿回荡,经久不息。 赢厉那双深邃讳莫的墨眸中,翻涌着吞并天下的熊熊野心。 医道,治国之道。 医国同康,强盛于天下! 另一边,荀祯哪儿知道这些,离开后,当即就跑去寻皇祖公一番吐槽: “皇祖公啊!您是不知道啊!那容弈在秦帝心中的份量实在是太重了!” “他自己的身体不爱惜,活不过五十岁他都不在意,容小子就开个讲坛,他就巴不得将皇宫都搬出去赠送!” “那容小子也是奇怪,今日白天里还没写什么请柬,怎么夜晚突发奇想?” “以我敏锐的直觉,明日定然会发生什么大事!” 荀祯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泽,百般推断:“指不定他又会做出什么烽医台那等大事来?甚至……指不定明日他要当众宣布和君上的关系!” 荀祯越说越兴奋,激动,对皇祖公道: “皇祖公,您明日要不要与我一同前去酬谢宴,好好看看那场好戏……咦?” 话刚说完,荀祯转头时,发现皇祖公竟然已经起身,快速前去收拾个小包袱,慌慌张张的模样。 荀祯疑惑问:“皇祖公,您这是做什么?” “哎!哎!哎!我不去,坚决不去!” 荀祯连连叹息,嘴角都在抽搐。 要是明日真捅出来,世人会如何议论这件事?怕是五颜六色的目光都能把他的老脸皮戳破! 他虽然是接受了,可他没做好这么快就接受口诛笔伐的准备啊! “你是不知道,这每天每夜我都失眠,想到他们两人在床上那什么……咳咳咳……我简直是跟眼睛进辣椒水了一样,看不得!看不得! 我得连夜走,连夜去太华山修行!再不修修行我感觉我快升天了!” 他一个无忧无虑的小老头,真的忘记什么是笑了。 赢松长真的连夜就带着个小包袱、愁眉不展、唉声叹叹的坐着马车,前往太华山赶路。 他完全没有勇气面对明日咸陵城的日出,殊不知,明日…… 朝阳初升,霞光万丈。 定西王府早已被燕凌九装扮得独特而恢宏。 四处挂着红色的帷幔,加以红色凤凰花为点缀,红色系点心台、酒塔等,喜庆而令人耳目一新。 燕凌九甚至在每个案席之上都绑上花卉,处处彰显着独树一帜。 吴荭霞来时,看到那一幕,若是以往定然喜欢无比,如今一来,她只有厌恶。 都成婚的人了,装独特给谁呢? 处处都想开屏的孔雀! 吴荭霞还迈步走过去,阴阳怪气地低声道:“凌九啊,这也有些日子了,你还没拿银子回来。 外人都觉得你光鲜亮丽,可我不是什么傻子。 但凡你有钱,你怕是早拿回来砸我脸上炫耀了。” “这些日子我不和你计较,仅仅只是看在你得秦帝器重、建那医馆的份儿上。 但你要是赚不了银子,再闹出什么事儿来,那二十五万两银子的巨债,以及你污蔑我伤害你的事,我迟早会找到证据、并且公之于众!” 受了那么多委屈,她可不是软柿子! 第261章 旁边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的老夫人,更是提醒: “寒征与玉皎的契约约定,每月初十,需还黄金两千两。 这马上到日子了,你拿得出两千黄金吗? 与其倒腾这些无用的酬谢宴,不如想想法子、脚踏实地地还钱。” 若不是燕凌九把那二十五万银子亏空,战家至于这么一个月就还不起陈玉皎的银子? 且人家容神医当初都没说要开什么酬谢宴,还轮到她先声夺人了? 战老夫人和吴荭霞看燕凌九的目光都已是不满。 燕凌九脸色一片僵青。 别人的家人都会无条件的支持子女,或者在他们落难时,成为他们的避风港。 可战家人,从来只会逼迫于她! 就连在现代,她也只是一个孤儿院的孩子,从没有人为她撑起过一片天。 还有战寒征…… 曾经她觉得战寒征会是她的一片天,可这些日子以来,战寒征天天忙碌朝政与秦酒之事,朝出晚归,她时常独守空房。 包括今日,战寒征也说先去安排好秦酒铺子之事,再回来陪他。 他永远将他自己的产业放在第一位,甚至偷偷去给陈玉皎送柴米油盐。 她为了战家殚精竭虑,可他却想去泡一个离婚女! 可笑! 她当初怎么会那么天真地幻想,男人能成为她的依靠呢? 在这个世间,她能依靠的人,永远只有她自己! 燕凌九冷着脸吩咐:“李穆,将她们带下去!今日切不可出现任何岔子!” 战寒征出去时,还留下李穆等人任由她差遣。 李穆也觉得吴荭霞曾经劣迹斑斑,老夫人又体弱多病,不适宜今日这样的场合,带人护送他们回了院子。 随着朝阳越升越高,马车陆陆续续地停在定西王府大门口。 燕凌九整理好自己的妆容,又着一身黑色锦衣,手持独特的黑色羽扇,在府门口等待来人。 几乎京中的名流世家公子全来了,还有无数达官显贵,九卿百官。 甘商临,甘家的掌权者,与燕凌九决裂后,这一次收到容弈请柬,亦光临此处。 燕凌九看到他时,微微一顿,很快又保持冷静地道:“甘大公子,里面请,有何需求尽可寻我。” 她亲自领着他往府内走,又言:“不论其中有何误会,请你明白,我做许多事皆是逼不得已。 我一个女子在这京中,实在太过不容易。我也想一直一直将你当做最重要的朋友。” “呵。”甘商临只尊贵淡漠地一哼,迈步走远,未曾理会她。 不容易,能有陈玉皎那般四面楚歌? 不容易,就可阳奉阴违表里不一? 燕凌九脸色青黑,甘商临!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有钱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瞧不起他人? 很快,只要她说服容弈,她就会拥有无尽的财富,终有一日将甘商临踩在脚下! 她已经想到了办法,必定能说服容弈! 今日,连宗太保也来了。 宗太保作为三公之一,本不屑于来这些场合。 但赢华绝那个赢姓公子竟然找到他,百般力荐燕凌九,说其是百年难遇的人才。 关于军机阁大夫的遴选,最近他也在参谋。 燕凌九到底是战寒征的妻子,宗战两家交情不浅,燕凌九上位,对他有利,他才特地前来。 因太保到来,三公大臣,令这场酬谢宴变得更高一层逼格。 无数名流公子围在燕凌九身边,人人皆在由衷地称赞: 第262章 “凌策军师不愧是凌策军师,也就只有你有这般号召力。” “慧眼识人,医馆辉煌,得秦帝器重,简直平步青云,风生水起啊!” 赢华绝也在其中,虽未说话,但一袭银朱红锦衣伫立,看燕凌九的目光带着明显的欣赏与宠溺。 此时正巧战寒征也回来,身着墨袍的他一如既往冷峻威严。 小桃看到他,知道他近日去见陈玉皎的事,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说: “当然,我家小姐一心做大事,壮志凌云,矜矜业业。不像其她妇人做什么什么不行,还只会装病装柔弱!一无是处!” 战寒征眸色一沉,冷冽的目光无声看她一眼。 战家规矩,不可背后胡乱议人。 更何况,陈玉皎并非装病,的确是处境凄凉,他们何必再落井下石? 燕凌九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心底更觉凄凉。 看,这便是她的大夫,明明她这般努力,夜以继日,她的男人,却在偏袒维护别的女人! 赢华绝也察觉到那微妙的气氛,不动声色迈步走于燕凌九身边伫立,是无形在给她支撑。 他狭长深邃的凤目扫向战寒征:“定西王,你能娶到凌策,这可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若不知好好珍惜,勿怪他人代你珍惜!” 他话语里甚至弥漫出明显的敌意。 那立体昳丽的五官,更有凌厉压迫之感。 堂堂关内侯家的公子,赢姓公子,如此明目张胆与当今定西王、九卿之一的卫尉大人作对,影响定是深远。 关内侯亦教导过他,赢姓宗室绝不可轻易树立敌人,但这一刻,这些规矩都被他忘却。 本来该到等会儿送礼环节,赢华绝才打算赠礼,但此刻他便将准备于衣袖间的一个锦盒拿出来,递给燕凌九: “凌策,打开看看。” 燕凌九皱了皱眉,疑惑接过,打开。 就见里面放置着的,竟然是一张地契,和一串钥匙。 “真是城外安建山方圆二十里的封地!” “华绝公子出手竟这般阔绰!”众人惊。 连坐在里面的甘商临、宗太保,眸色皆是微微一眯。 每一寸土地,都是祖宗浴血奋战打来的领土,不是金钱可以衡量。 赢华绝竟这般草率、恣意妄为? 甘商临虽为世家,与赢姓宗室算对立派,但赢华绝为人仗义,他倒是有两分欣赏,曾经也有所结交。 他不禁起身走上前道:“华绝公子,此礼实在太为贵重,最好还是慎重斟酌。” 否则,只会步他昔日后尘! 可赢华绝最看不得燕凌九这等直来直往之女子被欺负,他盯战寒征一眼,对众人道: “凌策军师这种有才之人,值得! 安建山封地,赠与凌策,且已修七层凌策阁,日后凌策军师可于凌策阁、知人善用,为华秦造福!” “我意已决,任何人无需再劝!” 满场哗然。 所有人看燕凌九的目光已经只剩下羡慕、嫉妒。 “方圆二十里的封地!” “自己就是那片领地的王啊!” “还连七层凌策阁都修好了!” “天啊!能得赢姓公子如此赠礼,何等的殊荣!” 燕凌九自己也有些懵,没想到无条件信任她之人,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个外男。 当初嫁的若是赢华绝,她该有何等幸福? 只是赢华绝不擅长政事,又不擅长经商,江湖上打打闹闹,有些类似二流子…… 她眼光高远,看不上这样的情况。 但这份赠礼,她可是十分喜欢。 其余公子也止不住对战寒征道:“定西王,你可要好好待凌策军师啊!” “瞧瞧凌策军师多么辉煌,日后她可是有封地之人了!” “瞧你那和离的旧妻,如今落魄潦倒,毫无本事,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此飞黄腾达之日!她与凌策军师,毫无可比性!” “哈哈哈,去掉怕是两个字!别说飞黄腾达,连来参加这种名流盛宴,她也没有这个机会!” 陈玉皎再是公主又如何,陈家垮了,先皇不在,秦帝也不会器重这个毫无本事的公主。 空有头衔的草包公主,这辈子也就那样了,注定穷困潦倒。 甘商临刚吩咐了与凛:“去找户部,延缓地契办理一事。” 虽赢华绝自作自受,但他不会真让那封地落在燕凌九那种人手中。 转眸间,就听到众人的议论,他神色有些恍惚。 陈玉皎虽然握有秦·悦,但的确不如燕凌九这般会运筹帷幄,善弄人心。 陈玉皎,想与燕凌九竞争军机阁大夫,只怕是难如登天…… 还有人在笑:“哈哈哈,你们说那玉华公主,此刻该不会是在那冷清清的陈园里寂寞孤独冷、以泪洗面吧?哈哈哈!” 就在这个时候、 “哒哒哒!” 一众恢宏的马蹄声忽然传来。 第263章 所有人扭头看去,就看到一群训练有素的护卫策马而来。 他们护送着十几辆马车,声势浩荡。 马车由远及近,稳稳停在府邸门口。 陆陆续续下马车的,是御医院院首荀祯,以及一群御医院的大夫! 这些大夫以往全数只在皇宫之中,给皇族之人看病。 帝王若是命他们前往哪个达官显贵家,都算是一种恩赐、恩宠。 但今日,几乎整个御医院的大夫都来了。 他们下马车后,还迈步走到最中央的马车前,恭敬地去请里面的人。 陈玉皎,正以容弈的面容坐在马车内。 在旁边的位置上,还摆了好几个锦盒,里面全是稀世药材。 有几百年的人参,有粗如婴儿臂的黄芪,有高山雪域挖下的冬虫夏草…… 全是难得一见的御贡品质。 荀祯院首说,这是赢帝让他带来,给她撑场子? 赢帝,似乎对她十分宽容…… 不过肯定是看在她祖父的份上,他的心胸看得是江山社稷,五海八荒,千古万世。 陈玉皎没有往别的方向多想。 此时,马车帘子缓缓掀开。 荀祯站在一旁说:“容神医,到咯!” 陈玉皎敛神起身,下马车。 府院里的众人就看到、那么多皇家御医前来,全恭敬地簇拥着那白衣少年。 清秀月白的身躯,周围明明是热闹浮华,可他始终有种不染世俗尘埃的沉敛、干净。 众人态度也瞬间变得敬畏两分。 “容神医来了!” “可算亲眼见到神医!” 不少人上前寒暄。 立于燕凌九身边的战寒征,在看到那抹身影时,墨眸又是微微一眯。 这么久了,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容弈,他总有种不受克制的奇异之感。 这股感觉,竟将他方才的不悦都冲淡了几分。 而燕凌九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径直走到容弈身边,十分自然熟地勾唇:“容大夫,我们都在等你。” “容弈见过诸位。”陈玉皎对府内的宗太保等达官显贵行了个见面礼。 随后,才吩咐荀祯带来那些护卫:“将药材全数搬进去,小心些。” 护卫们去马车上,仔细谨慎地搬一盒盒药材。 燕凌九虽然知道他要开什么讲坛,但不知道拿那些药材做什么,便问:“容大夫,这些是?” 陈玉皎随口答:“讲解颐养知识需用到的药材。” 燕凌九聪明,顷刻间眼皮狠狠一跳。 容弈不用她说的药丸就算了,还要用这些实打实的药材? 一旦他用这些药材讲课,人人都去买药材泡水养生,谁还会买她的药品? 容弈,这是明摆着在针对她! 燕凌九清楚,无论如何,今日不能让容弈顺利敌对她,宣扬对她不利的信息。 这些药材,也暂时不能引起众人太多的注意! 她今日的计划…… 燕凌九便开口转移话题:“容神医来得正好,我正巧有大事与你谈。” 边说她边自然地拉着容弈的手臂往里走,还对那些护卫吩咐:“先搬进雅室备用。” 小桃也对什么讲坛不感兴趣,只想看自家小姐得到大家的拥护、喜欢,省得战家人那么不知珍惜! 她便领着那些护卫进去,搁置药材。 陈玉皎提醒:“其间有赢帝特赐珍品,切勿损坏。” 她加重了“赢帝”二字,府内众人的目光顷刻间纷纷看了过去。 “秦帝所赐珍品药材!” “天啊,那可是秦宫里的珍品,寻常人都见不到的!” “据说有株几百年的人参,今日我们便可以沾光开开眼了!” 人人热议,燕凌九眼尾更是抽了抽。 赢帝特赐…… 容弈特别点明,今日是摆明了铁石心肠、吃了秤砣铁了心吗? 好在小桃带着那些人将药物搬进去。 燕凌九便领着众人落坐在席位间,开口说:“方才华绝公子赠我封地、凌策阁。 我仔细思来,虽我慧眼识珠有功,可到底还是要归功于容神医自己有真才实学。 我欲将封地分一半与容神医,并且由他与我共同掌管凌策阁,共同帮助天下有才之士!” 此话一出,全场沸腾,热议: “赠送一半!那可是封地啊!实打实的土地!” “凌策军师虽为女子,却实在阔绰,大方!女子之典范!” “不仅慧眼识珠,将容弈神医捧上青云,扶摇直上,还要赠送封地!楼宇!” “凌策军师是真的爱才、惜才!被她看重之人,实在是人生之大幸也!” 人人都巴不得自己能得到燕凌九的助力,眼中尽是崇拜、憧憬。 战寒征亦看身旁的燕凌九一眼。 虽她不会操持家务,但在大是大非之上,的确恢弘大度,品德高尚。 懂笼络人才,善用人才,珍惜人才,日后前途定不可小觑! 赢华绝坐在席位之上,那双凤目之中,对燕凌九的欣赏亦是更为浓重。 不愧是他赢华绝看重的女人。 华秦但凡多些她这等爱才好士、礼贤下士之人,何愁不国富民强? 至于容弈…… 他看了眼那月白沉静的男子,眼中亦有几分欣赏。 这段时间,他们悬剑家受伤之人,皆是去盛世医堂就诊。 容弈的医术,不骄不躁的性子,令他也十分喜欢。 赠送一半财富给容弈燕凌九这样的人,他毫无意见。 而对于陈玉皎那种不知上进、只会背后善用心机之人,呵,他只欲除之而后快! 陈玉皎看着燕凌九那故作大度的面容,却比谁都看得透彻。 燕凌九,这是在向她示好,利用如此大的诱惑,妄图说服她。 燕凌九做的每一件事,都带着目的。 燕凌九还倒了一杯酒,亲自走到容弈跟前,也为他倒上一杯,十分庄重严谨地道: “这一杯酒,我敬容神医与我之间的伯乐千里马之情,也敬盛世医堂愈加辉煌,造福百姓,流芳千世!” 陈玉皎垂眸看了眼酒,是烈酒,很符合燕凌九树立的性格,酒中无毒。 她接过酒杯,与燕凌九碰杯:“是啊,是要敬天下所有真正爱才如命、礼贤下士之人,也要敬每一个真正造福百姓、品德高尚之人。” 碰杯后,她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燕凌九眸色闪了闪,眸底深处是无人察觉的深邃、得逞。 只要他喝了这杯酒,今日……她的计划便成功了! 第264章 燕凌九又挨个敬所有人。 从京中诸位公子,到赢修堂,赢华绝。 她一袭黑衣,觥筹交错之间,尽是对应酬之事的熟练,得心应手。 明明是个女子,却落落大方,豪爽傲然。 那样一幕,又吸引得无数人刮目相看,心生热爱。 甚至有男人眼中腾着一股对她的兴趣、本能的征服欲。 燕凌九就是要让容弈看到,这么多人拥护她,喜欢她,看到她的影响力有多大,他容弈,应该知道如何做才是正确的选择! 战寒征唯恐她饮多出事,不得不随行在她身边,低声提醒:“你是女子,可以茶代酒。” “那怎么行?”燕凌九拒绝:“以茶代酒,怎可表现出诚心?” 以前她在现代做事业时,起初也是想喝茶,但没有一个男人看得起她。 只有把他们都喝高兴了,生意谈判才会顺利无比。 那时候她便一直练习酒量,练到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吐,都在所不惜。 她对战寒征道:“战寒征,我早已说过,即便没有你,没有你们战家,我自己也足以撑起一片天。” 看看现场这么多人,哪一个人不喜欢她?这凭得全是她自己的本事! 容弈,很快也会被她所折服! 燕凌九又去传杯送盏,直爽豪气地敬每一个人。 战寒征看着她的身影,墨眸深处掠起疼惜。 是这段时日太忙,他对她的关切实在太少。 而赢华绝听到她那些话,手中转动的玉杯也缓缓停住。 即便送了封地,他还是感觉不够,完全不够。 那个女子,坚韧独立到让人心疼,让人想将一切赠与她。 唯有甘商临眸底噙着两分冷意、深意。 赢修堂也有改观,不过更多的目光是落在容弈身上。 他与容弈接触不多,但若能让其沦为己用…… 赢厉器重容弈,完全可利用容弈对赢厉做些手脚…… 在场众人皆是各怀心思。 燕凌九很快又回到容弈跟前,眉宇间皆是傲气:“容神医,与我一同好好合作,将来的盛世医堂定会空前绝后,史无前例。” 好多人都在附和:“是啊,甘氏的广德堂的确不错,但是容神医你的医术更为出神入化。 若再配合凌策军师的谋略,天下医馆谁与争锋?” “曾经最为恢宏的就是宁世堂,如今陈家人死的死,残的残,那陈玉皎更是落魄潦倒,毫无本事,完全后继无人。” “日后这华秦的医术,就要全凭容神医与凌策军师共同撑起来了!“ 人人都在帮燕凌九说好话,还忍不住的拉踩陈玉皎几句。 有人仇恨陈玉皎立的新法,更是说话十分难听:“容神医你也是运气好,认识如今的定西王妃。 若是你结识的是旧王妃,啧啧……你是没看到,曾经蓬头垢面,糟老粗妇,邋里邋塌,如今虽懂打扮,却也毫无内涵,毫无本事,胡作非为。 就她……切,给凌策军师、以及在座诸位提鞋倒尿壶都不配!” 战寒征冷了脸,还未说话,甘商临放下手中的茶杯,盯那人一眼: “慎言,她好歹是玉华公主。” 只是即便有人提醒,还是有无数人取笑:“我们只是说说,只允许她做,不允许众人议论吗?” “我们说的哪句话不是实话?就她那种娇滴滴的败家千金,给你们倒尿壶你们要不要?我都担心她柔弱得走个路都摔跤!” “陈家那么辉煌都被她败光,她但凡有点良心都该以死谢罪,说她几句怎么了?” 第265章 “有本事她做出点成就来给众人看看啊,如今还不是在那陈园冷冷清清,一事无成,以泪洗面!” 甘商临眉色深重,庆幸陈玉皎未在此处,否则不知她何等难过。 他眸底还掠过一抹轻笑,呵,一事无成? 一事无成之人,只怕是他们。 陈玉皎即便就在此处,也并未动怒。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她只需做好她自己该做之事,恢复昔日陈家辉煌即可! 想到今日的计划,陈玉皎随意找了个借口,起身前往房间里整理药材。 荀祯跟上来,八卦地想问什么,也被她打发走。 僻静的房间四下无人,总算清净不少。 她像是在等着什么…… 果然,没过一会儿,“吱嘎”一声,房门被推开。 是燕凌九从外面进来,又将门关上。 她确定所有人被小桃引走,对药材前的容弈道: “容神医,你应该也看到了吧,如今世人虽然崇敬你的医术,但更多的亦是看重我的能力、影响力。 独自一人如孤木,注定难成大事。” “我也说了,我愿意将一半封地赠与你,这是多少人立下汗马功劳也得不到封地。” 有封地,可世世代代传承,哪怕最后后代子孙一无是处,种田种粮等也不至于饿死。 燕凌九道:“容神医,我对你已足够好,你同意的一个小小方策,能有什么影响? 我们生产的药品也由你全权把关,不会吃出人命,也有微许疗效,还不行吗?” “等会儿你讲医术时,照样可讲你想讲的一切知识,顺便提下我们生产的药物就行。” “我连药物都已准备好了,今日先用这将就,改日你再监督生产。或者万事交由我打理、你坐享其成也行。” 燕凌九算是将姿态放得十分低,从衣袖中摸出几个精致的瓷器小瓶。 她从没有这么尽心尽力、卑躬屈膝地求过一个人! 陈玉皎却一如既往冷静:“我可同意你的方策,但如那日所言,微许疗效的定价,最多几两银子,不可定你方策所言的上百两,上千两。” “不行。”燕凌九严词拒绝,“容神医,我不是为了圈钱,而是你不懂人心。 你卖得廉价,世人便会认为是无用之物。 唯有高价,高额,那才会受人追捧。” 纵观她所存在的时代,多少奢侈品人人趋之若鹜,赚得盆满钵满,一些廉价品全是被人瞧不起之存在。 可燕凌九忽略了…… 这是华秦古时代,人们即便追捧的也是真正的美玉、珍宝,一切真实之物,而不是人们虚假赋予的一个概念。 且战火纷飞的年代,黎民百姓生存都很困难,有多少人会大量地去追捧奢侈物事? 陈玉皎总觉得燕凌九的思维有些奇特。 当今华秦、乃至天下,有许多几百年的老字号长久生存,皆是经得起考验的。 而那些弄虚作假之物,很快就会消亡。 她直视燕凌九的目光:“你与我谈这些无用。 今日我开设讲坛,会讲解这些药材的用处,绝不可能为你提什么颐养药品。 甚至、我所传之理念,药物不可乱服,是药三分毒。” 她的用意,和燕凌九完完全全相反! 陈玉皎说得清清楚楚,字字有力。 “你若能接受,就继续踏踏实实做事。分你一成,你每月也能有上百两银子。” “若不能接受,我已将你一成之股、乃至商铺之银算好,共计三千多两,我给你双倍。 你自动退出,去寻任何与你志同道合之人。” 说话间,陈玉皎拿出一沓银票,公事公办递向她。 她之所以给双倍,坚定表明自己的态度,就是想让燕凌九知难而退,拿着银子就此走人。 盛世医堂,容不下燕凌九这种人。 燕凌九看着他的举动,眉心紧皱,真的几近崩溃:“容弈,当真没就没有商谈的余地吗?你真要这么逼我吗? 你可知如今我处境有多艰难?可知我殚精竭虑走到今天,还有多少人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你知不知道若是我赚不到银子,战家那些吸血鬼会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你非要这么绝情?非要如此咄咄相逼吗!” 陈玉皎蹙了蹙眉,“钱财已给双倍,仁至义尽,何谈逼迫? 道谋不同,各行其是。” 扬出话后,她迈步就要往外走。 可燕凌九眸底忽然掠过一抹深沉的狠厉,和豁出去的决绝。 “容神医,你先等等,看看这再说话如何?” 说话间,她忽然抬起手,解开自己的衣裳。 她那具保养得丰满的身躯露出…… 还主动迈步,朝着容弈一步一步走去。 第266章 陈玉皎转过身时,就看到那白花花的一幕。 她本能地侧身,心中尽是震惊。 从小被陈家养得金枝玉叶的她,怎么也没想到燕凌九竟会用如此手段! 即便以前的战明曦胡作非为,都知道洁身自好,不会做出这种行径…… 她甚至犯呕,可她的反应在燕凌九看来,只觉得他一个清秀的公子,是羞怯了。 燕凌九就大步走到容弈跟前,拽住她的手臂,身体也贴上去: “容公子,你还没有体会过男女之事吧? 只要你听我的,以后,我都是你的人~” 今日那么多男人,多少人看她的目光巴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人们看腻了娇滴滴的女子,又有多少人喜欢她这种冷傲的女人。 她向来看不起男人,都是别人来跪舔来,可今日…… 燕凌九攀附着容弈的身躯,用那傲人的身材贴近、磨蹭…… 就凭她的丰满,多少男人看一眼就会把持不住。 可、 陈玉皎实在恶心,冷漠撇开她:“燕凌九,还请你自重!” 她加快脚步就要往外走。 “容弈!” 偏偏燕凌九还从后抱住她,紧紧抱着她:“你今日不同意,我不会让你走的。 我燕凌九做事,从来不会轻易放弃!” 从没有人,不会折服她之下! 燕凌九主动环绕住容弈的腰身,伸手就去扯他的衣衫,腰带,手还大胆地游走,往下…… 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作,世间哪儿有什么柳下惠! 她卖力点便是! 陈玉皎从未见过如此可耻之人,再度用力推开燕凌九,制止她乱动的手。 可刚转过身,燕凌九甚至朝着她逼来,试图强吻…… “啪!” 陈玉皎实在没忍住,抬起手就一个巴掌狠狠甩过去。 燕凌九被打懵了,身形狠狠一怔。 她都这般主动,露出那么多……容弈竟然还能坐怀不乱?还打她? 陈玉皎自小习得就是礼义廉耻,从未接触过如此肮脏之事。 即便之前战贯墨想设计她,也没有这般恶劣恶心。 她半个字也不再多说,不愿多留片刻,这次径直就往外走,伸手去打开门。 燕凌九看着她的背影,这才反应过来。 容弈竟真对她不感兴趣! 她都做到如此地步,他还这么不知好歹? 那……可就怪不得她了! “容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我——便成全你!” 燕凌九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冽阴狠的笑,尔后、 她忽然抢先一步,快步就朝着外面跑出去,边跑边适量地整理衣衫,边大声嘶喊: “来人……救救我……快救救我……容神医他疯了……救命啊……” 她跑得跌跌撞撞,声音嘶哑,一副惊慌失措之态。 陈玉皎眼皮狠狠一跳,想要阻止她,但她速度太快…… 此屋子离宴会正花园就一百来米的距离。 燕凌九那么大声的呐喊,很快就吸引众人的注意。 一群人大步赶过来时,就看到燕凌九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地跑着,神色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慌乱。 那模样,显然是遭遇侵犯的样子! 战寒征冷眉倏地一拧,大步上前,脱下身上的锦衣一挥,便罩在她身上。 他有力的手臂搂着她,护着她,关切问: “凌九,发生了何事!” 那嗓音里已染上一片冷冽。 赢修堂和一众名流公子脸色也冷黑无比,竟然有人敢对凌策军师不敬! 燕凌九靠在战寒征怀里,身躯微微发着抖,惊魂未定一般,好一会儿才挤出话来: “是他……是容神医! 我本去帮着他钦点药材,可屋内光线昏暗,无人,他忽然就从后抱住我,意图……” 后面的话她完全说不下去,但全场众人已是一片惊讶。 “容神医?竟然做出这种事?这不可能吧?” 太难以置信了…… 看起来干干净净、不染世俗的容神医啊! 燕凌九声音微颤:“我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明明我给与了他最大的信任! 可他方才无人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个疯子……恶魔,力气又大,还动手打我……扯我头发……撕我衣衫……” 众人才看见,燕凌九脸上的的确确有个巴掌印! 那大小,的确是容弈手的大小! 燕凌九的衣襟也的确有撕坏的痕迹,头发也很凌乱,活像是遭遇过暴虐的模样。 再看从门口走出来的容弈,神色间有一分未定的震惊,衣衫也明显是凌乱的。 “天啊!没想到容弈竟然真是这种人?” “表面看起来干干净净,私底下竟然有如此癖好?” “连定西王的妻子都敢碰,有夫之妇都不放过?太卑鄙无耻了吧!” 也有人疑惑:“可容神医表面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啊……他的力气只怕还没有凌策军师大……” 人群里刚回来的战明曦却冷冷一哼,“画人画虎难画皮,知人知面不知心! 更何况听说容弈今日还喝了酒,肯定就是酒后露真相! 有些男人就是表面伪装得温文尔雅,实则私底下就是恶鬼!斯文扫地,恶贯满盈!” 边说她还边狠狠瞪了眼人群前方的赢修堂一眼。 自从和离后,她就没有一天不厌恶赢修堂骗她,毁了她的一生。 今日燕凌九本来不让她回来,但她实在沉不住气,还是回来了。 没想到刚回来就遇到这种事,她冲着那容弈就指桑骂槐地骂: “表里不一!猪狗不如!卑鄙下流!一丘之貉!人面兽心!衣冠禽兽!荒淫无耻!败类龌龊!” 字字用力,如带尖刺。 立于前方的赢修堂脸色一片青黑。 曾经战明曦见了他,无一不是顺从崇拜之态,如今和离后,倒是长脾气了? 还从未有人敢如此骂他! 而现场众人也想起赢修堂一事,连赢修堂这位华秦八大公子之一的修堂公子,都能骗婚,表里不一,更何况是一个才冒出来的容弈? 容弈今日也的确喝了酒,酒后乱性,的确说得过去。 燕凌九脸上那个巴掌印,更是实打实的…… 无数男人心里顿时涌起心疼,纷纷斥骂: “太过分了!容弈,亏得凌策军师对你那么好,助你平步青云,得秦帝器重,你就是那么回报她的吗?” “恩将仇报,狼子野心!” “医术是还可以,却不代表你可以这般为所欲为!” 第267章 全场都在盯着陈玉皎痛骂,骂声如涨潮,此起彼伏。 甘商临长眉微眯,他清楚,容弈不是这种人。 他的目光落在那房间里,试图寻找些证据。 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恐怕此次容弈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人群中的荀祯最为难以置信,一个头两个大。 发生了什么? 容弈、非礼强迫了燕凌九? 容弈不是喜欢秦帝的吗?不是对秦帝之心日月可鉴的吗? 难道……是为了飞黄腾达、故意讨秦帝喜欢,实则私底下喜欢的终究还是女人? 亦或是……男女通吃? 天啊!太过荒唐!实在荒唐! 还好今日皇祖公没来,不然得被活活气死! 他现在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要怎么去通知秦帝…… 而那房门口,只有陈玉皎还冷静而立,目光幽幽落在燕凌九身上: “燕凌九,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你仔细想想,今日是否喝多了,在胡言乱语?” 说完,她还直直凝视燕凌九的双眸:“你最好、想好再回答我!” 她的嗓音里弥漫出一种幽深。 燕凌九被他那眼睛看着,总觉得心底深处都腾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只是、那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绝无任何证据! 容弈就算再怎么否认,也无济于事!他拿不出任何证据! 只要她坐实容弈非礼她的罪名,按律就是押入大牢,死! 容弈一死,盛世医堂就是她的! 她再招募天下有能之士便行,便可推行她的计划,再无人阻止! 燕凌九很快恢复心神,离开战寒征的怀抱,直立着凝视容弈: “容神医,我也很想为你说话……我也十分希望这一切只是我喝醉后的一场梦……” “你可知道,在甘家初见你时,我便觉得你天赋异禀,清尘如玉。 当时那么多人反对你,只有我力排众议,再三相劝给你医治救人的机会。” “你说你仅仅只是一江湖游医,我不忍你这样的人才被埋没,便想法设法、夜不入寝为你设黄金台。” “我器重你,不喜六顾医馆,六求于你,甚至让利九成,也为你开这盛世医馆。” “因我爱才,因我对你的欣赏,我还百般说服寒征带你一同去蓝田大营,想要你的医术能发扬光大……” “容神医啊容神医……” 一字一句,字字近乎泣血。 说到最后,她的身形微微摇晃,眼里甚至流淌出两行清泪: “我这般看重你,欣赏你,为了你殚精竭虑,百般筹谋,你怎可这么对我!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 她嘶吼着,质问着,周身笼罩着无尽的痛苦,和发自内心的质问。 嘶吼质问时,她还像是受到天大的打击,身形摇摇欲坠,近乎摔倒。 “阿九!” 战寒征立即心疼地上前扶住她,冷厉的墨眸中尽染寒意: “来人!缉拿容弈,送入廷尉署!” 他看容弈的目光已腾满冷冽。 虽然之前对他有诸多好感,但未想到他竟然做出这等恶事! 赢华绝深邃昳丽的面容间更是杀意弥漫。 燕凌九方才那些话,句句扎入他的心脏,那单薄的身形、绯红的脸颊,更是令人心疼。 他亲眼见证过凌九身无分文、还为容弈百般筹谋的过程。 容弈、该死! “哪只手动了凌九,那便刖!本公子亲自行刑!” 他“唰”的一声,抽出腰间佩剑。 手执长剑,步步威逼地朝着容弈走去,剑光寒寒,杀意弥散! 所有人看容弈的目光已只剩下鄙夷,厌恶。 “事到如今当着我们的面还想威胁凌策军师吗?” “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即便送进刑部,非礼女子,还是定西王正妻,也会刖手、乃至宫刑! 他们都迫不及待想看到赢华绝动手,再没有任何人为他说半句好话 还有无数人围向燕凌九,心疼地安慰她,同情她。 “被如此挚友伤害,凌策军师该是何等的难过。” “本以为救的是一只羊,没想到是一只恶狗!太可怜了!” “凌策军师勿怕,我们所有人都会为你做主!今日便将他的手剁下来!” 陈玉皎立在门前,眼看着赢华绝步步靠近。 其实她并不想太早暴露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眼下…… 也给过燕凌九最后机会,可她自己不知珍惜。 陈玉皎不得不开口道:“等等,我有证据!” 燕凌九眼皮一跳,这种事情,容弈能有什么证据? 她依偎在战寒征怀里,立即出口好言相劝:“容神医,我知道你今日喝了酒,酒后乱了性情,其实……其实我可以理解,也可以原谅你。 只要你道个歉,向我保证日后不再胡来,不再像今日这般对我,日后与我一起好好做药材、造福天下百姓,让盛世医堂辉煌,我便可以既往不咎。” 她相信容弈听得懂她的言下之意。 她直视容弈道:“容神医,你可要好好想清楚,这种事可是刖手、宫刑、流放之大罪!” 她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惊叹: “燕军师,你实在太宽宏大量了!” “这种大罪你都可以原谅他吗?造福百姓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大夫可以!” “荀御医、钟伯昌大夫等稍加领悟,轻而易举便能超越此等败类!” “他这般表里不一、行径恶劣之人,不值得你原谅!” “你太过善良了,以后会受多少欺负!” 也有人更是按不住气,冲着容弈就骂: “看到燕军师多么的宽宏大量了吗!” “你做错了事还不认,还妄图狡辩!简直不配为人!” “华绝公子,让他跪下,剁掉他的双手,为凌策军师出口恶气!” “对!剁手!剁手!” 现场众人纷纷义愤填膺地喊起来。 赢华绝已至陈玉皎跟前,手中的长剑散发出骇人的寒光。 “呵……”陈玉皎又是一声轻笑,“诸位如此庇护于她,只怕你们要失望了。 我不可能非礼她,因为、我是——女子!” 话落,陈玉皎抬起手,“嚓”的一声扯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还扯掉头发带着的假发。 所有人抬眸看去,就见…… 第268章 女子那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垂下,在阳光下自然随意地飘散,随风顺垂地垂下。 露出的原本的皮肤,更是莹白冰肌,因长期未见光线,白得近乎透明,似乎反射着日光朦胧的光泽。 她就那么站在那里,银发微拂,丝丝缕缕如诗如画。 面容精致立体,琼鼻丹唇,清冷中透着疏离、冷静、骨子的从容、冰清。 那张脸……是陈玉皎! 所有人看到那张脸时,几乎全石化在原地。 “怎么会……” “容弈大夫……怎么会变成了陈玉皎?” “陈玉皎那个无能女,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凌九也格外震惊,方才她还在房内和容弈说话,陈玉皎那个女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还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忍不住质问:“我们并未邀请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你把容弈大夫弄哪儿去了?” 陈玉皎笔直而立,清冷淡然道:“这世间并无容弈。当初甘老奉常病重,为救他之症,我不得不易容前往。” 所以……容弈就是陈玉皎?陈玉皎就是容弈? 怎么可能! 陈玉皎那个女子,竟然就是医术精湛、堪起死回生的容弈神医? 连甘商临尊贵的神色亦有明显的僵滞。 他这些日子与陈玉皎接触颇多,也与容弈相处过,却从未想到,陈玉皎,就是救他祖父的神医? 现场众人都在惊讶、难以置信: “我不相信!你一个败家女,怎么可能是容弈?” “你若有如此医术,还会让陈家垮塌?” “以前从没见你医治过人啊!” 以前陈玉皎其实也医治过人,但大多数时候是和祖父一起在军营等重地。 众人自然而然觉得一切全是陈太傅所为,祖父也不想让她太过锋芒毕露,所以并未张扬。 赢华绝最为看不起陈玉皎这等心机叵测、背地里手段深沉的女人,他深邃的长眸挑看她: “就你?你是容弈?你让陈家垮塌,开个小商铺还穷困潦倒,能是风生水起的容弈? 是不是你和容弈玩了什么手段?容弈想利用你洗脱罪名?甚至……” 赢华绝眸光一寒,“唰”的一声长剑一挥,架在了陈玉皎的脖颈上。 “说!是不是你故意买通容弈、意图让容弈来毁掉凌策?” 一个女子,方才若是没有逃出来,就被那男人侵犯伤害! 名誉,是女子何其珍贵的贞洁,一旦毁灭,后果何其严重? 众人想到陈玉皎近日的名声,许多人纷纷愤怒道: “对!很有这个可能!和离以后,陈玉皎还一直对定西王勾勾搭搭!” “凌策军师取代她成为了定西王妃,她肯定是怀恨在心!” “肯定是她今日串通容弈,成功了就足以毁凌策军师清白!失败还能以此为借口逃离!” “那容弈铁定就藏在屋子附近!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人人这么说着,没有任何人相信,一事无成的陈玉皎,会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容弈。 赢修堂向来深沉,此刻心底也是冷呵。 陈玉皎一个弱女子,曾经倚靠陈家,陈家垮塌后,在战家七年默默无闻。 她怎可能拥有诸多令他们也惊叹的医术? 赢修堂表面温润一笑,开口:“想查清她是不是容弈神医,十分简单。 带一个伤者过来,让她医治便是。” 在场诸位几乎都见过容弈给人缝针,针法和缝合的手法,是骗不了人的! 他此话一出,众人恍然: “对喔!” “修堂公子说得对,带两个人上来就行!” 第269章 “陈玉皎想装容弈大夫,她会缝针吗?娇滴滴的千金,妇道女子,怕是见到血都要哭!” 一众人都在等着看笑话。 可是很快,战寒征真让李穆带来一名重伤的将士。 那是与人训练时,忽然被长矛戳到手臂,伤口从手背直接刺破到上手臂,长达半米,鲜血淋漓,狰狞无比。 陈玉皎当众提来容弈的医药箱,拿出烈酒等开始消毒清创,随后秀手持针缝合。 那手法利落果断,动作里没有丝毫停顿,游刃其中,娴熟无比。 缝合的伤口、方式,甚至下针的角度等,和容弈是一模一样! 认真缝针时的她,眼睑垂下,面容专注,周身笼罩着医者才有的认真、严谨。 许多人看得目瞪口呆。 尤其是战寒征,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陈玉皎的那双手上。 那不断缝合的白皙的手,与那夜在盛世医堂时的渐渐重合。 那一夜,容弈也是这般为他缝合…… 他记得清清楚楚,这种感觉不会出错! 所以…… 容弈、真的是陈玉皎?陈玉皎,就是那位容弈? 怪不得…… 怪不得每次见到容弈时,他总有种奇特之感,原来是因为…… 人群中伫立的甘商临,也在这短暂时间里明白一切。 容弈,正巧出现在祖父病重之时,医治完人后便要离开,始终不同意为甘家做事…… 诸多线索,足以串联成完整的真相。 甘商临心中惊骇。 他一直以为陈玉皎不擅长权谋和尔虞我诈,除了做胭脂没太大本事,甚至定会受尽燕凌九欺负。 可未曾想,在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已瞒着京中所有人,将医馆开得如此恢宏。 还将燕凌九完全玩弄操控于股掌之间! 陈玉皎,一个女子,何其运筹帷幄! 并且她容弈神医的身份,在广德堂经营时,未对他广德堂动过一丝手脚。 之前不知不觉为悦己买走那么多药材,所有银两也全数入账,分文不差。 甚至她的名声早已声名赫赫,完全可将广德堂碾压在其脚下,她却未曾骄傲半分,依旧与广德堂和平相处,一直悉心传授诸位大夫经验。 她何止心胸,何等品行! 甘商临眸色一敛,迈步上前当众道:“诸位不必再质疑。容弈神医,的确便是玉华公主。 她救甘某祖父后,曾与我私下谈过此事。” 这是以甘家身份、为其作证。 在这种时候、足以为她坐实身份! 甘商临又道:“从凌策军师呐喊到我们出现,不过几息时间,真要替换人,又能躲到哪儿去?” 方才诸多护卫已经去屋子里里外外、全都仔仔细细搜查过了。 附近能走到的地方,压根无人!也无任何可藏匿之处! 一切,确确实实! 外面的春鹭也知道时间到了,带着好几名武卫婢女从外面大步进来,围在陈玉皎身边。 那伤者已经处理好,夏蝉为陈玉皎净手。 春鹭道:“公主以前未用医术,是因成婚之前年幼,陈太傅不想公主太过张扬。 成婚后,公主一心做好战家夫人,兢兢业业操持家事,才荒废自己。 实则,公主继承了陈太傅一切医术绝学,日后定将秉承太傅之遗志,济世救民,弘扬医道!” 众人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才总算恍然: “是真的……” “所以,陈玉皎真的就是容弈!” “一事无成的玉华公主,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容弈!” “可……不对啊!” 有人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疑惑说: 第270章 “若容弈就是陈玉皎,那陈玉皎是一个女子,怎么可能非礼凌策军师?” “女子怎么可能对女子做出那种事情来?” 而且两人的关系,陈玉皎不憎恨燕凌九就不错了,还对其上下其手?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落得燕凌九身上,第一次变得无比质疑。 燕凌九整个人还是懵的,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陈玉皎倒是一如既往从容,擦拭干净手上的血后,目光落在燕凌九那惨白的脸上: “不是我非礼凌策军师,而是你们的凌策军师、自己解开衣衫、意图使美人之计、诱惑于我扮做的容弈!” “不!你胡说!我家小姐才不是这种人!” 小桃再也忍不住,跳出来大声质问:“我家小姐有了定西王,怎么可能诱惑你扮得那种小白脸长相! 小姐是不喜欢的!我和小姐相处那么久,我感觉得到,小姐压根不喜欢你!” 陈玉皎冷冷一呵:“我不同意她的方策,她自然不喜欢我。 至于这方策……诸位看了,应该能懂。” 她从衣袖间拿出一份竹简,随手递向近处的赢华绝。 那是燕凌九之前来找她谈事情时,留下的细致方策,上面甚至清清楚楚计算了做健养药品,成本多少,盈利多少,一年能赚多少数目。 赢华绝接过展开时,长眉倏地一沉。 他认得燕凌九的字,的确是燕凌九的字没错。 而上面的方策,可以说是百密而无一疏,的确是个十全十美的、足以大揽天下人钱财之计划。 如此独特之方策,也只有燕凌九做得出来。 可随意药物定价百两、千两,又有夸大其词之嫌,字里行间都是利欲熏心、贪欲如火! 燕凌九……竟是这等人? 其余世家公子见他脸色那般难看,纷纷围拢过去。 众人争相传递、查看,个个神色皆是一变。 “天啊,若是我们没看到这个方策,的确要被这药物所吸引!心甘情愿付账!” “所以,燕凌九是为了这个计划,想用美人计诱惑容弈?” “诱惑不成,反而贼喊捉贼栽赃、意图置容弈于死地,自己独揽盛世医堂?” 有人精明地推断出答案,全场顿时骇然: “所以!方才的一切全是燕凌九在演戏!” “燕凌九表面直来直往,装得直爽,私底下却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天啊!我所钦佩的凌策军师,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冷傲模样,竟然一心圈银,利欲熏心! 还自己解开衣裳、往容弈身上蹭!做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情!” 单是想到那一幕,众人就觉得惊耳骇目。 “还说她礼贤下士,善用人才,人家‘容弈’不同意她的计划,她就用如此手段试图将其谋害!” “这简直是蛇蝎心肠!阴险毒辣!” “建什么凌策阁帮扶世人,谋财害命还差不多!” “燕凌九,亏得方才我等那般信你、维护你,你务必给所有人一个解释!” 众人全数冲着燕凌九吼,看燕凌九的目光尽是被欺骗后的愤怒。 连原本搀扶着燕凌九的战寒征,冷峻的容色间也一片寒意笼罩。 他松开她,泛冷的目光落向她:“凌九,给我个解释!” 方才看她被侵犯时,他何等担忧、心疼。 但没曾想、是她自己去诱惑一个“男人”。 虽然陈玉皎是女子,可若容弈不是陈玉皎易容…… 燕凌九被无数人的目光盯着,这才堪堪反应过来。 陈玉皎!竟然就是容弈! 她一直以来去巴结、讨好、卑躬屈膝的人,竟然是陈玉皎那个妇道女人! 她竟然去讨好陈玉皎! “不!她全是在撒谎!是她一派胡言!是她在算计我!” 燕凌九的声音都近乎崩裂,双目赤红充血地盯着陈玉皎: “陈玉皎!你易容成容弈的模样,故意欺骗我、得到我的信任! 你让我给你想黄金台方策,助你名扬天下! 你骗我给你的盛世医堂打杂,沦为你的奴隶! 你居心叵测地利用我帮你扩大医馆,扩大名气!为你的医馆绞尽脑汁!沥尽心血!” 甚至这么多天来,她全然不知,真的被蒙骗其中,为她开医馆,为她讨好战寒征,甚至为她在蓝田大营受伤,至今还伤痕狰狞。 她辛辛苦苦所做的一切,全是为陈玉皎做嫁衣! “陈玉皎!你骗我!愚弄我!你何其歹毒的手段!何其阴狠的心思!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好的!你全是在污蔑我!算计我!你才是蛇蝎心肠、阴狠歹毒!” 她字字句句近乎从齿缝中挤出,吼得脸色都充了血,一片怒红,双目里甚至攀爬上极度愤怒的红血丝。 甘商临却冷冷一呵,冷漠的目光落向她: “当初在甘家,陈玉皎医治好甘某祖父后,便执意要离开。是广德堂九位大夫执意要劝她接管广德堂,也是你自己上门请缨为她设黄金台。甘家众人皆可作证! 开盛世医堂一事,玉华公主也百般推脱,是你六顾医馆,六求于她,此事想必天下诸多人士皆可作证!” 的确。 之前全京城都传得沸沸扬扬,是燕凌九怎么求容弈,怎么带着容弈飞黄腾达。 燕凌九放低身段、六顾医馆之事,更成为一个美谈。 陈玉皎同意那夜,还是燕凌九自己找上门再三逼迫。 那一夜,人证众多。这些事也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所以,从始至终,陈玉皎并没有想过要算计燕凌九,是燕凌九自己主动找上门! 自己看重“容弈”的医术,想利用其医术开展她的赚银大计! “骗子!居心叵测、心机深沉的骗子!” “口口声声说自己直来直往,实则她才是手段最歹毒之人!” “我们这么信任她,她从一开始就想坑我们的银子、喝我们的血!” “从未见过装得这般假仁假义的人!骗了我们天下所有人!” “污蔑公主,欺骗世人,她该死!” “必须将她抓起来,送至廷尉府!” 人人斥责着,谩骂着,看燕凌九的目光里尽是憎恶,再没有丝毫之前的崇拜。 燕凌九周围全是铺天盖地的骂声,如同涨潮般朝着她涌来。 她大脑一片混乱,紧张。 污蔑公主……诽谤公主……当场被揭穿…… 这是要她死吗…… 第271章 燕凌九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巨变,明明今日出事的应该是容弈,应该是容弈被送至廷尉府。 她应该继续风生水起,得到所有人的关切、在意、心疼、呵护,以及崇拜,再打造一个属于她的商业帝国。 可是怎么忽然……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她看着陈玉皎那张清高好看的脸,只觉得眼前的画面在不断旋转,不断锥心。 一股剧烈的不忿直冲她的脑海,她双眼一黑,身体直挺挺地朝着地面倒去。 “小姐!小姐!”小桃担忧地扑过去扶住她。 虽然听到了一切真相,可她不信,她始终不信她家小姐是这种人! 有人冷声道:“晕厥得还真是时候!就算晕了,也要将她送至廷尉府! 表里不一欺骗我们这么多人,务必付出代价!” 在场众名流公子,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之前有多喜欢拥护燕凌九,现在就有多愤怒!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傻子一样被愚骗! 敢骗他们这么多人,她死有余辜! 有世家公子命令:“把她给本少爷抓起来!送去廷尉府判刑!” 一众护卫声势浩荡地上前就要抓人。 “不要!我娘亲才不是这种人!” 一道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 是战煊从外面跑了回来,小小的他护在燕凌九跟前,大声反驳: “我娘亲才没有骗你们所有人!她对你们都是好的!但她是军师,她想赚银子做事业,就算用点手段也是理所应得! 她还没有污蔑公主!她都不知道容弈是什么公主的身份!她不是诽谤公主、算计公主!她不应该死!” 战煊吼着,还焦急地看向战寒征,“爹爹,你快说句话啊! 娘亲做那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 她每次来学堂看我,都说想尽快帮你们战家早点还那巨额债务,她不想看你那么辛苦…… 她太想帮你分忧,太想赚到银子、尽快还婶婶……” 战寒征冷峻的容色微沉,有深沉的不悦和复杂涌动。 是如此? 这些日子燕凌九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像。 战煊却直视他的眼睛,大声哭着吼:“娘亲从来不会在你面前说这些,也从来不会表现出柔软的一面,因为她本来就不是那种扭扭捏捏、会肉麻的人啊!她总是什么事情都自己撑着,忍着。 我是小孩子,我不会说谎! 我真的亲眼看到娘亲在做各种计划,就想帮着咱们战家还巨债,她都是为了爹爹你!为了一家人能够好起来,越来越好。 爹爹……” 战煊还泪眼汪汪的、直直凝视着战寒征反问: “你曾经就亏待了旧妻婶婶,如今你又要亏待母亲吗?” 那稚嫩又天真的话,像是一把刀子刺进战寒征的心脏。 战寒征本就深沉的容色,明显一暗。 他的视线从陈玉皎身上看过,又落在燕凌九身上。 她不是假晕,的确是受了天大的刺激。 短暂的默冷过后,战寒征终究是抬眸,目光落向众人: “凌九的确有罪在身,却也算不得污蔑谋害公主。 按照华秦律法,设计诬陷他人,需当众赔礼,赔偿巨额罚款,且、铁烙肢体!” 红口白牙,污蔑诽谤,欺骗他人,心思肮脏,当心脏处、烙印铁刑。 战寒征昂藏的身躯面相众人,行一礼: “是我未管教好妻子,我向诸位赔罪,并、代吾妻受罚!” 说完,他看了李穆一眼。 李穆眼皮狠狠一跳,定西王这是要自己代替燕凌九承受烙铁之刑罚? 第272章 “将军……” “照办!”战寒征嗓音冷硬,军令如山。 李穆不得不很快去搬来炉子,上面放着烧红的滚烫的烙铁。 战寒征长身伫立,抬起手,脱下上半身的锦衣。 那健实的身躯露出,有无数战场上厮杀过的刀痕,更为他增添几分肃寒之气。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道:“骗人的是燕凌九,定西王你大可不必如此……” 可战寒征心意已决,命令李穆:“动手!” 李穆心情十分复杂,本以为自家将军娶了凌策军师,会越来越好,可这一而再再而三闹出事情…… 偏偏战寒征目光中的威严让他不敢反抗,他只能拿起那通红的烙铁,迈步朝着战寒征走去。 “滋”的一声! 滚烫的烙铁落在战寒征那紧实的胸膛之上,皮肤被烫得滋滋作响,烟雾直冒,空气里都弥漫出一阵肉焦味。 战寒征长眉紧皱,显然疼得不轻。 不过他坚硬的身躯始终伫立,像是不容撼动的大山。 “哥哥……”战明曦在旁边看着,声音沙哑,眼眶一片绯红,近乎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战家会变成这个样子……这和曾经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从内宅赶来的吴荭霞和战老夫人,也亲眼看到了那一幕。 战老夫人还好,那不听劝的蠢驴,是该长长教训! 吴荭霞整个人却如遭雷劈,心脏都在剧烈地抽痛着。 “寒征……娘的寒征啊……” 她的儿子!那般心疼的儿子,何曾受过这些罪! 战寒征一如既往稳重,待烙铁拿走,他都没低头看一眼胸膛上的伤,只合衣覆上,当众道: “待凌九醒后,本王会再带她亲自登门,挨个向诸位赔礼谢罪。” 这是他给所有人的承诺。 让燕凌九挨家上门赔罪,也并未包庇燕凌九。 原本叫嚣闹腾的众人,看到他做到如此地步,一时间也不好再闹。 吴荭霞却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征儿代替其受刑就算了,还要挨个上门赔罪? 这得赔出去多少礼物?又得花上多大一笔银子? 上一次才因燕凌九罚款二十五万两白银,这一次又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吗! “不可以!寒征!我不允许你这么包庇她!” 吴荭霞冲出来,声音近乎尖锐:“寒征,她才不是为了什么战家,是为了她自己! 她之前就经常私下勾引甘家大公子等人,之前还算计我!说是我推她下台阶! 以前没有证据就算了,可今日是人证物证俱在! 吴荭霞拉着战寒征的手臂,用力强调斥责: “燕凌九她道德败坏,不知廉耻,不守妇道!犯七出之罪,她应当浸猪笼! 就算你不将她浸猪笼,也要休妻!立即将她休出战家!我们战家容不得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她还看了眼旁边的陈玉皎一眼,那么干干净净,风生水起,那么大的医馆都是她的…… 陈玉皎,才是配得上她寒征的人! 吴荭霞悔青了肠子,直摇战寒征的手臂:“寒征,你休掉燕凌九,重新迎娶玉皎!我们家绝对不能再任由燕凌九这种女人霍霍!” 旁边的战明曦一向维护燕凌九,可今天她干杵在那儿,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甚至很疑惑,明明她已经很努力了,她按照燕凌九所说的,每天搬运酒坛,打理仓库,又累又努力,磨瘦了好几斤。 她以为她在成长,听燕凌九的,战家都会变好,可为什么战家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 燕凌九的话,到底还能不能信? 第273章 战明曦甚至想走向陈玉皎,想求她留下来,想求陈玉皎给一个答案。 她隐隐有种感觉,陈玉皎一定有办法,陈玉皎才知道怎么可以让她改变、让战家变好…… 只是她还没行动,战老夫人已经滑动着轮椅,来到陈玉皎跟前,拽住陈玉皎的手臂道: “玉皎啊,你留下吧,你也看到了,寒征他是个有责任心、有担当之人。 曾经他有眼无珠,日后他一定会知道珍惜的!你回到战家,我们所有人定会好好待你! 银子,我也会让寒征继续想办法偿还,绝不会亏欠你一分! 祖母真的只是喜欢你,想一家人整整齐齐、团团圆圆、和睦安宁的……” 老年人,最想看到的就是家和万事兴。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燕凌九给不了她。 战老夫人是由衷地喜欢陈玉皎,又看向战寒征道:“寒征,你今日应该也有所清醒。 燕凌九,她并不是你想得那般单纯,甚至这一切只是她的冰山一角! 她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她犯了错,你还为她受罪。 可玉皎呢?玉皎为你付出七年,辛辛苦苦操持七年,你为她做过什么?你带给她的又是些什么?” 战寒征高大笔挺的身躯微僵,落向陈玉皎的视线,变得复杂、凝重。 他从未给过她一切,在今日之前,还误以为她平平无奇,落魄潦倒。 但未曾想…… 在不知不觉之中,她竟是那个医术精湛、闻名遐迩的容神医。 她缠他四年,嫁他七年,他却对她一无所知。 他这个丈夫,很失败。 陈玉皎却没有多看他们任何人半眼,只淡漠撇开战老夫人的手: “战家之事,已与我无关。” 扬了的沙,就永远不会再捡回来! “只是战家夫人今日污蔑算计我,春鹭,递交诉状至廷尉署,由廷尉署公正判决! 到时,定西王不必携她登门致歉,按照判决罚银,差人送至春鹭手中即可。” 这是完全不想再见到战家任何人一面! 今日闹出这样的事情,颐养讲坛之事也不可能再在战家办下去。 陈玉皎让人将药材等全数带走。 她一袭白衣,在武卫婢女们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迈步往外走。 “玉皎!玉皎啊!” “夫人……求求你留下……” 在她身后,是哀求她、挽留她的吴荭霞,和战老夫人、一众战家奴仆等。 曾经人人厌弃她,如今人人渴求。 可她、置若无睹,永不复合、永不原谅! 战寒征薄唇微动,本有往前迈步拦住她之趋势。 只是战煊忽然抱住他的腿,焦急嚎啕地大哭:“呜呜!爹爹!娘亲吐血了!求求你先救娘亲! 煊儿不想没有娘亲……煊儿要娘亲……煊儿要娘呜呜呜……” 他哭得声嘶力竭,眼泪说来就来。 被小桃扶着的燕凌九唇角,真的有鲜血流淌而出。 那是气急攻心,活生生气得吐血。 战寒征墨眸一沉,眼中尽是战煊那泪眼汪汪的面容。 最终,他不得不走过去,一把将燕凌九抱了起来。 那一刻,他亲眼看到陈玉皎出去,一众大夫等人立即簇拥在她身后。 甘商临,那个世家大公子,更是随行其身边。 烈日很灼,甘商临让人为陈玉皎递了一把避阳的伞。 不知不觉,她身边已跟了那么多人,宫中御医,世家公子…… 而他怀里抱着晕厥吐血的燕凌九,腿还被战煊紧紧抱着,如同两座沉重的山,压在他身上,重若千斤。 陈玉皎一离开,众人全相继出了战家。 第274章 那些人跟着陈玉皎,无一不是惊叹,热议: “没想到我们都瞧不起眼的玉华公主,竟然才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燕凌九那方策的确不错,玉华公主竟然放着那么大的银子不赚……” 而燕凌九……啧啧…… 来之前还人人瞻仰的盛世画面,彻底变了。 尤其是赢华绝。 他一向深邃恣意的面容,此刻尽是深重冷冽,惊异。 曾经燕凌九说什么金钱至上,世态炎凉。 可今日那方策现出,明明燕凌九她自己,才最为利欲熏心! 他一直觉得燕凌九坦率直爽,不会像陈玉皎那般玩弄手段。 可原来、燕凌九才是最手段歹毒、诡计多端、居心叵测之人! 但他那京外封地……今日当众赠送之后,他便让人去户部当即办理地契转让。 现在……一切只怕已经办理妥当。 那么大片封地,祖父浴血奋战打下的封地,一座七层高的阁楼,就此赠送给燕凌九那种女人? 在赢华绝觉得自己蠢不可及时,剑刃却跑回来禀告: “公子,我等在去户部之时,忽然被几名护卫缠住,是玉华公主派来的人……“ 因为纠缠,他们压根没办理成功地契的转让。 赢华绝长眸一眯,陈玉皎? 她竟然帮他? 的确,陈玉皎在知道那件事后,便让武卫立即赶去了户部。 因曾经她的祖父和她讲过关内侯的为人,说关内侯大雪中断草断粮、坚撑四天四夜,冻得全身肿胀,不肯退兵,死守关隘,是何等铿锵护国,宁死不屈,鞠躬尽瘁。 她不忍看到那般马背上浴血奋战争取来的封地,落在燕凌九手中。 对她而言,举手之劳。 她并未理会赢华绝,坐上马车。 赢华绝抬眸看去时,就见一袭白衣的陈玉皎正坐入马车内,在细致地固定好马车上的药材。 即便发生今日这么大的事,她也未曾有半分傲慢,眼中始终仅有她自己的药材。 再想之前她装病…… 原来她装病并不是为了勾引战寒征,只是为了盛世医堂的营运。 是容弈的身份时,她明明可对他悬剑家的人置之不理,或者在伤口上下手脚,也可令人无从察觉。 但她从未做任何不该做之事,与战寒征的相处,也仅仅是医治好人后,便让其离开。 陈玉皎……并非是居心叵测之人。 她的马车帘子合上,还就那么淡漠平静地从他跟前驶离,没有任何邀功请赏。 赢华绝忽然觉得自己无比讽刺,识人不清,有眼无珠! 又有家中的护卫赶过来,急切道:“公子!不好了!侯爷和大将军知道了此事,让你立即回府!” 手握重兵的关内侯,和赢华绝那铁面无私的父亲动怒,此事,只怕很难善了! 赢华绝只能翻身跃马而上,急速往家中赶。 另一辆马车之中。 赢修堂坐在其中,人前的温润儒雅彻底消失不见,一张脸尽是皇族的清贵、深邃。 他的视线落在陈玉皎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上,眸色幽暗。 陈玉皎那女子,竟是连他也想招揽的容弈。 昔日她在大殿逼得祖父被刖耳,害他声名受损,又在他眼皮之下,悄无声息壮大盛世医堂。 龙卫大营、蓝田大营,御医院、甘家等……她全已笼络其中! 倒是他忽略了她的能力! 陈玉皎,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最为重要之事…… 若今日之事传回陈家,陈老夫人那个武器精匠、陈震岳那个野心勃勃的大将军,极有可能因此振作起来! 若他们振作,重回朝堂,他们的太傅一位…… 赢修堂眸底掠过一抹狠厉。 同是赢姓皇族,为何他的祖父、乃至他,需向赢厉卑躬屈膝? 曾经,他也是险些做九五至尊之人! 如今成王败寇,连一个太傅之位还要被陈家人撼动? 赢修堂清贵冷冽的声音问外面的护卫:“陈老夫人和陈大将军的病情如何了?” “回公子。”那护卫答:“目前一直受不得刺激,有长屹君的人严格把控,想混进去有些难。” 赢修堂轻笑一声:“受不得刺激么?” 都一把年纪的人,怎么能不受受刺激呢? 难?他赢修堂将来要做的,本也是件极难之事! “你立即去办一件事。” “另外、将此事转告宗太保!” 曾经宗太保和陈震岳争国尉等官职,闹得天翻地覆,宗太保最为在意的儿子更因此殒命…… 如今陈家想要再度出山,只怕宗家第一个同意! 陈玉皎想染指朝堂、重振陈家辉煌,重新辅佐秦帝? 呵!异想天开! 第275章 陈玉皎的马车在武卫们的护送下离开。 在她身后,跟着甘商临、荀祯御医等人的马车。 坐在马车内的荀祯格外震惊,激动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容弈、并不是男子!而是个女子! 所以,他们的赢帝并没有龙阳之好,是个正常人! 这天大的喜事,皇祖公怎么不在啊! “写信!快给皇祖公写信,一定要立即传给皇祖公!” 可那位皇祖公昨夜连夜离京后,生怕今日容弈真的宣布天下。 到时候即便她去了太华山,宫中的人也会找到他,天下之人也会戳着他的脊梁骨。 他害怕!他一把老骨头怎么受得了那种大阵仗哟! 于是,他只给赢厉留下一封书信:“厉儿啊,哎~你高兴就好,哎~有总好过没有。 祖父不反对,便是祖父能给你最大的宽容。哎! 不论你们发生任何事,可千万别再联系我咯!哎!” 他连夜改道去海齐国境地的泰山,与众人断绝一切联系。 他一把老骨头了,经不得狂风暴雨,他只想一心远离惊悚的世俗,清修! 荀祯不知道这些,坐在马车里的他忽然又骇然想起一件大事,瞬间惆怅得跳了起来。 天!宫中许多人都隐约清楚,长屹君对玉华公主用情至深,至今七年未曾娶妻! 现在……这赢帝也喜欢玉华公主,此事可怎么办喔? 两兄弟,该不会自相残杀吧? 长屹君的母妃还是南楚国公主,背后有南楚国势力。 南楚国一直蠢蠢欲动,但因没有明显争论,无从下手。 这一次…… 天!这华秦的天怕是要巨变了! 盛世医堂。 今日由钟伯昌、秦滕霄等人在此坐诊。 广茶棚内坐满排队的患者,一如既往人头攒动。 马车停在医馆外,陈玉皎下了马车。 秦滕霄看到她时,又是一阵讥讽:“哟,哪阵风将玉华公主吹来了?玉华公主是患了什么病吗? 曾经你们宁世堂不是那么厉害,竟然也有要来求我们的一天?” 钟伯昌也抬眸看她一眼,冷冷一哼:“你祖父曾经的宁世堂是很辉煌,但如今我们跟着容弈神医学医术,不出两年,定会碾压宁世堂。” 乃至天下众人,都会彻彻底底忘记宁世堂! 几名大夫看陈玉皎的目光皆是鄙夷,不屑。 曾经宁世堂还在时,他们这些大夫和宁世堂争斗无数。 当年陈玉皎的祖父仗着医术好,还经常对医术商会进行各种整顿,吹毛求疵地找他们一堆麻烦。 这些陈年旧怨,他们不会轻易忘记。 且曾经对陈太傅至少有一两分敬重,可现在对陈玉皎这种一无是处的娇娇败家千金…… 啧。 人人是发自骨子里的瞧不起。 “不得无礼!”一道尊贵的命令声传来。 正是从后赶来的甘商临。 他与陈玉皎并肩走进医馆之中,对他们道:“玉华公主,便是你们口中所言的容弈神医。” “什么!”钟伯昌、秦滕霄等人一阵惊诧,难以置信。 谁也没想到,他们最看不起的那个无能败家女,竟然就是他们拜的师父容弈? 甘商临当众将事情解释一遍。 陈玉皎也笔直而立于盛世医堂内,当众表明: “即日起,盛世医堂,更名为宁世堂! 我陈玉皎,将继承祖父之宏愿,使民有所医,病有所治,术有所传,万民同康!” 她清丽有力的嗓音扬出,转过身,直面外面恢宏的大门。 四名武卫正巧从远处走来,他们稳稳地抬着一块陈玉皎早前让人打造好的匾额。 那匾额通体采用珍贵的朱砂赤红岩石雕刻,其上以坚韧温润的玉石镶嵌,精心雕刻出“宁世堂”三个大字。 在阳光的照射下,朱砂流转着炽热之光彩,玉石清坚无瑕。 碧血丹心,铄石流金,不过如此! 这与当初陈太傅在世时所做的招牌一模一样! 陈玉皎走出来,看着武卫们将匾额挂上去,眼眶在一点点发烫。 祖父的宁世堂,她终于让其重新开启,以后将更加焕发光彩! 现场的众人难以置信,谁也没有想到容弈就是陈玉皎。 而他们所在的医馆,就是曾经那个心心念念的宁世堂…… 有老者热泪盈眶,“宁世堂……终于后继有人了吗……” “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为国为民的宁世堂重现于世吗?” 也有无数人心里怀着质疑,陈玉皎,当真继承了陈老太傅的医术? 那个化腐朽为神奇的容弈神医,当真是陈玉皎? 御医荀祯帮忙作证,甘家大公子当场解释,一切,并不像是虚假…… 最为震惊的,还是钟伯昌等人。 他们与宁世堂媲比了一辈子,没想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成为了陈玉皎的徒弟? 这简直…… 陈玉皎对甘商临道:“诸位大夫以后来不来,全随他们的心意,不可勉强。 若是来者,我亦一如既往相待。” 甘商临看着陈玉皎那张冷静沉敛的面容,心中已有所决断。 还未开口时,忽然…… 一武卫慌慌张张地跑来,焦急道:“公主,不好了!将军和老夫人……出事了!” 虽然赢长屹安排了武卫,方圆一里地之内,没有任何人可以混进去。 连每次买菜、送菜的人,都是其固定的心腹。 连每日从上空飞进去的鸟儿,都会被他们盯上一眼。 但今日、竟然有几只被染色成普通麻雀的鹦鹉,飞入陈家。 那鹦鹉经过江湖人士培养,竟然会说人话。 飞到陈大将军和陈老夫人面前,就叽叽喳喳地重复着许多话: “玉皎儿嫁入战家七年,不得所爱~” “玉皎儿操劳七年,病入膏肓,年少白头~” “战寒征携新爱之妻入府,还已有五岁的孩子。” “玉皎儿已被逐出战家,一无是处,活不久咯~活不久咯~” 那一句又一句的刺激,不断在他们耳边回荡。 本就得了痴癔症的老夫人当场发疯,崩溃,吵着闹着往外跑。 瘫痪的陈将军也摔下轮椅重伤,爬也想爬出陈家。 只要离开那一里地的保护,外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在等着他们…… 陈玉皎听得眉心顿时蹙起,手心紧紧捏成了拳头。 不用想,是有人在背后使用了手段! 她才刚刚展现出身份,展现出一点小成就,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动手…… 父亲,祖母,那个家,她该回去了! 甘商临尊贵沉着的嗓音亦在她耳边响起:“你安心回去,医馆等地,有我。” “多谢。”陈玉皎道谢后,吩咐: “武卫,备马!” “春鹭,将盛世医堂的账本、印章,和那个檀木箱子一并取来。” 箱子里装了她存的银票,以及秦悦的股份。 她要让父亲和祖母宽心,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玉皎并不是被人抛弃,一无是处,而是她舍弃了战家! 那些人越不想让他们陈家振作,她越是要踵事其华,步步高上! 第276章 城南。 离城北的战家足有三十几里地,完全相反的距离。 离金枝街闹市等,也足有十几里地。 陈家,坐落在一大片幽静的竹林之中,因陈太傅曾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而特地选此处,远离喧嚣。 陈太傅也一直教后人学习竹的品性,破土而出,坚韧刚毅;傲雪凌霜,不畏严寒;四季青翠,永葆初心;生于深山,谦虚低调;中空外直,气节不移…… 陈玉皎带着人,策马狂奔回来时,马匹僵在了离府百米远的地方。 昔日那府邸辉煌宏伟,武卫重重把守,所来拜访者络绎不绝,人来人往。 如今门可罗雀,一阵风起,漫天落叶飘飞,风卷残云,冷清寂静。 陈玉皎看着那冷冷清清的府邸,恍然想到小时候,一家人站在门口过年、看烟花炮竹的画面。 祖父总是给她买糖葫芦,讲天文星象;祖母总是送她稀奇古怪的武器,领她小小年纪参悟;父亲总是将她扛在肩头,豪言壮语说兵家战事。 那时候陈家总是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说:“玉华公主有如此家人,被如此栽培,将来定大有作为!” 每一个提起她的人也说:“陈玉皎?那个京中第一高门贵女?啧啧,将来她的前途,定然不可估量!” 所有人都以为她定能光宗耀祖,光耀门楣,陈家所有人也辛辛苦苦将她捧成天上月、掌中宝。 可这七年,她却自甘堕落、离经叛道…… “皎儿……祖母的小皎儿呢……祖母要亲自去找她……” “她不是嫁人了……她肯定是又上山挖药材了!小皎儿最喜欢祖母了……怎么会不听祖母话呢…… 放开……放开我……” 一道老年沙哑又争执的声音传来。 陈玉皎回神看去,就见府邸里,一个七十多的老人拄着拐杖、佝偻着身体仓仓皇皇地往外走。 即便老嬷嬷、护卫们想拉住她,她也发疯般的挣脱。 是祖母…… 曾经那个会抱着她在盛夏院子里乘凉、摇扇的祖母。 曾经那个会像变戏法一般、把一切稀奇之物全留给她的祖母。 曾经会带她去看武器、教她保护好自己、学会防身的祖母。 记得七年前,在她执意嫁战家时,祖母头发还未白完,精神抖擞,愤怒地对她说: “你要是真想嫁给战寒征,你就当没有我这个祖母!别回这个家!” 说是这么说,可在她执意后,祖母还是暗暗为她操办婚礼,让她风风光光地嫁人。 祖母还悄悄去找吴荭霞、战贯墨等人,警告他们,谁伤她一分,她就用她所做的弩箭灭谁满门! 也因为这些,吴荭霞等人一直没有伤过她一根头发,全是精神上的洗骗与控制。 那时候的祖母还意气风发,可这才短短七年…… 她头发全数花白,满脸皱纹,腰也变得弯曲,无法再直起来…… 七年,短短七年时间,人的变化却可以这么大吗…… “全给我滚开!让我去宰了战寒征!咳咳咳……老子……咳咳……老子要将他碎尸万段,骨扔四海,灰扬九州!” 一道中气不足的病态声音也从里面爆发而来。 是她的父亲。 坐在轮椅上,执意推着木制轮椅,手里还提着一把大砍刀。 明明说话都喘不上气,咳嗽不止,但他还满面愤红地往外挣。 陈玉皎看到父亲时,心脏更是狠狠一阵剧痛。 父亲,曾经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总是用他宽厚的肩头扛着她,将她举高,总是会带她去战场看男儿气概,教她豪言壮志,总是教她策马驰骋,舞刀弄枪。 有人说:“女娃家家的,教什么武术?” 父亲总是会怼回去:“要你管!” 有人不敬地看她一眼,父亲也会拎起大砍刀怒斥:“再看?再看本将军把你眼睛挖下来!” 那时候的父亲铿锵激昂,随便往哪儿一站就威风凛凛,宛若一座永远不会倒下的大山。 可是现在…… 他恍若苍老了几十岁,明明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已两鬓斑白。 昔日雄伟的身躯也干瘦颓然,再无骨子里的霸气。 明明上一次见面,他不是这般模样啊…… 其实婚后,陈玉皎回来过一次的,是听说父亲意外摔下马。 可那时候的父亲还威势赫赫,狂声大骂:“给我滚出去!陈家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女!我陈震岳没有你这种自甘堕落的女儿! 再回来,我便打死你!” 那时候父亲还没有瘫痪,她以为父亲是恨她,可现在想来…… 父亲是知道自己的身体意外,不想让她知情……不想让她担忧…… 这七年来,她信以为真,在战家照顾战寒征的祖母,给其擦屎擦液,给战寒征的父亲升职上位,操持吴荭霞等人的衣食起居,却从不曾照顾过自己的亲祖母、亲父亲! 陈玉皎看着父亲的身姿,喉咙一阵阵剧烈的干痛。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般病态的父亲。 原来……父亲那座巍峨的大山,是会苍老颓然的;遮风避雨的大树,自己也是会有疲态倒塌的一天…… 明明他们身体皆有疾病,可此刻,老祖母还在挣扎、一声一声的念叨: “放开我!小皎儿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了……我要去找她回来……天快黑了,小皎儿最怕黑的!” “小皎儿……祖母在,别怕……没有人可以欺负你……祖母来了……祖母马上就到……” 坐在轮椅上的父亲被护卫们控制着,声音也尽是哽咽。 皎皎儿,对不起……是父亲没保护好你。 “你们全给我让开!谁再拦着老子,咳咳咳……杀!” 他毫不留情面地挥舞起大刀,杂乱无章地挥舞着。 一个佝偻的老人,一个瘫痪的父亲,全在想杀出重围,想去拯救他们心中的那个皎皎儿。 陈玉皎眼眶已经一片绯红,喉咙如同卡了一块石头,干痛得心脏近乎窒息。 她翻身下马,迈步朝着那座久违的家、一步一步走去。 皎皎儿,回家了。 对不起,皎皎儿再也不会胡闹了。 而与此同时、 远处的茂盛大树之上,几个黑衣人埋伏其中,手中举着弩箭,眼中尽是狠意。 那箭十分精良,箭尖在暗处闪烁着骇人的寒芒。 陈玉皎、想让陈家重新振作,重回朝堂。 他们、绝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第277章 陈玉皎在迈步往陈家大门走去,可是走着走着、她的脚步微顿。 她又如何不知道、暗中定会有杀手埋伏呢。 那些人怎会只是单纯让祖母与父亲犯病。 犯病后的真正的目的,是趁乱将他们击杀,让陈家再无起来的机会。 陈玉皎在赶回来的路上,就已思忖好局势,安排好一切。 此刻,那几个埋伏的杀手身后,忽然出现十二名武卫。 武卫将他们团团包围,个个脸色冷冽。 那些杀手还没来得及放出手中的弩箭,就感觉后脖颈一阵冰凉。 回头,便见自己已被包围其中。 欲逃,一番厮杀。 逃不掉,几名杀手欲咬破藏在舌腔之中的毒药,死也不会供出幕后人,且绝不会透露出任何信息。 陈玉皎眸色一片冰冷,头也未回,只红唇轻启,扬出一个字:“杀!” 声音清冷,泠泠似冰,似浸骨冰泉。 即便他们想死,也得死在陈家武卫的手中! 想刺杀陈家之人,务必付出代价! 在她身后远处的树上,十二名武卫手起剑挥,再不留任何余地,长剑划破几名刺客的咽喉。 鲜血顿时狂飙,染红几棵高大的老榕树。 刺客们陆续倒地,感受到喉咙的剧痛,清楚感觉到鲜血和力气、以及一生,都在随着伤口往外流逝。 血流成河。 而陈玉皎从始至终头也未回,所有鲜血只沦为她的背景,她迈步、一步一步朝着陈家大门走去。 明明几十米的距离,可她却走得艰难、沉重。 眼前就是那个她从小长大的陈家,是从小呵护她的祖母,父亲。 他们全因为她,面目全非。 她有什么颜面回来,有什么脸再站到父亲与祖母面前。 犹记得七年前,她穿着一袭隆重的红衣,欢欢喜喜地从陈家出嫁。 那时候她的步子是欢快的,喜悦的,迫不及待的。 现在的她,每一步都是无尽的愧疚、自责、悔恨。 两个画面似乎在重叠着,一红,一白,一笑,一伤。 七年时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原来有些不懂事,愚蠢,需要整整七年来成长。 甚至许多人用尽一生,也未能看透爱。 这样的成长……还来得及么……还能弥补吗…… 在陈玉皎眼前,是如同放了慢动作般的画面。 病态怏怏的父亲……身材佝偻的老祖母…… 谁也不敢伤到他们,上百名护卫只能将他们团团围在正中央。 满头白发的陈老夫人颤颤巍巍地挥舞着手中的拐杖,“让开……我的皎皎儿……她受欺负了!她受欺负了啊! 她还那么小……祖母的宝贝疙瘩……她一个人该是多么害怕……多么难过……皎皎儿不怕……皎皎儿不会死……祖母在,祖母在的……” 她硬是挥赶着所有人,执意要往门外冲出去。 宣老嬷嬷焦急忡忡,只能吩咐婢女:“拿绳子,先将老夫人捆住……” 老夫人本就有痴癔症,一旦跑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婢女们找来绳子,个个哭得眼眶绯红,声音沙哑:“老夫人……对不住了……” 她们心目中曾经英姿飒爽的老夫人,研发过千箭万弩的老夫人,如今却变成这般模样……要被犯人一般捆着…… 旁边的陈震岳眼看自己被包围,出不去,也双眼充血,声音撕裂:“让开!再不让开,咳咳咳……本将军就一刀砍了这双腿!” 他还有理智,不想伤害赢长屹派来的人。 真的就举起大刀,朝着自己的双腿挥去。 “父亲!” 一道清丽而沉痛的声音忽然传来,制止了他的动作。 第278章 所有人这才回头看去,就看到大门外,一个白衣女子走来。 回来的路上,陈玉皎为了不让他们担忧,又戴上黑色的假发。 此刻的她,青丝自然而束,一袭交领白衣简单干净。 那单薄的身躯立在门外,清澈的眸中萦绕着水雾。 她的目光在凝视着自己的父亲,似乎一眼就是万年。 陈震岳的身形骤然僵住,手中的刀更是“哐当”一声重重落地。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而还没被捆紧绳子得老祖母,即便患了痴癔症,也在顷刻间就认出了她。 她苍老颤巍的身形也微微一僵:“小皎皎儿……” 是小皎皎儿回来吗? 是她看错了吗…… 还是她又犯病了?又在做梦了? 这么多年来,她做了无数个梦,无数次梦到那个满眼星辰的小女孩奔向她,灿烂地说: “祖母,我回来啦~” 可每次醒来,只是恍然一场梦。 如今…… 陈玉皎就立在府门外,看着自己的至亲,看着再没有祖父的身影,“咚”的一声,双膝沉重地跪在府门口。 她喉咙干痛而沙哑,艰难地挤出话:“祖母,父亲,玉皎回来了……” 玉皎儿知错,玉皎儿再也不胡作非为,再也不让他们望眼欲穿的等待了。 玉皎,知错。 她双手放在地面,头磕于前,行最隆重庄严的跪拜大礼。 四名婢女也抱着账目、与十二武卫跟随其后,齐刷刷跪了一地: “奴婢(属下)未保护好公主,自愿回陈家领罚!” 他们也跪地匍匐行礼,个个胸腔里涌动着浓厚而复杂的情绪。 “皎皎儿……”陈老夫人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看到陈玉皎跪在地上,就丢了手中的拐杖,战战兢兢地往外走,想要奔向她。 “站住!” 之前还执意要闹着出去的陈震岳,此刻却忽然变得无比冷静吩咐: “将老夫人带回房间休养!” 这是钢铁如山般的命令,像是忽然中气十足。 他明明双眼绯红、却又故作冷漠的视线看向陈玉皎: “你还回来做什么?你立即走!陈家好得很……咳咳……滚去你想去的地方,不然我打断你的腿!我还能打断你的腿!” 他故作凶狠地站起身,想要顺手去捞一木棒。 可是刚站起来,他的双腿就无法支撑,让他再度摔倒在那轮椅之上。 “父亲……”陈玉皎跪直身体,焦急地想要起身往里面走。 可陈震岳却暴怒地大声吼道:“滚!立即滚啊! 关门!把大门给我关上!没听到吗!” 他撑扶着轮椅,咆哮着吼那些护卫。 他是父亲,是皎皎儿威风凛凛的父亲,他怎么能让皎皎儿看到他这副模样! 他甚至有些狼狈地转动轮椅背过身去,动作间有着指挥千军万马时都没有的仓皇。 那些护卫很为难,却又以将军病情为重,不得不走过来关门。 陈玉皎眼看着那沉重的大门就要被关上,她声音沙哑、颤抖: “父亲……战家不要我了……连您也不要我了吗……是不是玉皎太不听话了……是玉皎太不乖……太不懂事了……” 仅仅只是一句话,那中年男人的身躯狠狠僵住。 老祖母更是硬甩开控制她的人,从里面奔跑出来,蹲着一把抱住陈玉皎: “不……我们的玉皎儿最好了……我们的玉皎儿没错……皎儿什么错都没有……” “皎儿怎么哭了……皎儿不哭……祖母在的,祖母在的啊……祖母给你买你最爱吃的麦米糕……皎儿不哭……” 老祖母布满皱纹的手胡乱地给她擦着眼泪,可她自己都哭成泪人,心疼得不行,又紧紧把陈玉皎抱在怀里。 第279章 她像是想用她苍老的身体给她一些温暖,给她依靠。 连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也转动着轮椅,快速往外赶。 父亲怎会不要小皎儿……父亲永远永远不会不要小皎儿! 他的小皎儿……在外面受了那么多委屈,他怎么可以发脾气! 他快速来到陈玉皎跟前,也伸出那粗粝的大手,仓皇又轻轻去拍她的肩。 “对不起……父亲刚才太凶……吓着皎皎儿了…… 皎儿很乖,很懂事!是他们不知道珍惜!皎儿一点错都没有!错得全是他们!” 父亲,永远是皎儿的父亲。 家,永远是皎儿的家。 无论何时想回家,大门永远开着,永远等着皎儿,归家! 陈玉皎眼泪更是止不住,趴在父亲膝盖肩、祖母的肩边,哭了许久许久。 积攒许久的自责、思念、悔恨,全在这一刻流淌。 府中的众人看着他们一家三人,也全哭得泣不成声。 四婢女、十二武卫,从未想到他们还有跟着陈玉皎归来陈家的一天。 还以为这一生、会永远蹉跎在那战家,从此只守着战家的一亩三分地。 没曾想……回来了……无数个梦里想回到的地方,总算回来了…… 那些护卫、忠仆们,在这儿一守更是七年,亲眼目睹陈家的衰败,大树倾塌,目睹陈家后继无人,香火将要断绝。 谁也没想到,玉华公主,还会有回来的一天…… 陈震岳任由陈玉皎哭了许久,待久别重逢的思念渐渐缓和,感觉到那泪水的浸透,他胸腔里又涌动起咆哮的愤怒。 “皎皎儿,别哭了,起来! 我陈家人头可断血可流,眼泪不能输!” 咳咳……陈大将军赶紧抹干自己脸上的泪水,给陈玉皎做榜样。 他大声道:“战家既然敢如此欺你,我们定要他血债血偿! 走,推为父去战家,为父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即便他残废瘫痪,豁出一条命,他都要战家为小皎皎儿的眼泪偿罪! 陈玉皎的情绪也渐渐缓和,她才直起身来,安抚父亲:“父亲,我方才只是故意那么说。 不是战家不要我,而是我自己、不要战家!” 陈大将军更是心疼地摸了摸陈玉皎的头:“皎儿,你别怕!你也不用安慰父亲,父亲都懂!什么都懂!” 他的小皎皎儿就是不想让他们担心! “不是……我真的……”陈玉皎解释,可不论说什么,父亲都不信。 而且她越解释,越一脸坦然,父亲越是泪眼汪汪。 他的皎皎儿……唯一的女儿……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懂事……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逞强……父亲都懂,全都懂…… 最终,还是陈玉皎让护卫们帮忙,才总算把他们带回府内正厅。 府外有护卫们镇守,外面还有管家、宣嬷嬷、和留下的六名婢女。 陈玉皎放心地对父亲、老祖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解释一番。 夏蝉附和:“大将军,是真的,现在战家人天天求着公主回去,就想公主重掌战家。 您是没有看见,那吴荭霞与战老夫人,以及满战府的人,就差没跪下来求我们家公主呢。 可公主才不稀罕!公主现在一心赚银子,一心潇洒快活,善待自己!” 春鹭和秋婉、冬霜也将锦盒抱了上来。 陈玉皎站起身,郑重地将其接过,一一放在案桌上。 “祖母,父亲。这是玉皎离开陈家时,带走的所有银子。” 当时财产数额巨大,但现在秦·悦遍铺天下,价值已是不可衡量。 “这是祖父的宁世堂,我在,宁世堂、永不倾塌!” 第280章 曾经让祖父的宁世堂倒塌,如今,她也令其复苏。 这是唯一让她还敢站在祖母与父亲面前的勇气。 箱子里的一沓沓银票,一本本账目,完整地记载着医馆和秦悦的收入。 陈震岳看着,这才确信,是真的……皎皎儿真的振作起来了!真的能光耀门楣了! 他们陈家精心培养的那个玉华,终于回来了! 祖母才不看这些,只说:“皎皎儿瘦了……我去给皎皎儿做饭……小皎儿最喜欢吃祖母做的清肉丸子了……” 钱不钱什么的,她不在意,她只想要皎皎儿健康、开心、快乐、无忧无虑。 她起身就要往外走,可陈玉皎却将老祖母扶回去坐下:“祖母,玉皎长大了。以前你们照顾玉皎,以后,一切由玉皎来!” 曾经这些为她撑起一片天、遮阴避凉的大树,该休息了,以后,玉皎为他们顶天立地! 陈玉皎挨个给父亲、祖母把脉。 其实赢长屹的医术很好,将他们的身体底子调理得极佳。 甚至是父亲的双腿每日也安排专人按摩,并未让肌肉萎缩。 但是、他们郁结在心,思虑在脑,心主神,脑主一切经脉。 当两大主畿地淤堵,所有一切药物之效,并不能顺利运输到四肢五骸。 这也是许多疾病、尤其是相思病、郁症等情绪一类的病情,即便吃药物也很痊愈的原因。 心病还须心药医,看似简单的几个字,其实蕴藏着许多深刻的学问。 陈玉皎愧疚地看着父亲和祖母:“放心,玉皎知道如何治疗了,定能让你们痊愈!” 她自己闯下的祸,定要承担! 陈震岳却安抚她:“玉皎儿,不怪你,那日策马时,为父虽然的确有些出神,但是你知道为父马术何其精湛,那叫一个无人匹敌,闭着眼睛都能踏遍六国九州!是那天马匹忽然失控……” “父亲,你不必解释,皎儿都懂。”陈玉皎明白,父亲只是不想让她忧虑。 陈震岳皱眉:“不是,为父是说认真的!” 虽然陈玉皎出嫁,他们全家人的确受了打击,但他们也觉得他们的皎皎儿那么优秀,可能吃个半年一载的苦头,战寒征那小子定能动心。 再加上调查过战寒征的为人,的确也不是什么歪瓜裂枣,勉为其难将就能将就。 陈震岳那时候每日只是担心陈玉皎有没有受欺负,和战寒征感情进展如何了。 “可那日马儿见了路上一窝毒蛇,忽然被吓得失控,朝着山坡冲刺下去。” 陈玉皎起初不信,和父亲一样,一直说:我懂,我都懂。 看最后看着父亲信誓旦旦的样子,她才有所恍然。 对了…… 父亲性情刚直,不是容易抑郁之人,怎可能严重到坠马? 看来,是有人在幕后做了手脚! 可惜父亲又没有祖父聪明,一直以为马匹失控,单纯是因为见了那一窝毒蛇,这七年来都没有起疑。 乃至祖母的病情…… 祖母在她出嫁后,起初还能在军器部任职,后来莫名其妙就渐渐得了痴癔症,认不得人,失魂落魄…… 陈玉皎恍然惊觉,有人在幕后,想彻底置陈家于死地! 陈父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在内疚,已经急得直拍桌子:“小皎,你要是再不信我的话,我就罚你去站直立!站一个时辰!” 这就是他作为父亲,对她最严厉的惩罚。 陈玉皎连忙配合他,“父亲,我当然信,我甚至已经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那些人越想陈家覆灭,越不想他们陈家重回朝堂,她偏要带着父亲、祖母,一步步走到他们的青云之上! 明日下午,就是赢厉安排的军机阁大夫遴选之日。 明日,陈家,归朝堂! 第281章 天刚亮。 恢宏的秦宫之中,一三层高的古楼已经在各种筹备,太监婢女护卫们忙碌其中,做着隆重缜密的安排。 军机阁大夫,三品大臣,掌管华秦兵书战策,研究保存与军事相关的各种资料,等同于朝廷的一个军事锦囊。 最重要的是,可参与朝政,在朝堂发言与议政。 陈玉皎一大早便起床,早早准备。 昨日她陪了父亲与祖母许久,几乎聊至深夜。 今日她走出所居住的玉华院,才发现陈家四处寂静萧条,冷冷清清。 这样的环境,很不利于祖母与父亲的病情。 祖母年老,颐养天年即可。 可父亲才41岁,当年威风凛凛,若他安好,哪儿有战寒征去西征的机会? 在去朝堂之前,陈玉皎吩咐:“春鹭,将府里现在还剩的人,全数召来。” 曾经陈家辉煌时,旁边还有一个偌大的秦学庄园,府内奴仆武卫足有几百人,热闹非凡,其乐融融。 但陈家落败后,能遣散的都遣散了。 如今留下来的,只有老管家骆忠贤,宣嬷嬷,以及六名婢女。 骆忠贤当年年轻时身患瘟疫,人人避之不及,视其若瘟魔,只有陈老爷秉承着“不弃一疾苦之人”的心态,全力以赴救治他,救治他所在的村庄。 就此,他心甘情愿跟随了陈老爷几十年,擅长治家统筹,严肃又忠诚。 当年有无数人挖他,可对他而言,世间有权有势之家千千万,他可以遇到很多有钱富者,却再也遇不到一个像陈太傅那般的人。 死,亦要死在陈家! 宣嬷嬷是当年一直跟着老祖母的婢女,年轻时就说:“奴婢不嫁人,奴婢要伺候小姐一辈子!” 这句话许多奴婢都说过,可后来大多数到底是遇到心上人离开,宣嬷嬷却真的跟了老祖母一辈子。 哪怕老祖母患痴癔症这七年,她亦天天尽心尽力地照顾,打地铺于床边,昼夜不离。 而六名婢女,分别以六种世家基本的才能“礼、乐、射、御、书、数”取名。 她们全是祖父当年精心培养的领头婢女,其学识涵养甚至碾压一些小家里的小姐。 对她们而言,若没有陈家,她们只是平平无奇的婢女,可陈家给了她们无尽的学识,能力。 也因此,曾经是领头之人的她们,这七年来,也一直心甘情愿在陈家做洒扫一类的活。 留下的这八人,至忠、至诚、至善。 陈玉皎面向他们,行一个郑重的拱手鞠躬谢礼:“玉皎感谢诸位不弃之恩。” 她由衷感谢,鞠躬至腰与地面平行。 众人惶恐地也连连行礼:“公主,你快起来,奴婢等受之不得……” 陈玉皎道:“若无你们,陈家如今不知是何模样。” 就算赢长屹再安排,没有体贴衷心之人,只怕夜里想喝口水都难。 众奴仆皆是言:“若无陈家,亦无今日的我们!” 不论是哪个家族,哪个国度,人人皆觉得奴仆等做万事都是应该的,她们以前都被当做牛马。 唯有陈家之人,会这般礼待奴仆。 就如此刻的陈玉皎,玉华公主,竟然向他们奴仆行礼! 真诚与感恩,始终双向并存。 陈玉皎切切实实感觉到他们的赤诚,也明白了曾经祖父教过她的许多道理,吩咐: “骆叔,劳烦你今日重新聘武卫、婢女、厨娘、花技等人。” “宣嬷嬷,劳烦你将陈家许多场地,尽快恢复。” 昔日她玩耍过的许多地方、花园,全被改了,只为了不让父亲与祖母触景伤情。 第282章 “阿礼,阿乐,你们带新婢女们熟记陈家家规,亦不必再做粗使活儿,将当年你们的功课尽数捡起来。” 她会让陈家尽快恢复昔日辉煌! 并且、祖父曾经精心开设的秦学庄园,她亦会让其重绽光芒! 所有人陆陆续续开始忙碌。 陈玉皎安排好一切,准备去朝堂时,本该多睡会儿的陈震岳却滚动着轮椅过来问:“皎儿,这么早你要去哪儿?” 陈玉皎知道往后要走的路,终究无法隐瞒,坦诚道:“父亲,军机阁大夫遴选,女儿想去看看。” 陈震岳眉头顿时一皱:“军机阁大夫遴选?” 陈玉皎一个女子,从未涉足过朝堂,毫无品级,竟然一跃就想做三品军机阁大夫? “你……” 在陈玉皎准备安抚他时,却没想到,陈震岳哈哈大笑: “哈哈哈!不愧是我陈震岳的女儿!有志向!有骨气!有出息! 去吧,父亲支持你!提着先皇曾经赏赐我们陈家的冰心剑而去,谁敢欺负你,你就削他!” 伴随着他的吩咐,有护卫立即去将那柄剑请了过来。 长剑通体剑鞘、剑柄等全用冰青色翡翠打造,清冷通透,玉石之华,毫无一丝杂质。 这是当年先皇对陈家最大的认可,当举国言:“陈家一片冰心,如坚冰如玉石。 携此冰心剑,人人如见朕!” 曾经辉煌的陈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后来先皇一死,各党派分裂,人人皆欲除陈家而后快。 冰心剑还在,却沧海桑田。 陈玉皎敛眸:“父亲,暂时不用。杀鸡焉用牛刀?” “你懂什么?气势要拿出来!且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三品官职,实则在军事上话语权极大。” 陈父说:“这是你迈入朝堂的第一步,赢太傅一家、宗太保一家与我们几乎都有血海深仇,他们一定会在今日百般刁难你,让我们陈家永无可能涉足朝堂! 携此冰心剑在身,真死了他们也得跪在你面前磕个头!” 陈玉皎:…… 的确—— 赢太傅府。 一地下密室之中。 赢修堂清贵的身形立于其间,赢太傅也在一旁。 在他们前面的木架上,挂着一件有些泛旧的黑色龙袍,大小仅供十岁穿。 当年因一卦象言:“华秦天命,龙潜十岁。” 太上皇欲将皇位传给正好年仅十岁的赢修堂,连龙袍都已让人定制好,即将举行大典。 可陈玉皎的祖父陈崇景,忽然带回在盛赵国为质子的赢厉,及其父亲。 不知他们用了何等手段,太上皇转而认准赢厉。 一夜之间,属于赢修堂的一切被夺走,从此沦为皇族的笑话。 并且,在没有陈崇景之前,赢太傅一直是朝中太傅,德高望重。 可陈崇景极擅笼络君心,先皇硬是贬赢太傅为区区九卿之一,给其让位。 两人看着那小小的龙袍,眸底皆翻涌着狠厉。 是陈崇景,陈家人,抢走了赢家的一切! 赢太傅吩咐:“修堂,今日之事你好好安排。 此次军机阁大夫告老还乡,是那位长屹君给陈玉皎铺路! 无论如何,绝不可让陈家人再涉足朝堂半步!” 赢修堂昨日就安排了人去,没想到无一生还。 眼下,他只能安排他手下之人:“去陈家必经之路埋伏!无论是拖、还是杀,不可让陈玉皎顺利到达秦宫!” 目前朝中官职就军机阁大夫空缺,一旦选定人后,陈玉皎再想涉足朝堂,只怕还得再等几个月。 几个月,足以万变! “是,公子!”一众黑衣人领命离开,对赢修堂这个公子格外恭敬。 第283章 赢修堂还把玩着腰间上等的玉佩,他安排了人,此次军机阁大夫之选,他太傅府会收入囊中,无人可争! 此时。 宗家。 宗峥重特地将宗肃找回来,一脸严肃问:”你可知道陈玉皎回陈家了?甚至还在医治陈震岳?” 宗肃尊贵的长眉微微一皱,显然是对此事不知情。 片刻后,他眉宇舒展,慢条斯理品茶:“是件好事。” “还好事?你知不知道,当年你父亲之死!就是因为他! 至今,你母亲还在白云庵里,青灯古佛一生!”宗峥重提起这件事,脸色依旧一片凝重愤怒。 当年,宗肃之父与陈震岳共同竞争国尉将军一职,两人皆是最有力之人选。 宗家世世代代一心想耕耘朝堂,坐稳力量。 可恰逢这时,盛赵国在边境发动战争,急需一大将前往。 陈震岳一家装得清高,说陈家是哪儿有需要,就去哪儿,主动放弃竞选。 陈震岳甚至还给宗肃之父备了庆贺之礼,庆祝其升任国尉总督。 宗肃之父倍感羞愧,竟将国尉总督之职让给陈震岳,自行请旨前往盛赵国。 那次一起去的人,还有陈玉皎的祖父陈崇景。 陈崇景活着回来了,可宗肃之父战死沙场,埋骨他乡,甚至连尸骨都未找到! 宗峥重觉得,这一切都是陈家的手段! 他不愿提起这些事,每次提起,就恨不得将陈家人挫骨扬灰。 这些年没去暗杀了那些虚伪假清高的陈家人,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宗肃眼前亦浮现起那年之事。 那年,他才14岁,也跟着父亲一同前去战场历练。 他亲眼看到军营深夜被盛赵国偷袭,在大火之中化为灰烬,亲眼看到父亲在大火之中,拖住敌军,护着陈太傅撤退。 也亲眼看到父亲嘶吼着,让陈太傅带他走。 因华秦好战,善战者千千万,但一个足以匡扶社稷的好军师、好太傅,却寥若晨星。 宗肃这些年,也亲眼目睹母亲每日青灯古佛,以泪洗面,这也是他年已三十,至今未曾娶妻的原因。 一个随时可能战死之人,不可负人终生。 宗肃面容一如既往尊贵冷静,放下手中的茶杯:“那是父亲的选择,与陈家无关。” “你!你个混账!不孝子!”宗峥重“咚”的一声重重一拍桌子,站起身,双眼喷火地盯着他: “你是想你父亲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吗!是不是陈震岳恢复起来,抢走你的国尉总督一职,你也不在意?你还能这么云淡风轻跟我谈话!” 宗肃:“若父亲知祖父这般情况,才会死不瞑目。且……” 他一向持重没太多情绪的眸子掀起,看向自家祖父: “任何官爵,有能者居之。” “你你你……你给我滚!你是不是气死我你才乐意!我……咳咳咳……” 宗峥重气得一个茶杯砸过去,还不断拍抚自己的胸口平气。 宗肃胸膛被砸,持重的身形一如既往不动如山。 “家宰,宣府医为祖父诊脉。” 扬出话后,他起身离开,深藏近黑的背影仿若永远不会有动摇之时。 宗峥重本来叫他回来,是想让他去阻止陈玉皎、关注陈家之事,哪儿想…… “真是家门不幸!逆子!” “冯伯,你亲自去安排!若陈玉皎不涉足朝堂,我还能逼着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年儿子之死,也不与他们算了! 若她执意还想胡来,我宗峥重第一个不放过!” “是。”冯伯脸颊有道刀疤,亦是狠厉之人。 战家。 燕凌九在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 迷迷糊糊之中,她听到吴荭霞和所有人在骂她: “不知廉耻!贱货!下三滥的东西!” “最好死了,永远醒不来最好!” “有这种不守妇道的贱蹄子在我战家,我都嫌弃丢人!” 明明是陈玉皎居心叵测骗她,欺负她,利用她,可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为她说话!没有一个关心过她的心情! 他们,从未曾将她当过家人! 她又梦魇了,梦到住在福利院时,小时候的她身体弱,总是隔三差五高烧。 福利院聘请的阿姨也十分没耐心,总是骂她:“有妈生没妈养的东西,还活下来做什么!还不如干脆死了算了!活着都是我们的负担!” 阿姨还经常将她扯到窗户面前,逼迫她看楼下远处的公园,看那些孩子坐在父亲的肩头笑颜如花,看有些孩童和母亲追逐着玩泡泡。 她永远只是隔着远远的眺望之人。 阿姨还总是贴着她耳边说:“你看那些孩子都有爸妈,都有人爱,就你没有! 你没人要!没有人会要你!你活着到底是为什么啊!你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阿姨一次又一次地说,就是想看她崩溃,想她撑不住,自己跳楼而死。 可她没有,越是没有人要她,她越是要活下来!她要让所有人看到,她不是多余的存在!她会得到很多很多的爱! 陷入梦魇的燕凌九倏地从床上躺坐起来。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战寒征不在。 战寒征昨日看陈玉皎的眼神,是那么惊艳,那么喜欢。 他又喜欢上陈玉皎那个狐狸精了!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果然,果然不会有人永远爱她。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不能认输,她越是要撑下去,让所有人看到,她燕凌九才不是败类! “咳咳咳……” 心脏里似乎呛了血,让她极度难受。 可燕凌九还是撑着起来,换衣服,给自己梳妆,还涂了最明艳的胭脂,极力掩盖自己憔悴的气色。 没记错的话,今日就是遴选军机阁大夫之日。 军机阁大夫,主要选的是有智慧、有头脑之人! 即便她昨日声名狼藉又如何?可她有办法,只要秦帝看到她的一样物事,乃至所有人看到,全都会对她顶礼膜拜! 至于陈玉皎…… 那个心机叵测、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敢那般欺骗她、利用她,她要她死! 燕凌九眸底掠过一抹极重的狠毒。 陈家。 陈玉皎还没出府宅大门,就感觉到周围不远处有无数危险感袭来。 果然,今日想要她无法顺利到达秦宫之人,多如牛毛。 但她、是祖父与父亲亲自培养出的陈家嫡女! 她之所学,也该真正派上用场了! 第284章 陈玉皎对春鹭吩咐:“先准备一辆相同的马车,等会儿你坐入其中……” 在暗中所有人的监视中、 陈家大门口,出现一辆低调的老榆木马车,上面挂着柔幻白色帷幔,搭配冰青色玉石珠帘,帷随风轻飘,玉石发出青翠的碰撞色,古色古香,又似仙似雾,冰清玉洁。 其后随行十名护卫,与两名婢女,阵容浩荡、恢宏。 “哒!哒!哒!”马匹启程,朝着秦宫的方向行驶而去。 可、 路过几棵大树时,一阵风忽然吹过,掀开了马车窗帘的一侧。 埋伏在暗中的众人透过那缝隙,骇然看见,里面坐着的人,虽然穿着陈玉皎的衣衫、梳着千金小姐的发髻,可那张脸……并不是陈玉皎!而是陈玉皎的婢女! 马车内的春鹭显然没想到,那么厚重的帘子会忽然被风掀开。 她赶紧伸手过去,将帘子拉得严严实实,还叮嘱外面的队伍:“不可慌乱!” 众人极力保持镇定,继续往前行驶。 但暗中埋伏的那些杀手早已看到了那一幕,几波人手皆是冷哼,调虎离山? 他们可那没那么蠢! 众人又继续埋伏着,等待着。 果然,没过一会儿时间,另一辆马车出现,和之前的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那帘子似乎做了加固处理,即便有风吹过,也不肯漏出半毫。 在其后面只跟了一名婢女、两名武卫,阵容比之前的少。 这是刻意想误导他们! 并且他们每个人神色格外紧张,四周环顾。 武卫阿亥还低声叮嘱:“就我们两人,务必提高警惕!” 今日即便他们战死,也必须保护好公主! 马车“哒哒哒”的快速行驶而过,特地走广阔的大道,避开一切危险小路。 暗中埋伏的众人相视一看,冷冷一哼。 “为了调虎离山,只留下两名武卫?为了演戏,命都不要了?呵,愚不可及!” 他们悄无声息地跟上。 即便是广阔大道,但因离秦宫极远,也需经过一片无人的树林。 一众乌泱泱的杀手,忽然从天而降,将马车团团包围。 厮杀,刀光剑影,步步紧逼。 两名武卫殊死搏斗,死守着马车,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们意志力之强,虽然仅仅只有两人,却足足与他们搏斗了半个时辰! 最后,是一批人目光黑戾,扔下一枚毒雾弹。 白烟弥漫,本来受重伤的两名武卫猝不及防,终于倒地晕厥。 有杀手快速朝着马车靠近,掀开马车帘子,正准备动手杀手,却骇然发现—— 坐在马车里的,不是陈玉皎!而是春鹭! 怎么会…… 有人在这顷刻之间,突然恍然! 他们被骗了! 从一开始,第一次离开的那辆马车才是陈玉皎! 陈玉皎是故意易容成春鹭的模样,故意露出破绽,故意让他们看见! 而他们被拖住这一个时辰,她只怕已经顺利到达秦宫! 艹! 在他们惊愕之时,里面的两名武卫也弹跳起来,开始了反杀! 另一边。 马车内的陈玉皎的确以其心智,顺利离开一众包围圈。 虽然后面有武卫们拖延时间,但也得避免杀手们发现真相后追上来。 她让武卫们走得是一条偏僻近道。 但在到达一无人的乡道时,足足百名黑衣人,忽然包围而来。 他们手中拿着精致的弩箭,脸上戴着漆黑的面具,个个眸色阴狠。 武卫们立即停下队伍,将马车里的陈玉皎团团护住。 陈玉皎掀开车帘看了眼,只一眼,就几乎可以判断,是太傅府派来的人! 第285章 那位公子修堂,看似清贵温润,暖若春风,实则心狠手辣,智慧也不容小觑。 若无点智力,又怎么可能掌管秦宾府,与六国打交道。 今日的计策骗过了各家派来之人,却未骗过赢修堂。 不过…… 陈玉皎看了眼旁边锦盒里装着的冰心剑,清澈如古井般的眸底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深邃。 赢修堂想拖住她,甚至杀死她,但他又可知,她亦想利用他、铺路! 重回朝堂的这一日,怎么能没有鲜血铺就呢! “咻!咻!咻!” 一支支利箭忽然从四面八方射来,密集如雨。 十名武卫厮杀,冬霜和夏蝉亦护在马车之中。 但很快,小小的马车上已布满利箭。 在那如倾盆大雨般的密箭里,小小的马车显得格外渺小…… 秦宫。 军机阁。 这是一栋三层楼高的宫殿,里面四处可见书架,井然有序的摆设着无数书籍。 大殿之上,三公九卿皆在。 宗太保、赢太傅、甘老奉常等人落坐在大殿两侧。 高台之上,一层的位置坐着那位极少露面的太师赢舟。 即便是夏日,他亦穿着厚重的苍青色雪貂斗篷,手轻握一暖手炉而坐。 面容清贵如玉到极致,有些病态的孱弱,却宁静深远,如青山竹林般深邃,让人难以捉摸。 最高层,那位一袭龙袍、头戴帝冕的男人更是坐于至高处,仿若凌驾于世人之上的王帝神祇。 一身墨黑,人们看不清他冕珠下的神色,却能感觉到他周身浑然天成的巍巍磅礴、与并吞八荒般的气魄。 黑色的大殿庄严、肃穆。 夏公公开始宣读圣旨、规矩。 规矩看似简单,实则复杂。 第一,由太史大人考核一切史册、战策。 这是要求掌管者必须学识渊博,熟知历代兵书。 第二,每人提出契合当今局势的军事改革方策。 这是考核众人真正的能力、实力。 递交名者,足有十人。 他们看起来都是一心为朝廷的华秦人。 可其背后,有的是宗室太傅府所安排,有的是世家宗太保所撑腰。 还有南楚国势力所收买;以及当年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皇太后。 皇太后曾是盛赵国的公主,所生的儿子是赢舟,虽其已为太师,但…… 表面看似一个官爵的竞选,实则是各大党派的博弈。 起初考核史册时,各问各答,还算风平浪静。 唯有一人……燕凌九。 当她出现时,众人皆是惊了惊。 她一袭黑色羽衣,头上插着羽毛形状的发簪,妆容明艳,冷傲独特。 在场都是男人,燕凌九一个女子,竟然来了此处? 昨日闹出那样的事,她还有脸皮当众出现? 燕凌九明显能感觉到所有人对她异样的目光,但她努力挺直脊背,站在那大殿之上,候选之区。 众人越鄙夷她,她越要光鲜亮丽! 每一个成功的伟人,都是从灰暗的刀山火海里走出来的! 甘老奉常,那位德高望重、掌管国家所有宗庙祭祀与礼仪的老者,额头伤势已经恢复。 看到燕凌九来,他眉头顿时皱起,毅然踏步上殿中央行礼,声如洪钟: “君上,凌策军师绝不可涉足此番遴选! 虽然她往昔有功,但朝堂之上,是龙威震慑、阳气充盈、至阳、至刚、至神之圣地。 女子属阴,阴翳之质,自古以来,岂有让女子涉足朝堂之理? 这是对庄严神圣、龙气缭绕的龙台殿之亵渎!” 甘老奉常坚定道:“圣上即便要用她。亦可调往她去任一军营,担任军师之职。 第286章 但龙台大殿,国之重地,阳位之堂,万万不能让女子踏足半步!” 字字铿锵坚定,如敲金击玉,尽显甘老奉常的坚定信仰、不渝坚守。 也有人上前一步道:“君上,凌策军师昨日还算计他人,她表里不一,的确不可入朝堂!” 燕凌九却看了那些人一眼,傲然上前,走到大殿中央行礼: “君上,我为谋事,的确是用了些手段,但遴选军师,选得不就是手段高深的人? 与六国对敌,需要的不也是不拘小节之谋士? 至于甘老奉常所言的女子为阴……” 燕凌九凝视甘老奉常,反道:“史上,商朝妇好立下赫赫战功,更传女娲造人,创造世间万千生灵,供于神位。 若照甘老奉常这么说,女娲的神位是不是也得撤下来?” “你……你岂能与女娲相比!”甘老奉常气得脸色通红。 燕凌九已不再理会他,朝着最高位那抹尊贵的身影行礼:“臣恳请君上、允许女子参加遴选!共谋国事!” 高台之上,那位帝王端坐,身影巍峨如深渊,不可测其深浅。冕珠之下,那双眸子更是讳莫如深,泛浩难测。 他犀利的视线似乎穿透大殿,看到更深远之地。 最终,男人磁性而沉稳的声音扬出:“许!” 一个“许”字,仿佛蕴含着千钧之重,带着帝王的决断、威仪。 燕凌九心中一喜,果然,她就知道秦帝是不拘小节之人。 他也定然是欣赏她、器重她,才会这般偏袒她! “君上!”甘老奉常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边的人拉下。 那人低声道:“老奉常,您忘了上次撞柱之事吗?还是勿与君上作对,稍安勿躁。 凌策军师即便真参与遴选,又岂能赢现场这么多人?” 甘老奉常紧皱的眉心才渐渐舒展。 对了,今日共有十人,每个人都是各大势力精心挑选,人中龙凤,出类拔萃。 哪个女子能在这么多男人之中脱颖而出呢? 哼!女子,终究登不得龙台大政! 太史大人的考核开始。 人人皆是有备而来,几乎有问必答,熟读兵家战策通史。 唯有燕凌九,除了孙子兵法、鬼谷子以外的知识,一概不知。 但她胸有成竹道:“我不擅长文论,更擅实战! 等会儿诸位见了我关于军事改革之方策,再议不迟。” 众人冷冷一哼,一个史书都记不牢、学识肤浅的人,还能说出什么方策? 第二轮到了。 太傅府安排的人当殿侃侃而谈:“微臣认为,军事改革应着重于加强中央对军队的直接控制,设立由赢姓直辖的监军制度! 此举可避免各党派斗争,也利于军营、朝堂之稳定!” 这看似为朝堂着想,可赢姓之人,都属于赢姓宗室。 赢厉虽是赢姓,可成为帝王之后,便是孤家寡人。 赢姓宗室,也不过是为他们自己着想。 宗太保安排的人道:“微臣觉得,工欲行其事,必先利其器! 我们华秦务必加大武器生产,让弩箭射满六国大地!” 不愧是太保一派,武心熊熊、震撼。 可宗太保一家世代一直督造生产大量武器,为朝廷提供各种弓弩。 曾经还有陈家牵制,如今没了,所有武器拨款都将尽数落入宗家。 宗家背后,还有许多世家一派在默默勾结。这也是在为他们世家党派谋利! 赢潇潇舅舅安排的人道:“微臣认为,军中用人应该不吝国籍,有才者皆用! 且以丰厚酬劳,广吸天下英才,让六国人才空虚,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第287章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想安插自己南楚国之人。 赢太傅冷呵:“南楚一党倒是居心叵测!” 那人回怼:“赢太傅,微臣不明白您的意思。倒是您提赢姓直辖军事,似乎是您自己想独揽大权?” “就是!你已经是三公,一个文官,插手军事做什么?”宗太保横眉冷呵。 赢太傅老道冷厉的目光顿时射过去:“宗太保,别以为本太傅看不透你的居心!你们世家党派就是想趁此谋利!” “我可没你们文臣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宗太保直怼:“你别血口喷人!明明是你赢太傅想趁机独揽大权!” 现场吵作一团,人人皆为自己的利益据理力争。 这样的场面,几乎每日都会在朝堂上上演。 燕凌九借机冷哼:“诸位大人与其争执,不如真心实意为朝堂着想。” “闭嘴!”赢太傅厉眼横扫,声音威严,“三公九卿皆在,有你一介平儒插嘴之地?” 也有人盯向她:“难不成你有什么更好的方策?” 他们虽然争斗,可个个群所提之方案,其实真实施起来,也的确有利于天下。 燕凌九看了眼高台之上的男人。 赢舟在把玩着手中的暖炉,微微咳嗽,仿若漫不经心,一直未曾插话,高深难测。 最高台那个男人,更是端坐如岳,所有争吵、喧嚣似乎都尽收他眼底。 他泰然、威严。 深邃锐利的双眸中,有着穿透天地的洞察,恍若天下大势永远在他掌控之中。 燕凌九崇拜这样的男人,也想要在他面前展现自己的实力,便道: “凌九的确有另一方策,恳请赢帝允许臣、往殿外投掷一物。” 众人眉心皆是皱了皱,一脸困惑。 “投掷一物?” “说想改革之方策,她谈什么投掷?” “乱七八糟的,丢什么?丢脸吗?” 各种议论声起。 高坐台上的赢帝一如既往稳重巍然:“许!” 得到他的命令,燕凌九走到门前,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纯圆形的小药瓶。 那药瓶口被密封,上面有一条长的引线。 在众人看来,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药瓶。 “这个时候拿药瓶出来做什么?” “还套什么绳子?当做是过家家吗?” “军机阁大殿之上,太由她胡闹了!” 可燕凌九镇定自若,点燃引线,快速朝着外面的大殿广场空白处扔去。 忽然! “砰”的一声! 在所有人的亲眼所见之下,药瓶爆炸,碎片横飞,还有一大股硝烟弥漫。 虽然威力很小,爆炸范围就一两米,可在这个还没有炸药的时代,足以令人惊叹。 那一刻,全场众人皆是眸色顿变,所有的议论声化为寂静。 三公九卿,也无一不是脸色惊骇。 连台上那个深邃的太师赢舟,深远的长眸亦是眯了眯。 众人皆是困惑:“那是什么武器!什么武器竟然可以爆裂?” “凌策军师,你从哪儿弄来的?” 燕凌九走回大殿,面向高台道:“君上,这是我所研制的新型武器,目前还在试验阶段。” 其实这些是提炼大量鞭炮里的火药粉来做的,她不知道详细的火药配方,不确定是不是真能研制出超大杀伤力的炸弹。 但她极有信心的说:“若是成功以后,可以一次炸伤千军万马!” “臣方才所言的方策,便是君上新立霹雳军火部,由臣女日夜监工,大肆生产。” “此武器由君上与臣对接,直属于君上,只听命于君上,任何他人不得插手!” 此番话语,是解了赢厉必须在几大党派之中选一人的困境。 新立门派,也是巩固赢帝自己的权利。 乍一听人如此,但是、由燕凌九全权研发,这也是在为她自己谋利。 一旦赢帝同意,她以后的位置,甚至可以凌驾于三公九卿之上! 毕竟军火部,可没人惹得起!谁见了她都得礼让三分! 三公九卿神色皆是微变,个个心思各异。 若赢帝真的同意,只怕以后…… 而一直没有开口的赢舟,抬眸看向高台上的男人:“皇兄,若无更好人选,便由凌策军师担任军机阁大夫,并负责军火之研发。” 他声音特别好听,也在用温润的眼神看赢厉。 虽看得出燕凌九的心思,但她到底只是一介女流,便于掌控,胜过选其他党派之人。 赢厉有力的骨节轻轻敲击着雕龙的案桌,这是他在斟酌的象征。 他的视线还宛若巡视领地的雄狮,在慢条斯理等待着什么。 帝王没有发话,台下那些党派又要开始争论起来。 年近半百的夏公公也低声好心劝说:“君上,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不如就凌策军师吧……” 放眼全场,的确无人能赢过燕凌九。 甚至是放眼古今,只怕是陈太傅活过来,也无法在此事上赢燕凌九这局。 可…… 一名护卫忽然跑来禀告:“君上!玉华公主求见!” 玉华公主…… 是她来了。 第288章 众人才发现,提报的名额有十人,现场却仅有九人。 所以……还有一个人,是陈玉皎? 陈玉皎那介妇道女子,竟然也要来参与军机阁大夫的遴选? 虽然她的确是容弈神医,可医术高明、不代表能涉足朝堂! 赢太傅、赢修堂、宗太保等人眸色微变。 陈玉皎竟然还能活着来到这儿? 不过、燕凌九已经拿出如此惊骇的武器,即便陈玉皎现在来,又有什么用? 陈家,无疑与军机阁大夫无缘。 还想涉足朝堂,得等下一次的位置空缺,这一等,至少几月!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落向大殿之外,带着几分揶揄、讥讽。 可——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中,一抹满身是血的女子身影,从外步行而来。 只见她一头盘好的银丝凌乱顺垂,身着的银白色锦服上更是溅满鲜血,如红梅点点。 单薄的肩头,还扎着一支利箭! 以利箭为中心,鲜血像是一朵绽放晕染的花。 乍一看去,就像是一个血人走来,因头发被风吹拂飘飞,都看不清她那张脸。 有人惊道:“你……你是……” 陈玉皎纵然满身是血,依旧铿锵笔直地迈步走来。 她手捧着一个长长的锦盒,当众面向最高处,跪地行礼: “旧太傅陈氏之后裔、清流陈家之继承者、陈玉皎、参见君上!” 字字清楚。 没有说玉华公主的身份,没有用容弈之身份,亦不是战寒征的旧妻,或是简单一个陈玉皎。 而是清流陈家之继承者,陈玉皎。 明明全身是血,可她行礼后,跪得笔直,身形坚韧,无声彰显着昔日陈太傅之风骨。 高坐台上的赢厉,冕珠下那深邃的眸子,终于色变。 夏公公敏锐感觉到帝王之怒,亦担忧道:“哎哟,玉华公主,你怎么伤成这副模样了? 御医呢?快传御医……” 燕凌九不由得不屑看陈玉皎一眼,“来参与遴选就来,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除了卖惨、苦肉计,这种女人到底还会什么! 当初易容成容弈的模样,也是说自己是什么江湖游人,骗取她的同情心! 手段肮脏的女人,简直恶心! 陈玉皎未理会她,面向高台,惨白的唇轻启:“君上,臣女今日所来,不为参与军机阁大夫之遴选。 只为——归还此剑!” 扬出话后,她打开长形锦盒上的盖子,双手恭敬上举。 所有人看去,清楚看见,是冰心剑! 盒中长剑静静摆放,翡翠所造,清莹剔透,冰清玉洁,不似凡间之物。 这可是当年先皇特地寻觅工匠,赠与陈老太傅六十岁寿辰的礼物! 燕凌九看到时,眸色都明显震惊。 冰清绿的翡翠!毫无杂质!这成色,单单是做成一个手镯都得值几十万,还通体打造成剑! 但凡传世,足够世世代代挥霍! 有人忍不住问:“玉华公主此举何意?” 竟说要将如此贵重的冰心剑归还朝廷? 陈玉皎垂眸面圣:“君上,臣女今日本欲前来参与军机阁遴选,可沿途之上,竟遭遇十数拨杀手!” 她身上之伤,就是铁一般的罪证! “臣女之命,微不足道,死不足惜。可……” “臣女实在未曾想到,朝堂之争,已变得如此严重!” “今日,众人因私利谋杀臣女,改日又将谋害哪位柱国肱骨?” 曾经祖父在时,不是这样的。 祖父清流一党,秉持正义,提出诸多严规,严禁官员间尔虞我诈、你争我斗。 “每一者,皆有可能是朝廷是栋梁,是华秦一统天下之根基!” 第289章 可短短七年时间,这些党派又谋杀打压了多少能人? 陈玉皎跪得笔直,上托锦盒、声音悲痛: “臣女今日在此、交还冰心剑,望明悬于龙台大堂,警示文武! 陈家,可永不涉足朝堂,陈家,可亡;但华秦根基,绝不可亡!人才,更不可亡!” 字字句句,铿锵击地,掷地有声。 她说话时,单薄的肩头伤口还在不断渗血,鲜血汩汩,更衬出骨子里那股陈家人的不屈、及赤血丹心。 那伤、那鲜血,更是对现场所有人、无声的抨击! 赢太傅、赢修堂、宗太保、燕凌九等人脸色皆是格外难看。 他们在这儿争得你死我活,可陈玉皎却言、退出遴选,甚至交还冰心剑,只为华秦朝堂人才辈出,江山社稷永世不灭。 好个陈玉皎! 好高深的心机! 看似没有针对他们,实则却狠狠踩他们所有人一脚! 果然,高坐帝位的那位赢帝,墨黑巍峨的身形,弥漫出一股骇然的威压。 整个大殿之上,恍若风雨欲来。 “寡人坐镇之京畿地,竟也如此凶杀横行?” 那犀利的视线,还从一众人身上陆续扫视而过。 “廷尉府、彻查!所有参与者——杀无赦!” 嗓音浑厚,重若雷霆万钧。 这是动怒了。 帝王一怒,百川沸腾,山冢崒崩。 众人只感觉到那股强大的压迫感袭来,如同泰山压顶,让人胆战心惊。 “君上息怒!” 一众人跪地,个个埋头。 燕凌九也跟着跪了下去,脸色微微煞白。 今日来时,她想泄泄心头之恨,也让李嬷嬷以蒙面人身份,请了批黑市的江湖杀手前去。 没想到这个落魄的妇人公主,竟然闹到赢帝跟前…… 但愿,但愿廷尉府查不出来。 赢太傅眸色等人却暗了暗,君上一怒,定需要无数鲜血来平息。 他们的得力之人,只怕得交出去不少…… 在这紧张环境中,荀祯提着医药箱急匆匆赶来。 看到乌泱泱跪了一地,他也吓得赶紧下跪行礼。 那位帝王只高高在上看他一眼,扬出帝王的命令:“救人。” 有人当众抬来软垫,有婢女将陈玉皎扶着坐上去。 荀祯看到陈玉皎那周身的血,吓得眼皮狠狠直跳。 这可是君上喜欢的玉华公主! 怪不得君上如此动怒! 哪些人瞎了狗眼,竟然敢对未来的国夫人下手! 而且那位长屹君回来,知晓此事,只怕也会勃然大怒! 这朝堂……真真是要沸腾了! 好在伤口伤得不深,荀祯当众将那裂锦处划破一个拇指大小的孔。 拔弩箭,将上等止血药撒在其上,包扎。 陈玉皎全程没发出任何声音,但泛白的唇紧抿着,全身已渗出细细密汗。 众人只感觉大殿之上莫名笼罩着一股威压,像是炎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那位帝王一直未让人起来,众人就只能跪着。 陈玉皎的伤处理了多久,众人就跪了多久。 跪于地上的赢修堂,看似清儒的眸中掠过一抹狠色。 若不是陈玉皎的祖父带回赢厉,赢厉就不会抢走他的皇位! 现在,凌驾在那至尊高位之人,便是他! 可如今,他们家却沦为臣子,卑躬屈膝…… 廷尉大夫已经带着人前去彻查此案了,眼下,就是军机阁之大事…… 赢修堂洁白的骨节紧握,直起身,目光落向陈玉皎。 即便陈玉皎满身是血,在场男人多多少少有些动容,可赢修堂眼底深处只有无尽的冷漠,和对女人的不屑。 第290章 他一如既往装作温声道:“方才玉华公主请旨,陈家永世离开朝堂? 你若想参与军机阁大夫之遴选,有何军事改革之方策,尽可直言。 君上在此,定不会埋没任何有真才实学之人。” 这话看似安抚,却别有深意。 燕凌九一听,也瞬间明白赢修堂的用意,附和说:“对啊,你若觉得你有本事,直言就行。别搞得是你让给大家的一样!” 她倒想看看,她都已经拿出炸药,陈玉皎这个迂腐古板的女子,又有什么资格和她竞争!不自量力! 高台之上,那抹墨黑浓重的巍慑身躯,目光则落在那抹红白相间的身影上: “陈玉皎,你若有言,但说无妨。 若无他事,速即退离。” 连听到消息的赢潇潇也赶了过来,看到陈玉皎那身上的血,顿时急切: “还说什么说啊!坐这儿做什么!赶紧跟我回去躺着!养好伤再来!” “无碍。”陈玉皎制止住赢菱拉扯的手。 她已经躺了七年,远离朝堂七年,躲避了刀光剑影七年。 如今,该面对了! 以后,也将永远面对,无法逃避。 这些明枪暗箭,必须早些习惯。 陈玉皎坐于那席坐间,即便全身是血,脸色苍白,依然竭力坐得笔直。 “君上,臣女的确有些肺腑之言,望君上听之。” “如今华秦看似独霸天下,为数一数二之列强。可华秦朝堂党派纵横,如同一盘散沙。 稍有不慎,大厦将倾。 欲想一统天下,必先安内、后攘外!” “太傅之职位,负责皇家子嗣之一切礼仪、学识之教养。为将来太子、诸位皇子之师。 若心怀有异,如何教得出天下明君?” “太保之职位,负责皇家子嗣之武术教养,若立于朝堂,又如何潜心教学?” “陈玉皎,你是何意思?”陈玉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宗峥重打断。 他性子急,一把年纪气得胡子都在抖,“你这是在针对本太保?觉得本太保不该站在这朝堂上了?” 赢太傅更是一脸老厉,“你说本太傅心怀有异?你有何证据!污蔑三公,死不足惜!” 全场众人亦皆是心惊胆颤,谁也没想到陈玉皎一开口就针对两公!两位肱骨之臣! 陈玉皎却道:“我此言并不是针对任何人,而是想表明:各职位、当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太傅之职,当潜心教养皇族子嗣。 太保之职,当一心传扬皇家武道。 军器部等,更应由君上朝廷直掌,不涉任何世家党派!” “另设丞相一位,辅助君上统领处理朝政。” “再设御史台,直属于赢帝,监管百官,可先斩后奏!震慑朝野!”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众人瞬间明白,陈玉皎此番提议,是要架空太保、太傅之权利! 让他们只沦为一个皇家之夫子,无权再插足朝堂! 新设官职,也相当于另辟新径,统一集权。 可……御史台?先斩后奏? “这整个朝堂岂不是乱套了?什么御史台,听也未曾听过!” “陈玉皎,你是不是想看华秦大乱,你才开心?” 甘老奉常更是道:“陈玉皎,你医治了老夫,老夫感恩在心。 可在朝堂之上,你简直就是妖言惑众!不知所云!” 太傅、太保,一人协助处理文政,一人协助处理军事,分工明确,井然有序。 设什么丞相、御史台? 这完全是引得朝堂动荡!祸国殃民! “你不擅朝政之事,朝堂亦不是你公报私仇、排除异己之地,速速离去,别再胡闹了!” 陈玉皎迎上甘老奉常的视线:“我并非排除异己,更未想针对任何人,只是提出一个全新的官职体系,扬长避短。 目前的赢太傅、宗太保,乃至甘老奉常等人,皆可参与丞相之位的遴选,有能者居之!” “且,丞相之职只辅佐君上处理朝政,不涉皇家皇族子嗣,不更清明开朗?” “往后军器部由君上国控,不由世家掌权,不更能避免外权干政?” “包括军营之中,亦当建立健全的人才培养和选拔机制。” 如今虽然是军功制,但每次战场上士兵立下的军功,几乎都被各大党派安排的将领顶替冒领。 归根究底,从朝堂到军营,都因各方势力盘根错杂! 这些重大举措改革,比武器生产更为重大! 现在真生产出军火来,不仅不会强大华秦的实力,反倒会引得几个党派斗争、抢夺。 到那时,恐怕武器不是先用来对待外敌,而是自相残杀! 陈玉皎明明是个女子,却将这一切洞察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为自己利益而争取,唯有陈家清流,为赢帝、为朝堂、为真正的大局! 可局中之人,在场三公九卿,却个个下跪,高声齐呼: “君上,不可听她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她一介女流,哪儿知什么朝堂!如此巨变改革,朝堂必定动荡不安!” “六国虎视眈眈,定会趁此机会吞并华秦!” “即便改革,亦要等到平定天下之后!” “她是红颜祸水!纸上谈兵!欲亡我华秦!毁华秦几百年国祚!” “此女当烹!以定人心!” 全场反对声骤起,此起彼伏。 陈玉皎在一众激烈的针对声中,带着伤,再度行稽首大礼: “陈家族裔陈玉皎、恳请君上先安内、再攘外! 唯有统一集权、将一盘散沙合拢为山,华秦才可一统九州,长治久安!” 她清丽的嗓音有力掷地,在大殿回荡。 这是祖父一直以来奉行的政策,亦是祖父的心愿、遗志。 祖父以前与她谈过诸多事宜,党派众多,赢帝唯有培养自己的力量。 这两个月来,她有空了一直在构思详细完整的方策。 哪怕提出这些,朝廷各大党派人人皆巴不得将她处置而后快,但朝堂之中,总要有人直言进谏! 越是黑暗纵横,越要有人向着光芒前行! 她脊背笔直地匍匐行礼,肩头刚才才包扎好的伤口,因为她的动作,再度渗出大量的鲜血…… 第291章 现场不少人看着那一幕,心里皆感觉被莫名的抨击。 一个女子,竟有如此力抗众议、冒死直谏之勇气! 尤其是战寒征,那个从外面走来的将军。 他是九卿之一的卫尉,方才去军机殿周围巡防,回来后,刚到门口,就清清楚楚看到陈玉皎跪在地上,听到陈玉皎说: “陈家,可永不涉足朝堂,陈家,可亡;但华秦根基,绝不可亡!人才,更不可亡!” “求华秦朝堂人才辈出,江山社稷永世不灭!” “恳请君上先安内、再攘外!唯有统一集权,华秦才可一统九州,长治久安!” …… 声声有力,铿锵震耳。 那个他记忆里的花瓶千金,一无是处的妇道女子,竟懂如此多朝政之事。 远见之广,格局之大…… 尤其是此刻她还淌着血,依旧不顾自身安危跪在那里,只求肃清朝堂。 对比起来,衬得其余官员何其讽刺! 但偏偏在其他官员看来,一来此举改革,触犯的是几大党派的利益;二来,巨大的改革,势必引得血流成河,朝野动荡。 无数人亦在跪地高呼、发自肺腑反对。 两股声音交织着,对峙着。 不论是谁胜,都将决定华秦往后的走向。 高台之上。 那抹巍峨浓重的墨黑身影端坐,至高无上。 明明满堂风雨,波涛汹涌,他却始终不动如山。 他深邃锐利的视线如雄狮猛兽扫视俯瞰堂下,宛若万千局势尽在他掌控之中。 最终,那抹视线定格在陈玉皎身上。 “不愧为陈家后裔。华秦有如此远见卓识之人,乃国之大幸,天佑华秦!” “侍臣何在?撰圣旨: 陈氏族裔陈玉皎,直言进谏,材高知深。今特封其为军机阁大夫、并兼朝堂客卿!” 客卿,是指非本国之人在华秦为官,虽不是三公九卿之高位,却可得举国朝堂以客礼相待,人人敬之如宾。 曾经史上著名的变法商君、便曾是客卿。 全场哗然,难以置信: “竟让陈玉皎一女子做客卿!给与最高礼仪相待!” “这是要三公九卿都礼待她吗!” “让她一个女子被全朝堂男人、满朝文武敬重吗!” “荒唐!实在是荒唐啊!” “女子至阴之体,怎可踏入龙台大殿之圣地!怎可让一众阳刚男人敬重!” “这是乱朝堂、毁国祚!” “恳请君上三思!恳请君上三思啊!” 全场众人齐刷刷跪地高呼,人人发自肺腑的由衷劝诫。 赢厉,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显然心意已决,无人可撼。 他威严的命令再度扬出:“晏伐,护陈客卿前往十三公主宫,愈养。” 晏伐,黑御卫最高统领,直属于秦帝管辖之最高精锐武卫,平常几乎寸步不离随行在秦帝之人。 可赢厉、竟让晏伐护送陈玉皎离开! 陈玉皎也有些惊,但也仅仅只是片刻,便清楚: 这便是赢帝,是祖父口中那个会一统天下、并吞八荒的帝王! 他有魄力,他独断专行,也无所畏惮,会护住每一个华秦忠臣! 陈玉皎叩首:“臣谢君上!” 是臣,不再是臣女。 从此,她为朝中正官,三品军机阁大夫,兼任客卿! 赢菱和荀祯赶紧扶着她离开,退下。 晏伐带着几名黑御卫紧随其后,浩浩荡荡。 现场众人看得眼皮直跳,个个恨她入骨,看她的目光巴不得化为毒液、将她原地处死! 唯有站在殿外的战寒征,亲眼看到陈玉皎被扶出来。 那抹洁白染血的身影,始终孑然挺直,无所畏惧,就像是一朵风雨中摇曳的山茶花,纵容满身泥泞,依然不改芳华。 第292章 原来,她有如此气节。 她,与他记忆里的那个妇人陈氏,全然不同。 战寒征未曾发觉,即便燕凌九亦在殿内,可这么久,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那抹白色身影上,竟未注意到燕凌九半分。 而赢太傅老辣的面容间尽是歹毒,曾经陈崇景就抢走他的太傅一位,如今一个女人陈玉皎,还想来撼动他的权利吗! 他声声力谏:“恳请君上收回成命!” “每次改革,皆是天崩地裂、国家动荡啊!若引得六国趁乱袭击,得不偿失!” “老臣恳请君上三思,否则便于龙台大殿前,长跪不起!” 宗太保、南楚国等势力,平日里不和,但今日却拧成了一股绳,人人高呼: “臣等恳请君上三思,否则便于龙台大殿前,长跪不起!” 包括甘老奉常等几世老臣,人人皆跪。 异口同声的喊声直冲云霄。 赢厉墨黑的身躯起身,伫立于那个高高的龙台之上,高昂如山,帝王冕珠微晃,更像是凌驾于天地间的远古神祇。 那黑色龙袍上的金爪骇人,彰显着龙的狰狞、威慑。 他就那么高高在上地居高临下,俯瞰众人,薄凉的薄唇溢出一声冷呵: “来人,为诸臣备跪板。未去长跪者,按欺君罪论处!” 帝王的声音威严、无情,霸气、强大! 扬出话后,他一甩深黑色的龙袍,大步离开,龙袍翻卷。 满地跪着的官员们脸色煞白,个个反应过来,又被涨得脸色通红。 君上……要他们一起去长跪?对他们这么多人的长跪置之不理? 他就不怕史官和天下众人的口诛笔伐吗! 当天,龙台大殿外,乌泱泱跪了一大批人,文武百官全来了。 哪怕膝盖上是赢帝让人准备的坚硬木板,众人也挺着一把老骨头坚撑着。 他们不相信,秦帝真不怕满朝文武、乃至举国的抗议! 如此山河崩塌的改革,没有任何世家会同意! 而陈玉皎,早早在赢菱的搀扶下离开。 赢菱将她扶到床边坐下,焦急又气愤地骂:“你当真是不要命了?带着伤还去与那些豺狼虎豹对峙? 见过猛的,没见过你这么豁出命的! 我才上任,俸禄少得可怜,可没钱给你买纸钱和纸扎人!” 陈玉皎不由得一笑,确定四周没有外人,才安抚她: “放心,伤得不重,皮外伤。” 其实她可以在那些刺杀之中全身而退,完好无损。 但不流点血,不触目惊心,怎么能让众人看到党派之争之烈呢? 虽现场尽是反对她之声,但其实也有许多清流一党看在眼中。 与她同一阵线,迟早而已。 赢菱可没兴趣听她那些废话,只把她按着躺回床上: “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儿躺着吧,我等会儿让人去陈家传话,就说你首战告捷,和我在宫里庆祝着。 伤没好就下床的话,我就……就……” 赢菱看了眼虚弱的陈玉皎,冷哼说:“我就把你捆起来,挠你脚底心!” 陈玉皎心里感动,表面却配合她佯装害怕:“我这就闭眼休息。” “这才对嘛!”赢菱满意一笑,“你好好躺着,我可去吃烤猪蹄、烤肉串咯!” 伤者忌辛辣。 陈玉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吃,哼哼,就是要让她知道后悔,以后才能悠着点! 所以赢菱真的让人摆了一大堆好吃的进来,在不远处的案桌前,当着陈玉皎的大快朵颐。 还不时对她说:“你看看着红油油的铜鼎锅,涮肉多香啊~看这秘制酱烤的猪蹄~啧啧~” 第293章 陈玉皎:…… 方才在大殿之上,好像都没有这么痛苦…… 最后,兴许是太累了,她不知不觉闭上眼睛,合上了眼睑。 赢菱看到她睡着,立即放低声音,这才悄无声息地撤出去,让人为她熬粥。 陈玉皎躺在床上,其实并未睡着。 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思索着一切。 今日提出那些方策,几乎足以得罪天下人。 华秦所有有权有势之世家,定会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而赢帝给予了她破格之提升,但客卿,看似得到所有人敬重,实则也无实权,只能说在朝堂之上任意畅言。 不可养过多私兵、不可对许多事情下决断。 离当年祖父所走之路,还遥之又遥,任重道远…… 但这已是一个女子、迈得最远的一步,史无前例。 天渐渐黑暗下来。 夜色浓重。 公主宫内的烛光摇曳。 陈玉皎躺在床上,因金疮药有助眠效果,此刻的她陷入浅睡。 那面容因苍白而更多几分莹透,皎皎月光从外洒落而下,为皮肤平添几分冷色调的冰透,仿若吹之即破。 一抹巍昂尊贵的身形,踏着夜色,悄然步入。 婢女奴仆们正要行礼,他却轻挥衣袖,示意侍从退下。 空旷的公主殿,只余两人。 陈玉皎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来了,尽管那人已经有所收敛,房内依旧笼罩着一股让人无法忽略的强大气息。 她缓缓睁开眼睛,就见黑暗里,一袭墨袍的男人伫立在入门处。 那锦衣上的绣金龙纹泛着光,威仪赫赫。 冕珠投射下阴影,让人看不见来人的神色,只觉得往哪儿一站,高大如岳的身形、自然而然迸发着凌驾天地的帝王之气。 是他…… “臣参见……”君上…… 陈玉皎起身准备行礼,但还未完全起来,男人低沉威严的嗓音扬出: “陈客卿不必多礼,躺着,勿动。” 声音里也始终有不容人抗拒的震慑力。 陈玉皎到底不好意思躺着,只好坐在床上,背靠着床头。 她问:“君上夜里前来,可是有何紧急之事?” 转念一想,除了今日那些重大改革,也没其他事宜能让这位九五之尊这般急切、上心。 “今日改革之策已提出,务必尽快订好法案,尽快实施。” “否则诸多势力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大事,务必得先发制人,掌控先机! 陈玉皎从身上拿出厚厚一叠丝绸,双手呈向那抹高昂的帝王: “君上,这是臣近日所书全策,已完善七成。” 她双手托举时,衣袖自然而然往下滑落,露出一大截雪白的手臂。 那手臂的肌肤常年未露,雪莹玉润,恍若让人看到当初那个名动咸陵城的第一美人。 赢厉那帝王冕珠微晃,无人看得清他的神色。 他迈步走来,步步靠近床边。 硬朗有力的大手,拿走了她的手中玉锦书。 赢厉展开,一行行隽秀的小字映入他之眼帘。 除了她今日大殿所言之事,还有诸多未提方策。 赢厉那深邃犀利的长眸微微一眯,“科举制?” 陈玉皎“嗯”了声,想着是长谈之事,不可能真让帝王一直伫立在床边。 她还是撑着身体起身,走到旁边的席坐间布置了下,摆正锦垫:“君上请坐。” 其实她的伤并不算严重,休息一日,脸色也已恢复六七成。 赢厉看她一眼。 最终,两人落坐在案桌的两侧,中间只隔着半米宽的桌子。 如此近的距离,陈玉皎抬眸,就是那精致的墨翡王冕,和冕珠下那张晦暗难明、深邃峻刻的面容。 她未多看半眼,垂眸道:“当今华秦,采用举荐制,门生制。” 如此制度,君主中央无法直面人才,几乎全是哪位大臣举荐谁人、推举谁人。 君主考核后,便委以重用。 除此之外,无其他接触人才之机。 这样导致所有入朝为官者,全是各党派举荐之人。 寒门或民间若有才者,也只能去投靠各大党派,为其门生,以换得重用之机。 陈玉皎道:“设科举制,文武科举,一年一度,不问出身贵贱,但凭才能高低。 使寒门贫民之士有出头之日,使贵族不再世袭包揽,使天下英才,皆可展其抱负,为君主、为黎民苍生之所用!” 谈起这些政事,陈玉皎游刃有余,眉眼间尽是专注和认真。 她还道:“待御史台、丞相之官职真正落实设立,定会引起一番轩然动荡。 君上许会被世家各族所裹挟,孤立无援。” 这么多年,这位帝王从13岁开始,就是在这么多党派之中竭力制衡。 无数个夜里,是孤家寡人,身居高位,冷暖自尝。 陈玉皎言:“届时放出科举令,广纳天下之英才,便可获天下寒门、平民之匡助。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黎民苍生,才是社稷之根基。 世家各族杀得尽朝堂相左之人,却杀不尽天下人!” “还有……君上可利用国尉总督宗肃、定西王、关内侯等人,做好秦宫之安防……” 这是连所有后路都已经想好了。 宗肃虽是宗家人,却不参与世家争斗。 战寒征虽婚姻之事不尽意,但对朝廷、秦帝之忠心,毋庸置疑。 陈玉皎拿出一张绘制了秦宫地形的图纸,铺在案桌之上,以一枚木簪做笔,指划其间。 烛光摇曳,映照着她那莹白的面容。 两人距离极近,几乎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她吐气如兰,周身还萦绕着淡淡的药香。 他话语极少,始终静静听她言,帝王之气却始终无形笼罩。 不知不觉,夜色浓重,已至半夜,桌上堆积的竹简玉帛越来越多。 谈起安防部署时,陈玉皎细眉微微蹙了蹙:“咦,方才的势力党派图……” 她垂眸寻找时,终于在桌边的一角,看到那被众多竹简半掩的图纸。 陈玉皎伸手去拿,好巧不巧,赢厉那硬朗而骨节分明的大手亦伸过来。 猝不及防……… 第294章 赢厉的大手,毫无预兆地覆盖在了陈玉皎洁白的手上。 那一刻,陈玉皎身躯微微一僵,能明显感觉到男人大掌的粗粝,和冰凉浸骨的温度。 那是一种九五之尊、高处不胜寒般的冷,像是龙蛇的背鳞,不带人类的情绪。 但是又能明显感觉到那指尖常年拿剑、翻阅奏折久养成出的厚茧,让人顷刻之间联想到朝堂的风起云涌,和一策策竹简政策的翻飞。 最主要的是……两手肌肤的触碰…… 陈玉皎虽然嫁过战寒征,为人妻整整七年,可战寒征从不会踏入她院子半步,甚至每次都与她保持距离。 成婚七年,她连战寒征的手都没触碰过。 从小到如今,也未和任何男人有过这种亲密的接触。 陈玉皎心跳莫名其妙漏掉了一拍,耳根也在微微发烫。 但她清楚,这是人的本能。 祖父讲过,人有喜怒忧思悲恐惊等自然而然的七情六欲。 赢厉是帝王,至高无上。 她亦是一个和离后的女人,如今只想重振陈家辉煌,完成祖父助华秦一统天下的遗志。 陈玉皎只当那些是人正常的反应,丝毫没有多想。 所有思绪在脑海中只是顷刻之间,眨眼之瞬。 陈玉皎赶紧将手从那大手之下抽下来,顺带拿出那卷图纸,淡然从容地继续道: “君上,新法推进期间,还必须随时注意南楚一派的动静,以及盛赵太后那边的情况。” 盛赵太后,赢舟的生母。 提起赢舟,赢厉帝王冕珠下那双深邃的长眸中,之前的墨色缓缓收拢。 “陈客卿可知,太师当年为救寡人,身受重伤,从此身体孱弱。” 也因此,几年来,从没有一人敢在赢厉面前,提赢舟半句不是。 陈玉皎是故意提及此人,转移话题,毕竟刚才发生的事到底有些令人…… 也只有这位太师赢舟,能让话题尽快回到公事上。 陈玉皎答:“太师这几年来辅佐赢帝,的确矜矜业业,毫无纰漏,也处处为秦帝着想。 不过其母亲是盛赵国的公主,先皇驾崩后,她便成为盛太后。 盛太后看似端庄温柔,可其在后宫被冷落几十年,未尝没有想法……” 蓝田大营的主将曹典,私下就与盛太后有所渊源…… 两人谈起公事,似乎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似乎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外面。 御医荀祯按例来查看陈玉皎的情况,担心其夜里高热,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刚到门口,就被晏伐等精兵拦住。 荀祯本来犯困的视线瞬间一亮。 看这阵势,赢帝在里面! 深夜,赢帝竟然来找玉华公主? 这这这……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君上该不会…… 那个杀伐果断的帝王,竟然终于有七情六欲了?帝王和女子相处,是何等画面?何等表情? 啊啊啊!他们该不会……该不会…… 不过这不行啊!玉华公主身上还有伤!万一撕裂了怎么办? 而且这于礼不合! 没有给玉华公主任何名分,还是在十三公主的寝宫里!无名无分! 这让他怎么跟九泉之下的陈太傅、以及先皇交代? 荀祯忍不住低声道:“晏统领,难道你不觉得君上此举不合礼制?难道你不好奇……君上进去这么久,到底在做什么么?” 晏伐一脸钢铁冷毅,冰冷强调:“不好奇,请荀大人立即离开!” “切!”不知风情的家伙! 荀祯一甩衣袖离开,实则却是从另一条路,绕到后面,从后窗处悄然看去。 第295章 他实在想象不出,那个专横独尊、尊贵冷血的帝王,会真与女子相处。 若是真的、君上真宠幸了玉华公主,他得召集宗正等,赶紧筹备立后大典啊! 可…… 当荀祯趴在窗上,满眼好奇地从那小缝隙看进去时,却见…… 殿内的烛光摇曳,光线朦胧。 那个帝王,正与陈玉皎相对而坐在案桌前。 一人墨色龙袍、头戴帝冕,庄严肃穆。 一人身着素色白衣,从容沉静。 两人中间隔着案桌,案桌上全是图纸、竹简。 陈玉皎正拿毛笔在其上写写画画,井井有条说着什么。 帝王隆重的龙袍铺摆在地,宛若浓重深邃的夜,只听得他不时轻嗯一声,完全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 荀祯眉头顿时皱紧。 就这?就这? 他冒着杀头的大罪前来偷看,甚至已经想好怎么调养皇后国夫人的孕期,连生出的小太子应该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结果看到的就是这?就这?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那么近的距离,烛光笼罩,他们竟然就只聊公事? 完了……完了…… 这华秦的江山,后继真的有人吗! 荀祯无声的叹息着离开。 而殿内的男人眸色微微一暗,却似并未听见,那视线继续落向案桌上的竹简,和女子不断写划着的秀手。 陈玉皎心无旁骛地讲,眼中只有公事,严谨而认真。 不知不觉,外面传来一声鸡鸣。 是天快亮了。 赢厉帝冕流珠下的长眉微皱,起身。 他的目光落在陈玉皎单薄的身上,似有意无意扫了眼她的肩头。 “陈客卿……” 陈玉皎也恍然惊觉天明,在他起身那一刻,也随之而起。 这一站起来,赢帝就离她半米之遥。 她能感觉到男人那巍高如山脉般的身型,入眼的都是一片墨黑的胸膛,鼻息里尽是那股深邃沉敛的气息笼罩。 陈玉皎退至一步,拱手行礼:“快到上朝之时,是臣忽略了时间。” 现在回去,他还可以小憩半个时辰。 陈玉皎恭敬垂首:“恭送君上!” 一袭素色白衣行礼的她,清清淡淡,冷冷静静,就像是最高洁无华、风骨极正、心无旁骛的史官。 她倒是考虑得很周到。 赢帝讳沉的视线扫她一眼,深邃如渊的眸子里,无人能揣透这位帝王的龙心与情绪。 “陈客卿好生休养,三日后,上任。” 最终,低沉磁性的嗓音在殿内荡开,那袭隆重的墨袍随之走远、消失。 陈玉皎在他走后才直起身体。 人人都说赢帝暴虐无道,但还给她三日休养时间,这说明他也知道体恤下臣,专横有度。 祖父说得对,赢帝,值得陈家以命辅佐。 两人这一夜的促膝长谈,倒是和睦无恙。 但世家及各党派那边,早已翻了天…… 这一日,几乎朝中文武百官都跪了足足一天,直到天色黑尽,一个个才被自己的人扶着、一瘸一拐的离开。 宗家。 宗太保气得用剑挥破了好几个花瓶,肚子里一堆火。 宗家在华秦扎根几百年,其上几辈,还曾是兢兢业业辅佐帝王、不惜牺牲自己、用命保护帝王的太师。 后来因华秦变法,宗家陆陆续续遭受到不少打压。 到现在,已经只是太保,实权也只是世世代代管辖武器的制造了。 今天,陈玉皎竟然提出,让他这个太保只教皇族后裔武术,不再掌管军器部? 赢帝竟然还真想听陈玉皎的,将宗家打入谷底? 第296章 他们宗家护佑华秦,为军事武器做出了多少牺牲?他唯一的儿子也为华秦战死沙场! 可以说没有宗氏,也没有如今华秦的壮大! 这些,赢氏皇家全都忘了!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不过如此! 在他身边的冯伯担忧道:“家主,虽然如今秦法严苛,您管理的军器部几乎没有任何谋利之处。 但一旦军器部管理之权被架空,我们宗氏旗下的各大铸剑坊,定然会受影响!” 宗太保不从朝廷军备里捞钱,但宗家还生产长剑、匕首等一系列江湖上的用具。 无数人因他掌管华秦军器部,买武器都认准宗氏之购买。 华秦天下的民间江湖等兵器,几乎有八成产自宗家。 这也是宗家几百年来在华秦立足、并且跻身第二大世家的原因。 宗太保又如何不知道,一旦他的权力真被架空,那宗家世族将彻底不复存在! 他冷冷一哼:“赢帝此次心意已决,只怕仅凭我们宗家,很难撼动了。去递请帖!” 早知道陈玉皎是个如此刺头,当初她敲听天鼓那次,他绝不会帮她! 太傅府。 正厅之上,赢太傅亦气得“哐当”一声砸碎茶杯。 曾经陈家就夺走他的太傅之位,如今还要彻底架空他的权力! 一个孤女,也敢兴风作浪! 收到宗家的请帖时,所有人前往太保府邸,汇聚一堂。 三公九卿里的大多数,全都来了。 除了太师赢舟,廷尉,内史,以及那位赢潇潇的国舅太仆大人。 聚集在此的,都是朝中肱骨之臣。 连战寒征也被连夜叫来,燕凌九随行在他身边。 宗太保当众道:“赢太傅,甘老奉常,你也心中清楚,我宗家世世代代管理军器部,从未出过任何纰漏。 陈玉皎如今一个女子,竟然想换新人来管辖!出了问题,影响华秦根基,她负得起责任吗!” “我是赢帝公伯,赢姓之人,辅佐赢帝处理政事,亦是理所应得!何时轮得到她一个女子指指点点?” 赢太傅更是一脸威严地冷呵:“华秦决不能让这等女子妖言惑众,祸乱朝纲!” 甘老奉常虽然知道,这些人全都有自己的心思,但他们所言不假。 华秦党派势力的确很多,平日里是争争斗斗,但遇到国难或大战时,人人都会拧成一股绳,共抗外敌。 这种平衡持续了几百年,虽然引发过无数次党派的战役、动乱,但很快又会恢复。 比起来,陈玉皎那巨大的改革,才会引发所有世家的反扑,引得君臣离心! 一旦所有党派对赢帝寒心,无人会再拥护赢帝,那华秦的江山,就彻底乱了…… 甘老奉常也容不得女子踏入那龙威圣地,德高望重道:“众人合力,总能让陈玉皎放弃这念头!” 让一个女子知难而退而已。 几个党派策划了一系列的安排,个个皆不是好惹之人。 燕凌九全程在其间看着,心中欣慰。 还好她只想到一个霹雳军火,没有想到这些朝堂的改革。 与如此多世家党派为敌,尤其是还在不够壮大之时,完全等同于去老虎嘴里拔牙,死无全尸。 识时务者为俊杰,陈玉皎那自以为是的女人,定然是不懂得这些道理! 而战寒征看到他们的议论时,墨眸一片深沉。 天明之际,宗太保问:“这第一个方策,由谁去?” 陈玉皎目前还没有上任,官服的订制加休养,至少也得两三天。 第297章 若在上任之前,就让陈玉皎名声败坏、或身体残缺,她还如何入朝堂? 只是……陈玉皎目前到底是赢帝看重之人,动她,等同于是去拔龙的胡须。 若是龙颜大怒,出手之人,便是灭顶之灾…… 各势力都在权衡,斟酌,不想做这个出头鸟。 “此事,由我来负责。” 在这情况下,一道沉厚的男人嗓音忽然扬出。 所有人看去,就见是末位一直未发言的战寒征,这个新晋升的九卿之一,定西王,兼卫尉大人。 赢修堂清贵的容色微敛,挑眉:“那可是你前妻,你舍得动手?” 战寒征撇开燕凌九拉着他的手,从末位走出去,道:“此事由我负责,我会让她打消迈步朝堂之念。 若秦帝怪罪,由我全力承担。 但在此之前,无我允许,任何人不可轻举妄动!” 他冷冽的嗓音里弥漫出沙场浸养出来的威严。 众人相视一看,神色各异。 尤其是燕凌九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最终,还是甘老奉常开口:“玉华公主对你兴许还有两分情感,你若能劝动她,再好不过。 我们也不是不讲情理、十恶不赦之人。 只是……” 向来不显山露水的甘老奉常,眸底也掠过一抹冷意: “若她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祸乱朝纲,定西王,可就别怪我等没给过你机会!” 这是所有人的威胁。 劝服陈玉皎放弃,还会面临赢帝的追责、龙怒。 但战寒征看着众人眼中的冷意,硬是承接下此事。 陈玉皎一个女子,如何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官场中活下来? 曾经战家亏欠她,险些要她一命。 如今,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战家,欠她。 策马回去的路上,燕凌九勒住缰绳,一脸冷意: “战寒征,你是否该给我一个交代?你是不是喜欢她、是不是想和她复婚了!” 战寒征不得不停下马,在这无人的荒野,正欲解释、 可燕凌九动怒斥责:“曾经我是想弥补陈玉皎,可陈玉皎她是怎么对我的? 她易容成一个男人的模样,处处欺骗我!利用我! 但凡她告诉我一句她的身份,我至于做出那种事,至于落得声名狼藉吗?” 那段时间,不知道陈玉皎在背后看了她多少的笑话! 就连今日竞选军机阁大夫,若不是陈玉皎的出现,她就是全场的赢家! 可因为陈玉皎,目前她的官职待定,她的一切光芒全都被陈玉皎抢走了! “陈玉皎就是故意的!她刻意针对我、算计我,你看不出来吗!” “你作为我的丈夫,你除了带我去挨家挨户致歉,将我的自尊往地上踩,你还为我做过什么?你可有考虑过我一丝一毫我的感受?” “我是做了那点小事,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也只是想牵制住她,从未想过真正背叛你!” “我想赚到银子,想为你们还清那天价的债务,我有错吗?” “你还想保护她?你把我这个正妻置于何地!你可有将我放在心上!” 燕凌九质问的嗓音里已带着悲痛,怨恨,目光直直盯着战寒征:“战寒征,若是我也去保护别的男人,你是什么感受!” “阿九。” 战寒征不得不策马过去,握住她的手,“别胡思乱想,我未想与她复婚。” 即便燕凌九做出那些事,每次听到燕凌九的这些质问时,他亦在试着理解,接受。 “只是陈玉皎到底为战家付出诸多,我不可能见死不救。 待此事处理妥当,我不会与她有任何枝节。” “战寒征,你觉得我会信你吗?”燕凌九冷笑。 她不信任何人。 曾经被领养很多次,很多人最开始都说只是单纯喜欢她,没有目的。 可后来,有的是在她培养出感情时,等着她为其亲生孩子捐肾! 有的是想将她养大,用来和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联姻! 更有甚者,是表面上和蔼可亲的养父,私底下想亵玩她! 如今,她已不信任何人。 全天下,她只信自己!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可战寒征道:“你自然会信。阿九说过,你不是会拈酸吃醋之人。 听话,别闹了,乖乖回家。” 他安抚地拍了拍燕凌九的手,也真以为她不是会吃醋的人,便策马离开,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燕凌九被孤独地丢在那里,只有漆黑的夜色将她笼罩。 她握着缰绳的手越来越紧,眸底深处,一片寒意弥漫…… 第298章 翌日散朝过后。 战寒征安排好秦宫安防事宜,驾高大的骏马行在长街之上。 本准备径直前去陈家,只是想到陈家,战寒征墨色的长眉微微拧起。 陈家老夫人身患痴癔,陈大将军瘫痪,陈家老弱病残。 陈玉皎,更仅仅只是一个弱女子。 战寒征又勒紧缰绳,令马匹停在繁华的长街上。 他翻身下马,走入商铺,亲自挑选诸多物事。 半个时辰后,一大堆物品装得满满当当。 有养生一类药材,有锦缎布匹,有金疮药等,甚至还有许多生存所用的柴米油盐。 虽陈玉皎开了宁世堂,但陈家所住偏远,家中亦无男丁帮衬。 战寒征检查物事,冷峻的神色间尽是严谨。 最后,他亲率队伍,前往陈家府邸。 在他身后,跟着李穆等好十名亲随,为便利搬运物事。 只是…… 陈玉皎从赢菱的宫殿睡醒后,早已顺利回到陈家。 有了她昨日的安排,骆伯招募到相应之人,几乎全都是昔日陈家的老仆。 当年陈家垮后,其实许多奴仆不愿意离开,十分感念陈家的恩德。 但陈家断了经济来源,总不能委屈奴仆,也不能什么都问赢长屹要。 陈震岳当初是直接将那些奴仆推出去,丢出卖身契,关上大门,才总算打发走大多数的人。 这七年来,无数人在别的府邸为奴为婢,几乎全被当做牛马。 病了,没有陈太傅随手开个方子。 遇到难事,也没有陈震岳大将军那般的爽快仗义相助。 甚至运气不好的,还要被打、被骂。 如今陈家一招募,许多奴仆哭着求着要回来,骆叔便将靠谱之人的卖身契买了回来。 所有人由衷地忙碌着,做起事来井井有条。 只是一日时间,已恢复了陈家许多昔日的场景。 陈玉皎回来后,又戴上青丝假发,伤口也被她遮掩得极好。 她忙碌好朝政之事,搀扶着老夫人,走在府邸里的许多地方。 “祖母您看,以前您喜欢带我在此处喂鱼。” “这边这个飞鸟秋千,还是祖母您亲自给我做的呢。” “还有正院这边……” 入门处有一大片正院,记忆里自幼就长满芭蕉,芭蕉树下总是放着一个躺椅。 老祖母总是带着她坐在芭蕉树下乘凉,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罗扇。 旁边还有一张小案桌,祖母经常给她做一些竹蜻蜓,用颜料涂上颜色,手一旋便可飞上空中。 如今场景也被一一复原,与从前一模一样。 陈玉皎扶着老祖母在芭蕉树下坐下:“祖母,等今夏炎热了,玉皎给你摇扇。 还有这个竹蜻蜓,皎儿长大了,皎儿也会做了……” 她坐在那里,用工具一点点打磨竹蜻蜓。 待打磨完成,便操作给祖母看。 在她的秀手下,竹蜻蜓朝着天空飞去,飞得很远,旋转许久许久。 老祖母看着那蜻蜓,模糊的记忆在一点点清晰。 再侧头看看身边的女子,玉皎……那个曾经会缠着她的小皎儿,不知不觉已经长这么大啊…… 陈玉皎就那么带着祖母一点点去做以前的事,一点点治愈。 当心里的积郁散结,用不了多久,老祖母病情也会恢复! 战寒征带着大量物资策马而来时,隔得远远的,就看到院子里、 午后的芭蕉树下,陈玉皎正坐在那儿做竹蜻蜓,和老祖母说说笑笑。 婢女和奴仆们也出来了,她每做一个蜻蜓,就耐心地分发给他们。 第299章 二十几个奴仆婢女们全在飞竹蜻蜓,满院子里,五颜六色的蜻蜓旋转着、飞来飞去,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战寒征一勒缰绳,骏马停驻,高坐马上的他神色微微惊异。 本以为陈家尽是老弱病残,定是凄风苦雨,未曾想…… 也是,陈玉皎,本就与他记忆里不同。 倒是他,总是低估她。 战寒征大手轻扬,低声下达命令:“带回去。” 那些他精心挑选的物资,宛若从未出现过一般,又被悄无声息带走。 陈玉皎,她并不需要。 战寒征就那么威昂高坐在马上,深邃的目光远远落过去。 慵懒的午后阳光笼罩,陈玉皎周身弥漫着浅浅的柔和。 对待老人、奴仆,她十分有耐心,丝毫看不出昨日在朝堂之上锋芒尖刺的模样。 原来一个女子,可如蔷薇遍布荆棘,亦可如山茶淡远静好。 院内的陈玉皎十分敏锐,顷刻间就感觉到一道注视感。 她抬眸看去,果然看见府邸外几十米远处,一高大的骏马静静伫立,其上坐着的男人,是一袭将军统帅服的战寒征。 陈玉皎眉心顷刻间皱起,若是祖母看到战寒征,极易受到刺激。 她敛眸,“春鹭,带祖母去药浴了,午后药浴效果最佳。” 春鹭会意,去扶老夫人。 老夫人起身,还不放心地叮嘱她:“小皎儿,你小心些,刀子锋利,别挫伤手。” 陈玉皎浅笑着应下,心里又有些酸楚。 即便患病了,祖母还知道记挂着她的安危。 这便是至亲的爱,纯粹无暇的爱。 若当年她没有执意…… 想到这些,在祖母去了后院后,陈玉皎的脸色彻底冷下来。 她走出去,甚至将院门关上,径直走到离战寒征马匹还有几米远的地方伫立,冷声问:“你来此处做什么?” 战寒征墨眸一沉,方才还如山茶花一般的她,此刻恍若顷刻间变成坚冰。 曾经她还多次巴不得拉拽着她进陈家,想将他介绍给她的家人。 只是他嫌聒噪,一次也未来过。即便回门,也以军务训练重伤为由,推脱。 如今,那个昔日见了他就满眼星辰的少女…… 战寒征居高临下看她:“和离后,你连和我好好说句话都不行?” 陈玉皎冷声道:“若定西王前来只是想废话,另寻他处。 我出来只是想提醒你:陈家,不欢迎你。还请你日后切勿踏足此处,碍事。” 她口吻里是真的嫌弃。 他一来,影响祖母和父亲的休养,何止是碍事,简直是狗见嫌。 原本方圆一里有赢长屹安排的人守着,但她回来后,也不怕什么消息传进来,便让荆毅安排那些人撤了。 那些人在此苦守七年,也该去做他们想做的事。 只是如今看来…… 陈玉皎转身就往陈家走,准备安排武卫们随时注意,不可让战寒征与燕凌九等人靠近陈家。 战寒征便在她背影间看到了明显的嫌弃,冷漠。 高坐马上的他轻晃缰绳,马匹便朝着她靠近几步。 “陈玉皎。”他低沉冷冽的嗓音叫住她:“每次你非要如此?就只会说这些话?” “即便和离,也没必要这般横眉冷对。” 他从未曾想过与她为敌。 陈玉皎只觉得讽刺,当初将她丢进枯井里时,多次误会她、将她当做贼关守着时,怎么没说这些话? 现在她简直一个字不愿多说,与他多谈半句,她都可笑。 但她的确想起一些正事,不得不再度转过身面向他。 第300章 高坐马上的战寒征一袭铠甲加身,身型格外健朗阔拔,几乎将她的阳光全挡住。那面容也异常冷峻,是足以令天下女子怦然心动的气场。 只是在她看来,就像是在看一块陈年老木板,索然无味。 陈玉皎淡冷扬出话:“正巧有两件事。 其一,定西王,约定好每月归还的黄金两千两,何时归还? 其二、请定西王谨记!” 陈玉皎抬眸直视他,即便她站着,矮他一大截,可她周身的气场丝毫未弱,一字一句吐出话来: “今日、我、以玉华公主之身份,向你下令! 若无本公主允许,日后、你不可踏入陈园一里之地!否则……按以下犯上论处!” 扬出话后,她再也不再理会他,径直转身就朝着府邸里走。 走出他身形投映下的阴影,背影里只有无尽的冷漠、冰凌、高贵、无情。 战寒征昂阔峻拔的身形微微一僵。 七年感情,她,还真是抽身的决绝。 女人,变心真快。 陈玉皎在进陈家大门时,突然、手腕被一道大力拽住。 她侧头,就见战寒征不知何时跟了上来,那只大手还紧攥着她。 陈玉皎眸色一凛,只是还未动怒,战寒征已意识到,主动收回手。 他负手伫立,极力克制住胸膛里的怒火,沉声道:“陈玉皎,我今日前来,是提醒你,勿去朝堂,那不是你一个女子该去之地! 你应当知道,有无数人想置你于死地。” 陈玉皎轻呵一声,“陈家之人,不畏死。就不劳烦定西王担心。” “陈玉皎!”战寒征额间青筋隐跳,又不得不逼迫自己耐心: “你所提出方策,是有几分道理。但在实力不允许之前,应当韬光养晦!” 陈家如今只是一个落魄没落的家族,无陈太傅撑着,无陈大将军顶天立地。 就凭她如今的家世背景,那些世家捏死她,就如同捏死一只蝼蚁。 战寒征垂眸,严谨的目光落在她精致的面容间,“你先安分点,等我一年。 待我与凌九在朝中有了根基,再帮扶你也不迟。” 陈玉皎倒是没想到,他特地前来竟然是为这件事。 “定西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 一朝和离,永世离散,生死无关! 我之安危,无需你忧,定西王与其多管闲事,不如管好你自己的家事,或者想想如何赚银子!” 话毕,陈玉皎进入府邸,将沉重的大门关上,彻底将战寒征径直关在门外。 门的震动,似乎晃得战寒征高大的身躯也微微一怔。 他已将话说到如此地步,她竟还这般决绝? 尤其是那句话,不断在他耳边回荡: 一朝和离,永世离散,生死无关! 一朝和离……永世离散……生死无关…… 战寒征策马回去的途中,耳边依旧不断有那清凌的声音飘荡。 不知不觉,路过一片幽静的竹林。 竹林尽头早已停着一辆奢侈的马车,绿锦绸缎所制,上坠绝品翡翠。 马车帘子悬挂,清楚可见宽阔的空间里,一袭锦衣的男人席地而坐在案桌前,正在慢条斯理饮茶。 那茶具全是金杯玉盏,奢侈至极。 有奴仆在为他点香,品茗。 是太傅府那位修堂公子,曾经险些登临皇位的人。 赢修堂看过来的目光温润又带着深意:“定西王,劝说得如何了?” 问话时,他嗓音亦是清贵温润的,却丝毫不让人感觉和煦。 战寒征倒是未曾想到,赢修堂会这般迫不及待。 也的确,昨日赢帝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好几个世家不得不交出一些苦心培养十几年的暗卫。 第301章 那些暗卫以陈年往事为由,说是自己看不下去,才出手伤人。虽然把所有罪顶了,但他们依旧损失惨重。 这一次斩首,足足上百人,鲜血染红了整条断头街。 赢修堂折损十几名精匠,又在龙台殿前跪了一日,向来高高在上的他,只想泄这恨意。 战寒征一脸峻冷沉着:“已经谈过,只是妇道女子,总需要思虑的时间。 修堂公子耐心一二,勿轻举妄动,以免弄巧成拙!” 他冷冽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提醒。 到底是定西王,如今九卿里面,手握重兵之人。 即便是赢太傅府,亦没有掌管军营。 赢修堂薄唇意味深长地轻轻一勾:“定西王,那便看你的了。” 在他离开后,战寒征眸色一点点冰冷。 他很清楚,陈玉皎回了陈家府邸后,定然就开始撰写新法。 若她之决心让赢修堂等人知晓…… 战寒征吩咐:“李穆,立即安排人去暗中守着陈家,切勿让任何人靠近! 另:守住今日之消息,不得放出去!” 当天,一批战家的精英锐士无声出现在陈家不远处,彻夜值守,不敢怠慢。 战寒征大晚上亦未归家,亲自前去一小院,文渊坊。 这是战寒征以前无意认识的一个男子,白平生,算是挚友,其家道中落后,依旧十分爱书籍。 开了一个偏僻的小坊,种田野菊花、用普通木椅等,卖一碗清茶,时常以文会友。 院子里也经常以竹木晾衣杆,挂满各种诗词歌赋。 战寒征不喜欢这等文绉绉的地方,很少来。 此刻他一出现在这儿,夜晚还在磨墨的白平生见到他来,眉头不禁皱起: “这么晚了,定西王怎会光顾此等小篱小院?” “平生,帮我个忙。” 向来冷峻的战寒征,难得嗓音沉和,开口求人。 他不擅长史书文籍一类,只能求助于他:“帮我将从古至今、涵盖天下,所有变法之臣的下场古籍,尽数翻找出来。” “你要这做什么?”白平生不参与朝政之事,全然不知情。 战寒征只道:“劳你照做便是。” 当夜,白平生在家里翻遍了一切史书文策。 而战寒征在烛光下,手执毛笔,抄写下一条又一条记录。 他的大手擅长握刀、握武器,平日里最多写个烽火急报。 这还是第一次,拿着毛笔抄写了整整一夜。 一夜烛光陪伴,满室史册翻卷。 另一边。 陈家。 陈玉皎的确早早就在写新的改革之策,那些人越想她死,她越要尽快将一切方策完善,便于在两日后上朝时,呈给赢帝。 即便她真死了,她也相信赢厉有那个能力,能将一切推行。 当然,想取她性命,也未必是件轻易的事! 祖父当年能带着先皇与赢帝从盛赵国平安归来,并且在华秦白手起家,辅佐先皇与赢帝陆续当上皇帝,在这尔虞我诈的官场中存活了几十年,并不是迂腐愚笨之人。 祖父所教她的一切,她正在等着慢慢实践、应用。 第二日,在她在书房执笔撰写之时,武卫搬着一个重重的大箱子走进来。 “公主,这是定西王派人送进来的。” 陈玉皎看都不想看,想让人直接抬出去烧了。 但见到是竹简,与知识有关的一切,她向来不焚。 她走过去,随手拿起看了看,就见是历朝历代、变法之臣的下场汇总。 就连最著名的商君变法,那位极得秦孝公重用的商君,最后也不过是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陈玉皎看着,却面不改色,“这位抄书之人,倒是整理的详细全面。先收起来吧。” 这堆文册,日后可教人学习,扬长避短。 尔后,她继续云淡风轻地做着她该做之事,养伤,撰写。 转眼就到要去上朝的前一夜。 明天,她便会以客卿兼军机阁大夫之身份,第一次迈入朝堂! 在满朝文武的反对之中,与赢帝一同宣布改革的第一步! 从今以后,她便是朝中重臣,每日伴君侧、处政事了。 只是明日,只怕更是刀光剑影,波涛汹涌。 “公主!赢帝秘密赏赐了物品来!”春鹭忽然激动地走进来。 陈玉皎蹙了蹙眉,赢帝?秘密赏赐她东西? 她好奇地抬眸看去,就见春鹭、夏蝉、秋婉等婢女,端了好几个托盘隆重恭谨地走进来。 上面放着的,竟然是—— 第302章 伴随着红绸的揭下,即便是在这夜色里,也在烛光下折射出一片流光。 因那一片物品,全是皇家特别定制之物。 第一个托盘上,放着成套的绿色翡翠发饰,竹柱形状,冰透玉质,清晰可感觉到竹的气节。 第二个托盘上,是新定制而出的朝服,轻盈的天蚕丝所制作,交领广袖长袍。 上面竟然镶嵌满一块又一块长方形的翡翠玉片! 连最末尾的碎片,也是冰种。 冰白、冰清、冰绿等翡翠,一块又一块,宛若是将玄冰穿在身上,清冷而流光。 陈玉皎只看一眼就明白赢帝的用意。 这是赢帝亲赐天丝玉衣,与那冰心剑交相呼应。 文武百官见冰心剑,如见先皇。 日后众人再见她这天丝玉衣,亦不得冒犯! 若伤她一寸,便是以下犯上,触犯龙威,大逆不道! 赢帝,知局势,何等的庇护她。 四个婢女看着衣服,也无一不是惊叹: “天啊!这衣衫好美!” “即便在陈家这么久,见过无数稀奇物事,奴婢也从未见过这些精致绝美的衣裳!” “不敢想象,明日公主穿在身上,该是何等惊人!” 只怕天下间的男子见了,全都要为此折服! 陈玉皎也觉得这天丝玉衣实在太过贵重。 而旁边,第三个托盘上,还放着一把墨色匕首,上刻立体咆哮巨龙。 那是御赐龙匕,普通的利器全带不入朝堂,但这龙匕却可在整个秦宫畅通无阻。 赢帝这是允许她随身携带利器? 在那朝堂之上,即便是三公九卿亦不可带利器上殿,唯有她…… 不知众文武百官看了,会是何等表情…… 还有第四个托盘,上面放着的,竟然只是一把精致却又特殊的密钥。 陈玉皎曾经跟着祖父在秦宫长大,从未见过那样一把钥匙。 不用想,应该是赢帝是新打造的什么物事。 她敛了敛眸,忽然明白赢帝的心思。 看来,不仅是她想着一切改革之方策,赢帝,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早已在私下有诸多筹备。 明日的早朝,赢帝也会有大的举动…… 将如此密钥交给她,也是一种无上的信任。 陈玉皎将那密钥拿在手中,只觉得沉甸甸的,心脏也在微微发烫。 既然赢帝这般器重她、器重陈家,那陈家,绝不会让赢帝失望! 明日,她不仅要如约赴朝堂,亦要给赢帝回赠一份特殊的礼物…… 另一边。 几大世家权贵又聚在一起,个个神色沉重。 虽然秦帝特赐的东西是秘密送进去,可他们世家的眼线并不是吃素。 他们没有探查出送的到底是什么,却知道有朝服。 赢太傅冷哼:“该动手了!即便赢帝真器重陈玉皎又如何?她不过就是一个孤女! 事后真查起来,赢帝总不能因为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子,与我们文武百官闹翻!” 一个弱女子,真杀了又如何?能有几分份量? 法不责众! 战寒征走进来时,所有人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赢修堂轻抿了口御茶,倒是挑眉盯了战寒征一眼:“整整三日,定西王的处理结果还真是令人满意!” 连朝服都已送进陈家,说明陈玉皎并没有打消入朝堂的念头! 赢修堂放下手中的茶杯,温润的眸底掠起一抹清冷、和不表现在人前的狠戾: “既然定西王无能,那可怪不得我们出手了。” 他起身拂袖而去,在一群精锐武卫的簇拥下离开。 第303章 众人也是冷冷一哼,纷纷起身出去。 战寒征高大的身形伫立在空旷的大殿,墨眸一片深沉。 这三日陈玉皎安守本分,毫无动静,他还以为是苦心送去的那些史册,总算让她知道忌惮。 未曾想…… 看赢修堂、宗太保等人之神色,此事只怕很难善了。 战寒征立即离开,在无人之地,吩咐:“李穆,速为我寻一人皮面具,黑色锦衣。” 当夜,无数黑衣人悄无声息地靠近陈家。 那些人,不是等闲之辈,而是一群江洋大盗! 那人心思十分歹毒,只要让这一群男人连夜混入陈家,强了陈玉皎,大事定成! 女子最在意的就是贞洁。 陈玉皎毁身后,轻则陷入郁郁,痛不欲生,重则自杀而亡! 退一万步,即便她有铁石一般的心性,那些江洋大盗拿走她的私人物品,以此为威胁,陈玉皎不想闹得天下人尽皆知,也只能听由他们摆布! 她,终究是他们的手下败将! 一群男人埋伏在夜里的树上,个个眸子里流露出贪婪的目光。 “听说那女人至今还是个雏儿,曾经还是咸陵城第一美人。” “啧啧,玩起来定是极品!” 也有人小心翼翼道:“可听闻最近赢帝很器重她?我们这怕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呵,赢帝真器重她喜欢她,怎么不干脆娶了她?到底不过是看在曾经陈太傅的份上罢了。 她真出了意外,赢帝也不过是当粒浮沉!” “走,哥几个今晚一同干她,爽快爽快!” 一群人便猥琐地搓着手,伸手利落朝着陈家靠近。 忽然、 长天冷月之下,一道黑色的身影飞跃而来。 那人蒙着面纱,无人看得清他的脸,只能看见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神。 月黑风高,厮杀起,鲜血四处弥漫。 来的黑衣人到底就一两人,压根不是那十几个江洋大盗的对手。 他们的剑法诡异,招招致命,刁钻而出其不意。 那黑衣人完全招架不住,却丝毫没有撤退,亦是身经百战之人。 好一会儿后,地面倒下好几人。 有人盯着黑衣人问:“你是何人!可知我们是谁派来的?你是要和赢家作对吗!” “我是谁无关紧要,京畿之地行凶,胆大包天!” 男人未透露出身份,继续陷入厮杀。 到最后,最后一名江洋大盗也倒地不起。 但黑衣人周身被长剑划出好几道长长的血痕,鲜血淋漓。 还有一人的剑,“嚓”的一声刺进他的胸膛上方。 “将军……” 有人低声喊着,快速前去扶他。 被扶着走到树下坐下的男人,正是…… 战寒征。 早前,战寒征离开赢太傅府后,无意探查到赢家的计划,便匆匆易容赶来。 此刻他依靠着大树,全身多处渗出鲜血,尤其是胸膛处的伤口汩汩流淌。 李穆焦急地道:“将军,你这伤太深了,十分危急! 还有一里地便是陈家,玉华公主医术惊人,我这就扶你去找她!” 战寒征眼前浮现起陈玉皎之前的冷淡,“不必!” 他冷声制止李穆的话,扯下一块衣襟,堵在自己胸膛处。 “你立即调人前来,护好前往陈家的每一处入口! 若再有狂妄之人,可调用龙卫大营之精将!” “将军,万万不可!”李穆眉心顿时皱起。 龙卫大营是守卫秦宫的将士,没有赢帝命令调用,便是擅用职权! 稍有不慎落得个居心叵测的罪名,便是满门抄斩! 就算没这么严重,调用龙卫大营的人,也是明目张胆露出了他的身份。 第304章 世家权贵们知道他护着陈玉皎,只怕战家也会沦为众矢之的…… 战寒征冷峻的神色间却是严肃,“照我说的做!” 眼下顾不得其他。 明日,赢帝与陈玉皎会宣布改革的推行。 一旦宣布,便是明目张胆开始打击各党派,各大党派怎么忍得了? 他们只怕巴不得不计一切手段除掉陈玉皎。 护住她的命要紧。 战寒征撑着重伤的身体起来,将调兵符暂时交给李穆。 而他自己,则策马离开,前去寻其他大夫。 他还得回战家一趟,近日燕凌九生性多疑,极度没有安全感。 为人丈夫,不能置之不理。 这也是战寒征没有深夜前去找陈玉皎的另一个原因。 既然燕凌九在意,他便需要避嫌。 这一夜,李穆带着人在暗中,又悄无声息处理掉好些人。 陈家。 陈玉皎安排好一切,躺在床上静静等待。 谁也不知道,陈家每一处都是机关,进来容易,出去难。 她本以为今夜会是个不太平的夜,可未曾想,竟这般安宁? 难得可以睡个好觉,为明日面圣上朝,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还侧头看了眼枕边的物事。 为赢帝备的礼物,但愿他会喜欢。 月落日升。 地平线泛起微亮的光泽,是天要亮了。 陈玉皎早起,在婢女们的服侍下梳妆着衣。 陈震岳特地一早就转动着轮椅来到院外,连连叹息: “嗐,骆伯,你说我这心里怎么怪怪的?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女儿要出嫁一样。” 一把年纪的骆叔忍不住笑着安抚:“大将军,公主入朝堂,可是比嫁人更隆重的事。” “那是!”陈震岳脸上又浮现起无尽的自豪:“世间出嫁的女子千千万,能入朝堂者,唯我陈家阿皎!” 在陈玉皎出来后,陈震岳看着她周身的衣裳,更是连连点头称赞: “不愧是我们陈家的血脉!小皎儿,你放心去。勿怕! 为父很快会恢复,为父也会为你撑起一片天!” “你的身后,不会是空无一人!” 他还自信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周身尽是热血豪情,丝毫没有以前的颓靡沮丧。 陈玉皎看在眼里,唇角扬起幸福的弧度:“好。” 这样的父亲,才是记忆里那个威风凛凛、扬言要踏平六国的国尉大将军! 在离开陈家后,陈玉皎想到父亲,眸色又渐渐变得凝重。 今日,只怕不会轻易太平。 “阿寅,你立即去宗家一趟,若他们有动静,立即前去通知那人……” “阿子,敲锣打鼓,走正道!动静越大越好!” 上一次以假乱真,金蝉脱壳,今日那些人不会再那般愚蠢! 越是有人想要她性命,她越是要轰动热烈! 人一多,那些人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 伴随着她的安排,很快咸陵城都传得沸沸扬扬。 “你们听说了吗?那玉华公主竟然要入朝为官!” “听说她还极得秦帝重用!” “听说秦帝赏赐了她一件独一无二的朝服!走,咱们一同去看看!” 无数人聚集到道路的两边,就等着看热闹。 一些百姓甚至成群结队的挤到偏僻的路这边,只为一睹赢帝特赐的衣衫。 据说用翡翠玉片制成,不知该是何等美丽! 吴荭霞一大早晨起买菜,挤在人群里,也看到了这浩大的阵仗。 这么多人,只为看陈玉皎? 那个她以为只会洗衣做饭的陈氏,竟然要迈入朝堂,得到了当今赢帝的重用? 而她最看重的燕凌九,如今还一无所成……声名狼藉…… 这种打击简直令她几乎晕厥,心痛得都在滴血。 不行,她必须得想想办法,尽快撮合寒征与玉皎复合! 要是撮合不行,干脆再让战寒征去立点军功,用军功求赢帝赐婚! 赢帝之前能赐婚燕凌九,以后肯定也能赐婚陈玉皎! 一旦赢帝赐婚,陈玉皎就算不同意,也无法抗旨不尊吧? 吴荭霞快速在心里盘算着一切。 而宗家。 宗太保早已换好朝服,却并没有启程的打算。 他在等消息。 很快,消息陆续传来: “赢家派去的人,被神秘人所截杀。” “甘家派去之人……” 总之,所去之人全数被处理! 甚至本来做好的诸多陷阱,也因为陈玉皎那轰轰烈烈的人潮计划,而彻底毁灭。 宗太保眼皮狠狠一跳:“这么说,他们竟然全军覆没?” 那便该他出手了! 他在祠堂里,给灵位上了一炷香,目光渐渐阴狠。 凭什么他的儿子下了皇权,陈震岳还能苟活于世? 凭什么他经历丧子之痛,陈震岳还能看着其女儿风生水起? 陈玉皎那么想畅通无阻的去朝堂么? 哼,很快她会自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宗峥重亲自带着人,策马朝着陈家赶去。 陈玉皎一走,几乎带走了十二名武卫,现在的陈家防守空虚,只剩下瘫痪的陈震岳,和意识不清醒的战老夫人。 若他们突然出事,陈玉皎……只会自己哭着回来! 马匹从一偏僻路径,到达陈家的后山。 这里四下无人。 宗峥重一声令下:“泼!” 无数将士提着一个个油桶,朝着陈家古色古香的建筑泼去。 还有人拿来火折子,交到宗峥重手中。 宗峥重久经官场和战场的狠厉彻底显露出来。 本来看在陈家可怜,他不愿出手,偏偏陈家非要与他作对,那便怪不得他了! 他打开火折子,朝着那府邸就要投掷而去。 可就在这时! “哒!哒!哒!” 浩浩荡荡的马蹄声忽然传来! 宗峥重侧头看去之时,眉心狠狠一跳。 所来之人,竟是…… 第305章 其实在那短短一瞬,宗峥重想了无数个可能。 来的人即便是天王老子,他这把火都丢定了! 哪怕烧不死陈家的任何人,但一旦火势熊熊,硝烟四起。 陈玉皎看到情况,收到消息,也会第一时间赶回来救她的父亲与祖母。 那今日上朝的第一天,她便会犯怠朝大罪! 众人联手参她一本,赢帝想要顾全华秦严苛的法制,就不得不重惩陈玉皎。 陈玉皎,将就此与官场无缘! 这属于直捣巢穴!克敌制胜! 陈玉皎那块嫩姜,到底不是他的对手! 但、 宗峥重怎么也没有想到,来的人,竟然是龙卫大营的将士! 那些将士训练有素,“哒!哒!哒!”瞬间叠立而起,手持盾牌拼接,形成一道高高的防御阵型铁城墙。 陈家后院被护在他们身后,无物品能投掷进去。 而在那样的阵仗之上,一匹高大的骏马策驶而来,伫立在铁城墙的前方,与宗太保一行人顿时形成两相对峙的局面。 那人高坐马上,一袭战衣铠甲,是战寒征。 宗峥重想过很多人,不论是谁,今日他都可以拼上一拼。 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出现在这儿的人,会是战寒征…… 他曾经和定西侯结义,两人肝胆相照,杀谁伤谁,他作为长辈,都不能伤战寒征。 宗峥重眼皮狠狠直跳,盯着战寒征问:“寒征,你这是何意?你可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战寒征朝宗峥重行了个晚辈礼,才笔直威昂坐着,皱眉答:“寒征自然清楚,只是宗祖父,你此举又是何意?” 竟然来到陈家,对老弱病残下手? 战寒征最厌恶这等残忍的手段。 当初将陈玉皎泡在水中,也并不知道陈玉皎病情,仅仅只是想让她清醒而已,从未想过要她的命。 “哼!”宗峥重冷冷一哼:“我想要做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陈玉皎执意要祸乱朝堂,就应该承受得起这些结果!” 他冷声命令战寒征:“你立即给我让开!否则你应该清楚,后果会是什么!” 战寒征很明了。 宗太保和各党派集体反对陈玉皎出现在朝堂上,他光明正大出现在此处,等同于宣告与他们为敌。 只是…… 他本就亏欠陈玉皎,不知道还好,如今知道了这么重大的事,怎么能任由人在他眼皮之下纵火行凶?杀害老弱病残? 战寒征丝毫没有让开的打算,只直视宗峥重提醒:“宗祖父,上朝时辰要迟了,请与我一同离开!” 口吻还算有礼亲和,但他坚硬的身躯和表情,已表明了他的态度。 宗峥重气得胡子直跳,又不能伤他,眼下时间的确不多了,他只能一声令下:“直接投掷!” 在他身后的将士们立即就开始投掷火种。 可那道防御墙训练有素地左移右晃,始终将他们的火种拦在外面。 战寒征亦挥舞手中的长剑,硬是准确地将许多火种全数荡飞。 无数火折子飞来飞去,满天都是。 两个阵型的对峙,互不相让。 宗峥重在那场景之中,直盯着战寒征,耐心彻底消失,只剩下无尽的冰冷。 “战寒征,我们两家是世交。你能坐上卫尉,能成定西王,全倚靠我多处扶持! 若你执意为敌,护着那个女人,那从今往后,以后宗家战家就此断交!我宗家再不帮扶,你战家,也将孤立无援!” 这是真的动了怒,话语里尽是愤怒。 战寒征长眉微微皱起,但他在这漫天飞舞的火折子中,冷峻的容色亦染上一片寒意: 第306章 “若祖父结拜之人,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断交又有何妨?且——” 他眼神冷厉几分:“我向来不喜被人威胁。宗太保,你若真以为我战寒征是靠你扶持才走到今天,那便大错特错。 我战寒征,从不需要任何人的扶持!” 当初在军营之中,他也是一步一步苦练而上。 即便宗家给了他不少捷足先登的机会,他也未曾走过捷径。 战寒征冷声命令:“李穆,去通知陈家人,立即前来后院,做好防备!” 通知陈家人,这便是将事情直接闹出去。 若陈家人看到宗太保在这儿,两家本就有仇恨,参上一本,那宗太保极难全身而退…… 宗峥重威严的脸上,眼皮狠狠直跳,神色已铁青无比。 “战寒征!好个战寒征!” * 谁也不知道,之前陈玉皎让人盯着宗太保的行动,就是故意让人将消息悄无声息地传给战寒征。 凭借宗太保对陈家的恨意,今日除了赢帝,恐怕无论是谁来,都无法阻止其动手。 但若是战寒征,因为与定西侯结拜的关系,即便宗峥重真和战家决裂,也不可能伤害战寒征。 这一招,是人心的算计,亦是人心的牵制。 朝堂之上。 伴随着时间的逼近,文武百官皆陆续到达。 连那位高高在上的赢帝,今日也难得与太师赢舟一同早早临朝。 满朝文武皆拜,行礼过后,个个环顾,疑惑道: “咦?陈客卿呢?陈客卿怎么还没有来?” “第一天上朝,她便要无故缺席么?” “女子到底是女子,哪儿知道事情的庄重?” 人人议论纷纷。 赢太傅与赢修堂眸底更是无人察觉的深邃。 他们早已得到宗峥重的消息,知道其提前一夜递交了告假书,亲自前往陈家。 有宗峥重的安排,此刻只怕陈玉皎定然已奔回陈家,无法出现在这朝堂之上。 赢修堂一个眼神,便有官员上前道:“君上,即便您如此器重陈客卿,可她并未将朝堂这等大事放在眼里。 第一日就犯怠朝大罪,按律当杖责五十!” 杖责五十,即便是男人都要在床上躺上一个多月,陈玉皎那种柔弱的女子,再稍微感染点风寒热疾,便是小命呜呼! 无数人连连趁机附和:“对,这等妇道女子,就是没规没矩,必须按律严惩!” “决不能因为她、而乱了华秦上百年的朝堂严苛规矩!” 人人都在等着看陈玉皎的下场。 可、当最后一声临朝的钟鼓声响起时…… “陈客卿到!” 一道高亢的嗓音忽然传来。 是宫里不知道何人早早安排好的太监。 伴随着那声音响起,无数人眼皮狠狠一跳。 陈玉皎,竟然来了? 竟能在宗太保的亲自堵截之下、顺利平安而来? 他们不由得纷纷侧过头去,看向入门处。 只见在那恢宏的大门外,红地毯尽头,一抹笔直亭凌的身影,正从光里走来。 逆着光,暂时看不见她的人,只看到流光流转,宛若冬月冰封的水潭里,波光粼粼。 走得近了,全场众人无一不是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陈玉皎穿着的,竟然是一件全玉片冰衣! 交领广袖长袍,内有厚锦隆重,外面是极其昂贵的天蚕丝所制,轻盈层层,飘逸仿佛云雾缭绕。 最为惊人的是,外面铺满一块又一块的长方形玉片,经过精心雕琢,连腰间的系带,也是纯翡翠珠子制成。 所用的每一块玉片,全是冰种级别,玉质坚腻,冰透晶莹,如玄冰,如水晶,如纯净透彻的溪水。 第307章 陈玉皎就穿着那样的衣衫,一头银丝高束的走来。 清凌、淡远,皎洁若月,宁质冰清,又孤高,端庄,不卑不亢。 衣袖上的玉片与衣裳上的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全数沦为她的伴奏。 满朝文武、现场所有男人,几乎在那一刻全看得目瞪口呆,满心惊艳。 即便厌恶陈玉皎,可不得不承认,她的气质、容貌,天下绝无仅有,遗世而独立! 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有她这般气质之人。 连最高处那位帝王,帝冕流珠下的眸光,似乎也微微一暗。 踩点赶来的战寒征,亦看到那一幕,墨色一片深沉。 那是陈玉皎?她的光华仿若在这一刻,才完完整整展现出来,和这朝堂相得益彰…… 不过在文武百官们短暂的惊怔过后,更多的是心中的震撼。 那是御赐的朝服!特地为陈玉皎而打造的天丝玉衣。 只要穿上那件衣服,日后他们想动手,都等同于是忤逆君王! “天啊!” 还有人眼尖的发现,陈玉皎的腰间,还挂着一柄精致的龙纹匕首。 匕首!那等伤人的利器,竟可带上龙台大殿! 天知道,他们上朝时,连衣服上的尖锐之物都必须得取掉。 赢帝竟然赐了陈玉皎龙匕,这是何等的张扬、器重! 赢修堂清贵的眸色明显一沉。 除赢帝之外,他本该是最独特尊贵之人,毕竟当初,他是险些登临皇位者! 可赢厉竟将此等特殊给了一个女子,也不给他们赢氏人! 他眼中没有任何对陈玉皎的惊艳,向来视女子如衣服的他,仅有无尽的冷漠、深沉。 陈玉皎就在各式各样的目光中,走到大殿中央,笔直行礼: “臣、参见君上!” 这一声音,清丽有力,气骨自成。 她站着这里,是曾经祖父站过之地。 日后,她将完成祖父之遗志,走她陈家嫡女该走的路,行她想行之事! 赢帝高坐台上,龙纹赫赫,居高临下看来的目光,没有任何人能参透,只听到他低沉宛若龙吟的命令声扬出: “赐座!” 有太监立即恭敬地垂着头,往一层的台阶之上,摆放上一个蒲团。 一层的对面,坐着的是太师赢舟。 而赐给陈玉皎的位置,原本是赢长屹所坐。 但赢长屹极少来参与朝会,这段时间更是远赴海齐国,未曾归来。 太监们将锦布蒲团摆在那里,就意味着陈玉皎要凌驾在他们所有人之上,坐在那台阶处! 那位置,可是与太师平起平坐! 陈玉皎眉心也微微一皱,“君上,这似乎有所不妥……” 赢帝的嗓音却一如既往深沉、霸气、庄严:“孤让你坐,你便放心坐。” 他的目光还俯瞰扫视着一个个文武百官:“听闻你身体有恙,文武百官皆是八尺男儿,岂会有人斤斤计较?” 此话一出……许多文武百官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一张脸憋得铁青。 陈玉皎则敛了敛眸,“谢君上!” 行礼过后,她踩着那台阶,一步一步走上高台,在一层的平台之上,左侧,朝着太师赢舟也行了个礼后,大方落坐。 曾经祖父的位置,亦是这一层,就坐在赢舟那里。 如今她虽无建树,但以后,她会名副其实!发扬祖父当年的风华! 太师赢舟一如既往捧着那暖手炉,神色淡淡的,仿若什么事也惊不起他的波澜。 但他那深沉的眸子里,如同常年笼罩着雾气,让人无法揣透,不敢小觑。 而文武百官只能眼睁睁看着陈玉皎落坐,个个气得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 从没想到,一个女子竟可越级凌驾于他们之上! 战寒征冷峻的面容神色亦有两分复杂。 未曾想有朝一日,他会与陈玉皎那个妇人同朝。 陈玉皎,还比他走得更高…… 尤其是甘老奉常,胸膛都在剧烈的起伏着,“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让女人坐在龙台大殿之上,还坐在文武百官的上头,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他又想动怒,冒死上前谏言,可旁边的一个官员立即捂住他的嘴,硬是拽着他: “甘老、冷静!冷静啊!” 是甘商临寻过他,再三要求他管好甘老爷子,不可给陈玉皎添乱。 他也欣赏陈玉皎的为人,便用心低声劝说:“您这番老骨头,怎么经得起与赢帝折腾?上次的伤还没好全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甘老奉常想蹦出去,都硬生生被拽着。 那位高坐帝台的男人,像是看不出众人的情绪,一如既往波澜不惊,俯瞰大殿群臣: “众卿今日有何事启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在斟酌着,怎么去触这个霉头。 连冰心衣、秦龙匕都赐了,万一惹怒这个赢帝,被直接烹杀,不更…… 只有陈玉皎镇定自若,拱手道:“君上,改革新策臣已撰好。” 夏公公立即走到陈玉皎跟前,恭敬地去接她呈上来的竹简。 那动作间尽是严谨,丝毫没有不敬。 他真是想不通那些人,和赢帝作对不摆明了找死?人生在世,何必与生死过不去? 是男是女又如何,能为社稷谋福祉的,都是肱骨之臣! 他们太监还不男不女,都在龙台大殿走来走去呢! 夏公公万分尊敬地颔首,将那竹简转呈给至帝王跟前。 赢帝骨节有力的大手拿起,翻卷开。 那视线扫过一行行字,深邃冷硬的轮廓线条有了几分柔和。 显然,十分满意。 赢厉将竹简放在雕龙案桌上,其犀利的目光如高空鹰隼般俯视掠过满朝文武,墨眸深邃难测: “既然众卿无事,那朕、有三事宣!” 夏公公立即端着一个托盘上来。 上面放着的,竟然是三道早已撰写好的圣旨! 陈玉皎看了眼,敛眸会意。 看来,赢帝今日的大动作,要开始了。 他昨夜赠给她的那把密钥…… 第308章 圣旨一出,所有人即便心思各异,也不得不当即跪下,个个恭敬颔首。 陈玉皎与赢舟特例,不用下跪,则席地而坐,行垂首礼。 在众人屏息以待中,夏公公手持圣旨缓缓展开,庄严肃穆地宣读: “朕承天命,泽被四方!今有陈氏女陈玉皎,胆识过人,直言敢谏,心如冰雪之洁,特赐天蚕冰心华服。 见此衣者,须心存敬意! 凡冒犯伤之者,视为不敬朕意,烹!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满朝文武闻此,无一不是眼皮直跳。 赏赐一件衣裳也就算了,其实他们全都看得明明白白,本来还想着往后打马虎眼,揣着明白装糊涂搞事。 可没想到、就一件衣衫,赢帝还特地为此颁发一道圣旨!明目张胆地昭告天下! 这简直…… 陈玉皎也没想到,赢厉会如此隆重此事。 但如此一来,也好,她每日上下朝堂,不知道要与文武百官接触多少次。 有此衣庇护,可以省却诸多麻烦。 陈玉皎郑重行谢恩礼:“臣、谢君上!” 夏公公又宣读第二道圣旨:“为肃整肃朝纲,即日起,官职新调。 赢太傅,专司皇家族裔之礼文教养;太保宗氏,专司皇家族裔武学传习;甘老奉常,专司祭祀等宗典。各司其职,不得逾越! 另特设丞相一职,专辅国政,暂由太师赢舟兼任; 设太尉,统管军事。 设御史台,监管百官; 新设三公,共辅国政,以安天下!钦此!” 此旨一出,全场文武百官更是惊骇。 赢帝是直接颁布政法,架空了太傅、太保等人之权利,将三公更换为:丞相、太尉、御史大夫。 明明之前就是陈玉皎简单提了下意见,都未经过三公九卿议会。 且满朝文武皆是反对,赢厉却如此独断专行?雷霆万钧?不顾文武百官之意见? 赢太傅和赢修堂垂着头,眸底闪烁着狠厉的光泽。 当初赢厉回来,就夺走了属于他们的皇位! 如今赢厉连他们的太傅实权也要夺走? 为何他要这般咄咄逼人!暴虐无道! 宗太保亦是脸色铁青,十分难看。 宗家世世代代为赢氏、为华秦江山立下赫赫战功,尽职尽责,如今赢帝忽然就要卸驴杀磨?翻脸无情? 然、没有人顾及他们的心思。 “咚!咚!咚!”的沉重脚步声忽然响起。 是四名将士抬着一个巨大的铁人上殿来,放在大殿最前方。 那漆黑的铁人身上,早已着一件特制的朝服锦袍。 黑色庄重,腰佩长剑,上面绣有饕餮玄武等图案,皆是面色狰狞严肃,目光炯炯,无形彰显着其强势、独断! 那绣工,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 众人嘴角直抽。 这连衣服都准备好了!赢帝是暗中筹备了多久? 而且腰佩长剑,是可戴剑上殿! 旁边还有黑御卫端着托盘,其上放着一枚新打造的龙符。 夏公公解释:“特拨两百黑御卫,由御史大夫管辖。凡结党营私、贪污腐败、欺压朝臣者,御史台可先斩后奏!” 全场哗然! 黑御卫,那可是赢帝直辖之精锐,一向只听由赢帝调遣,为华秦最高之精锐。 总共也就五千人,如今竟然拨两百人给御史大夫?还先斩后奏? 荒唐!何其荒唐! 可即便议论四起、 “肃静!” 夏公公依旧不为所动,继续宣读第三道圣旨: “为广纳官意民意,各郡县市场,特设密谏铜匣。 无论贫富贵贱、士绅村民,皆可往其中投匿名诉状!被检举者,一律由御史台封禁、严查! 第309章 且、文武百官皆不得窥探、私取! 此密谏铜匣密钥、暂由陈客卿代为管辖,直送龙台后殿!” 伴随着庄严的圣旨宣读声传出,有更为恢宏的脚步声随之传来。 是十几名黑御卫抬着一个一米多高、全铜打造的长方形铜匣上殿来。 那铜匣上雕刻无数龙纹,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皆一体铸造而成,密封严实,厚重庄穆。 唯有正面留有一个长条缝隙,仅容得下一册竹简平塞进去。 当密谏铜匣放在大殿之上时,“轰”的一声巨响,嗡鸣之音,震撼人心! 陈玉皎看着,亦心有惊骇。 早前她虽然是有所猜想,但在这一刻,真看到这密谏铜匣,才明白赢帝给她的那把密钥,有多重要。 以前无论什么奏折,都是层层往上递。 赢帝看到的奏折,几乎全是官员们已经筛选过的。 有了这密谏铜匣,他便可以直面天下黎民。 御史台,监管朝堂百官。 密谏铜匣,监管各地方郡县社稷。 不得不说,赢帝之策,雄才伟略,烨烨震电,不宁不令! 可全场文武百官已经瞬间躁动,在圣旨宣读完毕后,所有反对的声音全数冒出来,如同沸腾的油锅。 “君上!万万不可啊!” “君上专宠一个女子也就罢了,怎么可以打压赢太傅与宗太保等肱骨之臣!” “赢太傅辅佐国政、宗太保辅军政皆有几十年,他们曾辅佐过太上皇,乃至君上您,从未有过二心!” “如此独断专行,是寒了天下百官之心啊!试问以后还有谁敢无怨无悔为君上效力?” 虽然平常官员之间有些摩擦,但三公九卿全都没有犯过任何大错,就这么莫名其妙被架空职权? 这不就是恩将仇报、冷待百官!薄情寡义! 今日对三公尚且如此,往后对待他们官员呢? 文武百官皆是由衷道:“且自古以来,三公辅政已有百年之久,这是亘古之官制! 罢免两公,这不仅令人寒心,还将引得朝堂动荡、国家不宁啊!” “如今天下本就是大争之世,六国虎视眈眈,稍有动乱,正是给六国可趁之机!” 还有人道:“御史台大夫掌生杀大权,极有可能以权谋私!恃权放旷,甚至是养虎为患!极不利于文武百官之间的和谐!安定!” “先斩后奏,若是有了冤屈,将造就多少冤案!” “那密谏铜匣,臣等知晓君上是好意,可一旦被检举者,将被封禁调查,若遭受平白检举呢?” “这兴许更会加重朝堂间的私斗,你谋我害,草木皆兵!” 每个人所站角度不同,看法自然也不同。 全场的反对声如同海啸汹涌、翻山倒海! 赢厉,那位帝王,还端庄在高台之上。 其黑色厚重的繁复龙袍,龙纹闪闪,冕珠未动,全场沸腾之声尽收他耳中,他依旧不动如山。 显然,没有任何一个声音能够打动他,能让他收回决断。 甘老奉常看着,硬是拼命挣脱开那人的桎梏,走到大殿中央,带头跪了下去: “请君上三思啊!为华秦之稳固三思!” “密谏铜匣可设,但三公之制度不可破!御史台生杀大权不可予!” “重用女子,有悖朝纲!是为好色亡国!” “架空官员,是为无情无义,薄情寡义!寒臣民之心!残暴专政!” “滥用生杀大权,是为暴戾无道!” “君上,万万不可成为暴君啊!当博采众议,善待百官黎民,以仁治天下!” 文武百官也齐刷刷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呐喊: 第310章 “恳请君上收回成命!不可沦为世人口诛笔伐之暴君!” 言下之意,便是说赢厉此举,等同于是暴君!昏庸无道! 字字句句,全是反对。 放眼望去,朝堂上跪着的乌泱泱一大片,几乎无一人支持其改革。 宗肃、战寒征、周内史三人倒是未跪,但在此等情况之下,亦无从多言。 毕竟赢帝所宣之事,的确亘古未有。 御史台先斩后奏这个决策,他们暂时也分不清楚,到底是不是有利朝政之举。 陈玉皎坐在那里,看着全朝堂的反对,微微蹙眉。 恐怕这么多年来,赢帝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踽踽执政。 文武百官看似臣服,可赢帝之雄才大略,是迄今为止从未有人做过的创举。 每次他所提出的方策,势必遭到口诛笔伐。 这些文武百官或许并无过错,多数心中亦怀着对朝堂的忠诚与担忧。 可、他们跟不上赢帝的思想,也无从理解他深邃的用心与宏大的愿景。 帝王,向来高处不胜寒,向来承受着他人所不懂的孤寂、非议。 陈玉皎敛了敛眸,曾经祖父与父亲在时,还能帮着赢帝分忧。 如今,她害得赢帝独自执政七年,给他备的礼物,也应当赠出了! 陈玉皎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手中微动。 忽然,立着的周内史激动地道: “天呐!那是什么!”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如同惊雷乍起,打断了所有人的议论。 众人纷纷抬眸看去,就见! 赢帝所坐的高台之上、背后那巨大的浮雕龙纹石壁,竟奇迹般地映射出一圈五彩斑斓的巨大霓虹! 那霓虹如梦似幻,绚烂夺目,将那高台照耀得宛若仙境。 从文武百官们的角度看去,霓虹仿佛成为赢厉的背景,衬得他一身黑穆庄重的龙袍更加熠熠生辉,犹如上古天神般耀眼。 “天……” “那是什么?” 众人从未见过这种场景,个个神色顿变。 连那位向来深远的太师赢舟,眸色亦眯了眯。 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是天降祥兆吗!” “对!五彩之光,定是天降祥兆无疑!” 当今的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奇景,还十分信奉鬼神之说,将世间一切景象、都与天道相联想。 周内史抬头看向外面的阳光,晨光起,万丈金芒从大殿外照射进来,又有五彩霓虹落在帝王之上。 他瞬间带头跪了下去,声音坚定而虔诚:“的确是天现祥瑞!这说明苍天也认可君上之改革!” 毕竟天降祥瑞,还正巧准准落在帝王之上,千百年来亘古未有! “这说明君上是千古一帝!我们华秦要兴!华秦要繁荣昌盛!” 周内史连连磕头,语气中尽是欣喜、和对帝王的敬仰与期许:“老臣坚定拥护君上之方策!君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玉皎亦附和道:“定是君上雄才伟略,感天动地,致使天降祥瑞!” 她清澈的目光还投向台下众人,语气幽幽问: “君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连天道亦认可君上之策,难道诸臣是要反对天道之意吗?” 跪地的文武百官们看着赢帝背后那道梦幻独特的霓虹,个个脸色震惊,难以置信。 他们的确从未见过如此奇景。 天道……真的觉得赢帝所为、是正确之举吗? 与天道作对……他们岂有此胆! 陈玉皎适时地匍匐行礼,大声道: “天现祥瑞,君上定能御率华秦、一统天下!君上万年!” 她清丽的声音在整个大殿之上回荡开。 周内史等一些极度信奉天道之人,也开始附和地喊。 渐渐地,越来越多人由衷匍匐呐喊。 那霓虹光泽还并没有消失,反倒随着众人的跪地行礼,而变得越加昌盛明媚。 甘老奉常、宗太保、赢太傅等人看着那一幕,都傻眼了。 天道现,祥瑞的的确确出现在了赢帝身上…… 到这一刻,他们即便有所恍惚,也不得不承受这一个奇迹,只得纷纷行礼: “天现祥瑞,华秦定昌!” 原本满殿的反对,全数归寂为一个相同的声音。 局势,就此定下。 一场祥瑞,暂时结束了满朝争议。 散朝后。 那道光泽霓虹总算消失。 但文武百官们个个还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又震撼又有疑虑。 不少人已经决定拥护赢厉,但宗太保、赢太傅等人,还是觉得此事十分蹊跷。 甘老奉常经常参与掌管祭祀,与祭司们一同祭典几十年,也从未见过如此情况。 他心中百般迷惑,君上重用女人,薄情寡义,杀伐暴虐,明明是昏庸之举,为何会天降祥瑞? 方才他跪的是那一道祥瑞,但他真要拥护君上那么多荒唐的决策吗? 陈玉皎一袭玉衣,走出大殿之时,好几人停下脚步,拦住她的去路。 为首的赢太傅冷冷扬出一句话:“陈玉皎,你别得意的太早!区区陈家,老弱病残,孤女一个!哼!” 想夺走他们太傅府的实权?架空取缔他们的权利? 实在太不自量力! 即便有天降祥瑞,他也不会心甘情愿交权! 他定要去弄清楚,这天降祥瑞到底是怎么回事! 宗太保亦冷冷一哼,一甩衣袍迈步离开。 陈玉皎看着他们的背影,眸色微深。 她清楚,想让他们折服,没有那么容易。 这场改革,才刚刚开始,甚至可以说是还没有开始,仅仅只是拉开序幕。 今日的所为,只是和赢帝的第一场无声配合。 往后,他们君臣二人,势必还要走一条漫长的、人人反对的、充满荆棘之路。 陈玉皎心思沉沉,迈步准备离开时,夏公公忽然追了上来,低声道: “陈客卿,君上宣你前去龙台后殿。” 陈玉皎眼皮微微一跳,君上、宣她? 今日那手段,蒙骗过所有人的眼睛,只怕骗不过他…… 未经他的允许,御前善弄技巧,只怕…… 他若动怒,即便是她,也承受不起。 第311章 龙台后殿。 黑色主色调的大殿庄重而肃穆,中央巨型的六国沙盘塑山河湖泊,栩栩如生,仿佛整个天下尽浓缩于此。 陈玉皎进来时,就看到赢帝那抹高大墨黑的身屹立在沙盘前。 沙盘边那六国旗帜随风猎猎,宛若六匹咆哮的野兽,在喧嚣争夺着这片天下的霸权。 而赢帝独自一人傲立在那里,正面以对,就像是站在千山高壑之巅,在睥睨着整个天下,独峙千军万马,周身总有浑然天成的帝王强大、与独当一面的霸气。 只是大殿里空无一人,他漆黑的龙袍身后,也空无一人。 陈玉皎垂眸准备行礼间,那个男人似乎察觉到她进来了,并未转身,只扬出话: “陈玉皎,你可知罪?” 低沉深邃的嗓音,有着让人揣摩不透的深沉。 陈玉皎下跪、颔首:“臣未经允许,御前故弄玄虚,罪大莫及,任由君上责罚。” 赢厉,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帝王冕珠微晃,他居高临下地看她:“还有呢?” 还有……陈玉皎敛了敛眸:“只是若再来一次,臣依旧会做出相同选择。” 祖父曾经教过她,但行好事,莫问吉凶,莫问后果。 只要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有利天下之事,哪怕粉身碎骨,也尽可去做。 “你倒是好倔的脾气。” 赢厉的嗓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人听不出喜怒。 他并未多言,那抹墨黑繁复的龙袍身影,如同山岳般由远及近,走到了她跟前。 “起来吧。” 说话间,他刚硬有力的大手伸来,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轻轻一带,便让她站立起来。 陈玉皎手腕上尽是他残留的力道,只是她并未多想在意,只微微蹙眉。 就这么算了? 又听赢厉那嗓音言:“日后有此事,先告知孤。否则殿上若有他人发觉,你让孤如何护你?如何平息众怒?” 御前故弄玄虚,欺骗戏弄满朝文武,一旦被发现,文武百官揪着这个辫子,就能将她置于粉身碎骨、烹杀车裂。 然而他要护人,更要护严峻严苛、不可动摇的秦法。 秦法,不可破。 陈玉皎恍然,所以赢帝动怒的,是她没有事先告知? 也对,一旦事情超出他的掌控,的确很难控局。 作为帝王,看到远比任何人更为全局、长远。 而他不追究,也说明他是仁君,是非对错心中都有正确的衡量定论。 陈玉皎垂眸:”臣定谨记于心。” 赢帝周身的威压与压迫感渐渐收拢,深邃目光亦变得好整以暇:“说说吧,你是如何做到。” 陈玉皎从衣袖间拿出一大片琉璃水晶,那是经过特殊工艺切割过的形状。 曾经祖父带她学习兵书战策,也让她了解诸多墨家机关、民间奇技等,皆有涉猎。 如今琉璃水晶躺在她的手掌心中,恰巧窗户处有道光落在她手上。 因角度问题,只在她指尖折射出一小片霓虹,但那霓虹也衬得她嫩白的指间格外梦幻,像是在发着浅浅仙境般的光泽。 赢厉只看一眼,已心中有数,“不愧是太傅之嫡女。” 他在赞许她。 又见他迈步朝着大殿最前方的案桌走去,拿起了桌上的一个锦盒。 “过来。” 他低沉的嗓音唤她,没有强硬的命令,却依旧是不容人拒绝的威严。 两人已隔了十来米远,距离感,和正前方那巨大的雕龙石壁背景,衬得他一袭墨色龙袍更加庄重,身型也愈加高大、峻拔、至高无上。 第312章 陈玉皎疑惑地迈步走过去,保持一米之距离。 赢厉那大手将锦盒打开,问她:“陈客卿可记得,这是何物?” 陈玉皎垂眸看去,就见黑色的锦盒里,静静躺着一件古朴又金灿灿的青铜器雕艺—— 那是一艘青铜舟,工艺精湛,却从正中央一分为二,象征的是同舟共济、同心协力。 曾经祖父与先皇一人一半。 后来先皇将其传给赢厉,赢厉与祖父又一人一半。 如今…… 赢厉那大手拿起其中一半青铜舟,递与陈玉皎:“陈客卿,日后可凭此物,随时入宫。” 陈玉皎神色变得十分凝重。 此物不仅可以畅通无阻地随时入秦宫、乃至龙台后殿,皆无需禀告。 而且其中所蕴含的意义,何等沉重。 只是既然赢厉信她,陈玉皎也没有丝毫扭捏,双手郑重地接过: “多谢君上!玉皎、定不辜负君意!” 她手心紧握着那沉甸甸的青铜舟离开。 赢厉,那个帝王,亦拿起锦盒里的另一半青铜舟,大拇指微微摩挲,眸色讳莫如深,无人能揣透他的心思。 青铜舟,一分为二,又可合二为一。 同舟共济,同心协力。 * 陈玉皎走出龙台大殿时,远处宽阔的广场上,一抹高大冷峻的身影正在等待。 战寒征一直在等她,之前看她朝堂上不卑不亢,如今见她从宫殿走来,一袭天蚕冰心衣随风飘飘,其上的玉片清透冷凌,流光曜曜。 御赐冰心朝服,御赐龙匕。 看着她步步走出来,战寒征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陈玉皎却并未在意他,路过之时,径直朝着宫外走去。 但战寒征那高大的身影忽然走过来,坚硬的胸膛身躯拦住她的去路。 他低声道:“陈玉皎,你可知你今日所做之事,有多危险?” 他有直觉,那道祥瑞之光,定与陈玉皎有所关联。 现在甘老奉常、赢太傅、宗太保等人都去盘查了,一旦查出来,她将万劫不复! 陈玉皎淡凌看他一眼:“与你无关。” 尔后,径直从他旁边擦肩而过,轻盈的衣袖随风轻飘,都没有触及到他的身体分毫。 “陈玉皎。” 战寒征叫住她,深邃的视线落向她:“你确定要继续走下去?这条路不是宅门那般简单,兴许、你会丢命! 想杀你之人,不会减少,只会越来越多!” 如今是朝堂这些内臣,若她抗衡不了他们,便是死。 即便抗衡成功了,一个能控制三公九卿、让华秦变法之人,亦会引起六国之忌惮。 到那时,十面埋伏,危机重重。 陈玉皎脚步微顿,但并不是迟疑,而是身躯笔直,单薄的身形始终有寒冰一般的坚凌: “陈家清流,只为帝王、只为天下社稷,无惧生死!” 清丽有声的话语掷地,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战寒征看着她的背影,周身清透的玉片在阳光下流光粼粼,那一身的气节,让恢宏的宫殿、巨大的饕鬄石雕等,全数沦为她的背景,瞬间黯然失色。 他深邃的墨眸一眯,清流?只为帝王,只为天下社稷? 心中某些决定,渐渐开始动摇、偏转。 * 几大世家党派私底下百般研究,寻来无数祭司,可没有任何人能弄清楚祥瑞之光的由来。 但这不妨碍他们对改革的强烈的、深深的不满。 几百年来,三公九卿制如同稳固的基石,支撑着朝堂的运转,怎能轻易被一个女子所推翻? 宗家、赢太傅府邸等各大世家,个个都是为朝堂尽心尽力,呕心沥血,怎会心甘情愿将手中的权力交出? 第313章 他们私下聚集商榷、联手,对于新法的推行,处处拖延。 这些天,陈玉皎还被任命、亲自负责御史台府邸的选址等安排。 可一会儿有人报:“新购买的官桌惊堂木等,工期未定。” 一会儿有人报:“修缮的工匠师傅忽然身体犯病,重病起不来……” 一会儿又有人报:“御史台大殿的壁画也完不成了,那石雕画师突然说老家有事,要回黔南老家一趟。” 就这样物资不足,那里有问题。 连夏公公去收一些权印等、赢家家丁报:“太傅耳疾疼痛,前往太华山寻能人医治,约莫需要好几日才能往返。” 宗府家丁报:“太保近日心情郁郁寡欢,又逢宗前将军忌日,去将军死亡之地祭拜了……” 个个理由找得十分好,也真的天衣无缝。 赢帝再是凶残,本就已经卸了他们的权,不可能再咄咄相逼,对一个老人病患、或者思念儿子的老人下手虐待。 拖延几日,他们又能拖多久? 而且最主要的是,这么久了,即便陈玉皎在甘商临的帮助下,极力推进御史台的府邸建设,但没有任何人参加御史台大夫的遴选! 哪怕府邸有了,衣服有了,一切规章制度订好,依旧无人请命。 没有人,想做这个御史台大夫。 没有人会拥护一个女人提出来的乱七八糟的方策。 这就是所有世家党派无声的反对,不会触怒龙威,又处处形成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处处阻拦着陈玉皎所提出的新法。 这日,陈玉皎在御史台帮忙种植松柏树,春鹭还忽然跑进来说: “公主,不好了!陈家出事了!” 是有人举报、说陈家窝藏敌国细作,赢修堂“不得不”带人前来搜寻。 赢修堂,秦宾府的主要掌权人,典客,九卿之一。 而陈家人毫无官爵,尤其还是陈玉皎不在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拦住他们。 且一群兵卒冲进去后就四处搜寻,到处砸,陈震岳还不得不立即先护着老夫人去后院,防止祖母再受刺激。 陈玉皎赶回来时,就看到满院子一片凌乱,所有的东西全被砸烂。 骆叔、宣嬷嬷、六大婢女等全府邸的人,也被那些将士以长矛全扣押匍匐在地,宛若对待卑贱的狗。 就连陈玉皎最喜欢的芭蕉林、竹蜻蜓案桌等,全被砸得一片狼藉,七零八落。 赢修堂,那个清贵的公子立在院中,一袭天青色锦衣,像是天上良玉,高贵不容接近。 见到陈玉皎回来,他薄唇缓缓勾起浅浅的弧度: “陈客卿,实在抱歉。有人举报你们陈家窝藏敌国细作,本典客总不能不查吧?” 华秦对于敌国细作之事,本就查得很严。 但凡有通敌叛国者、车裂!甚至宁可错杀一万,绝不放过一个! 闹到御前,他也无错。 陈玉皎看出来了,赢修堂就是钻漏子,故意来找寻她的麻烦。 欺负不了她,就欺负她的人。 她还没说话,赢修堂又道:“不过已搜查完毕,本典客还了你们陈家公道与清白。 陈客卿,不必多谢。” 他清贵温润的脸上,是意味深长的浅笑。 手一挥,便带着所有将士兵卒们迈步往外走。 在路过陈玉皎身边时,赢修堂又停下脚步,他高贵高冷的目光落在陈玉皎脸上,渐渐变得冷冽、深邃。 “陈玉皎,你陈家如今不过只是任人揉捏的小门小户,你陈玉皎,也仅仅只是一个孤臣!” 第314章 “客卿?很厉害吗?不过是毫无实权的头衔!” “你、又能在朝堂上孤立无援撑多久?” “还有……”他上下扫视她一眼,幽幽提醒:“你官职低,下次未穿冰心衣之前,记得向本典客行礼!” 扬出话后,他深深盯陈玉皎一眼,迈步径直离开。 陈玉皎眸色渐渐邃冷,像是冬日浸在寒冰里的水晶琉璃。 赢修堂说得没错,陈家如今是小门小户,父亲、祖母并无官职。 三公九卿,都可以肆意上门欺压。 又因为他们陈家清流,只拥护君王,除了君王,再没有任何别的力量,以致于这些日子来,她办事重重受阻。 但、 不代表他们陈家如同鱼肉,任人欺压宰割! 陈玉皎吩咐众人:“先将府邸修缮,不可刺激到祖母。” 至于其他的安排,她未告知任何人。 而另一边,战寒征之前安排的人也将此事禀告了他。 战寒征本下职回家,还没进战家大门,脚步就狠狠一顿:“他们竟如此过分?” 到底是陈大将军,陈老夫人,以前对华秦也立下赫赫战功。 他对陈家人虽然不热络,但也未曾做过如此欺压之事。 战寒征吩咐:“转告母亲与凌九,今日我有事耽误,让她们先行用膳。” 他又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燕凌九恰巧从府内出来,清楚看到了那一幕,眸色一片冰冷:“寒征,别人的事你如此上心做什么?自己家里的女人不关心,去关心外人?” “阿九。”战寒征高坐马上,不得不脸色沉和解释: “与她无关,是宗室世家等连老弱病残都开始下手,若再无人阻止,他们定会变本加厉。” 他沉声而郑重地对燕凌九安抚:“你放心,我既然许诺过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绝不会再娶任何女人。安心等我回来。” 扬出话后,他到底还是急速策马离开。 燕凌九的身形僵硬在府门口,手指甲已深深陷入了掌心。 这些天她一直待职,甘商临不理她,赢华绝被关内侯关了禁闭,她百无聊赖,只能做一些别的安排。 可战寒征却总是忙碌,夜不归宿,令她独守空房。 即便有时候回来,都是半夜三更。 今日总算早归,却因为陈玉皎又匆匆离开?还说什么不是因为陈玉皎? 男人的心思她看得清清楚楚!吃着碗里的,始终惦记着锅里的! 男人,永远靠不住!唯有挂墙壁上了才会老实! 偏偏婆婆吴荭霞还走出来,阴阳怪气地说:“哟,你以前不是说你不会拈酸吃醋嘛?怎么现在就全变了?一身的酸臭味呢! 你是不知道,人家陈玉皎才是真正有才华有智慧的人! 那日她进宫上朝,天呐!那天蚕冰心衣简直流光闪闪,惊艳了半个咸陵城。” “人家现在可是平步青云、聪慧过人、深得赢帝器重的陈客卿,你呢?你除了游手好闲、勾心斗角,就什么都不会了!” “你!”燕凌九一个厉眼闪过去,还没说话,吴荭霞就扭着腰走了: “哎哟我才不和你争啦,还是吃我的饭去吧~寒征现在总算开窍了,总算知道去护着玉皎咯。看来我很快就能看到他们破镜重圆咯!” 每一句话,都像是锋利的刀子狠狠扎在燕凌九的心脏。 燕凌九气得脸色一片铁青。 其实陈玉皎上朝的第一天,全城皆知,她也在人群中看到了。 明明那么光鲜亮丽的人应该是她,站在人群中仰望的应该是陈玉皎,怎么就反过来了? 明明赢帝器重的人也是她,怎么忽然就被陈玉皎抢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办法,四处寻觅机会报复。 今日,战寒征和吴荭霞又这般对她!简直没心没肺!翻脸无情! 燕凌九想到今天在集市上看到的一辆马车,眸色一片深邃,也策马快速离开战家。 那个力量,定然可以让陈玉皎反抗无能! 陈玉皎,明日就可以从华秦彻底消失! 第315章 燕凌九策马所来之处,是一座恢宏又庄穆古朴的府邸。 那低调的匾额上刻着三个字:太仆府。 太仆,九卿之一,掌管帝王的舆马和马政。 看似只是个管理马匹的,可实则帝王的每一次出行、每一次军队的马匹调遣、乃至举国的畜牧业、马业等,全由其掌控。 而太仆担任者,李清随,就是赢潇潇和赢长屹的舅舅。 亦是昔日的贵妃、现南楚太妃的娘家哥哥。 从先皇在世时,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国舅大人。 李清随为人十分低调,几十年来尽忠尽职为华秦皇家掌管马政,经常去西地草原马场亲力亲为。 这几天他早该回京,但因为其谨慎的性格,故意拖延时间,不参与此次世家党派等的拉帮结对,以及新政的改革。 燕凌九今日来,就是在街上看到了其马车回京。 她很清楚,这个李清随可不是什么清流,而是真正的老狐狸,藏得深。 当时那马车里,还坐着一个男子…… 燕凌九正在深思间,就看到一奢华的马车从侧后的方向行驶到正大门口接人。 而从府里走出来的男人,一米八的大高个,但长得很胖,大腹便便,穿金戴银,更显得其更加庸俗,丑陋。 这才是燕凌九今日来此的主要目的。 这人,是南楚国的十皇子景由厚,南楚国天生美人,偏偏这十皇子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一张本来清秀的脸也被肥肉挤得变形油腻。 那偏厚的嘴唇和挺着的大肚子,更是让人看一眼就想吐。 若是能让陈玉皎和南楚国联姻,嫁去南楚,那她就再也不用看到陈玉皎! 陈玉皎,也不会再用些狐媚的手段勾引她的丈夫战寒征,以及赢帝! 燕凌九想着这些,眸底闪烁着深邃的光泽,走到门口道:“劳烦去通传下,我凌策军师燕凌九,求见李太仆。" 府邸里。 一个身型偏清瘦的五十多岁男人,正站在一众箱子前。 那是十皇子从南楚国给他们带来的南楚特产,精致丝绸,华美漆器,铜器,乃至新鲜的水果柑橘。 虽华秦亦有柑橘,可比不上南楚之地所产的清甜多汁。 李清随当年护送贵妃、滕妾嫁过来后,就几乎很少回南楚,看到家乡之物甚是亲切。 他吩咐:“将这些铜器、柑橘给长屹潇潇送去一些,这银白色丝绸送至长屹府。 长屹喜浅色,华秦偏生就黑色为多,这些年真是苦了他。” “还有这些紫色丝绸,尽数送去媚儿府邸。媚儿最爱这浅色。” 媚儿,是昔日贵妃的小名,即便如今她亦是太妃,李清随私下还是喊得亲切。 他脸上也尽是那些对亲人由衷的关心,在意。 这时,有家丁进来禀报:“太仆大人,凌策军师求见。” 李清随脸上的亲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悦。 燕凌九,之前害得他在华秦苦心经营几十年的金枝玉叶毁于一旦。 他低调不想惹事,并没有找上门,没想到她倒自己寻来了? 敬客堂。 燕凌九被领着进来时,就看到那个身着古朴色的中年男人坐在正位,正在品茶。 清瘦的身型看起来本本分分,颇有几分文人忠臣的风骨。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她打量,带着深沉的缜密与警惕。 那是一种对万事万物的审视,仿若随时在衡量这件事、这个人,会给他带去怎样的后果、或会不会影响他的局势。 第316章 当然,那目光中还有一分明显的不悦。 燕凌九走到案桌前自顾自地坐下,开门见山道:“太仆大人,我这人向来直接,就不与你拐弯抹角。 金枝玉叶之事,实非我之过。一切全都是陈玉皎那介妇人,在背后栽赃陷害。 就连她开医馆之事,我也是好心帮她,可她却百般算计,心机叵测。” “你看看她现在在朝堂上搅动风云,就该知晓她不是善类。” 李清随品了口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燕凌九继续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今日来找你,是想谈一件大事。 李大人看似不参与这些党派斗争,实则是想养精蓄锐、为南楚、为自己慢慢积蓄力量、他日推仁政爱民的长屹君登上皇位吧?” “凌策军师,大逆不道之言,慎言!”李清随放下茶杯,一脸严肃地盯着她: “贵妃从嫁入华秦起,就已是华秦王的女人。 本官从二十五年前来到华秦,一直在华秦随风易俗,深受华秦帝王庇护,亦是华秦之人!” “得了,这些官方的话你到了朝堂上讲,不必与我说这些。我燕凌九又不是那种迂腐的人。” 燕凌九一脸的冷静沉着,深明大义:“文学礼仪没有国界,但每个士人皆有自己的国界。 就算心向着自己母国,也不是什么丢人的、见不得的事。 且长屹君的确仁政爱民,谦和温润,你们有任何想法,都实属再正常不过。” 燕凌九喝了口茶润唇,接着道:“只是近日李大人一直坐看风云起涌,可曾想过一个问题? 看似陈玉皎的改革,暂且只针对一些世家宗室党派,实则是帮着赢帝收权,将一切权利尽数掌握在赢帝手中。 你说今日赢帝能架空太傅、太保的官职,昔日会不会也架空你太仆之官职?” 燕凌九悠悠提醒:“毕竟全国马政畜牧业,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李清随眸色终于闪了闪。 金枝玉叶倒塌,如今他们在华秦苦心经营的,也就只剩下马业。 若是马业政权也被架空…… 燕凌九又言:“兵家常言道,羽翼未丰,必除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太仆大人,唯有先动一步,才能永除后患!避免往后横生枝节!” 可即便到现在,李清随表面还是十分缜密,一脸冷静道:“我不知道凌策军师到底是什么意思,请回吧,不论君上有何圣断,我一切听由君上调遣!” 燕凌九皱了皱眉,不愧是只老狐狸,不愧能在华秦发展二十五年,还没有被赢帝抓住任何把柄。 她只能说:“既然李大人这么不在意,那便算了。 不过李大人应该对另一件事很感兴趣,那便是让华秦与南楚永世交好。若两国联姻的话,定能促进两国之融洽。” 李清随眉心微皱:“目前我朝就两位公主,如何联姻?” 十三公主赢菱,性子蛮横,南楚人不喜欢。 十七公主赢潇潇,南楚国人,不可能联姻。 燕凌九红唇一勾:“太仆大人忘了,还有一位先皇亲封的玉华公主。 若是玉华公主与南楚十皇子联姻,两国岂不是喜闻乐见?” 李清随眉心顿时皱了皱,随即又舒展开。 陈玉皎这个女人,害得长屹苦等七年,如今长屹还有要娶她的打算。 一个和离过的妇人,如何配得上他家尊贵干净的长屹? 而十皇子景由厚对这些没讲究,只要是美丽之人,皆爱不释手。 第317章 若两国联姻,既能解决陈玉皎在朝堂兴风作浪,稳固朝廷,又能断了阿屹的念想…… 翌日。 陈玉皎下朝之后,又被秦帝召去龙台后殿。 那长长的案桌上,堆积了高重如山的竹简。 全是因赢太傅看病未归、宗太保祭祀未归而出现的一堆政事。 即便分了许多送去太师府,国尉总督处。但少了两大权臣协助处理,朝堂依旧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当然,这也是世家党派们另一无形的反抗。 赢帝与陈玉皎不是要收权吗?那他们就找出一堆事情来!看他们忙不忙得过来! 陈玉皎翻阅竹简册时,看到桩桩件件,全是大事: “军器部多人告假,武器生产受阻。” “遍布各地之军器部联名上奏,秦帝寒臣心,似有罢工之兆!” “皇家典策管理不当,意外失火焚尽!” “天下各士子聚众,议再不入华秦朝堂为官!” 武器停期,古典被烧,能人流失,一件又一件事,堪称大厦将倾。 华秦因为改革,忽然就风雨飘摇。 而这些,还仅仅只是分给陈玉皎的一部分不太严重之事,赢帝那里的奏折,不知是何等惨烈…… 陈玉皎不由得抬眸看向高台。 那个男人还是端坐在那里,即便被一重重竹简围绕,依旧掩不住他周身散发着的强大气场。 陈玉皎问:“君上,会怕吗?” 这些仅仅只是开始。 无人拥护,无人配合他们的改革,世家贵族们的力量躁动起来,足以颠覆华秦。 赢厉,那个端坐如岳的男人,深邃犀利的目光从上而下落下。 “怕?孤生来便不知怕字为何物,班门弄斧,焉想阻止华秦巨鹢?” 他的嗓音低沉而有力,有着并吞八荒之势。 陈玉皎红唇浅浅一勾,如此,甚好。 赢厉又问她:“你、可怕?” 陈玉皎直视赢厉冕珠下那双眸子,坐在席位上的身姿笔直从容:“好巧,祖父也从不教我如何撰写怕字。” 明明是清澈的眼睛,柔弱的女子身姿,可那周身的风骨与清凌,堪胜男子。 两人相视一看,四目汇聚时,是对彼此政见能力的欣赏。 他们各坐一案,开始处理堆积如山的政事。 没有任何人说话,满室寂静,只有竹简翻动之声,却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和谐。 陈玉皎腰间还垂挂着进后殿时所用的青铜舟吊佩。 当年秦孝公言:卿不负君,君定不负卿!天崩地坼,同舟共济! 青铜舟垂挂,亦是无声的陪伴。 不知不觉到了午后时分,陈玉皎抬起手揉揉发酸的脖颈。 那一幕,正巧落在赢厉眼中。 他扬出话:“陈客卿,今日到此为止。” 陈玉皎敛了敛眸,也未多想。 龙台后殿是政事之中心,等会儿兴许还有许多要臣前来求见。 她未多留,起身告辞离开。 而她不知……宫殿里那个尊贵巍峨的身型,依旧在独自处理政事,满是寂静。 在她走后,赢帝那刚硬有力的大手,拿起腰间垂挂的青铜舟轻轻摩挲,眸色复杂难明。 他们不知,此次一别,下次再见,竟是天翻地覆之变…… 宫巷。 陈玉皎走在其间时,一个婢女忽然恭敬走来:“玉华公主,南楚太妃请您一叙。” 陈玉皎眉心微微一蹙,南楚太妃,便是大师兄赢长屹的生母。 大师兄说去海齐国处理一些事,却这么久未归,许是出了什么事? 且如今宫中的局势,难道是南楚一党,也将要有动静? 陈玉皎敛眸,心中谨慎,移步前往万碧宫。 第318章 万碧宫是贵妃之住所,先皇死后,贵妃景媚宜升为太妃,以国号为封号,人人见她都得行礼,唤一声南楚太妃。 当年先皇在位时,就十分宠溺景媚宜,万碧宫修得十分华丽,处处种满五颜六色的芍药花。 芍药花和牡丹花乍一看几乎一致,有富丽堂皇的大气之感。加上景媚宜喜紫色,花圃里紫色最多,四处还可见亭中飘着紫色纱幔,乍一看去,恢宏华丽。 陈玉皎被领着一路走来,到一亭中时,就见紫檀木所雕的逍遥椅上,四十多岁的景媚宜正躺在其上。 她不愧是南楚人,皮肤白皙若雪,这年纪依旧保养得十分精致华美,长相婉清,眉眼间却又有股养尊处优的骄纵跋扈、傲气。 娇媚,却傲而不俗,恰恰相宜。 周围还围着一众婢女,有的为其揉肩,有的为其揉腿,有的为其喂剥好的水果,更衬出周身的慵懒华贵。 陈玉皎敛眸行礼:“参见南楚太妃。” “玉皎儿来了啊,真是好多年不见了,快来这儿坐~”南楚太妃的声音也透着些华媚,起身十分热情地为拍了拍她旁边的凳子。 陈玉皎还没走过去,一道男人的声音忽然传来:“姑姑,看,我已采到九朵白芍……” 只是话还没说完,那男人的声音顿时全数僵在喉咙。 因为那人,正是景由厚。 景由厚肥胖的手抱着一把白色芍药花走来,就看到亭子里,忽然多了个女子。 五官精致,气质清凌,冰清玉洁,清尘脱俗。 看到的那瞬间,顷刻就让人联系到: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惊艳,整个人都呆滞在原地。 陈玉皎也看到了他,眉心微微一蹙,在顷刻间就明白了南楚太妃叫她来的目的。 果然,南楚太妃主动起身来挽着她的手,对景右厚介绍:“厚儿啊,你来得正好,这便是我跟你说得玉华公主。她可是咱们咸陵城的第一美人儿呢!” “好……好……”景由厚看得眼睛发直,说话都变得不利索。 明明见过并玩过无数女人的他,此刻莫名心跳加快,一张脸绯红,耳根都在泛红。 南楚太妃还怜爱亲和地对陈玉皎道:“玉皎儿啊,本太妃也算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听说了你的遭遇,本太妃真的十分心疼。 你说你一个公主,和离以后,只能下嫁了。可本太妃怎忍心看你下嫁受委屈呢?” 她欣喜地拍着陈玉皎的手道:“正好,厚儿是尊贵的十皇子,身份不菲。生得也魁梧,将来可以保护你。 他还不涉朝堂,心思单纯,日后定不会欺负你。 你嫁过去呀,不仅能为华秦南楚联姻,还可以就此无忧无虑,过上养尊处优的荣华富贵之生活。” “南楚国,那经济比华秦还要繁荣。即便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欢子,都有几十个庄园呢!” “这么好的婚事儿,别人求还求不来,你可得抓紧了!” 陈玉皎却后退一步,淡淡撇开南楚太妃的手,冷静而礼仪:“多谢南楚太妃厚爱。只是玉皎已为过她人妇,怎配得上养尊处优的南楚十皇子? 若无他事,玉皎还有事处理,先行告退。” 她转身欲走,可景由厚又拦在她跟前,却没有碰她,只是有些紧张地说:“玉……玉华公主,我不介意的! 哪怕你嫁过十个男人,我都不介意!他竟然不要你,简直是瞎了狗眼! 以后本皇子护着你,本皇子绝不会再让你任人欺负!” 陈玉皎垂眸:“实不相瞒,我身染沉疴,兴许活不过一月半载,就不给十皇子添晦气了。” 话毕,她径直迈步从他身边擦肩离开。 南楚太妃眉心顿时蹙起,脸上所有的亲和全数消失,冲着陈玉皎的背影道: “陈玉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阿屹为你调理过身体,你寿命长着呢! 就算你不同意也无关紧要,你可知道此次十皇子来华秦,有什么新事吗?” 陈玉皎脚步微微一顿,就听南楚太妃道: “近日华秦改革,动荡不安,赢帝暴君之名传遍九州。南楚正有趁乱攻击华秦之意! 明日,明日厚儿就会在朝堂之上,向赢帝请旨赐婚!” “只要你不同意,南楚这便出兵!" 如今华秦可是动荡不安,风雨飘摇,还经得起他国的攻击吗? 陈玉皎,别无选择! 第319章 那十皇子景由厚呵斥南楚太妃:“姑姑,你这么凶做什么!不可以对美人这么凶!” 他亦冲着陈玉皎的背影喊:“玉……玉华美人……我一定会娶到你!我要准备隆重的聘礼,不惜一切娶你回南楚!” 陈玉皎离开皇宫后,眉宇间第一次笼罩上凝重。 如今改革,华秦本就风雨飘零,朝堂混乱,南楚再插进来的话…… 明日,一旦景由厚真到龙台大殿请旨,以南楚国出兵为威胁,无异于为赢帝雪上添霜。 这意味着,在明日早朝之前,她必须想出解决之策! 陈玉皎策马回家途中,边行边在脑中思索。 夏蝉忽然急速策马而来,焦急道:“公主,不好了!老夫人吐血了!” 陈玉皎眉心顿时一簇:“怎么回事?” “这段时日我们一直在给老夫人熬药,全用的您开的药方,本来老夫人的病情都在好转,可……” 夏蝉气呼呼地说:“都是太傅府那些狗东西!又派人前来通传,说南楚国十皇子,明日要请旨赐婚!要将您娶去南楚国! 老夫人听到嫁娶几个字,忽然受了刺激。” 陈玉皎心中对祖母的病情有了几分了然,同时目光泛冷。 看来,那些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给她找麻烦的机会。 上次的账还没清算,如今,是新账加旧账! 陈玉皎倒是沉得住气,心中有一堆安排,眼下只能先策马赶回府邸。 到了祖母的房间,就见头发花白的老祖母躺在病床上,有种气若游丝之感。 父亲坐在轮椅上,满面焦急:“玉皎,你回来得正好,快给你祖母瞧瞧。 我等下坐着轮椅也要去太傅府,给那臭小子一顿教训!” 轮椅忽然滑了滚去撞断人腿,可怪不得他!律法不会惩罚一个残疾人! 陈玉皎坐床边给老祖母把了把脉,却安抚:“父亲别急,对老祖母来说,这是好事。” 这些年来,因情况原因,只能采用逃避法为老祖母治病,以至于郁结一直在胸。 她回来后这段时间,虽然每日傍晚都会陪老祖母在院子里散步、游玩,用的药物也是开郁散心的,但到底还差最后一步,那便是——排淤。 这次一受到刺激,加上之前药物的作用已达到时辰,堵在心中的淤血便尽数吐出。 果然,躺着的老祖母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陈玉皎时,眉心微微蹙起,嘴唇都在颤抖,“小皎儿……你可算舍得回来了……” 那眼眶明显泛红,眸子里尽是对她的思念,担忧,以及清明,而不是往日里的混沌。 陈震岳和满屋子的婢女顿时惊愕,老夫人……老夫人这是清醒了! 陈玉皎亦喜,快速写了个药方递给春鹭:“快去抓药熬制,淤血排出,元气受损,需立即补神养心。” 一碗药喂下后,老夫人已能靠着床头坐得稳,她对众人道: “你们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对玉皎说说。” 所有人撤出,房内只剩下两人。 陈玉皎坐在床边,为老祖母覆盖上薄被。 “小皎儿啊……”老祖母抬起手,慈爱地抚摸她的脸。 不知不觉,那个满眼天真阳光的小皎儿,已经长这么大。 虽然这些日子她的皮肤全被调理得好转,可那眼睛里没有光了。 眼里的成长和过往,是无论多名贵的药材也无法治愈的。 陈玉皎正想说话时,可老祖母的手,忽然又将她头上的假发取了下来。 一头银白色的发丝毫无预兆地垂下,顺滑的披垂。 第320章 陈玉娇眉心顿时蹙起,来不及掩饰,祖母就热泪盈眶地凝视着她:“小皎儿,你还想瞒着我们多久?” 那人来说十皇子的事时,还特地提了陈玉皎的满头白发。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到底要操劳到什么程度、付出多少、心里受了多大的煎熬,才能少年白头? 且在战家受的那些委屈,她总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不言半句她所受的苦,只竭力弥补家人,竭力撑起这个陈家。 老祖母心疼地为她整理发丝:“皎儿,无论你做什么,家里人永远不会怪罪你。 就算你真做错了,那也是祖父祖母没有将你引导好。” 陈玉皎的生母难产而死,她从小就没有母亲,许多感情上的事,是他们忽略了。 他们每日教得最多的,都是朝政,却忘了少女都会有情窦初开之时…… 祖母再三强调:“日后什么也不必瞒着家人,家人,永远是与你分担一切苦难的、最亲近的人。 人之所以有家,就是为了让你在外面受了一切委屈时,能有一个倾诉释放之地。” 陈玉皎心中又弥漫起层层温暖,老祖母还是这么和蔼,还是和小时候摸着她的头、说陈家永远是她靠山时的老祖母一模一样。 她像小时候一样靠在祖母怀里,点头应下:“好,玉皎铭记在心。 等祖母好起来,我们又去做竹蜻蜓,去山里用祖母的武器狩猎。” 提起这,老祖母忽然沉沉叹了口气:“玉皎啊,祖母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怕是很难再恢复当年的风采了。 祖母如今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 南楚国十皇子提亲,她们心尖儿上的玉皎,怎么能嫁给那等不学无术之人? 老祖母忽然将她轻轻推起,紧握着她的手,神色变得格外郑重:“玉皎,答应祖母一件事好不好。 嫁长屹君,唯有嫁给他,祖母与你父亲,才能安心啊!” “祖母……”陈玉皎眉心顿时皱起,她才回到陈家,并没有想过这么快又成婚。 可老祖母忽然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玉皎儿……祖母懂你的心思。 你将满腔热爱,全给了战寒征,如今你心里已经只剩下朝堂之事。 此生……你恐怕都不会再爱他人了。” 当一个人为爱飞蛾扑火、却遍体鳞伤后,会变得像穿山甲那般,长出一层厚厚的铠甲、盾牌,再无可能去爱人。 祖母咳嗽着说:“既然不会再爱人,嫁一个爱你之人……咳咳咳……相濡以沫、相敬如宾,才是最好之归宿啊!” 长屹不会欺负她,甚至会用这一生来呵护她。 唯有这样,即便陈家真折戟沉舟在这战乱中,玉皎,也不至于无依无靠,孤苦伶仃。 陈玉皎敛眸,还未说话时,外面忽然传来夏蝉的声音: “小姐,长屹君忽然送来信,邀您去京外清水庄园。” 陈玉皎眉心蹙了蹙,大师兄忙完事宜,回来了? 老祖母推她:“快去吧……咳咳咳……小皎儿,认真考虑下祖母说的话。祖母不求你出人头地,也不要你撑起陈家,祖母只想看你幸福安好,有人呵着护着……咳咳咳……” 许是真的在意,一句话说起来她都很累,又剧烈地咳嗽。 “好。”陈玉皎只得暂时应下,离开房间。 在她走后,老祖母撑着床边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她走远,才一溜烟坐了起来。 “遭罪喔,装咳嗽嗓子都装难受了,这不省心的孩子!” 长屹苦苦等她七年,七年,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啊! 第321章 长屹,是世间除了他们之外,唯一一个爱她至深、会豁出命护着她的人。 眼下她的局势那么困难,她和震岳帮不上忙,怎能真忍心看着她一个人孤苦伶仃,艰难独行? 让她嫁给赢长屹,也不是害她,当年她若嫁得是赢长屹,绝不会受那么多苦! 而一路上…… 陈玉皎本来就对老祖母心有愧疚,加上老祖母年纪也的确大了,她并没有怀疑。 祖母教过她的,怀疑谁都不能怀疑自己的家人,家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 她脑海里尽是各种沉思,许多的思绪、想法,在凌乱的交织。 早前—— 清水庄园里,赢长屹一袭银白色锦衣,正在院中亲自修剪满院的山茶花。 这些山茶花自陈玉皎嫁人后,便由他栽种于此,如今已长得高大如木,一朵朵洁白的花朵在阳光下优雅盛放,清新无暇,冰清玉洁。 赢长屹的身影立在其中,更显得他如同谪仙般清贵高雅,不染一丝尘埃,仿佛与这尘世格格不入。 李穆忽然进来报:“公子,南楚国十皇子,明日早朝要向玉华公主提亲!” 赢长屹隽白的大手微微一顿,手中剪刀也悬停下,那向来稳重又如琼枝玉树般的身形,弥漫出一股少有的威严与冷峻。 这些日子他未回京,只为给她足够的空间,只为为她正名。 他远在外地,总算无人说:她之成就,全是靠他相助。 玉皎的能力,不可容人质疑! 然而,眼下这局势…… 赢长屹将剪刀轻轻放回托盘之中,高贵挺拔的身躯负手伫立,目光深邃又深绻:“迟了七年之事,该筹备了。” 他向来尊重她的选择,任她去做她想做的事。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永远置身事外,任由他人欺辱她。 他也不轻易插手朝政,但不代表朝政之人,可以触犯他之逆鳞、为所欲为! 清水庄园的广亭子里,很快呈上精心的布置。 各色各样的鲜花堆满整个广亭,连亭柱之上亦有鲜花瀑布,花团锦簇,盛大华丽。 这些全是赢长屹之前就亲自寻遍华秦花卉之地,集齐的整整一百种鲜花。 百花,寓意着白头偕老,永远盛重热爱。 亭中还四处立着一些高高的案台,往里面走,每一个案台上所置放之物,各有不同。 雅青瓷器茶具套件,满天繁星琉璃全套首饰,满树真彩柿树,及和田玉暖玉整套。 这象征的是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岁岁年年。 赢长屹高贵而银白色的身形亲自穿梭其中,忙碌筹备。 确定一切安排妥当,他将众人遣散。 伫立在那广庭中,他向来稳重尊贵的神色间,腾起一抹从未有过的紧张、庄重。 玉皎,可愿与他岁岁年年? 只是…… 好巧不巧,赢潇潇在这个时候找来。 舅舅给她送了很多彩漆,绚丽缤纷的瓷器十分好看。 长屹哥哥总是喜欢极简,性子太过寡淡,她特地将她最爱的瓷器挑了一个送过来。 今日的清水庄园竟然静悄悄的,毫无声音。 再往里面走,她忽然看到那个院子。 一大片山茶花盛开,放眼望去几乎没有边际。 而广阔的山茶花海里,广庭静静伫立着,无数鲜花随风摇曳、招展,盛大华美,宛若来到仙境。 只看一眼,赢潇潇顿时明白,长屹哥哥这是要向陈玉皎请婚! 怎么可以!陈玉皎那个和离过的破鞋,怎么配得上她的长屹哥哥!怎么配做她的嫂嫂! 第322章 正巧府邸外面的远处传来马蹄声,不用想,应该是陈玉皎来了。 那个狐狸精,成天就知道勾引长屹哥哥! 赢潇潇眸底掠过一抹恶毒,快速往外走去。 陈玉皎刚到府邸门口时,就见赢潇潇迈步出来。 赢潇潇来到她面前,冷冷一哼:“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一个和离过的女人,天天缠着我家长屹哥哥,不觉得羞耻吗? 陈太傅怎么就有你这种不守妇道的嫡孙女?不缠着男人你是活不下去吗?” 陈玉皎眉心微蹙,翻身下马,清冷的眸子扫向赢潇潇:“十七公主这般出言无礼,不也是丢太妃国舅的脸? 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还管别人?” “你!”赢潇潇又被说得脸青,但她冷冷一哼,警告道:“你别来缠着长屹哥哥了!长屹哥哥永远永远不会喜欢你!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长屹哥哥这么大的年纪还未娶妻?因为他喜欢的人,是盛赵国的七公主!” 赢潇潇一顿瞎编:“当年盛赵国七公主跟随其哥哥来华秦为质,为人高贵优雅,处事井井有条,才不像你一样胡作非为,害垮陈家! 只是后来他们回国,华秦与盛赵两国关系又一度恶化,视彼此为血海深仇之敌人。长屹哥哥就再也没有可能娶盛赵国七公主,才以至于心心念念,打算孤独终老!” 陈玉皎眸色微微一眯,想起了她十四岁那年,盛赵国的七公主的确因局势过来过一年。 那七公主养得高贵出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特别喜研琴艺,与她十分投缘,经常到陈家寻她。 那时候大师兄的确对七公主十分礼待,在七公主离开华秦时,还难得焦急失态地亲自策马前去相送。 原来,大师兄这些年未成婚,是因为她…… 陈玉皎心里绷着的弦,反而忽然松了。 只是她未说话,赢潇潇看着她深思的模样,只觉得她是备受打击。 她傲慢地说:“别来缠着长屹哥哥了,赶紧走吧!即便长屹哥哥现在对你好,一来是因为陈太傅,二来也仅仅只是把你当做七公主的替身! 你们就算在一起,他心里也永远永远不会爱你! 陈玉皎,你这么清高不可一世,你甘愿沦为她人的替身吗?” 冷哼完,赢潇潇策马离开,当做从未出现过。 有了这些话,她相信陈玉皎那么自傲的人,就算长屹哥哥请婚,她也不会再同意! 可她不知道…… 恰恰相反。 陈玉皎迈步往院子里,所过之处,全是盛放的山茶花,洁白无瑕,高贵无华。 的确,七公主的气质与一尘不染的山茶花,很相符。 盛赵国的七公主也嫁去了海齐国联姻,怪不得大师兄去海齐国那么久。 还没走到广庭那边,她便见赢长屹那尊贵银白的身型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他听到府门处似乎有声音,不得不出来看看。 赢长屹见到她时,大手自然而然负于身后,悄然将手中的一卷纯玉打造请婚书,沉入衣袖。 “玉皎……”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沉敛。 那高大挺拔的身形,也永远像是一座沉稳不倒的山脉。 陈玉皎主动开口:“大师兄,我有事求你相助。 我们、联姻。” 赢长屹那长眉明显一皱,如山的身形难得一僵:“你、说什么?” 声线里,隐藏着克制的喜悦。 陈玉皎一如既往从容冷静:“今日祖母清醒,与我谈了许多,我不想再让祖母担心,祖母的身体也的确需要冲喜。” 第323章 且明日早朝南楚十皇子景由厚要当堂提亲,赢厉若是拒绝,定会因为她而引得两国交战。 作为臣民者,不可置君上于火烤之地。 赢厉近日操心的事也已经太多了,她不能再给他增添麻烦。 她早前想出来的破局之策,唯一的便是:先行一步请旨成婚! 而赢长屹,无异于是最好的选择。 一来可以让祖母与父亲安心,二来,国舅李清随一党,是铁了心想将她嫁去南楚国,让她再无法插手朝政。 明日不论她提出要嫁给谁,李清随等人都会搞破坏,十皇子景由厚更会闹事,会趁机发动两国的战争。 唯有赢长屹,李清随不可能任由景由厚针对自己最疼爱的外甥。 更不可能让南楚国因他外甥的婚事,来发动战争。 到时候,李清随甚至还必须得护着赢长屹,想尽一切办法让南楚国平息怒火。 此为反制。 其实陈玉皎在来得路上,考虑的很清楚,但是她并没有下决心。 她一直把赢长屹当做大师兄,无关任何爱情,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自私地耽误赢长屹一生。 但赢潇潇说那些话,让她豁然开朗。 陈玉皎凝视赢长屹道:“大师兄,我祖母有些话说得对,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去爱谁,心中只有朝堂,只有完成祖父之遗志。 而正巧,你亦心悦盛赵国七公主。 但她已嫁为人妻,与海齐国联姻,两人还十分恩爱。” 大师兄这么克己守礼的人,永远不可能去破坏他人的婚姻。 “既然如此,与其你孤独终老,受尽宗族催促,不如我们联姻,两相有所交代。” 陈玉皎看到他脸色有些沉重,补充说:“你放心,我绝不会对你有任何要求,亦绝不会要你行任何夫妻之事。 你我权当演戏,日后你若再遇到心爱之人,尽可娶入府中,给其正妻之位。 或待我朝堂稳定之后,我们可办和离。” 一字一句,尽是公事公办。 赢长屹原本神色间那么克制着的喜悦,顷刻间消散,那一句句话,似冰锥扎入他的心脏。 而盛赵国七公主? 他记忆里那抹相关的身影,早已模糊。 不过,是有此人。 当年她在华秦,与玉皎关系十分好,他经常让其帮忙转交一些物事。 七公主也十分冰雪聪明,看透他的心思,在离京那日,还言要将此事告知玉皎。 那时玉皎已深爱战寒征,他急得策马追去,阻止七公主多言。 没曾想……玉皎竟会如此误会? 赢长屹长眉微微皱起,嗓音有些发沉:“玉皎想与我成婚,就因为这?” 陈玉皎坦然:“实不相瞒,其实我之前还有所犹豫,不想误了大师兄终生。方才碰到赢潇潇说此事,总算心中没有负担。” 她不爱大师兄,恰恰大师兄也不爱她,比较公平。 不然若是大师兄爱她,她嫁给他,还不爱他,让他苦守一生,何等残忍? 陈玉皎勾唇道:“大师兄,你尽可放心,即便成婚后,我们还是像以往相处,简简单单、相敬相助。” 赢长屹负于身后的大手缓缓紧握,眸底深处攀爬起无人察觉的窒息与凝重。 原来,他的爱对她而言,更是负担…… 总算可以与她成婚,却与爱无关…… 赢长屹心脏阵阵闷痛,依旧克制得极好,所有的解释也无声咽下,薄唇勾起一抹温润浅笑: “好,那就依玉皎所言。 明日早朝,你我二人,向君上请旨赐婚。” 第324章 陈玉皎离开后,赢长屹回到广庭不远处。 他尊贵颀长的身躯伫立在山茶花树中,遥遥看去。 百花,四季,送不到她眼前。 天色也莫名暗下,乌云沉沉,本来盛大华丽的锦绣广亭,无数花枝在风中摇曳,花瓣吹得漫天飘飞,莫名增添无尽的凄凉。 荆毅回来时,就看到自家公子伫立在花道之间,那高大的身型笼罩着一股如深山幽谷般的寂凉。 他脚步狠狠一僵:“公子……”是失败了吧…… 可赢长屹许久未曾说话,伫立良久良久。 最后,天色越来越暗,一场夏季的大雨宛若随时会倾盆而来。 赢长屹才沉声吩咐:“拆下,毁置妥当。” 尔后,他又策马回到长屹君府。 书房,雅致的置物架上置放着诸多物品。 有青玉色的锦帛。 那个女子自小喜欢在其上写字,后来每每他看到,皆会买回家中静待。 有一卷卷画作。 画作中总有一抹柔白色的背影,从容淡雅。 精致细腻到连青丝亦可看清,隔着花卷亦可看出绘画之人所注入的心血。 有曾经他教她写字时的竹简。 彼此的她还很小,刚学写字,字总是歪歪扭扭。 他便用锦帕相隔,握着她的手腕一笔一笔教授。 那时候年仅三岁的她脸上莹白粉红,满眼单纯地道:“大师兄写的字好好看!以后长大了,我要嫁给大师兄!” 那只是一个三岁婴儿的童稚天真之语,他却红了耳根,记了二十五载…… 架子上还有她曾经赠与他的竹蜻蜓、诸多木雕。 她曾经说,大师兄性子太过沉,要多笑一笑。 他生来心性成熟,不喜孩童之物。她送的,他却一直视若珍宝。 可今日…… 赢长屹隽白的大手将书架上所有物品全数取下,来到书房外的花园里。 府邸里亦种着许多纯白山茶花,因她一直如此花,清贵淡雅,与世无争。 他让人在花树下挖出一个深坑后,亲自坐在花树下,将画卷点燃,放入其中。 “公子!”荆毅想立即上前阻止。 那些东西平日里公子当做宝贝一般,每隔三日便要亲自扫尘一次,画作更是经常一画就是一整日…… 赢长屹却吩咐:“先行退下。” 荆毅不得不带着所有人退出书房院子,心里一阵焦虑。 而赢长屹坐在那山茶花树下,看到竹简燃烧,渐渐焚毁时,指节一僵,伸向火中想阻止,手都被灼伤一大片。 只是片刻后,他又收回手,动作间带着些许无奈。任由那竹简在他视线之下,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他大手还拿起那竹蜻蜓,明明轻巧之物,在这一刻却恍若重若千钧,最后终究被他沉重地放入火焰之中。 这一夜,他坐在黑暗之中,在此焚烧了整整一夜。 明明火光笼罩,可黑夜里的一团火焰随风飘摇,更不显得温暖,反倒愈加寂寥。 快要天明之际,所有物品总算烧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阴沉了一整夜的天,还正巧“哗哗哗”地下起一场大雨。 那些灰烬尽数被冲进泥土之中,不留任何痕迹。 赢长屹薄唇勾起一抹无奈之笑,又拿起铲子,亲自用泥土掩埋。 一点一点,将灰烬埋掩至最深。 所有残余的灰烬被埋入地中深处,不留下任何一丝的痕迹。 所有物品,就像从未存在过。 所有的爱,也像是从未存在。 赢长屹那银白色的衣袍上沾满了泥土,却也被大雨尽数冲刷,殆尽。 第325章 再度站起身走出书房院子时,他一身湿透,依旧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他的语气也恢复一如既往沉和:“传令全府、本君所爱之人,为盛赵国赵氏七公主,不得有误!” * 而另一边。 今夜的战家兵荒马乱。 吴荭霞一直在密切关注着陈玉皎的事情,一得知消息后,看到战寒征回来,就立即缠上去: “寒征啊!你可一定要救玉皎!这可是你最好的机会!” “玉皎那么好的人,怎么能嫁给南楚国十皇子?肥水还不流外人田!” “要是征儿你现在去娶她,她肯定会对你感恩戴德!” “你必须立即把她给我娶回来!” 曾经最嫌弃陈玉皎的吴荭霞,现在变成了百般劝说,巴不得立即就将陈玉皎娶回家。 夜里,房间。 战寒征高大的身形还坐在侧室书房处,冷峻的容色有两分庄重。 他目光落向走进来燕凌九,“阿九,你来得正好,我有事与你商量。” “正巧,我也有事与你谈。” 燕凌九算计成功后,眉眼间难得有几分喜悦:“近日我们都在忙碌,已许久未曾放松。 明日下职后,我们一同去城外策马野炊如何?” 明晚的星空,应该会十分璀璨夺目。 战寒征长眉微皱,对这等事情显然不感兴趣,他道:“阿九,我与你所谈之事,是朝政大事。 我欲明日在朝堂之上,求娶陈玉皎。” “什么?”燕凌九冷傲的身躯狠狠僵住,脸上的愉悦顷刻间消失: “战寒征,有种你再说一遍!” 战寒征起身走来,拉着她走到旁边的桌椅前坐下,耐心解释:“凌九,你先听我细讲。 如今朝堂改革,南楚国欲生动乱,其十皇子欲娶陈客卿。 但她是朝中目前唯一清流,是陈老太傅唯一后裔。华秦朝堂,不可无她。” 战寒征脑海里还浮现起之前陈玉皎那抹清傲干净、超脱于世的身影。 她说:“陈佳清流,只为帝王,只为天下社稷,无惧生死。” 如此气节之人,当值得华秦天下人维护。 战寒征神色严谨:“我娶她,无关情爱,只为华秦朝堂,为稳定格局。 且战家亏欠她,总不能置她于死地而不顾。 也如你以前所言,权当战家弥补,多养一人而已。 甚至她有济世堂,无需我们养。只是一桩政治表面上的联姻。” “够了!” 燕凌九却打断他的话,倏地站起身冷冷盯着他道: “战寒征,你别口口声声给自己找借口!你们男人那点弯弯绕绕的心思,我不清楚吗! 你就是喜欢她、开始同情她、爱她,想要保护她!呵护她了!还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言辞!” “你明明是我的丈夫,你有没有心疼过我?为何跑去心疼别的女人!” “陈玉皎,她生来就是世家贵女,她有偌大的陈家,有长屹君等人护着,有数不尽的钱,她有什么值得你同情心疼的!” “你该同情呵护之人,是我!” 燕家卑微,毫无背景,至今她想入朝堂还毫无门路! 明明她比燕凌九可怜多了! 燕凌九情绪十分激动,声音斥责:“若不是陈玉皎她欺骗我,利用我,害得我声名狼藉,抢走我机会,我会是今天这个局面吗? 我曾经好心想弥补她,她却那般回报我!她蛇蝎心肠,我与她不共戴天!” “你之前一而再再而三维护她就算了,如今还要娶她,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没家人没家世,就活该受你欺负吗! 你还答应过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才成婚多久,你就全忘记了是不是!” 第326章 “凌九……”战寒征未想她那般偏激,但此事的确是难接受,他只得又耐着性子起身哄她:“我说过,此事无关情爱,亦不是你所想那般。 成婚后,她住北院,我不会踏入她院子半步,你勿胡思乱想。” 他大手抬起,欲为她整理发丝,可燕凌九“啪”的一声,直接将其手打掉。 “我说了!我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战寒征,现在我才是你妻子!你若敢请旨娶她,我就杀了你! 我说过的,背叛我燕凌九之人、我必亲手刃之!” 她眼里真的升腾着骇人的杀气,冰冷的目光直直盯着战寒征:“战寒征,你就看我敢不敢!” 战寒征看着眼前这张尽是狠意的脸,长眉微皱。 曾经那个冷静自持、口口声声说不是寻常妇人,不会争风吃醋的女子,为何变成了这样? 曾经她亦说过想弥补陈玉皎,照顾陈玉皎,难道都是假的? 还是,他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战寒征声音也不由得有些泛冷:“凌九,你理智些!容弈之事,全然怪不得她,她亦并未引诱你做出那等行径,不是你之敌人。 这件事,你该多反省自身,不可再是非不分。 且我未追究,为你承烙铁之刑,甚至一再理解你,为何你不能站在我的角度,理解一二?” 他亏欠陈玉皎,不可能见死不救。 他为华秦朝堂官员,亦该维护正臣。 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这么做! 可——“啪!” 一个巴掌忽然重重地甩在战寒征脸上。 是燕凌九一巴掌甩了过去。 燕凌九双目都在泛红,血丝遍布:“战寒征!你在说什么?你让我反省?你的意思是事情都是我的错?与陈玉皎无关? 陈玉皎那么欺骗我,利用我,将我当猴子耍,你作为我的丈夫不帮我复仇,竟然还包庇她!帮别的女人说话! 战寒征!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为人丈夫的责任!到底知不知道该如何做人!那狐狸精把你的魂儿都勾走了吗!” 她真的很生气,从未想到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托付终生、不顾名节、为他承受十二级生孩子剧痛的男人,竟然是这种人! 战寒征亦被一巴掌打懵,身躯僵滞。 眼前歇斯底里的燕凌九,活像是个泼妇。 字字句句,更是混淆黑白! “简直无理取闹!” “你该好好冷静冷静了!” 两句冷硬无情的话语扬出,战寒征大步往外走。 燕凌九抓起桌上的杯子就朝着他砸去:“战寒征!你要是真敢提出娶她,我真的会杀了你!我会和你和离!我要带着战煊远走高飞! 我还会告知天下众人,你是如何言而无信!如何骗我一生一世!我会让你身败名裂!” 那些瓷器杯子伴随着她愤怒的话语,重重砸在战寒征的脊背上。 战寒征脚步微顿,但片刻后,还是大步离开,不再回头。 离开院子后,战寒征径直去往书房。 他立在门口,想到什么,吩咐:“李穆,去拿几支上好的迷香,切记,选于身体无害。” 以燕凌九的性格,只怕明日之前又会生出什么事端。 这一次,他的决定,由不得她胡闹! 当夜,燕凌九气得在屋子里发疯砸东西时,一支迷香悄无声息戳破窗纸,她不知不觉昏睡。 战寒征难得未亲自去,不知为何,以往看到她都是欣赏,可现在,竟不太想再看到那张脸。 吴荭霞进去扶人时,直接拖死猪一般,将其拖着扔到床上。 反正她都昏睡了,她甚至一巴掌甩在燕凌九脸上:“让你打我儿子!不守妇道的女人!以前说什么不会争风吃醋,全都是假的!死骗子!下贱胚子!我呸!全天下最爱争风吃醋的人就是你!” “等玉皎娶回来,迟早有一日我要把你赶出战家!” 战家,人心涣散,毫无丝毫和气可言。 而那巍峨的皇宫笼罩在夜色里,经过大雨的洗刷,在清晨朝阳初升时,显得愈加恢宏壮丽。 陈玉皎来到秦宫,往龙台大殿步行而去时、 一只大手忽然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入了旁边的一个宫巷。 陈玉皎正想抽出龙匕动手时,那人却已经放开她。 “是我。” 战寒征后退两步,保持距离。 陈玉皎眉心蹙得更紧:“战卫尉连基础的礼仪也不懂?” “陈客卿,我来与你谈件正事。” 战寒征确定四下无人,高大魁梧的武将身躯伫立在她面前,压低声音道:“等会儿朝堂之上,言你我二人感情复合,即日成婚。” 说出这句话时,他视线落在眼前女子的容颜上,心底竟无丝毫的排斥。 可陈玉皎本就蹙得紧的眉心更是一紧,也在顷刻间明白他的用意,冷声道: “战卫尉,我想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 和离之后,一别两宽,生死无关。我之事,真不劳您再插手。” 她转身欲走,可战寒征又拽住她的手腕,一脸冷峻: “陈玉皎,现在不是你逞能之时! 南楚国十皇子真提出联姻之事,你以为君上会为了你与南楚国开战?” 君上心系江山社稷,会清楚眼下不是合适的战机,不会为了个女人而动摇国本。 “且你是孤臣,朝堂之上无人会护你!” 她提出的一切改革,至今推进进度都为零,几乎无一人拥护。 各大党派世家,也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巴不得尽快将她送走。 战寒征嗓音严肃:“眼下,唯有战家可解你之局。 我是为你好,你放下脾气、别再任性可好? 你亦放心,我许诺过凌九此生仅她一人,绝不会碰你。日后你住北院,互不相干。” “呵,那我还真得谢谢你了。” 陈玉皎实在不想多说,撇开战寒征的手径直走出去。 “陈玉皎!” 战寒征欲追,可外面恰巧一群官员走进来,他也不好再纠缠。 眼下,恐怕只能在朝堂之上,由他一人独自提出。 到时在十皇子景由厚与他之间,他相信陈玉皎知道怎么选。 那时,她将别无选择。 而陈玉皎迈步走上那一级级雕龙刻凤的台阶。 今日的朝堂,想必会十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