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了陛下后怎么办》 第1章 她是谁 承平六年正月十五上元夜,平城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这是新年的最后一天,皇宫内却依然喜气洋洋,过年的氛围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反而愈发浓烈。自去年十月陛下南征凯旋,将大兖几十年的老对手南楚逼退到符水以南,一举收复了自怀帝失去的珉辛以北全部领土,将珉辛以北重新划归大兖所有。即将到来的盛世之象充斥在大兖的每一片国土,平城宫中的新年气氛只增不减。 今夜上元之乐,过了今夜迦南王就要启程前往封国,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所以林陈叶特意在此夜邀迦南王一家共聚。此时大殿之中酒宴正酣,迦南王刚和夫人喝了一杯青梅酒,脸上的笑还没下去,一转头就看见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越喝越不着调,手已经从宫人身上摸到大殿后面装饰的佩剑上,下一步就要在陛下面前舞起来了。 眼见不妙,迦南王抄起面前的酒樽就扔了过去,迦南王世子此时胸腔中万丈豪情无处发泄,正欲仗剑高歌赋诗一首,剑还没抽出来,被来自老爹的青梅酒撒了个满头满脸。许是一腔豪情被酒扑灭的太过突然,迦南王世子看见父王越过桌几怒气冲冲向自己冲来时愣在了原地没躲,头上生生挨了个爆栗。 揍完儿子迦南王赶紧拉着他向陛下请罪:“犬子顽劣,在陛下家宴上如此放浪形骸,实乃臣之罪过,望陛下恕罪。” 若说被浇了一脸的酒还没醒,现在看见父王下跪,迦南王世子也知自己酒后确实放肆了。乖乖跪好低下头等陛下发落。林陈叶除了宴席开始说了几句话之外一直沉默不语,即使方才迦南世子殿上拔剑也未见他出言制止,反而乐得看弟弟教训儿子。此时见迦南王跪下请罪才开口:“好了,不过小儿玩闹,又有什么大不了。你也说了是家宴,又没有外人,何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年轻人嘛,酒酣正浓难免言行无状,行之你也别放在心上了。” 看兄长如此,迦南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转头狠狠拍了下儿子:“还不快谢陛下!” 迦南世子老老实实请罪:“阿晏谢过皇伯父。” 林陈叶素来喜欢这个侄子,“行之啊,你儿子可比你讨喜多了。说起来阿晏这性子到底随了谁呢,我们兄弟几个他是一点不像,你夫人和他舅舅都是出了名的端方知礼,也没有半点浑不吝。” 迦南王一笑,“这儿女啊都是前世的孽债,今世这个逆子就是来跟我讨债的,”,他看了看林陈叶的脸色接着说“更何况我们年轻的时候,显圣太后还在世,哪容得我们肆意妄为呢”。 显圣太后,在过去几十年的时间里,以摄政太后的身份牢牢控制着朝堂,掌握着如今大兖天子的生死,是林陈叶至今挥之不去的阴影。 说到显圣太后两人都不免有些低沉,但林陈叶不愿意谢太后死后还影响自己,说道:“好了不提她了,今日家宴本是为你一家践行,你早该前往封地,却因寡人蹉跎至今,太妃在封地盼一家团聚也盼了许久了。” 迦南王道:“陛下这是哪里话,前几年陛下身体欠安,另有康乐王图谋不轨,臣弟怎能让您一人面对那番凶险的境地,自己在封国逍遥快活。母亲也知道陛下不易,如今陛下外收失地,内有贤臣,父皇在天之灵也一定会欣慰的。” 林陈叶想起自己前半生,幼时父母在侧,一家和睦,后来母后去世尚有父皇宠爱,直至父皇猝然去世,自己仓促即位。当时权臣周捷摄政,幸有谢太后联合诸位大臣镇压。可后来养母猜忌,地位不稳,往后就是十余年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再后来兄弟阋墙,最后就是爱人相杀…… 想到此处,林陈叶一时心绪难解。 “陛下……”,迦南王一脸担忧,“陛下如今虽然无恙但毕竟久病之身,不要思虑过重。” “没事,都是些旧事了,”林陈叶道,“如今寡人富有四海,正当壮年,那些年的事,于我而言不过笑谈罢了。” “陛下圣明。” \"殿里太闷了,我去外面透透气,一会儿你们也早点回去,明日还要去封地。\" “是,陛下。”迦南王起身行礼相送,他看着兄长转身离去的背影,不知怎么竟从这位意气风发的君主身上看出了几分落寞。 “皇兄” “嗯?” 迦南王这时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臣弟此去迦南,若无大事不可回,皇兄,”他顿了顿接着说,“皇兄,找人说说话吧。” 林陈叶笑了笑,往后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从背影看,还是往昔翩翩佳公子。 “我想进去看看,我要那个花灯。” 在皇后宫殿永安宫外一个稚气女童指着宫殿檐下一盏盏精致的宫灯说,“我想要那个,那个好看,我想给母亲看。” 但在一盏盏精致的宫灯之下,是戒备森严的侍卫,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将永安宫围了个严严实实。 女童身边的宫女不敢在此停留,只能不住地劝说,“公主快走吧,这里不是您能待的地方,这里常年闹鬼,陛下不准人来这的。” “可是这里的宫灯最好看,我想带一个回去给母妃。”没拿到宫灯,小公主显然不愿意走。 值守在廊下的侍卫尽职尽责,半步没挪。眼见劝说不成,几个宫女对视一眼,把公主抱起来就要走。 “啊!放开我,我要宫灯,我不走,我不走。”小公主在侍女肩上又捶又打,左右翻腾。声音在寂静的永安宫内外分外清晰。 正在一群人为小公主混乱不堪的时候,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上元之夜陛下正宴请迦南王一家,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念大家。” 众人连忙行礼,连公主也连忙站好,\"念大家好。\" “哎公主好,公主方才是要是什么啊?”念双满笑眯眯地问。 林爰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着念双满,抬手一指,“我看永安宫外的宫灯比别处的都好看,想拿一盏给父皇,父皇见了一定欢喜。” 念双满看林爰,就像长辈看孙女一般和蔼,“公主一片孝心,奴婢一定会禀告陛下,陛下知晓,想来也是会欣慰的。” “嗯。”林爰点头,宫人见状赶忙上前把她抱起来,向念双满行礼之后匆匆离开。 “公主留步。” “念大家还有何吩咐?”林爰身边一个看起来位份较高的宫女转身应答。 念双满向上抬了抬头,他身后的小内侍会意,出来两人往永安宫去了。不一会儿两人就回来了,其中一人手上有一团盈盈的火光,映出了挂在细绢上的兰花。 林爰在侍女怀中一看眼睛都亮了,“我要这个灯笼,我要这个灯笼。”小小的身子不住扭动,侍女险些抱不住她。 念双满将宫灯亲手递给林爰,“公主上元安康。” “念大家安康。”林爰两只小手将宫灯抱住,暖暖一笑,玉雪可爱。 等林爰一行人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念双满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林爰,怎么长成这副模样了,怕是见了面寡人也认不出。” 念双满低声回答,“公主是陛下骨肉,自是龙章凤姿,卓尔不凡。” “寡人是这个意思吗,寡人是说她怎么,怎么,这么机灵。”林陈叶回忆,“她的母亲是……” “刘充依,鸿胪丞刘鑫之女,永和十九年以家人子身份进宫,进宫时年方十六,次年生公主林爰,晋为长使。后三年晋为充依。” “哦,她啊。” 只不过一个后宫位份不高的嫔妃而已,哪值得特意挂怀,林陈叶想了一瞬也就忘了。他的目光随着长长的宫灯一路望过去,直到永安宫门口。整座宫殿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连永安宫檐下的花纹都照得清清楚楚。可仔细看就会发现烛火都是外面宫灯的,永安宫里面漆黑一片,不仅如此,偌大的宫殿没有一人走动,即使外面围了一层士兵,也没有丝毫人气。 林陈叶一瞬不瞬地望着永安宫久久不语,念双满在旁摸不透他的心思,试探着开口,\"今日公主来此也不光是为了宫灯,公主最近总是来这附近打转,有几次还想进去,被拦了下来。侍卫向我禀报时,奴婢心想公主孩子心性,或许过几天发现无趣就不来了,更何况公主来了,也显得热闹些。\" 林陈叶只是看着永安宫不说话。念双满踌躇一番最终还是开口,“永安宫宫女来报,娘娘近来精神不济,进食也少,问要不要开些药膳调理,或是……” “或是什么?”声音不辨喜怒。 “或是找人来说说话,兴许娘娘一开怀,病就不药而愈了。”说到最后念双满猛然跪下,“是奴婢的错,擅自开口,奴婢该死。” 林陈叶目光沉沉,“你该死,你若是该死寡人也活不到现在了。”转头对念双满,“起来吧,我知道了。” “是。” 林陈叶最后看了一眼永安宫,“做些琼叶糕送过去,药长多去请脉。”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恭送陛下。” 后宫芷兰园,林爰兴冲冲地提着灯笼往里跑,“母亲,我回来了,你看我给你拿的什么。” 刘充依正在摆弄桌上的膳食,听见女儿说话还没看见她带回来了什么先开口,“慢点跑,瞧你跑得一脸的汗。”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丝帕给林爰擦脸。林爰一动不动,让母亲给自己擦汗,母亲的手香香的,林爰悄悄闻了好几下。 林爰身后的宫女走了过来,“公主这是得了好东西要给夫人看呢。” \"对对对\"林爰献宝似的从身后拿出了那盏宫灯,\"母亲,你看!好不好看?这是李寺人亲手给我的,没准父皇也会知道呢。\" “好看。”刘充依细细端详,看向一直跟着林爰的宫女,“翡儿,这真是念大家送的吗?” “那是自然,”,翡儿走上前,跪坐下来给林爰倒茶,“这奴婢哪敢扯谎啊。” “好端端的,念大家送这个做什么,太子殿下和其他皇子公主有吗,还是就送了爰爰一个。” “自然是就送了我一个,”没等翡儿回话,林爰就抢先道,“我这么聪明又可爱,念大家见了我心生欢喜,我想要什么就送我什么喽。”这一番自恋又自大的话逗得一众宫人轻笑。 “是是是”刘充依拿女儿没办法,从桌上递了一碟点心到她面前,“吃你的点心。” 趁林爰吃点心的空晌,细细地问了翡儿经过才放下心来。 “你啊,想要宫灯怎么还拿你父皇说事,不怕治你个欺君之罪。” “才不会呢,”林爰振振有词,“我的确是看它好看想送给父皇,可是父皇日理万机,平常我们根本见不到,也没法给父皇看了。但是父皇知道我的一片孝心,肯定会欣慰的。” “是是是,”翡儿轻轻地拭去林爰嘴角的点心渣,“公主一番孝心,可感天地。” “对了母亲,”林爰吃着点心突然想起一件事,“为什么宫中的人都不让靠近永安宫啊,永安宫真的闹鬼吗,可是永安宫外面的侍卫从我小时候就在那,就算有鬼也不敢再待了吧。” “这个我也不清楚。”平城乃天子所居,平城宫内哪怕一块地砖都藏着几百年的秘密,更何况永安宫是历代皇后的住所,如今成了这个样子,除了陛下还能有谁有这个权利。 “闹鬼都是讹传的,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人说皇后娘娘自自六年前抱恙便没再出过宫门一步。” “皇后娘娘在里面吗?”林爰惊讶,那里面黑漆漆的,也不像有人啊。 “这个也有可能是讹传,因为皇后娘娘之前就出宫养病了,要不然宫里的事也不可能一直以来都是赵婕妤在管。”刘充依也想不明白,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宠依,位卑人轻,生了女儿才有了单独的寝殿,这些事她怎么会知道。 刘充依嘱咐女儿,“你以后还是不要去永安宫玩了,都是些手执利器的侍卫,万一不小心伤到了就不好了。” “知道了母亲。”林爰嘴上应着,心里却想,下次我一个人悄悄去,不让人看见就好了。 庆平殿内外一片寂静无声,陛下处理政事时喜静,在此侍候的宫人皇们行动都轻手轻脚,屏声静气。 殿内错金傅山炉内燃着苏合香,烟气葳蕤升起,飘过展开的奏折,勾在林陈叶的衣角,沾染在他的鬓边。 “怎么回事?\"林陈叶蹙眉,“出了何事。”庆平殿外一个小内侍诚惶诚恐。 念双满让他下去,回禀,“是永安宫那边出了事,娘子今晨突发晕眩,虽然醒了但精神一直不见好,底下人怕娘子出什么事,特来禀告。” “出事?哼,她能出什么事,”林陈叶哂笑,“她那样一副狠毒的心肠,这么多年,不也活得好好的。” 念双满不敢应答,林陈叶把玩着腰间悬挂的玉珏,突然笑了,“双满,你说她怎么就不死啊?”,他像是陷入了自己的癔症中,突然变得很兴奋,\"她怎么就真的心安理得的活下来了呢,每日好吃好睡,怡然自得地活了六年。她为什么就不死啊?\" 回答他的,只有风吹过庆平殿卷起纸张的沙沙声。 “我呸!你才死了呢!”谢禧一脸晦气的看着林爰,即使她是自己这六年来见到的难得的生人。“你见过这么好看的死人吗,死人一脸青白,抹多少层胭脂都盖不住,有我这么天生丽质,顾盼生辉的吗?” “哦哦哦”林爰理亏,“那我不是看你伏在桌上不动嘛,手还冰冰凉。” “那是体虚。” “不过,”谢禧把脸凑近盯着林爰,“你不是说你再也不来了吗,怎么还来。” “我、嗯,”林爰眼珠子滴溜乱转,她在找说辞,但她太小了,还没那个心眼子,找不出来。 “行了行了,”谢禧大发慈悲地放过她,\"我这样的人,你见过第一眼便不会忘,还想见我,我能理解。\" 谢禧与林爰的初见,起于上元夜之后。那时迦南王一家启程前往封国,年节已过,宫中又变成以往的波澜不惊。林爰生性好动,以前年纪小,还能跟刘充依整日待在芷兰园。可随着年岁渐渐长大,小小的芷兰园就不够转的了。开始拉着宫女和年纪相龄姐妹的到处跑,开始还有几位公主跟她一块,后来跑出了后宫便没人和她一起出去了。 林陈叶虽然性子喜怒无常,底下人猜也猜不透,但也是真的勤政爱民,整日忙于政事,三五个月也不见得能来后宫一趟,即使来了也就是看一看诸位皇子公主少有留宿。前几年倒是宠爱过一位大臣进献来的美人,珠宝华服,赏赐不断,还加封了那位美人的家人为官,于林陈叶那个沉潜的性子来说可谓极是宠爱,惯的那位美人也是无法无天,在后宫肆无忌惮,还敢顶撞赵婕妤。可陛下知晓后,只淡淡地责备了几句让她收敛一些,便没了后话。那位美人更不得了,仗着他的宠爱把手伸向了前朝。林陈叶对于后宫的女人从来都是一视同仁,没有例外。随便你在后宫待着干什么都行,仗着宠爱娇惯一些,霸道一些都可以,就当是看个热闹。但若是想些不该想的,顷刻间便会被打回原形。那位美人就是这般下场。 那位美人在林陈叶批阅奏折时端着碗参汤过去侍奉,红袖添香时不经意提起上林苑尚缺一个水衡都尉,她娘家的表哥于这方面略精,求陛下恩准赏他个小小官职好为朝廷尽忠。 林陈叶当时不动声色,甚至还喝了一口美人递过来的参汤,而后温柔地抚上了她的脸,轻轻地说:“我的身边已经很久没有像你这么蠢的人了。平常养着玩倒是开怀,怎么就突然想死了呢。” 美人脸上的笑还没消失就听林陈叶下令将她投入暴室,听候发落。结果是以后宫干政为由,夷三族。有一次在赵婕妤那里请安时听说那位美人临死还在喊陛下,留下的鲜血和指甲上的蔻丹混在了一起,不辨二色。 众人说来不见愤恨之色,只剩唏嘘。陛下的心思谁能猜得透。正是因为林陈叶君心难测,即使是后宫代行皇后权力的赵婕妤也只敢老老实实的待在宫里,守着儿女过日子,不敢越雷池一步。赵婕妤如此,更何况位份不如她的呢。所以林陈叶的后宫难得的干干净净。 基于这个大环境,林爰敢三番五次地跑出宫。反正父皇眼里只有国事,除了太子,其他子女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面,要是被发现了也不会太在意,训斥一番就过去了。 林爰开始还听刘充依的话,没接着去永安宫转悠。可后宫就这么点大的地方,还有好多她不能去的,最后转了一圈又转回来了。本来林爰也没想着能进去,毕竟宫外那一层侍卫不是摆设,可她那次只是稍稍往前走了走,侍卫就给她让了路。林爰生怕他们反悔,立马跑了进去,没发现一直跟在后面的翡儿被拦了下来。 推开永安宫厚重的大门,风从外面吹进来,扬起一连串的灰尘。林爰被呛得连连咳嗽,也不知道该往哪走。永安宫从外面看着富丽堂皇,可进了里面,没有点灯,没有宫人,外面的阳光透不进昏暗的宫室。林爰有些害怕,可又不想轻易出去,干脆顺着有太阳光的地方走,走进了一间偏殿。 这大概是整座永安宫最明亮的地方的了,黄昏的日光全洒在了这一间屋子,好像是刷了一层金粉,也像是夜间御花园为了照路点燃的火把,把这间偏殿变成了一座暖房。 林爰一步一步小心地往里走,就是在这她见到了谢禧。 若说整间屋子被日光笼罩,那谢禧就是光的中心。她好像无端地出现,但只要站在那里的目光就会被她吸引,没有什么可以笼罩她的光芒。 “你是仙女吗?”林爰看呆了,在她小小的世界里,见到的女人有温柔和蔼的母亲,会搂着她睡觉;聪明伶俐的翡儿,会给她讲讲故事逗她开心;还有端庄大方的赵婕妤,会给她好吃的糕点。 可眼前和仙女一样的人,好像母亲放在妆奁里的父皇赏赐的金步摇,金灿灿的,浑身发着光。 谢禧看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也不纳闷她是哪冒出来的,执起手中的团扇,轻轻一笑。而后扇子在手中一转,扇框在桌上轻轻一敲,“过来,让我看看是谁进来了。” 林爰这时候应该走了,一座被封闭的宫室,一个从没见过的漂亮女人。就像翡儿睡前给她讲的故事里会勾人的妖精一样,可她出现在这里,笑吟吟地望着你让你过去,你都没有拒绝她的念头。 林爰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前走,谢禧也不催她,像看一只小猫一样看她走过来。 “你是谁啊?” “你猜啊。”团扇抵在鼻上,一双眼睛闪啊闪,闪花了林爰的眼。 林爰在她面前跪坐下,“是仙女吗?” “对啊。” “那仙女怎么会在永安宫呢。” “我啊,”谢禧很认真地在跟她解释,“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了,狗皇帝看中我的美色,对我强取豪夺,但是我宁死不屈,所以就把我关在这了。” “胡说八道。” 林爰那张稚嫩的脸上连一丝相信的意思都没有,“我父皇经天纬地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还把你关在皇后娘娘的寝殿,你在这,皇后娘娘住哪?” 谢禧猛地直起身子,“我都住在这了,你都没想过我是皇后吗,真是个小傻子” “你才是小傻子,”明明母亲一直都夸她聪明,“我不要和你说话,我走了。”说着要走,脚步却半步没挪。 谢禧也不在乎她走不走,身子未动,林爰一下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谢禧毫不留情的哈哈大笑。这下林爰真跑了。 “我再也不来了。” 我来是想跟你分享一个好消息。”林爰一脸郑重,虽然她曾夸下海口说再也不来,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来了好几次。不过每次都隔着帘子,谢禧一看她就跑,倒是给谢禧乐的不轻。“父皇前几日去看我跟母亲了,升了母亲的位分,还给我拟了封号,还说要给我举办册封礼呢。 “哦。”谢禧不置可否,“那你叫什么?” “林爰。” “有兔爰爰,林陈叶怎么给你起这么个名字,小家子气。” 林爰生气了,“什么小家子气,那是父皇希望我和小兔子一样每天快乐。再说了,你知道父皇给我的封号是什么吗?”林爰无不得意地说,“平周,平定天下,安定四周。既彰显了父皇的功绩,又表明了父皇对我的期望。” “期望?”谢禧哂笑,“期望你什么,期望你平定他平完的四周?可怜的小林爰啊,连自己的名字都是别人的期望。你这一辈子,连个名字都不由自己做主。” “不许胡说!”林爰真生气了,她说她是小傻子也就算了,怎么能说父皇给她取的名字和封号呢。 “无论林爰和平周是什么意思,都是我父皇给我取的,我很喜欢,母亲也很喜欢。母亲因为父皇去看我们很开心,母亲开心,我也开心。” 林爰一口气说了好多,小脸气得鼓鼓的。谢禧瞧着有趣,用手戳戳她的脸。林爰还在生气,狠狠一偏头不让她碰。 哟,人不大脾气还不小。 毕竟难得来个人和自己聊天,谢禧决定先开口,“你和你母亲感情很好嘛。” “哼!”还在生气。 谢禧也不在意,接着说,“我跟我母亲感情也很好,我母亲最宠我了。” “啊!”林爰把脸转回来,“你不是仙女吗,怎么也有母亲?” “说你傻你还生气,我要是仙女我能在这破地方出不去吗。”谢禧好多年不见人,不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这么傻了。 “啊。那你母亲在哪里,也在宫里吗?你常常见到她吗?”看外面的侍卫,也不像是能让人进来,林爰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让她进来了。 “我母亲,”说起母亲,谢禧整个人都柔和下来,“我母亲在宫外呢,颐享天年,她可不在这破地方待。” “你在宫外还有家啊?” 林爰自小生在宫廷,她的家就是平城宫。她觉得只要在平城宫内有一间房子的人,家就是这里了。 “呵,进这平城宫之前,谁还没个家啊。” “那你外面的家好吗?” 林爰不免好奇,父皇出宫巡视历来只带太子,她还没见过宫外是什么样呢。 “好啊。” 浮尘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中飘拂,快活得好像她未进宫前的十五年,每天考虑的都是锦衣华服,珠宝钗环,现在想来,那是多好的日子啊。 第2章 过往 那是永和七年的秋天,在这个秋天之前十四年的时间里,是她现如今不知何时突然结束的生命中,唯一怀念的日子。至今想来,还能回忆起吹过鬓边的风轻抚她脸颊的触感。 谢家后宅谢禧闺房内,玉环,步摇,簪子等各种首饰随意散乱地摆放在桌上,谢禧伸着右手,几根葱白玉指上沾着嫣红的胭脂,越发显得手指细白柔嫩。 “娘子,您看,还是这龙涎胭脂色彩浓艳,最衬您的肤色。”谢禧的贴身女使玉楼手举着一方铜镜,在伺候谢禧试妆。 谢禧无名指轻轻在眼下点了一点,原本洁净的妆面上瞬间多了一点凝红,配着谢禧清淡的妆容不显突兀,反倒添了一抹艳丽。镜中的谢禧左右摇摇头,表示很满意这次府里采买的胭脂。 旁边收拾首饰的采歆拿了一支细头钗子问,“娘子,您看这支钗配不配您今天的这个发式,不显繁琐,简约大方。” 谢禧偏头看了一眼,“我今日不戴耳饰,戴这个显得太简单了,换一个。” “是。” 采歆转身去妆台挑拣一番,拿着一件钗子回来,“娘子这个金花头桥梁钗怎样,既压得住您身上这件大红衣裳,也不喧宾夺主。” “嗯。”谢禧点头,“不错,采歆深得我心,给我戴上。” “是。”得了夸奖采歆开开心心上前给谢禧戴上。 “娘子,您看您及笄那日的礼服配哪套组佩比较好,要不要那套金镶玉的,金配红正好。” “不行不行,”玉楼对采歆的建议持反对意见,“觉得那套平常佩戴就好,及笄礼怎么还能戴那套,有点太俗气了。娘子,要不就戴那一整套和田玉的吧。” “娘子的礼服是大红曲裾,金镶玉的正好,哪里俗气了。”采歆坚持己见。 玉楼自小在谢禧身边服侍,对谢禧忠心耿耿。在谢禧及笄礼这个大日子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娘子及笄那日来的都是朝中大臣的夫人们,还是要打扮的贵重一些才好,再说了四娘子的及笄礼就在娘子前一月,时间挨得太近,难免有人会比较。那套和田玉的组佩就好,既贵重也不张扬,恰到好处。” “娘子本身就光彩夺目,不需要身外之物加持,金镶玉的就好。” “和田玉” “金镶玉” “和田玉” “金镶玉” 两人争执不下,谢禧却好整以暇地继续拿着首饰比划,这个手镯好看,就是太大了戴着沉甸甸,换一个。 “娘子,段妈妈来了。”屋外的女使通报。 段妈妈是谢禧母亲常氏身边的,从常氏进府开始就在她身边伺候,看着谢禧姐弟出生,家人也都在谢府做事,是常氏身边得力的人。 玉楼和采歆都是段妈妈一手调教出来才放到谢禧身边,一听段妈妈来,两人也不敢争嘴,老老实实站好。 “段妈妈。”屋内的侍女都欠身行礼,谢禧没抬头,还在那摆弄她的首饰。 “嗳嗳,好。”段妈妈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而后问候谢禧,“五娘子好。” “段妈妈好,”谢禧目光短暂地从妆匣上移开,朝段妈妈伸出手,“看我的胭脂,好不好看。” 那几根蘸满了胭脂的手指在段妈妈面前乱晃。 “好好,好看。”段妈妈一把年纪见多识广,从善如流地用一只手握住谢禧的手腕,另一只手从怀中抽出罗帕,裹上谢禧的手指,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待到擦完手上,又伸手想把脸上的也擦干净,看着谢禧整洁的妆容,没下得去手。 “这红点子乍看倒也与姑娘相称,只是在外面可不能如此了,单独一个可不吉利。” “知道了知道了,点着玩罢了。”,谢禧由着她把自己手上的胭脂拭去,“段妈妈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段妈妈这才说起正事,“方才家主遣人来找姨娘,说是太后娘娘知晓两位娘子一前一后生辰,想着家里姑娘都渐件大了将来少不得出门走动,赐了些头面布匹下来,家主正让几位娘子去分呢。” 谢禧闻言起身,“我知晓了,你先去回禀母亲,我换身衣衫便去。” “是,奴婢告退了” 等段妈妈走了,玉楼急忙去衣橱那儿拿了几件衣服,“娘子,您看换哪身合适。” 谢禧脸上不见慌乱,“什么都不换,这样就行,走吧。” “段妈妈方才不是说宫里来人了吗,您这样会失礼吧?” “看的又不是谁更有教养,你以为宫里的东西是好拿的。” 谢禧整了整裙摆,“走吧。” 等谢禧到了正堂才发现自己是最晚到的,两个姐姐谢曦,谢新绿,两个妹妹谢杳谢迩都已经在那等着了,除了她们,上首坐着谢禧的父亲谢将离,还有一位是宫里的内侍打扮。 谢禧知道自己来晚了,赶忙向父亲见礼,“父亲,女儿来晚了,请父亲责罚。” 谢将离原本正笑容满面地朝那名内侍说话,回过头来看见谢禧眼皮就是一跳,“你眼皮子底下那是什么玩意,怎么这副样子就出来了。” 我哪副样子,你女儿我花容月貌,就是脸上都是泥点子也是淤泥里开出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谢禧笑嘻嘻地凑近谢将离,“父亲您看您,我点了一点胭脂是不是更加明艳动人,有您年轻时万一的风采。” 谢将离一根手指着谢禧,一口气让她憋的上不来下不去,手指抖啊抖。 那名内侍瞧着谢禧这俏皮样倒是被逗笑了,“这位就是五娘子谢禧吧,常听大公子说起,家里有位五妹妹,朱唇玉面,就是性子有些顽劣,常把谢大人和大公子气得跳脚。” 谢将离叹气,当着外人的面也不能把谢禧打一顿,“念大家见笑,小女荒唐惯了,平日里素来不知分寸,念大家不要怪罪才好。”转头狠狠一瞪谢禧,“这里太后宫中的念大家,还不赶紧行礼,净胡闹。” 谢禧不敢再嬉皮笑脸,“谢禧见过大人,大人安康。” 我那姑母竟然把念大家都派出来了,可真是看重我们姐妹几个啊。 “五娘子不必多礼,”念双满平日在宫里接触的人都是一板一眼,鲜少见到谢禧这般有趣的,“五娘子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四位娘子可等了多时了。” “是。” 谢禧依偎到谢新绿身边,“四姐,你挑中了什么啊。” 谢新绿掏出罗帕温柔地拭去妹妹眼下的胭脂,“姑母送了每人一匹重莲绫,一套赤金头面,都是大差不差的,不用选。就剩下几件单独的首饰了我们还没挑,等你来了一块。” 谢禧还没说话,那边谢杳就好大不耐烦,“四姐你好大的架子,让我们等也就算了,还让父亲和念大家等。” “你可以不等,父亲都没急,你先急了。” “你……” “这个玉笄没人要吧,没人要我就拿了。” 没等谢杳,谢曦就先说了。她手里拿了一支镂空白风纹白玉笄,素雅简约。 谢杳连忙道:“二姐姐饱读诗书,戴这支玉笄最合适不过了。” 谢禧双手交叠搭在谢新绿肩上,头也枕了上去,“姐姐你喜欢哪个。” 谢太后单独赏的首饰不多,除了谢曦拿走的白玉笄还剩下一把玉花鸟文梳,一对金镶绿松石耳环,一套金臂钏和一支金镶珠花蝠簪。 谢新绿伸手轻轻抚了抚妹妹的手背,“你喜欢哪个,你先挑。” “我首饰很多的,不缺这一两个,哪个都行。” 姐妹俩话还没说完那边谢杳开口,“你当然是不缺,父亲和大哥平日里可没少送你好东西。” “对啊,”谢禧不想理她,“送你的都是我不要的,就比如你身上这件秋香色的襦裙,我就没要,颜色可真老气。” “你……” 谢杳还要再说,谢迩扯了扯她衣服,“父亲和念大人还看着呢,我们拿了首饰赶紧走吧。” 见谢杳一脸不服,谢迩从桌上拿了那对金镶绿松石耳环递到她眼前,“姐姐你看这个,造型别致,这绿松石颜色也鲜艳,好不好看。” 谢杳也不是非要和谢禧吵架,她和谢迩是双胞胎姐妹自然不会让她没面子,“好看,这个就行。” 谢禧见谢迩给谢杳选,她也给谢新绿选了那把玉梳,“我一看这个就知道姐姐喜欢。” “你最懂我了。”虽不是一母同胞,但谢新绿和谢禧只相差一月,谢新绿向来宠着她,“你挑的都好。” 谢禧得意地朝谢杳一昂头,谁还没个姐姐啊。 眼下只剩一支金镶珠花蝠簪和一套金臂钏,谢迩要姐姐先拿,谢禧也不客气,把自己看中的簪子拿走了,谢迩就拿了金臂钏。 看没什么事了,念双满起身告退,谢将离将他送出正堂,回来对着谢禧就要发落,谢禧乖觉,还没他开口就上前去卖巧,“父亲您看女儿最近是不是又变漂亮了,女儿长大了怎么越来越好看了呢。” 被漂亮的女儿挽着胳膊,谢将离骂人的话挂在嘴边到底没说,“都快是个大人了,以后不准这么没规没矩。” “知道了,父亲。女儿一定乖乖的不给父亲丢脸。” 这边没什么事,谢将离让他们姐妹都回去。谢禧正揽着谢新绿说话,那边谢杳追了上来,谢迩在后面拉都拉不住。 “方才当着父亲与念大人的面,五姐姐为何要笑话我衣裳老气,这不是存心要我难堪吗?” “不老气吗?”谢禧反问,“你才多大,脸上搽这么厚的脂粉,一说话就噗噗往下掉。回去找个镜子好好照照,你这身打扮,比我母亲都显老。” “你……”谢杳气极,走上前去就要动手。谢新绿和谢迩见状赶忙拉住她。 谢曦原本走在前面,听见后面妹妹们争吵停下,这会儿看见要打起来赶忙又走了回去。 “阿禧不过说笑,你别在意就好了,怎么还动起手来。” “可是二姐姐,方才她说我老气还笑我。”谢杳委屈。 “我方才听到阿禧说话也笑了,你是不是也要对我动手。” 谢曦今日除了问安之外就没说几句话,此时脸色看起来着实不好。 谢杳看谢曦这般没敢再揪住谢禧不放,只恨恨地说了句大家都偏向你,说完拉着谢迩就走了。 谢曦看她走了也便要走,刚走几步谢禧从后面叫住她,“二姐姐,听闻大哥前不久送给你了一匹织锦缎子,怎么没见你穿啊。” “我不喜欢那个颜色,所以还没找裁缝裁衣。” 谢禧一听她还没裁更开心了,“听说那匹缎子是墨绿色的,正好四姐姐名字里也有一个绿字。”说着看向谢新绿。 “啊?”谢新绿没成想还能有自己的事,“我没……” “没什么没,”谢禧挽上她的胳膊,另一边挽上谢曦一边一个,“走,去见识见识御赐的贡品。” 谢禧拉着两人往前走,谢曦问:“平日你也不是这锱铢必较的性子,怎么今日总是引逗阿杳。” “那平日二姐姐最是公平不过了,若是往常看见阿杳生气少不得要好好劝慰一番,说不定还要拿些东西哄她开心,怎么今日一句话不说。”反常的又不止她一人。 谢曦不说话了。再懂事的人遇见了委屈也是会难过的,偏偏有的人还要你一直懂事,一直委屈。 两人在谢曦那儿待了大半天,一直到吃了晚膳才走,出来时谢新绿身后的侍女怀里还抱着谢禧说的那匹上贡的织锦。 “这是大哥特意送给二姐姐的,我们这样拿了不好吧,”谢新绿虽然喜欢,但只是一匹布料而已,也不用夺人所好。 谢禧不以为意,“好端端的你以为大哥为何要送二姐姐布料,我可听父亲说了这次的贡品中包括五匹织锦,织锦华贵,最适合制作妇人衣裙,这种东西历来都是直接送进太后宫中,就算大哥要送二姐姐织锦,什么时候不能送,偏选在这时候。” “你是说,这匹织锦是姑母让哥哥送的。”谢新绿不解,“可就算这背后是姑母授意又如何,毕竟二姐姐亲事不成,姑母知道了不好出面让大哥代劳也可。” 谢曦之前有过一门婚事,对方是太中大夫黄严嫡长子,黄家家风清正,累世官宦,那黄严的儿子人黄林也是勤勉上进,可堪良配。 谢将离娶益阳长公主为妻,益阳长公主早逝只留下了两子一女,二子皆入仕,长女谢安婚事由太后做主,嫁了宗室子晋安候为妻。 谢曦是他第二个成年的女儿,婚事是谢将离亲自掌眼。黄大夫与他同朝为官,清流人家,门生遍布,黄林本人谦虚有礼,和谢觉关系极好,称呼谢觉为兄。两人家世相仿,之前也见过几面,谢曦虽然不说,但看来也对黄公子很是心仪。 本来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就等两家走完嫁娶之礼。可一年前谢曦突发恶疾,病情严重到连下床也不能,两家当时已经互换了庚帖,都到了纳征的地步,双方亲友也已经通知,谢将离不愿婚事耽搁再起波澜,索性将新娘的人选换谢家三娘子谢德音。都是谢家女,结姻亲哪个都是一样。 后来谢曦病愈,原本的夫君成了妹夫,这也无可奈何,两家婚娶结的是两姓之好,怎会为了她一个女儿停下进程。 “姑母的心意,上次把二姐换了时就已经足够了,何必又来这一遭。四姐,你说不过是我们两个的生辰而已,若姑母真是想尽一番心意,随便派个人就好了,念大人可是后宫第一人,两个庶女的生辰值得他来吗。” 谢新绿对今日的事也并非无知无觉,她只是不想自寻烦恼而已,如今谢禧说破,她也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当今陛下已临近加冠之年,膝下犹空,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康乐王嫡长子都三岁了。 “怕是为了进宫。”说到进宫,纵然谢新绿平日心如平镜,此时也不禁忐忑,“你说会是我们哪一个。” “每一个。”谢禧道,“二姐从小大方知礼,孝顺有加。若是嫁到黄家定是一位合格的当家主母,如今姑母肯为陛下纳妃,怎会错过二姐这样听话的娘家人呢。” “那我们……”,谢新绿不由得想起念寺人打量谢家几个女儿的眼神,“那我们大概也在待选之列,万一二姐不得圣心,好歹还有几个谢氏女可以选。” 不愧是我聪慧美丽的四姐姐,对我们的前途一针见血。 “我还是想在宫外当谢家的娘子,或是嫁个门当户对的俊俏郎君,再或者低嫁也成,”谢禧一脸诚恳,“这样只要谢家不倒,我就可以一直荣华富贵。再往后万一我们谢家哪个女儿当了皇后,我在夫家不是可以横着走了。” 说到最后又沮丧起来,“这种日子三姐已经在过了,怎么就不是我!” 谢新绿看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发笑,“那你去求求哥哥,哥哥素来疼你,你若开口他定不会置之不理,让他去向姑母开口,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他”谢禧冷哼一声,“他才不会同意,此事于他仕途有益,于谢家未来有益。我们进宫多一人胜算就大一分,他干嘛和自己过不去。”又恨恨地说,“他自己倒是左拥右抱,先是娶了公主得了个侍中的官职,又娶了晚妆姐姐一偿多年夙愿,坐享齐人之福。好事都是他们男人的。” 谢新绿问,“阿禧,你不愿意进宫吗?”谢禧没回答,只是看着姐姐,“只要姐姐陪着我,我就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她们如此聪慧,年纪尚小便知道那天下最尊贵之地不是轻易去的,可若是换了别的地方,不过是不同的场景,相同的境遇罢了。 第3章 母女私话 一月后,谢新绿及笄。再一月,谢禧及笄。 因为两个女儿及笄礼相差不过一月,为了避免落人口实说谢家对子女偏颇,所以两场典礼规模相等,都是请的崔御史的夫人做正宾,宾客也大差不差,没有大肆举办。 像是验证了两姐妹的猜测,谢禧及笄第二日宫中传来太后懿旨,昭谢新绿,谢禧进宫伴驾,日期定在九月,不过月余时间了。 当时谢氏一家都在正堂恭迎,传旨的寺人一走,谢杳便开口,“真羡慕四姐姐和五姐姐可以进宫,我和迩迩年纪尚小,等明年我们及笄了,没准也可以进宫,到时候便可姐妹团聚了。那时两位姐姐在宫里也不会寂寞了。” 谢禧虽已知道宫里迟早会让谢氏女进宫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赶在她及笄第二日就来了。这么急,姑母您怎么不早几年让陛下娶妻啊。此时看到谢杳还一副上赶着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可以等家里的弟妹都大了之后再行出门之事,反正家中兄弟姐妹十几个,你慢慢等。” “谢禧你,”把谢杳都气得直呼姐姐大名了,怎么她每次好心好意跟她说话,换来的都是冷嘲热讽。转而向谢将离告状,“父亲你看她,我诚心祝贺,你看五姐说的什么话。” 谢将离此时心情正好,谢禧两人进宫先试探陛下心意,摸清宫内状况。而后再送其他女儿进宫,无论哪个女儿封后,受益的都是谢氏。再说谢禧性情一样如此,他平日看着有趣也有意娇惯,怎会放在心上。“好了,你两个姐姐即要进宫,往后想见都见不到了,别为这点小事生伤了和气。” 谢杳还想再说,谢将离却已经走了。 在一旁的谢觉不想看姐妹之间闹得不好看,提议去他院里用膳,正好也看看他的小儿子。众人欣然应允。 正当大家开开心心往谢觉那里去时,谢禧注意到谢曦站在原地未动,“二姐,你不去吗,大哥小厨房里做的糕点可好吃了,我最喜欢吃了。” 谢禧面露担忧地望着两位即将要进宫的妹妹,看到谢禧时又嘴角含笑,“我就不去了,一群人吵吵闹闹的,你们多吃点。” “嗯。”谢禧和谢新绿手拉手就要走,谢曦又叫住了她俩,“阿禧。” 谢禧疑惑回头。 “你和新绿,以后要好好的。” 谢禧浑不在意,“放心吧二姐,凭我和四姐的美貌定是平步青云呐。” 谢新绿也说,“还有阿禧在呢,二姐放心。” 若说方才谢曦是强颜欢笑,现下却是真心实意,“对,有阿禧在,怎么会不好。” 谢觉年少娶当今陛下的妹妹文淑长公主为妻,两人婚后相敬如宾,文淑长公主为谢觉生育一子一女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搬到郊外行宫内长住,前不久因着谢家两位娘子及笄回来一趟,典礼结束后没过夜就走了。说是最近于梦中感悟佛法,要去山上礼佛,没三五个月回不来,顺带把双生子中的女儿带走了。儿子是谢家嫡长孙,没道理随着长公主一直在外,长公主也不强求,都是她生的,哪个都一样。 谢禧给文淑送行时,看着在母亲怀里乐颠颠的小侄女对谢新绿感叹,“同为谢家女,怎么有人过得就是比你我要好,是天妒红颜吗。” 谢新绿十分平静,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没事的,姐妹之中往后有的是和我们作伴的。” “呜……”听见姐姐这话,她更难过了。 众人用膳之地在谢觉侧夫人崔晚妆的房内,崔晚妆是谢新绿和谢禧及笄礼上正宾崔夫人的侄女。崔晚妆的父亲的官阶比不得哥哥崔御史,但官声不错,因着崔御史的缘故,两家儿女从小一块玩耍,谢觉和崔晚妆青梅竹马。 后来谢觉年岁渐长也不好天天去找崔晚妆,便把主意打到了妹妹身上,当时谢觉的嫡亲妹妹已经在和晋安侯府议亲,事关侯府和谢家联姻,谢觉也不敢节外生枝,就带另外几个妹妹出门。 但谢曦谢新绿她们生性好静,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也不好总去崔家,就不理谢觉了。谢杳谢迩两个是双胞胎,谢迩生来不足,胆子也小,不爱外出,谢杳就寸步不离地守着妹妹。 只有七八岁的谢禧在内宅待腻了,特别喜欢让哥哥带着出门,一天都闲不住。特别是崔晚妆全家和睦,每次去崔伯母都会给她做好吃的,谢禧也愿意和崔晚妆玩。那时她母亲已经颇得谢将离宠爱,还诞下一子,掌管后宅。谢禧更不受拘束,有时玩得晚了便直接宿在崔府,谢觉便第二日早早地去接妹妹,顺便用完早膳再走。 谢禧从小就认为谢觉与崔晚妆是一门佳偶天成的姻缘,她只需要在家等着崔晚妆嫁过来当她嫂嫂就又可以和小时候一样跟她秉烛夜话,到那时连哥哥也不如她们两个亲密。 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谢觉突然娶了长公主,当了驸马都尉,崔晚妆万念俱灰一病不起。 谢禧得知这个消息时想拉着谢觉去父亲那去取消这门婚事,可谢觉拒绝了。 谢觉说,我愿意,我愿意这门婚事,我愿意娶长公主,我为什么不愿,这门婚事于我于谢家大有裨益,我为什么不愿。 那晚妆姐姐呢? 我会娶她,我们,会白头偕老。 当时哥哥的神情谢禧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一字一句,势在必得。谢禧在那一刻恍然大悟,原来哥哥和父亲都是一样的,谢家人骨子里只有取舍,没有真情。她也一样。 他娶了长公主琴瑟和鸣,两人在朝野传为佳话。长公主婚后两年未有妊,谢觉不纳二色。后长公主怀胎十月生下一对龙凤胎,谢觉在府外摆了一月流水席,放了三天烟花,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再后来他请父亲亲自去崔府提亲,以正妻之礼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把崔晚妆娶了回来。 崔晚妆生产时大出血伤了身子,养了许久也不见好,谢禧她们去时正卧在榻上,奶娘抱着小公子玩。 崔晚妆看见几人过来就想从榻上起来。谢禧连忙走过去,“晚妆姐姐你别起来,躺着就好。” 谢觉的正妻是长公主,谢家小辈虽然和崔晚妆关系好,也不能想叫什么叫什么,所以自从崔晚妆嫁过来之后,大家对她的称呼还是和以前一样。 崔晚妆笑道:“没那么严重,最近好多了,夜里也能睡得着,身上也没那么疼了。” “晚妆姐姐还是好好将养一段时日吧”,谢杳在旁逗谢觉的小儿子玩,“姐姐生产时进了一趟鬼门关,哥哥也差点丢了半条命,得知你无恙的消息时哥哥险些连路都不会走了。” “就你看见了。”谢觉从奶娘手里抱过儿子掂了掂,“长得倒快。”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长得最快了,一天一个样。”奶娘在一旁说。 谢觉抱了会儿儿子厨房就上菜了,谢禧和谢新绿扶崔晚妆坐下便开膳。 大概是知道离别在即,即使平时姐妹之间吵吵嚷嚷,现在也把酒言欢,饭桌之上意外和谐,谢杳也罕见地没有挑谢禧的刺,到最后除了崔晚妆有病在身没有喝酒,就连谢迩也喝得脸颊红红。 谢觉尽管有些醉但仍十分尽责的派人通知四位妹妹院里的侍女来接,又在自己院子门口挨个把人送走才回去。好不容易弄完,谢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接过崔晚妆递过来的湿毛巾一把盖在脸上。这一晚上,可累死了。 “姐姐明天见,嗝,见” “阿禧,我们再喝!喝!” 玉楼好不容易分开谢禧和谢新绿,和采歆东倒西歪地搀着谢禧回房。 谢禧恍惚之间好像看见段妈妈迎上来说怎么喝成这副模样了,又一转自己就在床上,母亲正担忧地摸着自己的脸吩咐人把醒酒汤端上来。谢禧其实想说不用醒酒汤,让她一觉睡过去就好。 半梦半醒间,谢禧觉得自己口渴,就唤母亲,“娘亲,我想喝水。” 有人将她从床上扶起来,给了她一杯水。水是温的不冷不热,谢禧喝得刚好,喝完又要了一杯,喝了一口不想喝了,把杯子推回去。 “不喝了?” “嗯。” …… 谢禧猛然睁开眼,她敬爱的父亲大人的脸近在咫尺,手上拿着一个杯子,她刚刚喝的水不会就是这个杯子里的吧。 谢将离脸色如常,“再来一口?” “大哥给的酒。”谢禧答非所问。天地可鉴,是大哥说今夜良辰美景,小酌几杯助兴。 谢将离也不是要责怪女儿,“在家里有父亲和诸位兄长护着你,行事放纵一些也就罢了,到了宫中切不可肆意妄为。” “是。” “陛下如今年轻气盛,性子不太好,可能会波及你跟新绿,若陛下对你不假辞色你也别着脑,有你姑母在,总不会太差。往后你几个姐妹都会进宫,别急在一时。” “嗯。” “此次太后不止召你跟你四姐进宫,还有别家大臣的女儿,你那个性子暂且收一收,别一言不和就跟别人吵架凡事多跟你四姐商量,别莽撞。” “好。” “你是不是还醉着?” “没有!” 常氏见女儿困得不行心疼不已,“家主,有什么事等明天阿禧醒酒了之后再说吧,你现在说她也想不明白。” 谢禧的头一点一点地跟个小鸡啄米似的,谢将离叹了口气,正欲离开,谢禧把他叫住。 “父亲,您常说我性子如何如何,那您说说到底怎么如何。” 谢将离不语,谢禧又道:“说吧父亲,不用怕我伤心。” 我倒不是怕你伤心,我是怕你羞愧,虽然你大概不会。 “我明白父亲的苦心,”谢禧说,“父亲深夜来此绝不是为了提点我宫中的凶险,而是觉得女儿心中有胸壑,怕在进宫之前做出什么事不好交代吧。” 谢将离不说话,算是默认。 “那父亲您觉得您的女儿是那种为了心中所求甘愿放弃一切的人吗?” “你这么说的话,父亲就放心了”。毕竟他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就连大米饭也只吃得惯绿米。 “父亲,女儿受谢家养育十五年整,所食所用都来自谢家,被娇养惯了,受不得风霜。”谢禧话头一转,“若是父亲实在有所顾虑,现在换人也来得及,我再过两年嫁人也无不可。” “胡闹,刚刚还想夸你懂事呢,一转眼就现形了。”谢将离知晓了女儿的想法心下安定,“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睡吧。” “父亲慢走。” 看着软软糯糯的女儿,谢将离伸手,像谢禧小时候那般揉了揉她的头发。 转头对常氏说,“不用送了,好好陪陪阿禧吧。” “恭送家主。” 谢将离一走谢禧迫不及待的张开双臂扑进常氏怀里,“母亲。” 常氏疼惜地摸摸女儿的脸,“我的阿禧啊,可累坏了吧。你父亲也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也不怕你累着。” “娘亲,”谢禧头埋在常氏怀里,“我要进宫了你会不会想我?会不会担心我?” “娘亲当然会了。”常氏好像谢禧小时候一样搂着她,“你要是个男孩就好了,和你弟弟一样,一辈子待在娘的身边,也不用嫁人,哪怕一辈子是个纨绔呢,娘亲也能养你一辈子。” “我才不呢,我当女孩子可好了,我下辈子还当女孩子,做娘的女儿。”谢禧从没觉得当女孩有什么不好,她生来就是好的。 “好,那娘下辈子也还当女子,再当我们阿禧的娘亲。” …… 第4章 宫中岁月 暮秋之月,九九重阳。平城宫内遍插茱萸,摆放的花卉也大都变成了月华。 趁着九九重阳谢太后在章华宫举办了一场家宴,说是家宴宗室之人却没几个。先帝孝光帝与先皇后夫妻情深,两人只育有林陈叶一子,自先皇后病逝之后孝光帝更是无心后宫,林陈叶身为长兄底下拢共就三个弟弟两个妹妹,于皇室而言确是子嗣凋零。 其中青林王林都况未成年就早早去了封地,两位公主也已出嫁。所以此次只邀了林陈叶尚在平城的两个弟弟康乐王林相安和迦南王林乘越,其余便是谢禧姐妹和其余的官家女。 宴席之上酒酣正浓,康乐王喝多了酒抓住一个宫女的手不放还一个劲儿的夸她手白,那名宫女不敢反抗只能任由他抓着。 迦南王看他实在不像话,怕一会儿当着太后的面闹出什么笑话便向太后陛下请辞,“母亲,皇兄,二哥醉的厉害,我先带他下去醒醒酒。” 林陈叶道,“好,多派几个宫人看着,夜里多警醒着点。” 迦南王:“是,皇兄放心,我亲自看着二哥。” 不怪两人如此,康乐王本人在皇室之中也算有一段传奇。他小时候有一次喝了宴席之上的酒,本也没什么,小孩子喝了酒睡一觉就好了,不行就请御医诊治。可偏偏当时康乐王面色如常喝了就睡,他的生母康美人让宫人把他抱回宫去便专心宴饮,不成想酒过三巡之后宫人慌慌张张来报康乐王失踪了。 起先众人只以为是小孩子贪玩,醒了出去玩去了,可查下去才知道林相安身边的乳母,贴身的宫女寺人一个都没带,林相安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皇子失踪非同小可,更何况母子连心。康美人当即失了分寸,不知如何是好。彼时谢太后还是孝光帝的昭仪,见康美人如此当即立断派人守住各宫入口,加派侍卫巡逻,派宫人看其余皇子公主的情况。一看才发现除了两位公主早已就寝,其他皇子包括太子林陈叶竟是都不见了。 谢太后立刻派人通知孝光帝,同时去查各位皇子最后出现在什么时候。孝光帝正与朝臣在延和殿议事,听宫人来报四个儿子都丢了,撇下朝臣就往外走。一众大臣浩浩荡荡跟在后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南楚又生事端。 孝光帝派了禁军全宫搜索还是没找到,谢昭仪和孝光帝两派汇合,隔着一面屏风,一边是后宫嫔妃哭哭啼啼,一边是前朝大臣猜测不断。眼看事情到了不可控的地步,太子少傅颤颤巍巍地表示虽然他不知道二皇子在哪,但是照时间算他应该是最后见到太子殿下和三皇子四皇子的。 原来今日课上四皇子一篇课文怎么也背不过,太傅罚他默书,默不完不准走。四皇子年纪小,林陈叶和林乘越陪他默完书三人一块向少傅告退。 一行人又风风火火地沿着学堂到后宫的路一起找。笑话,陛下的四个儿子一起失踪,要是找不到,别说南楚了,今夜在宫里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最后在学堂后面的一个小池塘发现了他们,连带着酒醉不见的二皇子。 孝光帝仔仔细细问了四个儿子知晓了原委,原来是二皇子酒劲上来不住的闹,身边的人给他喂了醒酒汤留下一个人侍候就都出去了。谁知道二皇子中途又醒了,对伺候的宫女说饿了,宫女出去给他传膳,他故意避着人跑了出来。 跑出来也不知道往哪去,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正好碰见从学堂出来的林陈叶三人。二皇子上去就撒酒疯,林陈叶三人年纪小力气也不大招架不住,还不敢松手,只能被二皇子拉着走。最后二皇绊了一脚,一拖三把四个人全滚进了池塘里,这下再大的酒也醒了。几人赶紧往上爬,没想到池塘虽浅但沿岸全是装饰用的鹅卵石滑溜溜根本使不上力,加之天色昏暗几人越来越慌,一时竟是往池中去了。等孝光帝发现他们的时候,几人早已被冻得瑟瑟发抖,尤其是二皇子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偷跑出来也就算了,还连累太子。看见乌泱泱一群人还以为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哇的一声就哭了。 鉴于康乐王此等丰功伟绩,直到现在只要他喝酒身边少不了一群人看着他,他也确实不负众望酒品极差,胡言乱语,言行无状,跟鬼上身一样。 谢禧也听过这位王爷的威名,眼见迦南王费劲吧啦地搀着康乐王,康乐王还不老实,悄悄对坐在身边的谢新绿说,“康乐王可真不像陛下的弟弟,你说陛下喝酒了会怎么样?” “不要乱说。” 进宫之后除了谢太后以表兄妹熟悉的名义让林陈叶和谢禧两姐妹见上一面外,谢禧还没有单独见过林陈叶,谢太后安排她们姐妹住在一起,谢禧平日里除了向太后请安之外过得竟是比在家中还逍遥几分。没了最初刚入宫的小心谨慎,自在随意渐渐显露出来。 “阿姐,你的任平生还喝吗,我的喝完了。”任平生是今日宫宴所上之酒,呈上之前特意 冰镇过,冰冰凉凉,酸甜可口,很对谢禧的胃口。 “先垫口点心。”谢新绿拿了一块点心放到谢禧嘴边,谢禧轻轻咬了一口。 “好不好吃?”谢禧点头,宫里的东西哪有不好吃的。被姐姐喂完一整块糕点谢禧伸手点点谢新绿面前的酒杯,那意思在明显不过,吃完点心了让我喝口酒呗。 谢新绿失笑,又端起酒杯一口口喂妹妹喝,“不许喝太快,这酒后劲大得很。”谢禧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林陈叶在上首看得止不住蹙眉,谢禧都多大了,吃饭喝酒还要人喂,她姐姐也是个好脾性,居然能忍得了她。 谢禧祭完五脏庙跟姐姐说了一会儿话,无意间看到坐在她下首的孟羞玉桌上酒水空空荡荡,这是都喝完了还是根本没上。要是都喝完了这得是多好的酒量。谢禧来了兴致,想结交一下这位海量的女子。 “孟娘子,孟娘子。”谢禧跟孟羞玉之间还隔着几个人,孟羞玉一时间没听见,还是她旁边一位娘子看见了提醒她。谢禧记得她好像是方议郎之女方阅人,其父年前加官给事中。 “多谢方娘子。”谢禧由衷地表示感谢。 方阅人摆摆手表示不用谢。 孟羞玉疑惑的目光看来,谢禧正要开口,不防被姐姐扯了一下衣袖。 “阿禧,这饭菜可还吃的惯。”谢太后在上首温和地开口。 谢禧立马正襟危坐,“宫中珍馐玉食自然都是好的,多谢姑母挂怀。” “可我看表妹膳食没用多少,酒倒是喝了不少,连四表妹桌上的酒水都未曾幸免。” 陛下,您其实可以不用看那么仔细。 谢禧喝了不少酒,此时酒劲上涌头有些昏沉,还是得恭恭敬敬地回话,“今日桌上之酒酸甜适口,不似平常所尝那般辛辣,妾一时觉得新奇不免贪杯,望陛下恕妾之过。” 席间一名女子开口,“此酒清香味甜,口感又带有一丝酸涩之感,好似果饮,难怪五娘子贪杯。”说话的是卢画萼,刑部侍郎之女。眉目如画,蛾眉敛黛,说话也是温声软语,细声细气。 谢太后道:“这酒称为任平生还是因为是槐底郡,说起来孟家娘子的便是槐底郡守,想来平日在家也是尝过此酒。” 孟羞玉听太后说到自己连忙起身,“回太后,槐底城外有一大片山坡,山坡陡峭不宜耕作,当地人便在山坡上种植果树,其中以珠颗尤其多,久而久之便有人尝试以珠颗加之高粱制酒,没想到果味甘甜,清香利口。妾在家时常酿此酒供小酌。” “哦”听到孟羞玉会酿酒林陈叶来了兴致,“孟娘子既然会酿酒那酒量必然不俗了。” “小酌而已。” 谢禧满眼敬佩,真是一名海量的女子,深藏不露。 谢太后适时开口,“小酌怡情,大酌伤身。陛下身体不好,壶觞少饮为好。” “是,母后。劳母后关怀。” 这对名义上的母子,整场宴席说了不到三句话,关系冷得谢禧都想加件衣服以免冻着自己。 宴席结束,众人恭送谢太后陛下。谢禧迫不及待走到孟羞玉身边问她方才她桌上的酒水是撤下去,还是自己喝完了。 孟娘子谦虚地表示她酒量也不是很好,小酌而已。谢禧好奇,那你在家喝任平生是不是跟喝白水一样。 “任平生和白水相比还是有点滋味的,另外五娘子”,孟羞玉轻轻将谢禧酡红的脸面朝自己,“我才是孟羞玉,你看的是闻娘子。” 几位小娘子不由失笑,气氛融洽不少。众人家世虽不相当,但年纪相仿,有的之前在闺中还见过面,之前刚入宫不敢过多往来,现下聚在一处隔阂渐消,再加之都是入宫待选,册封位份是板上钉钉的,往后在后宫长年累月见面不如趁现在搞好关系,一时间都玩闹起来。 宴后谢太后留了林陈叶问他刑部几个官员任免,直到戌时念双满才送他出来。经过偏殿时听见里面欢声笑语。 “她们还没走吗,吵吵嚷嚷的。” 念双满笑着禀告,“五娘子醉酒闹了笑话,偏要让孟娘子给她酿酒,满屋子乱窜,四娘子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眼下是几位娘子在聊天呢。” “谢禧,”林陈叶看向屋内,里面灯火通明,不知闹了什么好笑的事,有人一直在笑。 “她怎么这么多事。” 念双满回去向谢太后回禀已经送陛下出宫了,“不过看陛下的样子倒是对五娘子很是关注呢,在席间一直不住眼地瞧。还是太后高瞻远瞩,先让四娘子和五娘子进宫,试探陛下心意。” 谢太后任由身后宫女卸下头上的钗环,“陛下再老成也是个少年人,少年血热,贤良淑德,婉婉有仪哪比得上眼前的宜喜宜嗔,巧笑倩兮。” 念双满称是,后又担忧地问,“陛下不是沉迷美色之人,怕是现下已经发觉五娘子的意图,届时怕是……” “怕是什么”,谢太后不以为意,拿起宫女放在桌上的一支步摇细细端详,末了哐啷一声扔进妆匣。 “陛下不喜我为他安排婚事,那便随他心意,让他自己尝尝情难自抑,怦然心动的滋味。” \"表哥!” 谢禧笑眯眯地看着林陈叶,双手抱着蹴鞠,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林陈叶坐在书桌后,单手持一书卷,用另一只手翻了一页,随后往门外一指,“出去。” “表哥,”谢禧不见气馁,往前更进一步,想越过书桌到他身边,一直伺候在林陈叶身后的寺人金粟见状上前一步拦住了谢禧。 “五娘子,陛下日理万机,实在没有空闲陪您每日玩耍,您要是想踢蹴鞠,奴婢多派几个宫人陪您,这样您玩得也开心。” 林陈叶没说话还是在看书,算是默认。 “可是我就想表哥陪我,那些下人有什么意思,总是一昧的让着我。”谢禧看出林陈叶已经在极力忍耐,想再加一把劲,“姑母也说表哥自小身体不好,适当运动于身体有益,不用每日窝在延和殿,人瞧着也不精神。” “谢禧!”林陈叶紧紧攥住手中的《堪舆图》,积压多日的怒火爆发,“寡人是一国之君,承皇天之道以治苍生\",眼神掠过谢禧手中的蹴鞠,愈加寒冷,“不是每日陪你消遣玩乐之物。” 谢禧被他眼神中的戾气吓住一时没敢说话。 林陈叶狠狠闭了闭眼,平复胸腔中因谢禧三天两头痴缠而起的怒气,再开口已是心平气和,“寡人还有政事要处理,表妹还是请回吧。” “叨扰陛下,妾之过也。”谢禧不敢多留,行礼之后连忙出去。 “这下五娘子知道厉害,一时之间许是不会再来打扰陛下了。” 林陈叶细心展平被攥出褶皱的古籍,门外侍卫游金来报,“禀陛下,小谢大人来了。” “请进来吧。” 谢觉一开门就感觉气氛不对,他一双脚将进未进,扭头问游金,“怎么了这是,看陛下心情不好啊。” 陛下的事游金哪敢开口,沉默地朝谢觉行礼,关门。 谢觉看向金粟,示意怎么了这是这么大的气。金粟苦笑摇头。 谢觉也不恼,自顾自的找了张椅子坐下,还给自己倒茶喝,“金粟,这茶凉了,倒杯热的。” 谢觉自小入宫给林陈叶当伴读,有时同吃同睡,情谊非常。长大入朝为官成了天子近臣,后又成了驸马都尉,私下相处倒比林陈叶几个异母弟弟更像兄弟。 林陈叶把每一处的褶皱都细细铺平,小心地合上书,“怪不得是兄妹,都是一样的无颜。” “我妹妹来了,”谢觉来了兴致,“肯定是阿禧,新绿乖巧懂事,断不会惹你如此火大。阿禧是一个人来的吧,新绿若是与她一块,定不会让她生事。” 金粟给谢觉添茶回来,闻言笑道:“小谢大人真是料事如是,正是五娘子。” 谢觉问道:“我妹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惹陛下如此盛怒。” 金粟委婉开口,“五娘子想让陛下陪她去蹴鞠,陛下今日还要与您议事,哪有闲暇,是以便让五娘子先行回去了。” “只是如此?”他的妹妹什么脾气他了解,林陈叶什么脾气他也知道,能把林陈叶这个老成持重的人气得不发一言,不单单只是去蹴鞠吧。 金粟回头看了一眼林陈叶,见他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得继续开口,“昨日五娘子拿着毽子来找陛下,陛下说幼时未曾玩过此物,五娘子便在陛下面前踢了一整套才走。” “前日,五娘子说听闻陛下棋艺超群,前来讨教。整整一刻未下一子,陛下与五娘子一共手谈三局,五娘子输三局,约莫一个半时辰。” “前前日,五娘子请陛下带她去御花园放纸鸢,陛下应允。谁知那日起风,五娘子纸鸢不慎遗失,陛下陪五娘子找了一个时辰。”最后还是没找到。 “前前前日......” “不用再说了。\"再说下去,他妹妹的的头就不够砍的了。 金粟见好就收,\"五娘子身强体健,每日如此自是无碍,可陛下身体欠安,实是经不住。\" 谢觉自知理亏,“我代阿禧向你赔个不是,她在家时也不是如此,进宫之后没人约束,行事越发没了规矩。” 林陈叶不置可否,抬手把手中的《堪舆图》放好,抬头说道:“李寅的事,谢公怎么看。” 说起政事,谢觉也收起玩乐之心,“父亲的意思是,李寅兄弟常年在平城为官,族中之事哪能事事知晓,这事说白了也是他的族人仗势欺人,于李寅李晃两人充其量只能治个失察之罪,陛下没必要在此事上费心。” “你也是这个看法。”林陈叶问。 谢觉不说话。 “好,我知道了,”林陈叶喝了口茶,“我已有决议,此事不必再提。” “陛下,”谢觉知他甚深,怎会不知他心中另有想法,“陛下既已跟太后达成协议,切莫在此事上横生枝节,一切等陛下行冠礼之后再议吧。” “又是这一套说辞,什么事都是等寡人加冠之后,那等到寡人加冠之后又要用何借口,莫不是要再等太后宾天之后吗!” “陛下!” 林陈叶长出一口气,“寡人自有决断,你不用担心,此事容后再议。” “臣遵旨。” “玉楼,给我倒杯茶喝。”一进平芳阁,谢禧再也装不住了,不顾仪态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东倒西歪。 玉楼没出来,谢新绿的贴身侍女萝女出来了。“五娘子去看陛下,今日回来怎么这么早,四娘子还说您至少也得哺食才能回来呢。” “往后都不去了,这几天可把我累坏了。”谢禧伸了个懒腰。 “这么快?”谢新绿从内室出来,“陛下如何?” “陛下,”谢禧想起林陈叶沉沉看向她的一双眼,就不寒而栗。“陛下不怒自威。” “那你还敢招惹陛下。”谢新绿坐在谢禧身边。 “那我也没法子,谁让姑母对我们寄予厚望,拿我们给二姐姐铺路呢。”谢禧把玩谢新绿的衣袖,“现在只盼着二姐姐早日进宫,册封皇后,我们也不用夹在姑母和陛下之间左右为难。” 谢新绿爱怜地看着妹妹,“我们听父亲的安排便好,你不用担心。” 第5章 了解 永和七年九月,陛下亲政在即,为皇室子嗣计,谢太后征聘重臣之女进宫。 永和七年十月,谢太后在章华宫册封诸位官家女。 韩尚宫在上首宣读册封懿旨,谢禧在下面给姐姐使眼色。 此次册封简单明了,大致按家世门第高低从上往下,依次是 谢禧封昭仪,九嫔之首; 谢新绿封昭容; 闻香,父太常寺卿,封婕妤; 卢画萼,父刑部侍郎,封美人; 孟羞玉,父左谏议大夫,封才人: 方阅人,父御史台侍御史,,封才人。 很好,高的很高,低的也低。大概是考虑到这是陛下第一次向外选取妃嫔,除了谢氏女,其余几人位份大都不显。可官员掌朝廷权柄大多数时候也不按官职划分,如此明目张胆也太不把各位大人放在眼里了吧。 感谢姑母的看重,你怎么不直接给我封个贵妃当当,皇后我也不介意。谢禧暗自腹诽。 陛下太后端坐上首,谢禧腰直胸挺,面色肃穆,就跟仕女图里的人一样屹然不动,心里思绪早不知转了几个弯。 尚宫宣读完懿旨躬身退下,谢太后接着开口,“此前陛下后宫空虚,如今多了许多花朵似的美人宫里也热闹了许多。只是如今陛下膝下犹空,后宫诸人,无论位份高低,都是陛下的嫔妃,要首先以陛下为重,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才是正事。” “妾谨遵太后教诲。” 谢太后看这一溜的美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向谢禧,“阿禧,新绿。” 两人上前,“姑母。”姿容端庄,举止有度。 谢太后先对谢禧,“当前后宫之中,你的位份最高,今后自当谨言慎行,为众人做好表率,不可像在家时那般散漫。” 谢禧恭声应答,“阿禧一定谨记姑母教诲,以陛下为重,与众位姐妹和睦相处。” 谢太后点头,转向谢新绿,“听你父亲说,你的性子最是和顺不过,你生母早逝,从小便与阿禧养在一处,是以家里姊妹中就数你们两个关系好,此番阿禧比你阶品要高,你心里可会吃味?” 谢新绿柔柔一笑,“姑母过虑了,我与阿禧姐妹一体,不分彼此,哪会在意这些虚名。” 谢禧想,这倒是,她和姐姐差不多连阿娘都是一个,位份高低都是一样的。 “嗯,好。”谢太后愈发满意,对其他几位妃嫔说,“从今往后你们相处,也要像她们两姐妹一样,莫要在后宫生事,惹陛下心忧。” “妾明白。” 谢太后见无事便先走了,剩下林陈叶对着一群即将要侍候他的女人,一言不发。良久开口:“谢昭仪。” “是,陛下。”谢禧乖顺地低下头。 林陈叶不禁蹙起眉头,刚刚韩尚宫宣读懿旨,谢禧听到自己被册封为昭仪时,蓦地睁大眼睛,斜眼去看谢新绿,一双眼睛斜的只剩眼白,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想起有一次去太后宫中请安时,谢禧姐妹俩也在,应该是专程等他。谢太后说这两位是他谢家的表妹,以后进了宫亲上加亲,要多照顾她们。 林陈叶当时说好,心中却嗤之以鼻,益阳长公主和谢将离所生之女才是他嫡亲的表妹,她们两个妾生之女,算什么亲。 他目光浅浅一扫正待收回,却不妨看见一个小娘子直愣愣盯着自己,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澄明如水。发觉自己看她也不害羞,莞尔一笑,“表哥安好,我是谢禧,家中行五。” 原来她就是谢觉没事就挂在嘴边的谢禧,果然面若桃李,胆大妄为。 谢禧脖子都酸了,还不见林陈叶有什么吩咐,不禁疑惑地抬起头。林陈叶触及她的眼神清醒过来,沉思片刻开口,留下一句“往后不要闹事”,走了。 谢禧一脸疑惑,“陛下什么意思?闹事,这是在皇宫,我闹什么事。我在家时也未曾闹过事啊。” 谢新绿笑道,“陛下与哥哥整日在一起,许是在哥哥口中听到你什么传闻了呢。” “我是那种惹事生非的人吗?”她要给宫外递信,问问哥哥到底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坏话,竟然让陛下当众对她说出不要闹事这种话。 “大抵是陛下知晓谢昭仪在宫外时脾气不太好,怕你在后宫欺负众姐妹吧。”卢画萼笑道。 卢画萼的父亲任刑部侍郎,伯父任御史中丞,都身居要职,一直得林陈叶重用。 谢禧拉了姐姐的手,撇撇嘴没说话。 一旁的方阅人见气氛有些冷凝,开口缓和道:“谢昭仪的父亲乃股肱之臣,为大兖鞠躬尽瘁,阿兄也是陛下自小的玩伴,陛下不是也常称谢昭仪和昭容为表妹吗。都是一家人,难免亲厚,说着玩的。” 她想给卢画萼递台阶,人家还不想下,“什么一家人,益阳长公主可就生了一个女儿,什么妾室生的也能攀扯皇家了吗?” 这话说的厉害,不止是谢新绿,连一向万事不沾身,神游九天外的闻香都变了脸色。 “卢美人,不可失言,还不向谢昭仪,谢昭容赔罪。” 卢画萼并非脑袋空空,否则家里也不会送她进宫。只是卢家如今圣眷正浓,他父亲伯父在前朝屡次得林陈叶嘉奖,进宫之后林陈叶待她态度温和,不止赏赐,还多次召见。 起码以为此次册封怎么也得是个三品婕妤,没想到只是个四品美人,这让她怎能不气。只是过过嘴瘾便罢,家世地位摆在这,如今后宫中谢氏姐妹的位份最高,祸从口出的道理她还是懂得,“是妾一时激愤,望昭仪,昭容恕罪。” 谢禧没说话,说话的是谢新绿,“听卢美人话中的意思,对谢家内宅之事知之甚深,看来平日里卢侍郎没少派人打探谢家的消息,连谢家内宅之事也一清二楚。”她话头一转又说,“激愤,看来我们姐妹俩得封高位,实是令卢美人心中郁郁难平啊。” 卢画萼一下子变了脸色,她与谢禧姐妹俩今日之事传出去也就是女人之间争风吃醋,但要将谢将离牵扯进来可没法善了,她伯父官拜御史中丞,最重公正二字,若是此事被有心人拿捏说他蓄意参奏,为官数十年的声誉也就完了。 卢画萼不免心中后悔,父亲进宫前千万交代自己要沉住气不要争一时长短,不要与谢氏女争锋,且待来日。怎料自己今日如此沉不住气,不但自己得罪了他们,还连累了卢家,想不到这谢新绿平日里不声不响,默默无闻,每日只围着谢禧转,说起话来如此扎人。 今日陛下刚册封她便闯下祸事,陛下又该如何看她,若是因此连累了卢家,她又该如何自处。卢画萼心中一时转了千百个念头,面色惶惶。 一旁的孟羞玉心中不忍,上前打圆场,“太后娘娘前头刚说了众姐妹和睦共处,卢美人后脚便对谢昭仪姐妹出言不逊,这不仅是不尊太后娘娘教导,更是以下犯上。得请韩尚宫来按宫规惩处,以儆效尤,免得还有人不知尊卑,出言顶撞。谢昭容,你看怎么样?” 虽然还是还是少不了一顿责罚,但也仅限于口角之争,显然是想大事化小。 谢新绿道,“阿禧,你觉得这样处置可好,如今宫中你的位份最高,理应你来拿主意。你若是觉得可行我们便请韩尚宫来处置此事。” 谢禧自林陈叶走后,除了对自己的形象表示疑问以外就没说话,即使是卢画萼出言讥讽也只是静静地看姐姐一招制敌,此时决定权在自己,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此时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可她出言涉及家母,若是轻轻放过,我实在是心中郁气难解。” 孟羞玉见此事有转圜的余地,忙说,“卢美人犯错自当重罚,罚俸,禁足,降阶,都是应当的。”说罢去看卢画萼。 卢画萼早已心神无主,连忙点头,“一切都是妾之过,万不该提及夫人,愿任宫规处置,妾绝无二话,只盼两位姐姐舒心。” “用不着宫规处置,你只是出言不逊,若按宫规大不了也就是降一阶,禁足三月而已,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卢画萼道:“那你想怎样?” 谢禧没回答,转身对谢新绿说,“姐姐,早就告诉过你了,对于讨厌的人不要讲大道理,你给她讲大道理她最后一句知错了我们就得轻轻放过,实在是太憋屈了。” 她慢慢走到卢画萼面前,“比起以理服人,我更喜欢,”谢禧抬起右手,握成拳,“以拳服人!” 五人的眼神随着谢禧的拳头到卢画萼的脸,这一下太过突然,就连卢画萼挨了一拳都没反应。过了一会儿,卢画萼伸手摸了摸鼻子,流血了。 “啊!”卢画萼满脸惊恐地跌倒在地,她一个名门淑女,第一次被人打,还是打了脸,还流血了。 “卢美人!” 几人连忙上前想扶起跌在在地的卢画萼,谢新绿则是拿起谢禧方才打卢画萼的那只手细细查看。谢禧那拳正好打在了卢画萼的鼻梁上,否则也不会打出血。 卢画萼可是个美人,鼻梁也不低,那一拳正好打在骨头上,得多疼啊。 闻香离得近,正巧听到了谢新绿说下次不要自己来,这得多疼啊。谢禧还顺势说可不嘛,都弄疼我了。这姐妹俩,真是秀外慧中。 霎时,闻香看向两人的眼神中充满了敬佩。 “陛下,要不您先用膳?” 册封嫔妃之后便该侍寝,谢禧位份最高又是谢太后的侄女,理应第一个侍寝。谢禧下午向谢新绿依依不舍,任由宫人一番收拾等待林陈叶驾到。可林陈叶来了之后上下打量谢禧一番,便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出神。谢禧安慰自己陛下是个有情调的人,再等等。 好不容易林陈叶赏完夜景,走到谢禧身前执起她的手。谢禧暗想,来了来了,不能慌,身为陛下的妃子,这一刻总归是要来的。可林陈叶只是不住地摩挲着她的手,末了问了她一句“疼吗?” 谢禧顿时明了,是为今日章华殿她拳打卢画萼一事。她打完卢画萼之后就跟谢新绿走了,也不知后续是如何处理。想来动手这么大的事,肯定是瞒不过太后和陛下。所以陛下这是,兴师问罪。瞧这目光缱绻,也不像啊。谢禧谨慎地想了想,回答,“现在还好。” “嗯。”林陈叶放下他的手,坐在了桌边,盯着桌上的菜肴至少得有一刻钟了,谢禧实在忍不住了发问。 林陈叶回神,“你饿了吗?” “不饿。”虽然平常为了保持腰身要控制饮食,油腻不多食,辛辣不多食。可从章华殿回来开始便告诉她陛下今夜要在平芳局过夜,自那开始她只喝了两杯水,林陈叶对这一桌子美味佳肴无动于衷,可她腹中空空。但是今夜最重要的不是吃饭,而是和陛下生米煮成熟饭。 林陈叶冲她招手,\"过来,陪寡人用膳。\" 谢禧咽了口口水,考虑要不要和陛下说夜深了,就寝吧。那边林陈叶亲自盛了一碗汤放在右手边,“不喝吗?” 谢禧赶紧过去,陛下的旨意不可不从,这可是陛下要我喝的,平常我也不爱喝汤。 瓠羹清酸微辣,开胃爽口,谢禧吃得很好,一汤匙一汤匙往嘴里喂,林陈叶侧头静静看她,眼中情绪翻滚,晦暗难明。 谢禧嘴上不停,心中忐忑。间隙偷偷看了一眼林陈叶,发现林陈叶一瞬不瞬盯着自己,只能当做没看见,专心喝汤。一碗喝完,林陈叶又问,“还要喝吗?” 饶是再饿,谢禧也不敢在林陈叶意味不明的注视中安然喝完一碗汤。 谢禧摇摇头,小声回答,“不用了,妾服侍陛下安寝。” 林陈叶恍若未闻,作势要盛汤,谢禧赶紧动手给他盛了一碗放到面前。 林陈叶拿汤匙一圈圈搅着汤羹,一言不发,整个室内落针可闻,只偶尔听见瓷器碰撞的声音。 陛下,这副模样,是心情不好?还是因为一国之君却要屈尊来亲近自己这外戚权臣之女,觉得侮辱? 谢禧心里胡乱猜测,面上一派恭敬,低眉顺眼在林陈叶身旁坐着,半点烦闷不露。 “为何要打人?”林陈叶突然问。 谢禧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下午她在章华殿动手之事还没过去,这是要替卢画萼问罪。 谢禧跪下回道:“卢画萼言语之中涉及家母,妾实不能忍,若是陛下觉得妾言行不堪,妾任陛下责罚。” “我是问你为什么打她,卢美人有罪,有宫规处置,若你想掌?她自有下人代劳,又何苦自己亲自动手。你是高门贵女,自小礼仪教导想必不少,不然任你如何花容谢公也不会让你进宫,就因为卢美人一时恶言,值得你亲自动手,不怕有失身份吗?” 谢禧一时沉默,是啊,不过一时口角,值得她亲自动手吗。 林陈叶又说,“孟才人祖籍北路,幼时常随家里走南闯北,你经常去寻她让她给你讲商路上的趣闻。还有闻婕妤,书香世家饱读诗书,你姐姐与她交谈甚欢,两人经常切磋棋艺,以诗会友。就连方……”方阅人平时不太起眼,册封时林陈叶心不在焉,不知她是个什么位份。 “方才人。” “就连方才人,家世不显,人也平平,平日里遇见也能打声招呼,闲暇时一块吃些点心。可偏偏卢画萼,即使她多次向你示好,你始终不予理睬,所以乍闻你位及昭仪,她才一时失智出言不逊。你为何如此讨厌她呢?” “自是因为……” “想清楚在回答。” 谢禧认真想了一瞬,索性破罐破摔,“自是因为她讨厌我。” “她可以讨厌我,我为何不能讨厌她。” 开了头,谢禧反而无所顾忌,“她卢画萼真当自己掩饰的很好吗?我从闺中便听说过卢画萼,卢家官至三代,伯父于朝野素有清名,父亲能力显着。最重要的是卢家至今只有她一个孩子,千恩万宠的长大。她那样的人自是不屑于与我们姐妹往来。” 谢禧想起刚进宫卢画萼看到她与谢新绿时嘴角的不屑,冷笑一声,“可偏偏我们有一个好父亲,好姑母,两个妾生之子也能进宫居她之上,她自然不服气。” “明明看不上我和姐姐的出身,为了在后宫行的安稳还要与我们虚与委蛇,真是委屈她了!” “若是她真能一开始便对我们不假辞色,我倒还敬她几分不慕荣华,对她刮目相看。结果呢,背地里说过多少次我们姐妹出身微贱,不知廉耻,面上照样客客气气,姐姐妹妹叫得亲热。” “她那样一个受全家真心疼爱的人,连自己的真实的好恶都不敢随意表露,我瞧不起她。” 一番话说的谢禧口干舌燥,伸长脖子往桌上找水。 林陈叶倒茶递给跪着的谢禧。 谢禧赶忙低头,“劳烦陛下,妾不敢受。” 林陈叶往前一送,“快喝,寡人还有话问。” “是。” 谢禧伸手接过,林陈叶瞥见她自宽大衣袖间伸出的手,骨节纤细,十指流玉,指尖鲜红的蔻丹晃得人眼花。林陈叶递茶自上而下,两人一时间挨得有些近,眼前是她乌黑的发。因着要侍寝,三千青丝未饰簪环倾泻而下,只在腰间用一根发带松松挽住,顺着柔顺的腰肢往下...... 林陈叶不自然地偏过头直起身,慌乱地眨眼。他也说不清刚才是怎么了,心跳得好快。 谢禧听着上面一直没动静也不敢抬头,老老实实跪好。 林陈叶喝了口茶,把心头不知名的悸动压下去,清了清嗓子后开口,“只因为这样就值得你亲自动手,即使你现在不是寡人的妃子,只是谢家五娘子,动手打人这样的事也不该发生。” “因为心中实在讨厌。” 谢禧抬起头,澄明的双眸毫无愧疚,“只是因为卢画萼没动手,只是说了几句话,她犯的错就小吗。从她得知要和我们一同进宫开始口中恶言就没停过。她的伯母卢大夫人,有一次在成衣铺碰见了我娘亲,娘亲买了一匹麻布为我和姐姐纳鞋垫,卢大夫人说娘亲嫁入谢家这么多年还是改不过渔女粗鄙的习性,只盼谢家娘子不要学了她的做派。她是全家的娇娇儿,我与姐姐也是得谢家锦衣玉食,精心教养长大。谁又比谁差。我还是我娘亲跟姐姐的心肝宝贝呢。” 谢禧满脸写着“谁还没人爱啊”。 “就像今日,再严厉的惩处也不过禁足罚奉而已,这些就能抵消她对我和姐姐的污蔑吗。她道歉,若是我们不接受反倒是我们的不是。即是如此我打了她一拳,去与她赔罪便好了。” 林陈叶一时没说话,过了半晌开口,“你跟谢觉说得倒是有些不同。” “阿兄到底说了我什么?是不是说我娇纵任性,娇生惯养?” 林陈叶但笑不语。 陛下这是跟她打什么哑谜呢。谢禧急了,膝行至林陈叶跟前。 她像一朵云一样飘过来,云鬟雾鬓,腰若执素,素白的脸占满了林陈叶的眼帘。 他环住谢禧的腰,把她半抱在身前,“他说,你很美。”我会喜欢。 第6章 惊动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到了十一月天气渐渐转寒,下了今年第一场雪,厚厚的积雪覆盖整个平城宫,晴光映雪,天光大亮。 今年宫里来了新人,炭火早已供上,林陈叶所居的清净殿早早烧上了地火龙,不仅如此,火墙,火盆,应有尽有。 “怎么了?” 林陈叶手执一枚白子轻轻下在棋盘上,微凉的棋子被室内的热气一熏变得触手生温。林陈叶召了谢新绿对弈,两人这一局就快半个时辰还是未分胜负,游金伺候在侧,随时听林辰叶的吩咐。 谢新绿有条不紊地落下一子,方道,“妾方才好似闻到一股香味,细细一闻又没有了,妾疑心自己闻错了。”黑子阻断了白子的进攻,本来就要分出胜负的棋局又胶着起来,一时之间胜负难分。 林陈叶凝神破解棋局,游金在一旁开口,“谢昭容真是心细如发,清净殿中四面墙壁都是花椒和泥而成,陛下不喜香味,命匠人在涂墙时加了抑制花椒香味的药物,平日里闻不出来,天气一冷清净殿炭火不断,被热气一烘便遮不住了。” 原来如此。 谢新绿点头,“多谢游侍卫解惑。” 游金忙道,“谢昭容严重了。” 林陈叶再下一子,白子在黑子的包围圈中撕开了一个口子,意图反攻。谢新绿略一思索抬手而下,轻轻松松阻断了白子的进攻,不过好在黑子仍有优势,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棋盘上黑白双子势均力敌,难分伯仲,这棋还有的下。林陈叶捏捏额角,这盘棋耗费他不少心神,偏偏黑子入骨附蛆,难以摆脱。 林陈叶端起桌上的热茶浅啜一口,缓缓心神。 “真想不到谢昭容平日里沉毅寡言,于棋道却是登峰造极,神乎其技。” 谢新绿一笑,“陛下谬赞,妾这点微末功夫能得陛下青眼,偶尔伴驾,已是妾的造化。更遑论我与陛下,棋逢对手而已。” 林陈叶淡淡一笑,抬手再下一子。清净店内暖意融融。 门外清净殿的总管公公福禄进来,“启禀陛下,谢昭仪在外面。”林陈叶看一眼福禄后面,谢禧没跟进来。 林陈叶把手中的白子放进棋盒,“来了怎么不进来,喜欢在外面挨冻吗?” “阿禧怎么没进来?” 福禄回话,“谢昭仪说陛下与昭容对弈,她不懂这些,在外面等昭容就好。前几天跟谢昭容商讨的那个羊肉药膳司膳司已经按照方子做出来了,问昭容是陪陛下一块用膳还是回平芳局。” “啊?” 林陈叶边下棋边细细想了想谢禧话中的意思,问,“这是谢禧说的?” 福禄一脸无可奈何,还是说,“正是。” 所以这是催促寡人赶紧放人,亦或是让谢新绿在我和她之间做个选择,是这个意思吗。 林陈叶面无表情放下一子,谢新绿提醒道:“陛下,胜负已了,不必再继续了。” 棋局之上,黑子一改之前保守的状态,一招制敌,堵死了白子的退路,白子败局已定,回天无力。 ………… 林陈叶心里生出了一种荒谬的可笑,轻轻一挥把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的棋子扔进棋盒。 “你们姐妹之间关系真是好,就不怕把谢禧惯坏了吗?” “自然也怕,常姨娘和我之前还想着要不要教教阿禧规矩,让她端庄一些,不要总是说一些让人着脑的话。可后来发现又能教她什么呢。她一个小女子也没有雄心大志,平日所求不过多出府玩耍,多一些喜欢的首饰衣服,她之所求生来有之,又何必剥夺她生来就有的东西呢。” 谈起谢禧,谢新绿眉眼柔和,唇边带笑,“既然能够富贵一生,没必要非要受苦。” 林陈叶低声道:“谢禧可真是好福气。”转而向外高声吩咐,“去跟谢昭仪说寡人与昭容棋局正酣,一时半会儿下不完,她若想在外面等便等吧,只是回去以后别忘了召司药司请脉,天寒地冻小心着凉。” 福禄依言出去回话,过了一会儿谢禧进来了,手里还揣着一个鎏金飞花手炉。 林陈叶一看就笑,“谢昭仪装备的倒齐全,寡人还以为你嫌清净殿太闷热,要在外面看雪景呢。” 谢禧努力克制翻白眼的冲动,“陛下说笑了,妾生性爱动,怕打扰陛下跟姐姐对弈。” 谢禧一脸镇定,笑容像牌匾一样挂在脸上,林陈叶情不自禁想逗逗她,“谢公教女不凡,谢昭容棋艺超群,寡人也甘拜下风,不知谢昭仪棋艺如何?” “妾愚钝,父亲常说妾朽木,堕他威名。” “那谢昭容有何擅长的呢,琴棋书画,针黹女工。” 谢禧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妾女工尚好,陛下是要看我刺绣吗?” “……时间不早了,寡人还要去延和殿处理政事,你们回去品尝羊肉药膳吧。” 谢新绿起身和谢禧一块告退。 回去路上谢禧偏要踏雪而行,谢新绿拉着她手陪她一块走在落雪不深的小路上,听踩雪发出的沙沙声。 “阿姐,陛下怎么最近总找你啊,他之前不是还喜欢卢画萼的吗,卢画萼天天给他弹琴听,陛下还命司乐司给她复原失传的古乐曲,还请教了不少前朝的大人呢。” 谢禧伸手拂过路旁柏树的枝丫,上面的积雪纷纷扬扬往下掉。 无怪谢禧来找谢新绿,最近林陈叶总爱召谢新绿侍寝,谢禧姐妹俩同住一宫,林陈叶每次去谢禧都得一块拜见,用膳时也得陪着。有时林陈叶兴致好了也会去看看谢禧,搞得谢禧干什么也不自在。 最重要的是天气渐寒,朝野无大事,林陈叶不爱出来,闲着无聊就让人去作陪,消遣时间。 闻香,卢画萼,孟羞玉,方阅人一个个轮着来,这几天轮到了谢新绿。才开始是谢禧,下雪天谢禧没那么大的精神头出去玩,老老实实陪林陈叶在清净殿待了几天,大多数时候都是林陈叶看奏折,谢禧在一旁自得其乐,写字帖,研究香料,或是呆看雪景。突然说两句话,林陈叶偶尔会应一句。两人相安无事,岁月如流。 有一次谢禧配香料,林陈叶不喜香味,但看谢禧成日里闲得发慌,也没说什么。可谢禧香料越加越多,林陈叶才开始还能忍,后来香气愈发浓郁,甜得发腻,呛得他连连咳嗽。 谢禧还一脸担忧,“陛下,您冷吗?要不要再加点炭火?” 游金在一旁也被熏得不行,“谢昭仪,陛下不喜香薰,您这香味有些呛人。” 谢禧用力在印香炉里嗅了嗅,是有些浓,陛下果然矜贵出尘,从里到外没个人气,连香气也没有。 她把印香炉的盖子盖上,遮住了些许香味。 “妾不知陛下不喜香,以后不在陛下面前调香了。”说完就把香炉抱到了外室,让人把香料保存好,她还要用。 等谢禧回来,林陈叶问,“很枯燥吗在这陪寡人?” 谢禧哪里敢说,“是妾无趣,不能令陛下开怀。” 林陈叶沉默片刻,“过来给寡人研墨。” 这天之后林陈叶便让谢禧回去了,没在召她,转而让其他人来清净殿,谢禧过了好一阵快活日子。直到谢新绿去伴驾。 姐妹俩本来日日在一处,丑时起身给太后请安后回宫再睡个回笼觉,醒了琢磨一下一日两膳吃什么,偶尔再加一顿。每日变着花样消磨时间,谢禧简直乐不知疲。 谢新绿和谢禧给太后请安之后吃了早膳就去清净殿,有时连早膳都没吃金粟就来传人,顶着谢禧眼风似刀,把人接走。等谢新绿回来时天色已黑,谢禧也不好缠着姐姐。就这样一连过了得有七八日,林陈叶每日召谢新绿也不见换个人,谢禧忍不住找来了。 谢新绿把手炉递到谢禧手里,手露在外面冻得冰凉,“陛下宠幸谁得看陛下的心意,陛下贵为九五至尊,讨人欢心的手段自是天下一等。” 卢画萼那次说要请后宫姐妹小聚,等人都到了兴致大发弹奏一曲。 闻香诗书传家,博览群书,听出此曲不凡,便问是什么曲子,颇有古时遗风,不知是何人所做,可否得乐谱一看。 卢画萼当即表示她也不知此曲何名,只是偶得半卷残卷,一直未能窥得全貌,深以为憾。前不久不过向陛下提过一句,陛下特意让人复原此曲,此乃陛下心意,颇费心力,不便转赠于人。 闻香性子淡泊,听出卢画萼是故意炫耀也未说什么,反而祝贺卢画萼得陛下宠爱。 卢画萼得意不凡,挑衅地看向谢禧,谁料谢禧也没多说什么,只淡淡地说曲子不错。 “咱们这位陛下,”谢禧想起卢画萼谈起陛下时眉眼含春的模样,“凛若秋霜,天人之姿,随随便便的赏赐,都不用多用心,就把人哄得找不着北。” “那你怎么还能分得清东西南北呢?”谢禧今日来清净殿寻她,摆明了不想见林陈叶,偏偏林陈叶还非得让她进来,谢禧从见到他开始就没抬头,所以没看见林陈叶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 谢新绿旁观者清,瞧得分明。 谢禧对着林陈叶那张脸,好看是好看,不过,“好看的男子嘛,父亲和阿兄还不够好看吗?我看了十五年也该看腻了。” 谢将离年轻时可是大兖出了名的美男子,不仅剑眉入鬓,颜如冠玉,而且身姿如松,气宇轩昂。否则也不会引得长公主下嫁。 至于谢觉,虽然平时性子不着调,但那张脸甚肖其父年轻时,不知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归功于谢将离的良好遗传,谢家儿郎大都玉树临风,女儿般般入画,向来是平城权贵联姻的首选。 “阿姐,今年平城下雪比往年都要早,你说会不会下很久,那样可有得玩了。” 谢禧一向喜欢冬天,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坐在廊下围炉烤火,静听雪落,偌大的天地间唯余她一人。 “明日陪你堆雪人好不好?” “好啊,我妆匣里还有一串碧玺手串,到时候拆两颗出来做雪人的眼睛。” ………… 不过她们没等到明天一起堆雪人,当天夜里,游金敲响了平芳局的殿门。 彼时谢禧晚上吃多了睡不着,玉楼扶着她绕着正殿一圈一圈散步消食,谢新绿穿着斗篷坐在廊下看着她,天上下着小雪,不时飞到谢禧脸上,冰凉凉的。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响声。 谢禧不禁向外看去,谢新绿站起来,“出了何事,外面何人喧哗?” 萝女从前头急急忙忙跑回来,“是陛下身边的游金大人,说有急事来请两位娘子,万分火急。” “什么急事?” 谢禧几步走下台阶,游金已经过来了。 “游大人,深夜来此,可是陛下有事相召?” 游金笔直地朝谢禧跪下,谢禧惊得退了一步,便要让玉楼扶他起来。 “游大人切莫如此,有什么事先起来再说。” 游金一身黑色侍卫服被雪湿透,显然是万分火急,“谢昭仪,臣今夜失礼,可事关陛下,此事唯有两位娘子可解。” 谢新绿道:“游大人,有什么事起来再说,你行此大礼我们姐妹俩如在雾中,便是想帮也不知从何下手。” 游金还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陛下自申时起入章华宫,至今未归。臣自知不该来找两位娘子,但事关陛下安危,臣不敢冒险。” 林陈叶与谢太后不和朝野皆知,但两人毕竟是母子,更何况纵使谢太后对林陈叶不满,林陈叶毕竟一国之君,众目睽睽进入章华宫又能出什么事。 游金此言太过危言耸听,一时之间两人都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游金见两人见两人反应知道让她们答应不太可能,可如今满宫里除了谢太后的侄女也找不出第三个可以在这个节骨眼进入章华宫的人了。 游金干脆朝谢禧磕了三个头,谢禧吓得“嗳嗳嗳”连连后退,“游金大人这如何使得,您快起来,我受不得您如此大礼。” “谢昭仪,求您今夜施以援手,陛下身体不好,如今天寒地冻,时间久了陛下怕撑不住啊。” “这……” 谢禧与姐姐对视一眼,她们真的要因为游金的一面之词,去与姑母作对吗?陛下值得她们值得她们这样做吗? 第7章 陛下的另一面 天空又下了零星小雪,夹杂着寒风,呼呼地往人脸上扑,谢禧裸露在外的手不自觉的轻颤起来。 她想起在清净殿的时候,内室外室尤其多的熏炉,早早烧上的地龙,除了批阅奏折片刻不离手的手炉,以及进了冬天林陈叶愈发苍白的脸色。 有一次谢禧因为屋里太闷热开了窗户,当时游金出言阻止,说陛下畏寒。不过林陈叶还是让她开了,还问她不冷吗,她说屋里炭火过盛,开窗透透气。 陛下很怕冷吗,所以最近愈发不爱出门,就算烧着炭火的暖阁里,也要穿着一整套的深衣。 可这一切与她又有何关系,她能进宫本就是姑母的授意,有如今的地位也是因为姑母,陛下对她们姐妹向来视若无睹,以及隐藏在淡漠之下深深的厌恶。 陛下与姑母之间的博弈,不是她能插手的。 “阿禧,小心着凉。” 谢禧身上一暖,谢新绿小心地给她披上了一件狐皮大氅,细心的扣上了前面的扣子。 这件狐裘皮是阿兄三年前去漠北雪原猎得,阿兄怕她生病,特意为她做的,精致又保暖。 那个冬天尤其冷,她那小身板扛不住,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阿娘急得连弟弟也顾不得整日守在她床边,她天天喝苦的要命的汤药,喝到最后闹脾气,偏要去院子里堆雪人。阿娘不想看她哭,给她窗户开了一条缝让她看雪。 姐姐为了让她高兴,晚上偷偷在她窗边堆了一排小小的雪人,大大的头,胖胖的身子,每个雪人插了两支小小的树杈当胳膊,还用墨水点了眼睛,胭脂涂了脸颊。 早晨谢禧一开窗就看见窗边一排雪白的小人,冻了一夜,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憨态可掬。 直到谢禧病好,窗边的小雪人也没有融化,因为阿姐每晚都会重新堆新的雪人,让她第二天能看见。 谢禧一直知道,她被人呵护的很好。在被父亲允许的范围内纵容,阿兄疼爱她不异于大姐,母亲为了她有时连弟弟都顾不上,还有阿姐,满心满眼都是她。 她一直放肆的享受着这一切,每天像活在阳光里。 原来,天下第一尊贵的陛下,一直都很冷吗? “游大人,还请您回去吧,今夜我们就当您没来过。” 谢新绿拥着谢禧往屋里走,玉楼和萝女也要送人,游金求助无望,只得怏怏离去。 “等等!” 谢禧突然转身,“阿姐,我去姑母宫里一趟,很快回来。” “阿禧!”谢新绿抓住她的胳膊,摇头。 谢禧抚上她的手让她安心,“你放心阿姐,我知道分寸,见陛下无事我就回来。我好歹是谢家的女儿,姑母大不了打我一顿,到时候我要是下不了床,你天天喂我吃饭。” 说完招呼游金,“游大人,还不快走!”两人直接跑了起来。 “阿禧!”谢新绿在后面不放心地叮嘱,“一定小心,不要顶撞姑母!” “知道了!” 游金在前面跑时不时回头看谢禧一眼,看她跟不跟得上。 谢禧已经很久没跑这么快过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可是已经做出决定,容不得她反悔,只能跟着游金一路跑。 雪越下越大,谢禧却一点感觉不到冷。她跑得浑身是汗,气喘吁吁,几乎坚持不住。好在游金喊了一声“章华宫到了。” 谢禧停下来大口的喘气,若不是顾及仪态,她真想一屁股坐地上。 游金大步上前敲响了章华宫的大门。 “快开门!谢昭仪有急事要面见太后,快开门!” 殿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寺人,“游侍卫,大后早已歇下,暂不见客。有什么事游侍卫明日再说吧。” 说完就要关门,游金眼疾手快地拦住他,侧身露出身后的谢禧。 “不是我有事,是谢昭仪。她有急事要立刻面见太后。” “这……” 谢禧是谢太后侄女,她说有急事要见谢太后,这个阵仗只怕不是小事,可太后那边…… 寺人略一踌躇,说道:“昭仪在这稍等片刻,奴婢先去通报。” 游金哪里能让他走,谢太后肯定不见。 “谢昭仪。” “等等。”谢禧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走到章华宫殿门前,差点瘫软在地,“我有急事必须立刻去见姑母,此事不宜声张,必须立刻。” “不可。”那寺人软硬不吃,“还是等奴婢进去通禀,外面雪大,谢昭仪和游侍卫进偏殿等吧。” 说完就待离去。 “游金!”谢禧一个手势,“拦住他。” “哎哎,谢昭仪你干什么?私闯太后寝宫可是大罪,谢昭仪三思。” 那寺人双手被游金反制在身后,又恐高声叫喊惊了值守的侍卫,陛下还在章华宫呢。 “放心吧,此事在我,姑母不会怪罪你的。今夜的事,姑母也不希望被人知道。” 谢禧一路往里走,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夜的章华宫格外平静,连个值守的宫女内侍都没有,谢禧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直到谢太后寝宫。 念双满守在屋外,看见谢禧不急不躁,说了句,“昭仪来得匆忙。” 能不忙吗,一路跑来的,快累死了。 “我来看看陛下,”谢禧往里看了一眼,屋内烛火不明,不见人影。 “陛下在里面,太后也在里面。谢昭仪还要进去吗?” 念双满没问谢禧为何而来,也没问她是怎么进来的,只是平静的回答她的问题。 “我……”看这样子是让我进还是不让我进,我要是闯进去,念大家能拦住我吗,他原先可是随先帝南征北战过的。谢新看一眼念双满高大威武的身躯,有些犹豫。 “昭仪还有事吗,没事就先回去吧。天寒地冻,昭仪身子娇贵,小心着凉。” “好。”谢禧点头,脚步要走不走,念双满不催促也不疑惑,只是安静地站着,好似一尊雕塑,静静伫立。 “外面何人?” 是太后的声音,谢禧一下停下了脚步。 “回太后,是昭仪来了。” “这么晚了,她来干什么?” “奴婢不知,不过昭仪深夜前来恐有要事,太后可要召见?” “让她回去,明日再说。” “是。” 趁念双满转身回话之时,谢禧悄悄往前走到他跟前,外面没有烛火,念双满没看清她,由着她走到了殿门口。 等到念双满开口让谢禧回去时,谢禧猛地冲了进去,进势太猛,把念双满撞到了门边。 “谢昭仪……” 声音像幽魂,谢禧不敢停,一股劲跑到后殿有烛火的地方,掀开珠链,谢禧骤然停下。 “谢昭仪,您今夜,太失礼了。” 幽深的嗓音从后面飘飘荡荡缠上来,谢禧好像没听见,也好像被吓呆了。刚刚快速奔跑起来的燥热消失,因恐惧而起的阴冷漫上来,她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谢太后端坐上首,听见动静掀起眼帘,眼中不惊不怒。 陛下,跪在她的跟前。 我的天!这不是她能看的! “谢昭仪…… 念双满从后面跟了上来,“太后正与陛下商讨国事,有事明天再说吧。” “我、我……” 谢禧手足无措,对上谢太后,她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甚至该不该继续站在这。 念双满把谢禧拉走,谢禧手脚发冷,不由自主跟着他走。 半路却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林陈叶。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了他的下半张脸,嘴唇冻得发紫,却又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 不知是笑半途而废的谢禧,还是笑软弱无为的自己。 在谢禧印象中的陛下向来清冷矜贵,但她总是说他沉默寡言,木讷的像个木头,若不是因为他是天子,就算长着张貌比潘安的脸,她也不想去他跟前自讨没趣。 可现在的陛下,像一只折翼的鹤掉进了沼泽,满身泥泞,欲飞不得。 “谢禧,你还有何事?” 谢禧始终不走,谢太后终是没了耐性。 “姑母,我有事!” “何事?” 谢太后有些惊讶,显然没想到在此等境地下谢禧还敢在这。 “我来……” “我来找陛下!” 声音又大又响,直直地往人耳朵里闯。 “找陛下,”谢太后看了一眼跪着的林陈叶,“找他何事?” 找他何事?当然是带他走啊,再不走我都要冻死在这了。 谢禧遇见犹豫不决的事情,向来三思而行,因为带来的后果有她父兄承担,她不担心。但是造成的结果不一定是她想要的,没必要。 可现在这件事的后果,怕是父兄也承担不了。 谢禧三思而行之后,拉着林陈叶跑了。 林陈叶突然被人拉住手带起来,惊愕之下抬头,正碰上谢禧转身,一头冰凉的长发拂到他脸上。然后他就跟着谢禧跑起来。 “谢禧!” 身后传来谢太后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恼怒。 谢禧趁着胸中一腔热血未凉,一股脑往前跑,其间不小心撞到了前来阻拦的念双满,把他撞了个四脚朝天。 这一会儿念双满被她撞了两次,看他还能起来的样子,应该没事。 游金把那个寺人绑在墙角之后进来寻人,他不敢乱走也摸不清谢禧去哪,就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走,正巧碰到了跑出来的两人。 “陛下!在这!” 三人汇合,游金一声惊呼,“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先别问怎么了,”谢禧又惊又怕之下跑得都要吐了,“快跑吧,一会儿姑母就该追过来了。” 游金纵然好奇为何太后要追过来,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能隐下疑问护着两人往外走。 平常来章华宫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从后殿到大门怎么这么远,还没走到头。 谢禧走得气喘吁吁,几乎要站不住,摔倒之际幸亏身边人扶了一把。 “多谢、谢。咳、咳” “母后来了。” “啊?” 谢禧用力扶着身边人的手站起来就听到这话,顺着手臂望上去,是陛下那张生人勿近的脸,现下正看着她,眼神让她发慌。 更让她吃惊的是陛下鬓边那一抹红痕,刚刚室内昏暗看不分明,现在出来白莹莹的月光一照,那明明是一道血痕,从鬓角流到眼下的位置。 还有冰凉的手,谢禧的手已经很凉了,可林陈叶的手比她更凉,交缠在一起好像握住了一捧雪。 如此寒夜,林陈叶仅穿了一件束腰长衫常服,裸露在外的手指冻得青紫,脸色苍白,丝毫血色也无。 “陛下,你……” 林陈叶好似不想让她看,上前几步,挡在了谢禧和谢太后之间。 谢太后的脸隐于重重灯影之下看不真切,语调却平常,“谢禧,半夜私闯太后宫闱,你可知罪?” 我有什么罪,还不是你跟你的好儿子斗法,殃我池鱼,我若是有罪,也是不知者不罪。 想是这么想,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 谢禧越过林陈叶,想上前去,不料林陈叶伸手拉住了她狐裘的一角。 谢禧疑惑转头,陛下怎么了这是? 林陈叶定定看着谢太后,眼中锋芒毕露,“母后恼怒之事,已是木已成舟,覆水难收。纵然母后滔天之怒,也是更改不得。” “陛下如今才是真的长大了,”谢太后的声音在雪地里分外清晰,“杀伐决断,先斩后奏,纵使吾想干什么也已是无力回天。” 母子两个冷月之下静静对峙,不安的气息在彼此之间流转。谢禧正夹在两人之间,眼瞅着眼前的姑母高深莫测不发一言,身后的陛下眼神意味不明,一动不动。 不是,这么冷的天,非得在外面吗?要打要杀起码也得找个隐蔽的地方吧。好冷啊,我穿着厚厚的狐裘还这么冷,陛下身上穿的可是很清凉啊,他都不想走的吗? 谢禧悄悄侧头瞥了一眼林陈叶,她动作不敢太大,怕惊动两人,因此只看见了林陈叶沾着雪水的锁骨,泛着青白。 “谢禧。” “啊!” 谢禧正神思不宁,冷不丁让谢太后一叫,还以为谢太后要找自己算账,当机立断。 “砰!”地一声跪下,又重又响。 “姑母!我错了!”声音清晰且嘹亮。 “…………” “…………” 谢太后冷笑一声,“……真不愧是吾的好侄女,当真是能屈能伸。” 谢禧以头抢地,“侄女有罪,请姑母责罚。” 谢太后上前几步走到谢禧面前,居高临下,“你有什么罪,身为妃嫔挂怀陛下,应当应分。只是,” 她眼神一转,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林陈叶,“陛下似乎不以为意,你一腔真心,到最后莫要付诸流水。” “姑母明鉴,”谢禧深吸一口气,正值深夜,章华宫积雪未扫,她跪在覆雪的鹅卵石小道上,双腿又疼又酸,沁骨的凉。 “妾素来爱雪景,恰逢雪落乌天,妾欣喜不已,便想找陛下一起赏景。可陛下一心陪姑母,妾久等不见陛下,这才贸然打扰。” 寒气随着说话吸入肺腑,谢禧喉咙发痒,伸手抚了抚才接着说,“妾鲁莽,请姑母责罚。” 谢禧觉得简直自己是画本子里善良又无辜的好女子,过错全在己身,只盼他们母子安好,凄凄惨惨惹人怜。 谢太后冷哼一声,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左右事情被谢禧撞破,她再生气也无可奈何,倒不如顺水推舟,让这事早些过去。 “谢昭仪恃宠生娇,痴缠陛下,搅扰后宫和睦,罚俸三月,禁足一月。” “妾领旨谢恩。从此自当反省自身,不怨不妒,好好侍奉陛下。” 见事情已了,谢太后也没有让这些人继续留在章华宫,转身离去。 念双满留下来寒暄几句,末了说“谢昭仪快回去吧,天寒地冻,看您冻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谢禧从跪下开始就没敢抬头看谢太后,一直到谢太后走的时候才敢低着头歪头看了一眼,暗红的衣角在谢禧眼前交叠,好像给了她一巴掌。 眼下听见念大家说话,谢禧颤颤巍巍站起来,“是、是有点、有点冷。” 念双满道:“夜深了,奴婢先去服侍太后就寝,陛下跟谢昭仪若是待够了,就请先回去吧。” 说完便走了。 谢禧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宫里这段时日,都是酷暑遮阴,天冷避寒,哪里在大冷天跪在雪地里过。一时之间竟是疼得站不起来。 游金在旁看见念着谢昭仪今夜如此鼎力相助,想扶一把,可两人身份有别,陛下也在,他也不好出手。 谢禧用手撑着地面努力想站起来,可手冻得僵硬使不上劲,在原地挣扎了一会儿,也没见有人帮一把。 心里顿时一股委屈涌上心头,也不急着起来,直接蹲下了。双手一展,用狐裘把自己包成一个蛋,用来躲避风雨。 ………… 气氛一时凝滞,游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搞不懂陛下的心思。就算您看不惯谢昭仪,可她毕竟刚刚在太后跟前帮您一个大大的忙,就让人在这冰天雪地里蹲着不管吗? 林陈叶自从跟谢太后说了话之后便一直沉默,谢禧在旁的动作也没看见,直到游金提醒才发现谢禧竟是没走,一直在他身边。 看着蹲在地上不肯见人的谢禧,林陈叶心中反而生出了一股荒谬的笑意,他干脆盘腿坐到了谢禧面前,伸手拉她的狐裘的衣领。 团成一团的狐裘扭了扭,表示自己不想动,别烦我。 “刚刚不是很冷吗?”林陈叶开口,“再不走,大雪就要把你给盖了。” 你还说,今日一跪好歹是为了你,我在这边又冷又疼站不起来,你在那里一动不动。 林陈叶抬头,雪变大了,还起了风,再不走他也要撑不住了。 大致估摸了一下谢禧蹲着身体各个部位的具体位置,林陈叶上手揽人。 谢禧一惊,“干嘛!” 蛋壳打开,里面出来一只受惊的小兔子,鼻头红红,鬓发散乱。 林陈叶指了指天,“你再不走,就要变成雪人了。这样也好,兴许明日母后看见了开怀,免了你擅闯宫闱之罪。” 陛下怎么这样,说话和她兄长一样讨厌。 谢禧撑着膝盖直起腰来往外走,林陈叶见她走得艰难上前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搭着她的手,让她好走一点。 游金在林陈叶身边虚扶着他,怕他体力不支倒下。 三人相互搀扶出了章华宫之后,章华宫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谢禧回头看了一眼章华宫的殿门,不禁感慨,“这就是后宫之主的架势,真是威风,比我阿娘威风多了。” 谢新绿从谢禧跟游金去章华宫之后便坐立难安,越想越觉得不应该一时心软让妹妹搅这趟浑水,干脆带着玉楼和萝女在章华宫外等谢禧出来。 看见谢禧他们出来,谢新绿赶紧迎上来,“阿禧,没事吧?” 谢禧这边还在想自家阿娘怎么没这么厉害的手段好传授自己一二,那边看见姐姐关切的脸,本来心里不大不小的委屈顿时泛滥成河,皱着一张小脸哭唧唧朝姐姐倾诉。 “阿姐,疼死我了,都走不了路了,腿好疼啊。” “腿疼!是不是你触怒了姑母,姑母打你了?厉不厉害?” “疼死了,又冷又疼,不动也疼。” 玉楼和萝女也慌慌张张地问“昭仪您怎么样,要不要叫太医啊!” “叫个太医吧,出了事怎么办啊!” “昭仪你别动,我背着你走。” 三个人把谢禧围在中间问个不停,站在她旁边的林陈叶被无视了个彻底。 等到要走的时候谢新绿才发现站在一旁的林陈叶,慌忙行礼。“参见陛下,妾方才一时心急,冲撞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林陈叶摆摆手表示无碍,示意游金离开。 “陛下,”谢禧将身上的白狐裘解下来放在林陈叶手中,“天气寒冷,陛下衣着单薄,披上这个吧。” 林陈叶看一眼手中的狐皮大氅,伸手接了,点点头,离开。 谢新绿见状连忙把自己身上的斗篷给她,“阿禧,快穿上这个,别冻着了。” “阿姐,好冷啊。” “昭仪,我们快回去。”,又冷又疼,不动也疼。” 玉楼和萝女也慌慌张张地问“昭仪您怎么样,要不要叫太医啊!” “叫个太医吧,出了事怎么办啊!” “昭仪你别动,我背着你走。” “昭仪,我们快回去。” 第8章 为了陛下 谢禧禁足的生活十分无聊且有规律,每日辰时一刻,尚仪局会派两名女官前来代表太后接受谢禧的孝心,顺便验证谢禧认错的态度。 谢禧须得在辰时前梳洗完毕,静候宫人到来。等尚仪局的宫人来之后,谢禧跪地听她们说“谢昭仪恃宠生娇,言行无状。痴缠陛下,顶撞太后。奉太后懿旨,奴婢每日前来督促昭仪抄写宫训,背诵女诫。若有得罪之处,昭仪禁足期满,可按宫规处罚奴婢。” 唉,都是在太后陛下手底下讨生活,说什么处罚不处罚。 对于尚仪局的两个女官,谢禧无比配合。早上不用膳就等着,来了之后抄一上午的宫规宫训。每当这还是可以稍事歇息,用午膳。 为了避嫌,两位女官会回尚仪局用膳。午膳完毕,再来听谢禧背诵女诫。 这个过程不会太长,因为谢禧背不过。禁足一月三十日整,谢禧一日都没有完整的背出来。 背不出来怎么办,好办。背不出来不背,抄。 一日背不过抄一日,一月背不过,抄一月。谢禧抄了一月。 “啊!” 一管竹刻狼毫笔斜在白麻纸张之上,污出一片墨渍。玉楼眼疾手快把笔拿下来,避免蹭到谢禧写好的字。 谢禧右手抖如筛糠,状似鸡爪。 “我的手,中风了!” 萝女将谢禧的手置于掌心,双手为她轻柔按摩。 “昭仪,现在有没有好点?” “好一点点,”谢禧一张小脸皱的好像吃了半生瓜,“若是再写一个字的话,我的手就要一辈子像陈尚书家老夫人一样了。” 陈家老夫人是户部陈尚书的母亲,年逾古稀,但老当益壮,是平城有名的长寿老人。不过人老了免不了大病小灾,陈老夫人三年前染了风寒,不过一场小病但久治不愈,终至性命之危。最后陈尚书请了宫中御医,陈老夫人才幸免于难。 不过拖的时间太长了,最后人虽然没事,却留下了中风的后遗症。一双手形似鸡爪,无法抓握。谢禧随母亲前去探望曾见过,给当时尚且年幼的谢禧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谢新绿喂给妹妹一口糕点,“今日的女诫写完了,起码今日你的手还可以保持原状。” 谢禧坐在椅子上,一边享受按摩,一边接受姐姐的投喂。 “字迹还清晰吧,能辨认吗?” 玉楼把纸在另一张桌子上摊开,小心吹干。 “昭仪放心,能看出来是您写的字。” “好无聊啊好无聊,”谢禧抬头看天,看不到天,只能看到平芳局黑压压的屋顶。 谢禧突发奇想,“姐姐,你说我如果趁着没有偷溜出去会怎样?” “你会被姑母扔回谢家,父亲会动用家法把你打得十天半月下不来床。” “啊!” 谢禧蹬着双脚,像一条在离了水源的鱼,不住地扑腾。 “进宫之前父亲也没说不让出去啊。” “进宫之前父亲也不知道你会顶撞姑母。”谢新绿将手中一沓信件放在桌上。 “从你禁足的消息传到家中到现在,你瞧瞧父亲写了多少封书信来。一字一句,满含忧虑。” “不看不看。”谢禧用手捂住眼睛,主打一个不看就没有这回事。 “我都不用看就知道父亲是怎么说我的。” 她清清嗓子模仿谢将离的语气,“你这个死丫头,进宫之前我是怎么跟你千叮咛万嘱咐让你谨言慎行,凡事多与你四姐商量,不要总是意气用事。千万要听你姑母的,你倒好,我看不着你,你是撒了欢的闯祸,是不是想我动用家法。” 而后又扭头装作常氏,嗓音细柔,“哎呀,家主莫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阿禧是有错不假,但家主日理万机,莫要因为阿禧耽误您处理军国大事。” “你少给我转移话题,都是你惯的她,让她如今如此不知分寸,还敢掺在太后和陛下之间。” “是是是,都是妾的错,是妾管教无方。家主别生气了,消消气。” “这丫头,来人,备笔墨,我再写封信教训她一顿。” “啪!”谢禧把信扔在桌上,“每次都是这一老套,这次比之前倒好些,不用看见父亲了。” 几人都被谢禧逗得发笑,谢新绿道:“姨娘每次劝慰父亲也都是这一老套,只让人消气,连口茶都不递。” 谢禧会心一笑,“谁让父亲偏偏就吃这一套呢!” 言罢,是彻底忍不住笑了。 谢新绿往妹妹额头娇嗔一点,“不许妄议尊长。” 休息的时间总是短暂,午膳过后尚仪局的人前来验收成果。 “昭仪,尚仪局的人来了。” 谢禧连忙起身,“韩尚仪有礼。” “谢昭仪。” 韩尚仪带着一名女官前来,“敢问谢昭仪,今日还是默不过《女诫》吗?” “是。” 谢禧使了个眼神,玉楼将谢禧抄的一摞纸装在托盘上双手奉上。 “韩尚仪,我家昭仪今日抄写的《女诫》在此,请韩尚仪过目。” “好。” 这些日来韩尚仪一直督促谢禧,只略扫一眼就能看出字迹虽然有些急乱但确是谢禧亲手所写不曾假于人手。 谢禧进宫时日虽短,但她背靠太后,谢氏,位份又是如今后宫最高,陛下不说对她十分宠爱也是礼遇有加。刚开始谢太后说要处罚谢禧孟尚宫还不知应当如何罚才好,试探太后心意只得了一句依宫规而行。这个而行就很行,到底是怎么行,大行还是小行都很有余地。 到最后还是决定此事交由尚仪局来行。尚仪局掌礼仪,起居之事,虽然与规范妃嫔有些搭不上边,但谢禧初如宫闱身份贵重,若是大张旗鼓反而不好。 孟尚宫指定韩尚仪亲自来平芳局也是存着想让尚仪局教教谢禧规矩,不要总是闹出事情,但是态度要恭敬,姿态要谦卑。若是实在不行可从谢昭容处下手让她多劝劝妹妹。总而言之,不是个好活。 韩尚仪年方三十,在这个年岁坐到尚仪之位官居四品,其中辛苦不足人道。平日里只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争不抢,为人为善。也正因如此派她出面才令人信服。 不过好在这谢昭仪行事纵有出挑之处,平日里待人接物也不十分跋扈,相处久了才发现不是十分也是个九分讲道理的人。 就比如背诵宫规《女诫》,需要下跪而行。谢昭仪说跪就跪,半点不含糊。《女诫》一月了一个字也没背过,也没说就是不想背你待怎地,而是有商有量地表示“可不可以以抄代背。” 每天抄书抄到手抽筋,也不让下人替写。居然真的硬生生抄了一个月。 孟尚仪对谢禧道:“谢昭仪,一月之期已满,明日奴婢等就不再来了。” 谢禧一惊,“这么快!”她天天抄书累得要死,不知不觉竟然一月过去了。 谢禧看向姐姐求证,谢新绿笑着点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 这苦日子总算是要过去了,谢禧正高兴想起孟尚仪还在这紧急转了个弯,“那个,这些日子多谢韩尚仪教导,我性子鲁钝,让韩尚仪费心了。” “谢昭仪言重了,此乃奴婢分内之事,不敢费心。” 分别在即,韩尚仪有件事却是想问一问,“奴婢逾矩,有一事想告诉谢昭仪,若谢昭仪觉得冒犯,奴婢便不再说。” “韩尚仪直说无妨。” “《女诫》是女子闺阁必读之物,谢昭仪出身名门,就算不十分精通,也不必连一段都默不过。” 这是告诉她,身在屋檐下,行事不必全凭好恶,被有心之人发现,又是一桩是非。这本不是她该管的事,沉浮后宫多年,韩尚宫最清楚什么是明哲保身,冷眼旁观。 为什么非要说这个,或者是谢禧对《女诫》明晃晃的厌恶吧,连装都不愿装。 “《女诫》” 谢禧心中将《女诫》全文转了一遍,发现还是一个字都不想说。 “韩尚仪是好奇为何我宁愿每日抄写也不愿选择一个轻松的方式,大概是因为心中实在厌恶,怕记得深了,印入脑中,日久天长,自己若是信了可怎办才好。” “抄写,不是会记得更牢吗?” “不会啊,”谢禧转了转酸痛的手腕,愤愤不平,“这么累,本来就讨厌抄书,现下更讨厌《女诫》了。” 这谢昭仪,到底是年岁小,行事还有些孩子气,什么都放在面上。 韩尚仪一笑,“原来如此,奴婢多谢昭仪解惑。” “不必客气。” 禁足期满,谢禧哪哪都舒服,若不是顾及身份,都想绕着平城宫大摇大摆走一圈。还没等她付诸行动,看望的人就上门了。 关于谢禧此次禁足明面上的说法是痴缠陛下,品行不端。可陛下天生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往那一坐,配上清冷矜贵的气度,通身的气派只可远观,不可近看。 谢禧平日里见了陛下也不十分热络,怎么就痴缠了,关键还是谢太后下令,她可是谢禧的姑母。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 宫里生活枯燥乏味,有一件古怪的事足够众人琢磨上几个月,谢禧一月不出平芳局,闻香几人好奇难耐,本想向谢新绿探一探口风,可谁知谢新绿看着好说话,真问起来是一句话不说。到最后还陪着谢禧一块在平芳局不出一步,这下子可真是硬生生等了一个月。 闻香笑吟吟把手中一个陶瓷小坛推到谢禧面前,“谢昭仪,这是我和羞玉一块酿的酒,之前看你很喜欢喝羞玉家乡的任平生,碰巧闲着无聊,我就和羞玉琢磨着看能不能在平城宫也能复刻出一样的味道来,试了几次酿出来两坛埋在地下,今日为了庆祝你可以出宫特意挖出来,你尝尝看味道有何不同。” 这坛酒是为了庆祝谢禧出宫挖出来的不假,但是是孟羞玉一个人酿的。本来闻香准备了一本棋谱,她知道谢新绿棋艺非凡,想着谢禧应该棋艺也不错,送个棋谱总没差。 但在来平芳局之后通过谢禧的侍女得知谢禧会下棋但一般不下,嫌费脑子。 事已至此再回去准备礼物也来不及了,正巧孟羞玉带了两坛酒,一人送一坛正合适。 “啊,谢谢……” 所以我不用禁足是什么值得大肆庆贺的事吗,还带礼物。 “这是我的。”方阅人掀开食盒,里面摆了几盘精致的糕点。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家世不显,没什么好东西送,所以亲手做了糕点,还请谢昭仪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 所以我在外面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形象吗,送的礼物差了还会嫌弃。 到了卢画萼,她明显不想说话,头往外一撇,装没看见。 闻香推她一把,“快,别矫情。” 卢画萼不情不愿朝身后侍女伸出手,侍女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盒子。 卢画萼转了一转把盒子递给谢禧,“这是陛下怕我冬日受寒特意赏赐给我的辟寒香,暖香一柱,满室如春。听闻你雪夜受寒,分你一点。” 所以我该谢谢吗? 卢画萼手举了半晌也没见谢禧接过去,登时大怒,“谢昭仪您深受陛下宠爱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倒是我不知深浅,贻笑大方了。” 说着就要让侍女把香料盒收起来。 谢禧眼疾手快一把拿过,“喜欢喜欢,在陛下心中果然还是卢美人与众不同,赏赐的东西也是别出心裁,与旁人不同。” 这话说的十分有技巧,卢画萼勉强满意。 看几人礼物送来,谢禧问出心头疑惑。 “所以,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只是为了送礼物?” “来用膳啊!”异口同声。 “啊?” 谢禧看向姐姐,怎么个情况?用膳?四个人专程跑到我宫里用膳?! “嗯!” 四人齐齐点头。 “那好吧。” 正好也该吃顿大餐犒劳一下自己了,人多热闹。 宴上气氛和谐,卢画萼也是罕见地没有找刺而是和方阅人说笑玩乐,如此和乐融融,谢禧反而无所适从,总觉得在禁足的一个月内发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姐姐,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她们都怪怪的。” “哪里怪怪的,不挺好的。”谢新绿对眼前的情景倒是适应良好。 “你不觉得她们对我都太过友善了吗,”她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卢画萼,“而且在哪用膳不好,偏要在我们这儿。” 谢新绿看着尚在状况外的妹妹,为她指点迷津,“自然是因为陛下待你与众不同啊。” “啊?” 谢禧不说多聪明但绝说不上鲁钝,可明明姐姐为她指明了方向,她还是觉得前路茫茫,不知归路。 “这事还跟陛下有关?” 谢新绿从头跟她捋,“你是为何被禁足?” “顶撞姑母。” “为何顶撞姑母?” “为了陛下。” “然也。” 谢新绿端起酒杯跟谢禧的酒杯一碰,“为了陛下,顶撞姑母。陛下被你一片赤诚打动,日久见人心,终是待你与旁人有了不同。” “……这是陛下说的?” “宫里就是这么传的。” 闻香听她们说话听了有一会儿,现在忍不住插了一句。 “你们信了?” “嗯!” 怪不得连卢画萼对她也是笑脸相迎,是以为她终于融化陛下这块万年寒冰了。 谢禧无奈。 谢禧接受。 谢禧举杯,一醉解千愁。 “为了陛下!” “为了陛下!” “满饮此杯!” “满饮此杯!” 几人同举杯,管她为了谁,气氛正好,喝酒。 于文将横在路上的一截粗壮的树枝搬到一旁,“这几天大雪不断,许是大雪压断了树枝,加上天黑的早,打扫的宫人看不清也没能及时清理,这才挡住了去路。” 他看了一眼前方道路,灯火昏暗,模糊不清。 “不若昭仪与昭容先回去,待明日天光大亮,奴婢派人清扫之后再出来解闷。您看如何?” 白天那场聚会一直到午时才散,可谓人人尽兴。大概是都在宫中憋了太久,借着由头好好闹了一把。散场时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方阅人都有醉了,酡红着脸主动和谢禧说下次聚会的时候叫着她,浑然忘了她也是这次聚会的发起者之一,作为主人的谢禧却浑然不知。 谢禧送走她们之后抱着姐姐一觉睡到傍晚,醒来之后精神头足得很,谢新绿看外面白雪映灯别有一番风景,想着妹妹好久没出去了便拉着她出去散心。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越走越偏,走到了宫人还未打扫之处,前方路难行,平芳局的内侍总管提议让两人先回去,等明日再来。 谢禧不无不可,随着姐姐回去,不成想半路遇见了林陈叶。 林陈叶手里拿着一株枯枝怔怔出神,谢禧本想行了礼就走,林陈叶突然叫住两人。 “谢昭仪可认得这是何物?” “这是一截枯枝……,亦或是树枝?”谢禧谨慎地回答。 林陈叶不说话了。 谢新绿看见僵住的两人,开口,“若妾没认错,此乃桂枝。” 林陈叶挂了一抹笑,“谢昭容倒是见多识广,枯槁之木也能识得。” “寻常自是不识,不过家中有一株桂树,年愈几十载,阿禧最是喜欢,常在树下嬉戏。” 谢新绿转头看了谢禧一眼,眼含怜爱,“阿禧幼时身体不好,桂枝发汗解肌,散寒止痛,常用来入药。” 对对,之前可没少喝有桂枝的药,又苦又涩,苦得人想吐。 林陈叶看着手中的桂枝似是陷入回忆,“之前宫中多种桂树,种类繁多。可母后觉得桂香太过浓烈,近些年来伐了不少。以往冬日宫中还有四季桂可供观赏,现在只有枯树残叶。” 谢新绿看出陛下今夜心思不虞,有意安慰,“珠英秋香三万斛,太后年岁大了,自是不喜欢这般馥郁的香味,便是年轻的女娘子,也甚少有喜欢太过出挑的味道。” “那谢昭容喜欢什么花?” “仙女蒿” 林陈叶有些意外,“想不到谢昭容温柔沉静,会喜欢仙女蒿这种悲凉艳丽的花。” 谢新绿淡淡一笑,“个人喜好不同罢了,一个人如何,看她喜欢什么花看不出来。世人常常以花喻人,可单论花而言,就好比珠英,可观赏亦可入药。花不同遑论人。” 许是谢新绿的话无意间解了林陈叶的愁绪 ,从方才一直低沉的气氛好了些。 “谢昭容说的是。你这番见解倒是有些返璞归真的意味,怪不得棋艺超群,不问过程,只看结果。” “改日再手谈一局。” 林陈叶跟谢新绿聊天,谢禧在一旁插不上话,干脆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写写画画。猛然听见林陈叶居然还要邀姐姐下棋,顿时把头转过去。 谢新绿本想答应,不妨看见妹妹一双炯炯有神盯着林陈叶,好像要把他后背盯出两个窟窿,一时之间忘了应答。 林陈叶察觉有异,转过头去,谢禧立马低眉顺眼起来。 “谢昭仪。” “是。” “《女诫》背的如何了?” 陛下您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好歹我被禁足有九成的原因是因为你,还有一成是我多管闲事。 “妾鲁钝,现今只得抄写。” “那还有心思出来玩?” 当然是已经抄完了,我的禁足期满您不知道吗? 谢禧也不知道林陈叶抽哪门子风,无端端来关心她《女诫》背得怎么样,就算我是后宫贤良淑德第一人,在他眼中不都是他的妃嫔吗,难不成陛下还能通过美丑直面内心。 看不出来呐,陛下原来如此慧眼。 “陛下说的是,妾天资不显,却还一昧贪玩。妾这便回去背诵《女诫》,背不过无颜以对陛下。” 言罢转身欲走。 林陈叶不过是看她心不在焉想逗一逗,没成想她真要走,有些慌神。 “那个,其实寡人在此是特意等你们的。” 谢禧脚步一停,谢新绿问道,“敢问陛下有何事特意在此等候?” 林陈叶有些不自在地说,“阿觉到了,说是许久未见你们,非让我带你们去看他。” 两姐妹对视一眼,两人俱都惊喜不已。 “那还不快走!快快!” 谢禧往前急急走了几步发现把姐姐落下了,又回身揽起谢新绿。 “陛下您也真是的,也不早说。” 声音都欢快了不少。 你要早说我刚刚就不悄悄对你翻白眼了。 身后传来林陈叶无奈的声音,“等等我,敢于寡人先走,成何体统。” 第9章 看到兄长 清净殿中,谢觉等得好大不耐烦,听见外面动静还没见人就先开口,“陛下,您是突然有什么军国大事,这才回来。” “兄长 我好想你!” 谢觉眼前一花,就见人影一闪,眼前人一个扑起,扑到他身上。谢觉膝盖下弯,双手穿过谢禧腋下把她提起来,才没让她跌在地上。 “放手。” 谢禧声音从他胸口处传来,闷闷的,“不要。” “不打你,放开。” “真的?” “真的。” 谢禧从兄长胸前抬头,就见兄长似笑非笑。 谢禧心道不好,转头就跑。 要不是亲兄妹呢,一起生活了十余年看什么脸色知道你要干什么事。谢觉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戒尺,直指谢禧。 谢禧躲在姐姐身后,和谢觉绕圈。 “你出来,我不打你。” 谢禧看了一眼谢觉手里厚厚的戒尺,想了一下打在手上会有多痛,要是阿兄要打我不小心打到了阿姐,阿姐不疼死了。 谢禧干脆直接跑到了林陈叶身后躲着,她料想谢觉不敢对着陛下动手。 谢觉是不敢对着陛下动手,但是他的脸色更黑了。 “谢禧,从陛下身后出来。”声音已渐严厉。 你让我出来我就出来嘛,你想打我我就让你打嘛,跟姑母作对的自始至终都是陛下,你不敢对陛下动手,跟我倒是起劲。 谢禧拉起林陈叶半片衣袖遮住自己的脸,“那你不打我。” “我不打你。” “你发誓。” “我发誓。” “你对着陛下发誓。”谢禧得寸进尺。 “谢禧!”手里的戒尺举起来就要打人。 “陛下,你看他。” “好了,打住。” 林陈叶阻止了这场闹剧继续下去。 “阿觉,不是你时常在我耳边唠叨,许久不见两个妹妹,也不知她们怎么样了。” “现在看来是实在不像样。”谢觉初见妹妹实在惊喜,不过看见谢禧还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就想上家法。 谢新绿拉住谢觉举起戒尺的手,可怜兮兮替谢禧卖惨,“阿兄莫恼,我与阿禧平常除了姨娘,最想的就是你了,今晨阿禧还说,往日阿禧只要烦闷,你总要带她出门解闷的,可偏偏她被禁足,你在宫外不知该有多急。” 谢禧应和,“对的对的。我在宫中想家时常常会想,若是阿兄在,我不知有多快活。” 被两个妹妹恭维的谢觉不自然咳了一声,“话也不能这么说,你们有事也可以找陛下。他即是你们的表兄也是你们的夫君,我在宫外有事难免鞭长莫及。” 见事有转机,谢禧再加一把劲,“陛下虽然在侧但不能常见,可哪有哥哥将我们放在心上。” “对的对的!”谢新绿帮腔。 “行了!”谢觉扯了一下衣袖,谢新绿还紧紧攥着,没扯下来。 “放手,我不动手。” “真的?” “真的!”什么意思,还信不过他吗,他什么时候真动过手,不过有时候气急了会吓唬吓唬罢了。 见两人将信将疑,谢觉干脆把戒尺一丢,扔在地上。 “这下行了吧?” 谢禧听见戒尺落在地上发出的重重一声响,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厚,打在手心得多疼啊。 谢新绿和她对视一眼,谢新绿上前快速的、准确的将戒尺往外一踢。不知是使了多大劲,踢了老远撞到殿中的柱子才停下来,发出哐啷一声响。 谢觉连气都生不出来了。 他略带歉意地对林陈叶说,“见笑。” “还好。” 林陈叶对此表示谅解,谢禧两姐妹现在为止还没骑到他头上。 见危机解除,谢禧上前讨好卖乖,和姐姐一左一右一条胳膊,“阿兄,你都不知道我可想你了,刚进宫时我天天念叨你。” “ 可不是嘛阿兄,除了父亲和姨娘,我们最想的就是你了。” “是吗,怕是想我还不如想小桂花多吧。” 小桂花是谢禧养的一条狗,它娘不知是哪里来的流浪狗,钻了谢府的狗洞,闻着味进了厨房。 厨房的下人看它大着肚子发好心没赶走,把它留下解决剩饭剩菜。看它毛色焦黄,就叫它大黄。 大黄在谢府好吃好喝消磨了它到处流浪的心,到了日子生了四只小崽子。 厨房的管事是常氏的人,看小狗崽子毛茸茸,想着谢禧和谢新绿可能会喜欢,把它们一篮子装了拿到两位娘子面前挑选。 大黄一窝狗崽子一只黑的,一只白的随它们不知名的爹,两只黄的随它娘。 常氏不让多养,就让两姐妹养一只,谢禧挑了一只浅黄的,叫小桂花,就跟院子里那棵桂花树开的花一个颜色。 剩下的按毛色分别叫大黑,大白,二黄。现在在谢府当护宅犬,看家护院,气势逼人。 “你必须排在小桂花前头啊。” …… “陛下,都准备妥当,可以用膳了。” 游金忙完过来禀告。 “要用膳吗?”谢禧扭头问林陈叶。 “早该用膳了,”谢觉道,“我还当陛下有何要事,让我等了许久。” “这不是总听你唠叨,怕你妹妹受委屈。得把人带到你面前让你亲眼看看。” “不委屈,不委屈。”谢禧道,“如今陛下后宫以我最大,连姐姐都没我位份高,有什么委屈的。” “你可是整整一个月没出宫门一步,”谢觉稀奇道,“也是怪了,要是在家里,让你禁足一月,你早闹起来了,如今倒是出奇的乖顺。” 谢禧暗暗犯了个白眼,敢闹吗,一个太后,一个陛下,哪个是我惹得起的。我是任性,不是真的想死。 “我这不是长大了嘛,”谢禧展起衣袖原地转了个圈,姿姿媚媚,“看,阿兄。是不是又好看几分。” “游金,我们吃什么,等了这般久我都饿了。” 谢觉径直走过,顺手招呼陛下入座。 “陛下,您也饿了吧,快吃饭,别看阿禧转圈圈了。” 谢禧展起的玉臂放在腰间,十分不雅地叉了个腰,表达自己的不满。 那边谢觉已经吃上了,“哇,是拔霞供啊。好久没吃了,”他夹了一片羊肉放入锅中,变色赶忙捞出,又蘸了料酱料,放入口中品尝。 “这道菜甚合我意,游金,办事越来越伶俐了。” “小谢大人过奖了。” 这还品上菜了。 谢觉反客为主,一点没有身为臣下的自觉,招呼林陈叶动筷。 林陈叶用了几口凉菜就放了筷子,仿佛胃口不佳。 谢觉看了一眼那边一直没过来的谢禧,乐了。 “你看我妹妹。”谢觉轻抬下巴微微示意。 林陈叶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谢禧对着谢新绿小嘴叭叭的不停,一脸义愤填膺。双手握在胸前,不断收紧放开,可能是把空气当成了惹自己生气的哥哥,要把他反复揉搓。 “你别看她平时头昂得比谁都高,可其实啊,只要不是触碰到底线,谁都能捏捏。” 谢禧说到一半似有所觉,扭头一看,只见陛下跟哥哥都盯着自己,看见自家哥哥脸上的坏笑就知道没跟陛下说什么好话。 谢禧本想送个白眼给谢觉,想到陛下也在,不能冒犯。谢禧倔强的一个转身,把后脑勺留给两人。 “哈哈哈哈哈……” 谢觉都要笑死了,他凑近林陈叶低声说,“你看吧,我就说她谁都可以捏一下。” “兄长!” 谢新绿出声制止,殿中一共多大点地方,你以为小声说就听不到了吗。 谢新绿哄着谢禧来到桌前,谢禧尚在气中,看见谢觉笑眯眯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没坐他身旁的空位。而是把头高高抬起,重重一声“哼”,步子往后一撤,坐到了林陈叶身旁。 谢新绿见状在谢禧身旁坐下,挨着谢觉。 晚膳吃的稀奇,一看就是谢觉张罗的,居然是拔霞供。 拔霞供本身不稀奇,无论何种食物,荤的素的,一概放入锅中片刻,涮熟取出。蘸上调制好的佐料,美味异常。是以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餐桌上总能见到它的身影。 区别只在于食材和锅底,寻常百姓家肉不多见,多是素菜为主,放些大白菜、菠菜,锅底以辣椒,花椒,姜,蒜,盐煮而食之,辛辣刺激,最适宜佐饭。 一些富贵人家选择就多,不爱吃辣的以菌菇,火腿,参片,花胶鸡炖煮成汤底,放入切成薄片的牛羊肉,养生又好吃。 谢禧在家时常吃拔霞供,大兖冬季严寒风冷,在寒冷的冬夜吃一顿热气腾腾的拔霞供,寒气出体,如获新生。 不过陛下是不常吃这种太过滚烫的食物的吧,也不知兄长怎么想的,当着陛下的面张罗这个,难不成让陛下只喝酒吗。 林陈叶好似对吃的什么不太在意,除了谢觉给他敬酒之外,一直安静的坐着,偶尔动筷。 而反观谢觉,一会儿嫌酒太热了,吩咐宫人拿了个冰盘镇着。一会儿又嚷嚷殿中闷热,让游金把窗户打开。 先皇后文贞皇后去世,林陈叶骤然丧母,一时萎靡。孝光帝疼惜爱子失恃,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然孩童年少,思念母亲。孝光帝有意让后宫某位妃嫔专心照顾林陈叶,又怕她们另有所图,因此一直思虑颇多,人选未定。 直到某次偶然碰见当时还是美人的谢太后同林陈叶走在一处,当时谢太后正值青春年少,正是活泼爱闹的年纪,看见林陈叶一人怔怔望着湖面发呆,小小的背影单薄萧索,心生怜悯上前与他搭话。 彼时后宫皆知陛下有意为太子殿下选一位养母照料,这等好事后宫诸多妃嫔自是蠢蠢欲动,但又怕太过热络引得孝光帝和林陈叶不满,因此在孝光帝人选未定之时,众人也只敢远远观望,不敢过分表露念头。 文贞皇后与孝光帝恩爱深长,鲜少有外人插足,在后宫能为孝光帝诞下子嗣的除了娘家显赫,就是谨小慎微小心做人。此等情景之下非但自己不敢接触林陈叶,也勒令自家孩子不要太过亲近长兄。是以那段时间林陈叶过得很是孤单。 谢太后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她爱笑爱闹,心思活络,适时缓解了林陈叶的丧母之痛。恰到好处的出现,用满含慈爱的眼神看着小小的人儿讲述遇到的趣事,极大充盈了林陈叶当时敏感脆弱的心。 孝光帝不时从爱子口中听到谢美人的名字,次数不多,但时日久远。渐渐的谢美人入了他的眼。 谢美人家世不俗,原是北方胡塔国的一国公主。胡塔国地处南北交接之处,前后紧邻大兖和南楚,位置微妙,向来是两国必争之地。 南楚皇帝和孝光帝还曾派人劝降,奈何胡塔国主不想居于人下,一直未能成功。直到三十多年前南楚大兖冲突加剧,一直在两个王朝中间夹缝生存的诸多小国消弭于战火之中,其中也包括胡塔。 原来的胡塔皇子谢江离流亡在外,胡塔公主也被收入宫中,成了大兖后宫之中一名小小的美人。 孝光帝看谢美人曾是一国公主,教养见底均是不凡,本人无宠无子,身如浮萍无可依,若想活的好,必得好好对待林陈叶。最重要的是,当时的谢江离已是孝光帝的妹夫,谢家有了皇室血脉,与林陈叶血脉相连,日后谢氏一族也会成为林陈叶强大的外家。孝光帝下旨将她晋为昭仪,正式抚养林陈叶。 孝光帝为了与发妻的爱子可谓思虑深远,事实也确实如此。谢昭仪后来确实待林陈叶有如亲子,穿衣吃食,起卧居所事事亲为。最重要的是宠爱而不溺爱,会疼惜得为了完成学业熬的眼睛通红的林陈叶落泪,但有关太子课业不会多说一句,日久天长,润物细无声。 渐渐的,谢昭仪在孝光帝面前也有了些分量,后来更是将谢觉召进宫来伴读。表兄弟俩玩在一处,林陈叶倒比之前开朗了不少 ,孝光帝更是满意,加之益阳长公主的原因,谢觉在宫中如鱼入大海,鹿进深林,好不快活。 “来,陛下。” 谢觉用公筷夹了一片羊肉片放入林陈叶面前的空碟中。 “冬日吃最适宜用羊肉,益气补虚,温中暖下。” 林陈叶低头微微一瞥,伸手将碟子往谢觉那边一推,“一股膻味。” “哪有膻味。”谢觉又将碟子推回去,“哪个大胆的敢将没处理好的荤腥呈到你面前,尝一下吧,多吃羊肉治虚劳寒冷,五劳七伤。” 林陈叶充耳不闻,干脆将碟子推给谢禧,谢禧吃的正欢,拿过来了佐料就往嘴里放。 林陈叶每日吃食都有规制,谢觉今日费了好大一番劲才把拔霞供端上林陈叶的餐桌,他不但一口不吃,还都便宜了谢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谢禧!” 羊肉鲜嫩不膻,满口奶香,谢禧吃得正欢,冷不丁被哥哥吓了一跳,筷子险些戳到牙齿。 抬头一看哥哥满脸不悦,朝林陈叶的方向歪了下头。谢禧会意,回头朝游金要了个新碟子,一碗清水。将风炉中满是辣椒姜蒜的羊肉,兔肉,牛肉刷了个干净,整齐的排在空碟子中,堆了个满满当当。而后献宝似的双手呈上,举过头顶。 逗人开心嘛,举手之劳。 谢觉在旁猛的“哎呀”一声。 “你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自己口腹之欲,忘了陛下,还是阿禧想得周到,知道担忧陛下圣体,怕陛下吃得不尽兴。” 说完越过林陈叶把谢禧面前的餐食和林陈叶面前的青菜对换。 林陈叶侧目,谢禧头埋在碟子之下,头发盘起,只能看见修长的脖颈,肤如凝脂。 看他们兄妹俩如此卖力,林陈叶勉为其难抬手接过了谢禧手中的碟子。 “这就对了,来来,”谢觉忙不迭给林陈叶倒了一杯酒,“喝凉酒有什么意思,冷心冷肺。这个天气,还是得喝温好的酒,一口下去,烦恼全消。” 说完和林陈叶放在桌上还未端起的酒杯碰了一个,自己干了一杯,发出“啧”的一声赞叹。 “阿禧,新绿,快吃,别愣着。” 一抬头发现自己吃食全没了的谢禧:…… 谢禧无语哽咽。 我吃什么,吃陛下盘子里的吗? “你一身酒味,回去可别抱阿镜,阿镜闻见定是要哭的。” 他和崔晚妆之子于两月前满月,由谢江离取名“镜”,寓意心如明镜,澄明如水。正衣冠,明得失。 “我自是不会,”许是热酒浓烈 谢觉当下已有些醉,却还是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劝解林陈叶。 “听兄长一句劝,活在当下,切勿自寻烦恼。” 真是喝多了,都敢跟陛下称兄道弟。 见林陈叶不语,谢觉加重语气,“你看我,不过虚长你一岁,现在有儿有女,阖家安康。” “有时觉得人间俗事,不过尔尔,可没能切身体会,又怎能得出结论呢。” “七情六欲,有,才能感。不有,遑论感。” 林陈叶手执酒杯,修长的手指敲着杯壁,一下又一下,面上不显。 谢觉见状不再说,只喊了一声“谢禧”。 谢禧趁陛下与兄长说话间,跟姐姐推杯换盏,好不快活,乍闻兄长喊她不觉抬头。林陈叶也跟着谢觉这一声抬眸。 谢禧酒劲上涌,面若桃花,嘴角带笑。 谢觉只喊她一声,谢禧应声他却又不说话。 谢禧不觉什么,此间酒宴正酣,正是兴起之时,见两人不言也没不高兴,反而给自己倒了满杯酒。端起酒杯,先敬林陈叶,后敬谢觉,而后一饮而尽。 手掌翻覆,酒杯朝下,证明自己喝完,转头又与姐姐调笑去了。 谢觉含笑看完,靠近林陈叶低声说,“怎样,我妹妹可招你喜欢?” 听语气不像是问自己身为后宫嫔妃的妹妹可称陛下心意,倒像是炫耀,你从不知道我妹妹如此可爱吧。 一片白菜在清水中被来来回回涮了三遍才放入口中,甫一入口林陈叶便微微皱眉。 他甚少吃辛辣的食物,那一丝辣味即使微不可寻也能察觉,荡在口腔中,挥之不去。 “好不容易吃个平常不常见的菜式,还是只吃清淡的,连肉也不多吃。” 谢觉端起谢禧给他的那盘肉从他眼前一晃而过。林陈叶眼前赤红一片,辛辣的气味冲入鼻端。 “可怜我妹妹辛辛苦苦为你做嫁衣,你可倒好,一口不吃。” 谢觉可不客气,把过水的肉又蘸了佐料,刷得辣辣的,大快朵颐。 林陈叶看他吃得痛快,忽的把一碟子肉又放到自己面前。 “我的。” 看样子是不打算和人分享。 “你不是不吃辣吗?” “不辣。” 林陈叶夹了一片入口,谢禧跟哥哥唱双簧,过水涮得粗糙,林陈叶尝了一口便觉不对,吃到辣椒碎了。 “真不辣?” 看着可不像是不辣的样子。 “吃你的饭,不吃便回去。” “好吧好吧。” 谢觉自觉为兄弟操碎了心,朝堂上经天纬地之才在这当起媒婆来,啰啰嗦嗦惹人烦。天可怜见一片苦心没白费总算让他窥到了一丝端倪。 白玉观音端坐高台之上,终于向尘世垂下一丝目光,如今,他的眼中有了万丈红尘。 第10章 姑母叫我 宫中的生活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林陈叶每一次入后宫就像往水中投入一颗石子,溅起一片涟漪。可临近年关,唯一能泛起涟漪的林陈叶愈加忙碌,已然好久没来过了。 不过幸好一到腊月,宫中年味渐浓,张灯结彩,不仅到处挂起了大红灯笼,各种造型精美,奇思妙想的宫灯也层出不穷,每日宫人送上来时谢禧总要感叹不愧是皇家,天下第一享乐之地,各种能人齐聚,连灯笼也是变着法的做,就是比谢家会玩。 几个宫人个个手捧托盘从廊下走过,于文在一旁督促,“小心着点,这可都是尚服局新赶出来的器具,可别磕碰了。” 谢太后看今年大兖安泰无事,陛下后宫又进了许多新人,是个好年景。大手一挥,给后宫伺候的宫女,侍卫,寺人等多发了两月月例,还特令尚服局给每人在除夕之前加紧赶制了两身过冬棉衣,是以这个年后宫宫人脸上都是笑意盈盈。 宫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有位份的后宫嫔妃,谢禧和谢新绿在自己宫中坐着,平白得了两套上好的新衣和配套的首饰头面,还有各色烟花爆竹等过年的小巧玩意,直玩得谢禧不亦乐乎。 “娘子,您看,这蜡烛雕得多精巧啊。” 玉楼手端着托盘,盘中放着两对红灿灿的蜡烛,一对烛身上刻着稻穗,另一对上刻着灵芝蝙蝠,都是福禄的好兆头。 谢新绿吩咐道,“收进库房吧,现下也用不着。” “是。” 谢禧在旁看着一大堆赏赐突然笑出了声。 “怎么了?” “姐姐,你看这些。” 谢禧手指之处,是一个个往库房收拾东西的宫人。 “嗯?”谢新绿没看出来这其中深意。 “这可都是新制出来的,不是别人戴过赏给我的,那这以后我就可以随意处置它们了。” 谢新绿听她这话耳熟,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回过味来了。 “这话像是常姨娘说过吧?” “可不,之前父亲送了阿娘一只镯子,说是家传的。” 说起父母的轶事,谢禧来了精神,“当时阿娘怎么说的来着。” “瞧你父亲,随便一个镯子就打发了我,到底是人老珠黄,不如新人笑靥如花。还家传的镯子,老夫人戴过。老夫人戴过的东西多了,怎么不见多给我些贵重的。” “还有那些房契地契啊,都把老夫人戴过的镯子给我了,也不见给我几张契纸。” “我也不妄想能有人家长公主气派,长公主是一国公主,身份地位摆在那,有什么都是人家应得的。可你父亲只嘴上说得好听,也没见他允我什么大造化。” “早知如此,还不如继续在迫贺江上做我的渔女呢,凭你娘这相貌,多的是男人为我前赴后继,造房盖屋。” “儿啊,你和你姐姐一定要记住,看一个男人对你好不好,得看他给你什么,真金白银攥在手里才是真的,别听他嘴里说得好听,心里就开花。” 谢禧和谢新绿一人一句,编排起自家父母来没半点不好意思。 “阿娘数十年如一日对父亲当时带她入府时没给她承诺的一筐子金银珠宝耿耿于怀。” “当时父亲一颗心都快系在姨娘身上,巴巴地把一颗真心奉上,哪里想得到比起他的一颗真心,姨娘更在乎身外之物。” “哈哈哈……” “昭仪娘子,孟女官来了。” 两人聊得太过入神,一时没发现来了人。 “谁?” 谢禧放肆的笑容为之一窒。 “太后身边的孟女官,过来传话,说是太后让您去一趟章华宫。” “只叫了阿禧一人吗?可曾说我们姐妹二人同去?”谢新绿道。 “孟女官只说太后找谢昭仪,没提起谢昭容。 ” 谢禧一月禁足到期三日之后,谢新绿陪同谢禧去了一趟章华宫,想向太后请罪。可偏偏朝中事忙,太后无暇接见,两人无奈而归。 出来传话的还是念双满,念双满一如既往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好声好气与谢禧说话,仿佛不是他被谢禧推了两次。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谢禧满脸悲戚。 怪不得自从解了禁足之后风平浪静,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吾命休矣。 章华宫正殿,谢太后端坐高位,凛然不动,临朝执政十余载,随便一坐都坐出了上朝的气势。 谢禧从一进来就自动跪在地上,谢太后见了也没说让她起来,自顾自品茶。茶过两盏,谢禧估摸着也喝够了,该收拾自己了。 果不其然,谢太后茶水饮完好像刚才看见下面跪着个大活人,把茶杯往桌上一放。 “你倒是乖觉,我话未出口,跪得倒是爽利。” 谢禧垂首不敢应答。 谢太后略带疑问的语气传来,“说到底,我自问从进宫伊始,对你,对你姐姐都算不上差。怎么,你们每次见我,都像是老鼠见猫,战战兢兢。” 谢禧沉默一瞬,答道,“姑母威仪,谢禧不敢冒犯。” 谢太后明显没信,她缓缓走至谢禧身前,俯身。 “你是怕我,还是陛下。” 谢禧垂下眼帘,似在认真想着回话,良久,缓缓的笑了。 “您跟陛下,于我而言,并无区别。” “您是谢氏的参天大树,没有谢氏,您仍是一国太后,天子养母。受万民崇敬,朝臣拥戴。” “谢氏无您,便没有如今华盖满平城,亦没有父亲门生遍朝野。谢氏望族之基,自您而起。” 谢太后起身,“我还以为你会跟外面那些百姓一般,认为我是仳鸡司晨,女主乱国。” 谢禧苦笑一声:“此言锥心,朝臣可说,天家正统仍在,名正言顺。百姓可说,陛下天命所归,民心所向。” “唯我不可,谢氏不可。” “可陛下……” 声音低了下去。 “陛下雄才大略,阿禧虽与陛下相处时日不多,亦可于点滴中得见陛下来日,必定名垂青史,万世盛赞。” “陛下,是一位天生的帝王,这一切固然是陛下天资聪颖,也离不开姑母日夜教导。” 谢禧顿了一瞬,重复了一句:“陛下,是一位天生的帝王。” 古往今来,史书之上,没有哪一位合格的帝王会为女色所迷,有宠无爱,才是常情。 谢太后想用谢禧来换取陛下的让步,不是毫无可能,而是绝无可能。 谢太后注视着跪着的谢禧,她的侄女,比她想象中更漂亮 ,也更聪明。看得出来,长兄把她教的很好。 不过她不单是谢禧的姑母,也是当朝太后。一个侄女长得如何,性情如何并不重要。她有很多侄女,不用多聪慧,能用即可。 “谢禧,你高看了自己。” 谢禧抬起头,应答:“是,阿禧愚钝,不能为姑母解忧。” 声音低回婉转,眉眼楚楚,雪肤花貌。谢太后不合时宜地想,怪不得长兄如此喜欢她母亲,如此容貌,瞧着是招人怜爱。 她见过常姨娘一面,那是在长公主去世一年之后,谢江离想抬举常姨娘,将她扶正是万万不可,这是打皇室的脸面。便带她进宫见了谢太后,讨些封赏。 当时她见了常氏便觉是个难见的美人,虽是渔女出身,但行事不卑不亢,性子却没被平城的浮华磨平,冷不丁硌你一下,是个逗趣解闷的人。 她用手描绘谢禧精致的眉眼,说:“你与你姐姐非一母所生,可你们二人相貌却无端有些相似。” 说起姐姐,谢禧脸上便带了笑,“世人常说夫妻相处久了,两人不同的外貌会变得相似,称之为夫妻相。我与姐姐从出生伊始形影不离至今十一五载,有几分相似也是寻常。” “你如此心心念念你的姐姐,可曾想过一入宫门深似海,有朝一日为了恩宠,姐妹反目,相见陌路。” 谢禧表情有些奇怪,似是不能理解:“姐妹反目,为了陛下?” 仅仅只是为了陛下? “好吧,当我没问”,谢太后显然高估了陛下的分量,“一个男人而已,是不配梗在你们姐妹之中。即使他是一国天子,怕也是比不过你姐姐一根头发。” “姑母找我来此,是想让我明白,身在漩涡中心,一味明哲保身并不可取。我跟姐姐以为可以继续在谢氏的生活,可陛下,位份,荣耀,恩宠,这些东西,终有一日会导致我和姐姐分道扬镳,姐妹成仇。” 谢太后回到座位,居高临下,“之前是, 不过……” “人心可贵。” 她于先皇驾崩之际携幼帝登临朝堂,在朝堂沉浮近十载,知道朝臣衷心不妨碍有二心,于国有利于百姓有利不如于官员有利。再有雄心抱负的官员经过官场的磋磨都会变得圆滑世故,青衿之志不复在。 人心可贵,人心也易变。 她这一生见过太多以命相托的挚友为了利益反目成仇,也见惯了宛若一人的姐妹为了帝王恩宠面目狰狞。 可那并不代表世事皆是如此。世人千面,一副心肠也各不相同,也有人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看样子,谢氏姐妹或许是。 “你和你姐姐,很好。” 谢太后声音从上头落下来,轻飘飘砸在谢禧身上。 谢禧有些茫然:“我以为姑母会觉得我很可笑,居然对与自己共事一夫的亲姐姐毫无隔阂,” 才能不显,德行不彰,性情古怪,除了一张漂亮脸蛋毫无是处。进了皇宫之后更是千娇百媚,姿色各异,连容貌这个优势也显得平常。若不是家世实在显赫,怕早就泯然众人矣,陛下才想不起她这个人来。 谢太后对此却不以为意,甚至嗤之以鼻:“我活了这么多年,后宫争斗见得多了。大都为了荣宠,脸面,家族。你见过有哪个是真正为了男人的。” “特别是一个年过四十,臼头深目的男人。” 谢禧眼前浮现林陈叶的面容,凤表龙姿,剑眉星目。听闻先皇后是有名的闺阁之时便是有名的美人,至于先帝,看几位王爷和长公主的相貌,都是人中龙凤。 姑母说的,不会是先帝吧。 “跪够了便起来吧。你如今位列昭仪,也不是随便跪的。” “是。” 谢禧踉踉跄跄站起来,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不动。 谢太后见她不动又开口:“还不走,等我留你用膳不成。” 这就完了? 谢禧一时不敢相信。 谢禧道:“姑母让我来一趟,起码让我来的明白。阿禧心中有惑,心中不安。” “有时候,太过聪明不是好事。” “谢禧,有些事情即使你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清醒的活着,太多的事情会把你压垮。不如随波逐流,好好过完一生。” 谢太后见她还是不动 不耐烦地一挥袖,“退下,在这晃得我眼睛疼。以后别给我惹事,安心等你二姐姐来。” 这句话谢禧很快领悟到其中精髓,反应过来顿时眉开眼笑。谢太后见她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更觉心烦。 “还赖着不走,又想闭门思过吗?” 当然是不想。 谢禧恭恭敬敬朝姑母行了个大礼,迅速退了出来。 刚出殿门,就见孟女官引着一人走来。谢禧仔细一看,居然是卢画萼。听说她最近来往章华宫很是勤快。 孟女官此时也看见了谢禧,停下来给谢禧见礼,“见过谢昭仪。” 谢禧微微稽首算是回礼,目光看向后面的卢画萼:“卢美人来向姑母请安吗?” 卢画萼态度十分恭敬,不知是被谢禧那一拳打怕了,还是想通了。从上次谢禧解除禁足,众人去平芳局时便能看出,没了往日眼睛往上挑的气势。 她先问谢禧安,又说:“嫁入宫中,母后便是唯一的长辈,理应时时自省关怀太后。陛下政务繁忙,也自当替陛下看望太后,以全孝道。” 这话说的周全又漂亮,不愧是卢家捧在手心里养出来的姑娘,就算之前因谢禧心生不满,也能很快调转思绪,调整心态。 谢禧心想:看来自己果然是小人之心,总怕姑母让我做什么为难之事,畏惧姑母如虎。到头来还是卢画萼想的明白。我也就这般出息,好在投了个好胎,一进宫便得高位。往后便是姑母跟陛下真的生变,凭借哥哥的面子她和姐姐也能保个荣华富贵不愁。 想到此处她不禁对卢画萼心生钦佩,宫中如今局势不明,她们几个对陛下跟太后只是恭敬,倒也不敢如此明显的站队。只是她跟姐姐明显就是太后这边的人就是了。 反观卢画萼,没事就去清净殿制造偶遇,当面落人脸的面林陈叶干不出来,除了有事处理,不宜外人在场,卢画萼倒是也能跟陛下相处一会儿。 “我刚看完姑母,姑母对我不太耐烦。便不与卢美人再进去了。我先走了。” 卢画萼笑了一声,道:“昭仪是母后的亲侄女,相处之间本就随意,不会在乎这些。” “昭仪慢走。” 谢禧点点头,走了。 孟女官领卢画萼进宫之后便退下,卢画萼在谢太后面前不像对着谢禧那般自如,只能跪着不敢动作。 谢太后对她和颜悦色,不见严厉:“这几日天寒地冻,我经常疲乏,想着你们也不必日日来请安,你倒是难得,不陪着陛下,反倒天天来看我这个老婆子。” 卢画萼恭声回道:“陛下政务繁忙,妾也甚少能见到陛下。不如替陛下多陪陪母后,以尽孝道。” “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谢太后夸道,“不像是陛下,这一月也没见他来过几次章华宫。” “还有谢禧,本想着把她们姐妹俩接进宫陪我解闷,来了这才几个月,净给我添乱。阿绿也是,总是纵着谢禧,半分没把陛下和我放在眼里。” 卢画萼宽慰谢太后:“昭仪娘子性情直爽,有时难免考虑不周,不是有意为之。” “也幸亏她没脑子,想的不多,什么都不在乎。要不然也是麻烦。” 卢画萼心下一震,想到父亲信中的内容,喜悦几乎抑制不住,不过想到父亲嘱咐,又强自按捺。 谢太后似是有些疲累,对卢画萼说道:“今日就这样吧,我也乏了。前几日我新得了一幅秋游图,画工精湛,图上的人活灵活现,你走时拿着吧。” “是。妾谢过母后。” 卢画萼从章华宫出来时,怀里抱着装着画的盒子。 门外等着的侍女是卢画萼从家里带来的侍女喜儿,看见卢画萼怀里抱着东西赶忙来接。 “哎,别动,”卢画萼伸手阻止,“这是太后赏的,我拿着便好。 “美人,不仅陛下对您愈发宠爱,连太后也对您青眼有加。这可是连谢昭仪也没的优待。” “谢昭仪毕竟是谢氏女,太后亲侄女,也占一个陛下表妹的名头。谢大人不仅在前朝尽心尽力,在陛下选秀这件事上更是一次送了两个女儿进宫侍候,纵然陛下心中不喜,面上也得过得去。” “美人说的是”,喜儿奉承道,“眼看着陛下新鲜劲儿过去,如今这批娘子中,也只有美人时不时能见陛下一面了。” “美人只要听老爷的话,好好侍奉陛下才是紧要。在这宫中陛下的恩宠只是一时,皇嗣才是最重要的。” “那是自然,父亲总不能看我一辈子只在这低位上仰人鼻息。 第11章 陛下生辰 谢禧回到平芳局,谢新绿问她姑母可有为难,谢禧说没有。 “姑母那是什么人啊,朝堂上那些老谋深算几十载的大臣她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我一个小小的谢禧呢。” 谢禧拇指按住小指的一截指节,示意自己真的只是小小一个。 “不过我走时看到卢画萼了,她说来给姑母请安,真是好胆色。我还是姑母的亲侄女呢,有时看见姑母还是有些胆颤。”谢新绿说道:“卢美人家里家风殷厚,具是良善之人,想来就算为人娇纵了些,也不是恶毒之人。” “是不是良善之人不知道,不过她伯母,是真的不积口德。” 谢禧想起卢大夫人出言不逊,说常氏是渔女,粗鄙不堪就生气。 渔女怎么了,渔女就渔女,怎么就粗鄙不堪了。 谢新绿听她说起这事,面色不虞,重重说了个“对”。 “不过,陛下似乎很喜欢卢美人。” 她说起最近卢画萼常常往清净殿去,往往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陛下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陛下喜欢卢画萼?” 谢禧不敢相信,陛下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要不是长得实在是一副帝王之像,眼神一扫便是雷霆万钧。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换身道袍就是如假包换的道长。 不过转念一想,陛下心里头想什么谁知道呢。在自己看来卢画萼是目中无人,可万一陛下看来觉得她小性子鲜活有趣,就喜欢她那副抬头挺胸的样子呢。 不能因为自己看不惯卢画萼,就觉得她也不值得别人喜欢。 “陛下原来喜欢这样的啊,我还以为陛下会喜欢温柔贤淑的呢。好比姐姐你,还有闻香。” “各花入各眼。” “我之所以说陛下似乎很喜欢卢美人,是因为陛下好像有意让卢夫人进宫看望。” “什么?” 谢禧跟炸毛的猫一样跳起来,“为什么,阿娘还没进宫来看我呢。” 陛下宠爱别人她不眼红,但是陛下让嫔妃家人进宫探望,而这个嫔妃不是她,那可就不同了。 “我现在去陛下面前献殷勤还来得及吗?” “我也想让阿娘进宫来看我们。” 谢禧做的比想得快,话一开口便转身往外走,不成想走的太急正撞上一个宫女。 那宫女双手抱着一个坛子,一下没留意坛子的东西撒了谢禧一身,坛子也摔在地上裂成几瓣。 “娘子饶命,娘子饶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不好。” 宫女见撒了贵人一身污秽,吓得立马跪下,不住磕头。 “没事没事。” 谢禧摆摆手不甚在意,伸手打了打衣服粘上的东西,让她起来。 “这是什么?” 谢禧捻了捻指尖上的白灰,闻起来有股药味。 谢新绿凑过来闻了一下,用手帕盖住鼻翼下。 “好苦的味道,这是什么?” 方才那宫女回话,“这是太医院新研制的药粉,里头有生石灰加上各种草药研磨成粉加以搅拌晒干,用来撒在宫中各处防防虫鼠蚁。” “生石灰?” 谢新绿用手帕把谢禧手上粘的药粉擦拭掉,“那可不能沾水,玉楼,快去准备菜籽油,把阿禧身上的石灰粉洗干净。” “是。” “我陪你去换身衣服。” “嗯。” 谢禧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活像个在药炉里炖了好几个时辰的苦参汤掺上了锅灰,又苦又难看。 待换了衣服,谢禧冷静了一点,想明白了。自己不能这么贸贸然地去找林陈叶。他本就不喜自己,忌惮谢家。自己堂而皇之的请求林陈叶让阿娘进宫,惹他着脑不说,自己这不是又惹事了。 想清楚其中环节,谢禧用了一个比较迂回的办法,她请林陈叶帮忙给谢觉转交了一封家书。 “家书?” “嗯嗯!” 林陈叶食指中指把信封从谢禧手心里夹出来,信封正中写着“兄长大人亲启”六字。 谢禧有些不大好意思的说,“我知道陛下日理万机本不该管我这些小事,但是我兄长每日入朝庭议,陛下只需散朝之后把信给他便好,不会耽误陛下很长时间的。” 林陈叶目光怀疑,“你之前刚入宫之时,思家之情也没今日热烈。” “我那时候不是年纪小嘛,刚到一个新地方,是不太敢有新情绪的。” 谢禧笑靥如花,“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陛下跟我兄长恩情义重,还特意邀我们见面,心中安定不少,如今我与姐姐实在想家,想来能求助的也只有陛下了。” 谢禧又加了一句:“毕竟再过几日,就要过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外过年,以后也无归家之日。念及此处,顿生感慨。” “宫中嫔妃众多,也没见她们如你这多事。” 话虽如此,却是把信收下了。 把信收下,这事就好办了。 谢禧开始话开始上正轨,“那再怎么说陛下除了是妾的夫君之外,也是妾的表哥嘛,自然与旁人是不同的。” 夫君…… 林陈叶眉梢微动,没说话,拿了一卷书开始看。 谢禧见他没厌烦之色,又慢慢开口,“虽然我和姐姐是第一次进宫,但我阿娘之前可经常进宫拜见姑母呢。阿娘回来就跟我们说宫里就跟仙境一样,金碧辉煌,住一辈子也不腻。她这辈子得了大造化,有生之年还能再进一回宫里,此生无憾了。” 林陈叶书看久了口渴,伸手去端茶。谢禧上前两步端了递到他手里。 林陈叶润润喉放下,又翻了一页书。 谢禧想说话,又怕自己话太多,林陈叶不耐烦听,只能在旁站着。 可干站着也不是一回事,林陈叶没发话让她走,她也不敢贸然退下。谢禧四处转了一圈,给自己找了个活干。 她今日暂且当起了执扇宫女,给林陈叶扇风解闷。 林陈叶任由谢禧在他身边上蹿下跳,渴了伸手递茶水,日头不好开窗透光。 除了…… “行了,别扇了!” “啊,陛下怎么了,是我扇得不合您心意吗?那我换个位置?” 说完从左边就要挪到右边。 “不用,寡人不热!” 大冬天的,扇起风来了。 “那,再喝点茶!” “不喝!我今日喝得够多了。” “哦。” 那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谢禧干脆闭嘴。 ………… “谢禧。” “在。” “怎么不说话,你话不是挺多的。” “我……” 我真是,我要不改名叫谢鹦鹉吧,天天说话。 “陛下,一直不停的说话,妾也渴。” 林陈叶低头想了一会儿,朝旁边的一个茶杯指了指。意思是,喝吧,自己倒。 谢禧真累了,站得腿疼,说得口干舌燥。在林陈叶另一边坐下,小口小口喝茶。 林陈叶在另一边看书,两人各占一半,一时之间相安无事。 “谢禧,你那是什么动静?” 谢禧从刚刚开始就不好好坐着,在椅子上来回扭动。 谢禧摸摸鼻子,“陛下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谢禧拉起自己的衣袖闻了闻,“我来的时候身上不小心染上了太医院派发的生石灰药粉,更衣之后才出来的,没想到还是没洗干净。” “寡人这边也有生石灰,加上屋里的墙上的药粉,应该是这两种混在一起的味道。” “这味道好怪。” 谢禧鼻翼不住翕动,最后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陛下,其实妾让您给我兄长捎信还有一层意思。” “妾主要是想让阿娘知道妾和姐姐在宫中一切都好,陛下待我上心,让她不必时时挂怀。” “陛下……” 谢禧眼神殷切,陛下,您懂我意思了么? 林陈叶懂了。 “嗯。” 嗯,嗯什么嗯,真看不出来陛下您还是惜字如金啊。 “陛下,其实妾主要是想……” “还有事吗?” “没了。” “既然没事,”林陈叶起身,“寡人想起还有些奏折没批,你就在这给寡人伺……” “陛下,安恒宫的卢美人派人送了参汤,卢美人请陛下保重御体。” 金粟进门来禀报,身后跟着安恒宫的宫女,端着一碗参汤。 怪不得陛下不耐烦我呢,原来卢画萼要给他送参汤啊,到时我在这碍眼了。 谢禧行礼告退。 “妾不便烦扰陛下,这便告退了。” 林陈叶看了一碗参汤,“寡人最不耐喝这些一股子药味的东西,告诉卢美人,下次别送这些。” “是。” 然后又对谢禧说道:“罢了,你先回去吧。” “是。” 谢禧在清净殿白白待了一下午,无功而返。直到就寝时还在念叨这件事。 “你说说陛下,要等卢美人的参汤便早说嘛,我还能在那碍着他们参汤传情吗。” “再说了,陛下这么聪明,怎么能看不出来我所图为何,偏偏还吊我胃口。” 谢禧对镜梳妆,玉楼在身后一下一下给她梳头,微笑着听谢禧发牢骚。 “到最后他还嫌弃上卢画萼的参汤了,我想喝还没有呢。” “娘子,您也不喜欢喝参汤啊。您不是最怕喝苦药了。” “若是陛下能让阿娘进宫来看我,我替他喝了那碗苦参汤又如何,大不了多加点糖。” 谢禧念念叨叨,满腹牢骚。 玉楼道:“娘子,奴婢怎么觉得您自从进宫,反倒比在家时更计较了呢。您之前可没为这么一件小事絮絮不停。” 谢禧一怔,想到自己确实因为这件事想了一天,都要睡觉了还在说。 之前在家时,有次谢杳弄脏了她一件顶喜欢的月华裙,月白浅色,十幅裙幅,整套都是用相近的素色做成。颜色华丽的月华裙固然好看,可那套裙子极为难得,配色精巧,织料华贵。她十分喜欢,怕弄脏了不好浆洗,都没怎么舍得穿。 那次天光大好,谢家诸人外出踏青,她那套衣裙正好相配才穿出来。一家子人在湖边赏景,谢禧正在那跟谢觉得瑟呢,作画的谢杳一个不当心手中毛笔甩了出去,墨点子正好甩在谢禧衣服上。墨绿色的颜料从上到下,由深及浅划过整条裙子。 谢禧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眼见心爱的衣衫被弄脏顿时没了出游的好兴致,立马就哭了,大吵大嚷闹个不停,谁哄都不行。 谢杳见自己犯了错更是慌得不行,来和姐姐认错,可谢禧只在乎自己的新裙子花了,一昧的只是哭,说要新裙子。 偏生当时谢将离正在兴头,和友人乘兴起诗,好不快活,见谢禧如此不合时宜,反倒将她训斥了一番。 谢禧兴高采烈出来玩,没了一条最喜欢的裙子不说,还莫名其妙训一通,当时心里感觉真是噎都噎死了。可即使如此,后来谢杳惶恐不安地来道歉时,她也没发多大脾气,甚至以后也没见有多在意这件事。 她本就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人生欢愉之事何其多,没必要非揪着一件令人着脑的事不放。想的多了就记住了,万一一辈子忘不了了,岂不是要一辈子着脑,每每想起便要重温一遍当时的烦恼。 谢禧望着镜中的自己,长叹一口气。 “还不是因为,宫中太寂寞了。我今日若不是和你说这件事,我们又能聊点什么。” “真寂寞啊。” 长夜漫漫,往后几十年,她都要时常念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无聊。 或许是上天听见了谢禧的诉求,有人打破了她的平静。 “陛下,您漏夜前来,所为何事?” 谢禧真有些琢磨不透林陈叶,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偏得往后拖。 哪怕你早点来也行,现在马上就寝了,你又来了,临睡觉还得让我跪你吗。 “明日我加冠。” 林陈叶轻飘飘一句话扔下来,砸的谢禧不知今夕是何夕。 “您加冠。” 谢禧数着手指头算日子,今日腊月十六,明天便是腊月十七,冬五九,真是个好日子。 陛下的生辰,能不是好日子吗? 谢禧这一两个月都是一天天浑浑噩噩地过,一直到晚上休息回想白天做什么都想不起来,居然就这么恍恍惚惚挨到了陛下生辰。 可怕的事自己居然不知道,更可怕的是居然是陛下亲自提醒自己。 谢禧觉得自己有点太不拿陛下当回事了,就算陛下现在因为她忘了自己的生辰再关她两个月禁足,谢禧都得赞他一声宽厚。 “真是个好日子啊。” 谢禧后知后觉,干巴巴地说。 “没记住吧。” “是……” 这事真是她的错,辩无可辩。 林陈叶面色不善地瞥了她一眼,去到了床上。 “陛下,妾服侍您更衣。” 谢禧贴心地给林陈叶解下配饰,腰带,外衣,妄图用行动弥补自己的过失。 林陈叶展开双臂,任她服侍。 谢禧整理衣衫,双手流连在林陈叶的脖颈,双肩,腰腹。 林陈叶眼帘低垂,落眼处便是谢禧的头顶,长发披散,能看见头顶有一个发旋,无端有几分乖巧。 “也不怪你,”他突然说,“除了前朝大臣会关心,宫中……” 声音一顿,又接着说:“宫中也没几个人记得。” 谢禧低声说,“其实过生辰也没什么好的,乱糟糟的,都是做出来给人看的。” “我在家庆生也就开心那么一小会儿,过多了也没意思了。” 这是安慰林陈叶的假话,她过生辰可开心了。从一醒来就开心,白天就一直有人给她送礼物,恭维奉承的话一刻不停,听得她眉开眼笑,赏钱流水一般给出去。 兄长若是有空还会带她和谢新绿出去玩,她们两个戴着帷帽看集市上人来人往,杂耍卖艺。 一年间她和四姐姐的生辰都会过,一年过两次,礼物收双份。不像谢杳和谢迩是双生子,两个人也只能过一天的生辰。 林陈叶挽了谢禧的手放在掌中,一下一下摩挲她白嫩的手背。 “你过生辰时,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就,父亲,阿娘,几个姐妹,兄长。”以及一众奴仆,管事,闺中要好的姐妹,还有出嫁的姐姐带她们的夫婿。 “有时父亲有事不在,就剩我们几个。” “嗯。” 这是触景生情了? “陛下……” “我之前,”林陈叶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安慰,“我十二岁之前,过生日也很热闹。” 十二岁,谢禧仔细想了想年岁,陛下现在二十,便是在八年前,是在先帝去世之前。 大概是谢禧现在见到的陛下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样子,让人忘了在先皇后去世之前他也是父母心爱的孩子,便是在先帝驾崩之前,也是深受父亲殷殷期望的皇太子。 林陈叶说完话不闻谢禧动静,抬眼看她。 谢禧怔怔看他,脸上盛满哀愁,眼中满含悲悯。 是的,悲悯。 林陈叶因着想起自己生辰有些失落,可看见谢禧这般又觉好笑。 这人啊,哪来这么多的怜悯之心呢。 “你往后生辰能不能过都是我说了算,还有心思可怜我。” “我……” 陛下话不是这么说的,我有的你没有,我这叫恻隐之心。 “不过,从明日起我就是个大人了,以后你的生辰也该我负责。” “行了,就寝吧。从明日开始寡人事情便多了,顾不得你,你和你姐姐一块就行。” “哦。” “你睡里面,寡人丑时就得起。” “好。” 第12章 有喜了? 往后果然如林陈叶所说,谢禧很久没有见到他,甚至小年这天宫中聚会,陛下也没有出现。 与林陈叶相对的,谢太后的空暇越发的多,今日小年聚会,谢太后不提林陈叶为何不见,如常的招呼大家入座,按照品阶赏赐,众人过了一个相安无事的宴席。 散宴后,闻香见天色尚早,外面银装素裹,提议大家去御花园走走,赏雪。 “我们也许久没聚在一起了,今日恰是小年,不如众姐妹到御花园中走走,权做消食了,可好?” 闻香问的是谢禧的意见,毕竟谢禧位份最高,不好越过她去。 谢禧没意见,一群人聚在一处总是热闹的。 看都同意,一行人便去了御花园的一个凉亭。往外看去正好一片红梅林,红梅映雪,别有风致。 闻香瞧得喜欢派人去摘了几枝,放在鼻端嗅。 “你们听说了吗,最近宫中时疫,好似又严重了。”卢画萼道。 谢新绿闻言开口,“之前太医院不是往各宫各院派发了医药吗,还有些味道很冲的药粉。我还以为疫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谢昭容,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卢画萼一脸神神秘秘,“我们以为疫病好得差不多只是见得少,毕竟得病的都是些宫人,这些宫人的生死还能闹在我们跟前吗。” “宫中疫病,如此严重吗?” 方阅人平时沉默寡言,一般不开口,此时见卢画萼说得如此严重,不免有些害怕。 闻香知道方阅人胆小怕她胡思乱想,“卢美人也说了得病的不过是些宫人,想来是最近过年宫中人手不足,各司的宫人来回调派,这才有些严重。等过了年缓过来了,也可以专心医治。相比那时疫病也会得到控制。” “正是如此,”孟羞玉也来帮腔,“不过区区疫病而已,我听宫里头的老人说,往年也有疫病,不过是冬天天寒,得风寒的人多了些,传染的厉害。今年宫中好几件大事,除了我们进宫,陛下冠礼,过年之后,两位王爷也要前往封地。事情委实多了些,想来这些得病的宫人中,也有不少是因为劳碌才染上的。” “正是如此,我们啊就别自己吓自己了,要是疫病真有这么厉害,还要太医院做什么。” 方阅人点点头,也觉得是自己杞人忧天。 “闻香,我看你脸色好差,是不是生病了?” 闻香摸摸自己的脸,“我近日时常乏力,白日多有困倦,早晨起来脸色蜡黄,还想着召太医来好好瞧瞧呢。” 孟修玉在家受父母宠爱,不拘于内宅,闻听此言不禁猜测道:“你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啊!有喜?!” “若是真的,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陛下的第一子啊。” “你们都在浑说些什么,”闻香让她们闹了个不好意思,“我都快有两月未见陛下了,哪会有喜啊。” 卢画萼问:“那你上次癸水是什么时候?” “我……” 闻香有些羞人,不欲回答,可架不住几人都围着她问,到底细细想了一番,“大约是有一个多月吧,是有些迟了,不过我葵水一直不准,约摸这次也是一样。” “准不准的,太医一验便知。” 卢画萼当即开口:“拿着我的帖子去太医院找个专攻妇人生产的太医来,快去。” 孟羞玉原本只是几分猜测,可卢画萼这一番阵仗倒有些让闻香下不来台。 “我也只是信口胡诌,做不得准的,卢美人何必如此,若不是,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卢画萼振振有词,“事关皇家子嗣,岂容有失,即是猜测也需验证。若是真的可怎办才好。” “若是真的,自当禀明太后,陛下,请他们两位来做主,也无需卢美人操心。” 话说到这份上,谢禧也不能坐视不理,“卢美人也知道皇家子嗣不容有失,此处露天寒地,闻婕妤身子本就不好,莫不是你想在这让她等到太医前来吗?” “再说了,若是闻婕妤当真有孕,那也是我应当操心的事,卢美人如此着急做什么?” 就差明摆着说,你一个美人,位份比你高的妃嫔疑似有孕,你老实待着听消息就行,上蹿下跳做什么。 “你……” 两人剑拔弩张,眼看又要吵起来,不远处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卢画萼被谢禧堵的说不出来话,正在气头上,当即厉声道:“哪来的宫人这么不知规矩,又是在干什么?” 孟羞玉怕她们又吵起来,过来打圆场:“卢美人别生气,派个人去问问好了。” 说罢让身边的侍女遍云去问:“遍云,你去瞧瞧怎么回事,这般吵嚷。” “是。” 没过一会儿遍云回来了,身后还领着位内侍。 “各位娘子好,奴婢是奚官局的典事,名叫何间,娘子唤我姓名便好。” “何典事,”闻香客客气气地问,“方才那边出了何事,我听着怎么好像有哭声?” 那姓何的典事恭敬的回道:“都是奴婢们办事不利,污了贵人们的耳朵。是尚仪局的一个小宫女,不落入了池塘。奴婢正派人把那宫女派人打捞起来。有些年纪小的下人们头回见死人,胆子小,竟是吓哭了。扰了娘子们的雅兴,真是该死。” “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就落水了,可查清楚了。” “这……” “有话就说,磨磨蹭蹭做什么,这人难不成是我们害得吗,你不敢说。” 卢画萼乍闻闻香可能有孕忧虑不已,又被谢禧堵了话,正一肚子气没处发,见问个话还推三阻四,更是没个好脾气。 “不是,卢美人这是说的哪里话,不过一个小宫女而已,怎么也落不到各位贵人身上。” “那你还不如实回答。” “左右也没什么好瞒各位娘子的,不过是那个小宫女染了风寒,恰逢宫中庆典不断,各处人手不足,那小宫人自己也没当回事,不成想风寒发作晕倒了,周围也没个人看到,跌倒了池子里也才没了命。” “总归是死了人,这大喜的日子,不想冲了贵人们的喜气,这才回话含混了些,娘子恕罪。” “风寒?” 几人都想到刚才卢画萼说的疫病。 “可是疫病?” 何典事道:“闻婕妤,您这可就多虑了,宫中疫病说得厉害,其实也就是厉害些的风寒罢了。待年关过去,宫中清闲下来,太医院派人好好整治也就过去了。婕妤不必忧心。” “到底是伤了人命。” 正说着,太医院的太医来了。须发皆白,年老持重。 “敢问诸位娘子,是哪位身体不适?” 卢画萼连忙道:“是闻婕妤,据她所言近些日子食欲不振,恶心乏力,太医可给她好好看看。” 闻香朝太医点点头道:“劳烦太医了,不过些许小事。” “自当全力为娘子效劳,不过此地天寒地冻,还是换个地方吧。” 谢禧看了一眼又想说话的卢画萼,当机立断:“派人打扫一下旁边的宫室,我们去那。玉楼,你去拿些银子给那个落水的小宫女,家人来领尸首时带回去。” “卢美人真是心急,这天寒地冻,你是觉不到冷。要不我们移步,你在这等。等太医有了决断,我派人来告诉你。” 卢画萼被谢禧一通话呛得有些下不来台,意识到自己心急了。 众人移步到最近的宫室,太医给闻香细细号脉,末了道:“闻婕妤近来可是食欲不振,恶心乏力,常有困倦之色?” 闻香身旁的侍女回答:“正是,我家娘子之前很少有午睡的习惯,最近却分外嗜睡,每日午间都要小憩一会儿。吃也比往常要少。” “婕妤不用担心,不过是寻常的脾胃失调,气血虚弱罢了,我给您开服汤药,好好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闻香道谢:“多谢太医了。” “娘子不必客气。” 待送走了太医,孟羞玉向闻香道歉:“都怪我乱说一通,害你空欢喜一场。” 闻香不甚在意,“这有什么,不过是儿女缘分未到罢了,这事不能强求。好在今天太医来这一遭也让我知道了病症,就不必再请一次太医了。” “是啊,今天真是虚惊一场。” 卢画萼有意把这事揭过,谢禧却不让她如愿:“可真是虚惊一场,后宫每个人何时侍寝皆有彤史记册,今日闻婕妤不过是小病,卢美人如此大张旗鼓,是要将闻婕妤置于何地?” “我……” 卢画萼确实无话可说,这事是她思虑不周,竟忘了陛下甚少去闻香那,别说闻香了,就连自己也是很久未见陛下。 “闻婕妤,这是是我的过错,事关陛下子嗣我一时心急,贸然请了太医来,还望你见谅。” 卢画萼想着闻香向来好脾气,之前自己也有得罪之处,她都没在意,想着这次也应当没事,不成想闻香这次却没打算轻轻放下。 “卢美人,你平时行事不分尊卑也就罢了,我念你在家娇养所以凡事让你三分。可如今大家身在宫中,我又比你高一品,你如此颠倒黑白,莫不是当我闻家女子都是些可以肆意编排之人吗?” 后宫嫔妃有孕,担心旁人先一步生下陛下第一个孩子,紧张一些也无妨。可卢画萼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这事做的太过明显。就算太后不在,你想最先知道结果,也该先请示谢禧要不要请太医。最重要的是,林陈叶有多久没进后宫了,这事大家都知道,闻香不过是身体疲倦你便大张旗鼓,恨不能大家都知道闻婕妤疑似有孕。 若是真有,那便是秽乱宫闱的大罪,即使是像现在没有,传出去也是闻婕妤想怀孕想疯了,徒增一桩笑谈。 事情到这地步,倘若卢画萼不给个交代,别说闻香不允,就连陛下太后都不会答应。 倾家族之力悉心教导培养的端庄淑女,一举一动皆是典范。送入宫中,就是任你如此编排的吗。 卢画萼缓缓向闻香施了一大礼,郑重道:“闻婕妤,是我不识尊卑,以下犯上,还请婕妤海涵,千万别放在心上。” 闻香父任太常寺卿,虽不位高权重,但家世清贵,最重清誉,更何况闻家宗族之中多的是待字闺中的未嫁女,卢画萼今日这一番作为大大触及她的底线,不说为了自己,便是为了闻家颜面,也不能轻轻放过。 “卢美人,你得陛下宠爱,我自是比不过你。可宫中规矩,等级森严,你不仅目中无人,对我发号施令,最重要的是出口无状,险些毁我清誉。我自问平时从未仗着高位欺压于你,不知你如何对我如此不满。” “我……” “此件事,姐妹众人皆是见证,不是我一人信口胡说,待到太后面前,还望姐妹们能为我作证。” 她朝谢禧跪下:“还望昭仪能向太后禀明,还我清白,莫让我闻家成为朝野间笑谈。” 卢画萼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面色难堪。 身后的侍女喜儿推了她一把,同时跪下向谢禧求饶:“谢昭仪恕罪,闻婕妤恕罪,我家娘子心思单纯,没想到这些深的,只是担忧陛下子嗣这才莽撞了些,请昭仪恕罪。” 卢画萼牙一咬,也冲谢禧跪下,“谢昭仪,是我罔顾宫规,以下犯上。请昭仪处罚。” 谢禧先将闻香扶起来,对谢新绿说:“阿姐,你先陪闻香回去,我稍后便来。” “嗯。” 谢新绿拉过闻香的手,“闻娘子,有什么咱们好好说,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你本就身体不适,更是无端受了污蔑,有太后和陛下在,自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 她看了一眼在旁边惴惴不安的方阅人,把她也叫走,别在这淌这趟浑水了。 “方才人,你和我一块陪闻香回去吧。” 方阅人忙不迭答应,她胆子小,尚不明白一向脾气随和的闻香又发这么大的火,卢美人居然也甘愿认罪,好像还要到太后陛下面前。 目送三人出去,谢禧让卢画萼起来,卢画萼跪着不动。 谢禧找个椅子,坐下来对她说:“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表现得诸般懊悔,你觉得你冤枉,要我说闻香才是真的冤枉,好端端的受了无妄之灾。” 卢画萼道:“我从未说过闻香有何不矩之处,这次只是我太过心急,误以为闻香有了身孕这才失了分寸。” 谢禧反问:“那若是闻香真有身孕呢,你又待如何?” 卢画萼无法回答,若闻香真的有孕,便是后宫的重中之重,倘若有幸生了皇长子,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美人,怕是闻香一句话便能让自己彻底翻不了身。 到那时,闻香若是还记着今日之辱,太后或是陛下可会保全自己。 当然不会,别说这个假设不成立,就是眼前这个除了家世一无所有的谢禧,要是她真打算处置自己,无论是陛下还是太后,怕都不会多说一句。在不伤及性命的前提下,让自己受着就是了。 更别说前朝连着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能在这么多美人中脱颖而出,让陛下注意到,不就是因为伯父和父亲在陛下面前得力吗。 还有太后,太后不用自己的侄女反而看中自己,可自己却屡屡出错,辜负了太后的信任,若是她因此觉得自己不中用,换了其他人呢。 卢画萼顿时觉得自己真是蠢钝,上次在谢禧面前惹了麻烦,要不是谢禧自己动手,到最后怕还是自己的过错,今日这遭,真就是自己主动招惹的了。 她朝谢禧膝行几步,真心实意地说:“谢昭仪,我知错了,我这次知道厉害了,绝不会再有下次,请谢昭仪在太后面前为我说几句话吧。” 谢禧有些疑惑:“卢美人,我和你的关系算是很好吗,你忘了上次我们拳脚相向的事了。你请我在姑母面前为你美言,”谢禧直接说,“你是吃错药了吧。” 卢画萼口不择言,“谢昭仪,你是太后的亲侄女,我也是太后看中的人,我们……” “卢画萼!” 谢禧厉声制止她将要出口的话,“祸从口出。” 卢画萼看了一眼尚未离开的孟羞玉,悻悻闭嘴。 “你若是诚心悔过,便不该请我恕罪,而应该去闻香面前,恳请她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把你此次失礼放在心上。” 谢禧言尽于此,多说无益,招呼孟羞玉一块走了。 待谢禧,孟羞玉两人离开,喜儿赶紧去扶卢画萼起来。 “美人,您快起来,地上凉。” 卢画萼紧紧抓着喜儿的手,落下泪来。 “喜儿,怎么办?我这么蠢,太后会不会觉得我不中用,厌弃了我?她会不会转而扶持闻香,孟羞玉,还有方阅人?” 喜儿安慰她:“不会的,不会的。您别慌,还有陛下呢,陛下喜欢您,只要陛下觉得是闻婕妤她们小题大做,您就没事。今日您只不过心急了些,没想周全。不妨事的。” “陛下,陛下……” 卢画萼好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口中喃喃自语,“对,还有陛下。” 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泪,“还有陛下,陛下看中卢家,看中伯父,也看中我。” 她忽而又哀泣起来:“可是我已经很久都没见到陛下了,他只是派人送些赏赐来,我去见他,也只是让我空坐几个时辰。” “娘子,娘子,您不要慌。不要自己吓自己。” 喜儿搂着卢画萼,轻轻拍着她的背。“会没事的,您不要慌,不要慌。” 第13章 这后宫到底姓什么 谢禧和孟羞玉结伴同行,路上不免说起卢画萼一事。 “早知如此,方才我便不多嘴了,白白生出这些事端来。” 谢禧安慰她,这也不能都怪她。 “陛下一共才来了后宫几次,轮到每个人的次数一个手指头都能输出来,真不知道卢画萼有什么好急的。再者说,你不过是想调笑闻香几句,不过是女子间的玩笑话,谁会往别处想,偏这个卢画萼,大张旗鼓的,也该是给她个教训,要不然往后她行事越发没了章法。” 孟羞玉显然还有话说:“你听说前几日卢美人身边那个小宫女的事了吗?” “什么?” 卢画萼这是又有什么惊喜藏着呢。 “具体的我也不知,只是听身边的小内监嚼嘴,得了个大致经过。” “说是那日卢美人去请见陛下,那时陛下正跟朝臣议事哪能见她,便让她回去了。” “才开始还好好的,回去一切如常,等到了晚上,不知又是怎么了,卢美人偏得要见陛下。大晚上的,又去了清静殿。” “陛下忙了一天哪有功夫理她,好声好气派人将她送了回去。可她偏偏不依不饶,又让一个小宫女去请。” 谢禧听得直皱眉:“陛下摆明了不想见她,她换个人去不还是一样吗。” “就是说啊,一次便也罢了,可卢美人三番两次没完没了,陛下也恼了,直接让金粟回话不见,明日再说。让那小宫女照实回去复命。” 谢禧大致猜到结果了。 “卢画萼迁怒到了那个宫女身上。” 孟羞玉面色沉重,点点头。 “大冷天的,让那个小宫女跪到雪地里,跪了几个时辰,命差点没了。” “她这般,身边就没个人阻止吗?” “谁敢呐。阅人原本和卢画萼一块住在听溪阁,你也知道她的性子,凡事能忍就忍,加之陛下也不常去阅人那儿,她也碍不着卢画萼的路,两人倒也相安无事。后来卢画萼抱怨听溪阁地方小,两个人挤,阅人不想和她同在一个屋檐下,禀明太后搬去诚和殿,和闻香作伴去了。” “眼下卢美人是听溪阁唯一的主子,眼见卢美人得宠,她身边的人哪个敢逆她的意,都是一昧的巴结奉承,再说了,她那个脾气,要是惹了她不快,受苦的还不是自己。那个宫女不就是下场。” “现在那个宫女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谢新绿听下人禀报谢禧和孟羞玉来了,出来接人。听见后半段问了一句。 谢禧回姐姐:“是卢画萼宫中受处罚的一个小宫女,姐姐知道这事吗?” 谢禧自己都不知道,大概姐姐也不知道。 哪知道谢新绿却说:“你们说的是那个叫桂子的宫女吧,我知道。” “阿姐,你何时知晓的?” 难不成是闻香说的,不然阿姐知道自己也该知道。 果不其然,谢新绿道:“这件事,我也是刚刚听闻香说起,不然,还不知道卢美人行事如此歹毒。” 三人进了内殿,闻香坐在榻上,旁边坐着方阅人,她们二人前面坐着一个宫女打扮的人。 “闻香,你不舒服就躺下,怎么还坐着?” 看见谢禧她们进来,那个宫女连忙起来行礼,闻香制止了她。 “你腿脚还没好利索,就坐着回话吧,谢昭仪不是在意这些小事的人。” “奴婢遵命。” 谢禧看她眉目稚嫩,身量娇小,不过十三四岁,也就是个小孩子。 谢禧问这是谁。 “还能是谁,这就是我刚刚和你说的卢美人身边受罚的那个宫人,叫桂子的。” “你就是桂子。” “回谢昭仪的话,奴婢正是桂子,奴婢请谢昭仪安。” 桂子坐在椅子上,低眉顺眼,乖巧的回话。 谢禧也坐了下来,看一眼闻香:“说说吧,怎么回事?” 闻香叹了一口气,“我遇见她也是凑巧,那天我闲来无事去外面宫道上散步,远远瞧见几个内监拖着个人,原以为是哪个宫的宫女触怒了主子,被处置了。可转念一想,现如今宫中正经的主子不过咱们几个,俱都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怎么会对一个小宫女下这么狠的手。便留了心,等他们走了让侍女去看看怎么回事。没想到,桂子根本没死,就是晕了过去。” 桂子大难不死,听见闻香说起这些,忍不住哭起来。 “奴婢谢闻婕妤大恩,如果不是闻婕妤,奴婢哪还有命在,不是疼死也是被冻死。” “好了好了,你如今在我宫里,再没有性命之忧,还不赶紧趁着谢昭仪和谢昭容在,好好说说你的委屈。要不然,你的那些小姐妹,可经不住卢美人的磋磨。” 听了闻香的话,桂子用手背擦了下脸,强忍抽泣,“奴婢年纪小,力气也小,姐姐们照顾我,平时在听溪阁只擦擦东西,往来各宫传话。那天卢美人去见陛下没见到,回来就在宫里发脾气,东西摔了一地。奴婢进去收拾东西。卢美人看见便指了我去请陛下来。奴婢,奴婢哪能请得动陛下。回去之后,卢美人生了气,罚奴婢在院子里跪着。具体跪了多久奴婢也忘了,只记得后来实在撑不住就晕了,醒来便在诚和殿。奴婢谢闻婕妤和方才人大恩。” “还有,还有奴婢的姐姐们,都是很好的人,如今在卢美人身边伺候。奴婢本不该编排旧主的不是,可卢美人性子阴晴不定时好时坏,刚入宫时还好 ,待到后来一有不顺心的事,对身边的人动辄打骂,打板子罚跪都是常有的事。除了卢美人身边的喜儿姐姐,听溪阁几乎所有人都被卢美人罚过。奴婢们是贱命一条,可也想活着。”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踉跄着跪下:“今日得见谢昭仪和昭容,奴婢不敢说卢美人有何罪过,只是想求两位娘子,救救奴婢的姐姐们吧,她们都是很好的人。” “好好好,桂子,你先起来。” 怎么又给我跪下了,我是菩萨吗,都来跪我。 闻香看都说得差不多了,让人把桂子带下去。桂子行了礼,一瘸一拐退了下去。 孟羞玉看她走了才问:“她腿怎么了?” 闻香道:“雪地里跪的太久,腿废了,成了跛子。” “她还是个孩子啊!小小年纪,以后可怎么办,要是以后年满出宫,还能有什么好归宿。” “你今日突然对卢画萼不依不饶,怕也是因为这件事吧?” 闻香点点头。 “也不光是这事,你们先喝口茶,喝完我再跟你们慢慢说,要不然一次全听了,平白生气。” 谢禧道:“来杯清水,我不爱喝茶。” 待众人又喝了一遍茶,闻香才又开口:“司衣司每逢年节,都会给各宫嫔妃裁制新衣,这你们都知道吧。” 方阅人道:“我也得了好几套新衣裳呢。” 她平时不爱出门,也不爱说话,在宫里默默无闻,不过好在孟尚宫代行六宫事,御下极严,各宫各局没多少拜高踩低,克扣物资的事。年节的赏赐都能准确发到每个人身上。 “这和你要说的事有什么关系?莫不是和卢美人也有牵扯。” “是有些牵扯。” “这件事原本我是绝对不知,可我救了桂子,知道了卢美人的心性,便遣人仔细打听她还有什么过分的事。这一打听不要紧,可真让我知道了一件。” “什么?” “司衣司的李司衣,你们知道吗?绣艺高超,能将一根普通的丝线用指甲劈成三十二份。” “知道。” 谢禧不仅知道还亲眼看过,她也喜欢刺绣女工,进宫之后听说了这位李司衣的本事,还特意选在司衣司制衣时去看了一遍,设色精妙,光彩射目。不愧是凭借绣工从民间选拔而来的,谢禧自愧不如。 “卢美人知道她绣艺高超,特命她在自己一件丹臒红的大袖衫上用金丝绣一只孔雀。还要整个司衣司一起协助完成。” “用金丝绣成的孔雀,绣在大红衣衫上。” 孟羞玉在脑中仔细描摹了一番画面,“这谁分得清是孔雀还是凤凰,若是真给她绣了,怕是于理不合吧。” “李司衣恐怕也是这个想法,借口说临近过年,人手不足婉拒了卢美人,可卢美人不知怎么想的,竟把人扣在了恒安宫。司衣司的人见李司衣久不回来去恒安宫寻人,恒安宫的人竟说卢美人给李司衣派了活计,明日再回。到最后还是还是孟尚宫亲自来要人,李司衣才能出来。” “李司衣再怎么说也是五品女官,属尚服局管辖,怎么也轮不到卢美人随意处置,她怎么敢把人随意扣下。” “此事太过匪夷所思,你确定属实吗?” 谢新绿还是有些不信,“卢美人之前的性情我们也都了解一二,那次在平芳局小聚,卢美人也在其中。看着性情,比刚入宫也无大的差别。怎么不过短短的时日,便好似变了另外一个人。她这般行事,当真不怕陛下和太后怪罪吗?” 闻香道:“我不知她是哪来的底气,不过李司衣那件事原本是极隐秘的,孟尚宫怕让底下人知道传出些风言风语,让人封锁了消息。若不是我因为桂子那件事特意留心,也不会知晓此事来龙去脉。” 谢新绿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说她蠢是真蠢,可偏偏太蠢了,反倒让人不敢相信。 谢禧越听越气,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 “怎么比我还难伺候!她卢画萼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我是谁,我是太后亲侄女,陛下的昭仪兼表妹,谢大人的爱女,陛下伴读谢觉的亲妹妹,长公主的小姑子。这种身份,在宫里有时候还得夹着尾巴做人,她卢画萼凭什么怎么比我还快活。 她对闻香说:“行了,我知道你今日这番是什么意思,我回去立马就禀明姑母,看她还能张狂到几时。” 说完就要去拉谢新绿,“阿姐,我们走,去会会她。回头也让她在冰天雪地里跪几个时辰,看她还想不想穿绣着金丝孔雀的衣服。” “哎,谢昭仪先留步。” 孟羞玉叫住了谢禧义愤填膺的脚步,“谢昭仪打算如何向太后禀告此事?” “那还用说,自然是如实禀告。私自责打宫女,深夜扣留有品级的女官,哪一件不能让她得到惩罚。” “那要是太后不在意呢?谢昭仪有没有想过,卢美人敢这么做,除了家中权势,陛下宠爱,也少不了太后的纵容。您贸然前往,别说太后会不会管这件事,别是连章华宫的大门都进不去。” “今天这事确实是我和闻香有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知道。卢美人如今越发没个章法,现在事情被人压下去了是没多少人知道,可日积月累,难保有一天会被翻出来,到那时她才真是人心尽失,无力回天。” 闻香语气沉重:“我们一同入宫,说不上有多少情分,可终究看不得卢美人一步错,步步错。之前她的性情也不如此,我们几个能救便救一救吧。” 方阅人点头附和:“对对,此事得从长计议,不能让谢昭仪一个人冲在前头。我们几个好好想想办法。” 谢禧替她们拍案决定:“兵贵神速。再计,卢画萼手上不知道又多了多少糊涂账。这事我来就好,你们别管了。” “不行,”孟羞玉坚决反对,“这事是我们的主意,你和谢昭容是被我们强拉来的,怎么到最后我们隐身,让你们两个得罪人呢。” “那你们说,到底怎么办?” 闻香一下一下扣着桌子,频繁的动作显示出她的烦躁。 “所以我们要商量商量,要让太后不偏袒卢美人。” “我问你们,在座诸位,除了我谁能让太后施舍一个眼神?” 还真没有,否则她们也不会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谢禧从桌上拿了一个苹果塞进嘴里,“这事就看我的吧!” “都不需要证据,一张嘴足以给卢画萼定罪,她敢不服,我就说她顶撞于我,言谈间对谢家无礼。” “不就是造谣嘛,谁不会啊。” 她咬了一口苹果。 “我要让卢画萼知道,这后宫,到底姓什么。 “阿姐,我们走。” 谢禧发表了一番豪言壮语,潇洒离场,谢新绿在后面安抚看傻了的三人。 “别担心,阿禧心里有数。” 说完,也走了。 室内沉默良久,孟羞玉才回过神来。 “这后宫,到底姓什么?” “姓林,还是姓谢?谢太后也姓谢。” “谢氏女子都是这么……” 纵然闻香饱读诗书,一时间竟是想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谢禧。 方阅人替她想了一个。 “侠肝义胆?” “嗯。” 三人齐齐点头,深以为然。 第14章 壮举被迫中止 谢禧自觉现在自己惩奸除恶的勇士,身负重任,要赶紧到章华宫当着姑母的面揭露卢画萼的恶行,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因此疾步如风,步步生威。 走到半路发现谢新绿没在身边,回头一看,谢新绿和侍女落了好远,谢禧走得太快了,她们没跟上。谢禧又虎虎生风地走回去,想拉着姐姐一块走,这样快。 对此谢新绿表示拒绝,我自己慢慢走。 谢禧闷头就走,像只打了胜仗的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朝着章华宫进发。 走了一会儿又转头回来了。没办法,她想和阿姐一块走,一个人独行总是孤独的。 谢新绿显然比她想得更多:“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让姑母惩处卢画萼,可我们在闻香那儿耽搁了些时间,要是姑母已经就寝了呢,我们再去岂不是打扰。要不明日再去,也不急这一会儿。” “不行!” 谢禧有自己的想法,“取胜之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必须一气呵成,不然明天我没这话心气劲儿怎么办。你看桂子,小小的年纪成了坡子,她的爹娘要是知道了,不知该多伤心。今天我不去,明天心里要是突然觉得卢画萼罪不至死,又想给她个机会,那桂子不是白挨罪了。” “现在就去,姑母夙兴夜寐,不会这么早睡的。” 大抵是上天作弄 ,偏要让谢禧明天再管这件事,谢禧到底还是没去章华宫。 才又走了几步,于文气喘吁吁找来了。 “可算是找到两位娘子了,可真让奴婢好找。” “于文,你来干什么?平芳局出什么事了?” 于文伸手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平芳局没事,是两位娘子。陛下派游侍卫来请两位娘子去清净殿呢。” 林陈叶大概以为宴席结束她们直接回宫,所以直接让游金去平芳局请人,谁成想两人一个也没回去。游金不好直接回去复命,便一直在平芳局等。 哪知道左等不到,右等不到,陛下那儿还等着,只能先让于文出来找两人,游金先去回禀。 于文也是不容易,去章华宫宴席,被告知宴会已散;打听着去御花园,御花园也没了人影;前脚刚到诚和殿,后脚谢禧她们刚走。 谢禧前面健步如风,于文后面一路狂追。 “我这有一个万分紧急的事,必须马上告诉姑母,一会儿再说。” 拔腿就要走。 于文拦住谢禧的去路,祖宗啊,可别让我追了,真走不动了。 “陛下那里也是万分紧急,已经催了好几遍了。章华宫亥初之后便不再见客,您此时去请见太后怕是会无功而返,不如明日再去。咱们还是先去见陛下吧。” “不见客把门敲开不就见了,再说我是客吗。” 大不了再禁足就是了,还不用看见林陈叶。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是记吃不记打,反正谢禧是。她现在又想要深夜闯宫,浑然忘了上次被谢太后吓得魂不附体。 “陛下不是要找我们姐妹俩吗,阿姐去也是一样。” “那陛下要是问起娘子,奴婢该怎么回话?” “就说我死了。” 她得抓紧赶在卢画萼找林陈叶吹枕头风之前把这事在姑母面前捅出来,把责任全推给陛下和林陈叶,让姑母有立场处置卢画萼。不然说不准林陈叶又要包庇她,枉费她今日难得的善心。 “昭仪,这话不吉利,可不敢胡说。” 于文没了法子,谢禧的脾气上来,他说可不好使,只能让好使的来了。 “昭容,您看这……” 谢新绿不反对谢禧去章华宫,只是此刻,她也觉得先去见陛下比较好。 “咱们还是先去趟清净殿吧,万一陛下真有什么事呢?” “大晚上的他能有什么事,别是因为卢画萼吧,那我可真不能去。” 先是让她母亲进宫,后又纵容她在后宫伤人,我如今要伤他心尖上的人,见我能有什么好话。 “要真有急事,陛下自己就来见我了。” 话可真不能瞎说,一抬眼,林陈叶真来了。 我这张乌鸦嘴。 “陛下。” 林陈叶在谢禧前面的路上也不知站了多久,不遮不避。谢禧忙着说话,一直没发现前面多了个大活人。 林陈叶慢慢悠悠走过来,到谢禧面前站定。 “谢禧,听说你死了?” 谢禧:………… “陛下,那是谣传。” 林陈叶“哦”了一声,盯着谢禧,也不说话。 谢新绿看气氛微妙,向林陈叶告退,顺便带走了多余的人。 “陛下,天色已晚,妾实在困倦,先行一步回平芳局等您和阿禧。” 跑了一晚上也没歇歇的于文,迈着两条木桩子似的腿,哆哆嗦嗦地往回走。 人一走,灯火也没了。就剩游金提着一盏灯笼在林陈叶身后,隔了得有几丈远。影影绰绰的灯光下,只能看见林陈叶星子一般闪亮的双眸,在昏暗的天色下熠熠生辉。 林陈叶朝回平芳局的路一抬下巴,“走吧。” 谢禧越过林陈叶肩膀看向他身后直通章华宫的路,尤自不死心。 “陛下,今天是小年,您要不要去拜见姑母?” 林陈叶方才还带点笑意的眼神,唰一下冷下来。 懂了。 谢禧转身就走,再不多话。 游金快跑几步,去前面给两人开路。 明明天寒地冻,林陈叶却好像春日游玩,兴致勃勃。一段黑灯瞎火的路被他走出了闲庭信步的感觉。 谢禧与他并肩而行,步子迈得极大,落脚处却是不过半个脚掌的距离。 雍容雅步我也能走,可是陛下,现在寒气袭人,咱就不能快些吗。 谢禧奇怪的走路姿势林陈叶也不能装作看不到。 “你去章华宫,有事?” “是。” “嗯。” 没了?陛下不问问我什么事。 陛下问了。 “刚刚看你气冲冲的,和这事有关吗?” “嗯,去告状。” “有人欺负你了?” 小脸红彤彤,像只炸了毛的猫。 “没有。” 这个宫里,除了您和姑母,还有谁能欺负我啊。不对,要是我把卢画萼的事说出来,姑母纵然不会和我计较,可是陛下呢。 卢画萼能有如今的气势,除了姑母,仰仗的不就是陛下了。我和卢画萼翻脸,姑母肯定是站在我这边,可陛下就不一定了。他考量的,可不止一点。 林陈叶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怎么了,真有人欺负你,可是母后?她又罚你了?” 看样子还是念着我当初雪夜回护之情的。 “没有,姑母根本不愿意搭理我。不是我,而是别人。” “谁?” “我若说了,陛下可会秉公处理?” “你欺负别人了?” 仔细想想还真有可能,谢禧的为人,只能是她欺负别人。 “小打小闹可以,别太过分。更不可伤人性命。否则,寡人不会轻饶。” 这么严重,那就好办了。 谢禧一个转身挡在林陈叶身前,正色道:“陛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无戏言。” “希望陛下能记住这句话。” 谢禧得了承诺,心情大好,背着手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去和游金并排走。 夜里风大,游金用手小心点护着灯笼里的烛火,余光瞥见谢禧的身影一下子蹿过来,猛的往外走了几大步,离谢禧好远。晃得烛火明明灭灭晦暗不清。 谢禧懵了。 “游侍卫,你做什么?” “属下……,属下没看清。属下失礼,谢昭仪见谅。” “我不过是看你灯笼上的花纹好看,想凑近看看,至于避我如猛兽吗?” “是。” “是!?” 是什么是,跟你主子一样,惜字如金。 “笼壁上的花纹是桂花,颜色浅淡,你自然看不真切。若是喜欢,改日我教你画。” 陛下教我画画,那场景,谢禧想想都害怕。 “不了,陛下。妾自幼鲁钝,琴棋书画皆不擅长,陛下您这是对牛弹琴。” “寡人亲自教你,你还不愿意。” 好你个谢禧,总是这么不知好歹。 “我是怕陛下嫌我蠢笨,气着陛下。” “蠢笨?你是懒吧。” 林陈叶对她一副知之甚详的样子,“阿觉说你幼时懒怠不愿习字,夫子教你时总是偷懒睡觉。夫子把你告到了谢公面前。谢公生了气,没了你的吃食,结果你第二天就会背千字文了。” “谢禧,你从小到大,怕是还没为了什么东西拼劲全力过吧。” “哈……,阿兄也真是的,怎么什么都跟陛下说啊。” 果真是血浓于水,阿兄对你这嫡亲的表弟,可比我这亲妹妹好得多了,怕是你把我卖了,阿兄都要在一旁帮你拨算盘。 “所以,你究竟欺负了谁?” 谈话经过七拐八扭又回到了最初。 “陛下不知?看陛下如此心急地找我,我还以为陛下知道呢。 ” “谢禧,” 林陈叶从出现开始便是一派闲适,还有空说教谢禧画画,和她逗趣,现在却是异常严肃。 “宫廷之地,宫规森严,不是你谢府后院。寡人更不是谢大人 ,不会容你在后宫肆意妄为,一手遮天。” 谢禧原本以为林陈叶是为卢画萼抱不平,敢情说了半天,他说的是自己啊。 怎么,教训一个恶行累累的卢画萼,我便肆意妄为,一手遮天了。陛下您可真是秉公办事。 谢禧原本管卢画萼的事,并不是为了什么后宫安定,想着过去的情分一起拉卢画萼一把,免得她越走越远。 她不像闻香那般想的深远,也不想为卢画萼考虑。之所以出头,完全就是看不惯卢画萼的所做所为。 只是因为自己不高兴,残害桂子,折辱李司衣。几个月之前她那个大伯母还在说自己出身卑贱,现如今卢画萼做的事更是下贱。自己处置她,肃清宫闱之余,也给自己出了一口浊气。她卢画萼倒霉,她痛快。 谢禧来了脾气,“那陛下倒是说说我怎么肆意妄为了,陛下若是不说,妾还真不知道妾原来做了这么多的恶事。怎么,陛下是在警告妾吗?” “不用警告,陛下若有证据把我处置了就行。陛下为何不说话,是因为没证据吗?您是陛下,是天子,要什么证据。看妾厌烦了,直接赏妾一道白绫,吊死妾算了。” “只是妾去了之后,陛下不要忘了把妾的尸身发回谢家,不然百年之后,陵寝之中,陛下还要与妾相看两厌!” 气得谢禧都没行礼,转身蹭蹭蹭的走。 觉得自己不过就是说了几句重话,被堵得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的林陈叶:………… 谢禧身边的宫人刚刚都跟着谢新绿回平芳局了,现在一个人往回走,身边空无一人。 游金被谢禧吓一跳之后离得两人更远了,不过一直在注意两人的动静。看见谢禧一个劲儿往前走,下意识跟着走了几步之后想起来林陈叶还在后头。 “谢昭仪,天黑,小心脚下,您注意啊。” 谢禧充耳不闻,闷头往前走。 “陛下,这……” 林陈叶站在原地,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要赐谢禧白绫了,还相看两厌。 他颇有些疑惑的用手指挠头,这是个有些孩子气的动作,在他身上显得分外不协调。 游金过来请示林陈叶怎么办,是直接走,还是去追谢昭仪。 林陈叶突然问:“她刚刚是不是骂我了?” “啊?陛下,谢昭仪走了,她身边没人,属下要不要去送她一程?” “你先去。” 我随后便来。 第15章 莫名的争吵 游金身高腿长,几步就赶上了谢禧,在前面给她提灯引路,以防她不小心摔倒。 谢禧存心闹脾气,不走正道,偏往那阴暗崎岖的小路上走,可怜游金不敢碰她,又怕她真跌了摔了。所以谢禧只要一往偏处走,他就用灯笼把谢禧拨回正道。一来二去,谢禧更烦了。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跟林陈叶一样讨人厌。 游金歪歪扭扭好不容易把谢禧送回平芳局,于文早等在门口,看见谢禧远远地便迎上来。 “昭仪可回来了,可让奴婢们好等,奴婢还以为您今晚得随陛下去清净殿呢。怎么就娘子一个人,陛下呢?” 于文朝谢禧身后看了一眼,只看见陛下身边的游金侍卫,不见陛下人影。 陛下陛下,我怎么知道陛下在哪,我又不是林陈叶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他在哪。爱去哪去哪。 谢禧走到平芳局门口,回头对游金道:“游侍卫,留步。” “于文,送客!” “啊?这……” 于文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左右摇摆。他不敢真的请游金走,也不敢让他进平芳局,两个人杵在那了。 “游侍卫,要不奴婢给您拿个椅子来?” “不必。” 游金双手抱臂,在平芳局门口扮起了石雕。 石雕没当多久,林陈叶过来了。 “阿禧,你怎么哭了,陛下欺负你了?” 谢禧听见姐姐的话如梦初醒,哭了?我哭了吗?她摸摸自己的眼角,干的,没哭。就是生气,特别生气。 “我哪哭了。” 谢新绿凑近了看,“那眼睛怎么红红的?” “冷风吹的。”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陛下呢?” 不问还好,一问谢禧的火噌噌往上冒。 她张口就来:“陛下觉得我在后宫一手遮天,要一条白绫赐死我,他讨厌父亲,也讨厌我。” “什么!” 谢新绿握住谢禧的手,“是因为卢画萼的事陛下生气吗?她觉得你多管闲事?” “不是什么花,也不是什么叶,就是陛下讨厌我,也讨厌父亲。” 谢禧经常信口开河,关键是自己还言之凿凿,让人信服。 怎么会这样,刚才还好好的,看陛下的态度,摆明就是想和阿禧一块待着,怎么一会儿工夫就要喊打喊杀。 “这,这可怎么办,我去见陛下解释清楚,萝女,备轿撵。” 谢禧信口开河把谢新绿吓得不轻,她在原地站了会儿,又说,“不去见陛下了,去章华宫。” 谢禧给自己灌了一杯水,见姐姐当了真,赶紧起来拦住她。 “阿姐等等,我胡说的,你别去。我就是陛下吵架了,不想见他,他太讨厌了。” “陛下!” 林陈叶静静站在门口,听谢禧造谣。 “陛下……” 林陈叶点点头,神色平静,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到了谢禧面前,伸出手,扯了她的嘴角。 “你怎么敢这么说的啊,你想死吗谢禧,谁给你的胆子?” 谢禧任他两只手扯着自己的嘴巴,不敢动一动。 等林陈叶出完气,谢禧眼睛早就翻到了天上。管你怎样,就是不服。 林陈叶本来有点消气,看见谢禧这样胸中那股不知名的闷气又腾腾地升上来,又待上手扯她的嘴巴。 谢新绿伸手拦在两人中间,“陛下,再扯坏了。” 林陈叶定睛一看,谢禧眼眶红红的,好像刚哭过,眼中还有闪烁的泪光。嘴角也红红的,是刚才自己动的手。 林陈叶感觉自己快被气晕了,怎么会对女子动手。可谢禧太过可恨,一张嘴巴信口开河,胡编乱造,什么都敢说,要是不改,不知道往后还会闯出什么祸患。 “谢禧。” 林陈叶想心平气和和她说话,谢禧也是硬气,偏过头就是不看他。 怎样,我们已经闹翻了,我什么都说了,随你处置。 “谢禧!” 谢禧捂住了耳朵,坚决不听。 林陈叶:………… 气死我了。 谢新绿不知两人是怎么了,不过看陛下这样,应当没有阿禧说的那么厉害。 谢禧的性子她知道,不会说谎,但会联想。一但有人惹她生了大大的气,那个惹她生气的人说的每一句话,谢禧都能以自己的意思理解,并且深信不疑。 估摸着,是陛下惹她生气了? 谢新绿悄悄对林陈叶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交给我。 她轻轻搂住谢禧,柔声说:“阿禧,怎么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谢禧继续捂耳朵,表示自己听不见。 谢新绿也不急,她和谢禧面对面,手附在谢禧的手上,额头对着额头,轻轻摇了摇。 “好阿禧,别生气了好不好?” “嗯?” “好不好?” 声音是谢禧听惯了的低缓,轻柔。是姐姐在开解气恼的妹妹,也像母亲安慰伤心的孩子。 谢禧再生气也不会跟谢新绿发脾气,她把手放下来,抱着姐姐的一条手臂,委委屈屈。 都是林陈叶的错,都怪他,还要连累阿姐来安慰我。 “阿姐……” “不生气了好不好?” “我才没有生气。” 谢禧小小声的说。 “好好好。” 谢新绿一脸宠溺。 林陈叶在一边看呆了。 谢新绿一直安慰谢禧,让她转过身来,谢禧对人不对事,天大的火气也不能冲着谢新绿。老老实实被推到林陈叶面前。 “陛下,您和阿禧怕是有什么话没说清楚,闹了误会。现在两个人面对面,说开了也就没事了。” 谢禧侧着头,坚决不看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林陈叶:“……哼!” 他还哼!他还哼! 谢禧说话阴阳怪气:“能有什么误会,陛下一言九鼎,都要赐我白绫了,还能有什么误会。我如今能好端端站在陛下面前,不过是陛下法外施恩留我多活几刻罢了。不然留着我,我怕是还要在后宫一手遮天,无法无天。” 得,又说回到白绫去了。 “谢禧,你若是真想要一条白绫,寡人成全你。” 这话说的重,出自天子之口,便是圣旨,谢新绿当即变了脸。 林陈叶想用圣旨吓唬谢禧,可谢禧除了吃软不吃硬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犟,死犟。 之前是因为进宫不得以收敛锋芒,现在她刚和林陈叶吵了一架,是绝对不可能低头认错。 谢禧:“还说是误会,你亲口说的总不是误会了。我就知道你就是要包庇卢画萼,你就是看不惯我。你就是讨厌我!” “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你赐死我吧!我死了一了百了,再也不招你烦了。” 在林陈叶底线上一再蹦跶的谢禧。 不是你一直在说白绫吗,不是你让我赐死你的吗,怎么又成了我说的。一直都是你在说啊。 “谢禧!” 林陈叶不想再和她胡搅蛮缠下去,“好好说话,寡人耐心有限。” “你就是想……” 眼看林陈叶在爆发的边缘,深恐谢禧一个不小心触怒龙颜,谢新绿把谢禧推回来了内室,同时吩咐下去:“谢昭仪被冷风吹糊涂了,来人伺候谢昭仪沐更衣,让她脑子清醒清醒再出来。” 又安抚明显生气的林陈叶:“陛下用膳了吗,阿禧顽皮,您和她聊天必定耗费心神,不如在此用膳吧,您还没尝过平芳局厨子的手艺呢。” 林陈叶摆手想说不用了,谢新绿抢先一步开口,“陛下难得来一次,下次见面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不如就今日吧。” “阿禧刚刚胡搅蛮缠,看样子是忘了陛下找我们有事,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慢慢说吧。” 林陈叶真忘了这事,都是让谢禧给气的。 谢新绿看林陈叶情绪渐渐平缓,引着他去膳堂。 “上茶。” 先喝口茶缓缓吧,真让阿禧气得不轻,平时不动如山的一个人,现在胸膛上下起伏不定。 都是气的。 林陈叶喝完一杯茶,长舒一口气,心中总算不那么憋闷烦躁。 “谢禧呢?” 回过神来,要秋后算账了。 “阿禧在沐浴,她知道自己错了,又不好意思见陛下,所以洗了个冷水澡,冷静冷静。” “冷静冷静,”该冷静的是我吧,“我看她里去偷偷咒骂寡人了吧?” “陛下,阿禧在胡闹,也不过就是个小孩子,你跟她较什么劲儿。” 林陈叶想了想,也是,我跟她生什么气,谢禧脾气还这么臭。胡搅蛮缠。 和谢禧一顿闹腾,林陈叶也饿了。 “算了,传膳。” “让谢禧洗完澡快点给寡人滚出来!” 谢新绿退后了些,让小厨房的人给林陈叶上菜,林陈叶第一次来,他们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索性把谢禧和谢新绿爱吃的菜做了一遍,又加了几个寓意吉祥的,满满当当铺了一大桌子。 趁着宫人布菜的功夫,谢新绿悄悄去了内室看谢禧怎么样了。 谢禧好的很,比林陈叶气得几乎要绝倒的样子不知要好多少。 刚被谢新绿安排上沐浴的时候谢禧满心抗拒,我正生气呢,洗什么澡,要洗你们洗。玉楼和萝女跟劝孩子一样劝她,“昭仪别生气了,再生气就长皱纹了”“您看您小脸红扑扑的,这可不好,娘子平日最白了”“我们洗个澡吧”。 谢新绿进来的时候,谢禧正躺在浴桶里悠哉悠哉,昏昏欲睡。纤白的手臂搭在浴缸边,玉楼给她涂抹香露。脸上涂着一层层的玉颜粉,色若桃花。 袅袅升腾的雾气中,谢禧浑身上下就两个字,“舒坦”。 谢新绿直接就笑了。 陛下在那雷霆之怒,你倒好,乐陶陶,乐逍遥。 听见有人进来,谢禧眼睛勉强睁开了一条缝。 “阿姐,你要泡吗?” “不了。” 谢新绿拿起一把篮子里的玫瑰花瓣撒在浴桶里,更添花香。 “阿姐,我再泡一会儿,你先睡吧。” 谢禧迷迷糊糊的说,要不是怕水凉了,她真不想出来。 谢新绿附在谢禧耳边轻轻说:“不能睡,陛下还没走呢。” “嗯……嗯!” “陛下?” 谢禧被热水泡得还有些迷糊。 “陛下还没走?” “今天是小年,陛下肯定是要和你在一块吃饭的。” 小年?小年陛下为什么要和我吃饭?” 谢新绿阻止想要起身的妹妹,“你先泡一会儿,陛下那边不急,我先去见他。” 那我就再泡会儿,可我不是和陛下吵架了吗,陛下怎么还和我吃饭。 怀着疑惑的心情,谢禧让玉楼给她按摩肩膀,顺便又换了一遍热水。 真舒服,如果没有林陈叶的话就更好了。 第16章 饭桌上的硝烟弥漫 谢禧足足泡了半个时辰的花瓣浴,浑身舒爽,飘飘欲仙。什么林陈叶,卢画萼都不在心上,现在只想回到床上舒舒服服睡一觉再说。 谢新绿没给她机会,等谢禧穿好衣服就把她拉到膳堂和林陈叶一起用膳去了。去之前特意叮嘱谢禧,忍耐,克制,不要吵架,那是陛下。 谢禧头如捣蒜,她舒舒服服泡了澡,现在觉得夜是黑的,月是明的,明天是美好的,日子是有盼头的。戾气尽消,又是一个安分守己,善解人意的后宫好嫔妃。 谢新绿仔细检查谢禧的状态,满意地点点头,美人出浴,皮肤白里透红,体态匀称婀娜,可以。 桌上的膳食摆了有一阵了,不知道林陈叶是不是不饿,一直没动筷。 谢新绿领着谢禧过来,林陈叶看了一眼,微微眯了眼,许是灯火太盛,林陈叶晃了一下。 现在的谢禧与刚才梗着脖子和林陈叶吵架的谢禧判若两人,谢禧现在分外和顺,羞答答的向林陈叶行礼,问他吃了吗。 吃没吃的你看不见啊。 林陈叶斜眼看她 “还吵吗?” “不吵了。” “还要白绫吗?” “不要了。” “还想寡人赐死你吗?” “陛下,您也真是的。” 林陈叶一指他身边的椅子。 “吃饭。” 谢禧刚刚冲陛下发了一通她自己觉得有理有据,但林陈叶觉得莫名其妙的火,面对林陈叶的“吃饭”二字,谢禧自动理解为了“伺候寡人用膳”。 赔罪嘛,态度最重要,谢禧懂的。 陛下不想动筷,谢禧就站在旁边给他布菜,林陈叶一个眼神扫过去,下一秒盘子里的菜肴就到了林陈面前的碟子上。 林陈叶不禁想起不久前在清净殿吃饭,谢禧也是这般殷勤,不过上次是因为谢觉,这次怕是因为突然想起我是陛下了,不是她刚刚指着鼻子骂的人。 每次这么乖顺,要不就是有求于人,要不就是装模作样。 看着谢禧唯恐自己突然回过神教训她的样子,罕见的玩心大起,想做弄一下她。 林陈叶指指面前谢禧夹过来的银牙羹。 谢禧关切地问道:“怎么了陛下,不合胃口吗?” “你看这银芽羹,” “嗯” “像不像一道白绫?” 谢禧:………… 谢禧笑容消失,正在布菜的手停在了半空。 “愣着干嘛,寡人要吃那道脂麻辣菜,去夹。” 谢禧给林陈叶夹了一筷子,还不忘过水刷了一遍。 “陛下,您不是不爱吃辛辣的嘛,怎么吃这道菜了?” “我看着怪辣的,尝起来应该像是上吊的滋味。” 谢禧:………… 早知道就不给你过水了,辣死你算了。 “谢禧,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饿了吗?要不要坐下一块吃?” 谢禧硬巴巴地说:“不用。” “你看那块豆腐,”林陈叶用筷子指着桌上的小葱拌豆腐,“切得这么长,像不像白绫?” “啪!” 谢禧把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这饭是没法吃了。 谢新绿见他们二人剑拔弩张,从对面把小葱拌豆腐推过来。 “阿禧,陛下喜欢吃清淡的,这道菜就行。” 豆腐就一小盘,谢禧一只手把他端起来递到林陈叶跟前。 “陛下,妾看您这一大桌子菜也没吃几口,这道菜您赏脸用一口吧。” 林陈叶的眼神从豆腐移到谢禧脸上,说了两个字:“不饿。” “吱~” 指甲划过瓷盘发出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林陈叶适可而止,刚和好,要是再弄生气了可不知道怎么哄,给个台阶就下吧。 他把旁边的椅子挪开,“坐吧,陪寡人用膳。” 不饿,气都气饱了。 谢禧猛的坐下,本来想顺带着椅子往外滑离林陈叶远一点,没想到林陈叶手一拉,又给拽回来了。 “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气性,谢公也能忍你。” 谢禧回答:“陛下,我做好为人子女的本分就是了,父亲对我也没别的指望。” 言下之意就是父亲不会让我给他布菜,还挑肥拣瘦。 “陛下,这最后一道汤来了。” 于文乐颠颠的端着食案进来,给林陈叶呈上了一盅汤。 谢禧包着布小心的揭开盖子,一股夹杂着清香辛辣鲜味扑面而来。 于文滔滔不绝的介绍这道炖盅有多难得,没看见谢禧眼风如刀,刀刀毙命。 “哦,你说这是谢昭仪点名要吃的,怎么给寡人端上来了?” 那道姜橘椒羹是谢禧特意吩咐厨房明早做来吃的,鲫鱼去内脏去鳃,收拾干净;生姜洗净切片,与花椒橘皮同放入鱼肚中。加盐少许提味,小火煨熟。 鱼汤鲜美,肉质软嫩,橘皮酸甜,姜片味辛。 这四样,值得谢禧等它一整晚。 “陛下跟昭仪同桌而食,给了陛下,不就是给了昭仪嘛。” 于文还没看出两人之间波涛暗涌,他见林陈叶神色愉悦,还以为两个人浓情蜜意着呢。 “这汤羹昭仪费了不少心思,原来是给陛下的啊。” “哦,原来是给寡人的啊。”林陈叶尝了一口,“唔,味道不错。谢昭仪,你也来一口。” “不了陛下,妾生性不爱喝汤。” “昭仪,您看陛下一番好意,您别拒绝啊,您想喝这盅汤羹不是想了很长时间了吗,这橘子皮还是奴婢亲自清洗的呢。” 于文把她卖了个彻底。 “怎么,让你洗个橘子皮还委屈你了,外面事这么少吗,在这待着干嘛,出去守着。” 本想在林陈叶面前替谢禧卖个巧,拍马屁拍到马屁股上的于文蔫蔫的出去守着了。 林陈叶把碗端到谢禧鼻子底下转了一圈,“真不喝?” ………… 谢禧从桌上随便拿了块糕点塞嘴里,胡乱的嚼着。都给她气饿了。 林陈叶笑吟吟喝完一整碗汤,看手边放了块折叠整齐的手帕,以为是下人准备给他净手的,顺便拿起来擦了嘴。 谢禧嘴巴塞的满满的,手上粘了些糕点的碎屑,正想用帕子擦了。伸手去拿,落了个空。和林陈叶的手在半空中碰了个正着。 两人目光交错 ,林陈叶手里还拿着谢禧的手帕没放下。 林陈叶把帕子递给谢禧,“你的啊?” 啊!!!!!! 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 谢禧要被气炸了,怎么林陈叶这么讨厌啊,他没吃过饭吗? 啊!!!!!! 第17章 夫妻哪有隔夜仇 谢禧那只手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林陈叶仿佛无知无觉,又说了一句:“我给你擦擦。” 擦什么你擦,这是我的帕子,你擦什么。你都擦了嘴了,我还能用吗?把你的手给我放下。 谢禧站起来,正欲爆发,见情势不对的谢新绿一把把谢禧重新摁倒了椅子上,随即拿过林陈叶擦了嘴巴的手帕给谢禧擦了手。 谢禧:!!! “玉楼,这帕子脏了,拿下去洗洗。” 脏的岂止是帕子,是我的手啊。 我的手,它脏了。 谢禧觉得自己要死了,直愣愣伸着那只被林陈叶擦了嘴巴的手帕擦的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禧还没哭,林陈叶先笑了。 起先很小声,只是浅笑,后来越来越大声,直到笑趴在桌子上,哪里还有之前沉稳不惊的样子。 “陛下!” 你不要太过分好不好,是不是存心的气我。 知道自己确实有些有些过分的林陈叶勉强收了笑声,可不住抖动的肩膀暴露出他的心情。 “你还笑,你就是存心捉弄我。” 谢禧怒目而视,林陈叶断断续续,很认真的跟她道歉:“对、对不起,对不起。” 谢新绿拍拍妹妹的肩膀,陛下已经亲自道歉了,适可而止吧。 谢禧冷眼旁观林陈叶慢慢平复心情,可笑意还是从眼中漾出。 林陈叶嘴角上扬:“我是真的想和你赔罪。”他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用这个跟你赔罪好不好?” 谢禧哼哼唧唧,“说得怪好听,我谢禧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打发的,你别……” 声音在瞥见“吾妹新绿,阿禧亲启”这几个字时,戛然而止。 “这,这是?” 林陈叶把信放到谢禧手里,“你上封家书的回信。” “陛下,陛下不早说。” “寡人一直都想说啊。” 林陈叶也很冤枉,他本来在清净殿安安静静看书,谢觉突然进宫扔给他这一厚摞的书信,说是上次谢禧家书的回信,请陛下有空时转交给谢禧家姐妹俩。 又说今天是小年时间正好,就今天转交吧,免得他妹妹想家又闹脾气。 林陈叶问他今天小年,你这么有闲心还来进宫? 谢觉当即告退,并说家中父亲,娇妻幼子还在等着他过年,不打扰陛下清修。对陛下来说小年不算年,陛下多看会儿书,免得长夜漫漫,不知如何打发时间。 林陈叶无端被中伤,心烦意乱看不进去书,想赶紧把书信给谢禧,顺便教训她一下以报谢觉奚落之仇。没想到游金去了几次都等到人,索性自己出来找。 还不如不出来,生了一肚子气。 谢禧和姐姐喜滋滋地拆信,拆了之后发现里面还有一封,拿出来看里面还有。 “这是一共多少啊,怪不得这么厚。” 是很厚,比寻常信封大了不止一倍,林陈叶拿到手里的时候都觉得是大理寺案件的卷宗。鼓鼓囊囊,还硌手。 “这是阿娘的,是阿娘写的。还有,这是父亲的。” “阿姐,你看,还有阿照的。” 谢照,谢禧同父同母的弟弟,今年不过九岁,谢禧和谢新绿进宫的时候他在学堂没回来,谢江离怕谢照年纪小,伤心过度有个什么事,瞒了姐妹俩进宫的时间,她们姐弟俩进宫前最后一年也没见上。 林陈叶在,谢禧不是当场拆开来看,只看了封面,上面像模像样写着“两位姐姐大人亲启”,字迹规整,勉强能看。 “你看,阿照现在写字可不像狗爬似的了。” 林陈叶道:“你兄长办事可是磨蹭,不过是回信罢了,你这一大家子,这个也要写,那个也要说。给我装了这一大包来,他干脆把谢府搬到平城宫来吧。” 林陈叶给谢禧带了这么一份大礼,谢禧怎么还好意思生气。不仅不生气,还通体舒泰,心花怒放。 “陛下,您别跟我兄长计较,您还不知道他啊,办事拖拖拉拉,哪里比得过您英明果决,威武不屈呢。” 谢禧现在心满意足,你让夸林陈叶什么她都能夸出来。脸面,在陛下面前那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我现在又是个好人了?” “哎呀,陛下,”谢禧随手拿了个橘子呈给他,“陛下,您怎么总跟妾一般见识啊。妾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若是惹得陛下生气,陛下也别放在心上才好。” “你年纪小?” 林陈叶看她一眼递过来的橘子,皮都没扒,这怎么吃。 “那你姐姐年纪也不大吧,据寡人所知,谢昭容也就比你大了一月,你看她,比你稳重的可不止一点。你怎么也不学学你姐姐的端庄知礼。” 谢禧骄傲的昂起头,无不得意:“那当然,我姐姐,可是独一无二的,天下第一好。要是我和姐姐一样,那不就有两个姐姐了,那多无趣啊。” “你姐姐天下第一好,那寡人呢?” “陛下……” “陛下顶顶好。再说了,夫妻哪有隔夜仇啊。” “油嘴滑舌,把橘子皮给我扒了。” “哦。” 谢禧老老实实给林陈叶扒橘子皮,还细心的去处除了白色的丝络。 林陈叶勉为其难的接了。 谢新绿把书信归整,让人收下去。还是坐在原处,看谢禧和林陈叶说话。 林陈叶吃完橘子喊谢禧吃饭,谢禧却说不用了。 “我跟姐姐在章华宫吃了,这顿都算是宵夜了,实在吃不下。陛下没用晚膳吗?” 林陈叶和太后一阵好一阵不好,好的时候天天请安。不好的时候十天半月都不登一次宫门。 “寡人习惯过午不食。” 那陛下还真是清苦,一天就吃两顿还能长成身高七尺。 虽然时人一日二餐,但谢禧中间还要夹杂吃食若干,宵夜一顿。让她真的一日二餐,不出三日就要惨兮兮地告饶。 饭已用完,谢新绿让人撤了饭菜。 于文凑过来,请示陛下今晚在何处安寝。 林陈叶没想这茬,他看了一眼谢禧,谢禧跟谢新绿使眼色,不知道说了什么,偷偷笑。 罢了,她们姐妹正高兴,别凑这个热闹了。 “不了,摆驾回清净殿。” “陛下,我送送您。” 谢禧和谢新绿两个人送林陈叶到宫门口,谢新绿站住,谢禧又和他走了一会儿。 谢禧看看天上的月亮,又看看脚下的砖石,“陛下,谢谢您。” 林陈叶本来想说你开心就好,话到嘴边不是怎么变成了“你别气我就好。” 谢禧心情甚好,被林陈叶说了也笑眯眯,还问林陈叶要是以后家里有什么东西,可否也能给捎过来。比如衣服,首饰什么的。 “你想的还挺好。干脆把平城宫当做驿馆,专门收你的东西吧。” 说说而已嘛,怎么还当真了。 “还是谢谢陛下。” “只要你别无缘无故冲我发脾气就好,让我摸不着头脑。” “呃……,其实我也不是无缘无故。” 还没和陛下说卢画萼的事呢。 “陛下,卢美人今天找过您吗?” “她?找寡人做什么?” “就是明天我可能会惹您生气,她去给您提个醒,让您有点准备。” 林陈叶:“?” “明天?” “你明天要放火烧宫?” “是主持正义。” 谢禧真心实意的又谢了林陈叶一次。 “如果明天姑母来请陛下的话,陛下不想去就别去了。陛下在,我施展不开。” 林陈叶思索一瞬,说了句,“你当寡人很闲吗。” 转身走了。 “陛下慢走。” 第18章 一起去见太后 谢禧一大早打着哈欠站在章华宫门口,昨天晚上和姐姐抵足而眠聊了一晚上的悄悄话,今天又要早起见姑母。整个人无精打采,被太阳照得睁不开眼。 太后还在梳洗,有宫人来请谢禧去偏殿小憩。谢禧摆摆手说不用了。 本来就困倦,睡了醒不过来可是要耽误事的。 在谢禧等的功夫,又来了三个人,是闻香,孟羞玉,方阅人。还带着一瘸一拐的桂子。 谢禧打着哈欠打招呼:“好巧啊,你们一块来给太后请安。” 闻香看谢禧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以为她是为卢画萼的事情所扰,整晚没睡。 “不巧,我特意派人在你宫门口守着,你一出来我就收到消息了。此事说到底是我开的头,断不能让你一人承担。你只是向太后开这个口而已。” “对。” 孟羞玉和方阅人都附和点头。 “我们都会向太后作证,是卢画萼的错。还有是我们让你帮忙向太后揭露这件事的。有桂子这个人证在,太后也会信几分。” 谢禧疑惑, “你们搞得这么严重干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谢禧一头雾水,闻香看谢禧神色轻松,不知道她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单纯没放在心上。 “谢昭容没一起陪你来吗?” 谢禧和谢新绿向来形影不离,谢新绿此时不见踪影,不由让人猜测是不是另有打算。 可惜谢禧的回答让她们失望了。 “阿姐昨天很晚才睡,我今早起来看她睡得很好,就没叫她。” 我也很困啊。我也想睡觉。 “这样啊。” “那谢昭仪想好怎么和太后禀明了吗?” “照实说啊。” 三人面面相觑,该说的都说了,可谢禧好像和她们想的不一样。 所幸太后没让她们等太久,不一会儿孟女官出来传话,太后召见。 几人向太后请安,太后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头闭目养神,看来她昨晚睡得也不好。 “今日也巧,几个人一块来了。特别是阿禧,难为你起这么早,你姐姐呢。” “回姑母的话,阿姐昨日触景生情,思家心切,哭了一夜,临到卯时才睡。阿禧不忍打扰,便一个人来了。” 谢太后虽然威势逼人,但对后妃有时又宽容的让人心惊。请安可来可不来,所以谢禧敢直接说谢新绿睡觉没起来。谢新绿也不是懒惰之人,在今天之前除了太后免除晨昏定省之外,日日不落问安。不过在平芳局没醒来的那个人是谢禧。 谢太后眼睛半睁,“新绿能误了请安,看来昨夜是伤心得厉害。你阿姐思家心切,你就不想家吗?” 谢禧情真意切:“阿禧自然是想的,可我一想到姑母也在宫中,心中安慰。除了姐姐,阿禧在宫中也不算无亲无故。” 谢太后半睁的眼睛看她一眼。这么乖顺,莫不是有什么事吧。 闻香看气氛冷场赶紧说:“太后和谢昭仪真是姑侄情深,惹人艳羡。” 一看闻香平时就不怎么说谎,这话说的,要多生硬有多生硬。 “你们四个还有事吗?” 有事快说,没工夫陪你们在这打哑谜。 谢禧直入正题:“姑母,您看今天在座的是不是少了什么人?” “除了我阿姐。” 谢太后环视一周,“卢美人?” 谢禧开始给卢画萼定罪:“卢美人,不给太后请安,目无尊长。” “昨日,还诬陷闻婕妤有孕在身,辱人清白。” 谢禧给卢画萼盖棺定论:“赐死!” 闻香:!!! 孟羞玉:!!! 方阅人:!!! 谢太后:? 这条罪名用在你身上也同样适用吧,谢禧你是不是忘了,给太后请安你十次有七次没来。就在刚刚你还亲口说谢新绿是因为没起床才没来给太后请安。你又把你姐姐置于何地。 谢太后:“你确定?” 谢禧狗腿道:“当然,一切凭姑母做主,阿禧绝不敢有二话。” “那就……” 谢太后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听谢禧的处置卢画萼,卢画萼太蠢了,蠢得正合她意。左右留她条命剩下随便。 她正要顺了谢禧的意,闻香开口打断了她。 “妾等闻谢昭仪所言万分惊愕,但深知谢昭仪此举为何,太后可愿听妾一言。” “说。” 闻香向方阅人道使了个眼色,方阅人点头,去外面领桂子。 闻香有条不紊地地讲述:“昨日从章华宫出来,众姐妹去御花园小聚。期间妾身体欠安。孟才人调笑妾是否有孕,不过是姐妹间的玩笑话,卢美人却当了真,竟当众让太医来把脉诊断妾是否有喜。” 闻香声音一顿,再说话时声音哽咽:“嫔妃侍寝皆有尚寝局彤史记录在册,陛下已有月余未亲近妾此事后宫皆知。卢画萼如此辱我,讲妾置于何地,又将闻家置于何地。” “闻家家风清正,先帝在时,曾为闻家女子赐婚,金口玉言:‘闻氏女勤苦敬顺,事夫训子,率用寒素’,卢美人所为,又将先帝置于何地。” 闻香深深叩拜在地:“请太后还妾清白,还闻氏清白。” 谢禧看着匍匐在地的闻香很想说,其实不用闹这么大,犯不着把闻家扯进来。 闻香话到此处,谢禧只能赞同。 “闻婕妤说的是。” 恰到此时方阅人领着桂子进来了。 谢太后抬眼一看多了个眼生的宫女,“这是?” “这是卢美人的第二桩罪状。” 桂子年纪尚小平时只在听溪阁打转,见到闻香尚且战战兢兢,更何况看见谢太后。听见谢太后的声音就吓得跪下。 孟羞玉语气和缓:“桂子,别怕,这是太后。你把你知道的如实说就是了。” “是。” 桂子把昨天在谢禧面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除却哆哆嗦嗦,吐字不清之外,居然能把事情简述了大概,还不啰嗦。比昨天谢禧听时强了不少。看来昨天闻香下了不少功夫。 谢太后听完没有昨天谢禧那般愤慨,只是让桂子下去。 “我还说怎么孝心大发,都来看我这个老太婆,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事,你们早有预谋吧?” 谢太后没有说卢画萼的事,反而把她们几个归拢到一块。 闻香一直担心谢太后会认为她们结为一党,排除异己,所以必须让一个根本不用结党的人也参与进来。 这也是她找谢禧的主要原因,只要太后在,谢氏两姐妹的地位便不可撼动,陛下也对谢禧不同寻常,谢禧根本不需要专门找卢画萼的麻烦,一句话就能定她的罪。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 谢禧比她想的更加果断,都没想过跟她们商量直接就要来,一开口就是死罪。把闻香吓了个半死。 教训一下算了,别真弄死啊,那你可就成妖妃了。 后半场闻香主导,带桂子进来讲述事实,虽仍不免被太后认为结党,但情有可原。 “姑母,她们是早有预谋,阿禧不是。” “阿禧另有话说。” 后半场的主导权被谢禧从闻香手中强行夺走,谢禧开始发言。 “讲。” 第19章 无须道理 内室之中一片寂静,唯有谢禧的声音在回响,讲述着与此行毫不相干的事。 “阿禧喜爱糕点小食,平芳局的厨子厨艺尚可,唯有糕点做的不尽人意。我打听到尚食局有个厨子叫包妪进宫日久,于糕点上颇有造诣便让人去请来平芳局做事。可尚食局的人却说包妪年岁大了不能侍奉,让我另觅能人。” “我当时心想这是哪里来的贵人连我都使唤不动,特意派了我身边的贴身侍女玉楼去看。玉楼看了之后和我回话说那个包妪年过七十,残年余力,走几步路就气喘如牛,不知道为何还留在宫里。 ” “阿禧进宫时日尚短,但也注意到宫中侍奉的人中,不乏老弱病残者。比如桂子,才堪堪十三。比如包妪,只是留在宫中等死罢了。阿禧生了好奇之心,便想知道这其中缘由为何,不承想查到最后发现,这都是姑母的功劳。” 谢太后带了笑意:“那你说是说,我又有什么功劳?” 谢禧道:“请姑母先恕阿禧僭越之罪。” “僭越?”谢太后瞧着谢禧,“我要真想治你僭越之罪,你进宫至今,多少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那阿禧就先谢过姑母了。” 谢禧谢过谢太后接着说,“阿禧身为谢家女,自然知晓姑母之前种种。姑母之前也在奚官之中,自能知晓其中滋味。自姑母执掌后宫以来便定下规矩,无论是谁都不可残害宫人性命,还令内府局每年多拨给奚官局一笔款项用于各宫宫人伤病医药,另有建造了宫人养老之所,每年请太医看病问诊。” “姑母恩德,阖宫感念,莫有不服。因为姑母,平城宫内,宫人能在年幼之时得安然长大之所。年老之时不用担心无用而被丢弃 ,困顿而死。” “今有美人卢画萼不遵太后谕令,违反宫规,致宫婢残疾。而今日宫中姐妹都来请安,卢美人竟毫无动静更是不该,阿禧斗胆,请姑母处置卢画萼,以正宫闱。” 她是半点没提谢新绿没来,只说卢画萼,说是强词夺理也不为过。 谢太后静静看着谢禧无理取闹,末了说:“你所求就为这个?” “是。” “允了。” “传吾的口谕,美人卢画萼肆意处罚宫婢,不尊太后,贬斥为御女,抄写宫规一百遍。” “姑母圣明!” 谢禧五体投地。 这也行?剩下的三人一头雾水。 不过既然谢禧已经谢恩,那她们也随波逐流一番。 “太后圣明。” 谢太后闲闲地问:“还有事吗?” 不耐烦要赶人了。 谢禧哪里敢碍谢太后眼,“阿禧告退。” “妾等告退。” 过程实在荒唐,让闻香她们也不敢在留在章华宫,这姑侄俩的套路,她们一个都摸不准。 孟女官引着众人往外走,路上都没人说话。很安静。谢禧困得厉害想赶紧回去睡个回笼觉,没等闻香她们一人走在前面。 出了章华宫,日头正盛,谢禧被晒得睁不开眼,颇有些昏昏欲睡的架势,全靠身后玉楼扶着才没倒下。 玉楼看出她精神不济,派人去传了轿辇。 等轿撵的功夫,刚才一直在后面的闻香几人过来。 “多谢谢昭仪解忧。” “谢我做什么?” 这本来就是她想做的,看卢画萼倒霉她可真开心。 闻香苦笑一声:“谢昭仪娘子撇清了我们,明明是我们四个一起的主意,甚至谢昭仪还是我们拉进来的。到头来让卢美人定罪的话却是昭仪一人说出来的,若是陛下过问,怕也是找娘子的事,我们三个倒干干净净,只做了个看客。” 孟羞玉和方阅人也是同样的想法,都有些愧疚。 “我们也没帮上你什么忙,冲锋陷阵的事都要你来做。” 谢禧简直要笑了,她也真笑了。 “闻香,你知道你自己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谢禧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这位大美人讲讲道理。 “愿闻其详。” “你!”指闻香。 “还有你!”指孟羞玉。 “你们两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讲道理。可你们面对的敌人,从来不讲道理。” “卢画萼的家世尚可,可能进宫的哪个家里没两把刷子。就连方才人,若是家里真的毫无根基,能被写在进宫的册子上,不用待选直接获封。从这点来说大家都是一样的。那卢画萼凭什么气焰嚣张?就凭有人给她撑腰,或者说她以为有人给她撑腰。” “这件事有道理吗?没有道理。就连公堂之上还有刑不上大夫的说法,更何况这里不是公堂,而是后宫。” “后宫的道理就是宠爱。谁有宠爱,谁就有理。” “卢画萼有陛下和姑母的宠爱,她就有理。虐待宫人是理,扣留女官也是理。她有理,你凭什么告她。” “姑母为什么查都不查就定了卢画萼的罪,因为她是比卢画萼更大的理。” “那陛下……” “陛下,陛下没这么闲。卢画萼又没死,他犯不着生气。陛下不是那种非要给自己找罪受的人。 闻香神色不定,谢禧的言论给她过往十余年所受的教导造成了极大的冲击。闻香的父亲任太常寺卿,向来奉行以“礼”为先,不可逾越。可礼的出现,就是因为先出现了不守规矩,不讲理的人。 父亲曾说过,礼只对愿意遵守它的人有用,道理也一样。 “多谢谢昭仪解惑。” “不用,你今日已经谢了我太多次了,我都听腻了。” “昭仪洞若观火,是我们不懂变通。不过还是有句话要提醒昭仪。”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方阅人点点头,心有余悸,“谢昭仪,你刚刚告状的样子好吓人,像话本子里的佞臣。你就不怕得罪人吗?” “怕什么?” “方才人,我也告诉你一个道理”,谢禧的道理又到了方阅人身上。 “你在这个宫里,家世不是你的阻碍,胆怯才是。你要往上走,你要攀高枝。都是嫔妃,要宠爱不丢人。” “不争不抢,明哲保身换不来平平安安。有宠爱就要用你的宠爱,有权势就要用你的权势。真是那不慕名利的,怎么不绞了头发去寺庙做姑子去。” “真到了你落难的那一天,还是那一副不争不抢的性子,你看谁能保你。” 谢禧的这篇长篇大论说得自己志满意得,都不用看她们的反应。 只是这话说得太多,太密。原本腹中空空,现在脑中也空空。 恰好轿撵来了,谢禧忙不迭上了轿撵,还不忘和闻香她们说“不用送了。” 她可太困了,得赶紧回去补个回笼觉。 “谢昭仪可真是……” 望着远去的谢禧,闻香依然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她。 “别具一格。” 方阅人补充。 “嗯。” 同意。 第20章 求情 谢太后大早上起来断了一桩官司,开始精神不济。孟女官进来为她点上安神的熏香,又把早膳端到她面前。 “太后,可要奴婢服侍您用膳?” 谢太后闭目养神:“先放这吧,我还不饿,一会儿再吃。谢禧她们走了?” 孟女官是亲自把谢禧她们送走才回来的。 “回太后,谢昭仪跟几位娘子在外面说了会儿话,日头晒得紧,传了轿撵回去了。另外三位娘子紧跟着也走了。” “日头晒?” 谢太后想起谢禧眼下的乌青,“我看她昨晚就没睡,要不然新绿那丫头也不可能起不来。现在是撑不住赶着回去睡觉了吧。” 孟女官打趣道:“陛下特意给昭仪带来家书,昭仪心喜,一晚未眠也是有的。陛下待谢昭仪很不一般呢。” “就你有眼睛。” 孟女官给谢太后摆好饭菜就出去了,待她一走,寝殿帘子后面出来一人,是片刻不离谢太后的念双满。 谢太后仿佛早就知道他在那,“人送走了。” 念双满走出来回道:“禀太后,送走了。奴婢亲自送李大人上了马车。路上的人也都安排好了,一路照料着,确保李大人能平安抵达柳州。” “另外李大人托我给太后带句话,他说感念大后的知遇之恩,若有再见的一日,必定永生永世太后左右。只是李晃大人那边千万请太后费心,留他弟弟一条命。” 谢太后揉着额角,满脸疲色。 “阿禧来得真是不巧,否则怎么也能好好说句话。” 念双满道:“若不是陛下昨晚突然去找昭仪,昭仪昨天晚上就来了,那不是更不赶巧了。” 谢太后笑骂:“就你话多。” 念双满上前来给谢太后揉肩,动作轻柔,舒缓。 谢太后享受了一会儿,忽儿又说:“陛下这次动作可真快,连阿觉都瞒着。要不是有人提早来报我,李寅这次逃不过一个死。” 念双满只专注地给太后捏肩,一句话不说。 谢太后说不上是说给他听还是自己喃喃自语。 “陛下长大了,看不惯我提拔上来的人。他也不看看朝中上下哪个没和我有一丝半毫的关系。就连他最信任的阿觉,不也是我的亲侄子。” “还有他那些兄弟,当初……” “太后,”念双满虚空抓握了几次自己的手,按得久了,手有点酸。 “太后,事已至此,陛下已顺利亲政,您说太多也于事无补。再说了,那几个王爷对您再恭顺,也舍不得自己的亲娘。不比陛下,是您从小看到大的。当初先帝崩逝,陛下在宫中环狼饲虎,能依靠的不还是只有您嘛。” “是啊,”谢太后幽幽道,“我和陛下到底还是有母子之情,可偏偏……” “偏偏他还记挂着他的亲娘,先皇后没了他无处凭吊,如今羽翼渐丰竟还想抬举他的外家。” “他忘了长兄为他做了什么,忘了我谢氏为他做了什么。前些年大兖国无长君,大臣各怀鬼胎,要不是我长兄在前朝,我谢氏族人为他夙兴夜寐,他能不能坐稳皇位还难说。” “还有阿言!阿言是个多乖巧的孩子,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为林陈叶生生送了一条命!要是阿言活着,怕也是和阿觉一般高,生的一样好看。早早的娶妻生子,和阿觉一起撑起谢氏门楣,那样长兄也不用太过辛苦。” “太后息怒。” 念双满还是照常按摩,没有被谢太后的情绪所扰。 “如今谢大人子嗣繁茂,正当壮年。小谢大人也是朝中新秀,谢氏复兴指日可待。还有谢昭仪……” 他提到了谢禧。 “陛下一惯冷心冷情,可为了谢昭仪屡屡破例,长此以往,谢昭仪生下太子只是时间的事。到那时,以后的皇位上,都是流着太后您的血脉。” “太子?”谢太后讥讽一笑,“我们这位陛下,主意大着呢。你以为他不知道我的盘算。如今只看这朝堂上,我和陛下到底是鹿死谁手了。” 不过有一点念双满说得对,只要谢禧诞下皇子,不,只要谢氏女诞下皇子,她就能把他推到太子的位置上。 太子,皇帝。一步一步。 大兖灭了她的国又如何,王朝兴衰,无法更改。百年之后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只有她的后人还继续坐在大兖的皇位上,享万世太平。 卢画萼在清净殿外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进去通传的人说,陛下昨夜收到对南楚的军报,卯时不到就宣了几位兵部的大人来议事,卢美人先回去吧。 卢画萼怎敢回去,谢禧和闻香两人摆明是要对付她,后宫几个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现在的她孤立无援。唯一能仰仗的只有陛下。 喜儿看里面好久没动静,劝卢画萼回去。 “娘子,我们先回去吧,这一时半会儿陛下也忙不完,也不可能见您啊。您从昨夜开始就一直心神不宁,睡得也不踏实。不如我们先回去,您先休息一会儿,待养足了精神再见陛下也不迟啊。” “不行。” 卢画萼整个人惶惶不安。 “昨夜陛下突然去找了谢禧,谢禧同陛下待了那么长时间,定是同陛下说了什么,所以陛下才不见我。我要在这等陛下,我要向陛下解释清楚,都是谢禧她们合伙害我。都是她们。” 又等了片刻,清净殿门帘掀起,卢画萼看去,是几个官员出来,应该就是兵部的几位大人。金粟正送他们出去。 卢画萼等他们走了上前拦住金粟。 金粟被她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谁又长出一口气。 “卢美人是您啊,陛下现下不得空实在不能见您,您先回去吧。等陛下忙完了,奴婢再派人去只会您一声。” 说完就要进去。 卢画萼抓住他这个救命稻草不撒手。 “兵部的人不是都走了吗,金内侍,你再进去通传一声吧,我真有急事要见陛下。” 谢禧昨晚没去成章华宫今天一定会去,谢太后肯定会听谢禧的胡言乱语。她得赶在谢禧之前见到陛下,求陛下护住她。 “兵部的大人是走了,可还有小谢大人呢。” 金粟指指里面,“陛下和小谢大人情分非比寻常,像南楚这种大事肯定是要和小谢大人再商量的。您还是先回去吧。” 正说着,门帘又掀开了。金粟赶紧过去候着。 “小谢大人是您呐,您怎么出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没,我出来醒醒神。里面太闷了。” 谢觉伸了个懒腰,姿态闲散,爽朗清举,雍容闲雅。 他昨天赶着日子把一沓书信交给林陈叶,好让妹妹得见乡音。回府之后阖家共饮,本想着今日不上朝可以好好睡一觉。没想到天不亮宫里来人把他叫起来。 谢觉顶着宿醉的脑袋陪林陈叶点灯熬蜡研究地图,好不容易出来喘口气。 懒洋洋的阳光晒了一会儿,谢觉更困了。 金粟看出来谢觉的困倦提议要不要收拾一下偏殿,小谢大人先在那休息片刻。 谢觉凝神思考,决定不陪林陈叶在这耗了。 “不了,我回府。你去给陛下说一声,我困得紧,先回去了。” 谢觉走了两步有转头,“还有,让游金警醒着点,让他看着陛下,别让他太耗神。” “是。” “我可真受不住了,回去睡觉。” 第21章 都是谢禧害我 金粟笑着送别了谢觉就要进殿,卢画萼拦住了他。 “金内侍,眼下谢大人走了,陛下那里没人,烦劳金内侍再去通报一声。” 金粟无奈,“卢美人,不是奴婢不帮您,陛下正忙着,实在是没空。要不您和奴婢说说有什么事,奴婢给您转告。” 卢画萼沉默。 金粟叹了一口气,“您这样奴婢想帮也帮不上啊。” 卢画萼从手腕上撸下来一只镯子,塞到金粟手里。 “金内侍,算我求你了,帮我和陛下说一声,求陛下看在我伯父和父亲的面子上,见我一面。” 金粟像被火烫了一样,立马离卢美人远远的,声音慌乱,不复刚才的平静。 “卢美人,你把东西收起来!有话好说,把东西收起来,您可别害我!” 卢画萼愣在原地,金粟离她远远的,就怕和她有什么接触。 喜儿见状又把镯子戴回到了卢画萼手上。 金粟这才放下心来,“卢美人,您可吓死奴婢了。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你何苦弄这一出呢。” 林陈叶猜忌宦官尤甚,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是他负责林陈叶饮食起居,可林陈叶却总是对游金更亲近,不让这些宦臣侍奉在侧。 若是让陛下知晓他私下收了卢美人的东西,任他跟陛下是从小的情分,陛下也不会轻饶了他。 喜儿道:“金内侍见谅,我们美人也是慌了神,这才出此下策。还请内侍再进去通报一声吧。” 金粟见她不达目的不罢休,也没办法。 “唉,罢了,那奴婢就再去说一声,不过陛下要是还不见,美人就回去吧。今日陛下怕还是要召见朝臣,美人总在这儿,让那些大人看了,总是不好。” “好。” 金粟进去的时候,林陈叶正倚在椅子上看折子,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 “谢觉呢?还在外面吗?” “回陛下,小谢大人困得厉害,先回府了。奴婢刚刚在外碰见了卢美人,卢美人求见陛下。” 林陈叶把折子往桌上驿撂,“清净殿还住不下他了。只比我大几岁,熬个夜还累。他和谢禧一个比一个娇贵。” 金粟不敢回话,只是站着。 林陈叶好像突然想卢画萼:“卢美人还没走?” “是。卢美人从早上来了一直还没离开,连早膳还未用。” 卢画萼吃没吃饭林陈叶根本不关心。 “你还挺关照她?” 金粟自知躲不过,跪下回话。 “回陛下,卢美人不肯走,奴婢不能硬来。卢美人说求陛下看在她伯父和父亲的面上,见她一面。” “陛下容禀,卢美人求见陛下心切,想给奴婢财物,奴婢万不敢受。” “你还算知道分寸。” “奴婢知道陛下的忌讳,绝不该违逆。” “你知道?”林陈叶目光沉沉,是和往日不同的阴冷。 “寡人身边自小一起长大的人越来越少了,你算一个。金粟,寡人不想再少一个。” “让她进来吧。” “是。” 室内暖意融融,他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金粟退出来,先擦了额头上的汗,才去让卢美人进去。 卢画萼一进去就给林陈叶跪下。 “求陛下救妾一命。” “救你?你怎么了,让寡人救你。” 林陈叶扶着额头,谢觉累了能离宫回家,他却不行。还有一堆人,一堆事,等着他来处理。 卢画萼跪到林陈叶脚边。 “陛下,昨日妾与其他几个姐妹在御花园赏景,闻婕妤身体不适,妾一时心急叫了太医来诊治,期间言语有失,惹得谢昭仪和闻婕妤不快。妾怕她们去太后讲妾的不是,想请陛下庇护。” “你做了什么?” 头昏昏沉沉,林陈叶眼中的光影模糊不清,只能听见卢画萼的啜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惹得他越发烦躁。 “妾,妾只不过是听孟才人说闻婕妤的症状像是有孕,一时心急这才……。陛下,妾都是为了陛下,怕龙嗣有伤,这才一时糊涂。陛下,陛下名鉴。” “闻婕妤有孕?” “寡人多久没去后宫了,闻婕妤怎么可能有孕!卢画萼,你便是这么平白诬人清誉的吗!” “陛下、陛下听妾一言,请陛下看在卢家的份上,看在我伯父和父亲的份上,救救妾吧!陛下!” 林陈叶头痛欲裂,不想再和她纠缠,让她出去。卢画萼跪在地上,哭得如鲜花泣露。 “陛下若是觉得妾有错,那便请陛下惩处,不要惊扰太后。谢昭仪向来看不惯妾,一定会趁机加害。” 谢禧?这又关谢禧什么事? 屋里乱糟糟的一片,孟女官反倒不知该不该进去。 让孟女官久等不好,金粟上来问她:“太后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寻陛下,我先进去通报。” 孟女官听出是卢画萼的声音,道:“不必了,太后没什么要紧事要找陛下,只是我满宫遍寻卢御女不得,这才不得已打扰陛下。” “卢御女?” 金粟常年在林陈叶身边伺候,一听就明白卢画萼 遭太后贬斥,可卢画萼现在在陛下这儿。 “若是陛下还有事要和卢御女商谈,那我回去回禀太后就是了。” “不不不。” 管她卢画萼想干什么呢,陛下也不会因为她和太后的命令过不去。 “孟姐姐,您先等一会儿,我去禀告陛下。” 金粟刚刚险些惹了林陈叶不快,这时候也不敢进去,只能让游金代为通禀。 卢画萼还在抱着林陈叶的腿不撒手,林陈叶在她的哭声中昏昏欲睡。怎么办,他也不能把卢画萼一脚踢出去。 一个人困得不行,一个人哭起来没完。 游金进来就说:“陛下,孟女官带来了太后的口谕,是关于卢御女的。” “卢御女?” “看来这就是太后对你的处罚,这也不严重啊,至于你跑到寡人这来哭诉。让孟女官进来。” “御女?” 卢画萼瘫倒在地,“陛下妾冤枉,妾冤枉啊。” “卢御女口口声声说冤枉,不知是谁冤了你?” 孟女官进来,向林陈叶行礼。 “参见陛下。” 林陈叶点点头,“不知母后有何事?” 孟女官道:“臣特来传太后口谕,”她面向卢画萼,“户部侍郎之女卢画萼,于昨日在御花园中冒犯婕妤闻氏,辱其清誉。又有昭仪谢氏查明卢画萼罔顾宫规 ,私下残害宫人性命,致其残疾。今早阖宫请安,卢画萼无故缺席,不尊太后,” 说到这一条的时候,林陈叶神色一变,透出些笑意。 “现贬卢美人为正七品御女,幽闭宫中,抄写宫规一百遍。” “卢美人,望你在听溪阁静思己过,早日抄写完宫规,早日出来。” “来人,将卢御女带回听溪阁,闭门思过。” “陛下!陛下!陛下救我!陛下,都是谢禧的主意!都是谢禧害我!” 来了两个身材健硕,力气大的宫女把卢画萼拖出去,直到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林陈叶乱糟糟的头脑终于寻了些许宁静,孟女官向他告退。他点点头,又突然想起来谢禧。 “谢禧,她干什么了?” 孟女官怕林陈叶听信卢画萼临走的话误会谢禧从中作梗,把今早谢禧她们在章华宫的事讲了个清楚,然后说:“依臣所见,此事是谢昭仪闻婕妤她们一拍即合,不过谢昭仪大概是怕卢御女不认,平添麻烦,所以干脆自己上了。就昭仪说的几个罪名,没一个经得住推敲。难为此事昭仪全揽在了自己身上,让卢御女只怨恨她一个人。” “怨恨?谢禧救她一命,她倒不识好歹,还来怨恨。” 孟女官走后林陈叶想起谢禧说的那两个理由,不由轻笑。 判死罪,谁给你的胆子?” 语气宠溺。 游金进来,请示陛下可要宣兵部的几位大人进来。 林陈叶喝茶润喉,茶已凉透。 “宣。”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歇不得。 第22章 这是我的床 谢禧是被人一路扶进平芳局的,脚下没有力气,踏不到地面,每走一步路像踩在棉花上。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知今夕何夕。 最后被放在了一个带着熟悉的香味,周围软绵绵的地方。 “这是哪啊?” 谢禧迷迷糊糊地问,声音太轻,没有人回答她。 谢禧勉强把眼睁开一条缝,看见阿姐躺在她旁边,面色红润睡得正香。 哦,想起来了。昨天和阿姐说了一晚上的闲话,到天亮谢新绿撑不住了,眯了一会儿,到现在还没醒。谢禧直接睁着眼,去章华宫打鸣了。 看到姐姐,谢禧放心地闭上眼睛,直接昏迷。 林陈叶听大臣吵架听得头痛欲裂,谢禧搂着阿姐睡得舒舒服服。 谢禧中间醒了一次,她眼中透进了亮光,很刺眼。这让她有了一丝意识。她不耐烦地转身,躲避亮光。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哄她入睡。困倦袭来,谢禧又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天幕沉沉,无星无月,谢禧才终于从睡梦中醒来。 屋里没点灯,一片漆黑。谢禧一只手揉着眼睛,她刚醒,脑子不清楚。不知道是天黑了,还是睡到了第二天晚上。 “阿姐,阿姐。” 谢新绿不在,无人回她。 满室昏暗,天光都不分明。谢禧摸索着下床去穿鞋。 “你终于醒了。” 黑暗中幽幽的声音传来,谢禧本来一只脚趿鞋,听见声音一个激灵又缩回到床上,还用被子把自己整个包住。 “谁!谁!谁……” 到后面气势已弱。 谢禧听见打火镰的声音,随着一股烟火味传来,室内有了微弱的烛光。 林陈叶手持一具烛台走到谢禧床边,用手小心地护住烛火。光苗太弱,一不小心就会熄灭。 谢禧瞪大眼睛看他一步步坐到自己床边。 “陛陛陛……下……” “不会说话就别说。” 林陈叶把烛台放在床边的小案上罩上灯罩,这点烛火总算安定下来,屋里也有了浅淡的光。 林陈叶脸上被烛火映上温暖的橙色,整个人没那么高不可攀,多了些平易近人。 “陛下,是您啊。” 谢禧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您怎么来了,也没人叫我。” 林陈叶低头捏捏自己酸痛的额角,语气倦怠。 “问你的好阿兄。” 他一个皇帝因为一份军报从半夜开始就和大臣吵架。谢觉身为臣子,不好好帮君主分忧,反倒自己半路跑了。 “哦。” 阿兄做了什么我怎么知道,要不要把我放回家我替你问问。 谢禧的脚在脚踏上踢踢答答,一下一下。 林陈叶碰碰谢禧的胳膊,“往里面点。” “干嘛?” 谢禧鞋子不见了,刚刚被林陈叶一吓,鞋子不知道踢到哪了。 “我睡会儿。” 他几乎一天一夜没合眼,眼睛酸涩胀痛,得好好歇歇。 见谢禧不动,林陈叶上了里面。 就,就这么躺下了? 这可是我的床啊。也是,我你都睡了,床还不能躺吗。 林陈叶没动静,谢禧拿了烛台想找找鞋。 林陈叶突然说话,“别吹灯,再点一盏。” 这是把谢禧当宫女使唤了。 谢禧蹲在床边,悄悄斜他一眼。 “知道了。” 新点的蜡烛放在床边和原先那个在一块,屋里明亮了许多。 谢禧被晃了眼,用手挡了一下。转头看林陈叶,神态安详,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也不嫌刺眼,真是想不明白。 谢禧摇摇头,找到自己的鞋子,拿在手上静悄悄出去了。 谢禧转过屏风,满室灯火通明,可真是险些被亮瞎眼。 “怎么,怎么回事。点这么多灯干什么?” 谢觉声音嘹亮,神清气爽。 “这盘菜放这儿,别放那。把白梅瓶花放远点,别染上麻辣兔肉的辣味。再让厨房给我做碗鱼汤。” 麻辣兔头,鱼汤,还点上菜了。 谢觉指挥得平芳局的宫人团团转,看见谢禧出来刚想过来,而后嫌弃地皱眉。 “你踩风火轮了,脚下生火。把鞋穿上。” 对眼前情况毫无所知的谢禧,一边穿鞋一边被谢觉拉到餐桌前坐下。 “玉楼,给你家昭仪端水净手。” 谢禧一边洗手,一边问阿姐,“阿兄怎么来了?” 现在平芳局的一切暂归谢觉管辖,谢新绿乐得吃现成的。 “阿兄要在这用膳,顺便帮我们归置归置。” “归置归置?” 谢禧环看四周,平芳局的宫人们进进出出,有条不紊。 “归置什么?” 谢新绿朝谢觉那边挑眉。 在家里睡饱了谢觉一整个精神焕发,神采奕奕,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站在屋里就看流光溢彩的夜明珠,满室光辉不及他。 谢觉清朗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那个,那个古琴别放这儿,挂墙上,她们一个月能弹几次啊。” “还有帘布,挑起来。放下干嘛,弄得屋里昏沉沉。” “还有这个首饰盒,一看就是谢禧落这的。自己的东西不收着到处乱放,收起来。” 谢觉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回来喝茶。 谢禧终于有机会问他怎么来了。 ”我来用膳啊。” 看谢禧一脸疑惑,谢觉解释道:“本来我是陪陛下处理南楚的军报,不过这个事呢急也没用,我怕阿镜想我,就先回家看看他。” 怪不得陛下看起来这么累,是因为你半路撂挑子不干了。 “阿兄,你怕苦怕累就直说,何必拿阿镜做借口。” “这话怎么说的,”谢觉敲了一下她的头,“事情是处理不完的,要想解决问题,首先要有充足的精力。” “善养身者,使之能逸而能劳。” “我和陛下总要有一个身体康健的,不然我们两个都倒下,谁让你和阿绿在宫里养尊处优,安享荣华。” 谢觉说了这许多,终于想到了他抛下的兄弟。 “陛下呢,醒了没有?” “陛下?刚睡。” “刚睡?” 谢觉阴阳怪气,“进去可好大一会儿,这才刚睡?” “阿兄你好好说话,不要做市井妇人一样的表情。” “不过陛下可真怪,就寝时居然要在床边点两支蜡烛,那么亮的烛火,他也不怕睡不着。”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谢觉饿坏了,他回去倒头就睡,醒来之后顾不上吃饭就来了皇宫。本来想和林陈叶在闲暇时对付一口,没想到南楚没事了。 他不想和林陈叶吃他菜单上那些金雕玉琢的清汤寡水,便拉着他到谢禧姐妹俩这来,起码能吃点有滋味的。 谢觉顶着一张翩翩贵公子的脸,面目狰狞地啃一只大猪蹄子,还抽空和谢禧说话。 “明明胆子小,睡觉时还不许下人守着,屋里有点光亮都睡不着觉。” “那么亮,怎么睡得着。” 像有团火在眼皮上跳,照得人眼睛疼。 谢觉数落她,“一家子就你毛病多,你大姐都没你娇养。也不给底下的弟弟妹妹做个好榜样。” 谢禧可听不惯他说话,“阿兄,大姐姐可没说过我怎样,弟弟妹妹如何自有夫子教导,怎么还能推到我身上。再说了,” 谢禧给阿兄倒茶,怕他被猪蹄子噎住。 “弟弟妹妹们要真像我就好了,享一辈子荣华富贵。” “是不是,阿姐。” “然也。” 谢觉使劲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可算缓过来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看来他谢觉肩上的担子还很重。 第23章 他是我的姐夫还是妹夫 谢觉招呼妹妹们吃饭,谢禧看陛下还没出来,问陛下还吃吗。 谢觉道:“先吃咱们的,陛下那娇贵身子不能吃剩菜,一会儿再让小厨房给他做新的。” 谢禧想起上次在清净殿吃饭,林陈叶喜欢吃的东西。心想,新鲜做的,不也还是凉的。也不怎么好吃嘛。 林陈叶不在,兄妹三人更自在些。谢觉说起谢照的功课,一脸欣慰。 “本来还想着这小子贪玩,在家里便联合小三小四捉弄夫子,逃课。去外面的学堂上课没了管制岂不是更无法无天。没想到很是认真勤勉,还要教阿念识字呢。” 阿念是谢觉的长子,如今四岁有余,谢觉平时事务繁多没工夫陪他,谢照经常陪他玩。 谢禧听到弟弟好学也很开心,“我就说吧,像我没什么不好。” “无颜。” “问你件事,你要老实回答。” 谢觉神神秘秘。 谢禧往嘴里扒了一口米饭,“什么?” “小年那天,陛下为何没在你这里安寝?” “小年?” 不就是昨天。 “阿兄,昨天的事你今天就知道了,你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深恐别人不知道谢家在宫里有眼线。 “你别多想,是陛下告诉我的。” “陛下和你说,你就听。阿兄你好没有分寸。” “寡人告诉你什么?” 三兄妹循声望去,林陈叶走了出来。 谢觉看他面有疲色,摆明没休息好。 “陛下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一会儿我叫你。” “不用。” 林陈叶坐到谢禧旁边,给自己倒了口茶。 “不比小谢大人清闲,国事为重,寡人一会儿还得回清净殿批折子。” 谢禧偷笑着瞄一眼兄长,让他偷懒。 谢觉和没听见似的,还在劝林陈叶注意身体。 “南楚的军报有惊无险,看来上天也不想陛下太过操劳,伤及龙体。先用膳,用完膳臣陪你一块挑灯夜战。”说完就吩咐厨房给林陈叶做适口的饭菜。 于文早在外等着,听见要传膳,摩拳擦掌去厨房盯着,上次没能留住陛下,这次一定要努力。 林陈叶一向睡眠浅,能忙里偷闲睡这一会儿整个人精神好了不少,现在觉出来饿意。他扫了一眼桌子上,看有什么自己中意的,先吃一点。 谢禧看他犹豫不决,以为他嫌弃菜式做的多是辛辣之物,唤玉楼取了清水来。 “陛下,您想吃哪个? ”我让玉楼给您涮干净。 就像上次清净殿一样,做这事谢禧一回生二回熟,三回自己不动手。 林陈叶想起上次吃的菜里,十个之中有九个粘着辣椒,本想拒绝。可一看到谢禧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卡在嘴边。 那边谢觉酸溜溜的声音传来:“这么好啊,还怕陛下辣到。我也怕辣到,怎么不见我的好妹妹给我涮水呢。” “兄长我给你涮。” 谢新绿夹了一只白灼虾在空中装模做样地比划了两下,给了谢觉。 谢觉放入口中,“嗯,真不错。不愧是我妹妹给我夹的,真好吃。” “阿兄,你还是回家吧。” 谢禧受不了他了。 谢禧向林陈叶告状,“陛下你看他。” 于文高高兴兴端着食案过来,“陛下,姜橘椒羹来了。昭仪特意吩咐厨房给您做的,怕放凉了,一直在炉子上用小火煨着。” “还有一些清淡爽口的菜式,奴婢这就吩咐他们快点做,给您端上来。” 我吩咐的?我一直在睡怎么吩咐。 谢禧望向姐姐,谢新绿点点头。 那就说是阿姐吩咐的好了,做什么平白无故让我在陛下面前露脸。 林陈叶看见汤羹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却发现谢禧有些心不在焉。他以为谢禧也想喝,对她低声说:“分你一半。” “不要。”声音闷闷的。 “怎么了?” “没事。” 林陈叶软了语气,“我把汤给你喝好不好?” “都说了不要。” 两个人在这边说悄悄话,谢觉也没闲着。 他朝谢禧和林陈叶歪歪头,“陛下和阿禧平时相处就这般吗?” 这个谢新绿不好妄言,只能模糊其词,“陛下平日里少进后宫,和阿禧也不常见面。” “我知道他们不常见面,所以我才问你。陛下就是个锯嘴葫芦,问他三句,他回你三个字就不错了。” “还有阿禧,阿禧是我妹妹,心里想什么我清楚。她心里对陛下压根就没上心。这个你得劝劝她,陛下对她与别人不同,照陛下的性子,以后肯定不会让阿禧受委屈。” “陛下是天子,你们进了宫就都是他的女人了,从身到心都必须是他的。陛下若真的心悦阿禧,却发现阿禧对他只是寻常,到那时又是何种境地。” “姑母不能在后宫保你们一辈子,我是外臣也不能随便进后宫,到那时你们仰仗的只有陛下。陛下不能说是个心善的人,至少不会随意作践女子。” 谢新绿一直静静地听着,等谢觉说完她才说话。 “兄长,陛下是阿禧什么人?”“陛下,自然是她的夫君。” “那我呢?”谢新绿接着问,“陛下是我的什么人?” ………… “陛下,也是我的夫君。” “那兄长,你觉得阿禧会心悦我的夫君吗?” 当然不会。 谢新绿虽然只比谢禧大了一个月,可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谢新绿照顾她,包容她。在外人眼里,如果说谢禧是一朵花,那谢新绿就是谢禧身旁的树,陪伴她,保护她,守着她。 可只有和她们自幼在一块的谢家人才知道,在谢禧眼里,谢新绿从来都不是一棵树,而是一朵花。比她更漂亮,更温柔,除了阿娘之外的,世间最美的一朵花。 她们是身上流着一半相同血的亲人啊。 她怎么会去肖想姐姐的丈夫。更何况林陈叶在未来也会成为她别的姐姐,别的妹妹的丈夫。 “这是你自己想的?” “这是阿禧和我说的。” 昨晚她们一夜未睡,不只是看家里的回信,还聊起了陛下。 姐妹俩嘛,在一块总是什么都聊的。 谢新绿说起林陈叶,两人对他表达了感激之情。谢新绿看出林陈叶对谢禧不同,问她对陛下有什么看法。 谢禧认真想了想,回答道:“陛下嘛,长得好看,虽然常常冷着一张脸,可还是很好看。父亲和兄长都是美男子,陛下要是不好看,我在宫里可就难过多了。” “还有呢?” “还有,心肠软,我指的是对我心肠软,不和我计较。我说什么陛下虽然总是一脸不耐烦,但还是会认真听,也会帮我办。” “还有呢?” “还有,还有很多吧。不过和我没关系。” “还有,他喜欢你。” 第24章 和姐妹同一个男人 “还有,他喜欢你。” 谢禧听见这话,心里却没多少变化。 “我知道啊。” 她又不是傻子,卢画萼去清净殿专门请见,有时候还会空坐,林陈叶却会专门给她带家书,带她和谢觉一块吃饭,容忍她的脾气,甚至和她吵架。 吵架吵不过自己一个人生闷气,也不见惩罚谢禧,还反过来问她为什么生气。 身为皇帝,林陈叶做得已经很好了。 可那又怎样,喜欢她的人多了,她难道每一个人都要喜欢吗? “那你呢,对陛下有没有一点点不一样?” “我自然喜欢陛下,陛下长得好看,对我又好。我再不通男女之事,可陛下这么优秀的一个人摆在我面前,目前来说也只是对我一人破例,怎么说也不能是无动于衷。” “可我不止喜欢陛下,我还喜欢陛下送的钗子,手镯,我更喜欢他时不时给我们带回来的家书,父亲和阿娘的口信,喜欢他为了让我开心手里漏出的那点微末的自由。” “我除了陛下,也不能喜欢什么别的男人 ” 是啊,除了陛下,她们也不能喜欢别的男人。 谢禧把头轻轻靠在谢新绿肩头,就像在家里每一个平常的晚上,谢禧睡不着觉就去找姐姐,她们躺在一块,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两个人说悄悄话。 “陛下喜欢我,那也不妨碍他去找别的女人,卢画萼,闻香,孟羞玉,方阅人,还有你。他都是我亲姐姐的男人了,我应该叫他姐夫。就像大姐姐和三姐姐的夫君一样,可如今呢,我却和你在这,讨论我们共同的男人喜不喜欢我。” “我都不知道他是我的姐夫,还是妹夫。” “只是因为他一时兴起的浅薄的喜欢,我就一定要喜欢他。” “若真说起来,陛下也不止喜欢我吧,他爱江山,爱权势。他心里的东西太多了,多得数不清,天子万民,江山一统哪个不排在我前面。我只占他心里一点小小的位置,还要和其他的女子一起分享。” “陛下喜欢我,是像对小猫小狗一样的喜欢,看见个新奇玩意那样的喜欢。我现在年轻貌美,活泼机灵,那以后呢,比我更年轻活泼的出现了,难不成我要跑到他面前哭诉,为什么你不像之前那么喜欢我。 ” “那太蠢了,阿娘知道肯定要骂死我。找个男人喜欢喜欢得了,还真上心了。” “阿禧,我只想你可以开心。” 有一个喜欢的人,每天可以看见他,分享你的喜悦,哀伤,愤怒,彷徨。让你的心可以安度,不要在平城宫里游荡。 “只要不喜欢陛下,不把心交到他的手上,我可以一直开心。” “我可以看着陛下纳越来越多的美人进宫,还有二姐姐,六妹妹,七妹妹。等到那时候我们姐妹又聚在一处,投壶,射箭,斗百草。” “陛下的皇后必然是二姐姐,陛下会尊重她,爱护她。二姐姐也会当好皇后的角色,打理后宫,管理妃嫔。” “还会照顾我们。” “只盼着姑母百年之后,陛下眼里还容得下谢家,容得下我们。” 谢觉听完久久无语。 “你和阿禧真是这样想的?” 触及谢新绿坚定的眼神,谢觉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女人动了真情,总会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到那时姐妹反目,才是谢家真正的祸端。” 林陈叶还在哄谢禧,他能感觉到谢禧突然的不开心,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谢觉又在外面一旁和谢新绿说话没空理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文去趟厨房回来,发现桌子上的气氛莫名的低沉。那怎么行呢,万一陛下这次没寻到开心,下次不来了怎么办。 这谢昭仪还是年纪小,爱发脾气不懂得撒娇哄人,和陛下谁也不让谁。就凭她那相貌,只要顺着陛下点,都不用说话,娇滴滴把陛下一瞧,陛下如今对谢昭仪正上心,不就马上溺死在一池春水里了。 身为平芳局的第一总管,他得好好给陛下和谢昭仪牵牵线,那样他于文在宫里也成为金粟之下的内侍第一人了。 他凑到谢禧和林陈叶身边,“昭仪可是嫌屋里头闷,觉得不舒服。外面如今正点了灯,满宫的灯笼,各种样式的都有,煞是好看。昭仪若是不嫌时辰晚,用完膳后可以和陛下出去透透气。” 好你个于文,成天让你在平芳局闲着,你是闲出毛病来了,瞎凑什么热闹。 谢禧斜楞他一眼,于文这个没眼力见的,还以为谢禧夸他呢,越发卖力。 “陛下恕罪,今晚的饭菜或许不合陛下胃口,没能让陛下吃得尽兴。可昭仪说了,陛下贪凉,总吃些生冷的膳食,长此以往怕您吃坏了脾胃,又怕您生气不敢直说。所以吩咐我们只要您在平芳局吃饭,就尽量给您安排些温补的,虽说没有大用处,到底还是昭仪一片心意。” 林陈叶含笑问道:“是真的吗?” 谢禧没好意思认,只是紧盯着眼前的羹汤,好像它是天下第一美味。 于文看见林陈叶春风化雨的眼神,心说这招好用,陛下果然喜欢谢昭仪对他上心,再接再厉。 “昭仪,您盯着这羹汤有什么用啊,这是您的心意 您不说陛下怎么知道。” “心意,什么心意?” 羹汤,什么羹汤,这不就是一碗普通的羹汤吗。 “哎呀,昭仪,您倒是说啊!” 我说,我说什么? 谢觉悄悄问谢新绿:“什么心意?” “我也不知。” 林陈叶端起碗仔细端详片刻,又问,“谢禧,事到如今,你还没什么要对寡人说的吗?” 我说!我说什么!!我到底要说什么!!! 林陈叶看向于文,于文一脸心急如焚。 “谢昭仪,您不说,奴婢替您说了。奴婢不能看您为陛下劳心劳力,到头来陛下毫不知情。” 他给林陈叶跪下,“陛下,您上次在平芳局用膳,昭仪私下里记住了你爱吃的饭菜,吩咐奴婢们只要陛下一来平芳局就立刻备上,不管陛下留不留下来。” “昭仪心疼您政务缠身,身边又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提醒,怕您熬坏了身子。” “是这样吗,谢禧?” 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任谁都可以看出林陈叶的愉悦。 你上次在平芳局用膳不就是昨晚,我昨晚一夜没睡,今天一大早就去章华宫,回来睡了一整天。我饭还没吃呢,哪有功夫吩咐于文这些。 再说了,谁知道你爱吃什么啊。 “…………是。” 这下,不是也是了。 第25章 多话的于文 谢觉干巴巴笑了几声,“阿禧现在真是长大了,还挺会照顾人的。要是之前,她自己喜欢喝的哪有别人的份,要吃自己准备去。” 兄长,不会说话就别说。 林陈叶凑近她问:“是吗?” 这个话题之前不是说过吗,还问,是不是的呗。再说了。你也不是别人啊,是陛下,是我和阿姐后半生的富贵。 谢禧呵呵两声,没回答。 于文替她回答:“谢昭仪这是不好意思呢,陛下要问,也得私下里两个人的时候问。” “那就两个人的时候问。” “于文,你这么清闲吗,守着我们在这吃饭,底下的事都办完了吗?别躲清闲。” “昭仪别生气,我这就走。” 你走就走,笑得这么开心做什么。 “等等。” 林陈叶叫住了他。 “叫什么?” “回陛下,奴婢贱名于文,无父无母,自幼入宫。这名字是收养奴婢的一位老内侍起的。” 林陈叶对谢禧道:“你身边的人,都和你一样伶俐,知道寡人爱吃什么。” “陛下过奖了……” “奴婢哪是什么伶俐人啊,不过都是两位娘子时时刻刻念叨着,奴婢才能记在心上。两位娘子不嫌弃奴婢愚笨,留奴婢在宫里做个管事,奴婢已是感恩戴德。不成想还能看见陛下,更是三生有幸,不枉此生了。” 等陛下一走,我就把你换了,随便你去哪个宫里做管事,让你话多。 林陈叶点点头,吩咐他把剩下的菜上了。刚刚光顾着和谢禧说话,没怎么吃饭。 “对了,寡人爱喝的那盅汤羹,另外再炖三盅,呈给小谢大人他们。” “是。” “喜欢喝吩咐下人做就是了,想喝多少有多少。” 谢禧想说不是,可触及林陈叶的眼神,话到底没说出口。 林陈叶很开心,眼睛亮亮的,在笑。 “是。” 谢觉看见林陈叶望向谢禧的眼神,又想起谢禧对林陈叶的态度,心里不是个滋味。 接下来一顿饭,话最多的谢觉心里有事,不想说话,谢禧怕说错话不敢说话。林陈叶和谢新绿都不是活多之人,没人开口挑起话头,他们懒得说话。 餐桌上落针可闻,静寂无声,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偶有响起。 等他们吃完饭,谢新绿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什么时辰了?” “回昭容,现在正是亥初一刻。” “这么晚了,宫门下钥了。” 谢觉无奈道:“看来我今晚又要叨扰陛下,和陛下挤一挤清净殿了。” “谁要和你挤,你自己睡。” 今天一个人跑了,那时候怎么没想在清净殿挤挤。 “陛下,这可不行,您不能因为有了阿禧就弃我于不顾啊。咱们一来回去吧。” 他今晚打算套套林陈叶的话,试探他的心意。 “游金,送谢大人去清净殿。” 游金进来想请谢觉走,谢觉死活不动,游金没法子拽着他出去。谢觉像只待宰的大鹅,扑腾扑腾。 谢新绿看着兄长被拖走,哑然失笑。 谢禧一直没说话,林陈叶注意到她的情绪,从刚开始就不高。 “困了吗?” 谢禧摇头,“不困,睡了一天。可能是昼夜颠倒的缘故,没太有精神。” “那,出去走走?” 在这个时候谢禧其实不太想和林陈叶单独在一处,可在平芳局里,有林陈叶在她和姐姐也不能做什么。 谢禧刚想提议不然陛下先去看看兄长吧,我今晚恐怕睡不下了。于文又凑了上来。 “谢昭仪可是惦记着外头宫道上的花灯,昭仪放心,这些花灯彻夜不熄,昭仪想什么时候看都行。” 我想把你塞进花灯里,当灯芯点了,彻夜不熄。 “想去看花灯?那我们一块去?” 林陈叶征询她的意见。 陛下问到这个份上,谢禧不好推辞。她看向谢新绿问她去不去。 谢新绿摇摇头 ,陛下想和阿禧独处,这个时候她总要识趣些。 “那,走吧。” 于文要派人跟着两人,林陈叶拒绝。 “不必,给我拿个灯笼就好。一会儿游金回来让他去宫道等我。” 林陈叶一手提着灯笼, 另一只手很自然地牵起谢禧往外走了。 于文眉开眼笑地送林陈叶和谢禧出了平芳局,在后面打眼一瞧两人的背景,天造地设,一双璧人。他今天可算是为两位娘子出了份力,也不枉收了这么多的赏赐。 谢新绿坐在一狼藉的桌子面前等于文回来。 “娘子可要就寝,若是不想,那奴婢再搬个火盆过来,免得娘子受凉。” “于文,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怎么会说话呢?” 那话说的颇有水准,要不是她和阿禧天天待在一处,她都要信了。她和谢觉都没法反驳。 “哎呀,娘子过奖了,都是奴婢分内的事。” 还以为是夸他呢。 谢新绿不好说这其中的弯弯绕,只是提醒他:“一会儿阿禧回来,你别在她面前露脸,要不然她肯定收拾你。” “谢昭仪一会儿还回来吗?依奴婢看,一会儿昭仪定是要和陛下回清净殿。” 看陛下瞧谢昭仪的眼神,温柔缱绻,波光潋滟,怎么也得好好待一会儿啊。 “于文。” “是,娘子有何吩咐。” 于文是一点看不出来事,还想着谢禧和林陈叶的美事,思绪在成为仅次于金粟的内侍第一人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把外面檐下挂着的灯笼摘下来,一个个擦干净。” “啊?” “快去。” “是是是。” 主子让你干你就干,别管为什么。你不想干,有的是人干。 “慢慢擦,左右我睡了一天,现在不困。我看着你擦。” “是。” 谢昭容平日最是和善不过,怎么突然让人大半夜擦灯笼。莫不是看见昭仪娘子与陛下浓情蜜意心里吃味。这可不行我得好好劝劝她,可不能让她因为这个事和昭仪生了嫌隙。只有她和昭仪娘子和和美美,平芳局才能在宫里屹立不倒。 于文琢磨着想开口,站在原地没动。 谢新绿闭眼假寐,一片模糊中有个黑影近在眼前一直不动。谢新绿睁眼一看,于文还没走。 “你怎么还不去?”” “昭容,奴婢还有件事要说。” 于文想用自己在宫中二十多年见到的聚散离合,恩怨纠葛开导谢新绿,不要被一时的儿女情长迷了眼,您和谢昭仪可是亲姐妹,谢昭仪飞黄腾达了还能忘了您。不是谢昭仪还会有别人,陛下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姿态各异,年轻貌美的女人。 因为这个和谢昭仪姐妹反目,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谢新绿一看他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就知道他肯定又想歪了。 “我也有件事想和你说。” “昭容您说,奴婢万死不辞。” “你若是不想擦灯笼,我就换别人去。” “是……不不,昭容奴婢这就去。奴婢一定把灯罩擦的干干净净,让您看得亮堂。” 第26章 带你去个更好看的地方 谢禧和林陈叶一块走去看于文所说的长街上的宫灯,林陈叶牵着谢禧,十指交握,紧紧不放。 谢禧感觉怪怪的,不止是怪,还很别扭。林陈叶的举动让她惶恐。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行至半路碰见了和游金拉拉扯扯的谢觉。 “小谢大人,您别让我为难,赶紧回清净殿休息吧。” “休息什么休息,我今天睡够了。我还不能见见自己的妹妹了。” “见什么见,陛下和谢昭仪有话要说,您就别凑热闹了。小谢大人,赶紧随属下回去。” “我不去,我不打扰他俩,我找阿绿。你别拉我。” 游金好话说尽,谢觉铁了心的非要回平芳局,拉也拉不住。游金没办法,把谢觉往肩上一扔,扛着就走。 谢觉头朝下喘不过来气,憋得脸通红。在游金肩上来回扑腾。可偏偏游金一身功夫,下盘极稳,任凭谢觉来回摇摆,我自屹然不动。 林陈叶本不想理他俩,可谢觉杀猪般的声音传来,存在感极强。旁边谢禧探头探脑,想一探究竟。 “陛下,那好像是我兄长。” 听出来了,想装没听见都不行。 “我们过去看看。” 林陈叶带谢禧走近的时候,谢觉的手扒在游金头上想扯他的头发,游金极力挣脱,但还是把谢觉抗在肩上,纹丝不动。 “兄长,你做什么呢?” 这还是那个进退有度,举止文雅的谢家大郎君吗,跟个市井泼妇一般打架,关键是看样子还不是人家的对手。 谢觉跟游金斗得有来有回,这只是他自己觉得,其实他是被游金单方面压制。 游金看见林陈叶两人,扛着谢觉给两人行了个礼就想走,谢觉在他肩上转了个圈,面朝谢禧两人。 “陛下,看看游金,太无礼了!赶紧把我放下来!” “陛下,我这就带谢大人走,不让他打扰您。” 林陈叶叫住要走的游金,皱着眉问:“不是派你送谢大人去清净殿歇息吗,怎么在这儿?” 还闹成这样,被谢禧瞧了个正着。 谢觉知道自己今晚肯定不能安稳睡觉,他自幼和林陈叶一起长大,知其甚深,有时候林陈叶当局者迷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想,谢觉却瞧得分明。 他之前虽然言语中总是揶揄两人,可那是在两人之间是纯粹的陛下和嫔妃的关系,或者是谢禧喜欢林陈叶,而林陈叶恰恰不太讨厌谢禧,愿意宠着她的程度。哪像今天这般。 他看出林陈叶对谢禧存着不一样的心思本就喜忧参半,从谢新绿口中又知道了谢禧对林陈叶毫无爱慕之心,如何睡得着觉。 正好谢禧和林陈叶去看灯,他想趁两人都不在问问谢新绿具体情况,商讨出个法子,再叮嘱新绿几句,让她提醒着点谢禧。谁知游金和幽魂似的就不让他回去,两人拉扯许久才走了几步路,还碰到了林陈叶两人。 游金心里叫苦不迭,他也想谢觉尽快送到清净殿,陛下那还等着他呢。谁知这小谢大人滑不留手,死活跟他较劲。他还不敢放他去平芳局,深怕打扰到林陈叶和谢禧,只能上手。 “陛下,小谢大人不肯走,属下没办法,这才动粗。望陛下恕罪。” “你跟他赔什么罪,你不是应该给我赔罪吗?” 谢觉被放下来,发冠歪斜,头发散乱。 他先把发冠正好,而后捋平褶皱的衣角,先发制人:“我不走怎么了?陛下,阿绿和阿禧都是我亲妹妹,我久不见她们,好不容易见了一次还不能让我多待会儿。你把阿禧拐出去看灯,我就不能和阿绿多说说话吗?” “小谢大人别生气,陛下也是怕你累……” “我累什么累,我都睡了一天了,现在一点也不累。” 林陈叶等谢觉说完才说话:“那你去和谢昭容说话,游金,别跟着他了。” “是。” “我自然要去!我去找我亲妹妹还要你批准吗!” 谢觉气呼呼往前走了几步又回来,“还有陛下,我们虽然是表兄弟,但我也是你大舅哥,别总藏着我妹妹不让见。” “我也是你大舅哥。” 虽然谢觉和文淑长公主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两个人客客气气,相敬如宾。有时候很多人都想不到谢觉还有个驸马都尉的身份。 两个互为大舅哥的人相互对峙了片刻,谢觉骂骂咧咧走了。 游金在后面远远问了句“小谢大人前头黑,要不要属下把灯给你?” 谢觉没回他,走得一往无前,毫不留恋。 谢禧不想惹兄长生气,笑也是咧嘴,没出声音。林陈叶见她开心,也不禁展颜。 “还去看灯吗?” “去啊。” 出来不就是为了看灯的。 游金上前想给林陈叶提灯,林陈叶手避开了。 “在后面跟着就行,别靠太近。” 两个人走到长街那里,果然如于文所说,彻夜未熄,从檐上垂下,排了两列,一直到尽头。 所幸烛火不强,没有很照眼。盏盏宫灯,各呈艳姿。画屏图案精致,美不胜收。 “怪不得于文非说好看,陛下您瞧,可多花样了,有点像我在外面逛的灯会。” “等到了过年那几天,花样更多。到时候给你做个花篮灯玩玩。 ” “好啊。” 谢禧往里走了几步,烛火把她的影子拉长,谢禧回过头倒着往里走,影子更长了。 “陛下你看,我的影子比你的长了。” 谢禧抬手,影子也抬手。谢禧歪头,影子也歪头。谢禧把脚轻轻抬起,又猛的放下。 刚才她影子的脚,不慎踩到了林陈叶影子的肩头。 “陛下……” 只是个影子而已,陛下不会这么小气吧。 林陈叶缓步走到谢禧身边,倾身,在她耳边低语:“这样不就行了。” 两个人挨得极近,侧头看去,地上的一双影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不分离。 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林陈叶鼻尖蹭到谢禧颈侧的肌肤。 “陛下,这些灯笼可真好看啊!” 谢禧无意义地发笑,也不知道自己笑个什么。 林陈叶看着逃开的谢禧也不在意,反而说:“还有更好看的,要不要看?” “什么?” “要不要看。”林陈叶问她。 “现在吗?” 现在黑灯瞎火的,就算有什么好看的也看不见吧。 “现在。” 林陈叶带她跑了起来,跑过长长的宫道,跑过交错的灯影,跑过晦暗的岁月。 两人的影子在地上又交缠在一起,互不离分。 第27章 下来,我接着你 林陈叶跑得很快,好像他要带谢禧去的地方真的很好看,他要迫不及待和她分享。 谢禧渐渐跟不上他,林陈叶察觉到了,放缓速度等她,紧紧抓着谢禧的手心里全是汗,贴的人很不舒服。 谢禧慢慢走了几步,呼吸平缓下来,刚刚跑得太快了,鼻腔里进了冷气,咳嗽的厉害。 林陈慢慢给她拍背,“有没有好一些?” 手仍牵着她的。 谢禧点点头,表示自己好多了。 “怪我,跑得太快了。” 今晚的林陈叶温柔得可怕,让人心惊。 “不怪陛下。” 谢禧谨慎地回答,不敢再和林陈叶说什么出格的话。 林陈叶嘴角上扬,“今天怎么这么乖巧,不和我吵架了?” “妾不敢。” 求你了陛下,和我吵一架吧,你这样我害怕。 “不敢,”林陈叶戏谑地看着她,“你有什么不敢的。” 谢禧使劲挣脱林陈叶的手,往四周走了一圈。“这就是陛下要带我来的地方吗?” 她的手使劲在衣服上擦了擦,都是汗,腻人的很。 有几个光秃秃的小土堆,树木枯黄,怪石嶙峋。很难得,平城宫里难得能有如此荒凉的景色,岁寒三友一个都没有,满目疮痍。 “是不是觉得很难看?” “呃……” 谢禧对着这满地枯槁,说不出违心之言。 “是挺难看的。” 林陈叶自问自答。 知道难看还问我做什么。 “不过之前很好看。” 林陈叶手指前方,“知道那是哪吗?” 谢禧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一片漆黑,看不真切,只有被灯笼烛火照得近处树影婆娑,沙沙作响。 “那是御花园的最里面,也是昔日的春不误。” “春不误?” 御花园最里面谢禧不知道有什么,可这春不误可是大大的有名。 先帝孝光帝和先皇后文贞皇后还在时,先皇后喜爱花草,不仅亲手侍弄,还召集懂花艺的宫人培育良种。后来有人献奇珍异种于先皇后以求得青睐,先帝知道后不仅不恼,反而赏纹银百两。一时之间向先皇后进献花种的人络绎不绝,孝光帝为了妻子能尽快看到成品,派人在御花园特意开辟了一块地方,用来培植良种,让它们早些成熟,以博先皇后一笑。 后来那些奇花异草果然如期开放,先皇后芳心大悦,孝光帝为此特意召朝中大臣及其家眷来宫中赏景,并把此处单独作为一个小花园以供先皇后观赏,赐名“春不误”。着宫中巧手花匠专门护理,每逢佳日,还会遍邀群臣到访。 只是后来先皇后身体每况愈下,甚少有精力打理花圃,去世之后孝光帝思念发妻尤甚,即使政务繁忙,偶有空闲也会去春不误坐坐,缅怀妻子。直到孝光帝薨逝之后,春不误才正式淡出众人视野。 “那是春不误?” 看着也太不像了,明明就是一片荒地,好歹是生母喜爱的花圃,陛下都不派人勤加管理吗。 “看不出来吧?” 林陈叶自嘲地说,“有一段时间,我整日整日待在里面。可自从父皇去世,母后执掌朝堂以来,母后便不许我常去里面了,怕我耽误课业。” 耽误课业是一方面,主要是因为这里面处处是先皇后的痕迹,姑母不开心吧。 “没有人去,打理春不误花圃的花匠渐渐也不用心,园中花草多数枯萎。有一次我求了母后许久她才答应带我去一次。结果发现园中一片萧条破败,母后大怒,处置了在园中侍理的匠人们,又派人把春不误中仅剩的花草移植到御花园各处,好不容易救回了些。” “不过春不误却是彻底荒废了。” 何止是荒废,简直是凋零破败惨不忍睹,要不是林陈叶专门告诉她这是春不误,她见了只会觉得是宫人们干活不仔细,把枯枝败叶都丢到了一处还没处理干净。 “我说它好看是觉得之前真的很好看,景色四季如春,百花齐放,美不胜收。现在,连长街一盏普通的挂灯都比不过。” 既然姑母把园中花草都移植了,怎么不一并把园子推平,反而留在这,让陛下触景生情。不过也难怪,生身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即使只是一丝一缕,也足以让一位思念母亲的孩子追思不已。 就好像自己,之前阿娘给自己缝了一个娃娃,用棉布做的,她可喜欢了,每次睡觉都抱着。可后来娃娃越来越多,她反倒没那么喜欢了。若是先皇后留下的东西足够多,林陈叶也没必要大半夜来看一堆破石头。 谢禧心念一动,“陛下,我们去里面看看好不好?” 林陈叶面色一怔,“里面?” 谢禧点点头,“从外面看不清楚,要想身临其境,总要进去才行。” 身临其境? “不论你往里面进得多深,待得多久,都看不出哪怕一丝一毫往日的情形。” “那我们就去看看现在的春不误,不管过了多久,只要陛下不给它改名,它就还是春不误。” “不过之前的春不误熙熙攘攘,现在的春不误只独属于陛下一人。” 还有你,谢禧。 “好,那我们进去看看。” 他和游金要了灯笼,没让游金进去。 “在这里守着。” “是。” 春不误里无人打理,荒废多年,断壁残垣随处可见,林陈叶走在前面,抽出袖刀砍断横生的枝节。 “看这里。” 那是一片土堆群,高高低低蔓延了一片。正中间有个深洞,洞里还有未融化的积雪。 林陈叶看了片刻,竟是直接跳了下去。 “陛下!陛下!谢禧大吃一惊,站在上面唤他。 林陈叶跳下去之后很快站起来,环望四周的土坑,使劲按了土壁,很结实。 “下来,我接着你。” 林陈叶张开双臂,作势要接住谢禧。月光下一眼看去,林陈叶面带笑容,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像个肆意洒脱的少年郎。 谢禧一时看呆了。 林陈叶见谢禧不动,以为她害怕,把身上的黑色大氅解下来铺在地上。 “下来,别害怕,我接着你。” 陛下,我不怕摔,就是怕弄脏你的大氅。 谢禧在上面一时站着不动,林陈叶也不急,就那么张开双臂等着她。月色似练,倾泻下来,林陈叶的脸色温柔如春。 谢禧居高临下,对着林陈叶说:“我不怕!” 我不怕,管他前路是豺狼还是虎豹,是甜言蜜语还是刀山火海,是姑母还是你,我都不怕。 陛下,只要你是仍是陛下,只要我只是你的嫔妃,只要我们两不相厌。那我想,我可以和姐姐一起活在平城宫中,不至于,活着死去。 第28章 陛下,别这样,我害怕 谢禧也把身上的白狐裘解下来,双手一抛,抛给了林陈叶。随着白狐裘的下落,谢禧同样跳了下来。 林陈叶眼帘被白狐裘覆盖,寻不见谢禧的身影。等他重新找回视线的时候,谢禧跳了下来。他只接到了谢禧的白狐裘。 那一瞬间,林陈叶听见耳边心脏砰砰直响,震耳欲聋,好像要冲出胸膛,把他那些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感情坦陈在谢禧眼前。 “陛下? 谢禧自己下来了,林陈叶反倒不说话,只望着她。 “陛下?” 不行不行,至少不是现在。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美人弯刀,一刀一刀,割没了父皇的求生之志。他决不会像父皇那般,生死系于一人。 林陈叶回神,淡淡微笑:“很厉害。” 他今晚对谢禧温柔体贴,温和可亲,态度再明显不过。 谢禧对着这副样子的林陈叶实在说不出‘陛下你没事吧,怎么这么温柔’,只能勉强笑笑,左顾右盼,看这是什么地方。 “别乱动,小心脚下。” 谢禧唯恐踩到林陈叶的大氅,在土坑边缘来回躲,脚跟磨擦,不住掉下些泥土,石块。 谢禧脚踩到一处石块上,以为自己踩到实处,刚放心把全部重量压上去,脚下一空,石块掉落下去。 林陈叶一直注意着谢禧,看她没站稳连忙过来拦住她的腰,没让她倒在地上。 谢禧猛的往前一倾,头撞在了林陈叶的胸膛上,头没事,鼻子生疼。 谢禧疼得皱起秀气的眉毛,捂住鼻子狠狠吸气。 林陈叶又心疼又好笑:“你踩我一下衣服会死啊,我又不会怪罪你。” 谢禧捂着鼻子埋在林陈叶怀里,不说话。 “本来是怕你的鞋子脏了才铺的衣服,这下可好,还是蹭上了土。” 谢禧觉得没脸见人了,即使现在除了林陈叶也没别人。 她头小幅度动了一下,林陈叶低头凑近听见她好像在说“谢谢”。 谢禧感觉林陈叶胸腔震动,许久才慢慢平息。双手环在自己腰上,锢得很紧。 谢禧头埋得深深的,林陈叶只能弯下腰用鼻尖,脸畔不停地蹭她的鬓发,嗅她发间的香味。 “你瞧,有人在看我们。” 谢禧吓了一跳,从林陈叶怀里出来,望着外面看。 “是谁?” 外头黑漆漆的,她看不清。难道是游金? 这小乌龟可算愿意把头露出来了,林陈叶从后面抱证谢禧,贴在她耳边呢喃,“是月亮,月亮在看我们。” 月亮一直在。 四周静寂无声,偶尔有某种不知名的鸟扇动翅膀的声音传来,林陈叶拥着谢禧。 心爱的人在怀里,想念的人在天上。 终于不是他一个人孤单单地在心底看月亮。 “陛下!陛下!” “谢昭仪!” “你们在哪?” 是游金,游金一直在外面守着,眼神不时看看林陈叶两人是否在视线之内。 起先还能看到陛下在前,时不时回过头来牵着谢昭仪走,后来进得深了看不清人影,不过还能看见陛下手里的灯笼在移动。再后来灯笼停在一处长久不动,游金意识到坏了,过来寻人。 “是游侍卫!” 谢禧刚想喊游金,我们在这儿。林陈叶捂住她的嘴,往后退去,一直退到了阴影里,月亮照不到的地方。 陛下? 陛下这是干什么,不想让游侍卫找到吗? 游金的声音越来越近,一开始还特意压低嗓音,后来找不到林陈叶,游金也顾不得了,扯着嗓子喊。 “陛下!你在哪啊?你不要吓属下啊!” 听声音快崩溃了。 谢禧嘴被捂住,双臂也被穿腰环过动弹不得,只能用鼻子蹭蹭林陈叶的手心,问他是什么意思。 林陈叶手心一阵酥麻,不由自主松开了手。 谢禧狠狠吸气,刚刚林陈叶的手覆着她的脸,她连呼吸也不敢使劲,眼下可算能喘口气。 “陛下?” 林陈叶回神,抬手伸向谢禧的脸。 谢禧连退好几步,后知后觉自己反应过激了。 “怕什么?” 现在的你不可怕吗? 林陈叶伸手把她发上不知什么时候掉落的枯叶拂下,“今夜胆子怎么这么小,不是骂寡人的时候了。” “我没有。” 我们只是争执,我可不敢骂你。 陛下,谢昭仪,你们在哪啊?!” 游金的声音隐隐透着嘶哑。陛下和谢昭仪到底去哪了,怎么找不到啊? 谢禧听着不忍,用手指指上面,“陛下,要不要叫游侍卫一声啊,听着怪凄凉的。” 林陈叶很好商量,“你先叫他便叫,我听你的。” 陛下,你别这样,我害怕。 “我听陛下的……” “这样啊,”林陈叶真的认真想了一瞬,“那让他再喊一会儿。” 游侍卫,对不住了。 “那,那要是游侍卫找不到我们,惊动了姑母怎么办?” 陛下与谢昭仪夜游春不误,途中两人双双失踪,找到时两人衣衫不整,头发散乱。 若是这种流言流传于后宫,谢禧可真没脸见人了。别说阿姐,除了卢画萼,闻香她们一定会兴冲冲地登门拜访。以关怀之名,行探究之实。 那她以后又要以何种面目面对她们? 林陈叶看出她担忧为何,安慰她道:“不用担心,游金不会去叫人的。他喊累了就不喊了。寡人不用让你成为祸国妖妃的。” 那我可真是谢谢您了。 林陈叶的眼神让谢禧很不自在,她左瞧右看,就是不看林陈叶。那眼神太溺人,一不小心就让人着迷,特别是这个人是林陈叶,不让她欣喜,而是恐惧。 “阿禧。” “嗯?” 林陈叶后退几步,躲到了最里面,月亮照不到的地方。 “你能不能看见我?” “……” 陛下您逗我玩呢,您别这样,我害怕。 我不是瞎。 谢禧哭笑不得,林陈叶大发善心,不逗她了。 “看天上。” 天上?天上还是那轮月亮,有月无星。月亮独自挂在天幕上,和谢禧两两相望。 “我小时候经常会在晚上出来,不知道去哪就在宫里游逛。后来有一次逛到了御花园,突然想起,母亲的春不误在这儿。” 那应该是先皇后过世之后,陛下晚上身边都没有侍候吗,让他一个人跑出来。 “我想进来看看春不误还剩些什么东西,太难走了摔了好几次。” “可是找不到,怎么也找不到。找不到春不误里那棵一眼就能看到的百年桂树,也听不到挂在树上护花铃的声音。” “一连几个晚上,每天夜里我都会到这儿。什么都好,找到什么都好,可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没有和煦的春风,没有温暖的午后,没有母亲,后来也没了父亲。直到连春不误也没有,他才终于意识到,他只剩自己了。 而现在,他的春不误又出现了。 他从阴影里走到了月亮下。 第29章 这里之前有一棵桂树 谢禧一时无语,她能想到一个小小稚童深夜里一个人在平城宫中漫无目的走着,找寻父母留下来的痕迹。 “陛下……” 造成这一切的人应该是姑母,可谢禧却无法责备。她让林陈叶在宫中无所依凭,也让谢禧安睡锦绣乡。 “好了,这么愁眉苦脸做什么,都过去了。” 我怕你突然发现我是姑母的侄女,热血退去要掐死我。 “别伤心了,好不好。”林陈叶额头贴着谢禧的,手捂住她的耳朵,轻轻摇了摇。 谢禧蓦然睁大双眼,这是阿姐惯常安慰她的动作,林陈叶什么时候学会的。 谢禧挣脱开了他,这是她和阿姐的动作,她不想和林陈叶之间出现。 “不喜欢吗,我看谢昭容就是这么安慰你。” 谢昭容,谢昭容。是了,眼前和她月下幽会的人,是她和阿姐的夫君。往后,也会是她和妹妹的夫君。 谢禧转过身去,抬头看天,逼退马上要滴落的眼泪。 “阿禧,是不喜欢这样吗?” 林陈叶看她生气,想要碰触的手收回。没有人安慰过他,林陈叶无处可学,也不知道该如何对眼前的心上人。他似乎把事情弄得更糟了。刚刚一切还是好好的,阿禧和他一块看月亮,把头羞涩的埋入他的怀中。 他想要道歉,却不知道她是为什么生气,想要她的原谅,总得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阿禧……” “陛下!您在哪啊!” 游金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林陈叶的对话,游金找遍了御花园内外都没找到两人,还不敢大声喊叫,只能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 “游侍卫在找我们,陛下,要不要上去?” 再不上去谢禧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林陈叶没说话,谢禧得不到回答。 “陛下?” 还是没有声音。 谢禧回过身,林陈叶精准的寻上她的唇。 趁着她呆愣的功夫,撬开牙关,舌头探了进去。唇上传来刺痛,谢禧脑中暂时清明,手抵上他的肩头,开始挣扎。 林陈叶一只手锢住谢禧下巴让她动弹不得,另一只手伸向谢禧脑后,迫使她离自己更近。动作强势霸道,不容人丝毫反抗。就这样紧紧抱住她,走不得,逃不掉,只能在自己怀里,永生永世。 似乎过了很久,谢禧看到月亮西沉,坑底起了雾,凝结成水珠,挂在头发,眉毛上。林陈叶的头发垂到谢禧身上,带起了一阵战栗。 怀里的她在发抖,林陈叶唇移到她耳边,问她怎么了。 “冷……” 不止冷,还疼,比第一次还疼。 眼睛酸涩得要命,偏偏流不出一滴泪,只能瞪着眼睛看向虚无的半空。 “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好不好?” 林陈叶将身下黑色大氅更深地拥向她,更紧地抱住她,轻轻咬住她的锁骨。 随着一声沉重的喘息,林陈叶的身子完全伏在谢禧身上,此时的他们才真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分离。 林陈叶枕在谢禧肩头,眼中情欲褪下,取而代之的又是一贯的清冷克制。 谢禧一直没动,似是吓呆了,林陈叶亲亲她的耳垂,像哄小孩似的说:“还冷吗?” 温热的鼻息喷在耳侧,一下一下,极尽温柔。 谢禧抬手把林陈叶推开 ,林陈叶没抵抗,顺从地起来。谢禧坐了起来,林陈叶坐她旁边,给她整理散乱的衣襟。 “上去吧,再不上去游金真该叫人了。” 声音沾染情欲,还带着一丝喑哑。 谢禧点点头,又意识到林陈叶应该看不见,不过她不想说话,嗓子很疼,有血腥气要冲出来。 林陈叶起身整理衣服,收拾地差不多了回身等谢禧。 “好了吗?” 谢禧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林陈叶给谢禧拢拢身上的白狐裘,“我先上去,再拉你上去。” “嗯。” 林陈叶一个跳跃,也不见多用力,脚稳稳地立在靠近边缘的一块凹陷处,左手抵住地面,右手朝谢禧伸下。 谢禧把手递过去,林陈叶牢牢抓住,谢禧只觉天旋地转,林陈叶护着她跃到地面上。 “有没有摔到?” 谢禧摇摇头。 林陈叶还待再问,外面传来了声响。 “陛下,谢昭仪,你们在这儿!” 是游金听到动静过来了。游金看到两人狼狈的样子大吃一惊。 “陛下恕罪,属下无意擅闯春不误,只是久寻不到陛下与谢昭仪,方才听到此处有异动,这才进来” “没事。” “陛下,你们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掉到坑里去了。” 谢禧感觉自己很狼狈,躲在林陈叶身后,低着头。 林陈叶握起她的手,看向眼前的土坑,眼神幽深。 “阿禧,你知道这里面之前是什么吗?” 谢禧看他,听他讲述。 林陈叶缓缓笑了。 “是一棵桂树,‘虎头点点开金粟’,金粟的名字便取自于此。这棵桂树还是母亲从前在家时种的,进宫之后母亲常说宫中的桂花树上得都太过规矩,没有她在家里的那棵长得肆意。父皇知道了,特意在我出生那年,把那棵桂树从外祖家移植而来。” “本来母亲还担心它不适应宫中的水土,活不长久,没想到它长得很好,枝繁叶茂,香飘十里。” 可他的眼前没有桂树,只剩一个幽黑的土坑。 “你宫里的那棵桂树,一定也可以长得和它之前一样。” 平芳局是有一棵桂树,是谢禧搬进去之后觉得院中空旷栽的。她在谢府的院子中央就有一棵桂树,因此和谢新绿商量栽种什么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桂花树。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平成宫里好像都没怎么栽种桂花,谢禧找了许久也没找到满意的树苗,现在平芳局的那棵树,是她特意让司苑司培育出来的。 “陛下,您两位是回宫,还是在逛一会儿?” 别逛了,一会儿看不见就找不到人,再来一次真的要疯了。 林陈叶今日已经放纵颇多,自觉不能再继续下去。 “回宫,还是回……” 谢觉肯定要在清净殿休息,他今日和谢禧出来真长时间,回头见了定要没完没了,扰得人不得安寝。 “回平芳局。” 他征询谢禧的意见。 谢禧没意见,现在这个时候,她不想看见关于林陈叶的一切,更不想今夜宿在林陈叶的寝宫。 “嗯。” 第30章 今夜无人入眠 游金在前面探路,林陈叶和谢禧在后面。不多时,三人出了春不误,一到御花园,谢禧觉得空气都清新了些,没有春不误里面挥之不去的衰败,压抑。 月下西山,东边隐隐有了亮光,他们竟然在里面耽搁了将近一夜。 “看来今夜又是无眠。” 游金请示林陈叶,“陛下,是否先送谢昭仪回平芳局?” “好。” 对谢禧温声道:“本来还想让阿觉一个人在清净殿待着呢,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先回去休息吧。” “是。” 林陈叶抚上谢禧肩头,正欲说话,游金突然眼神一厉,抽出佩剑。 “什么人?出来!” 人?哪有人? 朦胧夜色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远处树丛后面,佝偻着腰出来一个人。 “拜见陛下,拜见娘子。” 游金剑尖随着他的动作下移,没因为他是头发花白的老人而放松警惕。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处窥伺?” 那人被游金的利剑吓破了胆,颤颤巍巍,只是伏在地上,哆哆嗦嗦。 林陈叶着急送谢禧回去,没耐烦等他说话:“投入暴室,听候发落。” 游金收了剑,要把这人弄走。他一听自己要被投入暴室,终于开了口。 “陛下,陛下饶命。奴婢是春不误的匠人,一直守在此处,奴婢不是贼人,求陛下明鉴,求陛下明鉴。” 说完砰砰磕头。 “春不误?” 林陈叶脚步一滞,“上前来寡人看看。” 那匠人爬行到林陈叶和谢禧眼前,离得极近。游金一步过去挡在两人身前。 “陛下面前,安敢放肆,退下!” “是是!” 那匠人又往后退了些,抬起头好让林陈叶看清自己不是什么贼人。 游金问他:“你说你是春不误的匠人,春不误早就不复存在,你守在此处意欲何为?” “不是的,不是的。陛下明鉴,大人明鉴。奴婢,奴婢是二十年前进的宫,便是陛下授封太子的那一年。先皇后有喜天下大庆,先帝派人在民间找寻善侍奉花草之人。奴婢有幸进宫在御花园得了个小小闲职,后来在先皇后的春不误中照看花草。” “奴婢,奴婢真的不是贼人。陛下,陛下,奴婢之前在春不误见过您的。先皇后在时,常在午后携陛下来此。那时春不误中尚有一处凉亭,陛下与先皇后常在那歇息。” 林陈叶目光微动,游金观林陈叶神色知道他所言非虚,“那你又为何出现在此处,可是跟踪陛下与谢昭仪?” “奴婢不敢,奴婢不知陛下与这位昭仪娘子在此,只是春不误被太后夷平之后,园中匠人多被遣回原籍,只有奴婢无父无母,就算出了宫也是孤身一人,不如在宫中还有个依托。因此求了司苑司的人,让奴婢和几个同样不愿出宫的人留在御花园,还是干些打理花草的事。” “今夜本不是奴婢当值,可奴婢想着御花园里有一株桂树的幼苗,挤在别的大树中间得不到阳光雨露长得艰难。宫中桂树不多见,司苑司也不许桂树长存,奴婢昔年在春不误之时,园中桂树最多,因此见了幼苗心生不忍,不想它被别的人发现拔了,所以想趁着没人之时找个合适的地方移植过去。不成想会碰到陛下和昭仪,请陛下恕罪。” 说完又磕了几个头。 游金请示林陈叶这人该如何处置,林陈叶不想让自己的踪迹被人随意知晓,可他又是和母亲有关的人。 “找个由头,把他送出宫去吧。” 到底心软了,也不知道做的对不对。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那匠人劫后余生,喜不自胜,不住地磕头,动作之大,谢禧都能闻见他身上草木的气息。 游金提着把人弄远了。 谢禧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不过就是被一个花匠碰到了,有必要让他出宫吗?” 这是她从春不误出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还以为你要一辈子不和我说话呢。” 谢禧低眉。 林陈叶回答她刚刚问的,“这宫中有的是看不见的豺狼虎猫,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逮到机会就要出来咬你一口。” 林陈叶五指成爪,在谢禧眼前虚虚抓了一把。 “怎么,吓到了?” 是,今夜我受得惊吓可太多了。 “陛下,我们回去吧。” 林陈叶见谢禧眼底倦怠之色,心中生了歉疚。 “好。” 两人回到平芳局的时候,天光已经透亮,已有宫人早起洒扫。于文刚擦完最后一盏挂灯,踩着梯子把它挂上去。 看见林陈叶和谢禧回来,赶紧从梯子上下来。 “哎,你们几个扶着点。” “谢昭仪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怎么不让人传个信,奴婢去接您啊。” “陛下还是跟谢昭仪一块回来的,陛下对谢昭仪真是情深似海啊,昭仪有福了。” “昭仪,您脸色瞧着不太好,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啊?” 我是根本没睡。 谢禧看着于文眼框子上挂的两个黑眼圈,“我看你也没睡好啊?” 一提起这事于文就气短,“昨夜谢昭容让奴婢把廊下挂的宫灯都擦一遍,奴婢也不是刚擦完嘛。现在看人还有点白茫茫的。” 照得眼睛疼。 “阿姐醒了吗?” “谢昭容一直没睡,昨夜小谢大人去而复返,陪着谢昭容说了好久的话,直到丑时才走。” “丑时?兄长哪来这么多话讲。阿姐一直未睡?” “玉楼劝谢昭容休息,可谢昭容说她白日睡了,正好等昭仪回来,不曾想昭仪一夜未归。” 谢禧听阿姐一夜未睡,顾不得林陈叶,小跑进去找谢新绿。 谢新绿桌边扶额假寐,听见声响睁开眼,看见谢禧跑了进来。 “慢点,别跑这么快。” “阿姐,你怎么没睡啊,等我做什么。” 谢新绿揉揉发涩的眼睛,“也不是专程等你,昨夜和阿兄聊得晚了,睡意全无,正好坐等天亮,看日出东方。” 她看出谢禧脸色不好,“没睡好吗?” “我也一夜无眠。” “陛下呢?” 谢禧回头,林陈叶站在廊下,抬头看于文擦了一夜的挂灯,干干净净。 “昨夜阿兄一直在等你回来,后来等不到人说要去清净殿等鼻陛下,看来他要失算了。” “阿兄找我何事?” 谢新绿看看妹妹的脸色,“一些闲话,不用管他。你先睡会儿,等醒了我再和你说也不迟。” 谢禧看向林陈叶,他的眼神从灯上收回:“阿禧,你先睡吧,不用急着起,我去找阿觉。” 谢禧点头,林陈叶却没走。谢禧站在原地未动,谢新绿起身送他。 “不用送了。” 林陈叶转身走了,于文送他,到了园中林陈叶鬼使神差地回头,看见谢禧还在看他。 “阿禧,我走了。” 声音轻快,很高兴的样子。 谢新绿看林陈叶走远才问:“阿禧,你跟陛下怎么了?” “什么?” “看陛下待你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是吗?” 谢禧脑子昏昏的,思绪混乱,眼前模模糊糊。 “奴婢给娘子道喜啊!” 于文送完林陈叶回来,一溜烟进来跪下。 “于文你做什么?” 还是活干得太少,还有精力在这儿胡言乱语。 “奴婢恭贺昭仪获宠,昭仪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啊。奴婢打心眼里为昭仪高兴。” “胡说八道些什么。” 前程不前程的尚未可知,谢禧的头是越来越沉了。 “阿姐,我好像……” “阿禧,你怎么了?!” “阿禧!” 我好像要晕了。 林陈叶一夜未睡,到了清静殿本想小憩一番,不成想刚坐下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终于回来了~” 林陈叶寒毛乍起,袖中短剑出鞘。 “是我。” 谢觉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有气无力地说。 “阿觉?” 林陈叶收了剑。 “醒得这么早,昨夜不是丑时才回吗。” “我是一夜未睡,一直在等你啊,陛下。” “嗯。” “那陛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在平芳局多睡一会儿?” 林陈叶喝了一口凉茶,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也一夜未睡,刚回来。” 好吧,今夜无人入眠。 第31章 来势汹汹的病 谢禧生了病,这病来势汹汹,势不可挡。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谢禧浑身被汗浸透。 谢新绿慌了神,连忙让人去请太医。 于文领命而去,又回来问:“要不要和陛下说一声?” 谢新绿思及陛下刚刚的模样,正要说也请陛下过来,谢禧拉住了她的衣袖。 “阿禧,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谢禧没有力气,说得话也模糊不清,谢新绿贴近她的耳边,勉强听见“不要,别去。” 她看见谢禧脖颈肆虐的齿痕,往下布满青紫的痕迹。 “好,不去,不去。不让陛下来。” 别让他来,我不想再任人宰割,任人凌辱。 阿姐,我害怕。 林陈叶看着谢觉乌黑的眼圈,真诚地建议:“我觉得你应该睡一觉,我让人给你收拾偏殿。” “金粟已经收拾过了,陛下,能先告诉臣您昨夜是否也是一夜未睡?” 林陈叶被他问得一怔,显然是想到什么,而又无所谓地说:“是。” “臣昨夜未见陛下回平芳局,于清净殿中枯坐也未见陛下归来,陛下能否告诉臣,您携臣妹在何处歇息?” 林陈叶顾左右而言他,“谢卿既无睡意,那寡人正好有事要与谢卿商讨。不如我们……” “所以你们昨晚去了哪?” “……” “你别告诉我,你带她露天席地……” “……” “陛下!” “表兄。” “谢禧也是你的表妹,即使她不是母亲所出,也是我的妹妹,是谢氏的五娘子。” “你怎能,如此轻慢于她?” “我没有,我心爱她。” “你心爱她?你心爱她置她于此?谢禧是庶出不错,可她也是谢氏正经的五娘子。若她不是谢禧,只是后宫任意一位妃嫔,你还会对她如此吗?” 林陈叶心头钟声大作,一阵惊涛骇浪袭来,将他昨夜混乱不堪的思绪冲出了明路。不过面上仍是镇定自若。 “谢氏的五娘子?不过是谢公进献给寡人的太子之母罢了,不止她一个。” 刚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伤害了心上人,面对他的表兄,谢氏的长公子,林陈叶只能将歉疚深深地压抑在心底,言不由衷地吐露非他本意的话语。 “林陈叶!” 谢觉震怒,伸出拳头想打他,林陈叶不避不闪。 谢觉拳头挥到半空又停住,终究是没有挥下去。 林陈叶仿佛自嘲:“怎么表兄,不为你妹妹抱不平了。” 谢觉强忍怒气:“陛下,慎言。” “臣告退!” 谢觉拂袖而去,走到一半又走回来。 “陛下,若是你真的喜爱阿禧,想要与她度过余生,就请你尊重她,而不是在喜爱她的同时,还一直记着她是谢氏女。” “如果你还没有能力做到的话,就先不要招惹她,更不要伤害她。无论你和姑母,和谢家最后结果如何,都和阿禧、新绿没有关系,和我几个妹妹都没有关系。你要是个男人,就别用无辜的女子报复谢家。” “阿禧进入宫中远不如她面上所表现的那般无谓,她心中惶恐,可新绿在身边,阿禧不想让她担心,也不想让我们担心。” “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活该阿禧不喜欢他,多让他吃些苦头才好。 谢觉走了,清净殿又剩林陈叶一个人,一如往昔。 于文去太医院请太医,一进太医院便看见来往的人行色匆匆,都戴着棉布遮面,院子里点着一排药炉煎药,没多少人说话。 于文急着给谢禧找太医回去,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往太医院正堂去了。 谢禧烧得很厉害,已经开始说起胡话,谢新绿贴身照顾,不敢离开,只能让玉楼去看太医来了吗。 “娘子,太医来了。” 于文领着太医进来,太医面上覆着棉布,包的严严实实。给谢新绿行了一礼就去用手探谢禧额头,又捏起下巴看她舌头,接着把脉。 太医眉头紧锁,谢新绿见了越发担忧,“敢问太医,我妹妹如何了?” 太医没说话,伸手探向谢禧脖颈,玉楼见状想要阻拦,谢新绿摇摇头,示意不必。 趁太医诊治的功夫,谢新绿把于文拉到屏风外头问他,“这位太医瞧着眼生,是太医院新来的吗?我们惯常用的那位李太医呢?” 于文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太医院的人说是李太医生病,告假在家,这些日子都不当值。” “那这位太医呢,看着有些年轻,也不给我个准话。太医院还有别的太医吗?” “奴婢去太医院时赶得不巧,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除了专门给太后问诊的,其余都出去了。听说是奚官局那里有许多宫人生了病,好像还挺严重,不能移动。奚官局的内监不敢擅作主张,禀明了金粟大人,金粟大人把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都派了出去。奴婢本想去奚官局找位太医来,出门时碰到了这位。他说奚官局那边的太医暂时不能出来,若是事情紧急可以暂时和奴婢走一趟。奴婢怕昭仪烧得出事就把这位太医请来了。有总比没有好,左右我们也不通医术,看昭仪受罪也是干着急。” 谢新绿点点头,“阿禧好久没生过这么大的病了,冰毛巾换了好几次,还是烧。这位太医看着实在年轻了些,不过能进太医院必有他的过人之处,只希望能尽快让阿禧退烧。” 于文安慰谢新绿说谢禧吉人自有天相,玉楼过来传太医话,“娘子,那位太医说要解娘子的衣裳,方能知道娘子是得了哪种病。” “解衣裳?” 谢新绿进去,那位太医站在床边。 “这位小大人瞧着眼生,不知是什么时候进太医院的,之前没怎么见过?” “回谢昭容,微臣姓齐,是永和六年正月初入的太医院,之前一直在行宫照料康太妃,今年陛下开恩让康太妃随康乐王前往封地,微臣才回宫,不过三月而已。因此昭容不认识我也是平常。” “齐太医,方才听侍女说你要解我妹妹的衣裳,不知她到底生了何病需要如此?” 齐太医沉默不语。 谢新绿道:“并非是信不过齐太医的医术,只是阿禧从小体弱多病我也是见惯了,比这次更凶险的情况也有,不知这次怎么就需要解衣诊治?寻常喝几贴药退烧也就罢了。我并非信不过大人,只是事关阿禧,想问清楚罢了。” 齐太医略一沉吟,“谢昭仪并非普通发烧引起的高热不退,微臣不敢妄言,只能尽可能查证才敢做出诊断,在此之前微臣只能猜测,请谢昭容见谅 。” 谢新绿道:“是,太医说的是。治病救人还是太医在行,一切都听太医的。” 吩咐萝女将帘子拉下来,她和玉楼一左一右架起谢禧,给谢禧解开衣带。 谢禧白皙的肌肤上除了一些不知名的红痕,还有一个个色泽鲜红的红点,从腰腹到胸前,蔓延了大片。 “这……” 齐太医一看便大惊失色,连忙让人取清水来。 待侍女端来一盆清水,齐太医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悉数倒入盆中,盆水立即变成了深褐色。齐太医先让谢新绿和玉楼净手,洗完之后自己才洗。 这一切都做完他又拿出了一包药粉,“微臣冒昧,可否请这位宫女去走一趟帮微臣拿个东西。” “好。” 谢新绿看他如此慎重自无不应,“玉楼,你听齐太医的。” 齐太医先是和玉楼道谢,将药粉交给玉楼。 “烦劳这位娘子,再取一盆清水化了这包药粉,反复濯洗三次之后再出去。到了太医院之后就说是取我的药包来给谢昭仪配药,自会有人给你带路。” “是。” 谢新绿看他脸色凝重,不似单纯的配药那么简单。 “请谢昭容屏退左右,微臣有话要和昭容单独详谈。” 第32章 太医院只有一位齐太医 “疫病?齐大人切莫开玩笑,阿禧好端端的怎么就得了疫病?” 宫中疫病她也碰到过,都是在宫人之间传播,怎么就到了阿禧身上。 “微臣也只是猜测,不过照谢昭仪目前的情况而言,高热不止,浑身虚汗,梦魇不断寻常风寒也是有的,最主要的是身上起的那些色若胭脂的小红点,” “十活九不活。” “什么?” 谢新绿当即有些站不住,萝女上前扶她。 谢新绿缓缓心神,颤声道:“齐太医此言当真?我在宫中也听起过疫病,他们说得了疫病的宫人大部分都是身体虚弱,严重了才会高热不止,远没有阿禧这么严重。是不是太医诊断错了,万一阿禧是得了什么其他厉害的病症呢?” 齐太医道:“不瞒谢昭容,微臣祖上世代行医,太医院亦有亲眷在职。微臣年少时随祖父外出云游行医,治病救人,曾于一地见过这种病症。那地是洪水泛滥导致疫情肆虐,病情大都和这次宫中一致,初时症状不显,后期加重,且极难治愈。还有一类截然相反,平时症状全无,可只要一染上,马上发病,且身上还会出现如胭脂般鲜红的小红点。当地人称这种病为胭脂催。胭脂催命,一个不留。” “敢问谢昭容,听于管事说昭仪是昨夜从外面回来开始发热,那昭仪身上是何时出现的胭脂催?昨晚昭仪去了何处?” 谢新绿听一个不留时心神恍惚,可听见齐太医问话又强行撑起精神,阿禧已经倒了,她不能倒下,不然谁来救阿禧。 “方才我为阿禧擦身时,她身上还未出现。至于昨晚阿禧去外面……” 阿禧是和陛下一起出去的,如今阿禧危在旦夕,那陛下? 这可如何是好?若是陛下出了事,姑母也保不住她们。 看谢新绿顾虑之色,齐铭猜测是有隐情,他无意探查这些贵人们的私事,只是若不弄清谢昭仪在何处染病,他也不知道病从何来。 “昭容可有难言之隐,微臣无意探知,只是谢昭仪平日足不出户,胭脂催又是染上即刻发病,微臣得知道谢昭仪所经之处,以免旁人也被传染。” “阿禧,阿禧昨夜和陛下在一块,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陛下,陛下应当无碍。” 清净殿那边到现在也没传来消息,无风无波,苍天保佑陛下无事。 事关林陈叶,齐铭脸色为之一变,当即就要走。 “齐太医!” 谢新绿拦到他面前,就要跪下。 “谢昭容!” 齐铭连忙拦住,“这如何使得!万不可如此!” “齐太医,”谢新绿泪凝于婕,“陛下走时一切如常,我兄长眼下正在清净殿,若是陛下有事兄长定会派人来报。” “陛下龙体为重,还是先派人……” “齐太医。” 谢新绿面带哀求之色,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阿禧是我妹妹,她现在这样太医知道凶险,求齐太医救她一命吧,阿禧她才十五岁。” 罢了,到底是一对苦命的姐妹,家中权势滔天,不照样在这后宫无依无靠。 陛下目前暂时无恙,谢昭仪却是危在旦夕。 “那麻烦谢昭容派人去清净殿看望陛下,看陛下是否安泰。” 谢新绿见齐铭居然肯帮她隐瞒大喜过望。 “来人,去找一个从昨天清晨开始一直没有接触到阿禧的宫人去清净殿传话,就说谢昭仪昨夜从外面回来偶感风寒,身体欠安,近日不便面圣。另外问候陛下圣体,特派齐太医问诊。” 齐铭拱手:“谢昭仪思虑周全,微臣去给陛下诊脉,若陛下无恙,微臣即刻便回。” “多谢齐太医。” 等所有人都离开,谢新绿才能坦诚自己的脆弱,她用手绢轻轻地擦拭谢禧额头沁出的冷汗。谢禧浑身滚烫,触到个温凉的东西,下意识把头偏过去靠近。宛若幼时一般,毫不设防。 “阿禧,阿禧。” 谢新绿轻拍谢禧的肩,想让她睡得安然些。 “不要怕,阿姐在这儿,没有人能伤害你。” 谢禧仿佛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烈焰灼烧着她,寒冰侵蚀着她。她无依无靠,无所依凭,直到听到熟悉的呼唤。 阿禧,阿禧,别怕。 阿姐,我不怕,你陪着我,我就不怕。 谢禧的心灵得到了安宁,又重新陷入了深深的沉睡。 “阿禧!” 林陈叶从噩梦中惊醒,他好像做了一个可怕的梦,细想起来却了无踪迹。 “陛下,您找谢昭仪吗?” “什么?” “您刚刚惊醒呼喊的依稀好像是谢昭仪的名字,奴婢可要去传召谢昭仪?” “不必了,让她歇歇。” 大概是真做了一个不好的梦,即使记忆全无,也心有余悸。 “陛下,平芳局来人求见,陛下可要接见?” “说什么事了吗?” “谢昭仪病重,谢昭容考虑到谢昭仪昨夜一直与陛下在一起,怕陛下也染了风寒,特让太医院的齐太医过来问诊,以保龙体康健。” “阿禧怎么病了,寡人走的时候不是才好好的,这才过了多久?” “这个平芳局的宫人没说。” “宣。” 齐铭独自一人进来给林陈叶请诊。林陈叶看他有些眼熟。 “一直给平芳局请脉的不是李太医吗,怎么换了人?” “回陛下,李太医身体不适,目前告假在家,微臣齐铭,现今正医治谢昭仪。” “阿禧怎么了,生病了?” 林陈叶还未从刚才的噩梦中清醒过来,声音带着沙哑。 “急症,高热不止,若不好好诊治恐有性命之忧。” “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陛下切勿担忧,谢昭仪是突感急症,必须好好诊治。在此期间不可移动,不可探视,专心静养。若有可能微臣想恳请陛下下一道旨意,闲杂人等不可随意进出,一切等昭仪病好为止。” “这么严重?寡人去看看。” 林陈叶起身欲走,齐铭阻拦了他。 “陛下,微臣来此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陛下请平安脉,谢昭仪病情来得凶险,为了陛下圣体,还是让微臣把脉吧。” “你给我请脉?” 林陈叶重新坐了下来,看着面前这个略有些面熟的年轻人。 “你不知道寡人的平安脉是由太医院专人负责的吗,给我请脉,好大的口气。” 齐铭面色不改,“臣齐铭,家中世代在太医院供职,太医院的齐太医是微臣的叔父。” “哪个齐太医?” “太医院只有一位齐太医。” 太医院只有一位齐太医,能为你所用。 第33章 朝堂上的争论 齐铭道:“微臣齐铭,请陛下平安脉。” 林陈叶看他许久,然后把右手伸了出去。 齐铭细细诊治了一番后说道:“微臣斗胆,请陛下让微臣看一下您的手臂内侧。” 林陈叶依言撸起一侧的衣袖。齐铭细细看了一番,发现没有桃花催的症状之后才放下心来。 “陛下一切安好,那臣便可以安心去回禀谢昭容了。” 林陈叶点头。 “微臣为陛下开一副疗养身体的药方,这个季节宫中多发疫病,陛下防患于未然。” 在齐铭临走时林陈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她,可好?” 齐铭道:“微臣尽力而为,保谢昭仪无恙,只是陛下千万保重龙体。为陛下着想,谢昭仪痊愈之前,陛下切勿去平芳局了。” “……好。” 平芳局被封了起来,每个进出的人都要严加盘查,带上厚厚的面巾,每日身上熏难闻的草药。不过和整个平成宫的氛围比起来,显得不足为奇。 疫病爆发了。 平成宫中每个人都听闻,并且有不少人见到过的疫病,一直以来没人放在心上。甚至那些给得病的宫人医治的医者,也不过是认为这是一种比较难治愈的顽疾罢了。 谁知在某一天晚上,疫病突然爆发,大片的宫人病倒,持续的高烧,发热,呕吐。病症时间长,难以治愈,不过所幸没有大量的死亡。 疫病的阴影笼罩在即将新年的平城宫,将本该欢庆的节日变成了一派萧索凄凉。 前朝也同样是一片疾风骤雨。 林陈叶听着下面大臣来来回回地吵架,左不过就是那几句“于理不合”、“有伤圣心”,没完没了,聒噪的很。 林陈叶在这么吵闹的氛围中,思绪却飘到了上朝之前去章华宫找谢太后的时候。 “李寅不是在刑部大牢里待着吗,为何又去了柳州?母后,便如此急不可待吗?” “放肆!” “母后是恼羞成怒了吗?” “陛下,我原以为你是年轻气盛,思虑不周,待娶妻之后自会明白我一片苦心。没想到……” “什么苦心?是母后深夜相召李寅的苦心吗?” “林陈叶!”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母子之前刻意避而不见而勉强维持的和平分崩离析。 林陈叶想到他震怒离去之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张大人命苦,子女皆亡,只剩下一个相见不相认的外孙,幸而身边还有一个相依为命的侄儿相伴,给他养老送终。你说,若是张大人的侄儿出了什么意外,张老大人一把年纪,能不能撑过去呢?” “诸位爱卿,还是没商讨出个结果吗?” 礼部侍郎姜记出列,“陛下,臣对陛下的决定并无异议。张老大人在朝为官三十余载,一直兢兢业业,勤勉有功。且又是文贞皇后的生父,陛下外祖,陛下要封张老为国公,应当应份。” 另一人出列:“什么应当应份,当初先帝对文贞皇后爱重非常,给文贞皇后的母家加官进爵,也曾动过心思要封张老大人为国公。可文贞皇后极力劝阻,并言不愿因为陛下偏爱为大兖以后埋下因后妃受宠而获封全家的先例,引朝野效仿。先帝感文贞皇后贤德而未成,如今帝后皆去,陛下怎能妄顾帝后遗愿。望陛下三思。” “何为罔顾帝后遗愿?李大人分明是故意曲解先帝话中之意。文贞皇后德行兼备,朝野敬服。当初文贞皇后之所以说此话,完全是因为昔年先帝受制于亲母哀后,哀后执掌朝堂三十余载,先帝掣肘于她。文贞皇后为了避免以后皇后外戚重蹈覆辙,这才不愿母家受封。而今文贞皇后故去,张老大人家中人口凋零,偌大的张家不过张老大人与侄儿两人相依为命,如今陛下怀念生母,封赏外祖,有何不可。” 怀念生母,封赏外祖。 有谢太后在,平城宫这些年何时想到过陛下生母为谁,外家为谁。 听了姜记这话,那个李德再次开口,一脸悲痛:“陛下,姜大人此言又将太后置于何地。若要封赏,陛下赏张老大人食邑,黄金皆可,张老大人年老体衰,陛下就算封为国公,也无事无补啊。” 就是张老大人年老体衰,早已致仕,林陈叶才想封他个有名无实的虚职,令他安享晚年,能时不时祖孙相见。可偏偏这么简单的道理朝臣们一个个都在装糊涂。 “陛下。” 李德目光恳切,“陛下,市井俗言有云:‘养育之恩大于天’,如今太后尚在,陛下便迫不及待封赏生母,太后颜面何存呐!” 林陈叶拳头紧握,他想要冲下去告诉那些争执不休的朝臣,他想念自己的母亲有什么错,想给外祖封赏有什么错。何况谢太后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因为他成为了她的儿子,谢氏一飞冲天,享尽了荣华富贵。还不够吗?这么多年还不够吗? 可是不能。 仅仅一个李德,他便不能因为一时气愤责令于他。 李德效忠谢太后不假,可他更效忠林陈叶,效忠大兖。当初谢太后有意废黜他推举康乐王为帝,李德第一个不同意。 当时朝野噤若寒蝉,唯有李德,慷慨陈词,大声斥责谢太后得陇望蜀,以天子养母之身份大权在握,竟还妄图改换天子,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妄图李代桃僵,改朝换代。 谢太后大怒,立刻派人将李德拖下殿去。李德拼命抵抗,毫不相让,最后更是以头撞柱,血溅朝堂。被拖下去时,犹自喊着谢氏无德,天子受困,苍天无眼。 也是因此,朝堂上支持林陈叶的大臣第一次联合起来给谢太后施压,最终迫使了谢太后的让步。 谢太后执掌大兖期间,政通人和,止兵休戈,朝中拥护她的人不光是迫于权势,还是因为谢太后有这个能力,真的替尚未成年的林陈叶守住了江山。 可面对想要废黜帝王的谢太后,李德依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德是林陈叶的恩人,更是大兖的忠臣。 今日如此激烈的反对立张老大人为国公,也不是什么怕外戚干政的由头,若真论外戚,谢家该是第一个。 真实的理由,不过恰恰是因为方才所言,谢太后还在世,如何能够如此辱她颜面。 李德可以因为林陈叶与谢太后为敌不死不休,恰恰因为他是忠臣。护卫天子,理所应当。 可张家,一个在朝堂上毫无影响力的张家,凭什么让他来影响谢太后的心情,损伤她的颜面呢。 第34章 分析利弊 此次议会不欢而散,李德临走时林陈叶把他单独留了下来。 “寡人知道李爱卿忠君爱国,当初太后意欲废黜寡人多亏李爱卿仗义执言,血溅当堂,谢太后才有所收敛。只是如今,寡人成年,自然想为母亲做点什么。这也是为人子女应该做的。李爱卿应当明白寡人爱母之心。” “陛下。” 李德叹了一口气,陛下执意要封张老大人为国公,这其中苦衷他又何尝不知。 “臣是由先帝一手提拔起来的,武德十年便在朝为官,至今已有二十余载。这些年来大兖在先帝,谢太后和陛下的手上国力愈发强盛,若是先帝保护,如此一来,不出二十年,便可驱兵南楚,收复失地,一尝夙愿。陛下,这难道不是您一直以来所希望的吗?” 是,当然是。不仅是他的,也是大兖各位先祖的愿望。为人君者,在外,国力强盛,在内,百姓安居乐业。 “陛下,谢太后总有万般不是,可只有一点是万万做不得假的。这些年来,大兖在她手上,不仅没有因为先帝猝然崩逝而国力衰弱,反而蒸蒸日上,成功阻止了南楚意图北上。换句话来说,是她成功帮陛下守住了江山啊。” “寡人知道。” 他知道,所以在谢太后意图废黜立康乐王之前他从未试图反抗过谢太后,固然是因为她从小照顾他,是他的母亲,也是因为知道谢太后为他 为大兖所做的一切。 他是最终的得益者。 “陛下既然知道,就不要为了一时的长短,非要与太后争个高下。顺着些太后吧。陛下您正当壮年,可谢太后也不是垂垂老矣。你们两个如今对上,对您没有好处。在等等,等到最后这一切不都是陛下您说了算吗。” “可寡人的母亲,外祖,他们又算什么?寡人如今贵为天子,可却连外祖都不能随意相见。外祖母离世时寡人还小不能出宫凭吊,如今寡人已经成年,却还是如往昔一般受制于人。外祖已经很久没上朝了,如今怕是连我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李德道:“陛下想念张公,张公难道就不想念陛下吗?您的舅父盛年而亡,先皇后是张公失去独子之后才得的明珠,养得如珠如宝。您是他独女留下的唯一的孩子,可他这些年从没有提出过要见陛下,甚至就连下朝之后也不顾陛下挽留执意离开,这不就怕谢太后知道你们太过亲近,怕她为难于你。” “如果陛下这次执意要封张老大人为国公,不仅不会慰藉文贞皇后在天之灵,反而会辜负张老大人的一片苦心。” “陛下,三思啊!” 李德的苦心劝谏,林陈叶听了进去。 “寡人知道了,李爱卿放心吧。” 李德得了林陈叶的回话,放心了不少。 “陛下,您是大兖的君主,身系大兖千千万万黎民的希望,切不可为情所扰。” 林陈叶突然想起幼时母亲教他识字时念的一句诗,“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那时母亲本来好好的,却突然落下泪来。 他问母亲怎么了,母亲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你外祖父母。 那时他不懂,明明外祖父母不久前才刚刚进了宫,和母亲共聚天伦,怎么还会想呢。 可直到母亲去世他才明白,和至亲至爱分离,双方都在思念彼此而饱受苦楚,这种苦楚,哪怕一丝一毫,都足够催人心肝。 “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他又念起了母亲教他念的那首诗。 “快快!都快着点,喝了药赶紧出去洒扫,药粉每个地方都要撒到,不可有一缺失的地方,否则便无法驱散疫病。” 于文在院子里指使着平芳局的宫人里里外外把平芳局收拾了一遍,又依照齐太医的嘱咐,把特制的药粉沿墙角撒下,防止蛇虫鼠蚁。 院子里时刻有宫人在烧热水,煎药,一整个烟雾缭绕。 谢新绿走到院子里,被浓重的烟雾呛的咳嗽起来。 于文听见动静,派人要把煎药的炉子拿远些。 谢新绿说不用了。 “你把这个炉子拿走了还有别的炉子,就光院子里这些药粉就呛死个人了。左右都是为了治病,防治时疫,忍忍就算了。” 于文还是把靠近谢新绿的一个炉子挪远了些。 “现在宫里好多人都得了病,各宫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不能随便出门,现在宫里人人自危。咱们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办法,只能靠齐太医的法子确保尽可能的不染病了。” 谢新绿这些日子都在照顾谢禧,外头全靠于文撑着,眼看平芳局虽然看着乱了些,到底宫人们都各司其职,就知道于文下了不少功夫。 “我前些日子和你说的话,当时你说得仔细想想,现在想好了吗?” 前几天谢禧确诊桃花衰,谢新绿虽然求齐铭不要说出去,但还得有个确切的病,要不然无法解释谢禧突然的昏迷不行。 正巧宫中疫病一下爆发出来,谢新绿干脆对外说谢禧是感染了时疫,要在平芳局静养,不便外出,请了太医院的一位太医前来关门诊治。 现在宫中一片萧瑟,彼此之间不敢多说一句话,也无人在这个关头来打扰谢禧。即使想来探望,担忧于疫病,也只能打消这个念头。 谢新绿不知谢禧何时才能好,齐铭说桃花催十活九不活,那谢新绿就挣这一个活命的机会。 她本想将于文和其余的宫人遣散出去,平芳局只留她和玉楼,萝女还有齐太医便好。可每次和于文说起,于文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是推说去煎药,就是说去烧水,总也不给个准确的答复。 这次说起,果不其然于文对着谢新绿后面喊:“怎么回事,毛毛躁躁的,怎么干的活。” 说完就想过去。 萝女一把把他拉了回来。 “娘子跟你说话呢,总想着跑干什么?” 于文嘿嘿一笑,“娘子,奴婢看那个小宫女干活不仔细,想教训教训她。” “你先回了我的话,再去教训她。” 谢新绿心平气和征求他的意见,“让你带着多余的人离开平芳局,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走?” 于文大惊失色,“娘子要赶我走,之前不是还说要我好好考虑吗,怎么现在直接要赶我走了。” 第35章 封闭平芳局 “那你倒是考虑啊,现在就考虑,在我面前考虑,考虑完了给我个信。” 谢新绿不想再拖下去,马上就要过年了,把他们放出去,他们还能过个好年。 于文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娘子也真是的,知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太后肯定又赏许多好东西给您和谢昭仪,所以才忙不迭的让我们多余的人离开,这样就不用给我们赏赐了。” “你这小子,说什么呢。” 萝女一把揪起于文的耳朵,使的劲大,揪的通红。 “娘子和谢昭仪平日里对你们还不好吗,有什么赏赐不想着你们,在这说什么丧良心的话。” “哎呦哎呦,好妹妹。轻点使劲,疼疼。” 于文的耳朵从萝女魔爪里挣脱开来,慢慢揉搓着自己的耳垂。 “就是因为两位娘子平日里什么才想着奴婢们才不想走啊。眼下谢昭仪生了病,这疫病如此厉害,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昭仪得有段日子才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呢。这当口,奴婢们要是走了,就留您和玉楼还有萝女在这儿,那奴婢就对不起您和谢昭仪对我们的大恩大德。” “什么大恩大德?” 谢新绿还是想让他们走,“于文,实话跟你说了吧,阿禧这病不太容易好,我不想你们太多人在这儿,人多眼杂的,不一定出什么事。” “这奴婢可不跟谢昭容想到一块去了,自从娘子和奴婢说了遣退无关人等之后,奴婢便拟了个单子,上面把奴婢认为平芳局多的宫人都标了出来,娘子看着办。” 说完,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名单。 谢新绿看他准备的如此齐全,看来是早有准备。 “看来你心里是打算好了。” 谢新绿看了一眼名单,大部分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人,还有一些她没印象的。于文准备的很用心。 “奴婢知道谢昭仪生病,身边的人自然要精简一些才好,要不然谁知道有没有些心怀不轨的人,伺机加害。现在平芳局除了玉楼,和萝女两位,我就留了些在外围伺候煎药烧水的,其余人等一概出去。反正现在宫里人手少,他们到哪都行。” “不过娘子就别想着把奴婢撵出去了,虽然谢昭仪生病,陛下没怎么过问,但是这后宫也没什么人敢轻慢咱们,有两位娘子在,这满平城宫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去处了。奴婢可想着跟着来两位娘子享福了,娘子可别想趁着昭仪生病撵奴婢出去,谢昭仪可最喜欢和奴婢逗趣了。谢昭仪病好之后要是看不见奴婢,可不知有多失落呢。” “你不怕阿禧让你擦地了?” 自从于文三番两次在林陈叶面前抖机灵,谢禧总想找个方法好好整治一下他。在生病之前还让他把平芳局里里外外的地板全擦了一遍。光可鉴人,闪闪发亮。 于文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那还不是奴婢多嘴吗,没猜对主子的心思,该罚。再说了,谢昭仪再气恼也不过是让奴婢干点体力活,还就干了一天而已,算不上罚。” 萝女道:“算你小子有良心,没忘了两位娘子的好。” “那是当然了,”于文就差拍胸脯表忠心了,“娘子这个时候都还想着奴婢,奴婢不能忘恩负义啊。” “行。” 谢新绿看着来来往往的宫人,“就按你说的办,一会儿把多余的人都遣散出去,每人多发三个月的月例银子,托韩尚宫给他们尽可能找个好去处,别和疫病挨着。” “是,奴婢明白。” 于文去安排平芳局余下的宫人,谢新绿在院子里站了会儿,被阳光晒得有些头晕。 “娘子,我们进去吧。” 萝女看她脸色不太好,怕她站久了晕眩。 “没事,齐太医说了,多晒太阳有好处,等阿禧能下地了,也是要出来晒太阳的。” 正说着,平芳局紧闭的殿门开了。 “是齐太医回来了。” 齐铭每天奔波在奚官局,太医院,平芳局三者之间,一刻不得闲。 看见谢新绿在院子里,齐铭还以为在等他,过来问:“是谢昭仪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阿禧一切都好,能吃得下去稀粥。我只是屋里待得有些闷,出来晒晒太阳。” 齐铭放下心来,谢昭仪没事就好,陛下嘱咐他照顾好谢昭仪,出了事可如何对得起陛下嘱托。 “娘子出来晒晒太阳也好,长待在房间,难免会染上病气。” 说完才想起来谢新绿和谢禧姐妹情深,谢新绿这些日子衣不解带照顾妹妹,照他的说法,怕是早就过了病气。 “呃……,微臣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谢昭仪固然重要,娘子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这个我知道。所以,我有一事想和齐太医商量。” “娘子请说。” 谢新绿淡淡一笑,脸色苍白,瞧得有些孱弱。 “我最近感觉自己精神不太好,常有眼花晕眩之感,昨夜一段时间内一会儿身热如火,一会儿身冷似冰。” 看见齐铭欲言又止,谢新绿给自己下了诊断,“我看了看自己身上并无桃花催的印记,可如此症状,照齐太医来看,是不是得了,疫病。” 齐铭不敢断言,“这总要微臣望闻问切之后才能知道。” “今日对齐太医说这些,是想请还要麻烦齐太医再多照顾一位病人了。” “至于阿禧那边,我暂时不便过去,就让玉楼和另外的人贴身照料。萝女专门照顾我。” “谢昭容能这样想自然是最好,世人总是关心则乱,看见亲近的人生病,总想着时时刻刻陪在身边,恨不得以身代之。可得病的是别人,一直陪在病人身边,除了把自己累病,还要人徒增担心。” “是,我现在是病人,自然要听医生的。一会儿我就派人收拾一下东西,搬到我原来的屋子里。只是要麻烦齐太医来回跑了。” “谢昭容客气了,这是微臣分内之事。” 两人商量好,萝女去收拾东西,齐铭去给谢新绿诊脉。 还没进屋去,外面吵了起来。 谢禧闭宫休养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一般不会有人打扰,还有谁会来。 于文作为平芳局的管事出去看看,回来时匆匆忙忙。 谢新绿问他怎么回事,于文答道:“娘子不用担心,外头是太后派的人,听说了谢昭仪养病,怕现在这个时候有人来打扰,所以派了一队卫兵在平芳局外面守着,保护两位娘子安全。在谢昭仪病好之前,不许任何来打扰。” “那我们的人还能进出吗?” “领队的一个士兵说,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告诉他们,他们会给我们准备。每日药品,新鲜的蔬菜水果都会有专门的人送进来。平芳局里的太医可以随意出入,别的人若无特殊情况许进不许出。” 谢新绿略一沉吟,“那抓紧把多余的人送出去,现在就给他们清点月例银子,还有,我现在就写一封书信给韩尚宫,请她妥善安置这些宫人。” 第36章 谢禧初醒 谢太后的人来得匆忙,事先没一点风声。大片的侍卫守在外面,瞧得人心里害怕,平芳局内没人敢大声说话,做什么都是静悄悄的。纵然于文早就定了要走的人,还是忙忙碌碌到了傍晚。 齐铭趁着都在外面给谢新绿诊脉,纵然检查发现谢新绿身上没有桃花催的痕迹,齐铭依然忧心忡忡,眉头紧锁。 谢新绿问他怎样,齐铭闭口不言,谢新绿早有预料,也没为难他。 “阿禧的病,怕不是由我而起。” “谢昭容,这一切都是未知数,不可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都是徒增烦恼罢了。” “我知道,如今阿禧不省人事,更需要我。还望齐太医尽全力为我诊治,我必努力喝药,争取早日康复。” 齐铭把手从谢新绿的手腕上拿下,“做医者的就喜欢谢昭容这种病人,听医嘱,不乱想,好好吃药。这病啊,就好了大半。” “还需要齐太医这种大夫,说话好听,开的药不苦,医术高超。” “说话好听,医术高超可以,这世上可没有任何一位大夫开的药不苦。就算昭仪这样说,我也不会在药里加糖的。” 两人相视而笑。 齐铭这个人诚如谢新绿所说,医术高超,说话好听,大概是还年轻的原因,还有点风趣。和平芳局的人很合得来,众人也愿意听他的。 “齐太医,不知我托您带给陛下的话,陛下可有回话?” 齐铭收拾药箱的手一顿,然后接着收拾。 “谢昭容,您瞧我这记性,我平常只是一个在太医院供职的小小太医,没见过陛下天颜。这次去了太过紧张,竟忘了谢昭容交代的事,谢昭容别见怪。等下次给陛下请平安脉时,微臣一定记着。” 谢新绿之前想到过这个结果,纵然心里知道陛下可能不会管谢禧的死活,真听到还是不免难过。 帝王之爱,譬如朝露,转瞬即逝。 她之前看林陈叶的态度,还想着撮合一下谢禧和林陈叶,这样也能让阿禧开心一点。幸好阿禧没当回事,若是真的对陛下动了情,又是这般结果,心里该多难过。 “忘了便忘了,陛下身边每天的事已经够多了,齐太医即使说了,陛下怕也是记不住。” 萝女扶着谢新绿来到廊下,于文已经都打点好了,将要出宫的宫人收拾好行囊,等着外面的侍卫开宫门出去。 “谢昭容。” 有宫人看见了谢新绿。 于文走到谢新绿身边,低声说:“回禀娘子,应发的月例银子一分不少的都发下去了,也告诉他们出了平芳局自有好去处,娘子不用担心。” 谢新绿点点头,略往前走了几步。 “诸位,主仆一场,眼下谢昭仪病得突然,宫中疫病遍布,为了谢昭仪病体考虑,太后现决定将平芳局封闭,待谢昭仪病好再开宫门。若届时诸位还有想再回来的,平芳局开门相迎。” 底下的宫人们寂静无声,不知是谁起头,齐齐给谢新绿行了一礼。 宫门开了,该走了。 谢新绿注视着他们一个个离去,恍惚间想到了之前平芳局热闹的样子。 有时于文嘴欠惹了谢禧生气,谢禧总要作势拿东西砸他,于文也装作真怕被砸到的样子,来回躲闪。一不留神就要撞到走动的宫人,摔个四仰八翻,十分狼狈 每到这时谢禧就会转怒为笑,于文看谢禧不生气了又会凑上来说些吉利话,请谢禧别罚他。 转眼间,平芳局的热闹归为寂静,平日里见惯了的人乍然离去,心里总免不了空落落的。 正在这时,一直在照顾谢禧的玉楼跑了出来,她跑得太急,不小心被门槛绊倒了,险些摔倒,多亏于文看见扶了一把。 “怎么了,可是阿禧出什么事了?” 玉楼激动着话都说不起清,只一个劲摇头。 谢新绿等不及,自己先去了内室。 “娘子醒了!” 玉楼终于说了出来。 谢禧醒了,不过只是一小会儿,等谢新绿过去的时候已经又睡了过去。 “今早娘子醒过一次,不过当时奴婢给娘子去换帕子,只看见娘子摇头,还以为是娘子睡梦中不安稳。可就在方才,于文在外头遣散宫人,娘子一直惴惴不安。奴婢还以为是娘子又发热了,可谁知过了一会儿娘子竟睁眼了,还说吵。” 谢新绿喜极而泣,阿禧,你昏迷了这么久,终于有好的希望了。 玉楼安慰谢新绿,“娘子别哭,这是好事。娘子要保重身体才是,要是昭仪醒了归来,娘子却倒下了,那昭仪定要以为是因为她娘子才生病的。到时候她反倒过来照顾娘子,两个人反反复复都不知何时才能彻底好了。” “是是。” 谢新绿拭着眼泪。 “快去请齐太医来看看!” “齐太医给我煎的药好了没?快,快端来我喝!” 于文笑道:“谢昭容且等一会儿吧,药才刚煎上,哪有这么快。再说了那药材都是凡间俗品,可不是王母娘娘的灵丹妙药,便是喝了也没那立刻见效的。” “是是。看我,都急糊涂了。” “娘子是太高兴了。 萝女见谢新绿面上浮上潮红,知道她是为谢禧的事开心,又怕她大喜大悲之下伤了身子,劝道:“娘子先回去吧,一会儿齐太医就来,待齐太医为昭仪诊治完,奴婢就去告诉娘子结果。眼看昭仪见好,也不会有多坏的结果。” “倒是娘子,可千万保重身体,要是昭仪醒过来看不见您,肯定会觉得您是因为照顾她才染了病,那时可是我们说什么都没用。您可要抓紧好起来,养好精神才好。” “你说得对。” 谢禧大喜之下没觉得难受,现在觉出来头脑晕眩,竟是有些站不住。 “一会儿齐太医看完之后记得千万给我说一声。” “娘子放心吧。” 齐铭正煎着药,听到谢禧醒了一次的消息,拿着药箱就来了,碰到了正要出去的谢新绿。 “齐太医,阿禧有劳您了。” 齐铭一看谢新绿就知她气息不稳,心神浮动,看来刚刚谢禧醒来的消息给她的震动不小。 当下正色道:“谢昭仪放心,微臣定竭尽全力,不负昭仪和陛下所托。” 谢新绿欣喜之下没细想齐铭话中为何带了林陈叶,由萝女扶着去隔壁房间休息了。 第37章 梦中的家人 谢禧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一丝光亮,里面有欢声笑语,融融暖阳,越往那走,光亮越盛。谢禧不受控制般走了过去,她觉得那里应该有她想见的人。 她走进了那团光亮里。 眼前的视野变得有些奇怪,很高,一直在晃。她觉得自己没动,可一转眼视线却转了个身。不过她看到了熟悉的人,是阿娘。 阿娘还是那么好看,眼波流转,梳着单螺髻,发髻顶端簪了一支金花,颤颤巍巍。她看着好看,总用手去抓。 可阿娘为什么不抱我,她想挣脱去找阿娘,可却被人掂了一下。 “五娘子怎么了,可是烦闷了,奴婢带您飞高高好不好?” 谢禧一个晃神,看见了蓝色的天,还有抱着她的人。 是段妈妈,这时的段妈妈还很年轻,脸上没有皱纹,穿着也鲜亮。 她把谢禧举过头顶,一下一下,谢禧很开心。 段妈妈哄谢禧,“五娘子,我们去看姐姐好不好,去看姐姐走路。” 段妈妈把谢禧抱到常氏身边,谢禧这才看到,常氏脚底下还有个小人,粉粉嫩嫩穿着精致,还没有常氏的小腿高。 常氏看见谢禧过来,笑眯眯把她接过来,“阿禧来看姐姐走路了,你看姐姐都会走路了,阿禧还不会呢。” 谢禧被常氏抱在怀里,闻着阿娘香香的味道。常氏脚边的小人抬眼看她,谢禧也低下头去。 她看到了两岁时的谢新绿。 谢新绿看见她很开心,咧开了嘴,露出小小的牙齿。小手抓着常氏的衣服,嘴里还模糊不清地喊着“妹、妹。” “妹妹,妹妹,小阿禧,姐姐叫你呢。” 谢禧也很开心,从常氏怀里探出身子,用小手去抓谢新绿。 “哦,阿禧想和姐姐玩啊,可姐姐都会走路了,阿禧还不会走呢。姐姐要嫌弃你的。” 谢新绿好像听懂了常氏的话,小小的身体向前摇摇晃晃走了好几步,离得谢禧远了。 谢禧很着急,想去追她,可她太小了,根本没法下来。 谢禧想起来了,这是小时候谢新绿教她走路的场景。 她小时候身体弱,三天两头生病,人也疲懒没有精神,明明就和谢新绿差一个月,却好像差了一岁多,做什么都比姐姐慢半拍。 谢新绿会站的时候,她才刚会爬,谢新绿被人扶着摇摇晃晃走路的时候,谢禧只会站在原地呆呆看着。 到现在,谢新绿已经很会走了,还能跑能跳,谢禧只能走那么一小段路,还常常发脾气要人抱。 谢禧急了 在常氏怀里不住的扭动,姐姐越走越远了,她要去找姐姐。 “阿禧想去找姐姐啊,好吧,那跑不过姐姐可不许哭。” 常氏把她放了下来,担心她摔倒一只手扶着她。 谢新绿看谢禧下来,不走了。她停了下来,等妹妹和她一起玩。 谢禧很努力地往前走,可小小的脚使不上劲,腿也没有力气,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慢腾腾的挪。 谢新绿可能是等急了,又跑了回来,谢禧想拉住她不让她乱走,谁知谢新绿在她面前绕了一圈,又跑远了。 周围的人一片哄笑,“五娘子,四娘子笑话你呢。” 谢禧气急了,想追上去,可无奈双腿和灌了铅一样,动不了。 谢禧不争气地哭了,姐姐欺负自己。 常氏哈哈大笑,“走路走不过姐姐要哭,姐姐跑得快又要哭,为娘的小阿禧,你怎么是个小哭包啊。” 谢新绿看见谢禧哭了又回来了,还是到谢禧跟前。谢禧以为她又要和之前一样绕一圈就走,她抱住了谢新绿,不想让她又跑开。 谢新绿这次没有走,她用小手擦掉谢禧脸上的泪,“看桂花。” “看桂花,姐姐要和阿禧一块看桂花呢,阿禧让姐姐领着你去好不好?” “好。” 就这样,段妈妈牵着谢新绿,谢新绿牵着谢禧,谢禧一只手牵着姐姐,一只手牵着阿娘,四个人一块去院子里看桂花。 那棵桂花树原本长在常氏故乡江边,几十年来看着迫贺江边的渔民捕鱼,浣衣女洗衣,村民做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谢将离来到了迫贺江看到了在江上捕鱼的常氏,一见钟情把她带回平城,常氏说不舍故乡,若大人真对奴家有意,可让故土的一株百年桂树相随,以慰思乡之情。 本来不过是推脱之言,谢将离真的让人把那棵长了几十载的桂树连根拔起,一路浩浩荡荡运回了平城谢家,栽在了常氏的院子里。 从此这棵长在千里之外江边的桂树,在谢家重焕生机,看着谢新绿谢禧两姐妹长大。 谢新绿领着谢禧到了院子里就撒开了手,常氏和段妈妈也松开了手。 桂树飘香,花瓣散落,谢禧追着花瓣摇摇晃晃地走,有一片花瓣落在了她的睫毛上,谢禧想给姐姐看,谢新绿却往桂树那边走。 谢禧想追上去,腿却动不了,她想去找阿娘和段妈妈帮忙追阿姐,她们也去桂树底下了。 谢禧看着她们三人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淡,直至透明。 她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睫毛上的花瓣落下,一直处在昏迷中的谢禧睫毛轻轻颤动。 她听见了一些熟悉的声音。 “娘子,娘子。” 是谁在叫我? “娘子!” “快去找齐太医,娘子怕是要醒!快去!” 谢禧的意识还很模糊,但是强撑着没有任由自己接着昏睡下去。 齐铭过来,直接用手扒开了谢禧的眼皮,谢禧眼睛久未睁开,见了光流下泪来。 齐铭吩咐道:“把烛台拿远些,谢昭仪久未见光,得一步步来。” 谢禧环视一周,没看见阿姐。 玉楼知道她在找谢新绿,安慰道:“娘子别担心,昭容在隔壁房间。宫里发了疫病许多人都感染了,昭容也不太好,现在在隔壁休养。娘子病的比较厉害,昏睡了好久,好不容易才醒呢。” 谢禧艰难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张口欲言,喉咙火烧一般,说不出话。 齐铭一直在一旁观察,现在才开口,“谢昭仪,您不用担心,昭容她一切都好,就是得卧床静养不可费神,就和昭仪这些日子是一样的。微臣齐铭,是谢昭容请来的太医,目前暂居平芳局,随时听候两位娘子差遣。” “谢昭仪不必担心,昭容那边微臣会时时看着的,昭仪现在不宜多想,要先养病,不然没法下床去看昭容。” 谢禧眨眨眼,知道了。 “昭仪若还是困倦,安睡即可,往后醒来的时日会越来越长,这个不必着急。” 谢禧听了,任由疲倦袭来,又沉沉睡去。 第38章 太阳的味道 林陈叶只知道谢禧生了疫病,不止是谢禧,还有宫人许多人。疫病嘛,说着害怕,可平城宫建立百余载,爆发了不知多少病症,载入宫廷秘史的也不是没有,到最后都平稳度过,不过是死的人是多还是少的区别。 可林陈叶入了后宫之后才发现,只要是病症,无论大小,都是让人痛苦。更何况这次在宫里蔓延的,是足以他们要人命的病症。 林陈叶走在宫道上,不时有面覆棉布,头戴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宫人停下来给他行礼。他们两人一队,抬着担架,担架上是白布覆面的死人。 林陈叶停在其中两个抬担架的人面前,伸手想去掀白布。 “陛下,不可!” “这是生了病的宫人吗?” 领头的一位内侍过回话,“陛下可千万离远些,这些都是得了疫病亡故的宫人,奴婢照太医院的指示,拉去火葬场烧了。” 林陈叶抬眼望去,眼前一片的白,只有那些盖着死人的白布上的污浊分外明显。 “这次疫病,这么严重?” “陛下别担心,不过就是普通的时疫罢了,这平城宫每隔几年不都得来这么一场嘛。奴婢们这就把人抬走,不在这污了陛下的眼。” “快!快着点,抬走。” 林陈叶注视着那些人离去,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陛下,此地污浊,赶紧走吧。” 林陈叶走了几步,又停下。 “你说,阿禧会不会这样?” “陛下,您怎么会这么想呢,谢昭仪是吉人自有天相,再说了,齐太医在平芳局守着呢。这几天不是传消息来说谢昭仪好多了吗,谢昭仪大富大贵,以后有的是好日子等着她,她可舍不得。” “是啊,她可舍不得现在的好日子。” “走吧,去章华宫。” 章华宫里静悄悄的,看不见什么人。谢太后开了窗户,坐在里面做针线活,只穿着件颜色浅淡的常服,看起来如寻常人家午后打发时间的妇人一般。 “母后。” 谢太后没抬眼,随便指了指她旁边位置,示意林陈叶坐。 林陈叶看了一眼,坐到谢太后下面的椅子。 谢太后也没理,继续手上的针线活,一针一针,无比耐心。 绣了一会儿,日头偏移,谢太后坐的位置不太适合刺绣了,谢太后眼睛用得有些累,揉了揉眼睛。 林陈叶见了,过去把窗户关上,又开了一扇太阳好的窗户。 谢太后看他一眼,“现在看着,倒像是个好儿子。” “母后言重了。” 谢太后调转个方向,继续绣花。 “去看过阿禧了吗?听说她病得很重。” “还没有。” “怎么不去,我还以为你听说阿禧病了,会忍不住去看呢。别说是因为我把平芳局围了,你进不去。” 林陈叶沉默不语,谢太后没想着听他回答,还是自顾自的说话。 “情浓时恨不得把天下捧到面前,浓情转淡看一眼便觉厌恶,恨不得她永远消失。” “我没有。” 他生平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子,自然想好好爱护,即使结果不尽如人意,也没必要如此作践她。 “那陛下现在想不想见阿禧,若是想见,为何不去?若是不想见,又为何反驳我。” “陛下,你是平城之主,纵然现在我们母子之间有些不愉快,那也是朝政上的。对于你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要求,譬如去平芳局见谢禧,或是把谢禧接出来请更好的太医照料,我没有立场不同意,也没有理由反对。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呢?” 林陈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或许他知道答案,但是内心深处拒绝回答。 “只是因为谢禧是我的侄女,与我血脉相连,你担心对她情根深种,越陷越深。那既然如此,做什么还带她一夜不归。你可问过她愿不愿意,那时候不想着她是我的侄女了。”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和你在一块的谢禧便不是我的侄女,谢家的女娘子了。” 谢太后抖抖手中的绣品,“我看你啊,还是没心思和我心平气和的说话,来了这么久,都没注意到我绣的是什么。” 林陈叶这才把视线移到太后手里的手帕上,素白的帕子,上面绣满了红山茶,开到荼靡。 “母后之前不绣这种花。”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先帝也不喜欢,你们父子俩啊,个顶个的难以亲近。” 她喜欢红山茶,可先皇后不喜欢,先皇后喜欢桂花,她便也只能喜欢桂花。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陛下,我自觉为你,为先帝做的已经够多了。现在的我是你眼中大权独揽,垂帘听政的谢太后。可在这之前,难道我不是吗。我是变了,你难道没变吗?当你的权利被我侵犯时,我就成了坏人,当我对你没有威胁时,我又成了你的好母亲。是个人都会变,这却成了你憎恶我的理由之一。” “那阿禧呢,要是她跟我有一样的野心,你可会看她哪怕一眼。” “阿禧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刚进宫时,瞧着和她也没多大差别。还是因为她对你没有威胁,对你的皇位造不成丝毫的威胁,她就和我不一样。” “只要,她没有孩子。” 这句话好像击到了林陈叶的痛处。 谢太后轻轻松松捏住了林陈叶的命脉,却又轻易转移了话题。 “今天日头真好,陛下要去藏书阁吗?” 林陈叶没反应过来,藏书阁,为什么要去藏书阁? “去晒书啊,先皇后的那本《花草杂说》你最近去晒过吗?有没有霉味?” 晒书?对,晒书。那是很久的事了,久到那时候的林陈叶还很依赖谢太后,当时的谢昭仪。 文贞皇后去世之后,孝光帝把林陈叶日夜带在身边,后来又多了谢太后贴身照顾。 有一次孝光帝派谢太后去藏书阁取堪舆图,怕林陈叶待着无聊也让他跟着谢太后一起去。 谢太后取了图纸之后本打算走,却注意到林陈叶情绪低落,问他怎么了。 林陈叶说藏书阁有一本《花草杂说》,母亲常看,现在怕是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 谢太后提议去找,林陈叶却说很久没看了,肯定找不到了。 谢太后不以为然问了林陈叶平常这本书放在哪里,林陈叶指了个位置。谢太后过去一看,就找到了,就放在那里最显眼的位置。 “太子殿下您看,您以为早已遗失的东西,还在原处等着您回来呢。” 林陈叶接过来,是原先母亲常看的那本,可萦绕在书上属于母亲的香味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闻的霉味。 “不是原来的味道了,也不是原来的书。” “那我们不如给它加个别的味道好不好?” “什么味道?” “太阳的味道。” 第39章 飘飞的蝴蝶 当天他和谢太后没有回去向孝光帝复命,而是在藏书阁外的空地上,晒了一天的书。 不光是母亲常看的书,还有藏书阁里就不见人的书籍,地图,典藏。把它们通通搬到太阳底下晒了个彻底。 有的书籍久不见天日,表面上积了厚厚的灰尘,拿起来呛得他咳嗽,他故意跑到谢太后身边,把书重重一拍,谢太后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有的书纸质脆弱,一碰就碎,他会跪在地上小心地一张张翻开,一本书翻完,站起来时膝盖酸痛。 还有的书订装的线全部散开,他就把他们全部拆开放在地上,还要压上石块预防被风刮跑。 有一阵起了大风,把压书的石块吹开了,纸张受不住力,纷纷扬扬飘了起来。 幸好吹起来的不多,林陈叶小心地避开脚下的书本,跑去追逐飘扬的纸张。有很多都被林陈叶找回来了,可却只有一张,像只蝴蝶般来回飞扬,林陈叶停下时它落下,林陈叶跑起来,它又随风往天上飞,越飞越高。 林陈叶跑得气喘吁吁还是够不着,只能站在原地昂着头看它在自己眼前来回翩飞,忽上忽下。 谢太后见了,也过来帮忙抓那只飘忽的蝴蝶。两个人一块对它围追堵截,好不容易快抓住了,林陈叶跑了太久,脚下无力,左脚拌右脚摔倒在地。 谢太后在他身后没反应过来,也跟着倒了下去。 待到两个人狼狈的抬起头,看见那张害他们摔倒的罪魁祸首轻轻地落在他们面前的地上,又被一个人拾了起来。 是孝光帝。 孝光帝面带微笑地看着五体投地的儿子,用手中的残页,轻轻拍了拍林陈叶的脸。 林陈叶还记得那日太阳落山时,他手中书册上残留的太阳的余温。 这样的场景,在父皇去世之前还有很多,林陈叶在失去母亲之后,也曾和谢太后有过短暂的母子之情,可后来都消失在权利的阴影下。 “陛下,我们原本,也是母慈子孝。” “事到如今,母后说这些毫无意义。”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和谢太后针锋相对,不愿相让的原因之一。 若真的从一开始就是盘算着利用的的打算,就不要付出真心,纯粹当一对只有利益关系的母子,而不是真真假假,真情与虚伪交织。 可偏偏在父皇去世,四面环敌之际,他们一同度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让林陈叶相信还有亲人陪伴着自己。 林陈叶对谢太后,不只有对她大权独揽的不满,还有对她隐瞒欺骗的怨怼,以及在那些他以为尘埃落定日子里,冷漠敌视的恐惧。 陛下认为没有意义,那谢太后就说些有意义的事。 “我原本,没打算轻易让康乐王离开平城。可我没想到陛下如此慈悲心肠,不仅能容忍他活着,居然还让一个觊觎皇位之人平安到达封地。就算陛下不想让他死,幽禁,下狱,流放。哪个不行,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三弟原本好好的,一心只待成年之后带着康太妃前往封地,又为何突然对皇位起了心思,那不是因为母后……” 剩下的话林陈叶没有说下去,兄弟阋墙的惨剧险些发生,这是林陈叶万万不想看到的。 “那他之前为何老老实实,本本分分,陛下难道不知吗,还不是因为我,因为谢家,给你看着皇位,守着江山。” “陛下,难道忘了阿觉那个枉死的弟弟了吗?” “我没忘!” 我没忘,有一个稚童曾因我而死,他和阿觉一样,也是我的兄弟,我的亲人。和我一同学写字,学骑射,还说以后要当我的肱股之臣,不离左右。结果,他死在了我的前面,我的眼前。 他的离开,也带走了他的另一名亲人,从此之后,他的亲人越来越少,渐行渐远。 可千百年来,通往至高宝座的道路上,哪一段路不是鲜血淋漓,人头滚滚。若非如此,又怎么能坐到那无人之巅。 “你没忘,可是你的兄弟已经忘了。康乐王舍不下自己的亲娘当不了皇帝,回过头来却又后悔。现在,他还是舍不得你坐的那个位子。” “寡人知道。” 事关江山,林陈叶又回到皇帝这个身份上,现在的他不是因为亲情不忍伤害弟弟的好兄长,而是冷静观察,试图一击即中的顶尖猎手。 “母后,现在说这些根本没用,没有证据,三弟不会认,宗室也不会让你给他随意安插罪名,毕竟他们对你不满已久。即使当年的烂摊子,他们没一个人能收拾。” “我还以为你真被手足情深蒙了眼。” 谢太后来到门前,推开了全部的门扉,天光大盛,满室清明。 谢太后满是感叹。 “多好的日子啊,多好的地方。可还有比这更好的地方还在南楚手里,还有更多大兖的子民还在南楚的铁蹄之下,日日等着陛下接他们回家。” 南楚,南楚。 谈起这个,林陈叶和谢太后是相同的默契,总有一日要收复失地,珉辛以北,一定要重归故土。 “陛下,我知道你大了,不喜欢有人在你身后指手画脚,懂事了,想起来小时候我对你耍的那些小心思,忍受不了。可这些,和南楚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阿觉文臣当得好好的,你却派他去兵部任职,不也是为了以后对南楚用兵,好提前做准备。” “可这些都太早了,只一个兵部,就不只你我两个派别,真到了战场上,你猜他们是听你的,还是我的,亦或是别人。” “这些年,大兖国力一日强过一日,兵强马壮,民众富足。或许十年,二十年,最晚不过三十年,在陛下这一朝,一定会对南楚发兵,夺回失地,一偿夙愿。” “可在这之前,我们需要联合起来,揪出朝堂上的蛇虫鼠蚁,为以后扫清障碍,别让我们之间的争斗伤了大兖的根本。” 林陈叶看着谢太后,脸上没有听见她说要联合起来的欣喜,相反的是深深的疑虑。 他想过谢太后叫他过来说什么,斥责他连一个疫病都治不好,任由它蔓延,虽然这和他毫无关系。用他张家如今仅剩的一个子侄的性命威胁他,让他放弃封张老大人为国公。更有甚者,不是因为任何事,就让他过来跪着,和之前一样。 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说一些于国有利,于他有利的事。 谢太后看他这样,忍不住冷哼一声。 “陛下,有时候你确实也担当得起我的轻视。” 就像被铁链拴着,从小用鞭子抽打的猛虎,有朝一日突然铁链突然断裂,第一反应不是撕碎日日鞭打它的人,而是看看为什么不打了。 第40章 谢太后的死期 林陈叶当即就想反驳回去,可不知是不是听多了谢太后对他的贬低之词,想了想没必要为这点小事生气,居然硬生生忍了回去。 谢太后看他极力忍耐的样子,居然笑了。 “能让一国天子忍我到这种程度,我这辈子,也没白活。” 谢太后今天的一切都太反常,反常到不像是险些要置他于死地的政敌,而是一个闲着无聊和孩子逗趣的母亲。 这种情况没能让林陈叶放松,反而让他越发警惕,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落入挖好的陷阱中,谢太后伺机而动,把自己吃的骨头都不剩。 谢太后看着林陈叶这副样子,只觉得自己真是没看错他,无论过了多久,还是这副敏感多疑,自卑自负的鬼样子。 怪不得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瞻前顾后,犹犹豫豫。 她开诚布公,免得林陈叶还要猜来猜去,花费时间猜疑她话中的真假。 “我活不久了。” 林陈叶一瞬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来不及变换表情,怔然望着她。 “别用这副表情面对我,刚刚还不是想我死吗?” 谢太后厌恶在任何人脸上看到这副表情,不可置信,同情,惊讶,甚至带着几分隐隐的欣喜。 该有多失败,明白自己一生连个女人都斗不过,万幸的是上天把她带走了。 “母后,言重了。” 林陈叶涩声道。 “是言重了,还有十来年的活头,照陛下的身子骨,若是一个不小心,没准还走在我前面。” 她这一生,绝地求生,逆风翻盘,史册留名,连带着家族也因她起死回生,在异国他乡深深扎根,重现荣光。 前半生不停地筹谋算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半生,她的后半生才刚刚开始,她和林陈叶之间的争斗拉开序幕,好戏正好开场,可偏偏,上天打乱了她的全部计划。 再精巧的算计,再高明的布局,都需要有人来掌舵,她就是那个掌舵人。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都可以。她算到了一切,却即将要输在时间上。真是不公平啊。 她呕心沥血,苦心孤诣所营造的一切,都要拱手让给林陈叶。 谢太后颇有些感慨地说:“林陈叶,上天待你,何其厚。” 投生在皇后腹中,一出生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礼法,道义都在你这边。母亲早亡,父代母职,宠爱丝毫未减。父亲猝然长逝,也要在临死前为你布局。 你总觉得自己不幸,得到的少,失去的多。可现在江山在你手里,群臣在你脚下,有了心爱之人,就连一直无法战胜的敌人,也要先你许多年离开。 可偏偏,为了共同的目标,她不得已要与你和解。 真是不甘心呐。 林陈叶未在意谢太后说的话,只是又问了一句:“母后方才所言,请再说一遍。” “怎么,已经迫不及待要庆祝自己的胜利了吗?需要我不停的叙述苦难,来满足你的骄傲。这一切,还为时过早。” “既然为时过早,那便到时候再说吧,母后如今身体康健,也不用着急向我低头。” 林陈叶想过很多种谢太后叫来的原因,唯一没想到的是在他印象中一向强大,冷漠,无坚不摧的这个女人,亲口向他说出来她的死期。 不该是这样,她最后的结局无人可知,但总归不该是被死亡主宰。 林陈叶想走,不管是逃避还是什么,他不想再待在章华宫,聆听谢太后的死讯。 谢太后却不打算放过他,有些事当机立断,迟则生变。 “陛下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何会突然知道自己寿数不久吗?” 林陈叶欲要离去的脚步顿住,谢太后站得有些累,去里面坐着了。 “太医院有个齐太医,你知道吧?” 林陈叶心猛然一震,故作镇定地说:“哪个齐太医,是太医院新来的那个吗,前几日刚给我请过平安脉,还是谢新绿让他来的。” “不是他,是另一个,年纪大些的。本来我找他,还是为了陛下您呢。” “为我?为我做什么?” 谢太后的声音慢悠悠的,带着嘲弄,“为了陛下的子嗣 。” 谢太后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在讲述一个在正常不过事实。 “我也有私心,新绿和阿禧进宫,我自然想着让她们先一步诞下陛下的皇长子,找了太医悉心照料,开方调理,可她们二人都无动静。我原先想着不过是她们没福气,她们不行,多的是女子有这个福气。” “可偏偏过了这些时日,陛下后宫这些嫔妃,竟是一个遇喜的也无,我就难免想多了些。直到……” 谢太后看他一眼,接着说:“直到阿禧生病,这事透着蹊跷,阿禧一直好好的,偏偏和你出去了一趟回来便染了病,来势汹汹,冲着要人命去的。” “陛下,你难道从来没想到过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吗?还是说你知道,只是为了你自己心里的谋算,故作不知。” “什么关联?” 林陈叶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太医院姓齐的太医,春不误里消失的桂花树,还是什么,还有什么。 林陈叶不解,谢太后轻叹一口气。 “怪我,这些年我们两个斗气,我把先帝和先皇后留在后宫里的人去的七七八八,让你身边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难怪你什么都不知道,一步一步全靠猜。” “齐太医骗了你,阿禧得的根本不是什么疫病,她是中了毒。” “中毒?” 为什么会中毒?为什么齐铭要骗他?他是谁的人,是谢太后还是一直躲在背后的人? “那毒是冲着你来的,阿禧倒霉,替你受了这份罪。” “新绿找的那个太医还很年轻,看不出来也正常,医术倒是不错,替阿禧吊住了命,就是不知道下次有没有这个好运气了。” 林陈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之前后宫无人,一切皆在谢太后掌控之下,那些宵小无可乘之机。自从他和谢太后在前朝隐隐不合,后宫也随之暗流涌动。 随着新人入宫,那些在暗处窥伺的眼睛,伸出了他们的手,开始蠢蠢欲动。 他对谢禧的不同之处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谢禧身份特殊,谢太后的亲侄女,谢觉待她亲厚,谢禧出了事,后宫的水就浑了。 或者,早就已经浑了,在他们对谢太后出手的时候。 只是,无论是他还是谢太后,都忽视了背后的敌人。 第41章 子不活的来历 林陈叶是个聪明人,谢太后的话点到即止不用说的太明白。 随后,谢太后叫了一个人出来。 “微臣太医院院使齐立德,拜见陛下。” “齐立德?” 林陈叶看他有些眼熟,“一直给后宫嫔妃请平安脉齐太医?” “正是微臣。” 谢太后道:“齐太医医术精湛,擅长女子生育之事,所以从阿禧她们进宫开始,我就派他专门管理此事。” 齐立德拱手行礼,“幸得太后看重,微臣无能,未能为太后、陛下解忧。” “齐太医不必过谦,你可不是无能,你若是无能,那太医院那些领俸禄的御医都是一群脓包废物。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我的孙儿遥遥无期呢。” “陛下,你可真是狠得下心呢。” 被发现了自己做的事,林陈叶无话可说,愿赌服输。 “你说阿禧若是知道你对她做了什么,她会怎么样呢?” 林陈叶神色微动,“别告诉她,她还没好。” “哈哈哈哈……” 谢太后道:“陛下如此深情,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对谢禧是何等的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她面色一变:“你们父子俩,都是一样。惯会用女子来达成目的。” “齐太医,你跟陛下仔细说说,是如何发现我的病吧。” “是。” 齐立德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即使讲述的是一国太后的生死。 “微臣承蒙太后关照,自后宫娘子一入宫开始便为诸位娘子开一些调养身体,有利子嗣的补品,许是微臣医术不精,诸位娘子一直未能有喜。微臣虽心中疑惑但一直没有确切的事实验证,所以一直没有向太后禀报。” “直到有一次卢御女,哦,当时她还是卢美人,请老臣去给闻婕妤请脉,怀疑闻婕妤有了身孕。老臣去了之后发现闻婕妤身体一切如常,不过是个误会。但也是那时候发现闻婕妤脉象中好似有些不对,老臣心中疑虑越来越深,从那之后没再开什么方子,转而研究起了诸位娘子的饮食起居。” “这和母后的病有什么关系?” “陛下,着什么急啊,不想听?齐太医,继续说。” “是。” 齐立德接着说:“就在前不久谢昭仪生病,谢昭容请的太医院那个太医是微臣的侄子齐铭,这点,太后也是知道的。” 谢太后点点头,她选中齐立德办事,早就把他家九族查了个干净,自然包括他家中何人,亲眷几何,有没有人在宫中任职。 “齐铭之前随家中长辈游历,见识比常人多些,识得许多不常见的异毒。到底年纪小,有些病认得,但不会治。他发现谢昭仪得了桃花催,得此病者发病迅速,断难活过两日。齐铭没法子治,只能求助于微臣。微臣看了谢昭仪的病案,又听齐铭细细描述谢昭仪的症状,发现谢昭仪可能不是不小心染了桃花催,而是被人下了毒。” “大疫过后那些病人的衣服,被褥,器具都会统一烧毁,为的就是防止有人不慎接触传染病毒。可谢昭仪久居内宫,如何能接触到得了桃花催的病人。况且宫中疫病虽然严重,但死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普通的时疫,不幸去世的都是病重无法医治,药石罔灵的病人。微臣曾在奚官局问诊,并没有发现有人得了桃花催,如此种种,微臣大胆推断,谢昭仪是被人故意加害,人为染上了桃花催。” 林陈叶颤声道:“是,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和陛下外出一夜之时给了人可乘之机。” 果然,果然是自己害了她,他们是冲自己来的 。 “没有能力的时候,就不要随便暴露你的喜好,到头来,因为你的无能还要连累的无辜的人受累。” 谢太后最看不惯这些男人自以为的情深不寿,随便施舍几句甜言蜜语,不值钱的赏赐,就觉得自己付出了多少似的。好像能为女人流几滴眼泪,就算是个好男人了 。 可偏偏世上多的是大好的女子被这些虚无缥缈的幻想,蒙蔽了双眼。 但是想到谢禧,幸好谢禧不是这样的人,否则,可要受苦了,也难为自己对她诸多宽恕。 谢太后没空看林陈叶自欺欺人,“齐太医,接着说。” “是。” “发现这些事之后,微臣不敢擅自做主,便来问太后是否要帮谢昭仪治病。谢太后应允微臣才敢施行,一直在暗地里知道齐铭医治。” “多谢齐太医。” 齐立德表示陛下言重了,这是微臣分内之事。 “这正是因此,微臣得以详细了解到平芳局两位娘子的衣食起居,包括两位娘子除微臣以外为她们请脉的药案。微臣在谢昭仪生病之后为她把脉,发现谢昭仪身体时冷时热,反复不定。桃花催病人的症状大多是高热不止,甚少会出现寒冷之状,所以微臣斗胆推测是不是谢昭仪除了桃花催之外,还有其他未发现的病症,只是平时未显现,所以连她本人也不清楚。” “既然有了方向,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微臣让齐铭带来了平芳局以往未煎完的药材,大部分都是温补调养的药物,只多加了一样。” “不必说了!” 谢太后不容许林陈叶逃避,自己做出的事情,如今又做出这副后悔的样子给谁看。 “谢太医,接着讲,原原本本说给陛下听。” “是。” “两位娘子的药材中,只多加了一样,子不活。” “细究起来,子不活算不上一种药材,而是一种花。此花分雌雄两种,雄花色白微小毫不起眼,雌花色泽鲜艳,花瓣重重。每到春夏相交之际,两花完成授粉,雌花花瓣凋零,逐渐枯萎。两花的种子便会从母体中汲取养分,在雌花原来的地方出生。”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小小的一粒种子,生根发芽倒像是女子十月怀胎一般。把母亲一身血肉榨干,换来孩子平安降生。” 齐太医接着说,“不止如此,两花根茎连在一处,雌花消亡之后雄花便会紧跟其后花叶凋零枯黄,好似一同死去。但待到种子顺利长成,若长成雌花,则根茎死而复生,雌花为雄花输送养分,雄花枯木逢春,再度开花。若种子为雄花,便会吞噬另一株雄花做为养料。可偏偏两朵花之间根系相同,种子成长的过程中,雄花感受到威胁,也在拼命吸收雌花尸体和种子的营养,等到种子完全长成雄花,两者会进行一番争斗,最终的结果往往是雄花获胜,由种子长成的雄花落败。” “等到只有一株雄花之时,根茎则会再度分化,雄花旁边又会慢慢长出一株新的雌花来。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由于雄花和雌花长在一处,而种子诞生的过程像女子生子之像,所以发现它的人将它们比作一家三口。雄花相争,雌花消亡,两朵雄花之间往往新生的死亡,犹如父亲和孩子相争,父亲获胜,孩子死亡。故将此花名为‘子不活’”。 “这种花的繁殖过程有些稀奇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此花结出来的果实可令女子绝育,再无生育之机。原本子不活长在符水河边,南楚境内,大兖从未见过。可怀帝时大兖对南楚征战失败,不幸痛失珉辛,当地子民流离失所,女子更是被抓入南楚军队之中饱受蹂躏。臣的父亲和祖父当时曾随怀帝出征,于当地救过从南楚军中活着回来的女子。那些女子中有的怀了南人的孽种,南楚的士兵惨无人道为了享乐生灌女子喝子不活熬制的,将胎儿生生落下。由此,子不活度符水而来,到了大兖。” 第42章 雄活雌不活,父活子不活 “陛下或许会说,不过是一棵小小的种子,如何能使女子不孕呢?在民间它是可以让女子堕胎的歪门邪道,但在后宫,早有人发挥了它别的作用。 “子不活的种子,雌花和雄花三者同在时全部摘下,一同用秘法研制成粉,将它一点一点渗透到受害之人的身边。或掺入饮食,或用作香薰,或加入胭脂中,皆可。如此一来,既隐蔽又无处可查。 不过子不活却有唯一可以被人辨别特点,它的香味,酷似桂花香。微臣也是由此入手,才发现了后宫诸位娘子身体中暗藏的毒素。” 桂花香,谢家两姐妹都喜欢桂花,可平城宫内百花齐放独独缺少桂花,平芳局的桂花还是特意让司苑司培育的。 “说了这么多,到底与母后的病有何关系?” “这边是陛下不知道的事了,让我亲自告诉你吧。” 谢太后挥手让齐太医退下,等齐太医出去,谢太后道:“陛下可知,齐太医之前是做的什么的。” “不过是宫中御医,方才听他说,先祖曾随怀帝上过战场,家世不凡。” “他还曾是先皇后的贴身御医呢,先皇后病逝之前,一直是由他照料。” 母亲的贴身御医,为何没听父皇提起过。林陈叶关于母亲的回忆很少,母亲去时他不过四岁,记忆中只记得突然很少见母亲,即使见了母亲也不像往常那样抱他亲他,只是远远的看着,隔着屏风,隔着帷幔。 偶尔会牵他的手,问他功课如何,有没有调皮。每到这时他离得母亲近了,会闻到母亲身上苦苦的药味,不再是香香的味道。 长大之后回顾与母亲的记忆时才发现,是因为母亲太虚弱了,抱不动他,怕给他过病气,所以离得他远远的。 “先帝与你母亲一生鹣鲽情深,为何就你一个孩子?先皇后身体虽然时常生病,可又为何突然加重?” “母亲身体不好,父皇不忍母亲再经历生育之苦,所以只得了我一个 。母亲身体一直不好,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一定是这样,不然还是为何?父皇是天子,母亲是一国之后,谁敢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 。况且母亲去世之前的那段时日,父皇一直守在她的身侧,谁敢动手?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林陈叶,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敢承认,大兖朝堂后宫,一直有一股你我无法掌控的力量,在暗中窥伺。” “够了!太后真是病糊涂了,当着寡人的面危言耸听!” “你说我病糊涂了,那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病的!” 谢太后目光如炬,直面着林陈叶。 “齐太医之所以能从桂花香味上联想到子不活,不只是因为他祖上曾经见过,更是因为他曾亲手医治过因为子不活而五感皆衰之人,那就是你的母亲,张皇后!” “先帝甚爱张皇后,因其身体不好,衣食皆有专人照料,所用所食都有人事先试毒才用,如此缜密之下,张皇后之所以还会中子不语之毒,是因为春不误!” 张皇后喜好花草,春不误汇聚天下奇花异草,其中当然包括雌雄同体,花开两株的子不活。 知道子不活特性的人必然精通花草,知道它味若桂香。更巧的是先皇后喜欢桂花,春不误到处弥漫着桂花的香气,都不用特意下毒,将子不活的粉尘撒入空中,任谁闻了都会觉得是桂树的香味,绝不会想到一棵小花上。 “子不活是植物时毒性并不强,把她当做堕胎药来喝需要大量子不活熬制,可经过提炼提纯,毒性大大增加,且此毒对女子身体大为有害,不仅无法生育,暗地里还会掏空身体,无论看上去多健康,骨子里却是气血两虚,五内具伤。到了年纪,碰到些许小病,人就不行了。” “先皇后虽然年轻,可她身体娇弱,又生子不久身子亏空,如何能抵得住子不语的剧毒。” “而我,” 谢太后顿了一顿,把自己两个可怜的侄女也加上了。 “而我,和阿禧,新绿不一样是拜这子不活所赐,命不久矣吗!” 林陈叶无法反驳谢太后的话,她说的对,谢禧和谢新绿体内的子不活之毒确实是他所下,不只是谢氏姐妹,还有闻香,孟羞玉,卢画萼,甚至包括那个他都不怎么记得名字的方阅人。 “寡人只是想让她们生不出孩子,没想要她们的命。” 这是真的,他确实只是想让她们生不出孩子,毕竟这是他的第一批嫔妃,朝堂后宫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做不出什么大的花招。 至于他是如何知道子不活的呢,或许是他不经意间听见的闲谈,穷极无聊时翻阅的杂记,又或许是幼时先皇后在春不误中向他讲述的其中每一种植物的低语。 总是,子不活就像一直待在他脑子里,直到有一天林陈叶突然想起。 当知道子不活的特性的时候,林陈叶觉得简直是上天听到了自己内心的悲鸣,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柄利器,助他渡过难关。 雄活雌不活,父活子不活。 谢太后死,他活。他的儿子死,他活。 在谢禧她们进宫之前,谢太后一直想要废黜他。明明他的兄弟们都已成家,娶妻生子,可唯有他,天子之尊,连个教习女官都没有。谢太后明面上说是为了他好,不想他被美色所误。可实际上,不过是怕了他有了儿子,朝堂上的大臣会更加迫切地让她还政。 后来她看中了他的二弟康乐王,康乐王也有意皇位,日日去她面前献殷勤,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时候,每天夜里睡觉手里都要握着剑。饭也不敢多吃,生怕里面下了毒。 大概是父皇保佑,康乐王最后反悔了。谢太后要确保自己在前朝后宫唯一的地位,便不会容忍有第二位太后的存在,她容不下康太妃,而康乐王舍不下他的亲娘。 康乐王联合迦南王在家宴上提及兄长亲政在即,他们两位王爷不宜在待在平城,所以自请前往封地,希望陛下同意。 林陈叶当然同意,他不仅同意,还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不忍两位太妃饱受思子之苦,让两位弟弟把在深宫中的母亲一同接走,从此母子团聚,再不分离。 谢太后眼见没了指望,只能再度选择他。 他也学乖了,不再明面上跟太后对着干,只是偶尔做些小打小闹,让谢太后相信他还是那个在她手里翻不出去的小孩子。让谢太后等,等他的长子诞生,等他册立太子,等他再悄无声息地死去。 在这段时间里,有很多事可以发生。比如让卢画萼知道自己喜欢桂花,她主动把熏衣的香料都换成了桂香,是香味和桂花一样的子不活。 比如太医院还只有齐立德一位姓齐的太医时,后宫每位嫔妃喝的汤药里加了子不活的药粉。 再比如,谢禧和谢新绿每次去清净殿里,闻到的椒墙的香味。 他怕啊,他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有了孩子,他会成为被种子吞噬的雄花。 担惊受怕的日子,他过够了。 第43章 谢禧染病的缘由 为了能更稳妥些,也为了打消谢太后的疑心,他对谢氏姐妹一直与众不同,特别是谢禧。 他早听说过谢禧,毕竟谢禧是她名义上的表妹,阿觉的亲妹妹,总是会听人说起过一两句。 长得好看,活泼讨喜,笑起来眼睛亮晶晶,没脑子,还不记仇。 多好啊,多好的一个耙子。替他挡住谢太后冷箭的靶子,为了能放心的宠幸她,平芳局里各个角落不知道撒了多少子不活,万幸谢禧也喜欢桂花,和他母亲一样,身上一股淡淡的桂花香,都不用费心遮掩。 他因此多接近了谢禧,突然明白为何阿觉这么多弟弟妹妹为何总是讲她。因为谢禧真的很会气人。无论多么心平气和,她总是会把你气得气血翻腾,刻骨铭心。 她以为她掩饰的很好,面上恭恭敬敬,背地里白眼早就翻到天上去了。他略微亲近的女子只有谢太后和两个妹妹,两个妹妹是天家规范,一举一动莫不高贵典雅,没见过什么时候翻白眼的。 还有谢太后,她跟谢太后可一点都不一样,幸好也不一样,否则他不知道如何可以忍受下去,谢家不能再出第二个谢太后了。 后来,他心里越来越多的想到谢禧,林陈叶意识到自己或许是喜欢她。喜欢便喜欢,一个无法生育子嗣的谢家女,在宫里唯一的依靠不就是自己了吗。那样最好,那样,她心里永远就只有自己。 “你是没想要她们的命,可是她们却因为你,如今陷入险境。” 谢太后的话将林陈叶的思绪拉了回来。 “阿禧因为你带她染上桃花催,新绿染上疫病。她们体内有大量子不活的毒素,身体本就较常人虚弱,如今又有急症在身,如何能好。是你害了她们。” “母后不早就在我身上报复回来了吗?” 面对谢太后的指控,林陈叶不以为意。 “不过,儿臣现在还是更想知道,母后体内的子不活是怎么回事,母后身边守卫重重,这毒,是谁给您下得呢?能想到给您下子不活,也只有与我有关的人了。” “莫非,是我父皇。” 将人心剖开放在明面上,所有的肮脏恶心都看得干干净净,林陈叶反而平静了。 他一改方才激动,犹豫,现在冷静,淡漠,和他的养母对峙。这是养育他十余载的母亲,也是他朝堂上的对手。 谢太后没了言语,但是紧闭的双眼出卖了她。 “真的是我父皇。” 谢太后想起孝光帝,那个一直把她当成他儿子保母的男人,那个给她下药的男人,那个一直把她蒙在鼓里的男人。 “齐立德向我禀报发现子不活之时,我便想到了。难为先帝怕我发现特意将子不活的香味去除,想必定是废了不少功夫。” 为了林陈叶的地位不可动摇,孝光帝早在册封她为昭仪之前,便给她下了大量的子不活,让她终生不能有孕,只能守着林陈叶一个。她毫不知情,否则便是冒着多大的风险,她也不会容许林陈叶活到亲政。 可孝光帝没想到,他会死得这么早,早到没为林陈叶安排好后路。可在他死后他留下的人依然坚定地践行他的命令,数十年如一日,一点一点,少量、细微、谨慎地给她下药,微不可察地蚕食她的身体,直到发现时早已无药可医。 若是她有自己的孩子,何必需要费心培养一个养不熟的狼崽子,何必瞻前顾后,汲汲半生。 “既然知道害您的人是我父皇,那母后还要继续帮我?毕竟您比我只年长了十三岁,若不是子不活,您完全有机会废了我,扶持下一个天子,继续垂帘听政。” 所以林陈叶现在绝对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谢太后年轻力盛,有了儿子,谢太后随时有可能杀了他。 “我是恨你父皇,也同样恨你。你们父子俩,同出一辙的无情无义,自私自利。不过是生在帝王家,动动手指头就可以决定一个小国的生死。” “林陈叶,你知道吗,我之前有多么希望你和你父亲可以蠢一点,好色,贪婪,愚昧。这些缺点不用太多,只要有一个我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同你们周旋,只要你蠢一点,我们依然可以是一对好母子。” “可寡人不是。寡人一出生就是太子,乘上天恩德,三岁启蒙,四岁去上书房,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坐在皇位上,不敢有一丝懈怠。大兖诸位先祖未竟的功业担在寡人身上,不敢有一日忘记。” “哈哈哈哈哈 !好!好!这才是母后的好儿子!” 谢太后放声大笑,畅快至极。 “所以我今日才来找陛下,只有陛下才能迎万难而上,毫不退缩。康乐王和他母亲一样,是个蠢货,也敢觊觎皇位。他和你比,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她快速地说出自己的打算,“我要和陛下合作,利用我还活着的时候肃清朝堂,休养生息,为南征积蓄国力。” “陛下,先皇后为何而死,我为何深中子不活十几年来毫不知情,阿禧为何病重。这一切,不都是那些躲在背后的人做的吗。” “世人只知道皇帝是这天底下最大的,说一不二,一呼百应。有无数的士兵冲锋陷阵,有无数的朝臣出谋划策。可在皇位之下,还有看不见的势力牵制着。他们素不相识,毫无关联,可相同的利益关系把他们聚集在一起,凝成一股股看不见的丝线,绊住你的脚步,让你举步维艰;遮蔽你的双眼,让你无法判断局势;迷惑你的头脑,让你不复清明。” “他们原本可能是不死不休的死敌,可为了共同的利益,转眼之间又合作起来一起对付你。” “先皇后,我,谢禧,不都是拜他们所赐。” “陛下,你知道他们在背后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吗?” “南征。” 这一场长达二十年的布局,不论里面牵扯到谁,做了什么,只有一个目的,阻止大兖南征。 大兖承平日久,朝中有些人安逸久了,不想再起兵戈。 这些人或许是平城宫一个不起眼的宫女,机灵的小内侍,或许也是朝堂上铁骨铮铮的谏臣。 每个人因为各自的缘由,怀着相同的目的,在这盘棋局里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发挥不同的作用,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第44章 母子和解 林陈叶突然起身朝谢太后行了一个大礼,接着跪下恭恭敬敬给她磕了三个头。 儿臣恳请母后保重身体,安心颐养天年,待到皇长子出生,母后总要看看孙儿。” 终于把他说动了,谢太后却不见欣喜。 “谢禧进宫之后看你对她的态度,我还真以为你是对她一步步倾心,不过碍着谢家才一直不肯表露心迹,毕竟阿觉在你面前多次提起,你见到真人总该会多注意些。” “谢禧,确实很引人注目。” 长得好看,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还不安分,不是乱动的不安分,是面上装得乖巧,一双大眼睛却四处乱转,一看就知道这个人一肚子坏水,忍不住想多看看她。 “儿臣也要多谢母后把阿禧送到儿臣身边,让儿臣不至于太过寂寥。” “母后放心,纵使阿禧一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子女,儿臣也会为她寻一个孝顺的孩儿,我们一家三口会团圆美满,阖家欢乐。” “每到清明寒食,团圆佳节儿臣自会携阿禧拜祭母后,母后放心。” 林陈叶的话说不上是表孝心还是讽刺,自从她知道谢太后命数之后,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但整个人周身的气质却突然间变化,透出一股之前没有的桀骜,睥睨之态。 “这些身后事,我是不在乎的,都是做给别人看,若是那时陛下还能装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来,那便尽情做吧,只是别装到一半装不下了。” 没良心的狼崽子,任你如何恨我,还不是只能和我一起维持大兖表面的和平,乖乖等到我死之后你再接着动作吧,在此之前,就给我好好当你的好儿子吧。 林陈叶走之后,谢太后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刚刚还洒满阳光的内室,现在充满了夕阳的余晖。 念双满从后面走了出来,细想起来,他好像已经很久没在人前出现了。不过谢太后有一段时日不出章华宫,念双满时时在她身边,旁人不见他也正常。 念双满点上蜡烛,此时天色还未黑,点了蜡烛反而显得室内昏昏暗暗。念双满点完蜡烛之后又回到谢太后身边站着,和之前一样像影子一般守着她。 “刚刚你看见陛下,心里是不是很欣慰,从前的小太子长大了,幼虎没有变成一只狗,反而成了一只威猛的雄虎,迫不及待地要扑向反对他的人。” 念双满连眉毛梢都没动一下,“这都是太后教得好,龙凤生的不会是长虫和小家雀,陛下原本便是龙子龙孙,又得太后教导,必然一飞冲天,创不二功业。” “念双满,事到如今你还是这副,真不怕我杀了你?” “能与太后一路相随,是奴婢的福分。” 这对主仆的对话,淹没在烛火的光影中。 林陈叶从章华宫出来后不动声色,但越来越快的脚步暴露了他起伏的心境。 “陛下。” 游金不敢阻拦他,怕他是被谢太后所扰心情不好,是以只能快步跟上,在身边安慰,虽然从来都没用。 “陛下,眼看就要过年了,可前朝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谢太后心情不好也是难免,陛下别放在心上,等过完年就好了。” “快过年了?” 林陈叶突然问,他对这些阖家团圆的节日一向没有兴趣,宫人布置了便看看,没有就算了,也没什么好开心的。可现在不一样了,谢太后身中子不活,身体衰败,不知还能再活多久。现在她不再和之前一样强大,是个真正数着日子过活的老人,强弱转换,攻守易型。 最多十年,再过十次新年,他身上的这座大山就要卸下了。 “是啊。今日已是腊月廿七,再有三日便是除夕了。” “那阿禧,是不是病了十多日了?” 环绕林陈叶数年的生存危机得以解决,光明前路向他展开,在此等情况下,他又重拾了他的爱情,想起来了谢禧。 “是。齐太医日日派人来清净殿告知陛下谢昭仪病情进展,昨日陛下因张老大人之事心情烦闷 不见任何人,清净殿的人便回去了。不过临走前让臣转告陛下,谢昭仪已见大好,陛下不必担忧。” 林陈叶看了一眼天色,“去平芳局。” “现在吗?谢昭仪身体不好会不会已经睡了?” “寡人看她一眼就好。” 谢禧没睡,她一连睡了许多天实在是不想在睡了。不过脑子昏昏沉沉,多日来未下床走动,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僵了。 白日里玉楼扶着她下床,不过站了一小会儿便头晕目眩,没办法又回床上去了。 齐铭说她病情来得凶猛,把身子掏空了,得慢慢养着。现在醒过来不过是有了点精神,这点精神没了还得再睡。 谢禧不想再睡了,她想去看姐姐,姐姐也病了,不知道怎么样。明明就在隔壁,却连个面都见不到。她们姐妹两个一个比一个病得厉害,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让玉楼和萝女在中间传话。 “娘子,来,再喝一口。” 玉楼给谢禧喂一勺鱼汤,鱼汤熬得白白的,谢禧却没有胃口,汤里没放盐,她嘴巴里又没味,寡淡无味,实难下咽。 谢禧紧锁眉头,艰难地咽下一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又吐了出来。 “娘子,您没事吧。” 玉楼给谢禧擦去嘴边的污渍,扶她靠在床上,垫高她身后的靠垫,好让她靠得舒服些。 谢禧摇摇头。 “没事,接着喝。”她胃里现在除了药就是些汤水,没有一点有营养的东西,所以才如此虚弱。她得努力吃饭,好好修养,争取赶紧好起来去看姐姐,姐姐看到她也会开心的。 在这一点上姐妹俩保持着相同的观点,身体最重要,别的先放一边。只要身体好起来,剩下的一切都不成问题。 玉楼先给谢禧喂了口水,看她适应好了又开始给她喂鱼汤,三口之中能有一口不吐,废了小半个时辰才喝完一碗。 因着平芳局闲杂的人都遣出去了,谢禧身边只留了玉楼一个贴身照顾的,平日里收拾东西的一些小事也由玉楼来干。 玉楼收拾完碗碟要拿出去,临走之时还不忘嘱咐谢禧:“娘子,奴婢把这些碗啊碟啊的拿出去交给别人洗了,一会儿就回来,娘子且等我一会儿。一个人别嫌无聊,要是想下床,就先等奴婢回来。” 谢禧喝完一口汤已是精疲力尽,闻言点点头,表示自己肯定不乱动乖乖等她回来。 玉楼见了这才放心地出去。 谢禧靠在床沿上,头止不住的下落。她哪会乱动,一点力气因为没有,又想睡觉了。可是不行,一会儿还要下床走路。 齐太医说了,每天必须走够一定的步数,长长力气,否则身体得不到锻炼会一直虚弱 ,病也不会好。 姐姐现在也一定在努力吃药,努力治病,她要先姐姐一步好起来,到时候去姐姐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第45章 来看谢禧 林陈叶到平芳局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冬日里黑夜总是来得要早些。外面挂起来宫灯,很精致,很好看,和谢禧一样。谢禧宫门口两边都站着侍卫,看见林陈叶,一个领头的过来回话。 “陛下可是来看谢昭仪和谢昭容两位娘子,两位娘子具都安好,平芳局平日里的水果蔬菜,肉食荤腥一应供着,绝不会委屈了两位娘子。” “是母后让你们在这守着的?” 林陈叶明知故问,他知道他们是谢太后派来保护谢禧和谢新绿的,怕背后的人对他们下手,也以此来表示对她们的重视。 现在是多事之秋,我知道你们的存在,也知道你们的鬼蜮伎俩,想伤我的人就来试试,看看是谁先死。 这就是谢太后,不会为了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牺牲不必要的人,用不在意的方式保护别人,那你想保护的人只会受到更多的伤害。 领队的回答说是。 林陈叶又问那要是寡人想进去,能不能进? “陛下是大兖之主,率土之滨,莫非王土,陛下想去往何处,皆可。” 林陈叶略有些意外,谢太后的人,什么时候听他的命令了。 “是母后让寡人进的?” 领头的士兵还是那个回答。 “陛下乃天子,天下莫不可往。” 原来,被人当成天子是这个感觉,被谢太后的人当成主子是这个感觉。 直到现在,林陈叶从一个小小的侍卫身上第一次感受到谢太后说她活不久给他带来了什么。 相对的自由,绝对的权利。 大兖的掌权者只能有一个,谢太后渐渐衰落,林陈叶便会后来者居上,逐渐取代她的一切,以后平城宫所有人,眼里只会有他一个主人。 “把门打开,寡人要进去。” “是。” 随着吱呀一声响,封闭了十余日的平芳局打开了。 林陈叶走到里面,只见里面空荡荡的,大雪落了满院,只扫出了几条供人走路的小道,其余皆被大雪覆盖。他来平芳局的次数不多,大部分都是召谢禧姐妹俩去清净殿,不过记忆中每次来不论天气好坏,院子里都是干干净净。 谢禧和谢新绿年纪小,又都不是严苛之人,宫人们在平芳局都比较随意,没那么一板一眼,有时他还会突然听见不知是哪个地方传来的笑声,说话声。 又因为她们位份最高,宫里服侍的人也比别的宫里的人要多,一打眼随处就能看见一个,林陈叶不得不承认,谢禧这里好像是要比别处热闹些。 在他来的为数不多的次数里,耳边总是环绕着各种声音,平常,平淡。 玉楼拿了碗筷给宫女洗,凑巧负责洗刷餐具的那个宫女不在,东西也不多,玉楼想着把水接了顺道洗了也就是了。刚往木盆里倒上水,于文看见了过来把她手里的木桶夺过来。 “哎呦我的玉楼妹妹,这哪是你干的活啊,你专心服侍昭仪就是了,别的自有别的人操心。” 说完,怕玉楼还要再干,干脆自己把碗筷洗了。 玉楼被他逗笑了。 “还说自有别的人干,这不是我干的活还是你于大总管干的活吗?再说了,平芳局现在统共就剩下几个人,都是平日里与我们亲近,尽心侍奉娘子的,你好意思都让人家干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所以我不就干了嘛。” 东西洗完了,于文把它放在旁边刚被水冲洗过的的青石板地上,以免底部粘上灰尘。 于文在身上擦干手上的水渍,站起来,和玉楼边走边说话,一起回去。 “昭仪娘子今天好多了吧,我看娘子今日喝的鱼汤都没剩下。”“比起前几日是好多了,能在地上待好大一会儿,被人扶着走的时候也长了。就是还是不能吃荤腥,大鱼大肉什么的,只能喝些汤汤水水。今日这鱼汤喝了能有一半吧,剩下的都吐了。” “能吃东西就好,慢慢来吧,贵人们身体娇贵,不像我们皮糙肉厚的,生了病且得治呢。昭容娘子也是一样吃不下饭,萝女天天守着灶台给她煮粥。” “我不能离开娘子太久,昭容那边你勤看着点,有什么变动就来通知我,不然我怕昭仪胡思乱想伤了身体。” “放心吧。” 于文一口答应,“两位娘子都是我的主子,我肯定是同样尽心。再说了,谢昭容那边也时时向我打听昭仪的情况,我要是敢不尽心,回头两位娘子好了,一聊天发现我说的不对,谢昭容不会说什么,昭仪要是生我的气,可不得罚我把平芳局每一块青石板擦的干干净净,连砖缝都不放过。” “谁叫你总是说错话惹娘子生气,罚你还罚错了吗?” “我怎么说错话了?” 于文这可就不服,整个后宫谁不知道他于文说话漂亮,嘴甜。他的那些干姐姐干弟弟,干爹干娘被他哄得可开心了,就连谢昭仪不也总喜欢和他说笑。 “你忘了上次陛下来平芳局好夸我机灵呢,要是我会说错话,陛下不早罚我了。” “陛下都喜欢听我说话,这就叫慧眼识珠,陛下他 能在林陈叶面前露脸,是于文在后宫为数不多的辉煌时刻,他正要跟玉楼再重现那一刻的辉煌,冷不丁看到前面站了两个人。 于文仔细一看,夸奖自己的话卡在了嘴里。 “陛下。” 真是诚心感动了上天,陛下居然来平芳局了。外面有侍卫守着,陛下还特意来看,这不正是说陛下看重谢昭仪嘛。可谢昭仪眼下病得不轻,能和陛下说上话吗,万一陛下从平芳局出去之后染了病怎么办?能让他们见面吗?于文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连游金让他们起来都没听到,玉楼看他还跪着不动,从后面踢了他一脚。 于文这才回过神来,一抬头看见林陈叶尽在眼前,吓得给他磕了个头。 “起来回话吧。” “谢陛下。” 林陈叶知道内情是谢禧中了桃花催的毒,加之子不活损耗身体,就算齐太医和外面的侍卫说谢禧有所好转,其中应该很不好过,原本不想打扰她养病,远远看一眼知道她安好就好,可刚刚听他们说起谢禧,才知道谢禧已经可以下地了。 能在这两种毒之下成功熬过来,谢禧估计吃了不少苦,她一个喝药都要加糖的人,不知道该多难过。 第46章 努力康复 “谢禧醒着呢吗?” “回陛下,娘子现下醒着。自从娘子得病以来大半时间总在昏睡,幸得齐太医照料,一日间能有两三个时辰的清醒,就是时候不固定。” “寡人去看看她。” 林陈叶想进去,玉楼从小在谢家长大,知道男子看女子,无论喜欢她什么第一眼看见的还是外貌,谢禧大病未愈形容憔悴,又没有精神说话。玉楼怕林陈叶见了心生不满,连忙拦在他前面。 “陛下,娘子病还没好,奴婢怕陛下去了过了病气伤了龙体。况且娘子身子不好,眼下没法接驾。” 林陈叶脚步一顿。 “你是要去陪谢禧吗?” “是,自娘子生病以来,奴婢一直贴身照料。” “你先进去吧,别告诉她寡人来了,寡人就看看她。” “是。” 玉楼进来时谢禧正想自己一个人下床,她又没有力气,整个人蹲在脚踏上,不住地喘着粗气。 “娘子!娘子!您怎么下来了?一会儿奴婢扶您下来就行。” 玉楼过去把谢禧扶起坐到床上。 谢禧无处着力,头靠在围栏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呼吸。 “我刚刚一直躺着,胸口闷得紧,有点喘不过来气。想下床来走走顺顺气,没想到脚一着地,腿就软了。” “娘子小心,奴婢扶您起来。” 玉楼都没用多大力,一只手穿过谢禧腋下就把她半抱起来。 谢禧现在太轻了,之前贴身的衣服现在空荡荡的透着风,像挂在架子上。 玉楼小心地扶着谢禧绕着室内走了一圈,谢禧有些不适应,呼吸加速。 玉楼担心谢禧撑不住,问她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会儿再继续。 “不用,这才走了几步就休息,一鼓作气。来,接着走。” “好。” 玉楼继续搀扶着谢禧走路,这次走的时间长,走了得有三四圈,最后谢禧实在撑不住了才停下。 玉楼把谢禧扶回床上,盖好被子。谢禧汗流如注,寝衣都被汗水浸湿。 玉楼用衣袖给谢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娘子,奴婢去给您打盆温水来擦身,您现在不能沐浴。” 谢禧虚弱地点点头。她何时这么无力过,就算小时候生病不想吃东西,也能和阿娘姐姐说说话,现在是连话都不想说了。等她好了,一定和姐姐每天绕着长街跑三圈,把这些日子少走的路都补回来。 阿姐,啊,阿姐,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 玉楼端着盆子回去,经过林陈叶时行礼,林陈叶一直站在屏风后面,谢禧精神不好,眼睛都没完全睁开过,经过屏风三四次都没发现他。 “昭仪,您先别睡,等奴婢给您擦完身再睡,要不然会着凉的。” “嗯……” 谢禧气若游丝,好累啊,浑身疼,还很烫,全身被蒸得汗津津的,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因着谢禧身子不好,齐太医说了不能见风,所以玉楼给她擦身时也没解开衣扣,只撩起她的袖子擦了擦手臂,脖子和双手。 谢禧任由她摆弄着,眼前好像有星星,闪闪的。 “玉楼,你把烛台拿远点,晃眼。” 谢禧休息时不喜欢眼前太亮,烛台离她好远,外面还罩了灯罩,怎么也晃不到谢禧的眼。 该是娘子又出现幻觉了,齐太医说了这很正常,等娘子身体康健些眼前就不会出现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了。 “好,奴婢这就拿远些。” 过了一会儿玉楼又问,“娘子现在可好些了,还晃眼吗?若是还晃眼,奴婢再吹灭一盏。” “好多了。” 其实玉楼根本没动一步,是她瞎说的。 “今日娘子可不得了,走了好些路。奴婢听萝女说昭容中午吃了半碗米饭呢,还问娘子吃了多少。” 谢禧哼哼唧唧地回答:“我都吃不下米饭,比姐姐差了好多。” 她喝白水都会吐,有腥味的鱼汤喝不下,泛着苦味的汤药也喝不下,可为了治病还要硬着头皮一口口咽下。 生了病就要听医生的话,早点治病,早点好。 “没关系的,娘子今天已经很厉害了,昭容知道了也要夸娘子听话呢,喝了那么多的苦药。娘子慢慢来,好得比昭容慢些也不要紧,到时候就躺在床上让昭仪一直陪着您。” “姐姐也很辛苦,见了我一定会难过。” 五娘子,你刚刚得病的时候可是四娘子照料的,都不让我们沾手,早就难过过了,再见你也不过是再难过一次。 谢禧病着,玉楼这些话可不敢说,怕刺激她,只能在心里偷偷想一想。 玉楼和谢禧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哄着她入睡。谢禧神游天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会儿说星星没有了,又来了月亮。一会儿又说月亮掉下来了,正好落在她身上,压得喘不上来气。 玉楼也说些有的没的回她,来了月亮是想看娘子啊,娘子长得好看,星星比不过,只好叫来了月亮。 月亮落在了娘子身上?有个词叫什么来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娘子你美得落月羞花了。 “我嘴巴不管用尝不出什么,鼻子也好像坏了,总能闻到桂花味,香得很。是不是阿娘来了,阿娘身上的味道好香。” “对啊,是常姨娘听说四娘子和五娘子生病了,来看你们呢,娘子快快睡吧,睡着了就能看见姨娘了。” “好,那你明天早上不要叫我,让我和阿娘多待一会儿。” “五娘子放心吧,玉楼等你睡到日上三竿,到时候常姨娘又要说你是个小赖床精了。” 谢禧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呼吸声响起。 玉楼又待了一会儿,看谢禧确实睡熟了才离开。 林陈叶走出来,玉楼看了一眼谢禧,又看林陈叶,低声说:“娘子睡得不安稳,睡觉的时候眼前不能有太亮的烛火。” 林陈叶点头,让玉楼出去,他坐到谢禧床边。 谢禧瘦了很多,饱满的面颊凹陷下去,红润的嘴唇变得苍白,连眉毛都好像耷拉下来,整个人透着股丧气沉沉的味道,让他想起了母亲。 母亲亡故之前也是这般,苍白虚弱,病体沉疴。林陈叶其实并不记得张皇后许多事情,他的幼年母亲并未占据多少时日,还没完全感受母亲就已经失去。无论他和谢太后如何不快,在林陈叶的生命中,谢太后是确确实实担任过母亲的角色。 可后来他和谢太后隔阂渐深,张皇后却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他的梦中,幼时那些模糊不清的场景,在梦境的加持下有了美好的意向,他越发地怀念他的生身母亲。 谢禧现在和他梦中母亲去世之前的样子重叠,让他在现实中重温了一次当时的恐惧,害怕失去的情感从心中涌上来。 “阿禧……” 他用手轻轻触碰谢禧的眉眼,确定了眼前人真实存在,不是梦中那些自己虚构的幻想,无论她是好是坏,现在就在自己眼前。 “阿禧,别离开我。” 别离开我,不要又一次成为我留不住的。 第47章 父母的争执 谢禧又做梦了,她知道自己是做梦,因为她见到了院子里的桂花树,花开得正盛,十里飘香,枝繁叶茂。可现在是隆冬,哪里开得出桂花呢。 谢禧跟着飘下来的桂花走啊走,走到了一间屋子里,装饰华贵,富丽堂皇,随便一个小玩意都精巧非凡。她坐在床上手里抱着一个布娃娃,做布娃娃的人应该不是谢府的绣娘,布娃娃虽然不难看,针脚细密,但是绣的实在一般,鼻子还是歪的。但谢禧还是很喜欢,紧紧的抱在怀里。 这布娃娃应该是阿娘做给她的,她和姐姐一人一个,睡觉都要抱着。可随着她长大,阿娘的绣工逐渐变好,阿娘又绣了很多个比这个好看很多的布娃娃送给她,这个布娃娃就不得宠了,早不知被她随手放在哪。可阿姐的还好好收着,即使阿娘也送给她很多亲手绣的,比这个好看很多的布娃娃,阿姐一个都没有弄丢,都好好保存着。 为此阿娘还说都是一个爹生的,怎么你阿姐就是比你细心,比你念旧。哪像你,东西从来不知道放在何处,喜新厌旧,这个季节的衣服穿了一次,再到相同的季节就不再穿了。 对此谢禧理直气壮的反驳说她是谢家的五娘子,是皇亲国戚,富贵人家的衣服都是穿一次就不穿了的,她能时不时的穿一季已经不知道比多少豪门贵族的人节俭了。 那你姐姐怎么还能穿去年的衣服? 大概姐姐是随了阿娘吧。 常氏给了谢禧一个暴栗。 小谢禧坐在床上,外面隐隐传来争吵声,透过窗棂看见父亲和阿娘在争吵。起先还刻意压制,后来越吵越厉害,两人谁也不让谁。 “你就不能稍微忍忍吗,脾气不要这么急,差点就出事了。” 谢将离的声音透着无奈,他不想和常氏吵架,吵也吵不过,打又舍不得,每次都气得心绞痛,常氏还一点不让,非要把他气死才罢休。 “我忍?凭什么我忍,是那个小蹄子故意惹事在先,仗着你的宠爱到处找事,谁都不放在眼里。再说了,能出什么事,我看她身体好的很,在院子里翻十个跟斗都不成问题。” “你……” 谢将离被她噎得说不出话,转身就想走,可转念一想自己要是走了,常氏肯定不会来找自己,哪次吵架不是自己给她台阶下,她还总是不下,每次都得巴巴地来找她。 不行,不能走,这次得和她说明白,不能一直横冲直撞。 谢将离转头回去想和她再理论一番,教育教育她,却发现常氏吵架吵累了喝水润喉,压根没想过起身追自己。 “常桂娘!” 谢将离快气死了,谢府里除了长公主,哪个女人见了他不是笑脸相迎,使尽浑身解数就想让他多看一眼,这个女人倒好,天天找事不说,也太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别叫我常桂娘!说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常氏一扭头看见本来走了的谢将离又回来了,怒气上头。 “我就来就是个有姓无名的打鱼女,你看上我非要把我弄来这平城,说给我过好日子,每日吃香喝辣,珠宝首饰应有尽有。我还以为是多好的日子,到头来是在这小园子里给你当妾。我呸!” “我老家给地主当外室的女人,地主给她置的房子都在江边,每日出去能吃现打的鱼,戴现摘的花,能听见江边的浪涛声!没事地主还能带她出去吃新鲜的胡瓜,去地里收麦子!你看看你给我住的地方,走几步就到头了,人比地上的草都多!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还得等你有空的时候,就这还得求你三四次!” “地里耕地的牛还能吃点新鲜的青草呢,我陪你睡了这么久,还给你生了阿禧,就得了一堆五颜六色的破石头,就这还天天有人嫉妒我得的珠宝多。什么东西!打水漂我还嫌沉呢!” “你你你……” “你什么你!我还没说完呢!还有你那个新得的小美人,她才刚入府几天就有了身孕,我怎么知道她有了身子。你不是说才喜欢上的吗?感情不知道都勾搭多久了!” “常桂娘!你你……” 谢将离气得直哆嗦,说不出话。 “说了我不叫常桂娘,听不懂话吗!谢将离!你这个自作多情的毛病能不能改改!你瞪着两个大眼珠子想干什么,还想打我不成?谢太后的弟弟,陛下的舅舅,吵架超不过自己的小妾就想动手打人,传出去不怕被人笑话!” “……常,常渔,你能不能别这么粗俗。” 谢将离本来还想叫常氏叫常桂娘,不过她怕常氏气极了打他,没敢说。常氏本来不叫常桂娘,常桂娘这个名字是谢将离给她取的。常氏是个孤儿,父母都是迫贺江上的渔民,一次在江上捕鱼遇到风暴双双殒命,留下尚在襁褓还未取名的常氏。 迫贺江上的其他的渔民看常氏可怜,大家一合计,干脆一块养了她,渔民都是大老粗不知道给一个小女娃取什么名字,左右都是渔民,就叫她常渔。 若真的说来,常渔也不是她真正的名字,她一个人在迫贺江上浪里来浪里去的,凭的都是真本事,不说名字也知道她。 可偏偏谢将离把她弄来平城,还给了她一个并不怎么喜欢的名字,妄想凭着个名字就想改变她。呸!痴人说梦! “我粗俗?” 常渔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当初,是谁说我天真可爱,质朴自然。比你见到过的那些满嘴公子郎君,被条条框框所束缚的大家闺秀有趣多了。现在又嫌我粗俗了,你原先怎么不嫌啊?” “谢将离,你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真是瞎了眼才被你的花言巧语迷惑,背井离乡跟着你来到这一个人也不认识的平城,还得学认字。” 说到前面是生气,说到要认字的时候是真委屈,想到这些日子写字写到手抽筋,常渔一下子觉得委屈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谢将离本来让常渔气得要死,可见她一滴一滴掉眼泪又心疼了。 “我这不是为你好嘛,让你学认字,学算数,将来也好管家啊。” “我管什么家!长公主在呢我管什么家!我看见账本就头疼,根本就看不懂我管什么家!” “谢江离,我发现你们这些贵公子脑子都有毛病,我粗俗的时候你说我可爱,勾到手了又说我不够温柔。那我既粗俗又不够温柔你还要和我生孩子,你是不是有病!” “常渔!你你……,欺人太甚!” 谢将离这次真气走了,常渔用一个茶杯送了他一程,茶杯擦着他的头发梢扔到了门沿上,落下来摔得粉碎,把谢将离吓了一跳,更生气了。 第48章 林陈叶的碎碎念 谢禧小脑袋瓜没转过来,懵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父亲和阿娘干什么呢,说话这么大声。 常渔一个茶杯差点砸到谢将离还不解气,又追出去骂了一段路,常妈妈把她连拉带拽地拖回来,口中连连告饶。 “我的姨娘啊,那可是家主,捧着哄着还来不及,你怎么能对他动手呢?” “我管他是家主还是地主,当初我就说不愿意来不愿意来,偏花言巧语哄我来。来了之后不让我见人,不让我出去,好不如沿街乞讨的小乞儿痛快。” “姨娘,可不敢这么说。” 常妈妈看了一眼四周见四周无人略略安心,又把门给关上,这才放心地和常渔说话。 “姨娘,你凭心而论,家主待你如何?自从你来了谢家以后,是不是你要什么给你什么,这满院子的女人,除了长公主,有哪个能越过你去。无论她是什么大臣家的女儿,还是清流家的闺秀,见了你不都得乖乖叫一声姐姐吗。” “我稀罕她叫我姐姐啊!口不对心,没的见了倒胃口。” 在迫贺江,多的是南来北往的旅人,渡口卖鱼的小商小贩叫她姐姐,哪个不是满面笑容,比这深宅大院里的女人真诚多了。 “话是这么说,可这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啊,你看宅子里除了长公主哪个不是对家主笑脸相迎,柔情蜜意。男人啊,无论他是喜欢花的还是绿的,看见一个大美人对自己花费心思,还是吃这一套的。这次也一样,你别看那个新来的若若姨娘缠人的紧,又浑身都是心眼子,可只要家主喜欢你,她不过一个绣楼里出来的,还能越过你去。” “我才不担心她能不能越过我,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假模假样的样子,好好伺候男人就是了,整那些小把戏干什么,迟早把她扔进江里喂鱼!” 常渔见多了江上汉子粗狂直率的性格,个个都是说一不二,没那些个弯弯绕,偏偏她就在这个弯弯绕上栽跟头。 “姨娘,府里都是都是眼睛耳朵,这边在奴婢面前说,出出气就是了,别再外头瞎嚷,不然被有心人听去了,又是一桩新官司。” “我在自己屋里,连话都不能随便说了!” 常渔调子起得高,把谢禧吓了一跳,忍不住叫阿娘。 常渔听见了忙过来,看见谢禧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抱着娃娃看她,也不敢说话。 “可怜见的,五娘子定是吓着了。” 常妈妈把谢禧抱给常渔,常渔搂她在怀里哄她,“娘的心肝,是不是阿娘把你吵醒了。别怕别怕,是阿娘不好,阿娘说话不该这么大声,之后不会了哈。” “父亲……” 是父亲不好,父亲和阿娘吵架,把阿娘气哭了。 谢禧还不会说很多话,只能含糊说些经常说的。 “别管你父亲那个没良心的,满肚子花花肠子,空有一副好皮囊把你娘我给骗了。” “姨娘,不能当着五娘子的面说这些。” “有什么不能说的,现在不说要等到以后被男人的花言巧语骗了再说吗,那时候就迟了。” “阿禧,咱不在这待了,带着你姐姐,咱娘仨回老家吧。” “姨娘,你说什么呢?” 怎么越说越离谱,你说走就走,当谢府是什么,外面的成衣铺子吗,衣服不合适不满意,扭头就走。 “你也走!” “啊?” “段妈妈,你和我一起走!” “奴婢、奴婢,我、我……” “我要是带着新绿姐妹走了,你作为我的贴身女使谢将离肯定会找你算账,不如我带你一块走,从此之后咱们四个人,天高鱼跃,海什么,海高鸟飞!对!我们海高鸟飞!” “姨娘,您别胡说!” 段妈妈去捂她的嘴,想让她不要再口出狂言,常渔把她的手按下来。 “走!” “去哪?” “去抱新绿。” 带着她们姐俩,我们离开这个四方笼子。 常渔抱着谢禧就走,“我们去找姐姐。” “姐、姐……” “对,找姐姐。” “找姐姐,阿娘带你们走,去江上捕鱼,长大了给你们一人找一个上门女婿,一辈子不离开阿娘。” …… “阿娘……” “谢禧,你说什么?” 林陈叶侧耳细听,声音太小了,没听清。 “阿娘……,姐姐……” “你想你阿娘了吗?” 林陈叶问她,谢禧自然不可能回答,她只是梦中呓语。 “我也想我,母、阿娘了。” 这是自父皇去世后,林陈叶第一次在人前光明正大地说他想他的母亲,即使谢禧听不见他也愿意说给她听。除了她,平城宫也没什么会愿意听他说这个的了。 “虽然我都已经记不住她长什么样子了。你知道我外祖吗,很久之前有一次我下朝之后留了外祖,想问问她母亲长什么样子,因为前一天晚上我梦到她了,当时在梦里不认识她是谁,但就觉得这是我母亲。那么温柔,慈祥。” “外祖说,母亲长得很美丽,又温柔又善良,在家里常给他和外祖母做鞋袜,她怀我时外祖母进宫看她,她正在给我做小衣裳。” “说话细声细气,从不轻易发脾气。外祖说母亲在家时养过一只兔子,常言道:兔子急了还咬人。但我母亲的性子比白兔还要好,从来没着急上火过。” 林陈叶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和你一点也不一样。” 明明是不一样的性格,可有时看到谢禧会无端让他想到母亲。谢禧脾气这么坏,也不知道她母亲如何管教她的,她和她姐姐关系那么好,可她姐姐性格比她好多了。她们的母亲,是一视同仁的吗,毕竟谢新绿不是她母亲亲生的。 想得越多便越好奇,对谢禧的关注也就越多。 他其实一开始并不是那么想念母亲,他身边有谢太后一直陪伴,即使后面的结果不太好,母亲的位置却一直存在。 他只是好奇,好奇他的亲生母亲会是什么样的,和他记忆中一样温暖可亲吗,她和谢太后是不一样的人,那张皇后如果没死,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会不会长成和现在不一样的人。 这个念头随着他和谢太后关系的剑拔弩张而越发强烈,他开始频繁的在皇宫中搜寻生母存在的痕迹,却发现在过往的这些年里,在他无知无觉或者是刻意忽视的情况下,谢太后早已抹去了关于他母亲的方方面面。 他恍然大悟,谢太后早已不是他记忆中对他关爱有加的母亲,只是他一直自欺欺人,不愿相信。 早在失去父母的时候,他的家就消失了。存在的只是一座住着他躯壳的皇宫,他试图在陌生的建筑里寻找他还活着的痕迹。 第49章 林陈叶小时候也很顽皮 没有人来打扰,林陈叶握着谢禧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说他小时候和父皇住在一起,半夜里不睡,坐起来一根根数父皇的胡子,夜里黑看不清,他就把蜡烛拿过来照着数,结果火燎到了父皇的胡子,一把火烧了干净。 “父皇其实早就醒了,但是想看我想干什么就一直装睡,结果发现下巴上怎么那么热啊?原来是我把他的胡子给烧了。可他又不能怪我,还笑呵呵地说叶儿怎么知道父皇想刮胡子了,父皇还没动手呢叶儿就帮父皇烧没了。” “当时我还觉得好玩,哗的一下子就窜起一团火,可父皇的胡子已经被我烧没了,想玩也玩不成。” “有一天就寝时,我白日睡了太多晚上睡不着,父皇就和我在床上打滚看谁滚得多,玩闹中父皇的寝衣散开,我看见父皇脖子和胸口那里多了好多小红点,还是一大片,才知道当时我照父皇胡子的时候,滴了好多蜡油下去。父皇怕吓到我一直忍着。” “谢禧,你说我小时候是不是很调皮。” 谢禧当然没法回答他,她听不听得见都两说。林陈叶也不在意,接着跟谢禧说话。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阿觉的时候,是在一个午后,我刚睡醒,醒时父皇在旁边给我扇风,说我有了一个哥哥。我当时以为父皇又有儿子了,我明明是父皇的长子,他的儿子不该叫我哥哥吗?还是父皇有一个比我大的儿子。” “我当时睡得迷迷糊糊,就看见母后手里牵了一个小人进来,很秀气很好看。当时我就知道,他不是我父皇的儿子,我父皇生不出这么好看的儿子来。” “除了我。” “父皇说是姑姑的儿子,是我的表兄,以后会保护我的。当时阿觉还是孩童模样长得真是好看,也没有现在这么话多,可讨喜了,和你不说话的时候一样。” “父皇说我们两个是兄弟,以后要相亲相爱,阿觉是我手中的刀,也是护我的盾。不过当时我光顾着看阿觉了,没仔细听他的话。” “我看阿觉这么好看想和他亲近,但是我和我几个弟弟平时不熟悉,不知道怎么和别人示好,根本不敢靠近他。阿觉却指指我笑了。” “原来我睡得太香了,口水流到了脸上。” 那天,所有人都很开心。林陈叶多了个兄长,谢觉有了一个好的玩伴,孝光帝还举起林陈叶骑大马。谢觉看得眼热也想要姑父抱,不过碍于谢太后进宫前的教导没敢开口,只能艳羡的看着林陈叶被高高举起,落下,又被接住。 后来林陈叶和谢觉熟悉了些,想和谢觉多玩一会儿,没有人如谢觉一般和他亲近,就连游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也不过是主子和属下的关系。 有一次谢觉进宫就问他能不能不要这么早出宫。谢觉说他不回家他娘会担心的。 林陈叶知道谢觉一直想让孝光帝带他举高,不过没敢说,就说你要是今天不出宫陪我待一晚上,明天我就让父皇抱你举高。 谢觉心动了,真的没有出宫,两个人在一块睡的,孝光帝处理完政事回到寝殿,看到兄弟两个排排睡还问,我怎么又多了一个儿子。 林陈叶闭着眼睛假装睡觉,说梦话告诉他,因为他是我的哥哥,所以他就变成你的儿子啦。 那他娘亲要是不同意怎么办?他的娘亲是我姑姑,我的娘亲是他姑姑,他娘亲当然同意啦。 我的娘亲是他姑姑,当时的林陈叶,是真的把谢太后当亲娘。 说了这么多,林陈叶有些口干舌燥,一看谢禧还是无知无觉。 “平常都是我嫌你话多,没想到这次是我说了这么多话。你要是醒着,该觉得我烦了吧。” “谢禧,你什么时候醒呢?是不是你已经醒了,知道我在这,故意装睡的吧?” “谢禧?” 林陈叶上手想捏谢禧的鼻子,最后还是没舍得,刮了一下。 “快好起来吧,以后我们都是好日子了。” 林陈叶陪了谢禧很久,直到游金觉得太晚了,过来请他回宫。 “那我过几天再来看你,到时候可要醒着啊。” 林陈叶给谢禧掖了掖被角才走。 游金早已等候在外,于文得了林陈叶来的消息也一直和其他人在外面候着。 林陈叶吩咐玉楼:“好好照顾谢禧。” “奴婢明白。” 林陈叶正欲离开,于文得了谢新绿的吩咐,没让他走。 “谢昭容想见我?” “是。” “陛下,您今日已经见了谢昭仪,再见谢昭容,属下怕您不慎染病。” 这话说得更多余,他已经和谢禧待了这么长时间了,要染病早就染了,也不用在乎这一会儿。 果不其然,林陈叶没把游金的担心放在心上。 “染病还是分次数的吗,你先等着,寡人去看她一眼。” 游金还想再说什么,于文拿出早已准备凳子,一把把游金按下去。 一有人触碰游金刷的一声抽出剑,于文赶紧说:“游大人,您坐,您坐。总站着不好,累。” “不必了,我常年守卫陛下,习惯站着。” “您喝水,您喝水。” “不渴。” 林陈叶到了谢新绿的屋子,隔着一座屏风,谢新绿的咳嗽声不时传开,断断续续。林陈叶也不急,一直等着。 屋里弥漫着一股药味,还有提神的熏香。谢新绿精神比谢禧好太多,这里却比谢禧那里多了属于病人的气息,让人感到了无生机。 萝女服侍谢新绿喝了水,感觉身体好多了,倚靠在床上隔一扇屏风和林陈叶说话。 “多谢陛下肯见妾一面,妾面容憔悴,有病在身,不敢面见陛下,只能隔着屏风和陛下说话,陛下恕罪。” 声音嘶哑,透着无力。 林陈叶每次见谢新绿她都是仪容得体,举止大方,从没有像这般虚弱。 “无妨,你身体不好,不用讲这些虚礼,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林陈叶来平芳局这么长时间一直待在谢禧那儿,谢新绿应该知道他是来看谢禧的,不会以自己生病为由来见他,况且谢新绿的为人林陈叶也知道。 淡然处事,不争不抢,与其说是林陈叶的嫔妃不如说是他的棋友,两人一个月说的话不如下一局棋来得多。 “妾如今缠绵病榻,神思恍惚,想得难免比平常多些,万一一会儿有什么话惹陛下不快,陛下别放在心上。” 言罢,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林陈叶静静地等她咳嗽完,问她:“你想说什便说吧,这里也没别人,寡人只管听。” “妾想说的是……” “阿禧。” 第50章 父母辈的爱情(一) “寡人今日在这,有的是时间,谢昭容有什么事可以尽情说。” “谢陛下。” 谢新绿先向林陈叶道谢才开始进入正题。 “阿禧没进宫之前,陛下知道她吗?” “知道。” “是阿兄告诉你的吗?” “是。” “陛下知道多少?” “很多。” 很多,从她出生开始,身体不好整夜整夜吐奶,饿得直哭,急得常氏也跟着整夜整夜的哭。谢将离心疼常氏去帮忙看着,谢将离抱着谢禧屋里转圈走,常氏就能抽出空休息一会儿,谢禧被抱烦了,常氏再把她接过去继续哄。 为了这个刚出生的五女儿,谢将离可没少费心思,在谢禧之前谢将离已经有了二子四女,哪个都是饿了就吃,睡了就困,没一个跟谢禧似的这么娇气。 可偏偏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谢将离每次被谢禧哭得心烦意乱也曾想过不管让下人多上点心就是了。但听见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憋得通红的小脸,谢将离还是不忍心。 那时候常渔刚来平城还不大习惯这里的生活就生了谢禧,谢禧还是个磨人的主儿,通常是谢将离刚哄好哇哇哭的谢禧,一转头看见常渔坐在床上默默流泪。 谢将离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儿女都是前世的债,估计他前世欠了谢禧不少,今生收个利息就把他快累死了。 谢禧刚出生的时候林陈叶已经十岁了,自觉自己是个小大人了,还是储君,不能每天嘻嘻哈哈喜形于色,整天板着个脸。谢觉不喜欢林陈叶拿腔拿调的,所以总寻些有趣的事说给他听,可他大部分时间都和林陈叶在一块,哪里有有趣的事情可以说呢。唯一和林陈叶没有交集的,怕就是谢府了。 凑巧谢禧出生,十来岁的小孩子正是半懂不懂的年纪,自己某一日回家,家里那个貌美的姨娘生了个不省心的妹妹,自然要去看一看。一来二去,谢觉讲的都是自己家里的事。 什么我那个五妹妹啊一出生就是粉嘟嘟的可好看了,你妹妹出生的时候你有没有见过。 林陈叶怎么可能见过,那时候他也是个孩子。 还有什么我妹妹太能闹了,我父亲和姨娘加两个奶娘四个人都哄不过来,就连我母亲都去看了。她说是怕我那个姨娘年纪小不会养,可我母亲去了之后阿禧还是哭,哭得都快上不来气了,母亲就想是不是冲了什么,现在我家里正在找道士做法呢。 谢禧真的很闹腾,从谢将离就能看出来。平城第一美男子经常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来上朝,连孝光帝都忍不住问谢太后,谢卿是又得佳人了吗?年轻人还是要注意节制。 谢将离无奈,为了自己的清誉只能在朝堂上说家中小儿夜夜啼哭不止,就医问道毫无用处,诸位同僚可有办法。 有人真给谢将离出了个法子,两个相同岁数的孩子一块养。 谢将离脸黑了,一个他都要招架不住,还来一个,这是要把他累死了。 那个人言之凿凿,你家孩子夜夜啼哭不止是因为命数轻,压不住。前尘往事没忘干净,每天夜里都有东西来找她,她一个小小婴儿可不就得害怕吗。 你再找一个孩子和她一块,加重她的尘世牵绊,就能把她留下来。要不然时间久了她禁不住那些脏东西,还是要走的。 这般不吉利的话谢将离本不想放在心上,自家孩子好好的,不过就是晚上睡觉难了些,爱哭了些,怎么就留不住了。 可过了得有半月,谢禧的症状没一丝好转,哭得嗓子都哑了,最后连喝奶都没力气。常渔的身体跟着女儿迅速的垮下去,眼见母女俩都这般模样,谢将离百般无奈之下,又想起那位同僚的法子。 恰巧谢新绿的母亲难产去世,留下一个谢新绿,谢将离死马当活马医,把她抱给常渔和谢禧一块养着,希望能出现转机。 大概是上天不忍夺去两个刚出世婴孩的性命,如此荒谬的法子竟真的起了作用,谢禧有了姐姐陪伴,夜里不再哭闹,也能好好喝奶,渐渐的好了起来。 谢觉和林陈叶说的时候啧啧称奇:“我父亲还准备了礼物要去谢谢当初那位给他出主意的大人呢,他现在可算能睡个好觉了。” 当时林陈叶只说了一句:“你妹妹真娇气,不知道将来谁能受得了她。”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你妹妹命真好,父亲母亲都对她这么好。 “没想到如今却是我。” “陛下海纳百川,自能忍常人所不能忍,阿禧的您眷顾,三生有幸。” “……她很好。” “想来阿兄没少跟陛下说起阿禧,妾就不说这些浪费陛下时间了,妾想和陛下说些您不知道的。” “陛下可知我和阿禧的娘亲?” “常氏。” 常渔在某一段时间内平城无人不知,甚至谢太后身居内宫,对兄长纳的这个美妾,都略有耳闻。 出身粗鄙,无父无母,江上打鱼的渔女,偶然入了谢将离的眼,将她带回来平城。彼时益阳长公主还在世,两人感情也算和睦,突然一日谢将离带回了个花容月貌的美娇娘回来,平城权贵之家闲来无事都在猜测这美娇娘几时能被谢家撵出来,到时又有多少热闹可以看。 等来等去预想中的热闹没看到,反倒是看到了谢府运了一棵百年古树,三十人的押送队伍,浩浩荡荡进了平城,因着树冠太大太多,把城门堵了。光进城就花了一个多时辰,里面都是进出城的人,耽搁了时间。不少人干脆随着队伍看到底是哪家豪门贵族不要珠宝奇石,反倒运棵桂花树。 一行人跟着队伍浩浩荡荡走过来平城的主街道,一路到了谢府的大门。为什么不是后门,因为后门太小了,进不去。 看热闹的围了谢府一圈,问这棵树是什么稀世珍宝不成,谢大人费这么大力气一路运到家。 得到的回答是,这是我们谢府小夫人家乡的一棵百年桂树,小夫人远离故土,我们大人怕小夫人想念家乡,特意把她家乡的一棵百年桂树移来,以慰小夫人思乡之情。 “常氏,是个很有趣的人。” 只有这样的母亲,才能养成谢禧那样的孩子。 “那陛下,兄长可曾和你说起过,阿娘想带着我和阿禧离开谢府?” 第51章 父母辈的爱情(二) “没有。” 谢府后宅的姨娘带着两个孩子出逃。这么丢人的事,谢觉才不会说。 “是在我和阿禧一岁还是两岁的时候,具体的我也忘了,因为阿娘也不记得到底发生了多久。据她所说,当年她在谢府后院大吵大闹,搅得众人不得安生的日子,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时候的事我都记不清了,现在想起来只记得是奶娘抱着我在屋子里玩,阿娘突然抱着妹妹进来,一手一个,抱着就走。” “还有好多人在后面喊,喊的什么也不知道,只记得那天吵闹的很,父亲和姨娘吵架吵得很凶。姨娘起先还抱着我和阿禧,后来和父亲吵架的声音太大了,父亲怕吓着我们,想把我们抱走。阿娘跟疯了一样,又打又骂,我和阿禧都吓哭了。可即使这样,我们还是不愿意离开,紧紧抱着阿娘。” 林陈叶感叹道:“小儿无知无觉,只懂得依赖父母。” “后来?后来就长大了,这件事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我问府里的人,他们都说是我记错了。” “那你可以问问谢禧。” “我第一问的就是她,她也说我记错了。可我知道,这件事是真的,阿娘和父亲真的吵过一次这么厉害的架。当时我和阿禧从阿娘怀里被抱下来之后很害怕,阿禧就捂住我的耳朵,她眼里都是泪。” “后来,她却说是我自己记错了,哪有这样的事。” “那现在你和寡人说这些,想必是知道这事是真是假了。” “是真的。进宫之前,我特意问了阿娘。我以为从阿娘口中会听到和阿禧一样的答案,可阿娘却告诉了我真相。” “父亲对阿娘虽然宠爱有加,但在阿娘之后仍有美人入后宅。阿娘说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能有如今奴仆成群的日子已是她的造化,所以父亲给她什么,她接着就是。所幸母亲是个随和的人,从不与她为难,她在谢府过得倒也不错,只是实在是太闷了。” 这点林陈叶能理解,常氏本身便是渔女,风里来雨里去,江上又是个危险的地方,她一个女子能安身立命,全凭本事。谢府固然能给她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日子久了,常氏难免怀念过往的自由自在。 谢禧在宫外是也常出去玩,不知在宫中的这些日子,有没有后悔一头扎进宫里,从此再也出不去了。 “母亲身体不好,平城女眷的聚会总是能推就推,她身份高贵也没人会说什么。后来父亲看阿娘生了谢禧之后整天就围着我们转,还总是一个人发呆,怕她心里烦闷,加之她对平城也熟悉了些,没事就带她出去应酬。” “可那些贵夫人娘子的都是相交多年的交情,阿娘一个外来的一时间怎么能融的进去,况且当初阿娘进谢府时闹得平城满城风雨,不少人是带着探究的目的和她相交。阿娘心里也知道,所以纵使知道父亲是一片好心,也并不是十分快活。” “父亲很快发现这个方法行不通,大多数人还好,顾着谢府的面子还有自身的教养,不会为难阿娘。可有的人特意打听阿娘之前的来历出处,还知道阿娘不通文墨,故意叫阿娘出丑,内帷之中,父亲也不能时时相顾,一来二去,这个法子算是行不通了。父亲不想看见阿娘闷闷不乐,最后去向母亲请教如何能让阿娘在贵妇圈里有几个能说得上话聊天解闷姐妹。” 要说这谢江离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让自己的正室妻子出主意哄小妾开心,可益阳长公主偏偏答应了,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不着调。林陈叶有时候怀疑,谢觉的不着调就是跟他父母学来的。 益阳长公主生于皇宫,相交的不是温文尔雅如谢将离一般才华横溢的贵公子,就是如张皇后那样美貌贤淑才貌双全的名门淑女。基于她的身份,别人都是上赶着和她说话,在她的认知中,说不上话,那就是能聊的东西少,聊些能聊的不就能说上话了。 鉴于常渔的身份,诗词歌赋不强求,长公主给她布置了最基本的任务:识字。 对此常渔表示,来的时候只说让我过好日子,没说还得识字啊。 常渔和谢将离说自己学不来这些,谢将离这次却没这么惯着她,读书识字总比你在江上打鱼好,况且这又不是坏事,学吧。 男人似乎生来就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夫子。一个女子长得漂亮,身段好,能讨你开心不就行了。偏还得让她能识文断字,吟诗作赋,学这些做什么,还不是为了能给男人管家,没事还能给他红袖添香,可真是别有风情啊。到头来你不愿意学,他们还得来一句,都是为你好。为我好,那你怎么不学啊。 “阿娘知道父亲和母亲是为她好,纵使心中实在不愿意,也还是硬着头皮学下去了。渐渐的,阿娘识字多了,也会看账本,母亲便把谢府中一些小事交给她学着,阿娘也能做的很好。” 做得好不代表喜欢做,常渔之所以能忍受这些让自己穷极无聊的事,是因为不做这些,她的世界只剩下谢将离和两个孩子,她不能随便出府散心,不能爬树,不能钓鱼,不能划船,一切危险的,在外人眼里劳累的,不合规矩的都不能做。 她太寂寞了。 “依照常氏的性情,这些事做一时可以,时间长了,怕是不行吧。” “陛下说对了。” 烦闷,委屈,无人理解,这些积攒在心里,泛滥成河,只待一个小小的突破口就能一泻而下。 “那时父亲新纳了一个姨娘,叫……,时间久远,那位姨娘叫什么也没人知道。有一次那位姨娘不知怎的冲撞了阿娘,阿娘那时已经代替母亲管理一些家事,自然有处置犯错姨娘的权利,就罚那位姨娘在太阳底下跪半个时辰。” “阿娘没想太为难她,可谁知一会儿父亲气冲冲地找来了,说阿娘因妒生恨想加害那位姨娘腹中的孩子。那位姨娘进府不足半月,阿娘不知她怀有身孕的事,若是知晓也不会如此罚她。” “结果因为这事阿娘和父亲闹得很不愉快,阿娘心中新仇旧怨一起算,铁了心要离开,带着我和阿禧离开。” 这绝不可能,谢将离名满平城,谢氏钟鸣鼎食,让生了孩子的小妾离开谢府,还要带走两个孩子 ,谢氏不会容许如此荒唐的事发生。 “她失败了。” “对,阿娘失败了。” “这件事算是谢氏的私事,而谢公既是我的姑父还是我的岳父,你不该和我说这件事。” “在陛下眼中,妾不该和您说只是因为事关您的长辈,可若事情发生在一位普通大人的内院呢?这不过就是一桩旧年的风流韵事罢了,说出来还能博您一笑。” “所以,这和谢禧有什么关系?” 谢新绿一次性说的话太多,又咳嗽了一阵,等她咳完才说话。 “陛下,您听我说的这个故事,不觉得阿禧和我阿娘很像吗?” 第52章 二姐姐何时进宫 “寡人认为,谢禧比常氏清醒多了。” 谢禧再任性妄为,也没说过要离开皇宫。 “是。” 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谢新绿气喘不已,调整坐姿让自己呼吸得舒服点。 “阿禧虽然明面上时常胡言乱语,可她却是最懂事不过的了。其实一开始,父亲并没有打算让阿禧入宫,一来,阿禧确实是被娇惯的任性了些,父亲怕她进宫之后不懂分寸惹怒天颜,祸及家族。二来,父亲是真的喜欢阿禧,他有很多女儿,不一定非要让阿禧进宫的。完全可以把阿禧留在身边多养两年,为她挑个信得过的好人家,送她出嫁。” “是因为我,阿禧才说要进宫的。” 也能想明白,世家大族特别是谢氏这种顶尖的家族,家中女子肯定是奔着往后妃的方向培养的。温柔善良,体贴人心,管理后宫。这种人首先要一点,耐得住寂寞。 后宫无数时光,多的是得不到恩宠的时候,万一你因为嫉妒心生恨意,做出一些出格之举,岂不是连累家族。 特别是林陈叶是第一次选妃,谢太后坐镇,谢府无论送来谁位份都不用担心,所以只关注每个人各自的性格便好。不要让陛下因为一人而心生厌恶,能听话的,方便和家里联络,为以后的姐妹铺路。 不用标新立异,只求稳妥过关。 谢禧显然不是。 “阿娘很担心我们,她知道父亲不会因为她不愿就不会把我和阿禧留下。我们有那么多的姐妹,她们的娘亲又何尝愿意把女儿送入深宫永不相见。在父亲透露出想要我进宫的苗头时,阿娘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自从她生了阿照以后,便从来没和父亲发过脾气,可为了我,他们差点动手。” 谢将离觉得常渔想得太好,总想两全其美,可世上事哪有这么好的,已经把谢禧留下来了,舍一个谢新绿又能如何。 “除了小时候记忆中似真似假的记忆,我从没见过母亲生这么大的气。可她不想让我和阿禧知道,每天依然笑盈盈的。可我知道,她找了父亲很多次,撒泼,痛骂,做了很多不符合她现在常夫人身份的事,依然没有用。父亲不是不爱惜她,只是不理解,为了一个不是亲生孩子的我,有必要和他闹成这样吗?” “父亲也不是不疼我,相反他是真的觉得我进宫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将来成了陛下的妃嫔,过得日子比谢府后宅中不起眼的四娘子好多了。这么好的前程,阿娘为什么不同意?” “阿娘见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也死了心。可她总是每夜趁我熟睡之后到我房间里看着我哭,她以为我不知道,可我知道。知道她是舍不得我,舍不得我们母女分离。” “可最后你和谢禧一块进了宫。” “是阿禧找到父亲,说为什么我可以进宫,可她却不行。父亲以为她也想去,没多考虑就同意了。” “阿娘因为这事生平第一次打了她,说她越来越任性,那平城宫是什么还去处吗,她有机会不去,偏还要自己一头扎进去。” “阿禧说要和我有福同享,她一想到以后我比她过得好,就愁得吃不下饭。” “她其实只是怕我在宫里受委屈,她却在宫外无忧无虑地过好日子,我们俩一直都是有福同享。” “我一直都知道其实自己不受宠,只不过是谢府后宅默默无闻的四娘子,即使不进宫,以后也是作为联姻的一枚棋子,哪个世家贵族的女子不是这样听父母的安排过完一生。” “可是有了阿禧,阿娘,一切都不一样了。有了她们我就有了亲人,不是孤单一人。” 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她是有人爱着的,有人眼里她不值一提,可在阿娘和阿禧眼中,她是珍宝。 “你和寡人说这些,如果是想让让寡人好好待谢禧的话,那……” “不。” 谢新绿打断了他,“我是想让陛下知道,您并不了解她,您如今喜欢的谢禧和您想像中的谢禧并不一样。阿禧她值得更好的人来爱。” “你是想说寡人不好?” “陛下很好,是一个好君王,但不会是个好丈夫。若有一天阿禧和你的江山有冲突,陛下又会作何抉择?” “不会有这一天。” 他和谢太后的恩怨已经明了,做不了纯粹的母子,但至少因为利益,他们会绑在一起。谢禧无论是作为谢氏女还是他的妃子,从此之后都不会两难。 谢新绿却继续发问,“陛下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这句话,是阿禧的夫君,还是我的夫君。” 谢新绿的声音虚弱却掷地有声,一下一下敲击着林陈叶的耳膜,迫使他正视自己一直忽视,毫不放在心上的问题。 “即使你是君上,即使妾犯大不敬之罪,妾也仍然要说,阿禧值得更好的男子,值得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在这寂静无声的平城宫里,自娱自乐地过一辈子。” “陛下,阿禧醒了之后,请您回头看一眼她,您能听清她心里的呐喊,看见她绝望的挣扎吗?” “她很害怕,很孤单。” “可这些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听见。” 说完这些,谢新绿心情激荡,剧烈地咳嗽起来。 林陈叶听着,忽然走过去给她倒了一杯水。谢新绿接过水道谢,她的面上浮上不正常的潮红。 林陈叶见她这么虚弱道:“好好休息吧,阿禧已经见好,这些不用你操心。等她醒来,我会好好和她说的。” 谢新绿轻轻点头。 林陈叶走到门口,谢新绿忽然叫住他:“陛下,妾的二姐姐何时入宫?” “元宵节那天。” “天子大婚,那时宫里该是热闹的很,阿禧见了应该会很开心。” 林陈叶没再说话,开门走了。 等他一走,勉强支撑的谢新绿再也撑不住,滑倒在床上,半个身子落在床外。 萝女一直在外候着,听见谢新绿的咳嗽声好几次都想忍不住冲进来,可陛下没走,她只能在外站着。 林陈叶走了,萝女立马进来扶起谢新绿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娘子有什么话不能等好了再说,非得现在说。看您咳的,回头齐太医见了又得说您不遵医嘱了。” “自我和阿禧病了之后,陛下也就今天来了一次,再不说我怕晚了。” “咳咳……咳咳……” “娘子快别说话了,赶紧躺下歇歇。” “快过年了吧?” 谢新绿躺在床上算着日子,她和阿禧病了几日了? “是,还有两日便是除夕了。” “好,好。” 二姐姐就快入宫了,很快就会有更多的美人出现在林陈叶身边,占据他的心。那时候能留给阿禧的关心就不多了,那些想要害她的人一定会伺机下手。一定要把陛下的心留在阿禧身上,男人的愧疚和怜惜,可比他的诺言管用得多了。 第53章 明日进宫 夜已深了,谢府后宅一片寂静,门口守夜的小厮都忍不住偷偷打了瞌睡,听见巡夜的护卫队过来又猛的惊醒,装作没睡着的样子。 大半夜的常渔在床上辗转反侧,扰得人不得安眠。谢将离忍了一夜实在忍不了了,忍不住出声。 “怎么了还不睡?” “你别管。” 谢将离讨了个没趣,翻了个身继续睡。怎么睡得着啊,常渔在旁边一会儿长吁短叹,一会儿捶胸顿足。 “你要是不睡就出去走走散心,翻来覆去的弄得我也睡不好,我明日还得上朝呢。” “嫌我烦了是不是,我走。” 常渔起身就想下床去。 谢将离拉住她,“哎哎,大半夜的去哪啊?” “去阿禧房里看看,今天太阳好,我把她姐姐的被褥给晒了,没晒她的。我去找找,明天把她的给晒了。”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找什么被褥啊,再说了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行了,用得着你现在去吗?回来,睡觉!” 常渔不管他,从谢将离身上迈过去下床,就要去开门。 谢将离一看,急得连鞋都没穿从床上下来,几步快走赶在常渔之前抵在门口。 “回去睡觉。” 常渔给他翻了个白眼,转过身袅袅婷婷回床上去了。 谢将离看她上床才走回去,坐回到床上一边整理被褥一边数落:“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想一出是一出。大半夜想着晒被褥,真亏你想得出来。” 常渔“啧”了一声,坐起来不想理他。 谢将离还在那数落,“今天想去晒被褥,那明天夜里是不是还要做些点心送进宫给她们姐妹俩啊。” “能行吗?” “不行!” 谢将离刚躺下有点睡意,常渔一声哀哀的叹息把他叹了起来。 “又怎么了?” “想女儿了。” 谢将离沉默一瞬,“儿孙自有儿孙福。” “没良心的东西。” “怎么又骂我?” 常渔不理他,坐在床上看着帐顶发呆,帷帐顶上绣的是交颈鸳鸯,一只一只的成双结对 和她的两个女儿一样,可惜中间要加个林陈叶。想到此处,常渔又叹了一口气,好好的姐妹俩进宫,别和戏文里说的那样,为了男人姐妹反目。 要说这男人有什么好的,有太后在宫里她们什么也不缺,可别为了那些个情情爱爱的,弄得收不了场。 她的女儿啊,不知道病好了没,夜里冷了有没有人给盖被。吃的好不好,有没有人给她们做爱吃的。新绿还好,不怎么挑。就是阿禧,有点难伺候,宫里的人不能欺负她吧? 上次大公子回来只让他捎了书信,早知道让他给捎点自己亲手做的糕点了。 阿禧病了肯定又要发脾气,这不吃那不吃的,新绿还得照顾她。宫里的宫人趁手吗?就玉楼和萝女两个能顾得过来吗? 唉,想想就愁。 她戳戳闭眼的谢将离,谢将离没动静。 “家主?” “何事?” “明天你带我进宫吧?” “好端端的,进宫做什么?再说了你不是不喜欢进宫吗,说太后总盯着你看。” 谢将离眼都没睁。 “又喜欢进宫了。” 谢将离没信她的话,“你是想看两个女儿了吧。” “你不想啊?” 话已至此,谢将离也睡不着了,他起来和常渔一起坐着。 “想。” 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能不想。小小的年纪进了宫里,也不知能不能习惯。 “她俩那性子啊,就算真受了委屈也不会和我们说的,只会两个人抱着哭。” “太后在宫中,谁敢给她们委屈受。再说了,陛下也是她们的表哥,行事有分寸的。” “又不是亲的。” 常渔嘟嘟囔囔。 谢将离陪常渔坐了一会儿,越想越不是滋味。 “明天你收拾收拾,我下朝之后回来接你一起进宫。快过年了,去宫里给太后请安。” “好!” “能睡觉了吧?” “能!” 耳边没了声音,谢将离终于能放心地躺下。 “都一大把年纪了,还不让我省心。” 常渔正为明天见到女儿开心,没理他,开开心心地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常渔醒了个一大早,谢将离早已上朝去了。段妈妈进来伺候她梳妆,常渔还有些困,靠在椅背上让段妈妈给她梳头。 本来常渔打算和谢将离一块去的,谢将离去上朝,她在外面坐在轿子里等着。可谢将离说毕竟是去给太后请安,就算是自家人还是准备一下,顺便带些给女儿的东西。 段妈妈给她梳完头发问她可要准备进宫的东西,常渔说给太后的按往常进宫准备就行,给新绿和谢禧的一会你和我一起准备。 等谢将离下朝回来接常渔的时候,就看见她手里提着的两个大食盒,每个食盒装个四菜一汤都有余。 “你拿的这是些什么?” “吃的。” “吃的?” 常渔为了此次进宫特意穿上了自己的诰命服,雍容华贵,贵气逼人。和她手里一左一右挎着的两个食盒格格不入。 “我这不是想着阿禧生病了,肯定吃不下东西,所以就给她们姐妹俩做了些喜欢吃的。” 她看见谢将离眉头紧锁,以为谢将离是怪她只想着谢新绿和谢禧,忘了谢太后,赶紧说道:“我给太后也准备了,太后不是喜欢吃我做的杏仁酪吗,我给她做了两盘呢。” “宫里面的御厨什么不会做,用你给她做吗。还有,你带吃食入宫,万一被有心人做了手脚怎么办。” “太后又不是吃素的,没人敢的。” 谢将离想让她放下这些无用的东西,可看她一脸兴致勃勃,细想起来竟是从女儿进宫之后还未有今日这么开心的时候。到底是心软了,掀起轿帘让她进来。 常渔一路抱着那两个大食盒,直到进宫之后才交给才来接引的宫人。是太后宫里的一位刘姓的内侍来引路,与谢将离惯常相熟,没半点架子。 见到常渔也一块来了,还问了一句。 “夫人可好些日子没来看太后了,太后前几天还念叨呢。” 谢将离道:“家中事忙,这不得了空闲便领内人来了。” 谢将离不比常人,进宫和回家一样,也不用和其他人一样得把下人留在宫外。因此带着段妈妈一块进了宫,方便拎那两个大食盒。刘内侍看见段妈妈一个人一边一个拿的实在辛苦,问要不要帮忙。 常渔道:“不用了,里面没多少东西就是看着大些,她拎得动。” 刘内侍以为她是客气,非要拿,段妈妈松手让他拿了一个。 刘内侍没想着一个食盒有多沉,随便拿一下,手跟中了千斤坠似的落下来,赶紧用两只手一起拿住。 “这,夫人做的东西真是价值千金啊,还挺沉。” 他差点没拿稳。 常渔呵呵笑了几声,“盒子是紫檀的,难免比一般的沉些。” 谢将离面色不善地瞪了她一眼。 看我做什么,我又不知道他力气这么小,段妈妈都能一手一个,他两只手拿一个还拿不住。 第54章 里面没多少东西 进了章华殿,谢太后早已坐着等候,看见谢将离和常渔进来淡淡一笑,请他们坐下。 谢将离和谢太后寒暄了几句,关心了一下谢太后的身体,谢太后说一切如常。 孟女官进来奉茶时,常渔这才发现自己一直觉得不对的地方,没看到念双满。这念双满可是时时刻刻侍奉在侧的。常渔之前每次入宫,都能和他说几句话。 她也没多想,直接就问了出来。 “怎么不见念大家啊,是太后派他出去做什么事了吗?” 正在喝茶的谢将离把茶杯放下,又是一眼无声的责备。 谢太后没什么反应,平静地说道:“我哪使唤得动他啊,他年岁大了,还一直伺候我,我这心里过意不去,让他回家安享晚年了。这算是全了一场主仆之情。” “太后真是宅心仁厚,体恤下情。” 又瞪我,我不就问了一句吗,太后还没说什么,你急什么。 谢太后注意到孟女官手里拿的两个食盒,问道:“长兄这是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看着挺多的 。” 可不多吗,孟女官都拿不住,一个劲往下坠。 谢将离道:“都是桂娘准备的,女人家家的没见识,宫里面什么没有,净准备些没有用的东西。” “就是看着多些,其实也没多少东西。” 常渔拿了其中一个到谢太后面前,从里面取出两盘点心。大概是怕途中颠簸,点心不小心撒了,上面还加了两个盖子盖着。 常渔掀开其中一个,露出里面的点心来。 杏仁浓香扑鼻,色若白玉,其上撒了些细碎的干花瓣点缀,煞是好看。 “妾记得太后之前说过小时候最喜欢吃家中的杏仁酪,细腻滑嫩,入口即化。妾疏懒,许久未进宫,这次得见太后不知送什么东西才好。太后想必什么都不缺,想来想去,只有亲手做些小食以表心意。望太后不要嫌妾手艺不精。” “怎会。” 谢太后对常渔倒是一如既往的好脸色,她很喜欢看见常渔。漂亮,鲜活,像是腐烂棺材里偶然吹进来的一阵清风,带着自由的气息。 常渔刚来平城那一阵,谢太后经常召她进宫,外面的人都猜测是因为谢大人太宠这个出身低下的渔女,伤了益阳长公主的颜面,所以让她时时进宫敲打她,让她牢记自己的身份,不要惹是生非。 常渔一开始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以为,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话。谢将离那时候还有公务在身不能陪她进宫,她更害怕了。见到太后宫里随便一个小宫人都慌的不行,生怕一个不小心,找一个由头把她拖出去悄悄埋了。 当时谢太后在偏殿见她,屏退左右只留她一个人。常渔眼前一黑:不会是要替长公主杀人灭口吧? 常渔吓得低着头没敢往上看,谢太后眯着眼看了一阵看不见脸,让她抬头。 常渔哆哆嗦嗦抬头,不敢对视。 谢太后一看常渔,只觉这张脸,真是,好颜色。 之后没事就让常渔入宫,也不干什么,就让她讲讲宫外的趣事。打鱼怎么打,撒网怎么撒,谢府住得还惯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常渔:都还好。 谢太后有时被平城宫压的喘不过气来时,便会让常渔进宫坐坐,看看她。 如同看一株栽在宫外,呼吸得到自由空气的鲜花,凑近了嗅,还能闻到阳光雨露的味道。 大大的食盒里就端出来两盒糕点,谢太后看着明显还有很多重量的食盒,疑惑的眼神看向谢将离。 谢将离喝茶掩饰尴尬,在常渔无声的催促下说道:“听说阿禧病了,我们夫妻俩忧心不已。拿点东西看看她们。” “是是……” “让太后见笑了。” “阿禧你们不必担心,病已见好,也能下地了,就是吃的少些。若是不放心的话,一会儿我派人领你们去看看便是了。不亲眼看见的话,任旁人说什么都没用。” “真的!” “咳!” “谢,多谢太后。” “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常渔重新坐回座位,听谢太后和谢将离说话,心却早已飞出了章华宫。 谢太后和谢将离又说了会儿话,不过是些家里的事,最近的一件事莫不过是三女儿谢德音有孕了。 “还不到一月,前几日刚派人给家里捎了信。说是怀相不好,大夫不让随便乱动,卧床静养。” “我记得前几年安儿也是这样吧,怀像不好,太医一直照料着,生产时还是受了不少苦。” “安儿那是双生子,自然要比寻常人更辛苦些。” 两人聊了一会儿儿女之事,谢太后见常渔心神不宁,知道她是等不及了,便让孟女官领着她去平芳局。 常渔起来道谢,用眼神询问谢将离去不去。 谢将离道:“你先去吧,我再陪太后说会儿话。” “那等妾回来与家主说两个孩儿的近况。” “好。” 常渔行礼之后和孟女官一起退下了,室内只剩下谢太后和谢将离。 “阿禧和新绿两个孩子,让太后费心了。” 谢太后用茶盏撇去茶水上的浮沫,“阿禧这孩子挺有趣的,跟她阿娘一样。新绿稳重,常夫人教导的很好。” 谢将离颇有些感慨地说:“儿女成群,环绕膝下。我谢氏如今人丁兴旺,已有望族之势。多谢太后在朝中支撑,才能有如此局面。” “长兄,这一切,都是我们原本该过的日子。” “陛下那边……” “我已经和陛下摊牌了,陛下看在我恐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不会对阿曦进宫有过多意见。毕竟,她也需要有一位皇后了。” 谢太后中毒的消息谢将离早已知晓,可现在听她云淡风轻地说来,还是不免难过。 “长兄这副样子做什么,我还有几年好活,又不是明日就去死了。” “别说这种丧气话。” 殿里没别人,谢将离听见谢太后说这些,难免以兄长的口吻说话。 “原本觉得陛下不听我管教也无妨,还有他的儿子。她不想让谢氏女诞育子嗣又如何,还能由着她的性子来吗?没想到,先帝对我防范如此之深,这么多年,我竟一无所知。还有林陈叶,冷心冷性,像他父亲像了个十成十!” “好在陛下如今仍需要我们,太子之事可以依我。如今之计只能是让阿曦进宫之后,抚养皇长子,而后册立太子。” 谢将离开口道,“前朝反对陛下南征的不在少数,陛下离不开我们的支持。” “只是阿禧和新绿……” “这件事是我的疏忽,只顾想着让陛下和阿禧培养感情,忘了宫里还有看不见的第三只手在暗处翻弄云雨 。直到阿禧突然生病,顺着这条线才查到了子不活。这个鬼东西,一直没消失。害了我的一个孩子还不够,这八年来在我的身体里生根发芽。如今竟然又害到我的侄女身上。阿禧和新绿属实是无妄之灾。” “这怎么能怪你,你每日要担忧的事已经够多了,有心之人故意为之,防不胜防,只盼陛下立后,一切安定。” 第55章 初到平芳局 常渔想念女儿亲切,一路难免走得快了些。孟女官提着一个不轻的食盒一时半会儿还跟不上她。 常渔走了一段路察觉到,颇有些不好意思:“孟女官见笑了,我有些不知礼数。” 孟女官道:“常夫人不必说这些,夫人与昭仪母女情深,一时心急也是有的。夫人放心,两位娘子都已见好,想来不日便能病愈。” “两位?” 宫里对外的消息是谢昭仪感染时疫,为了防止感染宫中其他嫔妃才封闭平芳局,谢新绿在一旁照料。导致常渔一直以为只有谢禧生病了,没想到是两个人都生病了。 孟女官看常渔的反应,知道她应该不知谢昭容也生病了,宽慰她说:“这病传染的厉害,不知道谁传谁的就染上了。两位娘子的症状也不一样,所以一同在平芳局请了太医医治,两位娘子中间就隔了一堵墙,夫人请放心。” “哦好好。” 怎么两个人都生病了,这可怎么才好,也没人知会一声,两个人彼此没个照应该多害怕。 常渔脚步慢了下来,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两个女儿。 平芳局外孟女官和侍卫打了招呼,领着常渔进去。 里面空无一人,虽然院子里雪扫的干净,却显落寞。常渔几乎是瞬间就湿了眼眶。 阿禧和新绿都是爱热闹的孩子,住的地方这样荒凉,肯定是病得厉害,无暇他顾。 平芳局只是宫人都走了,没了人声显得寂寥了些,常渔慈母眼中自然是看什么都不好,觉得两个孩儿受了天大的委屈。 恰逢玉楼在院子里煎药,听见开门声还以为是每日送新鲜瓜果的来了,继续给药炉扇火,头也没回说道:“把筐子放在原处便好,一会儿我们便拿回去了。” 等了半晌没听见有人回话,玉楼以为送水果的走了,继续煎药。 孟女官想过去提醒她,常渔摇摇头,自己走近。 玉楼看药炉里的火不够了想去加点碳,一扭头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夫人……” 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哎,好孩子……” 玉楼激动之下跪下抱住常渔的双膝,“夫人,奴婢没看错吧,真的是夫人。夫人,娘子和奴婢都很想你。” “起来起来。快起来,好孩子。” 常渔用手抹去玉楼脸上煎药被熏出的黑印,“苦了你们了,煎药还得自己动手。” 玉楼浑不在意:“给娘子的药自然要亲自动手才行,哪能假手于人。再说了,现在平芳局就是人少了点,吃穿用度一应不缺,还有专门的太医”。比外面不知多少人过得好多了。夫人就是看不得两位娘子受一点委屈,所以看什么都不好。” “你这丫头,伶牙俐齿的一点没变,看来是没怎么受委屈。” “有娘子在,谁能让我受委屈。” 提起谢禧,常渔心中不免不是滋味:“阿禧还好吧,能不能吃得下饭?每日喝水喝得多吗?” “都好都好,娘子昨日还下床走了好久呢。” “以前病得不能下床吗?这小妮子生下来没个猫大,好不容易养到如今,浑身还是没几两肉。病了一场,见了我怕都不认识了。” 常渔悲从心来,又想哭了。 “阿禧在哪个房间?她姐姐呢?是不是在她隔壁?我得去看看。” 玉楼拦住常渔。 “夫人不行。不是奴婢不让您去,只是太医专门说了,不能吹风,不能见生人。就我们这些贴身伺候的每日里还得用药汤洗手两遍呢。” 常渔脚步止住,可已经到了这,日思夜想的女儿就在眼前,怎能忍住不去看。 孟女官看出她们的为难之处,说道:“太医的话必然要听,可夫人难得进宫一趟,怎能不见娘子一面呢。两位娘子的房间挨着,夫人大可以在外面说说话,娘子也能听到,这样也不算见面。” 常渔连连说好,“好好,就这样,听孟女官的。” “可是……” 玉楼还想说齐太医的嘱咐,常渔拉着她就走了。 “阿禧的房间在哪?这边?” “夫人是这边。” 玉楼领着常渔来到谢禧和谢新绿的住处,碰见于文端着一个盆子出去,于文见到常渔不免问了一句。 “这是我们家夫人。” 于文听到赶紧给常渔下跪,“拜见夫人。” “你这是刚从阿禧房间出来吗?” “回夫人的话,冬日里房子点着炭火,虽然不冷但难免干燥。两位娘子不能见风,奴婢便每日去房间里洒水,保持湿润。” “这位小内侍用心了。” 常渔随手从手上撸下来一个绿莹莹的镯子递给他。 于文被晃花眼,连连说不敢当。 玉楼道:“夫人给你你就要了吧,这是你照顾两位娘子的赏赐。”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于文千恩万谢地出去了,常渔来到两间屋子前,左瞧瞧,右看看。真是想立马进去。 玉楼和她说左边是谢禧,右边是谢新绿。 常渔在两间房间门口来回走,透过窗棂往里面看,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她也不舍得收回视线。 怕女儿听见,低下声音:“怎么没动静啊?是不是睡了?” “没呢,奴婢刚出来的时候娘子刚醒,现下可睡不着。” 常渔想听听女儿的声音,无论哪个都好。 大概是上天怜她一片慈母心肠,谢禧的屋里突然传来咚咚的声音。 玉楼吓了一跳,去屋里看怎么了。 谢禧坐在床上双手双脚抱着一个瓷枕,费力地往墙壁上撞。那个瓷枕是某一次林陈叶赏赐里的东西,夏日里用来纳凉最好不过。玉楼本想先把它收起来,等夏日的时候再拿出来 。可谢禧看它做的精致好看留下来压被角了。 现在谢禧用她那两个麻杆瘦的胳膊费力地来回倒腾,一下一下撞着床。 “娘子,您做什么?” 谢禧扯着嗓子,声音嘶哑的像只待宰的鸭子。 “我给姐姐听个响。” 接着又是一阵“咚咚咚!” 过了一会儿,原本安静的隔壁传来了声音。 “哐哐哐!“咚咚咚!” “哐哐哐!” “咚咚咚!” “哐哐哐!” ………… 门外的常渔正流着眼泪,笑出了声。 “这孩子,都病成这样了还胡闹。” 孟女官道:“昭仪和昭容两姐妹感情很好。” “她们是亲姐妹,感情自然好。” 第56章 来当皇后 常渔到底是没进去任意一间房间,只是来来回回这边走走,那边瞧瞧。 谢新绿房间里没有太大的声音,只偶尔传出咳嗽声,说话声。每到这时候,常渔就会紧贴着门缝,侧耳听谢新绿说话的声音。也没几句,就是萝女问她喝不喝水,提醒她该吃药了。 谢禧那边就热闹多了,一会儿是下床走路,谢禧边走边抱怨,走到靠近谢新绿的那边还会用下来敲敲墙壁。谢新绿便会回给她声音。 一会儿要喝水,她嗓子哑得厉害,还偏要说话,就差朗诵一篇诗文,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孟女官得了吩咐,常渔如果执意要进去看她们不要阻拦,在外面看着也可,不要催促等着就好。 常渔一直在门外徘徊,等到两间房子声音歇了下去才回神,出来看到孟女官一直在外面。太后身边的女官,在外面一直等着自己,常渔有些过意不去。 “是我一时忘了时候,连累孟女官和我一块,孟女官受累了。” “夫人一片慈母之心,令人动容。陪夫人来此本就是奴婢的职责所在,算不得累。” 孟女官在宫中见过许多骨肉分离,一如宫门父母变君臣,此生难相见。即使有幸得见,客气尊敬有余,如常渔这般将心疼挂在脸上的,实在少见。 “夫人可还有事要做,若无事,便回宫去吧。太后和谢大人还等着您呢。” “还有最后一件事,等做完了我便回去,劳孟女官再稍等一会儿。” 她示意于文过来,于文自得了常渔一个看着就价值连城的镯子之后,怕常渔有事找他,一直在外面等着。看见常渔招手,忙过去。 常渔把从谢府带来两个食盒拿过来,揭开来看,里面不是吃食,都是些用的,看样子有娃娃,手绢,书卷,甚至还有两件簇新的衣服。 “这是……” 孟女官随便看了一眼,心下了然,怪不得这么沉呢,什么都有。 “这些都是阿禧和新绿在家惯常用的,她们进宫的时候不知宫中如何,我也没给她们准备什么,不敢随便拿家里的东西进宫。现在她们生病了,看见以往用惯了的东西心情说不定会好些,身体也能好得快。” “夫人真是想的周到。” 在宫里常渔也不好仔仔细细地说一遍,只能挑些重要的说。 “这个娃娃是我给阿禧新做的,做娃娃的布料熏了足足一月的桂花香料,阿禧喜欢闻这个。要是她不喜欢这个娃娃了你们再给她做新的,只记得她喜欢有香味的。” “这个盒子里是给新绿新打的首饰,她天天戴那些白的浅的一点也不好看,这套是大红赤金的,过年过节的让她戴上添添喜气。” “这套书,是新绿之前一直想要的,城里那家书店到了货之后我就派人买了来,你给她,让她没事的时候打发时间。” “还有这两套衣裙,是我亲手做的,都是按照她们之前的尺寸,也不知四个月没见她们瘦了还是胖了。肯定是瘦了,病得那么厉害,新做的衣服都不合身。” 说着说着悲从心来,又哭了。 一个当朝命妇在自己面前哭了起来,于文哪见过这阵仗,手忙脚乱地安慰。 屋里玉楼刚服侍谢禧睡下,听见外面动静出来,于文看见她跟看见救命稻草似的。 “好妹妹你快劝劝夫人,好端端的哭什么。” 常渔止了哭声:“是不是我吵到阿禧了?” “没有,娘子已经睡下了。奴婢是出来看夫人走了没,若是没走便看夫人对奴婢可有什么吩咐。” “吩咐的都吩咐给于文了,我倒是还有一桩事想问问你,不然白进宫了一趟。” 常渔看孟女官没催促她的意思,把玉楼拉到一边,两个人说悄悄话。 “阿禧病了之后陛下来过吗?” “来过。” “什么时候?” “昨日。” “除了昨日呢,还来过几次?” “……” “就昨日来过一次。你是说阿禧和新绿两个人病了这些日子,陛下就昨日来过一次是吗?” 玉楼:我没说。 玉楼试图给林陈叶挽尊:“陛下待昭仪可好呢,太医说了不许旁人去见昭仪,怕传染。但是陛下不顾自身安危,依然来见。还陪了昭仪许久,一直到晚上才走。” 作为一个在谢府后宅摸爬滚打十余年,对男女情爱异常敏感的妇人,常渔立刻就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 “只见了阿禧,没见新绿吗?” “见了见了!” 玉楼给林陈叶找补:“陛下在昭容房里也待了很久,约摸得有大半个时辰呢。” “在阿禧房里待到天黑,在新绿房里就待了不到一个时辰。” “是这样吗?” 玉楼眼神躲闪,不敢应答,求助的目光看向在尚附近的于文。 于文虽然今天才见了常渔,但知道面对这风姿绰约,心细如发的谢夫人毫无招架之力。拿人手短,自己刚拿了人家一只翠绿翠绿的镯子,没胆气和她说话。所以,于文毫不留恋的跑了。 靠不住的狗腿子!玉楼一瞬间在心里把于文骂了八百遍。 “说话!” 常渔把玉楼逃避的脸转过来面对自己。 “呃……,其实,陛下对昭容还是挺尊重的。” “一块睡觉的女人又不是夫子,他尊重新绿做什么,让新绿在床上给他讲道理吗?” 常渔来到平城十多年,虽然已经耳濡目染能够做一个十足十的贵妇人,但多年江上打鱼的生活习惯还是没有磨灭,下意识就会说些外人口中的粗鄙之言。 看玉楼吞吞吐吐不敢说,常渔换个问法。 “你不必说,我问你答就是。” “陛下是见阿禧比较多还是见新绿比较多?” “陛下不常来后宫,前段时间卢御女比较受宠,但是除了卢御女,陛下最常来平芳局。” “陛下和阿禧在一块比较多,还是和新绿在一块比较多?” “两位娘子常待在一处,陛下无论见哪个另一个都会见到的。” “那陛下来看阿禧,阿禧是何反应?” “昭仪那时睡下了,不知陛下来过。陛下走时也说不让我们告诉昭仪。” “陛下看了阿禧就打算走了?那他没打算去看新绿?为什么他又去看新绿了?” “……” 玉楼又想逃避。 “说话!” “是昭容请她过去的。” “说了什么你可知道?” “陛下和昭容单独说话,奴婢哪敢知道,就连萝女一直照料昭容,但是也在门外候着。” 常渔想了想又问:“陛下走了之后新绿什么反应,难过还是高兴?有没有提起阿禧?” “昭容,一切如常。和昭仪感情也好,刚刚夫人不是看见了嘛,两人玩的好着呢。” 玉楼以为常渔担心谢禧两姐妹为了陛下的宠爱会心生嫌隙,安慰道:“两位娘子的感情和在家时一样,断不会出现姐妹反目之事,夫人放心就是。” “放心?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放心。” 常渔转头看院中的风景,“二娘子要进宫了,你们知道吗?” “二娘子进宫,进宫做什么?来看两位娘子吗?” “来当皇后!” 第57章 你把我也弄进宫 常渔问了一通问得自己心烦意乱,临走时让玉楼把谢曦要进宫的消息告诉谢禧和谢新绿,玉楼满口答应。 于文等常渔走了之后才敢出来,想和玉楼凑近乎。 玉楼还记着他刚刚不声不响跑了的事,没想理他,于文也不强求,跟在玉楼身边聊天。 “谢夫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可真好看,怪不得能养出两位娘子那样神仙般的人物。谢大人早些年名满平城,和谢夫人可是酒楼话本子里常谈的人物,我一个在深宫中的小内侍也听说过。” 玉楼没理他,拿了棉布裹着药炉的手柄往碗里,倒药。 “谢大人对夫人可真好啊,一出手就是一个水头这么好的镯子,绿汪汪的。我于文在宫里光领月银十辈子也攒不够能买它边角料的钱。” “玉楼,你喜欢吗,喜欢也不给你。这东西我要带到棺材里去。嘿嘿。” 玉楼看不起他那没见识的样子。 “不就一个镯子吗,瞧你宝贝的那样,我在谢家待了十多年了,娘子什么好东西没给我,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当我是你吗,眼皮子浅得跟你的心眼似的。” 玉楼端了药就走,没半分留恋,她可不稀罕那个镯子,夫人给她和萝女的好东西多了。 于文站在原地细细琢磨了会儿,心里不是个滋味。 “这种好东西你都看不上眼,你还想要什么?”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镯子被他放在怀里贴近心脏,凉津津的,舒服的很。 美得很。 常渔回到章华宫时,谢将离茶已喝了三巡,等得老大不耐烦。 等到常渔一回来就抱怨,“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放下东西走就是了,她俩生着病,待这么久过了病气怎么办?” 好啊你,知道新绿也生病了还不跟我说,早知道就不回来了,让你一个人回府。 谢将离没看出来常渔的意思,还在喋喋不休。 谢太后看了一眼长兄,颇有些好笑,还说常渔一把年纪了不懂事,看他这样也挺不懂事的。 谢将离说得口干舌燥,喝口茶润喉,有待开口,发现常渔眼睛发红,似是哭过。 “见到阿禧她们了?” “没敢见,怕见了忍不住哭,徒添伤心。在门外听了会儿动静,把东西留下就走了。” 谢太后道:“病在子女身上,当娘的恨不能以身代之。” “太后明察。” “妇人家家的,在后宅还不够你转悠的,跑到宫里来给太后添乱。” “不添乱,左右我无事,若是夫人在谢家待的闷了,可进宫来陪我小住一段时日。” “不闷不闷。” 常渔还没说话,谢将离替她婉拒,“阿照每日下学第一个就要找阿娘,这小子有时连我和他阿兄的话都不听,真想揍他一顿。” “我这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急着回绝,长兄何不问问夫人呢?在宫中虽不如在府里便利,却也可每日见到阿禧她们。” 谢太后故意捉弄长兄:“夫人以为如何呢?” “太后说得自然好,”常渔看了一眼谢将离铁青的脸色,“不过家中尚有小儿在,不便离家过久。在宫中妾不知礼数,也怕给太后添麻烦。谢太后好意,一切还是等二娘子进宫之后吧。” 谢将离松了一口气。 小样,吓不死你。 说到谢曦进宫,谢太后严肃了些:“益阳长公主去世,谢府这些年都是夫人执掌中馈,此次二娘子进宫,夫人要好好操办才是。” 常渔应下,“二娘子嫁与陛下为妻,便是大兖的皇后,妾自当尽心竭力,不负太后对谢家的厚爱。” 在回去的路上,常渔一言不发,谢将离好几次想说话常渔把他堵了回去。 到了谢府,梳洗完下人都退下了,谢将离准备兴师问罪,你对我那是什么态度 ,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到底谁是当家的。 谢将离话未出口,常渔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 “你说陛下有多喜欢阿禧?” “什么?” 常渔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把今天玉楼说的和她自己的所见所闻一块说了。 “你说陛下有多喜欢阿禧?” 她又问了一遍。 “阿禧吗……” 谢将离仔细想了想,“阿禧那性子,很少有男人不喜欢吧?” “可阿禧不是很喜欢陛下!” “你这是怎么说的?” 谢将离觉得她胡说八道,“那是陛下,天下万民无不敬仰。” “他还是你侄儿呢,你听过他叫你一声姑父吗?” 谢将离哑然,“天家无父子,更何况长公主去世多年,他对我无多少晚辈之情也可以理解。” “那你还让女儿进宫,说得好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依我看啊,还不如在谢家的时候。” “你懂什么?女儿进宫嫁的是天子,这天下有比皇家更好的去处吗?” “那你怎么不送我去!” “你、我,你说的是什么话,荒唐!” “你也知道荒唐,”说起这个常渔就生气,“二娘子之前和黄家是多好的亲事,你转头就给了三娘子。你是不是当爹的啊,怎么想的。” “婚姻大事怎么能由着儿女的心意来呢,自然是结两姓之好,再说了那时不是太后和陛下关系转圜了。太后想着谢家所以才会让咱们家的娘子进宫。” “那也不用都进宫。” 常渔步步紧逼,谢将离连连后退。 “要我看二娘子就是太好性了,由着你们安排。当初说什么进宫的得性情稳重,德才兼备,所以才挑了二娘子去。可阿禧呢?你让新绿去我尚能理解,让她和二娘子守望互助,可阿禧她懂个什么,后宫虎狼窝,你看看现在,谁护住她了。” “阿禧是自己想去的。” “她想去你就让她去,我也想去,你现在把我弄去吧。” “常桂娘!” “都说了别叫我常桂娘!” 两人眼看就要吵起来,门外传来叩门声。 “谁啊!” “家主,是二娘子。有事找夫人。” “阿曦,阿曦来了。放手!” 常渔的手攥紧谢将离的领口,想动手。 常渔整理了一下衣服,头发,确定不见凌乱出去见谢曦。 “阿曦来了,有事吗?” 隆冬的夜里,谢曦外面穿了一件火红的斗篷,越发显得白嫩精致。 “本不该打扰父亲和姨娘安寝,只是知道今日父亲和姨娘进宫见两位妹妹,所以想问一句她们可还安好?” 第58章 我把官位也让给你吧 事关两个女儿,常渔心情低落下来:“没事。” 她叹了一口气。 “都说没大碍,快好了。可你都不知道阿禧这次病得连床都下不了,还有新绿,一直在咳嗽,我都没敢进去,怕她们伤心,影响养病。” “你说你父亲,偏要她们进宫干什么。好好待在家里,到了年纪嫁人,便是一辈子不嫁人,养在我身边也好。他生那么多女儿倒是都派上了用场 。左一个联姻,右一个入宫,怎么不见他去。” 子女面前不言父母之过,常渔说了这点就没说,只是坐着唉声叹气。 谢曦坐在一旁安慰常渔,说着说着常渔才想起二娘子不日就要进宫为后,自己在这担心阿禧她们,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那个,二娘子,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可怜阿禧和新绿生病,我又不在她们身边,心里难过,难免说错了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的,姨娘。” 谢曦还是如往常一般温温柔柔,平平静静。 “我十岁时阿娘去世,当时我想念阿娘,整夜整夜不睡觉,谁来哄也不行。当时姨娘怀着身孕,还要要看顾阿禧,新绿,却还担心我睡不着觉影响身体,夜里在我床边给我唱歌听。” “还有阿禧,我知道,阿禧除了新绿之外,不太喜欢和我们这些姐妹玩。不过那时候却和新绿整天跟着我,怕我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让我和她们玩。” 说起来也是奇怪,谢将离年轻时貌比潘安,和现在的谢觉一样都是无数平城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可谢将离偏偏有一样不好,克妻。 益阳长公主嫁给他十二年之后病故,谢新绿的亲娘生她时难产,谢曦的亲娘在她十岁那年亡故。细数起来,谢府后宅之中倒有不少没有亲娘的孩子。常渔当年为了安抚这些小孩儿,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自己就生了两个,养的倒是不少。 听她说起女儿的事,常渔又是一阵难过,“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让她们两个入宫,管你父亲说什么我都不听,现在也不至于这样。” “姨娘放心吧,不日我便要入宫,倒是宫里面和阿禧她们也算是有个伴,姨娘也不用总担心她们了。” “我该担心你们了!一个个的都说进宫享福,有什么福比在谢府还多。还有陛下,寻常女子出嫁父母家还要去看一下男方人品如何,相貌如何。这可倒好,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问。好处全让他们男子给得了。” 内室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咳嗽声。 谢将离听她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出声制止。 “别理他,现在倒是话多,你可是将来的皇后,谁敢管你。” “是,有劳姨娘费心了。” 聊了一会儿谢曦起身告退,等谢曦一走,谢将离铁青着脸从里面出来。 “你看看你,近来真是越发不像话。陛下是你能说的吗,还有你跟阿曦说的都是些什么。她是未来的皇后,你不教她御下之术也就罢了,还敢在她面前胡言乱语。” 谢将离看常渔不像话,常渔也看谢将离不顺眼。 “爱听就听,不听拉倒。我看你是被我伺候惯了,忘了我本来是个什么德行了吧。还御下之术,你让我一个姨娘教皇后御下之术,你是怎么想的谢大人。当官当糊涂了吧。” “还嫌我不该说,那你倒是别做。” “你……” “你什么你,和你说正事。” 常渔一本正经,“你说能不能让阿禧和新绿出宫来啊?” 谢将离这次没说她,但是他一脸“你在口出什么狂言”的表情。 “那二娘子进宫了,往后六娘子,七娘子也要入宫,阿禧和新绿多她们两个不多,少她们两个也不少,怎么就不能出宫。” “夫人真是好谋算,为夫竟然没有想到。” “你什么意思?” 夫妻这么多年,常渔要是听不出谢将离是讽刺那就有鬼了。 “你想得这么好,不如我把官位让给你如何,你替我去上朝。” “家主……” 常渔试图说服谢将离,自己的想法有可行之处,谢将离不想听,他要睡觉,拒绝沟通。 常渔没法子,只能放弃,但还是不甘心。 “等到女儿在里面受了大苦,你就知道心疼了。” 清净殿里,已近丑时,灯火未熄。 林陈叶还在批阅奏折,殿里悄无声息,只有偶然翻阅奏折的纸张声和灯花爆裂的声响。 林陈叶忙完之后眼睛干涩的厉害,他用力地眨眨眼,想让眼睛舒适一些。 金粟听见声响进来问他可要安寝,林陈叶没说话,只是把眼神转向床边挂着的礼服。 那是他大婚时要穿的冕服,层层叠叠,配饰繁杂。 他用手拂过上面十二章纹的刺绣,脑中却无端响起一句话:妾女工尚好,陛下是要看我刺绣吗? 谢禧那个不着调的性子,不知道绣出来的绣品如何?说起来谢禧也不曾像他想像中的那般跳脱,行为举止也算有度。毕竟是谢家教养出来的,就算再娇惯也差不到哪去。 可为何自己一想到到,脑子里总能出现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响个没完。 不过,谢府的二娘子也叫谢曦,同音不同字,为何自己却一直没觉得奇怪呢? 金粟看他一直在看着冕服发呆以为他是想试试,“陛下可要试穿一下看这身礼服合不合身。” “不必了,尚服局知道寡人的尺寸,一定会合身。” 此时此刻,不知道阿禧如何了? 谢禧?谢禧好着呢! 甚至晚上的晚膳还比平常多喝了两碗鸡汤,在她要喝第三碗的时候,玉楼喝多了不好消化,及时制止。 “娘子喝得已经够多了,可别再喝。补身子也不是这么个补法。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做,虚不受补。” “还虚不受补,玉楼,我病了这十几日,你还略通点医术了。” 玉楼很谦虚,“这不是整天跟在齐太医后面侍弄草药,多少知道一些。” 谢禧吃得有些多,站起来走了几圈消食,手里还抱着常渔白日进宫时给她带来的娃娃。 玉楼已经把东西都交到她们手里,刚知道常渔来过的消息,谢禧高兴得要从床上蹦下来。 知道阿娘走了难掩失落,“我和阿姐都生病了,阿娘都不来看,好狠的心呐。果真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亲娘是路人。” “夫人也想看昭仪和昭容啊,只不过两位娘子都病着,夫人看了眼泪都不知道往哪边流。娘子难道想夫人从这间房哭到那间房。” 谢禧想想那副场景,感觉自己的心和被人揪起来一样。 “那还是等我好了之后吧,到时候求陛下个恩典,让阿娘进宫陪我和阿姐多待一段时日。” 她来到墙壁边角,大声喊:“阿姐,你说好不好啊?” “好。” 嘶哑且大声。 “哈哈哈哈哈哈……” 声音传出好远,林陈叶立后的事对她们没任何影响,甚至有一丝期待。 第59章 恢复活力 时间在谢禧一醒一睡之间很快过去,随着谢禧一起醒来的,还有她的体力。 谢禧的精神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胃口变好,饭量变大。之前一顿一碗粥,现在一顿能吃三碗,另加汤汤水水若干,一天中瓜果蔬菜小点心不知道塞进去多少。 饭量好得玉楼不敢让她多吃,怕她撑着。 吃多了饭不好消化,自然就得散步消食。谢禧每次吃完饭从在屋里转,现如今去院子里转。 第一次踏出房门,看见外面阳光的时候,谢禧差点喜极而泣,终于晒到太阳了。她如果再待在那个屋子里,就会变成一截被雨淋透的枯枝,眼看自己身上长出一朵朵蘑菇。 她站在门口张开双臂,尽情地感受阳光,微风,新鲜的不带药味的空气。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舒坦。夹杂着冰雪寒凉的空气,吸进肺里,还是舒坦。 谢禧伸完懒腰,扭头看见隔壁的房子,阿姐就在里面。 她去敲门,叫谢新绿。屋里传来脚步声,很快门后也传来同样的敲门声,是谢新绿给她的回应。 “阿姐,我在这儿,我就在这儿。” “我也在。” 听见姐姐的声音,谢禧更难过了。 “阿姐,你还是不要说话了,好好养嗓子吧。你之前声音多好听,现在比于文的破锣嗓子还难听。” 一直在一边等着伺候谢禧的于文无辜躺枪。 “依我说,昭容嗓子好听着呢,就是现在生病了也比奴婢的破锣嗓子好听。您听,嘎嘎,嘎嘎。” “嘎嘎……” “嘎嘎……” 谢禧也学他。 “娘子叫得可比奴婢好听多了。” “好你个于文,说我说话像鸭子是不是!” 于文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没有,奴婢是夸您呢。” “你还说!” 谢禧想揍他,于文见势不好赶紧逃之夭夭。 “娘子,奴婢没那个意思,奴婢真的是夸您呢。” 夸她学鸭子叫学得好。 “你还说?玉楼 ,给我打他。” 玉楼得令,拿了放在院子里扫雪的大扫帚就来收拾他。 于文逃至院中,前有玉楼手持武器虎视眈眈,后有谢禧久病未愈不敢触碰。 前有狼,后有虎,于文进退维谷,挣脱不得。 现在只有一个法子可保一命,于文给玉楼跪下,“求女侠饶小人一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玉楼女侠充耳不闻,手持大扫帚无情挥下,扫帚毛纷飞,打得于文毫无招架之力,节节败退,最终发誓,再也不说昭仪叫得像鸭子了。 期间谢新绿听到动静关心战况, 把门开了一条缝观看园中战局,谢禧还回屋倒了一杯水,和阿姐一块隔岸观火,看热闹不嫌事大。 最终的战况,玉楼大获全胜,雄赳赳气昂昂扛着大扫帚满意离去,于文丢盔卸甲,作为战败方打扫战场不说,还包了玉楼往后三个月的零嘴。并且遭到一同观战的萝女无情嘲笑,也成功收获了往后一个月的零嘴。 对此于文表示,女人太无常,他明明是夸奖,却遭到无端的打压,损失惨重。 以后再也不说谢昭仪叫得像鸭子了。 于文也和玉楼一样拿了把大扫帚,不过他没有玉楼的胜利气概,而是惨兮兮地扫院子里的雪,边扫边唉声叹气,哀叹命运的不公,怎么就输给玉楼那个黄毛小丫头,肯定是自己怜香惜玉,在刚刚的斗争中未尽全力,这才惜败。 “啪!” 空中传来一声烟花声,谢禧寻声望去,天空中绽开一朵浅淡的花朵。 “是烟花!阿姐,你看!” 谢新绿点点头,她看到了。 谢禧有点奇怪,“大白天的放烟花做什么?” 萝女端来药,请谢新绿回去,外面还是冷,谢新绿不能多待。 “听外面来送菜的宫人说,陛下大婚,宫里头正在加紧布置,忙得不得了。外面树上都挂了红绸子,喜庆得很!” “陛下大婚?这么快!” 谢禧知道二姐迟早要进宫,她可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可不知道这么快,还以为得等到过年之后呢。 “不快了,今日便是除夕,明天就要过年了。” 比二姐进宫更让人吃惊的消息,明天就要过年了。 “我到底病了多久?” 怎么一觉醒来,时间过得飞快,居然要过年了。谢禧想到一个更加重要的事实。 “那阿姐,我们岂不是又长一岁。我们两个十六岁了。” “是。” 谢新绿嘶哑着嗓子说,“我们阿禧是大人了。” “姐姐也是大人了。” 于文磨磨蹭蹭过来想说话,又怕谢禧没消气,站在一边看她的脸色。 “想说什么就说,别鬼鬼祟祟的。” “是。” “呃……,奴婢其实想说,陛下喜欢娘子,娘子要是想看烟花,陛下也会给你放的。” 对,他就想说这件事,不是怕谢昭仪听见自家二姐当皇后伤心。 “嗯?” “嗯!” “于文。” 谢禧招招手让于文过去,于文一点记性没长,高高兴兴凑过去。 “你要是再给我说些有的没的,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浆糊还棉絮,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昭仪,天地可鉴,我脑子里装的都是对您的一片赤诚之心呐。” “那我就把你的心挖出来,看脑浆是不是装在心里了,所以才这么傻。” “下去扫雪!” 谢禧不想听他说些乱七八糟的了。 谢新绿原本回屋,想了想又出来,指指院子里,又指指谢禧。 谢禧明了,“姐姐的意思是说让我在院子里再逛两圈,不要着急进去。” 谢新绿点头,又指指自己,指指屋子。 “阿姐就先进去休息,有事找你就行,对不对?” 谢新绿竖起大拇指,她妹妹果然聪明。 谢禧点点头,“明白,放心吧。萝女,安心照顾阿姐,别的一概不用管。” 目送姐姐进屋,谢禧又来到院子里打发时间。玉楼去煎药了,阿姐和萝女在屋里,别的人也都各司其职,只剩下于文在扫雪,就他了。 接下来的时间,于文深刻意识到一个真理,不要说谢昭仪叫的像鸭子,她真的很记仇。 记仇的谢禧很开心,她终于康复了! 第60章 腾飞的公鸡 一晃到了晚上,除夕家宴,宴席摆在平城宫南方的春序园,园外是一池春水。春夏时节湖上开满荷花,荷花十里,清风鉴人,引鸥鹭前来栖息。 现在是冬天,荷花无踪,只剩下残枝枯叶,没有往日风致。不过因着过年,宫里要在此处举办家宴,湖面上用筏子放了很多灯笼,夜色中像是湖面上开了发光的灯笼花,从春序园看过去别有意境。 除夕家宴,除了后宫嫔妃,还有一些亲近的宗室子弟,王公大臣。林陈叶坐首位,谢太后坐下列左首,往后一人一桌依次排开。 不过除林陈叶之外,他的兄弟们都前往封地不在平城,此次家宴自然无法出现。 宗室之中只有林陈叶的堂叔父祥郡王,堂兄景安王,妹妹文淑长公主。谢将离,谢觉和他的一双儿女,以及其他一些亲近的朝臣。 等林陈叶动筷之后,其余的人才敢动筷,闻香她们是第一次在宫中过年,怕出错不敢说话。底下的大臣也是两耳不闻身边事,埋头苦吃。 宴会的前半段静默无声,只有杯盏碰撞的声音,吃到一半谢觉的一双儿女耐不住,吵着要父亲抱。 谢觉正和文淑长公主说话,文淑长公主自谢禧进宫之前离家上山修习佛法,临近过年才回来。两人许久未见,趁着除夕家宴说了会儿话,儿子便又来闹。 谢觉小声地对儿子说:“小声点,回家给你糖吃。” “不吃糖,要父亲抱。” “抱什么抱,多大了还要抱。” 谢觉对儿子可没女儿那么宽容。 “非儿,过来祖父抱。” 谢非自出生起跟着谢觉的时间最多,第一个孙儿总能得到更多的偏爱。 父亲不抱他,他去找祖父。 谢非跌跌撞撞跑过去,谢将离一把抱起来,问他想吃什么。慈爱之心,显而易见。 谢太后一直微笑地看着他们一家子互动,此时说道,“阿觉如今儿女双全,长兄做了祖父可比之前慈爱多了,陛下可要努力,争取让我也早日当上祖母,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母后说的是,儿臣定当努力 。” 在坐的都是人精,这番话意味着什么心思一转就知道,这是明摆着告诉众人,陛下和太后母子情深一如之前,省下那些不必要的心思。 谢觉听了说道:“陛下再努力也晚了臣许多,可要抓紧啊。” “吃你的饭!” 林陈叶和谢觉说笑之下,气氛松快不少,不少人开始说起话来,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就那样。你呢?也就那样。 嫔妃之间气氛就没这么活络,甚至有些低落。 疫病发生在宫中与她们生活息息相关,为了安全整日闭宫不出,过年的喜庆都冲淡不少。 好不容易疫情缓解,有个除夕家宴可以热闹热闹好好聚一下,在此之前谢太后又突然说陛下要立后,就在上元节那日。人选还是谢家女,宫中两位谢娘子的姐姐,事情来得太突然,让人不知如何反应。 孟羞玉和闻香一向交好,她不喜这么沉闷的气氛,和闻香说话:“皇后是两位娘子的姐姐,你说她们性子是不是也一样?她是和昭仪一样活泼些,还是和昭容一样沉静?你家在平城,可知道我们的皇后是个什么性子,可好相处?” “这可说不准,我在闺中时并未与谢家娘子有多要好,不过有一次去朋友家参加诗会,倒是远远见过二娘子一次,穿着青水碧的衣服,看着很是温柔。” “那是很好相处喽?” 这是方阅人最关心的问题,她家世不显,又无甚宠爱,在后宫生活多是仰仗太后,皇后,在座之中她是最关心未来皇后人品如何的了。 闻香道:“应当是吧,毕竟谢昭仪和谢昭仪都是极好相处的人,她们的姐妹也不会差许多。再说了,能当一国之后,必是人中之凤,贤良淑德秀外慧中。” 闻香与谢曦实在不熟,她在家时醉心诗书,并不喜出门交际,父母对她也无这方面的要求,是以她的闺阁密友实在是少,进宫之后与孟羞玉和方阅人倒是很聊得来。 她想到卢画萼和谢禧之前就认识,想必也认识谢曦了。 “卢娘子,你之前可见过我们这位未来的皇后?” 卢画萼自从被贬斥禁足之后一直没出现在众人视野,这次是看在过年的份上后宫冷冷清清实在不像话,才解了她的禁足。 她自宴会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说一句话,看来上次的事给足了她教训。听到闻香问她才开口:“见过几面,说过几次话。” “那你观之如何?” “皇后如何,哪轮得到我评头论足。”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是摆明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她们的谈话引起了谢太后的注意。 闻香一时语塞,她总不好说她们几个是在私底下讨论未来皇后人品如何吧?还是在这么重要的日子。 孟羞玉替她解围:“回太后,我们是在说谢昭仪和谢昭容两位娘子,不知她们的病可好些了,我们几个想去探望她。” “这得看陛下的意思。” 谢太后如诺所言,很给林陈叶面子。 闻香几人期待的眼神看向林陈叶。 谢禧,他也想去看谢禧了。 “阿禧病已大好,只是谢昭容还未痊愈,嗓子嘶哑不能多说话,寡人怕看她的人多了影响她修养,还是等她见好之后再说吧。” 宫里本来人就不多,谢禧两姐妹一病更显无聊 ,众人之前不知内情还以为谢禧她们得了多重的病,现在看来也不是很严重,起码不久就能出来了。 孟羞玉高兴之情显而易见:“那可真是太好了,我闲着无聊用雪水酿了几坛酒,正愁无人可以品鉴。得陛下金口玉言,不怕好酒蒙尘了。” 孟羞玉的家乡以酿酒而闻名,进宫之后闲着无聊她经常会酿酒用来打发时间,可饮酒伤身,是以她喝得也不多。闻香和方阅人更是除了必要的时候滴酒不沾,除了谢禧还能偶尔和她对饮几杯。 更何况谢禧很喜欢孟羞玉酿的酒,经常去她宫里讨酒喝,每次对她的酿酒技艺不吝夸赞,听得孟羞玉飘飘然。谢禧一病,孟羞玉实在想她的紧。 谢禧现在什么也不想,她只想把在平芳局里乱窜的那只野鸡给炖了。 “于文,找到没有?!” 谢禧气急败坏的声音足以震穿屋顶。 于文头顶一撮鲜艳的鸡毛出现。 “回昭仪,奴婢还没找到。”玉楼拿着她的专属武器大扫帚东扫扫右扫扫。 “你说这么多的珍馐美味你不要,你要个野鸡干什么?现在好了,跑了我们也找不到。” 事情的起因是于文见谢禧身体大好,认为是每日喝的鸡汤起了作用,所以他也想如法炮制给新绿每天喝鸡汤。即使萝女委婉拒绝说自己主子喝鸡汤并没有什么用,但于文坚持说喝多了有用,萝女也就不再坚持。 早上尚食局送饭菜的时候,于文特意和他们说要一只新鲜的鸡熬鸡汤给谢昭容治病,尚食局的人办事得力,早上说的,下午就给送来了。丝毫没有因为今夜是除夕而对平芳局懈怠,并且送来了一只特别新鲜的鸡。 一只新鲜的、活的,野山鸡。新鲜到于文刚把捆鸡脚的绳子解开,鸡就飞了。 于文也很冤枉,他也是好意,看见谢新绿迟迟不好,想让她早点好,少受点罪。 “奴婢也不知道鸡会飞啊。” 还飞得那么高,找都找不着。 第61章 人鸡大战 “咯咯咯!” 一声嘹亮的鸡鸣声响起,似在昭示自己的胜利,蔑视那些找不到它身影的人类。 “你还敢叫?” 谢禧往声音传出的那个方向寻觅,并未看见一根鸡毛,只有”咯咯哒”的声音不断传来,连绵不绝,余音绕梁。 谢禧怒了。 “玉楼,拿刀来!” 于文试图劝阻,“别啊娘子,您生着病呢,和一只杂毛畜生置什么气。让奴婢来,奴婢一定抓到她给您出气。” “你都抓了快一个时辰了,除了你头顶上那撮鸡毛,你抓到什么了?!” 那根鸡毛还是他们几个抓鸡的时候,野山鸡扑腾掉下来的,于文还被鸡蹬了一爪子。 “娘子,您信我,我肯定把这杂毛畜生给您抓到。不劳您亲自动手。 于文就差拍胸脯保证,谢禧暂且相信了他,去谢新绿房间门口坐着了。 房间开了一扇门,谢禧坐在门槛上,时不时往里瞅一眼谢新绿。 萝女给谢新绿端药收拾东西,来来回回好几趟从她身边经过,谢禧就眼巴巴看着,也不进去。 萝女打趣道:“娘子都多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昭容病了就在门外乖乖守着,一步也不进来。” 谢禧小时候身体不好谢新绿常常守着她,可谢新绿生病时谢禧却一步也不敢靠近。原因无他,只不过是谢新绿小时候病了一场,她不像谢禧那样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有的人是轻易不生病,一病就病个大的,比如谢新绿。上一秒还和谢禧好端端的说话,下一秒吹了风就开始打喷嚏,晚上开始发烧,深夜高烧不退。 谢禧从没见过姐姐这样,浑身滚烫,红得像烤红的乳猪。吓得她哇哇哭,紧紧抱住谢新绿不撒手。 常渔嫌她碍事,就告诉她姐姐生病了,不能待在她身边影响休息,去门口等着。 谢禧也是像现在这样乖乖坐在门槛上,看着大夫进进出出给谢新绿看病,一点声音也不出,怕打扰姐姐休息。 至于现在嘛? 谢禧往里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看不见姐姐。 姐姐呢? 谢新绿逗她,故意躲到谢禧那个位置看不见的地方,谢禧整个身子都伸到屋里也没看见她在哪。 “阿姐,你在哪呢,怎么看不见你?” 萝女出声提醒,“娘子,昭容在您身后呢。” 谢禧回过身子来一看,谢新绿倚靠在窗户那,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阿姐,你吓我!” 谢新绿面带微笑,正欲走过来,突然面色一变,嘶哑着声音说道,“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 谢禧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阿姐让她小心什么,耳边传来一声异常清晰的“咯咯哒!” 不好,那只野山鸡! 于文没抓到它! 那只从于文手下死里逃生,被于文和玉楼两人围追堵截依旧突出重围的野山鸡果然异常凶猛。 于文只看见那只野山鸡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一个低飞从玉楼肩头略过,飞向了坐在门槛上头往屋子里伸而上半边身子悬空谢昭仪。 一个大力的飞扑将谢禧扑倒在地,稳稳地立在谢禧的头上,此之谓“金鸡独立”。 于文心里就一个念头:完了,谢昭仪非把他和这只杂毛畜生一块炖了不可。 直到于文把野山鸡抓住翅膀拎走,谢禧也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倒了。还有,为什么头皮好痛? “阿禧?” 谢新绿一脸担忧,谢禧本想说没事,不用担心,可摸了一把头上发疼的地方,摸下来一把鸡毛。 “于文!” 早已跑得远远的于文:“谢昭仪对不起!奴婢马上把这鸡给炖了给您两位补身体!” “我把你给炖了信不信,把鸡毛拔下来插你身上做成个鸡毛掸子。” 最后这只作恶多端屡次试图逃脱的野山鸡,未能逃脱于文的魔爪,被拔毛放到锅里,煮了一个时辰,做成了一锅鲜美可口的鸡汤。 鸡汤被送去谢新绿的屋里给她补身体,鸡肉分给了玉楼和萝女,不愧是野山鸡,能跑能跳,鸡肉紧实有韧劲,玉楼和萝女很爱吃。 吃剩的骨头由于文打扫干净,拔下来的鸡毛被玉楼做成了鸡毛掸子,经于文实验,很结实,用来打人刚刚好。 白费了一番功夫,不仅没吃到鸡肉还挨了一顿鸡毛掸子,于文表示:下次换条鱼,不炖会飞的了,逮不住。 谢禧吃饱喝足,裹了大氅,手抱暖炉来到游廊底下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和谢新绿闲聊。 “阿姐,你说今天除夕,父亲和阿兄会不会进宫?” 屋里传来一声松沉旷远的琴音,意思是会。 谢新绿暂时不能多说话,暂时用琴音代替。 “那他们会想我吗?” 一声琴音,会。 “我也会想他们的。” 一声琴音,我也是。 “你说二姐姐进宫之后会和我们住在一起吗?应该不会,她是皇后,自然要住到永安宫去。” 一声琴音,你说得对。 “我看永安宫好大,里面肯定富丽堂皇。住我们三个正合适。” 两声琴音,谢新绿不赞成她的说法。 于文刚把玉楼和萝女吃剩下的鸡骨头扫完,鸡肉太香了,一口没吃着,光闻味了。 他经过廊下听见谢禧的感叹,以为谢禧对林陈叶立后的事情不满,脑子抽了说了句“那昭仪可以做皇后,反正陛下喜欢你。” “那现在钦定的皇后去哪?” “让她回家待着呗。” 谢禧扭头看他,“陛下的皇后姓什么?” “谢。” “我姓什么?” “谢。” “那你说我为什么和皇后一个姓呢?” “那还用说嘛,自然是因为您和皇后是亲姐妹啊!昭仪,您怎么自己就给忘了。哈哈哈哈……,呃。” 他今天的脑子被鸡给啄吃了。 “昭仪,我错了。” “把鸡毛掸子拿来。” 谢禧平静地吩咐道。 “是。” 于文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把鸡毛掸子呈给谢禧。 谢禧拿过来一看,那野山鸡生得不错,颜色艳丽,红黑之间夹杂着黄白,根处坚硬,尾端柔软。经过玉楼巧手,光鲜亮丽,油亮柔顺。 不错,正适合用来打人。 “你是什么身份,还敢编排皇后?” 一下。 “真是猪肉蒙了心的东西,什么话都敢说。” 一下。 “你可怜我?我姐姐是皇后,姑母是太后,我有什么好可怜的?你还是先可怜可怜你自己吧。” 一下。 “我看你是在平芳局好日子过久了,忘了外面到处都是眼睛耳朵,乱说话。” 一下。 “还敢不敢乱说话?” “不敢了,昭仪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于文蔫巴巴的,不是因为谢禧打他,而是他感觉谢禧说得对。他再这么没脑子下去,最终的归宿,不是成为仅次于金粟的后宫第一人,而是那只被拔毛的野山鸡,被人吃干抹净,分毫不剩。 谢禧把鸡毛掸子随意扔在地上,手柄那部分接触地面发出“啪”地一声脆响,听得于文浑身一颤。 谢昭仪果然是手下留情了,要不然自己不得被打得皮开肉绽。 “二姐姐进宫对我们是好事,一直以来我和阿姐风头太盛,暗中肯定有人心生不满。比如这次我和阿姐一同生病,哪有这么巧的事。肯定是有人蓄意加害。” 琴音一响,赞成。 “等到二姐姐当了皇后,整顿后宫,肃清法纪,把那些暗中搞鬼的宵小全抓起来。让他们害我。” 琴音一响,赞成。 “到时候别说一个小小的平芳局,整个后宫我都横着走。” 琴音两响,不赞成。 “像卢画萼那种惹我生气的,我抡圆了胳膊打。” 琴音两响,不赞成。 “娘子,宫规有云,不可随意殴打嫔妃宫女。” “说说而已。” “那宫规有没有说不可以随意殴打内侍?” 于文小心地问。 “你可以试试。” 第62章 赌博害人 大年初一,林陈叶几乎一夜没睡。 子时开始守岁,在清净殿行开笔礼,行完开笔礼之后带着早就在等待的大臣们去礼堂行祭天之礼。 举行完祭天之礼还没完,又来到了大朝会。 大朝会不止每日上朝的文武官员,还有各地方朝的集使、藩属、各国使者或君长欢聚一堂,共贺佳节。场面不可谓不大,林陈叶打起精神,努力支撑。 在豫州刺史上前禀奏豫州一年风土人情,税收情况时,林陈叶麻木地往下面一扫,看见谢觉目光呆滞,直愣愣地目视前方。 谢将离看见回头动了下嘴巴,应该是骂他。谢觉这才打起精神,面色一脸认真地听官员汇报。 林陈叶了解他,面上这么认真,心思早不知飞往何处了。 等到大朝会完毕已是中午,设宴款待众人, 又是一顿没完没了的吃饭。 林陈叶眼前开始出现重影,他怀疑自己下一刻就要倒地不起。 游金一直在他身边保护,看他面色不对上前来问他。 “陛下,您没事吧?” 林陈叶摇摇头。 “陛下早晨便未进食,还是多吃一些吧。” “好。” 耳边不停恭贺之声,敬酒,喝酒,这个完了又来另一个,还不能冷脸,否则他们会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不合心意,到时候又是一连串的麻烦事。 林陈叶的负重前行,成就了谢禧的岁月静好。 谢禧头一次发现生病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因为她和阿姐生病,她在平城宫度过了一个无人打扰,勉强称得上过年的除夕夜。 当然,如果无人打扰的前提是以她和姐姐生病为代价,那她还是有些不情愿。 并且在大年初一没有人叫她起床,也没人让她注意来往应酬,除了小时候没长脑子那些年,这是她第一次大年初一睡到日上三竿,不用担心任何事。 陛下都没意见,谁敢多嘴。 在喧闹的皇宫里,平芳局就像被人遗忘一般,里面的人过了一个平静祥和的除夕夜。 这就叫有失必有得吗,可得到的不如她失去的珍贵。 林陈叶进入平芳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前来迎接,他没在意,以为是宫人们照顾主子没听见他进来。 正当他慢慢悠悠走到谢禧房门时,吱呀一声响,谢新绿的房间门开了。 谢新绿看见他的一瞬间,面色变得很古怪。 谢新绿只是觉得屋里炭火烧得太旺,想开门窗透透气,没想到迎面撞上了林陈叶。 谢新绿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尴尬。 “谢禧呢?” 林陈叶知道谢新绿不能开口说话,视线转向她隔壁,那意思是谢禧在不在里面。 谢新绿讪讪一笑。 她哑巴了,什么都不知道,别问她。 “哈哈哈!我赢了!” 林陈叶跟谢新绿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突然传出一阵熟悉的声音。 声音充沛,充满活力。 “那是谢禧?” 谢新绿不能说话,自然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娘子,于文今天输得好惨,月钱都快输完了。还想和奴婢借钱,奴婢才不借……,陛下!” 萝女的声音卡在嗓子里,端着药碗直接跪下。 “参见陛下。” 我不过就端个药的功夫,陛下怎么来了。 “你从谢禧那儿来的?” “……是。” “谢禧呢?” “后院。” “方才在做什么,那么大声音?” 萝女和谢新绿一样哑巴了。 游金到声音的来处看了一眼。 “回陛下,是谢昭仪和一群宫人在一处玩乐。” “玩乐?” 她倒是一刻闲不住,真会给自己找消遣。 “玩什么?” “离得太远属下没看清,只听见谢昭仪甚是开心。” 林陈叶有些好奇,“谢禧生着病呢,玩什么这么开心。” 萝女回答:“谢昭仪久病无聊,所以寻些乐子。” “什么乐子?” “呃……” “罢了,寡人亲自去看。” 谢禧宫里的人和她一样,一肚子鬼心眼。 “娘子你看我赢了!” “二十文钱!玉楼姐姐好厉害。” 平芳局已经被谢禧逛了个彻底,来来回回就那些地方,在逛下去她怕是要连平芳局有几块砖都数清楚了。 大年初一,自然是要搞些新鲜有趣的事情玩,在于文的提议下他们玩起来叶子牌。 本来是在廊下玩的,那里暖和后面不透风。可谢禧玩了一局发觉声音太大了怕打扰谢新绿休息,几人把牌桌搬到了后院。 为了御寒,还点了几个大火盆烤火。 除了谢禧,玉楼和于文之外,还另加了一个打扫的宫女,赢儿。四人凑在一块,正好开牌。 新的一年,于文一如既往的倒霉,新年的喜气没分给他一点。除了刚玩的那两把有输有赢,往后就一路输输输。 输光了上个月的月例银子不说,脸上贴满了纸条,长长的坠下来,像玉米刚长出的白须。 “于文,磨磨蹭蹭干什么呢?别想耍懒,快给钱。” 玉楼手气好,一连赢了好几把,谢禧有钱无所谓几个子,大手一挥不仅把自己输的钱给了,还把赢儿输的钱也包了。 于文就没那么幸运了,本来玉楼没想为难他,见他输的太惨还提醒他不要太沉迷,小心倾家荡产。 于文偏偏不信邪,还大言不惭地说新年新气象,自己今天一定时来运转,对付区区一个玉楼还不是手到擒来。 话说到这份上,玉楼也不手下留情,专门逮着于文,于文一连输了六把,身上的银钱输了精光。 本来以为他会就此收手,没想到反倒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把鞋底藏的钱都掏出来了,声称要一雪前耻,不报此仇非好汉。 对此,玉楼满足了他,在接下来的每把叶子牌局,成了玉楼和于文单方面的斗争,谢禧和赢儿隔岸观火,看他俩斗得如火如荼。 最终,于文以一赢十九败的结果惨败,不仅钱全部上缴,脸更是被贴的亲妈都不认识。 玉楼满载而归,深藏功与名。 最后浑身上下没有一个铜板但还欠着玉楼赌债没还的于文小心翼翼地表示,他暂时没钱了,能不能宽恕个时日,等下个月发了工钱再给。 玉楼很好说话,可以,但是要有利息。 从今天开始到下月发例银,每日利息是一文,若是下月还是不能按时还债,则每日一吊钱。 实在还不上,可以,拿谢夫人上次进宫赏的那只镯子抵债。 不愿意,也行。那她就满后宫嚷嚷平芳局的于文欠宫女打叶子牌的钱不还,让他名声扫地。 玉楼看上那只镯子很久了,无奈于文宝贝得紧,平日里藏得不知多严实,看一眼都不行。她想拿别的东西给他换也不愿意,声称这是自己的养老钱,后半辈子的指望就靠它了,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谁稀罕,现在还不是得乖乖献上来。 于文含泪答应,并在平芳局谢昭仪及洒扫宫女赢儿的见证下立了字据为证,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抵赖不得。 于文拿着欠条手都在抖,“赌博害人啊。” “今天大年初一,按理说我应该有好运气,怎么这么倒霉?” “你有我运气我就没有吗?” 玉楼秉持着胜利者的姿态,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总想着一步登天的好事,大年初一倒霉那是要倒霉一整年的,知道我为什么手气这么好吗?” “为什么?” “风水轮流转,把你的好运气都留到我这边来了。你啊,命犯太岁。” “命犯太岁。” 没错,肯定是这样,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倒霉,从年前一直倒霉到现在。 平芳局里肯定有脏东西,我得好好清扫清扫。 于文挂着满脸的白条子就冲出去了,他倒要看看有什么脏东西能抵得过他于文爷爷的拳脚。 然后他就撞见了旁边不知站了多久的林陈叶,林陈叶静静看着他满脸白条子,没喊妖孽,看来没被吓到。 于文直接跪下,”参见陛下。” 谢禧还坐在牌桌上没起来,闻言看了一眼。 “参见陛下。” 第63章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免礼,平身。” 这话是对谢禧说的,但谢禧根本没站起来。于文理所应当以为是对自己说的。 “谢陛下!” 林陈叶扫了一眼他满脸的白条子,“这是在干什么?” “回陛下,这是叶子牌,奴婢们闲着无聊央着昭仪陪我们玩。奴婢技艺不精,输了一上午,有碍陛下观瞻。” 叶子牌? 谢禧还坐着,没起来的意思,林陈叶没想让她起来,走到她对面坐下。 “退退退退退!!!!” “退什么?” “我还病着呢,怕传染陛下。” “寡人看你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寡人在外面忙得饭都没吃几口,你倒会给自己找乐子。看样子赢了挺多。” 谢禧神色浅淡,没太热络。 “托陛下洪福,妾侥幸赢了几把,陛下要一起玩吗?” 话是这么说,可没半分请他的意思,坐在椅子上怡然不动。 林陈叶手突然伸向谢禧,谢禧下意识侧头。林陈叶的手顿了一下,接着伸向她,把她脸上贴的一条白纸揪下来。 有点疼,谢禧脸皱了一下。 林陈叶拿了一张叶子牌在手中端详,上面的图案有花有叶,还挺规整。不过可惜他不认识。 “你们玩吧,寡人没玩过这个。” 林陈叶幼时得先帝器重,整日诗书礼乐,谢太后也不会让他接触玩乐的东西,以免玩物丧志。这也导致他对于在贵族中流行的,现在时行的一些好玩的东西不甚了解。 玉楼和萝女在远处站着不敢过来,谢禧只能一个人慢慢收拾桌上的纸牌,林陈叶偶尔给她搭把手。 过了一会儿,谢禧不耐烦了。 “陛下,今日初一,您应该很忙吧?” “是很忙。” 很忙,一堆人等着给我上贺表,还有一堆人等着我接见。 “那陛下还有空来这儿?” 你挺闲啊。 林陈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不闲,忙得很。只不过有一个人比大年初一所有人所有事都重要。” 居然只比大年初一重要,还以为你要说比所有的军国大事加起来都要重要。在你心里,我也没多重要啊。 林陈叶送到她眼前一个东西,一个紫檀木的盒子,不同于雕刻成梳妆台那样的大件,只雕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异常精致。 “这是……” “打开看看。” 林陈叶声音中有一丝暗含的期待,谢禧没动。 林陈叶看她不想打开,自己动手替她打开了。 里面是一对精致的白玉绞丝镯,三股玉丝凝成一股,晶莹温润,古朴温雅。 谢禧有些地不解看他,什么意思?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之前永安宫封禁,母后的东西都在里面。现在我把永安宫重开,派人收拾了母亲的东西,从里面找到了这个。这是她之前常戴的一对镯子,你戴上应该好看。” “是先皇后的遗物,给妾,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戴上看看。” 谢禧不想要,她不喜欢绞丝手镯,感觉很怪 。但是林陈叶一脸期待,也不好拒绝。 手镯圈口已是偏小,谢禧戴上却还显大,在她的手腕上荡来荡去。 “你这次生病对身体损耗极大,手腕都瘦了一圈。” 林陈叶握住她的手腕,细细的,腕骨突出,活像个吃不起饭的小乞儿。 “你才是乞儿!” 林陈叶看得出神,没留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谢禧气极,把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又生气了,怎么这么容易生气?” 话虽如此,可林陈叶很喜欢看她生气,说不清是自己的恶趣味还是因为谢禧生气着实有趣。小小的人儿,张牙舞爪,像只乖巧可爱的小狸奴,抬起爪子抓人也是可爱的。 听听你说的话,还是陛下呢,惯会说些不好听的惹人生气。 谢禧不想看见他讨厌的脸,起身欲走。 林陈叶哪能让她走,好不容易见到一趟,抓住她的手直接拽到自己怀里。 “陛下!你!” “我怎样?” 谢禧想起来,可无论怎么样都会碰到林陈叶,谢禧干脆用手推他的胸膛,林陈叶纹丝不动。 “你……” “放我下去。” “不放,我的人,凭什么放。” “陛下,你、你怎么无赖?” “我就是无赖了。” 林陈叶不恼怒谢禧说他无赖,反而很高兴,笑眯眯的。 谢禧推他推不动,放弃了。在他腿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不动了。 玉楼他们早走得远远的,这里只剩下林陈叶和谢禧两个人。林陈叶双手环住谢禧,和她安静地坐着,听炭火爆裂的声音。 谢禧在林陈叶怀里反而乖巧,因此她看不见望向他的眼神,眼中压抑的情感如潮水般涌出,蔓延成河。 “是不是还在怪我?” “妾有何立场怪陛下?” 林陈叶试探地问:“怪我,带你去春不误?” “陛下是在说妾不该生气吗?” 后面一阵沉默。 谢禧冷笑一声,男人果然如阿娘所说 ,都是一个样。只要跟他上了床,连头发丝长几个叉都得听他的。 出乎谢禧意料,林陈叶认错了。 “是我的错,阿禧。是我不尊重你。我私心的把你当成我的所有物,而罔顾你的意愿。” “是我错了,原谅我好吗?” 当然是你错了,不是你错还能是我错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因为你是陛下,所以你的过错不值一提,你的悔改之心值得大书特书。 “陛下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怪你呢?” 谢禧在林陈叶怀里,他们靠得极近,谢禧的脸贴着他的,极近亲昵,就像他们在一起的夜晚一样亲密无间。 林陈叶却笑了,笑谢禧的阴阳怪气。 “小心眼。” “是,我是小心眼。” 谢禧扭过头来和林陈叶面对面,呼吸缠着呼吸。 “陛下不是又找了一个能容人的进宫来吗?可比我宽宏大量多了。” “我二姐姐可是平城里出了名的温柔贤淑,知书达理,能配上她的人可不多。” 林陈叶方才还调笑谢禧的神情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奈,亦或是愧疚? “怪我?” 谢禧把下巴搭在林陈叶肩膀上,轻轻地说:“我哪敢呐。” 心里却在默念,男人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娶皇后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替他生儿育女,管理后宫。在他眼里却成了和自己的儿女情长,恩爱两难全。 合着深情不移,忍痛割爱全让您一个人演了,您可真为难啊。 那可我二姐姐,整个大兖没几个比她更优秀的了,她进宫当皇后,可比我日日对着你的日子好过多了。 真是,不知道自己的位置。 林陈叶以为她是怕自己为难,故意说的。一想到此处,林陈叶柔肠百转,对谢禧越发愧疚。 “阿禧,你放心,我定不会负你。” 谢禧:“陛下,我信您。 ” 我信你不会负我,因为你根本就没对我承诺过什么,不过是情浓时热血上头的一时快语,我若是真当了真,那才是傻。 林陈叶紧紧拥住怀中的谢禧,失而复得的欣喜在他的胸腔来回冲荡,他欢喜极了。 他一直以为上天待他凉薄,让他前二十年如履薄冰的生活。可现在发现,这不过是上苍对他君临天下之前的考验。 在他即将拥有一切的时候,又把谢禧带到他的身边。 “我很欢喜,阿禧。” 我这般欢喜,只是因为你在我身边。 “陛下,游侍卫好像有事?” 关键时刻,谢禧的眼睛也不老实,左顾右盼看见了犹犹豫豫想靠近又不敢的游金。 林陈叶松开了她,问游金何事。他心情甚佳,甚至是笑着的。 游金很想离开这个暧昧地方,但是职责让他上前。 “陛下,庆平殿那里还有许多大臣等着呢。” “是。你瞧寡人,都高兴糊涂了。” 他把谢禧放下,“寡人最近比较忙,不能时常来看你,你好好养病,不许胡闹知道没。” “知道。” “那我以后还能打叶子牌吗?” 林陈叶没想叶子牌的事,不过谢禧一说他留心起来,谢禧打叶子牌是因为太无聊了。也是,平芳局被围得如铁桶一般,她能开心就有鬼了。 可现在还没能完全找出加害谢禧的人,贸然放开平芳局只怕还有人浑水摸鱼。更何况现在是多事之秋,林陈叶也没办法整天看顾谢禧。 想到这些,林陈叶对谢禧越发愧疚。 “当然可以,你要是有什么想玩想要的,来外面的侍卫传话就行,我都给你。” “好。” 林陈叶握住她的双手,看手上的一对镯子。 “很好看,一直戴着吧。” “好。” 第64章 美好的开始 谢禧送林陈叶到门口,林陈叶一路牵着谢禧的手,舍不得放开,像那些寻常热恋的情人一般。 谢新绿好似知道林陈叶要走,等在了宫门口。谢禧看见姐姐吹风,松开林陈叶的手就过去了。 “阿姐,你出来做什么,病还没好呢。” 谢新绿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微扬,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一旁的林陈叶却仍张开着刚刚被谢禧轻易松开的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无奈和失落。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暗自感叹:有了阿姐,她的眼中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了,即便他是当朝皇帝也不例外。自己怎么就喜欢了这么个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人呢?有时候林陈叶也很疑惑,自己就喜欢在谢禧这儿找罪受,图什么呢。 谢新绿给林陈叶行礼,然后从袖中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四个字,“来日方长 ”。 “来日方长。” 谢禧念了一遍,“陛下,姐姐这是催你走呢。” 谢新绿含笑看她。 林陈叶道:“你这张嘴,总是张口胡来,也不改改。” “有陛下宠我,我改什么。再说了,旁人想听我还不说呢。” 谢禧惯会讨人欢心,林陈叶让自己依赖他,那她就把他当靠山。男人嘛,林陈叶果然很开心,没计较她说的话不都喜欢女子如丝萝一般攀附,以彰显他的雄伟可靠。 “那寡人过几日再来看你,给你带些好玩的。” “好。” 随着平芳局的大门关闭,林陈叶的身影消失,谢禧松了一口气,身形也随之一垮。 “好累,应付男人可真累,我可算知道为什么之前阿娘宁愿看一整天账簿也不愿意和父亲出去踏青。原来应付一个男人是这么累的。” 谢新绿看到她手上的镯子,用眼神询问可是陛下送的。 谢禧把两只手举起来,荡啊荡,绞丝镯更衬得她的一双皓腕凝如白玉。 “好看吗?” 谢新绿点点头。 “阿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陛下还挺有情调的,之前没看出来啊,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谢新绿敲敲她的镯子,意思是很好。 “好是好,不过又不是我独有。等二姐姐进宫之后,陛下也会给她缀了罗缨的美玉。方才陛下还问我,二姐姐进宫我可生气。还说定不会负我,什么负不负的,他是陛下,坐拥三宫六院,我为什么要计较他娶了谁进宫呢?” 谢禧一边说一边送姐姐回屋。 “而且,他娶的还是二姐姐。二姐姐多好的性子,我要什么她不给我。我既不用承担皇后的职责,还能得到二姐姐的庇护。想想以后的日子,开心得很那。” 谢新绿提醒她话不要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不会的阿姐。现在我说什么陛下都会觉得我娇憨可爱,就算我说不喜欢他,他也会觉得是我因为二姐姐进宫的事闹脾气,没准觉得我好爱他啊。心里更欢喜了。” “你说陛下看着也不像是狂妄自满之人,怎么会那么……”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 “自恋?” 陛下适合用这个词吗? 谢新绿没有反对,默认。 “哈哈哈……” 谢禧和阿姐心照不宣笑了起来。 “两位娘子笑什么呢,能不能说出来让奴婢高兴一下?” 于文好像忘了自己这个月例钱输光了的事,又笑嘻嘻凑过来。 谢禧奇怪,“你又高兴什么?刚刚不是还哭丧着脸求玉楼给你留点吃饭的钱吗?” 玉楼没有答应,说你吃饭用什么钱,都在小厨房解决就是了。两位娘子还不曾说吃饭使银钱呢,你比两位娘子吃得还好吗。 “陛下日理万机还能抽空来看两位娘子,奴婢不吃饭又算什么。” 谢禧不信,“真这么高兴?” “真的!” “那好,那你把平芳局的墙角都扫一遍。” “啊?” “啊什么啊?平芳局前些日子撒的到处都是药粉,我在梦里都能闻到味。我姐姐现在都能出来了,以后要是想出来透气呛到怎么办。” “快去!” “哦。” 本来想趁着谢禧高兴让她免了他输给玉楼的那些钱,没想到又给自己揽了个活。 “唉!” 什么时候成为仅次于金粟大人的后宫第一人是不知道,现在是平芳局第一人,什么活都离不开我啊。 玉楼穿着新做的衣服开开心心经过,“好好干,是不是想偷懒?” “没有,你看我多勤快。” 林陈叶和谢禧重归于好(他以为的),两心倾慕(他以为的)。 谢禧得了一位帝王的另眼相待,亲生的姐姐马上要入宫做她的顶头上司,阿姐身体见好。 万事不愁,很好。 玉楼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于文的银子,下一次的目标是于文当成眼珠子的那个镯子。很好。 外面谢太后的赏赐一箱箱抬进来,玉楼忙着指挥他们往库房搬,笑得嘴都合不拢。 大年初一,所有的事都很好。 第65章 一梦经年 寒来暑往,霜凋夏绿,行宫的桂花树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唯一不变的是它永远挺立不倒,如广寒月桂注视着尘世间岁月不居,时光如流。 又是一年除夕,这是谢禧在行宫过的第二个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阿姐。 什么都没有,只有她一个人,看行宫千盏灯火,不知为谁点亮。 “娘子,您要不要去放孔明灯啊?外面那些不省心的小崽子都去放了。” 说话的是郊外行宫的总管,福满。 他原本是丢在行宫外的一个弃婴,被上一任行宫的总管捡到了,把他从小净了身,留在行宫做个小内监。取名福满,寓意让他长大福气满满,不要像小时候一样被人随意丢弃。 可一个残缺的人还有什么福气。福满对此看得挺开,他本来是个亲爹娘不要的孩子,能被人捡到给口饭吃就不错了。更何况还有老总管一直的疼爱,长大了更是奏明宫里让他也当了这行宫的总管,不愁吃不愁穿。平常虽见不着什么贵人,但平平淡淡安稳度日,比那些宫里享福的大宫女,内侍什么的好多了。 “没心情,你们去吧。” 福满对此习以为常,贵人嘛,总会有些特别,更何况她是宫里出来的娘子,当今皇后的妹妹,谢大人的女儿。富贵窝里长大的人,什么孔明灯没见过,怎么会瞧得上。 福满应了一声,知道她不喜打扰正打算让那些放灯的人离远些别惹了谢禧厌烦。 谢禧叫住了他,从抽屉里随意拿出一个匣子抛给了他。 “大过年讨个好彩头,赏你们的,拿去玩吧。” 福满拿在手里,分量不轻,里面传来细碎的碰撞声,不用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主子赏了东西拿着就是,福满当即跪下给谢禧磕了几个响头。 “奴婢代底下人谢过昭仪的赏赐!昭仪新年安康!” 等福满走了,谢禧嘴里念着“安康安康”,安康,她这一辈子,与安康无缘了。 福满拿了东西出来,把那些玩疯了的下人们聚到一处,先开口训斥一番。 “你们这些小崽子,大过年的不好好做好本职,倒都偷摸着玩起来了。我问你,娘子几日前的新衣裁制好了没?东边院子的的雪扫了吗?还有,暖阁里那些花都开了吗?要是被我发现有人偷懒,这赏赐都别要了。” 福满一贯色厉内荏,底下人都知道,他只是说的凶,怕你不懂事闯祸。 因此没人生气,有个小宫女还笑嘻嘻地问:“总管,我们有什么赏赐啊?” “什么赏赐?” 福满哼了一声,慢悠悠从背后把谢禧赏的匣子拿出来,“什么赏赐我也怎么不知道,还没打开看呢。不过可真是沉呐。” 福满活动了一下手腕,这才当着他们的面把盖子打开。 一群人当即瞪大了双眼,睁得滴溜圆。福满本想笑话一下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可他一看谢禧赏的东西,惊讶的嘴巴都张大了。 有人哆哆嗦嗦地问,“福总管,这、是谢昭仪赏的吗?” 匣子里放满了珍珠,一个个浑圆饱满,光晕萦绕。最重要的是每一个都有大拇指指甲盖大小,毫无瑕疵。 每一个单拿出来在寻常人家都是能做传家宝的程度,如今只随意放在一个小匣子里,相互碰撞,甚至有些拥挤。 整个行宫除了谢禧都是些领宫里月例银子度日的宫人,就没半个人有这个手笔。 福满也被吓了一跳,这谢昭仪可真阔气,这么一大盒子稀世珍宝当破烂似的赏人了,早知道当时打开看看。 不过已经拿来了,没有再送回去的道理。主子赏了你东西,你当时接了,过了一会儿又送回去,因为觉得太贵重,主子收好便是,不要拿来赏人。 这不是找死嘛,谢昭仪可不是个好性情的主,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福总管,这珍珠……” 有人耐不住了,一盒子珍珠摆在面前,白花花的可晃眼,几辈子也没见过这些好东西啊。 福满一看,都是些没见过好东西的,眼皮子浅,瞪得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像饿狼见了肉。 也不怪他们,自己见了不也吃了一惊。 福满把匣子往他们眼前转了一圈,一群人头跟着他手里的东西转。 “这是谢昭仪给你们新年的赏赐,以后可更得卖力气伺候好谢昭仪。明白吗?” “明白明白!” 福满让一直跟着他的青石一个个派发下去。 “年长者多得两颗,年幼者多得一颗,正当壮年的分到多少是多少,分两轮,剩下的我收着。也别怪 我贪这些宝贝。看看你们那没见过好东西的样子 要是一次性都给你们了,反而是害了你们。” “要是真想要,就过来拿,我还不至于明目张胆地把东西昧了。” “福总管,您这说的哪里话,我们都知道您是好心。您私底下补贴我们多少了,怎么会贪我们的钱财呢。” 福满生不知何方,但自幼长在行宫里,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建立了极为深刻的感情。还有行宫的人,有的是在宫里不得宠被赶出来的,有的是他收养的,每一个人他都熟记于心。福满把他们当成了家人,过年过节上头有什么赏赐都会给大家分了,他们也都记着。 郊外行宫远离平城宫,一年到头也不会有什么人来,他们这群人就在这守着,活着,也算是逍遥自在。福满也不怕他们会生什么坏心思。 “那就行。家里有家人的拿这些珍珠换了钱补贴家里,自己一个人的就留着养老。不过只有一点,别张扬,别给谢昭仪惹祸端,要不然谁也救不了你们。” “福总管放心!” 底下人一溜声地应答,喜滋滋去领赏赐。 青石一个个给他们分完,把剩下的交还给福满。 “干爹,给。” “你的呢,怎么没拿?” “我的不就是干爹的,干爹的也是我的。咱爷俩的放在一块,我还用拿吗?” 这话哄得福满心花怒放,他没有亲生父母,被行宫的一个老内监带大,自己也没有儿女的缘分,对亲缘关系格外艳羡。 机缘巧合收养了青石,青石对他尊敬孝顺,每每看见儿子在身边长大,心里都是欣慰。总觉得他一个残缺之人能有如此,已是上天厚待。 他提点青石,“知道你们高兴,可别忘了咱们靠的都是谁。” 青石机灵,自然知道他们一群远离皇宫的人如今活得如此自在,总不能是陛下愿意养着他们。 “儿子知道,万事都会以谢昭仪为先,不过谢昭仪什么都不缺,要讨她的欢心实在是难。” “谢昭仪只要不厌烦我们便好,她在这也待不了多久了。咱们好好伺候她,让她住得舒心。再好好地把她送走,以后的日子,少不了咱们的好处。” 青石惊讶,“谢昭仪还能走吗,她不是奉旨来行宫修养的吗?” “你个傻小子,”福满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也说是休养,谢昭仪现在病好了,不得回宫啊。” 青石颇有些感叹:“你说这有些人天生就是命好,从小衣食无忧,伺候的人一大把,洗手都不用自己动手。长大了嫁的人也是九五之尊,就是病了出宫,还能有人念着。” “你说谢昭仪来的时候就一顶小轿,身边连个侍候的侍女都没有,还烧得满嘴胡话。要不是干爹让叶雪照顾她,怕早就没了。” “谁知道过了没几天谢家就来人了,那一辆辆的大马车,每辆都是四匹马拉的。光随从就十好几个,可真气派。” 想起谢昭仪之前的凄凄惨惨,再看现在的富贵做派,真是人不可貌相,幸好干爹没看她当初孤弱便怠慢她,要不然可有的好受了。 第66章 让阿衿出家 外面喜笑欢腾,烟花不要钱似的放,一朵又一朵,空气中的烟味熏得谢禧直皱眉。 叶雪打开门走了进来,看见谢禧坐在窗边看月亮识趣地没有打扰,先点了安神香驱散空气中的硫磺味。 “他们都出去玩了,你怎么没出去?” “有人出去玩,也得有人留下来做好本职工作,若是我出去了,娘子一会儿有事又该吩咐谁。” 谢禧随手从发髻上拔了一支簪子下来,扔在地上。 “赏你的。” 叶雪一愣,没立刻跪下谢恩反而把簪子用绢布包起来重又放回到桌上。 “奴婢已经得了珍珠,不敢在妄受娘子的东西,请娘子收回吧。” 谢禧的声音陡然尖利,“你不想要?” 她仍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却回过来,“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一个在行宫别院伺候的小宫女也敢嫌弃我的东西,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谢禧眼神凌厉,已然是动了怒气。 叶雪却未见多慌乱:“娘子的东西自然是最最好的,可这簪子我记得是有一次谢夫人来送您的。谢夫人心疼您,让能工巧匠打了只精巧的簪子只为哄您开心,奴婢什么身份,怎么能戴呢。” “你是什么身份?赤条条地走出去,大家还不都是一样。” 谢禧好似生气极了,下一秒就要把叶雪拖出去打板子。 叶雪似哄小孩一般地说:“这可不能乱说的,比如有的人,就和我们不一样。” 这话说不上是尖酸还是玩笑,总之谢禧笑了,情绪缓解下来。 叶雪趁机把放在门口的药拿进来:“趁着娘子高兴,就请娘子再给奴婢一个赏赐,把药喝了吧。” 谢禧笑意凝结,转过身去继续望天上的月亮,,双手玩弄着垂在胸前的头发。 叶雪走过去端着药碗跪在谢禧面前,“娘子不喝药,再来小日子的时候可又下不了床了。” “喝了也疼得下不了床。” 谢禧把头扭过去,不喝。 叶雪耐着性子哄她,又来到另一边,“娘子不为自己想也得想想家里人啊,上次小谢大人来看望娘子,谁知碰见娘子疼得那般厉害。您是没看见小谢公子的样子,一张脸变得煞白,都快吓哭了,奴婢看了都心疼。” 叶雪口中的小谢公子不是谢觉,而是谢禧的弟弟谢照。谢照如今已有七岁,上了学堂,人也懂事不少,有空就来看谢禧。只是一年前行宫不让闲杂人等入内,谢照也少见姐姐。 叶雪提起谢照,谢禧总算肯给她个面子,勉勉强强把药喝了下去。 一张脸皱得跟下了霜的苦瓜一样,苦不堪言。 叶雪给谢禧拿羊乳解苦,看到透露出鲜活气的谢禧,发警觉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娘子,只是平常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没有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 外面传来笑声,声音很大,谢禧听得很清楚。 叶雪见谢禧注意到外面,解释道:“我们这里的人天高皇帝远,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见到娘子赏的珍珠一时高兴忘了形,娘子可别笑话。”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奇珍异宝谢禧现在身边有的是。有的是她父母看她时为了让她开心带的,有的是宫里赏的,还有些是年节是她当贵妃的二姐姐给的。 专门派了宣旨的人来,让她好好休养,早日回宫姐妹团聚。每年都来,谢禧烦了直接不见。 她现在的脾气越来越差,发作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给。叶雪看她心情好了请谢禧回床上歇息,自己收拾的东西出去。 门外等待的侍女迎了过来,“叶雪姐姐,娘子把药喝了?” 叶雪点点头。 一个侍女道:“还是叶雪姐姐有法子,能让娘子吃药,我们都不敢去。” “怕什么,娘子还能吃了你不成,就是看着凶了些,什么时候为难过你们。” “可不是嘛,”另一个侍女接话,“娘子最喜欢赏赐我们东西了,珍珠当石子发下去,还有上次我不下心把药汤撒了,本以为娘子要打我板子,没想到娘子居然拿金锭砸我,骂我是个糊涂的东西,还让我收拾干净。” “真希望娘子能多砸我几次。” 这是真心话。 “我也希望。” 上次给娘子送药的机会她没把握住,怎么她就没有被金锭砸的好运气呢。 “你们一个个的真是讨打,拿娘子当散财童子了吗?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告诉福总管,把你们调到别的地方去。” “叶雪姐姐我们错了别生气。” “别生气。” 叶雪怕她们再说下去吵到谢禧休息,带着她们出去了。 “叶雪。” 谢禧在屋里叫她。 “娘子,奴婢就来。” 叶雪进到屋里,看见谢禧打开衣柜,绫罗绸缎的衣服随意扔在地上。 “娘子找什么?” 叶雪进来,谢禧干脆让她找。 “给我找个素净一点的衣服,看着可怜的,后天我要穿。” 后天,那就是大年初二。叶雪在心中默默算了日子,是谢府每年来人看她的时候。 “谢府来人,娘子怎么不穿套喜庆一点的呢,这样夫人见了也欢喜 。” 话虽如此,可叶雪还是依她的吩咐给她找素净的衣服。 “喜庆?穿给谁看?他们一家子阖家团圆,高高兴兴过大年。我一个人在这郊外行宫里守着月亮,还要穿着喜庆让他们高兴吗?” 叶雪知道自己说了谢禧不喜欢的话,不再多嘴,专心给谢禧找衣服。 平城谢府中,如谢禧所说,正是一幅过年的好景象。 谢将离老当益壮,这些年来添了不少子女,现在在正堂排队给他拜年。谢将离坐在上座,看着儿子女儿一个个过来磕头作揖笑得合不拢嘴,红包一个个发下去,一片喜庆祥和。 “祖父抱,祖父抱。” 谢觉的长子谢非跑过来嚷着要谢将离抱,谢觉让他别烦祖父,谢将离却说无碍,将谢非抱了起来。 “非儿又长高了,也沉了。” 他使劲掂了掂谢非,谢非咯咯笑。 谢觉趁机问文淑长公主明日什么时候走,文淑长公主也是奇人,嫁人之后一切如常,生子之后突然性情大变,一个劲要往外跑,好像家里有猛虎要吃她。 外面有人谣传是因为谢觉和他父亲一样宠爱侧室,冷落嫡妻。但谢将离正妻已亡故多年,宠爱新人无可厚非,可长公主得不到夫君关爱,不愿意整日在府里独守空床才三天两头往外跑。 初听此等谣言的时候谢觉只想把他破口大骂一顿,你是生活在我们夫妻俩的床底下吗,说的头头是道,非把你找出来大卸八块不可。 后来惧于谢家威势,说的人少了,但大多数人还是这么认为,谢觉也懒得一个个解释,只想说,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文淑长公主想了一下,“都行。” 谢觉:“……” “不是还要进宫拜见陛下和太后吗?我和你们一块进宫之后再走也行。” “好。” 隔了一会儿谢觉又问:“那这次阿衿还要一块去吗?” 谢衿常年跟长公主住在山上的道馆,只在逢年过节回家,她是谢觉唯一的女儿,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自然想念。 “清风道长说阿衿骨骼清奇,是个修道的好苗子,有意让阿衿当他的关门弟子。” “什么?” 谢觉能听清长公主说的每一个字,但是这些字合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 “让阿衿修道?她是谢氏的女子,你我的嫡长女,未来不知有多少王公贵族踏破门槛提亲,你让她去修道,你怎么想的!” 清风道长是离平城五十里外的清风山上清风观的主持,清风道长本来不叫清风,是当了道馆主持之后才叫的清风。这是清风道馆的传统,每一任主持继任之后都会改号与道馆相同,美其名曰摒弃过去,从新开始。 感觉是为了好记,毕竟清风道馆在遇见长公主之前只是个无人问津的破烂道馆,靠着给周围百姓看病卖符除妖度日。 长公主之所以注意到这个破烂道馆,对外的说法是因为她于佛法中找寻不到自己的了悟之道,转而寻求别道。 但谢觉总感觉是因为她是在护国寺待烦了,还不能在里面肆意妄为,有时还得斋戒,撑了几年撑不住了,想换个管不了她的地方。 长公主用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嫁人的女子能有什么好出路。” 第67章 宫中团聚 “嫁人没有出路,难不成你还真想让她出家做道士不成?” “做道士有什么不好,逍遥自在,超脱世外。” “都是骗人的把戏,你还真当真了不成!” 两人的争执声太大,吸引了谢将离的注意。 “阿觉,做什么呢?” 谢觉只得暂时放下这个话题,“在和殿下谈明日进宫的事,殿下说明日不急着走,可以和我们一块见了陛下再回。” “好好。” 做了祖父总是希望孙儿都在身旁,谢将离也不例外,即使在外是权倾朝野的重臣,在家里也只是孙儿眼中慈祥的祖父。 “那今天早点睡,明早起来收拾收拾,咱们一家子去拜见陛下和太后。” “祖父,我也要去吗?” 谢衿一直跟随母亲,很少去皇宫。 “那是自然了,阿衿去看舅舅好不好?” “好!去看舅舅!” 第二日谢将离带着全家老小一同入了平城宫,谢太后和谢曦姐妹三人在章华殿等候,见了父亲阿兄,谢曦眼眶微红,强忍泪意,而谢迩忍不住,早已哭了起来。 谢将离见到三个女儿亦是心情激荡,可谢太后面前他不好失态,只说她们都是大人了,还和小孩子一般。 谢迩还好,谢杳却是忍不住反驳:“我们进宫三年了,这三年唯有过节时才能看见父亲,如今竟连流眼泪都不可了。” 谢杳进宫之后脾气上有谢太后,下有谢曦护着她,脾气是越来越大,可偏偏林陈叶就喜欢她的性子,越发惯的无法无天。 “可以可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如今你在后宫,我还能管得着你吗。” 众人一阵哄笑。 谢太后没怎么见过谢衿很是喜欢,把她揽在膝上又亲又抱。林鸿看见祖母喜欢别的孩子不依,哭闹起来。 “殿下不愿意了。” “小鸿儿,这是你的阿姐,叫姐姐。” 谢太后抱着谢衿哄着林鸿玩,林鸿不依不饶一定要谢衿从祖母怀里下来,挥着小拳头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林鸿是目前后宫唯一的孩子,林陈叶的长子,自出生起便备受关注。 他的母亲本是一名御女,怀孕之后林陈叶大喜过望,将她破格封为正三品婕妤,足以证明对她腹中孩子的重视。 林鸿的生母也没辜负谢太后和林陈叶的期望,十月怀胎诞下男孩,谢太后亲自取名为鸿,鸿鹄高飞,凤凰挺立之意。 不过她的母亲卢婕妤生他时难产而亡,谢太后怜他出生丧母,便把他从婴儿时带在身边,和谢曦一同抚养长大。因此,林鸿对谢太后和谢曦十分亲近。 “殿下不开心了。” 林鸿已近两岁,可以说出一些简短的字语,看见祖母不如以往来抱自己,还抱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顿时气恼不已。 “走开,走开。” “鸿儿生气了。” 大家看他只觉得可爱,林鸿见祖母不理自己,伸手去抓谢衿的衣服,谢衿不想他抓着自己,不愿意在待在谢太后怀里,闹着要下来。 谢太后没法只能把她放下来,林鸿见了手脚并用爬上祖母的膝头,谢太后又把林鸿抱了起来。 一番动作下来,谢太后额头出汗。 “你们这些猢狲啊,一个个都不老实,可把我累坏了。” 谢曦拿出丝帕给谢太后擦汗,“孩子们喜欢母后,这也是没法的事。” 谢太后对谢将离道:“阿曦这孩子,稳重端庄,处理起后宫的事情来条理清晰,长兄把她教得很好。” 谢将离谦虚道:“都是陛下和太后包含。” “对了,陛下呢,可还忙着公事,一直也没见他。” 同父亲提起林陈叶,谢曦笑容不变,“方才已经派人去叫了,想着陛下忙于公事,所以来得迟了些。” “如今大年初一,若非有万分火急的公事,哪个还敢送到陛下面前。” 谢觉不觉得林陈叶有什么要紧的公事,连他们进宫都不来。 “我去清净殿找陛下。” “长兄!” 谢曦从后面追上他,“陛下他……” “寡人怎么了?” 林陈叶来了。 看见林陈叶总算出现,谢觉脸色稍缓,“陛下日理万机,臣正打算去清净殿为陛下分忧呢。” “分忧,是给寡人添忧吧。” 林陈叶叫了谢将离一声姑父,来到谢太后身前张开双臂要抱林鸿。 “鸿儿,来,父皇抱。” 林鸿瞪着大大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林陈叶,扭头埋进谢太后怀里,只留下后背给他。 谢太后被林鸿逗笑了,拍拍他的后背。 “鸿儿,父皇要抱你呢,怎么不过去?” 林鸿听见祖母的声音从她怀里出来,抱住谢太后,奶声奶气地说道:“要祖母,要母亲,不要父皇,母亲给我讲故事。” 林鸿自出生起就被抱给谢太后抚养,谢太后和谢曦主管他生活的方方面面。谢太后身体不好有时难免看顾不上,谢曦事事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相反林陈叶这位父亲反而见得少些,难怪林鸿对他不亲近。 林陈叶展开的双臂收回,半开玩笑地说:“这孩子,不知道谁是亲爹了。” 谢太后搂着林鸿,“生恩不及养恩大,鸿儿懂什么,自然是谁对他好,他跟谁亲。你平常若是多去阿曦宫中坐坐,鸿儿哪会不认得你。” 林陈叶没说话,谢曦替他解围:“陛下政务繁忙,哪能时时流连后宫,再说了陛下如此,不也是为了鸿儿的以后吗。南楚近些年来蠢蠢欲动,陛下如今殚精竭虑,鸿儿长大之后也不必太过辛苦。那时,鸿儿必会知道陛下的不易。” 林鸿听见谢曦的声音,要找她。 “母亲。” 谢曦将他抱了过来。 林陈叶看他们母子情深,沉默不语。 “陛下你也别看了,再看殿下也不会突然发现你是他的好父皇。有看他的功夫,不如给他块糖,保准殿下比谁都喜欢你。” 谢觉哄孩子可有一手,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黄纸包着的东西,在林鸿面前展开来,是一幅糖画,香甜扑鼻。 林鸿哪见过这个,伸出手就想要。 谢觉哄着他,“殿下,知道我是谁吗?” 林陈叶有时会抱着林鸿去清净殿,林鸿对他很熟悉。 “舅、舅舅。” “哎!” 谢觉把糖画给林鸿,谢曦抢先一步拿在手里,征询谢太后的意见。 谢太后对林鸿的饮食一向注意,平时不许他吃些甜的。 “这些宫外的东西不知沾染了什么,怎么能拿给鸿儿吃?” 谢觉不太在意谢太后说的什么,“是侄儿让谢府的厨子做的,哄府中的孩儿,念儿和阿衿都很喜欢吃。” 谢非眼馋地看着谢曦手里的糖画,“姑姑,殿下不吃你给我吧,我和妹妹吃。” 谢曦还没说话,谢衿先说了。 “吃什么吃,君子不吃嗟来之食,给了别人的哪有往回要的道理。府里平时少你吃食了吗?” 一番话说得颇有见地,众人啧啧称奇。 林陈叶蹲下细看自己的小外甥女,“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居然这么有道理。” 谢衿把头一扬,骄傲地说:“还用教吗,自然是因为本娘子冰雪聪明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陈叶用手揪了揪谢衿头顶的小发包,站起来对妹妹说:“你这小娘子养得可真有趣,不如给寡人做女儿吧,寡人也封她个公主当当,未来给她寻个不输阿觉的好驸马。” “不行不行!” 未等文淑长公主说话,谢衿先不愿意了。 “我未来可是要做清风观的女道士的,不能嫁人生子。” 林陈叶惊奇道:“女道士?你长大要做女道士吗?” 谢衿肯定地点点头,一脸坚定。 谢觉在一旁泼冷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怕是连道士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我知道!” 谢衿一派威风凛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长生不老,逍遥快活。” “这十六个字怎么写?” 谢衿不会了。 “父亲,我力气小,还握不好笔。” 第68章 我是谢禧的弟弟 林陈叶被逗得哈哈大笑,他甚少有这般喜形于色的时候,只觉得这外甥女实在有趣。 “阿蕊,你这女儿养的实在是好,为兄可太喜欢了。不若真的让她进宫吧,阿兄真的让她当公主。” 长公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觉一把将谢衿抱在怀里。 “陛下,哪有人当众要女儿的,陛下若喜欢女儿,自有大把嫔妃为你生儿育女,可不能打我乖儿的主意。” 林陈叶对谢觉怀中的外甥女说:“和舅舅住在宫里好不好,有大房子给你住,。还有漂亮的姐姐和你玩,想吃什么都可以,不想写字也可以。好不好?” 谢衿有些心动,歪着头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表示不愿意。 “为什么啊,和舅舅住在宫里不好吗?” “和父亲,阿娘住在一起比较好。” “哈哈哈哈哈!” 谢觉无不得意,“看到了吧,这才是亲女儿。” 谢将离见殿中气氛融洽,提议用膳。 谢非一听要吃饭,大声叫好,又引来一阵欢腾。 林陈叶很喜欢谢衿,用膳时想把她弄到自己席上,谢衿想和母亲一块,任凭林陈叶怎么说就是不过去。 谢家这次来的人很多,又多了几个小孩子,席间欢声笑语很是热闹,给素来安静的章华殿带来了喧嚣。 林鸿看见和谢曦坐在一处,看见下面几个孩子跑来跑去也想去,不过他从小在宫里就是一个人,没有同龄的玩伴,别别扭扭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玩。 林陈叶注意到林鸿的渴望,笑着问他可要和哥哥姐姐们一块玩,林鸿没回答,反而看向谢太后。 谢太后淡然一笑:“鸿儿想和哥哥姐姐一块玩吗?” 林鸿点点头。 谢太后接着说:“他们都是皇祖母和母后的家人,也是鸿儿的家人,鸿儿可以和他们一块玩。不过不要跑得太快,别摔着。知道吗?” 林鸿点点头:“知道。” “去吧。” 林鸿由一个宫女抱着下去找谢家的那群孩子玩去了。 林陈叶从林鸿身上收回目光。 谢太后看了一眼:“既然如此放心不下,不然陛下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否则我和贵妃看着你也是不放心。” “母后言重了,你待鸿儿一片慈爱之心,前朝后宫皆知。只不过寡人目前只有鸿儿一子,难免看重。” 谢太后语重心长地说道:“陛下身系大兖,怎可只有鸿儿一个孩子。你看鸿儿今日见到许多玩伴有多开心。我纵然能让他不受伤害,可鸿儿心中还是喜欢与同龄的孩子一块玩。” “母后说的是。” “不要总是光答应,陛下已然是个大人,早不用我这个老太婆说教,可子嗣大事不能任由陛下胡来。阿曦不好吗,谢杳谢迩两姐妹不好吗,还是你觉得后宫的嫔妃不合你的心意?那就选秀,选个陛下喜欢的。” 林陈叶目前只得林鸿一子,每日沉迷政事,对后宫不太亲近。谢太后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少不得要催他。可林陈叶现在已经渐渐不听谢太后的话,谢太后不想破坏和林陈叶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只能徐徐图之。 “这么好?” 谢觉有些羡慕的声音传开,长公主冷笑一声。 “看驸马的样子,好生羡慕。纵欲伤身,驸马若是闲来无事,还是去清风观多吃些斋饭吧。 ” 听长公主说起清风观,谢觉想到了女儿,和谢太后告状。 “姑母,你看阿衿如此乖巧可爱,玉雪聪明,也不知长公主怎么想的,居然想让她出家。定是受了那些道士的蛊惑。” “清风观的道长都是正经的道士,平日里和山下的百姓相处融洽,有口皆碑。” “那山下的百姓想出家的多吗?那个什么清风道馆真要这么灵,怎么在平城里没听别人说过。” “我方才不是还说了吗?” 两人就谢衿到底是嫁人还是出家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势必要当着众人的面商讨出个结果。 眼见两人剑拔弩张,林陈叶出来打圆场。 “好了,今日初一,非得吵架吗。阿衿这才几岁,这些事等她长大之后再说,做父母的也得听听她的意见。” “若是你们逼得太紧,阿衿不高兴,那我就让她进宫做我的女儿。到时候,她想做什么都行,就算当个公主养一大堆面首,寡人都由着她。” “陛下!” 谢觉对林陈叶的决定表示不服,明明是讨论嫁人还是出家,为什么又到了当公主的事上,还牵扯到了面首。 “臣妹觉得可行。” 文淑长公主对她亲兄长的决定表示赞同,当公主养面首,逍遥快活。 “臣觉得不可行,此事言之尚早,等阿衿大些再商讨吧。” 谢衿未来的命运因为夫妻两个不同的意见有了不同的可能性。 方才照顾林鸿的宫人慌慌忙忙跑过来,“启禀太后,陛下,皇长子殿下不好了!” “混账东西!说什么胡话!” 那宫人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忙跪下认错。 “是奴婢不好,事关皇长子奴婢说错了话。皇长子与谢家几位公子玩得有些不愉快,一时着急啼哭不止,奴婢没有法子,这才来禀告太后,陛下。” 这下好好的饭吃不成了,谢将离一听与谢家的孩子有关,起身率先走了过去。 谢家这次带来的孩子较多,在宴席上吵吵闹闹的不停歇,谢将离怕他们不自在也怕林陈叶厌烦,让宫人提前把他们喂饱便带去偏殿玩了。林鸿找他们玩,也是去了偏殿。 此刻偏殿里别的声音没有,只有林鸿大哭的声音,他的乳母抱着他不停的安慰,可丝毫不起作用。林鸿哭得面色通红,眼泪鼻涕一大把。 谢太后见了心疼不已,过去抱他。林鸿一见皇祖母知道靠山来了,肆无忌惮冲向谢家那边,冲一个孩子又抓又打。 旁边谢非兄妹俩和一个小男孩见他打人,也不甘示弱,四个小孩子一起反打林鸿一个。 林鸿平日里养尊处优,宫里的人哪个不敬着他,就算他要打人也得乖乖把脸凑过去让他打,谁敢跟他动手。 可偏偏小孩子不管你是不是皇长子,你欺负了人就要打你,更何况林鸿是他们中最小的一个,就是谢衿比他都要高一头,怎么能是他们四个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他们打得跑到谢太后身后躲着。 “祖母!祖母!母后!” 林鸿哭唧唧地只会叫祖母母后。 谢家的孩子以那个高大些的为首,一言不发,气呼呼地看着林鸿。 “怎么回事?” 谢将离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一会儿没看见怎么把皇长子弄哭了。 他来到那个林鸿打的孩子身边问道:“谢照,是不是你把殿下弄哭了?” 谢照哼了一声,不说话。 身边是林鸿哇哇大哭的声音,另一边是林陈叶的沉默不语,谢将离无奈之下伸手就要打他。 “父亲!” 谢觉制止,可谢镜比他更快,挡在谢照面前,奶声奶气地说:“是他要打姐姐,小叔叔才打他的。小叔叔没错,祖父不打。” “没错!” 谢衿也站在谢将离面前,阻止他打人。 谢非看到妹妹过去,自己也跑过去。 “不止小叔叔打他了,我也打了,谁让他欺负妹妹。他欺负妹妹,祖父欺负小叔叔,祖父坏!” “你们……” 谢将离还没说完,谢照一把搂住站在自己身前的侄子侄女,明明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却还在努力解释。 “是殿下先欺负阿衿在先,我只不过推了殿下一把,谁知道殿下就哭了。姑母也说了我们都是一家人,若是一家人殿下便不该欺负姐姐,父亲也不该因为这是责骂我们。为人长辈,我保护他们何错之有?” 谢照比他们大了五六岁,上了两年学堂,说起道理来头头是道,瞪着谢将离分毫不让。 “你这个臭小子!” 殿下不能打,打自己儿子总没人管,谢将离一巴掌拍在谢照头上,还想再来第二个。谢照可不傻,早在父亲想打第二次的时候,一溜烟跑到了谢觉身后。 谢将离: (▼ヘ▼#) 臭小子,今天非打你不可。 谢将离正想将躲在谢觉身后的谢照揪出来,林陈叶的笑声打破了僵局。 “姑父不必气恼,今日之事不过就是小孩子之间玩闹罢了,况且我听这个小公子所言,是鸿儿有错在先,不是他的错。” 那边在谢太后和谢曦的安慰下,林鸿哭声渐止,谢太后问林鸿怎么回事,林鸿不想回答。 谢太后问一直在这里照顾他们的宫人,这才知道了原委。 原来林鸿见谢家几个孩子围在一块玩也想和他们一起,谢照他们起初很开心地接纳了这个小弟弟。可过了没多久林鸿想和谢衿玩,谢衿不想,她更想和小叔叔一块。 林鸿气恼一把把谢衿推倒在地,谢衿起来拍拍手没理他,林鸿还想再动手,谢照怎么能依他,轻轻一推就倒了。 林鸿从小到大没人敢这么对他,看着谢照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其实并没有),吓哭了。 听明白缘由,林陈叶无奈道:“这也不是人家的错啊,你哭个什么劲。” 谢将离还想道歉,林陈叶说无妨,都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我们大人还能当真吗。 他见谢照生得好看,问他是谢家的哪一位公子。 谢觉拍拍弟弟的小脑袋瓜:“我弟弟。” 知道是你弟弟,不用到处嚷嚷。 谢照道:“我是谢府的二公子,谢家五娘子谢禧的弟弟。” 第69章 能进行宫吗? 谢禧的弟弟? 林陈叶久不听见谢禧的名字,原以为再听见还要想一下 。 谢曦?他的贵妃谢曦不是二娘子吗,怎么还会有五娘子?哦,原来是那个谢禧,是她的昭仪谢禧。 可没有,一听见这个名字,林陈叶立刻就想到了谢禧,在平城宫待了不到一年,离开他却已经两年的谢禧。 “阿照!” 谢觉惊讶于他突然提起,进宫之前早就叮嘱好了,怎么还犯这种错误。 谢照没理会兄长的生气,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林陈叶,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像极了他的姐姐。 林陈叶不觉得谢照这样看着他冒犯,只觉得熟悉,熟悉得令他欣喜。 “是阿禧的弟弟?怪不得,不愧是姐弟,你和她长得很像呢。” 谢家的子女相貌大都不差,毕竟有个平城第一美男子的父亲,母亲也都是美人,这样的只要不是转了性子,大多都有一副惹人喜欢的好样貌。 不过有的随父亲多一些,有的随母亲多一些。谢禧姐弟俩就随常氏多一些,眉眼比其他的兄弟姐妹精致许多,属于一眼就能看出是姐弟俩的程度。 “陛下还能记得姐姐长什么样子,陛下记性很好嘛!” “阿照!” 谢曦道:“不许对陛下无礼。” 说了几句话就是无礼了,那陛下心眼可真小。 谢照没说话,林陈叶却能知道他心里没想什么好事,这跟他姐姐一样,眼睛一转,心里骂了他不知多少遍。 林陈叶没在意他的无礼,蹲下身捏了捏他的脸,谢照顿时一脸惊恐。 林陈叶被他的样子逗笑了,“看到你就知道你姐姐什么样了。” 两年前因为谢禧生病出宫这事,林陈叶和谢太后闹了很大的矛盾,本来已达成同盟关系的两人再次面临决裂的危险。关键时候卢画萼突然诊断出怀孕,为了未出世的孩子,林陈叶无奈只能依照谢太后的意思放谢禧出宫休养,两人从此再没见过面。 “那陛下倒说说,阿姐什么样?” 谢照还在追问,是为了不能归家的谢禧也是为了孤孤单单死在后宫的谢新绿。 “阿照!” 林陈叶的笑容彻底湮没下去,他伸手想触碰谢照,谢曦过来把谢照拽到了身后。 “陛下,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在你心里,寡人就是这样的人吗?” 林陈叶放眼望去,眼前的人,眼前谢家的人,无论是谁,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的姑父,他册封的贵妃,还有谢杳和谢迩,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防备。 林陈叶一声冷笑,拂袖而去。 “陛下!” 谢杳想追上去,谢觉没让她去。 “你去干什么,陛下很待见你吗?” “可是……” “我去!” 谢觉去追林陈叶了,剩下的人待在殿里,一时谁都没说话。 “母后,我许久没见三位妹妹,我想和她们说说话。” 长公主开口,谢太后没有不应的道理,正好她也想和谢将离说些话。 谢曦带着孩子们去后殿,本来林鸿也想跟着去,谢照一个眼神过来,林鸿愣是没敢去。 看着人都走出去,谢太后让谢将离坐下。 “最近朝中的事,长兄费心了。” 谢将离道:“这都是朝臣应尽之责,没什么的。只是太后的身体可有好转,若是不行我再另寻大夫。” “长兄带来的药我吃了大半,夜里睡得好些了,不过我身中子不活多年,怕是医术多高明的大夫都消除不了子不活残存的毒素。” 自从谢太后查出一直深受子不活的影响之后便遍寻名医,但毒已入肺腑,无论多有名望的大夫了解之后只是一声叹息,说只能缓解,无法根除。 说到子不活,谢太后又说起谢家的几个女子,“陛下心肠太狠,阿曦进宫到现在还未封后,鸿儿册立太子之事也是一拖再拖。我原以为阿杳会得他喜欢,能有个一儿半女。可没想到陛下喜欢是喜欢,还是不留一丝情面。” “只有这样的陛下才能稳定朝局,若是陛下为了谢家女昏了头,那些朝臣怕是又要生事端。有得必有失,朝堂上讲究的是相互制衡,没有永远屹立不倒的常青树。太后不必为了这些耗费心神,养好身体才是正事。” “长兄说的是,对了,常氏怎么没进宫?她去年身体不舒服没来,今年又有什么事耽搁了吗?” 谢将离倒是想让她来,不过…… 我才不进宫呢!害了我两个女儿还想让我进宫,想得倒美!我呸! 你看看二娘子当初回家省亲的样子,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就这样了你还把两个女儿送进去,她们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吗? 这都是为了谢家,你一介妇人懂个什么! 我就是不懂,那你还想让我进宫,怎么,我这个丈母娘还得上赶着去见陛下吗?不去!去了哭一场就回来了,还不如不去! “明日到了去看阿禧的日子,她在家给阿禧收拾东西。你也知道每年就能见一面,她从老早就开始收拾了。” 说到谢禧谢太后罕见的有些失落。 “若是当初我能早做决断也不会造成这个局面。” “事情发展成这样,不怪任何人。我们都不是圣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也无法判断事情的走向和结局,阿禧如今能在行宫内养病,已然是太后努力的结果了 。” 每个人都曾为了谢禧的事情而努力,可事情发展太快,脱离了所有人的控制,到头来承担后果的却是最无辜的谢禧和谢新绿。 “那四姐姐现在晚上还睡不着觉吗?” 谢杳在问谢照谢禧的近况。 谢照摇头:“不知道。” “你怎么还不知道呢?你不是经常去看她吗?” “我又进不去行宫,阿姐也不派人传话,我只是经常在行宫外面的树林看她,有时候值守的士兵还不许我多待。” 谢杳希翼的眼神看向文淑长公主:“那嫂嫂你能进去吗?” 长公主无能为力,“镇守行宫的是皇兄的私兵,只听皇兄的命令,不然常姨娘那么想阿禧,我总要带她多进去几次。” 谢杳泄了气,“陛下也真是的,不放五姐姐离开,也不放人进去探望,难不成真要让五姐姐在那座行宫中困守一生嘛。” 她不免又提出在心中盘桓已久的念头,“其实如今五姐姐被禁于行宫,不过是因为她自己不想进宫,所以姑母才会不让陛下接她回来,若是五姐姐自己想回宫,那姑母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她向谢照提议,“明日你和常姨娘去看五姐姐时,和五姐姐说说呗,让她回心转意,不要在外面待着了。外面有什么好啊,一年到头就那几个人,不如进宫来和我们姐妹一起,还是和在家时一样。” “阿杳,不要乱说话。” 谢曦不赞成她的提议。 “当初阿禧病重出宫陛下本就不同意,是阿禧求了姑母才得以成功,本意是待阿禧痊愈之后寻个为国祈福的名头待在宫外就算了,有谢家护着她起码一世无忧。可谁知陛下不知怎么了又和姑母起了争执,违逆了原意,竟是没让阿禧出过行宫。就这样阿禧还是一直没松口要回来,你如今轻轻巧巧让她回宫,可曾想过阿禧的意思。” 谢杳还是不服气,和陛下作对有什么好处,偏偏无论是姑母和谢禧,还是谢家哪个都不让步。 “可总也不能让五姐姐一辈子孤孤单单待在外头,行宫里头都是些粗鄙的下人,连个可心解闷的奴婢都没有,五姐姐一个人待着怎能受得了。” 谢杳进宫之后颇得林陈叶宠爱,谢曦甚是大度,也没为难过妹妹,因此谢杳倒比在家时还要娇惯。她知道林陈叶的心结,也没觉得谢禧进宫有什么不好,都是姐妹,在一块多热闹,可比在那一年到头冷冷清清的行宫要好多了。 浑然忘了之前谢家人还可以时不时去行宫探望,是林陈叶派兵围了行宫,从此谢禧连家人也不得见。 “况且人死不能复生,四姐姐她……” “谢杳!” 谢曦厉声阻止她将话说出口。 “我平日对你太过放纵,如今竟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不知道了。你仗着陛下宠爱满宫谁都不放在眼里,可你不该妄议姐姐的事,如此没有规矩了吗?” 谢曦以贵妃之尊代掌六宫事,平时里讲究个以理服人,后宫诸人莫有不服,甚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 谢迩怕谢生气,悄悄拉谢杳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说了。 谢杳只是一时冲动,想说服姐姐让谢禧回宫才说了谢新绿之事,看谢曦生气难免心虚,她向谢曦道歉,说以后再不会了。 谢新绿的离世一直是他们不愿谈起的话题,如今被谢杳提起,原本不算轻快的气氛沉重起来。 第70章 放她一条生路 谢觉找林陈叶没费多久的时间,一块长大的情谊,他烦闷时去哪不用想就知道。 林陈叶在御花园的假山旁站了片刻,静静地看着树上未化的雪出神。谢觉没上前打扰,只是在后面和他一块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一块罚站呢。 林陈叶一回头就看见谢觉站在后面陪自己,心中安慰,嘴里却不饶人。 “你不在章华殿一家团聚,跑出来做什么?” 谢觉扬了扬手上的狐裘,是他出来时匆忙拿的。 “陛下只着单衣,臣怎能放心。再说了,陛下不在,哪里称得上是一家团聚。” “都是当父亲的人了,还这么油嘴滑舌。” 林陈叶烦闷的心绪消散了些,接过谢觉手上的狐裘穿上。 “陛下也是当父亲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藏起来,让人找不见。” “你不是一下子就找到了。” 话说到这里,两人总算可以好好说话。 谢觉先代谢照给林陈叶道歉,“阿照不是有心的,他只是太想念阿禧,又怕阿禧过得不痛快。” “我曾经派了宫中的人去行宫照顾她,是原先她宫人的人,阿禧很生气把人臭骂了一顿撵回来了。回来的宫人只说阿禧不愿意他在旁伺候,可我知道,她没少骂我。” 谢觉想起自永和八年谢禧出宫修养之后,他们见的寥寥几面,谢禧的表现不免叹气。 “阿禧脾气越发不好,有时候父亲去了阿禧也不给个好脸色,父亲也不好说什么。” 能说什么,为了谢家两个女儿什么话没说,什么事没闹,乖乖进了宫。到头来死了一个,剩下的一个侥幸捡了一条命,半死不活地关在宫外熬日子。 谢觉看林陈叶愿意听下去便接着说:“这也不能怪她,阿禧身体自三年前染病之后一直未好,成日里汤药不离。你知道的,她最讨厌苦药,可现在天天喝它。也没个解闷的去处,行宫里都被逛遍了。” 林陈叶苦笑,“阿觉,你是在怪我吗?” “臣不敢,阿禧既然进宫便是陛下的人,陛下要怎么处置臣都没有立场说什么。可陛下当初既然答应了姑母放阿禧出宫,想来也是存着和阿禧两两相忘各自安好的心思。阿禧固然因为新绿的离开暂时意志消沉,可假以时日总能想通,重整旗鼓好好生活。陛下又为何封禁行宫,甚至不让阿禧和我们过多见面。若是阿禧这三年如常人一般生活,她的病也不用拖这么久,让她生生受了许多折磨。” 三年前谢新绿骤然离世,谢禧痛不欲生,几欲随姐姐而去。谢太后为了救谢禧,不顾林陈叶的反对,强硬地将谢禧移出平城宫休养,好歹保住了她的一条命。 谢禧病情见好之后林陈叶想将她接进宫,可谢禧当时因为谢新绿的事不想再踏入平城宫一步,求了谢太后。谢太后出手阻止林陈叶,谢禧得以在行宫安心生活,谢家人甚至可以去看她。 可后来林陈叶不知怎么了突然去行宫见了谢禧,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回宫之后林陈叶便派私兵围了行宫,至此谢禧不得进出,谢家人也只有每年初二才能见谢禧一面。 这也怪不得谢照言语之中顶撞林陈叶,他好好的姐姐没了一个,另一个在宫外是不假,可一年到头只能见一面。 谢觉见林陈叶不说话,继续加把火:“今日父亲本来打算带常姨娘一块来的,可常姨娘在家收拾明日给阿禧的东西,不得空来。从到了腊月开始,常姨娘就在准备了,就怕谢禧在里面缺点什么。还有父亲,金银珠宝流水一般送进去,生怕里面的宫人见阿禧不得宠轻慢于她。” 谢觉知道谢禧在里面过得不会很差,除了不能出来之外一应俱全,和宫里没什么两样。可为了林陈叶松口,只能把谢禧说得惨一点,谢禧的未来就在他一念之间。 林陈叶苦涩道:“我没想过要关她,可阿禧不愿意回宫,甚至要去到我找不到的地方,我不想往后的日子里见不到她,所以只能想了这个法子。只要我知道她在哪,就能欺骗自己她还在我身边。” 可你现在把谢禧关起来,自己也不去看她,不也一样见不到她。这样做对你们两个有什么好处。 谢觉觉得林陈叶是不是皇帝当惯了,不会跟别人相处,求心爱之人原谅你放下身段犹恐不及,怎么还搞囚禁那一套,他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吗。 可他不能说,他要说了他妹妹这一辈子就别想从行宫出来了,这事得慢慢来。 “陛下,人生短短几十载,说短也短说长也长。你和阿禧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来化解误会,但是不能一直不见面,那样只能让你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那样阿禧更不会正视你们之间的关系。阿禧的性子你也知道,吃软不吃硬,之前她在宫里有人陪着关了一个月尚且受不了,更何况自己一个人无依无靠地在宫外关了两年呢。想来阿禧的病一直反反复复也有这个原因,心情不畅快,病怎么会好。” “陛下,不要因为一时意气之争,做出令自己抱憾终身之事。待到陛下年华逝去之时,回想今日,不知陛下心中是否有悔。” “……我知道了。” 谢觉说这些话只是起到一个劝诫的作用,至于最终结果如何还是得看林陈叶怎么想,林陈叶如今嫔妃一大堆,还有了儿子,但愿她能放谢禧一条生路,让她今后的日子得一丝欢愉。 “咳咳咳!咳咳咳!” “娘子,你怎么了?快请太医来!快!” 叶雪拍着谢禧的背想让她舒缓一些,可无济于事,谢禧咳得愈发厉害,几乎要将肺咳出来。 “娘子,来,喝口水润一润。” 叶雪将杯子递到谢禧唇边,谢禧刚喝了一口,又剧烈地咳起来,到最后倒在床上晕了过去。 “太医!太医!” 行宫里有专门给谢禧治疗的太医值守,听到谢禧晕倒连忙赶过来。 太医问了谢禧的症状又询问叶雪谢禧晚饭吃的什么。 叶雪怕谢禧出什么事急得都快哭出来,“娘子晚膳只喝了一碗粥便没了胃口,到现在为止没吃什么别的。突然便咳嗽不止,我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胡闹!谢昭仪本来身子就弱,怎么能不吃饭呢。你们也不劝劝她,谢昭仪要是出了个好歹,你们所有人的脑袋加起来也不够砍的。” “奴婢、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叶雪和伺候谢禧的两个宫女吓得六魂无主,福满看她们可怜,不免说道:“谢昭仪一直由她们照顾,这几年一直都好。可能是最近天气冷,寒气入侵。昭仪身子一直不好,生病也是难免的,这位太医何必如此吓唬她们几个孩子呢。” “你不过一个行宫的主管,有什么资格在本官面前说这些,不要以为你们这些人侥幸服侍了昭仪几年就以为自己也是宫里面的人了。我看昭仪这次生病定是你们照顾不周,待我回宫禀告陛下,把你们一个个通通问罪。” “哎,这位太医,您别生气,是老奴的错,老奴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是一副糊涂心肠,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青石见干爹如此低声下气心里不服想上去理论,被福满硬生生拽住了。 福满还在满脸堆笑,让那位太医别生气,一旁的谢禧听见嘈杂的声音不耐地睁开眼睛。 叶雪惊喜道:“娘子!娘子醒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太医问谢禧现在感觉如何,谢禧眯着眼睛神思好不容易回笼清醒过来,看见眼前的太医。 “刚刚就是你骂他们?” “谢昭仪……” “滚!” 谢禧抽出枕头砸在那位太医的脸上,直挺挺地倒下去。 “娘子!娘子!” 谢禧又晕了。 第71章 何时放谢禧自由 谢禧在一刻钟后悠悠转醒,那位在她房里骂人的太医被她连夜赶回了皇宫。 太医到达皇宫之后立马跪在了林陈叶的桌前。 “你去了还不到一个月吧,就让赶回来了 。” 林陈叶说不上是生气还是什么,自从他封了行宫之后谢禧的脾气日益见长,动不动就拿他派去的人出气,先是服侍她的宫人奴婢,后是给她治病的太医,每一个都逃不脱她的魔爪。 起先还好只是不配合耍些小脾气,后来直接上手,脾气上来抓起手边的东西就动手,闹个没完没了。 林陈叶知道之后也曾想治治她的这个毛病,不过出宫而已,怎么变得跟个市井妇人一般粗俗。可谢禧的身体大不如前,跟个小鸡仔似的见风就倒,林陈叶也不敢逼她太过,怕她气极了撅过去。甚至谢禧前脚把人赶了回来,后脚林陈叶就得问一句是不是你惹谢昭仪生气了,为什么回来。 在林陈叶刻意的放纵下,宫里派去的人没几个敢触她的霉头全都对她毕恭毕敬,生怕照顾不周被林陈叶问责。长此以往,谢禧的脾气愈发的坏,除了原先行宫的人,身边没几个待的长久的。 太医诚惶诚恐,“微臣无能,侍候不周,触怒谢昭仪,请陛下责怪。” 林陈叶好似闲暇时聊天一般和他说话:“说说吧,你是因为什么被赶回来的?” “微臣见谢昭仪昏倒,激动之下责骂了昭仪身边的奴婢,昭仪便把微臣赶回来了 。” 太医也很冤,陛下命她负责谢昭仪玉体安康,他勤勤恳恳不敢有一丝懈怠,可这位谢昭仪病不好好治,药不安心喝,没事还总动气。 她本就气血两亏,还频繁动气,身体能好吗?再说这谢昭仪性情实在是怪,宫里派去伶俐的宫人不要,偏要让行宫里做事粗糙的奴婢服侍。这也就算了,没准是因为谢昭仪是因病出宫不想看见宫里的人伤神才不愿意让他们近身,可行宫里的人也未见她有多满意。 他去了不到一月深有体会,怪不得前两年去行宫的人总是去了又回,这谢昭仪也太难伺候了。 林陈叶想到谢禧骂人的样子不免一笑:“她要骂就让她骂就好了,她能怎么样你,犯得着把人都给气晕了。” “……是。” 可不就是站着乖乖让她骂嘛,不然能不能回来还两说。 “那谢昭仪那边,微臣可要再去?” “不必,你不合她心意,换个就是了,省得她见了你还要动气。” “是是……,陛下圣明。” “她身体如何了?” 哎呦,他能说谢昭仪身体好得很吗,动起手来一点不含糊,就是动完手之后身体便不好了。 太医斟酌用词,努力润色让陛下听到他想听的答案。 “谢昭仪骂人的时候中气十足。” 只是骂完了就晕,虚得很,每每让他这个大夫揪心不已。 “寡人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谢禧的身体如何林陈叶一清二楚,每日都有人传信回清净殿,不用太医专门禀报。可林陈叶还是想在他人口中知道谢禧有什么不一样的,又因为一些小事生气。每每想到这些,林陈叶就感觉谢禧还在平城宫里,只不过两人没有见面。 林陈叶没能想谢禧太长时间,金粟进来禀报,谢贵妃来了。 谢贵妃,谢曦,谢太后给他安排的妻子。 “让她进来。” 谢曦看林陈叶深夜未眠,特意送来了一碗参汤给他提神,以免林陈叶批阅奏章精神不济。 “贵妃费心了。” “这是妾应尽的本分。” 林陈叶随手把参汤放下并未饮下,转而继续看奏折,谢曦站在一旁未离开。 “贵妃还有事吗?” 林陈叶的视线扫过参汤,落在谢曦身上。 “妾为一事而来,请陛下解惑?” 林陈叶放下手中的奏章,专门听她说。 “妾听闻,行宫的太医回宫了,可是阿禧出了事?” “没事,一切都好。” “贵妃还有事吗?” 林陈叶下逐客令。 “尚有一事。” “说。” “陛下何时放阿禧自由?” “贵妃!” 谢曦未有惧色,继续说自己来这的目的。 “陛下为何从不唤妾的名字?是因为妾与阿禧同名,陛下怕想起故人吗?” 林陈叶不但不叫谢曦的名字,后宫别的嫔妃他也很少叫她们的名字,只是唤她们的位份。 直呼其名太过失礼,唤她们的闺名林陈叶又觉太过亲密。 “贵妃,天色已晚,你该回宫了。” 谢曦今夜既然来此,便不会因为林陈叶让她回去就前功尽弃,她总得把话说完。 “陛下派了多少太医去行宫,怕是陛下都记不清了吧。太医院的太医轮了不知多少遍,陛下以为阿禧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这么多太医都治不好吗?” “阿禧最大的问题就是心情郁结,以致身体不好,药石罔顾。要治她的病也简单,只要陛下放阿禧自由,阿禧的病自可不药而愈。” “谢禧是寡人的嫔妃,你想让她去哪,还回谢家吗? “有何不可!” “荒唐!” 眼见她越说越离谱,林陈叶不欲与她继续说下,直接让她离开。谢曦充耳不闻,她必须让林陈叶直面这个问题,不然谢禧在宫外迟早会活生生耗死。 “陛下乃天下之主,只要陛下开口,什么都不荒唐。” “陛下,我进宫之时正是阿禧出宫之日,其中缘由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我进宫不久之后,我的一个妹妹没了,另一个被送出宫在宫外等死。我不知她们做错了什么上天降下如此惩罚,可新绿已经没了,阿禧能活下来已是万幸,陛下难道还要夺去她来之不易的性命吗?” “陛下,真的想逼死她吗?” 他真的要逼死谢禧吗?怎么会!他送谢禧出宫就是为了让她远离宫中的波谲云诡,让她能够活着,让他们还能够在一起。 可谢禧不愿意,她不愿意再回到这座夺走了谢新绿的牢笼,怎么也不愿意回来。 他没了法子,林陈叶富有四海,一声令下自有千万人为他效命,可唯独不能强迫人的意志。 谢曦的声音继续响起,“阿禧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不易,陛下让她在行宫修养不也是为了她的身体能好吗。可陛下如今的所作所为是为阿禧好吗?封禁行宫,阿禧不能出来,谢家的人不能进去。明明近在咫尺,可每年只能见一次,常姨娘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难道陛下还要让她永远不能再见另一个女儿了吗?” “行宫里的太医每回回来陛下总要细细询问阿禧的近况,得到的回复无非就是那几个,沉疴难治,久不好转。陛下知道不知阿禧为何一直缠绵病榻吗,本该飞翔的鸟儿关在了囚笼,她如何能过得快活。” “若是陛下真的想让阿禧活着,便放她出行宫吧。可若陛下只是单纯想让阿禧留在您的身边,那尽可以照如今这样下去,阿禧亡故之后自会葬入您的陵寝。” 说完这些,谢曦不用林陈叶开口,自己便走了。 林陈叶即使不愿意承认,可有一点谢曦说对了,他的确曾经想把谢禧永远留在身边。 不论是死的还是活的,只要在他身边,他就不会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谢禧,不愿意。 她就像是一团火,将自己烧成一团灰烬之后遇到柳絮也能死灰复燃,可林陈叶将她困在行宫,就好像往这团火上浇了冷水,让她永远燃不起来。 他真的想让谢禧死吗? 谢禧在行宫一时半会死不了,谢将离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 深夜丑初,谢将离的房间灯火通明,常渔和谢照来来回回收拾东西,衣服收拾摆了一大堆,谢将离看得眼皮直跳。 “这是我的房间不是库房,要收拾东西上别的地去,别在这。” 年纪大了就是不行,精神头没有年轻人好,谢将离实在是困了。 谢照在把东西打包之余还不忘贴心地和父亲说:“父亲若是困了便先睡吧,我和阿娘收拾就行,明日还要早起呢。” 谢将离倒是想睡,十几根蜡烛明晃晃地亮着,脚步声不停,他怎么睡。 常渔道:“没事,阿照你收拾你的,别管这些。你父亲年纪大了觉少,少睡些时辰也无碍。” “我年纪大了觉少,那阿照呢,他年纪可小,怎么还不睡。” 谢将离让谢照回去睡觉,他和常渔收拾就行,谢照不肯。 “我要自己给阿姐收拾,我要让阿姐知道这些都是我亲手给她准备的。” 明日是他们去行宫看谢禧的日子,常渔和谢照激动得睡不着,一直在给谢禧收拾东西,谢将离看不过去。 “你姐姐什么都不缺,就缺人和她说话,你还不去睡,明天没有精神,你姐姐怎么和你说话。” 谢照一想觉得父亲说的有理,和父母告退乖乖回去睡觉了。 眼看走了一个谢将离松了一口气。 “你还不睡?” 常渔还在盘点明日要带的东西,“你先睡吧,我看看还有什么缺的。” “没什么缺的了,”谢将离把人拽去休息,“就缺一个你。” 第72章 那是姑姑,不是姐姐 二天一早谢家的车队早早出城前往郊外,谢觉骑着高头大马开路,守门的士兵见了连忙开门。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郊外走,后面放着行李的马车跟了十几辆。 一个守门的士兵刚来不久,见到这架势惊得合不拢嘴。 “谢大人一家这是要去城外度假吗,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比他早来两年的守卫不屑地说:“你可真没见识,要真是谢府去度假排场可比现在大多了,你没看见方才过去的车队里还有长公主的马车吗,谢大人这一家子出城去看宫里的娘子去了。” 被说没见识的那名士兵在心里念了一遍大哥说的话,没听明白。 “去城外看宫里面的娘子?” 那个年长一些的看他不懂这些给他解释,“谢大人家里有好几位进宫的娘子,其中一位生了病出宫修养,每年大年初二谢大人一家都会去看这位娘子。” “哦哦,这样啊!” 他听懂了。 “你说那位娘子命可真好啊,进宫当妃子不说,生了病还能回家,你看那一堆东西肯定都是送给她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喽。” 那位守城的士兵说的不错,足足十二辆马车的东西全是带给谢禧的,行宫的人早就派足了人手在外面等着。待到谢家的人一来,有的人去帮忙卸行李,有的人去接人。 福满跟在谢将离身边向他禀报谢禧的近况,无非是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一般不是很好,通常没有喜欢的。 常渔照常落泪,崔晚妆细声安慰她,谢照一马当先跑在前面去看姐姐,几个孩子跟在他屁股后面跑,谢将离皱着眉头听福满絮絮叨。 一片嘈杂声中,谢禧又摔了一碗药。 叶雪习以为常,向后面招手。一位侍女把药碗和撒下的汤药收拾干净,另一位又端来了一碗汤药。 叶雪把药端给谢禧。 谢禧无奈,谢禧屈服,谢禧的舌头比苦瓜还要苦。 常渔看到的,就是在大年初二的早上穿着穷酸(素净),脸色发青(喝药喝的),目光呆滞(起得太早)的谢禧。 “我的儿啊!” “姐姐!” 母子俩飞奔向前把谢禧抱了个严严实实,谢将离在后面没地方插,故作无事地咳嗽两声。 “毛毛躁躁。” “阿娘。” 时隔一年才又看到家人,谢禧不禁红了眼眶,谢照早已扑在姐姐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阿姐,你又瘦了!你一个人肯定吃不好睡不好!” 谢觉的三个孩子看见和他们一向玩得很好的小叔叔哭得天昏地暗,非常讲义气地陪谢照一起哭,边哭边喊姐姐。 谢觉听得一脸嫌弃。 “那是姑姑,不是姐姐!” 差辈了。 几个孩子才不听他的纠正,哭得很起劲,一个劲儿地喊姐姐,喊得谢觉头大。 屋子里顿时变得又吵又乱,谢觉怕他们打扰谢禧她们团聚,派人把他们三个揪了出去。 谢非那小子被抱出去时还在喊“小叔叔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还想回来,我让你今天一天都在外面。 谢禧看着他们一个个又哭又闹地被抱走,说道:“兄长让他们在这儿不好吗,多热闹。” “怕打扰你休息,一个就够折腾的,还是三个。” “我一年到头都在休息,就今天一天还不让听听响,我都快成了个哑巴,聋子。” 谢禧无心之言听在众人耳中都觉得不是个滋味,谢曦姐妹三个虽进了皇宫,到底都在一处不会太无聊。唯有谢禧一年到头生着病,孤孤单单的,看得人心里可怜。 这里也没外人,常渔说话便没那么多顾忌。 “我的儿,旁人看我们谢家权势滔天,可到头来你父亲连你都留不住。他在府中左拥右抱,儿孙绕膝,哪里还能想得到你在外受苦。” “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做什么。” 长公主也在,谢禧如今在这都是陛下的意思,这是说给谁听的。 常渔不在乎这些,她只知道这两年她的女儿没了一个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另一个一年只能见一面,活着和死了没差别。 谢禧道:“是我的不是,惹家里担心了。” 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整个人好像被抽了生机一般,常渔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我的阿禧,告诉娘,是不是行宫里的下人怠慢你了。上次,上次见你时你还能跟阿娘说说话,怎么现在这般没精神。” 她上次见谢禧已是一年之前,一年前的谢禧都比现在要好,可见所谓的修养,不过是越养越差。 谢禧安安静静站着,整个人单薄的像一张纸,风一吹就飘走了。 谢将离本想说团圆的日子不要说丧气的话,可听见谢禧说是她的不对,再配上那副一碰就碎的模样,谢将离也不忍再说。 谢禧离开常氏的怀抱,看向谢将离。 “爹爹。” 哎哟! “我的儿!” 什么为父的持重,体面,在谢禧叫他时抛的一干二净,这是他的女儿啊,他最喜欢的女儿。 在宫里时时时挂念,因着林陈叶不敢和她过多联系,等到出了宫,更是连面都见不着,他的女儿又有什么错呢。 谢觉看到父亲如此,在后面和崔晚妆对视一眼,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 就是说得厉害,真见了面说不上是常姨娘心疼多一些,还是谢将离心疼多一些。 谢禧哭倒在父亲怀里,和小时候一般依赖着她,嫁人从夫,未嫁从父,如今她只能从她的生身父亲身上争取到一条生路。 “父亲,女儿不想待在这儿,继续待在这我会疯的。” “父亲!” 面对谢禧的哀求谢将离何尝不心痛,可他怎能违逆陛下的意思。 “阿禧,你且现在此处养病,待病好了……” “我就是待在这才病的!我一个人没有人和我说话,没有人和我一起梳妆,没有父亲,没有阿娘,没有兄长,也没有……” “也没有阿姐!父亲只顾着陛下的心意,连女儿死活也不顾了吗!” “你真的想要我死在这个牢笼里吗?” 谢禧顾不得什么体面,待在常渔怀里哭泣,谢照见姐姐哭了也跟着哭,边哭便喊让他代替姐姐被关在这,让姐姐回家去。 崔晚妆悄悄抹了眼泪。 长公主等谢禧她们三个哭得差不多了上前把谢禧扶起来,谢禧泪眼朦胧还不忘和长公主道谢。 长公主试着手下谢禧的骨头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都是她的兄长做的孽。 谢觉上前安慰妹妹,说他跟陛下提起让谢禧出了这行宫,谢禧没当回事。这些年说了多少次,若是林陈叶这么容易改变主意,她也不用多待这两年了。 “我刚出宫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和我说的,都过了两年了,我还是在这儿。阿兄,我想姐姐。如果姐姐在的话,我在这儿一辈子都没关系。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我怕是要疯了,我真的会疯的。” 她的病早就好了,可是行宫日复一日如同囚徒一般的生活,生生耗光了她的活人气,再待下去,她真的要疯了。 “放我走吧!放我走吧!” 她不愿当陛下回忆中难忘的一个印记,也不愿意守着虚无缥缈的宠爱过一辈子,她想呼吸自由的空气,感受凛冽的风,看街道上的人来人往,热闹喧嚣。她想要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我真的会死的。” “妹妹,别担心,你会出去的。” 谢禧触及长公主坚定的眼神,安下心来。 第73章 早知道当初不让谢觉娶你了 谢将离和常渔他们在屋里和谢禧说话,谢觉的三个孩子被带出来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玩。行宫里的人知道这些都是谢禧的家人,平日里的赏赐来源于他们,是以分外卖力,逗得三个孩子咯咯直笑。 长公主嫌他们闹腾腾的,带了宫人坐在亭子里,围了帷幔,点了火炉,看着他们玩。 过了得有两三个时辰,崔晚妆出来了,她看了一眼在晚处玩耍地正在兴头上的儿子,没过去找他,反而去亭子里找了长公主。 长公主看崔晚妆过来姿势不动,还是一副懒洋洋看外面的姿势,半眯着眼说话。 “聊完了?” “还没呢,阿禧还要父亲向她保证一定会让她出行宫,不然便不吃饭。姨娘和夫君劝着呢,父亲说饿死算了。” 是谢将离能说出来的话,不过是嘴硬心软,谢禧一撒娇便什么也说不出了。 长公主看着不远处玩耍的三个孩子,谢非托着谢京的腋下要抱他,他才小小的一点怎么抱得动,身边的乳娘便把谢镜抱起来假装是谢非抱起来的。 “早知道当初不让谢觉娶你了。” 长公主看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崔晚妆在她身边的石凳上坐下,很凉,崔晚妆受不住又站起来。 长公主让人给她垫上了一个厚垫子,崔晚妆这才坐下。 “现在孩子都生了,长公主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 “你的事现在说是晚了,谢禧的事犹未晚矣。这两年来我看见谢禧,才明白你当初找我,让我阻止谢将离娶你时,面临的是个什么境地。” 谢镜不愿意谢非抱他,挣扎着要下去,谢非不愿意,一个使劲往下滑,一个拼命向上拉,兄弟俩较上劲了。 谢衿趁人之危,往每人头上洒了一捧雪,他俩还较着劲儿,都顾不上这些。 崔晚妆看完了才转过头和长公主说话。 “殿下,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无论是当时还是今日,你所做的已经是您最大程度能做的了。殿下之所以现在还对当时我找你的事耿耿于怀,还是因为你太善良了,把我当时遭遇的困境归咎在自己的身上,可你并没有对我做什么。” “谢觉娶你,是他无法违抗太后的命令,无法辜负谢家的期望,也是他不愿意放弃成为你夫君,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谢觉娶我,是为了他自己弥补无能为力时的遗憾,我不过是他意满志得时偶尔的怅然若失,他本可以让我以另外一种方式度过一生,可他仍然娶了我,这是他自己的问题。我为了逃避嫁给谢觉的命运,擅自把你当成我的救命稻草,却没有想过你是否会因为违抗赐婚受到处罚。归根结底,我和谢觉都是一样的,太懦弱,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期望于他人。” “这天下谁有不是这样的,我皇兄,现在看来他是得到了一切,但他拥有的一切中,他心爱的女子,不也需要他的逼迫才能留住吗。” 说到这里她生了气,“说到底皇兄和谢觉还是亲表兄弟,这个想要,那个也想要,偏偏自己还做不到。到头来,苦果全让最无辜的那个担了。” “殿下看事情看得透彻。” 长公主一声冷笑,“我也不过是用些大道理骗骗自己罢了,不然,整日钻牛角尖,怕不是要疯。”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明显是想到了谢禧,如今谢禧的状况看起来不容乐观。 “谢禧的事我知你是感同身受,看在眼里心中难免不落忍,不过这事,不是我们想当然的,得让皇兄自己想通。” “我明白。” 崔晚妆看谢禧,既有以往多年姐妹的情分在,也有当嫂嫂想盼着她圆满的心愿,更重要的是谢禧如今和她当初何其相似,同样是被人以情相迫,以势相逼,她希望谢禧能够脱身其中,不要被无望的纠缠拉扯其中不得解脱,稀里糊涂地过了一生。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天黑了,谢家的人不得已离开,常渔眼睛哭得睁不开, 谢将离没法子派人把她先送入马车。 他有心交待谢禧几句,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说什么,能说什么。说不要和陛下置气,乖乖回宫,还是说跟陛下服个软说你错了,这样陛下就能放你出去。 这样的话,哪怕是他沉浮官场几十年,也说不出口,卖女儿也不能到这个份上,更何况他成年的女儿大都进了宫,私心里他也是想让谢禧在宫外生活,可谁让陛下不同意呢。 想到这里谢将离不禁暗骂,人最忌讳既要又要,林陈叶鱼和熊掌想兼得,真当他是死的不成。 末了他也没说些什么,只是拍拍谢禧的肩膀让她好好吃饭,别挑食。 谢觉紧随其后,抱着谢衿让她和姑姑再见,谢衿细声细气地说姑姑再见。 谢禧摸摸她的小脸,“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阿衿已经是一观之主了。” 这是把长公主要送谢衿出家的事听了进去。 谢觉道:“别听殿下一时戏言。” 谢禧:“你若不愿意阿衿入道观,不如把我送进去吧。” “这倒是个好去处,你要是真想去为兄给你想法子。” 谢禧随口道:“里面的环境布置不能比在行宫里差,不然我可住不惯。” “要求还不少。” 余下几个人挨个和谢禧道别,因着行宫外值守的士兵不许入夜之后还有外人逗留,谢将离他们只能先行离开,常渔和谢照在马车上把头探出车厢,依依不舍地和谢禧告别。 谢照高喊“姐姐等我下次再来看你。” 谢禧站在门口看他们的车队渐渐消失在远处,直至再也看不见。 叶雪看谢禧一直站在原地不动,担心她着凉,不由劝道:“娘子,先行回去吧,一会儿起了风您受不住。” 谢禧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奴婢是孤儿,从小被人遗弃,是福总管从路上捡了奴婢,给奴婢一口饭吃。” 谢禧哦了一声:“那你活得可自在多了。” 叶雪只能苦笑,谢昭仪被困在行宫不得出,觉得他们这些奴婢过得日子都是好的,可若是真换过来,那可受不了。至少她若是病了,最好不过是喝药医治,可没的像谢昭仪般用各种名贵的药材吊着性命,还有人日日挂念。不过这些在此时一心想出行宫的谢禧面前,是万万说不得的。 过了大年初二阖家来看她的日子,于谢禧来说不过又是日复一日在行宫熬着。 不过永和八年注定是不平常的一年,先是五月初从宫里传来消息,她的二姐姐谢曦被立为皇后。 福满喜气洋洋来告诉谢禧这个消息时,谢禧正在一个宫女的衣袖上绣花。她文墨不通,诗画不会,唯有刺绣勉强入眼,她自己也愿意学,学了十多年,可以拿来卖弄了。 听闻二姐姐被册立为后,谢禧心中第一时间不是高兴,而是想她怎么现在才是皇后。 原本在永和八年正月十五那天谢曦进宫便应是皇后之位,不知为何迟迟拖了两年直至今日谢曦才得到原本属于她的位置。 林陈叶真是不干好事,看不上谢家女别娶啊,现在倒好,一个个的纳进宫,也没见你如何宠爱,原本属于二姐的皇后之位过了三年才给。 福满见谢禧久久不语,以为她是联想到了自己,心生不快,小心翼翼地安慰道:“皇后是娘子的姐姐,一荣俱荣,娘子不必太过忧心,只要皇后想着您,娘子何愁没有被陛下接回宫的那一日。” 我姐姐自然想着我,那还用你说,不过被林陈叶接回宫就算了,还不如行宫呢。 谢禧脑中转过几个念头,面上做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在那个宫女的衣服上又绣了几针,轻声说道:“是吗?怕不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只怕就算我明日死在这屋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好端端的怎么扯到死上面去了。 他只能宽慰谢禧说:“昭仪可别说这不吉利的,昭仪家世贵重,如今姐姐又做了皇后,好日子在后头呢。” 谢禧激动起来:“好日子?什么好日子?我还有什么好日子!” 却听旁边的宫女细细地痛哼一声,原来是谢禧激动之下绣花针扎进了她的肌肤,她没忍住。 谢禧不满地看了她一眼,福满怕谢禧问罪,把那名宫女赶出去了。 “都下去。” “是是!” 福满求之不得,拉着叶雪就出来了。 第74章 都是我的错 等到屋里只剩下谢禧一个人,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屋里的地暖烧得太旺,好热。 福满一直拉着叶雪走到离谢禧房间很远的才问出了环绕心头很久的疑问。 “我怎么感觉谢娘子最近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叶雪心说您老才知道啊,谢娘子的脾气自从不让她出行宫开始就没好过。 “娘子她一直如此,姐妹们都习惯了。” “你别给我打马虎眼,”福满到底比她们多活这些年,什么没见过,“谢娘子出手阔绰,你们给她说好话平常我也不多说什么,可别忘了我们虽然在行宫天高皇帝远,可到底都是陛下的人,得听宫里面的命令。知道吗!” 他又问了一遍叶雪谢禧的近况,叶雪磨磨蹭蹭不想说,福满也不强求,你不说那我去找你那些姐妹,到时出了什么事可就是她们的问题了。 叶雪拦住他,你和谢昭仪一样,惯会给我出难题。 “娘子近来脾气是不太好,还有就是半夜总不睡,一个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还有呢?” “总是一个人看月亮,还不让我们在旁边。” “贵人嘛,总归有那么一两个不同于常人的癖好,赏月是雅事,你们要是也一块赏,那就变俗事了。还有吗?” “进食进得少,总拿饭菜喂蚂蚁 。” “蚂蚁,现在天寒地冻哪来的蚂蚁?” “娘子自己在屋里养的。” “她养蚂蚁?” 叶雪肯定地点头。 “养蚂蚁,这……” 养个小猫小狗也就算了,养蚂蚁算是什么事啊,自己不吃饭喂蚂蚁吃。 这个谢昭仪,脑子里是不是也养了蚂蚁。 福满感觉自己已经理解不了谢禧所做的事了,为了避免出去,他得早做决断。 “我得和宫里禀报这件事。” “哎,别啊。” 叶雪没让他走,她有自己的想法。 “娘子养蚂蚁怎么了,我听说那平城宫的显贵们有的还养大象狮子呢,谢昭仪养得都算小了。” “再说了,福总管您也不经常从外面捡孤儿回来养吗?” 这是一回事吗?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妮子脑袋瓜子这么灵,可以和谢昭仪媲美了。 “我把你们养大,然后让宫里的人像看冬瓜一样把你们的脑袋都给砍了。” “有这么严重吗?” 她不过就是没和福满说谢昭仪的一点小事,她也是怕福满吓着,毕竟谢禧最近确实有点神神叨叨的,有时瞪着两个漆黑的眼珠子看你,她都瘆得慌。 “谢昭仪这模样有点像不想活了,得赶紧和宫里说。” 他原地想了片刻,想出来个法子。 “这样,你们几个还是按原来的样子照顾谢昭仪,要是谢昭仪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马上过来告诉我,我赶紧和宫里头说,别到头来谢昭仪在我们的地方出了事。这样无论我们得了多少金银财宝,都没东方花了。” 叶雪应下,正要回去时福满又叫住了她。 “我知道你心疼谢昭仪,可谢昭仪那样的人我们做奴婢的心疼不着,做好你的事,别惹祸上身。我可不想一大把年纪了,还得豁出去脸为了你们这些冤孽求人。知道吗?” “知道了,放心吧。” 叶雪答应了福满,回来继续照顾谢禧,一进屋谢禧坐在床上等着她。 “娘子还没睡吗?” 她知道谢禧肯定不会睡,谢禧近来昼夜颠倒,她也一同陪着点灯熬油。 “睡不着。” “那娘子可要吃些什么,雪花又研究了几样好吃好看的点心,我让她给您做。” “不饿。” 雪花是和叶雪一起照顾谢禧的三个人中的一个,还有一个叫抱树,他们的名字都是福满起的,雪花是大雪天捡到的,当时正在下雪,所以叫雪花。 抱树被人遗弃在一棵树下,所以叫抱树,之前叫大树,大树长大之后受不了这个名字,说不像个娘子的名字,死活要改名。福满不同意她就抱着树不撒手,福满就给她改名叫抱树。 抱树就抱树吧,起码比大树好听。 叶雪也是在大雪天里被福满捡到的,是和雪花在同一年冬季,当时大雪下个不停,当地的人活不下去好多人为了节省一口饭把孩子扔了。有的人想让孩子活下去走了好几里路把孩子扔到了行宫附近,叶雪就是在那时被捡了。 当时是因为青石随福满出来采买,拿了一截子树枝到处乱舞,树枝扫了一把雪落在她身上,把她冻着了,当时她哭起来被发现了。 叶雪常常庆幸青石当时拿的是树枝不是石头,不然打到她不止疼,有可能名字都变了。 叫石头?小石子? 想想福满起名的调性,真的有可能,那样长大之后她可能也会为了改名去抱石头,叫,抱石? 算了吧,还是叶雪好听。 “那娘子想玩些什么,奴婢陪您。”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叶雪一愣,谢禧接着问:“你我无亲无故,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您是主子,我对您好这不是应该的吗?” 更何况自从谢禧来了之后,他们得了不少赏赐,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谢禧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也是,我说什么胡话,就冲我给你的那些珠宝,你们也该巴结着我。” 她让叶雪把她的收饰盒拿来,叶雪猜不透她心里想什么,依言给她拿来。 谢禧把首饰盒打开,首饰的金银璀璨,玉石的莹润通透,无论多名贵,现在就乱糟糟地堆在一处,颇有些像集市商贩摊子上卖的。 “挑一个送你的。” 叶雪不敢动。 “怎么,嫌弃?” “……无功不受禄,奴婢受之有愧。” “你没有功吗?你照顾我不是功劳?难道没有人和你说要好好照顾谢昭仪,照顾好了有的赏你,照顾不好有你的罪吃。” “其实你不想要我也能理解,我算什么啊,不过是投了个好胎,成了谢家女,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换个什么旁的人成了谢家的女儿,不也是一样的好日子。偏生我还不满足,整日想着生事。” “娘子……” 叶雪觉得谢禧有些不对,想阻止她接着说下去。 “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一切都是父亲给我的,是谢氏给我的。我也努力做好谢氏女该做的一切,我的丈夫由不得我选,孩子由不得我留,我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只要他们一句话,通通都可以从头再来。我已经足够认命了,为什么还不能有一个好结果?” “是我还不够听话吗?” 她在问叶雪,也在问自己。 “是我还不够听话吗?是我还不够知足吗?有了荣华富贵还不够,有了锦衣玉食还不够,还想要得更多,还想要完全不属于我的。” “我该知足了!我该知足了!” “可我为什么就是不开心呢?” “我为什么就是不开心?就是不愿意做他们要我做的事,明明之前一直都可以。是我得到的太多了,现在就爱胡思乱想。”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谢禧不断重复说着这句话,好像这样就可以把她这两年囚笼般的生活归咎在自己身上,是她贪心不足,有了荣华富贵还不够,竟还想要些别的。 “娘子!” 叶雪看出谢禧的不对,想要安抚她,让她平静下来。 “不是娘子的错,不是娘子的错。” “那是谁的错?” “是,陛下的错!” “是陛下的错?” “对!是陛下的错。” “娘子,你只是一个小女子,想不了那么多,也想不到那么深,只能靠着夫君,父亲过日子,你又能做什么。” 叶雪句句字字发自肺腑,她一直照顾谢禧,亲眼看着谢禧从一个时常发呆不爱说话的小娘子变成如今这般暴躁易怒,沉郁灰暗的样子。这座行宫,生生逼疯了她。 而这一切来自于平城宫中主宰她一切的那个男人。 “我可以接受我的命运,变成他们让我成为的模样,可我实在不愿意。阿姐,我该怎么办?” “阿姐……” 谢禧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她孤立无依,没有人可以帮她。 阿姐不在了,到最后谁都会离开她。 许是上天听到了谢禧的哀求,于她在黑暗中给了一隙光明。 六月,皇长子林鸿被立为太子。 同月太后身边的孟女官自平城宫而来,带来一份关于谢禧的懿旨。 第75章 太后的好意 时隔两年,孟女官再见谢禧,只觉恍若隔世,一时之间竟忘了两年前的谢禧是何种模样。 只有眼前这个苍白黯淡的女子提醒着她物是人非,光阴无常。 “谢昭仪。” 孟女官突然到访,行宫诸人皆没有准备,拘束地站在一旁。 谢禧长发未束坐在椅子上迎客,漆黑的一双眼睛望着她,像个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浑身带着看不见的雾气,阴冷,潮湿。 按照以往,谢禧定要说些我久不在皇宫,早称不上什么昭仪之类的话来奚落人,可现在,谢禧没那个心情。 “孟女官远道而来,有事吗?” 今年可真热闹,宫里面的大事一个接着一个,外面的人看来谢家更上一层楼,连带着谢禧远离深宫也跟着沾光。 “下官传太后口谕给谢昭仪。” 站在一旁的人听见是太后口谕,都跪下,谢禧安然不动,无所谓是谁的口谕,只不过是来处置她的一道旨意罢了。 谢禧懒洋洋地说:“说吧。” 说吧,说我的下场是什么,是回去那个饭不能多吃,话不能多说的皇宫,守着林陈叶那张讨厌的脸过一辈子,还是还是像条狗一样被来自皇宫的锁链锁在行宫,靠着怜悯度过一生。 说吧,告诉我最终的下场是什么,让我不要再惶惶度日。 “太后口谕,谢氏二女谢曦为陛下之妻,母仪天下,恩养皇长子。陛下如今只有皇长子一子,为社稷计,特令昭仪谢氏入道观祈福,护佑皇室子嗣绵长。” 谢禧恍惚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叶雪比她还激动,让她谢恩。 谢禧呆呆看着叶雪,谢恩,谢什么恩。 叶雪顾不得其他,上前拽着谢禧,“娘子赶紧谢恩啊,太后让您入道观,不用再待在行宫了。” 谢禧迷迷糊糊跪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机会来的太突然,她反而不知如何应对。 孟女官没受她的礼,后退一步蹲下和谢禧平视。 “谢昭仪不必多礼。” 孟女官还是和两年前一样,风华正茂,眉目清澈,岁月不曾在她的脸上留下丝毫痕迹。 谢禧勉强回笼心神,浑浑噩噩看过去,眼神涣散,聚不到一处。 孟女官在心中暗叹一口气,怪不得每次太后听了行宫关于谢昭仪的禀报总是郁郁不得,谢昭仪一病两年,哪还有以往见到鲜活灵动的模样。 谢禧不敢置信,复又问了一句太后的安排,孟女官依照原话说了一遍,而后把谢禧扶起。 “谢昭仪身负重任,可要保重身体,别不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了,要不这祈福的人选可是要换人的。” 祈福的人选还有别人? “原定何人?” “是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近来一心向道,谢小娘子也颇具道缘,正好太后为了陛下的子息发愁,想派个人入道观祈福,长公主便问了暂居的道观里的一位隐士高人。道长说陛下非常人,若想诉求上达天听,需得与帝后有血缘之人。长公主想带着谢小娘子一块去道观,让小娘子名正言顺出家,可小谢大人哪里舍得,两人闹到了陛下面前。最后太后为了避免两人因此夫妻失和,想到了昭仪娘子。娘子即是皇后亲妹又是陛下嫔妃,没有比您更合适得了,便下旨待昭仪娘子病愈,可往道观替皇室祈福。” “娘子,快谢恩啊。” “昭仪谢氏,谢太后隆恩。” “谢姑母。” 过年时什么场景谢禧早已记不清了,那是她不知第几次和谢家哭诉求救,求他们和林陈叶说放她出去。 可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常氏的哭泣,谢将离的沉默,谢觉愧疚的眼神,每一个都能让她眼里的光熄灭,但当下一次来临,她还是继续诉说自己无望的期盼。 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 终于她不再希望奇迹降临,因为奇迹掌握在这个国家的帝王手中,他始终不愿让自由的风吹拂到谢禧的身上。 在她终于要疯了的时候,她得救了。 谢禧不知道长公主和谢家用了什么办法,能让林陈叶松口,这里面少不了谢太后的助力。 谢禧和阿姐刚入宫时,只是把谢太后当做一国太后,只不过这个太后是他父亲的妹妹,她们的姑母。世家大族同气连枝,就算看在谢家的面子上,谢太后也会护她们周全。 后来她在宫中三番五次的生事,谢太后毫无理由偏袒,那时她也只是以为谢太后权柄滔天,不过举手之劳。 可后来阿姐病故,谢禧心如死灰,缠绵病榻等死,谢太后专门去平芳局问谢禧有何心愿,谢禧说她要出宫。谢太后答应了她的请求,不顾陛下的意愿,强行送她出宫,给谢禧留了一条生路。 如今,更是在谢禧临近绝望之时,救她于绝境。谢禧不知道为了她的事,谢家和长公主在背后做了多少努力,但起码,她终于知道自己没有被放弃,她仍然是被家人爱着的。 “谢谢姑母。” 她哭出了声,为自己独自熬过的日日夜夜,为无数次的辗转反侧,为了她自己。 以后,她终于可以为了自己哭,为了自己笑。孟女官静静等到她哭完才说话。 “太后很担心您,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那些关心您的人,也该好好活着才是。” “是我让姑母费心了。” 从此之后她不用再为别人活着了,只为她自己,只为她自己。 她的好日子才开始呢。 孟女官没有多留,等谢禧心情平复之后立刻返回了宫中。 谢禧没有太多时间来消化自己重获自由的事,第二天谢家接到消息来人了。 谢禧都不知道他们要来,睡梦中只觉得身边有声音,一睁眼常渔坐在床边慈爱地看着她。 “阿娘,你怎么来了。” “我的儿,别起来,躺着就行。” 谢禧依靠在床边,叶雪在旁站着,看样子来了有一会儿了。 “父亲呢?” “你父亲他们没来,只我来的。今早你父亲和兄长都上朝去了,宫里头你二姐姐身边的一个人突然来府里说了你的事,我没来得及等他们自己就来了。” 她心疼地摸了一下谢禧的脸,“我的阿禧瘦了,才几个月不见又瘦了好些,只怕陛下再不放人,你可就不行了。” 可不是嘛,真要在待下去,可真活不下去了。 “让阿娘担心了。” “不担心不担心,以后等你从行宫出来,阿娘天天守着你给你做好吃的。” “你父亲前些天看我闷闷不乐和我说近来会有好事发生,到时让我开心,我本不想理他,没想到还真有好事。他不早与我说,害我多伤心了几个月。” 谢将离若在这真要喊一声冤,他为了谢禧能出来废了多少心思,和谢觉在陛下那儿求了多少情,到最后还要落埋怨。 谢禧知道此事不易,给父亲叫屈,“父亲尽力了,若没有此次嫂嫂和姑母里应外合 ,怕也是难如登天。” “要我说啊,这男人就是贱,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自己不要也不给别人,跟有病一样。穿多少层衣服底下还是一个样子,没一个好东西。这天下的东西合该是他的不成,天天管得闲事倒多。” 女儿的事情解决,常渔心里松快,真要把这些年的怨气都说出来。 “阿娘……” 这是在外面不是在家里,谢禧怕她祸从口出。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不说那晦气的事,阿娘这次来啊是要告诉你,你修习的那个道观在哪。离得这里也不远,不过一个在城里一个在城外。就是你幼时有次我们全家出去玩去的那个道观。浮云三千,你可记得?” 谢禧记得,无他,因为这座道观不是正经的道观,是谢家的私产。观名浮云三千还是谢觉起的名字,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因为原本这里是一座庄园,叫浮云三千显得又出尘脱俗。 庄园是为了庆祝他的及冠之礼,谢将离送他的礼物,在平城北边靠近城门的地方,那里一般都是王公贵族的私产,少有人去。正好那时平城修道之风大盛,谢觉也来凑热闹,直接把庄园修成了道观,谢禧去看的时候觉得还行,挺漂亮。 不过就去了那一次,那里平常冷清的很,只有几个不算道人的道人守着,谢觉新鲜劲过去就抛之脑后了。 “这地方是长公主提议的,之前长公主离府修道的时候在那住过一阵,里面东西一应俱全,你接着就能住。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派人去府里说一声就行,这次只说让你为皇室祈福,可没说不让你见人。” “阿娘,替我谢谢嫂嫂,辛苦她了。” 谢将离和谢觉是她的父兄,她可以理直气壮的向他们哭诉,提要求,可长公主是林陈叶的亲妹妹,本没必要为了自己做这个得罪兄长的事。 “要谢你自己见了她谢吧,长公主带着阿衿去什么清风观了,也是个道观。阿衿要做一个上天入地的女道士,公子不愿意,娘俩一商量趁着府里没人跑了。” 第76章 跟我离开 谢禧心里的第一个念头:阿兄活该! “那挺好的,想走就走。” “可不是嘛,你娘我从进平城的第一天就想跑,等你弟弟生下来也没跑了。” 谢家庭院里的女子,大都有一颗想要流浪的心,比如谢禧的大姐姐谢安,从嫁人之后到随夫君外放,一共回来寥寥几次。 谢将离有时也会念叨,女儿外向,长大了心里向着夫家,不想着回家了。 谢禧当时也觉得大姐姐做的太过分,不过是嫁了人,同在平城怎么就想不到回家来看看父亲和阿兄,难不成是生了什么嫌隙不成。 有时在宴会上碰到,谢安和阿娘谈笑日常,对她依旧宠爱,也不像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她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了阿娘,阿娘说不出什么,只说你大姐姐在夫家更自在些。 在夫家有什么自在的,侍奉公婆,操劳家事,哪里有在自己家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直到她在行宫里的日子才想明白,原来不是夫家更自在,而是因为那里不是谢家。要说在谢家有什么不好的,其实没什么不好,谢将离为父慈爱宽容,优待女儿,有时对女儿比对儿子还好。 可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你在谢家过了十几年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便要拿自己的亲事来换。这种交换有什么不对吗?没什么不对的,天经地义,甚至谢将离已经比大多数上层贵族的父亲要好了。 他为女儿寻的郎婿都经过亲自考察,确认对方人品贵重,勤勉有为才会将女儿下嫁。 这固然是为了谢家的未来,可谢家的女儿因此获得的利益是实实在在的。 为什么还会有不甘呢,谢禧给自己想了一个原因。太闲的,日子过得太好,总是想些有的没的。 那就安安心心老老实实过自己眼前的日子,至少还有荣华富贵,衣食不愁的生活。 “阿娘可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得过多久?” “这个带话的宫女没说,况且这事还没过明路,只有谢家的几个人知道,总也得等陛下下旨,你出家的事才算是定了。”“那时,阿娘也可放心了,你姐姐在天之灵也能……” 常氏开心之余不慎提到了谢新绿,说完之后立刻闭嘴,最后却是笑了。 “瞧我,现在提起你阿姐之后都不敢说话。要是阿姐在天上见了,又得说我偏心。” 谢禧面色淡下去,却还是回阿娘的话:“阿姐若是知道我们提都不提她,才真是要伤心。不过,阿姐死都死了,伤不伤心的反正我们都不知道。” “阿禧,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很好啊。马上就要出家了,不知道多开心。” “你之前都不提你姐姐的。” “之前阿娘一年能见我几次,怎么知道我不提,我还经常见到姐姐呢。” 看到常渔逐渐变得惊恐的眼神,谢禧补充了:“在梦里。” “你这孩子,口无遮拦的。我知道你一直想着你姐姐,阿娘又何尝不想。可阿绿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人更要好好活着才是。你和阿绿感情深厚,一时半会不能接受她的离世。可孩子,你不能一直记着她,这样下去会把你拖垮的。” “阿娘,我知道。女儿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不能受苦只能享福。若思念阿姐让我觉得苦痛,女儿才不管她是谁,早早就把她抛诸脑后了。” 常渔听了谢禧的一席话心中忧虑并未消失,反而越发深重。 “我就是太知道你是什么样了所以才担心。唉!罢了罢了,左右你如今得自由之身,能为谢家做的都做完了,以后好好享受吧。” “嗯。” 叶雪一直默不作声听两人说话,看她们停下来瞅准机会上去添茶。 常渔虽不得常见谢禧,但对叶雪也有些印象,“这是一直在你身边服侍的那个吧。” 叶雪恭敬地回答:“回夫人,奴婢叶雪,自两年前娘子来到行宫起便在她身边服侍。”常渔满意地点点头:“这孩子长得乖巧,我之前匆匆瞧过一眼便记住了,是个好孩子。阿禧这性子可没少让你们头痛吧。” 这该怎么回答,她自小在行宫没去过外面,不善交际,见过的贵人除了谢禧就是谢家的人,面对常渔这种贵妇人略显亲昵的问话,还真不是该怎么说。 “谢娘子她……” 她挺好的,就是反复无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半夜还不睡觉,有时候挺渗人。不过赏赐也很多,手指头缝里随便漏出的一点银子都够把我们埋了。 能这样说吗? 她求助的眼神看向谢禧,谢禧居然也笑盈盈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她的回答。 说啊,我好不好相处?让你头疼吗? “新娘子她……嗯……很好相处,人美心善,出手大方,我们整个行宫里的下人拿她当活菩萨。” 当着主子的面自然要说主子的好话了,你在那磨磨蹭蹭到头来模棱两可,主子养着你给她添堵的吗。 常渔扑哧笑出声:“真是个可爱的小娘子,怪不得阿禧留你在身边,我瞧着也蛮喜欢的。尽忠职守,你照顾阿禧很尽心。” 叶雪谦虚道:“不光是奴婢的功劳,还有奴婢的姐妹们一起,这都是奴婢们应做的事。” 长得可爱,性子善良,还很谦虚,常渔越看越喜欢。她知道谢禧也很喜欢这样的人,,有她在谢禧身边,女儿总能开心一些。 “好孩子,那以后跟着阿禧可要和现在一样尽力才是。” 以后,谢娘子不是要入道观出家吗,怎么还有以后。 常渔看出她的疑惑问她:“怎么,阿禧没让你们随身伺候她的跟她一块走吗?” 叶雪茫然摇头。 “我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带她们走,还是到了浮云三千之后另外再添置些人手。” “可以先把她们带走,去了之后再添置人手也不迟。原本在家里挑些知根知底的是稳妥的,可一想到之前你刚到行宫我想把采歆给你带来,你和我说不愿意用家里的人,那现在也别用从府里挑人了,省的你看见他们心烦。” 说到采歆,谢禧想到玉楼和萝女,当时她离宫匆忙,没来得及安置她们。 “玉楼和萝女在宫里怎么样了?” “挺好的,玉楼现在在阿杳的宫里当大宫女,陛下还挺宠阿杳的,玉楼的日子也不差,过年那天我去皇宫玉楼还特意过来给我请安,还问起你的近况。” “二娘子被册为皇后之后,从阿杳身边把萝女给要了过去,她要忙的事情多,萝女从前在你阿姐身边最是稳重,正好可以替她办事。” 谢禧出宫之后林陈叶的后宫又进了许多新人,随着林陈叶在朝堂上的根基越来越深,许多大臣送女进宫。现在的后宫早已不是当初谢禧在是可以一起把酒言欢的时候,林陈叶年轻力盛,目前只有一子,不知有多少人盼着能为他生下子嗣,谢曦的皇后并不好当。 不过宫中有些太后和谢杳姐妹,前朝有谢家,她的地位不可动摇。只是每天要小心谨慎应对后宫争斗,身边自然要有信的过的人。没有哪个比自小在自己妹妹身边的更让人放心了。 谢禧当初出宫属实仓促,谢太后怕迟则生变,连夜送谢禧出宫。又怕林陈叶起疑,便让玉楼和萝女寸步不离平芳局,是以她两个没有及时跟来。后来林陈叶到行宫间见谢禧无功而返之后派兵围了行宫,两人更没有机会跟来。 前两年谢禧一直过得浑浑噩噩,身体不好不说,日子还没一点盼头,即使念着她俩也没法子做什么,但好在知道谢曦在宫里总能护着她们。现在知道她们过得不错,总算可以安心。 常渔走了之后谢禧坐在床上看叶雪收拾东西,在她马上要出去的时候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啊?” 谢娘子打什么哑谜呢,她怎么听不懂,什么想法? “跟我离开行宫。” 第77章 考虑去留 “见叶雪不说话,谢禧又问:“你不想离开行宫吗?” “奴婢……”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她是个孤儿,没有家里人,还是行宫里的宫女,按理说应一辈子留在行宫,最好的结果不过是能安稳度日,若是能像福总管一样待到老那就更好了。 叶雪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离开行宫,谢禧问起她倒是不知如何回答。 所幸谢禧并未让她立刻答复,只说让她回去好好想想,等想好了再说也不迟,反正宫里面让她走的旨意还没来,不着急。 叶雪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不知所措,连有人叫她都没听见。 “叶雪!” “啊?”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和抱树刚刚叫了你好几声你也没应。” 雪花看了一眼谢禧的房间,问:“是不是你惹谢昭仪生气,昭仪处罚你了?” “娘子哪会为难人,还有以后要叫谢娘子,娘子不喜欢别人叫她宫里的称呼。” 雪花笑嘻嘻地:“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哪比得上你伶俐。” 转头又对抱树说:“我就说肯定不是娘子的原因你还不信,偏拉着我来问一遭。 “我不也是担心叶雪姐姐嘛。” “好了好了知道你们担心我,都干活去吧,别吵了娘子。” “叶雪姐姐我们一块去。” 两个人一左一右拉着叶雪走了。 等叶雪忙完手头的事已是傍晚,她原本想去看看谢禧睡了没,可到房门口发现谢禧房门紧闭推不开。叶雪估摸这谢禧应该是白天劳累早早睡了,回头去这了青石。 青石一直和福满住在一块,福满年纪大了夜里总要起夜,青石不放心他,在一块好照应。 叶雪去的时候青石刚服侍福满洗完脚出来倒洗脚水,刚准备看见就看见叶雪在不远处来回走,想来不想来。 青石把洗脚盆放下去找叶雪。 叶雪正在考虑要不要进去找福总管,虽说老人家觉少,可是福总管万一睡了怎么办,那不是要把他吵醒了。 叶雪犹犹豫豫间青石走到她身后站着,等着叶雪回头,叶雪一个转身发现面前一个高大的影子 “啊!” 叶雪脚下不稳往后倒去,青石见她要倒把她拉了一把。 青石好笑地说:“怎么了,吓我一跳,连我来都没发现。” “是你吓我一跳。” 一回头看见自己面前贴近的一张脸,魂都要吓掉了。 “好好,是我吓你,对不起总成吧。” 福满捡来许多人,唯有最开始捡来的青石认了福满当干爹,因此对于其他人青石总有一种当兄长的自觉,要爱护弟弟妹妹们,对他们都十分好脾气。 “说吧,什么事?” “福总管睡了吗?” “来找干爹的,我去和干爹说。” “等等。” 叶雪拽住他,“找你也行。” “有件事我拿不定主意想让你给我参谋参谋。” 在青石疑惑的眼神中,叶雪把谢禧想带她走的事说给他听,末了问:“你说我该如何拒绝谢娘子?” “哦,你说的是这件事啊,我看你这么为难,还以为你有点什么难事呢。” “你不奇怪谢娘子要带我走吗?” “不奇怪啊,她不带你走我和干爹才要说一句不正常。” “你和福总管早知道谢娘子要走?” “谢娘子走不走是宫里面的意思,我们是什么人,这哪能不知道啊。” “那你方才说……” “这都不用猜。” 青石一副了然的模样,“谢昭仪来行宫两年,除了刚来那阵消停过一会儿,往后你见过有哪个宫女在她身边能待过一个月,除了你。” “抱树还有雪花她们……” “她们不也是你在谢昭仪身边待住之后向她举荐才得以留在谢昭仪身边的吗,你忘了当时雪花和她那个情郎闹得难看,没法子这才求你把她弄到谢昭仪身边去的。” “你还记得当时雪花的样子吗,面黄肌瘦,阴云盖头,憔悴得跟鬼似的。她和谢昭仪站一块,指不定是谁照顾谁呢。” 叶雪仔细一想,好像真是。当时她和谢禧还没现在这么熟,本来怎么也不该她提要求往谢禧身边放人的,可雪花当时真是被她那个情郎逼得走投无路,连福满都无可奈何。 雪花一心寻死,叶雪无奈之下想到了谢禧,谢禧是宫里出来的娘子家世显赫,而雪花的那个情郎只是驻守行宫的一个侍卫,若是他知道雪花在谢禧身边指定不敢生事。 叶雪摸不透谢禧的心思,只能趁着一次给谢禧挽发的时候犹犹豫豫地说她有一个小姐妹心灵手巧,会梳各种好看的发髻,娘子要不要她来身边伺候。 当时谢禧整个人萎靡不振,病恹恹的,听了这话说她现在这样梳好看的发髻给谁看,这个话题便略过去了。 叶雪原以为这个法子行不通没想到第二天再去见谢禧的时候谢禧说可以让她那个梳发髻好看的姐妹来她身边。 “谢娘子她……” 她人挺好的,虽然脾气差了些,嘴巴毒了些,还有脑子不太清楚之外,对他们这些下人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主子了。 “刚刚我听你说要回绝谢娘子,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干什么不跟着谢娘子一块走。” “我走了,你和福总管怎么办,我可是说过福总管要给养老的。” 不止她说过,每个被福满捡到的人都说过。 “你还记着这事儿呢。” “这怎么能忘。” “干爹这里有我呢,我既磕头拜天地让了干爹,就得做到当儿子的本分,给他养老送终。左右我是个内监,一辈子无儿无女也就这么过去了。你可不一样,小姑娘家家的,往后成亲嫁人生儿育女,也有个你自己的家。” 见叶雪沉默,青石又说:“谢娘子那是天上的贵人,就看她到行宫住两年给我们带来了多少财宝,你往后跟在她身边,不说飞上指头变凤凰,怎么说也能给你配个出息点的夫婿吧。你看雪花前两年偷偷找的那个,命都差点没了。你留在这难道想过她那种日子。” “雪花只是被人骗了,没有……” “不说雪花,说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还想在这穷乡僻壤里待一辈子不成。你往后过得顺心顺意,我和干爹才是真的开心,要是你发达了也好来照拂我们不是。” “你回去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想清楚了再回复谢昭仪,先别一口回绝。” “知道了。” 叶雪要走看见洗脚盆放在地上提醒青石别忘了拿。 “知道!净管些小事,好好想清楚啊。” “好。” 青石看叶雪走远才进屋。 福满见他在外待了许久问他在和谁说话现在才回来。 “叶雪啊还能是谁,谢娘子想带她去平城享福,这小丫头还不愿意,想待在行宫,想问问我们怎么回绝谢娘子,你说这怎么想的。” “你让她留下了?” “那哪成啊,还能一辈子让她在这儿,往后怎么配个好人家。”福满点点头,“还是去平城里面好,能过好日子,有大造化。” 第二天叶雪去到谢禧房里的时候眼下乌青明显,明显昨天一晚上没睡好。 谢禧看她忧虑的样子知道她是为去留的问题伤神,特意安慰她不用立马给她答复,不走也没关系,她身边有的是人。 叶雪不太好意思因为这点小事让谢禧专门说一声:“天大的好事摆在奴婢面前,奴婢没见识真得好好想想,娘子别见怪。” 谢禧这时显得很好说话:“没事慢慢想吧,我小时候因为晚饭是吃芙蓉鸡还是八宝鸭还得想一天呢。” 叶雪还没想出个什么头绪来,一桩官司就惹上她。 第78章 娘子的步摇丢了一支 在谢禧贴身侍候的一共三个人,叶雪,雪花,抱树。 其中叶雪负责谢禧的贴身的事,诸如起居、饮食、汤药;雪花负责首饰衣衫之类;抱树则负责一些最外围的活计,如洒扫、收拾房间等。 别说谢禧以往的排场,就说平城哪个大户人家的闺阁娘子身边服侍的人也不止三个,福满也曾想过多派几个人在谢禧身边,不然让人知道了还以为行宫的人没眼力见冷待她了。 可谢禧之前的脾气实在太差,一有个不如意打砸东西不说,还往人身上招呼。关键是她打就打吧,她自己身体还不好,心情一激动就晕,把福满吓了个半死,那段时间每天琢磨怎么照顾谢禧,真恨不得自己上 。可是不行,谢禧喜欢好看的,他那张满是褶子的脸,谢禧见了又得生气。 这事直到叶雪去到谢禧身边才停止,后来叶雪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谢禧的各方面试探着推荐了雪花,没料想谢禧同意,福满便趁势让抱树过去,至此谢禧身边三个贴身的丫鬟算是固定了。 自从谢禧告诉叶雪不着急她的答复之后,叶雪便没过多纠结这事。车到山前必有路,她现在想不明白大概真的是因为想的太深反而钻了牛角尖。反正不过去留两条路,每条路固然结果不同,可她无论选哪个过得都不会差,不过是一个更比一个好罢了,何必在明摆着的好事上想,等到时候了自有决断。 一念及此,叶雪豁然开朗,再不为此事烦忧,一如往常照顾谢禧。 这天服侍谢禧喝完药之后,叶雪收拾东西走,半路被雪花叫住。 “你不在房间陪娘子,出来做什么?”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谢禧自从接到消息要走之后整个人精神不少,身体恢复得不错,每天醒来的时间也多了。 在行宫没别的事情做,谢禧每日除了刺绣便是打扮自己,雪花梳妆的手艺极好,谢禧最近会留她房间里很长时间给自己打扮。 雪花神色慌乱,急匆匆地开口:“娘子之前赏你的那支镶了红宝石的牡丹花金步摇你还留吗?” “自然留着了,这种贵重的东西哪里好送人的。” 她看雪花神思慌乱,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不由得担心是不是谢禧发脾气了。 雪花摇摇头,“不是谢娘子,算了你先把那支步摇给我,我给娘子簪发急等着用呢,等回头再和你说。” 谢禧等着,叶雪不好再问,带雪花回去拿了步摇。 雪花谢过叶雪,临走之前和叶雪说千万别告诉抱树她来拿步摇的事。叶雪虽然疑惑她为何这样说,但时间太紧,叶雪也只能答应,等回头好好问问就是了。 过了得有一个时辰左右,叶雪给谢禧端去午膳。那时谢禧已经梳妆完毕,照着镜子左看右看,看来十分满意雪花给画的妆容。 “娘子,该用膳了。” 看见叶雪进来谢禧兴冲冲地招手向她展示自己的妆面,“叶雪,看,好不好看。” 雪花的手艺自然是好的,不然仅凭叶雪谢禧也不会留她在身边这么长时间,今日她给谢禧画的妆面干净清爽,额间画的牡丹花样式的花钿,正好和她头上戴的那支红宝石牡丹金步摇交相辉映。 不过美则美矣,看着却有些奇怪,谢禧和眼尾的地方依着眼睛的走势画了两处绿色的滑线,一上一下,有些山精野怪之感。 而且妆面虽然干净,却能看出脂粉的痕迹。叶雪虽然不善梳妆,却也知道好的妆容讲究与人原本的肌肤合二为一,浑然天成,看不出化妆的痕迹来,谢禧脸上却不是这个样子。 照雪花的手艺来说,不应该啊,难不成是失手了,可看娘子的样子也不像。 叶雪一时踌躇,摸不清谢禧的目的。 “娘子生得好,什么妆容在娘子脸上不过是锦上添花,不及娘子原貌万一。” 谢禧很满意她的回答,站起来给她看了自己的全套装束。 叶雪一看谢禧身上穿的衣服,顿时明白雪花不是失手,是她有意为之,目的是为了搭谢禧的这套华服。 谢禧褒衣博带,大袖翩翩,尽显优雅飘逸。可如此形制的衣服理当用薄纱,织绫等轻便的衣料来做,谢禧身上的这套却是用织锦做的,在日光照射下散发出柔和的散光。织锦名贵,本就华丽光亮与衣服形制不符,更何况谢禧选的衣料还是浓重的苍绿色,色彩太满太重,愈发违和。 不过搭配上谢禧脂粉浓重的妆容,更像是一个套在锦衣华服里的山鬼,还未适应尘世的繁华,只一昧把值钱的套在身上。 “好看。” 叶雪真心的夸赞,不知怎的她觉得现在的谢娘子比她之前在身边两年日日见到的都要美。 明明是一个人,怎么会比之前更美了呢? 谢禧照镜子看自己的妆容越看越满意,满意地她只有一个字:“赏!” 谢禧开心,大大有赏! 叶雪突然间明白了,谢禧身上那股厌世的情绪在消退,属于她的活气慢慢涌上来,现在的谢禧终于有了属于她这个年纪娘子应有的朝气。 她现在是个活人,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她自然会觉得现在的谢禧更好看。 等谢禧不耐烦她们在屋里待着,两人都出来。叶雪也终于有机会问雪花为何突然要那支金步摇。 “你还记得那支步摇一共有多少一样的吗?” “那支步摇是一对,谢娘子当时说不喜欢看见成双成对的东西,就给了我一支,我当时还和你说谢娘子不会有一天突然喜欢成双成对的,后悔给我了吧。你当时还笑话我呢。娘子的首饰不是一直你在打点,怎么还问起我来了。” “对,娘子的首饰我最清楚不过,就是因为清楚所以今天发现少了一支。” “少了一支?” 谢禧的房间是整个行宫最密不透风的了,外面时时刻刻都有侍卫看守,就连福满平时没事也不回来。 “牡丹金步摇一共有一对,一支娘子给了你,一支放在她的首饰柜里,我记得清清楚楚,今天给娘子挽发时我和娘子说用那支牡丹金步摇最合适,去找的时候却找不到了。我怕娘子一时兴起追问那支步摇,只能谎称放在库房,出来和你要的。” 叶雪猜测:“会不会是你忘记放在哪了,万一真放到库房了呢,你找过没有?” “我不会记错的。” 雪花肯定是有原因的。 “谢娘子的差事我不敢懈怠,她的衣裳首饰我都收得好好的,每天都要查看。而且自从谢家送的东西越来越多,我还专门写了一个册子,一共收了多少东西,放在哪,谢娘子赏了什么出去都记下来。就算没时间看东西,册子每天是都要看一遍的,断不会出错。” 那东西到底去哪了。 “你心里有什么推测吗?” “除了我们,还有谁能不经过排查进娘子的房间?” 行宫外松内紧,除了叶雪三个,就是福满来也得搜身,是以谢禧的居所一般没什么人过去。答案呼之欲出,叶雪却连信都不信。 “别瞎说,说抱树拿了娘子的东西,要你你信吗?” “不信。” “抱树呢,今日一直没见她?” “今日青石去城中采买,抱树想进城去玩,一大早就走了。” 雪花心里也没底,抱树拿谢娘子的东西,她图什么啊?图把首饰卖了换钱,谢娘子赏给她们三个的东西多了,她和抱树虽然不及叶雪拿的赏赐多,但也不少,足够衣食无忧,又何必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偷拿。 “可不是抱树便是你我,难不成真是我们两个拿的?” “是不是你放在别处忘记写在册子上,这才没找到?” “或许是吧?” 雪花不想承认自己忘了写,可若不是那个可能,便只能是抱树拿的,还是自己忘了写吧。 “我一会儿再去找找看,许是真放在别的地方了。” 第79章 城中来人相送 雪花下了差之后又把可能放金步摇的地方找了个遍,还是没找到,她有心去问问抱树,可抱树就和人间蒸发一样一直没见人。 大家都是姐妹从小一起长大,要说她心里肯定是不信抱树能做出偷拿谢娘子首饰的事来,可抱树迟迟不归,她不免有些担心,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又一想应该不会,抱树是和青石一块出去的,青石一向稳妥不会出什么事,应该只是凑巧,等抱树回来好好问问她就是了。 可直到日薄西山,青石和抱树也没有回来,这下不只是雪花,连福满都坐不住出来找。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青石向来说话算数,说酉时一刻回来便不会到两刻,可现在都快戌时了还不见人影。就算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也该派个人回来报信才是,怎么会音讯全无呢。 雪花急得不行想找叶雪商量,可叶雪在谢禧身边根本抽不开身,雪花只能去行宫门口看进城的队伍了回来了没,在门口碰同样在等他们回来的福满。 福满口中不住念叨着可别出了事才好,怎么一个人也不回来,回来一个报个信也行啊。 雪花安慰福满,陪他一块在宫门口等。好在上天没作弄人的想法,过了得有半个时辰,雪花远远地看见前头有一队人马缓缓驶来。 雪花大喜,“来了来了!” “哪呢?” 福满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看不见。 “就在前面!和老鼠一样大的影子就是!” 说话间那老鼠一样大的影子逐渐变大,变成了人的模样。 “哎,旁边骑马的人是谁啊,怎么没见过,看衣服不像是行宫的守卫。” 福满眼中的模糊人影渐渐清晰起来,有两个人骑着高头大马一前一后围着中间,中间那辆马车不正是青石和雪花早上出去时坐的那辆吗。 马车上灰蓝色的帘子突然被掀开,露出青石焦急的脸,青石应该是看见行宫外面的人了,把身子探出马车外挥着手臂和福满打招呼。 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干爹!干爹!我回来了!” “哎哎!” 福满关心之下忍不住上前,后面的侍卫冲出来拔刀在前等着他们到来。 那两个骑马的男子远远便下马走过来,青石也从马车上跳下来朝福满跑过去。 “干爹!我回来了!” 他被侍卫隔开,青石连忙解释,“奴婢是行宫里的一个管事,今早奉命去城中采买,各位大哥都是知道的,每天出出进进各位大哥也该认得我才是。” 他又解释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说起来都怪我们不小心,按时辰早该回来的,可城里正在办庙会,还有游街的杂耍。奴婢几个从小在行宫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多看了一会儿。本来看就看差不多回来就是了,可偏偏我们同行的一个宫女被人流冲散了找不到,我们几个怕出什么事,迫于无奈之下找了守城的官兵帮我们找人。他们帮我们找到人之后知道我们是行宫的,怕我们这么晚回来路上有什么危险,所以派了两位大哥一路护送我们。” 一名侍卫问道:“此言当真?” 青石就差指天发誓:“当真当真!这是我们走散的那名宫女,就是她被人流冲散了。她可是谢昭仪身边伺候的人,断不会说谎的。” 走散的那名宫女不是别人正是抱树,抱树看上去发髻凌乱,眼眶通红,面上还有惊惶之像,显然吓得不轻。 “这位大哥,确实是我不见了他们为了找我才耽搁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我的确是谢昭仪身边的宫女,如果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去问谢昭仪。” 那名侍卫沉默不语,显然是在分辨抱树的话是否属实。 福满看事情僵持住了骂了抱树一通:“还问谢昭仪,谢昭仪是什么身份能来给你作证。我看就是平日里谢昭仪太惯着你们了,搞得你现在居然敢因为玩乐耽误正事,看我不回禀娘子好好责罚于你。” 骂完又对那名侍卫说:“这位大人,小丫头不懂事一时贪玩给你们添了麻烦您别介意。您要是不信他们的说辞大可问问护送他们回来的士兵,看是不是这回事。” 那名侍卫正有此意,闻言派了个人去那两名士兵那儿核实情况。 过了一会儿那名手下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令牌。 “回大人,他们的确是守城的士兵,与他们所说的情况大致相符,就是帮他们找人的。” 她却还心存疑虑:“不过就是丢了个宫人,怎么能劳烦守城的兵士,不是说今天城中有庙会吗,那城中人手应该都有用处,怎么还有多余的人送人?” 那名手下又答:“他们说他们的将军认识谢大人。” 一句话就够了,守城的将军应当和谢将离有些关系,知道谢禧目前住在行宫,正好他们是行宫的人,送他们来卖个好,举手之劳。 侍卫点点头,冲那两名士兵抱拳:“多谢两位兄弟,公务在身不便擅离,以后若有机会定当摆酒款待。” 那两名士兵同样抱拳回礼:“大人客气,既然人已送到,我们就先走了。” 目送两人走远,那名侍卫收了人手,继续在四周守着。 福满带着人回来,等到了他自己的院子里,先是派了守着外面确保没人进来,才问他们话。 “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 福满坐在院子里的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了个长长的竹竿子,像审犯人一样审他们。 青石一听这话就跪下了,剩下的人看见青石跪下也都跟着跪下。 “苍天在上,刚才我在宫门口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干爹,我骗谁也不能骗您呐。” “你还有脸说。” 福满一竿子抽在青石背上,青石疼得龇牙咧嘴,不过怕干爹生气硬是忍住没出声。 “你如今虚岁有二十五了,跟在我身边历练了这么久还是这么毛毛躁躁,不过就去买点东西也能把人丢了,还惊动了守城的士兵,可真是厉害。” 说完又抽了他一下。 抱树替青石求情:“福总管,这是不怪青石,是我的错。是我看见有人钻火圈就一路跟着他们走,没注意身边的人,这才惹了事。” “自然是你的错,不光是你的错,你们都有错!” 他正欲好好教程一顿抱树,可看见她一副泪眼汪汪的可怜样,知道今日她也受惊吓不小。算了算了,十几岁的丫头成天待在行宫里没见过好玩的,一时贪玩也是有的,和她计较这些做什么。 又看剩下的人,一个个可怜兮兮盯着他,面上风尘仆仆,一看就知道一天没闲着。 算了算了,都是孽债。 “吃饭了没?” “本来想回来再吃的。” 这就是没吃。 “下去吃饭吧。” “好!” 刚刚还可怜巴巴大气不敢喘的几人转眼间喜笑颜开,一个个跑出去吃饭去了。 抱树没走,还跪着。 “吃饭去吧,饿了一天了。” “福总管,都怪我。” 福满叹了一口气,“你如今在谢昭仪身边伺候我可管不了你了,可别忘了一点,谢昭仪马上就走了,等她走了之后可千万别再像这回一样不当心,要不然出了事可没人护着你。” “抱树明白。” “走吧走吧。” 雪花把抱树扶起来,搀着她回房间。 看她俩走了,福满让青石起来,青石说他今日找人找得腿疼,跪一会儿正好。 福满盘腿坐在青石面前。 “干爹地上凉您别……” “怪我,对你太严厉了,刚刚这么多人面前也没给你个面子。不会怪干爹吧?” 青石道:“我是干爹从小拉扯大的,光着屁股什么样干爹都知道,在干爹面前,我有什么面子啊。” 福满笑了一声,他这便宜儿子啊,就是会讨他开心。 “你看今天抱树,是真的被人流冲散了吗?” “干爹是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我又没去,怎么知道这其中的事,这不是问问你。” 青石努力回想了一会儿回道:“原本今天进城采买的人中没有抱树,是她自己来找我和我说想进城去玩让我带她去。干爹你也知道抱树爱俏,没事就想进城去什么绣楼还是首饰楼买胭脂水粉什么的,一般我都带着她去。” 青石是和福满说过,抱树喜欢进城买东西,行宫里虽然衣食不缺,但抱树十五六岁爱玩的年纪整日待着也闷,是以没事就跟着进城的人出去玩。 她在谢禧身边负责的事情不多,时间比起叶雪和雪花要多得多。 “唉,抱树在谢昭仪身边这两年,外面的侍卫见了她客客气气的,她见识的多了,心野了。可谢昭仪马上就要走,等她走了,可没人护着她。” “抱树那边多看着点,最后关头别出什么事。” “是。” 第80章 她有了情郎 雪花带抱树回来之后本来想问问她牡丹金步摇的事,可看见抱树脸上的疲惫之色到底没问,累了一天了,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 行宫的厨房每日发放两餐,其余时间宫人若想吃食可以使钱让厨房里的人做,也可以自己开小灶做饭。眼下这个点厨房里的人怕是都休息了,雪花也不想把人都叫起来,干脆自己寻了个空旷的地方给抱树焖了几个山药豆吃。 抱树梳洗完赤着脚坐在床上,可怜巴巴地啃着山药豆。 “中午给你留的清蒸糟鱼你也不吃,偏要吃这没油水的。” “都凉了,我才不吃呢。” 雪花一听这话哎吆吆叫起来:“听听你这说的什么话,凉了你不吃了,这两年跟着谢昭仪你真是享福了,养出了一身大户人家的气派。之前谢昭仪发脾气把桌上的饭菜扫了一地,是谁进去收拾的时候看着地上的肉食流口水,肚子咕咕叫?是你吧?是不是你?” 抱树听她说起之前的事恼的要打她,雪花还在继续说,抱树一气之下把手中的山药豆扔向雪花。 没打着,山药豆掉在了地上,雪花的脸也掉在地上。 “抱树,你在干什么!” 雪花捡起地上沾了灰的山药豆,“这是粮食!你怎么可以扔粮食!” “我……” 抱树有一瞬间的心虚,却还是强自说:“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乡下人吃的。我这两年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哪顿不比这个好,我才看不上它呢,扔了就扔了。” “你……好。” 雪花不想和她多说,“吃你的山珍海味去吧!” 雪花不顾抱树在后面喊,气冲冲地出来。 “雪花,怎么了?” 叶雪看今天一天没见抱树过来看看她,也有心问她金步摇的事,一过来就看见雪花怒气冲冲往外走。 雪花有心说一说抱树,又觉得没必要,说什么,说了也是平添一股怒气。 “没什么!你拿的什么?” “这个啊?” 叶雪提了提手中的食盒,“谢昭仪今日晚膳用得少剩下许多,我看其中有几样是抱树素日爱吃的,想着给她端来。她今日不是和青石进城了吗,也该饿了。 ” 雪花打开盖子一看,里面一共三层,放着燕窝鸡丝、纯菜笋、红油馄饨、梅子姜、乌梅汤。揭开盖子时香气扑鼻而来,今日她一直为抱树担心也没怎么吃饭,闻到饭菜的勾得她也饿了。 雪花冷哼一声:“怪不得抱树不喜欢吃山药豆呢,有这好东西谁喜欢吃那玩意。” 叶雪不知道方才发生什么,只当是雪花打趣抱树,说道:“抱树年纪小贪嘴些也是有的,谁让她小时候吃多了从地里挖的吃食呢,现在可不就得吃好的。” 这里的行宫和别处,别处的宫人大都是由宫里分派,只有这里因着福满喜欢在路上捡孩子养,所以一般长大之后若是不愿意留下的便送走,愿意留在行宫的诸如青石叶雪之类便留下当内监宫女。行宫里一大部分内监宫女倒都是孤儿。 养着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让原本就没多少俸禄的福满更加捉襟见肘,只勉强让他们饿不死,是以小时候他们过得很是清苦。为了填饱肚子,青石经常领着一群小孩子到处找吃的,用弹弓打鸟,从地里挖野菜,行宫方圆几里只要有吃的地方,都被他们席卷过。这种情况直到他们渐渐长大能干活,福满疏通关系让他们上宫里宫人的名册上,领了俸禄才好些。 好在在行宫做事没什么油水不说,还得照顾里面的花花草草,没个前途,一般宫里没人想来,这也方便福满一个接一个让他们在里面干活。 谁没吃过地里刨出来的吃食,怎么就她受苦了。想到方才抱树不珍惜粮食,雪花觉得白瞎这些美食,凭什么让她吃。 “你吃了吗?” 她问叶雪。 “还没呢,这不想着大家一块。” “别大家了,咱俩一块,走!” 她拉着叶雪回了房间吃饭,她俩还没吃呢,让抱树喝西北风去吧,连山药豆都没得啃。 雪花本来觉得不饿,现在闻到饭菜香着实饿得不轻,大口扒饭,专挑荤菜,还不忘招呼叶雪让她快吃。 叶雪慢慢吃着馄饨,看对面的雪花狼吞虎咽,怕她噎着给她倒茶顺顺。 此时的雪花显得十分张狂,对饭菜挑挑拣拣:“不喝茶,我要喝乌梅汤,今日我也尝尝小姐的吃食是什么滋味。” 叶雪惯着她:“好,你是千金小姐,我给您倒盏乌梅汤。” 说完把一碗乌梅汤全给了雪花,咱们雪花娘子此时倒有些富贵人家的做派,看不上这般寻常的:“一人一半,别都给我。” “好。” 雪花从怀里掏出被抱树扔了的山药豆,擦干净灰放到菜里吃起来。两个小姐妹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竟是吃得干干净净,一点没剩。 “好撑啊!” 雪花抱着肚子半躺在床上,她吃得比叶雪要多,这下已经撑得走不动了。叶雪把碗筷收拾完也上床躺在雪花身边一起抱着肚子。 “现在可以和我说说方才是怎么了,不让我给抱树送饭?” 吃饱饭的雪花没力气生气,但还是把事情给叶雪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愤愤不平地道:“她在城中消失那段时间做什么我管不着,出了什么事自有她自己担着,可她连累青石和同去的人算怎么回事。大家为了找她一天没吃饭,她倒好,还瞧不上山药豆了。小时候没饭吃青石挖的山药豆有多少进了她的肚子。” “白眼狼!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了自己姓什么,等娘子走了看她还能不能吃得上这些山珍海味。” 她埋怨了抱树一通,叶雪在她身边一直没动静。 “叶雪!” “嗯?” “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有,听着呢,你继续说。” 雪花的声音絮絮叨叨跟摇篮曲似的,一不注意她就睡着了。 “说什么,都说完了。” 雪花翻来覆去不过是说抱树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敢糟践粮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呢。 你没问她金步摇的事?” 按理说雪花的性子,要是找不到金步摇在哪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她原本打算今天去问抱树,可抱树晚归使得她没来及问出口。即使不问,也不只说抱树浪费粮食的事。 雪花沉默。 叶雪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抱树有什么不对?” 她想到抱树在城中和青石他们短暂失散的事。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有什么事情别骗我,你也骗不过我。” 她见叶雪不说话接着说:“你若是不想说那我说,你只管点头或是摇头。” “你怀疑抱树和娘子丢了的那支金步摇有关只是猜测,万一抱树说她没见过你便当是你自己忘记放哪了如此回禀娘子就好。反正娘子对这些小事不在意,怕是都不会说什么,顶多福总管那里说你两句,这事也就过去。原本你是想如此解决此事,是吗?” 叶雪加重语气,“是吗?” 雪花点头。 “可今天为什么没问,因为你知道问了也没用。抱树今天自己提出他们要进城,进城之后又不见踪影,甚至惹得守城的士兵互送回来,这件事福总管肯定会有印象,你若是再问抱树关于金步摇的事难不成抱树会说些什么。所以干脆不问,跑来和我吃饭是吗?” 雪花见她猜得分毫不差也不再隐瞒,干脆点头。 叶雪叹气:“你知道抱树什么事?” “她有了个情郎。” “啊?” 雪花点头。 第81章 晚妆姐姐到访 叶雪一时没反应过来,情郎,还是抱树的情郎。在她的印象中抱树一向乖乖巧巧,因着年纪最小所以大家都很宠爱她,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孩子,怎么就会有情郎了。 “你是不是想岔了,确定吗?你知道的福总管最讨厌底下人私相……,不清不楚。” 她本想说私相授受,可想到之前雪花的事,还是换了个说法。 雪花哪能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不在意地说:“你是想说私相授受吧,比如我之前闹得那么难看,所以福总管才那么生气,对这种事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 叶雪不好意思说话,雪花却觉没什么,事情都过去了,若是她一直耿耿于怀也辜负了当时大家齐心协力为她的事忙前忙后。 “我也觉得奇怪,按理说抱树见过我之前的下场,就算一时间不会对男人断情绝爱,也不会如此沉迷。我看她似乎颇为喜欢她那个情郎,不然也不会趁着进城敢在青石眼皮子底下溜走。” “你是说抱树今日和青石他们失散是为了去见情郎?” 想到抱树天真可爱的模样,她哪来的这么大胆子? “不过她是怎么认识那个男人的呢?” 雪花是百思不得其解,抱树整日待在谢禧身边莫说出行宫,就是出园子的机会都寥寥无几,若说真的有了心爱之人也该是行宫里头的人才是。可行宫里左右都是这些人连个生面孔都没有,排除行宫里的人那边只剩下外面的侍卫。那更不可能了,外面的侍卫明面上是行宫的守卫,可实际上他们都是陛下的亲兵为了守卫谢昭仪而来,怎么敢做出和宫女私通之事。 她到底是怎么认识那个男人的? 叶雪还沉浸在抱树有了情郎的震惊之中,雪花已经开始在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可无奈总根上来说就讲不通,两个人如何相识的呢? 听她说着自己的疑惑叶雪尚有疑虑:“万一抱树只是想去城里玩所以才故意甩脱了青石,怕青石说她。情郎一事虚无缥缈,抱树那么胆小怎么敢呢。” “不像!我细想了抱树之前的种种举动,发现她的行为和陷于情爱的娘子一样,这个做不得假。我有经验,你信我。” “比如……” “常常莫名发笑,粉面含春,叫她听不到。种种迹象表明她心里有我们不知道的事,事情的中心多半是个男人。” 叶雪心里发涩,她想说雪花想多了,但抱树如何她其实也不知道,不敢妄言。若是抱树真的做出逾矩之处,正好趁这个机会把事情解决,万一因为她不在意导致事情越拖越久,反倒是害了她。 她有些无力:“那你想怎样?” 宫人私通可是大罪,他们身在行宫再不重要也是皇家的人,别说是不起眼的小宫女,就是在普通人家的下人,与人私通无媒苟合也足以把人送到官府论罪。更何况还有谢娘子住在行宫在她身边发生这样的事…… 谢娘子,她忽然想起她们讨论抱树的由头是什么。 “谢娘子的金步摇!” 如此一来便解释的通了,抱树得的赏赐不少为何还要拿那支金步摇,她吃住都在行宫拿了自然没用,可要是她的情郎蛊惑她让她偷拿财宝出去卖了换钱呢。 “这个抱树!我要去找她好好问一问!” 雪花拉住欲走的叶雪,“别去,你去了她也不会承认的。” “沉浸在爱情中的女子,你对她说什么她都不会在意,相反会认为现在所经受的一切都是上天对她伟大爱情的考验。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不理解她,养她长大成人的长辈不尊重她,只有她的情郎才是这个世间对她最好之人。” “她会更喜欢他。” 这事,雪花可有经验了,毕竟她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至于吗?” 叶雪觉得抱树不会这么极端,可脚步却停下来,因为她也说不准抱树是否会像雪花所说的和那些陷入情爱的女子一样。别话没问出来反倒伤了姐妹之间的和气,那抱树更不会和她们说心里话了。 “我是不如你在谢娘子身边得脸,但这种事你就不如我想得深了。” 可金步摇的事不能一直拖着,纵然谢禧不在意这事,若是万一事发,抱树只有死路一条。 “今日先不说,等明日你下值之后我们一块去问问抱树究竟是怎么回事,探探她的口风。关键是弄清楚她究竟有没有拿了娘子的金步摇,若是真的,得尽快禀明福总管请他早做决断。还有她那个情郎的事……” 雪花想起来就头疼,她干什么不好,怎么就沾上男人了呢。 “也得告知福总管,别到头来真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过错,可没有第二回的机缘巧合,由谢娘子给我们收烂摊子。” 两人主意敲定,待明日一起去问抱树。 令人没想到的事没等两人去问抱树金步摇去了哪里,金步摇自己回来了。 第二日叶雪见晌午阳光正好,请谢禧多出去晒晒太阳,谢禧比之前好说话了很多,叶雪只搬了个摇椅放在院中,谢禧便躺了上去。 身边还有叶雪准备的新鲜的瓜果,还有一碗冰酪。谢禧吃着喝着好不自在。 中途谢禧被太阳晒得难受,叶雪去拿了一把遮阳伞给她撑上。叶雪守在谢禧身边,顺带着侍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谢禧就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打盹。 没清闲多久,外头有人传话 说是谢府来人,看望五娘子。 叶雪听是谢府来人不敢怠慢,忙叫醒谢禧。谢禧好觉只睡到一半,磨磨蹭蹭不愿起来,叶雪哄着才不情不愿起身。 “谁来了?让人进来。” “阿禧这是刚醒吗?小懒猪。” 声音轻柔悦耳,说不出的好听。 谢禧转头一看,来人神色柔和,眉目如画,姿态娴雅令人一见便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意,不正是她的晚妆姐姐吗。 谢禧惊喜道:“晚妆姐姐!” 她很自然的伸出双臂,像个索要怀抱的幼童一般:“好久不见。” 谢禧还坐在躺椅上就要抱,崔晚妆也惯着她,伸手去抱。 谢禧得偿所愿满意地松手,晚妆姐姐身上还是和以前一样香。 “你怎么来看我了?” “不喜欢我来啊?” “那怎么会,只要是个活人来看我我都高兴。” 崔晚妆听了这话心生怜惜,被困在方寸之地不得解脱的滋味她深有体会,没想到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谢禧有朝一日也会遭遇此种困境。 “晚妆姐姐来看我是有事吗?” 崔晚妆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何况她兄长可舍不得她离开谢府一步,即使不在他身边也要时时在府里等他才好。 “些许小事。” 崔晚妆看了一眼忙前忙后给她拿东西的叶雪说道:“听姨娘说起过几次你,是叶娘子吧。” “奴婢无姓,夫人唤我叶雪便好。” “好。” “叶雪,听姨娘说你很伶俐,我来行宫没几次,不过每次都能看见你忙前忙后,这两年阿禧烦你照顾。” 崔晚妆说话温温柔柔,没半分架子,让人忍不住亲近。 “都是奴婢应尽之责,不敢贪功。” “很好。” 崔晚妆像是很满意她的回答,抬起手,身旁的丫鬟躬身递给她一个木盒子。 “这是给你的赏赐,收着吧。” 叶雪看了一眼谢禧,见谢禧没有不同意,向崔晚妆道谢之后便收下了。 虽然不知道崔晚妆为什么突然赏她东西,但主子有时候想什么是什么,给你你就拿着吧。 “奴婢谢夫人赏赐。 叶雪收了东西就去忙了,崔晚妆看谢禧精神尚好不由说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呢!” 谢禧把头伸到太阳底下让自己的脸感受到太阳灼烧的温度:“现在总算像个人,不再是之前堆在影子底下不敢见太阳的鬼。” 崔晚妆伸手拂过谢禧的发间给她整理领凌乱的头发,看到她发间簪的步摇:“这步摇你还留着,我还以为你丢了呢?” “哪个?” 谢禧伸手从头上拔下来:“这个嘛?我之前丢过?不记得了。” “之前有一次陪姨娘来看你,当时你病地厉害,在屋子里摔东西,摔的正好是陛下赐下来的珍宝。当时东西散了一地,这步摇正好甩在我脚下,我看了一眼注意到了。” 崔晚妆若是不说,谢禧根本想不起来,那段时间她连更大胆的事情都做过,别说是摔个御赐之物了。 “是我不懂事,晚妆姐姐别见怪。” “不怪你。” 崔晚妆的视线又落到步摇上,“你发髻梳得很精致,和这支步摇很配,不知道是不是叶雪给你梳的。” 不对劲,崔晚妆不是一个好奇的人,她在嫁给谢觉之后几乎对一切失去了兴趣,谢觉捧到她眼前的一切一向是给就要,不给不要,从没有对一件事这么热络。 不过她既然问了,谢禧自然要配合。 “不是她,是我身边另一个伺候的人,叫雪花。她会梳很多好看的发式,化好看的妆容,也会给我搭配相称的衣服,我平时衣衫首饰什么的都是她管,姐姐若是感兴趣我让她也给姐姐梳一个好看的。” “好,叫她上来我看看是不是真如妹妹所说如此巧手。” 第82涨 设套 崔晚妆不是个好奇的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对她身边的侍女感兴趣,之前玉楼和采歆日日在她面前,也没见她如何,这其中应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既然她这样说了,谢禧肯定得让她见一面,她也想知道崔晚妆来此为何。 不一会儿叶雪领着雪花过来,雪花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叶雪只说是谢府的一位夫人喜欢她梳头的手艺叫她过去看看。 崔晚妆看见雪花还是好声好气地说话:“这位便是阿禧口中那位名叫雪花的娘子吧,我看你给阿禧梳的发髻手很灵巧呢,真是个伶俐的小娘子。” 雪花忙道:“娘子喜欢新巧的样式,奴婢恰好略懂这些,能让娘子展颜已是奴婢莫大的福分,不敢言功。” 崔晚妆看了一眼谢禧的发髻很喜欢的样子,“我身边的梳头侍女给我梳发式来来回回就是平城流行的那几样,没个新意我都看烦了。我看你给阿禧梳的这个甚是喜欢,不如给我梳一个可好。正好也让我的侍女学一学,以后给我照着样子梳。 ” 和雪花说完她又专门和谢禧说:“毕竟是行宫的宫女,我可不敢轻易使唤,不知妹妹能否行个方便呢。” 谢禧哪里有不应的,她好不容易有个乐子可以看,自然很方便。 “姐姐说的哪里话,你能看上她的手艺是她的福气,你看了若是真的喜欢,让她顶了你原先那个梳头侍女的位置也无不可。” “你的人,我可不轻易使唤,总得问问你的意见。” 两人一言一句,都知道是谢府的夫人喜欢谢娘子身边侍女的手艺,要她给梳个好看的发式。“ 夫人吩咐,奴婢自当竭尽全力。” 太阳正盛,谢禧有些受不住提议去屋里梳,那里凉快。崔晚妆自然答应,两个人一块去屋里。 叶雪和雪花跟在身后,叶雪给雪花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好好表现。雪花点点头,表示明白。 行宫不比皇宫,虽然天高皇帝远没什么约束,但与之对应的除了每月的俸禄之外没什么油水可拿,谢禧没来之前遇到个伤病花光积蓄还有做针线活贴补。现在虽然谢娘子赏了不少好东西,但东西太过贵重也容易引起旁人的觊觎。眼下虽说是相安无事,可谢昭仪走了行宫的守卫也要撤走,他们又成了之前没人管的时候,那时万一传了什么风声出去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不就是待宰的羔羊。 崔晚妆来得意料之外,万一要是得她青眼,不说带出行宫,对外说是谢府的夫人喜欢行宫的一位宫女梳头发的手艺,那时候有人若想对他们动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能不能和谢家硬碰硬。 雪花心中暗自发誓,一定要施展十八般武艺让谢夫人满意,让谢夫人记住她。 等到了屋里崔晚妆坐在谢禧梳妆台的位置,雪花在她身后站着问她想梳个什么发髻。 崔晚妆仔细想了一下,看了一眼谢禧,“就阿禧那个发式就行,我看着还挺别致的,雍容典雅之余又不显繁重,头上的钗子也不多,就梳那个吧。省得走起路上头上叮铃作响,吵得不得了。” 雪花恭敬应下,专心给崔晚妆梳头发,谢禧坐在床边看着,屋里一时无声。 梳妆看着容易,可千人千面,每个人喜好不同,这个满意那个不一定喜欢。雪花有意在崔晚妆面前露脸,是以格外用心,只简单梳了个头发就梳了得有一个时辰左右。 崔晚妆今日出门原本梳的是莲花髻,头戴一顶白色的珍珠莲花冠,仿佛盛开的花朵优雅之余不失活泼。这是平城贵妇之中盛行的样式,有的莲花冠以玉石打造,有的以金银打造。无论哪一种,莲花花瓣重数越多,越精巧,这顶发饰越贵重。妇人之中常常以此攀比。 雪花把崔晚妆的莲花髻拆除,将头发梳顺分成五股相互拧盘,交叠于顶自然向一侧垂下。瞧着生动不呆板,稳稳不动。 既然换了发髻样式,那顶贵重的珍珠莲花冠是不能戴的了。雪花从谢禧的首饰盒中拿了一组点翠的首饰簪在发髻凸起之处显得不那么单调,在左侧簪了一支银点翠镶蓝宝石簪,交相呼应。 崔晚妆照着镜子细细端详,看起来很是满意,口中不住称赞。 “不错,真是不错,好巧的手艺。看着都比以往好看了几分。” 雪花心花怒放知道自己是讨了谢夫人欢心,还要谦虚地说:“是夫人月貌花容,不加修饰已是清丽无双,奴婢只是让夫人原本优势尽显,万不能徒手画出美人。” 崔晚妆听了更加欣喜,细细询问着雪花在行宫都是做的什么。 雪花原本还顾及着谢禧的脸面,不敢显得太热络,可谢禧看她支支吾吾反而让叶雪给她介绍了一遍。 “这么说阿禧的首饰衣物都是你收拾的,她的东西可不少,往常在家中只负责她首饰衣物这些东西的就得有五六名侍女。你一个人倒能干的很,顶了这些人的活计。我得让身边的侍女好好向你取经,不然一个个的总是偷懒。” “夫人过奖了,谢娘子的衣饰虽然繁琐,但奴婢都一一登记在册,每隔半月盘点一次,不算麻烦。” “还不算麻烦,阿禧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摔了多少东西吧?你每日归拢都来不及,还得记她摔了多少东西。” “姐姐!我如今已经好久不摔东西了。” “改送东西了吧,刚刚来的路上我可是看见一个小宫女的头上戴着一个拇指大祖母绿的簪子,吓了好一跳。心想这小宫女真是胆大拿了东西怎么还明晃晃地戴出来不怕被发现吗,又一想这可是行宫不是谢府后院,陛下的人怎么能如此蠢笨,定是你赏给她的。小阿禧如今出手可比我大方多了,不如我给你梳个头,你也给我几个珠宝首饰戴戴。” “晚妆姐姐莫要笑我,阿兄什么好东西不给你,再说了你要是给我梳一根头发丝,阿兄不得把我从行宫揪到家里去打。” 叶雪听见崔晚妆说起有个宫女头戴珠宝的事心道不妙,谢夫人不会以为她们监守自盗,莫不是方才让雪花梳头只是为了敲打,可这也太麻烦了。 真要怀疑她们手脚不干净直接发问就是,用得着又是梳头又是夸奖的,太麻烦了。 可总觉得有哪些地方奇怪,哪里奇怪呢。叶雪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她努力想抓住脑中闪过的一丝疑惑,可无能为力,毫无头绪。 崔晚妆说起谢禧的一件首饰,想让雪花找一找能不能找到,雪花不知这谢夫人什么意图,莫不是真觉得自己能做事,要把她带走。虽然觉得不可能,雪花还是按她的吩咐做事,万一成真了呢。 崔晚妆让她找的是之前常渔在出宫之后送给谢禧的一枚珍珠戒指,雪花有些印象,谢禧平日不大戴戒指,好像是放在库房里了。为确保自己是否说错,雪花还特意核对了册子,证实确认无误之后雪花回了崔晚妆。崔晚妆派人拿了册子去库房把戒指找了出来。 戒指本身不稀奇,甚至可以说是平平无奇,放到一个地方不注意丢了都没人会责怪的程度,稀奇的雪花居然会把这么个小东西记下来,问到时还能记得放在何处。 “如此看来,你对阿禧的事情很上心,是个不错的人,留你在阿禧身边我很放心。” “娘子宽以待下,赏赐无数,奴婢不敢不上心。” 崔晚妆很满意她的回答。 “好,既然这样,那我便再让你找个东西,看你找不找得到。” 她指向谢禧 的头上。 “那支镶红宝石的牡丹金步摇,还有一支,找出来。” 叶雪一直以来的不安成了真,崔晚妆竟是为了那支丢了的金步摇而来! 第83章 抢着认罪 雪花脸上的血色因着崔晚妆一席话褪得干干净净,她怎么也想不到,崔晚妆好好的与她说话,竟是为了金步摇之事。 若非崔晚妆突然问起,她今日原本是要和叶雪一同追问抱树金步摇的下落。 原本,原本,原本想得不错,可谁知此事披露的如此迅速。 “雪花娘子,你还不去拿东西吗?” 崔晚妆嗓音依旧温柔,可听在雪花耳中无异于催命之音。 这就是了,这谢夫人一年也就随着谢家的人来一趟,平时也没听谢娘子过多提起。怎的今日突然来了,还一反常态对她一个下人和颜悦色,还要她梳发髻,往常谢家的人哪个会在乎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呢。 他们不会是发现了抱树偷拿的那支步摇,认定她和叶雪中间有人偷拿了东西,或者就是主管谢昭仪首饰的她拿的,又怕直说会引起谢昭仪不满,干脆绕了这么一大圈。 雪花的一颗心直直的追下去。 “怎么,找不到吗?” 雪花一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回夫人,奴婢确实找不到。” “阿禧的首饰不都是你收的吗,怎么找不到?” 雪花跪下,沉默不语。 叶雪见状也跪下求情。 “回娘子,谢娘子的步摇的确有一对,不过不在娘子手中,娘子把她送给了我,故而雪花找不出来。” “阿禧,是这样吗?” 崔晚妆问谢禧。谢禧看崔晚妆问起步摇的事,算是知道她为何而来,只是不知这步摇有何特殊之处,能劳动她的晚妆姐姐。 谢禧仔细想了想,摇头,没印象。 “我送给她们很多东西,送给叶雪的就更多了,比这金步摇贵重十倍的都有。单论这支金步摇,没印象。” 是一对,不是一支,谢禧连一共有多少都不知道。 崔晚妆又看向雪花,“她说的是真的吗?” “是。不过,奴婢有话要说。奴婢认罪!” “雪花你……” 叶雪震惊地看向她,你有什么罪? 崔晚妆轻笑一声:“我可没说你有罪,你怎么开口便要认罪。再者,你有什么罪。” “奴婢偷盗谢娘子财物,罪该万死,请夫人责罚。” “雪花!” 叶雪想说什么,雪花一把拉住她阻止她继续说话。 “夫人容禀,谢娘子对我等很是信任,平日里各种珍宝随便由我们收拾,赏赐更是无数。奴婢贪心不足,想着娘子不日就要离开,以后便没有流水般的赏赐可拿,便趁着职务之变偷拿了娘子的一支步摇,对叶雪谎称步摇不见了要用谢昭仪赏她的那支替代。叶雪不疑有他轻易给了奴婢,这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妄生贪念,请夫人看在我尽心伺候谢昭仪的份上饶我一命。” “雪花……” 叶雪不敢置信,雪花把头埋得更低,不愿看她。 谢禧道:“雪花,你说的属实吗?” 只是如此简单,一诈就出来了。 “是。” 她有些疑惑,“一支步摇而已,值得你犯如此重罪?” 她虽然到处乱赏赐人,整日过得稀里糊涂,但也过了十几年主子的生活,深知一个下人特别是身边贴心的下人,不用多么能干,聪明。只需要一点那就是忠心,所以她才会留叶雪在身边。 虽然叶雪比不过谢家从小的调教的那些使的顺手,但贵在忠心,听话,不多说多做,偶尔还能哄她开心,这就够了。 做的更多的那就不是下人而是姐妹了,她可没到和叶雪做姐妹的程度。 “叶雪果真还不知情吗?” “回夫人,奴婢曾经诓骗叶雪金步摇丢失可能是在娘子身边的另一人所为,但不能确定。叶雪轻易不敢定她的罪,所以本打算今日和奴婢去问问那个姐妹。” “若是另一个人不承认曾经拿了东西呢,你的打算岂不是要落空了?” “不会的,那个人昨日进城恰好城中有庙会,她贪看和一道去的人,没人知道她当时在做什么,是以奴婢只要说她当时可能是去变卖首饰,没人可以替她证明,她无话可说。” 崔晚妆点点头,“倒是个心思缜密的,可惜,心思没用到正地方。阿禧你的身边断不能留有二心之人,她姑且算是你的人,你说要如何处置?” 谢禧的眼神从叶雪和雪花之间来回打转,她的头开始疼了,不只是病情发作还是为她们两个人伤脑筋。 “我知道你是觉得她们照顾你贴心不忍心处置,可你马上就要搬出行宫,届时也无需她们照顾,多多从谢家拨些人手去浮云三千供你驱使可好?” “也好,左不过是两个侍女罢了,我身边怎么也不能容下心思不明的人。” 雪花听她们两人话里的意思,竟是将叶雪也算了进去,赶紧开口求情。 “两位娘子明鉴,此事全是奴婢一人所为,是奴婢背主弃信,偷盗财物,和叶雪没有任何关系,叶雪全不知情,请主子放过她。” “你说不知情便不知情,莫不是还要让我们听你的不成,我又为何要留一个曾经牵扯进偷窃案中的侍女在身边。谁知道她是不是你的同党,是你件事情败露一力替她担了全责。” “不是的!不是的!” 雪花心中后悔,可事情到这一步无论怎么说都无济于事,在她们眼中就是底下人手脚不干净监守自盗,无论是谁通通赶出去就是,何必多费唇舌。 她急切地去拉扯叶雪,“你快和娘子说你不知道此事,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快说啊!” 叶雪沉默着不说话,不知是不是被突如其来的罪状吓傻了眼,崔晚妆身边的侍女见雪花尤不知错上前呵斥:“这事和她一个小小的侍女没关系,就是和其他大人物有关系喽。我说呢你们一个个的怎么敢拿娘子的东西,原来是背后有人指使。快说!你们听命于何人,是不是行宫的主管?” 叶雪经历了刚刚雪花主动认罪的震惊现在已经平复过来,她细细想了自崔晚妆来次的先因后果,觉得事情不像现在这么简单。 听到这番话知道此番没法善了,只能将事情和盘托出。 她朝崔晚妆叩头,“夫人想知道什么便问吧,奴婢定知无不言,不过千万请夫人切勿说这些受何人指使的话了,雪花胆子小,经不住吓。” 雪花惶恐的表情转变为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说什么。 崔晚妆和谢禧对视一眼,谢禧把头上的步摇拔下扔到她们面前,“就说说它的事吧。” 雪花闹不清状况,还想再说是自己的事,叶雪按住了她,无奈说道:“这件事超出了你我的预期,我知道你是好心想替抱树担罪,但是现在这个时候就别当好人了,一会儿福满总管就该过来了。” 谢禧夸奖道:“聪明。” 叶雪苦笑一声:“都是娘子教得好,在娘子身边做事日子久了耳濡目染,人也变得警醒。” 崔晚妆问谢禧:“知道是什么事吗你就夸她聪明?” “不知道,不过晚妆姐姐既然亲自来了说明事情虽然严重,但还没到不可转圜的地步,我自然要看场好戏。” 行宫数十年如一日的无趣,好不容易好了点事情,她怎能不看。 崔晚妆喝了一口侍女奉的茶润喉才开始说话:“金步摇的事究竟实情为何,从实招来,今日已然耗费不少时间。我不便耽搁,事情须得尽快了结才好。” 叶雪知道瞒不过去,便从昨日开始雪花和她要金步摇一事讲到抱树城中不见,守城的士兵送她回来以及她们对抱树有情郎的猜测一一说出。 等叶雪说完,崔晚妆又问了一遍雪花。 雪花没有隐瞒的理由,也照实说了。 崔晚妆叹气:“倒真是姐妹情深,可她做出的事丝毫没想过若是事发,牵连到你们怎么办。” 雪花向崔晚妆求情:“奴婢不知抱树除了偷窃金步摇之外还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只是抱树年纪小容易受他人蛊惑,所以奴婢才斗胆替她认罪。奴婢该死,但奴婢认为抱树所作所为另有缘由,只求两位娘子查清其中内情,还叶雪清白,此事与她真的毫无关系。” “好一场姐妹情深,但你们都忘了身处何地,你们是在谢昭仪身边服侍,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个做错事那个顶上就算了。你们的一言一行牵连的是九族。” “叶雪,我给你的那个赏赐还没看吧。” “没有。” 叶雪一直在伺候她们两个,还没打开看究竟是何物。 “打开看看吧。” 叶雪从怀中掏出木盒,里面的饰品光华璀璨,红宝石镶嵌而成的牡丹花夺目耀眼,赫然正是谢禧所丢的那支金步摇。 第84章 那个男人的错 谢禧不免惊奇,“姐姐还会变戏法呢,把我丢的东西找出来了。” 崔晚妆心中着实无奈,阿禧身边出了这种事她们三个肯定是不能留了,可现在看她毫无处罚之意,也不知她究竟想怎么办。 她倒不是怕处置了叶雪三个谢禧会不高兴,只是谢禧如今明显喜欢叶雪,若是让叶雪走了阿禧又不吃饭怎么办?好不容易最近好了些,可别前功尽弃才好。 “不是我找出来的,是有人送到阿觉面前。” “谁?” “康乐王殿下。” “谁?” 谢禧知道康乐王是谁,林陈叶的弟弟林相安,可她的金步摇怎么会到康乐王手中。 谢禧心思一转,想到了叶雪口中曾进过平城的抱树。 “来人,把那个叫抱树的给我带上来!” 崔晚妆道:“早把人绑了,在外面只能你发话。” 不只是有抱树,还有福满和青石。 他们一直等在廊下靠近床下的位置,叶雪和雪花说的什么清清楚楚。 三个人只是面有惊慌之色,但好手好脚的没受刑。 抱树上来之后还没弄清楚状况,只知道自己偷盗谢昭仪财物的事情被发现,跪到谢禧脚边求情。 “娘子饶命!娘子饶命!是奴婢一时想不开偷了娘子的东西,不关两位姐姐的事!娘子只惩罚奴婢一人就好了!请娘子饶命啊!” 抱树抱住了谢禧的腿,谢禧挣脱不得脸上不耐之色显露,福满看见上前拧着抱树的胳膊把她拖离。 “你是个什么东西,还要教娘子做事吗!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让你在树下冻死!省得平白给他们惹事!” 说完狠狠扇了抱树一巴掌,福满虽然总说自己年老力衰,可扇起人来毫不含糊,力气大的他震得他手发麻。抱树直接瘫倒在地,嘴角沁血,被打掉了一颗牙齿。 抱树虽然在行宫里干的是宫女的事,可因着她年纪小无论是福满还是叶雪都很宠她没让她受过什么委屈。 等谢禧来了之后只在外面侍奉,没怎么受过谢禧反复无常脾气的折腾反而赏赐越拿越多,如此过了两年她虽没养成什么娇纵的脾气,但也从没挨过这么重的打,一时间倒在地上没动弹,再不敢说话。 福满打完抱树之后朝两人跪下:“奴婢身为行宫主管却御下不严纵容底下人犯下如此大错,都是奴婢的过失,请夫人责罚。抱树确实犯了大错,只是请夫人看在她年纪尚小不知轻重的份上,把她赶出行宫就是了,留她一条命吧。” 赶出行宫?赶出行宫她要去哪?她又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不要!不要!我不要出去!福总管别赶我走,我错了别赶我走!” 青石见她一昧缠着福满上前把她拉开,恨铁不成钢。 “都是奴婢的错,若不是奴婢擅自带她进城,她又如何能盗卖娘子的财物到殿下面前,还惊动了守城的大人,夫人要罚就罚我吧。” 谢禧有心想问关于康乐王的事,可他们一个一个没完没了让她无处发问,看见请示青石上前充好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开口:“既然你想受罚那我就成全你,来人带下去,报与宫中内侍省就说行宫有人监守自盗,竟致宫中财物流落民间,让他派人来彻查。” “是。” 一人领命便要离去,福满一见吓得心神俱裂,真要告知宫中,行宫怕要翻个顶朝天,抱树一个小宫女没人会把她放在心上,到头来还是全要栽在青石身上。 福满这些年虽然总是教训青石,可青石是他第一个养的孩子,心里早就把他当做儿子看待,他是宁肯自己死也不想青石出事。都是抱树,抱树肯定还有事没说。 他把早已吓傻了的抱树拉到青石面前,“快说啊!你还有什么没说的赶紧说!难不成你真要青石死在你面前吗?青石待你不薄,你真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抱树痛哭出来:“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都是我的错,娘子放过他们吧。” 说完哐哐哐磕头,直磕的鲜血直流。 他们这边情深意切,血泪洒了一地,恨不能替其身死。看在谢禧和崔晚妆眼中,却不过是一场哄闹的大戏。 等他们稍微安静下来,崔晚妆说道:“我既然来次问罪便已将事情查得一清二楚,你们谁替谁顶罪,谁帮谁喊冤的没用,现在唯一更减轻你们身上刑法唯一的法子就是有问必答,我问什么你们便说什么,不该说的别说,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福满知道抱树是犯了偷窃这一条,但谢府夫人来肯定是又出了别的大事,抱树在不知情牵扯其中,他们现在只有乖乖配合才能有一条生路,若是一个不小心,不等宫里知道消息,谢禧一个生气就能处置了他们。 崔晚妆等他们情绪平稳,没什么声音之后才开始说话。 “方才你从廊下也听见了,此事牵扯一位殿下,从你偷盗金步摇开始的每一件事,我问你你便说,懂吗?” 抱树知道自己的一条命就捏在眼前这个端庄柔美甚至显得柔弱的谢府夫人手中,忙不迭点头。 崔晚妆向身后使了个眼色,她的贴身女使采春上前来替她问话。 “奴婢采春僭越,代主子问话,请诸位如实回答 。”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叶雪他们浓重的呼吸声出卖心中不安的情绪。 她先问叶雪:“叶雪娘子,你是否对抱树偷盗我家娘子金步摇一事毫不知情?” “是。”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采春微笑制止。 “不该说的请不要说。” 采春只问了叶雪这一件事便便让人把她带到一边。 接着问雪花。 “对于抱树偷盗之事依你方才所言,你知道几分。或者,你是同谋?” “不不!奴婢不是!奴婢只是清查……” “没让你说的话不必说,只回答我的问题。你只是知道几分,还是你是同谋? ” “奴婢只是知道几分。” “具体是什么?” “奴婢发现抱树可能有了情郎。” “何时?” “距离现在约摸一月之前。” “约摸?你不能确定吗?” 声音严厉起来。 “能能!奴婢想起来了是四月清明节前后,那时福总管亲自进城买东西,给我们捎了许多新奇玩意,奴婢记得很清楚。那时抱树便有异样,前几天说要跟福总管去城里,后来又说不去,福总管还特意问过她。” “只是凭这个你便知道她有了情郎?” 雪花苦笑,事到如今为了活命她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奴婢知道,因为奴婢之前也有过一个情郎,是以明白那些小女儿姿态,抱树与我们朝夕相处,叶雪不知道,奴婢一眼便能看出。” 福满听见雪花承认,心下震痛。当时雪花的事是他和行宫里的人一起隐瞒,就为了保雪花一条命。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多时,却因为抱树干的蠢事又露于人前,即使他们能从抱树偷盗中撇清干系,雪花却是万万不能善了,莫不是今日他们都要丧命于此。 宫女私通不亚于监守自盗,采春却没多做追究,继续问了下一个问题。 “你既然知道祸首是谁,为何要替她担责?” “奴婢起先不知此事牵连到朝中贵人,只是奴婢发现在先,不让叶雪禀报在后,才造成今日局面。若是奴婢刚开始发现便告诉谢娘子,没准已经追回了财物,更不会引得谢府夫人前来,所以奴婢干脆认下此事,免得夫人怀疑叶雪,毕竟叶雪确实参与此事,辩无可辩。而且……” 她看了一眼捂着脸的抱树。 “奴婢比抱树大了两岁,从小一起长大,在奴婢心中她和叶雪都是如妹妹一般,奴婢知道依她的性子是万万不会做出如此错事,定是有人从中教唆。我若是把此事禀告了上去,固然可以撇清干系,可抱树说不清楚。偷盗贵人财物,私相授受,数罪并罚她活不了的。” “所以你情愿为她担了风险,真是一出姐妹情深。可惜,你心里当妹妹看待的人并不领情,到现在关于她的情郎只字未提,在她心中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的情谊比不过和一个陌生男人短短几月的相处。 ” “她只是为人所惑,没想明白。” “你不怪她?” “不怪。是那个男人的错。” 第85章 霍大哥是谁? 抱树早已泣不成声。 “雪花……” 她其实没怎么叫过雪花姐姐,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比雪花大,就算大不了多少也应该同岁,不过是因为福满捡到雪花的日子比她提前了两年,自己身量小,所以才当了最小的那个。 青石听崔晚妆的话一直不敢乱动,现在终于忍不住,顾不得她的警告上前责骂抱树。 “你自己发蠢也就算了何苦要连累别人,那个男人要真那么好,为何不禀了干爹带你走,左右行宫天高皇帝远,你一个小小的宫女谁还在意你不成。你看看如今倒好,哄着你犯下滔天大罪,他自己没了踪影,却要连累一心为你的姐妹。你!你糊涂啊!” 采春见他擅自开口心生不悦。 “带下去。” 来了两人将青石弄到叶雪旁边。 采春问完雪花,又开始问抱树。 “你是何时盗取娘子的步摇?” “前、前日。” “前日?” “是。” “你是说你从前日盗取步摇之后第二天便进城销赃,直到今日被抓获。这其中不过三日而已。是吗?” “是。” “你是一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奴婢、奴婢只是一时起意,没敢、绝不敢……” “撒谎!” 采春的声音陡然严厉,抱树吓得浑身战栗,不敢说话。 “你偷了东西之后第二天马上进城销赃,偷窃贵人财物若是被人发现依照宫规当杖三十,罚为最末等宫女。你自小进宫当知道后果如何,为何还敢回来,且还惊动了守城士兵。你所图究竟为何,身后受何人唆使,今日行宫总管,娘子俱在你还敢隐瞒!还不快从实招来!” 抱树在采春威压之下已直不起脊背,却还是死咬着不开口,不肯吐露她身后的男人是谁。 崔晚妆不免心烦,事关行宫,纵然他们不受看重却也是宫里面的人,因此她才绕了一个大圈子,就想着能妥善解决不留话柄以免影响谢禧离开。却不料这个小宫女软硬不吃,吓得魂都快没了也要偏袒她的情郎,竟是不顾身边人的死活。 如此情深不顾性命,是否其中另有隐情,又是否关乎阿禧呢? 无论如何,此事得彻查清楚,绝不能轻轻放回。 福满早在刚才问话的时候被崔晚妆请到椅子上坐着,他是皇家行宫的总管,是内侍省登记在册的内侍,吓唬一下就行了,没必要真的处置。 此时看见抱树还在冥顽不灵,福满早已无心生气,他活得久见得多,比青石他们更能看出其中关窍。 若是谢夫人真是来抓一个小偷大可不必亲自前来,直接让人告诉他便是,自己纵有天大的胆子也只能照章办事,大不了便是偷偷放水让抱树少受些责罚,这些事情没人会在意。 可崔晚妆不仅亲自前来,看她的意思是不想事情闹大,最好就他们几个人知道,可偏偏对抱树背后的人紧追不放,一定要弄清楚此事究竟何人参与。 贵人眼中可不单单是一支金步摇丢失,只要抱树把人供出来,把事情讲清楚,那他们便可脱罪,可抱树铁了心的护着那个男人,反倒让人起疑。 他问抱树:“你的那个情郎,我们可是认识,所以你才不愿说?” 抱树不住发抖的身子一僵,把头更深的贴着地面。 “我们真认识,是谁?” 抱树不言。 到了这种时候还不说,福满忍不住上前把她拽起来,朝着叶雪她们。 “你看看!你看看!这才是你的亲人,为了一个不知名的男人,连亲人都可以舍弃了吗?你忘了你小时候吃不饱饭是谁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给你,你忘了小时候你想要上集市上玩,是谁把月例留下来给你买头花。” “难不成你真要逼死我们吗?” 福满声泪俱下,只希望抱树能够悔悟。 “说啊!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抱树终于撑不住,口中吞吞吐吐。 “是、是霍大哥。” 霍大哥?能直接说出来,难道这个霍大哥他们都认识?崔晚妆看向场上众人的反应。 不出她所料,福满听见抱树说出名字之后没追问霍大哥是谁,反而愣在原地,接着看向雪花。 雪花不可置信的抬头,叶雪青石都在看她,她愣愣地看了一阵抱树,突然问:“是谁?你说的是谁?” “你说的是谁?” 她冲到抱树面前,采春见她情形不对让人把她拉开。 雪花还在追问抱树说的是谁,心中却已有了答案,哭着瘫软下来。 “雪花,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和霍大哥在一起!对不起!” 福满气极了,只觉一个心在胸膛里突突跳,抱树这个小崽子,还不如当初冻死在树下的话,也免得今日他为了保她一命豁出这张老脸去。 到头来,还是她自己上赶着。 “你!糊涂!” “福总管,我知道、我知道霍大哥心里没有我,他此次回来是为了雪花。可是我、可是我就是喜欢他,从两年前见他的时候就喜欢。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 福满真想再呼她一巴掌,可那又有什么用,若是打她有用,早把她打成猪头了。 “当初那姓霍的做的好事你不是不清楚,如今怎么还……” “我们费了多大的功夫才从他手中救了雪花,你全看在眼里,怎么就不长教训呢,还敢和他混在一起!” 崔晚妆听到这儿大概明白,又是一桩痴心错付,情深不改的风月事,与她所想的不一样。 采春见事情有了新的人物出现,问这位霍大哥是何人。 叶雪把雪花揽入怀中,想给她个依靠。 “是奴婢方才所说之前有过的情郎。” “你的情郎,怎么成了她的霍大哥?” 抱树不敢看雪花,更不敢开口。 青石替她来说:“抱树口中说的霍大哥,原本是行宫外面的一个侍卫,名叫霍行。他家里略有薄产,与雪花两情相悦,情投意合。那他们两个人在一块之后,霍行对雪花还算上心,特意和干爹说了这事,说想在雪花年满二十五岁出宫之后娶她,那时他便不在行宫当侍卫回家继承祖业。” “正是。” 福满忆及霍行也是感慨良多。 “凭心而论,霍行此人也称得上是敢作敢当,与雪花相恋没做缩头乌龟反而明媒正娶。他相貌端正,家境殷实,是个周全的人。我当时得知此事没反对,毕竟雪花不出宫嫁人就要在行宫终老,哪里比得上儿女双全的自在圆满。” “当时我便以雪花长辈的身份应承了这桩婚事,后来霍行家里父母以年事已高,他便回去替父亲经营家中的产业,临行前特意来找雪花告诉她等她出宫之后便会娶她回家。” 谢禧对这一桩风月来了兴趣,问道:“雪花如今还在行宫,定是那霍行违背了誓言没娶她吧?” 福满苦笑,“娘子说对了,霍行没娶她。” 青石接过福满的话,接着说:“那霍行归家之后起先还有回信托人捎来,后来突然断了音信。雪花急得不行到处打听,后来好不容易在霍行之前一起待过的同伙中打听到了他的消息” “原来霍行回家根本不是替他爹行商,而是为了成亲。早在霍行还在行宫外面驻守时他家里就给他安排了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他此次回去就是为了成亲的。” 雪花对此事毫不知情,不久前还跟自己海誓山盟的心爱之人一转眼另娶她人,把自己抛之脑后,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出于对爱人的信任或者说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雪花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私逃出行宫,去霍行的家乡寻他。等到福满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雪花早已离开。 行宫本来就没多少人来,也不用像平城宫中一样应卯,加上里面的宫人大多一起长大,在福满的刻意隐藏下,竟是生生瞒了过去,无人发觉。 雪花不是毫无准备,在打算去寻找霍行的时候早已在心中盘算好一切。她给了霍行之前在行宫守卫任职时关系不错的同行一笔钱让他想办法能让她顺利到达霍行的家乡,好在那个人可靠没有贪图她的钱财反而真的给她找到了前往霍行家乡的商队。 雪花从行宫出来之后便跟着商队离开,一路到了霍行的家乡。 “你见到他了?” 第86章 亲眼看见心上人的婚礼 “见到了,奴婢去时,正是霍行洞房花烛之夜。” 她两心相许的心上人,正在满面春风地迎娶他的新娘。婚礼办得很大,整个镇子的人都来凑热闹,红毯铺了一整条街。 雪花去到霍府时,霍府的管事正在沿街发放喜糖,小孩子簇拥在她身边,嘴里大声喊着恭喜发财,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祥话。 蜜饯果子发在她手里她没接,掉在地上,有小孩子捡起来吃了。 姐姐,你不喜欢吃糖吗? 她没回答,只是看着接亲的花桥从她面前抬过,霍行从府门过来接新娘。 她看见她的霍大哥穿着新郎的喜服,掀开门帘接新娘出来,周围的人爆出一阵喝彩。 霍行也随着笑了,朝周围道喜的人抱拳道谢。 他应当是看到她了,雪花一眼便认定,他一定看到她了。 可霍行不过一瞬间的怔然,很快又被周围的起哄声唤回神智,笑着收回目光,仿佛刚才不过看见一个寻常的路人。 两位新人入新门,旁人都冲过去看热闹,只有雪花还呆站在原地,他们两人之间的红绸刺得她眼睛发疼 。 “然后你就回来了?” “没有。” 她从小是个孤儿,原以为一生便要在行宫度过,有姐妹陪伴,青石照拂,已然比不知道多少没爹娘的孩子好多少倍,若是能如此过一生也算不错。 可霍行出现了,他们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他许诺给她一个家,陪她到垂垂老矣,看儿孙满堂。 海誓山盟言犹在耳,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前不久还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恋人转眼之间另娶她人。 “即使我亲眼见到他娶亲,没听见他亲口给我一个答复,也不愿相信。当时我……” 雪花脸上浮现一个凄惨的笑。 “当时我一直守在霍家门外,直至深夜。我觉得他一定是有苦衷,我要等他的解释。” “你见到他了?” “见到了。” “他有何苦衷?” 雪花苦笑。 “没有苦衷,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她早已记不清当时霍行的音容,又是以何种姿态来到她的面前,只记得天很冷,冷到骨子里。 她冻得瑟瑟发抖得蹲在霍家后面,因着是私逃出来还不敢太显眼,只能找个角落里躲着,一眼看过去还以为她是个乞丐。 她其实也不知道霍行会不会来找她,但她是来找他的,见不到霍行她不知道去哪,因此只能傻傻等着。 等到月落星沉时霍行出来了,换了一身黑色的常服,找到了缩在墙角躲避寒风的她。 他向雪花解释今日的事情,在他归家之前的确不知道父母为他订了婚事,回家之后父母和他提起要和方家娘子成婚之时,他向父母禀明在外已有爱慕的女子,不能娶她人为妻。 可是方家是他们家的世交,家里乃是皇商,这门亲事本就是他们高攀,他们没计较霍家家世低还肯将女儿,这是他的福气,他不想放弃。 寒冷的午夜,霍行出来时头发还是湿的,雪花问他是不是和新娘子合房之后才出来的。 “是不是?” “他没说不是。” 谢禧给他下了结论:“一个负心人。” “是,一个负心人。” 事情从追查盗窃之人转到了听雪花的一段情伤。 采春有心把事情拉回正轨,可看夫人和谢禧听得专心致志,只能按下不表,以免影响他们的心情。 “后来呢,面对此种厚颜无耻之人,你怎么做?” “奴婢什么都没做,跟他进了霍家。” 她既没有义愤填膺地控诉他的不忠,也没有像话本子里敢爱敢恨的主人公一样扇他一巴掌然后潇洒离去,从此见面不识。 霍行一牵她的手,她就乖乖跟着走了。 “当时太饿了,随着商队奔波了几日浑身发臭,又冷又饿,想睡觉。” 霍行带她进了霍家以后没做出什么杀人灭口的勾当,也没说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哪来回哪去。相反派人给她沐浴,准备饭菜,还请来了他的父母宽慰雪花。 霍行的父母对她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和善,还有几分愧疚? 他们说霍行归家之前确实不知道要成亲的事,没有欺骗她的感情,若是有什么错也是他们当父母的错,没提前和儿子说。 既然你是霍行心爱之人,那霍家必不会亏待了你,若你能原谅霍行,除了正室之位,你的待遇与原配不差分毫。 那方家娘子也是个能容人的,必不会为难你,你不要担心。 “霍行没在你身边吗?” “新婚之夜,他去陪新娘子了。” “哦。” 采春听不下去了,“没问你这些,你只需要讲明白霍行和娘子失窃之事有什么联系便是,谁要听你说和这霍行有什么旧日纠葛。” “是。” 雪花理了理思绪,发现自己确实不知道霍行为什么要怂恿抱树偷窃财物。 他又不缺钱。 她一时没了话说。 谢禧听得正在兴头,不愿雪花闭嘴。 她管金步摇失窃背后有什么联系,她只对雪花和霍行后来的事感兴趣。 “和霍行联系的是抱树,雪花如何说得出来?” 采春道:“那抱树你说!” 抱树还未开口谢禧再次截断话头:“雪花你说,那霍行不是和皇商结了亲吗,能到康乐王手里的东西相必除了和他身份相当的人,也只能是皇商了,这其中必有联系,你说你的 。” 她都想配盘果子蜜饯来听了。 “是。” 雪花继续说她在霍家的事,起初她只是以为霍家父母是怕她在方家娘子面前捅破霍行始乱终弃的事才会对她假意安抚,待到她放松警惕便会悄悄把她赶出去或者杀人灭口。 可相处几日下来她发觉霍家父母俱是和善之人,他们是真的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想要弥补雪花,甚至说若是雪花不愿再嫁霍行可以收她为义女,待她从行宫出来之后为她寻一门好亲事,风风光光送她出嫁。 谢禧惊奇道:“他们真的是好人。” 崔晚妆道:“虽说霍行始乱终弃,但见他行事没有否认,反而在雪花来时将她带回府中,若是他父母没有为他定下婚事,他必是要和雪花成婚的。而且他也没有在雪花面前为自己找理由,由此可见他是知道自己做了错事,甘愿承担责任。能养出霍行这样的人,他的父母德行相比也不会差。” 不知想到什么,崔晚妆的脸色黯淡下来。 人都有多面性,虽然他负心薄幸,始乱终弃,但他是个好人。 “夫人说的是,也是因此我没有急着回来,反而在霍家住了十几日。在这短短的十几日中我发现霍家门风清正,家中长辈和善,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门庭。” “既然是个好门庭那你为何没嫁?” 若是嫁了此时雪花便不会在行宫伺候谢禧,而是在霍家当她的霍夫人。 “奴婢认真想了十多天,发现当从霍家出嫁的女儿更好。” 她观察霍家上下为人如何,又仔细考虑嫁给霍行的结果,最后发现这条路已经走死了。霍行已有正妻,三媒六聘堂堂正正嫁入霍家,她嫁过去不过就是当妾,甚至都说不上嫁而是纳,福满都没机会坐在堂上喝她一口茶。 而被霍家父母收为义女则不一样,霍家的家境本就不错,现在和皇商接亲更是富上加贵,霍家对她有愧疚之心,若想她闭口不言和霍行的往事给她找的夫君必定品行端正,怎么说都是一笔合算的买卖,因此雪花没考虑多久,便向霍家父母提了出来。 霍家父母欣然应允,甚至在她说想回行宫之后派人收拾行囊,想陪同雪花一道去行宫面见福满商讨收她为义女之事。 “这么好?该不是假的吧?” “若是假的,奴婢后来也不用死去活来一次。” 在雪花想通之后,霍家双亲迅速召集全家的管事下人当众宣布雪花是他们新收的女儿,以后便是霍家的娘子。目前在行宫做事,待到年满之后出宫当从霍家出嫁,以后当霍家外嫁的娘子来往。 甚至她还见了霍行刚过门的方家娘子,叫了她一声嫂嫂。 方家娘子很和气,即使婚前没听说过霍家有什么在行宫当宫女的娘子,仍然叫她小妹,还给她裁剪新衣,置办首饰。 “按你说来照这么下去你和霍行便是兄妹,怎么如今听了他的名字,你这么的反应?” 雪花狠狠闭眼,眼中掉下泪来。 “因为霍行他欺辱了我。” 第87章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的人 “原本我和霍家达成协议,我当他们的女儿,从此不提与霍行之时,与他兄妹相称。霍行也同意,甚至还是他向方家娘子介绍我,说我是她在行宫的旧相识。” 当时霍行还说雪花与霍家真是有缘,不仅与他相识在先,成为他的妹妹在后,合该是一家人。 “本来霍家双亲打算与我一同回行宫,毕竟我是从行宫私逃,行宫里面还不知如何情况,万一被宫里面知道免不了责罚。可霍行说不用急着走,他先拖他之前的同僚打听一下行宫情形如何再做打算,让我先安心在霍家住下。如此,我便暂时先在霍家住下,当了一阵大户人家的娘子。 ” 说起那时场景,福满唏嘘不已。 “我们在行宫里头出不去整日担心,就怕她出点什么事遭遇不测。她倒好,舒舒服服过起了被人伺候的日子,享了不少福。” “在霍家享的福后来不是都还回去了,总管还说这些做什么。” “我在霍家好吃好喝,几乎乐不思蜀。可我到底是在奚官局记录在册的宫女,不好一直在外面,所以过了一段时间时候便向霍家告辞离开,霍家知道我的身份不便多留,反而给我大笔财物让我拿回来,还说一定待我出宫之后一定要和他们联系。” “这霍家的人果然不错。” “正是。” 她当时之所以轻易点头,无非也是看霍家的人实在是好,家风淳朴,为人忠厚,能给她下半生个依靠。否则认之前恋人的父母为亲,与昔日恋人做兄妹,无论如何她是做不出来的。 “霍行在此期间一切如常,只是在我提出要回去时坚持要护送我,我本不欲与他再有何纠缠,可他说我私逃出宫,万一落人口实不好处理,他好歹在行宫任职过一段时日,万一真出了是也有些昔日的同僚可以帮忙。我思虑再三还是同意了。” 事后想起此事霍行固然万恶不赦,可她又何尝全然无辜,明明恋人移情本该当断则断,却偏偏随他回了府中。 事情说清楚便该一走了之此生再不相见,却又贪恋富贵一再盘桓。到最后为了自己在行宫往后的日子无忧,明明知道霍行心思不纯,竟还同意他一路护送而行。 一念之差,一步错,步步错。 谢禧问道:“他送你回来,在路上……”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 事情到这个份上,雪花反倒没什么羞耻可言,是那霍行处心积虑,又不是她的错,她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他在路上强占了我。” “彼时离他娶亲尚不足一月。” 被刻意遗忘的过去今朝又被重新提起,雪花本以为自己会羞愧万分,不敢见人,甚至羞于启齿。可真当自己说出来,才发现比起羞耻,更多的是气愤。 该死的东西,自己当时怎么就被他给拿捏了。当初脱身出来时便该去报官的,判他流放,杖责,腰斩。 越重越好。 只是对不住方家娘子,毕竟她真的是很好的一个人。 雪花越说越气,语气中多了几分愤恨。 “他强占了我之后把我关在了平城的一座宅子里,还说过段要回家禀明父母,将我娶进门立做平妻。我呸!他都把我关在外面了还说要立我为平妻,我才不信他的鬼话。我放着外头的正头娘子不当为何要当他的平妻,再不济我在行宫也能和姐妹们过一辈子,何苦偏要和他扯在一处。” “可霍行当时就跟疯了一样说他既然许诺娶我就要做到,只是需要我等些时日。我早不在意这些,男人的花言巧语我不信他反而信了。奴婢当时孤身一人没有法子,只能任他摆布,每每想起,恨不能生啖其肉。” “后来奴婢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我告诉霍行之后他很高兴,我又说孩子出生要上霍家族谱,不能当私生子更不能有个当外室的阿娘,所以要他回家准备娶我。霍行没有怀疑,只当是我有了孩子之后终于想通,返回家乡和父母说这件事了,趁他不在,我找机会逃了出来。” 想想也真是好笑,当初霍行逼迫她之时,雪花哭喊求饶,威胁恐吓全无作用,将她牢牢看管。现在不过怀了他的血脉他便全然放心,留了几个下人看着她,自己独自回乡。 他走得太过容易,导致霍行刚走那几日她还以为是和之前一样,是霍行猫捉老鼠的把戏,他就在暗处监视,等她以为要逃出生天之时再出来让她无处可逃。 可后来发现霍行真的走了,甚至比她预期回来的更晚,因为他真的试图说服家中长辈以平妻之礼迎娶,只不过没能同意。 好不容易认成的干亲转眼间又成了儿子的情人,哪个父母愿意,更何况新媳妇刚进门。 不过霍行一定要这么做,甚至霍行的父亲因此动了家法他也丝毫不退,被打得躺在床上下不来也毫不松口。 但这一切与雪花都不相干了,在霍行因为她的去留和父母针锋相对时,她早已回了行宫。 雪花回来时的那副惨样,福满无论何时想起都会心疼。 “好好的一个人,无故失踪两月,回来时和我说自己有了身孕,求我救救她。她是我从小养大的孩子,我怎么能不救她。” “宫女珠胎暗结,你如何救她,该不会让她把孩子生出来了吧?” 谢禧想着,越发觉得有可能,雪花是孤儿,有个孩子不正好可以满足她一直有个家的期待吗。 “没有”雪花斩钉截铁,“我找了一副打胎的方子将孩子流了,似霍行那般出尔反尔的小人,他的孩子生出来也不会是个好东西,留着他只会提醒我当初有多么愚蠢,竟会相信他父亲的鬼话。” “当时孩子没了你是什么感觉,心中可曾有一丝的不舍?” “有何不舍,这孩子本也不是我想要的,我又为何会对一个被强迫生下的孩子心生不忍,生下来也是他父亲罪恶的延续。” 若是再来一次,她只会更加快速的喝下打胎药,以免这个孩子在她腹中多待一刻。 这才对嘛,一个让母亲受尽欺辱才有的孩子,本就不该存在,这天底下也不是所有的母亲都应该毫无理由的爱着自己的孩子。 谢禧的心情松快不少,她觉得雪花也没犯大罪,顶多算是识人不清,可她自己也受到了惩罚,罪魁祸首还不是那个霍行。 “晚妆姐姐准备的如此齐全,没理由只听雪花一人之言,可是还有什么别的佐证?” 崔晚妆听雪花讲述听得入神,谢禧叫她才反应过来,眼中星光闪烁。 许是被雪花的经历所感染,她有一会儿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事关你的清誉,自然准备妥当,哪个环节都得有人证明。” 她吩咐将人带了出来。 抱树一见来人便失声惊呼:“霍大哥,怎么是你?” 霍行? 霍行被两个小厮打扮的人带入房间,那两个人出去关上门,霍行站在原地片刻,来到雪花旁边。 “好久不见。” 雪花侧过脸竭力不看他,霍行却仍然不动,就这样望着她。 采春看不过去了:“霍老板,今日将你请到这里是为了讲清事情的原委,请你不要四处乱瞥!” 你一个做了坏事的人,如今倒又装成一副痴情的模样作甚,真当在座的都是如抱树那般涉世未深的不成,看你在这演戏。 霍行偏过头,谢禧看清了他的脸。 面容坚毅,眼神锐利,不像是商人反倒像个出身行伍的军人。大概是经常走南闯北经商的原因,不似谢禧平常见到的贵公子面容完美,他的皮肤被晒成古铜色,略显粗糙,但透出令人心安的沉稳。 怪不得雪花在被抛弃之后还能在他家住下去,就这张脸和他显示出来的气度,实在是不像会做出囚禁欺辱女子之事的人来。 但现在他虽然脸朝着谢禧的方向,目光却仍紧紧追随雪花,像盯着猎物的鹰,只等待合适的时机就把猎物吞入腹中。 人不可貌相,他长得再踏实可靠也掩盖不了一副肮脏的心肠。 “啪!” 谢禧突然拿起桌上的茶杯朝霍行掷去,正好砸在他的脸上。茶是冷的,没烫到他。但是茶杯碰到他的脸破碎,在他眉骨的地方留下一道血痕。 谢禧不喜欢他看雪花的眼神,泛着令人恶心的光。 “收起你令人作呕的眼神,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看我的人。” 第88章 死不悔改的霍行 霍行看向谢禧,并未有丝毫慌乱,反而恭敬的行了一礼。 “草民霍行,拜见两位贵人。” 崔晚妆道:“霍老板不必多礼,按理说你是皇商,本不该和我等私下见面,可你的生意事关我妹妹的清誉,我家大人不便出面,因此只能由我请你来行宫一趟。” “谢夫人言重,草民微寒之身没那么金贵,况且……”他的眼神又落到一旁的雪花身上,“草民求之不得。” “我说了,不准用这种眼神盯着我的人!” 谢禧又扔了一盏茶过来,她的扔过了,这杯是崔晚妆的。 “在我面前谁让你站的?跪下!” 霍行不知谢禧是谁,不过看她的样子必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况且这是在行宫,难保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自己若真惹恼了他必没有好果子吃。 而康乐王久不在平城,纵然自己与他有几分交情,他也不能立刻解他危急,如今之计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霍行能屈能伸,当即朝谢禧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谢禧不屑:“倒真是有一手见风使舵的好本事,怪不得能苟且偷生到如今。” “雪花过来!” 雪花还是跪着没动,谢禧没空等她整理心情,让叶雪把她扶过来。 “站到霍行前面去。” 谢禧清缓的声音此时听来重若千钧,雪花惊慌地摇头后退,不敢上前。 霍行转过身来看她,雪花一见霍行后退的脚步停下,毫不示弱地回望了一会,上前打了他一巴掌。 “啪!” 见雪花支棱起来打了这负心人一耳瓜,谢禧几乎要笑出声来,就该把他的头砍下来,便宜他了! “贱人!” 雪花恶狠狠的,看着霍行这个贱人。 霍行不怒反笑:“你比之前胆子大了,也长高了。我曾经想过我们重逢时会是何种情形,没想到会是这般。” 他抬头环望四周:“多了许多不相识的人,不过,能看见你,也不错。” 死性不改。 “再打一次。” 谢禧轻飘飘地说。 雪花铆足了劲又打了他一巴掌,这次使的力气不小,霍行嘴角被打出了血。 他依然在笑。 怪不得雪花一见面就要打他,真该打。 崔晚妆等雪花打完让叶雪把她拉到一边。 “说你该说的,不该看的别看,霍老板若是不想要这双眼睛,我便让人把它还给你的父母。” 霍行所做所为令人发指,如崔晚妆那般心善之人也不免口出恶言,若是霍行再不规矩,她说得出做得到。 “请夫人恕罪,是草民不懂规矩冒犯您的身边人。” “方才场上的话,想必霍老板在外面都已听见,她们的故事我们已经知晓,眼下只剩霍老板,霍老板可有话说。” “草民以为夫人将我请来此处,是想让我解释我是从何处得来的那支步摇,而那件步摇又是如何到了康乐王手中。” “不是你教唆抱树偷窃所得?” “不是。” “有何凭证?” 霍行看了眼抱树,没说话。 采春随之看了一眼抱树,“既然你说不是你,那就是抱树私人所为,与叶雪方才所言并不一致,他们为了给抱树脱罪竟敢诓骗夫人。福总管御下不严包庇小偷难辞其咎,这宫女真是好大的胆子,一个人连累所有人获罪。也罢,既然从他们嘴里问不出实话,那流放路上大可作伴。毕竟姐妹情深,为了包庇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她去问崔晚妆的意见:“夫人,可要将他们收押,派人告知内侍省?” “不必。” 福满暗自松一口气,不必?那就是事情还有转圜。不料崔晚妆接下来的话将他刚平静下来的心脏再次变得砰砰直跳。 “派人拿了夫君的帖子现在进宫,告知行宫发生何事,让他们即刻前来拿人。” 福满:!!!!!! 谢夫人是要置他们于死地啊! 福满还在想事情怎么会突然间急转直下,自己马上就要当犯人了? 青石几乎立刻跳起来,来到抱树身边急吼:“快说!是不是霍行让你偷的东西!快说话!是不是他?” 他不死我们就要死,你快说啊! 霍行无奈道:“青石大哥,真不是我。” “谁是你大哥!” 要不是你他们又怎么会遇到今天这种绝境,每次碰到他就没好事,谢昭仪就该让人砍了他! 采春问话问到一半青石意图殴打当事人,当即被人踹中膝盖跪倒在地。 “青石大哥!” 霍行也很无奈,青石受罚对他没有好处,只会令雪花更加厌恶他,虽然她现在对他也没几分好脸色。 “我真不知此事内情!” 采春的目光重又回到抱树身上:“抱树,你究竟为何偷窃娘子的步摇?赶紧从实招来!” “我我、我没想偷娘子的东西,我只是想和霍大哥见面。” 谢禧喝了一口新上的白水:“请开始你的故事。” 抱树的故事开始于一月之前,她生性好动,喜欢城中的热闹,每次青石进城采买都会跟着去。 在一次在城中闲逛的时候她遇到了霍行,其实她与霍行并不相熟,仅有的几次见面还是雪花和霍行尚在一块时,霍行为了讨雪花开心,给她周围的人都买了东西。 在抱树的心目中霍行一直是以出手大方,会给她买东西,高大俊伟的形象出现,即使雪花后来和霍行闹得十分难堪,她仍然觉得这不过是两人有缘无分,对霍行并无恶感。 那次抱树见到霍行是在一座珠宝阁的门口,他从轿子里下来,抱树一眼便认出他。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竟一直守在外面等霍行出来,更巧的是霍行进去没多久便出来了,真让抱树等到了人。 抱树试探着叫了他一声,没想到霍行站在原地想了几秒,竟真的认出了她。 “我从那一刻就知道,霍大哥的心中有我,否则时隔几年,他不会一眼就认出我。” 一眼就认出抱树的霍行:………… “我自和雪花分离之后便一直关注她的动向,可宫里突然有一位贵人进了行宫,外面把守森严,我遍寻其法不得所获,只能静待时机从中寻找机会。这一等便是两年。” 这两年里他尝试了所有方法联系雪花,可不止是雪花,就连与雪花亲近之人好似人间蒸发一样在行宫之中销声匿迹,而且福满青石等人恼怒于他对雪花做的事,避之不见,加之与方家联姻之后家里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他更分身乏术,无暇他顾。 此次见到抱树实属意料之外,他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因此从见到抱树开始,他便对其温柔相待,只求抱树能透露给他雪花的消息。 “可我并未让抱树偷窃娘子财物,我好歹是个皇商,虽不及夫人家世显赫,也不用指使她人偷东西吧?” 何况抱树在行宫当差,事关皇室,他疯了才会让她做出这种事。万一被人发现,宫里的人动动手就能碾死自己。他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霍家上下百十来口考虑。 也是这个道理。 谢禧越想越糊涂,按照她原来的想法,以为是霍行为了雪花能和他在一起特意找了抱树让她偷一件首饰,栽赃雪花。被发现之后雪花定然脱不了干系,没准会被逐出行宫。那样霍行就可以重新和雪花在一起。 可现在看来此事变数极大,霍行一个外人不了解行宫的一切,他怎么能确定雪花被发现偷窃之后一定会被逐出行宫,毕竟福满护短是出了名的。 而谢禧若是根本不知道自己丢了什么首饰,那他的计划不就落空了。 更何况抱树拿了东西之后霍行不是应该谨慎藏好,又为何把步摇交给康乐王。康乐王是皇室中人,万一认出谢禧的金步摇是皇室之物该当如何,霍行岂不是引火烧身。 照抱树方才所说偷走金步摇难道只是为了和霍行见面? “你见面就见面,偷东西做什么?” 这个问题,也是在场之人心中所有人的疑问。 第89章 活在想象中的抱树 “霍大哥一直对我很好,我无以为报,所以一直想送他点什么以表感激之情。” “你拿娘子的金步摇表达感激之情?” 叶雪发现自己从来没真正了解过这个从小长在身边的妹妹,她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我、我不是的。” 抱树努力解释自己做这些事的依据,“霍大哥家财万贯什么都不缺,我不知道送什么才能配得上他,之前给他做了一个香囊他没收,我就想是不是香囊太普通了他看不上,所以心里一直想送他个贵重的东西。” “香囊是定情之物,你送他这个他当然不会受了。” 霍行点头,他和抱树只是几面之缘连朋友都算不上,收她的香囊算怎么回事。 叶雪真想再扇她一巴掌,把她脑子里的水控出来,脑子发洪水给淹了不成。 “娘子给你的赏赐不是很多吗,你随便拿一件不就好了,非得要这支金步摇吗?” “我本也想从娘子给我的的赏赐中挑一个送给霍大哥,可是在我调好东西想去送给霍大哥时,霍大哥向我表达了他的心意,我想着送件更贵重的送给他,作为我们的定情之物。” 定情之物? 众人的眼神纷纷看向霍行,雪花除外。 霍行欲哭无泪:“我什么时候向你表达心意了?” “就在我们倒数第二次见面的时候。” “我们一共见了才有五六次吧!” “是六次!”她记得很清楚。 “在我们第五次见面的时候,你向我打听雪花的近况,我和你说了之后你冲我笑的很温柔,还说……” 抱树忆起当时的场景,脸上漾起羞涩的笑容:“还说,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众人:(°o°) 霍行:=????=????(●???● |||) 霍行大喊:“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怎么不知道!” “你说了!” “我没说!” “你说了!!” “我没说!!” ………… “……行了!” 采春打断他们二人无意义的隔空呐喊。 她一指一脸凄冤,梨花带泪的抱树:“你,闭嘴!” 又指向怒目圆睁,竭力为自己辩白的霍行:“你说!” 她算看明白了,抱树活在自己的想象中分不清现实和做梦,相比之下权衡利弊到负心薄幸的霍行更加理智,说的话也更可信。 “我从没有如抱树所说向他表达心意,更没有什么所谓的定情之物。那支金步摇在康乐王打开盒子之前我压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霍行找寻雪花两年不得其法,随着生意越做越大,霍家准备举家搬迁到平城。此次霍行便是前来置办产业的,以迎接全家到来。 正巧陛下册立皇后,康乐王正好奉旨在平城附近办事,顺便留下来参加了册后之礼。 霍行乃是皇商,康乐王在平城是曾有与他有过几次接触,这次又见面,霍行出于自家产业的考虑少不得联系拉拢这位皇亲国戚。康乐王喜好广泛,爱奢喜财,霍行投其所好,送了他不少东西。两人打得很是火热。和抱树见面的那一天正逢他宴请康乐王,就在平城一处最高的酒楼中,看下面庙会的盛景。那天正好行宫之人进城采买抱树跟着,他们行至楼下时霍行见到抱树将她带了上来。 霍行知道仅凭自己见到雪花绝无可能,唯一的途径只有抱树,因此对抱树关照有加,温言软语,尽可能满足她的要求。他自己要陪康乐王没有时间因此给她大把银钱,专门让人陪她去绣楼里挑珠宝首饰。 等抱树回来时他和康乐王还没有应酬完,又不想错过这次打听雪花的机会,便说要不要去他新置的宅子里等着,等他忙完。 可抱树顾忌着青石他们没有答应,只说下次再说。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她给了我一个盒子,说雪花也有,和我这个是一对,希望我们长长久久,永不分离。我很开心,虽然知道雪花可能不会原谅我,还是把东西收下了。” 霍行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表情说这些。 “你都要把我带入府中了,我们怎么不算两情相悦。” 霍行当没听见她说的话。 “我当时没有立刻打开盒子看里面是何物,等我送走她以后才打开,发现里面的东西太过贵重绝不可能是雪花之物,看手艺像是皇宫里的。我怕是抱树告诉了福总管我的事,福总管联合抱树给我做局,草民虽是皇商听着威风,可到底不过是一介商贾,若是和皇宫丢失的财物扯上关系,不死也得脱层皮。因此找了康乐王向他说我偶然得了一件宝物,看样子是皇宫里流出来的,不敢享用故而进献于他。” 崔晚妆点头,霍行所说与她所知大致相同。 康乐王得到东西时候一眼便看出这东西果真如霍行所说是由宫中流出,更确切的说皇室之物,先皇后所佩戴过的首饰,由他的父皇孝光帝亲自命宫中匠人打造。 按理说这等宝物流落出宫理应马上禀报林陈叶知晓,可康乐王不知为何没和兄长说反而找了谢觉。 谢觉一听这事就知道可能和妹妹有关,先皇后的遗物封禁于永安宫,前不久谢曦封后迁宫,林陈叶亲自整理了先皇后的遗物,这东西该不会是陛下送给谢禧的吧。 鉴于谢禧和林陈叶微妙的关系,谢禧好不容易苦挨两年,自由就在眼前。谢觉怕若是和林陈叶说了这事,林陈叶改变主意怎么办。 那样他妹妹估计真的要即刻死在他面前。 思来想去,这事他不好出面,只能由家中女眷来解决。若告诉常氏,太过惹眼以免引起宫中注意,长公主这个时候又跑了不知何时才能回平城,崔晚妆成了最佳人选。 崔晚妆知道这件事之后为了谢禧名誉着想,特意走了这歪三扭四曲曲折折的路数,就怕有什么风言风语自行宫传出到林陈叶耳中,影响谢禧好不容易的自由。 没想到这背后竟是一桩陈年旧事,步摇失窃的理由又是如此荒唐。 她倒白看了一场好戏,只是可怜雪花又要把经年的伤疤展露人前,还要与霍行那个负心人见面。 说到这里在场之人已经大致把事情听明白,不是霍行从背后挑唆抱树偷窃,纯粹是抱树一厢情愿对霍行单方面定情,为了配得上他的身份所以偷了步摇。 但是谢禧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你既然拿金步摇是为了和霍行定情,那你为何不拿一个真的和雪花是一对的首饰?” 要知道那金步摇她可是给了叶雪,雪花根本没有。她要真想和霍行有情人终成眷属,也要讨一个吉利,叶雪和霍行毫无关系,拿她的东西做什么。 “我和叶雪还有雪花不分彼此,她们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她们的,这是我们从小就说好的。” 抱树言之凿凿,没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 谢禧问叶雪和雪花:“男人也不分彼此吗?那你们感情还挺好的。” 霍行无辜遭殃,但他此时还没有离去的念头 “我们在一起时你便说叶雪和抱树排第一,福满和青石排第二,我只能排第三,我本来还不信,如今不得不信。” 他说这话时眼睛全程看着雪花,眼神缱绻,语气温柔,倒真像个痴心不改的有情人。 雪花一直避着他不和他有眼神接触,此时听了她的话身子微动,叶雪以为她又要生气上前安抚。 雪花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与行宫宫女私通,霍老板还是想想你今日能不能走出这间房间吧。”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霍行未见慌乱,反而胸有成竹地向崔晚妆说:“今日我随夫人了结一案,不知夫人可给我个赏赐?” “你要什么赏赐?” “我要雪花!” 第90章 我们有过一个孩子 “你想得美!” 崔晚妆还没表态,谢禧第一个不同意。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我的人,雪花乃是我的贴身侍女,是你能高攀上的吗?” 霍行早知道崔晚妆身边坐着的这位的贵女身份不凡,能住在行宫不是朝廷重臣之女便是皇亲国戚,因此一直没和她正面交锋。此时因为雪花,他们两人终是对上。 “敢问这位贵人是?” “我妹妹。” “也是皇后的妹妹。” 崔晚妆诧异的看她一眼,没料到她会主动提起与谢府的关系。 当今皇后乃是谢家女,崔晚妆嫁于谢觉做侧室,她的妹妹是谢觉的妻妹,自然也算得上是当朝皇后的妹妹。 霍行以为她如此说是表示与皇后关系亲近,未做他想。 “崔娘子。” “我与雪花的事想必您方才已然知晓,我和她都是彼此情窦初开只是第一个爱慕的人,只是因误会分离,现在好不容易得以团聚,我和她重修旧好,破镜重圆。” 他居然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番话,果真是恬不知耻。 和谢禧一样想法的不在少数,崔晚妆是一个,采春也是一个。 “你趁人之危强占她的清白,后又将人囚禁数月,这是哪来的误会。若是告到官府,我看你如何脱罪!” “我们有过一个孩子,这难道不是我们两情相悦的铁证吗?” “那孩子现在何处?” “孩子……” 霍行看向雪花,目光中似有隐痛,“孩子我们总会有的。” “无耻之尤!” 纵使采春见多识广,也没想到这霍行会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面对众人的不齿,霍行居然笑了。 “对,我是无耻,我知道。若我是那等高风亮节之人,我和雪花此生绝无可能,难不能真要我认她当妹妹,欢喜地看她出嫁不成。” “谢夫人,我愿意以平妻之礼娶雪花过门,请您应允。今日行宫发生之事,霍某此生绝不会对人提起。” “你在要挟我?” “是恳求。恳求夫人能够成全一对有情人。” 霍行面带哀求之色,若是不知道内情的人见了,还真以为他是求心爱之人的主人成全他们两个苦命鸳鸯。 “好啊,要娶雪花也不难。” 谢禧突然说。 霍行大喜:“多谢崔娘子。” “先别急着谢,我还没说完呢。雪花在行宫侍奉了我两年,我对她很是满意,莫说当你的平妻,便是你父亲八抬大轿娶她回家当你的母亲也绰绰有余,你凭什么上下嘴皮子一动,就从我身边要了过去 。” 什么八抬大轿娶回家当他的母亲,崔晚妆看一眼谢禧,越来越不能理解从嘴里说出的话了。 得赶紧让她离开行宫,再待下去脑子都要坏掉了。 霍行也不能接受她说的话,但是他要娶雪花只能听谢禧说下去。 “那依娘子所言,崔某该当如何?” “你方才不是说要用平妻之礼把雪花娶回家吗?那娶亲的步骤一个都不能少。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个步骤一个都不能少。” “这是当然,回家我便禀明父母,让他们请媒人前来提亲,行宫多有不便,你可以去平城我们之前的宅子里待嫁。” “急什么急我还没说完呢。” 霍行此时欣喜若狂,哪里有不依的。 “是,娘子请说。” “雪花虽只是一介孤女,可她自幼在行宫长大,虽是婢女,那也是皇家的婢女。你要娶她,聘礼得拿你的全部家财来。” “娘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倾慕雪花,聘礼必不会少,何苦要拿全部家财。” 他想明白了:“娘子这是不愿意将雪花嫁我为妻,难为娘子之前说了这么多,原来是在这等着我。” “拿你的万贯家财来换你的心爱之人,你不愿意吗?那你心爱之人是雪花还是你家的产业,难道雪花在你的心里不如那些黄白之物吗?” 谢禧面含讥讽:“那你的求娶之心,也不十分殷切啊。” “娘子如此欺人,难道不怕康乐王他……” “他什么他!你一个商人还能驱使康乐王不成,真想娶雪花,那就让康乐王到我面前来提亲!” “你能吗?” “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我若是欺人太甚,那你对雪花做的那些事又算什么。接受了女子的一颗真心而又不好好待她,她不过选了一条对自己好的路你又从中阻拦。而今有一条两全其美的方法摆在你面前你又不愿意,不过是舍弃你的全副家当而已,大丈夫立于世间,何愁没有以后东山再起之日。你连这都不愿意,无非是觉得雪花不止你的家产重要,还敢在我面前说你们两情相悦,我看你最爱的是你的家财吧。” 谢禧不愿再说,派人将霍行拖了出去。 这种人,再看他一眼她都要呕出来。 霍行走了,场上又恢复寂静。雪花站了出来。 “此事由奴婢而起,险些玷污娘子清誉,还在娘子面前上演了一出荒唐的闹剧,请娘子降罪。” 此时由抱树带来的荒谬褪去,阶级的森严重又显现 福满不敢再为他们任何一个人说话,垂着头等待谢禧对他们做出最后的判决。 “若是我真把你赐婚给霍行,你会如何?” “能由娘子赐婚,是奴婢三生有幸。” “没有怨言?” “能得一生衣食无忧,已是奴婢的幸运。怨言,” “那不是奴婢该有的东西。” 谢禧不想让她如愿:“那真是可惜了,你没法得到一生衣食无忧的生活,还是伺候我来讨生活吧。” 雪花已经忍不住哽咽,哭着说:“奴婢以后一定好好服侍娘子,让娘子舒心。” “下去哭吧。” 雪花不敢走,福满也不敢走,他们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这件事如此简单的过去了。 “还不快走!” “是是是!” 一群人这个扶着那个,那个搀着这个,一股脑出去了。 等人都走过了,谢禧和崔晚妆对视一眼,不知是谁先笑出声。 等笑够了,崔晚妆感慨地说:“真是好一出大戏!” “这可比在平城戏园子里听得那些戏精彩多了吧?” 崔晚妆点头,后又摇头。 “戏台上的戏也是人写的,有的跌宕起伏精彩纷呈,不知是不是借鉴了真人真事的缘故?” “看来戏台子上演的,还是删删减减之后,若是真把这出戏搬上去,不知多少人惊掉大牙。” 姐妹俩讨论得热火朝天,采春却抱有不同的意见。 “娘子,您怎能就这么让她们走了呢,不说雪花,就那个抱树监守自盗,怎么也不能轻易饶了她。” “那你想要怎么做?” “自然是要禀明宫中详情,由奚官局来定夺。” “可这样一来,雪花之前的事就瞒不住了,难道你想让雪花的隐私暴露人前?” 采春虽然可怜雪花,但此事全因她而起,也该依规矩处置。 “她若不是自己偷跑出行宫,也不会遇到这种事,有什么后果也该她自己担着,不能无故让娘子承担。” “你在教我做事?” 采春终于发现谢禧不开心她的提议,她忙请罪。 “奴婢不敢,只是奴婢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娘子,毕竟她们只是奴才而已,何必为了她们……” “你也是奴才!怎么,在我阿兄身边过了几年人上人的生活,便忘了自己是奴才了。你的身契现在还在我阿兄手里吧,你担心我便该知道讨我欢心最重要,若真出了什么事,我还让你担吗?你能担得了吗?” 采春有一瞬间的难堪,不过立刻说道:“是奴婢不懂事,娘子别见怪。” “见不见怪的,虽然你不在我身边伺候,可你之前在晚妆姐姐面前不懂事的时候还少吗?晚妆姐姐性子好不与你计较,你倒真以为你是一心为主了。” 主子生气,采春只能听着训斥。 崔晚妆喝了口茶之后让采春退下了。 “你和她计较什么,她也是为你好。” “这世上比赤裸裸的恶意还要恶心人的就是‘为你好’三个字,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便可以理所当然地让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最后还一脸高尚的样子接受夸赞。” 她停了一瞬,悄悄地说:“就跟我阿兄一样。” 崔晚妆深以为然地点头,“是挺讨厌。” 第91章 逻辑自洽 谢禧和崔晚妆聊了一会儿天,崔晚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起身欲走。 谢禧想让她再陪陪自己说说话,采春还在外面等着,触及谢禧期盼的眼神还是不忍心,答应下来。 谢禧顿时很开心,拉着崔晚妆去外面看风景。采春见崔晚妆出来以为她要回府,上来迎她,谢禧摆摆手让她退下。 两个人去圆子赏了一会儿花。 采春见崔晚妆迟迟不走,有些心急,不免出声提醒。 “夫人,天色已晚,夫人该回府了,大人此时恐怕已经在府里等着夫人了。” 好不容易崔晚妆出来一趟,谢禧不想让她这么早走。 “晚妆姐姐,再陪我待会儿吧。” 崔晚妆还没说话,采春急切道:“大人恐怕已经等急了。” “等急了就急呗,这么大的人了睡觉还得让人搂着睡吗?” 采春三番两次打断谢禧的兴致,谢禧也急了。 “再给我催,信不信把你留在行宫陪我。” 采春不敢再说话。 崔晚妆看到这一幕好笑之余心里升起一股感动,她从小如姐姐一般看谢禧长大,之前还未嫁给谢觉之时曾开玩笑说阿禧不如嫁入崔家,以后她们便是真正的亲人,可以日日在一处。 谢禧那时候不懂事,崔晚妆随口一说的玩笑话她真的敢应,第二天就在崔家饭桌上就问她将来要嫁哪一个。并且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了当时已经娶妻,并且妻子已然有孕的崔家大公子,崔晚妆的兄长崔晚行。 只把当时正在吃饭的崔家人笑得不轻,包括崔晚行的妻子。 崔晚妆问她为什么看着她哥哥,谢禧理所当然的回答,因为崔哥哥最好看啊。 崔哥哥最好看你就要嫁给他啊? 对! 那你要是嫁给崔哥哥,崔哥哥的妻子怎么办? 她可以和我一起睡啊。 ………… 当时的谢禧小小的一个,可爱的像个瓷娃娃惹人喜欢,偏偏面上一本正经,认真的让人想笑。 崔晚妆笑了。 谢禧这颗明珠险些落于尘埃,伴着泥土腐烂,现在重焕生机,明珠光华流转,她很开心。 “我今日先走,等你回到平城再来陪你好不好?” 谢禧不开心了。 崔晚妆细心安慰,好说歹说谢禧才同意让她走。她送崔晚妆到门口,临走之时还不忘吓唬一把采春:“真不在这陪我了,不然我去禀明阿兄让她把你给我。” 采春:“…………” “……奴婢去布置马车,以免夫人路上颠簸。” 采春的背影在她的视线中飞快消失。 “至于走这么快吗,又不会吃了你。” 谢禧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直到再看不见她们的背影才回去。 “来人,把叶雪她们三个叫来。” 主要的事情解决了,那就再给自己找些乐子吧。 谢府的马车直到上路,采春的一颗心才放到肚子里。她推开车上的窗户,行宫已经被远远的甩在后面,五娘子是不会追来的了。 “至于怕成这样?她又不会吃了你。” 采春回过头一看,崔晚妆正盯着她,好像在嘲笑她的胆小。 采春不甘示弱,不愿让崔晚妆看轻了她:“这五娘子如今也太没规矩了,要不是谢家,她当初在宫里时就病死了,怎么还能在行宫中作威作福。家主和大人为她费了多少心思,她怎能如此不知道感恩,竟还包庇罪奴。” “谢觉把你从街上捡回来给你一条命,就是这么让你编排他的妹妹的?” 采春一惊,暗怪自己今日被谢禧一番话吓得失了分寸,竟敢怪罪起主子来了。 可她并不想在崔晚妆面前示弱,没有道歉,只闭口强撑。 崔晚妆对她的失礼没多生气,她一向不听自己的话,只听谢觉的命令,更不会在自己面前低头。 索性靠着马车厢壁,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 她没休息多长时间,不一会儿正在行驶的马车停了。 “怎么不走了?” 采春出声询问。 “大公子来了。” 采春忙出车厢去看,惊喜道:“真是大公子来了!” 马车窗户被推开,谢觉的脸出现在崔晚妆的面前。 “你怎么来了?” “你迟迟未归,我有些不放心,过来接你。” 夕阳映照下,谢觉的容貌如烛火旁的珍珠,光华流转,灯火不能夺其光芒。 叶雪三人跪在堂下,大眼瞪小眼,静默无声,谁都没敢先开口。 谢禧等的老大不耐烦,用指节扣了扣桌面。 “说说呗,还让我等着你们不成?”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心一横。 叶雪:“我先说!” 慷慨赴死一般。 “说吧。” 说!说什么?她没什么可说的。 叶雪:“…………” 谢禧一副“我倒要看你能说出什么来”的表情。 她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偃旗息鼓,无奈退场。 雪花:“奴婢有话说。” “你先别说。” “你来。” 她让抱树说。 抱树不发一言。 “不爱说话了?” “福总管让她没事少说话。” 叶雪替她说的。 “别听他的,听我的。” 抱树道:“不知娘子想让奴婢说什么?” “霍行到底有没有和你说过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是谢禧一直好奇的问题,按理说霍行虽然人不是多么光明磊落,但应该不会说假话,他说没说大概是真没说。 可若是没有,雪花怎么会一口咬定他俩定情,甚至在谢禧面前也这样说。 她真的很好奇。 抱树眼神闪烁,她在思考如何回答谢娘子的问题。 “照实说就行,”谢禧谆谆善诱,“当时霍行的原话是什么?” “他说,”抱树认真回忆,“霍大哥说,有我的帮助,他一定会和雪花破镜重圆,有情人终成眷属 。” “……还有吗? “他还说若是成了肯定会谢谢我的,给我找一个如意郎君。” “…………” “……没了?” “还有,”抱树继续回忆,“霍大哥说,他和雪花两情相悦,之前分开只是因为彼此太过年轻,太冲动,把话说开了就好了。” 谢禧又把她说的话仔细想了一遍,确认确实没有收到她,“这其中还是没说到你啊?” “我和雪花不分彼此,我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我的。” 抱树的语气很真诚,眼睛更真诚,怪不得刚才她和崔晚妆会以为霍行脚踩两只船,利用无知女子的真心达成愿望。 抱树的样子真不像说谎。 叶雪暗叹一口气,抱树想事情的方式太过诡异,如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有时候也会被她的想法所震慑。 看谢娘子的样子,就是被震慑住了。 “……呃,你和雪花不分彼此,那你可想过霍行的意见?” “什么意见?” 看来是没想过了。 “你不是说和霍行两人定情,可我看霍行的意思,他似乎不愿意啊?” 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的就和抱树定情了。 “他知道之后就愿意了。” 对于男人愿不愿意莫名其妙多一个和他定情的女子这件事,抱树有自己的见解。 “奴婢不是自满,我相貌不差,正当妙龄,家世清白,为皇家做事,任何一个男子知道我想和他在一块,即使不想明媒正娶,想必也不会拒绝我投怀送抱 ” “就好像霍大哥,若是雪花真跟他在一起,雪花让他一并收了我,他也不会不答应的。男人嘛,三妻四妾很平常,他表面上说得跟多花似的,爱雪花爱的不得了,那怎么还让她妻子怀孕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嫁给谁不是嫁,霍大哥有钱,人好,还喜欢雪花,我嫁给他不会差的。” “而且我和雪花同嫁一个男人,这样我们后半辈子也能一直在一块,等到叶雪老了之后,我们两个可以做她的依靠。” “……你甚至没问过他愿不愿意。” 从表面上看是抱树痴恋霍行,喜欢上曾深深伤害过自己姐妹的男人,可实际上,是抱树安排了霍行感情,与其说她喜欢的是霍行,倒不如说她喜欢的是霍行所能带给她的荣华富贵,稳定的生活,还有能够继续和姐妹在一起。 这世上的婚姻之事,一般都是男子挑女子,看女子相貌如何,能不能在外面长脸;看她性情如何,能不能在受到冷待以后依旧笑脸相迎;看她能力如何,能不能理清自己的内宅之事。 最后,如果这个女子是自己喜欢的便最好了。日日看着心爱的女子陪在身侧,为自己生儿育女,洗手做羹汤。 可他们没有想过,这么好的女子凭什么属于他们。 只是因为他们是个男人吗? 第92章 进城! “可他伤害了雪花,如此你仍然愿意和他在一块?” 她口口声声和雪花不分彼此,喜欢霍行的大部分原因是因为雪花,可雪花对霍行深恶痛绝,她这般不是踩着雪花鲜血淋漓的心往上爬吗? 抱树原本坚定的神色黯淡下来,“我以为,他们是闹着玩的。” 叶雪忍不住说道:“雪花当时都成什么样了,还闹着玩?我看在眼里都恨不得生吃了霍行,你怎么还能觉得他们是闹着玩呢?” “那有的人就是这样啊,相爱就是要用伤来证明,无论在外人眼里你有多伤害我,但只要我们的心还在一处,早晚会和好的。那我也不知道他俩的心没在一块啊。”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 叶雪深悔这些年一直忙着攒钱,没空带抱树去看大夫,看看脑子是不是有病,一天天的胡说八道。 “我现在的心只在我的身体里,你还要和霍行在一块吗?” 雪花问她。 “不要!” “不要他的荣华富贵了?” “不要!” 抱树觉得自己说的不够深刻,又说:“我喜欢他是因为我以为你仍然心里有他,可我嫁给他依然可以和你在一块而且过得不会差。但现在你如此恨他,我又怎么能够喜欢一个伤害过你的人,见到了啐他两口还来不及。” “我们才是亲人,他算什么?” “算是个人。” “便宜他了,还能当人。” 谢禧扑哧一笑。 “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趣呢,平日总是沉默寡言,和叶雪她们也不见有多亲近,现在看来你们感情可真好。” “我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除了福总管和雪花她们几乎没什么人喜欢我,所以干脆就不在人前露面,省得他们见了我还要假装关心我。”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如雪花周全稳重,不如叶雪温柔,讨人喜欢。偏偏她们三个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总有人比较。 让她懂事,让她温柔,让她和她的两个姐姐一样,她才不愿意。既然讨厌我那就一直讨厌我好了,可别因为我变了就喜欢我。 叶雪道:“让娘子见笑了,今日是我们不懂事,打扰娘子休息。” “不打扰,多几件这样的事才好,省得我整日无趣。” 谢禧想起平城现在有庙会,于是问抱树庙会解散了吗。 “没有,庙会得持续一整月,我听他们说还有十几日呢。” “太好了,”她来了兴致,“我们去逛庙会吧。” 三人惊讶:“现在?” “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谢禧要进平城,这可是大事,报树去和福满禀报,叶雪和雪花急急忙忙替谢禧找衣服,梳妆打扮。 福满知道这事犯了难,按理说谢禧不能出去,他也不该让谢禧出去,如今知道了也要阻止才是。可谢禧刚才在霍行的事情上明显偏帮雪花,而且也没问罪他包庇之责,要是自己破坏了她的兴致,这可怎生是好。况且宫里已经松口让谢禧不日离开行宫,提前出去玩玩,应该不算违背圣旨吧。 其中的分寸很难拿捏,福满愁得在原地转圈圈。 抱树还在一旁等他发话有点着急:“福总管你快着点啊,娘子还等着呢,若是迟了一会儿去就不好加见会喷火的杂耍了。” “杂耍杂耍,还想着你的杂耍,你瞧瞧今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事,还敢陪着谢娘子出去,不怕真掉了脑袋?” 从谢禧那出来时候,福满和青石一左一右围着抱树进行了全方面的教育,嘴皮子都快磨干了,就想让她安安生生的。好家伙,一转眼又要跟谢禧出去看庙会了,合着他们两个苦口婆心地劝了一下午白劝了。 抱树此时显出不符合她年龄的淡然:“谢娘子要是想让我死才不会又把我叫过去,只要娘子说我没错那我就是没错。她现在想进城去玩,总管快拿个主意,尽快安排。” 这是把问题抛给了福满。 福满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小冤家,我这是不让想谢娘子出去吗,我这是怕你们出事。那个霍行今日刚被娘子打了一顿扔出去,你们连等都不等,马上就要进城,真不怕人家设好了埋伏等着你。” 抱树还是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不怕,有娘子在呢。我们的命不值钱,娘子可金贵的很。霍行不就是一介商贾吗,还能跟官斗,娘子家里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他。” “你现在不心疼你的霍大哥了?” “那个狗东西!欺负雪花,早知道肯定装作不认识他,晦气!” 青石阴阳怪气的:“那你之前还霍大哥长霍大哥短,为了你的霍大哥连娘子的首饰都敢偷。” “我以为他能给我荣华富贵嘛,自然要拿个贵重的笼络他,娘子首饰那么多我怎么知道自己一拿就拿了个最好认的。再说了当时我也不知道雪花那么恨他,我要是知道肯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变脸变得比唱戏的还快,这次你能捡回条小命就谢天谢地吧,还一点不放在心上。” 抱树不大耐烦:“福总管,你到底让不让我们去,给个准话,一会儿她们见我不回去再不带我去了。” “玩玩玩,就知道玩。” 谢娘子想去,他一个小小的行宫总管还能拦着不让出去不成。 “我现在吩咐人去备车,你和娘子说,外头太乱,早些回来,多带些人。” “好嘞!” 抱树得令,乐颠颠的回去回话了。 青石有些不解:“干爹怎么就知道谢娘子能出去,万一不成呢?” 行宫外面那一圈的守卫可不是吃素的。 “我哪有这么大的能耐知道,是谢娘子知道这座行宫困不住她了,她该走了。” 这座行宫确实不能够再留谢禧,叶雪三人陪谢禧走到门口的位置,看到站着的一排排兵士,心里发怵。 “他们要不让走怎么办?不是白出来了。” “不让走我还来吗?” 谢禧掩在幕离后的眼睛一转,对准了看起来像是个管事的人。 谢禧冲他一抬头,那人知道谢禧在叫自己,过来看她有什么吩咐。 “给我几个人,送我进城。” 在叶雪三人的注视下,那个侍卫一抱拳:“是!” 这是,答应了?! 太好了! 几人喜不自胜,“娘子我扶着您走。” “娘子别摔着。” 福满准备的马车很大,铺满了软软的垫子,正中间还摆着一张小桌,里面放着各色小食。 叶雪拿了几个枕头垫在靠背上让谢禧坐得舒服一点:“福总管准备的可真齐全。” 谢禧手不断的丈量马车车厢,叶雪见了好奇,不免问道:“娘子是想量出来这马车有多大吗?” “我想看看我能走多远。” 谢禧的手并拢起来,食指指节在车厢上划过一道长线。 “来人!” 随马车护卫的一个侍卫策马上前:“娘子有何吩咐?” “再快点!” 侍卫得令,给前面驾马的人传令。 “娘子坐稳!” 马车陡然变快了起来,谢禧和叶雪三人猝不及防被颠簸的马车哐了一下。 叶雪怕谢禧撞到车内的小桌子连忙问:“娘子没事吧,可有撞到何处?” 谢禧摇摇头,忽然推开窗户把头上的幕离扔了出去。 幕离很快被马车疾驰而起卷飞出去,狂风灌进马车,吹起她们的长发,几人的头发交织在一处。 马车内传来惊呼。 “啊!好大的风!” “你的头发进我眼睛了!” “不是我的,是雪花的。” “靠边点,别挤到娘子。” “啊…………” 侍卫护送着马车一路疾驰,卷起阵阵黄沙,全扑在了一旁慢悠悠走路的一队人上面。 谢觉正骑马跟在崔晚妆马车旁边,不时和她说话,没想到一阵黄沙扑面而来,翩翩玉面郎君变成了一身沙尘的黄脸男人。 “咳!咳!怎么回事,前面哪里的人在赶路,这么不当心?” 沙尘不仅飘在他脸上,有的还进了眼睛喉咙,刺痒难耐。 管事同样顶着一身黄土过来回话:“是跟我们的车队一个方向来的,刚刚过来的时候我们的人看到马车上面是皇家徽记,他们骑得很快不敢阻拦,看样子像是五娘子出来了 。” “什么!” 崔晚妆刚看完她就出来,最重要的是遇到兄长也不过来打个招呼,还把他放在眼里吗? 他跟崔晚妆抱怨:“白担心她了,还让你跑一趟,早知道……啊!” 谢觉正说着话,一个白色的影子朝她冲了过来,谢觉没察觉被砸得低下头 崔晚妆一惊:“夫君!你怎么了?” 谢觉在马背上直起身子,头上戴了一个白色的…… 幕离?! 谢禧:阿兄送你挡风沙,不必谢我。 第93章 城中的热闹 谢禧进到城里的时候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夕阳余晖仍在,每个人的脸上泛出温暖的色泽。 侍卫先去城楼上跟守城的士兵说明谢禧的身份,让他们多加注意,保护她的安全。 谢禧和叶雪她们在马车上等事情安排好再下来,车窗一直没关,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谢禧看见了巍峨的平城城墙。 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平城的城墙了,平城宫的宫墙倒是经常做梦到。 城墙下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生老病死,白骨化土,唯有高大的城墙始终屹立不倒,注视着经过城门的每一个人。 真奇怪,之前见到城墙的时候也没这么多感慨,现在一看,这城墙真好看啊。 古朴的灰褐色泛着尘土的气息,比刷满红漆的平城宫宫墙好看多了。自己之前真是不珍惜。 谢禧不免看出神。 叶雪看见行宫侍卫从城楼上下来,知道事情办好了,提醒谢禧:“娘子,我们该走了。” 谢禧收回思绪,看见侍卫走向自己。 “娘子,卑职已向守城的士兵打好招呼,他会派人沿途保护娘子,娘子在子时之前出城门即可。” “嗯,”她回过头看向一脸期待的叶雪几人,“那就,走。” “走!” 去逛庙会喽! 一进城,谢禧就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行人嘈杂喧闹的声音往她耳朵里钻,明晃晃的灯火占满她的眼帘。 属于活人的,烟火气。 谢禧愣楞地瞪大眼睛看着,像脱了水的鱼儿终于找到水源,迫不及待地汲取活水。 叶雪怕谢禧被人撞到,三个人围到谢禧周围,护着她往里面走。 “卖河灯了,祈福祷愿的河灯,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啊。” “酸梅汤,酸梅汤,吕氏正宗酸梅汤。客官走得热了吧,喝碗酸梅汤,清热解火。” “卖糖画嘞,照着人画的糖画,一模一样啊。” 越往里走,人越多,也越热闹。 卖这种小巧东西的小商小贩,杂耍的手艺人,还有唱小曲的。 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来到你面前问你,客官要不要来一点。 叶雪她们常年在行宫哪里见过这种热闹,早已眼花缭乱,还要强忍着一双眼睛不乱看,牢牢盯着谢禧。 可哪里忍得住呢,脑袋在脖子上左扭右扭 “娘子你看!就是这个!这个会喷火!” 抱树突然指着远处喊道。 人群如流水般朝着抱树手指的方向跑去,原来是来了一伙杂耍卖艺的。前面锣鼓开道,中间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引起阵阵喝彩,后面跟着的人把大锣反过来收钱,口中不断喊着“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队伍正中间的那个显然是有点功夫,踩着几乎一人长的高跷,双手分别甩着两条铁链,铁链末端挂着装了碳火的瓦罐,长长的链条划过空中,火光变成一道道流火。 “好厉害!好厉害!” 抱树被精彩的表演折服,疯狂拍手。 “娘子你看,好厉害啊!” “好!好!” “再来一个!” 周围人的欢呼太过热烈,不断的让他再来一个,卖艺人受到振奋,牟足劲双手在空中绕了一大圈。 众人的视线随着铁链挥舞,两条铁链在半空中交缠在一块,发出碰撞的声音,末端装火炭的瓦罐眼看就要撞到一起。 “砰!” 火花四溅! 两个瓦罐交错而过,堪堪避开,惊险万分,瓦罐里面甚至掉下来些零碎的火星。 “哇!” “好好!” “厉害!厉害!” 周围的人因震惊沉默之后,反应过来大声叫好,更有人拿着铜板往杂耍的人身上扔。班主见他们这么捧场,乐得合不拢嘴,穿梭在人群中到处捡钱。 班主在前面捡钱,有一个小伙计在后面收钱,边走边向人道谢,一路往前收。满是黄色铜板的大锣冷不丁掉入一个绿油油的石头。 那小伙计还没来得及看清扔的是什么,一转眼又扔下来一个,还是绿油油的。 小伙计这次看清了,是一对女子佩戴的耳环,玉石的,不知道什么材质,但是一看就很贵。 小伙计一抬头,面前出现四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娘子。衣着精致,穿戴华贵,他还没这么近看过这么好看的小娘子呢,一时看呆了,忘了收钱。 前面的班主正跟人道谢,一扭头看见这小子也不干活,直愣愣地盯着人家貌美的小娘子看,登时怒上心来,过去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下。 “干嘛呢不干活!发什么呆!” 小伙计被揍得回了神,把大锣往班主面前一推,“班主你看!这是这几位娘子赏的!” 一看就很贵! 班主扫了一眼收的银钱,看到耳环时一愣。 叶雪对他说:“你们杂技耍的好,这是我们娘子赏的。” 班主脸上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郑重之色。 他郑重地一抱拳,冲谢禧几人说道:“多谢几位娘子看得起我们,喜欢我们的杂耍,今日一定要几位娘子瞧个开心。” 他把谢禧几人当成了富贵人家出来玩的小娘子,看他们耍得好玩随手一赏。 他走到整个杂耍团中间的的位置,冲着外面意犹未尽的人喊道:“诸位看官老爷,我们这群跑江湖的初到平城,承蒙各位看官老爷赏识,肯赏我们一口饭吃,今天一定让各位看尽兴!” “好!” 班主过去对那个踩高跷的艺人说了会儿话,又看了谢禧她们的方向,那人点点头。 接下来戏班子的人四散开来,给那个踩高跷的留了一大片空地。 众人一时安静下来,都等着他能做出什么来。 那人先是原地舞了一会儿,随后双臂猛的向上伸展伸到最高处,带着瓦罐的锁链被抛到最高处,猛烈的相撞开来,溅起一大片火星,绚烂夺目。 接着又使劲往地上一摔,碳火和地面相撞而产生的火星如烟花一般在地面绽放,窜入众人脚下。 “呀!” “快快快!躲开!别烧着衣服!” “着火了没?” 火星如烟花般转瞬即逝,没有燎到任何人的衣服。 而后又一甩。 东,西,南,北。 四个方向都来了一遍,脚下开了一朵巨大的火花,一瞬间比满街的灯火都要耀眼。 “好!!!” 这场表演很成功,大半条街上的人都被吸引过来,每个看得喜欢的人都把自己手边的东西扔过去。 铜板,银子,甚至还有金子,糖人,还有人往里扔了一只大公鸡。公鸡受了惊,看着这阵仗吓得咯咯咯直叫,班主把它抱在怀里,引得它又是一阵叫。 看热闹的人看得可乐,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真是好功夫,火光映的天都亮了,要不公鸡怎么叫呢!” “哈哈哈哈哈哈!” “好功夫!” 抱树看得开心,一直不停地拍手,手都拍疼了。 “叶雪,我们也给他们点铜板呗,真好看。” “好。” 几个人出来都没特意带钱,在身上掏了个遍,凑了几颗散碎银子和几个铜板。 抱树有些舍不得送银子,和她们商量;“要不咱就给些铜板吧,银子自己留着。” “想什么呢,”雪花教育她,“出来玩还吝啬银子,人家花了功夫讨我们开心,咱们连几个银钱都舍不出来吗?” “我也没说不给啊。” 抱树嘟嘟囔囔地往外掏钱放在叶雪手上。 叶雪手上突然被放了一只碧玉的镯子,不用说肯定是谢禧给的。 三个人看向谢禧。 “花钱买个开心。” 花点钱就能让她开心,天下间可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了。 等收钱的伙计来到谢禧身边时,叶雪把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放在锣中。 还是那句话:“我们娘子赏的。” 班主和他一起过来,手里还抱着那只公鸡,闻言哈哈一笑:“看来我们兄弟耍得不错啊,能被贵人看上眼。贵人托您洪福,救了我们这一帮子的命。” “你们出什么事了吗?” “贵人赏我们口饭吃,可不就是救我们的命嘛!” 说完深深弯腰行礼,他身边的伙计有样学样,也跟着弯腰。 “来,你也谢谢贵人。” 班主一拍那只红冠子鸡。 “咯咯咯!” 等收完钱,班主重又回到前面,“各位,想看的就跟着我们走吧!” “好!” 人群随着他们往前走,谢禧身边的人顿时少了一半,大公鸡又叫了起来,阳光似乎随着他们走了。 “他们活的可真开心。” 抱树看着戏班子远去的背影满脸羡慕。 雪花见她恋恋不舍,打趣道:“既然你羡慕,要不你也去跟着他们跑江湖,当个抱大公鸡的丫头就好,每日伺候它啄米吃虫。” “那可不行,”抱树想了想方才班主的那身腱子肉,再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得有能耐才行,我没什么能耐,出去指定没他们厉害。” “那就好好跟着我吧,给你一口饭吃。” 谢禧也在看远去的戏班子。 她突然间释怀了。 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过着不一样的生活;有人当走街串巷的卖货郎;有人当四处表演的卖艺人,有人躺在城墙根当乞丐。 她已经比许多人要好的多了,即使她萌生这样的想法是在确认自己重获自由之后。 人啊,总是贪心不足。从今往后,她又可以做回那个贪心不足,娇生惯养的谢禧了。 第94章 丑河灯上的心愿 “娘子,我们接着去逛吧。” 方才稍显冷清的街道不知何时又有许多的人不断的填补上来,人又变得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找个人少的地方逛逛,叶雪陪着我,你们想去哪玩就去吧。” 抱树脆生生地说:“娘子我们陪着你,哪也不去!” “陪着我,”谢禧歪头,“我可不去看花灯了,陪着我很无趣的。” “有娘子一个人在,胜得过这街上万盏灯火。” 抱树此时此刻说的话很有水准,谢禧很爱听。 “之前怎么没发现你嘴这么甜呢?” 谢禧没拒绝她和雪花跟着,笑呵呵地往前走。 当然是因为之前谢禧眼里没她啊,谢禧喜欢叶雪,或许是因为叶雪温柔和气,脸上总带着笑,让她想起了谢新绿。 面对一个总让她想起姐姐的人,即使在谢禧快疯了的时候,也不自觉的愿意让她亲近自己。 至于雪花,那是叶雪的好姐妹,姐妹之间一方发达了总想着照拂另一方,雪花就是被照顾的一个,所幸她能力不错,能把谢禧一团乱的屋子收拾的井井有条。 谢禧对她没什么期待,做的事情只要不犯错就行了。 抱树是她们三个中最没存在感的,谢禧有时候都不会想起她是伺候自己的,不过勉勉强强用了两年,也可以在外面说是一声是自己的人。 现在因为之前的事对她多了些关注,突然发现抱树居然很对自己的胃口,她说的话连叶雪有时都会觉得是在口出狂言,可谢禧总能从其中听出一丝莫名正确的道理。 比如她明知霍行和雪花有恩怨却还要和霍行接近。为什么不可以呢,在不知道雪花绝对不可能接受霍行的情况下,她凭借着雪花的情分,可以嫁给一个有钱,长得不算难看并且确实算是个人的男人,有这种可能她为什么不做这件事。 只想活的好而已。 抱树的显露很是时候,谢禧有了自由,开始对一切怀有善意,也愿意成全一个想过好日子的宫女。 主仆四人逐渐走到一处河边,旁边有不少人在放河灯,祈求平安顺遂之类的愿望。 叶雪提议她们也买几盏河灯去放,谢禧却没多大兴趣。 “我从八岁开始就没什么需要祈求上苍才能达成的愿望了,你们去吧,把心愿写下来,没准我可以代替上天实现。” “好!” 抱树直接跑去了一边卖河灯的摊子去买河灯,雪花没拉住她,十分尴尬地在原地挥了挥手。 死丫头,跑得倒快。 “你们不去吗?” “抱树会给我们带的,一个人的河灯可装不下她的心愿。” 叶雪所言不错,过了一会儿抱树回来了,抱着满怀的河灯,各式各样的都有,每一个都有一个十分明显的特点,大。 “快快快!快来挑!摊主看我买的多还多送了我一个。” 雪花一脸嫌弃的看着她怀里的灯,不太想挑。 “你是不是图便宜买的,好丑。” 作为一个灯笼来说,没有丝毫问题,但作为放到河里的河灯来说,和别人的一比,不仅大,还丑。 “什么图便宜,这是我特意买的。你看别的河灯那么小,能写下几个字。这些多大,可以写不少愿望呢。” 她可是专门挑的这些,摊主还夸她眼光好。 叶雪用手拈起一个大红灯笼,“这个是不是就是摊主送你的?” “你怎么知道?雪花你看,叶雪就是比你眼光好,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摊主不识货这么大的灯笼随便就送给我了,我本来打算放它的,你要喜欢我让给你。” “不要,”叶雪断然拒绝,“我想要的是河灯,那种精致好看的河灯,不是灯笼,这么大能浮起来吗?” “怎么不能!” 抱树不能允许有人质疑自己的审美。 “它既然出现在卖河灯的摊子上,那它就是河灯,再不济也是一个看着比较大的河灯。叶雪,你不能因为它不入你的眼就否认它的价值。” “那这个给你,我们都不要。” 雪花去抱树怀里挑自己喜欢的河灯,挑挑拣拣地不是很满意。 叶雪也没挑到很满意的,但只是一个河灯而已,随便拿一个就可以。 抱树看她就拿了一个,让她再多拿两个。 “我买了好多呢,不写岂不是浪费了,多多益善,你多写一个被老天爷看到的机会就越大。” 叶雪盛情难却又拿了一个最常见的荷花灯,不过这个荷花灯花朵得有点大,底下的叶子平整地铺着,直愣愣刺出去。 真丑。 虽然是叶雪自己挑了它,可还是忍不住对它评头论足。 抱树夸她:“你可真有眼光,这个灯的花朵那么大,可以写好多字。” “你的那个红灯笼更大。” 三个人挑好了,又问一遍谢禧要不要也去放。 “你们去吧,我在岸上看着。” 河灯太丑了,她怕别人误会她喜欢这种。 “哎呀,坏了!” 抱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怎么了?” “忘了和摊主要笔墨!” “你快去拿,我给你拿着。快去!” 抱树着急地往前跑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从怀里掏出毛笔。 “在这呢!” “啊!抱树!” “怎么骗人啊?” “快写快写,我先写。” 抱树先在那个大的像灯笼的河灯上写了四个大字“吃饱喝足”,想了想又补上两个字“吃好”。 “就想着吃!” 叶雪和雪花看着抱树写完。 “你不想吃啊,忘了我们之前一天三顿白菜帮子的时候了,吃点好的有错吗。” 抱树写完这一个,又在另一个大大的河灯上许了另一个愿望。 “活到老,吃到饱。” 还有一个,“叶雪,雪花,抱树一直在一起。” 还有………… 抱树写了很多,叶雪和雪花虽然说她占着毛笔不放手,但两个人一直等她写完。 “叶雪,你先写。” 叶雪才写了两笔,毛笔没墨了。 雪花抱怨:“抱树你看你,写的太多了,都写不出来字了。” “胡说,明明是叶雪的愿望太大了,毛笔知道自己实现不了,所以不让写了。” “说什么呐!” “强词夺理!” 两个人都不依她,抱树跑回去和老板要了砚台。 “写吧,这次肯定不会没墨了,想写多少写多少。” 叶雪提笔重现开始写,她原本写了两个字,只是因为没墨所以看不真切,叶雪把它们重又描了一遍。 “平安顺遂” “写另一个。” 抱树把荷花灯拿到她面前,一共六瓣花,叶雪本来想和抱树一样每一瓣写一个字,可显得空落落的。抱树说这样老天爷会以为你看不起他认为他实现不了你的愿望,所以叶雪每一瓣写了一个。 轮到雪花时,雪花死活不让她们看她写了什么,不止不让看,还把剩下的河灯全写上了自己的脸愿望。属她嫌弃河灯做的丑,也属她写的最多。 “写的什么啊?” 神神秘秘的,抱树想看看 雪花拒绝:“看了就不灵了,别看。” “那我们两个写的你都看了。” “你们两个的愿望除了你们就是我,咱们三个不都是一样的吗,和看自己的没区别,老天爷不会知道的。” “那我看看你的,老天爷也不会知道。” 抱树想拿雪花的河灯看一眼,雪花躲开。 “不吉利,别看。” “你写的什么,不吉利。” “仇人。” 抱树不想看了。 “要不要我再买点,多写一些仇人。” “他们罪不至死啊。” 平日里扯头花,拌嘴角就不必让老天爷知道了吧 雪花的手背在身后,河灯上的字露出一角,谢禧在后面隐约看见个“霍”字。 该多写一点的,谢禧想。 当是诅咒。 第95章 回礼 谢禧站在岸上看她们在河边的岸堤上放河灯,她们的河灯飘起来之后,如同一斛珍珠里混入一颗鹅卵石大的石子,还是颗表面并不光滑的鹅卵石。 又丑又明显,十分惹人注意。 才聊出去一会儿,就吸引了别人的注意。 一个和心上人同在河边放河灯的男子见了不免惊呼出声:“谁的灯笼掉下来了,别把我的河灯给撞了。” 抱树听了还找他评理,还没过去他身边的小娘子说了话:“那是人家的河灯,你懂不懂啊。看见上面写的字了吗,多大,一定很灵验。” 那个人被说了也不恼,嘿嘿一笑:“还是夫人聪明,我这个粗人就是想不到。你在等着,我也去买,买大的。” 那个人说完就去了,他夫人在后面不放心的嘱咐道:“也别买太大的,还有别太丑,别和河里这些一样丑啊!” 声音远远传回来,“知道你喜欢好看的,放心吧。” “有这么丑吗?” 抱树对自己的眼光很自信想了一会儿觉得是他们的问题。 “不懂欣赏。” “明明是你不懂欣赏,”雪花想纠正抱树的眼光,一指河里,“你自己和别人比一比,好不好看。” “好看!不好看他们为什么买?” “哎呀我给你怎么说不通呢,叶雪你……” 雪花想让叶雪来告诉抱树,究竟是她不懂欣赏,还是抱树眼光有问题,一扭头看见雪花在河灯上写完愿望之后又放了一个下去。 “你不是嫌它丑吗?” “愿望是我的就好了,我的愿望又不丑。” “快写!快写!一会儿我们的愿望就被叶雪写完了。” 雪花想要叶雪手里的毛笔,“等会儿等会儿,最后一个。” 叶雪虔诚地把最后一笔添上,小心的把河灯放入河里,这个河灯是抱树买的所有河灯中最好看的一个了,在满河面的河灯中,不如之前放的那些突出。 “我来写吧!” 抱树从叶雪手里接过笔,比比划划。 “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愿望?我们三个就属你写的多。” “听没听说过什么叫人心不足啊?人的愿望怎么会有数得过来的时候,这个愿望实现了就会有下一个,当然是写也写不完的。” “再说了我写了很多不同的愿望,万一有一个实现了就说明老天爷看到了,别的愿望也会有实现的可能。只写一个,老天爷看不见你的愿望就相当于你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 “就你有理。” “当然是我有理了,没理我怎么会说出来。” 两个人在岸边的台阶上斗嘴,叶雪上去陪谢禧一块站着。 “娘子要不要去看看抱树写的什么?” “你不怕她的愿望被我看了不灵了?” “她每天的愿望都很多,根本实现不过来。比如天气不好希望出太阳,这样方便她晾衣服。起风了希望风停,不要伤到院子里的花。晚饭没吃饱希望可以再吃一顿。她的愿望数都数不过来,偶尔实现一两个就很了不起了。” 谢禧听到不禁微笑,由叶雪扶着下去。 抱树的愿望可真不少,原本买来的河灯放的七七八八,就剩下几个小点的。 雪花站在旁边看抱树一个接一个的放,顺便给她点蜡烛。 正放着,旁边刚刚去买灯笼的那个男子回来了,手里拿着刚买的河灯,看样子,很大。 “夫人,我回来了!” 他夫人在这儿等了他有一会了,“怎么才回来,别是和别的小娘子放灯去了吧,贾老六,你还挺忙啊!” “没有没有,”那个名叫贾老六的男子跑得呼哧呼哧喘粗气,“我是给夫人去买大的河灯去了,可我去那个摊主那他说他的那些又大又丑的河灯都让别人给买走了,我就重新让他给扎了一个,这才回来的晚些。夫人你看,还新鲜着呢。” “这是河灯,哪新鲜,里面的蜡烛新鲜吗?你是不是还想让我两口啊?” “没有没有!” 贾老六长得人高马大一脸魁梧,他妻子开口训斥他也没见他不耐烦,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我这不是想和你说,咱这个河灯是新的,又大,老天爷一看保不齐就想,这户人家实诚,就能他们实现愿望吧。” “想得倒美你!” “嘿嘿!我要是想得不美,怎么能娶到这么贤惠漂亮的媳妇。” “少来。” 那女子和贾老六说完话,拿笔在灯上写愿望。 “夫人,别光写我和孩子,也写写你自己,祝你越来越美,永远年轻,青春永驻。” “你和小宝的愿望都快写不开了,写我做什么。你俩好好的,你在外面给家里挣钱,小宝好好读书,我少操点心不就能年轻了。” “对对对!夫人说的是,我和儿子让你操了不少心,你看你眼角都长皱纹了。” 那女子一听丈夫说自己长皱纹顿时不乐意了。 “好你个贾老六,嫌我老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我可没说!我哪敢啊!” “你就是说了!” 女人有时候脾气来得总是很快,刚刚还想着为丈夫和孩子祈福,现在生气了起身就走。 “哎哎!夫人别走!灯还没放呢!” 贾老六拽住要走的妻子,两个人拉拉扯扯走到雪花和抱树那边放灯的位置。 原本抻着脖子看热闹的两人刷一下把头扭回来。 眼见妻子要走,贾老六好话说尽,他妻子才勉勉强强愿意回去。 经过两人身边时,抱树突然叫住她。 “夫人!” 夫妻俩停下。 那女子见是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娘子叫自己,温和地问:“两位小娘子有事吗?” 抱树拿起脚边一个尚且落笔的河灯递给她。 “这是我买的,送给夫人,夫人在这上面写你的愿望吧。就写永远年轻,青春永驻。” 那女子粲然一笑,显出与泼辣性格不符的温柔。 “多谢两位小娘子。” 随即翻了翻身上,像是要找什么东西。 贾老六以为她是要雪花两人银钱,拿出钱袋子,“夫人我这有钱,用我的。” 他夫人用手拍了一下贾老六的手背,接着找起来,所幸没找多久就找到了。 “多谢两位小娘子,没什么可以送的,送你们一块石头。” 女子摊开的手掌中轻轻卧着一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 “我当家的是江上打鱼的渔夫,平日里也做些贩卖河鲜的生意。这是有一次我随他去江上打鱼时找到的,为了拿这个硬生生憋了好久的气才在江底拿上来,就送给两位小娘子吧。希望两位小娘子能和这个鹅卵石一样圆满。” “哎呀,哪有送人家年轻小娘子这个的,再说了就一个怎么分,你等我会儿我去给她俩买件首饰。” 说着就要走,雪花把他叫住。 “我看夫人送的东西就很好,自己下水拿到的,花了心血,一定是夫人很宝贵的东西。” 贾老六的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就一块河岸上随处可见的破石头送给你们两个人,便抵了你们送我的河灯。不过这是我最宝贵的了,希望你们可以收下。” 这块毫不起眼大街上,河边随处可见鹅卵石,却是她随身带着,极为喜欢的。这两位小娘子素昧平生,却愿意对她释放善意,那她也想用自己的善意去回报她们。 抱树没想到自己随手送了一个河灯还能有谢礼,激动的捶雪花的肩膀,想要又不好意思伸手。 雪花知道她这点扭捏的小心思,故意打趣道:“不用了,这是娘子您喜欢的,我们就不要了。” “哎哎哎……” 没说不要啊,再说了人家都说了是送给她们两人的,怎么就给回绝了。 雪花扑哧一笑:“到底要不要?” “要,”抱树从她贾老六的妻子手里接过石头,“谢谢娘子。” “不用谢!不用谢!” 见她们真要了自己的破石头,她激动的脸红。 “我叫、我叫秦、秦丫。” “抱树。” “雪花。” 秦丫夸她们:“好名字,都是好名字。” “我叫贾老六。” “没问你。” “哦。” 媳妇发话了,贾老六乖乖闭嘴。 交换完东西,秦丫还想再和他们说会儿话,可出来好一阵了,她担心儿子一个人在家,只能依依不舍地告别。 “我家在石瓦巷住,家里卖点河鲜,娘子若是有机会可以来,我们夫妻俩招待你们。” 两人都是宫女,哪有什么机会去石瓦想,可秦丫说了,两人还是很开心的答应。 见她们答应,秦丫喜滋滋地抱着抱树给她的灯笼回家。 谢禧在岸上目睹了一切,她有些惊奇抱树会送秦丫河灯。 叶雪在旁边说:“娘子你别看抱树平常看着不着调,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可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谢禧赞同,她给雪花惹了这么大的祸,两个人说说话就好了,雪花还和她亲亲热热一如之前,连福满气急了也只是扇她巴掌。他们的感情能这么好,固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福分,抱树身上也有可取之处。 叶雪接着说:“不过若是抱树不那么好,稍微有一点不善解人意,蠢笨自私,那她也是我们的妹妹,只是我们要比现在头疼多了,这么个性子得替她向人赔多少罪啊。 谢禧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在胸膛中跳动的心不知何时变得缓慢,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心上开始蔓延 。 抱树一直是她们的妹妹,只是恰巧这个妹妹有些不听话,虚荣,不想过苦日子,性子让人头痛。 这有什么关系,只是碰巧妹妹是这样的人而已。 这一瞬间,谢禧突然想起来她的姐姐。 第96章 你是真无礼 “谢娘子?” 谢禧的情绪突然被人打断,她面色不善地朝声音的来源看去,看见了一个不认识且讨厌的人,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让她想起阴沟里的老鼠窥探粮食。 谢禧看到她朝自己走来不禁皱眉,叶雪挡在谢禧身前。 “公子自重。” 她等着保护谢禧的人出现,可无论是行宫里的侍卫,还是城门的守卫都没有出现。 雪花和抱树也从下面跑上来。 “知道我们娘子是什么人吗,请公子停步,不要再往前走。” 那人从阴影处走出,叶雪三人皆是一愣,这男子看着倒不像是个歹人。 穿的是金丝镶边银绣暗纹的蓝色锦服,腰间坠着香囊美玉,华贵的衣着皆不及他周身的气度。 面如冠玉,丰神隽上,态度安闲,分明是哪家大臣家里出来的翩翩贵公子。 那认识谢禧的公子听了叶雪的话站在原地,没有再上前,微笑示好。 谢禧看着他却无端有了一丝厌恶,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 肯定是她讨厌的人。 那公子见到谢禧显得很是欢喜的样子:“谢娘子,原来是你?” 听他说的话,是谢禧认识的人,是哪家王公贵族家出来赏灯的公子吗? 谢禧微微抬头,一副倨傲的样子,并不说话。 叶雪替她问话:“方才是我等无礼,没看清公子以为公子是歹人。敢问公子可是我家娘子故交?” “不算故交,只是见过几面,不知谢娘子可还记得我?” 三人回头去看谢禧。 谢禧:………… “敢问公子何人?” 我家娘子日理万机,不是什么人都认识,快说你是谁。 “林相安。” 谁? 谢禧一时间是真的没想起来他是谁,林相安见她真忘了,笑容一滞,不过很快恢复。 “谢娘子想不起来也是应该,你我不过寥寥几面,还都是在皇兄的家宴上,隔着人山人海,连脸都看不清。” 脸都看不清你怎么见到我就知道我是谢禧,不过他一说皇兄,谢禧知道他是谁了。 康乐王林相安。 他怎么在这?谢禧想起来了,是来参加皇后册礼的。 封后大典都过去了他怎么还不走,不怕林陈叶杀了他。 谢禧往日只在后宫的家宴上看见过林相安几次,若不是他和林陈叶长得有几分相似,贸然见到定不会认出。 寥寥几面,也难为他还一直记得自己是谁。 怪不得自己没看到人就讨厌他,原来是林陈叶的弟弟。 谢禧还是没说话,甚至转过了头,但林相安还是笑脸盈盈地看着她。 叶雪有些过意不去,替谢禧辩解:“我家娘子今日游玩乏累,请公子不要见谅,天色已晚我们久玩不归,府中恐怕等急了,这便离开,不打扰公子看灯。” 说完就想请谢禧离开,可谢禧待着没动。 她不想走,要走也该是林相安走。 他的意图太过明显,林相安脸上有些挂不住。 “谢昭仪都不在皇宫了,脾气还是这么大,就不怕吃亏吗?” 不想理你老实待着当没看见不就完了,偏还得上赶着说话。 “这么关心我,怎么不多去我姑母身边转一转。怎么见不到姑母,看到我倒是勾起您的孝心了。” 谢太后是林相安甩不脱的噩梦,他已经尽力避着。这次回宫去拜见谢太后,谢太后对他擅离封地很是不满,若不是林陈叶在旁为他说情,恐怕他这次不会轻易离开平城。 林相安的脸色一下子垮下去,谢禧冷笑,还以为他有多大本事呢,一提姑母,不像是儿子倒像是孙子。 谢禧如此戳他痛处,林相安亲王之尊本不必给她面子转身离去便可。不知是为了什么,硬生生忍了下来。 这时,林相安身后出现两个人,其中一人一出现便吸引了谢禧的注意。无他,她喜欢好看的,而那个男人长得十分好看。 世上男女都一样,美得各不相同,丑得千姿百怪。 有的男子如她的阿兄谢觉,尘世翩翩佳公子,如一株高大的花树,粲然夺目,如诗如画。 有的男子如她的父亲谢将离,似一方温润的砚,不动不闻,泰然处之。 还有的就比如林陈叶,像端坐御座的白玉观音 ,凛然之姿,寒气逼人,实际芯子早就烂透了。 谢禧认识的男人不算多,但都是人间极品,是以造就了她极高的眼光。眼前的这个人恰好不同于她之前见惯了的类型,让她眼前一亮。 裴胭本来低眉顺眼的站在林相安身后,听见谢禧说话有些好奇,他还从没见过敢这么和林相安说话,好奇地抬起头。 这让谢禧更加清楚的看见他,甚至旁边的抱树发出嘶的一声。 这张脸,怎么说呢,不算传统意义上的美男子,比起大兖正统的美男子来说,他长得太柔弱,气质如雨中摇摆的花朵,雨水打湿了他的花瓣,他却无能无力只能看着。 特别是一双眼睛,剪水双瞳,楚楚可怜,让人见了无端生出几分怜惜。 谢禧的眼神一时落在他身上没移开。 裴胭不妨谢禧分毫不让,直直地盯着他,往林相安身后缩了缩,那副惹人怜惜的样子更胜。 林相安因为谢禧的话生气本来要走,看见谢禧的模样哪里还不明白,侧身完全让身后的裴胭现身。 谢禧于是看得更清楚。 真好看。 “谢娘子?” “嗯?” 谢禧回应,但目光仍在裴胭身上 林相安上前几步,裴胭不想离谢禧太近,可顾忌着林相安,只能跟着往前走,他离得谢禧更近了。 “这是在我身边服侍的一个下人,谢娘子似乎很喜欢他?” “嗯。” 谢禧的眼神根本没从他身上离开,主子没发话,裴胭不敢动,可偶然间紧蹙的眉头,暴露了他的不耐。 他自小男生女相,身边的人没少拿这个奚落他,还有那些因他容貌对他心怀不轨之人,他们看他的眼神就跟谢禧一样,目不转睛,闪着贪婪的光。 无论男女,身边的人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总让人感到恶心,还有一种身为猎物的恐惧。 除了方才呛他说了一句话,谢禧还没正眼看他,现在居然为了一个长得好看点的小馆回答他,林相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心。 “谢娘子?” “嗯。” “娘子!” 叶雪悄悄拽了一下她的衣袖,谢禧这才发现林相安站到她的面前,而她只顾着看他身后的那个人,居然没有发现。 “你……眼光挺好。” “不及皇兄眼光好,得谢昭仪此等美人。” “所以你得向他磕头,不然还以为你眼光真的好呢。” 林相安:………… 林相安:“本王因册立皇后一事回平城,却发现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一切物是人非。想当初,谢昭仪在皇兄面前何等受宠,现在不仅含恨离宫,身边姐妹更在伴在君王侧,唯有谢昭仪一人在外飘零,真是令人心酸。” “我若是向宫中请旨让康太妃来陪我,你说姑母会不会答应?” 林相安脸色一变:“这和我母妃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啊,”谢禧满不在乎,“可这世上的事又不一定要有关系才可以。就比如你分封别地,按理康太妃不应随行,是陛下格外开恩才让你母子团圆。如果陛下不想开恩,想依理而行,那也没什么可说的。” “谢禧,你如今不过是空有昭仪的名头,陛下早忘了你,你怎么还敢……” “那我姐姐的皇后之位是虚设吗?还有我阿兄,我父亲,他们在朝中的位置是虚设吗?” “我看康乐王是好日子过得太久,忘了之前往我谢府送礼的时候了。” 甚至都不用搬出谢太后,就能逼得林相安没话说。 “你!” 林相安还想说什么,叶雪看他离谢禧太近,把她们隔开。 “这位公子,请您停步。” 林相安眼光下垂看了叶雪一眼,轻飘飘的,叶雪却觉得他视线所及之处有蛇爬过,阴凉寒冷。 “谢娘子虽然不在宫中,可身边还是有那么多忠心耿耿的下人。” 他后退一步:“只是世事无常,希望谢昭仪永远都能像今天这样肆无忌惮过一辈子才好。” 这个人,说话怎么那么讨厌。 对于这种人,谢禧多忍他一刻,就是对自己的折磨。 “我真能让康太妃来陪我。” “…………” 说啊,刚刚不是很能说吗,现在怎么不说了。 林相安转身想走,不想和谢禧过多纠缠。虽然是自己先来招惹她的,可没想到谢禧性子如此乖张,看来往常在陛下面前都是装的。 可万一她真的向宫中请旨让母亲回来呢?当时母亲出宫谢太后并不愿意,是陛下坚持让母亲随他走谢太后无奈才就此作罢。可此时谢太后和陛下关系缓和,万一她真的因为一时之气让母亲回来? 林相安知想了一会儿,十分干脆地向谢禧行了个礼。 “谢娘子,方才是本王无礼,你莫怪罪。” 没脸就没脸吧,总比没娘要好。 “你是真无礼。” 第97章 擦肩而过 “……是。” 不过,”谢禧眼眸一转,“你身后的这位公子,可比你有礼得多了。” 裴胭见主子吃瘪使劲低头降低存在感,冷不丁被谢禧提了一下,惶恐的抬头。 “是,”林相安心态调整得很快,这是我身边的一直服侍的人,还算伶俐,我也比较满意。 ” 他刚刚还称裴胭是小馆,现在因为谢禧的注意把他的身份变成了侍卫。 好比那些青楼里的女子,有文人墨客赏识的便是某某大家,出淤泥而不染。有貌无才的还不行太俗,入不了那些大师的眼。 这人的贵贱凭着喜欢他们的人的身份分出来三六九等。 林相安见谢禧对他很上心,想卖她个人情。 “若是谢娘子喜欢,便让他伺候娘子吧。” 一句话便决定了裴胭的归属,可他只能默默听着,等待新的主人将他带走,迎接另一番命运。 “我要他做什么?” 出乎意料的,谢禧没有答应,明明她的眼珠子都快粘到裴胭身上了。 “我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小娘子,要个男人做什么。” “自然,是做些小娘子做不了的事。” 林相安脸上浮现莫名的笑。 “康太妃就是这么教你的?” 得,又说错话了。 正当林相安想说些什么弥补这次的失误时,有人出现缓解了他的困境。 “王爷。” 霍行拿着一盒蜜饯果子出来,“王爷在这儿,可让我好找。” “霍行。” 抱树一眼认出他。 “那是霍行?” 这次的霍行和几天前他们所见的霍行不一样,现在霍行眼角除了当时被谢禧盛怒之下用茶盏划伤的一道鲜红的红痕之外,鼻青脸肿,整张脸只比猪头好一些,走路一瘸一拐。 “你们认识?” 霍行见了谢禧几人还能笑得出来,虽然他脸肿得笑不笑都一样了。 “你送我嫂嫂的那支金步摇从何而来,王爷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林相安恍然,“我还以为霍老板是得罪什么人了,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原来是得罪了谢娘子。” “谢娘子,之前见你时你典雅大方,没发现脾气如此火爆?” “那也得看对什么人,我谢禧向来踩低拜高,对没什么用的人,向来不想对他假以辞色。” 言下之意,霍行,还不够格出现在他面前。 霍行不愧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气量非一般人所为。听了谢禧这等贬低之言,也只是一笑。 “霍某有眼无珠,不知您是谢府的娘子,还以为您是谢夫人的小妹,冒犯之处,还请谢娘子恕罪。” “你有冒犯我吗,我何须把你的话记在心里。” “是,霍某一介商贾,断不敢和娘子扯上关系 。” “不过王爷,”谢禧看他一眼,“您远在封地,久不闻平城风貌。要知道士农工商,商人微贱,您怎么爱和这种人打交道。” 谢禧对霍行的敌意太过明显,林相安在平城根基不深,霍行是他所识人中少数关系热络的,林相安怕他和霍行相交过密的事因着谢禧被人察觉,先让霍行下去了。 “做什么让他走?怕让人知道?” “我怕什么?我又没有私密的东西在他手上。” 谢禧没被他的话吓到:“自然是一些私密的事。男子与女子不同,想让一个女子落到绝境,毁她清誉便是,一只簪子,一只手镯,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就来了。而男子嘛。” 谢禧说到这儿停顿下来,故意问林相安:“你说一个男子,特别是有钱有势的男子,让他陷入绝境有什么方法?” 林相安回答:“杀人越货?奸淫掳掠?或者,欺君?谋反?” “可真是不公平 ,你们男子要做这么多恶事才能人头落地,活得可真肆意。而我们女子却要小心谨慎,一生活在他人口舌之上。” “乾天坤地,阴阳互补,男子与女子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又有何不公平的。你说女子生活在口舌之上,小心谨慎,我却说女子养在深闺之中,养尊处优。而男子却要在外拼搏,忍受风霜刀剑,明争暗斗。难道不是男子更加辛苦吗?” “你怎么知道女子都是养尊处优的,你当过女子?” “我……,我自然没当过。可哪个大人家的女娘子不是这样的。” “康乐王自小生活在皇宫,享天下之养锦衣玉食的长大。未及加冠便封了王,还有自己的封地。没看出来您还忍受过风霜刀剑,怎么,我姑母亏待您了?” 林相安慌了,好端端地扯到谢太后身上干什么。 “自然没有,母后待我一直犹如亲子。” “那是我姑母一直养在深闺,娇生惯养?” “母后为大兖劳心劳力,鞠躬尽瘁……”,说到一半说不下去,“罢了罢了,本王说不过你,怎的一点也不让人。” 谢禧仔细想了想原因:“大概是因为,不想让你。而我若真的不让你,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影响,所以,便顺着自己心意来了。” “那便祝谢娘子,能一生顺着自己心意。” “那是自然,我就不是受罪的人。”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什么好说的,后面一群人盯着 林相安不好再和谢禧说话,只能先走。 临走之时,林相安看见裴胭:“这是旁人送我的一个罪人,娘子若是喜欢带走便是。” 裴胭在一旁低眉顺眼待着,没说话。 “不了,我不习惯男子服侍,若是有下次,再说吧。” 下次,林相安马上又要离开平城返回封地,很难有下次。 “那便祝我们有缘再见。” 林相安离开,裴胭跟在他身后。最后裴实在忍不住偷偷往后看了一眼,谢禧仍保持着注视着林相安两人的背影,看见裴胭回头也没什么反应。 等到两人完全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中,叶雪偷偷松了口气。 “害怕?” “嗯”,叶雪抚着胸口 “这是奴婢第一次见到皇亲国戚,有些害怕,给娘子丢脸了。” “嗯嗯!” 一旁的雪花和抱树也是心有余悸的样子。 “别怕,只要太后在一天,整个大兖就没人敢动我。平城里,我就是最大的皇亲国戚。” 反正和皇室里的那帮人算来算去都是亲戚,七歪八拐地沾亲带故,她说最大就是最大 。” “娘子最厉害!” 叶雪三人满是钦佩。 最厉害的谢禧玩够了,回去。 第98章 尘埃落定 永和十一年三月,宫中有喜,才人孟氏为陛下诞下皇子。此为陛下第二子,林陈叶大喜,大赏后宫,因孟羞玉诞育皇子后宫,加封为正三品婕妤。 林陈叶亲自为第二子起名为“启” 。一时之间,前朝后宫热闹非凡。 “小心着点,别摔了。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抱树接过一个险些掉在地上的木盒,还好接得快。 “抱树姐姐别生气,我一定当心。” “当心,你有几个脑袋可当心点的,给娘子办事一定要稳妥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多谢抱树姐姐提点,我们一定好好办事。” 那几个小内侍是新来的,听了抱树的话忙不迭点头,说自己一定好好干,还夸抱树能干伶俐,在主子面前得脸。 抱树被恭维得心花怒放,又在教他们如何在行宫做事。 叶雪见抱树讲得一副头头是道的模样,那几个小内侍听得一愣一愣的,不住地喊她好姐姐。 “抱树现在可真出息。” 青石在她身后站住。 “人家现在可是谢娘子身边的红人,我和雪花都赶不上,前两天谢娘子去游湖泛舟可就带了她一个。” 不说还好,一说青石来了气。 “游湖泛舟,你见过谁家游湖泛舟挑着大雨天去,那雨大连个人影都看不清。我问你们谢娘子去哪了,你们可倒好瞒着我不说,到最后还是谢家人给送回来的。” 当时的情景青石都不想说,谢府的管家送谢禧回来之后,还特意和福满提了一嘴,人家高门大户的管家当然不会说得很难听。只是委婉的说,福总管年事已高,不能太劳累他们也能体谅,只是他家娘子就带了一个丫鬟,风雨交加的明心湖飘了一夜太过危险,不行下次派人去谢府传个信也成啊,他们谢府不缺人。 福满一头雾水,他只知道谢娘子出去游湖,照谢府的说法游的应该是明心湖,怎么还风雨交加,下雨了不应该回去歇着吗,还游什么湖。 当着谢禧的面福满不好问,等谢禧休息之后悄悄问叶雪,知不知道谢娘子的事。 叶雪:?^▽^? 福满:………… “你知不知谢娘子的事啊?别瞎笑!” 叶雪:( ̄ー ̄) 从那之后,福满再也不管谢禧的事,连带着她们三个。 用福满的话说,孩子大了,不听话管不住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青石说福满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酸溜溜的。 “娘子说了,让我们守口如瓶,做奴婢的,怎能能随便说娘子的事。” “孩子大了,管不住了。” 青石模仿福满的语气。 “不知不觉谢娘子居然在行宫住了两年多,人生无不散的宴席,谢娘子这只金凤凰,如今也要飞走了。” 叶雪看着指挥人收拾谢娘子行李的抱树,满眼欣慰:“小鸟长大,也要飞走了。” “原以为就算雪花不走,你起码也要走,没想到最后却是抱树这个小丫头。” “说什么话呢,是不是挑拨离间?要是让抱树听见了,又得少不了一顿闹。” “让我听见什么?” 抱树走了过来。 青石把账本一扬摊在左臂上一本正经地开口:“谢娘子即将离宫,你哥我特奉福总管的命令来清查谢娘子库房的东西,敢问这位谢娘子身边的第一大宫女,我可以检查了吗?” 福满老了,现在不大管事,渐渐的让青石顶上。青石不负他的期望,把行宫的事管理得井井有条,宫里的意思打算是让青石接他干爹的班在行宫接着干。 至于福满,为行宫操劳了一辈子,就在这里养老吧。 不过福满有他自己的打算,他当了一辈子奴才剩下的几年想在外面过,让他儿子寻一处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地方给盖几间屋,种种地,晒晒太阳,等他在行宫里的几个丫头出来。 抱树清清嗓,端正面容:“谢娘子东西繁多,一时半刻的哪这么快收拾完,且等着吧。” “嘿!你还给我拿腔拿调上了?” 青石扬起账本作势要打她,抱树装完了见好就收:“错了错了!别生气!” “叶雪你别光笑,看看青石!” “又不是我跟青石拿腔拿调的,我可不管,都是你自找的。” “好啊,你们都欺负我!” 抱树气鼓鼓的。 “我们哪敢欺负你啊,”青石的账本最终还是敲到了抱树的头上,“赶紧干活。” “知道了!催什么催!” “你看她,我就说她脾气变大了吧,你还不信。” 抱树不想理他,推着青石走到整理出来的东西旁。 “今天的整理出来的都在这儿了,你自己看吧,我要去盯着那些新来的,免得他们毛手毛脚把娘子的东西弄乱了。” 说完去库房里看着别人收拾东西。 青石看着抱树离去的背影,对叶雪说:“现在抱树可不是之前那个轻易被富贵迷了眼的小丫头了,也能独当一面。” “在娘子身边办事,见得多了,人也稳重不少。” 永和十一年的三月,林陈叶有了第二个儿子,宫里的圣旨终于传来,命谢禧带发入道观修行,为皇室祈福,修行的地点选在平城北方的浮云三千。 悬在谢禧头顶的利刃终于离开,林陈叶如今朝堂得意,妻妾成群,还有了两个儿子,什么都不缺的他,终于肯稍微怜悯一下谢禧,让她过自己的生活。 早在圣旨颁布的当天,谢禧马不停蹄地离开行宫去往平城,读完圣旨之后她甚至都没有谢恩,起身便想走。 颁旨的不是宫里的内侍,而是林陈叶的贴身侍卫游金。谢禧见他的第一眼,还险些以为林陈叶那个倒霉玩意来了。 游金没追究谢禧的大不敬之罪,只是说谢昭仪这些年受苦了。 谢禧:“请叫我谢娘子。” “谢娘子这些年受苦了。” 是挺苦的,都是拜你的主子所赐。 “陛下托我给谢、谢娘子带句话。过往种种是他对不住您,希望您以后一直和乐安康。”“…………” “还有吗?” “……没了。” 谢禧谢旨之后游金一直没走,想跟她说话又怕谢禧生气,看得谢禧很是火大。 看在她即将自由的份上,而这份自由是游金身后的林陈叶给的,谢禧勉为其难的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谢娘子可要让我代传几句话给陛下吗?” 你看我像是有话要和他说的的样子吗? “没有就算了。” 游金要走的时候谢禧叫住了他。 “倒是真的有一句,还望游侍卫带给陛下。” “娘子请说!” 谢禧停顿一下,接着开口:“祝姐姐,姐夫,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游金:”…………” “麻烦游侍卫将我的祝福带给陛下和皇后,祝他们夫妻恩爱情长。” “……好。” 真带给陛下,他也不用活了。 “谢娘子,后会有期。” “不,是后会无期才是。” 谢禧眉目柔和,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出去玩吧一般自然,平和。 游金一时怔然,这两年间他从行宫回来的人口中知道的谢禧,陛下口中偶尔喃喃自语的谢禧,无不都是性情乖戾,喜怒无常。 曾几何时,他真的以为谢昭仪疯了,被陛下密不透风的掌控逼疯了。 今时今日真正见到她才发现,原来谢禧不发火的时候一直是笑眯眯的样子,怪不得陛下宁愿每天听别人口中的消息,也不愿亲往行宫去见她一面,是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亲手折断她的羽翼,把她囚于红腔之中。 “谢娘子,后会无期,祝您一世安康。” “那是自然,我就不是吃苦的人。” 我会一辈子享福。 青石问叶雪:“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跟着这次给娘子行李的队伍去,雪花还得娘子,身边的物件总得我去安置好才行,抱树也和我一块。” “嗯。” 叶雪见青石看着抱树的方向,闷闷不说话,劝解他:“我和雪花还会回来的,谢娘子没让我们走,只是她刚到道观,东西太多乱糟糟的让我们过去收拾收拾。” “不过”,她话头一转,“你要是真不想我们回来,我和雪花也没地方去,只好求谢娘子收留我们喽。” 第99章 被哄得团团转的谢觉 不出她所料,青石一听这话就绷不住了。 “说什么胡话,我和干爹还能不要你们不成,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和干爹在这,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是是是!我知道!哪是我的家我还能不知道吗。” “可我看有的人就不知道。” 这语气,分明还是记着谢禧当时说要带抱树走时,抱树的欣然答应。 虽说抱树一个行宫的小宫女,没有根基能得到主子青眼是好事,只能接受没有拒绝的份,可你也未免答应的太快太高兴了吧。 把福总管放到哪里,多年的养育之恩又放到哪里。 福满没什么怨怼之情,抱树能跟在谢禧身边是她的造化,说明她有福气,能过好日子。叶雪和雪花愿意留下来也挺好,安安生生地在行宫过一辈子,一眼望到头的日子也是一种安稳。 比起福满的通透,青石总也想不开。不是说不让抱树走,但是她怎么可以一点悲伤之情都没有,整日嘻嘻哈哈,恨不得马上飞到谢娘子身边,那他们这些在一块生活了十几年的兄弟姐妹又算什么。 叶雪看青石还是闷闷不乐,给他出主意:“要不,你和抱树说说,就说你不想让她走,想让她留下来 。” “那怎么行,谢娘子都已经到浮云三千了,”他虽然看不惯抱树整日想着离开但也不能害她,“再说了,她主意大着呢,可不会听我的。” “谁说不会听你的,”叶雪存心逗他,“她不听你的我们的话总要听吧,再不济就说是福总管说的,不想让她随娘子进城,那她不得好好想想,没准就不去了。” 她看着青石的脸色,假装要走:“我现在就和她说去,没准抱树真不去了。” “别别!”青石一把拉住她,“说笑而已,怎么还当真了。” 看见叶雪揶揄的眼神,知道她是故意的。 “好啊你们一个个的,胆子越发大了,都敢戏弄起来。叶雪你真是跟抱树学坏了,心眼子越发多了。” 叶雪觉得自己很无辜:“我是说真的,你要是舍不得抱树走,去跟她好好说说,抱树肯定不会走的。她虽然面上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但是我们说的话肯定会听的。” “……不用。” “真不用?” “不用。你烦不烦!” 怎么又是我烦了? 青石说出自己的担心:“我就是怕抱树一个人,你们也都不在身边,她会吃亏。谢娘子家里是何等的富贵,就之前只是谢府夫人身边的一个侍女,就敢不给干爹面子,要是抱树真进了这富贵窝,也不知是富贵窝还是虎狼窝。” “抱树是去道观,不是去谢府。再说了,谢娘子如今很喜欢抱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现在很喜欢,那以后呢?谁能保证以后。” “以后?待不下去就回来啊,谢娘子不是说了,不想在她身边的可以随时走。抱树是去谢娘子身边做侍女,不是去有钱的公子家做妾,一辈子回不来的。” 叶雪现在有些担心青石:“你真该听听福总管的话,多出去走走不要整天待在行宫。脑子里想得都是什么,原来一个人不经常动脑筋,脑筋真的会生锈啊。” “你们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真是的,明明是为她们好,到头来怎么成了他脑子长锈了。 一个个的,都管不了了。 浮云三千无愧于其名,居于一座山峰的山巅之处,从外面看,整座道馆被流云环绕,如在仙境。 馆内流水潺潺,鸟语花香,风景秀丽。不过现在正是三月,山间雾气浓重,寒气依旧,未能得见盛景。 谢禧坐在正室之中,门户大开,屋外正对一池春水。虽然因为天气寒冷,湖上禽鸟皆无,残荷枯叶,但看去别有一番风味。 谢禧正对着池塘坐了有一阵,外面的雾气进了屋子。 谢觉冷得咳嗽一声:“赶紧进来,穿那么点,想变成湖面的冰雕吗?” 听见兄长催促,谢禧才不情不愿地起身进来。 刚过完年不久,山中寒冷,饶是谢禧身上穿了一身桃红色对穿交袄,头戴卧兔儿,手上手炉不离,还是侵染了寒气,鼻头冻得红红的。 被毛绒绒的领子一衬,更像是小兔子,不过气色倒是比在行宫时看着精神,眼睛炯炯有神,亮晶晶的。 谢觉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阿兄,做什么?” 谢禧怒目圆睁,很疼的。 “再冻一会儿,我一使劲就掉下来了。” “阿兄在外面,什么风景没见过,哪里能体会我妹妹我这种在囚笼的日子。好不容易见到这湖光山色,当然要好好看一看。” “养好身体,以后有的是机会看。要不然,就凭你那小身板,被日头一晒就蔫蔫的,还能看什么风景。” 谢觉给谢禧倒了一杯热水,屋里点着地龙,兄妹两人一块看外面的云雾升腾。 四周给收拾行李的人轻手轻脚,生怕扰了两位主子的好兴致。 “你这里的人都是府里新进来的下人,虽然调教好了,但不知你的喜好,若是用得不顺手,打发回去便是。我在派几个府里的老人过来。” “别了,”谢禧觉得这些人就挺好的,”你妹妹我重获新生,别总让一些我认识的人在眼前打转,会做噩梦的。” “毛病还不少。” 虽然抱怨,终究没说什么。 两人聊起谢府一年来的近况,谢照虽然看着不着调,但学习勤勉。夫子让写字就写字,让画画就画画。能识会写,偶尔嘴里还能蹦出几句诗来,没让谢将离操心,是平城出了名的学业有成。 才几岁就学业有成,可真能闭眼夸。 谢非见小叔叔如此废寝忘食地学习(因为没陪他玩),也要嚷着要上学堂,谢觉成全他,请了三个夫子轮番教他,学了几天再也不说这种话了。 谢禧:“再请两个。” 谢觉:“夫子没白请,除了教非儿之外,还能顺便教教阿照。” 谢府请的夫子,每一个都是知识渊博,博贯古今,讲起道理来头头是道,听得谢照头脑发昏,面如土色。 谢禧:“阿兄你怎能这样?阿照才多小,你就不怕累着他。” “我三岁习文,五岁上马,阿照怎么不能了。你阿兄我每日除了上朝之外,还要抽空来看看你,你怎么不怕我累着。” “你三岁习文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心疼不起来。” “小没良心的。” 还有谢曦,陛下允许恩养太子,如今太子已立,生母已逝,她是太子唯一的母亲,又是太后的侄女,地位稳固,不可动摇。 谢杳谢迩两姐妹上有太后姑母,皇后姐姐,下有大司马父亲,重臣阿兄,在宫中活得很是肆意,无人敢惹。 唯一的烦恼就是谢氏姐妹进宫已有三年之久,一直未有身孕,不过宫中子嗣不丰,陛下未见心急。 “他当然不急,还不知道是谁的问题呢。” 谢觉训斥:“别瞎说!” 谢禧半点不听他的:“我就说我就说,反正现在我身边没他安排的人了,左右他管不到我,我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他又不知道。” “除非阿兄你告密!” “我是那种人吗?” 谢觉跟炸了毛的猫一样蹦起来:“谢禧,你就这么想你的阿兄?” 谢觉威视之下,谢禧丝毫不惧:“你敢说,你从来没跟林陈叶说过我?” “我……” 他还真说过,不过…… “我若不是跟陛下求情,你又怎么会能从行宫那个地方安然无恙地出来!” “那是因为林陈叶自己想通了,要不然任你说多少他才不会有半分动摇!” “合着我为你做了那么多,都是林陈叶自己想通的!那你之前别眼泪汪汪地求我救你!” “那当然是因为我只能依靠阿兄啊,”谢禧语气一弱,“父亲眼里只有家族前程,阿娘又不能做主,我能依靠的只有阿兄啊。” 谢禧现在依旧泪眼汪汪。 “你…………”,责备的话哽在喉间,“你别给我撒娇,没用!” “林陈叶那个冷心冷性的哪能跟阿兄相提并论,他心里眼里只有他自己,自己什么都有了才想起来我。哪里及得上阿兄事事都想着我。” “你……知道便好。” 谢觉被妹妹几句话哄得忘了要说什么。 第100章 娘子丢了! “自然知道,我还知道,除了阿娘之外,阿兄最关心我了。之前金步摇那件事,阿兄怕我清誉有损,还特意让晚妆姐姐过来。阿禧心里都记着的。“ 自己的苦心没有白费,谢禧这个小白眼狼还不算全无良心,谢觉内心稍感慰藉。 “我心中时时想着阿兄呢。” 谢禧继续给谢觉下迷糊药。 “你啊,少气我几次就好了。” 谢禧又乖巧又听话:“肯定不会了,我多听阿兄的话啊。” 瞧着妹妹软软糯糯的模样,谢觉的心像浸了热水似的,一片柔软。 看看他的妹妹,乖巧懂事,听家中父兄的话,让进宫便进宫,绝不多说一句话,即使再不情愿也不让家里为难。 再看看别家的小娘子,定了的亲事不想嫁,成日在家里寻死觅活,家里人也惯着,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再说了,阿禧的性子从来好得很,不过是在宫里无依无靠,没了姐姐一时想不开才闹出许多事端。这件事说起来和林陈叶也脱不了关系,谁让他护不住阿禧,让旁人钻了空子。 再看谢禧,只觉亏欠她良多,谢家的荣辱,她一个小小的女子如何能承担。 谢禧看阿兄神色柔和,趁热打铁:“阿兄,我想出去玩,可不可以?” 谢觉张口便想否决,谢禧又说:“之前在家时我常常出去玩的,去饕食记吃饭,去珍宝楼打首饰,阿兄忘了吗?没道理都回来了,还要闭门不出。那和在行宫有什么两样。” 是啊,要是还和之前一样,又何必费心思让谢禧回到平城,离家里面更近呢。 谢禧能做的都做了,林陈叶也已经放手,往后该让她过自己喜欢的日子了,左右谢家能庇护她一生无忧。 再开口已是改了主意:“什么时候去?” “今晚。” “今晚?”谢觉思考了一下,“今晚我得进宫,陛下设了家宴,没法陪你。” “不碍事,”谢禧很好商量,“我带着下人去就好了,到时候带着厚厚的幕离,谁都看不见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好,都依你。” 谢禧开心了。 “谢谢阿兄,阿兄最好了。” 对于能够满足自己心愿的人,谢禧总是不吝于夸奖。 “别撒娇,跟个软骨蛇似的没有骨头。” “我要骨头做什么,”谢禧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我要做一株丝萝,永远攀着谢家这棵大树,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好,谢家让你永远攀附。只要兄长在一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 两年后 月满西楼,华灯如织。 大兖近些年来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每逢佳节,在朝廷的默许下民间总是大肆举办,平城中央街上的灯火彻夜不熄。 谢禧走在前面偶尔看看周围小商贩卖的东西,抱树大包小包跟在后面,看见有人马上要碰到谢禧赶紧上前隔开来。 “早知道就多带几个人出来了,这中秋节人也太多了,推着咱们往前走。” 谢禧看了看周围,发现一处人少的地方,示意抱树:“一会儿我们往那儿走,那边没人。” “好。” 抱树拿着东西护着谢禧顺着人流往前走,马上要出去的时候不知前头发生了什么,人流突然往回转,像追着谁跑一般。 谢禧猝不及防,被人流拥挤着往后退去。 “娘子!” 抱树急了,顾不得拿手里的东西,想回头去追谢禧。可乌泱泱的人群一分为二,一伙推着她往前,一伙挤着谢禧往后,把两人给冲散了。 一时之间,抱树竟是眼睁睁看着谢禧消失在眼前。 “娘子!你在哪啊?” 完了!娘子丢了! 谢禧被人潮拥裹,眼前很快不见了抱树的身影。可她知道现在不能惊慌失措,父亲曾经说过,若是万一在人潮拥挤的集市上与家人失散,一定要保持镇定,不可随意出声呼喊,更不可随意想周围的人求救,保不齐你求救的人是个歹人,对你心存不轨。 对对,不能慌张。 好在谢禧戴着厚厚的幕离,旁人看不清楚她此时的脸色。早知今日出来时多带几个人了,否则也不会落到现在被人群一冲便孤立无援的境地。 谢禧由着人流走,透过晃动的白色纱面,看见一个个模糊的人影在她面前,周围接连不断地走过。 忽然,她的幕离被人掀开了! 谢禧一惊,下意识的手伸向发端簪的簪子。待她看到来人的片刻,手松了下来。 是一个小姑娘,梳着双丫髻,垂下两个小绒球,在耳边一荡一荡。身量刚到谢禧的膝盖往上,伸长手臂才勉强掀开了她垂到腰间的幕离。 她看见谢禧的脸露出笑意,谢禧心神一松,也冲她笑笑。 “囡囡!” “阿爹!” 囡囡把头伸出谢禧的幕离,朝远处挥手,可她太矮了,她的阿爹根本看不见她。 “囡囡,你在哪呢?” “囡囡!” 听着声音逐渐远去,谢禧无奈,把囡囡抱了起来。 囡囡被谢禧抱起,看见了人群中慌忙找寻自己的阿爹。 “阿爹!囡囡在这儿!” 谢禧抱着囡囡站在原地,等着她阿爹过来。人太多了,现在一动没准一会儿又会被人给冲散。 听到女儿的声音,男子急忙回头,看见女儿被人抱在怀里朝自己打招呼。 “囡囡!” 王正顾不得拥挤的人群,拼尽全身力气逆流而上朝谢禧这边过来。 “阿爹!” 等王正赶到两人身边时,已是满头大汗,头发散乱。没办法人太多了,能顺利过来就不错了。 王正近前来先确定了女儿安然无恙,接着跟谢禧道谢。“ 多谢这位娘子,我家囡囡乱跑给娘子添麻烦了。” 谢禧道:“无妨,还是先离开这再说吧。” 说完,她双手使劲往上托了一下囡囡。 王正这才发现自己只顾着看女儿竟忘了把女儿从谢禧手中接过来。 “失礼失礼!竟让娘子抱着囡囡这么长时间。囡囡快下来。” 说完就要把囡囡从谢禧怀中抱下来。 囡囡不知是真喜欢谢禧还是别的,钻进谢禧的墓离里,双手环住谢禧的脖子,硬抱着不撒手。 “囡囡!” 王正急了,女儿抱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娘子不撒手,他又不能硬扯,万一碰到人家娘子怎么办。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互相之间摩肩擦踵,甚至有的人好奇的看谢禧和她怀中抱着的孩子。 “赶紧走啊,堵着干嘛,没看见后面挤不动了。” “先走吧。” 如今进退维谷,王正也无法,只能先护着女儿和谢禧顺着人群往前走。 囡囡头埋在谢禧的脖颈处,东嗅嗅西嗅嗅,这便趴完还要换个肩膀趴。 王正一手虚虚环在谢禧肩膀处以免她被别人碰到,一手隔开人群,走得很是艰难。饶是如此,一眼就看到自家女儿在别人怀里还不安分。 “囡囡,别乱动!” 囡囡听见阿爹的话,安静了一会儿,可前路不知何时到头,过了一会儿她又不安分起来。 “阿姐,你身上好香。” 囡囡的头还在谢禧的幕离里没有出去,她趴在谢禧耳边小声地说。 “囡囡!” 王正没听到女儿说什么,但是一看就知道她在打扰别人。 囡囡从谢禧幕离里退出去了。 三人一路走,一路挤,走得跌宕不平,忐忐忑忑。 王正瞅准时机,找到一处封死的巷口,那里没人。 他双手虚虚环住谢禧和囡囡,凭着自己高大的身躯,硬生生从人群中挤出去。 王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能从人群中出来他可花了大力气。 “怎么这么多人,挤都挤不动,差点没出来。” 他伸手擦去头上的汗珠,刚刚一路既要注意别碰到谢禧,又要小心谢禧不被别人碰到,可真是身心俱疲。 等他恢复力气,想到了还在谢禧怀中的女儿,回头一看,谢禧还抱着她,竟是一直没放下来。 “囡囡,下来!” 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娘子抱了一路,到现在人家还没放手,王正一张脸臊得通红。 囡囡也知道自己在这个阿姐香香的怀中待不下去了,很自觉的下来。 “还不跟阿姐道谢。” 囡囡乖巧说道:“谢谢阿姐。” “不客气,”谢禧弯腰摸摸囡囡头顶的发髻,“多谢这位郎君护送我出来,否则不知要被人流挤到何处去了。” “不用谢!不用谢!还没谢过娘子一路抱着小女,小女无礼,请娘子见谅 。” 囡囡仰着雪白的小脸,看着谢禧,没在意阿爹说她。 “阿爹,阿姐身上香香的。” “别乱说话。” 王正捂住女儿的嘴巴,对上谢禧面红耳赤:“小女自幼由我一人抚养,少了母亲教养,不太会说话,请娘子别在意她说什么。” “不会啊,囡囡很可爱。” 囡囡也觉得自己很可爱,得意的眯起眼睛。 经过交谈,两人算是相熟,王正问起谢禧家住何处,可是一人出来。 “娘子别误会,我看你孤身一人在外,怕你有危险。眼下人潮攒动,一不小心就不知被人挟裹至何处,若是娘子信得过我们父女二人的话,我可以和囡囡一起送你回家。” 还真信不过。 可她现在与抱树失散,仆人侍卫未在身边,身上财宝倒是带的不少,眼下的情况实不利己。 谢禧面对王正热诚的眼神,“不用了,我……” “娘子,您怎么在这儿,可让我们好找。” 好消息,有人找到谢禧了,她认识。 坏消息,是她讨厌的人。 第101章 再遇裴胭 霍行带着两排高大威武,一看就很能打的侍卫,出现在谢禧的面前。 谢禧原本还有些期待的眼神变为扫兴,怎么是他?好不容易有个戏本子里失散的戏码,就不能出现个貌比她哥的英俊少年郎出现英雄救美吗。 随着霍行上前来,他身后的侍卫快速的左右移动,变为两堵人墙,把谢禧前后挡了个结结实实。 原本拥挤的人群看到这一幕,很有默契的纷纷移动脚步,往别处去了。 一时之间,周围安静下来。 王正把囡囡往自己身边靠了靠,他被这架势吓到了。 “这位娘子,这些都是你的,家里人吗?” 谢禧看向霍行。 他和之前谢禧见到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事实上谢禧早忘了这个叫霍行的长什么样子。他官职没自家父兄高,长得没父兄好,实在是平平无奇,转眼就忘。 不过现在谢禧身边没有自己的人,她突然又从记忆深处把他捡起来了。 “我家的下人。” 她从行宫搬出来后,断断续续听说过霍行的消息,大多是在抱树口中,说什么霍行贼心不死,守在宫外等雪花。托人进来给雪花提亲,不过让雪花骂走了。 东西一箱箱往行宫里送,就想见雪花一面。 “那雪花收了吗?” “收了,干嘛不收,留着养老。用负心人的钱养自己的后半生,多划算。” 雪花想的很开,没为难自己,谢禧很欣慰。 霍行从善如流地扮演起谢禧的下人:“是小人来晚,让娘子受惊了,请娘子责罚。” “去死吧。” “…………” 他就不该问这一句。 “你家对下人这么严格吗?” 王正惊呆了,不过稍微来晚一些就要人的命,也太苛刻了。 他抱紧囡囡,瑟瑟发抖。 怎么办,这么多人,自己和女儿还能逃得过吗? 霍行向王正表示歉意:“我家娘子说笑的,郎君不必惊慌。” “原来如此,我说呢,多大的人家啊,一言不合就让人去死。” 他放下心来,看到谢禧身边人赶到,也不必担心她的安危,遂向谢禧告辞。 “既然娘子的护卫在此,我在下先带囡囡走了,多谢娘子。” “是我要谢郎君一路相护之情才是。” 她朝囡囡告别:“小囡囡,再见了。” 囡囡学她的样子挥手道别:“香香的姐姐再见。” 等王正抱着囡囡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谢禧脸上的笑容消失。 “你一直跟着我?” “谢娘子误会了,霍某只不过是凑巧……” “抱树呢,把她带来见我。” 这么长时间不见她,抱树该急死了。 “……是。” 霍行吩咐下人把抱树找来,和谢禧解释:“抱树没有大碍,我一直派人在她身边,没遇到什么事。” “有霍老板一直守着,我们主仆能有什么事。” 谢禧说话不阴不阳,霍行不敢回嘴。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出来的,你一直跟着我?” 浮云三千是谢家的别院,霍行不可能进去,唯一的可能便是霍行一直派人守在外面,这才能精准知道谢禧的行踪,不然怎么谢禧一和抱树失散霍行便恰到好处的出现。 “谢娘子误会了,您所在的地方方圆五公里之外都有专人把守,周围都是王公贵族的别院,霍某不过一介商贾,哪里能派人去那专程盯着。” “难不成你还真要和我说是巧合吗?我可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巧合。若真有,那救我的也应该是一个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郎君。不该是你。” 霍行知道谢禧因为雪花的事对自己有意见,也不强求她能给自己好脸色。更何况他接近谢禧,确是有所图谋。 “霍某是受人之托,给谢娘子一件东西。” “受谁所托?” 谢禧和霍行的接触不过两面而已,还是在两年之前,委实想不出他俩之间还能有能够托人转交物品的情谊。 交情没有,拳头倒是有,落在霍行身上的拳头都是她吩咐的。 “康乐王。” “林相安?” 谢禧眼前浮现出林相安笑眯眯的一张脸,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林相安就讨厌,大概是和林陈叶长得有几分相像的缘故,看到和他有关的人,总是没来由的厌恶。 “正是。” “我和他有什么交情,需要他让你转交给我东西?” 不过两年前的匆匆一面,过程并不美好,两人不欢而散,还能生出什么情谊来吗。 “转交,一个人。” 霍行向后看去,谢禧抬头便看见眼前灯光大盛,好像千万盏灯火的烛芯在眼前绽开,光彩逼人,不可直视。 她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人,惊艳之余尚有疑问。 “你是?” 裴胭抬起来脸来,让谢禧更清楚的看到自己。 “小人裴胭,两年前曾与娘子在平城庙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裴胭是谁谢禧根本不知道,但是这张脸她却是记忆犹新。 无他,容光太盛,使人见之不忘。更何况谢禧偏就喜欢看美人,裴胭的脸算是长到她心上去了。 “裴胭?跟在林相安身后那个?” “是。” “原来你叫裴胭,好别致的名字。” 裴胭淡淡一笑,春风化雨,俊美无双。 “有些女气,没法子父母起名不可丢弃,便一直叫着了。若是娘子听不惯,请娘子重新赐名。” “什么?”谢禧有些错愕,“我给你赐名,为何?” “我便是王爷请霍老板转交的那个人。” 谢禧看向霍行:“怎么回事?你别告诉我,你要把他送给我。” “是王爷的意思,我只是顺手帮他个忙。” “若是你帮错了忙,你猜麻烦是找他还是找你。霍老板,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霍行道:“只不过是个供人取乐之物,谢娘子不喜欢不要便是,没理由因为他惹得娘子生气。” “只因为我两年前多看了他几眼,你一直等着我出来把他送给我?” “是王爷吩咐的罢了,不过是想卖娘子个好,想着娘子一个人待着道观乏闷无趣,给娘子解闷。若是娘子不喜欢,我把他带回去便是了。” “带回去……” 裴胭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两人言语间决定他的命运,脸上笑容不变。 “带去哪?” “从哪来,回哪去。” 好一句从哪来回哪去,说的轻巧。林相安的封地离这百里之遥,他既然能把裴胭放在霍行身边,摆明不把他当回事。送回去,送到哪去。 不过裴胭一个大男人,虽然长得实在漂亮了些,不在林相安身边还能没有去处吗? 她是喜欢看裴胭那张漂亮的脸,但更不喜欢林相安处处揣摩她的心思。不过,裴胭这张脸,她实在是喜欢。 正在谢禧考虑要不要留裴胭在身边时,抱树回来了。 “娘子!” 抱树哭唧唧地跑到谢禧身边:“娘子,都是奴婢不好,没能跟紧您。您要是出了事,奴婢也不活了。” 谢禧哭笑不得,还得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吗。之前我买的那些东西呢?” 抱树泪眼朦胧地往后一指:“让他们拿着呢。我还以为娘子是被谢府的人找到了,没想到不是。” 抱树身后跟着霍行派去找她的人,一个个手里都拿着东西。小到糖葫芦等吃食,大到装着珠宝的首饰盒。 抱树心有余悸:“下次和娘子出来,奴婢一定多带些人来,可不能再把娘子弄丢了。” 霍行笑道:“你这丫头都多大了,还毛毛躁躁的,这样怎么能照顾好谢娘子。” 他原本是想安慰抱树,虽然抱树让他平白挨了一顿打,毕竟是相识多年的旧人,他一个大男人不会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他有心亲近抱树,抱树可不想理他。 抱树原本哭得哼哼唧唧,霍行一和她说话,面色立即如常。 “娘子我们快回去吧,天色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来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衣冠禽兽。” 衣冠禽兽霍:“…………” 得,又把人得罪透了。 谢禧今日玩够了,不欲在逗留下去,也打算回去。 霍行提议送她回去,谢禧没拒绝。街上这么多人,来接她的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见,不如用现成的。 霍行送谢禧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顺便把裴胭塞进了另一辆马车中,跟着谢禧一起回去。 第102章 养个面首吧 抱树进马车之前往外扫了一眼,看见裴胭跟在了后面。 裴胭长得实在好看,抱树不免多问了一句他是谁。 “两年前我们遇到过的那个,还记得吗,跟在康乐王身边很好看的那个。” 抱树想起来了:“是他啊,他现在怎么还真好看,比之前还好看,跟庙里壁画上的仙童一样” 谢禧真心夸耀:“是好看。” 好看的裴胭跟着谢禧一起回了浮云三千,谢禧和抱树准备进门了,一看裴胭还跟在后面,一点没有回去的意思。 “那个郎君,我们已经到地方了,你回去吧。” 裴胭道:“小人是王爷送给娘子的,娘子让我回哪去?“ “哪来回哪去啊。” 好好的一个人听不懂话,抱树急了。 你刚刚不是从霍行身边来的吗,回他身边去,这里是道观,男子不能进来。” 裴胭抬头看向浮云三千的牌匾,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如雾中的白鹤,姿态优雅。 “小人只是一时见不到娘子才暂住在霍老板的家中,如今见了娘子哪里有再回去的道理。何况……” 他苦涩一笑:“霍老板的马车早就走了,山路漫漫,小人如何回去。” “走了?” 谢禧和抱树未曾注意,听裴胭说起,抱树跑了几步看下去。 “娘子还真是,他们走了。跑得倒快,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浮云三千在忘昔山顶,景色宜人,犹如仙境。路也是真的不好走,若不是谢禧实在待的无趣也不会下山。如今霍行的马车离开,看裴胭小胳膊小腿,也不想能自己走下去的样子。更何况天色已晚,谁知道他下去之后会不会遇到什么野兽。 抱树看裴胭一声不吭,有些心软。 “娘子,要不我们,留他,住一晚。” 她怕谢禧生气,赶紧补了一句:“明早就送他走,绝不让他多待。” “我这儿,还养不起一个多余的人吗。” 谢禧轻飘飘地说:“让他留下吧。” “留下?” 抱树虽然看他可怜想让他留下,但是也只限住一晚上的那种留下。 “留多久?” “我想留多久留多久。” 谢禧进去了,裴行跟在她的身后一块进去。两人的身影从身后看来,倒真像一对璧人。 不就是一个男人嘛,别人养得,她便养不得。 谢禧留下裴行的消息,第二天便传入了谢家。谢禧早有预料得有人来教训她,不过她没想到来的人不是她的好阿兄,而是她许久不见的父亲。 “你说说你,像什么样子!” 谢将离此时就像这世间任何一个父亲一样,对女儿恨铁不成钢。 “你想解闷养什么不好,养个狮子,孔雀都随你。实在不行你告诉你阿兄,让你阿兄给你找人。你自己贸然领回来个人算什么?他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他是我中意的人。” “不像话!” 谢将离桌子都快拍烂了。 裴胭老老实实跪在外面廊下,听着屋里谢大人的咆哮,盘算自己是个什么死法。 “你们这些小娘子啊,看见个好看的就走不动道,也不打听打听对方是个什么身份就往家里领。” 谢禧委屈:“我没往家里领。” “别给我打岔!” 谢将离苦口婆心。 “你也不想想你现在的身份,你是陛下的昭仪,现在明面上是为皇室祈福才能让你从行宫出来,万一这件事要是被陛下知道,你还有命在吗?” “那我就去死!”谢禧毫不退让,“他已经让我死了一次,大不了再让我死一次。我现在不在皇宫,是在宫外,还不能由我做主吗!” “荒唐!” 桌上的茶盏被谢将离拍了下去。 刚喝了一口茶的常渔见事情闹得太大起来打圆场:“家主别生气,阿禧又不是故意的。” “还有你!你也别给我说话!” 说得这么敷衍,当我听不出来啊。 “都是你给惯的,无法无天,什么事都敢做!” “是是是!都是我惯的,都是我。是我一个人把阿禧从行宫里弄出来的,也是我让她住到浮云三千,更是我怕她一个人待着无聊,每月里从府里给她抬一箱箱的银子给她花。都是我,是我慈母多败儿。” “都是我!” “你…………” 谢将离的手哆哆嗦嗦从坐在一旁看戏的常渔身上移到另一边偷偷摸摸往外瞧她新收的面首死没死的女儿身上。 “你们两个,要气死我啊!” 谢将离坐下准备喝口茶润喉接着再骂,没找到茶杯,刚刚都被他扫下去了。 “抱树,上茶。” 时刻在门口候着,一等谢将离动手就要来挡巴掌的抱树端着茶就来了。 “大人,这还刚沏的茶,清热解火,您多喝点。” 谢禧有样学样:“清热解火,您多喝点。” “碰!” 茶杯被重重的碰在桌子上。 谢禧闭嘴了。 她老老实实坐着,等着谢将离喝完茶,顺口气接着骂。 “家主,不就是养个面首嘛,这平城养面首的娘子夫人多的是,做什么这么大惊小怪。” “那怎么不见皇后殿下和我说想在宫里养个俊俏的小内侍啊?” “可以在宫里养吗?这么好?” “不可以!” 谢将离想一巴掌扇死这个逆女,眼不见为净,省得一天到晚让自己头疼。 “你怎么就不能记住自己的身份啊,你现在已经不是谢家的五娘子了,而是陛下的昭仪。” “陛下孩子都好几个了,有儿有女的,哪里还能记得起我来。你女儿年轻貌美,难不能父亲还真想让我一辈子在这别院当个道士不成。” 他真是这么想的,已经嫁进宫去,还被放出来的谢家五娘子,无论其中有什么原因,在外人甚至在谢将离眼里,她的价值已经耗尽,是个全无用处的人。 他耗尽心力为她争取到现在的生活,从哪方面来说已然是舐犊情深,全了父女情分,谢禧便该好好的在别院里过活,等他和她的母亲偶尔看望,又何尝不是一家团聚。 怎么总想着搞事情啊? 谢禧见父亲不为所动,给阿娘使了个眼色。常渔收到,喝了口茶开始发力。 “家主,你还记不记得阿禧过满月时你对我说过什么?” 谢将离想了想,还真想起来了:“要让阿禧嫁这世间最好的男儿,平平安安,富贵一生。” “现在不就是嘛,”常渔揽起谢将离的手臂,“阿禧嫁入宫中算是嫁给了世间最好的男子。现在出宫,有你和大公子护佑,自然可以富贵一生,想干什么干什么。何况养个区区的俊俏小郎君呢。” “话是这么说的吗,”怎么还能分开算,“阿禧现在的身份要是被发现就是个死,还得连累谢家,连累阿觉。” 常渔有自己的道理:“打铁还得自身硬,只要家主对陛下有用,大公子和陛下兄弟情深,无论谢家出什么事,陛下都不会责难的。” 她见谢将离眉头紧锁,还是不认同,干脆说了重话:“家主你总是瞻前顾后,怕这怕那干什么。陛下那个人你觉得他会在乎阿禧在宫外的动静吗?你不仅是他的岳丈还是他的姑父,总是这么怕他做什么。难不成他真能因为阿禧的事,杀了你不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谢氏几近灭族,起复不易。这其中艰难险阻,唯有谢太后和谢将离知晓,如今谢家有了第三代,香火有继,他是万万不想再出什么事端。 “那,不行就算了吧,”谢禧开口,“父亲殚精竭虑才有如今的谢家,女儿怎能因为一己私欲,置谢家于炭火之上。不就是一个男人嘛,没有就没有,反正只要在父亲阿娘身边,阿禧怎样都会开心的。” “阿禧……” 女儿如此贴心,谢将离心中安慰。长女早嫁,谢曦端庄持重,儿女之中唯有谢禧最会讨巧卖乖,时时承欢膝下。父母的心总是偏的,除了儿子,她最喜欢的便是谢禧,否则也不会为了谢禧的以后时时在陛下面前进言,可再喜欢女儿,也大不过谢家的未来。当女儿可能做出威胁谢家安危的事来,他也只能牺牲女儿了。 纵然他的心中万分不舍。 常渔可看不惯谢将离现在的慈父之态,口口声声为了谢家,只能委屈女儿。怎么不见委屈他那几个儿子,分明就是觉得女儿不重要,不愿意为了她哪怕有一丝可能得罪林陈叶的可能。 “还是司马呢,女儿养个面首都怕这怕那的,干脆别当了,回家种地吧。” “你一个妇人懂什么……” 话未说完便被常渔打断:“我是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自己走了大运嫁了高官,没想到连女儿的未来都做不了主。你看人家那个户部侍郎,他的官职还不如你呢,怎么人家的女儿在夫家过得不顺心想走就走,还在自家庄子里养了一院子的小郎君。夫家找上门去还是许侍郎亲自出去骂的,人家这才是养女儿。不像你,官是越做越大,胆子越来越小,女儿过得越来越不顺心,连个面首都养不得。” “哪个许侍郎,他家女儿这么厉害?” “就户部的侍郎,他女儿今年刚出嫁,嫁的夫君不如意,直接就回娘家了。娘和你说……” “说什么说!” 说到哪去了,娘俩聊起家常来了。 “我不管别家,只管谢家。谢家的女儿就从来没有养面首的!” 谢将离掷地有声。 “怎么没有。” 宫里头那位不就养了,还养了好几个。 第103章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别乱说话!”谢将离正色道,“总之,你要是闲着无聊,养几个伶俐的侍女哄你开心,养个戏班子在道观唱戏都可以,不能养男人。知道吗?” 谢禧乖乖巧巧:“知道。” 眼见女儿答应,谢将离安心了。 “行了,就这些事,府里还有事我先走了。前些日子给你抬来的钱花完了吗?” “还有很多。” “缺钱就跟家里要,只要你别胡闹,父亲和你阿兄都依着你,想要什么给你什么,知道吗?” 只要别胡闹,什么是胡闹,除了当一个乖乖女儿之外的所有事都是胡闹。 想要什么给什么,只能要你们愿意给的东西。你们左拥右抱好不快活,轮到我,男人都不给一个。 养面首不行,往后院一个接一个地抬美人倒可以。 谢禧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不甘。抬起头,又是谢将离心中最贴心的五女儿。 “我知道了,父亲放心,阿禧定不会胡闹的。” “嗯,”谢将离稍微安心,还是不忘嘱咐,“那个面首,尽快处置了,别让人寻到把柄。” “是。” “都是在自家的院子里,谁会知道,难不成这里还有陛下的耳目不成。” “你能不能少说些话。” 他教育女儿,当娘的不好好在一旁和他一块劝着就算了,怎么总在一边拆台。 “不能!” 常渔这些年地位稳固,脾气见长。 “不就是养个男人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家主你就是不想叫女儿顺心,要是阿照说要个小娘子,你不早就去打听人家家在哪了。你就是偏心,喜欢儿子。” “我……” 他偏心,他要是偏心就不会为了谢禧一遍遍的面见陛下说情,他要是偏心就不会一箱箱的金银财宝送进来就怕谢禧过得不如在家里好,他要是偏心今日就不会来这一趟和谢禧专门说,直接派人了解了那个男人。 谢将离有心和常渔讲讲道理,可他一向说不过常渔,说了也没用。 丢下一句“夏虫不可语冰”,愤愤而去。 “阿娘,这……” 父亲走了,现在怎么办? 常渔安抚谢禧:“别听你父亲的,他觉得让你过得锦衣玉食地便足够了,哪里能懂你心里的苦楚。一个人在外面熬着,那些冷冰冰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有什么用。还是得有一个嘘寒问暖,知冷知热的人在旁关心照顾。” 金银财宝还是很有用的,要是没这些,她心里更苦。 “我回去劝劝他,你喜欢哪个就留下来。这次这个留下来,下次看上哪个好看的也留下来就是。旁人养得,你也能养得。” 阿娘这么想得开的吗,早知道先和阿娘通个气了。 “阿娘对我最好了。” 有了娘亲撑腰,谢禧心中有了底气。 她试探地说:“那我把他留下来。” “想留就留!阿禧,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往后的日子都是为你自己活的,若现在你父亲还因为怕影响谢家而约束你的行为,那他为官这么多年也白做了,还不如人家周侍郎宠女儿呢。” “好!” 谢禧高高兴兴送母亲出门,路过院中跪着的裴胭时,还挥手让他起来。 谢将离虽然拂袖而去,到底还记着常渔还没走,马车在外面等着。 常渔不看谢将离从马车上伸出的手,径直进入车厢。 “走吧!” 谢将离扑了个空,为了找补,重重的合上车门。 看阿娘的样子,稳了,不用担心。 谢禧回来时,抱树已然收拾干净,正给她摆上晚膳。裴胭依旧没动,还在院子里跪着。 谢禧吃了一口点心才问抱树:“怎么还跪着,不是让他起来?” “奴婢也说了让他起来,是他自己不愿意起来的。” 谢禧让裴胭进到屋里,裴胭一进来就跪下。 “人都走了,跪给谁看?” “小人有错,不敢起身。” “有错,”谢禧问他,“你有什么错?” “小人给娘子带来了困扰,让娘子被谢大人责备,都是小人的错。” “你这人,倒惯会给自己身上揽错的,旁人避都来不及,你还一再提起。” “起来吧,有你什么事。” 裴胭没动。 同样的话谢禧不想再说第二遍:“我说让你起来。” 感觉到谢禧隐约有些生气,裴胭乖乖站起来。 谢禧坐着,他站着,谢禧看他须得仰起头。怎么过了几天,看着比之前遇到他时,更好看了。 “我俩吃的东西都是一样,你怎么比我好看这么多?” “娘子天仙下凡,小人不敢相比。” 谢禧扑哧一笑:“你到底会不会夸人啊,哪有这么夸人美的。” “我、没怎么夸过别人。” “那我是第一个了?” 裴胭没明白什么意思,但跟上了谢禧的话语:“自然。” “真的假的?” “假的。” 这下不止谢禧,抱树也笑了。 “你这人,说是真的哄娘子开心怎么了。” “娘子聪明绝顶,一定会知道我是骗您的。” “能让我开心,管它真话假话。不过,你能让我开心,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能做到了。” 旁人有的她都有,旁人没有的她也有,可她还是不开心。 但是,现在她找到了一个能让他开心的,那就是裴胭。 她喜欢看他那张脸。 “怕不怕,”谢禧问他,“怕不怕我父亲刚刚杀了你?” “怕。” 不止是怕,是怕得要死。一直都怕,怕哪位贵人看他不顺眼杀了他,怕有人要寻开心杀了他,更怕有人能让他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 可他真的,不想死。 他想活,像猪像狗一样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 “从今往后不必怕了,在我身边,你不会死的。” 裴胭猛然抬头,他的眼睛像星子一样灿灿生光。 他颤抖着声音问:“娘子,不杀我吗?” 生机就在眼前,他反倒不敢相信,一个靠着家族才能活得如此肆意的女娘子,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他,忤逆父亲的心意。 “为何要杀你?我曾经死去活来一番,最讨厌别人随便决定我的生死。我想,你也是一样的吧。” “……是。” 他不是讨厌,他是害怕,害怕别人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自己,仅仅只是见了一眼觉得好奇,便踩死了。 他还没有讨厌的资格。 “知道自己不用死,总可以踏实一些了吧?” 裴胭一惊,原来,她都看出来了。 “你的眼神就像只被猎人抓住的小鹿,惶惶不可终日,等待不知哪一天被开膛破肚。等待头上屠刀落下的感觉,我可太熟悉了。” 裴胭沉默片刻,说道:“一个人吃不饱穿不暖,为了食物衣裳,那他什么都可以付出。可若是一个人生来便有这些,那为了他想得到的,什么都可以抛弃。” “可若是她什么都抛弃了,想要的终究没有得到,还失去了原本拥有的一切,那你说,值不值得?” “……小人现在只想吃饱穿暖,小人,暂时还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你这样,也挺好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目标,不必整日想些有的没的。” “娘子说的是,失去得到什么的,是像娘子这样的贵人才能考虑的问题。小人,只在乎一日三餐,夜晚安睡之塌。” “那我就给你一日三餐,夜晚安睡之塌。” 看到裴胭吃惊的眼神,谢禧一笑:“在我身边,好好活着吧。” 裴胭无以为报,跪下给谢禧重重磕了几个头,抱树在一边听见身子一颤一颤,磕得可真卖力。 回谢府的马车上,常渔把谢将离明日的行程给安排好了。 “你明日进宫,去见一面太后吧。” 谢将离疑惑:“前几日我刚进宫了一趟,现在没什么事不必去。怎么,你想见太后了?” 常渔说话石破天惊:“你去问问太后,阿禧可不可以养面首?” “说什么呢!” 他是太后的兄长谢禧是太后的侄女不错,谢禧也是太后的儿媳,问婆母儿媳能不能养面首,脑子有病吧。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第104章 豁达的谢太后 “你疯了。” 常渔不觉得自己的说的话有问题。 谢将离冷笑一声:“让阿禧在道观度过一生已是我最大的让步,别想再有任何出格之举。” 还最大的让步,举手之劳就成让步了。 第二日,平城宫章华殿。 谢太后从庭院中玩闹的林鸿身上收回视线。 “长兄方才的意思是说,想让阿禧在宫外养几个伶人解闷?” “是。” 谢将离心里痛骂常渔不止,哪家的夫人会撺掇着丈夫来自己女儿的婆母面前说让她的儿媳养几个伶人解闷的。 偏偏自己还真就来了,妻子女儿都是孽债。 “是阿禧主动提起的吗?” “不是。” 她根本没提这回事,直接把人带回去共度良宵了 。 “是、桂娘,前几日她去见了一趟阿禧,回来便长吁短叹,偏说阿禧一个人太过寂寥,身边得有几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这样她在家里也不必时时担心。满口胡言,太后不必在意。” “即是胡言,长兄为何来这一趟?” “这不是被她缠得没法子。” 他不同意谢禧养那个面首,常渔在马上上就不给他好脸,到了谢府还推说身子不爽不让他进房。 这这这……,这像什么话。女儿还没说什么,当娘的还不愿意了。 好不容易软话说尽,常渔让他进屋,还没等他训斥一番,就开始哭上了。 哭自己命苦,一辈子给人做妾不说,连女儿都给人做妾。 哭女儿命苦,夫家不容,娘家不要,她父亲说是权倾朝野,做事瞻前顾后,怕这怕那。摆明了就是不拿她当回事,偏她还为了父亲安心,什么都不敢做,连个消遣都没有。 这下子,真要在道观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 还青灯古佛,谢将离真想把常渔在拽回浮云三千里里外外走一遍。 你见过谁家的道观一尊菩萨都没有,到处富丽堂皇,雕梁画栋,谢禧之前待的行宫景色都没这个好。 他最后终究在常渔的眼泪面前败下阵来,妻子是自己的,女儿还是自己的,为了女儿开心,也为了自己晚上睡得安稳,进一趟皇宫又如何。 谢太后知道长兄这是拿常渔没法子,一晃快二十年,长兄在常渔面前,腰杆就没直起来过。 “那便养几个吧,挑几个长得好看的,瞧着也开心。” “太后,这不过是妇人胡闹,你怎么也跟着起哄?” 谢将离的意思是把这事跟谢太后一说,谢太后不同意,他回家再转告常渔这事没戏,太后不同意,你找我也没用。 没想到谢太后这么轻易就同意了,甚至没问给谢禧养几个伶人要干什么,难不成还真是为了看戏。 还能为了什么,男欢女爱呗。 谢太后活到这把岁数,早就看开了,女人享受过的她享受过,男人享受过的她也享受过。 人间极乐,凭什么男人可以,女人不可以。 “阿禧若是嫁个寻常人家,相夫教子,管理后宅,甚至和妾室斗法,都不会想到养伶人玩。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太孤单了。你和阿觉身为男子,政事缠身,一月能去几次。常氏管理后宅众人,还有孩子们的衣食住行,不能时时探望。她一个人待着,再多的珠宝华服也填不满空荡荡的心。” 谁说不是呢,谢将离还有担忧。 “那、陛下那边?” “二公主先天体弱,常有高热惊厥之兆,陛下为此忧心不已。加之南方学子一事,常感力有不逮,分身乏术。” “长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陛下如今有儿有女,宏图大展。可你的女儿呢,她有什么,她过得甚至还不如在谢家是开心。她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女子,肩上扛不下多重的担子。” “……是,臣明白了。” “长兄就是想得太多了,面首嘛,不就跟你后宅里的小妾一个意思,养着开心就行了,管这么多。” 谢将离:“…………” “这不是怕出事,想着先来和你说一声,都是自家人,要是将来出了事,也好有个照应。” “长兄你怎么越活越回去,”谢太后不满,“养一个男人而已,能出什么事。若是真怕出事 陛下后宫中这么多女人才会出事,你该上书劝谏他少纳些妃子才是。” “陛下和阿禧有不一样。” “在我眼中都一样,都不省心。陛下是从来不省心,阿禧我想让她不省心,她如今偏偏最省心。” 谢太后盖棺定论:“这事我知道了,让阿禧放心便是,多养几个好看的,瞧着欢喜。” 思及裴胭的容貌,确实难得一见的美人。 谢太后何等敏锐,看见谢将离的神色哪还不懂。 “那个人,很是好看吗?” 谢将离含糊道:“还行吧。” 比你之前养的那些顺眼点。 谢将离一回府便和常渔说了这事,言语中颇有些不解其意:“你胡闹也就罢了,太后怎么跟着你一块胡闹,阿禧也算是她的儿媳了。” 怎么能够容许儿媳养面首呢,更何况她的儿子是陛下,当今天子,这不是给陛下戴绿帽子吗? 常渔现今志满意得,甚是好心地和谢将离解释其中之意:“太后,那就不是一般人。” “家主和太后虽是兄妹,但妾身说一句不该说的。家主,不如太后。若太后是男子,成就比你只高不低。” 谢将离点头,认同这个说法。幼时母国在两国夹击之间破灭,父母亲人尽皆亡于马蹄之下。妹妹充为奴隶没于奚宫,整个皇室只有他被父亲安排的人救出流亡他处。 大兖南楚,哪个都是不可撼动的大国。原本以为他这一生就要在颠沛流离中度过,没想到妹妹得孝光帝宠爱,下旨找回了他。 赐他官职在身,令他誉满平城,甚至还做了驸马,有了一个家。 至此之后,谢家又有血脉在世间延续。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他妹妹的功劳。女子本应相夫教子,但若真有一个女子譬如他的妹妹一般,能人所不能,他也会真心钦佩。一个人的能力与这个人的性别,没有直接的关系。 但一个人的性别,会限制这个人的能力。 “可惜妹妹不是男子,否则……” “家主错了。家主惋惜太后不是男子,可家主这些年可曾听太后说起过愤恨自己不是男子。依妾身之见,太后或许会因为自己的女子之身在朝堂上遇到诸多困阻而伤神费力,但更多时候会因为自己是女子而自豪。因为这恰恰证明,她走到今天这步,没有家族的庇佑,男子间的赏识之情,甚至妻族的助力。” “一切,仅仅因为她是她自己。” “她成功,因为她是她自己,不是任何一个男人。” 谢将离满心震撼,在他的心目中,常渔一直是他养的一株解语的花,心爱的妻,没想到她心中还能有如此见解。 “夫人,也不是一般人。” 常渔给他一个“那是当然的眼神”,要不然这些年我牢牢把你握在手心里,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我还没说完呢,听我继续。” 常渔继续慷慨陈言:“正是因为太后不是一般人,更不是你们这些生下来眼睛就长在头顶的男人,” 谢将离听得不对想说什么,常渔把他摁了回去。 “所以,她能更了解一个女人心中的苦楚。锦衣玉食怎么样,生命无碍怎么样,心里空虚寂寞,是多少金银珠宝也填不满的。寒冷的夜晚,就是要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嘘寒问暖,端茶送水。如果那个人长得还好看一点,那就更好了。” 居然和谢太后白日说的话一模一样,难不成她们女子心中,男人真比一切都重要。 也不应该啊,当初常渔和他在一块之后,也没把他当成心里人啊,动不动就想走。 女人的心,真是变化莫测。 “太后是个强大的人,我感觉,只是我感觉啊,”常渔刻意强调,“我感觉,在太后的心里,朝堂上政局的变化,陛下的心意,只和身在朝堂上的人有关。比如家主你,比如大公子。” “阿禧,她就是个小娘子,她能起什么作用。她起的最大的作用就是让陛下开心一点点,多了还没有。若是陛下真是爱江山不爱美人,为了阿禧可以与太后化干戈为玉帛,可以让谢家荣宠永固,别说是养面首了,就是和除父兄之外的人说一句话,我都不会同意。” “可关键陛下不是啊,阿禧出宫之后,陛下是关心她在意她 常常派人探望她。可他说过要把她接回宫中没有?没有!陛下要真那么喜爱阿禧,哪怕违逆太后的意愿,也绝不可能会让阿禧出宫。这一切还不是因为得不到。” “得不到还不放手,说不放手吧,也没见他有多抓着不放。说白了就是没那么在意,有一点,但不多。还不如家主当年对我花的心思多呢。” 说得对! 谢将离一愣,对什么对,险些被她绕了进去。 “我们两人当年是两情相悦,不能一概而论。” “是是是。” 还两情相悦,二娘子和她未婚夫当时也是两情相悦,还不是被你们两家大人弄成了姐姐跟妹夫。 净不干人事。 第105章 捉奸成双 谢将离在心中仔细想了想常渔这番话,不得不承认,说得很有道理。 “夫人,内秀于心啊,为夫竟一直没有发觉。” “这不是跟在家主身边久了,耳濡目染,也明白了些浅显的道理。” “怪不得太后自你进宫第一面便喜欢你,一直对你颇多纵容,你原是最能了解她的心意。” “女子心思最是细腻,家主身居朝堂,不了解女人家心里的弯弯绕。妾身就不同了,整日在后宅和各位姐妹相处,自然理解她们心中所思所想。” “你为我打理后宅,照顾孩子辛苦了。” 既然谢太后那边同意谢禧养几个伶人解闷,谢将离也没什么不同意的,女儿已然没了用处,让她快活地度过下半生又有何不可,只要闹得不是太过分便好。 第二天一早,常渔身边的人便把消息传给了谢禧。 彼时谢禧还未起身,正是贪睡的时候,抱树进来传话,谢禧迷迷糊糊说让人进来。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温热,裴胭低哑的声音响起:“娘子要让人现在进来吗?” 谢禧费力地睁开眼,眼前出现一片精致的白,她疑心自己还没醒,眼神凝聚,原来靠紧了裴胭的胸膛。 里衣散开露出锁骨以下,白得晃眼,谢禧还能忆起昨夜他的锁骨在自己眼前上下摇晃的模样。 “自然不能,我可不愿意让旁人见你这副模样。抱树,府里来人说什么,让她在外面说,你转告我就行。” “是。” 裴胭手臂穿过谢禧脖颈搭在她的肩膀,谢禧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娘子,是夫人身边的人。说是大人不久前去了一趟宫中,太后问起娘子近况,知道娘子一人孤单无人陪伴,说娘子可以在道馆中养几个长得好看的人解闷,没准心情就便好了。” 谢禧在裴胭怀中轻笑,笑了许久才停下来。 “替我谢过姑母好意,就说阿禧知道了,定谨遵姑母教诲。” “是。” 抱树出去传话,屋里只剩下谢禧还有躺在她身边的那个人。 “娘子觉得我能给您解闷吗?” 室内有一股说不出的潮湿,闷热,空气中还有昨夜奢靡的气味。 谢禧在他怀中转了个身,手指点在他的下巴上。 “不止能解闷,还能解忧呢。” “真的吗?” 裴胭抓住谢禧放在他下巴上的手指,一根根摸过去,极尽缠绵。 “郎君如此颜色,我见了便心生欢喜,哪里还有忧愁。” “能让娘子展颜,是小人三生有幸。” 谢禧果然展颜,娇笑出声。 外头等着的人听了,同抱树说:“娘子寻的药方果然有用,奴婢听着娘子的笑声中气十足,看来过不了多久病症就能痊愈。既然如此,那奴婢就回去照实回禀夫人了。” 娘子在里面和男子调情,谢府的人不但知道还泰然自若地说出来,大户人家都是这样的吗。 抱树想不明白。 “好,段妈妈慢走,我送送您。” 怪不得娘子让自己在她身边,府里来的人一概不要,一个个的都成精了,还是自己质朴自然,娘子好眼光。 段妈妈回去禀了常渔,养面首这件事在豪门望族中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谢禧终究是从宫里出去的,凡事稳妥些为好。因此常渔专门派了段妈妈去,不用担心被不知情的人知晓。 “道馆里的人都打点好了吗?” 段妈妈打包票:“夫人放心,里面的人都是我亲自挑的,早在咱家娘子说要出行宫的时候就预备上了。都是从外地发卖来的,无牵无挂,底细查无可查,全都签了死契。这两年间依照夫人的意思,断断续续给她们说了亲事,年纪大的认了干亲,全是咱们自己的人,一家子的差事全仰仗夫人。” “好,”虽然解决她心头一桩大事,常渔的脸色却未见缓和,“新绿没了,现在我就阿禧这么一个女儿,她是我的心头肉,谁都不能让她不痛快。不过就是养个男人,催三阻四,瞻前顾后。” “家主那个好侄子,好外甥过得是什么日子,我的阿禧过得又是什么日子。凭什么有人妻妾成群,儿女双全,而我的女儿却要为了一个抛弃她的人守身,守着漫漫长夜。” 想到谢禧,常渔的情绪逐渐激动,段妈妈上前拍着她的肩膀安抚,让她平静下来。 “皇宫里的那个人,不!是整座皇宫,皇宫害死了新绿,让阿禧没了半条命,受了数不尽的苦楚。如今阿禧都出宫了,竟还想压在她身上。” “我呸!有我在,谁都别想。我的阿禧,以后只能过好日子。” 段妈妈安慰道:“夫人说得是,五娘子的好日子在后面。您看这件事,太后都不反对,谁还能越过太后去。家主虽然一开始不同意,可架不住您求他,不还是进宫了。等再过两年,二公子也大了,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不也是五娘子的依靠。” “至于宫里那位,咱家三位娘子进了宫,宫里这些年又新进了许多貌美如花的娘子,宫中一下子多了三位皇子两位公主,哪里还能记得起咱家五娘子啊。” “就是这样我才生气。为了一个早就忘了她的男人,家主竟然不让阿禧另觅良人,难不成还要为他守节吗?” “不过好在,他如今有儿有女,怕是早就把阿禧抛诸脑后去了。我的阿禧,往后总算可以安心了。” “夫人说得是。” 像是应证常渔说的话,林陈叶这些年过得很好,美人一个一个纳,孩子一个一个生。他仿佛很喜欢孩子,也很喜欢为人父的感觉,每个孩子出生时无论生母位份高低,总是会大肆庆祝,向世人展现他为人父的喜悦。 陛下为刚出生的皇子公主祈福,会在宫外设粥棚施粥,广结善缘。 谢禧和裴胭出门游玩时曾遇见过一次,谢禧还想上去去讨碗粥喝,被裴胭拉了回来。 “这是陛下为刚出生的小公主祈福的 您去凑什么热闹。” “与天下万民一起,同沐陛下恩泽。”谢禧反问他,“不可以吗?” “可以,这有什么不可以。陛下乃君父,你勉强算是他的女儿,施粥也可以算作是为了你。” “裴胭!” “做什么?” 裴胭看着谢禧气鼓鼓的样子,越看越喜欢。 “你怎么可以怎么说我,”她的语气带了一丝严厉,“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 裴胭的脸上带了讨好的意味,说是讨好,可是太显眼,太故意,倒像是有意为之,故意让谢禧知道自己在讨好她。 他凑到谢禧耳边说道:“我不是娘子什么人,不过娘子,是我的主人。” 谢禧的一颗心,犹如泡如蜜糖中,甜蜜非常。 “那我们,要不要去喝一碗?” 她还没忘了这个事。 裴胭无奈而笑,“娘子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真的,”谢禧看他脸色,裴胭把脸撇在一边,不让她看见,“我突然又不想喝了,要不,回去?” 耍着人玩呢! 裴胭一时生了气,去呵她的痒,谢禧笑着跑开。 两人一时闹得开怀,在大街上跑了起来忘了分寸 ,谢禧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不好意思……” 她一看见撞得是谁,道歉的话凝在嘴边。 裴胭追了过来,“这位公子不好意思,是我们没注意,实在对不住。” 谢禧扯他衣袖,让他别说话了。 谢觉:“你们?怎么就成你们了?” “阿兄……” “闭嘴!” “姑姑!” 谢镜在崔晚妆怀里要出来,崔晚妆把他按回去,你姑姑现如今如临在渊,自身难保,可顾不得你。 谢觉狠狠剜了谢禧一眼,这小妮子,什么时候能不那么让他头痛! “倒是我来得不巧了?” 第106章 被兄长发现情郎之后 谢禧不敢说话。 巧,可不是巧吗,和情郎出来玩,碰见了兄长,还带着嫂嫂侄儿。 “阿兄,来玩啊。” “来喝粥。” 完了。 浮云三千之中,裴胭跪在院子里,位置和上次谢将离来时跪的地方分毫不差。 谢禧跪在屋子里,谢觉坐在她面前,崔晚妆抱着孩子坐在屋外。 一室寂静,偶然有灯花爆裂的声响。 谢禧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长时间了,谢禧膝盖酸痛,但谢觉没发话,谢禧不敢动。 “父亲知道吗?” “知道。” “你自己主动向父亲提的?” “没有,是有一次父亲来我这撞见了。父亲当时让我把他赶走,我同意了。可隔天便派人来和我说,姑母让我好好养病,若是无聊可以养几个伶人解闷。” 谢觉搁下茶杯,“姑母也知道?” “知道,若非如此,我哪有胆子……” “你怎么没有,”话未说话谢觉便打断她,“你要是没有那个胆子,怎会被父亲撞见,又怎会被姑母知晓。” “谢禧啊谢禧,你怎么不想想你如今的生活比之前好了多少。奴仆成群,出入自由,不少出嫁的娘子都没你过得舒心,你怎么能够……” 他眼神锐利地扫了一眼跪在院中的裴胭,那个空有一副皮囊,靠着女人裙摆生活的男人。 “你怎么能够做对不起陛下的事呢?” “我怎么对不起他了!” 不提林陈叶还好,一提林陈叶,谢禧胸中一腔愤慨便压不住。 “我是找了男人没错,他难道没有找女人吗?还是我的姐姐和妹妹。在我一个人在行宫里孤零零等死的时候,在我每个晚上彻夜难眠的时候,在我快要发疯的时候。” “他在干什么?娇妻美眷在怀,美人如玉在侧。他的孩子一个个出生,立皇后,立太子,三宫六院。他的地位越来越稳固,拥有的权利越来越大,却还是妄图想要剥夺我那么微不足道的自由,在我此生都无法拥有正常人的情感之下,依然让我为他守身。” “凭什么?” 谢禧的一声声质问,并未得到谢觉的理解,相反,他只是觉得不可理喻。 “你已经自由了,从行宫来到这里,不是陛下准许给你的自由吗?我和父亲为你奔波,你为何还是总要生出事端?你可以自由出入这个地方,去集市,山中,甚至回家,为何偏要一个男人呢?” “那是我本该过的生活!是我本来应得的!” 谢禧愤怒的嘶吼:“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此生要过什么生活,离不开联姻,进宫。父亲给了我一个最好的前程,让我进了这世上最富贵的地方,不必受婆母磋磨,不必看夫家脸色。” “我一直很满足。这是我此生最好的结果,我真的很满足。” “可是平城宫,害死了我姐姐。” 提到谢新绿,谢禧双目赤红,盯着谢觉:“阿兄,午夜梦回之际,你可曾梦到你的四妹妹。梦到她说,想你了。” “你有吗!” “你没有,你早就把她忘了。整个谢家,除了阿娘所有人都把她忘了,包括林陈叶。如果不是他,我姐姐根本不会进宫,如果不是他,姐姐也不会死。都是因为他!现在,你问我对得起他吗?” “我当然对得起他!作为女子,我所有最后的一切都奉献给他,最爱的人都因他而死,我最不欠的,就是他。” 谢觉面色未有转圜,他依然觉得谢禧行事出格。林陈叶和他虽是君臣,但手足之情深厚,他不愿谢禧做出任何不利于他的事,即使于林陈叶而言此事无足轻重。 “陛下要比你想象中的更在意你。” “我比阿兄想象中更恨他。” 说话到这地步,已经没什么好聊的了,谢觉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待离开。 “阿兄告诉他这件事吗?” “现在知道怕了?早知如此你便应该……” “早知如此,我早就找个男人了,何苦等到现在,一个人苦捱了那么些夜晚。” “谢禧,”谢觉掐住妹妹的下巴,“你真的想死不成?” “我早就死了,”谢禧泪滑落,顺着下巴流到谢觉手上,“早在阿姐死的那一瞬间,我便也死了。是阿兄和父亲又让我活了一回,现在,阿兄又想让我死了吗?” 谢禧眼泪谢觉捏着妹妹的手一颤,他的手下感受着谢禧的脉搏,微弱但毫不止息,就像谢禧这个人一样。 谢禧生下来便先天不足,险些活不成。小时候他去看她,襁褓之中包着一个小猫仔似的婴儿,睁不开眼睛,哭声也细细的,和她之前的妹妹都不一样。 身边的乳娘叹息地说,五娘子连哭都没力气,不知道能不能熬过难关。他伸手想触碰妹妹的脸,谢禧却抓住了他的指尖,孱弱但用力。从那一刻他便知道,他的妹妹能活下来。 后来果然如他所想的那般,谢禧平安平安长大。从小小婴儿变成一个整天跟在哥哥后面的小萝卜头,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小心思,一天到晚阿兄阿兄,让谢觉给她吃阿娘不让她多吃的蜜饯。 后来长大了更喜欢和谢新绿玩在一处,有时候他想带阿禧出府,便一定要捎上新绿,不然阿禧会不高兴。 最后谢禧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在姐妹中出落的最是漂亮。他看见谢禧时不免会想,谁这么有福气能做他的妹夫。 想来想去,觉得平城那些贵公子都不合适。要不就是太死板,阿禧不喜欢;要不就是家里事情太多,会让阿禧受了委屈;再不然就是长相不出众,两人站在一块不登对。 他的妹妹他最了解,看人先看脸,再看心。 试想想,觉得让谢禧在家多待两年也是好的,可以好好相看,最好是选一个阿禧自己喜欢,他也满意的人,最好家世不能比谢家差,不然依照谢禧那娇生惯养的性子,寻常人家可养不起。 后来父亲说起让谢禧进宫,他心里最开始是不赞同。他虽然和林陈叶是兄弟,但太过了解他。林陈叶可以成为一代明君名垂青史,但绝不会是一个好丈夫。 可偏偏,林陈叶向他问起了谢禧。 他第一次对林陈叶产生了怀疑,怀疑他能把自己的妹妹照顾好吗? 他的妹妹很娇气,爱发脾气,容易恃宠生娇,不能受一丁点委屈,她的夫君得会哄她,爱她,心里只有她一个。 林陈叶太过无情无欲,他会给谢禧最好的生活,但不会给她最热烈的爱恋,也不会只爱她一个。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女人来分享他,她只能在宫里一个人孤单地等着他的到来。 甚至,现在的林陈叶还不能完全护她周全。 他有了拒绝林陈叶的想法。 不过想法没有成型,陛下难得对谢氏女有了心思,家里,宫中,都会让谢禧入宫,这是她最大的作用。 家族中精心教养女儿,不就是为了两姓之好吗。享受了十五年的荣华富贵,这是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 他私心里,一直盼望谢禧能够有一个最好的结局。在谢家和谢太后的谋划之中,若是没有那一场大病,谢禧的未来应是一片坦途。 前朝有谢家成为她的底气,后宫有谢曦承担皇后的重担,谢禧只管每日和姐姐妹妹说笑聊天,谈论天气好坏,品鉴珠宝华服。反正她又不爱林陈叶,高贵的家世不会让她为了在后宫的生存争夺陛下的宠爱。 她本该一世无忧。 这是所有人为她精心谋划的未来,也是她能达到的最好的归宿。 可谢新绿死了,谢禧大病一场。死了一个女儿还有另一个,谢禧原本不用出宫,但谢新绿的离去使得谢禧不愿再待在皇宫。 她恨林陈叶,一个间接害死谢新绿的凶手。 她绝不会再和林陈叶有丝毫的瓜葛了。 谢禧被谢太后送到行宫的时候,谢觉心中突然觉得,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让她离开她所厌恶的地方,好好地过完一生吧,即使是自欺欺人的快乐也好。 人嘛,总是要活下去。 那现在呢,她现在过得生活是她想要的吗,她能开心吗? 谢觉听见自己问她:“和那个男人在一块,你开心吗?” “不知道,但是,总归没那么难过。” 她早就不知道真正的开心是什么感觉了,自从谢新绿不在之后,她的全世界便笼罩了一层黑漆漆的雾,看不见阳光,看不见天空。 她早就枯萎了。 第107章 心软 谢觉松开掐她下巴的手,“你好自为之,莫让陛下发现。否则……” “他不会放过你。” “不用他放过我,兄长若觉得我会祸及家门,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谢禧!” 谢禧毫不退让,除了当时没有极力劝阻谢新绿进宫,她不会为自己所做的任何一件事后悔。 有错她担着,有罚她受着,只管来便是。 她早就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兄妹两人在屋里争执不下,谁也不让谁。和阿娘坐在门外的谢镜却待不住了,他今年六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让他呆坐着可真是难为他了。 谢镜在崔晚妆怀中仰起脸问她:“阿娘,我可以进屋和姑姑一块玩吗?” “不可以,姑姑和阿爹有话要说,你进去也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不好玩的。” “哦。” 过了一会儿,“那我可以到院子里和那个哥哥一块玩吗?” 哥哥? 是跪在院中的裴胭,谢禧进去了多久他便跪了多久。只是容貌实在出色,只是跪着不动也能惹人注目。 怪不得阿禧喜欢他,崔晚妆想,阿禧一直喜欢长得好看的,这人的长相相当于是为了谢禧量身打造的了,难怪父亲会因为他进宫一趟。 她之前不知道裴胭的事,也不知道常渔在此事中的作用,还以为是谢禧很喜欢裴胭,哭着闹着让谢将离同意了此事。 毕竟只是一个面首,平城养面首的女娘子多了去了,没道理她们能养,谢禧不能。 可是,看谢觉的意思,明显不同意。 这可难办了。 她悄悄对怀中的儿子说了几句话,谢镜点点头,从崔晚妆怀中跳下来,颠颠地跑向屋里。 “阿爹,我饿了,我想回家吃绿豆糕。” 谢觉靠在桌子上扶额伤神,听见儿子进来打起精神,“阿镜若是饿了,便先和你阿娘回去,阿爹再待一会儿。” “不要,”谢镜去拉谢觉的手,“我要和阿爹一块回去。” 他见谢觉不理自己,转身去谢禧那里。 “姑姑起来,膝盖疼。” 谢禧还在跪着,谢觉没发话,她一直没起。 谢禧摸摸阿镜的粉粉嫩嫩的小脸,摇了摇头。 “姑姑,你疼不疼?” “姑姑不疼,阿镜回家吧。” “姑姑一起回家,”阿镜作势要拉谢禧起来,“姑姑和阿镜一起回家,阿镜要在家里面看见姑姑。” “姑姑在这儿就好,这里就是姑姑的家,阿镜回去吧。” “为什么?是和大姑姑还有二姑姑一样嫁人了吗,可是她们也会回家的,只有姑姑不回家。” 他和谢觉说:“阿爹,我们把姑姑带回家好不好,姑姑总是搬家,上个地方待够了又换到别的地方,阿镜都找不到。” 谢觉没有回答阿镜,他望向跪着的谢禧。 他的妹妹,明明不过二十一岁,别人家的娘子这个年岁大多已经嫁人生子,整日忙着家宅的琐事,为了孩子、内宅管事所忙碌。 有的人或者琐事缠身,眼角有了细小的皱纹,有的人或许家宅兴盛富贵,珠翠满头。 只有他的妹妹,还是做少女时的打扮,时光似乎格外优待她,未在她的脸上留下丝毫痕迹。 可谢镜都已经六岁了,谢家第三代在逐渐长大,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谢禧,被留在了时光里面。 她失去了往前走的力量,也失去了快乐的能力。如今,他还要剥夺她唯一感兴趣,她的欢愉。 他真要逼她如此吗? “起来。” 谢禧没动。 谢觉又说了一遍:“起来。” 谢禧还是一动不动。 “姑姑,起来吧,你膝盖肯定都疼了。” “膝盖不疼,心里疼。” “心疼?”谢镜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问谢觉,“阿爹,心疼怎么疼啊?” “阿爹现在头疼。” 谢镜不动,怎么阿爹和姑姑身体这么不好,一个心疼一个头疼。 他虽然年纪小,可身体比他们好多了,“我哪里都不疼。” 谢禧被他逗笑了。 “那姑姑也不疼。” 谢觉叹气,“起来吧,是阿兄说话重了,没思量周全,别生阿兄的气。” “膝盖疼,起不来。” 跪了这么久,一动不动,有种你来试一试能不能起来。 “姑姑,阿镜扶你起来,姑姑不疼。” 谢镜小小的身子扯着谢禧的衣袖,他哪能拉动谢禧,只能徒劳无功。谢镜求助地看向阿爹,怎么办,我拉不动。 谢觉认命了,他天生就拿谢禧没法子,眼下再加上一个他的儿子,算是把他拿得死死的。 他上前扶谢禧起来,“很疼吗?” 谢禧还是那套说辞:“心疼。” 本来跟情郎打情骂俏,你侬我侬,结果一转眼就被带了回来,还被罚跪,大好的时光辜负了。 可不得心疼。 谢觉斜眼看她,“那怎么办,怎么才能不疼?” “阿兄不生气,我就不疼了。” 谢觉:………… 这么乖巧的妹妹,比别人家的不知好了多少倍。不就是养个男宠吗,有的人家都是名正言顺的养,他们谢家比起他们不知风光了多少,怎么在这件事上还不如别人。 谢觉心中一时怜爱加上愧疚,只想脱口而出:养!养他个十个八个!挑你喜欢的、好看的养。 可是不行,理智让他生生扼住。 “那个男人,喜欢你便留着吧,当个玩意养着,不喜欢丢了便是。” 谢禧开心了,“真的吗,阿兄!” 谢觉颇有些不自在的点头:陛下,我对不起你。 谢禧继续追问:“真的吗,阿兄!” “真的吗?” “真的吗?” “再问,信不信我现在就派人了结了他。” “阿兄最好了。 ” “阿爹最好了。” 谢觉还没来得及和谢禧生气,不妨谢镜来了这么一句,顿时哭笑不得。 “你知道什么,我就最好了。” “阿爹不用做什么,在我心里也是最好的。” “我也一样。” 谢禧有样学样。 “闭嘴。” 一个两个,哪一个都不让他省心。 他佯装教训谢镜,“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跟你姑姑一样,这么会说话。” “亲姑侄嘛,当然像了。” 谢禧揽过谢镜,两张有些相似的脸出现在谢觉眼前。 崔晚妆在外面听见里面差不多了,走进来问谢镜还要不要吃绿豆糕。 “要。” 崔晚妆将谢镜抱起来跟他说:“跟姑姑说再见,我们要走了。” “姑姑再见,姑姑一块走。” 这家伙还记着要和谢禧一块回家去呢。 姑姑的家在这儿呢,阿镜和爹娘一块回家吧绿豆糕还在家里等着你呢,过几天再来看姑姑好不好?” “好。” 和谢禧比起来,还是绿豆糕比较重要。 谢觉在一旁没好气地说:“你姑姑佳人在侧,可没功夫和你一块回去。” “阿兄。” 怎么还没完了。 崔晚妆看两人和好如初,心下安定,和谢觉一块离开了。 经过院子的时候,谢觉特意扫了一眼裴胭。 即使跪在地上,姿态落魄,也挡不住一身风华,容貌在暗夜中美得惊心动魄,让人移不开眼。 怪不得阿禧喜欢他,长了这样一张脸,她就是喜欢好看的。 谢家的人,都喜欢好看的。 若是能让阿禧开怀,留着便留着吧。单论脸来说,确实让人见了心生欢喜。 谢禧亲眼看见兄长和晚妆姐姐上来马车,阿镜和她挥手再见。 回去之后,裴胭还跪在院子里,谢禧没让急着让他起来,反而在他身前站定。 “你跪着的样子,也比旁人好看。” 裴胭反问:“娘子经常看见人下跪吗?” “对啊。” “娘子身份尊贵,自然都是别人跪你的份。” “也不一定,”谢稀拿过裴胭的一股头发,在手上绕啊绕,“我跪过的人也不少,只要身份比我高的,哪个都得跪。” “那算起来还是我比较吃亏,”裴胭握住谢禧摆弄他头发的手,“身份比我高贵的比比皆是,我跪都跪不过来。” “之前是如此,以后便不必了。” 谢禧靠近裴胭的脸,他们的呼吸相互交缠。 “你安心在我身边待着,哪里都不要去,剩下的人,有我来跪。” “呵……,我还以为娘子会说,往后,再不会让我跪任何人呢。” “哪这么容易,”裴胭一直没起来,谢禧干脆靠到他的怀里,“就算是我阿兄和父亲,也得上朝跪拜天子,真要想不跪任何人,恐怕只有咱们那位陛下了。” “哦,不对。陛下也得跪我姑母呢。你看,谁都不容易。只不过你在遇到我之前格外不容易。” “那遇到娘子之后呢?” “我们两个一块不容易。” 毕竟今天为了裴胭,她可真的结结实实跪了一顿,膝盖到现在还疼。 “哈哈哈哈哈哈哈,娘子怎的如此可怜,我们两个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对可怜人。” 裴胭很开心,也不知是为何开心,他干脆带着谢禧滚到了地上,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哎哎!娘子!” 旁边传来抱树惊慌失措的声音,谢大人刚走,娘子怎么就不能,就不能收敛一些,好歹回屋去呢,这大庭广众的。 第108章 阴阳怪气 回谢府的马车上,谢镜玩了一天,早已累得睡在崔晚妆怀中,早忘了回府吃绿豆糕的事。 谢觉坐在一旁眉头紧锁,面色凝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上朝进谏。 崔晚妆只管拍着儿子,让他安然入睡。 良久,谢觉终是忍不住一人思索,前来寻求崔晚妆的意见:“阿禧这事,我是不是被她算计了?” “夫君何出此言?” “怎么三言两语的,就同意了,这置陛下于何地。” 事关林陈叶,他轻轻放过没有重重责罚谢禧给她个教训也就罢了,还同意了他养男宠,这不是给陛下戴绿帽子吗。 你才反应过来。 “夫君可还记得今日我们带阿镜出来所为何事?” “陛下在宫外施粥,过来看看热闹,顺便看看有没有人闹事。” “那陛下因何施粥呢?” “自然是为了二公主祈福,二公主自出生起身体一直不好,宫里宫外的法事善事不知做了多少,太医一刻不离侍候在侧,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陛下忙于朝政不说,每日都要抽空去看二公主病情如何,累得不成样子。” 崔晚妆若有所思:“陛下,可真是一位慈父呢。” 谢觉察觉她话里有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每日除了上朝,批阅奏折,接见大臣之外,还要去后宫看看刚出生的女儿。听闻陛下对太子寄予重望,每日都要检查他的功课,如此繁琐操劳,真怕他身子吃不消。” “阿禧便不同了,无儿无女无牵无挂,连个家都没有,更不必挂心谁的课业,每日吃喝玩乐,倒真是过得好日子。” “难怪夫君要为陛下鸣不平。” 谢觉久久沉默,崔晚妆将阿镜从左边换到右边抱着,阿镜已经很沉了,压在一边她有些吃不消。 谢觉见了将阿镜从崔晚妆怀中接过来自己抱着,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只觉一天的疲累都消失,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想起谢禧和谢镜两张脸碰在一处朝他望过来的样子,一看便是谢家的孩子,两个人长得何其相似。恍惚间他还以为面前的都是自己的一双儿女。 女子一生中最大的快乐便是为人母,可阿禧此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也不会感受到这种快乐,她失去的确实已经够多了。 “为人父母的,总归是希望孩子好。” 孩子排在第一位,一个从未为他诞育过子女的废弃之人,能在他心里排第几。这件事就算是自诩了解陛下的谢觉都不敢下决断。 他是林陈叶的亲表兄,可也是阿禧的亲兄长,偏心不能太过。 算了,表的哪有亲的亲,陛下有儿有女的也不算委屈了。 “你再去看阿禧的时候,多带些她喜欢吃的,我看她又瘦了。没有贴心的人在身边,就是没个好的照顾,既然她离家这样近,家里总得多照顾她。” 心意已然明了,不打算追究谢禧的事,不知怎的还生出一抹愧疚之情来。 “我看阿禧的气色比起之前好了很多,大概是那个男子真能让她开心吧。” “就是喜欢那张脸!要换了个长得稍微难看点的,你看她还会不会如今日这般要死要活。” 谢禧什么心思,他还能不知道。罢了罢了,左不过就是养个男宠的事,又不会对谢家有什么危害,姑母都同意,养便养吧。 反正等到那个男子姿色不在,或是阿禧厌烦之后,便不会多看他一眼。 谢觉想得不错,若裴胭容貌不复,谢禧是不会对他有今日的兴趣。可偏偏那张脸,过了一年又一年,容貌愈发出落得惊人,谢禧越看越喜欢,竟是把人一直留在身边,直到永和十六年。 永和十六年,对于谢家来说,是个多事之秋。 一开春谢太后的身体便不太好,总有皇后在身边贴身照顾,身体状况依然每况愈下。为了谢太后的身体着想,林陈叶将林鸿带离谢太后身边,由谢杳和谢迩两人照顾。 谢将离每每进宫探望,回来便长吁短叹,他进宫的次数也越加频繁。有心人一看便知,谢太后撑不了多久了。 届时,朝局便要重新洗牌。 又有一日谢将离进宫看望,谢太后躺在榻上昏昏欲睡。她现在每日昏睡的时间要比清醒的时间多得多,能打起精神见谢将离已是难得。 “这次永南水患,灾民流离失所,因水灾而死的百姓多达数千,大多是在睡梦中被卷入洪水,骤然离世。陛下派汪远下去赈灾本是安抚民心,彰显朝廷关爱之情。岂料他用法不当,引得灾民群情激奋,险些酿成祸事。多亏阿觉连夜赶赴南方,与同行官员在现场不眠不休疏散灾民,这才勉强控制住局势。” “太后过奖了,”即使谢太后满口夸赞,谢将离依然谦虚,“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是阿觉的本分。更何况阿觉和陛下亲厚,为陛下出力也是应该的。” “只是现在太后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将养身体,莫要为了政事费神。” “我如今的身子,便是想费心也有心无力。” 谢太后不过说了短短几句话,便觉后继乏力,喘不上来气。一旁一直在照看谢太后的谢曦见状,赶紧扶起谢太后来喝药。 等谢太后喝完药,又抽出手帕为她擦去嘴角的药渍,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便是常做常熟。 谢曦出去给谢太后端接下来要喝的药,谢太后看向她的背影,感慨道:“我病的这些日子,辛苦阿曦了。” “阿曦既是你的侄女,又是儿媳,照顾太后是应该的。真要让旁人来贴身照顾你,我在宫外不知情也是担心。” 毕竟谢太后身体中的子不活,便是由贴身的人下的。 说完这个,两人又说到朝政上。 “那个汪远此次险些酿成大祸,陛下也只是把他下了大狱,未明确说过怎么处置他。汪远是有几分才干,为人也算正直。可正是因为刚正太过,眼中非黑即白,这才酿成祸事。这样的人就应该好好在刑部待着断他的案子,出来赈灾,这不是添乱吗。” “还不是咱们陛下不喜欢手底下的官员和我太过亲近,”谢太后昏昏欲睡,却还是回答谢将离的问题,“阿觉当时尚有别的事,脱不开身去南方。刚从江州升上来的那个李涯倒是擅长治理水患,可当初调他去江州是我的命令,每到逢年过节他每每向我请安,陛下可不是不喜欢他吗。” “那汪远是个人才,到了永南之后行事颇有章程,只不过他寒门出身最看不过豪强欺压民众,忍不住为灾民直言,这才造成当地官府与民众的冲突。陛下惜才,定不会给他太过严重的处罚。” “阿觉与我的书信中说,汪远现在在永南的大牢之中,他曾去见了一面,汪远没有开口给自己脱罪,反而将自己到了永南之后对于水患的心得整理成册交付于他,帮了阿觉大忙。阿觉信里的意思,是想保他一命。不知太后的意思是?” “听陛下的,”事到如今谢太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然力不从心,“陛下有眼光,有谋略,纵然汪远这次办事出错,可年轻人,哪有不出错的时候。让阿觉卖他个人情,以后也好来往。” “是。” 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谢太后精神不济,想躺下休息,可谢曦还没回来。 谢将离刚扶谢太后躺下,谢曦从外面急急忙忙赶来了。 “父亲……” 谢将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等看到谢太后神色平和之后才和谢曦出去。 “父亲,方才外间出了点事需要我处理,这才耽搁了。” 谢将离见谢曦满眼血丝,知道她为了照顾谢太后辛劳不易,还要管着宫里的事,分身乏术。 “没事,是为父在这又不是旁人,不必如此担心。太后病了的这些时日,我在宫外不方便每天进宫,多亏你时时照看着。” “父亲说得哪里话,姑姑是我的血脉至亲,又是女儿的母后,女儿应当侍奉在侧。” 谢将离点点头,女儿如此懂事识大体,在宫中他心里安定。 往常谢将离进宫都是看了谢太后之后由谢曦送一送,眼下谢太后睡了,父女二人很少单独说话,干脆慢慢往外走,聊聊最近的事情。 “你在这里照顾太后,太子殿下那边可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阿杳和迩迩照应着,鸿儿很喜欢和她们在一处。” “嗯,那便好。” “听说最近太子殿下不愿意去上课,可是真的?” “都是底下人谣传,鸿儿平时由阿兄教导的时候多,这不阿兄去了永南,陛下给鸿儿安排了太学的周夫子讲课,鸿儿不大适应,说了几嘴,不过还是乖乖去上课了。不知是谁传了出去说鸿儿不喜欢周夫子,陛下听了马上处置了说过闲话的宫人内侍,父亲不必担忧。” “周夫子是当世大儒,曾经和我一块教导过陛下,我们也算是做过一段时间的同僚。后来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以回乡静养,陛下为了太子殿下把他请出山,足以见对殿下的重视,万不可让陛下失望才是。” 谢太后几可预见的时日无多,撑了这些年已然油尽灯枯,好在林鸿虽非谢氏女所出,但与谢家一向亲厚,林陈叶对长子寄予厚望,只要林鸿一直受林陈叶重视,那谢家依旧简在帝心。 “女儿明白,定不负父亲期望。” 谢将离对这个女儿一向放心,正待嘱咐她也要保重身体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谢太后还在里面安睡,外面竟有人敢喧哗,谢将离当即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 第109章 皇后难当 有一个宫女飞快的前来,是谢曦身边的贴身宫女玉尘。 玉尘是谢曦从谢家带入皇宫的,看到谢将离发问立刻回话:“回家主,是汪美人要来拜见,被章华宫的人拦在宫外了。” “汪美人?哪个汪美人这么大胆?” 谢曦回答:“是前朝刑部汪大人的妹妹,陛下一月前刚给她晋了位份。她年纪小,陛下宠着,难免有些不知轻重,女儿能处理的,不用父亲挂心。” “好。” 谢曦当了多年的皇后,谢将离很放心。他听着刑部汪大人有些耳熟,问道:“是不久前被陛下派去永南的那个汪远吧,是个可造之材,身陷囹圄还有心帮你兄长治理灾情,他的妹妹怎的如此不知轻重。” “龙生九子还尚有不同呢,更何况是兄妹,家中兄弟姐妹十几个,不也是性情各异。父亲放心吧,汪美人只是被陛下宠爱没点分寸,威胁不到女儿。” 谢曦受谢家精心教养,是一位合格的皇后,谢将离自然放心。 看到谢将离离开,谢曦脸上的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冷淡之色。 “怎么还没让汪美人离开,还闹到了父亲面前。” “汪美人不知从何处听说了他兄长在永南被下狱的消息,闹着要来找您要说法。” 谢曦一边走一边说:“要说法?国家大事她来跟我要说法,她怎么不去跟姑母要说法?没个脑子,被人当了枪使都不知道。” 玉尘在一边也说:“这个汪美人出身寒门也就算了,身世没法选。可偏偏她自己粗鄙不堪,行事张狂,满宫里不知被她得罪了多少人,哪次不是殿下在后面为她收拾烂摊子。她非但不感念殿下恩德,还在太后病重的时候来闹事,此次还被家主撞见了。真是没个轻重。” 等谢曦到了地方,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汪美人坐在宫人搬来的椅子上歇息,身旁有人给她扇风,有人给她呈递水果。 拦着她的人排成一排,挡在章华宫门口。 看见谢曦来,汪美人没起身行礼,只懒洋洋地问候一句。 “皇后殿下来了,恕妾疲累不堪,不能起身恭候殿下。” 说完从果盘里捻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 谢曦自然不能和她计较,这种事还犯不上她出面。 玉尘道:“汪美人既然疲累不堪,便不该再在外面待着。来人,送汪美人回宫。” 后面的人当即要送汪美人走,汪美人的身边人上前护住她。 玉尘当即斥责:“放肆!敢不遵皇后殿下的命令!你们是分去汪美人宫里的人没错,可别忘了这宫里谁是主子,竟敢不听命于皇后,一个个的都敢背主不成。” 听到玉尘这话,他们不由都停下来。是啊,宫里的嫔妃数不胜数,今天有汪美人,明天就有李美人张美人。他们也只是尚宫局派来服侍汪美人的,明日不知又被调到个什么地方,何必因为这个和皇后作对。 汪美人身边的人没动作,谢曦的人直接把汪美人拿下,就要送回她自己宫里。汪美人显然不服,依旧挣扎。 “放手!你们这些狗奴才竟敢碰我,陛下知道了定会要们好看!” “汪美人还是先担心自己吧,”玉尘气恼她不把谢曦放在眼里,对她没个好脸色,“竟敢来打扰太后休息,任你有多得陛下宠爱,怕也不会好看。” “你!” 汪美人怒目圆睁,死死盯着玉尘,玉尘不甘示弱,回瞪回去。 笑话,她跟在谢曦身边一同入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怕她个小小美人不成。 “好啊好,真不愧是谢氏出来的,一个小小的婢女都敢给我使气。你们背后除了谢家还剩什么,不就是仗着有个好父亲好阿兄吗!” 玉尘见她言语中对谢家不敬很是生气,可她是美人,再生气也只能忍着。 谢曦开口道:“汪美人不也有个好兄长吗?怎么,你能有我谢家就不能有了。” 不待汪美人说话,谢曦突然一副刚想起来的样子:“哦,我想起来了。汪美人的兄长因办事不力,已经在永南被下了大牢,能不能回到平城还两说呢。” “汪美人,你兄长的性命现如今可捏在我兄长手中,你还敢如此放肆,真不想让他活了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们谢家暗害我阿兄,不然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入狱。是你们!是你们眼红我阿兄被陛下器重,眼红我得陛下宠爱,所以从中使绊子害了我阿兄,我要去告诉陛下。” “随你,”谢曦静静看着她发疯,“陛下现在正为永南灾情顺利平定之事开心,你去告诉他是我阿兄从中作梗害了汪大人,让我阿兄戴罪回城。你去说,看陛下会不会听你的。” 陛下当然不会听她的。 且不说事情根本不像汪美人所说的那样,就单论谢觉此时正在永南夙兴夜寐,苦得脸上长满了褶子,就算他满嘴胡话让林陈叶下民间陪他,林陈叶都得专门下一道圣旨说朝中事务繁忙,寡人实在脱不开身,兄弟你多受累。 汪美人虽然蠢但她不傻,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曲折,兄长远赴灾区之前曾修书一封让她在后宫安分守己,一切听陛下的。否则他远在永南,出了什么事不能及时和陛下求情。 她也确实照兄长所说做的,安安分分在宫里待着,没惹事。可惊闻兄长出事难免失了分寸,又听几个交好的妃嫔说永南现在是谢觉在主事,怕谢觉因为陛下喜爱兄长暗害他,一时心慌才找来章华宫想找皇后问个清楚。要说打扰谢太后休息,她是万万没有胆子。 “怎么?不去?”看汪美人没有动静,谢曦吩咐人把她带回宫,“在陛下身边这么久了,也学不会稳重。既然如此,那我就好好教教你。” 汪美人被带走,谢曦对她身边的人吩咐道:“汪美人打扰太后休息,罚她禁足一月,抄写宫规百遍。你们身为汪美人身边得力的人,更要好好监督,让她知错更改。知道了吗?” “是!是!” 汪美人身边的人慌忙离去,玉尘见了不住地皱眉。 “送到汪美人身边的时候一个个都调教好了的,这才不过几年时间,一个个怎么跟他们主子似的张狂,没点分寸。汪美人不懂事,他们也不劝着点。” 玉尘是永安宫的掌事宫女,在宫中行走便是代表了皇后的脸面,寻常奴婢说不得嫔妃,她却说得。 谢曦不胜其烦地叹气,她照顾谢太后已经接连多日,早已身心俱疲,眼下还有不懂事的嫔妃给她找事,难免心浮气躁。 “谁让陛下这几年就喜欢这种泼辣性子呢,”谢曦抬头看了眼天色,“这个时辰鸿儿该下学了,我们去瞧瞧他。” “是。” 路上玉尘安慰谢曦:“殿下不必把汪美人放在心上,是她不对在先。纵是汪美人向陛下告状,陛下也不会责怪您的。” “这我当然知道,陛下是最讲理不过的人,无论再怎么喜欢哪个妃子,总不会越过我去。我只是心累,陛下什么时候能换换口味,他这些年宠爱的女人脾气一个比一个大,我有时候实在不想和她们打交道。根本不听道理,白费口舌。” 当皇后可真是个力气活,不仅得管着后宫琐事,前朝命妇,还得替陛下照顾他喜欢的女人。 可偏偏那群女人一个比一个难缠,见不到陛下没有宠爱来找你哭诉,得了盛宠又来找你炫耀。还要调和她们的矛盾,轻了不行,重了不行。 当皇后可真不是一件省心的事。 第110章 相互嫌弃 “啪!” 染了颜料的布包扔在裴胭身上,砸在肩头,绽开一朵红色的花。 “娘子,”裴胭出声制止,“不可以,你已经扔了我很多次,接下来到我了。” 两人在玩叶子牌,谢禧输得多赢得少,玩了几次便失了兴趣。可这里又没个别的玩意,谢禧一时兴起看裴胭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衫飘逸若仙,想在这件白衣服上染上颜色,约好若是她赢一局便在裴胭的身上弄上一种颜色,裴胭答应了。 事实证明,不是谁提出的玩法谁就赢,谢禧依然输多赢少,可她公然耍赖,每次牌局一结束便率先出手。 白布里面裹着颜料,她扔向裴胭,扔到哪里哪里就开出一朵崩裂的花朵。一来二去裴胭身上的白衣变成了五颜六色,脸上也沾染上各色颜料,像个远古的巫者。 谢禧才不理他,手中继续拿了一个布球,闭着一只眼睛瞄准。裴胭无奈,摆明了谢禧拿他当靶子,连叶子牌也不打了。 他后退几步想要退出谢禧的视线,谢禧随着他的身形转移调转方向,手中跃跃欲试。 裴胭瞅准机会,奔向了谢禧。 谢禧一惊,没反应过来。裴胭却精准的拿走她手中的布球,将绳子解开。 顷刻间,颜雾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遮蔽了两人的双眼。 颜料是粉色的,不是最浓烈的红,而是最娇嫩的粉,飞扬在他们四周。裴胭眼中看不见四散的粉红,只能看见谢禧,她是他眼中最浓墨重彩的颜色,没有任何可以比拟。 谢禧跌入裴胭怀中,他的声音随之响起:“娘子怎么能耍赖呢。” “我就耍赖了,你想怎的?” 三年过去了,裴胭的容貌比以往更盛,简直到了见之不忘的地步。 谢禧原本想着等他花期过了便另外换个俊俏的,再好看的人过了三年也该看厌了。两人好聚好散,给他一笔银钱寻个好去处,也算是全了他们的露水情缘。 可没承想,这裴胭就跟吃了仙丹一样,三年过去容貌丝毫不改,反而出落得愈发惊人,谢禧越看越喜欢,竟是把他一直留在身边。 裴胭嘴角含笑,眼角眉梢俱是风情。 他脸上沾染了多种多样的染料,此时看来倒是显出些异域风情来。 他轻轻地说:“我能怎么啊,我整个人都是娘子的,娘子说什么我不依的。” “那我说的话你还不听?” “我什么时候不听了?” “昨晚。” 谢禧有些着脑,昨天晚上她已经很累了,让他停他也不停,将她好一番折腾。 “呵,原来娘子今日是因为昨晚的事罚我呢。” 裴胭头低下去,脸贴着她的,耳鬓厮磨,“那今晚,都听娘子的好不好?” 他把脸上的燃料蹭到了谢禧的脸上。 谢禧偏头躲过他凑过来的唇,“说谎,哪一次听我的了。” 每次让他停,跟没听见似的,反而变本加厉。 “这次听你的。” 谢禧还想说话,裴胭的唇欺了上来,将她未说完的话堵在口中。 外面守夜的枹树听见屋里传来的动静,早已习以为常。她慢慢挥动手中的小扇,给煮茶的炉子扇火。 娘子这些年虽然有裴胭陪在身边,脸上有点子笑模样,心情也好了些,可身体却总是养不好。大夫说了饮食上要格外注意,忌冰忌凉,不能总喝凉水。 她得一直温着茶水,这样等娘子半夜渴了,醒来就能喝到温热的茶,对娘子的身体有好处。 她可真贴心。 谢禧半夜果然醒了,不光是被渴醒的,她还热。 山中天气向来凉爽,更何况现在才二月,怎么也说不上热。可谢禧偏偏又渴又热,好像是在沙漠里徒步一般,又累又困,口干舌燥。 等到谢禧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突然觉得身子沉重。她往下一看,原来是裴胭伏在她身上不老实,怪不得梦里觉得身子沉重,喉咙生火,原来是有人在她身上点火,欲火焚身。 她抬起手指敲敲裴胭的脑袋,裴胭没理,照旧动作。就知道不会轻易停下来,谢禧把手移到裴胭耳边,揉捏他的耳垂。 “别闹。” 裴胭含糊地说,抽出一只手来抓住她作乱的手指 。 是你别闹才对。 裴胭欲和她十指相握,谢禧挣脱开来,手游离到他的下巴,轻轻抬起。 裴胭正在兴头上,眼中情欲炽盛,唇色嫣红,看见谢禧含笑望着他,没忍住就要去亲她,谢禧侧身避开了,吻落在了锁骨上。 两人又缠绵了好一会儿,谢禧才叫抱树奉茶进来。 抱树一进来就没裴胭什么事了,他乖乖去烧水给谢禧沐浴。 “娘子再喝一口吧。” 谢禧满身欢爱之后的痕迹,床第间都是糜烂的气味,偏偏抱树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无知无觉。 谢禧摇摇头,不想喝了。 然而没有用,抱树又给她倒了一杯,照样顺着喉咙进了她的肚子。 “娘子还喝吗?” 摇头,这次是真喝不下了。 哐啷一声,两人洵声望去,原来是裴胭端着一盆水,不知怎的连盆子都掉到了地上。 抱树嫌弃地“啧啧啧”,娘子对谢禧说:“娘子你看,裴胭现在连端个水盆的力气都没有,要不你再换个人吧。” 她很认真的征求谢禧的意见。 “我听到了。” 裴胭又端着一盆水进来,来到谢禧床边把盆子放下。 他先伸手试了试水温,才握住谢禧的一只脚放入水中。 “热不热?” “刚好。” 枹树在一旁看得直撇嘴,听到就听到呗,又不能怎么样。本来就是,他跟在娘子身边已经三年了,寻常官宦人家的主人三年间不知往后院抬了多少人了,只有娘子,居然只有一个男人。 虽然裴胭的长相胜过世间大多数人,但是享受过质量,数量也得跟上去,不然不是白享受一回。 因此最近抱树致力于让谢禧在寻摸一个俊俏的小郎君,裴胭不是不行,就是太熟了,而且不知吃了什么火药,脾气见长,不复之前温柔可爱。 娘子在他身上常常吃瘪,得在别人身上找回来。 裴胭给谢禧洗完双脚,轻柔的用丝帕擦拭干净。 “我去给娘子准备洗脚水,娘子稍等一会儿。” 每次事后他总是格外温柔,自然,平常也温柔。不过每次这个时候谢禧总能从他身上看出点不同的意味来,很是享受。 就好比一个绝世大美人对你浓情蜜意,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人,明知道是逢场作戏,可由那张脸真演出来,依然沉溺其中,无法拒绝。 谢禧温柔地说“好。” 裴胭笑着看她,目光转到一旁和谢禧坐在一块的抱树时脸色一变。 “你和我一块去。” 正打算美滋滋地和谢禧说话的枹树才不会去,裴胭没容她拒绝,一把拉起来。 “让我去干什么?打水是你这个男人的事!” “我打水你烧水,各司其职。” “你自己就能办,我不去。” “你是娘子的丫鬟,一天天的不干活净偷懒。” 笑话,真让她这个时候待在娘子身边,不一会儿就撺掇着娘子找他十七八个年轻力壮的小郎君回来。 不能冒这个风险。 谢禧笑着看枹树被裴胭不情不愿地拉走,一个翻身又倒在了床上。 眼下她正浑身酥软,全身无力,什么事都不想管,只想好好睡一觉。 第111章 谁更重要 “哼!” 枹树用力地将一根木柴扔到炉子里,想像她是在将裴胭烧成灰烬,烧水烧得更卖力了。裴胭又加了一桶水在锅里,“你好好烧,我去看看娘子。” “哎哎不行,”枹树在后面叫住他,“你看什么看,照理来说也应该是我看,你回来烧水。” 还想一个人去看娘子,看了一整夜了还不够。不行,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裴胭真无奈了,“你为什么总想插入我和阿禧之间呢?我和阿禧是……” “你叫娘子什么?”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抱树拾起一根柴火作势要戳死他。 “娘子的闺名也是你能叫的,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一个男宠,娘子要是不满意可以随时换了你。” “是你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吧,我和娘子我们有肌肤之亲,你个未经人事的小娘子懂不懂,我们才是最亲近的人。你说说你,天天在跟前凑什么热闹。” 还总是挑拨离间,总想让娘子再找几个。 “你这副嘴角敢不敢让娘子知道,”就说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娘子面前柔情似水,在我面前常常以主人自居。” “你若是真觉得在娘子心中自己比我重要,大可以现在就去娘子面前说我服侍不力,让我走。叫什么来着,哦对,枕头风。你去娘子面前吹枕头风,看她答不答应你。” “你当我不敢吗?” 裴胭扭头走了,枹树接着烧水。不过一瞬,裴胭回来了。 “水开了吗?” “再等一会儿。” “好。” 等把水烧开,抱树先去叫醒谢禧,裴胭在后面一趟趟的提水。 谢禧这些年越发不让人近身,除了一直在身边侍候的抱树,也就只有裴胭了。 抱树想让谢禧身边来点新人,可谢禧轻易不会同意,思来想去便把心思打到了裴胭身上。 把裴胭换了,再换个新的小郎君。虽然可能不及裴胭还看,但是新鲜啊。 再美的一张脸,看了三年,也该看厌了。 对此裴胭表示:本意是好的,但请不要牺牲我,谢谢。 谢禧进入到温热的水中泡澡,身上的疲累在一瞬间得到舒缓,舒服得她眯上眼睛。 抱树在她身边往浴桶里加花瓣,忘昔山深处有一汪温泉的泉眼,在那周围生长的植物四季如春,常开不败。恰巧温泉在浮云三千里面,抱树闲来无事常去那里给谢禧采摘鲜花,现在这一篮子的玫瑰便是抱树在那里摘的。 谢禧从水中拿了一朵完整的玫瑰花放在手中端详,然后把它别在枹树耳后。 抱树很嘚瑟,特意偏头显露出来。 “娘子,我好看吗?” “好看。” 抱树一朵玫瑰花也能开心好久,她借着谢禧浴桶中的倒影看起来。 谢禧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给你找个人家好不好?” “什么?” 谢禧又说了一遍,“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人好不好?” “不太好。” “为什么不好,你如今渐渐大了,不能一直在我身边。我放你出去嫁人,让你有儿有女,将来有人供奉香火,不好吗?” “不好。” “为什么不好?” “真要这么好,娘子怎么不嫁人生子?” 抱树从行宫开始便一直在谢禧身边,后来从行宫出来贴身照顾,谢禧身边除了她渐渐没了其他人的身影。 两人之间平常主仆之间的界限愈发模糊,这也是为何抱树敢这么说的原因。 “我嫁人,”谢禧觉得很荒谬,“我早就嫁过人了,没什么意思。” “既然没意思,娘子怎么还想要我去嫁?” 真是胆子大了,什么都敢问,不过谢禧没生气反而耐心跟她解释。 “不一样啊,你嫁人的时候,我让阿娘认你当女儿,这样你就算是我妹妹。我给你挑一个家境殷实,老实忠厚的好人家,再给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有谢家撑腰,谁敢欺负你。到时候你在夫家别说是作威作福,就是真把房拆了也没人敢多说一句。你拿着自己的银钱再买一所院子不就是了,还可以把你相识的人接来住。就好比你在行宫里的那个干爹,还有叶雪,雪花。多好啊。” “福总管不是我干爹,他是青石的干爹,我没爹,也不想生个孩子管叫别人爹。” “你这孩子,多好的事怎么不愿意呢,”谢禧想和她说这其中的好处,“我给你选的人家必定会待你好,绝不会让你受欺负,不比你在我这儿做丫鬟整日伺候我强啊。” 抱树不说话了,谢禧以为她是心动了,在考虑。说了一句你仔细想想便专心泡澡。 泡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劲,她肩膀附近的洗澡水起了一圈圈涟漪。抬头一看,抱树哭了。 也不出声,只是一味的哭,眼泪一滴滴流进浴桶,在谢禧心里荡起波澜。 “好端端的哭什么,”谢禧伸出手去抹她的眼泪,湿漉漉的手擦过鬓边,将水滴带到抱树耳边的玫瑰花上,“不嫁就不嫁,只是和你提一嘴,以后再不说了。” 谢禧轻声细语地哄她,抱树不大相信,抽泣着问:“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我习惯了身边有你,让谁走都不会让你走的,我可舍不得。 ” 抱树抹抹眼泪,余光瞅见裴胭提着一桶水进来,开口问道:“让谁走都不会让我走吗?” “那是自然!” “那裴胭呢,让他走还是让我走?” 这关裴胭什么事,不过眼下让抱树不哭最重要。 “让他走,不让你走。” “真的?” “真的,比你的眼泪还真。”‘ “娘子,那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比裴胭那个臭男人要重要?” “啊……” 这个哪里是能比较出来的,一个是陪她睡觉的,一个是陪她吃饭吧,哪个都很重要吧。 肉体慰藉和精神寄托,都一样的吧? “娘子!” 谢禧答非所问:“裴胭,他不臭,挺香的。” 还挺好闻的,不知道是什么香料,问了他好几次也不说。 抱树继续追问:“那在娘子心中,我是不是比裴胭那个香男人重要啊?” 为了知道她和裴胭在谢禧心中的分量,居然肯叫裴胭是个香男人。 “嗯……” 在抱树满怀希冀的眼神下,谢禧抵抗不住,几乎都要说你比裴胭重要了。可关键时刻,抱树身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她耳边的玫瑰花摘了去。 “让你来服侍娘子沐浴的,水都凉了,一会儿娘子着凉了怎么办?她可不爱喝那苦得要命的汤药。” “要你管,”抱树可不会听他的,“那是娘子给我的花,还给我。” 裴胭把玫瑰花依着抱树的样子簪在耳后,十分得意:“谁拿到了就是谁的。” “你……” 裴胭用手探了探水温,皱眉,“水凉了,赶紧倒热水。” “哦哦。” 抱树一听水凉了怕谢禧着凉,没空和他要玫瑰花,抓起水桶往浴桶里倒。 水哗哗地倾泻下来,虽然小心地避开了谢禧,但还是有些溅到她身上,这可是刚烧开的热水。 “抱树,做事小心点。” 裴胭见谢禧身上溅上不少热水,忍不住出言教训。 谢禧覆上他搭在浴桶边缘的手背,摇摇头。 “抱树又不会是故意的,说她做什么。” 裴胭方才看到抱树试探他在谢禧心中的分量早就一肚子气,现在谢禧还为了抱树说他,更是难过。 “是是是,是我枉做小人。娘子钢筋铁骨的,可不怕烫。” 说完转身走了。 谢禧想挽留,抱树从后面一把揽住她裸露的肩膀,冲着裴胭喊道:“你算什么,还敢跟娘子耍脾气。走了更好,从此之后娘子身边就我一个人了,我再给娘子寻十个八个的小郎君,比你年轻力壮,比你脾气好。” “娘子别理他,你就是太给他好脸色了。瞧他,还敢说走就走,赶紧换个新的人,不留他在身边气你。” “说什么呢,”裴胭去而复返,揪住抱树的耳朵,“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娘子身边胡说八道,我看最该换的人就是你。” “娘子你看他。” 抱树可不会束手就擒,她抓住裴胭的头发,两个人一个揪耳朵,一个抓头发,你来我往十分热闹。 一直在浴桶里没出来的谢禧:………… 得,洗澡的时候看了场好戏。 第112章 汪美人是谁 等两个人闹够了,抱树气冲冲地去准备谢禧的衣服,裴胭却到了谢禧身边装委屈。 “娘子刚刚说的我可都听见了,娘子好狠的心。” “听见什么了?” 她可什么都没说。 “听见娘子厌弃了我,要再寻十个八个比我年轻力壮,比我脾气好的小郎君来侍候,不要我了。” 他从后面环抱住谢禧的肩,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也不在乎潮湿的水汽沾染衣袖,把刚换上的衣服弄成皱巴巴的样子。 裴胭的嗓音也和这雾气一般,湿漉漉雾蒙蒙,让人听了心里软乎乎。 “是我还不够好看吗,娘子看够了。还是我不够温柔,娘子嫌我不够体贴。还是,”他的手探入水中,“还是娘子,嫌我床笫之间太粗鲁,没有情趣。” 谢禧抓住他在水下作乱的手,“是你不够听话,都说了够了,还没完没了。” 裴胭把手收上来。 “娘子果然是厌弃了我,想寻个比我知情识趣的。我却不如娘子的意,我这一辈子都要跟在娘子身边。” 谢禧原本还饶有兴致地听他说些调情的话,可听见他说一辈子,不免冷笑:“张口便是一辈子,你有几个一辈子。若真和我一辈子在一块,最先受不了的人恐怕是你吧。” 一辈子有多少个日日夜夜,没有人会甘心一直陪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边。至少没了谢家五娘子这个身份,裴胭估计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她现在最不信的,就是真心。 许是真心太过炽热,倒衬托水凉了,谢禧感到有些凉,不想继续泡了,拍拍裴胭的胳膊示意自己要出来。 裴胭眼神在谢禧身后满是落寞,谢禧一拍他肩膀他即刻收敛起来,拿来浴袍将谢禧小心的抱出来。 他将谢禧放在凳子上,单膝下跪拿了棉布将谢禧身上的水渍小心的一点点擦干净,而后服侍谢禧穿衣。 谢禧看他对自己如此周到殷勤,越看越喜欢,忍不住用手勾了他的下巴。 裴胭正给她系衣带,嫌她不老实,把头偏开来。谢禧不依他,双手扭住他的脸把他的头扭回来。 “看我。” “好。” 谢禧说让他看她便看她,眼里都是她的倒影,看上去还真是一心一意。 看着看着,裴胭便想挨上去。谢禧可不想,一巴掌把他头打偏了。 抱树还等着她呢,可没空和他在这里纠缠,湿冷冷的,水汽凝在肌肤上可真不好受。 山中无人,正是好时节。 平城宫,清净殿。 林陈叶因为永南灾情的事这些时日一直没能好好休息,直至深夜还在和几位大臣商讨应该怎样安置灾民。 深夜寒冷,清净殿却温暖如春,炭火一刻不歇,里面的人穿着单衣尚不觉寒冷。 正殿上,林陈叶端坐正中,看朝中的两队大臣因为如何处置灾民的事争论不休。 一派主张灾民众多,不宜调动,不如直接在永南安定。 一派主张故土难舍,还是把灾民原路返回更能安抚他们的情绪。 一个说事发突然,永南发大水的的地区早已被大水冲了个干干净净,良田变水洼。耗费人力物力送大量灾民回乡,回去干什么,看他们毁得一干二净的家吗? 另一个说不回去数以千计的灾民聚集在永南县城,时间短了还好说,时间一长保不齐灾民里面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按捺不住,开始作奸犯科。到时为永南又添一场祸事怎么办,还不如现在趁着人心惶惶之际,让他们做什么便做什么,趁早弄走吧。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想法,谁也不让谁。本来还能心平气和地谈论,后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拿正在受难的灾民做文章,可真是一个好官啊”。 这一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两派说话逐渐难听起来,有的说故土难迁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偏偏你周大人不考虑这些,不顾灾民家园被毁的心,如今更让他们远离家乡是何居心。 有的说灾民现在无处可去,永南是最好的归置地,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李侍郎你就是不愿意让灾民待着。 说起来那地方好像是李侍郎的家乡吧,别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怕被外人知晓吧。 你说什么呢,老夫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你在陛下面前污蔑我。 污蔑,整个谁是不知道你李家是有名的大户人家,外面街上掉一个铜板,你李家都得收半厘税,这次灾民去了永南,可不就是碍了你李侍郎的眼吗? 你你你……,老夫一心为公,怎容你如此造谣,陛下,您可老臣做主啊! 到底是不是一心为公,陛下自有圣断。请陛下明鉴! 林陈叶:………… 都说完了,该我说了吧。 “谢公。” 谢将离困得眼神迷离,要不是记得这里是清净殿不是谢府,他恐怕早就从椅子上跌下去了。 “谢公!” 林陈叶加重了语气。 谢将离身边的一位大人悄悄推了他一把。 “啊?啊!” 谢将离从睡梦中惊醒,一睁眼看见陛下和同僚都在看着自己。 “陛下说得是。” 看样子还没醒。 林陈叶叹了一口气,“已是深夜,既然事情到现在也没商量出来个章程,那就明日再说吧。” 都是一些年过半百的老大人,林陈叶再忧心国事,也不能让他们彻夜不眠。毕竟永南的事情大致已经解决,不急于一时。 “是。” 熬了快半宿的几个人站起来有站起来伸懒腰的,打哈欠的,喝茶提神的,更有甚者心弦一松,往椅背上一靠就开始睡,全然不顾陛下在身边。 林陈叶同样困倦,正想着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游金过来禀告,汪美人来了。 林陈叶心神一动,“让她去偏殿等着。” “是。” 他整理了一下奏章,又派人叫醒睡着的大臣,里面的人陆陆续续出去。 而本应在自己宫中禁足的汪美人,正提着一个食盒袅袅婷婷地站在清净殿外,等着林陈叶忙完。 从里面出来的诸位大臣一眼就看到了,不过一个嫔妃,看一眼也就过去。更何况现在夜半三更,一个个困得不行,还是早些回去睡觉最好。 唯有户部的周侍郎是个好事的,这么多人在,愣是瞥了好几眼,硬生生看清楚她是谁。 他故意放慢脚步,和谢将离一块走。 “谢大人,你看见殿外站着的那个女子了没?” “什么女子?”谢将离睡眼朦胧,都是被人扶着出来的,哪能看见他说得什么女子,“宫女吗?” “不是,是陛下新近宠爱的那个汪美人,”他试图唤醒谢将离,“就是汪远的妹妹,先小谢大人去永南的那个。谢大人还记得吗?” 是他啊,说起汪远,谢将离可不陌生。不过汪美人嘛?不清楚没见过。 “你怎么知道她是汪美人?你见过?” “当然见过,不是我见过你也见过,”周侍郎说起上次见汪美人的时候,“就上次宫中设宴,汪美人向陛下敬酒,陛下看她那眼神柔情似水的。” 他特意看清汪美人是如何倾国倾城,能令陛下如此另眼相待。看清楚之后难免失望,也不过如此嘛。 “陛下很看中他。” “也很看重他妹妹呢。” 周侍郎话里有话。 “你什么意思?” “我听说先前汪美人不遵守宫规,对皇后不敬,被皇后禁足于宫中。现在,好像还没到日子呢,怎么大摇大摆的来找陛下了。看来,是陛下默许啊。” “你很闲吗?” “啊?” “你要是闲的话,现在转头回去,和陛下说你想去永南赈灾,为陛下分忧,陛下定然欣慰。正好把我儿换回来。” “别别!谢大人我这是认真和你说呢,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换了旁人谁能和你如此推心置腹。” 多的很,你只是其中一个。 “老谢,我说认真的。你看,陛下在前朝器重汪远,他险些酿成大祸都没下狠心处置他。还有他妹妹,在后宫不听皇后命令,你看这么多年,后宫哪个嫔妃干在这个时候来叨扰陛下,关键是陛下还不生气。你说是不是?” “你要是眼红汪远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大可以把女儿送进宫,你那个大女儿什么干不出来。陛下肯定没见过这么新奇的人,没准龙心大悦给你再封个官什么的。” 一提到女儿,周侍郎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下去。 “算了算了。” “算什么啊,”谢将离存心气他,“您周大人的女儿整个平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陛下和我聊天时也曾提起过,还问我周大人的二女都可有归宿。若是找不到,陛下也可为您家的娘子赐婚,玉成好事。” “谢陛下好意,可是不必了。” 提起两个女儿,周大人的脸皱的跟苦瓜也差不了多少。 “儿女间小打小闹的闹个笑话让别人看看也就过去了,真闹到陛下面前,可是要掉脑袋的。老谢,你别害我。” 第113章 受宠的原因 清净殿里的几位大人都走光了,汪美人才进去。 林陈叶还在看奏折,没发现她进来,汪美人当即有些不开心。 “陛下,妾半夜思您如狂,这才漏夜前来,陛下怎么不看妾呢?” 汪美人虽然是汪远的妹妹,但汪家在兄妹二人年幼时积贫,汪远读书更是耗尽家财,因此汪美人自幼没有受到好的教养,说话做事粗鄙不堪,和汪远文质彬彬的性格大相径庭,从性情上来说着实不像兄妹。 宫中也有不少嫔妃因为汪美人的性格诟病于她,说她刁蛮任性、不知廉耻,可林陈叶就喜欢她这无法无天的性子,如此一来汪美人更加肆无忌惮。 陛下喜欢,管你们说什么,能得陛下喜欢就是她的能耐。 “寡人不是让你在偏殿等吗,谁让你在外面受冻的。” “那我大老远跑来见陛下,自然得让陛下知道我的辛苦。” 她见林陈叶还是专注于奏折,直接上前把他的手从奏折上拿下来。 “陛下,奏折有妾好看吗。陛下别看奏折了,看看妾吧。” 汪美人不讲礼数是一回事,但是她的胆子也是整个后宫公认的大。 就凭她敢和林陈叶逗趣,这一点,整个后宫无人能及。 没有办法,谁让林陈叶长了一张生人勿近,寒霜胜雪的脸。他都不用多说一句话,只淡淡的把你一瞧,浑身的威势就压得你喘不过来气。 可王美人不知是没见识还是没心眼,真把林陈叶当成一个普通的君王,甚至是他们县上的县令,邀宠献媚无所不用其极。 冷淡?没事。 我热情就好了。 没事去清净殿嘘寒问暖,袖手添香,亦或是盛夏的夜里穿着薄纱在林陈叶的必经之路上跳舞。 正当阖宫等着看汪美人的笑话时,令她们震惊的一幕出现了:陛下竟然没有斥责汪美人行为不端,反而视若无睹。 汪美人看到林陈叶没有责怪她,更加卖力的“勾引”林陈叶,时不时去清净殿问候陛下,或是夜里睡不着心慌慌陛下来看看。 招式虽老却实在有用,依照林陈叶的性子,不拒绝就是接受,久而久之居然真的让汪美人勾到了手,荣获专宠。 这下子后宫的嫔妃们沸腾了,早知道陛下喜欢这个调调,那她们还装什么贤良淑德,温婉大方啊。 衣服减少,负担减少,丢掉脸面,往怀里跑。 一时之间除了本身自恃身份不愿同流合污,或者实在做不来妖娆之姿的妃嫔,剩下的人使劲十八般武艺,就想让林陈叶注意到自己。 一般的就模仿汪美人在路上穿薄纱跳舞,或是走温情路线嘘寒问暖,素手做羹汤。 能拉得下脸面的则大胆的多,有善舞蹈的妃嫔在宫中扮九天仙女邀陛下共舞,没错是共舞,来请人的宫女说得一脸暧昧。 有善乐器的大半夜在靠近清净殿的地方演奏乐器,往往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吹拉弹唱,无所不精,比宫中乐队的技艺不差多少。 还有的更加大胆奔放,谎称自己生病了请林陈叶探望,十次之中九次不去,最后一次去还是因为林陈叶想知道到底是谁三天病了十次,有病找太医找他干嘛。 到了之后等待林陈叶的是一个不着寸缕、含情脉脉、大跳艳舞的女人。 这是他后宫的人? 林陈叶当时脸都绿了,据当时值守的宫人说不知道当时屋里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陛下从屋里出来,脚步慌乱(?)出来之后便关紧了门,将那位娘子关在了屋中。 然后,传了太医。 太医来到之后经过诊断那位娘子并无病症,可林陈叶觉得此言有误,命太医给她开了清心寡欲的药方,并让宫人日日监督饮药。 随后命钦天监在那位娘子的宫中举办了一场法事,进行驱魔,连办三天。 成为宫中一则趣谈。 林陈叶曾经找谢曦说明这个情况,请她坐在皇后的位子上便要担任皇后的职责,杀一杀宫中这股不正之风,让后宫风气清平,莫要再出现得了癫症的女子。 对此谢曦表示:上行下效,恕妾无能。 嫔妃的职责无外乎诞育子嗣,侍奉皇帝。嫔妃争宠本是常事,只要不是太过她也没有理由干涉。可陛下近来喜欢大胆奔放的女子,有人因此尝到甜头,自然有无数人争相模仿。 偶然见到行事大胆的,妾也想行使皇后的权利处置,可妾不知她是因何有胆子敢如此行事,所以难免思虑再三不能决断。 若想从源头上根绝,是能请陛下严于律己,为后宫众人做一个好榜样。 言外之意是妾虽然是皇后,可毕竟也是在陛下手底下讨生活的,听的是你的命令。后宫这么多女人也不是每个都服妾,也有不服妾的,但我既然当了皇后就会做好本职工作不给陛下添麻烦,自当约束自身,以身作则,为陛下安顿后宫。 可您近来喜欢汪美人那个风格的,虽然你嘴上没说过不喜欢可行为上默许,显然乐在其中,别的人见了想要争宠自然要模仿她。妾想管也不敢管太过,万一她正好是陛下喜欢的,妾不就得罪您了吗。 所以,要想后宫和以前一样安定,请陛下从自身找原因,不要喜欢太能惹事的。 谢谢。 这话就差说林陈叶脸上了,可林陈叶这人虽然软硬不吃,但却是个讲理的,知道此事大部分原因在自己,面对皇后的软钉子居然硬生生忍下了。 直接晋了汪美人的位份,并让她以后收敛点(在林陈叶面前是,在去他人面前是不是这样不好说)。 汪美人敢碰奏折,林陈叶没生气,但是很奇怪。 他看着汪美人的脸问了一句,“你怎么敢碰我的奏折呢?” “谁让陛下不看我总看奏折,”汪美人没发现林陈叶脸色不对,手里依然拿着奏折,“陛下,奏折有什么好看的,看看妾吧。” 林陈叶把奏折从汪美人手中抽了出来。 “出去。” “陛下……” 汪美人还想再说什么,游金伸出一条手臂把她和林陈叶隔开,“美人,陛下还有奏章要批阅,你该回去休息了。” 林陈叶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淡,汪美人却从其中看出几分不耐,但她知道林陈叶有时候就喜欢她的无理取闹,因此还想在搏一把。 “陛下,皇后罚妾禁足宫中,妾此番前来可是不易,陛下不要不理妾。” “禁足?”林陈叶想起来了,汪美人是因为犯了错被皇后禁足,“你怎么出来了?” 汪美人以为林陈叶是心疼她,娇滴滴的说:“自然是因为妾怕一直待在宫中,陛下见不到会忘了妾。又怕没有妾在身边,陛下废寝忘食。” “方才妾来时正巧遇到几位大人刚走,便知道陛下又忘了进膳,妾特意为陛下带了鸡汤来,陛下要不要喝一口。” 林陈叶没喝汤的心思,他只知道汪美人没遵皇后的命令擅自出宫。 “你敢不听皇后的命令?” 汪美人这才知道害怕,连忙跪下。 “陛下,妾并非不听皇后殿下的命令,只是妾实在思念陛下这才偷偷出宫,请陛下看在妾一心为了陛下的份上,莫要追究妾的罪过。” “一心为了寡人,”林陈叶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看她,“真的是一心为了寡人吗?” “自然是真的,陛下是妾的夫君,妾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 “呵……” 林陈叶嘴角微挑,眼神却冷凝,汪美人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心情不好。 “这宫中,有哪个人不是一心为了寡人,若再有个人像你这般不守规矩,只说一句是为了寡人,便轻轻放过,长此以往,后宫还有何规矩可言。” “是妾错了!妾愿意受罚!” 汪美人审时度势,知道此时不是辩解的时候,陛下愿意听她就是一心为了陛下,不愿意就是没有规矩。 “妾马上就回宫闭门思过,专心抄写宫规,妾一定谨遵皇后殿下的命令,再不违逆。” “下去吧。” “是。” 汪美人战战兢兢退下了,游金进来把汪美人留下的食盒端走,他知道林陈叶不会喝外人送来的吃食。 在游金即将出门的时候,他听到林陈叶说了一句“怎么看起来那么讨厌呢”,游金不敢再听,连忙出去。 林陈叶不知是说给谁听的,亦或是在喃喃自语:“为什么同样的事,她做起来一点都不有趣?” 这件事,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回答。 第114章 母子交谈 永和十六年七月开春,正是整个大兖最热的时候,以往的这个时候,不少大臣家里早就携家带口去山中上香,名为上香,实为避暑。 七月流火,天公威力势不可挡,王公大臣家的女眷避暑之余也少不了呼朋引伴,设宴享乐。什么赏冰宴、避暑宴、流水宴,在避暑之余寻个乐子。 可今年的七月,与炎热天气不同的是平城宫越发肃清的气氛。宫人走在路上不发一言,深恐招惹祸事。 御花园里也不见那些贵人娘子前来赏花游玩,听不见她们莺啼婉转,看不见缤纷倩影。空余花团锦簇空挂枝头无人采撷。 一切的原因,只因为谢太后,快要不行了。 平章宫内无数的宫人跪在殿中,阳光射进殿中人的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热量,只有死亡逼近时的战栗。 谢太后躺在床上,御医在左右跪了一圈,随时等候上前医治。不过彼此之间心知肚明,怕是用不上他们了。 谢太后,油尽灯枯。 大概是回光返照,大概是有心愿未了,谢太后的精神此时看着尚可,眼神中神采依旧,让人怀疑是否是底下人大惊小怪。 谢曦在一旁用湿了的帕子给谢太后擦拭身体,谢太后的身体仿佛一片缺水的沙漠,将表面的水源吸食殆尽,而后又是一片干涸。 谢禧比任何人都要无比清楚的意识到,她的姑母,怕是撑不过这两日了。 后宫嫔妃都在帷帐外跪着,隐隐约约能够听见哭声传来。林陈叶的儿女都由自己的母亲带着一并在外面,小孩子不懂得为什么大人都在哭,可看见自己的母亲掩面哭泣,被情绪所感染一个个待在原地不敢出声。 唯有林鸿,他是林陈叶最大的孩子,纵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心里也隐隐有感觉,从小到大对他最好的祖母,今天不好了。 “祖母……” 林鸿由谢杳抱着在外,见祖母一直没有叫自己,想挣脱谢杳的怀抱进去里面。 “太子殿下,”谢杳抱住他不让他进去,“殿下不要过去。” “我把祖母!我要祖母!祖母为什么不见我?” 儿童稚嫩尖锐的嗓音在一片死寂的大殿中显得尤为清晰,站在窗边的林陈叶回过头。 病床上的谢太后突然咳嗽起来,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死水中,惊起一片涟漪。 “陛下息怒,太子殿下惦记姑母这才失态,妾马上抱太子殿下下去。” “不必,”林陈叶制止了她,从她怀里抱起林鸿,“我们去看祖母好不好?” “好。” 林陈叶掀开帘子,扑面而来一股浓郁的药味,夹杂着花开到荼靡的气息,是将死之人特有的气息。 谢太后,撑不了多久了。 朝中大臣皆在平城宫外等候,谢将离和几个谢太后素来倚重的大臣跪在殿外,一直等着消息。 “祖母……” 林鸿从林陈叶怀中下来跑到谢太后床边,谢曦在他马上要扑到谢太后身边时拉开他。 “鸿儿乖,不要打扰祖母。” “祖母怎么了?” 林鸿殷切的看向谢太后,期望谢太后能像往常无数个午睡醒时那样睁开眼睛,笑着唤他鸿儿。 谢太后眼皮微微一动,显然听到了林鸿的声音,或许是太过无力,她没有回应这个她平常最喜爱的孙儿。 “祖母今日很累,鸿儿不要打扰祖母好不好,让祖母好好睡一觉。” “可是我想和祖母聊天,祖母,你起来和鸿儿说说话好不好?” 林鸿想上前去触碰谢太后,林陈叶将他抱在怀中交给谢曦。 “带鸿儿下去吧。” “是。” 谢曦带林鸿下去安抚,林陈叶贴身陪着谢太后。 他接过谢曦放在一旁的帕子急接着给谢太后是手,谢太后却在此时睁开眼睛。 “母后……” 谢太后的眼睛不似那些老眼昏花之人浑浊黯淡,即使是在濒临垂死的时候依然闪着亮光。 “你来了……” “儿臣一直在。” “呵,”谢太后发出讽刺的轻笑,可由于身体太过虚弱,听起来像是在费力的呼吸,如同一条濒死的鱼,“如今,我们终于可以做一场母慈子孝了。” “母后说的哪里话,母后对儿臣的养护之恩、栽培之情,儿臣永世不敢忘怀。” 林陈叶边给谢太后擦手边说。 由于多年的病症折磨,谢太后早已耗费全部的精神血肉,一截手臂犹如枯枝,也就是在这时候林陈叶才敢相信,这个如同神明一般主宰了他前半生的母亲,将要不久于人世。 可他心中非但没有一丝轻快解脱,反而一种惆怅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这么乖?早知道你这么乖,在你小时候,就不把你身边贴心的人都给杀了,好歹给你留几个。不然你也不至于如今,孤家寡人。” 林陈叶的手在她手腕处停下来,隔着一层薄薄的丝帕,他能感受到手下细微的脉搏,孱弱无力,时日不多。 “这不是母后一惯的作风吗,不允许我身边有太多亲近的人,小时候是内侍,长大了是阿禧。不过阿禧是你的侄女,好歹留了一条命。不然,就好像鸿儿的母亲一般,都见不到自己历尽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便撒手人寰。” “哈哈哈哈……” 林陈叶对的话使得谢太后笑起来,大笑过后便是一阵咳嗽,让外面的人听得忧心忡忡。 好不容易谢太后平复下来,一开口便是讽刺:“是,你说的没错,是我。落子无悔,这没什么可辩驳的。可……”,她猛的吸了一口气,“可再来一次,我、我还会这么做。你呢?再来一次,你、咳咳咳!咳!你呢?” “你是不是会奋起反抗,义正言辞地对我说这个皇帝你不当了,我想做什么便做吧!你会吗?” “你不会!你不会放弃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生杀夺予的权利、至高无上的皇位,你从来就不是一个能够居于人下的人。” “当初我动了废黜你的念头,想改立康乐王为帝可惜未能成型。若是我真下定决心,我们之间怕是会不死不休。到时候,陛下在朝野中定会惹人非议。”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谢太后气力不足,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那群人啊,那群御史、谏官,以往的时候就数他们骂我骂得最狠,牝鸡司晨,女主误国,什么难听骂什么。可你若是真杀了我,他们的唇枪舌战一样冲你而来。” “这至高宝座,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往后,我可不掺和这些伤脑筋的事了。以后的风霜雨雪,只能你自己扛了。” “母后为大兖殚精竭虑,劳苦功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 谢太后喘着粗气,胸膛上下起伏不定,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维持自己的体面。 “林陈叶,你可真、真,咳、咳……” “母后还是好好歇息吧,阿觉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您马上就可以看到他了。” 为了平定永南的灾情,林陈叶特命谢觉为钦差大臣出任永南,谢太后在预感到自己身体状况变差之后,马上派人去永南传谢觉回来。 如今强撑着一口气迟迟不肯闭眼,怕也是因为要见谢觉最后一面。这点林陈叶倒没什么可疑心的,谢太后和他的母子之前真真假假,在人世的最后一眼比起他这个讨人厌的养子,怕是更愿意见到和她有着相同血缘的谢觉。 “阿觉、阿觉……”,谢太后念叨着谢觉,一会儿口中又换了人,“阿兄,阿兄……” 谢太后的神智又开始不清醒,林陈叶见状退了出去,走出房间。 谢曦正站在外面,看样子是等他。 “鸿儿可安顿好了?” “乳母已经哄睡下了,陛下不必担心。” “嗯。” 林陈叶见谢曦没有离开的意思,问她还有什么事。 “姑母精神尚可的时候让妾见了一人,吩咐妾在她神思恍惚之时,把此人交给陛下。” “何人?” 第115章 消失许久的人 “念总管。” 念双满? 这个名字已经许久不在平城宫内出现了,自从谢太后知道自己被悄无声息地下了数十年的子不活之后,念双满就从她身边消失了。 林陈叶试图寻找念双满的下落,可无一例外的落空,查无可查。只有死人才能消失得如此干净利落,连个尸体都没留下。 林陈叶以为依照谢太后的性子,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绝不会轻饶了他。可现在看来,念双满只是暂时从平城宫离开了一段时间,谢太后留了他一条命。 谢曦带林陈叶去到平章宫的一处偏殿,那里已经有人等候多时。 念双满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静静地看外面花红柳绿,听蝉鸣莺啼。 林陈叶看到这幅画面,突然想起这个画面曾无数次的在他脑海中出现过。 大概四岁的时候,或者更久,在谢太后出现之前,念双满一直静默的陪伴着他,不出声,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待在他的身边守着他。 每次当他午睡醒来,那时不见父皇,母后也不在,床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小内侍。 或给他扇风送凉,或给他哼小曲哄睡,或者什么也不做,看着窗外风景。每到这时林陈叶就会感到心安,打个哈欠又睡过去。 因为他知道,等他醒来的时候念双满还是会在他面前陪着,永远不会离开。 在他的记忆中,念双满的存在一直和他的父皇母后一起出现,贯穿了他没有忧愁,家庭美满的全部时光。 直到谢太后出现了,念双满渐渐站在了谢太后的身后,他带着林陈叶儿时的记忆一起消失在这些年里的深宫岁月中。 听到动静,念双满转过头,看到林陈叶他并不惊讶:“殿下,您来了。” “这些年,你去哪了?” “太后将我送回了老家,当时还想着本落叶归根也是不错,没想到苟活至今。” 两个人像之前无数个寻常的午后在聊天,不同的是没了之前的那些算计、猜疑、小心谨慎,只是闲话家常。 “老家?你不是从小进宫的吗,怎么还会有老家?” “是先皇后给奴婢找到的,”之前先皇后在后宫是一个禁忌,无人敢提起,现在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说起他用一生来感念的人,“便是在先皇后逝世的那一年。” 提起先皇后,念双满脸上不再是僵硬的假笑,而是多了一些温柔,对逝去亲人怀念的神色。 “殿下大概不知,奴婢虽是自小进宫,可并不是作为皇宫内侍的人选从民间按规制挑选而来,奴婢是经由先皇后举荐才得以进入后庭。” 林陈叶不知道这件事还有母亲的原因,无论是他的父皇还是母亲,都没有和他说过。 念双满好似知道林陈叶所思所想:“先帝没有对陛下言明,是为了保住我这颗暗棋。先帝在时,太后远没有如今势大,可先帝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后宫之中波涛汹涌,谁也不知道真正的敌人是谁。我藏得越隐蔽,您也就越安全,将来对您的帮助也就越大,所以一直没有告诉您我和先皇后的安全。” “至于先皇后,于她而言不过就是随手救了一个人罢了,她甚至没有记住我是谁。” 林陈叶的母亲是一个真正心善的人,无论是她从小生活的环境让她没有见识到人间险恶也好,还是只是一个少女的怜悯之心也好,都切切实实救了念双满,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陛下听说过许村吗?” 林陈叶想了片刻大兖各处州县,还真想到了一个:“是斜边府辖下的一处村落吗?” 林陈叶曾经在该处府衙的奏折中看到过这个名字,“永和五年三月,此地曾出现过一次灾情。三月开春本是大地回暖之际,此地却严寒未退,甚至连月飘雪,土地变硬石无法开垦,当地百姓生计难以维系。” 天灾非人力所能改变,朝廷唯一能做的就是命令当地府县开仓赈灾,另择无主荒地另百姓开垦良田。不过好在这种异象只持续了两个月,此后天气回暖,灾情缓解。 “不,不是的,这个天下不是只有一个许村。” 念双满自从幼时从家乡逃荒出来再没有回去,日渐模糊的印象不妨碍他还记得许村在哪。 “当时的许村,甚至还不属于大兖,细究起来,奴婢的故乡和太后还有些渊源。太后的故国是大兖和南楚之间的胡塔,奴婢的故乡是胡塔最边缘的许村。许村太小了,小到没人在乎他的归属。若是大兖的军队打胜了南楚,那许村便是大兖的,直到下一次南楚的军队打胜了大兖,许村又成了南楚的领土。若是运气好两国之间有一段时间不打仗,胡塔就成了我们的国家,那时候就会派官兵来收赋税。” “可哪里还有钱上交呢,大兖胜了来一次,南楚胜了又来一次,每一次恨不得将地里新长的嫩草都刮走喂他们的战马。等到实在从我们手里搜刮不出东西的时候,就开始抢人,抓壮丁。有时候一家子两兄弟,这个是大兖那边的,那个是南楚那边的,他们的父亲是胡塔的。” “村里七老八十老人抓去给他们烧水做饭,打仗的时候丢到阵前祭旗。女人……” “女人,孩子,更算不得人。我的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他们或许在某位官爷的肚子里团聚了,谁知道呢。” 两国交战,夹在中间的小国腹背受敌,小国的百姓更加民不聊生。可即便如此,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活着,每天一觉醒来都是赚的,庆幸自己又活了一天。 这样的生活,念双满从出生开始过了十年。 “在我十岁那年,两国之间爆发了一场近十年来最大的战争,整个村子都被夷为平地,我们家只有我和弟弟活了下来,他是我仅有的亲人。” “许村彻底没有了,以往争着来我们村收赋税孝敬的那些官兵,没有一个管我们的,我们成了没有国家没有故乡的孤魂野鬼。可没办法,成了孤魂野鬼只要一天不去地府报道,就得活着,像猪像狗也得活着。村里最大的一个爷爷拎着剩下的人去找出路,他之前听人说过大兖,那里的皇帝可以接纳外来的流民在他的土地上安家,他决定带我们去那。” “所以你们就跟着他来到了平城?” 此话一出,念双满却沉默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很难看。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话:“陛下,您想得太简单了。” “我们只是一群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哪里有能力去到从未去过的大兖。至于平城,更是听都都听过。” 他们只是一群从未离开过自己村子的百姓,要是没有战争,一辈子都只会带着那个连马车都见不到小村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娶妻生子。 可偏偏战争逼得他们背井离乡,要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不过,只要能活下去,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你是怎么来到平城的?” 依他所言是林陈叶的母亲举荐他进宫,那在此之前他已经到了平城,甚至摸到了皇宫的门槛。 “念双满平淡地说:“被一路卖过来的。” 第116章 求活路 没有什么人贩子大发战争财,趁机倒卖人口。打仗的时候到处都在死人,人贩子为了自己的安全完全可以找一个相对平稳的地方做买卖,是许村的那个老人家跪在地上求着他卖的。 没办法啊,一个七老八十路都走不稳的老头子,和一群从来没出过村子,最大不过十岁,最小不过一岁的小孩子,怎么能够靠自己徒步走到平城。 只能求别人卖了他们,卖到个好地方,能活着就行。 人贩子本来没打算带着他们,他们的商队只是偶尔经过许村,想买人的话大可以去别的地方,带上他们走不远不说,还容易惹人注意,带来麻烦。 凑巧的是把许村夷为平地的两股军队又在别的地方打了起来,许村反而安全。再加上爷爷苦苦哀求他们做个好事,给孩子们一条活路,那些买卖人于心不忍,就当做好事把他们都收下了。 但那个爷爷没能离开,他太老了,走不动路,没人买他就没有用处。老爷爷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留在了他的故乡。 “我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爷爷,他找了把扫把在扫地,地上都是人的尸体,要是种上粮食,来年肯定丰收。”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这么多人埋在地里变成养料,贫地变成沃土,不出几年还会有人在这安家。 “后来你随那队人贩子一路来了平城?” “是。” “我、我弟弟、还有和一些村里幸存的孩子,跟着那些买卖人上了路。” 说起那些把他们当做物品买卖的人贩子,念双满语气中并无多少憎恨,甚至用买卖人称呼他们。 “一路上除了我们,陆陆续续还有很多人加入进来。有在路上捡的,有一个铜板、半块烙饼从他爹娘手中换来的,更多的就是和我一样,为了一口吃的就跟着人走了。” “起先过得比较难,这么多张嘴,不能谁饿就给谁吃饭,人家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过好在我们中间大多数人能干活,啃树皮,挖野菜,吃观音土,总能活下来。” “年纪小的就受苦了,我们村有个一岁的小孩,从小就没吃过几顿饱饭,牙都没长齐,根本啃不动树皮。那些买卖人本想丢了他,原本已经丢了,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一户富庶的人家,他家因为战乱举家搬迁,唯一的独子死在逃难中,听说我们队伍里有个一岁的孩童便想买了。一岁左右还不记事,是个好年纪,那户人家愿意出一袋小米。”“领队的听了当即带着我们几个人沿着来的路回去找孩子,幸运的是孩子没事还活着,他身边的秃鹫等着他死了好吃肉,没想到等来了我们,让我们给吃了。” “我上去把他抱起来,他认得我,缩在我怀里叫我哥哥。我一路抱着他回去,把他交给了那户人家,换了一袋小米。” “把他亲手送人,很难过吗?” “不难过,很开心,因为换到了一袋小米。当时我就把那袋小米攥在手里,沉甸甸的,好像还能闻到粮食的味道。我都忘了上一次喝小米粥是什么时候了,多亏了他。不过,要是当时被送到那户人家的是我弟弟就好了,他后来也不用跟着我吃了那么多的苦。” “当天晚上我们喝了一顿粥,几粒米一碗水,里面还有抓的那只秃鹫的肉一起煮,根本尝不出来什么味道,但是能嚼好多口,能咽下去,不是树皮的苦味。” “就是这一顿饭,让我们对前路有了盼头。” 一群因为战争失去家园亲人的孤儿,一队买卖人口的商队,在尽力躲避战争带来的伤害的同时,朝着他人口中的和平之地一路向前。 一碗清水似的小米粥,几块硬得塞牙的肉,就能成为他们的支撑。 “我们一直走,一直走,走了不知道多少时日,脚上的鞋磨破了,脚底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有的人受不了死了,有的人觉得到不了平城走了,还有的人给自己找了别的出处。” “我们的队伍里有个路上捡的小娘子,二十多岁了吃不饱饭饿得跟十几岁的小孩子一样。捡到她的时候她正跟一条野狗抢一块不知道是谁丢下的骨头,那条野狗也瘦得皮包骨浑身没半两肉,他俩一时之间谁也没抢过谁。我们之中领头的见了上去给了那条狗一石头,又是一顿饭。” “那小娘子饿得话都说不出来直哼哼,领头的不知怎么想的把她留下了,她就跟着我们一起走,我弟弟很喜欢她,总追在她后面叫姐姐。” “我们进平城的机会还是用她换的呢。” 换? “你们卖了她?” “卖?”念双满满含讽刺,“打起仗来,人命是最不值钱的。” “我们一路走一路卖人,总算撑到了平城。可不止有我们来找活路的,还有很多别的地方来的人。他们有比我们来的早的,在城外占了好地方,有比我们有门路的,给城里想买人口的贩子牵线。那时候我们才发现,在平城,穷人才最不值钱。人命,算个屁。” 即使已经当了多年平城宫的内侍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外乡人,可想起当初挨饿受冻,遭人凌辱的时光,念双满还是不能轻易忘怀。 “可已经到了这里,活路就在眼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掉头回去的。大概是苍天有眼,老天不忍见我们功亏一篑,一个机会摆在我们面前。” 他说是苍天有眼,可若苍天真的有眼,又怎会让他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灾民太多,当时的陛下怕灾民涌入城内会引发暴乱,所以只在城外施粥,让我们等候安排。但是城内有些有手段的人买通了守卫每天可以出来挑人。” 挑人?林陈叶不知这种情况是什么,不过好在念双马上为他解答。 “城中有些大户人家,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不想让人知道,只能从暗中悄悄的选人,没有什么比从外地而来的更合适的了。” “或者说妓馆的老鸨为了省钱,也会从中挑人,一袋小米就能买一个全须全尾长相清秀的小娘子。” 一袋小米,又是一袋小米,在那个时候一袋小米抵得上一条人命。 “凑巧有个大户人家来选人的来到了他们住着的边上选人,挑中了我们那儿的那个小娘子,说他们家主子就喜欢年纪小的,用一袋小米换了她。” 后来才知道之所以能找到他们那里,是因为别的地方都去过了,只有他们是新来的不知道他们选人干什么。 那个采买人后面的主子喜欢幼女,越瘦弱越喜欢,这批灾民正对了他的胃口,一天一个,从不间断。至于那些被卖了的小女孩下场如何,没有人知道。 可知道又能怎么样,在那个世道,人命比草贱,谁在乎。 第117章 活着,就有希望 “本来不过是一场寻常的小事,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可没想到,第二天那个人牙子又来了,说要把我们带进去。” “因为那个姐姐活了下来,她挨了一夜,没死。买他的主人家来了兴趣,觉得和她在一块的人应该都一样,便把我们都买了进去。” 平城城门禁闭,灾民一个都不能进,却能因为一个人的好奇,把念双满所在的一行人都能带进去。不知对他们来说,是福还是祸。 “我们第一次进平城是被塞在一辆马车上,蒙着眼睛,黑漆漆的。马车跑得很快,我紧紧抓着弟弟的手,怕能看见的时候他却不见了。” “蒙眼的黑布被扯下的时候,我们被带进了一间房子里,那里面的东西好啊,是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好东西,桌上的糕点都不敢吃,怕被主人家厌弃。” 屋子里除了他们还有很多人,都是小小的面黄肌瘦,一看就是饿了很久。后来来了人把他们身上称不上衣服的衣服扒光,无论男女通通丢到一个澡盆子里洗刷干净,身上的泥垢用刷子刷了三遍才洗干净。 然后给他们准备了饭菜,最寻常不过的白米饭,青菜叶,他们见了两眼放光,用手抓着往嘴里塞,撑得嘴巴疼。 有的人吃得太多又吐出来,被人嫌弃赶走了,临走之前还在拼命从饭桶里抓饭吃。 饿,他们太饿了。 “我们吃完饭之后有了个好脸,就带我们去主人家面前,我很好运气,挑中的人里面有我,吃了好多顿饱饭。” “也算值了。” “后来我吃得太多,长得太快,主人家看不上我便把我丢到了街上,任我自生自灭。” 当时先皇后捡到他时,他已经是个去势之人,这恐怕与他当时的“主人家”脱不了关系。 “先皇后,是个善人。” 念双满注视着林陈叶,想从他脸上寻找先皇后的痕迹。林陈叶幼时像母亲比较多,眉眼柔和,未语先带三分笑,很多宫女内侍喜欢逗他玩。 后来渐渐长大不爱说话不爱笑,属于孝光帝的那部分开始显露出来。眼神锐利冰凉,将人瞧上一眼便胆战心惊,薄唇弧度向下,显示出几分的不好惹。 随着陪伴在林陈叶身边的人不断减少,已经很少有人记着这位陛下小时候的模样。 曾经他只是窝在父母怀中的幼子,娇憨可爱,不知忧愁为何物。可现在,他是陛下,是他妻子的丈夫,儿女的父亲,朝臣的君主。 “我曾经料想过陛下会受些苦,可能比一些还要多,但无论怎样,陛下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 “你说的对。” 林陈叶只说了这句话,现在的他的确不需要安慰,他前半生最大的敌人也是最强大的依靠在那座宫殿里,已是垂死之态。他的前半生,已经过去了。 他以后,会面对更加强大的敌人,会建立更加宏伟的基业,过往种种,烟消云散。 林陈叶离开了那间屋子,念双满在他身后深深下拜。 他曾经是那么期望能和林陈叶的母亲一起,守着她的孩子,在平城宫内平安度过一生,看到林陈叶渐渐长成一个英明神武的君主。 现在事情虽然偏离原本的轨道,中间发生的事情有太多的始料未及,但至少林陈叶还活着。 他恩人的孩子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第118章 闻鹤 谢太后的情况越发不好,精神肉眼可见的垮了下去。 “姑母……” 谢曦怕她睡着,在她耳边呼唤。谢太后勉强睁开眼睛,眼珠浑浊,眸光不复清明,眼神涣散,只是强撑着一口气罢了。 “阿兄……” “姑母,您说什么?” “阿、阿兄……” 谢曦仔细倾听,是阿兄?是父亲?! “父亲!” “怎么了?” 谢将离听到动静从外面进来,隔着帘子问道。 “父亲,姑母在叫您!” “太后!” “阿兄……” 谢太后的唇间呢喃着,嘴唇无力的张合。 “闻鹤,你再等等,阿觉马上就来了。” 听到了久违的称呼,谢太后如在梦中,她的神思穿越了挤满人的章华宫,穿过庭院深深的平城,重又落回到了她生活了十五年的胡塔王城。 那时她还是胡塔国无忧无虑的公主,任凭外面战火纷飞,胡塔王庭中依然保持着安稳无忧,外面的风浪沾不到身为公主的她的一点衣角。 那时的她整日在王庭的花园中采摘鲜花制作花露,看宫人用鲜艳的丝线给她织染最夺目的彩裙,最大的烦恼是明日起来穿哪套衣裙出去玩,该做什么打发无聊的时间。 父王朝政之余会来看她,每当自己笑颜如花地向他展示美丽的衣裙,漂亮的首饰,说起自己遇到了哪些有趣的事情时,父王总会满含笑意地看着自己,不厌其烦地听自己的唠叨,即使一点事自己已经说了三四遍。 父王对长兄寄予厚望,一直觉得胡塔能在他的手上更进一步,能在大兖和南楚的夹击之下保全,所以对他一直很严格。自己能见到长兄的次数还不如见到父王的次数多,可若是长兄得了空,第一个就会来找自己。 那时候自己就会佯装生气,气他总是不见,把他拒之门外。每当这时长兄便会托侍女来给她送些精巧的小玩意,或是大兖流行的绢花,或是毛茸茸的白兔,或是他手书的一封道歉信。 他会守在门口在自己出门的时候可怜巴巴地喊“小闻鹤,原谅长兄吧,长兄一得空就来看你了。”,她一定会铁石心肠地不看他一眼直接从他面前走过,让他知道冷待她的下场。 纵使她三番五次下令不许侍女替他转交,可他长兄那张风度翩翩的脸一说好话,她身边的侍女总会不顾她的命令,那些东西第二天就会出现在她的床头。 她气急了和侍女吵架,长兄从外面听到动静便会趁机进来劝架,说不许你们欺负我妹妹,这时候他又成好人了。 他总有法子让自己原谅他。 那是多好的时光啊,是她记忆深处唯一的乐土,永不褪色的一抹鲜艳。可因为太过美好,二十多年在平城宫内,午夜梦回之际,竟没有一次梦到过这段时光。 “闻鹤,不要害怕,阿兄在这儿。” 闻鹤,是她的名字,是她母亲取的。她母亲是胡塔国的一个平民,当初嫁给她父王的时候有很多人反对。虽然胡塔是小国,规矩可不小,她父王执意要娶一个平民女子为王后引起了王室的反对。可胡塔王很坚决,他爱的女子就要当最尊贵的一个站在他身边,顶住了所有的压力立她为后。 他们过起了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生了两男一女,怀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在梦中看到仙鹤羽袂翩跹,醒来便为腹中孩儿取名为闻鹤。 胡塔王后生谢闻鹤时难产而亡,胡塔国王悲痛万分,把对亡妻的思念全倾注在留下的女儿身上,万分宠爱,爱逾性命。 爱逾性命。 曾经,她也真的以为他的父王爱她,爱逾性命。 第119章 眼前人 门外传来嘈杂的声响,有内侍的声音远远传来:“谢公子回来了!谢公子回来了!” 声音在寂静的宫廷里穿梭,传入每个人耳中。 谢太后陷在回忆,依然做着美好瑰丽的旧梦,听不见外面的叫喊,林陈叶早已冲出门外。 谢觉从接到消息之后顾不得永南灾民的收尾,马上动身一路不歇,累死了三匹千里驹才能在两天一夜里快速赶到平城。 谢觉见到门口等候他的林陈叶停下脚步,数月未见,林陈叶容颜依旧,谢觉的面貌却翻天覆地。 往日俊朗白皙的面庞变得黢黑,头发因为一路奔波不知散下来多少,胡子拉碴不知道多久没打理,只有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因为多日赶路旅途劳累眼眶通红,布满血丝。 “陛下……” 谢觉还没说完话,林陈叶猛的抱了他一下。 “回来就好,”他拍着表兄的肩膀,“路上没什么事吧?一路可还顺利?” “顺利,只是记挂着姑母,骑马骑得快了些。” 提到谢太后,谢觉的眼神往屋里望去。 “姑母,可还安好?” 林陈叶摇摇头。 谢觉心下一沉,早在来时的路上他心里便隐有猜测,来到宫中看到朝廷重臣皆在更是确信,只不过亲耳听见林陈叶所说还是不想接受。 “母后从两天前便不太好,一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靠参汤续命,姑父说,母后是在等你。” “太医的意思,便是这一两日的事了。能最后再见你一面,想必母后也能安心了。” 谢觉心神大恸,林陈叶转身带着他进去。 章华宫殿内点了蜡烛,可在谢觉眼中却显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昏暗,人影憧憧夹杂着细微的抽泣声,像是他曾经参加过某位大臣的丧事,他的灵堂便是如此情形。像是十八层地狱中魂魄往来之所,没有一丝人气。 谢觉进到内室,听到一道浓重的呼吸声响起,声音破败的像谢府后厨拉的风箱,随着每一次的呼吸声重重撞击到他的耳畔。 谢将离和谢曦守在谢太后床前,谢曦握住谢太后的手已是泣不成声,见到谢觉进来才想张口,便又落下泪来。 谢将离将谢曦扶起来给他们两人让开,来到谢觉面前时叮嘱道:“好好送你姑母最后一程。” 谢觉怔怔望着面容隐藏在帷幔后的谢太后,涩然道:“孩儿明白。” 谢将离伸手将儿子眼前散落的碎发掖到耳后:“你姑母一会儿说什么你只管答应就是,她已经不大认人了。” 他的姑母,谢家的参天大树,大兖朝堂上永恒不落的太阳,现在连人都认不清。一时间谢觉心里百感交集。 “母后,”林陈叶轻唤她,“阿觉来了,您不是一直要见他吗?您睁开眼睛看看。” 谢太后听见熟悉的名字,眼珠转动,终于睁开了眼。 谢觉离开平城去往永南时曾进宫见过谢太后一次,那时谢太后虽然一直在服药,但精神尚好,还和商讨去永南之后的应对事宜。 不过短短几月不见,姑母竟已变成如此,自己在外也未能陪在姑母身边,让姑母于病中不得安宁。 “姑母,是阿觉来晚了,让您担心了。” 谢太后听到谢觉的声音,眼睛倏地睁大,努力搜寻谢觉的踪迹。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东西,手臂挥舞来触碰他。 谢觉见状将谢太后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姑母,阿觉在这儿。” 谢太后原本激动的神情安静下来,用手细细抚摸谢觉的轮廓,描绘手下之人的相貌。 “阿觉这几日忙着赶路都没空刮胡子,也没洗漱,姑母可不要认不出阿觉。” 谢太后嘴唇翕动,像要说话。 谢觉把耳朵凑过去,“姑母要对我说什么,阿觉在这儿。” 谢太后的声音微弱,断断续续,谢觉听了很多遍才勉强听清。 谢太后说的是:“阿兄,你来了。” 你终于来接我了,我等了三十年,如今,你终于肯出现了。 我很想你。 第120章 国破 谢觉原本想告诉谢太后他是谁,可想起谢将离刚刚的嘱咐还是忍住了。 罢了,把他认成父亲就认成父亲吧,反正长得差不多。 “公主快跑!” 一柄大刀穿过了谢闻鹤贴身侍女的肩膀,向下把她劈成两半。侍女即刻没了生机,只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谢闻鹤,嘴唇微动让她快跑。 谢闻鹤惊得连连后退倒在地上,她从没见过如此骇人的场景,仿佛人间炼狱。 那柄还带着她贴身侍女血的长刀一转,来到了她的眼前。 “啊!” “姑母,你怎么了?姑母!” 谢觉焦急的呼唤并未让谢太后脱离梦魇,更确切的说,她现在是谢闻鹤,死在胡塔亡国一战中的谢闻鹤。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没有任何的征兆,明明昨天她还和侍女在一块绣花扑蝶,约好了相熟的小娘子今日一块玩耍。昨夜临睡时宫女还提醒她不要贪睡,别让人家好等,怎么今天都变了。 她的侍女鲜血淋漓倒在她面前,经常在她身边转悠的侍卫被人一剑砍掉了头颅,死之后还维持着推她走的姿势。 那个侍卫,她常常说他不够勇猛,上了战场不过一回合就会被吓哭,还不如她胆子大,不如回家种地吧。现在胡塔王庭成了战场,原本只会吓唬公主的侍卫切比她要勇猛,战至最后一刻还想着带她走。 逼至眼前的大刀被长剑隔开,兵器交锋在空中划出绚烂的火花。 “公主快走!” 救他的人是父王身边的贴身侍卫,一直不离左右。谢闻鹤见到她十分欣喜,忙问他出了什么事。 侍卫格开长剑之后带着谢闻鹤就往外冲,谢闻鹤不停地在问父王在哪,两位兄长可还安好,胡塔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士兵冲进来杀人。 直到跑到一处偏僻的地方,侍卫力竭倒下,原来他早已在刚刚的厮杀中受了重伤,将谢闻鹤带到安全的地方便支撑不住倒下。 谢闻鹤呆呆地看着他倒下,看着他满脸焦急让自己快走,看着他逐渐气绝,再无声息。 可她依旧不知道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一觉醒来她的国亡了,家没了,亲人不知是死是活,她一个小女子在乱军之中应该怎么办。 谁能来帮帮她? 她甚至希望刚才追杀她的大兖士兵能找到她,杀了她这样她至少不用在这座住了十几年的宫廷中漂泊。 大兖的士兵很快找到了她,整个王庭已被攻破,找到她是迟早的事,可她没想到她的父王也在乱军之中。 “胡塔王,你的国已经被我大军攻破,你却还死心不改做着妄图复国的美梦,倒不如赶紧缴械投降,陛下慈悲,待你和公主到平城之后,依然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何必负隅顽抗。” 胡塔王找到女儿之后把女儿牢牢的护在身后,不让她受一丝伤害。 “成者王侯败者寇,你不必多言,我意已决。若我真贪恋那富贵荣华早在多年前便应了大兖使臣的要求,带着儿女去平城了,也不会到今日国破家亡的下场。” “我这辈子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要我给人卑躬屈膝下跪磕头,办不到!今日国破家亡刀斧加身,乃天命也,只盼你放过我的女儿,小小女子不足为虑,留她一命让她平安抵达平城。” 和胡塔王对阵的将军是他多年的老对手,知道胡塔内部情形,闻言讽刺:“端端是一副慈父心肠,你的女儿不定在心中怎么想她的好父王为她筹谋许多,那你可敢告诉你女儿,你的两个儿子现今又在何处?” 谢闻鹤闻言想起两位兄长一直不见踪影,她原以为是和胡塔王一块在外御敌,可现在父王在她面前,两位兄长却不知所踪。 她满含忧虑地问:“父王,哥哥们去哪了?是不是……” 是不是出事了? 第121章 托付 她父王闻言没说什么,围住她的将领却哈哈大笑,待笑声止歇他方说道:“看你的公主现如今还在担心他的兄长,却不知该担心的是她自己。” “胡塔王,王庭上下皆知你最是宠爱这幺女,将她当做心头肉一般看护,可若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断臂求生也是有的,更何况剜一块心头肉呢。” “李恒,今日我胡塔国破乃天命也,只怪我国小力微沦为大兖和南楚的牺牲品,但我绝容不得你挑拨我们父女情分,要杀要剐随便,给个痛快。若你看在这数十年兵戈未断,情分的份上,送我们父女上路吧。” “哈哈哈哈!”那名叫李恒的放声大笑,待笑完了才说话,不过这次却是对谢闻鹤说的,“小公主看我是毁你家园的祸首,必对我恨之入骨,可国之大势岂是我一个小小的臣子能左右的,不过是各为其主。公主不知,在你出生时我和你父王正是酒酣情热,还曾到到这王庭参加过你的满月宴。只是时移势迁,十几年后再来竟是这番局面。” 言语间颇多感慨,倒是真的遗憾满满。 胡塔王听得此言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英雄惜英雄,他与李恒争斗十余载,一个一直致力于劝他归降,回到平城永享太平。一个不甘屈居人下,多年图谋只为保住国土。这之中,说不清谁对谁催,只应了李恒那句各为其主。 胡塔王再说话时已不复方才那般刚烈决绝,言语中多了一丝恳求之意:“两国之争向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有幸与将军相识相知数十载深感怀慰,今日拜于将军阵下心服口服,也算是不枉费你我相识一场,只是……” 他看了一眼护在身后的女儿,目光中透着不舍,“只是我尚有一事放不下,小女自幼长在深宫,诸事不通,她习惯了胡塔的风霜雨雪,一年四季,若是一朝为奴离开故土必然承受不住。我原本想若我父女今日无法逃出生天,必当殉国。可又一想,她不过是个小小孩儿,如何承担得起家国之重。若为了已经亡国的胡塔让她丢却性命我心中万分不忍,是以恳请将军留我女儿一命,我自当以头颅奉上,祝将军平步青云。” 他一番话说完谢闻鹤早已泪流满面,扑到父王怀中,说着无论如何也不与父王分开,决意赴死。 胡塔王虽然数十年如一日不接受大兖的劝降,可对南楚依然如此,能做一国国王,享生杀大权,谁能甘心做别国的一介官吏。 李恒与其相交数十年,知道他在大军之前如此示弱,不过是为了护女儿平安,一腔舐犊之情他又怎能视而不见,当下便痛快应允。 “胡塔王放心,今日众多将士皆在,我向你允诺一定会把公主平安带回平城,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好!” 见女儿有了着落,胡塔王心中大石落地,对在他怀中哭泣不止的女儿说道:“莫怕,那李恒虽然攻破王庭,但父王与其相交十余载,知其是个心地磊落之人,你好好听话跟她走,等到了平城便再无性命之忧,父王九泉之下亦能安心。” “我不!” 谢闻鹤从出生到现在从未离开胡塔国半步,就连几次离开王庭也是兄长父王带着,奴仆随从,哪里去过千里之外的平城,更何况还是敌国。 “我愿意和父王一起殉国,父王带女儿一块走吧,我们父女二人去和两位兄长团聚。” 她久不听胡塔王说出两位兄长下落,以为兄长早已战死父王不愿多说令她伤心,现在被敌军包围,比起流落异国为奴为婢,不如和父王葬在故土。 “傻孩子,父王怎舍得你大好年华埋骨黄土,”,他附在谢问鹤耳边悄声说,“你姑母在大兖后宫之中,现在是大兖皇帝的一个妃子,有她在,你必性命无忧。好孩子听父王的,去大兖后宫,那里才是你的去处。” 第122章 小崽子 “女儿不要!” 她从未听父王说起过曾有个身在大兖的姑母,又如何能因为一言半语舍弃父王独自偷生。 胡塔王还在轻声细语的安慰女儿,李恒手下的士兵却已按耐不住,胡塔王已然板上钉钉,活捉他大功一件,将军却在磨磨蹭蹭听起他们父女闲话来了。 其中有一个校尉向李恒询问:“将军何故不赶紧动手,看样子他父女二人已无退路,不如赶紧活捉逼问出……” 话未说完便被李恒打断:“住口!本将军在此,哪有你说话的份!” 胡塔王见状停止安慰女儿,朝李恒投去感激的一眼。 他与李恒相互防备斗了数十年,没想到到最后还是他帮了自己一把,可相互为敌,他也不愿令他为难,当即把女儿推开。 “李恒,你不必给我留时间看我穷途末路,英雄气短,我此一生殚精竭虑,已无甚未竟之事,只盼你能遵守诺言将我女儿平安送到大兖。若能做到,我这一颗大好头颅送你又何妨!” “好,”李恒知他是何打算,众多将士在前纵使他有心徇私也无法可施,不如满足老友的最后一个心愿,“来人,将胡塔公主带下,本将军亲自捉拿他,以彰天国盛威。” “是!” 很快来人将谢闻鹤带了下去,这次胡塔王没有护住她,任由她被人带走。 听见女儿的哭啼,胡塔王忍心不去看她,即使已知是最后一眼。 “老谢,你我在边境线上来来回回打了这么多回,还没好好的亲手交战一次,今日可得好好打一场。” “好!” 胡塔王欣然允诺,他已无挂碍,可最后一战。 …… “闻鹤……” “闻鹤……” 有谁在唤她?还有谁能记得她的名字? 谢太后睁开眼睛,看见眼前模糊不清的人影。 “长兄……” 能喊出她名字的,现今也只有谢将离一人而已。 谢将离没有以往在谢太后面前的恭敬拘束,他坐在谢太后床边,握住她的手,像天下任何一个因为妹妹迷茫无措而安慰她莫怕的兄长一般。 “长兄,我梦见在胡塔的日子了……” “是吗?那你梦见什么了讲与兄长听听,兄长早都忘了胡塔什么样了。” 谢太后断断续续地向谢将离讲述仅存的梦境,“有王庭的花,蝴蝶,还有宫女,她们给我做好看的衣裳,给我捉夏日的蝴蝶,我差点以为我还在胡塔。” 大概人一生的弥留之际,回想起的都是记忆中最美好的场景。谢太后在人生的最后一刻,重新做回了无忧无虑的胡塔小公主,而不是谢太后。 采花扑蝶,嬉笑怒骂,这是独属于十四岁谢闻鹤的旖梦。 谢将离的声音透着哽咽,“要是想继续住在胡塔,那你就睡吧,好好睡一觉,到时间了阿兄喊你。” “不要,”谢太后喘出一口气,“你们都骗我,父王骗我,先帝骗我,那个小崽子也骗我,我这一辈子总是再为他人做嫁衣。如今就要死了,也不要为了让人安心,陷在一场虚无的旧梦里。” “林陈叶……” 他的床边坐着谢将离 谢觉跪在踏脚上,谢氏女站在后面,唯有林陈叶离得谢太后好远,隔着人群只能听见她震颤不止的声音。 谢觉把林陈叶拉到床前,“姑母,陛下在这儿,姑母有什么话就说吧。” “陛下。” 谢太后脸色灰败,五根手指如铁爪一般紧紧握住林陈叶的手腕。 林陈叶看了一眼被她握住的右手,并未抽出,“母后还有何遗愿,大可嘱咐儿臣,儿臣必定遵循。” 谢太后听见她的声音,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林陈叶,我不欠你的。” “因为你,我舍了我的亲生孩子,我的侄女……” 她说话断断续续,说完这句又开始说别的,“要没我,你早死了,才不会有如今儿女双全,阖家美满。” “小崽子,和你父皇一样翻脸不认人。” 小崽子…… 谢太后曾这样叫过他的,他还记得,在他十四岁的时候。 第123章 守灵 “母后……” 林陈叶微微动容,想说什么,谢太后却猛地僵直身子,再无声息。 “姑母!” 太医上前检查,将一根羽毛放在谢太后鼻下,羽毛毫无动静。 太医收回手,向众人宣告:“太后薨逝。” “姑母!” 谢觉痛哭出声,殿中的嫔妃得到消息发出哭声。 有内侍出章华殿到宫门外向早就等着的百官宣告:“太后薨!” 众人皆跪在地,林陈叶望着早已没了气息的谢太后,总感觉下一秒她就要睁开眼睛,望向自己的眼神带着不甘和愤恨。 可没有,她永远不会再睁眼了。 他再一次失去了母亲。 只有在谢太后永远不会对他造成威胁之后,她才又成了她的母亲。 若是谢太后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定然呲笑,谁稀罕。 永和十六年七月十三日,太后冯氏薨,谥号显圣。 在远离平城宫的浮云三千,谢禧命人挂上白布白幡白灯笼,设灵堂,着素服,为谢太后守灵七日。 那是她的姑母,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也是放她一线生机的恩人。 若无谢太后庇佑,她断无今日。 此生无以为报,惟愿姑母早登极乐,远离尘世烦扰,下一世活得肆意快活。 无论在进宫之后还是出宫之后,谢禧对谢太后的感情一直很模糊,她知道自己闯了祸会因为谢太后的缘故无人责罚,却也无时无刻担心谢太后哪日兴起会把自己作为和陛下相争的棋子。 可这种担心从未出现,甚至在陛下明确表示不愿放手之后给陛下施压放自己自由,谢禧心中才对谢太后升起了一股亲情的概念。 不过这种亲情似有似无,谢禧需要她的时候有,快活的时候无,颇有些用人超前不用人朝后。 现在谢太后的离世令谢禧突然意识到,这股亲情的强大之处,即使它只是谢太后的举手之劳,对她来说依然恩同再造。 这份感念来得太晚太迟,让乍闻谢太后离世消息的谢禧不知所措。 谢太后在她心中便如同谢家的参天大树,她知道大树早晚有枯萎的一日,可谢太后的强大让她一直忽略这个可能,如今事情真的发生,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渺小的如同草木,每日随风摇摆,过得一日是一日。可有一日一直长在她头顶的参天大树倒了,她才发现往日无忧无虑的日子是因为有一棵大树在庇护她。 “娘子,您去歇一会儿吧,这里奴婢替您守着。” 匆匆设立的灵堂有些简陋,没有牌位没有灵柩更让它显得空荡荡的。 谢禧已然在这儿守了一日一夜,抱树知道娘子是在给亲人守灵没有劝她回去,只是偶尔送点清水过来,裴行见不得谢禧受这份罪,想劝她回去。 “不用,我在宫中时给姑母添了不少麻烦,如今能为姑母做的,也就只剩这一件事了。” 人都死了才想起来孝顺,估计姑母知道了也不稀罕,不过是求一个自己心安罢了。 真要让裴行替自己守在这,估计姑母半夜就得入梦骂她不孝。虽说天下万民都是姑母的子民,但姑母应该不是太希望裴行给她守灵,虽然裴行的长相姑母应该没意见。 裴行见劝不住谢禧也就不再劝,在她旁边跪了下来。 “你跪下做什么?这里有你什么事?” “奴婢不为太后,只为娘子,想来太后也不愿我这等身份卑贱之人为她守灵,我只是在娘子身旁陪着。” “随便你吧。” 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度过了守灵的七日七夜。 第124章 刺绣 谢太后棺椁在宫中停灵一月之后送入皇陵,按规矩该与孝光帝合葬。可孝光帝生前留有口谕,死后只与先皇后同寝,陵室之内断不可有第三人。 若不能与先帝葬于一处,按规矩只能葬入妃子墓室之中,依谢太后生平功绩而言,只能葬入妃陵万万不可,可先帝口谕在前,不遵便是抗旨,一时之间可令礼部的官员犯了难。 最后还是林陈叶发话,谢太后棺椁先停于庙之中,在重新建一座豪华盛大不逊于孝光帝的帝陵作为谢太后死后安身之处。 如此殊荣,即使如谢太后依然有大臣以不合规制为由上疏请林陈叶三思。 林陈叶态度异常强硬,显圣太后为大兖殚精竭虑十余载,撑大厦于断梁,如何担不起死后哀荣。 不仅如此,还令谢觉担任太子太师之职,教授太子读书明理,为君之道。 太子虽不是皇后所出,但生母早逝,一直由谢太后抚养,与谢家关系亲密非常,谢觉是他名义上的舅舅。明眼人一看便明白,这是陛下给太子铺路呢,也顺带向外界表示陛下对谢家信任一如往常。 虽值国丧期间需小心谨慎,不可宴饮享乐,不能明目张胆上谢府登门拜访,但各家的帖子如流水般涌向谢府,就等着风头过去来拜会。再加上现在朝廷正值多事之秋,陛下最新任免了官员,朝中百废待兴,特令谢觉夺情不必守孝期,只守孝七日便可正常参与朝廷事务。 一时之间事务繁忙,百事缠身,太后过世,长公主带着谢衿回平城奔丧,原本想等事情平息之后再度动身,可陛下突然加封谢觉,朝中暗流涌动,只得留了下来。 作为谢家的一家之主,谢将离却远不如儿子繁忙,无论是同僚的道贺,政敌的试探,他一概不管,前半世汲汲营营,此时突然卸下了身上的担子,留在谢府安享起了晚年。 正好长公主带着谢衿回来,孙儿孙女俱在身边,每日只管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 长公主习惯了山中清净的日子,谢府人来人往她反倒不适应,左右谢觉一连十几天都宿在宫里和她哥哥作伴,长公主有事没事就带着谢衿去崔晚妆的院子里玩。 谢衿今年九岁,生得冰雪可爱,软软糯糯,崔晚妆嫁给谢觉多年只有谢镜一个孩儿,很喜欢漂亮得像个玉雪娃娃似的谢衿,抱在怀里教她刺绣。 姨娘,是在这下针吗?”谢衿小小的手里捏了一根绣花针,正在考虑下一步下在哪。 “对,就是这里,阿衿可真聪明。” 谢衿把针穿过去,一只小鸭子便有了眼睛,黑漆漆的。 “阿衿可真厉害,你看这只小鸭子可不可爱?” “可爱。” 谢衿软乎乎地说。 崔晚妆摸摸谢衿的小发包笑得眼睛弯弯。 文淑长公主过来把谢衿从崔晚妆怀里抱下来,“去找哥哥玩,哥哥在祖父那里。” “不要,”谢衿反身一扭又要往崔晚妆怀里钻,“我要姨娘教我绣花。” 长公主拉住女儿身后的衣带将她拉过来,“绣花是为了让你凝神静气,打发时间的,你平常在道馆里抄写《道德经》已经很能沉得住气了,不用再练。去找你哥哥和弟弟去玩,还有小叔叔,他们都和祖父在花园里。” “那好吧。” 谢衿知道是母亲和崔姨娘有话要说不想自己在这里打扰,乖乖听娘亲的话去找祖父了。 长公主拿起女儿的绣品一看,是一幅春江景。那景上的桃花、蒌蒿、芦芽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只有正中间的几只鸭子绣的不伦不类,羽毛参差不齐,其中一只的鸭子眼睛还是红色的,一看就是用错了丝线。 “难为你肯哄着阿衿,你一手绣工出神入化,配上她的……” 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女儿,长公主没说出口 ,不过就是暴殄天物罢了。 崔晚妆把绣品放到桌上:“不过就是打发时间的玩意,谈什么出神入化,阿衿绣工好不好原也没什么打紧的,她不需要靠这些。” “你平常没事,也经常教别人刺绣吗?” 长公主在她身边坐下,拿起绣品细细端详她的手艺,描绘针线的脉络。 “怎么了,”崔晚妆瞧出不对,“这绣品可是有什么不对?” “绣品没什么不对,只是这手艺太好了,让人见之不忘。” 长公主话里有话。 见之不忘? “看你的绣品持针严谨,色彩明快,不似平城一贯流行的针脚,和宫中的也有所不同,是特有的一派吗?” 虽不知长公主到底想说什么,崔晚妆还是一一作答:“是我祖母那边的手艺,我祖母祖籍是在南方,那便的绣法便是如此,针法多样,色彩繁复。我受她老人家教导,最擅绣花鸟鱼虫。” “那这门手艺,平城只有崔家独有吗?” “平城乃皇都,天下出类拔萃的绣娘应有尽有,自然不可能是崔家独有,便说宫中绣娘会此种绣法的也必不在少数。” 说到此处崔晚妆问长公主如此关心此种绣法,可是与宫中有关。 “前几日进宫,不经意看见皇兄曾用了一方手帕,上面的绣法和我从小在宫中看到的不太一样,但总觉得眼熟,便多看了几眼,今日见了原是和你的绣法类似。” 原来是和陛下有关,怪不得长公主如此上心,“许是宫中哪位绣娘也擅此种绣法,陛下见了稀奇,便带在身上了。” “你说的也是,是我多想了。” 话虽如此,但愁容未展。 崔晚妆虽心存疑虑,但长公主不想说,她也没有追问的道理,只是把此事记在心里,想等着谢觉回来再问一问。 可没想到谢觉这次进宫,时日竟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 陛下南巡,谢觉一起随大军出巡去了。 第125章 南巡 林陈叶出巡并不是突然之间的事,每隔几年便会出去一趟,或向南,或向东,意在体察民情,监察百官。 今年南巡之事早在筹谋之中,只是因为谢太后的身体状况未明便一直耽搁,现在事情刚告一段落,林陈叶便在朝上将此事提上日程,看众卿家有何异议。 众卿家很有异议,其中太尉高要的异议最大。 高要本一介布衣,通过科举考试得以晋升朝堂,可家中寒苦,与他仕途少有助力,是以入朝之后十余年一直在户部当一个小小的员外郎,整天干一些抄写典籍的小事,郁郁不得志。 谢太后当政之后南楚肆虐边境,烧杀抢夺无恶不作,谢太后组织对南楚的用兵,当时情况不容乐观,朝中无人敢领兵,高要主动请缨愿秉先帝遗愿,出击南楚。 当时的高要还是文官,且声名不显,不少大臣并不赞成由他领兵,可谢太后问起该让谁领兵时一个个又如锯嘴的葫芦般不说话。 谢太后勃然大怒,直接任命高要为骠骑将军,领一万骑兵去边境御敌。 那高要也是个奇才,文官出身毫无根基,居然真能领兵将犯境的南楚军队狠狠打了一番,让他们铩羽而归。 消息传回朝中谢太后欢喜非常,高要还未回朝赏赐便赏下去,而且封其为户部郎中,自此平步青云。 基于谢太后的知遇之恩,高要在谢太后之前一直是她的坚定拥护者,自然对林陈叶在谢太后刚崩逝不久之后便急着南巡的举动不满。 有他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谢太后把持朝十几载,得她栽培的人朝中大有人在,在她卧病在床无法上朝的日子,每日都有大臣问太后安。十几年余威尚在,非一夕可以消解。 不过不满归不满,陛下的举措并无任何不妥之处,所以即使颇有怨言,决定却依然定了下来 。 可怜谢觉自谢太后去世之后忙这忙那,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总算可以回家,老婆儿子热炕头,没想到还没和陛下请辞,南巡的担子又压下来。 陛下看重自当感激涕零,铭感五内,不可以有稍许不满,只是这满腔怨气无从发泄憋得人心里难受,只能在棋局上找回来。 “陛下,承让。” “陛下,臣侥幸。” “陛下,您输了。” “陛下,……” 林陈叶:“……” 连续输了六局,任是林陈叶再好性也不想忍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 谢觉装傻:“什么?” “哦,陛下是说棋局啊,没有啊。臣和陛下对弈,怕不能让陛下尽兴,所以使劲浑身解数,这才侥幸赢了几局。臣还以为陛下会喜欢臣全力以赴,毫不手软呢。既然陛下不喜欢,那臣接下来一定会注意分寸,让陛下开怀。” 言下之意是,玩不起就别玩,你早说让我让着你,我能每次都赢你吗,是不是输不起? 林陈叶不想和他多说,着眼眼前的棋局。 只见棋盘之上,黑子密密麻麻围了白子,白子兵败如山倒,已无回天之力。 还不如不看呢。 眼看局势救不回来,林陈叶在棋盘上一扫,不下了。 “陛下,你怎么悔棋啊?” “你哪只眼睛看见寡人悔棋,寡人只是为南巡只是所扰,突然不想下了。” 你不想下我还不想下呢,你不想下就悔棋,我不想下还得等着你。 是不是输不起。 林陈叶不用想就知道谢觉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也不管,把棋子一颗颗放入棋盘。 谢觉见他不理也不能一个人干生气,也收起棋子来。 “怪不得皇后的棋艺如此高超,原是家学渊源。” 林陈叶在后宫无事时也曾与皇后对弈,虽不如谢觉棋艺高超,但能与他打得有来有回,比起谢觉不让他使的单方面压制和谢曦对弈要有趣得多。 谢觉边捡棋子边回答林陈叶:“我在家是闲来无事曾教过她们几个下棋,如今有了孩子,再加上朝中诸事缠身,不得一刻空闲,倒是再未教过底下几个弟弟妹妹棋艺。” “寡人记得之前的谢昭容深谙棋道,寡人与她对弈甚是畅快。” “您是说新绿吗,”伊人已去多年,再谈起早逝的妹妹,谢觉心中已然平静,只是还有几分怅然,“他的棋艺当真是好,我也下不过她,只是她平时总让着我这个兄长。” “另一个便有些差了。” “什么另一个?” 谢觉没听明白。 “还不是你那个五妹妹,谢禧。” 谢禧? 林陈叶突然提起谢禧令谢觉心里打了个鼓,这些年陛下的心思他越来越猜不透,昔年亲密无间同睡一塌的表兄弟现在虽然情意未改,但成天君君臣臣的难免客气起来,这让他无法笑着问出为什么突然提起谢禧,是不是心中对她余情未了? 谢觉只能打哈哈,“是,我五妹妹也就女红好一点,琴棋书画什么的只勉强够看。”“嗯。” 林陈叶只说了这一个字,别的没再说什么了。 嗯。 嗯什么嗯? 你倒是说清楚啊,谢觉急得真想问明白,为什么突然提起我五妹妹,是不是真的对她余情未了,是何居心? 可他不敢。 现在陛下并未明确说什么,万一他要问了没什么还好也就被陛下责备几句,可要真有什么,他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想到这个可能,谢觉生生忍了下来 ,别本来没事,他一问就有事了。 不过,他觑着林陈叶的脸色,一切如常,也没想有事的样子。 莫不是他想多了。 第126章 我想迁都 南巡的事情筹备的很快,毕竟林陈叶很是急迫,再加上一切事务早就筹备多时,只是因为谢太后的事才搁置起来。 陛下南巡虽然朝中多有不赞成,但也有很多人举双手双脚赞成。 现在朝中的不少官员之前都是坚定的听从谢太后的命令,对陛下不太服帖,还有很多更是明目张胆地跟陛下叫板,陛下都硬生生忍下来。 那些都是股肱之臣,大兖需要他们,陛下不是昏君,也不会因为这些莫须有的小事处罚。 可这些人就不一样了,本身人微言轻,所居的官职你不干自然有别的人顶上来,所以心里一直担心林陈叶处理完谢太后的后事之后跟他们秋后算账,没想到陛下突然提出南巡。 南巡好啊,陛下南巡之后沿途事情一多,万一就忘了处理他们呢,或者他们也可以趁这个时间提早安排好后路。 是以在朝堂上,林陈叶所说南巡之事做的各种决定,居然出乎意料的顺利,各部顺利协作,队伍很快处理好了。 只是有一点,太尉高要见劝不动陛下南巡之心,退而求其次请陛下带着皇后出巡。 “太后去世不久,难免人心浮动,陛下带皇后出巡既合乎礼制,又可向百姓昭示大兖河清海晏,万民归心。” “高爱卿也知道眼下太后刚刚去世人心浮动,后宫之中犹以太子和太后最为亲厚,太后离世对太子打击甚大,每日哭闹不止,需得皇后在身边才能心安。这次南巡,还是不带皇后为好。” “陛下,夫妇本是一体,您此番出巡皇后理应陪同在侧,若是陛下担心太子,也可带太子一同前往。太子乃国之储君,让他早日体察民生也是好的。” 林陈叶早就不满高要带谢曦出巡的提议,见他竟然还想着一并带着太子更是忍不了。 幸好有一位大臣见林陈叶面色不虞猜测他应该不同意,及时提出反对意见。 “太尉大人此言差矣,太子如今不过八岁,南巡不仅旅途劳累,而且还要经过许多未经修缮的道路,太子殿下如何受得了,还是留在宫中为好。至于大人方才所言让皇后一同前往更是不可,陛下已然离开平城,万一宫中发生什么事,我等身在宫外如何得知。皇后留在宫中看顾太子及众人才是万全之策。” 高太尉还要再说,林陈叶不耐,直接否决。 “太子已然八岁,成日随寡人在清净殿看奏折也该有人用武之地,纸上学来终觉浅,正好趁此机会学着监国吧。” 最后有人问起,既然太子殿下留在平城,那身为太子少师的谢觉是否应当一同留下协助太子监国。 “谢觉随寡人一同南巡,寡人对他另有安排。” 当时谢觉就觉得不妙。 安排? 陛下您对我有什么安排,我怎么不知道啊 直到谢觉骑在马上的时候,看着头顶明晃晃的大太阳,徒然生出了一种上了贼船下不来的感觉。 炽热的太阳驱不散他心中的疑窦。 游金从后面骑马追上来,“小谢大人,酷暑难耐,陛下怕您受不住,让您去马车上避凉。” “不了,”谢觉骑着马腰杆笔直,像一个即将出征的将军,誓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别的大臣都在骑马,独我一人车驾而行,不妥。还请游大人转告陛下,为了不堕陛下公正之心,我骑马即可,不必乘天子之乘。” 游金见劝不动他也不再劝,回去禀了林陈叶。 林陈叶望了一眼前面骑在马上谢觉昂然的背影,下令让所有在外面骑马的上了年纪的大臣进马车,夏日炎炎,免得中暑。 命令很快传下去,谢觉看见身边一个个大臣弃骏马择马车,有一位大人经过谢觉时还贴心的问了一句如此天气,谢大人要不要和我等一起上马车上避暑啊? 谢觉刚想客气客气,同样经过身边的一位大人替他回答:“你当谢大人是你我这等的身子骨啊,人家谢大人年轻力壮,这点太阳算什么,莫说是在太阳底下骑着马慢慢走,便是在冰天雪地纵马驰骋也不在话下啊。” 两位大人说说笑笑走了,只留谢觉一个人在原地有苦难言。 临近午时,日头越来越盛,谢觉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后背全然湿了。 他有心想把汗擦了,可周围的禁卫军在马上纹丝不动,一点也没有热得受不了的意思,他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 他也不想想,那些禁卫军整日干的便是巡逻站岗的活,哪个不比他耐寒忍热,他平日出门坐轿,酷暑有伞,如何能和他们比。 游金看差不多了过来又一次请他上陛下的马车 说是陛下宣他。 “既是陛下相召,那臣理当前往。” “陛下还说,若是谢大人仍向与士兵同甘共苦,那他便成全谢大人的一番苦心。” “不必了。” 谢觉调转马头,一马当先把游金甩在后面。 等到了马车上,谢觉才觉自己又活了过来,虽然只得一处阴凉之所,但比起在太阳底下慢慢骑马,已不知好了多少倍。 林陈叶体质偏凉,在马车之中不觉多热,但看谢觉汗如雨下,前胸后背皆被汗湿,整个人如同从蒸房里出来,好好一个白面郎君变得如同害羞的小娘子般粉面含春,便知他热得不清,让游金端上浮瓜沉李,竹夫人等一应避暑器物。 谢觉也不客气,拿了风扇便扇,游金想代劳谢觉挥挥手拒绝了,嫌他扇得太慢。 扇上大概涂抹了一些避暑消热的香料,闻起来有凛凛的凉意,使他被热得发昏的脑袋清明起来。 若不是在陛下面前不宜衣冠不整,谢觉真想把衣服脱了好好凉快凉快。 林陈叶看他如此难受,怕他中暑,“要不要使人搬几块冰上来?” “不用,”谢觉掏出帕子擦了一把汗,“陛下身体不好,还是注意些吧,我一会儿就能歇过来。” “让你刚刚上来你偏嘴硬,若是方才上来哪还有受这等罪。” 我这不是害怕吗,谁知道你有什么事等着我。 林陈叶近来看他的眼神总是别有深意,纵他和林陈叶十几年的交情也说不好他在想什么,但总觉不是什么好事,只能能避就避。 谢觉休息好了面上粉色褪去,不再像个粉面桃花的书生,林陈叶看得顺眼了些,直接和他说自己下一步的安排。 “我想迁都。” 好啊,怪不得这次出巡不带太子不带皇后,偏偏带着自己,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第127章 是我妹妹吧 谢觉转身下了马车。 “表兄……” 叫表兄也没用,谢觉依然下去。 不过一瞬之间,谢觉又回来了。 “外头太热了,我先在陛下这儿凉快凉快。” “呵……” 林陈叶淡然一笑,也不拆穿他。 两人对坐一会儿,谢觉先问陛下关于迁都一事可有把握。 “在等东风。” “哪阵东风?” “左仆射萧斌。” “原来陛下是在等萧大人的消息。” 左仆射萧斌在朝中一直负责对南楚的用兵之道,常年跟南楚对战,论对南楚的熟悉程度,朝中无人出其右。 也是因此早几年便被谢太后派出去一直驻守在南楚和大兖冲突最为激烈的地方,久不归朝。 “陛下可有把握?” “若是萧斌此战不胜,南巡便是南征。” “好!” 谢觉最佩服的就是他这股目空一切的气势,任凭对手多么强大,从不言弃,静待时机。 林陈叶见谢觉很是开心,心想,还有个更开心的事等着你呢。 他对谢觉说:“我派人去接你妹妹了。” “皇后殿下,”谢觉没反应过来,“先前高大人在朝堂上请您南巡带着皇后,您说什么也不松口,怎么现在倒是又巴巴去接人了。” 林陈叶但笑不语。 谢觉看他笑意融融,有些不对。 “您是接的我妹妹是吧?” “当然了,还能骗你不成。” “是我二妹妹吧?” 林陈叶:“……” “是我六妹妹还是七妹妹?” “除了她们三个,你还有一个入宫的妹妹。” “您不会是把我四妹妹的牌位接来了吧?看不出来您对我四妹妹情根深种。” “阿觉,说什么呢。” 越说越没谱,谢新绿已逝多年,宗庙之中连她的牌位都没有。 “不能是谢禧吧?” “……” “真是啊!” 谢觉太过震惊,声音失了控制传出车厢。 游金听到动静靠近过来。在外面问:“陛下,可需要微臣进内?” 林陈叶看谢觉目瞪口呆的样子实在不能被人看见,不然坠了他谢大人的威名。 “不必,你先下去。” “是。” 陛下和谢大人在一处应当无事,该是陛下又算计谢大人了,谢大人接受不了。 “等等!” 谢觉突然想起从方才便觉得不对的事,拉开车窗,“怎么就你一个人伺候在陛下身边,金粟呢?” 游金一事犹豫没有回答。 “金粟呢!” 即使厉声喝问也不过是为了掩盖心中的不安,林陈叶身边自小到大只有游金和金粟两个亲近的人侍候在侧,其他人无论是谁都不得近身。 金粟不在,自是被林陈叶派去办了要紧事,至于是什么要紧事,方才陛下不是说了,去接他妹妹了。 他那永和七年入宫,在皇宫待了不到一年便因病离宫的五妹妹,谢禧。 游金朝马车中望了一眼,谢觉挡着,他看不清陛下的神色。 “金粟去往何处,想必谢大人心中已有答案,不必再问卑职了。” “你们竟这么纵着他,”谢觉心中愤怒至极,竟是直接攥起游金的衣领,“金粟跟着他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吗,你不知道阿禧她……” “阿觉。” 谢觉反常的情绪终是引起林陈叶的注意,“你和游金在说什么?” “陛下没什么,是谢大人在埋怨臣不提前和他说,这可真冤枉微臣了,陛下的命令,臣哪能随意告诉别人呢。” “阿觉,莫怪游金了,这事我也是突然想起才令金粟办的,游金之前分毫不知。” “游金不知,那我这个做兄长的总该知道吧。” 谢觉松开游金,回到车厢和林陈叶面对面地说。 “我知不该瞒你,可你现今不就知道了。” 他看谢觉委实气得不轻,知道谢觉素来珍爱谢禧,定是不会同意自己如此轻易将她接来,因此细细将前因后果说来。 “母后病重之时,我心中并无此心思,别说心思便是连念头都没有,每日便如平常过。自母后离世之后我也没有,你知道我和谢禧之事,之前我不愿放手是母后将她送出宫,我也不是因母后不在才又起了心思。” “既然陛下本无此之念,更不是因为姑母故去才起波澜,那又为何突然之间派人去借阿禧,陛下不是那等兴起便做的冲动之人。” 林陈叶不答,反要谢觉拿出方才拭汗的帕子来。 谢觉虽不解其意,仍从怀中拿出。那是一方白色的珍珠纱面料,色泽如珍珠般莹润,轻柔飘逸,常有贵妇人用它做衣料和手帕。上头绣了两尾锦鲤,色彩鲜艳,十分活泼,一看便知绣这方帕子的人技艺非凡。 因着谢觉用它擦了汗的缘故,上面沾染了一层淡黄色的汗渍。 谢觉见他盯着帕子出神,直接又揣进怀里。 “这是我夫人给我绣的。” 夫妻之间的东西,别乱看。 林陈叶失笑,从袖中也拿出一方帕子来递在谢觉眼前。 “你瞧瞧这上面的刺绣眼熟吗?” 谢觉打眼一看便知不妙,那方帕子用的是宫中最普通不过的丝绢,但这上面的绣花手艺,和崔晚妆的竟有七八分相似,他与崔晚妆结发多年,如何能不眼熟。 这当然不是崔晚妆给他绣的,也必然不是什么戏文里老掉牙的觊觎臣妻的戏码,究其原因只能有一个可能,这方帕子,是谢禧的。 谢觉脸色青青白白好不精彩。 林陈叶看出他已知晓,又珍而重之地将帕子收起来叠好放在手上。 “这原本是她不小心遗落的,我拿了之后原想找个机会还给她,不成想从那以后竟是再无一面。这帕子我便收起来自己用着,用的挺趁手,便再也没换过别的。” “定下南巡之事的当日下朝之后,在清净殿中,不知怎么就拿起了这方帕子,这才发现,我原来一直带着它。” 就好像谢禧这个人,即使已经离宫多年,即使这些年来从没见过她,即使早就和她断了联系,可到头来发现,原来她一直都在。 只要他活着,谢禧便在他心里。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忍不住,他该和谢禧好好的在一起了,他们已经蹉跎了多年。 第128章 慌张 谢觉和林陈叶从小一起长大,可还从没听他像今日这般袒露心迹。如今这一遭便已深刻意识到,林陈叶绝不会放任谢禧在宫外,是一定要留她在身边。 “我这一生虽富有天下,可属于我的实在寥寥,谢禧,便是我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 可巧,你也是谢禧的其中之一。 现如今对谢禧情深似海,恨不能做个亡国之君将天下捧到她眼前,真要等到东窗事发那一日,别怪哥们我没提醒你。 谢禧养男宠的事情若是事发,陛下不会家满门以泄愤吧。 “阿觉,在想什么?” 林陈叶见谢觉非但不开心反而神色变幻莫测,不免问道。 谢觉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是他血脉相连的表兄,他喜欢他的妹妹,如今与谢禧再续前缘自然谢觉与他一般高兴。 谢觉明显不高兴。 “陛下是何时派金粟去接阿禧的?” “我们出发后的第三日。” “第三日便去了?” 队伍八月十五从平城出发,现在大军行了一月有余,那岂不是阿禧就快要到了。 谢觉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该不会阿禧已经到了,你把她藏起来了吧?” “你大白天发癔症啊?”,越说越离谱,“行军途中凭空多出个妃子来,外面的将士和朝臣怎么看我。” “阿禧还在路上,他们轻装简行走得要比我们快,我让金粟带着她到相宜城等我。” “走得比我们快现在还在路上,”谢觉觉得事情不简单,就谢禧那个脾气,“我妹妹是心甘情愿跟金粟走的?” 林陈叶:“……” 看样子不是。 “陛下,您贵为天子,天下女子千千万,只要一声令下,礼部肯定很高兴为您再次举行选秀大典。” “千千万个女子之中,也只有一个谢禧为我想要。” “您得太子殿下的时候也是高兴非常。” 只有一个谢禧为你想要,不耽误您后宫皇子公主一连串地出生。前朝那些大臣新年的贺词上多的是庆贺陛下喜得皇子,大兖子嗣绵延,国祚永存。 林陈叶向来说不过谢觉也不急着辩白,反正他已打定主意,人都在半路上了,无论如何更改不得。再说了,使尽手段得到心爱的女人,后果如何谢觉早已为他演示过一遍。 谢觉虽然是男人,但他有个很多男人都没有的优点,那就是自知之明,从不强加自己的意愿在女子身上,他最心爱的崔晚妆除外。 没有办法,当时他和崔晚妆闹得太僵,若不使用些不寻常的手段怕是这一辈子再不知欢愉为何。 木已成舟板上钉钉,谢觉无话可说,只能期盼谢禧到了之后能够认命,老老实实陪在林陈叶身边。 …… 谢禧她就不可能认命! 在金粟刚到浮云三千时,谢禧还因着谢太后的离世伤心。 其实她也觉得自己有些马后炮,谢太后活着时没见她和谢太后有多姑侄情深,等到人去了才开始伤心欲绝不知做给谁看。 话说如此,可谢禧偏偏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悲伤将她环绕,不得解脱。这种情绪直到撤了灵堂之后也未得疏解。 说到底还是因为谢太后帮了她,而她却始终没还她这份恩情,并且再也还不了了。 谢禧心情消沉,裴胭和抱树想着法儿的哄她开心始终无法令她展扬,裴胭最后也不再强求谢禧开心,或许让她慢慢消化才是最好的办法。 好不容易这天谢禧来了兴致,想听院子里养的戏曲班子唱戏,裴胭忙不迭地去准备,戏台子还没搭好呢,门外来人求见,说是宫中的。 “不见。” 谢太后一去,她现在和宫里更没什么牵扯。若说是她姐姐妹妹的自有谢家来传话 断不可能自称宫中。 抱树得了命令便要去回话让他们走,裴胭给阻了。 “娘子这便说的岔了,无论是谁派来的人,只消说是宫中的哪里有我们不想见便不见的份,还是见一面吧,万一是娘子的姊妹想念派人来看看呢。” “不可能!” 这些年中也有过几次她们派人来的事情,可都是由谢家的人从中间代为通传,绝不会直接借由宫里的名义。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来人真的是宫中的人。谢太后已逝,还有谁会直接用宫中的名义。 谢禧心里有一个隐隐的猜测,却不敢承认。 “娘子……” 裴胭将她搂在怀里,试图给她一些安慰,缓解她惶恐的情绪。 “他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为什么……” 谢禧喃喃自语,像失了魂魄一般。 “娘子!” 抱树瞧出不对,硬把她从裴胭怀里拽出来。 “娘子!宫里来人了,不管怎样您得见客,我们这些人能敢和宫里的人打交道。” “怎么不敢,”裴胭即使不知因何缘故谢禧突然六神无主,但看她这样和来人脱不了干系,“直接就说娘子身体抱恙不能见客,请他们原路返回。”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宫里来人哪有请他们回去的道理,这道理我都懂你还不懂吗?” “那你说应当如何,摆明娘子不想见他们。” “娘子……” 谢禧听着他们的争执心里混沌不明,一会儿想让他们进来问问到底来次有什么事,没事就回去吧平常不要来打扰。一会儿又想依抱树所说直接请他们打道回府,千万别请进来。 更有甚者,她心底叫嚣着,让他们进来,让他们看见裴胭,看见我如今过得是什么快活日子,比起在那害了我姐姐的宫闱之中的日子好了不知多少。 可是不能。 非但不能说出一点还要瞒的死死的,不然不只是他,还有谢家都会惹来杀身之祸。 谢太后已经没了,从此之后再没有人会不计后果的回顾谢家。 谢禧突然想明白自己因何在得知谢太后薨逝之后伤心欲绝,原来是知道自己最大的护身符没了。 从此便如同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谢禧打起精神,先让人出去回禀让他们稍等片刻,她要更衣,又让抱树为她梳妆打扮,又派人去谢家报信,说宫中来人。 至于裴胭…… “你先下去,莫让他们看见你。” “……好。”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眼下不是争一时意气的时候,一个不慎别院里的人全得赔进去。 谢禧梳妆完毕,又仔细检查一遍没有任何差池,才扶着侍女出去见人。 至于抱树,抱树正在内室收拾她和裴胭的衣物,真要搞不好,今天都得死在这儿。 第129章 恭敬 金粟在外面的院子里等了许久也没见人来引见,半点不着脑,遂闭着眼睛等人来,他还没说什么身后的徒弟可忍不住了。 “师傅,这谢家娘子也太目中无人了,您在宫中莫说是普通的妃嫔,便是皇后殿下也没这么怠慢过您啊。” 不说还好,一说另一个内侍也忍不住抱怨起来,“就是,任凭她是谢家娘子还是什么离宫静修的昭仪,也没见过有这般待客的。你看这来来往往的下人,竟没一个将我们领进去的,也太没规矩了。” 金粟等他们一个个说完,才睁开眼睛悠悠开口,“说完了吗?没说完的今天这遭一气说完,不然往后在宫中见了,可就没法逞口舌之快了。” 两个人都是近些年来才跟着他的,不知道谢禧曾在宫里时的境遇,只以为是谢太后初逝,陛下为了安抚谢家才想着将离宫在外的谢禧接回,全谢家颜面。 现在看金粟被人晾在这里多时也不着脑,倒品出些别的意味来。 “奴婢本以为是陛下不忍太后子侄流落在外恰逢谢昭仪病愈,这才派人来接,可又一想若是真如此简单又怎会派大人前来。这其中定是有我俩不懂的事,望大人为我俩解惑,也好心中有个明白,不然小子们不懂事也怕冲撞昭仪不成。” 金粟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我手底下的人,知轻识重,若是那有眼不识金镶玉的,保不齐得罪了贵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别的我也就不说了,只说一点你们牢牢记得,里面这位离宫七年,陛下还想着念着,便知道她有多重要了。可巧陛下派我来接娘子回宫,我是素日见你们机灵才带了你们来,若是换了旁人可没这个造化。” 两个人连连称是,又说多亏大人才有此番造化,也亏了大人在陛下面前得脸,这等紧要的是陛下只告诉了大人,可见大人在陛下心里头的位置。 金粟听了奉承浑身舒坦,可此次他能得到接谢昭仪的这个活计可不只是因为他在陛下面前得脸,他头上还死死压着一个游金,陛下有什么知心的话、要紧的事也都是让游金办,剩下的才轮到他。 这次的事陛下本也是打算让游金来办,可那小子不知吃了什么龙肝凤胆,竟敢公然违逆陛下的命令,这可不就轮到他了吗。 谢昭仪往常在宫中时他在一旁看着便知陛下待她不同寻常,原以为能成段好事没成想谢昭仪福气薄出了宫。 可如今谢太后刚走陛下便迫不及待让她重新入宫,这不止是谢昭仪的机会,也是他的机会。 他越过游金站在陛下面前的机会。 正想着,屋里来人通传娘子梳洗完毕,几位大人可以进去了。 金粟忙带着人进去。 一进去还未见人,便闻得有仙花馥郁,异草芬芳,屋内布置更是光摇朱户,雪照琼窗。 看来这谢昭仪虽然明面上看是离宫修行,谢家人对她倒是颇为爱重,看屋内装潢布置,比起皇宫也不遑多让。 这是当然,常渔怜她失了姊妹又不得归家唯恐她心中寂寥郁郁不展,只能用金银之物聊以慰藉。谢将离对常渔此举不说什么,本就是他的女儿,如何娇养不得。至于谢觉,那更是没什么意见,男人在外拼搏,不就是为了家中妻儿姐妹过得安稳舒适,别说谢禧是他钟爱的妹妹,便是寻常谢家女子,自然也得锦衣玉食地好好供养。 是以谢禧虽然常常因为心内愁绪伤怀,这日子过得倒是比她在宫中的姐妹分毫不差,从未因生活琐碎有过片刻困顿。 金粟刚刚坐下,但见内室之中出来一人,隔着珠帘绣幕,看不真切样貌,只听见幕后之人走动之时环佩铿锵之声,身影蹁跹袅娜。 待她坐下便听得问话,“听说是宫里来人,可是皇后殿下遣人问候?” 金粟又连忙站起,他后面的两个人看他站起也不敢再坐随着站起来。 “回禀谢昭仪,奴婢是奉陛下旨意前来,接娘子回宫去的。” 帘内之人良久静默无语,金粟不敢催促,只能弯腰等着。 他身后带着的两人见平日在后宫威风凛凛的金粟在这位谢昭仪面前如此谦卑,更断定谢禧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不敢托大,也越发谦卑起来。 过了许久,谢禧终于回神,脑中也理清他方才说了什么,问道:“谁让我回宫?” 合着刚才是一点没听见,金丝只得又说了一遍:“……回娘子,奴婢是奉陛下之命,接娘子回宫。” “……哦。” …… 又是一阵静默,金粟心里暗暗叫苦,着过了许多年,谢昭仪这脾性怎地一点没改,反而越发让人猜不透了呢。 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珠帘之后,谢禧倚着炕几的身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唯见葱白似的手指轻轻敲着案几,好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他不敢再看,低下头等着谢禧回话。 “娘子。” 抱树见谢禧就不说话,悄声提醒了一声。 “嗯……” 谢禧看金粟还在外头候着,让他先等等。 “回昭仪的话,奴婢奉陛下之命前来,不敢耽搁,还请昭仪让人收拾行装,随奴婢上路吧。” “让你等你就等,急什么!不若让陛下亲自来请我!” 上路,上什么路?黄泉路吗? 这边的事若不料理好,未等见到林陈叶她便上路了。 “是是。” 金粟哪里敢拂她的意,只能诺诺答应。 身后两人见了心中更是惊奇,怪道金大人对待接昭仪回宫之事如此上心,看谢昭仪这行事作风,一般人来可招架不住。 看样子,比陛下新近喜欢的汪美人还要跋扈些,还是皇后的妹妹。 这后宫可热闹了。 谢禧虽然嘴上严厉,可毕竟不能真的做什么,看金粟对她态度恭敬便知自己事情并没有事发,单纯只是陛下派他来接自己回宫罢了。 要命的事情一解,心上的埋怨便升起来。 这个林陈叶若真如此情深,当初便不要迫于压力将她送走,如今姑母不在他倒又来这情深不寿的模样做给谁看。 “你且先在此处等一等,我还有事情要交待,还有我阿娘原说了今日要来看我,见我不在定是要着急的,我先与她交待一番。” 金粟岂有不应的道理,自然连忙称是。又说陛下旨意不敢违背,在此处等着便好,不用在移往别处。 其实是林陈叶来前特意交待,见着谢昭仪之后若是谢昭仪不愿前来千万不要勉强,只把人牢牢守着便是。若是愿意前来,说什么自然应着,只是也要看着她,别让人离得太远。 金粟初听此言时满是不解,陛下相召哪里有不来的道理,但陛下说了做奴才的照做便是,因此现在也只是在室内坐着,不敢稍离。 第130章 商议 谢禧简直要被烦死了,金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好像怕她跑了似的。 诚然她有个想法,可陛下派人来接她若走了便是抗旨,难不成她不要性命了不成。便是真不要自己性命,还有谢家几百口人的命呢,她能做什么。 好不容易苦挨了片刻,前头来人说,夫人到了。 谢禧立刻站起,常渔进到屋里,看见金粟几人先打招呼。 “妾今日来看小女,不曾想听人来报金大人在此,没有准备什么,请几位大人勿怪 。” 金粟哪里敢怪,连忙说:“夫人言重了,实在是陛下之前说过让我们切勿声张,将昭仪接了就是,事急从速,这才没有和府上说一声。” “为何不要声张,”谢禧听着有些不对,她原以为是林陈叶要把她接回宫中,可听着却又不是,“我原是见不得人的吗,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让我回去,倒不如真让我在此青灯古佛了次残生。” “昭仪万万不可如此说,陛下一片苦心就……” “他什么苦心!” “阿禧!” 常渔及时制止了谢禧的失控,“金大人,不然您先和两位大人在此稍等片刻,我与阿禧解释清楚,不然便是见了陛下怕她不知其中缘由再冲撞了。” 说着令身后的段妈妈给三人一人一个递上去荷包。 金粟略略一掂,分量不轻。左右他已到了这儿,陛下尚在途中行得缓慢,不急在这一刻。 “夫人说得是,我们几个笨嘴拙舌的说不明白,还请夫人和昭仪解释清楚陛下的一片苦心。” “好。” 常渔掀开帘幕进去,谢禧眼眶湿润,面上隐有愤懑。 常渔轻叹一声,只因着金粟三人在此只得劝道:“你这孩子,念经念了这许多年,怎的还这般轻浮气躁,也不听人家把话说明白。进来,母亲说与你听。” 说着带谢禧进到内室,隔绝了金粟等三人。 “阿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进到内室谢禧就忍耐不住问道,好好的日子过着,怎么又要她进宫去。 常渔未搭话,先派人将周遭看了一遍,确保四下无人才将女儿带到床边坐下。 因着金粟几人在外面,常渔小声说道:“此事我之前全然不知,得到消息之后我先问了你父亲才来的,他也不知。陛下此举说是一时起意也不像,你可知道陛下此时在何处?” “不知。” 她自谢太后去世之后便一直神思倦怠,郁郁寡欢连房间都很少出去,更别说关心外面的情况了。 “陛下现在不在宫中,南巡去了。” “南巡?那为何现在便要我入宫?” 他都南巡了,还有心情派人来接她,林陈叶也不像这么闲的人啊。 “你可知这次陛下南巡带了何人?” “左不过是二姐另加几位得宠的嫔妃,或者再加一个阿兄,他们素来形影不离。” 常渔轻叹一口气:“说对了一半,只有你阿兄外加十来个得力的大臣,竟是连你阿姐也没带。” “那他还有空来寻我?” 谢禧心中不是困惑而是生气,这算是个什么事,不带正经皇后出去反倒派人来寻她这个离宫修行的人。 “他也太不给二姐姐面子了,当她是什么?” 激愤之下声音难免大了些,常渔令她悄声,“如今连你父亲也不知晓陛下心中是如何想的,于你而言现在有两个选择,无论你选哪个,母亲都尽力为你办来。” “哪两个?” “这一来,便是随着他们走,这是最清楚明白的了,陛下亲派人接摆明对你念念不忘,不管他心里是如何想的,只知道若是随他们去了,有你姐姐在后宫父兄在前朝,谁也欺负了你去,在宫中便是天大的富贵。” 她自然知道宫中是天大的富贵,可她什么富贵没见过,若真让她私心来选,是十万不愿再去害人了她姐姐的平城宫的。 “阿娘,你所说的另一个是什么?” “这另一个嘛,”虽则四下无人,常渔仍令婆子守着外面以防人听到,“这另一个便是你仍跟他们走,我派人悄悄跟着,等到四下无人之时,我派人劫了马车,扮做强盗抢劫,反正他们来得消无声息也没人知道是宫里的。到时母亲送你离开平城,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 常渔原本只是一个不通文墨的渔女,在谢将离身边待了这些年耳濡目染的,也能说些浅显的诗句俗语了。 她等着女儿回她到底选哪个。 谢禧:“…………” “阿娘,我只是心里烦,不是想死。” 她更不傻,宫里出来的纵是随行的人不多,那马车衣饰哪一样不带了宫中的印记,这天底下有哪个不要命的劫匪敢劫如此显眼的马车。 “怪不得我闻听此言之后找你父亲商量对策,你父一言不发,只说你心里现在应该已有打算,什么打算,不过是仗权欺人下的无奈之举。” “那有什么办法,”谢禧心中又恨又无奈,“要真舍得一身剐便也罢了,可偏偏谢家几百口子走脱不得。现在姑母也去了,那冷心冷情的林陈叶不知道做什么等着我们呢。为了阿兄的前程我也得去。再说了,阿娘说让我远走高飞,难不成还真能走脱。你瞧女儿是能过那颠沛流离日子的人吗?” 她生于锦绣膏粱之处,长于富贵温柔乡中,要她受苦是万万不能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和姐姐乐得进宫不发一言。 “我的儿,”常渔看见女儿难过心下跟油煎一般,“你才过了多少好日子,又要去那深宫里。往日便也罢了,偏偏现在太后去了,陛下对皇后敬重有余体贴不足,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姐姐想说什么怕陛下也不肯听。难不成要你去后宫看人家冷眼不成。” 可现在已经来接人的了,要真说不去便是抗旨,谢家上下怕谁也没胆子敢担这抗旨的罪名。谢禧只能和阿娘略微收拾了些衣物,先派人去外头回话,让他们等一会儿。 金粟见事情定下哪里不依,只说娘子尽管把喜欢的带上,慢慢收拾也可以。不带也不打紧,陛下少不了娘子的好东西。 谢禧听了回话看他们态度这么好少不了疑惑,“他们这样,该不会是陛下知道我养面首,要把我拿了去收拾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就林陈叶那神鬼莫测的性子,连阿兄也猜不透他想什么,谁知道他是不是先礼后兵。 常渔却觉得不可能,“陛下是天子,要真知道自己变做了绿毛龟,如今还有你说话的份,早叫人给你悄无声息的处理了。” “世人常说皇宫里是天下一等一的富贵所在,我看着却不然,你如今进宫外面看着是尊贵无比,可不得看陛下的脸色,哪里在外面当真正的主子舒服。你瞧瞧这院子内外有哪个敢违逆你的命令。”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八年前的那一今天又要重演一遍,她又得送自己的女儿进宫。 之前是谢新绿舍了一条命在宫里,不知道阿禧去了还能不能如上次一般逢凶化吉,她姐姐可能护住她 。 第131章 分离 母女两个在里面分离在即难舍难分,金粟在外面却是喜不自胜。 他听得谢禧轻易便答应了跟他走,心中一颗大石落地,方才安下心来喝茶。 另外两个内侍虽不见谢禧但听她说话语气便知不是个好相与的,又看金粟从来一直惴惴不安,得了准信才面色稍霁,心中大为惊异。 其中一个看他心情尚好悄悄问道:“大人,孩儿们年纪小不知道这位谢昭仪以往的厉害,怎么大人还怕她跑了似的?陛下传召,虽无明喻的圣旨,还怕人不敢遵守不成?” “旁人不敢,这位谢昭仪可就不一定了。” 谢禧八年前在宫中时他瞧着陛下待她便是不一般,虽然在旁人看起来只是一般,甚至还不如后面太子的生母,那位和谢禧起过冲突的卢美人,可现在陛下除了关于太子哪里还能想起卢美人,只单单想了一个谢禧。 时隔八年,陛下终于是把谢禧又带回来身边。这次若不是游金不愿意来接谢昭仪,如此重要的事陛下必不会交给他。 要说游金也真是,他是和陛下一起长大不假,可陛下他是主子,他们都是奴才,主子让办什么事你推三阻四做什么。不仅要办,还要办好,让主子开心才是最要紧的。 要说这游金就是被自小一起长大这件事迷了眼看不清,那是陛下,你守着他长大是应当应分的,怎的陛下给了几分好脸便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和他争论些有的没的。 他原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不如游金,又因着谢太后离世怕陛下哪天看他不顺眼也让他去陪太后,因此整日向神佛祷告来个活命的机会,偏巧就来了。 他得了游金不要的差事来接谢昭仪,只要把谢昭仪平安送到陛下跟前,陛下心中一欢喜看他得力没准能多留他一些使唤的年岁,甚至记着他,饶他一命。 要说之前的陛下他是万万不敢有此想法的,可现在陛下摆明了偏爱谢昭仪。一个男子若是真的钟情一个女子,即使是九五之尊少不得也得在情天欲海里滚一遭。 若因着他总办些谢昭仪沾边的事,难保陛下看他顺眼便留下了,这在情热之人身上本也是寻常的事,陛下在英明神武不也是个男人不成。 因此想着,一定要把谢昭仪伺候好,回头陛下面前也好交待。 金粟等人在外间等了得一两个时辰才见谢禧母女出来,两人俱都眼圈微红,看起来是哭过一场。 “哎吆,两位娘子这是为何啊?夫人不必忧心,现在只是把谢昭仪送到陛下面前,等一切安顿下来母女俩有的是见面的时候。” “陛下不是正在南巡,不是要把我女儿送进宫吗?” 金粟一脸的笑:“若是送进宫陛下何时才能见到娘子呢,有情人便是一日不见也是难挨的,自是要时时相伴才好。” “他南巡不带皇后偏偏带我?” 一个内侍趁机奉承道:“这可是天大的造化,连皇后也没有呢。” “皇后没有我凭何便有?他南巡不带着自己的正经发妻,偏得让我跋山涉水地去!” 八年不见,这陛下行事也太过分了,到底有没有将谢家放在眼里,看来二姐姐在林陈叶身边过得也不算好。 真要好,哪至于连个南巡都去不了。 “这不是因为太子殿下在宫中吗,皇后殿下自然要顾着太子,今朝接了娘子去,也是陛下惦记着娘子爱看些新鲜的,这路上少不得娘子欢喜。” 金粟素来知道谢禧脾气古怪,记得之前还有一位谢氏娘子在她身边时刻管束着总算能听话,现在可真是一句话不顺心谁都要说几句,管你是天子还是陛下的。 “那我还真得要谢谢他了。” 金粟只是陪笑,哪敢再说话惹她生气。 等说的差不多了金粟便请谢禧走,马车早在外面候着了。 但在上马车之后谢禧身边一个侍女模样的小娘子将包袱递给她自己反而没上车,金粟一看,竟是一个服侍的人都没跟上来。 “娘子,不带几个使唤惯了的贴身服侍吗?咱们虽说距离陛下南巡的车驾不算远,可总也得过几日才能到,奴婢怕您在路上不舒适。” “不用,有你们伺候就行了。” 说完重重合上车门。 “这……” 金粟犯了难,他们来得本就仓促,更别说带着宫女了,也没想到谢娘子连个服侍的人也不带啊。 “大人不必在意,阿禧的意思是别院里的人跟着她在这儿修道念经许多年,也该回家和父母享天伦之乐。不该她去享富贵,留他们苦参禅的道理 。若是大人觉得为难那便快快赶到陛下身边,给陛下说一说我女儿为了见陛下受的劳累。” 金粟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谢昭仪性子上来不想带侍女他们小心服侍着便是了,少些人还能快些赶上陛下。 陛下若问为何这么快只说是谢昭仪为了见陛下轻装简行,陛下听了不也开心,与他也是有益。 这下也没细想为何谢禧一直不情不愿,现在却又不计较不带侍女更快了。 “那便委屈谢昭仪了,请夫人代问谢大人和长公主殿下好。” “一定,大人慢走。” 看着马车渐渐走远,常渔笑容淡去,问一旁跟出来的抱树:“人呢?” “从屋里的后门出去了。” 众人回去,还在刚刚谢禧的内室之中,屋里屋外派了人守着,严丝合缝一个苍蝇也飞不进去。 裴胭跪在当中,听候发落。 “你便是我女儿心爱的那个,平常倒不见你。” 因是谢禧的母亲,裴胭恭恭敬敬:“奴婢知道厉害,除了几个娘子亲近的人,绝不在外人面前露面。” “是个谨慎的,可你知道一个词叫做百密一疏,任你如何严加防范,还是得有漏洞。现在阿禧重又入宫,破天的富贵正在眼前,你说,我得如何堵住这个漏洞呢?” 裴胭和谢禧过了几年太平日子,万万没想到谢禧还能有再入宫的一天,且这一天如此突然让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当初他原是个被送来哄谢禧高兴的玩意,现在谢禧进了宫里这个玩意又成了要她命的东西,依着谢家的地位,他哪里还有活路。 “要依奴婢说,将人杀了,用尸骨填这个漏洞吧。” “你竟不怕死?” “我若不死,娘子怕睡得不安稳。娘子夜半常常惊醒,再添我这一桩心事,怕是不得入眠。为了娘子着想,夫人尽管动手便是。” 第132章 随便 常渔看了他一阵,突然笑了:“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怪不得阿禧非要我留你一条性命。” “这……” 裴胭愕然抬头,常渔神情自若,哪有半分喊打喊杀的样子,再一看一直跟着的抱树,抱树看着他笑,好像是在笑话他胆小。 他擦了额头渗出的汗:“原以为今遭便要赴黄泉,没想到竟是虚惊一场,你们又何故诓我?” “不诓你怎么知道你是曲是直,是黑是白。” 抱树给他拿了个椅子让他坐下,裴胭一时不敢动,见常渔默许才在椅子上坐下。 “我和娘子相交甚密,夫人固然心慈留我一命,不知如何安排我?” 他原本是康乐王送给谢禧的,本意是卖她个人情,没想到谢禧今生还能有再伴圣驾的一天。虽说藩王无诏不可入平城,但保不齐他心里是不是有一天想借着谢禧发作文章。 这点事连裴胭都能想到,更何况谢家呢。抱树还好说,她原本是行宫里的人,亲朋都在,有个牵挂不敢乱说。 唯一的变数便是他了,谢禧曾经的枕边人。 常渔反问:“你想我如何安排你?” “夫人如何安排都好,只是为了娘子的安全,让我此生不再胡言乱语。” “若想让你不胡言乱语,一来做个哑巴,可你偏偏读书识字,能写会画,想来做了哑巴也能透出声响。” “二来,只能做个死人了。方才你也听见了,阿禧让我千万留你一命,你这些年在她身边服侍她,她很开心,我的阿禧只要开口,我没什么不愿意的,左右做个善事,留你一口饭吃。” 裴胭不敢相信:“那要是事发,危害谢家怎么办?” “不就是养了个人吗,哪家没有的事。” 常渔对此习以为常,大家都是一样,无论是王侯公卿还是皇亲国戚,谁没有些风月事。不过是藏得好没摆到台面上来,陛下可以有,她的阿禧凭什么不能有。 有就有了,还得偷偷摸摸的。 “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事了,这事我家大人自有决断,留你一条命给你一笔钱,往后离了平城,莫出现在相熟的人前。” “小人明白。” 他可真是好运,要了命的事轻轻揭过。 “至于你,”常渔转向抱树,“阿禧说了你一向和她贴心,原想让我认了你当女儿给你许个好人家,可又说你不愿意,所以依着你的意思来,是想让我把你嫁出去,还是什么别的去处,只管说出来,我也办得到。” 常氏所说的,是她之前谢禧对她的打算,她没答应,没想到谢禧还记得。 常渔见抱树只是想不说话便说:“你慢慢想就是,若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就在这儿住着,现今阿禧走了,你替她看着旧物,万一以后想起来想要呢。” “奴婢现在确实没想到之后的去处,但是有一个问题奴婢不敢不问。” “你只管说。” 抱树看了一眼裴胭,他能保住性命实属不易,不过为了娘子,也顾不得他了,大不了两个人一块去阴司作伴,也不算对不起他。 “夫人方才和裴胭说的话,奴婢只是一知半解。奴婢知道夫人说的百密一疏,可没道理知道疏漏在眼前不填上反而当没看见的道理。奴婢没读过许多书,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这么做,只盼夫人解答。” 常渔轻轻笑了,“难怪阿禧这些年只要你伺候,我送过来的这么些人也没近前,真是为她着想,连日夜相处的人也不顾了。” 抱树悄悄瞥一眼裴胭,没看到多生气,反而有些无奈。 日夜相处的是他和娘子,她和裴胭针尖对麦芒,相处了几年也没个好脸色。虽然现在说起这个有点对不起他,可谁让他做下来要命的事。 “你所思所虑是有道理,不过这其中关窍我也不懂,即使我家大人给我解惑,也和你一样是个一知半解。但这里的事情我家大人都是知道的,否则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能瞒着府里做出这些来,你们尽管放心,无论阿禧以后如何,你们的性命无忧。” 如此一来,两个人才彻底安下心。 “夫人,奴婢要在此处守着院子,守着娘子的东西。” “好,便依你。往后这个院子再不回有旁的人来了,你就安心在这儿住着吧。行宫那边从你到阿禧身边时我已向宫里打了招呼,让你特赦出宫,你现在是个良家子了。” “谢夫人!” 至于裴胭,还是按原来的,给他一笔钱财让他走得远远的,再不出现在平城。 他们这边安排好,谢禧可就遭了罪了。 她当时和常渔商量只想尽快离开浮云三千,不要让金粟发现端倪,都是在御前行走的,一个比一个精。 因此只拿了一些换洗衣物,妆奁锦褥都没带,一路上不方便的很。偏偏金粟记着林陈叶的话真怕谢禧半路反悔不去了,快马加鞭,除了补给水和食物,再就是给谢禧令买了几套衣服,竟是再没停下来。 谢禧哪里受过这种苦,一路有苦难言脸如黄莲,又因为突然过不了潇洒快活的日子心里憋闷,几种情绪交织反而闷在心里,一句不说。 她这样金粟见了更是害怕,只盼着赶紧赶路把谢禧送到林陈叶面前,这样他的差事也了了。于是也不管路多难走崎岖,净捡着路程快的羊肠小道走。 就这样一个没明着抱怨旅途辛苦没说歇一歇,一个就当不知道拼命赶路,短短一个月竟是走得比林陈叶的南巡大军还要快,先于他们一步来到了相宜城。 等金粟在马上远远看见相宜城时,真要痛哭流涕。他天天在皇宫伺候林陈叶,也没干过这种体力活啊。再不到地方,别说谢昭仪不愿意走,便是他们也走不动了。 一直跟着他的两个内侍见状过来问:“大人,我们可是要在前方城中歇息?” 这一路行来,除了护卫他们的侍卫一切如常,他们和谢禧另带着路上买来照顾谢禧的两个侍女无不都是腰酸腿疼,浑身难受。 谢禧更是一路吐了好几次,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是,就在前方停下,等着陛下前来。传令下去,马上就到地方了,让大家都警醒着点。” “好!” 两人忙下去传令,金粟来到谢禧马车前求见。过了一会儿,车窗才有一个侍女打开。 金粟先问道:“昭仪可还安好?” 谢禧面如土色的脸出现在他眼前,眼底的怒气和个黑罗刹也没分别了。 “你看着我像是好的吗?” 一路拼了命的赶路,也不知道后面是不是有狼在追,要不是心虚没见到林陈叶还不敢造次,谢禧说什么也不跟他们走了。 金粟不敢应答,只说马上就到相宜城了,可以在那里等着陛下前来。 “随便。” 第133章 相见 永和十六年十月,林陈叶的南巡大军到了相宜城。城内守备早早列队在城下迎接。 金粟早给林陈叶快马加鞭送了信,行至半路林陈叶和谢觉就知道谢禧在相宜城中等他们。 等到王师真的到了相宜城下时,即使知道谢禧不可能会随着他们一起等着,林陈叶还是忍不住四处看了一眼。 果真没有,只有城中的守备外加一些官员,还有看热闹的百姓,哪里有他日思夜想的人。 林陈叶字自嘲一笑,自己真是急糊涂了,谢禧那个性子,这么多人还这么热,她可不乐意晒日头。 这一眼便被谢觉注意到了,谢觉在他耳旁说着风凉话:“陛下为阿禧思之如狂,臣铭感五内。只是阿禧这么短时间内来到,这一路舟车劳顿不足为外人道,现在恐怕还在休息,绝对是不会来次亲迎的,陛下与其在这里空找,不如想想一会儿见了面如何安慰她?” 向来都是别人讨好他的份,还未曾见他讨好别人。林陈叶听了这话却心中欣喜,“阿禧见了必然要闹的,不然你和我一起去,到时也好为我说和说和,让她不要生我的气,不然我们见了第一面就吵架也不好。” “臣也舟车劳顿,便不打扰陛下好事了,只求陛下在阿禧面前说清楚,让她来是你一人的主意和我没关系,不然阿禧怕是连我这个阿兄也不认了 。” “此事是我唐突了她,”林陈叶知道谢禧的脾气,如此便让她来见了面肯定不依,“不过我本就打算趁着这次南巡将迁都的事定下,其中事情少不了要一年半载,我实在是等不及了。” 林陈叶面色温柔,眉角带笑,谢觉最了解他怎不知道林陈叶对谢禧情根深种。只是一直觉得在他心中儿女私情不值一提,这才一直没把谢禧的事放在心上,甚至还默许她在外面养人。 可谁知道陛下背着人来这一遭呢,眼下木已成舟人已来到,他说什么也晚了。 陛下喜欢谁就大大方方说出来,谁还敢说什么呢,净让人猜。 “那便祝陛下今日顺利,若是阿禧气急了千万别叫我,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们只管吵你们的,别殃及旁人。” 林陈叶现在很好说话,“那是自然。” 不过林陈叶想多了,谢禧现在根本没有力气和他耍脾气,一连近十日都没得到好好休息,坐车坐得浑身酸痛全身不得舒展,一进城就睡了个天昏地暗连饭都没怎么吃。 服侍的人怕她出什么事硬叫着起来吃了两口,也可能是在马车上待得实在不舒服,谢禧吃了没多久全吐出来,更加没有力气,飘飘乎地又睡了。 林陈叶去时谢禧还在睡,他静静地看了会儿她的睡颜,命人将奏折笔墨纸砚什么的抬到了外室,就在谢禧这间屋子里歇下了。 可谢禧睡得正香,他不忍心扰她安眠,又实在静不下心来批阅奏章,干脆把金粟叫进来问了问接谢禧来时的经过。 金粟早等着这一刻了,可他不能说自己辛苦,也不能揽功,这都是应该的。只说谢禧这一路奔波劳累,急着见陛下,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带几件还是路上现买的。 “也是奴婢粗心,只顾着将昭仪接了就走,没预备上几件衣物,连累昭仪在路上受罪。不止如此,昭仪来时连个丫鬟也没带,我们又不能贴身伺候,所以在路上临时买了两个合昭仪眼缘的先凑合用着,不过乡野丫头,肯定是服侍不好的,昭仪为了见陛下可是受了不少罪。” “为了见寡人?” 林陈叶听了他的话没多开心,反而疑惑。 “她那个脾气,要是之前寡人一声招呼不打把她弄来,早跑到寡人面前闹来了,现在这样反倒是有些不习惯。更何况为了赶路,一声苦也不叫,可真不像她。” “依陛下所言,谢昭仪的脾气秉性都是之前的了,在外面八年修身养性,想来脾气是和顺了,也能理解陛下的苦心,体谅陛下。” “她?体谅寡人?” 要真能体谅我,阿觉也不会连见一面也不敢,不就是怕他妹妹埋怨。 他又问了些谢禧在别院里的事,这金粟哪能知道,进去一共待了快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全在屋里坐着喝茶,提心吊胆生怕谢昭仪不愿意走或是突然跑了。 “奴婢看谢昭仪那个院子花花草草都有,风景秀丽,周围也没大有人,想来是个修养身体的好所在。屋里陈设摆件一应俱全,不像是个修道的,像是哪家待字闺中的小娘子的闺阁。昭仪在外头肯定是没受什么委屈,陛下可以安心。” “修道?她要能安下心来修道,才是天下第一大奇事。” 见问不出什么结果,林陈叶让他下去了。 金粟刚退出去,不期然在外面遇到一个人。 “谢大人,您是来这儿找陛下的?陛下还没安寝,现在有空,谢大人进去就行。” “我不找陛下,”谢觉笑得和善,“我找您。” 金粟眼珠一转,“谢大人,这边请。” 两个人往没人的地方走去。 第134章 依她的 林陈叶让金粟出去之后,在原处出了一会儿神,隐约听见后面传来响声。他仔细听了一下,真的有声音。 谢禧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浑身酸痛,好像睡在石头上一样疼,恍惚间她只想把金粟骂一顿,怎么驾的车,能不能安稳点。 一会儿又觉得嗓子里犹如火在烧,干渴难忍。 然后她就被渴醒了,想喊侍女进来倒水,无奈说不出话来,只能自己扱鞋迷迷糊糊下去倒水。 林陈叶进来时就看见她拿着茶壶倒水,可巧的是不知是不是谢禧一直在睡屋里没人进来,茶壶里没人添水,是以她倒了一阵发现滴水没有。 谢禧一时生气把茶壶掷在桌上。 林陈叶见了不禁一笑,走出去拿了一把有水的茶壶。 “给。” 他将茶壶递给她。 谢禧顺着执壶的手往上一瞧,看见了八年不见的林陈叶。 面如观音,不近人情。 不知是不是年岁渐长的缘故,少年时眉宇之间藏不住的锋芒锐利消失不见,多了一些温润宽和。 不过还是很不讨喜,谢禧暗暗的想。 他在观察林陈叶,林陈叶同样也在观察谢禧,八年未见,心中描绘的面容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彻底消散,原来不管如何在心中描绘她的容颜,还是不及自己亲眼见到她的那一刻。 她就该是长这样的,是他心里的模样。 谢禧看见林陈叶急着起身行礼,也没有把他手里的茶壶接过来的意思,反而往后一瘫,自在地坐了起来。 “陛下,您这来的排场也不大啊,连个给我倒水的奴婢也没有。” 她嗓子火烧火燎的疼,说起话来沙哑,听得林陈叶心里痒痒的。 “谁让你自己贴身的丫鬟不带,偏用在路上随手买的。” 见谢禧还是和以前一样和他抬杠,林陈叶心中只有欢喜,没半分被冒犯的意思。 “先喝我给你斟的茶吧。” “我不爱喝茶。”谢禧嘟嘟囔囔,无奈嗓子疼得很,还是把茶杯接过去。 “将就一下,一会儿让人给你换清水。” 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喉间那股燥热疼痛舒缓不少,可还是有些疼痛。 她把茶杯往林陈叶那边一推,“还要。” 林陈叶笑了一下,又重新给她倒满。这会喝完林陈叶问她还要喝吗,谢禧摇摇头,不要了。 喝完水谢禧自顾自趴在桌子上,她在外面随性惯了,坐卧随意,即使自小练就的仪态还在,没人在身边时时监督提醒,也不会整日端着给自己找罪受。 林陈叶看她趴着不理自己,环钗未佩,一头秀发倾泻而下,便伸手拿了她一缕头发玩,在手间缠绕,缱绻不已。 谢禧觉得不对劲想看看他干什么,没想到自己起身太急,头发还在林陈叶手里没出来,猛的扯住了头皮。 “啊!”谢禧呼痛,“你做什么!” “对不住对不住,可弄疼你了?我看看。” “不要!” 谢禧烦了转身要走,不防被林陈叶拉住手腕扯进怀里,“我都说了对不住了,莫我气了好不好?” “好不好?” 他的手在谢禧头上轻拍,似是安抚。 你说了对不住我便要笑脸相迎,谁稀罕你的道歉。 “是不是在心里暗暗骂我?” “……妾不敢。” “那就是了。” “…………” “咕……” 不知是谁的肚子叫了,在静默的室内显得尤为清晰。 “饿了?” “……嗯。” 天可怜见,那一路上吃的都是什么,那干粮又冷又硬,还比不上她在别院里的随便一个点心。到了相宜城连日的奔波更是让她吃不下饭,好不容易吃下去的全给吐了出来。如今是真的饿了。 “传膳。” 下人们把饭菜摆上之后,金粟才从外面回来,看见林陈叶亲手给谢禧布菜忙过去接过来。 “相宜城的下人怎么都呆愣愣的,傻站着不动。” 金粟解释:“陛下,这两名侍女是在路上为了伺候谢昭仪的起居临时买来的,未来得及调教,奴婢这便让她们下去,另换些伶俐的人上来。” “不必,”,谢禧开口阻止,“这两个人我用着挺好的,就她们不用换。” “这……” 金粟征询林陈叶的意见。 “方才不是你渴得自己下来倒水喝了,现在倒是觉得她们服侍得好了。” 谢禧自顾自夹菜吃不理他。 林陈叶一笑,“依她的吧。” “是。” 一顿饭林陈叶没吃多少便搁下筷子,后面一直看着谢禧在吃。谢禧只顾埋头苦吃,连仪态也不顾了。 太饿了。 在别院时虽然也常常不吃饭,但那时候有糕点撑着,抱树还会给她开小灶煮些汤来喝,哪像这一路上,干粮硬的咬不动,直硌牙。 估摸着谢禧有七分饱时林陈叶便不让她吃了,“你许久没好好吃饭,现在一下子吃那么,多肠胃会受不了的。” “我把汤喝完。” 谢禧没想和他对着干,不让吃饭喝碗汤总可以吧。 林陈叶无奈只能依着她。 喝完汤谢禧伸了个懒腰便想去床上躺着,林陈叶不允,非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硬拉着她出去散步。 “我不想活那么久,陛下您自己去吧。” 林陈叶吩咐金粟给谢禧拿件披风,硬拽着就走了。 “我不想去,你让阿兄陪你散步不好吗?” “阿觉正因为我私自把你带来生气呢,连晚膳都不愿和我一块吃。” “我也很生气。” “哦。” 哦什么哦,他这个人,真的很可恶。 “那我们走一会儿就回来吧,我很累了。” “陛下,好不好?” “陛下?” “专心看路。” 第135章 他俩绝配 林陈叶带着谢禧去了相宜城墙上,除了金粟没让旁人跟着。 谢禧还想讨饶不想走路,林陈叶没依她,说她要是不想走了可以抱着她走一圈。 谢禧想了想那个场景,还是算了吧,她情愿林陈叶抱的是谢觉,他俩绝配。 两个人顺着城墙走到城门楼,天色已晚,月明星稀,金粟打着灯笼在后面远远跟着,谢禧走在林陈叶身边总也不安分。 “怎么了?” “有蚊子。” 谢禧给他看被咬到的地方,在脖子上红了一块。 “都说了不要出来,又热又闷,还有蚊子,一点也不舒服。” “你怎么这么娇气,寡人都没你这么多毛病。” “是,您多厉害啊,英明神武,天纵英才,连蚊子都不叮您。” 谢禧阴阳怪气。 “寡人不过说你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 “那我除了说几句,也做不了别的了,陛下不愿意听我不说就是了。” 林陈叶说不过她也不说,拉着她看她被蚊子咬的地方。 “你干嘛?” “我看着红了,金粟,拿药膏过来。” “不用。” 金粟很快拿了药膏过来,谢禧觉得他大惊小怪不愿意摸,“一股药味,难闻死了。” “别闹,别乱动。” “我不抹。” 两个人在城墙上拉拉扯扯,金粟小心地往后退去避免打扰他们。 “咳!” 两个人正争执间,突然从暗处传来一声咳嗽声。金粟快速上前厉声喝问:“什么事?” 那人从一道城墙后面现身,郎朗月光之下,郎君风流倜傥,长身玉立,不是谢觉又是哪个。 “阿觉……” “阿兄!” 谢禧一个健步冲过去跳到谢觉怀里,谢觉本不想接她,可不接她谢禧肯定会掉下去,无奈只能抱起来。 “阿兄!” 谢禧高兴至极,连拽着谢觉转了好几个圈,直到头晕目眩才停下来。 “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陛下面前还敢和我如此亲近,不要命了。” 虽然口中说着责备的话,眼中却是溺宠,还在她将要摔倒时扶了一把。 “你是我阿兄,我和你亲近谁敢说闲话。” 说着挑衅般看了一眼林陈叶。 谢觉向林陈叶行礼,“陛下。” “你怎么躲在后面也不说一声,吓了寡人一跳。” “家中来了书信,我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看信,没想到这么僻静的地方也有人来。” 倒像是林陈叶和谢禧两人打扰他看信了。 “谁给你写的信,是父亲吗?我来得匆忙,只来得及见了阿娘一面,父亲也没来得及送我。” “不是,是公主,和我商量阿衿在哪家道馆出家修道。” “阿衿要出家?” 好端端的怎么要出家,她询问林陈叶,林陈叶也是不解。 “这件事不是不许再提了,阿衿的婚事我已有安排,之前你不是也一直不同意阿衿出家的事吗,现在怎么和阿蕊一起胡闹。 ” “我看出家做个女道士挺好的,不知道哪一天就有銮驾接着去享福了。” 这话说的,对林陈叶私自接了谢禧来耿耿于怀。谢禧乐得见阿兄奚落林陈叶,非但没说一句话还往谢觉身边靠了靠,以示赞同。 “你们……” 林陈叶指指谢觉又指指谢禧,发现谢禧对她阿兄说的话一脸赞同。 “你们气死我吧。” 说完转身就走。 谢觉没跟上去,在他身后说:“陛下,我和阿禧说会儿话,一会儿便把她送回去。” 谢禧:“陛下,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林陈叶脚步不歇,不知有没有听见,谢觉和谢禧原地站了一会儿,金粟小跑过来传话。 “谢昭仪,陛下说了,随您,只是别太晚回来。” “知道了。” 兄妹两人调转脚步,又从城墙上散起步来,两个人静静走了一会儿,谁都没有先开口。 过了一会儿谢禧率先开口:“你说阿衿要出家,这是怎么个事?没想到咱们谢家还能出个不慕名利不图富贵的出尘之人。” “不重要。” “长公主都送信来了还不重要?” “不是公主的信,”谢觉停下脚步,“是父亲。” “为了保险起见,他把信夹在公主给我的家书之中。” “父亲说的什么,关于我?” “父亲说怕有朝一日陛下知道你豢养男宠,为了以绝后患,已经派人把那个什么,就那个长得好看的郎君,”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杀了。” 谢禧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你要为了那么一个人和父亲生气?” “阿兄,你莫不是诓我的吧?我可和阿娘说了不动他的,还有我的那个侍女,好好安置他们。” “你是和姨娘说了,可父亲动手了,姨娘又有什么办法。” “真的?” “假的。看你的脸色,我才不过说了一句,你的脸色就要活把我吃了,若真做了,你莫不是要把家里闹个天翻地覆。” “我哪敢,”知道谢觉是吓唬她的,谢禧面色和缓,笑了出来,“顶多是靠着陛下,耍些小手段。” “什么手段?” “谁知道呢,”谢禧越过城墙看向远处的山林,“陛下英明神武定不会被我的美色所迷,不过看他过了八年还能记着我,想必我说些话也是能听的。我若是不开心了,就撺掇他找事,于他而言不过是些小事,可对旁的人来说就不一定了。” 一场毛毛细雨,在人眼中不过洒洒水,但对昆虫、树木、蚂蚁来说,可能是一场及时的甘霖,也可能是一场滔天的洪水。 身居高位,一个随手的举动,脱口而出的抱怨,对底下人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阿禧,你不适合弄权。” “那是因为我不是你,若我是阿兄的话,从小得名师教导,父亲时时耳提面命,还有姑母的提点,未尝不可以做一个和父兄一般在朝堂翻云覆雨的人。” “谁让我偏就是个女儿身,登不得庙堂之高,去不了江湖之远。阿禧本也没有什么大志向,也愿意做个被父兄养在后宅混吃等死的废物,可我们的陛下就不让我自生自灭,偏要让我走到他的身边。” “既然天意弄人,那阿禧也不介意借着陛下的手,搅弄风雨。” 这是真气极了,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你别在我面前说,在陛下面前说。” “当我不敢!” 谢禧扭头就走,说就说,看不起谁呢。 谢觉从后面追上来,“和你闹着玩呢,怎么还生气了。” 谢禧不理她,只顾往前走,好像真要去林陈叶面前搬弄是非似的。 “阿禧!” 谢觉长手长脚步子迈得大很快就追上来,“陛下要你回来这事我真不知道,我若是知道,能不阻止他吗。” 大概就是怕谢觉和谢家的人会提出相反的意见,林陈叶办得快速又隐蔽,除了他外加金粟和游金之外,再无第二个人知晓。特别是游金还不答应给他办,他又找了金粟。 势在必得。 “还有你的两个人,”他压低声音凑到跟前说,“父亲没管,姨娘都妥善安置了,放心吧。” 谢禧这才停下脚步,“诓我做什么?” “谁敢诓你,不过略略试试你罢了就这么不耐烦,在陛下面前还不一激就露馅。” 第136章 祸国的妖妃 “我又不是傻的。” 她当然不傻,就比如之前在宫里知道林陈叶对她不一般,总是颇多忍耐,她就仗着林陈叶的势什么都敢做。现在之前刚见到林陈叶时不明白自己在他心中能占几分,做小伏低,小心试探。 现在知道了约摸还有些分量,又开始拿捏起她阿兄来了,连做权弄势这样的话也敢说,不就仗着林陈叶不会拿她怎样嘛。 谢禧本也真不会到林陈叶面前说什么,刚回来他的脾性秉性还没摸透,谁知道这些年他又养成了个什么稀奇古怪的性子,还是小心为上。 现在看谢觉给她赔礼道歉心里的怨气也消散大半,她的怨气本也不是对着阿兄,对着谢家来的,要真如谢觉所说父亲杀了抱树和裴胭她也无甚方法。 当初养他俩时便是花的家里的钱,现今进了宫又得借家里的势,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家里闹翻才是。 可她还是关心抱树和裴胭两人的归宿。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只要知道他俩性命无忧也就是了,别在陛下面前露出马脚,不然……” “不然怎样,你还要杀我灭口不成?” “不然受苦的就是你了,阿兄哪里舍得伤你。” 他们二人又说起家常来,谢禧重新问起父亲书信的内容。 “和你没多大关系,只是父亲隐约猜到陛下要做的事情,来向我求证,还要我全力配合陛下。另外就是你,让你嘴巴牢靠点不要乱说话,谢家满门的性命就系在你身上了。” “你又诓我,”谢禧才不信,“父亲为官这么多年老谋深算,不说他在朝堂的影响力,就说他还是林陈叶的姑父呢,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治罪。” “再说了,养男人的又不止我一个,平城多少高门贵女深闺妇人没个贴心的人陪着,就连姑母……” “谢禧!” 谢禧一时激动自知失言没再说下去。 “有些事只能说不能做,而有些事可以做却绝不能说,明白吗?” “明白!” “你明白什么你明白!” 你就惹事明白。 “希望在陛下面前,你也这么明白。” “我不用明白,我只需要,”谢禧痴痴地将谢觉一瞧,只见一双剪水秋瞳带着盈盈泪光,不胜怯弱,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这样。” “少来,你可没当妖妃的资质。” “阿兄你怎么瞧不起人呢,万一我真能祸乱后宫呢?” “那你二姐第一个就把你给灭了,让你此后真的与青灯古佛为伴。” 失策了,忘了现在二姐是皇后,就她那个性子,陛下的宠爱没准不在乎,但谢禧要是敢当个祸国的妖妃,可真是要了命了。 谢觉又和谢禧说了些现在宫中的情况,陛下和皇后相敬如宾,倒是能和谢杳聊到一块去。这几年宫里新来了一个汪美人,是他一个同僚的妹妹,陛下对她颇多宠爱。 “我还没进宫,你就让我争宠了?” 也太着急了吧,不等等,就现在? “老实听我说话。” “我的意思,无论陛下因何把你接回来,但时隔八年,你始终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在陛下心中你始终是有所不同的。你现在在陛下身边不用理会后宫中的那些女人,可以后你们见了面,万一因为什么起了冲突,陛下不站在你的身边,你想怎么办?” “你来相宜城已经有几日了,今日陛下来此,你在这儿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回宫中,她们对你肯定好奇。后宫之中不光看看家世还看陛下的宠爱,你对上她们并没有完全的胜算。你在陛下面前,千万收着点脾气,别让人找到可乘之机,知道吗?” 谢禧突然问:“那二姐姐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不准仗势欺人!” “谁的势也不许仗!无论是我的,陛下的,还是你二姐姐,哪个都不可以!” “哦。”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她确实是想借谢曦的势。林陈叶心思诡谲,要是把希望全放在他身上,万一哪一天对她厌弃了,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曦就不一样了,那可是亲姐姐,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也不会任由别人欺负她。 没想到被谢觉发现了她的意图,“果然,你不在乎我了,二姐姐如今是皇后,比我要威风,你就不疼我了。” “你过来,看我疼不疼你。” 打疼你。 “不要!” 谢禧一溜烟跑了,任凭谢觉在后面怎么喊也不回头。 谢禧回房的时候,看见金粟正在外面守着,看见谢禧回来,金粟给她行礼。 谢禧问他怎么在这儿,金粟回答:“奴婢在此,当然是伺候陛下,等着陛下的吩咐。” “陛下在这儿?” “谢昭仪说笑了,陛下不在这里又会去哪呢。” 谢禧觉得有些不对,可哪不对她现在还没想起来,她正待问问金粟,屋里林陈叶的声音传来,让谢禧进去。 “谢昭仪,陛下唤您呢。” “唤什么唤,唤小桂花呢。” 谢禧嘟嘟囔囔进去,林陈叶听见声音从奏疏上抬头,看见她一脸不情愿的模样。 他笑问:“怎么了?” “什么?” “一脸不情愿的样子,阿觉训斥你了?” “为什么要训我,要说也是训你,谁让陛下不打一声招呼就把我带来。”谢禧倒了一杯水喝,林陈叶见到了也要一杯。 “给我倒一杯。” 你自己不会倒啊? 谢禧没说话,可林陈叶觉得她脸上的表情就是这么说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谢禧还是给林陈叶倒了水,并且亲自送到他手边。 “陛下,喝水。” 林陈叶还想让谢禧喂给他喝,可要真说了,又怕谢禧直接把水泼到他身上,便把杯子接了 。 “阿觉和你说什么了,这么晚才回来?” 很晚吗,才不到一个时辰。 “没什么就是说一些宫里的事,让我当心着点,别惹事,别给二姐姐添麻烦。” “你什么时候惹过事,都是别人来惹你。” “陛下圣明!” 这才对嘛,她从来都没有主动惹过事,为什么阿兄总怕她会给谢家招祸呢。 “再者,”林陈叶换了一本奏疏看,“你在我身边,一时半会儿也见不到她,不会给她添什么麻烦。” 第137章 后宫的风波 谢禧原以为林陈叶说的在他身边是指带着她南巡,所以一时半会儿见不到宫里的人,可没想到林陈叶竟然待在相宜城不走了。 本来大军来到相宜城只是途经,顺便补充辎重,过不了几日便要启程。后来陛下多待了几日,身边出现了一位谢昭仪,大家心照不宣,又多待了几天。 可现在迟迟不走,看陛下的意思,甚至还让人把平城的奏折送到了相宜城,这是摆明要在相宜城长住啊。 随行的大臣不知道怎么回事,平城留守的朝臣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人把注意力转到了谢家人身上,谢太后去世不久陛下力排众议南巡,谢大人对陛下南巡的决定视而不见,不发一词,小谢大人又跟在陛下身边,还有那个谢昭仪,又是哪冒出来的。 有好事的从谢禧出现的第一天便派人打听了,知道是八年前进宫不久之后便因为生病移出宫中疗养的谢家五娘子。 在别院住了几年之后陛下令其进入道馆为国祈福,可祈福的道馆还是谢家的别院改的,相当于谢家迎回了自己的女儿。 本朝风气开放,夫妻之间因感情不和为由亦可和离,女子和离或丧父之后也可改嫁,有时女方还可以和夫家争孩子。 大姑娘小媳妇的在街上可以和男子调笑,还有些大户人家成亲之后和夫婿感情不和或是不满丈夫纳小的贵妇人还偷偷摸摸养小馆呢。 不过这一切都得在私底下进行,闹到明面上谁也不好看。 是以虽然谢禧是出宫八年之后又进宫也没多少人多嘴多舌,陛下就喜欢,心心念念的过了八年也忘不了,你能有什么办法。 去触陛下的霉头,说陛下您不能接谢昭仪进宫,于理不合。你看是陛下先发难还是谢家先动手。 情爱之事虚无缥缈,只在心中一念。林陈叶并不重欲,亲近后宫嫔妃也只为延绵子嗣,后宫之中从没有过什么称得上宠妃的,也从没因为喜欢后宫哪个娘子封赏她的母家。 除了汪美人十分得陛下欢心,陛下亦为她破了许多例,还重用汪美人的哥哥。 只是谢昭仪既是旧爱也是新欢,不知道和汪美人比,在陛下心中孰轻孰重呢。 因为谢禧一直随林陈叶住在相宜城,后宫只能听到消息不见其人,因此越发好奇。有的人私底下偷偷问过八年前和谢禧在一块相处过的嫔妃,谢禧如何,样貌是否倾城,性情是否温顺,陛下是否真的很喜欢她。得到的回答大都模棱两可,语焉不详,有的干脆说不知道。 身为谣言中心的汪美人自然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她知道之后先是震怒,那谢禧算个什么,离宫八年的人要不是仗着谢家,陛下怎会把她放在眼里,如今把她接到身边不过是为了安抚谢家罢了。 整个皇宫谁不知道陛下对皇后敬重有余,宠爱不足。这件事摆明陛下是想借谢家的手做成什么事,偏偏夹带着议论起她来,还拿她和谢禧相比较。 她如今不过才17岁,哪里是谢禧那个二十多岁的老女人可以比的。必定是陛下的事情需要谢家的帮助,因此才把早就抛诸脑后的谢禧想起来。不然为什么一个因病离宫的妃嫔在病好之后不立刻回宫,反而又去修什么劳什子道去了。 可谣言越演越烈,到最后不知是谁传出来陛下宠爱汪美人是因为汪美人和昔日的谢昭仪有几分相像,因此陛下才会注意到她。不然她一个寒门出身,性情乖戾,陛下怎么会注意到她。 汪美人听到这话时怒不可遏,派人把嚼舌根的宫女一个个找出来重重责罚,可谣言成风,大部分人都说过一两句,哪能一个个都找找出来。 汪美人无法,只能把她知道的几个宫女揪出来,在宫道上当众掌嘴以儆效尤。 她坐在椅子上,命手底下的人掌那几名宫女的嘴,没想到刚让人打了一个,皇后宫里的人就到了。 玉尘奉皇后的旨意,带走被汪美人责罚的三名宫女,并没有对汪美人的举动明说什么,只说天气炎热,宫里的人难免心浮气躁,说了什么惹主子不开心的自由尚宫局来教导,娘子不必亲自动手没的失了身份。 汪美人不服,气冲冲的想找皇后理论,在永安宫外被拦了下来。 永安宫是什么地方,岂容一个嫔妃擅闯,陛下不在平城中除了太子便是皇后最大,没人敢违抗她的命令,偏偏汪美人行事莽撞被人一撺掇就敢和皇后对着干。 她有陛下的宠爱什么都不怕,旁人可比不得她。 “殿下,汪美人在宫外还没走,嚷着要见殿下。 林鸿在榻上睡午觉,谢曦在一旁处理宫务,谢杳谢迩做了两个高脚凳在塌边边做刺绣边看着林鸿听见宫人来报,谢曦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下去吧。 宫人退下之后谢杳冷哼一声,“这个汪美人越发没有规矩了,二姐姐是她相见就能见的。要我说就是陛下将她宠得太过了,不知道天高地厚。这次一听闻五姐姐的事便沉不住气,也该给她点教训。” “陛下喜欢她那个性子,何必去自寻麻烦,讨不自在,等陛下不喜欢了自然便掀不起什么风浪。” 现在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林陈叶的后宫大致分为四个派系,一是以皇后为首的世家高门一系,大都家世相仿,家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的在闺中便认识,进宫之后自然聚在一处。 二是生育了皇子皇女,家里在朝中有些势力,并不用依附皇后以求安稳。 三是那些无宠也无子,安分守己默默无争,自知得不到陛下宠爱也无子傍身,索性在宫里闭门不出,安分度日。如今后宫在谢曦的主持下并没有太多奴才拜高踩低,因此日子还过得去。 第四种,就是汪美人那样的。 林陈叶和一般的皇帝不同,有的人父母恩爱非常会对孩子产生影响,心中也希望可以和喜欢的人相伴一生。孝光帝和先皇后便是一对世人皆知的恩爱夫妻,可林陈叶未登基之前和登基之后危机四伏,娶妻对他来说只是一种获得权利的手段,女人是他繁衍子嗣的工具。 不过对工具而言,他是个好主人。赏罚分明,只要老老实实不生事,不犯大错,便可安稳一生。 进宫的时日久了,后宫的人都知道陛下是个什么脾性,没人敢主动凑上去,生怕惹陛下着脑。就在这种情形之下,汪美人站了出来,明晃晃的勾引,偏偏还成功了。 陛下待她不算太好,可与以往的例子相比,对待汪美人的态度行为,看起来便是盛宠。 汪美人刚得宠时也曾小心谨慎了一段时间,林陈叶那样的人,让人看了无端生惧。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汪美人本性暴露。无礼,粗鄙,骄横,不识大体,怎么看都是一个缺点多多的人,可林陈叶依旧宠着她,或者说是纵容,纵容她的越来越多越界的行为。这下子后宫的人都知道,陛下是真的喜欢汪美人,比以往任何一位娘子都喜欢。 因为之前林陈叶并未明确用行动表示喜欢哪一位娘子,无论是他孩子的母亲,还是他结发之妻。 一位帝王的另眼相待会让任何一个正当妙龄,容貌不俗的女子心存幻想,特别是这个女子之前家境贫寒却能入宫伴驾,不由得觉得自己是被上天眷顾,时来运转。 后宫中的大多数人都在说陛下对汪美人不同,事实也确实不同,汪美人自己也知道,日子久了她已经认为自己是林陈叶身边最受宠的那一个了,她习惯了后宫那些得不到陛下心的嫔妃投来的艳羡的目光。 突然出现一个谢禧,来势汹汹,还是皇后的妹妹,八年前进宫,与陛下相识已久,陛下南巡都不忘将她接回,现在身边只有她一个。 传到她耳中的每一条消息都令她无法接受,她无法接受没有任何征兆,在陛下心里她不再是最特殊的,出现了另一个人和她比较。 所以她一定要知道,谢禧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第138章 愿意等就等 林鸿午睡醒来,问谢曦要不要去议政殿听大臣议事,这些时日他都是如此过来的,以监国太子的名义上朝看朝臣有何事启奏,下朝之后在内殿和朝臣议事。 不用,钦天监昨日禀告今天酷暑难耐,天气最热,二姐姐怕那些年老的大臣在上朝的路上身体不支中暑,今早下朝之后便让他们在家避暑气,等天气好点再来。” 林鸿刚起床神思尚有些混沌,谢杳边给林鸿整理衣服边说。 谢曦道:“母后给鸿儿擅自做主,鸿儿可不要生气。” “怎么会?鸿儿觉得母后做得对,鸿儿也不喜欢这种天气,太热了,鸿儿不喜欢这么热的天还要出去。” “那我们就等天气凉爽一些出去好不好?” “好。” 正说话间,宫人又来回禀:“回殿下,汪美人还在宫外不肯走,我们劝了许久她也不肯回去。” 谢曦还没说话,谢杳却是忍不住了:“汪美人莫不是被晒傻了,脑子长出病来。陛下宠幸是陛下的意思,皇后又不能提前知晓,她竟敢为了这事三番五次叨扰皇后。她当后宫是她家村里吗,这种事情值得这么大张旗鼓。” 谢迩让姐姐消消气,不要为了这种小事生气:“陛下先前最宠她,她又是个小娘子,难免想些不切实际的,乍闻五姐姐之事难免失了分寸,何苦与她计较。” “跟村里丈夫有了二心找婆母做主的村妇一般,当后宫是什么了。” “你连平城都没出过几次,又知道平常村镇是个什么了。” 谢曦打趣她。 “二姐姐,阿杳也是为你抱不平啊,你瞧瞧她这副做派像个什么样子,又把你当什么。” “没必要的事,理她做什么。难不成还要为了她花费心思吗?传令下去,汪美人想在宫外等便等着,随她等到什么时候。只是一会儿太子殿下还要回东宫,若是她敢惊扰太子殿下,不用回禀圣上,我就能处置了她。” “是。” 宫人出去传令还未走远,又被谢杳叫了回来。 “再加上一句,陛下现今与我五姐姐在一处一时半会儿的想不到她,若是真觉得委屈,大可出宫去到相宜城,以慰相思之情。” “是。” 谢曦皱眉:“好端端的与她说这些做什么,照汪美人那性子,肯定会怨上阿禧。” “她现在就怨上五姐姐了,她也不想想,自她进宫之后,后宫之中谁的宠爱比得上她,也没见有哪位娘子如她一般竟不许陛下亲近别的娘子了。这下正好让她知道,花无百日红,让她平时总仗着陛下的宠爱耀武扬威,谁都不放在眼里。” 汪美人蛮横由来已久,对待宫人称得上刻薄。可她受宠,谢曦也无意拿这些小事去陛下面前说,省得落一个焊妒的罪名。 只单单对宫人不好也就罢了,宫里的娘子都是主子,偶尔有一两个性子不好的让奴才受罪也没办法。可汪美人做事实在过分,不止对宫人如此,对上嫔妃,无论对方位份高低家世如何,通通只依着自己的性子来,管你是谁。 因此后宫嫔妃对汪美人可谓积怨已久,个个都盼着她倒霉。不然这次消息传回宫汪美人如此举动竟没有一个人私下提醒她,都在看她笑话。 “你今日说得痛快,等你五姐姐回来要是知道你拿她做了筏子,找你问罪,你可不要讨饶。” 谢杳笑嘻嘻的:“五姐姐没那么小气的,我之前给她书信告诉她我在宫里刚得了什么赏赐她没有原想气气她,没想到她给我回信说她现在念经修道一身清净,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没错,”谢迩作证,“姐姐看了回信可生气了,气得咬牙切齿。” “我哪有?” “就有,都没胃口吃饭了。 ” “迩迩,你究竟是谁妹妹,怎么不向着我。” “你们不都是我姐姐吗。” 她是皇后的妹妹,也是谢禧的妹妹,还是谢杳的妹妹。 都是她姐姐啊。 谢杳听见她说也笑了。 “乱打岔。” 林鸿听了好一会儿了,等她们说完问:“母后,我近来常听闻这位谢昭仪的消息,她也是我的姨母吗?” “是,”谢曦回答她,“是母后的妹妹,你两位姨母的姐姐,我们都是一家人。之前她生了一场大病出宫疗养,后来陛下便让她在外面修道为国祈福。” “既是为国祈福,大概已是尘外之人,父皇怎么又把人接了回来?” “在宫外孤孤单单的,哪里比得上在宫中。” 谢杳很开心谢禧能够回来:“五姐姐一个人在宫外住在别院里,不能回到谢家总是孤单的。陛下将她接了回来,和我们姐妹在一起岂不热闹。再说了,殿下不希望再多一位姨母陪着自己吗?” 林鸿不假思索:“希望!” 他从一出生便被册立为太子,地位稳固,虽然年纪小但在宫中耳濡目染早已明白君臣父子的意义,不是普通的八岁小儿可比。 他生母早逝,自小由太后和皇后一起抚养,舅舅做太子太师,谢家是他天然的后盾。父皇宠爱谢家女对他而言是件好事,反正都是一家人。 这也是父皇对他的信任。 且说汪美人在宫外等了许久,除了有一位宫人传皇后的意思说让她愿意等就等,此后竟是再无人管她,任她站在宫外。 经过的宫人见了不免侧目,不知道这位一直盛宠的汪美人又因为什么赖在皇后宫外不走。 不过汪美人的跋扈娇纵是出了名的,宫人们只远远看了几眼便急急走过,省得一个不小心再惹了麻烦。 汪美人原本撑着一口气过来,就想和皇后问问谢禧究竟何许人也怎的惹得陛下在相宜城驻守不前,其实她心里就是见不得陛下突然又宠了另一个人,过来想找不自在的。可皇后根本不理会她,连见她一面都不肯,她不由得怒火中烧。 此时天热难耐,汪美人在日头底下站了许久,兼之怒气难消,竟隐隐有了中暑的征兆。 身边的人见她不好,连忙扶着回宫宣御医去了。 此事皇后并无遮掩,再加上汪美人在宫道上站了几个时辰是有目共睹的,没一会儿宫中都知道了汪美人因为谢昭仪被气得中暑一事。 还没见着面呢便先败了一次,真见面不知又有怎样的热闹。 一时间,后宫对谢禧的到来有了几分莫名的期待。 第139章 我承你的情 平城宫内的事谢禧并不知道,事实上她在相宜城待着挺安适的。 与平城的酷暑相反,相宜城附近刚下了一场大雨,夏日下雨之前总是沉闷,这次也不例外。 谢禧在屋里热得无法,着了纱衣坐在廊下等雨来。廊下有一面窗户正对着林陈叶处理政事的地方,谢禧在外面望着泛黄的天空发呆,林陈叶不时抬起头看她一眼。 好不容易下了雨,谢禧一声欢呼跑到院子里,竟张开双臂淋了一身的雨,林陈叶阻止不及,一会儿的功夫谢禧浑身早已湿透。他又气又急,直接走入雨中将谢禧揪了回来,动作之快金粟都没来得及给他打伞。 不过这下子两人衣衫俱湿,金粟慌慌张张的喊人准备姜汤,又拿来毯子将两人先包起来一遍湿气入体着凉。 “陛下,您先进内室换个衣服吧。” 林陈叶看了一眼谢禧,她正由着宫人给她擦头发,身上裹着毯子。伺候的宫人还是路上临时买来的那两个,哪里会照顾人。两个人只是给谢禧擦头发都没想到给她换身衣裳。 林陈叶吩咐道:“进去洗澡,把这身衣服换了。” 谢禧磨磨蹭蹭的,眼神不时往外瞥,这是没尽兴,还想淋场雨才好。 林陈叶不耐烦拽了她往内室的浴堂走,谢禧犹自挣扎,不想进去。 “我自己来,你别拽我。” “真要这么听话,便不会淋这一场雨了。” 林陈叶把谢禧湿透的衣裳脱下,拿了个轻便干燥的浴巾裹着,等着人烧水洗澡。在这个过程中谢禧不愿意他触碰自己,一刻不安分,正巧林陈叶低下头来接她衣带,谢禧一巴掌正好扇在他脖子上。 两人一下子都停下来。 林陈叶没好气瞪她一眼:“老实点!” 谢禧一时失手已是气弱,不敢在动作,只能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任他作为。 金粟听着里面的动静不敢上前,待到林陈叶痛呼声传来,忙走到门口问道:“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浴堂里一时静默,过了一会儿林陈叶的声音传来,却是告诉他没事,催出热水。 等到终于把谢禧这个祖宗按到浴桶里泡着,林陈叶才得空收拾了一下自己,不过就是新换了贴身的衣服,擦了擦头发。 谢禧在浴桶里看他收拾,终于后知后觉:“陛下,您要不要进来一起泡?” “……可以吗?” “……呃。” 其实她心里不太愿意,但是这事是她惹出来的,没道理让林陈叶受冻,万一出了什么事她要被言官骂死的。 “就知道你不愿意!” 没良心的! “妾愿意。” 真要因为她让林陈叶生病,不说别的,阿兄第一个就得上手收拾她。 林陈叶来到桶边,谢禧颇有些不自在的往水里缩了缩。 林陈叶到底笑了,摸了摸她被热气熏红的脸,“且先泡一会儿吧,别贪凉开窗,小心着凉。” 然后出去了。 金粟在外面一见林陈叶出来便大呼小叫:“陛下,您怎么不和谢昭仪一块泡澡啊,看您的头发都没干,只换个衣服可怎么好啊?” 说着忙派人再去打水。 林陈叶举手制止,“别往里面去了,别带了风进去,另寻一间浴堂就是了。” 金粟心中狂风大作,波涛翻滚,在林陈叶面前不敢显露半分,只能连连应是,又去另寻一间浴堂给林陈叶沐浴之用。 林陈叶从房里出来之后,饶是身上裹得不少,被大风当头一吹,不觉咳嗽出来。 他暗叹一声,到底是着凉了,对谢禧倒没什么埋怨的意思,只是心中无可奈何。 谢觉带着军报来找林陈叶势,敏锐发现今日有些不同,金粟在外面值守。这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林陈叶身边贴身伺候称得上亲近的一直以来也就是他和游金两个。 而和游金相比,金粟又一直游离在外,林陈叶轻易不会让他做什么要紧的事,这次谢禧的事却是个意外,本来是要让游金去的,但游金竟然推辞了。 这是谢觉本也不知道,是林陈叶派游金另做一桩事,临去之前特意来找谢觉说了一番话。他对谢禧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恳请小谢大人在他不在的时日看着些陛下,莫让他做什么出格的事,还有多留心金粟,别让他为了讨好陛下忘了自己的本职。 游金的意思谢觉知道,他本是先皇后留给爱子的护卫,从小一起长大。说是主仆,其实两人的情谊和他这个表兄也没差的。前些年在林陈叶尚未长成之时,为林陈叶不知挡了多少明枪暗箭,就连谢太后也没能将他从林陈叶身边带走,两个人可以说是相互扶持着长大,他自然有资格对谢觉说这些话。 谢觉当时只说陛下心中自有成算,不会让他人左右。游金长叹一声,陛下之前是尊莲台上的玉菩萨不近人情,自然不会被人左右,可现今菩萨开了心窍,保不齐便被有心人撺掇,做出些什么事来。 谢觉说他想得太多,游金饮了一杯后又说,“小谢大人,您和陛下的交情如此我也不想瞒你,我所担忧的不是旁人会蛊惑陛下,而是担心陛下自己,陛下他前二十年,委实过得太苦了。如今太后不在,正是志满意得之际,我自然也希望陛下能得心爱之人,从此团圆美满,可是……” 剩下的话没有再说,可谢觉却明白。 是啊,他过得太苦了。活生生的人变得像个雕像,没有思想没有情感。如今得见天光,尝惯了苦又尝甜,若是有朝一日发现糖不甜了,他又会怎么做呢。 谢觉心里也知道,可陛下的苦楚大部分来自他的姑母,他又能如何说,只能和游金对座痛饮,陪他一醉解千愁。 思绪回笼,谢觉不动声色地看着凑过来的金粟,“今日看你怎么是个笑模样呢,是不是陛下有什么好事?” “有吗?”金粟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竟没发觉自己是笑着的,唐突了小谢大人,该打该打,小谢大人勿怪。” 谢觉当然不会怪他,只是问,“瞧着古怪,该不会有什么事等着我吧,那我可不去了,免得被算计。” 说罢转身,作势要走。 “哎哎,小谢大人,”金粟从后面叫住他,“我的小谢大人,您这不是为难我吗,陛下正等着您呢,您这没进去就走,陛下要问起来,奴婢该怎么和陛下交代啊。” “这还不好交代,就说我看见你这笑模样疑心陛下有事等着我呢,见势不好先溜了。” 说完竟真的要走。 “小谢大人,这真是奴婢的过错了,”金宿好说歹说把他劝回来,“奴婢不是为您高兴吗,竟还让您误会了。” “为我高兴,高兴什么?” 金宿侧头瞥了里面一眼,“还能为什么,眼下陛下身边还有谁啊。一家子出来的,可不就是一荣俱荣嘛。” 原来是因为阿禧,不知陛下做了什么,竟让金粟不加掩饰。 “好啊,我当是什么事呢,你拿这事打趣我,一会儿非得和陛下告状不可。” “是奴婢想得浅,小谢大人和谢大人本就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有没有谢娘子谢家和陛下的情谊都不会变,可如今加上个谢娘子这不是锦上添花嘛。” 说完又低头和谢觉悄声说:“只是弄也得劝着点谢昭仪,适当玩闹可以,但也得注意陛下龙体,陛下本就身体不好,养了这些年才养回来一点,可不能跟着谢昭仪胡闹。” “行,我知道了。金大人,我承你的情 。” 第140章 带我去城墙上骑马 谢觉刚一进屋里,正打算向林陈叶施礼,手还没伸出来呢,袖子就被人给抓住了。 “阿兄,带我去城墙上骑马吧?” 说话的不是他亲亲五妹妹谢禧又是谁。 谢觉本来是打算跟林陈叶行礼的,因此身子已经先低了下去,眼睛看得也是地面。谢禧一过来入眼之处便是一双没穿鞋子的脚赤裸在外。 谢觉眼皮子狠狠一跳,气急败坏地说:“进去穿鞋!” 谢禧还想再说话,谢觉脸色已经很不好了,她欲言又止,最后坐到了林陈叶身边。 “我不冷。” 眼下才几月,当然知道你不冷,关键是你在外面不穿鞋合适吗,像话吗。 “进去穿鞋!” “还热!” “用不用我亲自给你穿?” “去就是了。” 这么凶做什么。 谢禧朝内室走了一半,又回头问,“阿兄,我想上城墙上骑马。” “你看我像不像马?” 不如你亲兄长给你当马骑啊? “真讨厌!” 谢禧没达到目的,怏怏去后面穿鞋子去了。 谢觉看她进去不免向林陈叶抱怨:“陛下也太娇惯她了,比之前还不像样!” 林陈叶不语,谢觉不依不饶,“你瞧瞧她那个样子,所说是在居室之内,但万一有人来瞧见了可怎生是好。今天幸好是我,若是被那些个御史瞧见,阿禧便成祸国妖妃了。” 谢觉见林陈叶还是不说话不免急了,“陛下!你好歹给个态度。” “你当我之前没个态度吗,说了也说,骂也骂了,人家一概不管,难不成真要我打她?若我真这么做,那你得第一个不同意吧。” 果然,谢觉立刻说:“又不是什么大事,顶多失些体统,倒不用动手。” 说可以,骂也可以,他妹妹可从小没挨过一个手指头。 谢觉说起正事,上将将袖中的军报拿出来递给陛下。 “天佑大兖,萧大人大获全胜,陛下心事可成。” 此前林陈叶派左仆射萧斌去牵制南楚的兵力,萧斌也不负所望,短短时日斩断南楚和大兖南面的联系,隔绝两地,给林陈叶提供了迁都最强大的先决条件。 “如此一来,迁都势在必行,只等朝中那些老大人按捺不住,先来问陛下安。” 两人俱都胸有成竹,一时气氛大好。 谢禧过来之时听谢觉说了一句什么迁都,不觉疑惑,“迁都,什么迁都,是陛下要迁都吗?” 谢觉立即开口训斥:“不该听的别听,不该说的不说。此等大事也是你能议论的。” 谢禧只想把刚穿上的鞋扔到自家兄长头上,你自己说的还怪我听到。真是什么机密,怎么不见你让我出去,能让我轻易听见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吧。 “又不是我要听的,不听就是了。” 说完就要往外走,以免又被说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林陈叶叫住她,不让走。 “阿觉说笑的,别当真,回来就是。” “我还不听了。” 谁稀罕似的,一扭头真走了。 “阿禧……” 对于陛下在后面的呼唤,谢禧充耳不闻。 眼见谢禧真出去了谢觉又怪起林陈叶来,“陛下,阿禧最易恃宠生娇,陛下切不可对她太过优容放纵,不然她就要爬到你头上去了。” “连你都这么说,我倒真想看看她恃宠生娇是个什么样,还没见过呢。” “陛下!” 林陈叶把金粟叫了进来,金粟静等吩咐。 “阿禧呢?” “回陛下,谢昭仪正在外面,陛下可要谢昭仪进来?” 林陈叶点头。 金粟虽不知谢昭仪刚才才出来,一扭头陛下又要她进去是何缘故,但也赶紧请人进去。 那边谢觉坐下茶还没喝一盏,谢禧气冲冲又进来了。 “不能出这个院子也就算了,连外面都不让我待,干脆弄条金锁链把我锁在你脚上好了!” “谢禧!”谢觉终于忍不住厉声喝止,“本不欲和你吵闹,可瞧瞧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陛下面前安敢失仪!” 谢禧冷哼一声不说话。 谢觉却没想放过她,继续训斥:“陛下将你带在身边是为你好,相宜城你又没来过,城中一概不知,出去保不齐什么人看你无知哄着你做事,陛下让你伴在身侧是为你好,不然受了旁人挑拨与陛下生了嫌隙可怎么好?” 虽是责骂,内容却不假。陛下南巡突然停在相宜城不前已是惹人注目,特别是中途还接了一个娘子过来伴驾,这个娘子还是谢家的。 是谢家的人固然重要,就算不是在这个关头陛下身边随随便便出现一个人无论是男是女,都会成众人焦点。 虽然因为林陈叶的心思主要是在迁都一事上,于谢禧而言并无多大关系,所以谢禧的事可大可小,但是不能说没有人注意到她。相反,别说是平城那边消息不通因此对谢禧议论纷纷,便是现在所处的相宜城,对突然出现的谢娘子,城中官兵心里也有一番计较。 远的不说,林陈叶自来之后除了只是刚来那会儿陪谢禧出去走了走,便一直处理政务便闭门不出,谁也不见,底下人便打上了谢禧的主意。 城中不少官兵借家眷的名义邀谢禧出去赴宴,要不是林陈叶看得近紧,称得上寸步不离,谢禧早被人请出去了。 宴席之上任你再小心谨慎,几杯水酒灌下去,不经意间透露的只言片语就能让有心人推测出陛下的意图,不得不防。 谢觉说完之后看谢禧低着头,以为自己说得太过复又和缓语气安慰她:“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让你在陛下身边妥帖些,别给陛下惹事。” 谢禧低着头呐呐几声,谢觉没听见凑近问她说什么。 谢禧抬起头来,眼中竟满是愤恨之色,又说了几句。这次离得近,谢觉听见她说什么了。 “又不是我要来的,到头来又怪罪我,都说为我好。” 谢觉心头大震,还想再说什么,林陈叶发现了两人端倪。 “阿觉,别说太过。” 他不说还好,一说谢禧眼睛朝后瞥去,满是埋怨。林陈叶看不见,谢觉可看得清楚。 “阿禧……” 谢禧不听他说,转身跑到内室去了。 谢觉无法,只能代她和林陈叶赔罪:“小妹无礼,是臣娇纵太过,万望陛下海涵。” 出乎意料的,林陈叶反倒有些惆怅:“我倒真希望她能对我如对你一般,也好过我整日猜她的心思。” 谢觉勉强笑道:“陛下这是说得哪里话。” “我不信你瞧不出来,”林陈叶仍是瞧着谢禧离开的方向,“与其说阿禧是恃宠生娇,不知进退,不如说她是故意惹事,想让我生气。” “陛下……” “或许是我想多了,”不待谢觉劝慰的话说出口,林陈叶又推翻了刚才的结论,“阿禧没那个心力故意惹我生气,只是不想在我面前装得乖巧,让我开心罢了。” 这次谢觉无论如何也不能为自家妹妹开脱了,都是见惯了风雨的人,如何看不出谢禧的心思,只不过是连装都不愿装罢了。 第141章 玩乐 萧斌边境大胜,林陈叶心下一定,暂且搁下了繁琐的政务。 政务是永远也处理不完的,真想当个好皇帝只在大事上做主就是了,这些繁琐小事自由手下人操心,还是哄身边人开心吧。 这个身边人除了谢禧不会有别人。 话说那次谢禧让谢觉带她去城墙上骑马被谢觉毫不留情拒了之后一直闷闷不乐,连带着林陈叶好几天也没得个好脸色,只能看见一张冷冰冰的美人面。 虽然依旧赏心悦目,但若是佳人笑脸相迎就更好了。 所以待林陈叶一闲下来,便提议要不要去城里逛一逛,领略相宜城的风土人情。谢禧在离他不远处,房间正中朝院中放的一个瓶子投掷珍珠取乐,闻言只淡淡说了一句:“若是陛下想去,妾自当随行。” 这是还没消气。 林陈叶一时无奈,只能等着她玩够了再说。 城中官员安排的院子不算大,但胜在安静,花团锦簇,即使现在已经不是夏日仍然绿树成荫,风景伊人。 谢禧在院子正中间摆了一个瓶子,林陈叶扫了一眼,认出是一尊新紫柚弦纹瓶,器形仿的铜壶,侈口束长颈,溜肩扁圆腹,造型冼练大方,只略略一看便知道是件难得珍品。 当然是珍品,林陈叶不喜奢华,底下的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豪奢,生怕被这位脾气不算太好的陛下抓住把柄,是以这次南巡也没有太过隆重,一应吃食住行只按平常。 不过陛下自然是陛下,可以简朴但不能简朴太过,陛下说简朴是恐怕享受太过,朝堂民间争相效仿于国不稳,这是以身作则。 但现在来到你的地方,真不能让天底下第一尊贵的人陪着你喝白粥吧,脑袋不想要了。特别是这次身边还多了一个谢禧,谢家娘子,那是能过苦日子的人吗? 所以这次官员为了能让林陈叶在相宜城过得开心,把主意打到了谢禧身上。陛下您以身作则可以,那谢昭仪可是娇贵,能是轻易打发的吗。 是以名贵的摆件,华丽的衣裙,还有取乐的伶人,源源不断地由人献上来,那尊新紫柚弦纹瓶便是其中之一。当然,取乐的伶人没能入陛下的眼,早早打发了,进献这个的人还挨了一顿骂。 谢禧喜欢好看的器物,那尊瓶子配色实在好看,十分打眼,谢禧一眼就看见留下了,当时林陈叶由着她说话,竟没有说什么。能在林陈叶身边露脸的哪个不是人精,便是之前不清楚谢昭仪的底细,现在也明白了。 从那之后,各地官员的心思便从林陈叶身上转到谢禧身上,不求林陈叶能出言嘉奖,只求个心安。没法子,这年头上头的人没个明显的爱好兴趣,他们这些当臣子的心里反而落不到实处。陛下太端着了,他们心里也惶惶。 效果出人意料,陛下没说不可以,依照今上的脾性,甚少有这种模棱两可的时候,没说不可以不就是可以。一念及此,所有起了心思人员,无不都朝着谢禧大献殷勤。 这也是为什么谢觉一见谢禧胡闹立即呵斥回去的原因,谢禧只凭着自己心意做事,无知无觉,那些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狐狸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不小心就做了别人的刀,可不得小心些。 谢禧压根不知道自家兄长的一片苦心,可话说回来,若是知道恐怕只会比当时还要气愤。 又不是她自己要做这帝王的身边人,稀里糊涂莫名其妙给自己弄来不说,又到如今众人瞩目的地步,又不是她偏要任性,不过就是想依着自己开心行事,反倒成了过错。 谢觉也知道是自己想得太过严重,可凡事就怕万一,万一有人真借着谢禧生事可怎么好,那样可真是害了她,因此只能约束她的行动。 谢觉想得是不错,可须知人都有逆反心理,从谢禧本身来说自己毫无过错,只是因为回到林陈叶身边深受其制,因此心中越发不满,对林陈叶有意的示好视而不见。 左右算是他名义上的表妹,阿兄是他心腹,姐姐是她发妻,又不会真把她怎么样。若真生气不如让她哪来回哪去,正合她心意。 林陈叶不知道谢禧是如何想的,他若知道谢禧心中已经厌恶她到如此地步,断不会如此闲心好整以暇地看着谢禧在这瞄准头。 不过若真知道又能怎么样,情之一字,任你是贩夫走卒还是天潢贵胄,只要沾上了,若是两情相悦自然皆大欢喜,可要心在两处,其中用情深的那一人必然要死去活来一番。 这其实中又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天生痴情人,情字大过天,不为凡尘俗事所扰,一心里就是和心上人的爱恨纠葛,一辈子也就围着个“情”字转了。这种人虽然说出去名声不大好听,为了男人或女人万事皆抛,但除了吃爱情的苦也没别的苦可吃,也是一大幸事。 另一种就是除了爱情的苦,还得吃生活的苦,这一种情况之下又分为两种人。比如凡夫俗子,黎民百姓,须知只要是人就得为吃五谷杂粮,就得为生计奔波,你今天吃了痴情苦,明天还得把纠缠至深的情字暂且搁下。为何?你得讨生计。 爱情不能当饭吃,铜板真能买命来。 又比如天潢贵胄,其中以天下最尊贵的皇帝为例,要什么有什么,全天下的女人除了伦理之内不可得,几乎所有的都可纳入后宫。可若连如此尊贵之人都无法掌控所爱之人的一颗心,那便真是上天下地都无法了。可他能就此一蹶不振,伤心颓废吗? 不能! 军国大事,天下万民系于一身,哪怕心里被伤得翻江倒海鲜血淋漓,不也得打起精神收拾这大好河山。你说你没了心力,那你就是昏君,史书之上遗臭万年的。 林陈叶不是昏君,相反依照他继位以来的举措而言,不止不是昏君,还是一个让朝中文武放心,令百姓没有过多抵触情绪的明君。 换句话来说,要真是有朝一日如话本子说的那般天意弄人,江山美人二选一,林陈叶想都不用想一定会选江山。 美人多得是,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喜欢上另一个有趣的美丽的女人,哪怕平庸普通,哪怕愚不可及,只要他愿意喜欢,随时可以成就一出帝王情深的千古佳话。 江山,可就只有一个。汲汲半生穷尽心力,凭何为了一个女子放弃。 谢觉心中知道帝王之爱的本质,因此不怕谢禧娇纵、愚蠢,甚至帮她隐藏在宫外的事,只是因为知道,只要风平浪静往事无痕,林陈叶可以一直喜欢她,谢禧便可一世无忧。 谢禧心中隐隐有几分猜测,可她不愿意,不愿意成为林陈叶盛放感情的容器,不愿意被动的成就他所期待的爱情,更愤怒于林陈叶对自己随意的处置。 可偏偏以她的身份,还只能迎合顺承着林陈叶,这本身就是令她不情愿乃至痛苦的。 三个人心里各有各的打算,又各自隐瞒,早晚是要出事。 第142章 那就玩个够 林陈叶看谢禧玩了足有两刻钟,谢禧才停了下来。不是想通了要和林陈叶出去,而是手里的珍珠没了。 呈给谢禧或者说是给谢禧背后林陈叶的珍珠自然都是最上乘的,个个都如同大拇指指甲盖大小,颗颗圆润饱满,柔媚光华。在外头每一颗都足以惹人追捧,如今在谢禧手中只比石子好一点,重量轻而且不扎手,被她当成石子用很是趁手。 “来人,再给谢昭仪一斛珍珠。” 很快有人端了一斛珍珠上来,依旧是珠圆玉润,光华流转,就放在谢禧手边供她玩乐。 谢禧却一顿,看向林陈叶,不像开心,反倒像是生气。 林陈叶笑道:“瞧我做什么,看你这么喜欢投壶,让你玩个够。不过我看院中这尊瓷瓶差不多满了,投进去没有声音,不若再换个新的。” 谢禧没什么意见:“自然是听陛下的。” “怎么是听我的,我又不爱玩,自然是听你的意见,换个新的好不好?” 她能说不好吗,这件事刚刚不是说了,为何又说一遍。 林陈叶见谢禧不语,吩咐人又换了一个新的瓷瓶上来。 换上来的是一尊高约一尺两寸,口径却只有两寸的青花梅瓶,上腹圆鼓下腹渐收,比之前的那件更加适合玩投壶,就是难度加大了。 “你且试试,这个可还轻易投得进去吗?” 谢禧拿了一颗珍珠在手,只把玩却不投,看来是没有把握。 林陈叶也拿了一个,随手一投便进了那口径只有两寸大小的瓶子,瓶内幽深,珍珠进去发出“咚”的一声,却无回音传来,像是瓶腹中空太深太大,将声音给隔绝了。 “我倒觉得这个比原先那个好玩多了,只是瓷瓶不如原先那个好看。” 谢禧没理会他的话,微微眯了眼,找准位置投了过去。 这次的准头却不大好,连瓶口都没碰着,珍珠落到了瓶身上滑落下来,发出叮啷的脆响。 林陈叶一笑,待要和谢禧说些投壶的诀窍,谢禧却没了兴致,将珍珠往盘中随手一撒,又往室内去了。 林陈叶今日本就想让她出去玩玩散心,哪里还能让她再进去,见状连忙上前把她拉了回来。 “投不进去就不投,这算什么,可不许耍赖。” 他本来想说不想玩就不玩,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不成想一开口便说了这些话出来,听着还以为是说她玩不起呢,谢禧定要生气。 果然,谢禧听了这话语,虽然没有说些什么,脸色是显而易见的沉下去,只是不想和他说话罢了,更加要往屋里走。 林陈叶眼睁睁看她头也不回走了进去,嘴巴开开合合,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只等到谢禧的身影完全进了室内才反应过来,这时候已经晚了。只能暗暗懊恼,自己说得什么话。 金粟在背地里冷眼旁观了全过程,不敢搭腔,看到陛下站在原地左右为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过来小心翼翼说了一句。 “谢昭仪一向是被谢府娇惯的,听不懂陛下的话外之音也是正常,一时想左了。不若奴婢去替陛下解释解释,陛下您看如何?” 这种事,若依照往常来说,别管金粟是出于什么动机说这话,只要他敢说,林陈叶绝饶不了他。可今日此时他说出来,不知形势斗转,大权在握,不在乎底下人的小心思,还是林陈叶一时着急,竟真的允了。 金粟喜出望外,行了个礼之后便三步并两步进去求见谢禧,刚开口喊了一声:“谢……”,话音未落,迎面而来一团黑影砸到了头上。 金粟本能闭眼并不敢躲,不过那团黑影似的东西砸到头上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不说,反而轻飘飘的异常柔软,没有给他造成丝毫伤害。 金粟睁开眼定睛一看,原来谢禧气急之下扔过来的也不过是一个软绵绵的阴囊。金粟悄悄松了气,幸好谢昭仪不爱睡硬邦邦的玉枕或石枕的,扔过来的是个绸缎的,不然他可就要血流当场。 金粟小心捡了隐囊给谢禧送过去,一边给陛下开脱:“谢昭仪,陛下原本的意思是想……”“我管他想什么!”谢禧一点也不想听,手在榻上摸索一番寻到个小巧的东西又扔过去,“别在我面前出现!” 这次金粟学乖了,在谢禧动手的时候就看着,眼见她扔了东西过来双手一接竟是接住了。触手冰凉,不知这次是个什么东西。 “是,奴婢这就走,娘子可别生气,为了奴婢的胡言乱语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林陈叶眼见金粟进去内事,几个呼吸之间弓着腰退了出来,没觉得失落,反倒是无奈。 “发脾气了?” “奴婢无能,惹了娘子厌烦,未能让娘子多听奴婢说几句话。” “罢了,”林陈叶不甚在意,“她连我的话都不听,哪里能听你的。” 金粟躬身称是,而后把手中的东西呈上来:“这是昭仪盛怒之下不慎失落的,奴婢不敢善留,特来交还陛下。” 林陈叶把东西从他手中拿起,不是什么贵重的,不过是个牡丹花鸟纹的镂空金香囊,谢禧素来喜欢这些精致华美的器物,看见这个香囊小巧精致把里面的香料掏了,做个装饰物带在身上。 林陈叶还曾说,不如里面放个宝石珍珠的石子,充当个铃铛,不过谢禧没这么做,她只喜欢这个好看的香囊。 见是这个,林陈叶笑了一声:“我说昨天晚上不知是什么硌得我胳膊疼呢,原以为是阿禧不老实,原来是它。” 金粟听林陈叶说不舒服连忙请罪要召,林陈叶摆摆手说没事。 “那谢昭仪这边?” 摆明了谢昭仪不想和林陈叶出去,可林陈叶今日兴致昂扬就想让她出去逛逛,谁也不让谁。 林陈叶对谢禧素来没法子,只能搬救兵来。 “去请谢大人,就说寡人找他有事相商。若是他不想来,那寡人就亲自去见他。” 他不受待见,谢觉可受待见。 金粟领命而去,林陈叶看了一眼毫无动静传来的内室,复又在正堂坐下了。 第143章 自欺欺人 谢觉很无奈,真的。 明明他一个时辰之前刚给陛下送了军报过去,还顺带说了谢禧一嘴,收获自家妹妹白眼若干,埋怨半斤。这才多久,林陈叶又派人来找他。 有什么事不能一次性说完吗,不知道他有多累吗。虽然他不如陛下那般政务繁忙,军国大事系于一身,好歹也是朝中重臣,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很多的好不好。 他郑重其事地问金粟,陛下如此频繁的找他到底何事,得到金粟暧昧不明的回答,您去了就知道了。 我要是想走这一趟还用问你吗,我不就直接去了。话说为什么你最近总是用这种眼神看我,笑得神神秘秘让人摸不着头脑。 摸不着头脑的谢觉还是跟着金粟来到林陈叶面前,没办法谁让君命难为,纵是有天大的难事为了陛下也得迎难而上。 “你说什么?”谢觉颇有些荒谬,“你马不停蹄地让我来,是因为阿禧不想出去玩,你想让我把她哄出来?” 要不是君臣有别,上下尊卑,谢觉真想扯着林陈叶的耳朵好好问一问,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被最近的大雨给泡了,说的这是什么话。 用不用帮忙把你脑子里的水给控出来。 林陈叶手里拿着一个金色的镂空圆球把玩,正是谢禧方才发脾气扔出来的那个,林陈叶将细细的链子套在手上,掌心正放着香囊。 “小声一点,我听得见。” 唾沫星子都快喷他脸上了。 “陛下,你……”谢觉欲言又止,看了一眼金粟,金粟识趣地退下去。 “陛下!你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吗?” 不是为情所困的人偏要强装用情至深,一心想要解脱的人却要陪你演一出郎情妾意的戏码,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你不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人。” 林陈叶当然不是,相反,对待自己,他向来坦诚,可以把自己剖析到一丝不挂的境地,同样的,他也痛恨别人欺骗自己。 “可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阿觉,我的父母恩爱两不疑,我有时常常在想,若是母亲没有去世陪我正常长大,我如今会是个怎样的人,会比现在更像个人吗?” “我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会不会比现在脾气好一点,会不会……”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笑了。 “寡人如今富有四海,正是大展宏图之时,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脑子里总想一些有的没的,总得解决了才好,你说是吧?” “我希望,阿禧能一直陪着我,死同寝。” 在同一片空间里,他第一次吐露了埋藏在心底的爱意。原本这份爱意早已随着时间腐烂,差一点就要消弭于无形,可有一日重见天光,林陈叶又把这份爱意挖了出来,使它重见天日。 谢觉看了一眼谢禧所在的内室,“希望阿禧能陪伴陛下,解陛下忧思。” 到底是松了口,没法子,虽说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亲表弟,他愿意向着哪个都可以。可表弟不光是表弟还是皇帝,表兄不止是表兄还是臣子,如此一来不过又是做了一个和八年前一般无二的选择,向着皇帝。 “那便请表兄帮忙把她请出来吧, 我是真真无计可施。” 谢觉叹气,进到内室去找谢禧。 林陈叶不过等了片刻,谢觉半推着谢禧出来了,到底是兄妹,可比金粟管用多了。 林陈叶朝谢禧伸出手去,“阿禧,来。” 谢禧蹙眉看了他半晌,林陈叶只是微笑,最后谢禧到底是把手递了过去。 谢觉在后面微不可觉的出了一口气,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难伺候,让小谢大人年纪轻轻便心力交瘁,恨不能和远在边关的萧大人换一下,远离一个比一个坑人的妹妹和表弟。 林陈叶得偿所愿带谢禧出去,临到门口想起来被他一个口信叫来的谢觉,非常体恤的问他要不要随行。 “陛下去就是了,虽然眼下无事,但难保平城不会传出什么讯息,臣在这里替您收揽信件,以免错过什么重要的消息。” 林陈叶想了想,也是。 虽然和谢禧出去散心很重要,但是朝政更加重要,有谢觉在这儿守着他也安心。 “那就辛苦表兄了。” “是臣应尽之责。” 谢觉皮笑肉不笑。 谢禧闻听此言回头看了兄长一眼,眼里翻涌的情绪,谢觉没估计错的话应该是叫活该。 谢觉趁着林陈叶没发现悄悄比了个拳头,老实点,别给我惹事。 谢禧无奈,和林陈叶出去的时候朝后一摆手,告诉他自己知道了。 话说和谢觉的无可奈何不同,和谢禧的表里不一也不同,林陈叶倒真是显而易见的开心。 他饶有兴致的和谢禧扮做了一副普通少爷小姐的打扮,只带了金粟和两个侍卫随行,任谁见了都只当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夫妻,或是瞒着家里出来游玩的一对有情人。 相宜城虽离着平城有百里之遥,但风土人情和平城倒是相似,不过林陈叶向来没有去往民间的时候,因此今日如此近距离的观察百姓的生活,也看得津津有味,从城中行来,还买了不少当地贩卖的瓜果小食。 林陈叶本来的打算是和谢禧一起在城中的主街道逛一逛,再去几处城中有名的风景伊人的地方散心,若是兴致好的话顺便用完晚饭回去。 这样一整个白日的时间正好度过。 没料到他一提起要来城中四处走走谢禧一百个一千个不愿,说了好久也不答应,没法子叫来谢觉让他劝着。劝是劝好了,也答应出来了,时间却是过去了许久。 眼看日头西斜,他们却是刚刚逛完了街道,林陈叶左右看了一眼,在考虑是不是要趁着夜色尽兴而归。 金粟在他身旁哪能不了解他的心思,让林陈叶在外面耽搁许久是万万不能的,城中上下多少双眼睛看着,一个招呼不周便招来问责。他又不是游金那般是众所周知的心腹,可不敢任由林陈叶作为。 “陛下,天色将晚,我们还是回去吧,今天出来本就没有万全准备,下榻之处也没个着落,您和谢昭仪万金之躯,是万万不能唐突的。” 林陈叶一想也在理,去问谢禧的意见。 谢禧手里拿着一朵小黄花,是田间地头最寻常不过的那种,方才林陈叶一时兴起买了几个梨子,那摊主见他们出手阔绰知道不是一般人,又见一行人中只有谢禧一个女子,讨了个巧,将早晨和梨子一起摘的一朵黄花送给了谢禧,说是哄娘子开心。 谢禧果然开心,金粟见状又给了那商贩许多铜板,商贩千恩万谢不说,还一个劲儿的祝少爷夫人百年好合。 话说林陈叶去征询谢禧的意见,谢禧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不想理,反倒往四周看了起来。 金粟见状知道这是谢昭仪又使性子了,虽然被小谢大人劝着出来,可一路上就没给陛下几个笑脸。陛下也是真宠着谢昭仪,无论是问想不想吃点什么买点什么,还是说些本地的风土人情,谢昭仪只一昧的“嗯嗯啊啊”,连句整话都懒得说。 陛下也不生气,还是和谢昭仪说话,偏偏谢昭仪不说话,他们不敢说,反倒整得陛下跟自问自答一样。 眼下这情形,金粟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陛下停下脚步,非要谢昭仪给个答复。谢昭仪看这看那就是不看陛下,两人这是杠上了。 早知道说什么也得让小谢大人跟着出来了,不然这两位他实在是招架不了啊。 第144章 你可真讨人嫌 金粟硬着头皮上前复又把林陈叶的话又说了一遍,末了问了一句,“依娘子的意见,该如何呢?” 他不问还好,一问谢禧反倒奇怪:“你们不都商量好了,怎么还来问我的意见?” 这不是等着您发话,我们好走嘛。 谢禧摆明是没想搭话的意思一副随你们的样子,偏偏林陈叶就盯着她要一个答复,两个人杠在路上不走了。 眼见有经过的路人带着好奇的眼神打量过来金粟急得汗都出来了。他生怕再被人瞧出端倪,欲再次劝说谢禧,却不防谢禧突然离开了几人的范围。 原来是一行人的动静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他们衣着华贵,加之林陈叶和谢禧两个人容貌出众,引了不少人注目。 其中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女娃娃看见谢禧好看,一直跟着谢禧走,她的父母无法也只得跟在孩子后面。 谢禧和林陈叶两个人不说话停下的时候,那个女娃娃也停下来,直盯着谢禧笑。 谢禧注意到了这才走过去看她。 那个女娃娃看见谢禧走过来非但不怕,反而指着谢禧回过头对着爹爹娘亲奶声奶气的说:“好看!” 原来是看见谢禧好看才一路跟着的。 她爹爹是个彪形大汉,此时也被女儿闹了个大红脸。 “这位娘子,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家孩子就喜欢看好看的人。你和你家夫君就和天仙下凡一样,就和……、呃、”,他换了个形容词,“就和庙里塑的神仙像一样,我家孩子一路追着看,不好意思啊。” 那女娃娃的娘亲也是一般的无措,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女娃娃不知道爹娘的窘迫,伸手就要去抓谢禧的裙摆。 谢禧笑了一下,看这女娃娃实在可爱,蹲下身戳戳她圆鼓鼓的脸蛋。 女娃娃笑了,谢禧把一直拿在手里的黄花攒在她头上。 “花……、花……” 女娃娃的爹爹突然朝谢禧行了个礼,原来是林陈叶过来了。 “这位公子不好意思啊,我家孩子太调皮了。” “无妨。” 女娃娃原本瞧着谢禧笑嘻嘻的,看见林陈叶过来反倒不敢向前,朝娘亲身边跑去了。 谢禧见了不免说:“你看你冷冰冰的,孩子看了都害怕。” 谢禧说这话时带着笑,语气温软,竟是比之前在他身边的任何时候都要平和。 林陈叶看着她的眼睛说:“那你觉得我冷冰冰的吗?” 谢禧却又不说话了。“这孩子是从没看见过公子一般的神仙人物,心里一时没反应过来。要我说,这位公子和夫人都是一样的好看,乖乖都喜欢是不是?” 女娃娃的爹爹是个五大三粗的庄稼汉,不晓得什么夸奖人的话,只会把长得和神仙似的翻来覆去的说。那娘亲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抱着孩子看着丈夫。 乖乖的女娃娃在她娘亲怀里点点头,把谢禧送她的黄花从头发上拿下来又要插在她娘亲的头发上。 她爹见状哈哈大笑:“好乖乖,知道心疼你娘亲了。” 当着外人的面,女娃娃的娘亲只是羞涩的笑了。 见时候不早,谢禧对林陈叶说:“我们回去吧。” 谢禧点点头,和那个女娃娃打招呼:“我走啦。” 女娃娃从她娘亲怀里探出头来,也学着谢禧一样摆手,不过余光瞥见林陈叶又和见了猫的老鼠一样缩回去。 谢禧无不嫌弃:“你可真讨人嫌。” 敢对着一国天子说这些话,不论是不是受宠,家世何等显赫,首先都是一个大不敬之罪。 可林陈叶听谢禧说这种话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是一笑而过,半点没放在心上。连带着金粟从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如今的习以为常,说到底陛下乐在其中喜欢谢昭仪的无礼放肆,他们这些局外人掺和什么。 “我是不怎么讨小孩子喜欢,就连几个孩子也都是更喜欢他们的母后,不太爱和我这个父亲亲近。” 话说林陈叶如今儿女成群,他对待自己的孩子和一般的皇帝又有所不同。 大概是受孝光帝和张皇后的影响,林陈叶对自家的孩子有着明显的宽容,甚至多了一些在皇室中不常见的慈父之情。 每个诞生的孩子,无论出身如何,他都真心喜爱,享受自己为人父的喜悦。 特别说太子林鸿,他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之后便得太后和皇后抚养,林陈叶见得其实不是很多,按理说并没有多少的父子情。再加上林鸿虽然不是谢家女所出,但早已和谢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谢家已然是他实打实的外家。 在此情况下,林陈叶非但没有担心谢家借着皇长子更上一层楼,虽然由于谢太后的缘故已经登顶上无可上,还把林鸿立为太子,谢觉为太子少师,全无防备之心,反而一番苦心为他铺路,期望甚大。 对其余几个孩子也没有忽视,除了丧母的林鸿,其余几位均由各自亲生母亲抚养,这些年来不幸丧母的皇子公主也有一两位。 在后宫四肢不勤,养尊处优,一个小小的风寒便能要了人的性命。 这些交由无子的嫔妃抚养,至于皇后和其他两位谢家的娘子,倒是对抚养他人的孩子没有兴趣。 日头西沉,谢禧望着被城墙阻挡的太阳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陛下是君父,皇子公主们自然心存敬畏之心,但比起许多父亲来说,陛下做的已经很好了。” “比起谢公如何?”林陈叶问了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陛下是天下人的君父。” 你如何能和我父亲比,父亲能纵着我找男人,你能吗。 林陈叶被谢禧噎了一下,过了片刻才说道:“难得在你口中说出夸奖我的话。” “在陛下心中,妾便是这般不知礼数的吗?” 在一旁跟着的金粟暗暗摇头,谢昭仪您何止是不知礼数,简直是大逆不道,说的话每一句都能判个大不敬之罪,也亏得陛下对您有耐心,说什么也不恼有时候被挖苦还挺高兴,只让他在陛下身边待了二十多年的人摸不着头脑。 陛下,也不是很喜欢以下犯上的娘子啊,比如那个汪美人,虽然说是跋扈,可到底得看陛下的脸色。 至于谢昭仪嘛,他们就是想看脸色也看不到正地方去,根本猜不到她的心思,这点倒是跟陛下一模一样。 “你不是不知礼数,是太懂礼数,让我不知道拿你怎么才好。” 谢禧出来一趟,终究没有满足自己上城墙骑大马的心愿,不过面对林陈叶略带深意的话语,谢禧突然说:“我比较讨小孩子的喜欢,之前在宫外有一次和侍女去看灯会,有个小女娃娃往我怀里扑。” 说起来,她还是那次把裴行带回去的呢。自然,这个可不能说。 第145章 我驮着你上去 林陈叶和谢禧难得不吵架,两个人说着话走回来,是一段难得的和平路程。 “阿兄,你还没走?” 谢禧回到住处时,才发现谢觉竟然还留在那里没走,这可是一大奇事。谢禧也知道自家兄长最不愿掺和她和林陈叶的破事,因此通常有多远离多远,像这般主动凑过来肯定是有别的要事。 果不其然,谢禧一问出来,谢觉就以一种“你觉得我很想呆在这看你俩”的表情看她。 “陛下容禀,臣在送走您和谢昭仪以后本欲离开,不料却收到了平城加急送来的快报。无法,只能留下来等陛下归来。” 还谢昭仪,这还客气上了。 谢禧学着他的口气,“小谢大人,我想去城墙骑大马,你看可否给安排啊?” 谢觉:(¬_¬) “要不我驮着你上去?” “说说而已嘛,还生气了。” 谁让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谢觉不想理她,复又对林陈叶说:“是高要高大人的奏疏,使人快马送来的,另带一位御史台的大人。” “寡人不过偶尔逗留平城,御史台有什么话要说的?” 谢觉没搭话,看了一眼谢禧,意思显而易见,不继续南巡也就算了,中间接来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算什么事。 平城的人又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不敢擅自揣测,只能从谢禧身上下功夫。 事实上林陈叶已经收到很多封关于这方面的折子,有的人不敢批评他就把矛头对准谢禧,说谢禧在道馆修道还不安分竟敢勾引陛下。 当然了,看在谢家的面子上肯定不会这么言辞犀利,但意思也差不多。 还有的不敢指责林陈叶不孝,这是个大罪过,只能暗戳戳表示太后刚去,您就堂而皇之地纳谢家女进宫不太好吧,关键是也没进宫直接就在宫外不出来了 。当然了,虽然谢昭仪原本就是宫妃,您叫她来也没什么不对,但是最好不要。 林陈叶给这封奏折回了四个字,“闲事少管”,随后置之不理。 大体上来说就这么些内容,他们没胆子直接说林陈叶这事干的不对,只能把怒气发泄在谢禧身上。 这也是为什么谢禧最近脾气越来越大谁都不给面子的原因,又不是我要来的,干什么了我,怎么就莫名其妙成妖妃了,见过连在城墙骑马都不准的妖妃吗? 那这妖妃也没什么排面啊! 谢禧看谢觉的眼色知道又和自己有关,这御史是冲着她来的啊! “该不会是来清君侧的吧?” 谢觉训斥,“这个词别乱用。”一般被蒙蔽的皇帝才用这个词,大多随着造反。 “那我先回去休息了,不打扰御史为国为民进言。” 说完转身就走,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免得看到她又是一桩罪名。 谢觉看她的背影摇头叹气,“陛下勿怪。” “要怪也是怪寡人,她懂个什么,没来由成了个靶子。” “走吧,随寡人进去看看高大人派来的御史有何高见。” 御史嘛,最主要的职责就是进谏,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话,敢做别人不敢做。身为皇帝的林陈叶还必须得虚心听他们的意见,不然你就是不听臣子直言的独断之君,诚然是比昏君好听点,但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是以那位从平城辛苦赶来的御史大人言语之中第四次提到“陛下不应被女色所惑,节制自身”之时,林陈叶还能温和地对他说:“寡人知道,爱卿放心。” 这位御史大人明显很不放心,不然也不会从平城紧急赶来,连气都没喘匀就来劝谏了。 没想到林陈叶带着谢禧出去逛到日头西斜才回来,让这位御史大人白白等了快两个时辰,心里更加坚定要从谢禧入手,不能让陛下被美色所蒙蔽。 “陛下,谢昭仪当初因病出宫本无过错,可她在道馆修道本应清心寡欲,清静无为,可现如今竟做出扰乱陛下南巡大计之事。现今太后刚去,陛下就做出如此行径实在令人失望,请陛下将谢昭仪遣返回去。切勿让百姓以为他们的天子是一位沉迷美色之人。” 越说越严重就差明说谢禧是个祸国妖妃了。 林陈叶听他说话本欲发作,一旁的谢觉却是忍不住了。 “我说胡御史,话不说这么说的吧,我妹妹什么时候扰乱陛下的南巡大计了。陛下南巡之前就存了把她接回宫的心思,这是因为我姑母刚去,陛下感念姑母的养育之恩不忍谢家的娘子流落宫外,这才派人接了来,何错之有?难不成在胡御史心中,太后的养育之恩不值得陛下照顾一个谢家娘子吗?” 胡御史没回答谢觉,只是和林陈叶陈情:“陛下明鉴,微臣并没有议论太后的意思。” “你还没有议论太后的意思,”谢觉听实在忍不住了,非要和胡御史掰扯掰扯,“陛下还没回来的时候,你知晓是和谢昭仪出去就冷哼一声,我问你哼什么你还不说,有没有这回事?” “是有这回事,不过……” “不过什么不过!”谢觉是铁了心要把水搅浑,不能让妹妹白挨骂不是。 “胡大人,按理说我是谢昭仪的兄长理应避嫌,可我实在是看不过去你们拿一个女子做出口宣泄。南巡之事意义重大,中间有什么变故那也应该去问陛下,而不是去问一个连为什么南巡都不知道的后宫嫔妃。” “还有,你口口声声劝谏陛下莫要沉溺于美色,可这美色乃是后宫嫔妃,陛下怎么就不能亲近了,莫不是你连陛下的床帏之事都要管吗?” “当然不是!微臣怎会如此僭越!陛下明鉴啊!” “你不僭越,那为何满朝文武只有你一人来此孤身求见陛下,剩下的人,如皇后殿下掌管后宫都没说陛下此举不该,你一个御史大夫管后宫的事做什么。” 胡御史急了,他只是例行公事,看见陛下有出格的行为规劝而已,如何就能和陛下的床帏之事牵扯在一起。传出去还以为他一个御史有多大的权力呢,连陛下宠爱一个妃子都要指指点点。 “陛下,臣绝无此意,你莫要听小谢大人胡说!男女交合乃是天理伦常,臣如何能在这事上置喙陛下。只是眼下乃是南巡的关键时刻,陛下力排众议主张南巡,体察民生乃是好事,全国上下举目共睹,臣只是怕陛下的努力付之一炬这才从平城赶来进谏,万望陛下明鉴!” 胡御史真委屈,也是真害怕林陈叶因为觉得他多管闲事惹他厌烦,一番表白感天动地,说到最后激动得脸通红,声音嘶哑。 “胡卿一番苦心寡人如何不知,”林陈叶上前扶这位已经六神无主的御史起来,“寡人这么做自有寡人的道理,胡卿且等着看就是,莫要自己妄加揣测。” 他给谢觉使了个眼色,谢觉会意,笑嘻嘻地搀扶刚刚极力辩白乃至已经脱力的胡御史。 “就是啊胡御史,您说说您这么大年纪了,管这种事做什么。陛下再是圣明之君也是个年轻人不是,现在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自然要多亲爱亲爱自己喜欢的女子了,不然哪来的社稷昌盛,国祚兴隆。” “我不是!” 胡御史一听谢觉还扯着他关心陛下床帏的话题不放,当即又要自辩,林陈叶及时制止这个因为谢觉无理取闹而延伸出来的毫无意义的行为。 第146章 阿花阿草其人 “寡人知道爱卿毫无此意,不必再说,也不必理会谢大人说什么。” 说罢便让谢觉出去,自己亲自安慰因为谢觉的诡辩之言而心里不能接受的胡御史。 谢觉依言退下,出来之后看见金粟还在外面候着。 也是,平常这种和臣属对话商议的时候林陈叶从不让他入内,身边也只有一个游金可以在旁候着干些端茶倒水的工作。 看来游金走了,金粟也没能取代他的位置,还是只能在外围打转。 谢觉想了想还是过去和他打了个招呼。 “我还以为陛下今夜不会回来呢,都打算好了到了时间直接灌醉胡御史,省得他见到陛下未归又吵嚷着要进谏。” “小谢大人说笑了,胡御史乃朝中栋梁,哪能用此等方法呢。再说了,谢昭仪是有分寸之人,不会让陛下难做的。” “是吗?身为禧的兄长,我倒是一直以为她会使小性子,难得出去一趟,怎么也得尽兴而归。” “谢昭仪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面对小谢大人的意有所指,金粟到底还是透了一点出来 “倒是陛下,给谢昭仪买了许多民间的玩意,两人一共逛到了城门口。” “谢禧真上城墙骑马了?” 谢觉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惊恐,完了完了,正经的嫔妃谁干这种事。亏得他方才在胡御史面前出口成章,这下要颜面扫地了。 “这怎么可能呢,”金粟失笑,“谢昭仪是个妥当的人,不会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便是提了,陛下怕也不会依的。” “那就好。” 谢觉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他心里有了底,告别金粟之后本来想回到住所给父亲写信告知父亲此间之事,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去找了一趟谢禧。 话说谢禧自回来觉得出去这一趟也没多开心,和林陈叶一块出去看到什么都有人买,就和他一块逛花园看到好看的花有人摘了送到眼前一样无趣。 “娘子,我看今天您出去带回来的东西中有一尾黑鱼,这个鱼最适合炖汤了,要不奴婢把它给炖了给您补补身子。” 说话的是阿花,是的她就叫阿花,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叫阿草,她俩就是在来相宜城的路上金粟买来照顾谢禧的。 阿花和阿草虽然名字看着像姐妹,但是不是姐妹,当然她俩也做过一段时间的姐妹,只不过是侍奉同一个男人的姐妹。 是的,她俩是同是小妾的姐姐妹妹的关系。 两人之前的夫君或者说是主人更恰当,是他们村里面一个有名的杀猪的张屠户。可别小看屠户,这年头屠户吃得比一般人都好,没事就能吃两顿肉,也是因为这个阿花和阿草跟了那个张屠户五年多。 阿花久一点,五年快六年,阿草则只有五年多几天的样子。因为这个事,在张屠户家里时阿花没少拿这个讽刺阿草是外来户。 不过到最后别管什么外来户内来户,两个天天争风吃醋,唯恐自己比对方少吃几两肉的女人到头来都给卖了,成捆卖,便宜出。 原因是因为那张屠户的儿子有了大出息,中了个秀才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读书人,去了城里的私塾教书,顺便把爹接进城。 张屠户发妻早忘一个人辛苦把儿子拉扯大,供他读书,听闻儿子要接他进城享福哪里还不愿意。原本打算把阿花阿草带进去当个婢女使唤,顺便暖床,反正在家里就是这么用的。 没想到他儿子看不过眼,说读书人的家里不能有这种有辱斯文的事知道了要被人笑话的,便让他爹赶紧把两人打发了。 事关儿子的清誉,张屠户哪里敢含糊,马上就把她俩拉到路边头上插草卖了。因为儿子催得急,还是贱卖,没敢卖太贵,怕没人买。 反正这俩人十几岁就到了他手里,天天供他使唤,干活,事到如今也都够本了没什么亏的,所以没什么舍不得的。 相反阿花和阿草心里就有点过不去,这个过不去当然不是因为舍不得张屠户。谁舍不得他啊,年过半百,体胖如猪,睡觉还打呼噜,她们主要是舍不得张屠户家那三间大瓦房和剩下的猪下水。 他们都是被自家爹娘不要的人,一块猪肉一瓮猪油就给人牵走了,现在能有个睡觉的地方吃的还比一般庄稼人好已经很知足了,要换个人家没准还不如这个呢。 这家好歹就伺候一个男人,要是碰上人牙子给卖到青楼,那可伺候的人可就多了。 先不论两个人心里怎么想的,张屠户为了儿子的前途行动迅速,一点没犹豫,直接拉到村口。 阿草早已认命,管他卖到哪,吃饱饭就行。阿花还想为了自己的未来努力努力,和张屠户说起了自己初到张家的事情,说起自己浑身二两肉,多亏老爷给她饭吃,给她水喝,还给她活干。 张屠户望着村口寥寥的人一边为自己今天能不能把她俩卖了发愁,一边抽空回忆了一下五年多快六年之前阿花刚来那会儿。 “可不是嘛,浑身都是骨头,哪里都小,弄起来也不得劲,只知道哭。” “现在倒是养出来点肉,摸着舒服了,可惜啊,没享用多久。” 说话间甚是可惜。 阿花一听有门,想多说点话勾起他的回忆,没成想那边一直闭着眼睛装睡的阿草来了一句:“老爷,你平常少让我俩干点活,我俩肯定摸着更舒服。” 从早上醒了就开始洗衣烧水做饭,上山割猪草,扫猪圈,铲猪粪,一天忙下来身上一股猪食味还不能用热水洗澡,烧水费柴禾。 张屠户脸上有点挂不住,吵吵嚷嚷地说:“你当老爷家的猪肉都是喝西北风长大的,全供着你俩吃啊。” 张屠户正打算教训教训不听话的阿草,这时候谢禧的马车到了。 金粟原本没打算买她俩的,虽然着急用人但也不能用太差的,要不然照顾不好谢禧怎么办。他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想问问张屠户这附近有没有买卖的人牙子,从那里选人。 张屠户虽然是个乡下人没见识,但他能看出来金粟那辆马车实在大,车上的装饰是金子和玉,可巧他们要买侍女,就把阿花阿草两人推了上去。 “你看我这两个女儿咋样,别看她们瘦瘦小小的,可有力气,两个人能抬动二百多斤的肥猪,吃得也少,还长得漂亮。” 说完捏开离他最近的阿花的嘴让金粟看看牙口,一口焦黄的牙,看得金粟直皱眉。 看金粟不满意,张屠户又拉过来阿草,“这个怎么样,这个年纪小点,但是该会的都会,也会服侍人,没缺胳膊少腿。” 金粟看到这里已经想走了,这两个人浑身上下瘦得就剩副骨头架子了,头发乱糟糟,衣服黑黑黄黄遮不住腿脚,真要拿她们服侍谢昭仪,谢昭仪能给他脑袋打开花。 张屠户看出他要走,不住的往下压价,“三百文!三百文怎么样,我养了她俩好多年了要不是家里难肯定不会买的,二百文也行,二百文也行,老爷,她俩可会服侍人了。” 张屠户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到了在后面休息的谢禧。谢禧问清楚出了什么事之后,发话就她俩了,让金粟买了用就是。 金粟虽然看着她俩的样子直皱眉头百般,不放心到底不敢违逆谢禧的意思。只是她们二人实在是太久没洗澡,怕身上不干净,让张屠户给准备洗澡的地方,价钱另算。 张屠户喜笑颜开拎着她俩会回到家里,亲自给她俩烧了热水洗澡,真是千百年来头一遭。 洗了澡的两人看着倒是比之前从煤堆里出来的那样顺眼了许多,白白净净的,要是长得不好看张屠户也不能留她们这么多年。 不过张屠户有一件事说错了,她们两个,真能吃啊。 第147章 猪油煎锦鲤 “炖了汤的鱼肉有什么滋味,又老又柴,刺还多,有什么好吃的?” 不怪谢禧何不食肉糜,实在是她从没吃过一件食物中不是最精华的部分。比如熊吃熊掌,鹿吃鹿尾,至于其他的,其他的端不到她面前来。 至于那些不是精华却又做的好吃的,另当别论,不过是用什么做的,这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了。 说起来来到相宜城的路程中,吃的那些干巴巴的干粮,是她此生吃过最难吃的东西了。每每想起,印象深刻。 “柴?鱼肉那么嫩,还能尝出来柴?” “算了算了,你去做吧,想做什么做什么。” “好嘞!” 阿花喜滋滋地去厨房准备,走之前给阿草抛了个得意的眼神。阿草还在喂锦鲤,一直没停下。 谢禧看了几眼觉出几分不对劲来,“这鱼,你喂了多久了?” “啊?”阿草不懂,“我看它们一直张着嘴吃,就一直喂啊。娘子您别说,这宫里的鱼就是不一样,长得好看就算了还特别能吃,就是太小了,吃起来不够塞牙缝的。” 谢禧跑到鱼缸前一看,可不是嘛,一个个肚子塞得溜圆,还有几条翻了肚皮浮起来了! 这是撑死了! 谢觉来的时候就看见谢禧和她的侍女用手捧了鱼缸里的金鱼一条条放到外面的池塘里,还能听见谢禧和她的对话。 “鱼都翻肚皮了,为什么你不觉得它们是撑死了呢?” “娘子不知道,这鱼有时候翻肚皮不但是因为死了,更多的是因为它要睡觉,奴婢以为它是睡着了所以才没管的。这鱼睡觉本来就不闭眼的。” “那你见过睡觉的鱼,鱼鳞都变白了吗?” “……呃,奴婢没怎么见过金鱼,见得都是鲤鱼和草鱼。” “怎么了这是,”谢觉走上前一看,谢禧放生的几尾锦鲤还活着,就是游得有点慢,“这不活得挺好的吗?” “因为这里面没有鱼食它们侥幸逃过一劫,要不然会活活撑死。” “那娘子,撑死的几条鱼可以交给奴婢处置吗?” “你想干嘛?” “苍蝇再小也是肉,奴婢想着阿花那边没准那条黑鱼还没下锅呢,这条正好拿去一起煮,正好借点味。” “借味?”谢禧虽然不懂烹饪也觉得这个说法有些荒谬,“味是这么借的吗?” “当然不是,”谢觉走上前来接过话头,“且不说鱼之鲜味不是这么借的,就说这金鱼,能好吃吗?” “肉还能不好吃吗?” 阿草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谢觉,认真请教。 “行了你去吧,一会儿你姐姐就该把鱼下锅了,到时候你就借不到这股鲜味了。” 多说无益,谢觉放弃和她争辩烹饪之道,任她借味去了。 阿草高高兴兴出去,谢觉看她高兴之余走路歪歪斜斜,毫无仪态。 “你之前在别院里好歹是正经的宫人伺候着,后来出来身边也都是训练有素,怎么就选了这两个在身边伺候。” 说罢摇摇头,显然是让他俩折腾的不轻。 “阿兄,你一介朝中重臣做人要大度,不要因为阿草给你端的茶里放了盐巴就耿耿于怀。” “我没有耿耿于怀,毕竟陛下都差点被她勒死。” 谢觉现在还能回想起嘴巴里那种齁死人的咸味,好像杀了卖盐的全家。 “给陛下系腰带的不是阿草而是阿花。” 谢禧纠正认不清楚人的阿兄。 至于林陈叶,单纯就是想让谢禧给他穿衣,谢禧在床上赖着不起来,阿花想在林陈叶面前表现表现自告奋勇,结果系腰带的时候看见林陈叶的腰带上镶着玉,一时没收住劲,差点没把林陈叶的白眼勒出来。 “不明白你留这两个只会闯祸的丫头在身边做什么?” “古人以史为鉴,我以人为鉴,有她俩在还可以时时警醒着我,若是有朝一日再也忍不住,我的下场还不如她们。” “说什么胡话,你是谢氏女,她们不过是路边买来的奴婢,如何能相提并论。” “离了谢家,我什么都不是。” 谢禧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阿兄,若是陛下的人到浮云三千的时候发现了裴胭,你说我会是个什么下场?” “别提他!” “若是没发现裴胭,但是我死活不愿前来,又是个什么下场?” “这种事情并未发生。” 谢觉打破妹妹不切实际的想象。 “因为我绝不会让它发生,阿兄,我如何能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对我来说,过不了荣华富贵的日子比杀了我还难受。至于喜欢谁爱谁,还不如我簪子上的一颗珍珠紧要。” “平常也没见你把珍珠当回事。” “那是因为我不缺这些东西。” 两个人眼看着又要吵,谢觉赶紧投降,“知道了,你最紧要,你最爱的是自己。” “那你可得好好抓住这些,不然要是没了不得心疼死。” “若是有一天我连富贵都能舍弃,大概是真的不想活了吧。” “你不想活,”谢觉嗤之以鼻,“晚饭少吃点吧。” 他本来是想和谢禧说说胡御史的事,让她别太在意,也不要因为这件事埋怨陛下,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这不看得挺开的,倒是他想多了。 正想着,阿草兴冲冲地过来了。 “娘子,我把这条金鱼和黑鱼一起煮了一会儿,还用油煎了,你要不要尝一下。” 她手中的盘子里赫然躺着一条鱼,如果它是条鱼的话。 谢觉颤颤巍巍伸出手,犹疑地问:“你这坨,是条鱼?” “是啊!” 阿草把盘子往谢觉眼前一端,瞬间一股腥气混杂着肥腻的油香,似乎还有些葱姜蒜的味道冲入谢觉鼻腔,横冲直撞一路席卷到眼睛。 谢觉无端端落下泪来。 阿草离他最近看得分明,“谢大人,你怎么哭了?” “我哭了吗?” “嗯。” 谢觉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几滴泪珠。 “我离家日久思家心切,一时悲从心来,难以自抑。我要回去歇着了,你们用膳吧。” 说罢转身就走毫不停留。 阿草望着谢觉几乎落荒而逃的身影颇有些感慨,“想不到谢大人表面看着稳重,心思居然如此细腻,想家想得都哭了,路都走不稳。” 谢禧在旁边暗暗偷笑,她阿兄纵横一世,今天可算是栽了。 阿草把注意力转移到谢禧身上,“娘子你要不要尝一尝,可香了。” 谢禧凑近一闻,总算知道谢觉为什么跑得如此匆忙,真呛啊。 “为什么它没个形状?” “哦,我本来想让它跟着黑鱼煮一遭就好了,没想到火力太大把鱼肉给煮散了没法看,就捞起来用锅煎了一遍。” 谢禧看它表面那层油亮亮的外壳发问:“你用什么煎的?” “猪油,可香了,娘子你真的不尝一口吗?” “谢谢,不用了。” 第148章 开胃鱼汤 谢禧无福消受阿草精心烹饪的猪油煎金鱼,阿草直呼可惜,然后美滋滋的进了自己的肚子。 看着很香,只是看着。 边一个成坨不成条的金鱼被阿草轻松吃掉,那边阿花端着一锅历时一个时辰熬制而成的黑鱼汤姗姗来迟。 “娘子,喝碗汤。” 这一整条黑鱼的精华全在汤里,还未等阿花靠近谢禧就能闻到一个香掉眉毛的味道,鱼肉炖的软烂无比融在汤里,令人食指大开。 谢禧猛的吸一口香气,“好香!” “还好喝,娘子你喝汤,给我们剩个鱼肉好了。” 教习宫女只能教得了她们两个坐卧行止,改不了本来的性子。 谢禧尝了一口,面色古怪。 面对两人期待的神色,“是放辣椒了吗,为什么这么辣,还有点酸。” “娘子您舌头可真灵,一口就能尝出来我往里面放了酸白菜。” “酸、酸白菜?” 炖鱼汤需要放酸白菜吗?话说这酸白菜是怎么来的,居然能端给她吃。 “对啊,”阿花不待谢禧发问就滔滔不绝说起来,“我之前在我们老爷家里时做菜最喜欢加点酸白菜的,是自家腌的,放盐静等一整个冬天就能吃了,酸酸的可开胃了。” “那为什么这个还有点辣?” “因为我又加了辣椒啊,不然没有味道!” 她见谢禧只说话不由催促,“娘子你快喝汤,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 “谢谢,我暂时不想喝。”说着起身往外走,阿兄等等我,我和你一块走。 阿花和阿草端着汤在身后追她,谢禧在门口不期然撞进一个人怀里。 林陈叶揽住她的双臂,“怎么了,后面有人追你啊,慌慌张张的。” 有一碗又酸又辣又开胃的鱼汤在等我喝! “好喝吗?” 谢禧看着林陈叶面不改色咽下一口阿花精心烹制的鱼汤,满怀期待地问。 “还行。” 林陈叶面不改色又喝了一口。 谢禧不解地看他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眉毛皱的简直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林陈叶看得有趣忍不住问她怎么了。 “你不觉得辣吗?又酸又辣?” “有一点,”林陈叶最后一口喝下去,“我好像还吃到了白菜,鱼汤里怎么会有白菜?” “……呃,秘方。” “可你之前不是不喜欢吃辣吗,我和阿兄之前吃拔霞供你可一点都不爱吃。” 当时谢禧只顾着和谢新绿玩乐,没发现林陈叶在不爱吃最后也吃了。 “人的口味都是会变的,就像你一样,之前喜辣现在照样不爱吃了。 ” “谁说我不爱吃了,我只是喜欢鱼汤的本味,不喜欢里面掺别的味道。” “娇气。” 吃完饭林陈叶和谢禧说了另一件事,“我们可能要在相宜城再待一段时间。” 直到此刻,林陈叶向谢禧说明了自己的安排。 “你要迁都?” “是。” 国家大事谢禧不懂,但平城是她的家,是她一直生活的地方,为什么要走。 林陈叶知道她想的什么,故土难迁人之常情,就连谢觉不也对此事抱着不同的看法吗。 大兖定都距今已有百年之久,无数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座城里,也有无数人耗尽毕生心力想要住进那座城,凭什么你一句话说走就走,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林陈叶耐心跟她解释,不是完全迁都而是换一个地方办公,顺便营造一个短暂的国家中心。 平城为首都是大兖建立时初代朝臣和太祖共同商量,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数百年的时间证明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平城处于大兖中心位置,各处调动随时可知,气候温暖,四季分明,人口众多,漕运陆运发达。是当今数一数二的大都市。 可以说大兖朝政的稳定发展,离不开平城这座城市。如今林陈叶轻飘飘一句话就想舍弃这座古城,怕没有这么容易。 “只是暂时迁都,等过几年还会回来。若此事定下,谢府全家肯定要随行的。” 如今政清人和,百废俱兴,正是大展作为时机,贸贸然迁都若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朝中无人敢应。便是谢觉,林陈叶的铁杆支持者,在不清楚林陈叶的真正目的之前,也只会说一句陛下慎行。 “哦。” 这个事谢禧反应寥寥,若说她感兴趣也只是关心若是真的迁都以后回不来怎么办。要知道大部分人在自己熟悉的环境活得更开心,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饮食截然不同,如何生活得惯。 不过既然林陈叶说只有几年,谢家人随行,那对她来说和平城也并无什么区别,反正她又不是没在陌生的地方待过,在行宫她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就是差点疯了。 林陈叶看着谢禧平静的面容,还有一个原因没和她说,在平城有太多谢太后的痕迹,每道发下去的政令必定有人上奏不可妄行,政事多为阻,这是他一个欲大展作为的君主所不能容忍的事。 换一个全新的地方,养一班听他令的官员,这才是迁都的主要目的。待到数年之后目的达成,再回来也不迟。 再则…… 再则,远离平城宫,让谢禧忘记那段不愉快的往事,他们也可以重新开始。 林陈叶的帝王之心装着的东西太多,谢禧只占了小小的一块,可这小小的一块是他私人情感的全部,他愿意为了这一块去努力。 这对一个帝王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我们要迁到衡郡,那里原本太祖所居之地,宫殿修缮完备,你可以先挑一座喜欢的。” “陛下还是想想想应该如何说服朝中的诸位大臣答应您的任性之举吧。” 迁都是件大事,即使只是住几年,对在平城早已扎根,盘根错节的世家来说都会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根基深厚的大臣如何能够同意。 林陈叶计划想要成功,不是一时半刻的功夫,可有的等。 可出乎意料的,谢禧所设想的长久的等待并没有成真,或者说事情快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就在胡御史抵达平城的半夜,高要漏夜前来,见了林陈叶一面。 彼时林陈叶和谢禧已经睡下,听到金粟传来的消息时不得以起身。 “先请高大人下去歇息,今日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金粟支支吾吾,看了一眼窗外。 “陛下,老臣就在外候着,等陛下起身。” 第149章 可以,菜能吃 林陈叶和谢禧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高大人竟然一声不吭从平城径直来到相宜城。 算算时日,应该只比今天下午到的胡御史晚出发了几天而已。 林陈叶低头思忖了一瞬,吩咐金粟,“请高大人去正堂稍等片刻,说我随后就来。” 又转头对谢禧说:“你先睡,我一会儿回来。” “嗯。” 等林陈叶走了之后,谢禧困意难消躺回到床上,看着帐子上方天鹅纹绣出神,心里想着这一会儿可不止一会儿,不知今晚还能不能回来。 想着想着困意了来袭,不多时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谢禧一摸旁边的位置,一片冰凉,可想而知是一晚没回来。 阿花端着水盆进来问谢禧可要洗漱,谢禧没了睡意,令她服侍自己起身。 梳妆时谢禧看到外面人影晃动,有许多人走来走去遂问阿花可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娘子不知道,我们马上就要离开相宜城了。” “离开?为何?” “奴婢也不知道,是陛下下的吩咐,还是在天刚亮的时候。令我们收拾东西随时准备动身。” 这么快?看来昨天和高大人彻夜交谈有了成效,竟然这么容易。 林陈叶这些年在朝中的经营,早已今非昔比,怪不得能在南巡这件事上做文章。 谢禧想了想,让阿花一会儿将谢觉请来,就说和他一块吃早饭。 谢觉来时阿花正在摆碗筷,谢觉见了谨慎的停下脚步,站在门外观察。 “阿兄既然来了何不进来,站在门外做什么?” “我刚陪同陛下和高大人商量完国事,这才过来,在想着是先去休息还是用膳。” 话是这么说的,但还是没进来。 谢禧看了他一眼,奇怪他怎么一直在外面站着不进来。 谢觉亲眼看见谢禧夹了一道菜放入口中,轻轻呼出一口气。 可以,菜能吃。 他堂而皇之坐下,吩咐阿花:“再拿一副碗筷,大早上的准备些容易克化的。” “阿兄操劳,年纪轻轻肠胃便不行了。” “我昨晚一夜没睡,今晨不能吃太过油腻的。身体健康之道做自然无害的莫过于用食物调理,你就是生冷不忌,所以动不动就生病。” 又扯上她了,谢禧举例反击,“那陛下吃的东西都很温和,我看他连葱姜蒜都甚少食用,身体也没多好。” “陛下的身体比起前几年已经好很多了。” 说到林陈叶,谢觉顺便说了林陈叶为何迟迟不回,“陛下怕吵到你,所以自行在别的房间歇息了,一会儿就回来。” 谢禧其实不关心林陈叶在哪,反正林陈叶就算回来也不会好好陪她,大不了就是他看从平城传来的奏疏,她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活动。 说是陪谢禧,其实是让谢禧充当一个景物,公事办累了抬头看看她舒缓心情。 谢觉吃了早饭便离开了,拒绝了谢禧给他在院子里搭个避暑凉亭的建议,并且嘱咐尽快收拾东西,陛下可能要先行一步带她离开。 “我可以不去吗?” 谢觉笑得慈爱,“想什么呢阿禧,你可是我的亲妹妹,就算陛下同意让你多待一些时日,我也不会同意的。”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陛下这次迁都早有预谋,他心里想得太多太远,你得在他身边看着,有什么事及时来告诉我,别让他自己一个闷着。” 谢禧想让阿兄放弃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刺探陛下心意是不对的。” “直呼陛下名讳也是不对的。不要逃避看着我!下次不要在人前喊陛下的名字,要不然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本是同根生,脑袋长一起。” “滚!” 谢觉毫不留恋的走了,留下谢禧看着满屋子的摆设发愁,这么多好看的东西,都要留在这儿了。 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个安定的环境呢,她如今的身份已经足够尊贵,还是要受流离之苦。 林陈叶并没有休息多长时间,大概一个多时辰左右便回来了,身上穿着昨晚深夜他出去时披着的那件衣服。神色疲倦,精神不济。 谢禧正坐在床上愁眉苦脸看着她们来来回回收拾东西,瞧见林陈叶进来问他还要不要再睡。 “不了,马上就要动身,有不少事情等着我处理。” 谢禧“嗯”了一声,接着愁眉苦脸看屋子里的侍女搬东西。 林陈叶不解,问她怎么了。 “妾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和陛下朝夕相处之地,不由悲从心来,满目锵然。” “……正经点。” “没什么。” “嘴撅得都可以挂油瓶了,还说没有。” 谢禧摸摸自己的嘴巴,樱桃小口,没撅啊。 林陈叶含笑看着她,谢禧明白自己是被耍了,真嘟起了一张嘴。 “你都多大了还装小孩子。” “不是陛下先说妾的吗。”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她都多大了,再做这个动作确实不合适。即使自己比起林陈叶还算得上年轻,年岁渐长之下也不喜欢像个小孩子没要到糖一样生气。 太幼稚了,和没长脑子一样。 “比起陛下,妾的确算个小孩子。” “你是觉得寡人老了。” “陛下寿与天齐,这点岁数才称得上小孩子呢。” 林陈叶只比谢禧大五岁,怎么也算不上老。不过谢禧这话说得夹枪带棒,怎么听都让人不舒服。 林陈叶定定看着她,他经常有这种眼神,像老道的猎手盯着猎物,随时准备致命一击。初时谢禧不经意间看见还以为他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在心里盘算着要把自己千刀万剐,心下还慌了好一阵。 所幸林陈叶发现她有时会突然神色慌乱,目光游移,问她怎么了可是受什么惊吓。 惊吓就是你啊!这么盯着人要把我吃了不成! 林陈叶倒是不觉得自己的眼神吓人,他说自己有时候会长久的盯着一个东西出神。 那我是东西吗? 现在林陈叶又一次这么长久地注视着谢禧,谢禧却不像之前几次那么害怕,还能硬气的反驳。 “比起陛下的寿数,妾还年轻。” 林陈叶不甚在意地点点头,突然把她抱起来向床榻走去。 “干什么!” “让你看看寡人到底是老还是年轻!” 第150章 谢觉愤怒了 关于林陈叶是老还是年轻的争论在谢禧腰酸背痛中结束,事后谢禧揉着自己的腰无不怀念八年前病殃殃的陛下。 林陈叶和高大人经过深夜谈心之后达成共识,迅速下达命令离开相宜城启程前往新都。 是的,在确定临时迁都之后,衡郡变为了新都,大兖一夜之间有了两个中心。 林陈叶带着谢禧先行离开,谢觉在后面统筹一切事宜。 比如要向随行的官员解释南巡巡了一半怎么不巡了,不是因为陛下耐不住苦,一半的路都走过来了,怎会半途夭折呢,这是陛下早有谋划之事。那为什么你不知道,连我都是在路上才知道的,凭什么告诉你啊。 什么?你说陛下是故意提出南巡的计划实则以迁都为目的,怎么会呢,你就说南巡究竟巡没巡吧,路上到底办没办事吧,你是不是对陛下有意见吧。 什么?你们说我为了前途献媚于陛下!把陛下往昏君的地方带!谁看见我献媚于陛下了,站出来! 哦,你说的是妹妹的妹啊,那也不行!明明是我妹妹天生丽质陛下念念不忘,怎么能说是献呢。 以上种种问题不一而足,上到迁都乃国家大事不能由陛下一人独断专行,这非明君所为。 下到陛下你怎么也不提前和老臣说一声,是信不过臣吗,臣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呜呜呜~~~ 你能想像一个年逾六十头发花白,说话颤颤巍巍的老大人,在你面前哭得一抽一抽是种什么感觉吗? 林陈叶想象不出来,因为他早就带着谢禧走了,现在一路疾驰奔赴新都,正待大展宏图,实现心中抱负。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亲表兄谢觉在承受。 面对眼前的一切,谢觉只想有本事去找陛下啊!骑上一匹八百里加急的马去找陛下!拦住他去告诉他你们的一片忠心! 别在我面前喊了! 可是不能。 大喊大叫是不能的,有的老大人一把年纪,万一把他们吓着怎么办。 说又说不得,老人家一片赤胆忠心,难道要因为几句抱怨就要伤了他们的心吗? 所以,面对被林陈叶骗的团团转而失声痛哭的大臣,误解他深得帝心蓄意找茬说话阴阳怪气的大臣,以及在平城待得好好的莫名其妙换了个都城而迁怒的大臣,谢觉通通忍下去。 可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到最后陛下决意迁都这件事会怪到他头上来。这件事从头到尾他只是比那蒙在鼓里的大臣早知道一些时日而已,非但如此还要处处帮陛下遮掩,他也很累的好不好。 但是,为什么会有人来弹劾他! 不止一个人。 平城的京兆尹李多罗联合数十位在职的京官,一起上书弹劾谢家长子谢觉,居不臣之心,行蛊惑之事。陛下为与其的少年之谊所惑,视朝政如儿戏,谢觉似有权臣之先兆,陛下定当防范。 字字句句,呕心沥血,谢觉都想赞一声为国为民,如果这道折子不是冲着他来的话。 给林陈叶上奏的奏疏为何谢觉会知道呢,不是因为林陈叶良心发现给好友提个醒,而是因为林陈叶根本连看都没看,他就不知道有这道折子。 由平城传来的奏疏直接到了谢觉的手里。 当然这不是他蓄意为之,而是因为林陈叶走前发话,旅途颠簸不便批阅奏折,凡平城所来的奏疏先统一交由谢大人翻看,只把其中重要的送来就好。 只看这一点,真的颇具权臣之风。也不怪那些人联合上书参他。 权臣怎么了,他父亲就是权臣,他们谢家就是得陛下看重,便是权臣也是为陛下做实事的权臣,不比一些尸位素餐的人整天闲着没事干,在家胡乱诽谤人要好得多。 这是他给林陈叶的自辩折子里写的。 不止如此,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联名上书的刺激,谢觉不仅连书三封给林陈叶诉苦,大说特说自己因为他的行动受了委屈,但是他体谅陛下辛苦所以他不说。 不过有的人实在不知趣,不能体谅陛下的苦心也就算了,还一起抱团弹劾为陛下办实事的人,就是我。陛下,臣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实在忍不了别人对臣的误解。 请陛下为臣做主啊。 简单来说就是谢觉受不了李多罗对他的诬陷,和林陈叶告小状。因为人家的奏折都在他手里扣着,林陈叶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在这种情况下谢觉还要将此事特意和林陈叶说一声,摆明了就是想借林陈叶的手让他们几个受点小罚,别有事没事盯着他。 林陈叶很快回信,从信寄出到收到回信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因为此时距离林陈叶离开相宜城也不过才几天而已。 才几天,真要那么为国着想和高大人一样接到消息昼夜奔驰不就能当面见到了,还需要用奏折表忠心吗。 信上只有短短四个字,“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谁好好说话?是林陈叶让他好好说话,还是让他和那些对他口出恶言的大臣好好说话? 都快指着鼻子了,还得对他们好好说话? 不过这纸怎么闻着有股香味,还有印花。谢觉仔细一看,这根本不是林陈叶惯常用的白宣纸,而是谢禧的花笺。 好啊,我在这兢兢业业替你办事,你带着我妹妹花前月下双宿双栖。 谢觉愤怒了。 愤怒的谢觉晚上睡不着觉仿佛心里有团火在烧,越烧越旺,越烧越旺。 其实他要是能稍微冷静一点,跳过今夜以明天的自己思考问题就会发现自己根本没必要这么生气,甚至还会反问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脑子让谢禧一块带走半路给扔了吗。 可人都是这样,正在气头上就容易钻牛角尖,越紧越钻,越钻越紧,就好像谢觉现在。 所以,谢觉一口气咽不下去,决定给林陈叶找个不痛快。 他觉也不睡了,直接起身在相宜城给平城发了一道回信,以他自己的名义回了林陈叶给他回的话,“好好说话”。 什么叫肆意妄为,这就叫肆意妄为。 我就是跟陛下亲近怎么了,不光我和陛下亲近,我还和太子殿下未来的陛下亲近,你们有意见啊?有意见忍着,忍不了就弹劾我,反正奏折到不了陛下的手里。 这件事做完,心里的怒气消下去一半,还有一半,得去找罪魁祸首。 第151章 我就是想要一个公道 谢禧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在梦里还能见到兄长。 不过现在的兄长很烦躁,或者说是暴躁,简直没有他之前一丝一毫的仪态翩翩,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当然了,人在做梦的时候不觉得自己在做梦,谢禧也一样。她在梦里挨骂的时候也不觉得自己是在挨骂,反而看着阿兄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发呆。 说这么多话,不累吗? 她看得太过入神以至于没有反应过来谢觉那张能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且毫不落下风的嘴停了下来。 “谢禧!” “嗯?” “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你说什么?” 只顾看他的嘴巴不断张合,没注意谢觉到底说的什么。更何况阿兄说话的声音一点也不大,不然她怎么只听见声音却一句都没听清呢? 就像戏台子上的定场诗一样,戏台子上的人物是听不见的。那如此说来,她听不见阿兄说什么是不是也是因为她不是个真实存在的人,而是戏台子上的角色呢。 真要这样的话就好了,那下一场她二姐姐就可以又和她重新演一场姐妹情深。 谢禧在梦中胡思乱想,没注意到谢觉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到最后已经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 “我就是想要一个公道!”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彻底把谢禧从虚幻的幻想中拉出来,谢禧捂着耳朵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这是还没睡醒? 正犹疑间,耳边又响起一道声音,“陛下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他们诬陷吗?” 睡醒了,只是看不见。 谢禧拍拍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手,示意林陈叶自己醒了,把手拿开。 谢禧一睁开眼,就看见自家兄长那张义愤填膺的脸。 “阿兄,你这是?” 实在不怪谢禧多想,谢觉此时的姿势实在惹人遐想。 马车宽敞明亮,中间放了一张小桌,小桌上面放着茶具。林陈叶坐在后面,谢禧伏在他的膝上。 谢觉在小桌前面曲着一条腿,他的另一条腿还没有进马车。谢禧杵了一眼,也不知道阿兄的腿够不够长能不能踩到地面。 他们现在正在前往新都的半路上,谢觉昨天晚上越想越气,愤恨难消。干脆不许人跟着,半夜出来牵了一匹快马,快马加鞭随着林陈叶的车驾而来。 也亏得林陈叶不想大张旗鼓,昨晚并未寻临近的城镇下驾, 谢禧方才在梦中听到谢觉模糊不清的语句,就是他正在和陛下倾诉平城的那些人有多难缠,奏疏里的措辞有多刁钻,语气有多讥讽,我有多伤心。 陛下你知不知道。 林陈叶:……我连奏折都没看见,我拿什么知道。 谢觉似乎知道林陈叶在想什么。 “陛下你现在根本不用知道,只消看我一眼,便知道这些时日我过得有多难熬了。” 谢禧凑近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阿兄容光焕发,连细纹都没有。” 说来也是奇怪,谢觉昨晚一夜没睡疾驰这才追到了林陈叶的脚步,现在细细看去别说是黑眼圈,竟是未见多少疲惫之色。 “你是不是没睡醒,接着睡,睡醒再看。” 谢觉不满意妹妹拆台,让她下场。 谢禧无奈,又重重跌回到林陈叶的膝上,闭眼假寐。 林陈叶淡淡一笑,伸手覆在她眼上,早上日头正好照在车厢这个位置,刺眼的很。 谢觉继续义愤填膺,“陛下,你一走倒真是逍遥,美人在怀,温香软玉。可是忘了我一个人在相宜城孤枕难眠,妻儿远在天边。” 越说越夸张了。 林陈叶认真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有谢禧袖手添香却任由好友一人孤枕难眠确实不地道,遂说出来一个解决办法。 “我下道旨意,让阿蕊过来陪你,反正随后迁都,宗室大多都要来的。” “陛下您先把她召来再说吧。” 提起自己那不靠谱的妻子谢觉一阵无力,长公主现今越发不想在谢家多待,总是寻了空便要带女儿出去小住,谢府属于她的院子除了洒扫的下人便没别的人了,轻快又安闲,整得不少人想去长公主那里做活偷懒。 偏偏他儿子也想要母亲在身边,死活缠着文淑长公主在谢府住,要不就是和妹妹一起,搞得长公主想带谢衿走都寻不到机会。 最后长公主想通了,孩子和她不一样,孩童都有孺慕之情,自然想要和家人在一起,谢府阖门人丁昌盛,玩伴众多,谢衿渐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做娘的自然要尊重她,想待便待着吧,遂也不便强要带她走。 她这一转变,要问谁最开心莫过于谢将离,他年纪大了,心爱的儿女之中除了谢觉和谢照。剩下谢禧在别院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还总是他自己上赶着去,去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往日最亲密的父女如今只剩一些例行公事的问候。 这人一老,心态和年轻时的杀伐决断大不一样,也期盼儿女和乐,子孙绕膝。 如今儿女的去处都是谢将离一手谋划的,纵是心里再想也只得忍着不吭声,更何况他心里只有想念并无后悔,都是为了谢家。 在他的安排下,儿女确实发挥了最大的作用,也无甚可悔。偶尔午夜梦回之际的想念,忍忍也就过去了。 再加上孙子孙女如今正是淘气的年纪,还有一个和孙辈差不多年纪的谢照,聚在一起,就差上房揭瓦了。 长公主的念头松动,他身边的孙儿又多了一位,还是常年不在谢府的谢衿,如何能不开心,天天带在身边,随着他们到处跑。 谢觉看不过眼怕谢将离一把年纪出事说了几句,谢将离却满怀遗憾地说,吾妹既去,兄不远矣。 搞得谢觉也不好再说什么。 在此等环境之下,谢觉勉强过了一段全家俱在的日子,可偏偏林陈叶临时的南巡将他带了出来。 长公主情知谢觉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留下书信一封,寻仙问道去了。 什么寻仙问道,分明是见势不妙抽身离去,这样林陈叶即使有什么安排也得等妹妹回来再说,真是好算计。 林陈叶知道长公主的情况,闻言只一笑并不搭话。 谢觉没讨到好又在卖可怜,“陛下有我妹妹陪着自然觉得这山是好山,水是好水,人间一切,莫不万好。可曾想到我与妻儿分离,思念难忍。” 谢觉其实并没有他说的如此脆弱,好歹是大名鼎鼎的小谢大人,如何便像这般离不了温柔乡呢。只不过他看林陈叶和谢禧甜甜蜜蜜实在过分,忍不住便要在他面前夸大自己的惨状。 好歹是为陛下办事才不得一家团圆,陛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 其实就是心里不平衡了,看不得陛下甜甜蜜蜜,如胶似漆。 林陈叶看他如此,刚想冠冕堂皇的口头嘉奖,比如说一句谢卿辛苦了,为寡人分忧什么的,毕竟也不能让人家白干不是,管他是不是你的亲戚呢。明面上的关怀还是得有的,不能寒了臣子的心不是。 在心里酝酿了一下刚想出口,那边一直躺着的谢禧冷不丁说了一句,“阿兄,就算你一直不回去,晚妆姐姐也不会睡不好的。” …… 第152章 大概是想我们了 “……死丫头!” 谢觉一个没忍住当着林陈叶的面就要上手揪她的耳朵。 林陈叶哪里能让他得手,伸手挡了一下。 谢禧察觉到危险,往林陈叶怀里一缩,反正她阿兄也没那个胆子敢从陛下怀里抢人。 谢觉是没这个胆子,谢觉只能恨恨地剜了她一眼,嘴里碎碎念。 “阿觉,你在说什么?” “阿兄在骂我。” “阿觉,不要骂人。” 林陈叶看好友实在不像样 出声劝阻,都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置气。 “陛下,不要总是包庇她。” 谢觉留下这句话后,又骑马离去。 专程来这一趟诉苦,没想到遭遇好友和妹妹的双重背叛,谢觉心里更苦了。 谢禧听见阿兄离开的声音,万分不解地问:“所以,阿兄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大概,是想我们了吧。” 林陈叶在为他的行为找说辞,“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呵。” 她才不信 …… 大军经过十几日的跋涉,终于在冬月十五这日到达新都。 林陈叶还说,十五是个团圆的日子,在此日来到新家,正合时宜。 不就迁个城吗,还是半迁不迁,搞得多隆重一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要迁都把这儿当家了呢。谢禧心里暗暗地想。 不过林陈叶显然对此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不仅拉着谢禧到处在新的皇城闲逛,还带她去每一处的宫殿,让她看看哪一座更好,作为他们以后的居所。 谢禧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她这些年早已不像在平城时那般好动不得安闲,更多的是待在屋里看日升月落。 要说无聊是真无聊,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的性情一但改了,要改回去真是比她改了江山还要难。 因此在林陈叶兴冲冲地和她说这座宫殿风景好,就是太偏了没有人烟,那座宫殿热闹就是太小了住着憋闷的时候,谢禧的思绪不知为何却飞向了浮云三千。 浮云三千在山上,是谢觉精挑细选出来给她妹妹用来安度下半生的。虽然在外面看来常年雾气缭绕,但实在是个休养的好去处,不然谢家也不会放心谢禧在外一待那么多年。 谢禧住的方面外面正好有一个池塘,塘中遍布莲花,每到莲藕成熟之时抱树还会挽着裤腿下去挖莲藕,经常弄得一身泥。 裴胭每每看见都避之不及,因为抱树没好心眼,总要过来趁机抹他一身泥。 自从来到林陈叶身边,她已经好久没有想起在浮云三千的日子,今天不知怎地,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竟让她想起了绝不能被他人知晓的事情。 林陈叶见谢禧兀自出神,不由问她怎么了。 谢禧回神,看着脚下所处的一座宫殿,问这是哪里。 一旁的金粟听见连忙回话,“回昭仪,这里新城东南方向的一座宫殿,因着陛下移驾到此,新城原本几处大型宫殿原本的匾额都摘了,只有一些小的亭台楼阁还保有原名。此处原名也已废弃,特意留着请陛下重新赐名,也有开启新气象之意。” “你可真厉害,”谢禧半真半假地说,“活人的生死你管着,像这种石头糊的你也管着。要不是死物无知无觉,人家没准还不愿意改名呢。” “你怎么总是把我往坏处想呢。”她这次可真冤枉林陈叶了,在皇宫之中最高权利的行使者是林陈叶不错,可越高层次的眼力意味着他所管理的是越高层次的事情。 像给宫殿改名这种小事,都不配在林陈叶的眼前提,这种事除非是事先得了吩咐,否则一般都是由内侍省拟名。 不然等大部队一到,看见宫殿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这不是等着找死吗。 这次纯粹是因为金粟看林陈叶饶有兴致,特意吩咐下去让他们留几个好让陛下和谢昭仪在逛的时候有点事情可以做,也可以算个情趣。 说到底和林陈叶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 没想到谢昭仪不按常理出牌啊。 眼瞅着场面冷下来,金粟只能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可别让两位又因为这个吵架。 “都是奴婢考虑不周,擅自做主,竟想出让陛下题匾这个馊主意,请陛下责罚。” 谢禧听了却没了和林陈叶继续说这事的兴致,她和林陈叶赌气,受罪的还是那些和此事无关的奴婢,这样的自己和外面众人所说的妖妃也没什么区别。 她想了个由头把此事翻过去,“陛下可想到为此处取个什么名字好?” 见她有意求和,林陈叶心中有了一种隐瞒的欢喜。 “还没有,你若是想到个好名字可以说出来,命内侍省制了牌匾挂上去。” “不秀居。怎么样?” “不秀居?”林陈叶口中将这三个字过了一遍,“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突然想到就说了,很难听吗?” “很好,就叫不秀居,以后我们就住在这儿。” 继而吩咐金粟,“剩下的地方还是按原来的名字就好,只这里改名叫做不秀居。” “是。” 既然定好了名字,宫殿早已在他们来之前打扫干净,林陈叶便带着谢禧搬了进去。 随着林陈叶选好寝殿,以不秀居为中心,宫人们渐渐将别处收拾起来。除了原本在衡郡宫殿留守的宫人之外,随着林陈叶车驾一起而来的宫人也在金粟的安排下,一一去到了将要侍奉的地方。 这其中一应事物万事繁琐,一时间累的金粟连侍奉林陈叶都没了时间。 这也不能说金粟无可替代,后宫之中各宫各部各司其职,维护着庞大宫廷的运转,不会因为一两个人而陷入瘫痪。 可现在不是情况不同嘛。 陛下南巡或是掩人耳目也好,或是为了和平城尽可能的隔绝也好,或是根本没有想到来到新都之后如何安置也好。 总之,现在面临一个宫人没带够。 不光是只在外围负责一些粗活笨活的宫人,连贴身侍奉的人都没几个。事实上这个问题一路上都有一直存在,要不然谢禧也不会一直留着花草两人。 好歹是经过正经宫女调教的,能用。比起新城里那些畏畏缩缩,有些不敢直视天颜,都显得颇具大家风范。 陛下下驾之处,连个像样的宫女也没有,这像话吗。 再加上刚到新的地方,事务繁复,事事都得小心。在林陈叶的默许之下,金粟干脆全力投入到宫女内侍的培训工作之中。 教他们在御前行走的规矩,排查里面有没有别人安排进来的奸细,严查诸如像阿花阿草两人一般气死人的憨子。 一整套下来,谢禧见了几次差点没认出来,瘦得两个眼珠子凸起,哪里有昔日金粟大人的风采。 第153章 别真生气了 所幸金粟的努力没有白费,在他的费心调教之下,新城的秩序焕然一新,再不是刚来时那般杂乱无序。 林陈叶看在眼里,提议可以让阿花阿草去金粟身边学习历练一下,起码在给他系腰带的时候力气大得想勒死他。 这个提议刚一提出,被谢禧拒绝了。 她的回复是阿花阿草和她们的名字一样质朴自然,没有宫里人身上的那些循规蹈矩,看见她们就像看见自然的山水花草一样令人神往。 陛下常年待在宫中被华丽腐朽的匠气所腐蚀,早已忘记了山野间的自然灵气,不能欣赏阿花阿草的灵动之感。 林陈叶对谢禧的这番论调不能认同,两人关于自然和人工之美展开了一次深层次的讨论,结果谁也不能说服谁。 到最后谢禧恼了放下狠话,陛下不认同妾的论调妾自然可以不用她们伺候,以后自己来便是了。 一听这话,林陈叶原本的不同意也只能同意了。没办法,他们身边就这两个贴身伺候的。 虽说说出去没人相信,一个帝王至尊,一个当朝昭仪,身边就区区两个人服侍,你节俭也不能节俭到这个份上。 可偏偏就是事实。 除了谢禧不愿意换人之外,林陈叶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在平城宫时身边能近身服侍的只有游金一人而已,连金粟都得往后站。 现在游金被他不知派去了什么地方还没回来,金粟又忙着整顿宫中安全、教习宫女的重任分身乏术。甚至林陈叶是有意让金粟远离他和谢禧,至于是什么原因,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在这种情况下,林陈叶若是真的让阿花和阿草离开,恐怕就不是谢禧服侍他的事了,而是谢禧会不会忍不住半夜犯下弑君的大罪。 林陈叶有自己的考量,谢禧却觉得他纯粹是多想。这里是新都,因为林陈叶的到来正是天下目光汇集之处,哪个不要命的敢在这个时候行鬼祟之事,真当林陈叶和外面驻扎的大军是吃素的不成。 偏偏林陈叶不知道这么想的总以为别人要害他,真要不习惯两个花草另找人不就是了,还不愿意,别别扭扭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虽然两人意见达不成一致,但因为宫内繁忙,倒是一起度过了一段悠闲自在的时光。 外有谢觉一力承担来自平城的疾风骤雨,林陈叶万事不沾身,内无宫规妃子所扰,整个新城宫成了谢禧的后花园,来去自如。 每到早晨起床时谢禧总赖着不肯起来,林陈叶一本《治国论》翻了一半,也只能到谢禧翻了一下身子。三催四请让她吃个早饭犹如难上青天,没有办法只能把她抱到桌边,就差喂给她吃。 谢禧不满林陈叶扰她清梦,总是奋力挣扎,但总是徒劳无功。阿花阿草隔岸观火,一点不想着来救她。 每次用完早膳之后,林陈叶会在靠窗的地方寻一个阳光正好的位置看书。谢禧每次都老大不耐烦,因为林陈叶不仅自己看,还要拉着她一起。美其名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谢禧对此嗤之以鼻,我根本没看过,不用温故。 那更要好好学习,研究圣贤之道,以全自身不足。 谢禧拿起他手里的书,指着封面上明晃晃的《君主论》三个大字,万分无奈。 我要真学了这本书,陛下晚上还能容我在卧榻之侧安睡吗?怕不是做梦都要杀了我吧。 言语犀利,林陈叶几乎是一瞬间面色一变。 谢禧却好像并未察觉,依旧自顾自的说话,陛下若真觉得妾整日闲的发慌,不若让妾做些喜欢的事情。 睡觉吗? 是安分!陛下想要的是安分,我依照您的期望从回来一直很安分。陛下,您不会分出手中的权利给我,哪怕一分一毫。妾从不妄想能够僭越您分毫,可也希望陛下能够让妾有一丝喘息之机,让一只飞蛾待在她所舒适的阴暗里,而不是您喜欢的阳光下。 归根结底,只是林陈叶希望在他沉溺在自己世界的时候谢禧能够在身边陪着他,可又不单单只是守着他。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谢禧能够按照他所期望的那样,像一朵开的正好的花,花朵舒展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沐浴在阳光下,肆意展开枝叶吸收阳光的样子,是他心里一切美好事物的具象化。 林陈叶很快又沉静下来,仿佛刚刚一瞬间的色变只是谢禧的眼花。 “怎么总是这么大的火气,”他说,“不过就是怕你无聊,所以想让你找点事情做,那么生气做什么,啰里啰嗦讲了一大堆,和炮仗一样。” 他半真半假地说:“你总是这样,以后我还怎么敢和你说话。” 若不是真怕林陈叶生气,谢禧简直要笑了。林陈叶演戏演上瘾了,情话张口就来。 即使如此,依然忍不住反驳,“陛下开什么玩笑,什么敢不敢的,您敢说我也不敢听啊。陛下连南巡这等大事都能力排众议坚持到底,现在说不敢和我说话。您是觉得我被那些御史骂的还不够惨吗。” 他俩之间归根到底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才。现在主子因为某些事情对奴才情意正浓,什么话都能说,奴才还能真信吗。 她好歹也是被谢家精心教养了十几年的娘子,听过不少的腌臜事。利益相同休戚与共的至亲夫妻之间尚且做不到两心相印互为一体,更何况是她和天下至尊呢。 本来嘛,日子这么稀里糊涂的也能过,毕竟是皇帝,给了她荣华富贵的生活,众人艳羡的宠爱,时不时呛他两句也不恼。 虽然她随便嫁一个人也能过上相同的生活,但谁让林陈叶是陛下呢。 就连普普通通唤她的名字,声音就比所有人都要悦耳,情意比所有人都要贵重,好像谢禧两个字在他嘴里吐出来被镀了金。 她能怎么办? 谢禧气愤之下的无心之言,戳破了林陈叶隐秘的心事,他看了谢禧一眼,转过身去径直走到窗边。 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花和阿草看见两人吵架这一幕,不仅没有出去,反而指了指林陈叶以口型问谢禧,这是怎么了。 别问为什么没人阻止两人要砍头的举动,因为除了她们两个,林陈叶和谢禧身边再没有旁人伺候。 不然他俩现在也不会像门神一样杵在这儿不走,还企图看个热闹。 谢禧虽然说了狠话,心里也没底。她倒不是后悔,这辈子除非是干了危及自己性命的事情,不然她做什么都不后悔。 主要是怕林陈叶一生气想明白了,不想和她演这出情深意切的戏码。谢家的人又不在这儿,万一陛下一生气,真把她打入冷宫怎么办。 虽然她经常作天作地,惹林陈叶生气,但你要她真去冷宫过粗茶淡饭、破衲疏羹的日子,她还真不愿意。 想到这里,谢禧不由得悄悄去瞥林陈叶的脸色,可他面向窗户背对着自己,根本看不见。 别真生气了。 第154章 我不知道她们好不好看 “……陛下?” 谢禧试探着叫他。 林陈叶没反应,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不答应。 谢禧朝阿花阿草使了个眼色,让她们看看怎么了。两人试探性地往前走,走了没两步林陈叶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冷冷瞥了一眼。目光深沉,带着威视。 那意思不言而喻:从寡人的眼前消失!立刻! 要不是谢禧指定要她们两个照顾,早就把她们远远的打发走了,还能在他眼前出现。 两人会意,不顾谢禧挽留,麻溜的走了,还从外面带上了门。 谢禧:要不要走得这么快,好歹一起走啊。你们就这么抛弃我了吗? 不行,还有一个等着她哄呢。 “……陛下?” 旁人靠不住,谢禧只好亲自出马,磨磨蹭蹭去到林陈叶面前。 李陈叶自瞥了一眼阿花阿草之后在没转过一下脖子,听见谢禧讨好的声音也只当做没听见。 不理她?真生气了。 那可怎么办才好,平常都是林陈叶哄她。 “陛下!” 谢禧站在他的左边,戳他的肩膀,林陈叶身子往右偏,不看她看窗外。 谢禧见状又去到右面戳他的肩膀,林陈叶又往左偏,去看窗外。 窗外有什么好看的啊? 谢禧顺着他的眼神看了一眼,不就是几棵树几朵花吗,也没什么好看的。 谢禧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可林陈叶却不觉得。相反,他觉得真好看啊,一直在看,愣是没瞅旁边眼巴巴的谢禧一眼。 见他没反应,谢禧真想扭头就走,让他自己看一辈子。 可是不行,万一今天一个不好,林陈叶不耐烦她了怎么办。毕竟对于皇帝来说,她的行为确实称得上是恃宠生骄。 喜欢你时固然看你哪哪都好,小脾气看来也是娇憨,可不喜欢这些都成了罪状。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对一个人的厌烦都是从细微处开始的。 谢禧又唤了他一声,“陛下……” 声音软软的,细细听来隐约还带了哭腔。 哭?她怎么会哭,看他生气,笑还差不多。 林陈叶忍住了要去看他的冲动,仿佛今天就要看窗外的花草树木看到地老天荒。 身边彻底没了声响。 这是走了? 林陈叶默然,他生气了不想说话都不行,这点小事都忍不了,到底是太娇惯她了。 正想着,腰间突然一紧,林陈叶还未发作,面前出现了笑靥如花的一张脸。 不是谢禧还是谁!她见林陈叶不理自己,干脆塞到了窗户和他之间,让林陈叶不得不看见她。 “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林陈叶自己都没发现,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里面含着一丝埋怨。 “陛下一心在窗外的美景身上,眼里哪里有我。” 林林陈叶好气又好笑,“反倒是我的错了。” 他转换个方向,可无论他往哪边转,谢禧总是在他眼前晃悠。 林陈叶努力压下笑意,口是心非,“怎么阴魂不散?” “谁让陛下不理我,一顾只看窗外的花花草草,它们有我好看吗?” 一张艳若桃李的美人面不顾仪态在他眼前乱晃,头上的珠玉撞在一起叮咚作响,冲进林陈叶耳中只觉万籁俱静,只有她在自己面前的声音。 “不知道。” “什么?” “不知道她们好不好看。” “胡说,你方才都看入迷了,一点都没看我。” “谁让她们不懂规矩,连我的心意都敢揣测。” “它们怎么不懂……” 谢禧说了一半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和林陈叶说的压根就是两码事,她说的是窗外的花草,他说的却是阿花和阿草。 看见林陈叶含笑的眼睛,谢禧反应过来,这是在唬她。 “你真讨厌。” 谢禧半真半假的说。 经过方才的玩笑,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复僵持。 “到底是谁讨厌啊,动不动发脾气,还敢给我脸色看。寡人好歹是一国之君,连换个服侍的宫女都不行。” 他颇有些告状的意味,“你可知道,那个叫阿花的 每次给我穿衣服都像是要勒死我。” 谢禧“噗嗤”一声笑了。 这件事林陈叶和她说了多次,她一直以为是他没事找事,看不惯花草是从宫外来的,没往心里去。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们两个还是毛毛躁躁,怪不得林陈叶有事没事都要说她们两句。 能在林陈叶身边伺候到这个份上还没被发落并且活得好好的,她们二人在宫里也算是独二无三的了。 “是吗?可我觉得她们挺好的,给我穿衣服从来都是轻轻的。” “你要气死我啊?” 林陈叶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谢禧见目的达到,环着他腰的手放下来,林陈叶察觉到,反而托住她的腰把她抱到窗台上。 身子陡然悬空,谢禧不大适应,“做什么?” 林陈叶没说话,只伸手抚上谢禧耳后簪的一朵珠花,是牡丹花的样式,触手冰凉。 “你总是气我。” 声音低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从这个角度,林陈叶仰视着谢禧,谢禧能看见身后阳光洒在他的脸上,镀上一层温暖的色彩。 “我不喜欢读书,”谢禧突然不想看见这样的林陈叶,扭头去看方才林陈叶看过的景色,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你总不让我做我喜欢的事情。”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还总是让她不离左右。 林陈叶想,那是挺讨厌的,怪不得谢禧总对他没个好脸色。 “那我以后不这样了,好不好?” 所以啊,别生气了。 本该生气的的人现在求着原谅,而原本道歉的人却高高在上,俯视他剖露的真心。 “我只是……” 谢禧停了下来,林陈叶也不催促,静静等着她开口。 “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感觉自己甚至都不是养在金丝笼里的鸟,至少笼中鸟会为了吃食讨好主人,会期待被放飞的一天,虽然被豢养的鸟儿可能经不住外面的炽阳寒霜最终还是会回来,可至少笼中鸟有目标,会期盼自己重获自由的那一刻。 可她呢。 她更像是林陈叶闲暇时画在纸上的一只色彩斑斓的鸟,看着娇贵华丽,可斑斓的羽毛由颜料赋予。 不仅如此,笼中鸟是活的,她是死的,须得由人好好养护,方可保持颜色不变。 可时间长了,还是逃不过褪色、虫蛀、风化的命运。 她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里,偏偏又实在生不出做个宠妃的意思。 自寻烦恼。 第155章 榜样的力量 林陈叶静默下来,谢禧如今的状态是他一手造成的,诚然,也是他所乐见的。 即使她不喜欢。 他喜欢她无时无刻在自己身边,一转眼就能看见她。 那是一种,他能捕捉到的,具体的幸福。 “等宫里人多了就好了。” 等平城宫里的人陆续都来了,填满这座空旷的宫城。她会从中交到新朋友,会和旧日相识的人相见,会和多年不见的姐妹重聚,会和看不顺眼或者看她不顺眼的人相厌。 那时,各种各样的情绪会在新城里充盈,也会填满谢禧的生活。 到那时,或许她会不再那么寂寞。 谢禧妥协了。 她伏到林陈叶的怀里,“那时候,我还是一个人住,不和别人一起。” “好,”林陈叶拥紧她,“只有我们两个。” 不久之后,林陈叶以新城为名,将新城定位新的首都。单论过程而言太过儿戏,而这个名字也显示出陛下对此对新都的决议并无多大的意图。 毕竟平城的地理位置实在太好,气候宜人,数不清的大兖皇室在此繁衍生息,亦或是高官贵族深深扎根。还有许多人穷尽一生、倾尽家财都要迈进平城的门槛。 便是谢太后权势最盛之时,也从未想过迁都。 因为没必要。 又不是闲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给自己找罪受。上下嘴皮子一碰说个迁都,这背后要花费多少的人力物力。 这都是钱,朝廷虽说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分文不取,但这么多年干实事的不在少数,真正想为百姓造福祉的也不在少数。 你简简单单两个字,背后耗费的是多少民脂民膏。 此非明君所为。 不是明君,那就是昏君了。 林陈叶不是昏君,也不想当昏君。是以在新城住了一段时日之后,面对尚在原籍逗留没有挪动脚步前来追随陛下的亲贵,林陈叶稍稍透了底。 此次迁都乃是权宜之计,之所以不和大家商量是因为想让大家看到朝廷南征的决心。 为了失去的故土,即使真的要迁都,也在所不惜。 圣意如此,有人琢磨出点意思来,替林陈叶冲锋陷阵了。 你不愿意跟着一起去?为什么?是不是怀有二心,想和朝廷作对? 不是?不知为什么不愿意跟随陛下的脚步,反而留守旧城。 陛下为了南征殚精竭虑、一马当先、身先士卒,你们却在后方享受荣华富贵,将陛下推往前方,哪里还有做臣子的样子。 是不是要叛国?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还是杀头的罪名,这谁能忍。当即上书就要为自己陈情,痛斥污蔑之罪。 可惜没有结果。 平城出去的折子直接来到了相宜城的谢大人手中,得由他看了之后才能呈给陛下。 这下朝中大多数大臣坐不住了。 说我们叛国,明明谢大人的行为更明显一点好吧,为什么不找他的麻烦。 一时之间,参谢觉的折子像被狂风席卷的雪花一般啪啪往谢觉脸上刮。 对此谢觉不仅不表示羞愧,反而撑起了一把伞,将那些闲言碎语挡在伞外。 “陛下信重我让我全权处理朝政,不服气,到陛下面前说去。在我这,我不听。” 不知道是不是被上次林陈叶的态度气的,这次谢觉的对待朝中的质疑,给出的反应异常无礼,甚至到了专横地步。 虽然你谢家一直都是走的权臣路线,当然做出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但是谢太后刚走你们不加收敛甚至更上一层楼,是不是也太猖狂了一点。 这下子不仅是素日来看不惯谢家的人破口大骂,一些与谢家交好的也觉得小谢大人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 到底是年轻人,锋芒毕露,还是天子近臣,无上荣宠,一朝得势便忘乎所以,这可要不得。 有人前去谢府想征询一下许久不露面的谢大人的意见,对于贵府公子近日来突然的张牙舞爪您怎么看。然后发现,整个谢家都在收拾东西,整理笼箱,装行李的马车排了谢府门前一整条街。分明是要出远门的节奏,而且人还不少。 对此谢大人给出的回应是,是啊,我不走啊,我一把老骨头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没事出什么远门,老实在家待着过剩下的几年呗。 那府上这么大的阵仗是想干什么? 这个啊,这不是陛下久不在平城,身为臣子,怎么能不跟着陛下一起走呢。我年纪实在大了走不了远路,让几个小辈去陛下跟前效力吧。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年纪大了不中用,陛下身边少不了得力的人,就让家中的小辈去吧。 此话一出,有人咂摸出味来了。 现在的大兖已经不是谢太后的时期,便是和皇家如此亲密的谢家,不也要顺着陛下的心意来吗。老的退位让贤,小的后来居上。 瞧瞧人家的觉悟,怪不得能仅靠着一个谢太后便能一步登天傲视朝堂,而有的在大兖绵延百年的世家却渐渐凋零不复往日辉煌。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思及此,那些一直在暗处观察按捺着不动的人坐不住了。 要不说人家谢家一直简在帝心,纵使太后去世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也丝毫不改,不就是人家识时务,知进退嘛。 陛下要做什么让他做就好了,左右又不是什么国国的大事,说起来还是因为君主太过有为和臣子之间产生的矛盾,那都是大人物的事,和我们这些小喽啰没关系。 还是跟着陛下走吧,忠君爱国嘛。 毕竟陛下开心了,他们也能跟着开心不是。你看现在小谢大人一个人在相宜城总领朝中奏折,想骂谁骂谁,想说什么说什么,想见陛下就想见陛下,可真是天子近臣,无人可比了。 谢觉:我不是!我没有!谢谢! 有人对此提出不同意见,陛下眼看着就要做出错事,身为臣子不以身劝谏,怎么还随波逐流。 是是是!对对对! 你们说的对,你们以身劝谏,我们这些不长眼的没本事的要去陛下面前效力去了。 拜拜了您嘞! 平城就那么大点,几百年来各种豪门贵族盘根错节下来将整个城牢牢把控,外人渗透不进一点。 可现在陛下圣明,需要在另一个全新的、没有多少世家的地方重新建立政权,虽然时间不确定、目的不明确,但是恰恰是这些被死死压制住的中层阶级所需要的。 换句话说,你们不去,我可就去了。 君不见谢大人是一个响应陛下号召的,人家小谢大人现在一个人早相宜城都快杀疯了,是得来几个人帮他了。 再说了,陛下那边,也正好缺人干事啊。 谁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哪家先转变的。总之就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搬家的队伍,甚至还以路途遥远为由,要和谢家搭个伴儿。 谢家此时充分发挥了作为朝廷中流砥柱的作用,对加入而来的队伍表达了充分的欢迎,派出人手解决因为仓促成行而带来的麻烦,有素质有纪律的安排各家有序离开平城。 一时之间,平城笼罩在一种蔚然成型的氛围之中,各家受到了来自谢府的亲切关怀,谢府的好评在不知不觉中上升了一个度。 托老爹的福,参谢觉的折子都少了,谢觉那岌岌可危的精神得以稍缓,缓过来之后又开始暗搓搓行大不敬之事骂林陈叶。 坑人的玩意。 第156章 良药苦口 岳家如此得力,眼看着新都涌来的家族日渐增多,林陈叶在新都的心情也越来越好,不由和谢禧说起谢公真是一心为国,为寡人分忧。 谢禧对自家亲爹如何为国分忧不感兴趣,反正谢家无论是为了自身还是为了太子,都会全力以林陈叶为首,马首是瞻。 她那倒霉的阿兄便是如此,若是言语能化成利剑,谢觉早被捅成了筛子,还是四面透光的那种。 不过这种卖力,在此时得益最多的不是她那素未谋面的便宜外甥太子殿下,也不是她坐镇东宫的皇后姐姐,而是谢禧自己。 或者说,是她以为是自己。 毕竟,和陛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若不是陛下实在顾忌她身后的谢家,也没有理由能忍这么久了。 正当两人在新城无所顾忌毫无身份可言的进行又一次冷战的时候,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进了新城。 彼时林陈叶和谢禧因为喝药放不放糖的问题争不休,两个人各持己见,谁也不能说服谁,索性互不理睬。 游金进来的时候,是金粟在外接的他。金粟已经完成对新城中大部分宫人的素质和能力的改造,提拔了几个表现优异、能力卓越,具有优秀管理能力的人来具体管理宫中事务,而他功成身退,重回林陈叶的身边。 本来嘛,有些事本就不是他该做的,比如这个手把手训练宫人的事。若不是因为实在没有人手可用,若不是看着实在不好,若不是陛下有那个意思想和谢昭仪独处不想让他在一旁掺和,他是肯定不会接手这个糊涂事的。 可话又说回来,既然接了你就得做好,毕竟你下知道这件事是你做的,必然是要做出一番成绩来的。可又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只做些紧要的,教出来几个好的让他们去接着管下面的人不就是了。 要都是你做,那费劲吧啦、殚精竭虑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做什么,只为了证明自己比别人强吗。 金粟觉得自己已经深在陛下身边的为奴之道,不说如鱼得水吧,至少性命无忧,不用担心朝不保夕。是以在看见游金时不由有了三分底气,没有往日过分的小心。 只从十二分的小心变为十分小心的程度。 游金和他相处将近十几载,如何看不出他的变化,只是不动声色,冷眼旁观。 金粟领着游金前往不秀居,进去之前先让游金在外面候着,他去通报。 游金心中一动,面上不显,微微点头。 看来在他奉林陈叶之命外出办事的时候,宫里有了些他不知道的事。 金粟进去之后不久便出来,让游金进去,而他自己则在外面等着。 游金进去之后一如既往的小心谨慎,在林陈叶下首跪下,奉上书信之后便不再言语,静静等着吩咐。 饶是如此,他仍觉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是真的味道,一股甜腻的香味直愣愣往他鼻腔里窜,味道虽不大但存在感强烈,使人无法忽视。 游金自小跟在林陈叶身边,生活习惯高度相同,在刻意的培养下,两个人的喜好也高度重合。 当然了,谢觉除外。 若说林陈叶和游金主仆两人是两张未经渲染的白纸,那谢觉就是那肆意描绘的颜料,还是最浓墨重彩的。 眼下看来,谢娘子深得小谢大人真传,即使相隔多年,依旧影响深厚。陛下向来不喜香料,何况是这种浓厚甜腻的香,谁燃的,想来不必说。 怪不得小谢大人对陛下三番四次接谢娘子回宫的暗示避而不见。 游金不是在背后议论人的性格,即使在自己心里想想也绝不多想,心思转了一转也就过去,专心等着林陈叶吩咐。 林陈叶将信看了一遍之后放到桌上,对着许久未见的游金说:“事情办得不错,这次辛苦了。” “都是属下应尽之责。” 林陈叶微笑,游金是他身边最得力、最信任的人,这次还是第一次离开他去办事,还是件不太容易的事。 如今平安归来,林陈叶心中总是欣喜的。 游金注意到林陈叶手边放着一碗漆黑的药,还冒着升腾的热气。 “陛下,良药苦口,陛下趁热喝才是。” 林陈叶身体不好,向来是参汤苦药不离手,游金从小服侍他,一见之下自然脱口而出。 林陈叶一怔,神情不知怎的有些许踌躇,“寡人一会儿再喝,你这次出去辛苦了,先下去歇着吧,明日在过来。” 游金不做他想,立马告退。 走时那股香味缠上了他,好像顺着鼻腔一路顺到了脑子里,竟有了些头昏脑涨之感。 他终于忍耐不住,趁着出去回身关门的那一刻向室内望去。 珠帘玉幕之下,有一道窈窕的身形显现,背对着他。 游金目光如炬,即使隔着些许距离仍能看见她发尾系的红丝带,还有伸出长袖的柔夷,以及用凤仙花汁染得殷红的指尖。 霎时间他似乎被那指尖红灼了眼睛,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眼见门关了,谢禧才懒懒出声,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多年不见,游金大人风采更胜往昔,之前我怎么没注意到呢。” 这纯属废话,她之前连林陈叶都甚少放在眼里,更何况区区一个游金呢。 没有说游金不好的意思,只是事实确实如此。 冷战还在继续,林陈叶不想再一次面对谢禧缴械投降,装作没听见。 好在谢禧也不是特意对他说话,没人回应也不在意,只用手扶上有些松散的发髻。 阿花和阿草的手艺实在令人难以恭维,连抱树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若是抱树在此,眉头能皱得夹死一只苍蝇,并且把夹死的苍蝇塞进花草嘴里,让她们尝尝不好好干活的下场。 这边两个人一个看着泛着苦味的药碗不语,一个站在珠帘后面发呆,谁也不理谁,直到阿草的到来打破了平静。 阿草端着万恶之源外加救命良药站到林陈叶面前,俨然唯陛下的命令是从。在林陈叶一个手势的吩咐下就朝着谢禧的方向进发。 谢禧看她手里那一大海碗的、热气腾腾的、绝对很难喝的药,眼皮止不住的跳。 随着阿草的逼近,谢禧眼皮跳得也越来越快。林陈叶端坐在外,没有丝毫挽救她于危难之中的意思。 谢禧恨恨的想,他怎么会救我,明明他就是赐我一碗苦到要命、苦到胆颤的药的罪魁祸首。 “站住!” 谢禧呵住阿草,企图用过往不多的主仆情让阿草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阿草,你主子我待你不薄,何必苦苦相逼,放下屠刀,转身回去!” 阿草依言停下脚步,但对谢禧口中的屠刀充满不解。 “娘子,有药也有糖,不苦的。良药苦口,您得趁热喝才是。” 谢禧心说你不懂的,这分明是林陈叶用来折磨我的利器,裹在良药苦口的劝诫之下,企图让我屈服,进而夺我的性命! 阿草端着的木案之上,左边是一碗刚熬出来不久、起码由十几种草药熬制而成的药,右边则是一碟色泽莹润、颗颗饱满的蜜饯,上面还挂着糖霜。 如果是之前谢禧应该会很乐意把它吃下去,但现在它跟中药一起出现,谢禧避之不及! “我没病!我不喝!拿走!” “没病也可以喝药啊,滋补身体,旁人想喝还喝不到。” 就她和阿花而言,别说平常的时候能喝完益气补身的汤药了,就连病得要死的时候都不一定能喝上一碗不对病症的药。 现在补药在前,多好的东西啊,娘子还不喝。果然是好东西喝多了,看不上这些苦哈哈的汤药。 “阿草说的对。” “对什么对!” 平常没见你夸她一句,现在又说她说得对了。 说到底也怪不得林陈叶,就阿花和阿草的手艺来说,林陈叶忍到现在没把她们推出去五马分尸,已经算是个明君了。 毕竟她俩伺候他穿衣真的是冲着勒死他去的。 第157章 好苦的药 “我不喝!” 不管是不是良药苦口还是毒药穿肠,谢禧都对这碗药表达了极力的厌恶,以及用行动证明自己拒绝的决心。 由于太过慌乱,由阿草梳成的松松垮垮的发髻不堪重负散落下来,用来固定头发的一支玉簪落到地上,啪的一声摔成两半。 这不是谢禧的本意,但是她内心对于那碗汤药的恐惧达到巅峰,根本没注意因为她莫名慌乱而无辜碎裂的白玉簪。 面对谢禧的逃避,阿草显出了踌躇。虽然她内心觉得谢娘子纯粹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气人有天! 对,气人有天! 虽然在她看来谢娘子现在的行为完全是气人有天,一碗对你好的汤药,怕你觉得苦还附带一碟蜜饯 ,怎么就和要害她似的呢。 但是不愧谢禧多次在人前维护阿花阿草,阿草虽有不解依然依照谢禧的吩咐,脚步一转重又回到林陈叶身边。 林陈叶看着打了个转又回到他面前直愣愣站着的阿草,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无力。 是对谢禧的无力,连带着她身边的人也多了几分无可奈何之感。 不过他喜欢这种感觉,有一种在外因为无所畏惧而无所不往,在内因为爱惜而无能为力幸福。 是的,幸福。 有了在意之人,小心翼翼不惹她生气的幸福。 虽然这幸福如今在谢禧看来是半点感觉不到,但是林陈叶乐在其中,也愿意为此苦恼。 林陈叶挥挥手让阿草退下,随即自己拿了药朝谢禧走去。 他们两人尚在冷战之中,谢禧不愿和他说话,扭头不看,却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而惶恐不安。 那碗要命的苦药正端在林陈叶的手中,分明是她的催命符! 林陈叶看她强作镇定的脸色暗自发笑,只顾着佯装不怕,却没发现自己的手都快抖成了筛子。 谢禧怒目圆睁,用眼神制止林陈叶停下脚步不要再往前。林陈叶立即停下,两人隔着一道珠帘相望,如果气氛不是那么剑拔弩张的话。 林陈叶个人觉得两人之间远没有到不说话的地步,但是谢禧单方面认为双方正在冷战,谁先说话就输了。 林陈叶只能用她认为的方式交谈。 他把药碗往前一递:喝吧。 谢禧:!!! 谢禧扭头不看,不喝并且拒绝回答。 林陈叶无奈,手臂越过珠帘把药碗端到她面前:喝吧。 谢禧:闭上眼睛。 无效沟通,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谢禧……” 林陈叶认输,宣布投降,率先开了口。 你叫我也没用,我才不会喝,那么苦。我又没病才不会自讨苦吃。 林陈叶见软的不行干脆来了硬的。 “这碗你不喝,那晚膳的时候外面那碗和这碗,都要喝了。” “凭什么!” 谢禧被这无理的要求激怒,无缘无故让我喝药也就算了,凭什么你的也要我喝。 “你喜欢吃苦自己吃,我才不吃!” 既然开了口就能沟通,比什么都不说强。 “不是要你吃苦,是你气血不足需要喝药调理,我不也一直在喝药吗,没关系的。” 你一直在喝药是因为你身体虚,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爱喝你喝,你手上的这一碗也可以喝,我不跟你抢。” “阿禧,”林陈叶循循善诱,不见半分气恼,“你昨天晚上突然晕倒可把我吓坏了,太医也说了你身子不好要多加调理,否则老了之后可是要受罪的。” 昨夜本来好好的,不会是谢禧临睡之前想喝水又不想下去,便央着林陈叶给她倒。 林陈叶在此时显出了他一般不在谢禧面前显露的帝王威仪,“这种事都要寡人做,你那两个侍女是用来做什么的,寡人养着她们是让她们来享福的吗?” 对阿花和阿草,林陈叶是耿耿于怀,逮到机会就要说一遍。 谢禧那时正等着林陈叶给她倒了水喝了好睡,太晚了她实在是困了,闻言说话便有些敷衍,对陛下少了几分假装的尊重。 “陛下九五之尊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不能做,哪里是我那两个连字都不认识的侍女能比的。我不喝茶啊只喝水,别倒错了。” 九五之尊就沦落到了给她倒茶的地步,谢禧连个好话都不给他,林陈叶越想越气,看见桌上摆着的苹果没细想就冲床上扔了过去。 本来只是想吓吓谢禧,让她说话没有分寸,是以连个准头都没有。没想到谢禧见林陈叶半晌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便起身看他脸色,这一下正好撞上冲她去的苹果。 谢禧连叫都没叫,直愣愣地往后倒下了。 “阿禧!” 谢禧没昏过去没多久便醒了,林陈叶让人叫了御医来看的时候,谢禧还十分不愿意。被一个苹果砸昏过去,说出去多丢人。 御医来得很快,再晚一会儿谢禧都要睡着了。经过把脉发现谢娘子没什么大碍,之所以被一个苹果砸到就昏倒大概是因为那个苹果正好撞到谢禧的穴位上了。 不过谢娘子的身子虚弱也是主要原因之一,还是要好好调养,不然身体羸弱,恐非长寿之象。 林陈叶被恐非长寿之像这几个字吓到了,当即命太医写出为谢禧调理的方子才准离开。 无缘无故被砸晕又收获每日一碗她最厌恶汤药的谢禧: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吗? 谢禧一想起来就有气,我身体为什么不好,还不是你把我关在行宫里那些年虚耗所致。再说了,没准我活得比你还长呢,不用你操心。 “阿禧……” 见林陈叶没有退让的意思,谢禧能伸能屈,拨开珠帘一角,这是要讲和的节奏。 林陈叶欣喜,走了进去。不防谢禧突然朝他扑过来,林陈叶一惊,本能以为谢禧为了不喝药耍赖,又真怕谢禧摔着,慌乱之中将药碗放在帘子后面摆放花樽的小桌子上,双手往上一托将谢禧抱了起来。 “下来!” 谢禧虽然不重,但这样若是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林陈叶皱着眉头让她下来。 谢禧被他托着高了他半个头,居高临下地和他讲道理:“陛下,虽然我们对于喝药到底加不加糖的一事没有商量出结果,但我必须要表明我的态度……” 林陈叶一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我不喝药。” “由不得你!” 林陈叶将她往上一托,抱着她原地转了个圈,又把碗端在手里。 这样一来,只剩一只手抱着谢禧,谢禧怕掉下去,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珠帘被两人的动作带动,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咚之声。 林陈叶托着谢禧的手不由得一紧,等他站定,谢禧直直看着林陈叶,吐气如兰。 “药好苦啊,你先喝,等这个药凉了我再喝,好不好?” 谢禧身上馥郁甜腻的香味染到他身上,香得腻人。 这香味是她调香料弄错了配方,好好的一味香味道太呛,本来想扔了,看见林陈叶皱着眉头忍耐的样子又改了主意,连熏了好几天。 香熏了几天,林陈叶便忍了几天。谢禧先忍不住了,让人把香料扔了,还打开窗户通气。只是日积月累,香味一时散不去。 林陈叶不听她的巧言令色,“不好?” “哪里不好?” 她本想勾着林陈叶的头发玩,只是他的头发被梳的一丝不苟全藏在发冠里,没办法只能顺着鬓角抚摸。 “你肯定不会喝的,还有可能趁我不在偷偷倒了。就倒在……”,他眼神看了一圈,找了个地方,“就倒在花盆里。” “换个地方吧,若是把浇死了可就不好了。” “你又没浇过怎么知道会浇死。” 眼见美人计不起作用,谢禧失了兴致,拍拍林陈叶示意自己要下来。 美人在怀,林陈叶哪肯放她下来。 “你喝了多少我就放你下来。” 威胁她? 虽然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她屈服于林陈叶,但现在她偏偏不想顺他的意。 “我就不喝!” 你不让我下来是吧,我也不让你好受。谢禧索性在在林陈叶身上张牙舞爪、摇头摆尾。 大不了一块摔倒。 林陈叶看着文文弱弱可下盘极稳,任谢禧掀起东西南北风,他自佁然不动。不仅他不动,连手里的汤药也稳当当,没撒出来一点。 最后谢禧闹得精疲力尽也没能撼动林陈叶分毫,反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到最后林陈叶依旧问,“喝不喝?” “……不、不喝。” 全身上下就剩这张嘴硬了。 不喝是吧? 林陈叶点点头,唯一托着谢禧的那只手突然放开。谢禧大惊之下只能紧紧环住林陈叶的腰和脖子。 林陈叶喝了一口本属于谢禧的药,又还给了它的主人:他吻上谢禧,将药渡给了她。 谢禧蓦然间瞪大的眼睛里,只余下林陈叶近在咫尺含着笑意的双眼。 好苦的药,谢禧想。 这次的药好甜,林陈叶想。 第158章 我是坏人 时间倏忽而过,林陈叶在和谢禧享受无忧无虑的二人时光同时,他也没忘了准备迁都的事宜。眼看着曾经颇有些荒凉无人的新都渐渐被新来的人填满,越来越多愿意追随他的人汇聚新城,也该准备开始行动了。 在永和十六年十二月十五日的这一天,林陈叶正式下旨,命景安王亲赴平城,接皇后太子等后宫诸人来到。 这是要正式将新城定位一个首都了,虽然是为了南征也是为了确保自己拥有更加纯粹的权利。但在明眼人看来,陛下威势渐渐势不可挡,朝堂上将再无存心与他作对的敌人。 对于这一成果喜闻乐见的,不是那些一心拥戴林陈叶从先帝时便效忠的老人,也不是一心盼着在陛下面前大展宏图的青年学子,而是谢觉。 是的,小谢公子因为陛下的缘故,从谢太后薨逝始,至今已有快半年未见家里人的面了。 陛下这边失而复得旧人情热,缠缠绵绵不分你我。他那里孤家寡人夜难成眠。如今平城的人相继而来,谢府的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小谢大人仰天长叹,终于可以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天呐,林陈叶他不是个人呐! 妹妹,辛苦你了! 谢觉看来是十分甚至是十二分的想念家人,一得到可以从相宜城撤退的消息,连夜快马加鞭去往平城到新都的方向接人,连林陈叶让他好好歇着的消息都不顾,策马奔驰,一路寻人。 林陈叶将此事当做趣事告诉谢禧,谢禧不禁感叹:“可怜的阿兄,交友不慎。” 林陈叶失笑,“不仅拐了他的妹妹,还让他见不到家人。” “那倒不是,”谢禧说,“没有阿兄,没准晚妆姐姐和长公主在一起更自在。” “阿觉倒是个多余的了。” 林陈叶从谢禧这句话中品出些别的意味来,“没有我,你和你的姐妹会更自在吗?” 谢禧本想随便应付过去,看见林陈叶沉沉的眼神,敷衍的话从嘴边一转,说出来就变了意思。 “我的自在,不是你给我的吗?” “……” “你看我,现在在宫里横着走,不都是仗着陛下嘛。我晓得的,你还是心爱我的,是不是?” 本想借机问问自己在谢禧和自己在一块是不是自在的,还是和崔晚妆一般,对自己丈夫的存在可有可无,没想到被谢禧恭维了一道,有些想笑,顾忌着在谢禧面前又忍住,只是嘴角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谢禧没看到他转瞬即逝的笑容,不过她知道林陈叶此时心情不定,稍不注意就阴云密布,得小心地哄着,让他开心。 她先将自己摆到一个低的姿态上,“我听说这些年平城宫里新进了不少的美人,比我年轻的,比我貌美的,比我受宠的,还有许多诞育子嗣的。她们如果来了,届时万紫千红繁花锦簇,陛下眼里还会看见我吗?” 从提问者变为被问者的林陈叶:“……” 谢禧还睁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懵懂地看着他,“陛下不说话,是因为在千万朵鲜花中,看不到我了吗?还是万紫千红之下,我变了面目,黯然失色,陛下认不出我了?” 我只是在想,该如何面对忽然之间变了面目的你。 林陈叶不打算解释,顺着谢禧的话头往下说,“那我要是真看不见你了呢?” 谢禧脸色一变,看不见看不见呗,您才是平城宫真正的主人,我一个当奴才的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不行,阿娘说了,男人有时候不能一味顺着他,不然他就会觉得你无趣,不在意他,不知道哪一天就想开了,不把心思放在你身上了。 就好比裴胭,之前抱树怂恿她多找几个俊俏郎君的时候,裴胭表面上不在意,其实明里暗里因为这件事给她使过不少小性子,瞧得她怪心疼的。 那时万一裴胭假装大度,说没事,她可能真就找了别的人来。届时可能真把裴胭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毕竟人都是喜新厌旧的。 她是如此,更何况坐拥天下的林陈叶呢。 林陈叶还在看着谢禧,目光沉沉的,仿佛要穿透她一管骗人的皮相,看进她一直对他掩藏的心里。 “你不许看不见我,”谢禧贴近他的胸膛,扬起小脸,凶巴巴的,“无论你有多少个女人,一定要第一个看见我,先看谁都不行,我阿姐也不可以。” 她的语气如此义愤填膺,好像说的真话一样。 林陈叶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终是笑了。 比起在前朝不苟言笑、高高在上的样子,他在谢禧面前其实更正常一点。又有一般人的喜怒哀乐,会逗谢禧开心,更会气死人不偿命。 谢禧总以为林陈叶对她很恶劣,一张嘴说话又毒又不好听。殊不知了解他的金粟看见,每每心惊胆战,生怕陛下知道自己看见他这副模样派人解决了他。 “不会的,”他额头贴近谢禧的,温热的吐息随着说话喷洒在她脸上,又说了一遍,“不会的。” “不会什么?” 林陈叶的手箍住谢禧的腰,让她动弹不得,说话也有些难受。 “不会看不见你。” 在他眼中所有的一切都是黯淡无光的,充满灰败的色彩,每个人的轮廓都是一样的。 只有谢禧,在茫茫人海中散发着耀眼的光,吸引他靠近。 两人气息相互交缠,林陈叶放在谢禧腰上的手越发的紧,甚至泛起了青白。谢禧感觉马上要被勒死,她挣扎着想逃离这一方禁锢,却发现连转身都无法。 “陛下……” “嗯?” 林陈叶的额头紧紧贴着谢禧的,唇开始不住的吻她,细细碎碎的吻,落在她唇边。 “陛下……” 无措的,甚至是带有慌乱的声音,并未引起林陈叶的怜惜,只激得他彻底侵占她的唇,撬开牙关,劫掠她全部的甜美芬芳。 在近乎于强势的亲吻之下,谢禧的腰往下折了一个曲度,被迫仰头承受他的给予。原本抵抗的双手无力的垂下,抓住他在自己腰间的双臂。 手下是紧绷到极致的肌肉,在宽大衣衫的覆盖下,必然绷起了青筋。原本常年冰凉的身体,在她的触碰下变得火热。 林陈叶用了全部的自制力,控制着将谢禧揉进身体的冲动。 谢禧所有的一切,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句话,都能使他忘却理智。 但这一切绝不能和她说,若是让她知道她对自己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他毫不怀疑谢禧会立刻反客为主,主宰他的全部。 谢禧一旦产生这个想法,便是自寻死路。 他十分舍不得这世间只有一个的谢禧。 “林、林陈叶……” 林陈叶吻得太过投入,谢禧呼吸不畅,整个倒在他怀里,腰间的枷锁成了支撑她站立的支柱。 “嗯?” “坏、坏……” “什么?” 环在腰间的一只手终于离开,还没等谢禧喘口气的功夫,那只手游移往上,覆住谢禧的后脑,将她更深的埋在自己怀里,同时随意地问。 谢禧现在哪里还能说得出话,眼前是林陈叶坚实的胸膛,后面倚着冰冷的墙,被他紧紧箍着不得挣脱。 见她没了言语,林陈叶俯身衔上她莹白的耳垂,满意地看见整个耳朵迅速变得粉红。 怀中传来呜咽的声音,带来了些许细微的挣扎。林陈叶把谢禧往自己身上一带,挣扎消失了。 “坏人……” 在如愿他咬上谢禧后颈的时候,终于听清谢禧说的什么。 “我是坏人。” 第159章 不过是思寡人心切 迁都事宜繁琐,皇后是六宫之主,理应统领全局。是以圣旨发出之后,谢曦没急着走,而是妥善安排好后宫中去往新城的嫔妃宫人。 皇子公主自然是要都走的,他们的母妃一个都不能落下。也有极少数不舍故土不愿离开的,谢曦尊重她们的意见,特许她们留在平城宫。 反正大部队早晚还会回来,只是早晚的问题,何不趁着这个机会,真的过一番头上没人唯我纵横的生活。 林陈叶给了谢曦在后宫之中绝对的权利,而他本人更无意插手后宫中的事情。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他绝对相信谢家培养皇后的能力,事实上谢家也没让他失望,送给他一个好皇后。 很快,远在新都的林陈叶就收到了来自谢曦的手书,将她的安排白纸黑字呈现在林陈叶面前。 信中的安排林陈叶没有意见,只是谢曦在信中特意提到一点,汪美人思念陛下心切,想先行一步孤身上路去往新都照顾陛下。 “汪美人对陛下真是情深义重,不辞辛劳啊。” 林陈叶与谢禧在新城之中几乎不离片刻,是以谢禧听闻姐姐有信到,特意和林陈叶一起看,没想到就看到了汪美人。 她来到林陈叶身边不久了,知道些在平城后宫的情况,也听说了一些关于这位汪美人的事情。因此看见汪美人居然要第一个来到人生地不熟且居住条件虽然没见过但肯定比不上平城后宫的新城时,难免吃惊。 “好好说话。” 信上关于汪美人的事林陈叶扫了一眼便过,又去看下面的。 谢禧突然握住他的手,林陈叶当即停下任她动作。却见谢禧只是把信拿到上一张,细细看起关起关于汪美人的只言片语。 “据汪美人所说,常于梦中见到陛下,每每醒来总觉怅然若失,应是对陛下情根深种所致。是以妾以为,陛下若是身边缺人侍奉,可让汪美人先行。不然阖宫离城诸事繁多,恐有不到之处,不能面面俱到,有负陛下所托。” 薄薄的几张纸载不动皇后殿下的良苦用心,字字垂泪,声声入耳,只恨不能为陛下分忧。 谢禧光看着,都能感觉到姐姐的辛苦。 “陛下的后宫,现在什么人都有了吗?” “汪美人不过是思念寡人心切罢了。” 颇有些你不拿我当回事,有的是人捧着我的意思。 还得意上了。 不过是思念寡人心切~~ “那你让不让她来?” “你说呢?” “我能决定嫔妃的去留吗?” 林陈叶心中一动,但面色如常地和谢禧说:“得看你的理由合不合理。若是合理,寡人勉强也能答应你几个无礼的条件。” 都无礼的条件了,还非得在前面加个合理的理由,陛下真是被谢娘子冲昏头了,连话都说不明白。 和尊门神一样站在悄无声息站在殿内柱子边上的游金,看到此景无奈地叹气,谢娘子美色在前,陛下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谢禧没有半刻犹豫,“那让汪美人来新城陪你。” 林陈叶眼中的笑意一滞,“陪我?” 不然呢,还能让她来陪我吗?虽然不用想能入林陈叶眼的肯定是个美娇娘,但是除了阿姐,她不喜欢什么女娘子。 不过看林陈叶的脸色,他好像不满意这个理由。 “你要不介意的话,陪我也行。” “我的嫔妃,陪你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要一个理由嘛。 谢禧小心地找了一个比较合理的理由,“我和她一起侍奉陛下啊。” 多贴心,陛下不得感动坏了。谢禧除了耍脾气还会体贴人呢。 “呵……” 给他气笑了。 林陈叶拎起方才谢禧因为有求于他搭在他身上的腿。 放下,起身,不发一言,走了。 谢禧:…… 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走了。 “陛下,您不觉得我的这个理由很合理吗?” 林陈叶停下脚步,看向身后一脸无辜的谢禧,恨恨道:“晚膳我不回来吃了。” “啊?” 不是在讨论汪美人的事吗,怎么说到晚膳上了。 眼见谢禧没半点反应,林陈叶一记凌厉的眼刀过去,没把谢禧玛剐了,反把自己给气走了。 游金赶忙追上。 “陛下你要是不用晚膳,那我可就不让小厨房准备了。” 哎哟谢昭仪,陛下现在都想活吃了你! 虽然林陈叶突然离开没让谢禧有理由把汪美人弄来新城给她姐姐分忧,但是至少少了晚上的一顿药,仔细一想,也不算亏。 挺划算的。 这份划算一直持续到晚膳之前。 “你不是说不来用晚膳了吗?” 谢禧眼睁睁看着游金给林陈叶上了一碗药,再盛上一碗汤。 阿花阿草两个人,林陈叶实在无福消受。谢禧倒是在她们手下活得好好的,林陈叶差点意思。 之前身边没个用惯了的人,林陈叶又不习惯身边有眼生的宫人伺候,便一直忍着。好在游金回来之后,他也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了。 只可怜金粟眼巴巴地指望能多在林陈叶身边转悠,被游金不声不响地给打发了。 “我现在不是来了。” “那你中午和我说的那些算什么?” 林陈叶和她解释,“我那是气话。” 本来想让谢禧恃宠生娇说点好听的,没想到把他气得不轻,脱口而出。 “陛下如此冷静自持,不像是会说气话的人。” “这么高看我?” 瞧这话说的,有够卑微的。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谢禧是个当祸国妖妃的料子呢。 林陈叶给谢禧摆上一碟蜜饯果子,“为什么今天没有蜂蜜陈皮?” “你每次就它吃得多,不怕牙疼?” “更怕药苦。” 林陈叶说出不来用晚膳,谢禧心里是开心的,因为她不用陪着林陈叶喝药了。 大概是怕谢禧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药倒掉,林陈叶索性在用膳时和谢禧一块喝药,盯着她喝。这遭到了谢禧的强烈抵抗,甚至由此爆发剧烈冲突。 具体表现为和谢禧一块吃饭时,林陈叶的饭菜总是奇咸无比,喝三壶茶都压不住。 这种行为在游金回来之后被制止,敢在陛下饭菜里下东西,不要命了,谁干的。 游金拽出了隐藏在谢禧身后的阿花阿草,发现她们的时候,她们正在小厨房里堂而皇之的往里面放盐巴。 为什么会发现不对劲,因为以往此事在林陈叶的刻意包庇之下虽然众人知道原因但无人敢揭露,陛下都不嫌咸他们何必自寻烦恼,万一打扰了陛下的雅兴可怎生是好。 游金无意打扰陛下的雅兴,只是因为时间过了大半林陈叶的饭菜还没端上来,游金去小厨房看,进而发现了这形同弑君的一幕。 那盐多得在粥里一直没搅开,怪不得菜一直没端上来。 游金的手里的剑当即就要划破两人的喉咙,被谢禧紧急给叫走了。此事在谢娘子的刻意包庇以及陛下莫名纵容之下不了了之,换来谢禧每天在和林陈叶一起用膳时乖乖喝药绝不闹事。 林陈叶先盯着谢禧把药喝完才又喝自己的。 谢禧喝完药之后嘴里含了个糖莲子,糖莲子也是糖,蜂蜜陈皮也是糖,糖莲子的糖还多呢,为什么不能吃蜂蜜陈皮。我没带回来。 林陈叶喝完药顺手拿了一颗糖莲子递到林陈叶嘴边,林陈叶一双眼睛盯着她,把糖莲子含了进去,舌尖扫过谢禧的指尖。 “好吃吗?” 是不是不如蜂蜜陈皮好吃,明日给我换回来吧。 “好吃。” “哪里好吃了。” 是不是没吃过好吃的蜜饯果子,想想也不可能,陛下富有四海,只会不爱吃而不是没吃过。 “陛下以后应该多尝尝别的蜜饯,比这个好吃的还有好多。”这样就会发现你给我准备的根本不好吃 ,也不是我爱吃的。 林陈叶没说好,却说汪美人就和皇后一道来就成,反正她们是第一队。 “那二姐岂不是还要受她叨扰许久。” 林陈叶早有准备,“寡人已修书一封派人带给汪美人,让她一切听皇后安排,不要生事。” 谢禧立马奉承,“陛下,您想得可真周全。” 能不周全吗,从谢禧这一离开便写了那封书信,让人快马加鞭送了出去。不然现在一道用膳 谢禧面上不敢说什么,心里不知把他骂了多少遍,没准又要借此生事不肯喝药。 想想真是心累,怎么喜欢了这么一个心里总想着姐妹的小娘子,偏生她的姐妹还大都是他的妃嫔,真是偏向哪个都不成。 “不如你为你二姐想得周全。” 林陈叶有气无力地说。 第160章 任性一点 身为一国之君的林陈叶就像光芒万丈的太阳,吸引着趋向光明的人源源不断地赶来新城。 但其中不包括谢禧的父母。 林陈叶和谢禧说这些时明显做了一番准备,怕他一时转不过弯来生闷气,甚至做好了谢禧盛怒之下,的大不敬之举。 游金眼不错地盯着谢娘子,只要她有一丝动作,立即上前保护陛下,顺便替陛下挡下狂风暴雨。 哪知谢禧知晓之后只淡淡“哦”了一声,继续坐在床上拿珍珠投壶玩。她嫌有的瓷器口太细难度太大玩得不痛快,换了一个粉嘟嘟的琉璃盒子放在桌上,原本是用来装胭脂的,现在早已不是当初的用途。 这件东西初到林陈叶手里的时候,林陈叶蹙着眉看了得有好一会儿,才问金粟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送到他跟前。 华而不实,玩物丧志。 谁也不知道陛下心里华而不实和玩物丧志是怎么联系到一块的,但金粟仍然尽心尽力地为陛下解答,这是今年的皇商额外进献给谢昭仪的,谢昭仪一直与陛下在一处,旁人送了她什么自然要先给陛下过过眼。陛下若是觉得不合适,奴婢着人收起来也就是了,再不许底下人自作聪明。 林陈叶不置可否,金粟觑着他的脸色,想看出点什么。可无奈陛下和白玉观音的区别只在于一个有气一个没气,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实在是看不出什么。 金粟想了半晌,默默把东西收了,转身出来给谢昭仪拿过去。 谢禧不明所以,只以为是林陈叶随便送给她赏玩的,反正之前也收了不少,心安理得的收下了。毕竟那琉璃粉盒真是好看,粉嫩嫩,造型精巧,盒盖背面镶了一面小镜子,就是冲着讨女子欢心去的。 林陈叶晚上去找谢禧的时候,谢禧为了感谢林陈叶还特意把小粉盒拿出来说很喜欢,舍不得用来装脂粉。 “……这是个胭脂盒子吗?” “对啊,”谢禧兴冲冲地说,“看不出来吧,可好看了,我很喜欢。” 谢禧双手捧着琉璃盒子,面上是和粉琉璃如出一辙的烟霞之色,艳若桃李。看得林陈叶晃了眼。 “……你、你喜欢便好。” “我很喜欢。” 从那以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讨谢禧的注意,给她送些精巧细致的玩意。谢禧原本还很喜欢,收到好看的能拉着林陈叶不住的说好话。后来送的东西越来越多,谢禧渐渐觉出劲儿来,原来不是单纯送给她的礼物,她的开心才是那些人想要送给林陈叶礼物。 如今时移势迁,她得到的名贵的东西越来越多,一开始这个宝贝得不得了也喜欢得不得了的粉盒子,只配当她玩乐时的一件器具了。 “想说什么就说,别憋着。” 林陈叶看她心思完全不在投壶上,投了十次,这么近的距离,地上能落下来八颗珍珠。 “没有。” 连续几次投不进,谢禧没了兴致,把珍珠全撒在地上,一瞬间滚到地上便找不见了。 阿花和阿草见了,忙蹲在地上细细搜寻。游金看了林陈叶一眼,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也蹲下帮忙一起收拾。 岂料阿花阿草两人看见游金加入战场,动作猛地加快,就差趴桌子底下去找了。 这…… 谢昭仪也不是苛责之人,她们这么激动做什么?话说回来,谢昭仪身边的人都奇奇怪怪的,行事也颠三倒四。偏偏除了这两人还不许旁的人伺候,陛下顾忌着谢昭仪的颜面也不好发作,可是受了不少苦。 见谢禧不说话,林陈叶替她说了,“可是因为常姨娘不能随谢府的人一道前来,你心里难过?” “……” “这几年谢公身体越发不好,只是前几年还能勉强支撑,今年自入夏以来却是有时连床都不能下了。从平城到新都路途遥远,谢公的身体撑不住。” 谢禧沉默半晌,“其实说句大不敬的话,我心里没有那么期盼见到父亲,只是希望见到母亲。” 林陈叶只知道谢禧的父母对她宠爱有加,否则也不会养成这娇纵的性子,只是没想到谢禧会说出这种话。 他对父母之情的理解全部来源于他早逝的父皇母后,他们二人顺其自然相爱,林陈叶是承载着父母爱意出生的孩子。只是六亲缘浅,无法相伴父母终老。至于和谢太后的母子之情,不知是谁欠谁多一些。 尽管如此,他仍然如孩童稚子一般被那些家庭和睦的氛围深深吸引,大概是因为曾经拥有过最后却失去了,以致成了深深的执念。 所以现在,他不太了解谢禧只希望见到母亲,不愿意见到父亲的心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在他看来和谢公感情甚好的谢禧。 终于,他说:“谢公一心扑在公事上,对家里不太顾念,但究根结底,他对于你们这些孩子,都尽力做到最好。” “是啊,所以我才不愿意见他。” 若是真的像那些一心只把女儿当做联姻的工具,争权夺势的棋子,那她反倒不会如现在进退两难,连封书信都不写。 偏偏谢将离不是,甚至可以说,他是位对女儿十分上心的父亲。 这才是她想不开的缘由。 生身父亲给的爱,既没有多到可以让她可以仗着谢将离为所欲为,也没有少到可以心安理得的不在乎谢家的一切。 不多不少,只让她既无法割舍又望而却步。 谢禧说完这些话,怔怔出了会儿神,回过神来发现竟自顾自己,把林陈叶给忘了。 林陈叶没注意到,或者说他现在更在乎谢禧的情绪,面露忧色,倒显得他现在更有人气一些。 “陛下……” 林陈叶不在意被谢禧忽视,反而安慰她:“这世间千百种关系,唯有亲缘最无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给你血肉予你精华,这份恩情,永世难报。” 说着,声音渐渐低下气。想来是说起这些,想到了早逝的父母。 谢禧见因为自己林陈叶情绪低沉心中过意不去,便安慰他,“陛下都说了无以为报,却是连报都不报。” 林陈叶不解,“何意?” “若依陛下所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陛下如今身体这般不好,连药膳都不肯吃,如何能养得好身体,又如何能报答父母大恩呢。” “我不是不想吃,只是、我那是不爱吃。” “我也不爱喝药,没见陛下说不爱喝便不喝了。” 先前游金端来一碗御膳房特制鱼羹,说是健脾养胃、活血通络、温中下气,好处一大堆。林陈叶原本想先给谢禧尝尝,谢禧喝药喝到吐,一听是药膳没先入口,先闻了闻,一股奇怪的味道,说什么也不吃。并且说你要我吃这个也行,药我就不喝了。 林陈叶没同意,又真怕逼她硬吃连药也不喝了,遂放弃,自己吃鱼羹。 没想到这碗特制的鱼羹看着平平无奇,闻着乏善可陈,吃到嘴里一股腥气,就像活吃生鱼的味道,林陈叶纵然对吃食万般不挑,也绝不下第二口。 如此,倒被谢禧抓住了把柄。见她拿这说事,林陈叶道:“往日我再不挑食了,可好?” 你挑不挑食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你的教养嬷嬷,看你长得高不高壮不壮。 “不好,”林陈叶没明白她的意思,“世间滋味千万种,陛下不必只执着于一种。喜欢便吃,吃多少次都可以。不喜欢便不吃,连碰都不碰。这市井间三岁小儿都懂的道理,陛下怎么还不懂呢。” “陛下,您是天下万民之父,我虽然不在民间,但我在宫外的日子里,听到过百姓对于陛下的赞赏。您是一位好陛下,会愿意为了百姓谋福祉。所以陛下,可不可以在您顾念百姓的时候,稍稍顾念一下自己呢。用您手中无边的权利稍稍给自己谋个小小的好处……” 谢禧拇指指甲抵在食指指腹上,比了个小小的意思。 林陈叶涩声道:“什么好处?” “让自己可以任性一点。” 第161章 歌谣 “让自己可以任性一点。” 天知道林陈叶听到任性两个字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震惊、苦涩、感动、喜悦,甚至还夹杂着惧怕和痛苦,在他心中来回激荡翻起千层浪。一层层拍打着他自以为坚如磐石的心房,卷起千般滋味。 任性、任性…… 他有过任性,还有一些别的,比如娇纵、顽劣、莽撞、天真、懒惰…… 这些因他父母的存在而存在,随着张皇后的逝去而消失了一部分。此后他变得乖巧懂事、勤奋好学,他要快速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储君,为父皇分忧。 而父皇不在之后,他便什么都没了。 彻底成为了一尊名贵的瓷器,无悲无喜,无爱无恨,麻木的接受自己翻天覆地的命运。 一直到现在。 甚至就连接谢禧回来都不是一次任性之举,只不过是一件他特别想做且早有谋划的事情。这件事胜券在握,除了欣喜在他心中谈不上有什么特别。 而今,在他眼中无所遁形的谢禧却说要让他任性一点,这无异于一只娇憨可爱的猫怕他饿着,把自己的食物送给他,睁着大大的眼睛懵懂的将他望着。 “你怎么敢说这些……” 说不上真是开心还是被冒犯。 好心劝慰你,你还不乐意了。 谢禧难得大发慈悲安慰林陈叶,岂料他根本不领情,遂失了再说下去的兴趣。 “是是是,妾逾越。陛下爱做什么做什么,我要睡觉了。” 说完翻了个身,不理林陈叶,往床里面睡去了。 林陈叶:“……” “……今日怎么这么早睡?不让我给你读游记了?” “陛下日理万机,脑子里少想一些儿女情长,赶紧睡吧。” 这句话也不是谢禧所言,而是一位朝中大臣见林陈叶整日和谢禧待在一处寸步不离,生怕现在尚且英明神武的被迷昏头,谢太后之幕重演,因此劝诫之言。 句句肺腑。 如今被谢禧活灵活现的又给林陈叶说了一遍。 “……” “别侧躺着睡,对身体不好。” 谢禧迅速回过身来,双目紧闭,一副“我睡着了,睡得很好,不要叫我”。 “……睡吧。” “今日睡,明日长。小小的孩儿啊,快快长大。” 这是他记忆中曾有人唱给他,哄他入睡的歌谣。 …… 细绿将快要淹没在灯油中的烛火剪短,室内的灯火盛了些,她又预备着去另点一盏油灯。 汪美人被乍亮的烛火晃了一下,半眯着眼头也不抬,“点那么多灯做什么,没的照得人眼睛疼。” “奴婢见娘子一直看陛下给您的书信,眼也不眨,屋里灯火太暗了奴婢怕您伤着眼睛。” 说完,还是把点燃的油灯放在炕桌上,又取了一个灯罩盖上,灯光瞬间柔和下来。 汪美人情不自禁叹了一口气,将陛下给她的书信对折,原样放回信封中。 她面上一片郁郁之色,便是见了陛下的亲笔书信也不曾疏解半分。细绿见她愁眉,不禁问道:“可是陛下说了什么令娘子如此郁结?” “没有。” 她起身将书信和之前所赏赐的东西放在一处,关上箱笼。 “陛下只是嘱咐我安心随着皇后殿下移宫便是,旁的再没说的。” “这样不好吗?还是因为别的,所以娘子才……” “正是因为陛下什么都没说,所以我才难过。往日里我若是行事稍出格些,陛下总是会说不要这样做不要那样做,要尊重皇后,友爱嫔妃,有时候生气了还会直接说让我不要惹事。可现在,什么也不肯对我说了,只剩下板板正正的规训,看得让人心寒。” “……这样,难道不好吗?而且陛下不是一直冷冰冰的吗?” 莫不是真要陛下训斥,娘子才会开心吗? “当然不是!” 她和陛下之间的事情,旁人怎么会懂! “陛下虽然在外人面前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但是我知道,他是个最温柔不过的人。不会随意责罚下人,体恤下情,对后宫女子都很宽容,之前那个买通了小黄门打探陛下行踪的郭采女,陛下那么生气到最后只是轻轻放下幽闭半年以示惩戒饶过了她。我就知道,陛下其实是个很温柔善良的人,只是身为帝王,喜怒不叫他人知,所以才会有很多人误解他。” “而且,我在陛下眼中一直都是不同的。” 汪美人脸上浮现温柔的神色,仿佛陷入到了一段美好的迷梦之中。 “陛下在我面前会有脾气,会生气,会被我弄得无可奈何,还会在我闯祸之后一边骂我一边帮我收拾烂摊子。那些嫔妃告我的状他表面上会说我训斥我说我胡闹,可若是再有下次还是会帮我。他待我不是和其他嫔妃那般例行公事,也不是和皇后那般相敬如宾,他是真的,把我放在心里。” 一个普通的男子做到这般,足以让寻常女子倍感体贴,觉得自己嫁了一个好夫君,更何况是一位帝王对妃子。 帝王手中施舍的点滴风雨,却成了天降的甘霖,让人沉迷其中,忘了经历过的干涸。 “陛下,待娘子很上心呢。” “可那是之前了,”爱恋梦醒,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怅然和空虚,“现在我和陛下相隔两地,根本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他被谢禧那个老女人独占,一点都想不起我还在平城苦苦等他。甚至都不愿意写信对我稍加安慰,明明他离开前和我说过,会给我写信的。” “之前陛下从没这样对过我,都是因为谢禧!都是因为谢禧的出现,所以她才对我这样!” 汪美人咬牙切齿,美丽的脸庞因为愤恨在摇曳的烛火下变得扭曲。 “娘子……” 细绿看得害怕。 “都是因为谢禧……” “谢家看我分走了皇后的宠爱,就找了那个老女人回来。不然她离开皇宫这么久陛下凭什么还记得她,不都是因为她的好兄长在陛下面前日日提着,让陛下起了心思。陛下又是一个念旧的人,所以才会被她迷惑!” 像世间大多数丈夫在外有了二心而无能为力的妻子一样,汪美人在敏锐发现陛下的心思不在她身上之后,第一时间认为是谢禧的过错,陛下之所以和谢禧耳濡目染,如胶似漆完全都是谢禧手段了得迷惑了英明神武的陛下。 浑然忘了自己只是后宫中一个普通的妃嫔,而林陈叶的结发之妻是皇后,并且谢禧早在多年之前就已入宫。 爱意让林陈叶在她眼中心中无一处不好,却不知道她在林陈叶眼中,只是一个寻常的嫔妃罢了。 “我一定要重新夺回陛下的心。” …… “母后。” 正坐在灯下给林启缝制冬月的孟羞玉抬起头,温柔一笑,“怎么了,启儿?” “谢昭仪是个好人吗?” 谢禧的事闹得宫里议论纷纷,一个早年出宫还能回来的权臣之女、皇后之妹,多年之后还能收获独宠,这其中的曲折足以让人猜测万分。 谢禧的事刚传回宫中开始,孟羞玉便不准底下人随意提及,林启如此问只能是听外头的人说的。 听着儿子稚嫩的话语,孟羞玉问道:“怎么会这么问?” 好人坏人,这哪是能凭人的一面之词断定的。 “我听宫人们说,谢昭仪有法术,迷得父皇不思朝政,连平城宫都不要了。” 孟羞玉皱眉,她除了和几个交好的嫔妃有来往之外素来足不出户,因此不知宫里关于谢禧的谣言到了何种地步。 “你这是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净是些虚妄之言。这些时日皇后殿下忙着迁宫的事没分心思在下面,没想到他们竟敢编排主子。” “那就是假的了?” 林启知道母亲,能令母亲如此,想必谣言是假的。 孟羞玉正色道:“启儿如果想知道谢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要听别人去说,要去亲眼看,亲自接触,那样才是真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知道吗?” 林启点头。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人之脾性如何眼见为实,那人的相貌呢?我听人说母亲是和谢娘子一道入宫的,谢娘子相貌如何母亲还记得吗?” “原来我儿问谢昭仪是个什么样的人是想知道她好不好看啊?” 林启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才十岁不到,自然没那么多弯弯绕,常听别人说谢禧容貌倾城,自然想知道她到底有多美,是否真的如宫人所说华容婀娜,令人忘餐。不然如何能迷住父皇。 可如此脱俗之貌,怎是凡女能有,不是神仙就是妖怪。 “谢娘子嘛……” 孟羞玉开始回忆谢禧的样子,可她和谢禧的相处,实在有限又过了这许多年,如何能记得。 “母亲也记不得了,不过等你到了新都,一眼就能认出她来。谢娘子的眼睛很好看,你见了她,绝对不会看别人。” “灿若繁星?” “不像,”孟羞玉努力回想记忆深处谢禧的模样,“像一团火。” “黑夜里唯一的一团火,除了那团火,你什么也看不见。” 第162章 就凭我是你哥 在谢曦和太子带领着第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前往新都的途中,接到了来自新都的一则消息: 擢升昭仪谢氏为正一品贵妃,待皇后到新城之后,再行册封事宜。先晓喻后宫百官,不可不尊。 大抵意思就是,寡人册封谢禧为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之下,现在因为迁都的事暂时没办法行册封礼。当然如果真的需要这场典礼寡人自己也能办到,但是寡人看重谢贵妃不希望她的身份有一点缺憾所以才会等你们。这件事先告诉你们和百官,现在的谢禧便是贵妃之尊,你们见到她之后态度要恭敬,不要找事让寡人生气,明白吗? 看样子,都挺明白的。 宣读完毕,后宫的美人咬碎了一地的银牙。 来传口谕的是金粟,说完之后见过皇后,便打听着谢觉在哪,陛下另有吩咐要说。 皇后太子俱在,谢觉身为太子太傅理应随行。他方才一见金粟便觉不好,趁着众人行礼无人注意到他,悄悄溜走了。 “大概……”谢曦看了一圈没看到兄长,“大概是跑了吧。” 金粟无奈,“烦劳殿下派人把奴婢带到谢大人的营帐。” 谢曦指了个人让他带金粟过去,刚靠近营帐就听里面传来谢觉的怒吼:“你下次要再敢一个人下河摸鱼,我就把你沉到河底,让你摸一辈子鱼!” 下一刻一阵更加撕裂的声音响起:“阿兄!我错了!你放了我的鱼吧!它是无辜的!” 夹杂着几道附和的声音,同样凄厉:“父亲!给我们留下吧!” 金粟:“……” 看来他来得不是时候。 营帐外人来人往,各人面色如常,看来是司空见惯,只剩下金粟这第一次见到的进也不是走也不是,进退维谷。 金粟听着里面又是一阵鬼哭狼嚎,似乎是谢大人要把什么东西扔了,几位小公子哭着喊着不让。谢大人怒不可遏,说让把他们几个沉湖。 这、这……,这可了不得,得去劝劝啊。 金粟刚要行动,面前的营帐一掀,谢觉拖着他那三个讨债的冤家出来。 边走边嚷着:“今天这两条鱼和你们三个必须有一个得沉湖!” 面容狰狞,语气恶劣,混不见芝兰玉树、仪态翩翩的小谢大人在哪里。 谢觉正说着就要往河边走,看见面前站着个人不让道,正想让他让开,一开头见是金粟愣在了原地。 他被几个小子气得不轻,因此面上是好看不了一点,怒目圆睁、面色潮红,颇有一些门上贴的门神的风采。 若是谢禧在此看见她一向注重仪表的阿兄变成这样,定要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看他阿兄就完美继承了父亲的风采,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小谢大人,您这……” 谢觉一条腿上挂一个孩子,他那两个讨债来的孩子哭得泣涕零如雨,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不忘死死抱住父亲的大腿不让他走。 在这两个挂件的拖后腿之下,谢觉能一步一步挪出来,可见其功力不一般,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 脖子上挂着谢照,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抱着阿兄的脖子,双腿缠住谢觉的腰,生生把谢觉平城闻名的挺直脊背压弯。 谢觉双手一手一条大鲤鱼,还是活的,因为缺水正有气无力地扇着尾巴。 谢觉看见金粟,勉强整理了一下神色,令自己看上去没那么面目可憎。 无论是谁,看孩子到最后都会变成令人讨厌的模样。 “金粟大人,好久不见,你不在新城照顾陛下,跑这来干什么?” 谢觉大人毫无被人看见教习孩子气急败坏的窘态,相反,他迅速调整好状态,和来自林陈叶的信使打招呼。 在他对面的金粟就没他的好心态了。 “奴婢来此,宣读陛下擢升谢娘子为贵妃的口谕,以免到了宫中之后有人对谢娘子不敬。再则,陛下许久不见小谢大人,特命奴婢此次前来代问小谢大人安。” 现在看来,是不太安。 “烦劳大人转告陛下,托陛下洪福,我一切都好。” 谢觉的两只手很自然的垂下一左一右搭在儿子头上,手里的两尾大鲤鱼在两位小谢公子的头上尾巴无聊的扇来扇去,有几次甚至扇到发髻上。 金粟不愧是除了游金在林陈叶身边的第一人,见到如此荒谬的场景,目不斜视,面色如常和谢觉寒暄。 “……小谢大人身体康健,龙精虎猛,陛下若是知晓,想来也是能安心的。” 这两个眼看就要在外面以这种诡异的姿态开始正式会谈了,突然两人上方传来一个声音:“姐姐是贵妃了?为什么不是皇后?” 金粟脸色一僵,谢照完全可以媲美成年人的身子完全搭在他亲阿兄的身上,谢觉挺直如松的身子被他压得差不多和金粟平直。 怪不得金粟今日觉得和他说话脖子不酸了呢,原来是两人差不多高,不用仰视他。 金粟看着和谢贵妃有着七分相似面庞的脸,他方才说的话,自己是当没听见呢?还是没听见呢? “因为你已经有一个姐姐是皇后了!” 谢觉干净利落把手里的一尾鲤鱼向上一拍,打了谢照一脑门鱼鳞。 “限你们三个晚饭之前把这两条鱼给我解决了,要不就给我脱了衣服,从河里游到新都。” 他们这次从平城到新都,选的是最稳妥平坦的一条路,路途坦阔风景秀丽自不必说,有的人就当是春游来了。 关键在于这条路上有一条大河由北到南从平城一直流到新都,车队一路上基本就是顺着这条河在走。 那些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娘子和后宫里的妃子还好,外面人多眼杂她们只守着一亩三分地,不在乎外面的纷纷扰扰。是前进路上最让感到和平、省心的一类人。 还有一些善于骑射的娘子们,难得出一次这么久的远门,路上风景还好,早迫不及待策马奔驰,一天骑马来来回回绕着队伍跑好几遍。 谢觉身为太子太傅,费心照顾后宫的人不说,还得分心看顾这些贪新鲜的夫人娘子。 没办法,能在南迁第一批队伍里的,哪个不是公侯王爵之家,一般的侍卫将军还真没几个能管得住的,这时候就需要我们的小谢大人登场了。 堂堂太子太傅,跟个老妈子似的跟在一群贵女们后面,苦口婆心的劝她们,小心点,别往危险的地方去,小心林子里有沼泽,陷下去也不得了。 她们半点不听,嘻嘻哈哈围着玉树临风的小谢大人,在打马跑远。 谢觉:……一群祖宗,家里都是怎么教的! 不过再难管就是一群小娘子贪新鲜玩耍,也听劝,说几句就回来了,不用太费心。 让他更费心的是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子哥,骑着马撒开了跑,一整天不见个人影。他们的叔伯兄弟整天跑到谢觉面前请他多看着点,别还没到新城呢,人先丢了。 丢了更好,一天天的不省心,照我看全把腿摔断就都老实了。 有跑马的就有凫水的,一条河面宽阔、风平浪静、有鱼有虾的大河摆在眼前,不去逐水戏浪,简直对不起出来这一遭。 于是又有不少对自己游泳技术自信的公子哥化身浪里小白条,捉鱼逮虾去了。 谢觉:…… 小谢大人每天的任务除了巡视队伍防止生变之外,早上骑马追着出去的郎君娘子让他们不要偏离队伍不要乱跑,注意脚下不要踩踏粮食。 跑完一圈回来,顺手用从路上捡来的树枝把在河边还没来得及脱衣服下水的人挨个抽一遍。 那些已经在水里的人也不放过,不是喜欢游泳吗,谢觉骑着马挽弓在岸边追着他们跑,看是你游得快还是我的箭快。 那几天的前进道路上,经常能看见小谢大人一匹马、一把弓,在岸边纵横驰骋,将河里那些公子哥撵得和鱼一样快。 有他阿兄树枝抽人在前,一箭穿心在后,谢照没胆子下河游泳,但他少年心性看得实在眼热,不让我游泳,我摸鱼总成了吧。 他忍了好几日,总算那些人被谢觉整治得不行消停了几日,谢觉难得休息,一头扎进营帐和女儿修补因为许久不见而日渐生分的父女之情去了。 谢照见时机来临,和早有意向的谢非谢镜二人偷摸出了营帐,下河去了。 三个玩得兴高采烈,抓了鱼虾若干,其中有两条鲤鱼膘肥体壮,一看就肥美异常,三人把那些小鱼小虾分给一块玩的伙伴,拎着两条鱼回去了,准备回去晚上亲自烤鱼吃。 没想到鱼的死期还没到,谢觉已经在营帐里面等着他们了。 谢照脸朝下,在谢觉头顶说话:“阿兄,我们水性很好的。” “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 金粟在这儿,他们在待着便不合适,谢觉让谢照从他头顶下来,把他那两个讨债鬼儿子领走。 谢照麻溜滚下来,临走之前回头想说什么不敢说。谢照看得心烦,让他赶紧说不说滚。 “阿兄,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下河了?” 这件事不止他好奇,就连谢非谢镜也很好奇,眼巴巴看着父亲,希望他解答。 谢觉冷哼一声,面上一派高深莫测。 “就凭我是你哥!” 第163章 恨意 拥有谢照阿兄这个尊贵身份的谢觉,撵走了倒霉弟弟和两个讨债儿子,在草地上席地而坐,就问金粟来干什么。 金粟四下看了一圈,发现实在没有什么可坐的,而小谢大人看样子也不打算请他去营帐里面,最后照着谢觉的样子也坐了下来。 “这不是谢娘子升了位份,陛下这些时日和谢娘子形影不离,感情好得就连史册上都留了一笔。陛下怕后宫有些娘子不知内情到了宫中以后对谢娘子不恭顺,惹得娘子不开心,所以等不及皇后殿下和您到新城再宣读升谢娘子为贵妃的圣旨了。” 两人恩爱得上了史册,虽然听着荒谬,却是真的。林陈叶和谢禧整日形影不离,新都中百官未至,嫔妃未到,林陈叶干脆整日和谢禧待在一处,已经归位的官员听着陛下的口谕圣旨行事,想见陛下一面难如登天。 “要说陛下真的看重谢娘子,奴婢在陛下身边这么些年,陛下身边来来往往的娘子这么多,少有能在陛下心里占这么重位置的。” “当然了,谢家的娘子每一个陛下都很看重,比如皇后殿下和两位谢娘子。像大谢娘子那会儿,年轻活泼,整日爱玩爱闹的。陛下当时刚得了皇子,正是初为人父的年纪,也愿意和大谢娘子去放风筝。” 谢杳谢迩两人是亲姐妹又是一同入宫,为了便于区分所以一直叫谢杳为大谢娘子,谢迩为小谢娘子。 已到秋天,谢觉脚边的青草有的边缘已经泛黄,但是根茎仍然强韧,他拽了一下竟然没拽动。 金粟没注意谢觉突然其来的童心,依然在说林陈叶对于谢禧的优待,仿佛是为了让他安心似的。 虽然谢觉的心早在谢禧被他接走的那一刻差点永远的安静下去,但是现在还跳着,真是托他妹妹的福,没给他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不过现在谢娘子不太爱动了,不如之前在宫里时那样整日缠着陛下和他玩,陛下总说谢娘子像个要冬眠的猫儿,懒洋洋的除非火烧眉毛,不然动不了一点。” “还有吗?” “什么?” 那根草长得太好太牢 谢觉使劲还拔不动,干脆放手,拍干净手上的草屑。 “说了这么多,还有吗?” “这……”,金粟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是想听还是不想听。 “小谢大人若是想听,奴婢自是还有话说。” “这个听腻了,说些别的。” 谢觉站起来,拍干净身上的灰尘,眼前一条大河浩浩荡荡而过。草色延绵到边,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真是大好河山,一片好风景。 金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四周一眼,赞道:“奴婢一路行来看见好多娘子郎君嬉戏游玩,如此风景,若不尽兴,岂非辜负。” 话头一转,提到了谢衿,“不知小娘子可在?小娘子正是爱玩的年纪,怎么总好在里面闷着?” 谢觉眼中的凌厉一闪而过,快的让人抓不住。 “在里面给内人诵经呢,她早几年由长公主做主,在一所道馆做了个女道士,现下做的正得乐。” 谢衿出家的事闹了好几年,长公主一直未松口,凡有人问小谢大人和长公主之女的情况,一概便是超脱世俗,早日出家。 这话说得太绝,饶是如此显赫的出身,愣是没几个敢上门求亲的。 便是有敢的,一有苗头就被长公主客客气气请了出去。 做客欢迎,提亲免谈。 是以谢衿年纪虽小,但平城不少人都在猜测长公主什么时候兑现说出的话,让宝贝女儿出家。 谢觉前几年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我家女儿,自然要嫁全大兖最煊赫的门庭,最好的郎君。等我女儿出嫁的时候,二十里红妆,三十里脂膏燃烛。亮瞎你们的眼。 现在不知道是年岁渐长,随着父亲的隐退逐渐接手了谢家,思考事情更上了一个层面,倒是没有之前那个气势汹汹要嫁女儿,反而三缄其口。被人问起也只是好脾气地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一切随女儿心意。 金粟听见这明显敷衍的话不说什么,反而从善如流,“谢小娘子超凡脱俗自不是尘世之人可比,陛下还常念叨小娘子呢。此次到新都之后,相必陛下还要留小娘子在宫中多住些时日呢。” 谢觉不想和他多谈女儿的事,岔开话题,“阿禧怎么样,她原本性子就娇惯,这一路我听见一些风言风语,担心的紧。” 说到谢禧,金粟不敢怠慢,“都是些看不惯谢贵妃得宠小人的谤讥之言,小谢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陛下已然狠狠责罚,相信没有那不长眼的敢在触谢贵妃的霉头。” 何止是没人敢触谢禧的霉头,就连谢家也跟着沾了好大的光。他父亲养着病硬是被那些上门恭贺的人吵了起来,全给撵了出去。 “如今皇后殿下和太子还没到新都,陛下便如此偏袒谢禧,真要双方见面,又可如何是好?” 他的担心并非没来由,林陈叶对谢禧的宠爱太盛,简直到了令旁人退避三舍不敢与其争锋的地步,这在过去十几年间是从没有过的情况。 谢家已然烈火烹油、繁花锦簇到了巅峰,谢觉不觉得谢家到了需要靠女子来维持荣耀的地步,也不希望谢禧被捧得太高。 谢禧心中有恨,你不管她,让她安安静静自己待着,心中这份无处安放的恨意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磨,她会学着释然。 而林陈叶如今的举动,只会让谢禧心中的恨意越发尖锐,不是伤害自己便是伤害别人。 她心中的那团火,迟早会把她灼烧殆尽。 “奴婢方才从殿下那边过来,殿下并未说些什么。” “殿下贤德朝野皆知,又如何会因为这些事说什么,难不成她皇后之尊,还要因为陛下宠爱一个妃子而生气嘛。” 更何况谢禧是她妹妹,做姐姐的如何能没妹计较这个。 金粟看不透谢觉因何生气,谢娘子得宠,对他来说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小谢大人说的是,是奴婢短见。” 短见,你可不短见。为了能在林陈叶面前重新出头,费了多少心思,怕是你自己都记不清了。 虽然谢觉知道林陈叶身边这些人的底细,但现如今再亲近的兄弟也抵不过沉甸甸的君臣大义。他如今的身份只能冷眼旁观林陈叶身边这些人的心思,而不能像少年时玩笑般的指手画脚。 “别在谢禧身上费太多心思,不然你会事与愿违。” 小谢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是提醒我不要拿谢娘子生事,还是她不希望谢娘子太得宠和皇后殿下争晖。 金粟不及细想,又点头应下。 第164章 不见 车马入新都之后,等待已久的宫人训练有素地将平城来的宫女寺人带入早就安排好的宫殿。 新都虽然修缮完全,比起平城宫来不遑多让,但伺候的人还是太少,这次总算把人补齐了。 宫人们收拾东西,谢曦带着太子皇子和公主,身后浩浩荡荡站着一群嫔妃,站在原地没走。 一路舟车劳顿,现在不急着回去休息反而在这站着,还能有什么原因。 等着参拜陛下,毕竟好久不见,虽然陛下心里现如今都是谢贵妃,但好歹在他面前露露脸呗。 众人等了一会儿,没等来陛下等来了来传话的金粟。 “陛下真是这么说的,谁也不见?连我也不见?” 金粟笑道:“陛下只说各位娘子舟车劳顿,先好好休息才是,至于要见谁,那都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想见谁便见谁,奴婢哪有说话的份啊。” 这一路虽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在在外面一连走了几个月,一直娇生惯养的后宫嫔妃哪个能受得了。是以金粟过来让她们先回去休息,见驾的事回头再说。 众人正要谢恩之后赶紧回去,不承想汪美人一路上没有生事就为了能早日到新都见到林陈叶,听见林陈叶不打算见人哪里肯依,非要让金粟带她去见陛下。 金粟只是一味应付着,哪里真能带她去。这一来二去,便有人不耐烦了。 刚刚结束一段长途旅程,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歇着缓解一路的疲乏,可因为汪美人不走,她们也不好走。 “汪美人,陛下都说了让我们先回去歇息,陛下体恤我们,你可不要不领情。” “我们倒是没事,可还有诸位皇子和公主呢,难道要因为你一人不走,连带他们都要陪你在这儿站着吗?” 林鸿早在一进宫便被人领去休息了,现在只有皇子和公主还陪在他们母亲身边,因为汪美人一直在问金粟,她们也不好带着孩子离开。 眼下虽已入秋,但现在秋老虎正盛,有位娘子看见女儿的小脸晒得泛红心里不忍心,便开口向谢曦求情,想先让公主回去。 谢曦也不想再等,她要回去照顾林鸿,林鸿本来在路上隐隐有些不情愿,现在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看不见自己怕是会闹。 因此对汪美人说:“汪美人若是想见陛下自行去找。”便让其他人先散了。 本来拥挤的地方一下子显得空荡荡,只剩下汪美人和她的侍女细绿。 其中有个看不惯汪美人,两人之前起了好几次争执的娘子,走时故意用汪美人能听见的声音和身边的姐妹说话:“陛下现在肯定陪在贵妃身边不想见我们,皇后都没说什么,她急个什么劲儿。” 旁边那个娘子似是觉得当着汪美人的面说这些不好,给她使了个眼神,咱们走远点再说。 那位娘子早看不惯汪美人的做派,又因为之前汪美人仗着得宠给她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两人梁子早就结下,心里对她恨得牙痒痒,如今看她如此,哪里能听劝。 宫里就这点地方,女人多是非多,她不受宠,受汪美人的气就多,心眼被气得越来越小,断然做不来宽宏大量。因此非但没收敛,反而走得更慢了,声音也更大。 如果说刚刚是和姐妹说悄悄话不小心被人听到的程度,那现在就是大声嚷嚷故意在她耳边喊的声音。 “要我说,这人啊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之前陛下喜欢你那是抬举你!要不然你个破落户的出身,凭什么能踩在我们头上。”” “要不说啊皇后殿下是大族出身,气量非常,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能比的。” “有些人的身份,能到陛下身边就该求神拜佛烧高香了!怎么还敢追问陛下在哪?她也配!” 配了一个“呸”的动作。 往后声音渐小,不是不说了,而是她的姐妹不想和汪美人结仇,硬拉着她走了。 一直到不远处还能听到断断续续传来说话的声音。 金粟十分尴尬,“陛下现在正有要事,奴婢也不知陛下现在何处。娘子不如先回去歇着,这才刚来新城,不急在这一时。” 汪美人听那个人说话的声音小下去,突然想不起来自己是因为什么和她结怨的了。 后宫中的女人有仇,左不过是恩宠,珠宝。林陛下的女人不少,说得上宠爱的满后宫找起来,也只有她一个。 在谢禧出现之前,真的只有她一个。 不然,她也不会满宫里得罪人,谁让陛下喜欢她。 方才那个人的位份比她高,进宫的年岁比她长,家世也比她高,之前没少仗着家世嘲讽她。她开始还忍着,后来陛下喜欢她,她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陛下的宠爱才是最要紧的,位份只是一时的,宠爱才是一辈子。 只要陛下心中有她,谁都不能欺负她。 后来她们又因为一些小事起了争执,她戴着陛下赏得首饰故意在平常看不起她的那些人面前走,不仅走,还大摇大摆的走,还让她们看陛下赏给她的发冠有多好看多贵重。 她们一个个连怒都不敢,只能摆着笑脸恭维着,说陛下对汪娘子真好,后宫无人能及。 那次她真开心啊,硬生生顶着得有两斤沉的发冠走遍了后宫,让有人都看到陛下对她的宠爱。 有人说她张狂,说她登高必跌重,说她得意忘形,陛下最看不惯这种人。 可最后陛下知道了,送了她一个更贵重更好看的发冠,说让她换着戴,小心别勒着脖子。 从那之后,后宫没人敢在明面上对她不敬。 可如今,她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让她如何能接受。 “陛下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吗?” 她突然问。 “是和谢禧在一块,所以才不见我吗?” 金粟隐下笑意,“汪娘子,你该称呼谢娘子为谢贵妃。” 金粟是陛下身边的人,之前在她得宠的时候对她也只有明面上的敬重,只因为陛下喜欢她。现在他甚至不允许自己在言语上对谢禧不敬,汪美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低头,让眼泪落到面前的青石板上,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软弱。 “我知道了,”汪美人平复情绪,“我不会再说什么了,只是希望大人可以替我转告陛下一句话,” “就说,汪媛一直在等他。” 第165章 老胡? 林陈叶其实早在她们进入宫城的那一刻便看到了,林陈叶和谢禧站在高大巍峨的新城宫城墙上面,看着车架浩浩荡荡驶入城门,仿佛间从一个牢笼进入到另一个新的牢笼。 他想起那些留在平城宫里没跟过来的人,没了自己在那里,想必她们也能活得稍微舒适点。 不过,自己和之前也不一样。他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谢禧,谢禧不愿意晒太阳,站在离自己稍远的阴影处,眯着眼睛看下面蚂蚁搬家一样的车队。 身边有了她。 谢禧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发现根本看不出哪一辆车上坐的是谁,于是放弃。 “陛下不用在凤仪宫等着参拜吗?” 反而有闲心和她在这里看热闹。 “路上舟车劳顿,还是先让她们歇歇再说吧,”他望了一眼下面已到末尾的车队,“有的见呢。” “走吧。” “去哪?” “你不是想看花房移栽的那棵百年桂树吗,我陪你。” 谢禧喜欢桂树,是因为她阿娘喜欢。当年她父亲为搏美人一笑,派人百里送桂的佳话一直为人津津乐道,经久不衰。 甚至现在有些女子问夫君情郎对自己能有多好,说的都是“可有谢大人百里送桂之情”。 可见当初谢将离和常渔在平城也是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只是不知当初谢觉的母亲,林陈叶的姑母听到这些,又是怎样的心情。 常渔喜欢桂花,是因为桂花代表着她的家乡,代表着她曾经自由的自己。谢将离百里送桂,只不过更为她的家乡笼罩上一层朦胧的面纱,让故乡在她心中更加神圣庄严,成为永恒。 现在于谢禧来说也是一样,在获得自由最后又失去的时光里,在家时和父母姐妹一起玩乐无忧无虑的时光成为她记忆中的永恒。 她也和母亲一样,将桂树当做一份自由的寄托。或许在看到木犀花落的时候,恍惚中会觉得是在谢府看落花。 一抬头,母亲阿姐,仍然在静静的等着她。 “陛下什么时候喜欢看桂花了?” 可真稀奇,之前也不见他喜欢什么花,从她说要花房移种一棵成年桂树开始,倒表现得好像有莫大的兴趣一样。 真这么喜欢,早干嘛去了。 林陈叶听出她语气中的讽刺也不在意,执起她的手,拥着她下城楼去。 “早就喜欢了。” 一直都很喜欢。 林陈叶先让六宫休整,等万事具备之后再行参拜之事,不然诸事烦扰,看了也是心烦。 众人起先不以为意,不就是见不到陛下吗,早就习惯了。陛下忙于军国大事,还能一直在后宫打转吗。前朝官员陆陆续续到来,陛下忙着接见那个,奖赏这个,能见面才怪了。 等过了段时间,众人发现事情不对。不仅是后宫的嫔妃,甚至前朝的官员,也发现不对。 这陛下,怎么总不见人影啊。 先前陛下为了促成迁宫的事,不惜和朝臣耍赖,半路撂挑子威胁百官。现在事情成了反倒踪迹全无,一面不露,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不仅是皇后殿下见不到夫君的人影,就连朝臣上奏陛下也只是派人传话。 那陛下,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在谢禧身边。 是的,在朝野内外的眼皮子底下,林陈叶真的堂而皇之的和谢禧一直在一块,甚至连朝都不上了。 虽然有的人还没来得及到新城,百官不全,但陛下你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色令智昏吧。 林陈叶是天子,他有什么不敢的。 他和谢禧错过了许多年,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自然要给她最高的身份,最瞩目的宠爱。 他想怎么做,都可以。 可谢禧不可以! 谢太后去了这才多长时间,陛下明目张胆宠爱谢太后的侄女到了不理朝政的地步,这在从前是从没有过的情况。 而这又将皇后殿下的颜面置于何地! 皇后殿下觉得没什么,但她插不上嘴。眼前的御史大人声泪涕下,声嘶力竭,话语间都是对陛下的担忧和对大兖未来的忧虑。 “……殿下身为后宫之主,一定要严肃宫纪,切不可让此等风气疯长啊!若是人人效仿,那陛下危矣!大兖危矣!” 谢曦端在皇后玉座上,神色肃穆,不言不语。谢杳和谢迩在下面站着,一动不动,一面严肃。 等这位年纪大的可以当谢曦父亲的御史哭累了之后,终于消声。谢曦在上面不动声色的呼了口气,让人上座。 御史大人一听又来劲了,“殿下,老臣不累。老臣今日见不到陛下,是万万不会走的。” 老大人您不累我累啊,您老来之前我刚刚安抚好一群要闹事的嫔妃,你又哭了半晌,我实在吃不消啊。 真当皇后是好干的吗。 “老大人稍坐,不然您累着身子,又如何见陛下呢。再者,我也有些话要与老大人说。” 御史大人这才颤颤巍巍坐下。 他一落座,谢杳和谢迩也总算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和他一起坐下了。 “我知道老大人一心为了陛下这才情急,可老大人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然您万一因为这个累着了,陛下可怎么放心啊。” 看老御史又有说话的意思,谢曦抢在他前面开口 ,“我知晓老大人的意思,可陛下的心思谁也猜不透。再说了,陛下严令后宫不得干政,我不知前朝是何种情形。但我深知从陛下亲政至今,从未有过一丝懈怠,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大兖。” “即使如今有些许放纵之处,老御史和前朝各位大人多规劝些就是,何必做如此形状。老御史年事已高,如何经得住大喜大悲。” 老大人还想说自己不是仗着年纪大倚老卖老,装疯耍赖,自己不是那种人。 谢曦马上眼含泪光,泫然欲泣。 “我自入后宫便不多见父亲,如今离了平城更不知何时才能有天伦之聚。老大人知天命之年,仍然为国尽忠,为陛下操劳,实乃国之大幸。” 语气钦佩,万分欣慰。 “……呃。” 殿下您要这么说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林陈叶现在这样实在令人想不通,有疑惑的不止这位上了年纪的御史一人,但是都明智的选择了三缄其口,默默观望。 至于为什么只有这位御史大人要来皇后面前哭诉这件事呢,他是御史,就是干这个的,朝中谁不能参。而且他年纪大了,一般陛下都会给他个面子,不会做的太难看。 因此,被推到谢曦面前。 “多谢殿下关心。” 眼见这位御史有消停下来的意向,谢曦让人上了些点心,老大人年纪大了,说了这么久也该饿了。 谢杳和谢迩顺带着吃点东西。 正当御史大人在皇后宫里开始垫点点心填肚子的时候,谢觉姗姗来迟。 未等人通报,谢觉大步流星走入,边走边说,“居然敢闹到皇后面前,真是太过分了。” 走得太急,一不小心略过老御史的桌案。 “人呢?” “阿兄怎么来了?” “我一接到消息就过来了,”这群人真是不让人安生,“真要这么关心陛下有本事在正德门的牌匾下跪着求见,来找你算什么。” 谢觉满腔胸臆无处发泄,正打算破口大骂。一群什么人啊,厉害的不敢找,专欺负我妹妹。你们没家吗?没有老婆孩子吗?你们没有我有啊! 能不能体谅一下一位夫君和父亲的心呢! 所幸谢觉畅所欲言之前胡乱一瞥看到了坐在谢杳谢迩对面的御史,一番慷慨陈词没来得及说。 “老胡?!” 胡御史,是的没错,就是胡御史。是那个上次不顾一把年纪专门跑到相宜城规劝林陈叶而被谢觉一通抢白还没能回嘴的老胡御史胡大人。 “怎么是你?!” 第166章 是他,就是他 是的,是他,就是他。 兜兜转转还是他。 “小谢大人,好久不见。”胡御史不甚情愿的说。 谢觉立刻没大没小起来,“哎呀,我还以为是谁呢,敢来找皇后的麻烦,原来是你啊老胡。” “小谢大人,老夫说过很多遍了不要这么叫我,老夫虽然官职不及谢大人,但与谢大人是平辈,这样于理不合。” “和你讲什么理啊,”谢觉哥俩好的往他桌案前一趴,咱俩谁跟谁啊。” “你你你你你……” 胡御史被谢觉这个混小子气得浑身颤抖,“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老胡!别激动。” 谢觉给他顺气,顺便把他胡子上撒的点心屑弄下去。 要说这胡御史也真不容易,旁人摸不清陛下想的什么不敢当出头鸟,找了这么个年纪大的老大人来。偏偏胡御史年纪是真大了,每每真情实意的痛哭流涕之后,头晕眼花耳聋目眩,几次下来身体着实吃不消。 谢觉和他在相宜城相处的不错,本来听闻有人来皇后面前哭诉想过来狠狠骂他一顿,看见是和自己一起来相宜城待了十几日的老大人,也张不了这个口了。 “老胡,你说说你这么大年纪不在家含饴弄孙,出来管这种闲事做什么。你看别人都不来,就你来。” “为臣之道,自当……” “就你懂为臣之道,别人都不懂,你把朝中那些大人放在哪里。看不出来啊老胡,你面上整日忠君爱国的,其实心里还挺目下无尘啊。是不是心里时常在想,朝中那些趋炎附势、兢兢营业的同僚,和你不是一路人啊。 ” “胡、胡说!” 胡御史被谢觉气得一口气没上来,说话都结巴了。 “我胡说?我既然是胡说,那为什么只有你来别人都不来。难不成只有你是忠君爱国的忠臣,不来的那些人都是欺君媚上吗?” 胡御史在朝中干了大半辈子,没经历过权力的旋涡,也没被一连串大臣口诛笔伐过,心思实在单纯的很。只知道陛下行事不对要指正,哪里能想到其中还有这些弯弯绕,一下子又被谢觉堵得说不出话来。 末了憋得脸通红,来了一句“我没那个意思!” 谢觉笑眯眯:“好说好说。” 你说什么你说! 胡御史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谢觉怕他有什么好歹,又说了不少好话,这才把气给顺下去。 谢杳和谢迩看着胡御史颤颤巍巍风烛残年的样子,两人吓得跟鹌鹑似的一动不敢动,现在胡御史平静下来,她俩也能喘口气。 谢杳悄悄给妹妹塞了块糕点,示意她吃点垫着。 谢觉不由心生不满,“老胡,你看你把两位娘子吓得,成什么了。” 谢杳谢迩:“……” “不不不……,阿兄严重了。” “我们很好。” 胡御史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激动起来,“老夫惭愧啊,实是多日见不到陛下心中不安,这才冒昧来打扰皇后,却不想又叨扰两位娘子,老夫无颜啊!” “不不不……” 是我们心里不安才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大人在她们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瞧得心惊胆战。 这边因为谢觉一句话隐隐又有闹起来的迹象,谢曦听得头痛,心想前往不秀居报信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再不回来老大人又要泪洒当场了。 好在救星及时登场,正当胡御史边说话边艰难的咽下一块糕点补充完体力,正当有一次和谢觉哭诉心中愤慨之时,一位传话的内侍翩翩到来。 “陛下听闻胡御史进宫,特来召见。” 平静的说完这句话,看见了满面红光,眼泪汪汪的胡御史。 “哎呦,老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见不到陛下想的呗。鉴于老胡已经很不容易了,谢觉没说话再刺激他。 “我我我、老臣、老臣这就去。” 说着就要站起来,可人老了腿脚不灵便,再加上早膳没吃激动之余腿脚无力又坐回去了。 谢觉弯腰把他搀起来。 胡御史还没来得及道谢,谢觉嘴边溜出一句“您老人家跟许久不承帝王恩似的,我这三个妹妹都没您激动。” 感激的话收了回去。 胡御史颇有骨气的将自己的胳膊从谢觉手里抽出来,坚定的跟着内侍走了。 走得决绝、义无反顾,从背影看步履健硕,老当益壮。 谢觉失笑,这老胡,还生气了。 谢觉不请自来,跟着胡御史一起去了不秀居,顺便把谢家三位娘子一道带了过去。 谢杳本来还有些别扭,谢禧不来找她们,凭什么她们要先去找谢禧。 那多没面子。 谢禧宠冠六宫什么的倒是其次,当然也很重要了,但是最重要的还是从她们到新城宫开始,谢禧从来没主动找过她们。 一次都没有,被动也没有。 谢曦身为皇后,派人去关怀了新鲜上任的谢贵妃,邀她出来玩耍,没答应。 派去的人是玉尘,据玉尘回来说,连五娘子的人都没见到,直接被陛下给回绝了。 谢杳:…… 二姐姐,她欺负人。 谢杳更生气了。 “回绝你的是陛下又不是阿禧,你怪阿禧做什么?” “那谁让她不见我们,不见我和迩迩就算了,她连二姐姐都不见,真以为自己成了贵妃就了不起了,谁都不放在眼里。” 胡御史在前面走,谢觉退后几步在后面听谢杳低声诉苦,越听越不对劲。 “远山不见我,我自见远山。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你若真想念阿禧,自去见她就是了,她不见你是她的事,你想去见她是你的事,因为她不见你,你便怨恨上她了。从小你得到的东西也不少,见识也广,怎么就能生了这么狭隘的心思。” 谢迩为姐姐解释,“陛下不让外面的人进不秀居,也从没见他和五姐姐出来,我们根本进不去。” “那你生个什么气,又不是阿禧不愿意见你。难道你欢欢喜喜的去说要见五姐姐,阿禧还能把你赶出去不成。这不是陛下的错吗。陛下的所做所为让你生气,你因为不敢怨怼陛下,就把你姐姐怨上了,事情是这样做的吗?” “不是,”谢杳窝窝囊囊,“那我总要寻一个发泄口吧,难不成要整天埋怨陛下吗,被人听到怎么办?” 那可是大不敬之罪,要杀头的。 谢觉一想,也是。_ 谢杳那个脑子也就这样了,她心里生气顶多就骂几句,难不成还真要她骂陛下不成,还是骂谢禧吧。 这些时日阿禧遭的骂也不少,都快成祸国妖妃了,还是都怪陛下。 还没出现的林陈叶,不知道被好友在心里骂了多少遍了。 第167章 窗外的桂树 几人进到不秀居,领路的内侍便自觉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众人在宽阔明亮的大殿之上面面相觑,不知道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还是不秀居第一次迎来客人,也是他们来到新都之后,第一次面见陛下。胡御史止了哭啼,攥紧了满是冷汗的手心。 殿内金砖玉砌,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端的是一处人间富贵乡。可仔细看去,与宫中一些奢华的宫殿并无二致,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殿中服侍的人实在太少了些。 不说陛下召见朝臣,就说皇后和两位娘子到此,也该有宫女前来奉茶才是。可现在殿中莫说是宫女,便是人也不见一个。再则刚刚出去的人还把门给关了,偌大的寝殿中,没个人烟,无端端让人心凉了几分。 谢觉有些发冷的抱臂,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这阿禧怎么回事,御下不严,殿中连个奉茶的宫女都没有,如此如何服侍得好陛下。” 话音刚落,一道清冷的嗓音响了起来,带着不常见的懒洋洋的语调,让人听了惊奇。 “想喝茶回你府上喝,谢府还没口好茶吗?” 语毕,侧面珠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是谢觉他许久不见的好表弟。 林陈叶一人从后殿出来,身边却没跟着谢禧。 “陛下!” 时隔多月再见陛下,胡御史激动的泣涕涟涟。一大把年纪在跪在下面哭得稀里哗啦,真是让人闻着心酸见着流泪。 可惜他现在没有人能和他抱头痛哭的好友,他身边站着一个心眼比筛子还多的谢觉,和坐着一个面冷心更冷的陛下。 身后还跟着一个默不作声的皇后和两个摸不清情况的妃子。 众人行礼完毕,林陈叶让人坐下,接着才有人上来奉茶。 不多,就两个人。 谢觉悄不作声的打眼一看,嘿!还是那两人。 阿花和阿草。 谢禧还把她们两人放在身边,陛下果真是陛下,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阿花和阿草经过金粟的紧急培训,行为规范已经很能唬人,至少上茶的时候没出错。 上完茶两人又照着原样跟个影子似的退回去了。 林陈叶坐在榻上,低垂着眉,听着空荡荡的大殿里胡御史的哭声回荡,由大到小,由激昂转为低沉,直至断断续续的抽泣。 看胡御史转过那口气了,林陈叶终于把手中瓷白的杯子轻轻搁在桌上。 那杯子都快被他看出花来了。 “老大人忠心体国,一片赤忱,寡人已经知晓。万望保重身体,毕竟大兖的未来还靠着如同老大人这般的忠臣。” 谢觉听着差点没憋出笑,这老胡为了林陈叶人前人后朝野内外哭了不知多少场,林陈叶这不阴不阳的说谁呢。 可难为老胡为他流的那些眼泪了。 胡御史一点没听出来,听到陛下的安慰一激动差点又哭出来,“陛下、陛下心中知晓就好。老臣、老臣,老臣这些见不到陛下,时时忧心,生怕陛下一时冲动,导致太后当年的情形重现。” 谢觉在胡御史背后没人看见的地方悄悄翻了个与他身份极为不符的白眼。 好你个老胡,怪不得被人推出来做出头鸟,耿直得要命了。 说到底,还是谢太后留给朝廷的阴影太深,当今年少时的一条小命差不多就是捏在那个在之前毫不起眼的妇人手中,差点到了换个皇帝的程度。 偏偏谢太后刚去,陛下马上大刀阔斧的动作,立即南巡,甚至以立足不前的方式强逼朝臣同意迁都,这些事情虽然出乎意料,但最终却没有几个人能够坚决反对。 为什么? 因为陛下是真为国为民。 林陈叶做这些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南征,一切都是为了从南楚夺回失地做准备,这是一个明君所为。 大臣们反对反对的是他雷厉风行的办事方式,绝不会是不赞同陛下这么做。 谁敢当众反对,就好比大声嚷嚷我不愿意大兖强盛,失地丢了这么多年早就是人家南楚的了,别费劲收回来了,收回来也不是咱的。 谁敢这么说,那是会被戳脊梁骨,唾沫星子淹死的。 但朝臣毕竟是朝臣,特别是那些世家出身,家族强盛的。为官做宰几十年,就是谢太后的时候不也得对我们客客气气有商有量,陛下你现在刚刚大权在握就谁也不放在眼里,也太不拿我们当回事了。 明晃晃的不敢太嚣张,暗地里总少不了小动作。 这个行动拖拖拉拉,那个办事磨磨唧唧,这个年老体弱不胜重任,那个家里有事告个长假。 不致命,但烦人。 自古君臣就是这样,忠心耿耿为陛下肝脑涂地的数不胜数,只要你名正言顺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 可毫无理由支持,就算你一把火烧了整个大兖就为了看个呲花的人,纵观历史,古往今来也没几个。 就连当今陛下的好哥们、好表兄,和陛下互为连襟的谢觉谢大人,怕是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诚然我们的陛下也不是拿整个大兖放呲花的荒唐国君,他只是有些烦,也等不及了。 他在谢太后的压制下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久到已经过去了他父皇生命的一半。 他完全有能力可以把这件事拿到朝堂上和大臣商量并且让他们心悦诚服,可他等不了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未至的恐惧笼罩了他,让他无法挣脱,只能加快脚步,将事情尽快铺上正轨。 你们不愿意来?好,那我就将势力重新划分,谁愿意追随我的脚步来到新都,谁便能奠定家族在新都的地位。 你们追捧谢太后在世时的气象?好,那我就宠爱谢家女,给她无与伦比的尊崇,甚至荒废朝政的地步。 结果显而易见,谢家只开了一个头,平城的大队车马如洪水开闸般争先恐后驶向平城。 谢禧封妃的旨意一下,谢家收到最多的不是恭贺而是弹劾。 谢太后刚去,偌大的朝堂面临着重新洗牌,之前被谢太后所不喜的、打压的人可以重新出头,而牢牢被谢太后一党所掌控的职位,也将被重新划分。 在这个关头,又出了一个谢贵妃,谢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后不说,前朝谢大人和其子谢觉深得陛下信任,照这个趋势下去,陛下明明是要重蹈覆辙啊。 陛下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那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在谢太后去世大展宏图的人,如何能容忍继续被太后党压一头。 他们慌了。 除开这些时日外面对谢禧铺天盖地的骂声之外,谢觉无缘无故地的被参了不知多少次。偏偏陛下一味待在谢禧身边,理也不理,更让他们不知从何处下手。 谢觉表示,被弹劾的我已经习以为常,那些杀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更看不起,有本事一下子让我永不翻身,要不然该翻你白眼还是翻你白眼。 而胡御史,就是被他们推出来探路的筏子。 胡御史身居御史一职已近二十多年,朝堂上的争斗想来与他毫无关系,为人正派得堪称迂腐。 最重要的是,他真是一心为了陛下。 林陈叶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在胡御史进宫之后宣召,也没计较胡御史的无心之言,就是为了好好安抚这位兢兢业业的老大人。 林陈叶等胡御史抽抽哒哒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才开始说话。 他没回答胡御史担心的谢太后情形重现的问题,反而问了他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 “老大人还记得寡人年少时窗外的那棵桂树吗?” 胡御史一怔,抬头看他。 林陈叶没有被人提及谢太后之后恤怒,他就坐在那里,虽然还是朝臣们见惯了的冷冰冰神色,但整个人不知怎么竟有了几分温和从容的感觉,没有往常那种让人紧绷的压迫感。 胡御史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被陛下发问努力在脑子里回想,越努力越汗流浃背。 现在距离陛下年少时这都多少年了,人年纪大了可是分不清年岁的。 “陛、陛陛、陛下……,臣……” 臣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好了,”林陈叶看他想得费劲,打断了他,“老大人上了年纪,记不清也是常有的事。” 陛下如此体恤臣下,善解人意,老胡又感动了,眼睛里水花就要涌现。 “那时寡人还不过十岁呢……” 第168章 来客 “玉颗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 胡御史想起来了,“这句诗词,好像是老臣曾教过陛下的。” 在林陈叶年少之时,胡御史还没有如今的老眼昏花,泣涕涟涟。他曾因秉性忠良、文采出众而教授过太子殿下一段时间。 “在教我寡人这句诗词的第二天,胡御史便不再寡人的老师了,当时书房外那棵开得正好的桂树也没了。” 语气之中颇多怀念,这其实不是林陈叶一贯的作风,他是个甚少怀念过往的人。 他的过往之中,凛冽的寒风贯穿了和煦如春的童年,使原本温暖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犹如覆盖着一层寒冰。 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不去寻觅过往,让自己一直往前。如今说起往事,语气中却有着一丝追寻和温柔。 胡御史看着这个他曾有幸教过的学生,孩童时聪颖好学,博文善记好像还在昨日。他看见更多的是他坐上那至高之位时强装出来的镇定,以及深藏在内心的恐惧。 他已经很久,没看见陛下如此轻松怀念过往的模样,就好像多年前那个最寻常不过的午后,小小的太子陛下用手接了飘落下来的桂花花瓣,问他喜欢什么花的时候了。 胡御史讷讷开口:“老臣一路行来,看见宫中有很多桂树,这是在平城宫所没有的景象。陛下如今,得偿所愿了吗?” 林陈叶脸上有种温和沉静的神采,是在过去多年紧绷高压的生活中所无法自然出现的。如今重又出现,只能是他的精神得到了彻底的放松再没有刀悬颈侧的危机感,他的身心在这段不见外人的日子里得到了充分的放松,让他能够以一种全新的姿态面对众人。 “我如今,得偿所愿。” 谢觉听见好友声音响起的瞬间,猝然闭上眼睛。心中不是林陈叶摆脱过往阴霾的开心,而是另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 那是被自己刻意掩盖却又无法遗忘的真相所带来的恐惧。 胡御史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抽泣,听了林陈叶的话站在原地半晌没说话,最后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那老臣,恭贺陛下。相必先皇和先皇后在天之灵,见到陛下得偿所愿,必然欣慰。” 林陈叶侧头,听了这话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下,竟有些少年人才有的朝气的神采。 但熟悉他的谢觉和胡御史知道,林陈叶少年时绝不可能有这种意气风发,他的少年时期,被一团名为谢太后的庞大乌云紧紧压制,不得挣脱。 话说到这份上,胡御史反倒不好再劝谏,只能说天色不早该告退了。 林陈叶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没放他走,反而要他留下用过晚膳再走。 “这……这……这这这……” 这来的时候也没说要留下用膳啊?虽然他确实很饿吧,但是这不是关键! 胡御史起身便要告退,“陛下,老臣……” 老臣虽然确实很饿,但是并不想在宫中用膳,陛下看在老臣一大把年纪还没吃饭的份上,就放老臣回家吃饭吧。 老臣家里还有人等着呢。 “胡御史还没见过贵妃吧,”陛下一句话让他哑了壳,“进宫一趟,怎么也得见了那位貌比褒姒的谢娘子啊。” “……谢陛下。” 不秀居内殿之中,谢禧身姿极其不雅的坐在榻边的绣凳上,头搁在腿上,瀑布般的长发洒落在肩,右手无聊的揪着宫绦玩。 阿花和阿草两个人在身边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说话。 片刻,林陈叶走了进来。 “让你和我出去见人还不愿意,什么时候多了个不敢见人的毛病?” 林陈叶俯下身,谢禧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 谢禧不舒服的偏头,更显示出脖颈到锁骨那一段柔嫩的肌肤。林陈叶眼神幽暗,便要吻上去。 谢禧察觉不对,手挡上去,林陈叶吻在她的手心。 谢禧蓦然坐直身体,语气恤怒,“外头还有人呢!” “那你不跟我出去?” 谢禧不知想到了什么,嘲讽一笑:“现在想让我出去了,不知是谁当初,连这座寝殿都不让我踏出一步!” “我如你意你不开心,我不如你意你也不开心。陛下,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呢? 这是还生气呢。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林陈叶将问题抛回给她。 “你脾气怎么这么大?” 虽是责怪的话语,可听不出一丝生气,反而是极近亲昵的语气,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宠溺。 林陈叶原本在谢禧面前站着,可这样他高谢禧许多,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髻,看不清她此刻脸上的表情。 林陈叶突然很想看见她的神情,是生气,还是羞怒。 他的手顺着谢禧的肩膀滑落,身体也随之动作,半跪在谢禧跟前! 若是胡御史突然进来,看见这一幕第一反应便是跪下,第二则是嚎啕大哭,哭诉陛下意志不坚,耽于美色;哭自己不堪为师,没有教导陛下动心忍性;哭谢觉长兄为父,没有做好表率。 谢觉:?管我什么事,从没有感到如此无辜。当今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的皇后殿下,难道还不能表现我身为兄长的教导结果吗? 可如今这里没有胡御史没有谢觉,只有两个对此见怪不怪到稀松平常的宫女。 林陈叶看着文弱,实际腰细腿长,衣衫下掩映的肌肉喊不含糊。可现在他半跪在谢禧身前,成了一个仰视的姿势。 从谢禧的角度看来,看见林陈叶被烛光染上温暖色彩的肌肤,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脸庞。 当真是一心一意,坚定不移。 两个人无声的僵持,上位者甘心匍匐仰望,下位者冷眼旁观不声不响。 明面上看来是这样,可事实便是眼见为实吗? 谢禧盯着他痴迷的眼神,发出一声嗤笑。 林陈叶一挑眉,“看我这样,很好笑?” “妾哪里敢呢,妾只是想起汪美人了。” 自从进宫之后汪美人欲见林陈叶而不得,只消沉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便梳洗打扮来了不秀居外,声称要拜见谢贵妃。 彼时谢禧别说是不秀居,便是方寸之地的寝殿也有多日不能出,这时候别说是个大活人要见她,就是条不会说话只会冲她摇尾巴汪汪叫的狗,她也得命人夹道欢迎,大摆宴席迎接它的到来。 谢禧刚说快把人迎进来,给我更衣,林陈叶眼都不抬一下,说不见,让人给撵走了。 谢禧当即就生气了。 人家是来拜见我的,你说不见就不见,凭什么,难道除了你我还不能见别人了吗? 她到底是来见谁的你心里不知道吗? 不管她要见谁,我现在要见她。 谢禧让阿花开宫门迎人,林陈叶让金粟关门送客,两人争执不下,各执一词。阿花和金粟站在门口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最终还是林陈叶以陛下的身份获胜,让金粟去传达了送客的命令,不然阿花就要被去掖廷服三月苦役,没有他的命令不准回来。 那一刻,谢禧真是恨透了他手中的权力。 可汪美人不愧是被林陈叶独宠过的人,是有两把刷子。 金粟回来禀报,汪美人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谢贵妃如今和陛下在一起怕是无暇见她,但她仰慕谢贵妃已久,今日不见明日来,明日不见后日来,一直到贵妃肯见她为止。 看见了吧,多的是不畏强权,宁折不弯的人。 虽然这两个词明显不适合用在这里,但谢禧仍然用他好好讽刺了林陈叶一把。 林陈叶本已令金粟传话出去,随便汪美人来,只不开门也不通传就是,闻言却又改了主意,让金粟把人带进来。 “今日我便让你看看,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看着谢禧,眼眸沉沉,带着掌控一切的权利。 第169章 你们不一样 汪美人走进不秀居的时候想,除了陛下,她应该是阖宫中第一个进入这里的人。 这样想来,陛下是不是心中仍然想着她念着她,只不过如今谢禧刚来的新鲜劲蒙蔽了他的双眼,但是内心深处,她依旧是不同的。 不然,为何只有她可以进来,旁的人就连皇后都不许进。 林陈叶有没有被蒙蔽不知道,汪美人可真是被二两猪油糊了个满心满肺。 从比头发丝还细的地方寻找林陈叶心里尚且有她的证据。也不想想,他心中若真的有你,即使出于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不能见面,派人传个话总可以吧。 毕竟,他可是连一直相敬如宾的皇后殿下都让人给捎了话:一切都好,勿念。 虽然听着像是让皇后不要来找他的意思,起码让皇后安心。 汪美人进来的时候林陈叶还没有出来,她低着头悄悄看了一眼不秀居的陈设,并非如传闻中的那般华丽非凡、金砖玉砌。 不是说陛下宠爱谢贵妃到了令人昨舌的地步,金砖铺地,白玉为墙,便是夜晚照明用的烛火所燃的灯油也是用鲛人油制成的吗。 如今看来,所言非实,只是宫人们以讹传讹之故,陛下待她,并未与任何一个妃嫔有何区别。 只是现在格外得宠些罢了。 既然认定谢禧不是陛下命中注定的真爱,不秀居的一切在汪美人眼里便和来时的设想大不一样。 进来之后两名宫人直愣愣站着,也不奉茶也不看座,真是不知礼数。 这么大的宫殿也没摆个好看的摆设,她在平城宫里的宫殿正中,可是摆了一个二尺多高的珐琅盆红珊瑚盆景,枝叶繁茂,鲜艳润泽。 汪美人进宫之前家里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商户,因为兄长汪远科举高中被陛下赏识,汪家这才跻身为平城上层之列。 因此汪美人在家时最常听的便是市井之中的评书,听那些王侯将相为美人折腰,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平常没事也爱看那些情节跌宕起伏的戏本子,戏本子里最爱说的便是有某某大人物因为不得已的原因伤害了心爱之人,可是迫于大计无法如实相告,只能将计就计做出一些伤害心爱之人的故事。 她小时候还对这些故事深信不疑,觉得那些坏人真是可恶,让两个相爱的人经受许多折磨才能终成眷属。渐渐大了经历了生活的困苦,再看喜欢至极的话本子时却又有了别的感悟。 要说那戏本子里说的因为一些难言之隐就对心爱之人非打即骂的主角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做什么大事要让女人来担。 再说为了迷惑敌人却又对伤害女主角的那些恶姐姐坏妹妹笑脸相迎,给她们荣华富贵。那当英雄好汉的爱人也不是什么好差事,还不如当个坏女人,享荣华富贵。 汪美人仅仅见了谢禧宫中的摆设便浮想联翩,等林陈叶牵了谢禧出来也没瞧见,还是身后的侍女提醒她的。 “妾拜见陛下,拜见贵妃。” “起来吧。” 汪美人抬起头,第一眼不是看她想了无数日日夜夜却不知其容貌的谢禧,而是陛下。 她自认为是真心心悦陛下,与后宫中那些趋炎附势和为了家族进宫的人都不一样。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眼下真的到了秋天,她已有多日不见陛下。 林陈叶对她眼中明送的秋波毫无反应,只“嗯”了一声,便带着谢禧坐下了。 汪美人眼睁睁看了陛下许久,林陈叶却仿佛无事一般坐着,再没说过一句话。没办法,汪美人只能把话引到谢禧身上。 “妾年岁尚小,娘子离宫之时还是个只知玩泥巴的垂髫小儿。但妾久闻娘子大名,自来到新城之后一直无缘得见深以为憾,是以这才几次三番来求见,请娘子见谅。” “不妨事。” 可算见了一个新鲜面孔,谢禧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呢,更不察觉出她话里话外说她老。 便是听出来了也是事实,她还能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不成。 汪美人告罪完之后起身,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谢禧的容貌。 早就听闻谢贵妃自年少时便有倾国之姿,否则如何一入宫就封为昭仪,即使这其中有八成是因为家世,也有两成是因为容貌吧。 眼下细细看来,倒是…… 名不虚传。 谢禧今年已有二十三岁,依照汪美人的年纪来说自然是年老色衰。毕竟天下男子都喜欢年轻的,越年轻越能彰显自己的能力。天子的后宫最不缺的就是花一样年华的女子,就算她长得倾国倾城,照样花无百日红。 可谢禧这些年虽然流落在外,既没有琐事磋磨, 更没有生育之苦。虽然她有一段时间确实是被逼得不想活了,但后来又好了啊。 采阳补阴,万古良方。 可以这么说,谢禧这些年来无论心境如何,抑郁过,纠结过,手足无措过,前路迷茫过,就是没穷过,没苦过,没被生活打压过。 她完全就是一朵被人养在温室里,没经历过风霜雨雪的娇弱花朵。 至于那些日子的寻死觅活,那是花不想开了,和外部环境搭不上边。 所以现在呈现在汪美人面前的,是一个养尊处优十几年、没吃过苦,手上没茧、眼里没活、心里没人的,谢贵妃。 她身上那种不易察觉的高高在上,甚至和陛下有几分相似。 她看谢禧入了神,谢禧虽然觉得不妥,但仍是任由她看着。 “汪美人。”林陈叶提醒出声。 “妾失仪,”汪美人赶忙请罪,“妾第一次见贵妃,被贵妃风采所折,一时失神冒犯了贵妃,请陛下赎罪。” “不妨事。”林陈叶学着谢禧刚刚的样子回答。 谢禧许久未见新人很是开心,虽然不知道林陈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汪美人能进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她真的很久没有见过属于外面的痕迹了。 谢禧将汪美人留下用膳,汪美人看了林陈叶一眼,询问他的意见。林陈叶坐在上首,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搭话。 谢禧等得不耐烦,生怕汪美人迫于林陈叶的淫威之下不战而降又改变主意不饿了,拍了他一把,让他快点。 林陈叶回神,懒懒说道:“那便留下吧。” 于是汪美人便留下等着用膳。 她一直看着陛下和谢禧的举动,等初时觉得没什么,等看到谢禧居然敢拍陛下时,汪美人脸上的肌肉跟着跳了一下。 而陛下居然毫无反应,这可是大不敬之罪,怎可轻轻放过。 陛下真是被美色迷住了眼。 她预备等用膳的时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陛下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思念他。 没想到根本没等到那个时候,林陈叶就让她回去了。 顾忌着外人在场,谢禧把那句“你有病啊”生生咽了回去,但手中紧紧攥着的象牙箸暴露了她的情绪。 “陛下说笑呢吧,不是您金口玉言同意汪美人留下用膳的吗。” “妹妹不必在意,陛下说笑的。” “汪美人,你觉得寡人是说笑的吗?” 汪美人迟疑着开口,“陛下、陛下怎会、怎会……” “那便走吧。” 冰冷的话语响在耳畔,汪媛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颤抖。 她忍着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行礼,“妾告退。” “你为什么要羞辱她?”谢禧几乎是质问,“若真的不愿意让她进来大可从一开始就不要让她进,为何要这么羞辱她?” “还是想说,我其实和她一样,只不过你现在喜欢我,所以才能容忍我。” 林陈叶告诉她答案,“你们不一样。”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谢禧对林陈叶没个好脸色,连敷衍都不愿意。 “一个汪美人,比不过你的阿兄和姐妹?他们可都在外面等着你,不去见见?” 谢禧偶尔会有的大不敬的心思,不是毫无缘由。真的对得起林陈叶的所作所为。 谢禧突然问了林陈叶一个问题,“陛下没把汪美人放在眼里,宴席摆好让她离开。可为何不让阿兄他们离开呢?” “在陛下心中,他们和汪美人是不一样的吗?” “怎么会是一样的。” “不都是人吗,哪里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