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没有谋杀》 序幕 风云乍起 1 云霾低垂,空气憋闷,一场暴雨眼看就要倾泻而下。 日本首都东京,池袋区。 “阳光城”摩天大厦群高耸入云。突然,一个男子出现在大厦高层,他身躯紧贴着号称“阳光八十层”的主厦墙壁,伸开健壮的四肢,开始向令人目眩的顶端攀登。 时值上午9点30分。门警佐藤一平立即发现了这一惊人之举。 自从新宿的住友大厦被一个行状怪僻的家伙攀爬的事件发生后,这座闻名世界的“阳光大厦群”更是防范森严,固若金汤了——1楼的铝制窗架外面全都安上了电丝网和碎玻璃之类的障碍机关。然而,眼前这个男子却已越过层层屏障,攀着运送垃圾箱的管道直向顶端爬去了! 陡直的、光秃秃的墙壁,望一眼就会不寒而栗。 “喂——快下来!太危险了,快下来啊!” 佐藤大声疾呼。 身穿薄薄运动衣的男子干脆撒开一只手,摆出一副三点固定式的登山架式,望着他脚下七、八米的佐藤竞嘿嘿大笑起来。 “啊?外国人?” 深褐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太阳烤晒过的脸庞上一双蓝色的眼睛烁烁发亮,这是个年仅二十岁左右的欧洲血统青年。 饱经世故的门警此时也惊恐万状,这个不明国籍的莽小子的举动委实令人迷惘莫解、不胜惶惑!霎那间,佐藤心里不由一阵颤栗:今天要出人命了! “快下来啊!摔下来就没命了——!” 任你怎样大喊大叫,外国人却置若罔闻,又继续攀爬了。 “他大概不懂日语吧?” edownedown!”这次佐藤改用英语呼叫了。 没有奏效。外国青年充耳不闻,毫无反应地一个劲向上拱着身体,竭尽全力的呼喊劝阻反倒象在给他鼓劲。 佐藤扑向值班室,抓起电话。 “呜——”警车呼啸而来,救护队带着大海绵垫,大网兜也随之赶到。 这个怪僻的家伙已经爬到了距地面二百多米的高度。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因这一惊人之举立刻吸引了数千名围观者。 举目望去,魁伟的身躯成了一个小黑点,宛若一只附在墙上的小爬虫,在不断地向上蠕动。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东京警视厅搜查一科的前川警部带领一队警察赶到现场,他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小黑点的一举一动。这位身材高大的警官从学生时代起就是登山运动爱好者,新宿住友大厦攀爬事件发生后,他受命专门从事高层楼房非法入侵案的研究,可谓是此道的专家了。现在,他犀利的目光直盯着小黑点的四肢动作——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青年已到了最后关头。 攀爬的节奏完全乱套,双臂只是下意识地划动着,显然,他已精疲力竭,他已拼出最后的气力了——还有五十米就是顶巅。 俯身下望,千仞之下,万头攒动,群情哗然,交通淤塞,人越挤越密,车越停越多,喇叭声,警笛声,喊叫声交织一片,令人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突然,一阵可怕的啸声从远处响起,接着霹雳一声炸响,天空闪出一道电火。顿时,狂风大作,发出暴烈的狂吼、撕扯着围观者的衣衫,翻旋、滚动着一团团的尘埃…… 然而,把这个青年从半空中救下来的妙法仍然没有。这幢巍巍耸立的大厦,每扇窗子都是固定死的,室内室外完全隔绝。 眼下,只有从顶层放下一根长绳,把他的身体系好后再拖上来,只有这一着了! 于是,动作敏捷的救护队员乘电梯飞速地来到了大厦顶端的平台。 救护用的绳索垂直地放了下来。“喂——!抓紧——!” 救护队员高声地用日语吼道。地下的网也同时张开了。即使是不懂日语的外国人,对于此时此刻为何要放下长绳,理应是明晓不误的。 呼喊声随着呜呜的风声传入冒险家的耳朵,霎那间,他条件反射地抬头向顶上望去。 救护用的绳索,在距他头顶不足十米的地方随风摆动。 2 “真奇怪,他怎么还是不理不睬呢?”一直举目凝视的前川警部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位冒险家继续沿着超高层大厦的墙壁向上爬着,大风猛烈地摇着他的躯体,小黑点在空中晃动着,象抛向天空中的一粒小石子,毫无声息地在灰色艘布上划着直线。 “啊!——”高空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 前川的心悚然一紧,不由自主地飞跑起来。地上已张开的网,有人牵着在移动。“如果落在网上就好了!” 接下来的事谁都可以想像。可怜的冒险家的身体被大厦顶层的那股强劲的风戏弄着,象一片小小的树叶飘荡着、旋转着,终于擦着救护网子的边缘摔了下来。 粘乎乎的、混着血的胃液从口中喷射出来,冒险家已经断了气,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前川警部跑了过来。训练有素的十几名警察飞快地组成一道人墙,围着已变成一堆垃圾的这位奇异的外国人的尸体。 “哗——”看热闹的人们不顾警察的拦挡,象开了闸的潮水涌过来,局面一片混乱。 “真是咄咄怪事呀……”前川万分惊奇地看着尸体。前川的儿子弘读高中二年级时,曾在一次危险的登山运动中摔了下来。因而前川的神经分外敏感这类攀爬事件。今天,他亲眼目睹了坠死的惨状,不禁心惊肉跳,往事倏然在脑海浮现。 既然冒险家已死,救护车也无须准备了。警察以及蜂涌而至的新闻记者们从各个方位摄下了死者照片。闪烁不停的镁光灯当然也如实记录下他在攀登起点上留下的痕迹。将来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前川等人首先要做的工作就是务必确认死者的身份。虽然攀登大厦的目的显然不象是非法侵入,但在这外国青年的背后是否有非法行为的唆使者呢?这股幕后黑势力何许人也?有何意图呢?为了搞清这一切,搜查是不可缺少的。 然而,检查尸体的警官们大吃一惊。这个外国青年身上一无所有,没有任何能够证明他身份的物品。 钱包里面,仅仅只有两美元五十三美分的现钞和五百二十日元的现钞,除此而外,空无一物。看来早已有所准备。他不带护照,是考虑到爬上大厦仍要提防遭警察逮捕的厄运,而事先放在旅馆了么? 只有那件代替登山服的薄薄运动服留下唯一一个线索——上面有用黄线绣成的“ap·ru”四个字母。 “噫?这是什么意思?象是某种词汇的缩写,ap意味着什么呢?”前川十分纳闷,百思不得其解。提到ap,他首先联想起美联社ap电台。这家伙是ap通讯社东京分社的人吗?ru这两个字母又是什么意思呢?人名的缩写? 前川警部立刻与美联社取得联系,对方回答:东京分社查无此人。 这位国籍不明、行动怪僻的青年从“阳光八十层”大厦上摔落的消息,霎那间传遍了日本列岛。随着电视台、电台的反复播放,或许会有个把知情者来向警视厅提供线索吧。如今,警方只有寄希望于此了,他们在焦急地期待着。 同时,在医学院还进行了尸体解剖。 事先的判断是:由于疏忽和疲劳而失去平衡以致摔落,并且,当处于攻击状态时,也有可能服用了兴奋剂之类的药品而失去正常理智。解剖结果:正如事先判断的那样,死者生前服用了一种吸收率极高的剌激性药物,由于药物迅速在体内分解,至今已无法断定究竟为何药。“也许是国外新生产的激素类药吧?”前川推测。 “无论如何,必须弄清楚身份,否则案情将无从下手!” 入夜,前川警部难以入眠,他翻来复去仔细察看死者那件运动衣的每一部位。突然,他发现在衣服口袋的夹缝中有一张二厘米宽长的四方形纸片,纸片太小,所以翻了几次口袋后才被发现。 “这是什么玩艺儿?” 小小的纸片只能用摄子夹着看。 “也许是报纸吧,也可能是书的一角。从纸质来看,倒象是书之类的印刷品。”连夜进行鉴定的鉴定员说。 “我仔细瞧了瞧,这不是日本文字吗?这个外国青年看来是懂日语的喽!”前川警部颇为得意,他很高兴自己的发现。” “唔,而且还是日本古文哩!”鉴定员留意到这一点。 “什么?古文?”前川怀着好奇的心情又一次仔细地察看纸片,纸片上清晰地映出“逝者如斯”四个字来。 3 学生时代,前川警部的国文成绩在班上就算得上出类拔萃了。考试合格时的欣喜情景常给他带来甜甜的回忆。类似“逝者如斯”这样的句子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一眼看出绝非现代文。 不过,他对古文总提不起兴趣,这四个字也就很难使他发挥卓绝的想像力。 “啊!这不就是鸭长明作的《方丈记》中的一节吗?‘急湍若奔,浩浩澧澧,飞沫迹敛,逝者如斯’。嘿!这个我还是记得的罗!” 鉴定员小泽笑起来:“对啊!你的记忆力蛮不错咧,后面的还记得么?” “如果这是《方丈记》中的章节,那这外国青年的日语能力可就呱呱叫了!” “奇怪的巧合,西洋人竟和《方丈记》有瓜葛……” “正因为如此,这纸片说不定是条重要的线索呢。我看先把《方丈记》的不同版本收集起来查对一下,看看这片纸是哪本书上的。” 前川对意想不到的发现感到异常兴奋,他不停地搓着手。 转眼间,他们就收集到了十五种《方丈记》版本,前川警部和鉴定员小泽一起,对每本书进行了仔细的核对,力图查出有与纸片相符的铅字体和纸型。 很快,他们如愿以偿。一本小型文库本,a社出版发行的《方丈记》无论从纸型和铅字体均与该纸片相符,纸片是书中第75页的一部分。 谢天谢地,小纸片的出处总算查到了。可这外国人何许人也?究竟为何要把这小纸片装在口袋?而且,仅撕下一角又为哪桩?前川越来越迷惘。这样小的纸片根本不适合放在口袋呀? 可以断定,这张奇怪的纸片绝非毫无缘故地装入口袋,说是这怪人故意把书撕碎也难解释得通,如此难题,委实令人头痛。 (……不,等一等,或许这件运动衫根本就不是他的,而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假如这样,那就麻烦了……) 警视厅完全陷入一片迷茫之中,仅仅靠一件装有《方丈记》碎片的运动衫,案情侦察根本无法推进! 一天过去了,尸体无人来领,四处忙碌的警察们仍在捕捉着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终于,第二天,一位自称是死者父亲的人出现了。 4 出现在前川面前的是个身高1米8左右、自称为琼斯·普雷顿的魁梧男子。 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着他的头衔——美国航空公司wal有限公司高级工程师。并且,他能说一口非常流利的日语。 “我是从电视新闻中获悉这一消息的,大概是我儿子萨姆鲁,我很想看看遗体。” 普雷顿眼窝深陷,凶禽般的目光咄咄逼人。 为慎重起见,前川事先将萨姆鲁的相貌、身高等情况一一作了盘问,普雷顿对答如流,看不出破绽。 萨姆鲁是密执安州立大学历史系的学生,酷爱登山运动,说是今年夏天无论如何要征服富士山,于是,一星期前他只身来到日本。 “那么,他懂日语吗?”前川问起这令人关切的问题。 “不,完全不懂。”普雷顿回答干脆。 “噢?有这种事?”听到这样干脆利落的回答,前川本想问萨姆鲁能否读懂《方丈记》的欲念一丝也不复存在了。 前川领着普雷顿去确认解剖过的尸体。革然内脏破裂和周身骨节摔脱,但死者面容仍清晰可辨。 “是他,没错!”普雷顿刚掀开白布一角,就立即肯定地回答。他毫无悲恸之色,甚至连说话的语调都没变。 这个美国人或许性格坚强,或许镇静异常,从他冷漠严肃的神色上看不出一丝感情的变化。 前川面带疑虑,慢吞吞地说:“我想问几句。” “请吧!”普雷顿商大魁梧的身材给人一种压倒的威严感,甚至使人想起拳击运动员。 “贵公子来日本之前,就决定攀爬‘阳光大厦’吗?” “我想不会,只听他说想登富士山。” “他在日本什么地方落宿?” “大阪公司,我的家。” “是wal吗?” “当然。” “这么说来,萨姆鲁是来到日本后才想到去爬大楼的,是吧?” “有这种可能。到日本后,太概听到过有人爬高楼的事,他便跃跃欲试吧。” 看来,纽约的青年人攀爬高层建筑是司空见惯的平常事了。 “噢,情况大致清楚了。还有件小事想附带问一下,贵公子穿的那件藏蓝色运动衣,是他自己的吗?” 尽管前川警部竭力扮作漫不经心的模样,一直镇定自如的普雷顿还是倏地一下惶恐不安起来,他明显地失态了。 “啊,不,那不是……” “那么,是您的吗?” ap·ru和琼斯·普雷顿的发音毫无共同之处。 “不,也不是我的。不过……我想也许是我儿子把公司的衣服拿来穿的。您干嘛要问这个?” “是这样的,由于我们当时不了解贵公子身份,就检查了运动衣,结果,我们在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印有日本古典文学名著的小纸片,既然贵公子对日语是一窍不通,想必运动衣的主人就是日本人了。” “唔,这样……”普雷顿支支吾吾,闪烁其词。 “这篇古文,是距今约七百多年前的日本人写的,普遍的美国人很难对此感兴趣,所以本职方提出这种疑问。” “这篇古文与我们毫无关系,请把衣服还给我吧。”普雷顿恢复常态。 “只是破得厉害……” 前川警部点点头。《方丈记》和外国人之间的关系似已明瞭,但言谈中普雷顿为何那般惊慌失措呢?前川心里淤塞着,一个疑问接一个疑问在他头脑里盘旋,盘旋…… 第一章 列车奇遇 1 一色升从座席上站起来,看着手表。十六点十分。“光72号”列车如果正常运行,预计十八点零八分抵达东京。 他觉得有点口渴,于是慢慢走向9号餐车,想去喝点什么。一色升现为《历史问题》月刊杂志的副主编。总编向坂先生由于身体欠安,委托他出差去向一位学者约写一篇重要的稿件。 他刚刚去了京都的岚山,拜访了有名的京北大学教授仁科先生,得到了他撰写的稿件。 一眼望去,新干线列车绿色车厢里寥落无人,空空荡荡。 当他步入11号车厢时,突然止步了,一张异常熟悉的面容意想不到地扑入他的眼帘。这不是他大学的老师宇贺神亮二吗?这位前辈现任私立横滨郊南大学文学系副教授,眼下,他正出神地看着膝头上放着的书。 “您好哇!”一色升走上前寒喧道。 宇贺神听到声音,侧过头来含笑额首。不过,神色似乎有点勉强。 “先生就您一人吗?”一色升躬躬腰问。 “唔,是的。贱内在名古屋下车了。”宇贺神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按摩着前额。 一色升一眼瞅见宇贺神座旁放着的一条女用手帕。这条漂亮的手帕可能是女室下车时忘记带走的。 “是夫人的吗?”一色升拿起手帕。 “对,是的。”宇贺神微微发窘。 宇贺神之妻纯子是一色升的同窗好友,是一个感情奔放、性格开朗的女人。这一点一色升是很了解的。 “我想去餐车喝点咖啡什么的。”一色升说。 “不忙,呆会有人会送过来的,坐下聊聊吧,你是出差吗?” “是啊,我刚刚从京北大学的仁科教授那里……”“是岚山吗?”宇贺神一下打断了一色升的话。 “对。我为了拿到他撰写的稿件,一共住了三天,并且支付给他了一笔相当可观的稿费。其实,编辑部的经费并不宽裕,稿酬标准似乎高了点。”说着,一色升在宇贺神身旁坐了下来。 “不过,仁科教授对南北朝的研究确有独到之处啊。” “诚然如此。” “他的文章往往有一种大学问家的气派。” “是的。不过写作手法略嫌陈旧点。算了吧,不谈这些。您今天上哪?和夫人一起去拜见岳丈老人吗?”一色升问。 “哪有闲工夫。我一直在潜心研究《方丈记》好久没去日野的方丈庵古迹了,眼下正准备去看看。贱内也要去京都买些土产之类的东西……” 著名古典学者鸭长明居住过的方丈庵旧址,位于靠近京都的醍醐寺附近。一色升为了研究中世纪文学,曾带领一群摄影爱好者去过那里。 “情况还顺利吗?”一色升对此有点兴趣。 “唉,有人在与我争锋夺缨,唱对台戏呀!”宇贺神把嗓门压得低低地说。其实,疏疏落落的车厢里,即使用平常语调也不必担心被人听见。 “怎么?有人与您作对?是大学、系里面的学术论争吗?”一色升马上作了如此联想。 宇贺神点点头,用自嘲的口吻说,“大学可实在是个刀光剑影的是非之地啊。表面上风平浪静,一团和气,实际上是勾心斗角,危机四伏,特别是被老教授们盯着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己容不得自己了……” 2 正说着,列车乘务员推着食品车过来了。一色升要了两杯咖啡,两人一边喝着,一边继续谈话。 “这些事情与《方丈记》有什么直接关系呢?”一色升关切地问。 “你是知道的,我虽说是一个日本古代文学研究者,但绝不想把自己禁锢在考证古代训诂的圈子里。对于文学作品产生的时代背景,历史渊源等,我认为都有必要进行深入而细致地探讨。但是,大学里有权有势的村本教授一伙却竭力反对我的主张。” “噢!就是说,与《方丈记》本身并投有直接的联系。” “有哇!我提出我的学术观点,就是想在这方面给村本教授以反击。” “那么,您从历史背景的角度去解释《方丈记》,和以前的解释就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了?” “的确如此。” “真有意思,能讲讲吗?” “行。”宇贺神眼光一亮,“如有必要,我的论文就请《历史问题》登载一下行吗?” “那没问题,这可是个发行量很大的学术刊物喽!您谈谈您的《方丈记》研究是从何入手的。” “首先,方丈庵古迹的真伪是个谜,我对此持怀疑态度。” “古时僻静之隅,现时繁华之地,沧海变桑田嘛!” “其次,最令人扑朔迷离,捉摸不定的就是《方丈记》的书写方式,我认为,这篇著作是鸭长明一天之内一口气写下来的。证据只要看看笔体就明白了,很显然,这不正是那种龙飞凤舞的狂草体吗?” 说着,宇贺神从书中抽出几张照片,递给一色升。 “这是我从大福寺本上摄下的。被称之为国宝的鸭长明手迹,在古籍文献中可信度最高。”一色升仔细地盯着照片。 宇贺神继续娓娓而谈: “我觉得,这龙飞凤舞的字里行间,仿佛潜藏着更深一层的奥秘。《方丈记》的内容你全部看过了没有?” “没有。实在难以启齿,学生时仅从教科书上见到一点点。”一色升有点脸红了。 宇贺神毫不在意地继续说:“这里面确有不可思议,令人费解的地方。经过长期地潜心研究,我得出这么个结论,就是说,《方丈记》这篇著作所描写的决不是表面的内容,它实际上是一篇特殊的暗语。也就是说,作者鸭长明在紧急情况下利用《方丈记》的形式写密信,准备转交给某个人。”宇贺神一字一顿,说出这段出人意料的话。 3 “密信?”一色升大惊失色,这篇宣扬“诸行无常”“人世短暂”的古典名著竟然还潜藏着另外一层意思,是一封密信。 “您……是否又找到了什么依据?”一色升问。 “现在还不能作确切回答。不过我在日野考证方丈庵旧址时,忽然想起清水这个人,他就住在镰仓附近的丹海山脚下。”宇贺神一边眺望窗外景色,一边说道。 “清水……真有趣的名字,是什么人?” “此人现在务农,祖祖辈辈以农为生。据说他家祖传有镰仓时代的古籍,但究竟是谁,从何时开始传下来等尚不清楚。关东大地震时埋藏着这些古籍的山林突然发生崩塌,这些东西从此就销声隐迹了。” 一色升对此怀有浓郁的兴趣,他急忙问道:“除此之外,一切线索全断了?” “听说还有一件用古文字记载的典籍藏在清水家的破仓库里。美军b29空袭横滨的夜晚,途中向清水家扔了一枚炸弹,恰巧把仓库烧毁了。遗憾哪,假如这些东西还在,将会有多大的帮助啊。奇怪的是,近来有人又说清水家还藏有大量的《方丈记》古版本。” 宇贺神一面悠闲地嚷着咖啡,一面观察一色升的神态变化。 一色升已被娓娓而谈的故事情节所吸引,他出神地望着宇贺神。 宇贺神站起身来,从货架上取下旅行包,抽出一本新潮版文库。 “还有一个问题也请你注意一下。”宇贺神打开书。 一色升的视线集中到书本的第99页上,上面这样写着: “世事沧桑,鸭长明已幡然一老,当时他已看破红尘,怀着厌世之情,隐匿进日野山方丈庵。建历元年秋,不知出于什么动机,他去镰仓拜访了将军源实朝。” 宇贺神又说道:“按当时的历怯,十且十三日已进入严冬。就算是接受邀请,然鸭长明已出家,为何要不辞辛劳长途跋涉去镰仓呢?” “这……”一色升愈发莫名其妙。 “还有,鸭长明为什么要在赖朝的忌日那天含泪吟读他自己的诗歌呢?依我之见,他在庙堂柱上刻下自己的诗,一定是给读这诗的人,也就是实朝的隐文。” 宇贺神讲得玄而又玄,神乎其神,一色升如人五里雾中。 “哎呀,您何时能解开《方丈记》的哑谜呢?” 宇贺神那诡秘的语调,鲜为人知的引证材料,愈加激发了一色升的好奇心。 “今天我们的谈话,关键之点就是《方丈记》的特殊阅读方法,这是打开迷宫的钥匙。回家后我要一鼓作气、快马加鞭,尽快研究出结果。一旦成功了,我就能给那些教授们以有力的回击。哈!即使我不能很快擢升为正教授,他们也不致于小看我,至少我也可扬眉吐气……” “虽然我对先生学校的事情尚不详知,可《方丈记》之谜确是饶有趣味的研究课题,请允许《历史问题》月刊首次披露先生的研究成果吧!怎么样?我们现在就谈妥!”一色升迫切希望宇贺神将刚才的许愿付诸实现。 “这……”。”宇贺神眉头皱迭,心事重重。 “您如有什么要求,请提出来,我一定尽力去办!” “不,并不是说需要什么特别条件,只是……发生了一件令人心烦意乱,惶惑不安的事。” “什么?心烦意乱,惶惑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色升现出惊讶的神色。 宇贺神并没有直接回答。他默默不语地将膝盖上的那本书拿起来,翻开末尾的一页,递给一色升。 那是《实朝考》的一页。 4 “先生,您为什么这样抑郁消沉呢?”一色升注视着双颊凹陷、颓败憔悴的宇贺神,他怎么也不明白宇贺神为何要他看这一页。这是张年表。 “我挂念着鸭长明死去前后的情形。”宇贺神突然降低音调,含糊其词的说。 “喔。” “请看年表。那天是建保四年六月八臼,难道是偶然的巧合吗?死去的前后几天,实朝将军在法花堂做佛事,明白吗?说是不可思议的巧合也好,当实朝得知鸭长明已死的消息后,立刻意识到在日本呆不下去了,因此作了西渡宋朝的准备……” “噢!原来如此,就是说,实朝和京都的鸭长明互相联络,暗地里在合谋干一件什么事情。可是,鸭长明突然死去,他便感到大计难成,于是就逃离日本。但为时已晚……”一色升恍然大悟地说。 “对。如果此项推论能够成立,将是一个重大突破。不过,我心情忧郁,并不是替古人担忧,那毕竟是木已成舟的过去事。” 说到此,宇贺神的面部阴影更加沉重了。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认为,滔滔的历史长河总有一天会告诉我们——鸭长明是被人暗杀的!” 宇贺神一语道破天机。 “……” “的确,鸭长明当时已近暮年,但史籍中丝毫没有关于他死因的记载。他既不属于风烛残年、寿终正寝,也不属于病魔缠身、郁郁而死,他的死,我总感到与实朝有什么瓜葛。” “您过虑了吧?”一色升除了说这类话外,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词语。 “也许。不过,我之所以焦灼不安,如背芒刺,因我已经预感到自己将落得与鸭长明同样的下场!” “什么?” 一色升又一次惊讶地注视着宇贺神,宇贺神面部棱角分明、潜藏着一种古代武将所具有的勇猛气度,一色升的那种忧柔寡断的举止行为与他相比,显得格外地女人气。没想到凛凛武气的宇贺神竟流露出“自己将被人暗杀”的意思。 “甚感突兀吧?” “不论是谁都会不胜惊讶。您身为横滨郊南大学的副教授,怎么会遭人暗算呢?” “唉,一言难尽……” “来自教授方面,还是出自学生?” “一时说不清。假如我突然去向不明,就肯定遇害了。” “为什么呢?”一色升紧追不舍。 “迄今为止,很多迹象已经表明了,所以一直折磨着我的敏感的神经。” “这是自然的事,到底有哪些迹象呢?”一色升一定要刨根问底。 “比如一封信吧,嗳,本不打算给你看。既然话已说出,你就看看吧。” 宇贺神再一次打开黑色皮包,从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一色升。 一个普通的女性用白色信封,正面用打字机工整地打着宇贺神的姓名和地址。背面没有发信人姓名和地址。 “可以看看吗?” “请。” 一色升打开信封,抽出信笺,整张纸上什么内容也没有,仅仅只是在正中间,恶作剧似的印着一个硕大的“杀”! “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字好象是用橡皮章印上去的哟!”一色升有点惊慌地嚷起来。 “这是发信人为了掩盖笔迹,挖空心思搞的一手。” “要杀您,这可是恐吓信啊!” “此外别无他意!” “你报警了吗?” “没有。一桩小事,弄不好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但您也不能整天自寻烦恼哇!无论谁收到这类信都会惶恐不安的啊!” “如果算作恶作剧,你不觉过于缜密周全了吗?” “是的,我正这么想。这封信的邮戳还是京都西阵邮局的。”一色升认真地看过邮戳后说道。 “是的,是在京都投递的。” “京都也有恨您的人吗?” “目前尚未发现苗头。也许制作这封信的家伙特意跑到京都去发的。” “有道理。您太太不也是去京都买什么吗?”一色升忽然想到宇贺神的妻子——纯子。 “啊,贱内也知道这事。她提醒我去西阵邮局问问,也许能查出什么,唉,纯粹是白费力气!” “原来如此。怪不得您们俩一起旅行罗。” “假如仅此而已,还不至于如此惶惑不安,还有可怕的事罗!”宇贺神将信装进信封,非常气恼地说。 “怎么?还有其他的恐吓吗?” “有!有人接连不断地打电话来。” “打电话?” “是啊!”宇贺神面色恐惶地点点头, “打电话的家伙说些什么呢?” “奇怪的是,电话一通,一句话也不讲就咯嚓一声挂断了。也许怕人知道了通话地址吧。不断的电话骚扰,弄得我神经衰弱,整天昏头昏脑……” 至此,一色升总算明白宇贺神精神沮丧、憔悴不堪的缘故。 “真是可恶。说是电话公害,倒不如说在搞暴力恐吓。总该想个法子才好啊。” “真不知怎么办。” “您不能来个反调查?” “有时候又长时间不来电话,从何查起呀!” “唔,这是谁干的呢?”一色升若有所思。 “不太清楚。我已意识到,现在我身不由己地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深渊……” “千万别这么想。这不过是个暗示,也许对手的目的不过如此而已吧?千万别自寻烦恼。” “贱内可受不了这样的恐吓,整天惶惶不安,如惊弓之鸟,家里已形成分裂的局面了。唉!”宇贺神长叹一声。 话题从鸭长明的《方丈记》研究开始,竟意想不到涉及到家庭内的纷争,引出一串令人心寒的事端,此时此刻,安慰先辈的话语,一色升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光”号列车发出震耳的轰鸣声,开始跨越滨名湖上的铁桥了。 第二章 古寺怪尸 1 七月十四日清晨,天空云霾遮蔽,显得分外灰暗阴沉。 大阪市西北郊星罗棋布着农业灌溉用的贮水池。其中最大的,取名为“昆明池”的贮水池是二百年前一位名叫山崎昆明的农学家设计的。“昆明池”水面宽阔、碧波万顷,宛若天然的大湖。为了防止水土流失,堤边栽满了榆树和山毛榉,愈发显得蔚为壮观。 两年前,昆明池附近兴起了“建房热”,开始出现被称之为“昆明新市区”的中高层市民住宅。虽美其名曰“昆明新市区”,而这片住宅群仅有一条商业衔。由于房屋售价合理,并采取分期付款方式,故欲购者十分踊跃。其中的三分之一已经被东京sk化学公司包下,分给了一部分愿意在市郊居住的公司职员。 清晨五点半光景,sk化学公司职员松田谦和他的儿子——中学一年级学生丈太郎带着棒球器具一起向昆明池畔跑去。 距昆明池五百米地方有个小丘陵,丘陵脚下有个常乐寺。松田谦父子就是要经过昆明池到常乐寺去。 明治末年以前,常乐寺曾是禅宗的一座重要寺庙,因而闻名遐迩。当时,香火鼎盛,香客云集,后来出其不意的一场大火把正堂的厢房毁于一旦,加之住持一死,偌大的常乐寺便日趋没落,最终断了香火。如今是断璧残垣,杂草丛生,无人问津,一派荒芜颓败景象。 常乐寺内目前还残留着一座江户时代的古塔,名为“三重塔”。不过,这里已成为松田父子练习棒球的极好场所。 每天早晨稍稍小跑一阵后,打一会儿棒球。爱好体育运动的父子俩,打棒球成为他们每天早晨的最大乐趣。因此,从练球困难的东京繁华区搬到风景秀丽的昆明池畔,他们感到象进了天堂一样。 “喂!今早我们练练飞球吧!”当他们跑到荒芜人迹的常乐寺内时,松田对儿子嚷道。 “行啊!爸爸,您发球啊!”丈太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噫?这地方是谁撒了这么多好砂子,昨天还没有哇!”松田看着地面,有点奇怪地说。 “对呀,我记得昨天还没有的。不过这给咱打球提供方便了!”丈太郎喜形于色。 松田谦也没有再往下想,只见他抬起手腕,把球高高抛起,球在空中划着一个很大的抛物线,直飞对面。 丈太郎摆出接球的姿式。球形成一个小黑点,仿佛在空中稍停了一下,接着又掠过三重塔,坠落下来。 身高与父亲差不多的丈太郎是个健壮的运动员,他漂亮地接到球后,马上又打给了父亲。 “好球!这回,我可要给你个曲线球啦!” 松田这次把手腕抬得更高,把球抛向天空。 2 球有力地在天空飞行。一阵风吹来,它在掠过三重塔塔身顶部时,突然改变方向,直朝塔身内撞去。 “糟了!”松田和丈太郎几乎同时大叫起来。 球带着一股冲力,碰到塔的角檐,仗着弹力又跳过三重塔二层楼弯曲的雕栏,转眼间不见踪影了。 “球掉到三重塔上去了啊!”丈太郎急得要哭地大声叫嚷。 栖息在塔顶端檐下的几只鸽子受惊而起,它们盘旋一阵,扑凌凌地飞走了。 “真是糟透了,怎么办?”松田赶紧跑过来。 “还拿得回来吗?”丈太郎跳上石阶,担心地问。三重塔四周鸦雀无声,一切都笼罩在清晨静谧和谐的气氛中。 “进去找找看。” 松田走近一层楼的旁边,用手试着推了推格子窗,而每扇窗子都从里面紧锁着。这座古代建筑虽然年代湮久、饱经沧桑,但并没有遭到人为的破坏。松田站在当时作为出入口的木板门前,取下手套,推了推门。 随着一阵奇妙的咯吱咯吱声响,紧紧闭锁的门扉一丝一丝松动了。这门没有上锁,脚下厚厚的尘土记载着它无人问津的荒凉历史。 丈太郎也跑到跟前来了。 “来!太郎,一起来试试,也许打得开!”父子两人同心合力,平板门终于开了。门口的厚尘上留下一团凌乱的脚印,门框已经倾斜,自如地关开门显然是不可能的。 一般发霉腐臭的气味强烈地剌激着两人的鼻子,古塔里面一片昏黑,乍一进来,象走进阴森暗黑的地堡,眼前什么也看不清。 定神再看,呈现在眼前的景象比想像中的更凌乱、凄凉,佛坛坍塌,佛像尽毁,靠近塔边的木柱上,被人象变戏法似地乱写乱画一通,一切搞得乱七八糟。 “哪里是登塔的地方呀?”丈太郎站在松田身后,睁大眼睛四处张望。 “真奇怪,怎么没有上去的地方呢?喂!你瞧,那玩艺儿是不是上楼的楼梯啊,真是毁得厉害啊!” 培底的一角落,有个好象在紧急情况时才使用的小木板楼梯,梯板摇摇晃晃,扶手完全腐烂,看来好多年都没人上过楼。 松田站在梯子前仔细观察,他在试这梯板能否支撑得住自身的体重。积满尘埃的薄薄梯板,即能是玩命的冒险者也不敢贸然举步。 “怎么办?”丈太郎担心地望着父亲。 “我上去看看,你在下面等我。” “能行吗?” “大概没问题吧。我想只要注意这楼梯口就行。” 松田踏上一格,试了试楼板的承受力,只听踏板发出吱吱的响声,他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踏着随时都可能崩塌的梯板上楼去了。他双手撑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借此分散体重对踏板的压力,慢慢地,他终于登上二楼。 二层楼里真狭窄,建筑材料按有任何装饰,呲牙咧嘴地暴露着,显得格外阴森狰狞。这就是三重塔内的景观。眼前昏黑,伸手不见五指,外面的光线一丝也进不来。 “赶快打开窗户,窗户在哪儿呢?” 松田紧瞪双眼四处搜索,突然,在同一楼相似的霉腐气味中,又有股与之不同的奇异臭味强烈地扑入他的鼻腔。这是什么气味? 其实,当时他只觉臭味强烈、奇异,并没有认真去想发出这臭味的物体是什么。松田慢慢地扶着墙移动着脚步,墙壁上的尘土一块块地垮落下来。 “爸爸!找到没有?”丈太郎在下面大叫。 “还没有哟!”随着这声回应,他推开了面向弯曲雕栏的窗户,这时,清晨熠熠的光照猛地一下洒进昏暗的塔内,松田的视线顺着射进来的光线在地板上扫动,一瞬间,他的双眸失魂落魄地凝固不动了。 他看见了什么? 在这座荒芜人迹、颓败破落的古塔里,在他认为不可能有任何人来过的二层楼地板上,一个女人仰面朝天地躺着,纹丝不动,而且从那全身僵直的姿态来看,显然女人已经死去。 “啊——”松田惊惶失措地发出凄厉的叫声。 “怎么啦?爸爸?”楼下传来丈太郎焦急的呼唤。 第三章 神秘追踪 1 时钟倒拨一段距离,宇贺神家。 宇贺神纯子走出卧室,打开走廊外的花卉洒水器开关,将自动定时装置扭到十分钟的位置。庭院里栽培着的蔷薇花立刻沐浴在甘霖之中。 细小的水珠在空中均匀地喷射着,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虹。这套设备与以前的水管浇水相比不知要方便多少倍。 购置这套设备完全是纯子的主意。纯子属开放型性格,喜爱装饰外表,追求虚荣。而丈夫宇贺神亮二则性格内向,追求虚无幻景。可能与他埋头钻研考证中世纪文化典籍有关吧,他对纯子讲排场、图虚荣的作法十分反感。 “到底是自己的家,真够热心啊!”宇贺神总是这样挪揄纯子。 这块地皮和住宅是纯子的父亲留给她的。从名义到实际都归纯子所有,宇贺神亮二不过是作为郊南大学校长木下敬介的女婿入赘到这个家来的,彼此的身份两人心里都是明白无误的。 正当纯子给蔷薇浇水之际,相继来了两位客人。第一位是m百货公司新上任的的分店长兼家俱部负责人。 纯子从父亲那里得到两亿日元的遗产,其中包括不动产,股票、现金等。一切她都独自掌管,毫不吝惜地去购置自己中意的奢侈品、高档家俱之类,她的名字因而就自然地列入百货店老主顾名单之中。 接着来访的是一位名叫菊川容子的女人。纯子和菊川容子是高校时代的同学,不过当时两人并不密切。菊川容子虽然学习上平平,却是一位出色的交际家,有一种商人的气质。 目前她除了当当掮客,经营一下“皮包公司”外,也搞搞不动产生意。今年初春曾劝过纯子卖掉别墅,被纯子断然拒绝。其夫菊川时雄纯子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总觉得他有点放荡不羁、玩世不恭的味儿。 “我们去大阪,今天特来辞行。”容子说。 据她说,关西生意很兴隆。 纯子生性傲慢,缺乏挚友,说话总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 “啊,真舍不得哟,将来回来再来玩啊。” 容子扭动着丰满的身躯。 “当然,以后一定拜访。不管怎么说,你总是个大富豪,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哇!” 容子半开玩笑地挖苦了几句。纯子倔傲不逊的态度,甚至连个“请”字都不说,弄得容子满脸怒气,扫兴而归。 “这下可好了,省得总是来借钱,可真受不了!”纯子暗自高兴。 洒水器停止喷水,空中那由小水珠组成的彩虹顷刻消失,一切归于寂静、安宁。 吃过晚饭,再也没发生什么事,一天的时光就快平淡无奇地过去了,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纯子吓了一跳,这么晚了,谁还会来电话?记得前不久这种时刻也来过电话,然而那是一次奇怪的电话,当她拿起听筒后,对方什么也不说立即挂断了,莫名其妙的电话骚扰。这次电话莫非是故伎重演么?纯子忐忑不安地拿起话筒。 2 这次电话没有上次那种令人讨厌的沉默,很快就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喂喂!对不起,我是《历史问题》月刊副主编一色升。”话筒里,对方在用柔和的声调作自我介绍。 宇贺神亮二的学生一色升以前来过纯子家多次,纯子觉得一色升倒是温文可人,颇合保口,因而保持着那么一种微妙的感情。 “啊,您是一色啊……。” “哦,是太太,你丈夫在家吗?” “他去大学了,还没回来。” “是吗?嗯……,最近有件事情想打搅一下,我们能不能约个时间谈谈?” “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约会,丈夫在大学里的所作所为是丝毫也没对我讲啊。” 纯子对于一色升可以说是心底敞开,和盘托出的。 “噢,是这样的,没关系的。那么有什么情况我直接给你打电话,行吗?” “哦。” “就是关于那奇怪电话的事。” “噢,你怎么也知道了?” “上次我和你丈夫从京都回来时,在新干线列车上听他说起过。” “是啊,对手总是瞅准我丈夫在家时打来电话搔扰,我都接到过一次。” “也是这个时间吗?”一色升指现在。 “多半是的……”纯子含糊其词地回答。宇贺神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就是妻子,也摸不准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干些什么。 “我真担心会出现不测。上次在列车上你丈夫就说过有人时刻想杀死他,你能提供一些有关情况吗?” “真的有此事?” “千真万确。比如说那封匿名信吧,想必你是清楚的。后来又发生什么事吗?听说太太你曾到西阵邮局去了一次,是吗?”一色升想证实这一点。 “我丈夫都对你说了?真讨厌……” “也没什么讨厌的。近来是不是又有什么可疑之处?可别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闹出大乱子来,太太你可要提高警惕啊!” “实在抱歉,丈夫因为信任先生您,才说出这番话的,其实他是个嘴巴很紧的人。” “听先生说他没有把信交给警察,我可真担心,有个万一可怎么得了?” “谢谢你如此关心,其实用不着担心,无非是封信而已,和电话是否有联系还说不清呢。免得搞成满城风雨……。” “但愿只是好事之徒的一场恶作剧。” “也许是学生中有人考分不及格,怀恨在心而对老师搞报复的一手吧,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唔……我觉得和大学里的人似乎没什么关系。如今的大学生们不太喜爱耍这样的小手脚,他们大起大落,干起事来直截了当,忘乎所以。”一色升不同意纯子的看法。 “那……”纯子实在懵懂不解,难置可否了。 “和村本教授的关系如何?”一色升又问。 “这个我丈夫也谈到过吗?” “是的。” “我认为他们之间没什么。村本教授多次蒙受家父的爱顾,是个很正派的学问人。他不可能去干投递匿名信之类的卑鄙勾当。” “有道理。不过,德高望重、颇有名气的村本先生不直接插手,可他还有那么多的助手和学生呢,能保证这伙人也做不出来么?” “你是这样考虑的吗?” “不敢断言,仅仅推测一下而已,在火车上,不过只看到一封匿名信呀……。” “真不好意思,让你这样费心。” “没什么。其实我也拜托过先生一件事罗。” “不过,他最近神经衰弱得厉害,说实话,写论文的事恐怕很难完成。” “所以,我要助他一臂之力,排除这些干扰!” 一色升用充满热情的声音回答。 3 横滨的伊势佐木街被改建得犹如一个花园。这里繁花似锦、游人如织,已经分不清人行道和马路的区别了。搭肩携手,纷至沓来的人群中也有宇贺神亮二。商店里射出的明亮灯光,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 此时,他大概正被一种新的思绪缠住,以致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动。对于学者来说这是件极为平常的事。有位智哲先师就曾说过:“人在步行时思考问题,脑子反应最为敏捷。”宇贺神大概属于这种类型吧。 他朝宽敞大道的右边一拐,进入一条狭窄的街道。突然,他发现前方冒出个男人身影。 “啊!这个家伙!”出于本能,宇贺神预感到大事不妙,顿时他觉得心头一阵阵地发紧。 每次见到这个身影,他都如遭棒喝,胆颤心惊。当宇贺神孤身一人时,这混蛋总是出其不意出现在他面前,满脸杀气,凶狠狠地说:“怎么样?照我说的去做吧。否则,你的下场是难以预料的,我可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这混蛋真是无赖至极,天知道他会干些什么。”宇贺神的恐惧心理和男子汉的勇气在相互搏斗着,最终,他动摇了。他没将这事告诉妻子,他心里很清楚:这家伙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哎呀,现在得赶紧躲开……”开始,宇贺神回转身强作镇静地大步走着,快出这条窄街时,他索性撒开腿跑起来。而那个家伙却象影子般一直尾随在后,穷追不舍。 “混蛋!你难道真的想抓住老子吗?”宇贺神不断地向左右张望,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巷,他没命地在奔跑着。 突然,他发现了一家熟悉的店铺,这个店子正位于街口的拐弯处,管它三七二十一,跑进去躲一躲再说!他闯入店内。 “哟!是先生您啊,好久不来了,真把我们忘了哟!”女招待殷勤地接待宇贺神。 “对不起,能让我到店里面躲躲吗?有个混蛋正在后面追赶我。”宇贺神说完,慌忙钻进狭窄的店员更衣室。后面的那个男子万万没想到宇贺神会躲进这个商店,他径直向前跑去了。 宇贺神上气不接下气,一股莫可名状的强烈怒火在心头燃烧。 4 真是绝妙的讽刺。一色升和纯子长时间的“电话谈心”,竟没有一位客人来访,刚刚放下话筒,宇贺神就不期而至。他喝得酩酊大醉,神志模糊得简直难辨你我了。 出租汽车嘎地一声在门口停下,生性敏感的纯子知道是丈夫回来了,她故意装佯,不去门口迎接。 宇贺神在门口大嚷:“纯子,我回来了!” 一向爱讲脸面的纯子皱了皱肩头,仍然置若罔闻地伫在二楼窗台,静观着宇贺神摇摇晃晃地走进一楼他自己的房间。 宇贺神以前并不是性格粗野的男人。近半年来,他一反常态,动辄酗酒,酒后就疯疯癫癫,极不检点。最近纯子宣布不准宇贺神进入二楼的卧室,不得已,宇贺神只好在一楼小客厅里铺张床睡觉。这幢小楼里还住着女佣人川崎康子。 康子是纯子的远房亲戚,是离婚后来到这里的,由于她性情温顺,忠于职守,所以颇讨主人的欢心。 “水……,弄点水来。”宇贺神朝厨房方向喊着。 一阵脚步声,象是康子端着水过来了。 “今天又是和谁一块灌了黄汤呢?”纯子暗自思忖。 纯子不想让丈夫在康子面前出丑,她下楼来了。正如她想像的那样,宇贺神外衣脱掉,穿着一件无袖汗衫,歪斜在餐厅的椅子上。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瓶刚带回的威士忌,瓶里的液体还残留着一大半。 “你呀!不要把性命当儿戏啦!喝得烂醉如泥,成何体统!把康子都吓着了。”纯子神情严峻,正颜厉色地说。 “喝点酒……有什么了不起……太太。”宇贺神语音含糊、口词不清地说。“我害怕呀,我,我这是借酒壮胆啊,那家伙真厉害喽!”宇贺神两眼充血,目光飘散。 “还是那封匿名信吗?”纯子不屑一顾的口气。 “你,难道忘了?” “唉,你真傻,那不过是孩子们捉弄人玩儿,是恶作剧!这种信只会来一次,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倘若多几封倒没啥问题喽!仅那个恐怖的‘杀’字,就足以令我胆战心惊,坐卧不安那。” “少胡思乱想,那电话这段时间不就少多了么?” “唉,家里呆不下去了,整天惶惶不安,只好到大学去住喽!” “决定了?简直一派胡言!” “真的,死神已在敲门了,随时都可能遭杀害喽,一想到这,什么也没心思干啦!” “今天你上哪儿去了?” “那个混蛋,大概是想全力阻止我的研究,就想出个这么卑鄙下流的手段……”宇贺神十分痛苦地将杯中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那混蛋三番五次的干扰,我的研究现在慢得多了……” “酣酒就能解恨么?这样搞,有理也说不清,你可真是不可救药了。看来,村本先生的批评有道理,你真的是在干正经事儿?” 纯子的话刺到了宇贺神的痛处,如同火上加油,他一下勃然大怒。 结婚后,宇贺神从来没有这样发脾气过。 “你他妈的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他们威胁我,迫害我,让我中断研究工作,让我白白混日子,然后把我从大学赶出去!作为妻子,你能理解其中的肮脏卑鄙的意图吗?” “我不明白。但不管怎样说,把你逼出学校的人绝不是村本教授,你这是酒后胡言!” 说着,纯子就去拿桌上的威士忌酒瓶,可是宇贺神的手比她更快,他一把抢过酒瓶。 “你要干什么?” “扔掉!坑害人的东西。” “胡说!你不感到可惜吗?你这一扔,不仅是威士忌酒啊,唔,还有这酒瓶,这和希腊的断臂维纳斯一样珍贵的酒瓶呀,哈哈!多么细腻的外表,多么……”宇贺神神经质地把瓶子放在灯光下映照,透过那浅绿色的玻璃表层,可以非常神奇美妙地看见他的手指。 “疯疯癫癫的傻瓜。”纯子气愤极了。 “我一点也不傻。从今天起,你胆敢碰它一指头,哼!别怪我……” 说着,宇贺神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试图把酒瓶放到书柜的最高层角落,突然,他一个踉跄,非常狼狈地倒在地上。 第四章 空中密室 1 常乐寺三重塔内发现女尸的报告,很快就从附近的巡查派出所呈送到上级警察署。现场情况表明,这是一具被暴力谋杀的尸体,因而事关重大,警察署迅速把报告转呈到大阪府警署。 大阪府警署搜查一科的加能警部带着一群刑侦人员赶到现场。 死者约三十五、六岁年龄,上身穿着一件很合体的时髦女式衬衣。 对现场进行仔细地搜查后,疑点便一一呈现出来。 首先,死者的脑后发现一块被钝器重击后留下的痕迹。如果这是死因,周围却没有发现任何凶器之类的东西。 其次,从尸体附近地板上的灰尘来分析,除了报案人的足迹外,塔内无任何人的足迹,包括死者的足迹在内。 根据以上两个疑点,可以推出第三个疑点,即三重塔虽没有上锁,但放有尸体的二层楼却成了突然出现的“空中密室”。 从尸体的僵硬程度判断,死亡的时间大约是十小时之前,也就是昨天晚上八、九点之间,死者身上并没有被人强xx的痕迹。 这样又产生了第四个疑点。在这种时刻,被害人为什么到这荒凉偏僻的地方来呢? “到这里来时,可能已经死了。”加能警部咕噜一句。 加能警部的得力助手舟木刑警,是个出类拔萃的侦探,有着丰富的办案经验,此时他也摸着后脑勺说: “不过,犯人即使是转移尸体,为什么偏要选中三重塔呢?” 事实上,不仅没有把尸体从一楼搬上二楼的痕迹,而且从外面弯曲的栏杆来看,也没发现有任何搬运过物体的痕迹。 “真是一桩奇怪的案件。”加能咬了咬下嘴唇。如果硬要给这案件命名,不妨就称作“空中密室案”吧。这二楼小室的面积每边长约一丈〈三米三〉左右,刚好是四张半席的面积。这女人是在这“方丈小室”中被发现的,也可称“方丈小室案”吧。 “查查死者的身份,或许能发现点什么。”加能提醒自己说。 舟木从死者携带物中找到一个女用钱包,这个钱包是在死者身旁的小手提包中发现的。“这多半是她本人的东西。”加能说。 钱包里,只有三百五十日元的硬币,纸币一张都没有。可以推测是犯人夺走了其余的现金,不过,也可以换个角度解释,罪犯伪造了现场。 能够证明死者身份的,就是从钱包中拿出的一叠崭新名片,是女人专用的圆角铅印名片。 加能警部看着名片,皱了皱眉头。因为名片上印着这样几个字: 电话为本。菊川商事有限公司菊川容子 “啊,这人是个掮客!”加能对这种四处奔走、耍嘴皮的职业感到棘手。干这种职业的人虽说在市内,可电话号码、公司地点都不固定,也许租用了某栋大楼的某间小室,在干着不光彩的、令人厌恶的生意勾当。 “打电话问问再说?”没等到加能警部点头,舟木就径直跑去打电话了。狡猾敏捷的舟木,常常能看破加能的心思,不等加能吩咐,他便能遂其心愿地把事办妥。 加能警部预感到:找到死者丈夫,或许能得到有说服力的线索,但前景不会乐观,一般说来,象掮客、皮包商一类人的被杀案,处理起来往往四处碰壁、陷入迷宫,很棘手。 这是因为他们接触面太广且可疑分子的人数太多,抑或索性不管那些过眼烟云似的生意往来,而仅仅从债务方面来考虑,被害人也不一定会把所有负债人的名单都记载下来。更何况债权人为了偷税,把真正的帐本隐藏起来的事情也是屡见不鲜,不足为怪。 而且,在本案中,三重塔二层楼内没有丝毫罪犯的痕迹。 加能警部感到他插手了一桩错综复杂的案件,他开始搜索三重塔的周围地带。 2 加能警部决定亲自检查三重塔周围的情况。他很清楚,能直接发现犯罪现场将是何等重要的一环。 好在离菊川容子的丈夫赶到现场还有段时间——他是被通知前来认尸的。 常乐寺现仅存一座三重塔。从整个寺的规模来看,可以想象得到当时威严、堂皇的庙宇。 寺院的布局象禅寺一样,只有孤零零的三重塔耸立在山丘旁。昔日的常乐寺庙宇圣地,如今只能算作是一片荒野。 “罪犯为什么要把死者转移到塔里面呢?”这个疑问一直在加能警部的头脑中萦绕。 出现在他眼前的景象是:三重塔通向外面的道路上浮光跃金,铺满了一层质量很好的砂。很清楚,这层砂子是最近才铺上去的,因为没有一根杂草露出来。 松田谦十分纳闷地说:“昨天早上还没见到这些砂子,今天早上怎么一下变成这样了呢?谢天谢地,可方便了我们打棒球啊。” “这块地皮的一部分原来是一家被叫作‘大协产业’的住宅公司买下的,也许这家公司在这里搞过些什么吧?因为从砂的数量上看,只有大卡车才能运来啊。”加能说完,就吩咐手下的随从立刻给大协产业挂电话。 结果是否定的。大协产业预定明年三月才能提出基建、开发计划。而且,公司总务处还在电话中声明,买进的一部分地皮是距离三重塔一百米左右的讲堂迹南侧,与撒了砂的地方相距甚远,毫不相干。 “真是不可思议!” 更令人迷惘莫解的是痕迹。尸体虽然在三重塔的二楼,然而从一楼起就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这是怎么回事呢? 简直象神奇的魔术一样,尸体突然出现在空中,然后被神灵施展魔法,自己飞进三重塔。除此之外,难以找到答案。 为了寻到其他线索,一百多名警视厅的搜查员进入常乐寺内,开始了仔细的搜索。 加能发现了新目标,他和松田一道向那边走去,靠近路旁的松树林中,有一株粗壮的古松拦腰断裂,上面的部分倒在地上。 “松田先生,您注意到这个吗?”加能警部很重视松田的证言。 加能所说的“这”,是指这株百年苍松奇怪地拦腰折断一事,松田马上摇摇头说:“没有啊,昨天这棵树还是好好的,今天一下断裂成这个模样,真不明白。” 这使加能更加纳闷,是啊,这么粗壮的一株古松怎么轻易断了呢? 加能首先联想到雷击。可是昨天并没有打雷,再说这株松树断裂开的地方也没有被烧焦的黑痕,很快,他排除了“雷击”的假想。 那么,又是什么力量令这株古松断裂呢?这株断裂的树和菊川容子被杀有无直接的联系呢?从常识来理解仿佛没有。总之,加能的脑海在翻滚,他不知怎样才能正确解释这些可疑现象。 世界上稀奇古怪的事实在太多了,人类的智力远远不能将其一一解释清楚,可今天未必就真是撞着了这等怪事? 看过折倒的松树后,加能警部又回到三重塔前,舟木刑警已站在那里了。 “我想彻底地搞一下……”加能说。 “什么事情?”舟木问。 “就是这砂子的来龙去脉!要搞清这些和杀人案究竟有无联系。我觉得不从这里入手,我们心里总不坦然,也难下判断。” “你是说对砂进行研究?” “当然。是谁将砂运来?其目的又是什么……” “是啊,为什么要这般折腾呢?” “把表面的一层砂全弄走怎么样?”加能警部说出了脑子里突然掠过的想法。 “啊?你是说这砂下面隐藏着什么,是吗?” “也许是的。总之,必须把砂弄走才能说清楚。” “那就慎重地执行这方案吧。” 加能认为杀人的第一现场不在三重塔内而在其他什么地方,也就是说砂下面极有可能留有杀人痕迹。 可是,砂铺的范围很广,宽约三米,一直沿伸到很远的地方,很难说罪犯这么干纯粹就是为了隐藏行凶现场。 二十名搜查员按照加能警部的命令,排成一列横队,从两头开始挖砂。 几小时的来回搜查,很多地方被众多走动的人踏结实了,因而挖起来有些费劲。 约摸挖了五米多,加能警部皱皱眉头。 “这可不行,刚刚挖开的地方又被鞋子踩结实了,得另想个法子才好……”看到这光景,加能刚刚振作起来的劲头,一下子又萎靡下去了。 不过。有一点清楚了。这砂确是为了达到掩盖什么的目的而故意铺上的。因为大抵有水洼之类的地方,人们就用砂来掩盖,而眼下挖来挖去,丝毫没有看到这种迹象。 “这地方平时很干燥,再说昨天滴雨未降,不会有水洼什么的。” 松田的话证明了原委。这样地费力也许是徒劳,但又没有想出更高超的招法,只得继续干这种效果不大的苦差事。 最后,在袒露出来的地面上终于发现了某种车辆驶过的痕迹。但由于铺砂之前,来往的行人已经将这痕迹踩乱,车轮的花形及大小等无从判定。 正在这时,另一个搜查班在三重塔西侧的松林中,突然发现了一个新奇的物体,一个长五十厘米,宽约三十厘米的合金铝片。从铝片闪闪发光来判断,是最近才被扔到这里的。 捡到铝片的地方距离三重塔一百多米,也许将来是件非常珍贵的证物吧,由于目前暂不明用途,搜查当局决定先收留保管,再来研究它和案件有无联系。 加能警部仔细端详这合金铝制品,“唔,象是某种机械上的零件碎片……。” “是外国货吧?你瞧,这儿有个象罗马字母w的东西。”舟木刑警眼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 “不错,正是它。这样看来,铝片可能是飞机上破碎的零件。” “倒是有点象,只是没有听说过飞机坠落的消息啊。” “是的。一般说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故,立刻会成为新闻到处传播。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还是问问为好。” “是!马上执行。” 舟木立即向大阪国际航空公司的各分公司通电话,询问是否发生过飞机坠落事件,而任何公司的回答都是一致的——“没有发生类似事件。” 3 发案的现场,蚊虫成群,搜查者出师不利,加能焦躁不安。 一位自称是被害人丈夫的男人来到了。他向加能警部通报的姓名是菊川时雄,加能急切地希望他能提供点什么。 菊川时雄的模样很象那种出没于日昏月黑、赌窟酒场的不三不四之徒,长发紧紧地贴在脑后,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反射着金属光芒的太阳镜。虽早已不属风流的年龄了,但还有点老来俏,一条很薄的白色夏裤配着紧身的短袖衬衫。 菊川时雄自己开着车来到现场,他下车便问:“容子在哪?快带我去看看!” 语调急切高昂。 “您是死者丈夫吗?”加能警部问道。 菊川气势汹汹地嚷道:“啊,被杀害的肯定是我妻子,快点,让我看看!” “请吧!”加能领着菊川时雄朝三重塔走去,死者身份一经确认,就要立刻送往医学院进行司法解剖。 仅仅一个夜晚,由于四周没有放置冰,尸体已经开始腐烂,空气中弥漫着尸臭,几只苍蝇在盖着尸体的白布上面嗡嗡地飞来飞去。 “这就是她吗?”菊川站在离尸体不到三米的地方,也许是过份惊骇与紧张的缘故吧,他呆若木鸡,象被钉在地上一般。 “请仔细看看吧。” 揭开白布之前,加能站在遗体前轻轻合掌,这算是对死者家属的慰藉了。加能明白,虽然这一举动微不足道,但兴许能使家属那颗悲痛的心稍许得到点安慰。 “啊!容子啊!是谁把你……”菊川时雄弯下身子,悲怆地喊着。 白布反射着阳光,令人目眩。 “是您太太吗?”加能问。 “这是谁干的啊!我可怜的妻子,你为何惨遭毒手啊……”菊川呼号着,颓丧地低下脑袋,加能看见他在用手指揩眼泪,便接着问: “不会认错吧?” “没有错,是我妻子容子,哪个混蛋干的啊,我们可是刚搬来不久……” “刚搬来不久?这是怎么回事?” 加能警部抓住不放,他这人喜欢刨根问底,丁点儿的芝麻小事也要弄个一清二楚,这是他一贯的工作作风。 两个便衣上来给尸体盖上白布,然后抬走了。 “我们来这里开‘菊川商事’是妻子的主意。她从小在大阪长大,知道大阪的生意比关东好做。” 难怪他说话语调铿锵,一口浓重的关东腔,以来是刚从关东迁来的。 “我们刚刚搬来,谁知竟发生这种事,警官先生,这关西的治安很糟吗?” “先不谈这些。” “听说黑势力之间有抗争,在这种荒野之地干杀人勾当,不足职业杀手还会是谁呢?” “现在还不能断定。因为作案动机现在还不清楚。首先必须排斥强xx,因为死者的衣着并不凌乱。” “是抢劫吗?我妻子身边经常带有十一、二万元现金。”菊川仿佛看透了加能的想法。 “她总是这样?” “是的。” “我并不排斥抢劫的可能性。装有名片的钱包里只剩三百五十日元的硬币。” “容子啊……你真愚蠢,你一向慷慨大方,用钱如流水,你干吗要带这么多钱离开家呀!” “如果是那样,钱很有可能被劫。” “这伙强盗……。” “虽然这点是必须考虑到的,不过,也有可能是犯人为了掩盖真正的动机而进行的伪装。” 为了不让菊川产生偏见,加能警部又解释说。 “伪装?那为什么呢?”菊川时雄盯着加能。但他的目光被太阳镜的色彩遮掩着,加能看不出他的眼神。 “其目的我们尚不清楚。因为在类似案件中经常出现罪犯伪装现场的情况,我们不得不提防。” “我不明白。” “其中一个理由就是,尸体藏在三重塔内,而从一楼到二楼,甚至栏杆上均无任何痕迹,难道不奇怪吗?如果仅是普通的抢劫犯罪,是绝不会这样不厌其烦地去制造假象的。” “……”菊川歪着头,露出迷惘莫解的神情。 “为了侦破工作的顺利进行,对不起,我还想提几个问题。以前,您太太对三重塔之类的古寺庙是否特别感兴趣?” “为什么你要问这个?” “无论怎么说,这个地方总归是发案的现场呀。我想,她独身一人到这种地方来,也许是对历史有特别的兴趣。” “这倒说对了。对神社、佛阁的兴趣她确比别人要浓厚得多。有些人背后挖苦她说:做生意就做生意吧,何必冒充风雅。然而容子却丝毫不理会,一有空便倘佯于古亭旧寺之中,领略那古色古香的雅静风味,她还作过几首和歌呢……。” “这样看来,昨天晚上她也是怀着这种兴致,信步到三重塔来的……。” “是不是如此我难说清。因为我昨天没打招呼就离开了事务所。呃,所谓事务所,就是来这里后,以‘菊川商事’的名义租借的一间小房子。本来应该称公司,但我和妻子都习惯叫它为事务所。我们准备在两、三天内雇一名女工作人员,就是这么个小小的公司。” “您太太离开事务所,大约是什么时间?” “我当时在事务所楼上的住房里,完全不知容子出去的时间。我正在搬家俱、行李什么的,忙得不亦乐乎呢。也许是妻子担任经理的缘故吧,生意方面的事她一人操持。” “在什么地点?” “伊丹车站前。” “噢,原来如此。从那里到这儿……不是步行吧?乘车来的?” “啊,你这么一说,我倒无意地想起一件事。昨天晚上,月白风清,我想起妻子曾劝我到这里来。她以前说过:‘关西的月亮也比关东美’。” “月亮……月夜”加能想起十号那天正是满月。如果被害人跑到昆明池畔来欣赏月色,那么出租汽车的司机也许会记得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她在湖滨悠闲自得地散步,来到三重塔附近时,遭到罪犯的毒手。 “或者说,藏在砂下面的车胎印,是罪犯的车留下来的。”加能头脑里刚刚掠过这种设想,很快又被自己推翻了。 “不,如果是罪犯留下的车辙,不会有那么大的规模。也许这两者之间根本没有联系。” “关于凶手的线索,你们发现了什么?”菊川在问。 “目前为止,还是零。不过从您刚才介绍的情况来看,我们了解到了很多有用的事情。”加能发自内心地说。 被害人夫妻是初来乍到,很难说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敌。问题可能出在现金借贷方面,不知关西有无这种关系的人。 “这一带有人向你们借过钱吗?”加能问。 “实在对不起,我不涉及金融方面的事。我和容子是再婚夫妻,结婚时我们就约定,经济事务由妻子独当一面,全盘负责,我一概不插手。不过……我想如果查阅一下事务所的帐本,定会一目了然的。” “那么,我们尊重您的意见,立刻去事务所,怎样?” 加能认为,到被害者家里查看后,侦察的速度一定会加快。 第五章 初露端倪 1 经过伊丹公共汽车终点站,然后穿过两条街,再沿着银行街走一段路,就是伊丹西台大厦了。“菊川商事”就设在这栋大厦里面。 这是一座八层楼的楼楼,外表非常雄伟、华丽,墙壁嵌着现代流行的红色瓷砖。一、二层楼出租,供商店作营业厅用,三、四楼是这些商店工作人员的住宅。五楼至八楼是普通住宅,停车场设在大楼的地下。 “菊川商事”在二楼的一个房间,事务室面向大街的玻璃上,用红色萤光涂料写着公司名称。 经过大楼管理员室的时候,满头白发,大鼻子的儿岛管理员跑出来,对菊川喊道:“喂!菊川先生,有个人来应聘,刚才一直在等您那!” 菊川听到喊声,止住了脚步。“今天不办了,请应聘人回去吧!我妻子……被人杀害了!” “啊?是真的吗?”儿岛大惊失色。 “管理员,这位是警察先生,对不起,请你把容子到这里来后的情况向警察先生作个介绍吧!” “啊,竟发生了这种事……容子可是个好人啊!” 加能警部问了一些情况后,就同部下一起到二楼的“菊川商事”去了。到营业厅去不使用电梯,营业厅是和住宅分开上楼的。 容子一声不吭地外出了,菊川时雄当时在三楼,不知道此事,这很容易理解,无可厚非。 “容子走了后就一直没回家。菊川先生,那么昨晚您在干什么呢?”加能问。 “我很晚才睡,在等她呀!她一晚上都不回家,这真奇怪。这个店铺的租赁手续我事先已办妥,她是不会为此事去忙碌的。当时我想,也许她到什么地方去会会老熟人了吧,她以前也是经常不和我打招呼就出门的。” 这间办公室只摆着三张一套的办公桌,显得空荡荡的,菊川靠着桌子站着。因为没有打开空调器,加能感到一阵燥热。他心想,假如这对夫妻关系很紧张,那么必须对菊川进行彻底的调查。 “好吧。请您快把借贷账本拿出来看看。” “呃,一直没整理过,请稍等片刻。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呢。” 趁菊川找账本之机,加能仔细打量着房内。一般说来,掮客商人只要一张办公桌,一台电话就够了,但这间房里放着三张办公桌,有张桌上还插着一枝鲜红的蔷薇花,不知象征着什么,大概这就是容子的办公桌。背后靠着墙壁放置着一个钢制书架,书架上边摆着几只作装饰品的优胜奖杯,都是打高尔夫球获胜的纪念品。其中一个仿佛是今年春天才得到的战利品,稍一注意,上面写着的“菊川队”几个字清晰可见。 “菊川队?这是什么意思?”加能注意到这一点,于是向正在办公桌抽屉里翻来翻去的菊川时雄问道。菊川抬起头说:“那是我们夫妻俩组成一对比赛的意思。只不过是侥幸取胜……” “原来如此。”加能应了一声。看来这对夫妻的感情关系倒是挺不错的,等会儿再去问问管理员。 菊川一人还在忙碌地搜集账本,加能只身下到一楼见儿岛去了。 “请问,二楼的夫妻两人,账目契约之类都是女的管理吗?” “是的。菊川那男人是昨天才来这里的。” “真有意思。” “大概是‘妻管严’吧,夫妻两人的感情似乎不错,虽说女的一人先行来到这里,男的倒是经常打电话问候,彼此满信任啊。”儿岛管理员非常自信地说。作为第三者的观察,应该说是比较中肯、客观的。 容子的死加能曾怀疑过与丈夫菊川时雄有什么瓜葛,经过以上证实,这个疑问顿时烟消云散了。 估计账本已经找得差不多了,加能才又回到二楼办公室。这时,菊川已经把找到的十几本账本高高叠在办公桌上。 “全都在这里了。零散得很,欠债人多半是些关东地方的薪水阶层,这部分人中,容子借给钱的对象仿佛主要是公司科长,主任头衔的人。” “真多啊!” “哪里,其实一本账簿只写了几张纸,相当稀疏,从借款件数上看并不多。” “有关西地区的人吗?” “请看吧。即使有也是最近几个月的事……因为我们才想到要在这里开店。” 加能非常仔细地翻着这些原始账簿,在场的舟木刑警也参加进来。看来,这些账簿名目繁多,浩如烟海,有必要带回署里进行详细分析,现在初步翻翻再说。突然,他们发现了居住在关西,似乎与被害人有点关系的借款人。不过为数很少,只有三人。 关西方面松屋三郎住址大阪市天王寺区堂芝町80号35岁工作单位城东市民医院。 井上京太郎35岁大阪西区江子岛上之町工作单位市立西图书馆。 星优雁25岁伊丹市铃原町六丁目24号。 仅仅星优雁一人职业栏里没有记载。 贷款金额,松屋和井上分别是三十万,星优雁是十万。 “关于这些人的情况,菊川先生,你知道些什么吗?” “我不太清楚。”菊川看着加能说。由于太阳镜的有色玻璃,两人虽然面对面,加能仍看不清菊川的眼睛。 “容子是关西的学校毕业的,这几个人之中说不定有她的同学呢。” “同学?这没什么值得奇怪。”加能点点头。 “正因为这个原因,妻子才满怀信心搬到这里来开业的啊……” “不过,星优雁这个女子和容子的年龄不相称,不会是同学吧……可以从其他方面想想。” “妻子她借钱的对象一般都是有固定职业的人,或者是经熟人介绍来的,这个星优雁恐怕是属后者吧。” “这么说,这三人都有了解一下的价值罗?舟木君,你去查查这三个人的电话号码,先从星优雁开始!” “是。” 两个男人也许正在上班,这是容易想像到的,屋优雁说不定是家庭主妇,眼下有可能找到她, “警官先生!”菊川喊道。 “什么事?”加能盯着菊川问。 “如果允许,我也想与你们一道去会会星优雁,因为对妻子生前债务关系的处理,有必要将这些借款人的姓氏住址核实清楚。” 菊川的请求是理所当然的。 “进行刑事侦察时,没有特殊理由是不允许搜查员以外的人同去的,这已明文规定了。不过菊川你的这种情况与借贷有关,也可称得上是特殊理由,行,就让你去一次。” 加能警部就这样应允了菊川。 2 就在舟木刑警查找星优雁家电话号码的当儿,大楼外忽然人声鼎沸起来。报社和周刊杂志社的记者们蜂涌而至,只见外面汽车、摩托车、自行车摆了一大排,消息灵通的记者们不仅飞快得到常乐寺凶杀案的信息,并且,进而探知到被害者就住在这栋楼房,因此一个个争先恐后,为了抢到独家新闻而忙得不亦乐乎。 菊川见状大惊,惶惶不安地对加能说:“除了警察,任何人我都不想见,可以吗?” “当然可以。谨慎从事最好不过了。” “那好。从今天起,我要全力协助你们。” “嗯,此案可能与借贷款有关……不过,从账面上看,你们在搬迁到这里来之前,已把关东方面的借款全部收回,这也算是万幸之事。” “说的也是。” “现金和存款没有被盗的迹象吧?” “除了容子带走的十万现金外,一切安好。” 这时,舟木兴高采烈地走过来。 “总算联系上了。据说星优雁在一个俱乐部当女招待,她正准备出门,现在已留下来等候我们了。” 舟木把联系的经过报告了加能。 “好!我们现在就去。”加能决定后,领着菊川躲开记者群,坐上警车迅速地朝星优雁家里奔去。 警车飞快穿过一大片国家官厅职员的住宅,来到了高速公路,星优雁住在铃原文化住宅区中的一栋楼房,远远望去,象个大杂院。 气温骤然升高,酷热难忍,警车中,加能掏出手帕,不断擦着额头的汗水,再看坐在旁边的菊川,两颊和颈上的汗水也是不断线地往下淌。“这个男人也这么怕热啊。”加能心里想。 菊川突然问:“天这样热,尸体不会马上就腐烂吗?”他想到他妻子的尸体是理所当然的。 “是啊,可是……” “真可怜啊。” “没关系,医学院会处理好的。” “唉,我真大意啊,哪会想到她会遇到不幸呢?昨夜也没去寻找,痛悔莫及呀。如果早一点去找,兴许会免遭厄运的。” “警方所能做到的,就是逮捕真正的罪犯。哦,到了。”加能语气铿锵地对菊川说道。对菊川的态度,加能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星优雁的房前盛开着凤仙花,煞是好看。舟木最先跳下车,他来到小房前,按动了门铃,室内马上有人答应。三人被请进屋子。 加能警部在见到星优雁的一瞬间,被她那异常的美丽惊得呆住了。尤其是她那纤细的腰肢和丰满的rx房简直让男人倾倒。她眼睛很大,额头稍宽,脸上洋溢着媚人的神态,恍若演员谢幕,见到她容易让人想起电影演员和歌星。 加能惊奇之余,又感到她仿佛象自己认识的某一个人,可一时又没想起来。 星优雁热情地请他们入座,她灿然一笑,“哟,对不起,家里脏得很,我正准备出门呐。” 尽管舟木和菊川都在这里,可星优雁的视线始终集中在加能身上,仿佛想看透点什么似的。 “哪里,不必客气。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有关菊川容子的事情。你知道吗?她已经被人……” “菊川容子?就是那个生意经纪人吗?”星优雁急迫地打断了加能的下文。 “是的,正是她。你最近向她借了十万日元,有这事吗?” “不错。可那又怎样?” “菊川容子被人杀了!” “什么?被杀……什么时候?” 一瞬间,星优雁眼睛瞪得老大,脸上显出复杂的表情。加能凝神聚气地盯着她,想从这女人的眼神里发现点什么,根据加能的经验,对方如果心里有鬼,眼睛里定会出现焦虑慌张的神色,眉宇之间也会出现微妙的颤动。可是,星优雁的这种神态,并不是罪犯特有的那种企图掩藏什么的心理反应,只是一种惊讶的神情,并且,一会儿就平淡下来了。 “她是昨晚遇害的。” “谁杀她?” “现在还一无所知。” “那么……”突然,星优雁红唇翕动一下,欲言又止。 “什么事?”敏感的加能警部抓住不放了。 “那么,我是说……你们是来调查我当时是否在现场吗?我虽然借了钱,可我准备在这个月内全部还清。”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加能边说边用手帕擦着额头和鼻上的汗水。虽然室内安装有空调,也许是她准备出门时关掉了,或者是出了什么毛病,总之异常燥热、气闷。 “如果想了解我是否在现场,我可以告诉你们,昨天夜晚十点以后我回到家,在此之前,我一直在店里。” “店名叫什么?” “梅田美世。” “明白了。” 至于她所说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很快可以打听到。 “其实,我们来主要是希望了解你和被害者之间的关系,这位菊川先生是被害人的丈夫,曾在关东地区经营生意,现在,又准备来这里重新开店。” 菊川含笑领首。 “啊,是这样,可那件事……” “当然很想知道。”菊川迫不急待地表示。 “那么,就我所知的……嗯,是你店的那个叫井上京太郎的人告诉我的。他说菊川先生要在这里开业……” “喔?”井上这人,帐簿上有他的名字。 “其实我当时不借那笔钱也行,只是听人说容子的利息比一般人要低些。” “你借钱干什么用?” “是这样的,我想今年秋天去欧洲观光一次,但申请手续费不够,本来我有定期存款,可提前取出来有点不方便,于是,就向菊川借了钱。” “就是说,是为了旅游而借钱?” “是的。” 为了游玩而去向一个商人借钱,这是多么不明智的作法,看来这女人还不理解这一点。加能暗自思忖。 到此为止,该问的都问了。 加能最初就不认为这起案件是一个女子干的。从尸体的状况、杀人的方法来看,只能和男子有关。 “我想单独和星小姐谈谈,行吗?”菊川仿佛有什么事还要询问,他请求加能允许。 “请吧。”加能给了菊川面子。 菊川稍稍侧过身走到屋优雁面前,毕恭毕敬地问道:“星小姐,你刚才说本月内能够全部还清欠款,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到时候我给先生送去。你是要现金?还是要银行支票?”星优雁很不客气,口气硬梆梆的。 “你能如期归还,我将不胜感激。妻子已离开人世,我又不善于做生意,能在短期内处理完这些遗留事是再好不过的了。”菊川十分尴尬,他难为情地干笑了两下。 气氛似乎太使人发窘、沉闷了。且然菊川与星优雁只对了这么几旬,可毕竟不太客气,因此也就无话可说了。 “菊川先生,行了吗?”加能问。 “可以,没问题了。” 加能让菊川把话说完,这次查访就算结束。 他们离开屋优雁的家。刚坐上车,菊川马上对加能说,“这位小姐,根本不可能是凶犯。” 加能苦笑道:“我们不能任意把人设想为罪犯。我们是出于请她协同破案的立场来和她见面的。” “警官先生,我妻子尸体神奇地出现在三重塔二楼,您对此有何想法?”菊川问加能。 “唔……叫人怎么说呢?” “尸体被藏在三重塔内,而任何地方却没有人的足迹,这是最令人费解的疑问。” “的确令人不可思议,首先,凶手为什么非要采取这种手段不可呢?其中的必然性我们还不明白。” “对此你本人有何见解呢?” “现阶段,我们无可奉告。我个人认为,似乎有疏忽、没料到的地方……。” “我愿竭尽全力,协助你们查出凶手,为我死去的妻子报仇。” “侦察罪犯的事,由警察来干,局外人插手反而会引起麻烦。” “不过,虽然我是外行,可在某些问题上我也能说出道道来,请务必让我来协助你们吧。” 菊川语气很坚决,近乎在乞求了。 加能陡生疑云,菊川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这样吧,你有什么考虑,不必拘束,尽管谈出来吧,好供我们参考。” “我觉得,三重塔之谜可以解开!”菊川自言自语似地嘟哝了一句。 第六章 神秘失踪 1 一色升居住的这条衔,每天上午八点半,邮局就开始发送第一班加急邮件。 宇贺神寄来的快信就是这个时候送来的。此时一色升还在床上酣睡,妻子良子将信放在他的枕头旁,轻轻地对他说:“宇贺神寄快信来了。” 一色升突然惊醒。他每天都睡得很晚,他规定自己每天上午九点钟起床。 “快信?”他喃喃地说着,把手伸到枕边。信封的邮戳却印着7、13几个字,也就是说,这封所谓的快信,是十三号投进邮筒,而十五号早晨才到一色升手中。 他俯卧在床上,盯着信封上的发信人地址发愣。他心里思忖着:哎呀,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宇贺神的信笔迹潦草,好象是在非常紧急的情况下匆忙写下的。尽管他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字迹仍是龙飞凤舞。 “一定出了紧急的事。”第六感觉提醒着一色升,大概事关重要,电话里不便讲,宇贺神才使用了通信这种形式吧。 他慌慌张张地撕开封口,抖出里面的二张信笼,只见信的字迹同信封一样龙飞凤舞,内容大致如下: “请原谅我如此草率地给你写信。 本应打个电话即可,唯恐找你不易,也无更多机会了。 事情是这样的。正如前不久列车邂逅时对你所说,我目前正全力以赴进行《方丈记》的研究,然障碍甚多,阻力颇大。 《方丈记》字体的解读方法,我虽想以大福光寺本作为底本,但有关《方丈记》的真正出处之考察,目前却毫无进展。 鉴于此,我想通过关系设法与清水先生会面,以寻求得到更为行之有效的方法。 可是,来自各方面的威胁、恐吓,眼下已日趋一日地明朗化、表面化了,再也不是匿名信、电话之类的间接方式,而是直接的、现实的人身陷害。他们对我下手了。 比如,前几天,我站在东京至横滨的线路月台上看着正在进站的电气火车,突然,冷不防背后被人猛推了一拳,差一点从月台上摔下去。等我稳住脚跟回头望时,那人早已消失在万头攒动的人群之中,而我已经被推出了警戒线。 假如我被推下月台,不死也是重伤。 这起谋害事件使我联想到另一件事。那天,我正在赤坂的一条狭路上行走,忽然身后一辆汽车风驰电掣般向我直冲过来,我赶紧闪开,结果,我被夹在路旁的电线杆和汽车之间,差点一命归阴。我认为这些事件决不是偶然的,是有预谋的。 情况表明:我已经被人盯住了。不过,我决不畏惧,即使是面对死亡的威胁,只要我一息尚存,决不会放弃我的研究,我要为之奋斗到底。只是在《历史问题》将拙著公诸于世之前,若无重大之事,我将不再去东京方面。 郊南大学内不知是否有一安身之地。收到信后,望速速来舍一晤。海阔天空,开怀畅叙。 匆匆写来,字乱文乱,万望体察我的心情和处境。” 宇贺神的信就这样收尾了。 “不能袖手旁观!” 一色升蓦地从床上爬起。 归途的火车中宇贺神曾对一色升说过,他异常害怕大学里的那些来历不明的恐吓,而一色升当时却认为是属于恶作剧式的小玩艺,现在的这封信让他实实在在地感到有人企图危害先生的性命了。月台上被人推搡,用汽车制造险情,如果凶犯得逞,先生早已死于非命了。从这些惊心动魄的事实来看,最初的匿名信和电话就绝对不能说是恶作剧了。 无论如何,必须尽快同他见面……可他今天早晨在家么?一色升左手拿着信,右手抓起枕旁的黑色电话机。他心情急切,手指在飞快地拨动着宇贺神家的电话号码。 2 首先接到电话的是宇贺神家佣人川崎康子。 “宇贺神先生在家吗?”一色升急促地问道。 宇贺神虽然是前辈,但因工作的关系,一色升还是决定称先生。 “不在家。” “怎么?不在家?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对不起,太太能接一下电话吗?” “你是谁呀?” “我是《历史问题》副主编一色升。” “哦,是一色先生,请您稍等一下。”川崎康子去喊纯子了。一色升心中的阴影更加浓厚,宇贺神特地发快信邀请自己上他家,而他却外出,实在令人费解。 “喂,我是纯子。”电话里响起了纯子那熟悉的声音。两人之间繁琐冗长的对话又开始了。 “我是一色升呀,刚才康子说先生出去了,他去哪儿你知道吗?” “嗯……他没说去哪儿呀,一走就再没回家。” “没回家?那么他去向不明了?” “正是。不过,他以前经常这样,不要紧吧?” “他昨天在家吗?” “不。他除了十三号上午一直在家外,以后就……” “他是怎样走的?” “那天中午有人打电话来,说请他务必马上去一趟,可能就是附近的谁打来的。” “噢,是这样。” “一色先生,我丈夫出了什么意外吗?”对于一色升刨根求底的追问,纯子倏然萌发了疑窦。 “啊,是这样的。刚才我接到先生的一封快信,信中有要我立刻来府上的意思,我念给你听听好吗?” “你念吧。” 一色升清楚地感觉到,由于紧张,纯子的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栗了。于是,他对着电话,用清晰明亮的声音,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念起来。 “……收到信后望速速来舍一晤。海阔天空,开怀畅叙。匆匆写来,字乱文乱,万望体察我的心情和处境。信到此就结尾了,我刚刚看完就给你打电话了。” “啊……这个……”纯子语塞了,很快,她一下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又接着说: “真可怕呀,我以为恶作剧式的电话和信再没来打扰,事情就算完结了,谁知……” “其实,事态正在逐步升级!” “不过,信中所提到的恐怖事件他丝毫没对我透露过。” “信中说的事可能会有。先生可能怕你担心受惊,所以才不对你讲,你应理解他的心情。” 对一色升的这段话纯子未置可否,却问道: “那么,你认为我丈夫此时去向不明和信中提及的两次陷害事件是有直接的联系罗?” “不敢肯定。你刚才不是说被人打电话叫走的么?” “对,我是这么说的。” “你知道打电话人的姓名吗?” “是我丈夫亲自接的电话,我一概不知。” “太太,我想立刻到你这里来,行吗?” “当然可以,请你来吧!” “先生既然特地写快信给我,一定有他的原因的。一个孜孜不倦进行学术研究的人,没有迫不得已的事情是不会写这封信的。你说对吗?” “一色先生,万一不是出于恐吓、胁迫……” 由于纯子没有亲眼看到这封信,她还有点半信半疑,对宇资神的处境并不显得过份地担心。 “假如真的如你所说,我反倒更加迷惘。因为先生曾对我说过,他认为鸭长明是被人暗杀的,而他自己也会遭同样的命运。” “那么,请来后再详谈吧,我在家等你。” 纯子开始焦虑不安起来。 3 宇贺神的家不同于一般的住宅,而是一幢富丽堂皇的花园式别墅。一色升此时正火速地朝这里赶来。他一边频繁地换车、一边在苦苦地思索,宇贺神老师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果真那么耸人听闻、神乎其神吗?也许自己有点神经过敏吧?但至少可以肯定,一色升在收到这封信的几天内,事态明显地紧张化了,白热化了。宇贺神从前天夜晚开始就行踪不明是摆在桌面上的严峻事实,这种出人意外的现象和来自他人的威胁有无直接关联呢?一色升心情很难平静,他得不出结论,他暗地下了决心,这种事决不能等闲视之,为了老师的安危,他要管到底!一色升摆出了一副斗士的姿态。 他打定主意,见到纯子后,将劝她尽快将此事报告警察。 纯子结婚后一直和一色升有来往,彼此之间也较为亲密,互相比较了解。 纯子紧紧地握着父亲留下的遗产,她不让丈夫触动一丝一毫。虽然如此吝啬,但她在社交场合却十分大方,讲阔气。她是对一切都感兴趣的乐天派,这一点恰恰是宇贺神所反感的。 “女人就是这个样子,不要怜悯她们!”一色升不记得什么时候宇贺神曾对他说过这句话。 “不过,也没必要太厉害吧。” 一色升当时觉得自己回答得很轻松,可宇贺神怔了怔,一时并没理解过来。 不管怎么说,在一色升的眼中,纯子是个非常迷人且又非常容易接近的女人。他曾幻想过,假如能和纯子生活在一起,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啊,肯定比良子有味道得多。 既然两人之间有着这么一层亲密无间的关系,正好,这次可以好好地聊聊了。 正想着,出租汽车已在宇贺神家门停下了。他付了钱,随着候在门口的康子身后进入客厅。 纯子穿着一件浅色的、散发着香味的外衣。她见到一色升后脸上泛出一阵苍白,与其说是因丈夫出走而忧心忡仲,倒不如说是见到一色升而感到一种莫名的快感。 “真不好意思,劳驾亲自来我家,为我丈夫您可费了不少心血啊。您瞧,我每天就这样在家里等待着,总希望他能突然出现在家中。” 纯子说话的语气和平时没多大区别,仍是甜丝丝的,娓娓动听。和方才打电话时的略带惶惑的语气相比,此时要平静坦然得多了。 “不,太太,也许没什么大不了的,是我神经过敏吧……。”一色升忙解释道。 不过,虽说一色升不愿使这位乐天派的夫人过于害怕,但如果支吾敷衍她,又觉得有点于心不忍,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先师。 “我丈夫的信带来了吗?” “带来了。” “能给我看看吗?” “当然。请你仔细看看,再作判断吧。” 纯子从一色升手中接过信,她先看完只有两张纸的信,然后翻来复去地仔细端详信封。 “怎么样?”一色升问。 纯子慢腾腾把信放在桌上。 “确实是我丈夫写的。看来,他一定遇到了我们意想不到的麻烦。不过,他为何对我不吭一声就出走呢? “这倒是啊。”一色升清楚地感到纯子的表情中有一种怨恨的情绪。 “你现在过得怎样?和妻子一起快活吗?”纯子话题居然转到一色升的身上去了。 “唔……这个,有时觉得和妻子相处并不如和朋友交谈来得爽心。不过,也并非完全如此吧,嘻嘻!”一色升闪烁其词。 “我是个未经大世面的女人,对于这封信你也许比我更知内情些,我丈夫是否有些神经质?” “神经质?” “是的。当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时被谁推搡了一把,或在狭窄的路上行走,突然有辆汽车迎面冲来,这种事任何人都会过敏的。” “假如真的是神经质,也是由于那个神秘的威胁者存在而引起的。” 一色升觉得纯子似乎在从相反的角度分析问题。是因为存在威胁者,才会形成对四周一切恐惧的神经质,而不是头脑神经质再去凭空想像一个威胁者。 “太太,能否具体点。先生既然写信给我,我理应助他一臂之力。从我的角度来说,难道不可以把这封信交给警察吗?何况他那儿还有一封用橡皮章印上‘杀’字的匿名信呐!” “真的?我……一点也不知道。”她故作惊讶。 “先生在车上给我看的信你不晓得?” “真的,我没看过那封信。” 这时,康子揣着放了冰的红茶来了。纯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一色,这些事发生后,我丈夫他到底会干些什么呢?” 又一次提到这个问题,这使一色升感到为难。 “实际上我并不了解先生的内情。在这种情况下,哪怕给家里挂个电话也好,真叫人担心。当然,突然回家就更好,一切都平安了……。” “既然他自己离家出走,肯定不会立刻回来。” 一色升有一种预感,宇贺神可能再不会回到这别墅的预想正逐步变成现实。处在这种时刻,他克制自己尽可能回避这一点,少往这方面想。因为说宇贺神突然失踪,就等于说他目前已经不在人世了。 “太太,认真考虑一下吧?事态紧急,是不是去报警察?”一色升终于说出了想说的话。 “一个男人一、两天不回家这类小事,我看警察未必肯去费神。” “不过我这里的信就是证据呀。” “但信中有我丈夫想和你会面的内容啊,这不正说明他还活着吗?这样报警岂不留笑柄?” 纯子说的话很在理。的确,如果简单地把这封信作为被人恐吓、威胁的证据,似乎有点牵强。 “这……可只有这封信……” 一色升竟被纯子说服了。连夫人纯子对丈夫的处境都不那么看重,一色升如此大惊小怪,反倒显得不得体了。 “那……至少也应该给大学有关方面和他亲戚家中挂个电话呀,不理不睬总不合适吧?” 这个提案得到了纯子的赞同。 立刻,一色升和纯子一起,连续给十几处打了电话。所有的回答都是:不知道,毫无音讯。 只有宇贺神的伯父、住在札幌的六十五岁的内科医生宇贺神敬一的回答给人一丝希望,他说:“二、三天前,我突然接到宇贺神的电话,说是如果他去向不明,有事可问纯子。我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只说心绪有点乱。不过我觉得他精神象有点不正常。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没什么,我也觉得他是有点神经质,我们以后再谈吧。”纯子犹豫了一下,把电话挂断了。 除了这一点线索外,其他有关宇贺神去向的消息全然没有。 毫无所获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宇贺神压根儿没往家中打电话。 一色升也只得悻悻回家了。 “以后我再来吧。”临别时他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第七章 波澜迭起 1 “三重塔之谜,我觉得可以解开了……”菊川突然冒出这句话令加能警部不胜惊讶。 这个和高超的犯罪手法紧密联系的奇特案情,根本不是外行所能理解的。连加能都把它称为“空中密室”,是一个相当费神、相当复杂的案件。 “你说能解开这个谜,请说明一下吧。”警部陪着菊川回到警察署,他一边喝着冷麦茶,一边问。 “怎么说呢?我考虑到犯人作案的必然性。”菊川答道。真是个怪人,他的眼神被太阳镜的有色玻璃遮掩着,加上梳得很得体的大背头,使得菊川的本来面目更看不清,令人不可捉摸。 “必然性?这话怎讲?” “你想想,凶手为什么要故意把尸体放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呢?这个理由就是必然性。” 菊川说话时很沉着老练,加能被这个认为是外行的大胆说法惊得目瞪口呆。 “等等,你是说,凶手是在三重塔下面作案,然后将尸体转移到二层楼,是吗?” “正是这样。否则在二层楼的楼梯和外面的栏杆上都没留下动乱的痕迹,将无法解释。” “如果象你所设想的,都么他们转移尸体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尸体放在下面,对凶手来说,有很多不利的地方。” “这些,你是怎样考虑的?” 加能警部从菊川的语气中,感到了一种竭力在控制自己激昂的情绪而发出的轻微的颤抖声,有点象憨厚诚笃之人突然受到什么剌激而大发雷霆的样子。 “这个我还不太清楚。但可设身处地想一想——不管他身份如何。我,不必去考虑妻子会和罪犯一起登上三重塔,因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菊川先生的话很有参考价值。但一个人的体重,即使是个女人,要把她转移到三重搭的二层楼内,也绝非易事啊……。”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不久前我看过一本小说,记得里面写着用铲雪车把尸体盖满雪的一段情节。这是以雪为主的作案方怯。本案却不同,岂止雪,连雨都没有,因此,我想像凶手是用机械的力量将尸体转移到三重搭内的。” 加能觉得知菊川的话很有份量。 “你说是机械的作用,可是……”加能挑剔般地发问。 “我明白,你是想说,要杀一个人,用不着特意动用大型机械,是吧?”菊川先发制人了。 “正如你所说。从常识来看是不可能的。” “从常识的角度看不可能,犯罪分子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呀。就拿容子来说吧,她在这种地方被人杀害,从常识来看不也是不可能的么?然而事情偏偏如此。” “你认为到底是什么样的机械呢?菊川先生。” “如果硬要我具体指出是何种机械,我无能为力,这只有依靠警察的力量来调查清楚了。但是有一点……”他说着,突然顿住了。 “……” “那就是说,在撒在三重塔周围的砂下面,车辆的轮胎印被掩盖着,车辆行驶方向的痕迹也被掩盖着,希望你再一次进行周密的调查。” 菊川也看出砂下面的证据是何其重要。 “是啊,这倒是令人奇怪。你觉得那是作案人的所作所为吗?”加能警部单刀直入地问。 “这再清楚不过了。作案人乘坐的大型车辆的型号如果能查清,就能立刻抓住罪犯。我无辜的妻子竟如此惨遭毒手,这实在叫人不能容忍!请你们赶快行动吧!” 菊川怒不可遏,加能清楚地感到他为了尽快破案在作不懈地努力。 “今后,你如果回忆出什么新的线索,请随时电话通知我们。” “是,我一定全力协助!” 讲完这话后,菊川就离开了。 2 七月十六日,警方当局突然收到一封声称是揭露常乐寺杀人案真相的匿名信。 大凡复杂的案件,警方总会得到各界人士的大力协助,大部分是以打电话的形式报告警视厅的,但多半又是毫无价值的捕风捉影。尽管如此,作为线索,警方仍是认真对待,一一进行调查处理。唯独这封匿名信,仿佛具有特殊的价值。信上没有写信人姓氏住址,是用很细的圆珠笔写的。从笔迹来看,显然出自女人之手。 信的内容如下: 恕我冒昧,突然写信给你们。 关于常乐寺三重塔的杀人案,本人愿尽己所知向警方提供线索。 事情是这样的,出事的那天晚上,约十点钟左右,我路过常乐寺,突然听到女人的惨叫声,我循声跑去一看,发现寺院内有两辆大型汽车,一辆是汽车吊,另一辆是普通的载货汽车。汽车的牌号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汽车吊车身上好象有wal字样。我觉得这和凶杀案有关,就仔细地观察起来,隐隐约约看到两个人影,但面容模糊,很难辨清。我当时极为恐惧,就急忙跑回家了,以后,那里还发生过什么事,我一无所知。 加能看完这封信,想起被害者丈夫菊川说的话。 这里面的内容极为重要,信写得非常具体,难道用汽车吊吊起尸体,将她隐藏于三重塔内的设想,真的能够成立吗? “你是怎样考虑的?”加能把信的复印件递给舟木说。为了核实指纹,原件己送去鉴定了。 “你认为有疑问吗?”舟木回答说。“时间一致,信中所说的两辆车也和现场情况相符。我认为卡车当时满载着砂。” “嗯,有两个人影,看来作案人是两人结成一伙。我早觉得干这事一人根本就不行嘛。那女人的惨叫声究竟是因为什么呢?我认为罪犯采用的杀人方法完全可以使被害人一声不吭地死去……因为至今,我们还未发现一滴血。” “那惨叫声就有文章了。不过整篇的内容基本属实,不能因一点否定全部。” “好吧。现在我们从三方面着手,一方面查找这个写信人,另一方面,仔细研究wal是什么意思。只要这两点清楚了,事情也就有八九成了。第三个方面就是车辙的问题。可真被菊川说着了啊。把常乐寺的砂再慢慢地仔细地翻一遍看看。虽说不是太上皇帝的陵墓,但也说不出能挖个什么稀奇古怪的玩艺儿哩!” 加能警部喜形于色。如此乱麻似的案件好歹有了个头绪,哪怕是封匿名信,总归是涉及到案件的本质啊。 也许能出人意料地了结此案,加能心里思忖着。既然有了目击者,汽车吊和卡车配合作案的真相岂不昭然若揭吗? “不过,在出动大型车辆之前,为何要杀死这个女人呢?事情总有点荒唐,不可思议。”舟木心里感到不踏实。 表面看,局面仿佛已经明朗。 ——杀死一个女人,为了将尸体转移到三重塔内,两个男人动用两辆汽车,其中有一辆是汽车吊。wal几个字母一定表示为某个集团的代号。这辆吊车也一定属这个集团所有。作案人偷偷利用它进行犯罪活动。 加能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先从这封匿名信入手吧!” 侦察总部抱着一线希望,带着一团疑虑,开始瞄准这个目标了。 3 加能他们认为,汽车吊属特种车辆,而且车身还印有wal的标志,所以这种车辆一定不属常见。 一般说来,拥有汽车吊的几乎都是建筑公司之类,除此之外,国营铁路局、住宅管理局也可能有。 可是,经查明,建筑公司和其它公共团体都不用wal的标志。 于是,再扩大侦察范围,发现所有的企业、团体都没有使用wal的缩写字母,目标看来要转换一下了。 wal,是否就是泛美航空公司worldairline的缩写呢? 不能匆忙下断语,事先询问一下该公司所属的阪神分公司是否具有汽车吊再说。 查询事项有二点: 一、贵公司是否具备汽车吊,如有,请说明型号及马力。 二、七月十三日夜晚十点钟左右,贵公司的汽车吊是否在伊丹市郊外常乐寺附近作业。 wal经管着大阪国际机场。处在占地面积宽广的陆上自卫队第三师团司令部千僧屯的边缘,设置着wal日本分公司关西联络站。这个联络站距此地约一点五公里。 询问一事,由舟木刑警用电话联系,接电话的是代理营业主任问田先生。他回答如下: “本公司出于各种工作的需要,备有一辆大型汽车吊,但实际上并没有使用,所说的七月十三日晚该汽车吊亦没有作业。” “这辆车的车身上有wal这几个字母吗?”舟木问。 “有,不过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河田只感到蹊跷。 “噢,是这样的。那天晚上有人亲眼看到一辆相似的汽车吊停在常乐寺内。” “也许看花了眼,搞错了吧?”河田态度非常冷漠,爱理不理。 “为慎重起见,请你把这汽车吊的型号,以及各种细微的特征告诉我吧!” “嗯……这汽车吊属k201型,6dc型的二百匹马力。” “最大的起重负荷是多少?” “二十吨。” “我还想问一下,这汽车吊的司机是谁?”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辆吊车不常用,所以没有配备固定司机。” “可是突然需要用时由谁操作呢?” “当要搬运器材用时,由琼斯·普雷顿操作,他是美国总公司的职员。” “什么?琼斯·普雷顿?”突然冒出个外国人名字,舟木一刹那还反应不过来。 “另外,贵处有卡车吗?” “有一辆载重四吨的卡车。” “那么,十三日晚上这辆车出动没有?” “没有。原则上夜晚不出动作业。” “曾经发现过司机偷偷地开出去的事没有?” “我们在这方面管理得相当严格。” “明白了。请你再把卡车司机的姓名告诉我。” “司机名叫佐仓茂,是个老实守纪的人。” 侦察总部了解到了wal确有两辆与本案有关系的车辆,而wal分公司却又一口咬定十三日夜晚任何车辆均未出动。 “仅从电话中得到一点儿相似之处,马上就下结论说人家一定去过,这种推断未免太草率、武断了。不过,弄清了两个司机的名字总归是个大收获吧,赶快行动吧,弄清这两人与本案是否有牵连。”加能对舟木说。 第八章 卷入漩流 1 七月十六日上午。 一色升向编辑部走去。他心里仍然在挂念着宇贺神,这不仅是约写稿件这层工作关系,作为友人和学生,更多的还是惦记着宇贺神的个人安危。 十点钟,一色升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整个编辑部空空如也,只有服务员中居美知子在擦拭桌上的尘埃。 一色升打开服务员送来的早报,从社会版开始看起,这是一色升的阅读习惯。他是依照社会版、经济版、政治版的顺序一一过目。 还是老一套内容,五花八门的新闻事件扑入眼帘。 ——七十九岁的老头和五十多年的结发妻子离婚,又和一名三十四岁的女招待结为伉俪,云云。这则消息的旁边又耸人听闻地写着,七年前开着出租车杀人抢劫的凶犯又出现了! 再往下看: ——一位外国青年,莫名其妙地攀登池袋区“阳光城”超高层大楼,途中,由于精疲力竭不慎从高楼上摔落坠地,悲惨地死去。 再往下看: ——一位警察谎称自己是保健医生,企图对一名家庭主妇实行不轨等等。 纵览整个版面,全是些稀奇古怪、乌七八糟的事情。 一色升是好奇心极强的人。他自己觉得这个怪癖刚好和现在的职业紧紧地联在一起。他认为历史并不是事先存在的事实,而是被人创造的。而且,他认为历史不是由历史学家们创造的,而是文学家们充分发挥想像力的产物。而政治家、执政者则根据自己的需要,仅仅选择其中的一部分,使学者们理屈词穷。因此,历史出自于某文人的杜撰,经过千变万化,各取所需,从而形成了一套独特的观点。在这形形色色的变化中,谁能以敏锐的嗅觉悟出微妙的风向,谁就是历史的英雄。作为《历先问题》副主编的一色升正在逐步培养这套特殊的才能。 所以,他那强烈的好奇心经常驱使他认真地阅读社会版的每一条新闻。今天早上他同样如此,巴不得把整个报纸吞进去。 突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了。一色升目光没离开报纸,右手伸去取话筒。 “喂喂!找谁呀?” “啊,是一色升先生吗?”进入右耳的,是纯子甜甜的、富有弹性的声音。 “哦,是太太,我是一色升啊。”他大吃一惊,一想到也许是噩耗,浑身上下感到一阵悸动。 “我丈夫昨天晚上还没回家。” “还没回家?有电话么?” “没有。” “这可槽了,连续三天三夜了。” “你能来一下吗?我想和你再谈谈。” “行啊,我就去。”一色升右手抓住听筒,左手将报纸折叠好,站了起来。 “太好了!不会打扰你吧,真过意不去。”纯子自己打电话来,却又很彬彬有礼地讲出一套外交辞令。 “嗨,我一点不觉麻烦。”一色升有点兴奋。 “那么就请赶快来吧。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收拾丈夫的书桌,看到他的一本日记,十三日的这一页上写着〈今后的研究事项〉的备忘录,我想这恐怕也算得上是一丝线索,所以我很想让你看看。” 对于宇贺神的不辞而别,一去不返,纯子起初并不以为然,而时间一久也不免慌张起来,她一心想探索丈夫的行踪。 一色升分析,纯子四处打听后,在家也认真检查起来,但仍然得不到结果,最后,她收拾丈夫的书桌,无意中翻开日记本,才发现了宇贺神的备忘录。 对此,一色升抱有极大的兴趣,他忙问:“是怎样的备忘录?”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是最近几天写的。这也许和我丈夫的行踪有什么联系,你看后会明白的。” 大概是纯子凭着女性的直感吧。 “我马上来,有值得参考的情况尽管讲给我听,因为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与事态的发展有关联。” 一色升觉得自己的预感已经变为现实。他挂上电话,对正在做清洁的中居美知子说:“中居小姐,我出去一下,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定,过后我打电话来。” “去哪儿呀?” “横滨郊南大学副教授宇贺神家。我原约他撰写一篇稿子,可他突然未向不明,失踪了。刚才他太太来电话要我去一趟,在大学念书的日子里,他可一直是我尊敬的师长啊。” “行踪不明……山中遇难……”美知子紧瞪眼睛,一瞬间,她好象回忆起某篇小说中的一段情节,脸上显出非常吃惊的神色。 “照说不会有那种事。详细情况只有去后才知道。宇贺神正被人威胁、恫吓。” “威胁?说不定是被人诱骗出去的哟。” “嘘——”一色升把右手的食指放在嘴唇中间。“不要乱说,真正涉及到犯罪问题就麻烦了。今天来电话的事不要乱传,听到没有?” “是,我知道了。” 美知子虽然应允,但一色升并不相信。美知子不是坏女人,但她的口才在编辑部里颇负盛名,人们送她个“演说家”的雅号。今后,为宇贺神的事而来回奔忙的举动,说不定会通过美知子的嘴把真情给抖了出去,不过,兴许倒带来方便哩。 一小时后,一色升来到宇贺神家。纯子在客厅里等待着一色升。仅仅只几天的工夫,纯子就显得十分波劳,无精打彩,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用左手掌按着额头,“一色升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唔……这么看来,好象不是心情烦躁的原因,太太……。” “什么?” “嗯……他只不过是想离开家而已……是不是可以从这个角度考虑一下?” 一色升吞吞吐吐地想就夫妻关系问题谈下去。 “不可能。他决不会抛家不顾。”纯子大声说。“因为他能够住在这栋别墅里,能够在大学中取得这样的地位,全都是因为和我结婚的缘故。” 一色升有点胆怯了。不过,他又接着说:“是这样啊,那么看来最大的可能性还是出自那神秘的威胁罗,如果不作最坏的设想……。” “你是说,我丈夫已经被人杀害了?” “现在还不能断言。但如果被人诱骗,那一定是来自作案人的那次电话。可至今他音讯杳无,我就不能不怀疑了……” “我不相信,这太可怕了。” “我也不愿意这么想。但处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还是作最坏的设想为好。” “请你帮助我吧!”纯子有点慌了。 “这个毫无疑问。我既然到这里来,当然就会全力以赴。你把刚才电话里说的那备忘录拿给我看看。如果要报警,仅仅只说宇贺神不在家是不够的,警察是不会热心地为你破案的。何况这与少男少女们离家出走不同。没有确凿的犯罪证据,他们是不会多管闲事的。为此,太太你自己也应尽力协助。” “我明白。你看吧,这就是那本日记。” 纯子翻开日记本的7月13日那一页,把它递给一色升。 一色升仔细地看着上面记载着的很小的文字。 2 一色升慢慢看着宇贺神写下的文字,一字一句,他完全被吸引住了。 纯子却处在一种不寻常的紧张气氛中,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色升。 假如宇贺神不是被诱骗出门,而是象这备忘录所记载的——为继续深入研究方丈记而实地考察去了,那么一去不返就很可能在什么地方遇到暴徒的突然袭击,死于非命了。 这种假设一旦成立,一色升认为宇贺神的遗体理应在他经过的路途中找到。因而,一色升觉得这备忘录仿佛是深不可测,充满着魅力。 备忘录的日期是七月十三日。上面的标题是:《今后研究课题》,写着五项内容。 今后研究课题 1、对有关清水氏的情况提出确凿的证据。 2、继续研究注释“吾妻镜”中建历元年十月十三日和歌的真正含意。 3、鸭长明去镰仓的真相,有待考证。 4、重新作出方丈记自体的新解释。 5、找出充分论掘,证明“火取泽”是否就是现在的“冰取泽”地区。 “太太,这备忘录记载的事项,或大或小,都是我听宇贺神先生谈过的问题。”既然这次是被纯子特地请来,一色升决心定要将老师的情况彻底搞清楚。他满怀信心。 “这备忘录暗示着丈夫的去向吗?” “唔,极有可能。现在还不能断言,要看最终的研究成果。我们目前只能逐步地、慎重地研究,找出其中的奥妙。” 他神乎其神地说着。 一色升沉浸在一种浪漫的幻想之中——他将成为一名出色的业余侦探,和这位美丽的夫人一起,冲破层层障碍,排开重重迷雾,领略那忧虑、激动和兴奋的滋味,结下段难忘的情谊……结局是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他也随之闻名遐迩…… “那就拜托你了。” 纯子到底是要求助于一色升,她的神情不仅是胆怯,也有不安。 “老师是在接到某人的电话出走的。接电话的时候,太太或者佣人在场吗?” “不在。电话铃一响,很快,他就出门了。”这句话让人扑朔迷离,简直摸不着头脑。 “这么说,这电话和先生的出走究竟有无联系,尚不能定论罗?” “是啊。” “唉,真难办了。” “一色……”纯子有点亲昵地叫他。 “怎么啦?” “你不要瞒我了,我丈夫出走完全是因为研究《方丈记》的缘故吗?没有别的?” 纯子眯着眼望着一色,象是看一件很耀眼的东西一样。显然,她疑心重重。 “正是这样,你有疑异吗?瞧他那拼命的劲头……”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有这样一件事。前几天,嗳……就是和你打电话以后,我丈夫令人吃惊地喝得醉醺醺地回家。” “这倒是少有的。”一色升清楚记得宇贺神是不爱喝酒的男子。 “不啊!这半年来,他老是这个样子。” “咦?这倒很意外。也许先生是怯于某种威胁的阴影,借酒浇愁吧。” “怎么啦……我把当时的情况说给你听。”纯子望着天花板说:“丈夫用粗暴的声音喊着‘水!水!’。他手里握着一瓶威士忌,而且他还语无伦次地连连说:‘我害怕啊!我害怕啊!’” “害怕?是说害怕吗?还是……”一色升反复玩味着宇贺神所说的这两个字。 “……记得他还说了,‘即使在大学研究室里,还是有人不断地打来电话,真叫人心烦啊!’等等。我觉得他老爱欺骗我。” 看来,纯子对丈夫相当不满。 “但是,太太,现实的情况是你丈夫已经失踪了,所以你说话应当谨慎才是。万一先生发生了什么不测,搞不好会牵累到你。”一色升提醒纯子说。他非常担心感情容易冲动的纯子会信口乱讲些什么。 纯子好象也有点窘。 “当时,他把这瓶威士忌看得比我重要得多。他的行为令人莫名其妙啊。所以,今天一想起此事,我就气恼得很呐!”纯子叹了一口气。 纯子的心里交织着对宇贺神的爱与恨,她的那颗心象钟摆一样在隐秘的深处激烈摆动,这成了我的动力,我一定要找到宇贺神的行踪。一色升的决心更坚定了。 “先生的下落目前是至关重要的,我们的行动方针就这样开始吧。先把这备忘录交给警察。不过,报警后,警方是否全力以赴,我们尚不得而知。” “因此,我们在报警察的同时,两人还要密切配合,将有关线索源源不断地向警方提供,以期引起足够的重视。类似备忘录这样的东西也许还有,这就需要你留心了。” “那当然,我定尽力。”纯子随口答道。 “那就好!现在行动吧,你仍去收拾他的书房,我虽帮不上忙,但我也想尝试着钻研一下这资料。即或不象先生那样搞出名堂来,但也能体会到老师的心情。这样,老师的去向也许能够猜个八、九成。”一色升仿佛已经掌握了宇贺神的来龙去脉,他显得有点颐指气使。 特别是想到宇贺神这般器重自己,将那封信寄给自己的时候,一色升更是亢奋,他深信解破宇贺神之谜非己莫属了。 “那么,拜托你了,先把这事报告警察吧。”纯子说着,眼睛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等一等!一旦把这事交给警方,一切就得按他们的意思办。我想至少,我们还是从这备忘录里理个头绪,发现了目标后再和他们联系为好。”一色升改变了主意,他想借此露一手。 “那么……这事就……嗳,口真渴,你想喝点什么吗?” “就来杯冷麦茶吧。”尽管一色升是这么说,纯子端来的却是杯热红茶,也许这正表现了纯子的任性吧。 一色升又一次看着宇贺神的备忘录。这五项内容也许正好说明宇贺神副教授的行踪吧。 此时此刻,一色升巴不得马上就解开这个谜。在学术上,他略知宇贺神研究的大致轮廓,这正是得天独厚之处。 “一色升先生,如不介意,请到我丈夫书房里去,在那里可以随意翻找。” 一色升非常感激纯子的邀请。同时,他又觉得纯子太不理解宇贺神了。假如是自己,外出的时候是绝对不允许别人闯入自己的书斋里来的,尤其是发生了这种大事的当今,纯子仍然我行我素,毫不为丈夫着想,实在太不通情达理了。 3 一色升一走进宇贺神的书房,马上就茫然不知所措,根本不知从哪里看起才好,书房里放着一张很大的、檀木制的书桌,可能也是纯子出钱买的。 刻着“瑞士制造”字样的座钟后面,满满地堆放着专业书籍,其中还有比“吾妻镜”和“方丈记”更为珍贵的中世纪文学藏书。 宇贺神舍弃这一切,包括能给自己带来巨大声誉的研究而离家出走,这委实令一色升想不通。 宇贺神备忘录的五个项目之中,第一项和第五项属于实证考察,他必须外出。可能是十三日出去,这一点很清楚。只是一色升对其它三项的研究难以理解,他缺乏这方面的专业知识。 怎么办呢?对宇贺神的研究课题都视如天书,而想从中去发现宇贺神踪迹谈何容易? “我究竟了解些什么呢?”一色升扪心自问。他有点动摇了,面对这浩如烟海的书籍资料,刚才在女人面前的一时的亢奋,不知泄到什么地方去了。反正既然到了这地步,也无退路可走,只得背水一战了。 “湿毛巾放在这里呢。如果你觉得热,我把空调开大点。”纯子走进书房对一色升说。 “谢谢!这么复杂的问题,我简直头疼,一下子得不出答案。”一色升说的是实在话。 “不!你是出色的杂志编辑,我早就听说过你是个思路敏捷、智力超群的人呐!我认为关键在于,我丈夫他到底在考虑什么问题?只要把这个抓住,事情就好办了。”纯子好象是在谈别人的事,口气挺轻松。 “嘻嘻!这事太太来办倒合适呢。” “哪儿的话!我们虽然是夫妻,可属于同床异梦呀,我一点儿也搞不清他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只是就表面上看,觉得他近来变化很大。” “那么,请给我一点时间,我先全力解决这个问题,然后,我们再好好谈一下怎样?” “午餐你想吃点什么?” “谢谢,不用那么操心。” “那就随便一些吧。” 纯子刚走出书房,一色升就忙碌起来。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方丈记》遗址和鸭长明在法花堂写的和歌等有关书籍方面,因为他觉得宇贺神正是在全力研究这些课题。在这点上,宇贺神的备忘录就象变戏法似的,只言片语,文字浅显,而一色升竟得出几种不同的理解。 他一会儿翻翻这、找找那,一会儿凝神沉思,一会儿又在小本上记点什么,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流逝了,当他注意到时,已经是正午了。 向警察报告宇贺神失踪的事不能无限期地拖延,否则会引起警方的疑心。万不得已,只得一边按警察的吩咐行事,一边再进行这种追索吧。 “搞得怎么样啊?”纯子端着冷麦茶进来了。 一色升深深地吸口气,抬起头说:“先生的想法我有点眉目了,我说给你听吧!” “吃了饭再说吧!” 纯子听了一色升的话并不显得惊喜,她依旧那么平静,好象没有发生什么事一般。 一色升和纯子一起吃着午饭。 饭后,他把自己上午查找的内容连同自己的猜想一五一十地娓娓地向纯子说着。 4 “从哪儿讲起呢?就按顺序说吧。鸭长明为什么晚年要到镰仓去呢?好,就以这为开端。”一色升接着说:“先生对《方丈记》持有疑问,症结就在这里。” “他已下了结论?”纯子问。饭后,她精心地梳妆打扮了一番,比平时显得更妩媚动人。一色升直觉得一股浓烈的香气迎面扑来。 “好象下了结论。为了证实这个结论,好象他是外出到什么地方去考证了。眼下就是要搞清这个地点。” “我明白。请你接着讲。” “总之,鸭长明这个人当了和尚,在京都以南的一个名叫日野的地方隐居起来。既然如此,他又何苦到镰仓去会见将军实朝呢?这一点委实不可思议。对于这个问题的不同理解,也造成《方丈记》评价与注释五花八门,莫名其妙。” “……” 这类貌似深奥的学术考证,纯子是否有兴趣?还看不出来。反正她不时地喝着红茶,在静静地听着。 “为了便于说明,这里有先生的一篇文章,你先看看吧。” 一色升把宇贺神大概从什么地方抄下来的一篇文章递给纯子。 “我丈夫对这篇文章作过评价么?”纯子草草浏览了一遍后,问道。 “说到评价,好象每一种说明都不容易理解。”一色升说:“长明火速赶到镰仓,可以说是应将军实朝的邀请而来的。而实朝一定是有什么事需求助于长明。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实朝本人也预感到危在旦夕。所以他也向京都寻找避难门路。这么设想没什么奇怪的。因为实朝命令过陈和卿制造大船,准备逃亡到中国的宋朝去。先生可能认为实朝定有什么机密要事要委托鸭长明办理。不!不单单如此,可能还打算将隐藏在鸭长明那儿的一部分财宝转移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可是,这一切都被幕府,也就是北条手下的人察觉,为了疏远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而使尽了挑拨离间之能事。关于这方面的证据,成为《吾妻镜》一书里间接表露出来的场面。” “你是说那首和歌吗?” “是的。”一色升点点头。 “这和歌究竟包含着另外一层什么意思呢?”纯子感到很奇怪,颇感兴趣地问一色升。 其实,一色升自己此时也还摸不着头脑,似懂非懂的,他只觉得宇贺神作为一个学者,与妻子一定很少交流思想感情,不过他仍不露声色。 “关于这首和歌的含义,先生已经有过解释,看看他的原稿立刻就会明白。” 纯子十分惊骇地看着宇贺神的原稿——这首脍炙人口的著名古诗,宇贺神的研究结论竟说它是一条暗语,身处险境、已经意识到自己难逃魔掌的鸭长明竟通过这首短诗向密友实朝将军暗示出了全部险情! “哎呀,这么说,《方丈记》中所记载的,长明和实朝的联系……”纯子问道。“是的。正是因为这,宇贺神先生的论点自成体系,有完整性和严密性,先生把《方丈记》这一古典名著理解成通篇是隐藏着暗语的文章,他的旁证材料就是这首和歌。” “可这不能让人信服啊!” “这一论点的正确与否且当别论。假如现在我们不接先生的观点、先生的思路往下推理,我们就找不出任何解决问题的方法,总之,鸭长明是写了《方丈记》的,而且很有可能写了正、副二本,副本就是现存于大福光寺内,被人当作国宝保存下来的鸭长明亲笔写的《方丈记》。另一正本,则是写了副本之后,长明在京都写给实朝将军的那一本。” “有证据吗?” “当然有。《吾妻镜》建历二年九月二日的记事栏里有这么一段记载。”一色升将自己所掌握的材料抄件递给纯子。 “看,就是这,值得注意的就是这些‘文书’等等的字眼。这就是说,除了和歌外,还有文书也交给了实朝,这里写得很清楚,宇贺神先生认为,交给实朝的文书才是真正的《方丈记》。事实真相就是如此。” “那么,在这以后,我丈夫他必然思考着《方丈记》里所藏匿着的真正含义。” “对呀!有人对这个问题不是有非议吗?” “不过村本教授是一个很正派的人。丈夫的失踪,不会和他有什么牵连。” “不要太早下结论。再说,我也没提到他。” “是啊,那么,关于《方丈记》的新解释,又如何进行下去呢?” “这个……我也很难估计。没有任何启示,究竟从何入手为好我也不清楚。《方丈记》抑或很短,也和刚才说的那首和歌一样,是很难解释清楚的。” 一色升对于上午所提及的《方丈记》本文的新解释根本无从下手。 他现在又在打主意,要设法把难题迅速转嫁到警方去为妙。 “哦,我明白了。我丈夫一直在从事《方丈记》新读法的研究,从一开始他就觉察到《方丈记》的这一特点,所以,为此他出走了。这一点今天我总算搞清楚了。不过,以后的事……”纯子丝毫不掩饰困惑的表情。 “我刚才也正在考虑这问题。今天,是将这事报告给警察的好机会,我们现在就去警察署,好吗?”一色升不失时机、巧妙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 “如果真的有什么,报告警察也说得过去。万一我丈夫他平安无事地突然回来了……。 “那也没有什么值得难为情的。先生回到自己的家是理所当然的事。与其这样磨磨蹭蹭,还不如早点报告警察,让他们去侦破为好。” “啊?”纯子微显出吃惊的神态。 “对不起,也许我说得太严重了。你是否担心警察问起你们夫妻关系如何的问题?”一色升提醒纯子。 “这可是讨厌的事……” “没办法啊,这也是自然的,你应该有所准备。” “不过……夫妻间那种水火不相容,刀枪相见的事……我们可不会有啊。” “太太,请不要激动。你不是委任我帮忙吗?报告警察可是合情合理的想法。否则,我和你两个人总是这样地悄悄商量,别人兴许还以为我们在搞不正当关系呢?那样就根本不可能进行真正的、充分的侦察。” 话音刚落,纯子的脸唰地红了。 “一色升先生,你是知道我们夫妻间有裂痕的,你会对警察说起这个吗?” “不!其实这些问题我并不清楚,我也不想知道。我只希望我的老师、我们杂志社的撰稿人宇贺神副教授安然无恙。希望你能理解我。”一色升仿佛在表白心迹。 “我明白。” “那就好。那么,我们不用打电话,直接到所辖署去吧。” 宇贺神的学生一色升十分干脆地说。 第九章 紧急报警 警察署的今西股长接待了《历史问题》副主编一色升和郊南大学副教授之妻宇贺神纯子的报案。他仔细地询问了情况。 “……这么说吧,最近,很多男主人都离家出走,我们正为这些事犯愁。当然,我们不会将你们这件事等闲视之。”今西问清了事情的原委后,这么说着。 今西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是个很有涵养的人。 一色升此时心里感到空落落的,“也许没什么指望吧。” “请你们立刻开始行动,行吗?”一色升又一次向今西请求。 “我理解你的心情。下达查找的命令倒不是不能做到的事。只是有些问题还需进一步弄清楚才好。首先,有关你丈夫的性格特征,以及有什么嗜好等,请你详细地告诉我。” 今西将视线转移到纯子身上。 “说起性格,我丈夫是个不怎么开朗的人。但他一旦要搞起什么事来,他会抛家不顾,潜心去钻研的。” “学者之中,象这种性格的人是很多的。”今西一边善意地说着,一边在作记录。 “不,我丈夫极其固执,超过了一般人的程度。”纯子的情绪更加激动。她接着说:“因为这个原因,他在大学里得罪了很多人。我了解这一点,所以……” “太太,关于这一点,你是否能说具体一些?比如有没有这种例子……。” 今西努力使话题进入正轨。 “我丈夫可是个怪人,他是个不修边幅的人……。” “我有个不切实的想法,他会不会成为一个流浪汉?” “也许会吧?” “嗯,这么问也许不恰当,你丈夫有没有躁郁病状?一般说,离家出走的男人多半有这种病状,而且上了年龄的人多见。” “他没有那种精神病。要说他是否有奇怪的举动嘛……我倒记得有两次。”纯子表情僵硬,忽然又缄口不语了。 可别信口开河呀!一色升担心地想着。 “怎样的事啊?”今西终于引出想打听的话。 “第一次。我家的庭院里突然出现了大量的小虫子,这可把我急坏了。那恶心的虫子居然还成群成群地从房里地板下钻出来。我和丈夫商量如何是好,他一看到这大群虫子,忽然失声地说:‘最好的办法是用火来烧死它们。’于是他浇上汽油,点起了火,我惊呆了。这还了得!搞得不好整栋房子都会化为灰烬的呀!幸好,没发生什么意外。” “太太,当时确实把小虫子消灭干净了吗?”一色升好象对今西的印象不坏,他站在今西的立场对纯子说。 “是的。末了,小虫子全部被烧死,这才放了心。” “那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 “不过,还有另外的事哩!有一次,我看到了我丈夫从未有过的面部表情。” “接着往下讲吧!”今西股长说,“嗯,也许那就是精神病的一种症状吧,当时我并不清楚。那一回,他和我发生了口角,于是他一气之下跑进自己的房间老半天不出来。第二天起床后,可把我吓一跳,他自己的手、脚和颈子上都被刮胡刀片割伤了,血迹斑斑……我没想到他会自杀,那伤口又如何解释呢?这虽然是三年前的事了,我仿佛觉得是昨天的事。” “他当时说了些什么?”今西问道。 “他什么也没说,我只感到害怕。” 这样东扯西拉地聊大天可不行,一色升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了。 为了寻找宇贺神副教授的下落才来求助警察,然而,太太却喋喋不休地大谈宇贺神怪癖的性格,而其中大部分掺合着纯子对丈夫的不满情结,这样一来,警官对宇贺神还能有好印象么? 必须转换话题。于是一色升便打断说:“宇贺神先生的个性确实很强。事实上,这次失踪的内幕,是与他正在研究的《方丈记》课题有密切的关系。《方丈记》之谜怎么说呢?不把这点解释清楚,事情就无从下手。” “《方丈记》?” “是的,就是鸭长明作的《方丈记》。” “这和他失踪有什么关系?”今西没有掩饰自己的惊奇。 “说来话长了。宇贺神正在潜心研究《方丈记》,然而他却被一些恐怖分子所威胁,请看看这封信吧。”一色升这才轮到了机会,他把宇贺神写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交给今西股长。 今西为了避免信上的指纹混乱,他将那封信摊开放在桌上,认真地看完。“就是说,你收到这封信后,再也没看到宇贺神的身影。” “是的,所以……太太也在这里,恕我直言,我只觉得宇贺神正面临着生命危险,” “可是,看了《方丈记》你们就会知道他的行踪吗?”今西每逢遇到难题,总是先发制人。 “我觉得先生也许到冰取泽方向去了。他的备忘录上涉及到这一点。” “冰取泽?冰取泽那地方的范围就大了。那地方今天已经成了国立森林公园。” “是的,这么广的范围去寻找真象大海捞针一样。不过,只要《方丈记》得到正确的解释,我想范围定会缩小很多的。” “这……”今西苦笑起来,谈论起日本古典文学的注释,即使是科学警察,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搞出来的。 “这《方丈记》的注释,我准备接着先生的研究继续往下搞,总之,是能够解破这些暗语的,正好,我带着一本关于这地点的《方丈记》。”一色升从口袋里取出一本袖珍版的《方丈记》。 “现在我们还不能断言《方丈记》研究和宇贺神的失踪有什么必然联系……不过,可以着手侦察一下。” 今西喃喃地说着,并很随便地翻动这本《方丈记》。 “嗯,虽然不能断言,但总而言之,这《方丈记》的某个地方隐藏着鸭长明送给将军实朝的秘文,先生是这样考虑的。因此,否认这一点是说不通的。” 一色升强调这其中的奥秘。如不强调这一事件的特殊性,警察很可能轻描淡写地作一般处理。 “这么说,一色升先生你对这《方丈记》又如何解释呢?”今西想听听一色升的高论。” “实际上我也是从今天早上才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就难办啊……太太,你是怎样想的呢?也就是说,事到如今,你已掌握了什么线索?” 纯子稍稍停顿一会儿,便说:“正如一色升所说,我觉得似乎有人在蓄谋杀害我丈夫。我想警察根据他讲的情况进行追踪,事情终会真相大白的。” “这个请你放心,包括大学在内,我们都会进行全面细致的侦察。以后,你只要得到有关你丈夫的事况,望及时通知我们。”今西对纯子说。末了,他还分别地看了看纯子和一色升。 “这个股长难道怀疑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吗?”一色升忽然觉得一种不愉快的感觉涌上心口,他只草率地答了声“明白了!”便和纯子一起匆匆离开了警察署。 第十章 深夜密计 1 幸亏那封匿名信,侦察总部才有可能把注意力集中到wal公司,并开始进行真正的侦察活动。 首先,无论如何要把和被害人有金融借贷关系的人一一核实清楚。何况借款面很广,特别是对那些在帐簿上没有记名的借款人更应引起注意。根据以往的经验,从这一方面去进行周密调查务必派出相当数量的侦探,且需要大量的时间。 因而要先和神奈川县警方联系,取得全部的名单后,再逐一进行分析。 其次,对被害人的丈夫菊川时雄也需进行甄别,特别是要搞清他当时是否在现场。 这并不意味着被害人的丈夫很可疑。本案的被害人是刚从外地搬迁到关西来的,此地知道她的人很少。 对于菊川时雄的甄别也只有通过川崎进行,这也是必须与神奈川县警方取得联系的因素之一。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出事的那天晚上菊川时雄确实是在三楼整理房间。不过,加能警部对菊川有犯罪嫌疑的设想不感兴趣。他认为,如果说是菊川作的案,那么他应该在所熟悉的川崎附近将容子杀死。而且,杀死容子之后又不辞劳苦地故意将尸体转移到三重塔内的必要性也是很难讲通的。 当然,即使这么认为,按侦察常规,对于被害人的配偶也是不应忽视的。 侦察总部大多数人都认为,那封匿名信倒具有一定的价值,是有力的证言,必须彻底搞清它的来龙去脉。 匿名信大多都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如实地反映事实,另一种则属于“打秋风”“造乱子”之类。而这封信显然不象是后者,因为它提供的时间和行动方法都与实际情形吻合,经得起推敲。 “这些姑且不谈,只要汽车吊一启动,势必留下痕迹。抓住这一点,就可以明确匿名信的真实性。” 在侦察会议上,加能坚信并强调了这一点。他明确地指出下一步行动方案——将现场的砂层除开,仔细搜索砂层下面究竟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这次,侦察总部使用的是大型清除机。 上次用人工除砂,人多手杂,结果使得撒满砂的地方足迹混乱。这次动用四台清除机,借用机械的力量,定能把砂全部除净。 随着清扫的马达轰鸣声,砂被慢慢地清除开了。但由于砂的数量太多,清除机不得不几次熄火,来清除自身淤积的砂子。 露出地皮的端口,高级摄影机在转动。 这样,砂下面的轮胎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现出原形。 加能警部负责指挥。这是大阪府警有史以来第一次使用清除机来选行侦破。他密切注视着工作的进展。 得力助手舟木,拿着k201型汽车吊轮胎的样本照片站在一旁,他随时准备对地面上的轮胎印进行验证。 砂总算清除完毕,露出了一片黑色的地皮。可是,被人故意弄平的一部分也清晰可见,作案人鼠然采取了掩盖措施,留下的部分车胎印终究还是显露出来。这片土地属于粘性很强的泥土,车辆驶过会留下很深的轮胎印,作案人使用砂来敷陈说明他也是深知这一点的。 “怎么样?好象能行哩!”舟木眼里闪出光芒。 “是不错。好象是汽车吊和卡车两种的轮胎印哩!”加能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wal方面只承认有这两辆车,但矢口否认这两辆车在七月十三日夜晚出动过,可是,得力于清除机的力量,终于让轮胎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量量它的尺寸。”警部看看地面上的轮胎印下达了命令。 警察们很快拿来了卷尺。 “非常巧,这正是k201型汽车吊的轮胎印,说明这车来过这里。”舟木几乎大声叫起来。 “啊,到底和我们的判断差不离。”自从案件发生以后,今天加能第一次露出了笑脸。 尽管wal方面矢口否定,但汽车吊在这里留下了痕迹是事实,而且,还有载重卡车的车胎印,这正是wal所属的车辆。 “河田这家伙在作伪证。”舟木忿忿地说。 “也许是谎言,也许不是谎言,作案人趁人不注意偷偷将车开出去的情况屡见不鲜。”加能意味深长地说。 夜幕降临了。成千上万的蚊子聚成一团,嗡嗡地叫着、飞舞着。 舟木不断地用手拍着自己的脸和腿,仰头张望着常乐寺三重塔庄严神圣的塔身。 “如果把wal看作是作案分子,那么他们的作案动机又是什么呢?”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昏暗的夜幕中,他径直地向警部走来,并随之发出一声寒喧语:“你们好哇!” 原来,说话人是菊川时雄。 2 “你们辛苦了。”菊川向加能问候道。 “哪里,别客气。”警部答道。 “我一直在惦着搜查这桩事,所以来了。情况怎么样?”菊川将视线移到轮廓分明的轮胎印上。 “正如你所见到的,有点儿进展。不过,这里蚊子成群,呆长了可受不了哇!”加能答道。 “不,没关系。今天我的手、脚都擦了卡雅鲁避蚊剂,这药可有效啦。”菊川很自信地回答。 “卡雅鲁避蚊剂”是专供人体防虫用的。s制药广出品,今年才开始在市场上出现。它对人体无害,只要将它擦在皮肤上,几秒钟后蚊子就不敢叮咬了,药效可以维持半天之久。如果是容易皮肤过敏的人,使用后皮肤就会发组,菊川仿佛不在乎。 “喔,原来如此。”加能说。 “哈,正给我猜着了,作案分子用了汽车吊。”菊川笑着说。 “嗯,眼力不错。” “是哪里的车辆啊?”看来菊川并不知道wal的名字。 “估计是泛美航空公司的车辆,不过还要核实一下。” “啊,真的是他们。”没想到菊川时雄竟也想到这方面了。 “什么?” “如果和航空公司有关,那还有一条线索呢。”菊川的头脑非常敏捷,加能也被他吸引住了。 “你说的线索是指什么?” “我认为,从妻子……容子的钱包里抢走现金是个伪装。作为航空公司,是不会为区区小数的钞票而动手杀人的。” “……” “警官先生,你看我的这种设想能否成立——我的妻子被美丽的月光所陶醉,来到这里欣赏月色,结果,她亲眼目睹了一桩意想不到的事。” “什么?你是说……?” “总而言之,是看见了一件对航空公司非常不利的事。因为不能让目击者活着,所以他们最终对妻子下了毒手。也许这就是杀人动机吧。”菊川一口气说完自己的看法。 “如果说是作为目击者被杀,那么wal当时正准备干一桩见不得人的勾当罗?” “不是准备,而是正在实施犯罪。而且,既然设想是泛美航空公司作案,那可以考虑的因素就不止一个。” “什么?” “只要看见那棵折断的松树,我想你一定知道我想说些什么。从最初开始,我就认为那和容子的死有直接的关系。” 一语至此,加能已理解到川菊川在暗示什么。 “哈哈……你以为是飞机坠毁事件吗?不,只是坠落了飞机上的一个小零件。” 警部之所以这么说,因为他曾亲眼见过外国某航空公司的喷气式飞机在日本坠落的惨景。至于象襟翼,引擎机盖之类的小玩艺从空中掉下的事更是屡见不鲜。 “是的,除此之外,是很难使这样粗壮的树断裂的,一定是有相当重量的物体从空中落下,撞在这上面。这一带没有人家,或许他们根本就没考虑到这里还有人,这只是我的设想。飞行员在作飞行跳跃的时候,突然仪表发生异常现象,他这时便觉察到机体的某一部分坠落到地面。这里离机场很近,附近还有个偌大的昆明池。如果是低空飞行,他一定看清了池水,所以,他是记得掉落的大致方位的。飞机返回机场后〈也许是wal公司吧,我们暂且这样设想〉他们感到如果让公司以外的人知道这件事将后患无穷,于是他们就想悄悄地将事实真相掩盖过去。假如是这样,那么这种特殊的机场也许就是wal本身,所以便出动了两辆车,一辆是接受密令将坠落物体弄回的汽车吊,另一辆是为了随时消除汽车吊辙痕而载满砂的大卡车。他们来到这里后,终于找到了飞机上的失落物件,这是我的想像。可悲的是,恰巧在这个时候我妻子经过这里,她目睹了这一秘密,这对他们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于是他们终于对我妻子下了毒手……可悲的事情啊,这就是我粗略推想的,你看怎样?” 菊川时雄的推理非常合情理。而且,wal公司是外国人所属,他们对日本人惨无人道,革菅人命的态度也是令人信服的。 “你分析得很透彻,菊川先生,实际上我也抓住一个和你的推理大致相符的事实。”加能说。听了被害人的丈夫的这段推理后,他觉得不应再保持沉默了。 “哦,你指的是什么?”菊川靠近警部问。 “在这片小松林中,我们发现了被认为是飞机某部分的物件。在这物件上有罗马字母,使人联想到wal。” “真的吗?”菊川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大声说道。“那么,还有什么磨磨踏蹭的。有以上证据,请你们马上查出wal公司在13日夜晚驾驶这两辆车的人,将其逮捕归案,尽早为我妻子雪恨。” “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美国工程师,名叫琼斯·普雷顿,另一个是日本人,名叫佐仓茂,是司机。” “啊,两个驾驶人的姓名都到手了,这案子不就完结了?那你们快行动吧,立刻逮捕他们,这样我也解恨了。” “是的,嗯。”尽管菊川时雄如此迫切地请求,加能仍不紧不慢地、暧昧地回答。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凶手借用汽车吊搬运尸体的场面——他们把被杀的菊川容子的身体用绳索绑好,然后挂在吊车的钩子上。因为估计罪犯是两个人,所以其中必定有一人操纵吊车,另一个人则紧紧抓住吊钩,吊车开动,将这人连同尸体一起吊到三重搭二层楼上方。这样,在空中,这人解开吊钩上的绳索,将尸体抛进室内。对于一个有力气的健壮男子来说,将体重较轻的女尸扔进室内,不是做不到的事。 作为对机械作案方式的说明,也许这能够成立,不过,菊川认为案情就此完结了未免太简单化了。因为wal的杀人动机并不十分明隙,再说,菊川的态度也显得有些不正常,似乎急切想达到某种目的。 “谢天谢地,我只知道这点点线索。来一趟看来也不算枉然喽!那么,以后的事就拜托你们了。”菊川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后,宛若夏天傍晚刮起的一阵狂风,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了。 “舟木君。” “到!” “我想派人跟踪菊川。” “什么?” “并不是说菊川很可疑,只是担心他口头不紧,将刚才的那番话四处乱说而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凶犯逃脱了。所以……” “明白了。”舟木去向警察交代了几句,很快又转回来了。 “劳驾你了。”加能说道。舟木已吩咐一个名叫三宅正一的侦探去监视菊川的行动。 “菊川的推理不是基本正确吗?我甚至感到无懈可击了。”舟木已被菊川的言语打动。 “嗯,不过,还有一个疑点如不弄清……。” “还有一个疑点?” “是的。为什么偏偏要把被害人的尸体放到三重塔的二层楼里去呢?” “那是为了更好地隐藏尸体。” “如果说是隐藏,一楼更安全。” “因为他们驾驶着汽车吊,所以……。” “果真如此吗?其实仔细分析一下就会明白。汽车吊开到三重塔旁边,转移尸体就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了。轮胎印肯定是要掩盖起来的,现在由于采用这一系列方法,罪犯反倒留下了更多的痕迹。” “这一点倒是千真万确。” “我觉得如果是wal方面杀的人,那么他们应尽快地离开现场。说具体点,凶犯只有把尸体扔进卡车,然后运到其他什么地方去遗弃,才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可现实恰恰相反,凶犯不惜花费时间,用汽车吊将尸体转移到三重塔的二楼,并使之成为令人神秘的‘空中密室’,他们采用这种奇特的作案方法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 “我觉得菊川的推理没能解决这个谜,它还有破绽。” “我也没想到这一点。”舟木有点惭愧地低下头。 “不,没关系。如果这类问题被外行解决了,我们可就丢面子了,哈哈。” “一个值得信赖的妻子就这样惨遭杀害,作为丈夫竭尽全力、绞尽脑汁去追查凶手,这是可以理解的,也是理所当然的。”舟木充满同情地说。加能赞同地点点头后接着说:“心情固然可以理解,但是如果我们不留心一下菊川的行动,问题就会涉及到外国的航空公司,搞不好会引起国际间的争端,于说不定会危及他本人的生命安全呢!” “唔,是的。从某种意义上讲,跟踪菊川是很有必要。” “菊川知道了未必高兴,可我们也是为他着想啊。” 加能警部抬起头,看着那片被夜雾笼罩着的小松林,映在天幕的第一颗星,象宝石一样在松林的上方闪烁着光茫。 3 自己为何目的跟踪菊川,三宅刑警并不那么清楚。临走时舟木只是命令他:“被跟踪对象是被害人丈夫,你必须紧盯着,只密切地注意菊川的去向及与谁相会就行了” 这样轻松自如的跟踪,对年轻的三宅刑警来说真是运气。这和追踪杀人犯不同,没有丝毫的紧张感。 菊川乘上出租汽车离开常乐寺,直奔阪急伊丹车站。三宅刑警乘上小型警车悄悄地尾随在后,紧追不舍。 驾驶警车的司机早已习惯追踪汽车了,因此他技术娴熟,行驶自如。三宅看着菊川的车向车站方向驶去,以为菊川是回自己的住处——伊丹西台大厦,其实,三宅估计错了。 出租小车一直向南行驶。越过国铁二号铁路,经过神崎川,接着又跨过新淀川上的淀川大桥。 “噢,他是去大阪市找那些债户们。”三宅想起菊川容子曾分别借给两个男人三十万日元,这两个人都在大阪市内居住。于是,他掏出事先准备的备忘录,认真地看了看。上面记着: 松屋三郎城东市民医院 井上今太郎市立西图书馆 “如呆菊川是找债户们,肯定是先去井上那里。”三宅想。 果然不出所料,菊川乘坐的出租车停在位于大阪城西区的图书馆。图书馆过了下午就闭馆,此时正是门扉紧锁,不知井上是否在馆内。 三宅看见菊川对出租车作了一个手势后,一人从后门进入了图书馆。 给三宅的指令只有“密切注视”这四个字,既然如此,也不必过份追求了。 “有香烟吧?”三宅问司机,停下车进行监视的时候,抽烟或看报纸之类最得体了。 警车里除了有无线电对讲机之类的仪器外,还备有漫画杂志、报纸、香烟、可口可乐等物品。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跟踪监视而准备的。 “七星牌的行吗?” “管他的,什么都可以。”三宅以前是个大烟鬼,近来他正在戒烟。他将烟点上火,一支烟还未吸完,菊川从馆内走出来了。看来他没有见到希望见到的人。 菊川又钻进了出租车。 警车立即又追了上去。 “现在他可能去城东,我们去城东市民医院。” 整个市区被划成东西两部分。 菊川也许去催收债务吧,三宅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忽而又否定了。不一定,也许菊川正在探寻杀害妻子凶手的线索。 不出三宅的估计,出租车停在城东市民医院的后门口,菊川径直走进去。这个门上亮着一个红色的球形灯,患者夜间也是可以自由出人的。 和刚才一样,三宅在汽车中点燃了香烟。这时,只见患者不断进进出出,两辆救护车响着报警器先后来到这里,两名患者被抬进医院。 不一会,菊川又回到出租车里。他究竟见到松屋这人没有呢?三宅没工夫去细想,菊川的车已经启动,绕过医院一大圈后,又重新穿过城市的中心地带,向伊丹市方向驶去。三宅在想:“到此为止,今天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吧?”他正盘算着,这样一种很惬意的跟踪差事,明天还会继续干吗?” 一会儿,汽车已回到伊丹市内来了。可是,菊川坐的车并没有返回菊川商事所在的大楼,而是穿过高架在公路上的新干线铁桥,向左边一拐,进入高速公路,直向铃原町驶去。 “喔,最后一处是铃原文化住宅,这里也有一个女债户,不过,星优雁是梅田美世俱乐部的女招待,要找她理应去店里找呀!这样盲目地到家里来,肯定会扑空。”三宅心里琢磨着。 这样一来,菊川只能在大门口按按门铃,然后扫兴而归。 很快,就看到了住户稠密的“文化住宅”。 菊川从出租车里走出来,汽车随即开走了。奇怪,这一点是三宅意想不到的,菊川竟会弃车而行。 “这是为什么呢?”三宅非常纳闷,如果星优雁不在家,菊川准备再干什么呢? “喔,这一带出租车遍街都是,再说离菊川的家也不太远了。”三宅作出了这样的判断。这时,他看见菊川的身影向星优雁家移去。 “也许女的在家吧?”担任司机的警察手握方向盘问道。 “被害人曾借过钱给星优雁,作为被害人丈夫,到这里来要钱是理所当然的。不仅如此,这人好象还有点业余侦探家的味道,可能他正在探听什么。” “噢,原来是这样。” “不过,从菊川的举动来看,他好象知道星优雁在家。”三宅有些迷惑地说道。 “这屋子里有灯光呢。”星优雁屋内熠熠发亮。 “怪不得。我刚才还觉得菊川的举动很冒失,原来他在出租车里己看见了灯光。”三宅自嘲般地苦笑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也不知是从哪里爬出来的,一只夏季才出现的小叶虫停在正面的玻璃上。三宅睁眼盯住这只小虫,他想抓住它,他想用手指立刻将它捏成浆糊,好给这追踪盯梢中的无聊解解闷。忽然,那被杀的女人恐怖的面孔倏地出现在眼前,三宅产生了一种怜悯之心,他用手指拈起那只小虫,将它弹出车外。 “请你把冷气关一会儿,我的腰冷得发疼。”三宅笑着说。 菊川时雄在星优雁家约呆了半小时,这在他所到过的三处中是最长的。 星优雁将菊川送出门。 他们两人宛若散步一般,慢悠悠地从三宅的警车旁走过。 坐着汽车在菊川后面跟踪显然是不可能的。三宅忽然觉得上司的命令太愚蠢了,被盯梢的人一旦步行,使用汽车反倒是累赘。 “那么我也步行吧。”三宅走出汽车,一阵难以忍受的烘烘热气迎面扑来,很快包围了全身。 第十一章 打草惊蛇 1 由于常乐寺作案现场发现可疑的wal汽车吊轮胎印,嫌疑犯的范围无形中大大缩小了。 k201型汽车吊的前部有两根轴四个轮子,后面有两根轴八个轮子,这是它最明显的特征,wal的车来过常乐寺这一点是不会错的。现在的问题是要尽快找到汽车吊的目击者,对于侦察总部来说,仅仅靠一封匿名信作证据是不充分的。 因此,警方出动了一百多名便衣,四处探听,企图找到十六日傍晚在现场或距wal日本分公司关西办事处之间的一点五公里公路上见到汽车吊的人。 “通知担任汽车吊驾驶员的美国人琼斯·普雷顿到警察署来,我们要向他了解有关情况。”加能对舟木说。 “对!这种时候就是看看他如何反应也是有意义的。”舟木赞成加能的提议。他立刻就给办事处的营业主任代理河田打电话。普雷顿这个名字就是从河田那里听到的。 河田的回答却令舟木大吃一惊。 “……我当时已经告诉你了,普雷顿先生当天绝对没有驾驶汽车吊。恐怕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他如不答应,我们就根据法律手续传讯他。”舟木忍住怒火,向河田表示了坚决要普雷顿作正面回答的态度。 “我们这里的行车日志没作任何记载,何况车上没有任何污痕!” 见鬼!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只要对他们有利,wal任何时候都能做到这一点。混蛋!舟木几乎要怒骂起来。不过,他还是竭尽全力在控制自己。 “反正您先把普雷顿叫来接电话再说。他会日语吗?” “会日语。不过他来不了,现在他已……” “怎么啦,他病了?” “他已到东京去了。” “什么?!” “他的儿子萨姆鲁·普雷顿死在东京了。他去那里安排后事,估计两、三天内不会回来。” 本人不在可没法啊。舟木感到有一种微妙的阴影在笼罩着。 “您还不知道这事吗?是在东京地袋区发生的事情。那个美国青年贴着阳光八十层超高层大楼的墙壁往上爬,后来坠落致死。他就是普雷顿的儿子萨姆鲁啊!” “啊!是这样。”舟木好不容易才把外国人的名字和报刊上的新闻联系起来。 舟木看过那一笔带过的消息,并且他还依稀记得不久之前刚刚发生过一起一个日本人只身攀登新宿住友大厦的事件。这个萨姆鲁也许就是喜爱冒险的家伙吧。 据说,攀登大楼的墙壁这种事在纽约是屡见不鲜的,美国称得上是货真价实的冒险。普雷顿的儿子定是想征服日本的超高层大楼。可是这个鲁莽家伙的死竟和常乐寺惨案有瓜葛,这是舟木万万没想到的。 “竟有这种事,我几乎疏忽了。”舟木说。 “所以,普雷顿先生正为儿子的死无限悲伤哩!”河田好象在趁机发挥。 “明白了。那么以后再联系。”舟木说完就挂上电话。 这时,加能警部来到舟木的旁边,听到琼斯·普雷顿的近况后,慢慢地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看来是件麻烦事啊!池袋发生的登楼事件怎么会和这里的案件有直接关系呢?问问东京方面的情况吧。”加能嘟哝着,随手抓起电话。 他接通了所辖署,申明了案情,负责处理萨姆鲁一案的前川警部和他对上了话。 “……嗯,情况就是刚才介绍的这些。因此,我们想传讯普雷顿,他现在正在东京吧。” “不,已不在了。”前川警部用清晰的声音回答了加能。“那爬楼青年的动机很简单,他并没有非法侵入建筑物的行为。不过,好象是服用过兴奋剂之类药物后才去攀大楼冒险的,这里面有很多疑点。” 加能叹了口气。东京方面常常以他们掌握的材料来作为交换这边案情的条件。 接着,前川对加能说出那件令人费解的事。 “……死者身上的运动衣中有一奇怪的小纸片。上面记载着《方丈记》,就是鸭长明所作的《方丈记》的一部分。据说死者本人并不懂日语,可他为什么要带上这小纸片呢?真是令人莫名其妙。” 前川的话引起了加能的一点兴趣,不过,只是稍微活跃一下气氛的题外话。因为他觉得常乐寺发生的案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方丈记》有什么联系。 2 十七日下午。强烈的阳光直射地面,天空中飘浮着朵朵白云,一阵阵热气扑面而来,真正的夏天到了。 由于琼斯·普雷顿不在公司,只得暂且中止对他的调查,目标转向卡车司机佐仓茂。 被警察总部传讯的佐仓茂是个戴眼镜的男子,约三十一岁。由于阳光辐射过多,他皮肤显得稍黑,但却掩饰不住那机敏狡猾的神态。一年前他就在wal所辖的札幌办事处工作过。 加能警部首先询问了佐仓的工作情况,佐仓茂只说自己是所内的兼职警备员和卡车驾驶员,至于具体的活儿,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十三日夜晚,你在什么地方?” “那天晚上我在所内值班室和一名叫白井的警备员下棋,一直玩到十二点以后。”佐仓茂好象早已准备好了似的对答如流。 这段说明自己不在现场的证言还得与白井这人对质一下。 “那天晚上你值夜班?” “是的。” “普雷顿那天在干什么?”加能一下子想到那个美国人。 “也许那天他在宿舍,他没来值班室。” “那么,你已经肯定了,那天晚上你们两人是没有驾驶汽车吊和卡车外出的罗?” “是的,绝对没有。你为什么关心这事?” “这件事关系到常乐寺的杀人案。有人亲眼看到你们公司的车。” “一定是看花了眼。”佐仓茂薄薄的嘴唇上掠过一丝蔑笑,表现出他对警察的轻视。 “不,不会错的。因为在那里发现了你们公司的汽车轮胎印,即使不是你开的车,但总归有人把车开到了那里,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真是莫名其妙,根本就没那回事。” “如果你始终不承认,我们将采取强制性搜查。” “那么请你回答,我为什么非要杀死那女人不可?” “前几天,航空公司的飞机从空中失落下一件物品,掉在常乐寺附近。你们的任务就是秘密地将那东西收回来,因而你们驱车前往。不凑巧的是,这个秘密被菊川容子发现了,为了不走漏风声,你们就杀死了她,难道不是这样吗?” “完全是误解,绝没有那种事。” “假如我们对你们所进行彻底地搜查,一定可以找到被你们收回的那部分物件。同时,我们正在和大阪机场联系,那架出了故障的飞机就会很快水落石出的。那时你就陷入被动的地位了,明白吗?” 加能一语点破实质,无疑给对方心理上以一种无形的压力。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好哇!那么你知道普鲁顿的儿子萨姆鲁这人吗?” “知道。”加能突然转换话题,佐仓倒显得很坦率。 “他以前在你们办事处里住过吗?” “以前住过。不过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后来他就一个人到东京去了。” “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 “七月初。不过我听说他因一个事故死去了。” “是在东京的池袋区死的。” 加能警部突然提起普雷顿儿子的事情,可是佐仓茂毫不动声色,表情尚未发生陡变,看来普雷顿儿子的死不象与常乐寺案件有直接关系,加能初步这样判断。 第十二章 黑色密云 1 十八日下午,侦察总部收到神奈川县警署送来的有关菊川商事的调查报告。加能警部和助手舟木在仔细分析着。 两人杯中的冷麦茶早已告罄。 因为是短期内收集的情报,很难反映更详细的内容。原来,所谓的“菊川商事”,是个始终在阴暗面活动,干着“敲竹杠”、“放高利贷”之类黑买卖的团体。 “……那个女人,热心于买空卖空,放高利贷之类的勾当,竟也是这么心狠手辣、肆无忌惮啊。” 舟木愕然吃惊地说。 加能又一次把目光投向那份报告书。 “资本金是五百万,经过一年的经营就变成了二亿,真吓人啊!而且这一切,几乎全是这女人一手操持的。据说她现在是第二次结婚,她的前夫是某个保险公司的科长,给她留下一笔丰厚的积蓄,否则,她根本捞不到这么多抽水……不管怎么说,女人毕竟是女人啊!” “前夫?怎么回事?” “两年前死了。这女人和菊川结婚时已有了坚实的经济基础,在菊川眼里,这女人是没话可说的喽。” “就是说,从那时起就改名为菊川商事。”加能提醒说。 “是的。以前的店名好象叫外冈商事。可是被害人看来很喜欢现在的丈夫,不然的话,为何连公司的商号也换了呢?”舟木接着又说。 “人总是有难以预料的一面。谈正题吧。这样看来,被害人是清算了关东方面的借贷事务后才搬到这里来的,而早就企图行凶的罪犯,现在还呆在关东,是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还得核实一下帐面。以前,在神奈川方面时有所记录,如与三都吉子和谈啦、与三田恒吉调停啦之类。可是这些已公开,可以认为和杀人案没有直拨联系。值得怀疑的倒是表面上没有出现过的人,而我们这方面还有三个人与债务有关。” “那三个负债人,帐目上写着十万、三十万,实际上利滚利,早已是百万以上的金额了。菊川自从发案以来不断地和这三人接触,想必已收回一部分了。”舟木说。 “那么具体金额是多少呢?” “这一点没留下书面材料,据说被害人生前在电语里提及过,松屋、井上两人是同学,所以特别照顾。” “不过,在金钱利益上是毫不留情的……” “是的,据菊川说,由于利滚利,这两人实在还不起,不得不从别的高利贷那里借钱还债。” “星优雁这女子欠多少?” “听说达到八十万,现己还了五十万,只是估计而已……。” “啊,这太不合理,盘剥得太厉害了。”加能听后惊呆了。当他看清了被害人菊川容子的本来面目后,一股无比愤懑的感情涌上心头。 “这里做起黑买卖来,比关东容易得多,所以她才搬到这里来。要是菊川容子不被杀,还不知有多少人会被高利贷敲诈盘剥得倾家荡产呢。”舟木怀着一种莫名的庆幸感说。 2 “被害人的丈夫菊川时雄这人怎样?”加能针对报告书涉及的问题提问。 “菊川时雄结婚前在川崎的赛马场当警备员,据他说由于意想不到在赛马中爆了冷门、发了财,所以他们能够结合。他的本钱是从外冈商事的资金预算中借贷出来的,从此,容子就和菊川时雄开始接近……” 舟木看着神奈川县警署送来的材料照本宣科。 “但是,他们虽说组成公司,实际上还是女的一人把持。菊川时雄作为丈夫也罢,作为情夫也罢,反正他只图自己快活,不见得想去插手生意。这些问题,我看可以直接问问菊川。” “你刚才不是说菊川也是相当坏的吗?” “是的。” “何以见得?” “他也是个冒险家。国营的赛马赌场自不必说,还喜欢用弹子球、扑克、麻将等方式赌钱,终日泡在赌场。这一点已被以前同一赌场的赌徒们所证实。” “哈哈,那倒是挺快乐的。这和他的公司不是水火不相容吗?”加能十分惊讶。 “现在我们至少搞清了这一层关系。” “那么,有没有这种可能呢?即丈夫输了钱,穷途潦倒,遂起杀妻之心。” “我也考虑过。不过,从菊川的角度来说,正如大楼的儿岛管理员证实的那样,他们夫妻关系是和谐的、美好的。目前还看不出他有这种动机。” “被害人毕竟是被害人,凶犯因缺钱花而杀人是一般的常识。这姑且不论,菊川现在在干什么?”加能问。 “在为查找wal的线索忙碌着。” 案件发生后,菊川能积极地协助破案,尤其是对wal公司的所作所为能进行深入细致地分析,严密的推理,可见他是一个很有见地、思维能力很强的人。 提起wal,在加能的心目中,该公司是最大的嫌疑犯。该公司职员琼斯·普雷顿近日内要从东京回到本市来,加能必须准备一下,与他对阵。 “菊川本人不是说他不准备再经营的吗?他要搬出那栋大楼?” “从儿岛管理员的口气来看,似乎是那回事。这里的地盘只属于菊川容子个人的。”舟木觉得菊川要采取的行动是很自然的。 “他要返回神奈川吗?” “这可不太清楚。” “不管他搬迁到哪里,都会给我们的搜查工作带来困难。这可是重要的一环啊。” 加能感到案情的前景渺茫,他心里忐忑不安,一股焦躁感袭上心头。时间越拖得长,意想不到的困厄就会越多啊。 “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琼斯·普雷顿的情况吧!这是先决条件。”舟木看着手表说。 “只要普雷顿一回来,立刻通知他到这里来!” 第十三章 再出人命 1 这天下午六点左右,普雷顿带着一名翻译来到了侦察总部。 他直言不讳地表白:“我虽然懂日语,但作为要记录下的正式发言,我决定聘请翻译。” 出现在加能警部面前的这个大个子美国人,颇有男子汉的风度。他大约四十五岁左右,浅茶色的头发配着浅咖啡色的西装,显得很和谐。而且,这美国人肯定经常搞日光浴,古铜色的面部上双眼炯炯有神,配上那鹰勾鼻子,令人生畏。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表现出一种倔强的气质。 是个难以对付的对手啊!也许由于有这样一种先入之见,使得以后的询问,不论在哪方面,都让普雷顿占了上风。 “刚遭失子之不幸,又劳前来相助,不胜感激。”加能说完,随同普雷顿一起来的翻译便将这句话流利地译成英语。 不用翻译普雷顿也能听懂加能的话,但他还是耐心地听翻译说完,然后,频频点头。 “我想打听一件事。本月十三日晚上,您驾驶过贵公司的汽车起重吊吗?”加能单刀直入。 普雷顿毫无表情地听加能警部说着。翻译译成英语后,他耸耸肩,无所谓似地答道:“这完全是无中生有。” 翻译照本宣科地译给了加能。 “那么十三日夜晚十点钟左右,你在哪里?”加能的语辞变得严厉起来。 “我在本公司内的宿舍里。” “有谁能证明?” “我想公司内一定有人知道,但我现在说不出他们的名字。” “可是,那天有人看见由你负责管理的k201型汽车吊停在常乐寺院内,这如何解释?这可是既有人证,也有轮胎印可证明的。” 普雷顿依然不露声色,很机械地回答道:“这也许是误会。我们公司有关出车的记录上毫无记载,且汽车吊轮胎上也没留下污痕,我认为根本不存在这些问题。” 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加能敏锐地窥测到普雷顿眼里闪出一种如同秃鹰突然发现猎物的一瞬所发出的那种令人生畏的光芒。 “佐仓是这样承认的吗?” “不,他否认了。这两辆车之所以被怀疑,因为也有可能被人悄悄地动用了。” “你调查了佐仓的情况吗?”这次相反,普雷顿主动提问了。 “我问过佐仓,了解些情况。” “既然他也否认,这事不就完了吗?”普雷顿的言辞相当生硬,尽管翻译想把它译得委婉些。不知不觉,加能也变得强硬起来。 “不!因为这件事关系到杀人案,决不能草率从事!另外,请问,贵公司是怎样处置飞机落下的部件的?” 加能提出这个问题并不期望普雷顿如实回答,他只是想试探一下他的反应。 果然,加能发现普雷顿的眼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表情。 听完翻译的话后,他不假思索地说:“到目前为止,本公司从未发生过类似事件。” “你是说我们还没掌握事实?” “是的。”看样子,只要你拿不出确凿证据,普雷顿是会矢口抵赖到底的。 这是第一次询问,加能手上又摊不出什么牌来,只好悻悻地看着普雷顿趾高气扬地走了。 2 同一时刻。 佐仓茂轻松自在地走出了公司——他到外面去散散步。 他平时的工作任务就是整天呆在公司里“等待时机”,因而造成运动不足。三十一岁的佐仓茂自然明白锻炼身体的重要性,于是散步便成为他每天的必修课。 散步的路线是,从公司开始到昆明池畔止,然后原路踅回。由于他每天这样,池旁的杂木林里已让他走出了一条很窄的小道。 夜幕降临了。 不平整的路面使佐仓茂脚步踉跄,趔趔趄趄,但这条路毕竟是他所熟悉的。 远处,s电气工业伊丹制作所的灯光,时隐时现。 “佐仓!”突然,背后有人喊他,他倏然一回头,只见一个紧跟在他身后的黑影举起棍子,向他头部猛地击过来。 出其不意的一闷棍,使佐仓天旋地转,一下子失去了知觉,跌倒在地上。 那个行凶人随即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将佐仓的手脚捆了个结结实实。不一会,佐仓醒过来,但身子软绵绵地、已一动也不能动了。 “你是谁?要干什么?”佐仓的问话里夹着惊恐和愤怒,他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对方。 “菊川时雄……”行凶人自报姓名。那人说话声压得很低,佐仓一点也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傲。 “菊川?” “对!就是被你们杀害的那女人的丈夫。常乐寺惨案还记得吗?” 听这么一说,佐仓更想仔细地看着这人了,但由于天黑,光线太暗,压根儿看不清那人的真面目。 “……” “wal公司真是可恶极了。为了掩盖飞机失事的痕迹,竟残忍地杀害目击者——我的妻子。” “你说的都是什么啊?我一点也不明白。”佐仓说着。他心想,此时此刻,是没有人会来救他的。 “撒谎!快说实话!我可带来了录音机呢。”菊川好象在背诵早已准备好的台词似的。奇怪的是,与其说菊川的话充满杀气,倒不如说他是在求佐仓,迫切想从佐仓口里得到点什么。 “你如不说实话……我就把绳子捆得更紧,勒死你,我既然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你不说,我就不会让你再留在世上了!” 菊川把录音机的开关打开,将它放在佐仓茂的嘴旁。录音机的轻微转动,在黑暗中发出丝丝的声响。 “……”佐仓仍没说。 “我把这事抖给警察,可就麻烦了。你如坦白,我决不为难你。” 自称菊川的人说完这话,用他粗壮的手把套在佐仓脖子上的绳索使劲向上提了一下。 “啊……憋死我了,你松松手。” “我数十下,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反正我是说到做到的。一、二、三、四……” “别误会,我没杀人啊!” “那么是谁?是那个美国人吗?……五、六、七……” “请等等!”在残酷的数数声中,佐仓终于屈服了。 菊川的手震动了一下,不过,他再三考虑要让佐仓明白这次袭击的原因。 “好吧,你快说!” “真是无可奈何啊。我说,我们公司……” “你们公司,是wal,泛美航空公司吗?” “是的。由于本公司的飞机经常发生事故,所以泛美航空公司在各地的办事处里设置有特殊处理组织,配备有专门人员和必用的机动车辆。飞机出事后落下的残缺机体由这个特殊组织秘密收回,不让外界知道,这其中一人就是我……” “除了佐仓茂,还有哪些人?”菊川为了使录音更具有证据的效力,他有意说姓名,而不用人称代词。 “其他的人……请你饶恕我吧!你一调查就会知道的。” “本月十三日,我妻子被杀,尸体被扔进三重塔,是因为我妻子亲眼见到你们的所作所为吗?” “确有其事,不过,请你相信,不是我杀的。” “那好,只要一侦察就知道你说的是否是实话。到现在,总算掌握了一点线索,以后的事就该警察办了。” 录音机关上了。 “你能放过我吗?” “那理所当然,为这事杀你,我也逃脱不了。”菊川说完这话,解开捆在佐仓手上的绳头,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佐仓纳闷地想,这自称是菊川时雄的人,说话的语气也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似的,不象是要对自己采取报复的样子, 佐仓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好容易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他解开脚上的绳子,刚才发生的事宛如做了一场恶梦。 稍一清醒,佐仓茂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他背叛了公司,泄露了重大机密。 3 琼斯·普雷顿刚一离开警察总部,所有的侦察员们便立即聚在一起,他们细致地分析着案情,谈论起普雷顿给人的第一印象…… 正在这时,菊川带着录音机来到了。 听完那段录音,侦察员们大吃一惊,也极其兴奋,佐仓的供词对他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万分重要的。 菊川为了获得这段供词,一定采用了暴力手段,不过录音带上并没显示出来,可能是菊川将那部分消磁了。 总之,佐仓的供词具有重要的意义。警察总部决定传讯佐仓,在适当的时候,让佐仓和琼斯·普雷顿对质。 他们立即给佐仓挂电话。然而,佐仓并没有回到公司。 整整一晚上,挂了无数次电话,佐仓仍然没有回来,不知去哪儿了。 第二天清晨,在阪急伊丹线“新伊丹”车站附近的一座叫作“梅葡大厦”的五层楼房前,送报刊的邮递员发现了一具血肉模糊的男尸。 这就是佐仓。他以意想不到的姿式出现在人们面前。 “梅葡大厦”五楼有一wal租下的房间,里面放有美国制造的游艺机,凡是该公司的成员都能随意来此玩乐,看来,这天晚上佐仓独身一人来到这间房里,打开窗户,然后从窗户里跳出去,摔死在地面上。 据推测,死亡时间是清晨五点左右。 游艺室的桌子上发现了被认为是佐仓亲笔写的遗书的信件,因而人们初步判断为自杀。 其中一封是写给wal关西办事处主任的,内容如下: 尊敬的主任,本人因私事所扰,请求辞职,我对不起公司。佐仓茂〈印〉 另一封是写给同事的,内容如下: wal的同事们,我深信自己对公司是忠诚的。我的工作性质虽毫无闪光之处,然为了公司的繁荣昌盛我竭尽全为、光明正大地去做了。我将永远俸事于公司,至死不渝。可这次,我愧对公司,因我干了一件对不起你们的事,我决不推卸责任。 七月十八日佐仓茂 这两封被认为是遗书的信和信封并放在一起,而且,佐仓还把手表脱下放在桌子上。看上去,使人更感到佐仓是下决心自杀的。 加能警部因为听了菊川所言,又知道录音的内容,所以他作了这样的推理:佐仓一定是因为泄露了公司的秘密,出于无奈,被迫走上了自杀的绝路。 但是佐仓所采用的死的方式,却耐人寻味。 佐仓的脖子和手腕上有被小刀割开的痕迹,而且,还有锥子刺过的伤痕,可能这样做一下断不了气,他就干脆一头从五楼的窗子里栽下来。 但是这其中有很多疑点。仅从现场分析加能警部就感到有如下几点: 第一,既然佐仓是自杀,他用小刀、锥子等利器将自己割伤,又跳楼身死,说明他是下了决心的。 第二,后脑部有明显的伤痕,这究竟是跌落在地受到重创,还是其他物体致伤?不得而知。 第三,死者只穿一件贴身汗衫,没有穿衬衣,左脚穿了一只袜子,右脚没穿。这般地衣冠不整,证明佐仓在死前精神处于一种错乱的状态。 第四,佐仓给同事们写下了遗书,而为什么没有给与他关系最深的琼斯·普雷顿留下遗书呢?这一点成为不解之谜。 第五,遗书从头至尾没有一个“死”或“自杀”的字样。不仅如此,而且在给办事处主任的遗书中,写着“本人因私事所扰请求辞职”,并加盖了私章。这使人感到只是一般的辞呈,丝毫没有死的意味。 关于这一点,还有几方面难以解释清楚。如,桌上除了两封遗书外,还有一本草书书写的纸条,上面写着,“就这样……死……”字迹潦草,难以辨认,只有在这里才出现一个“死”字。 更有甚者,床上还清晰地留有佐仓茂小便失禁的痕迹,可以想像佐仓当时可能上过厕所。一个下决心自杀的人,在死前为什么急急忙忙去上厕所呢? 面对一连串纷乱的疑问,加能苦笑着摇摇头。 而舟木刑警感到最不可思议的是,佐仓死时为什么不穿长外裤?他说:“从整个情况来看,佐仓之死和遗书内容是不吻合的。我们看得出,佐仓是经过痛苦的挣扎,实在忍受不了才最后爬上窗户跳楼自杀的……不过,请注意,这种死的方式使我联想到不久前一个商社的董事因出卖飞机事件所牵连而自杀的情景,而这个董事的死和佐仓的死极为相似。” 听了这话后,加能也频频点头。 “遗书字迹工整、书写认真,我觉得佐仓是个有一定教养的人,他选择这样的死,实在是太惨了。” “我也这么想。” “从遗书的字句上看,总觉得象有一种翻译过来的味道。‘永远’就明显有‘无论如何’之意,‘俸事’就有‘服务’之意,我认为这不合佐仓的心理,也不是他所应有的语言习惯。” “就是说,佐仓和菊川分手后,又和普雷顿这美国人见过面,是吧?” “是的,有这种可能性,凭我的直觉,我认为普雷顿一定对佐仓说了些什么,而此时的佐仓已被菊川录了音……” “这样一来,他们之间必然发生纠纷。”舟木想像当时的场景—— 佐仓惊恐而愤懑地对琼斯·普雷顿谈起自己被菊川威胁、被菊川录音的事,普雷顿极力暗示佐仓把整个责任承担下来,把线索掐断,这样佐仓意识到自己必须死去。否则,普雷顿便从台后推到前台,成为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这种判断可以成立。wal是美国的航空公司,普雷顿是总部派遣来的执行特殊任务的技师。为了维护美国总部的自身利益,牺牲个把日本人的性命没什么了不起。 “从死的状况看好象是自杀,但绝不能排除他杀的可能,所以必须通过司法解剖,舟木君,此案中我认为最可疑的就是佐仓的失禁。” “什么?” “一般说,一个决心自杀的男子仅在临死前会狼狈地小便失禁,是很难令人置信的。” “但是……” “事实总归是事实。所以,我认为佐仓的小便失禁决不是一般的生理现象。” “……” “现场里,有一只喝过威士忌酒的杯子。佐仓死前除了威士忌外,可能还喝下了什么。” “喝了什么呢?” “比如具有利尿作用的药物之类……” “是利尿剂吗?” “不一定,我是说具有这种副作用的某种药物。这是一点线索,我们可以向大阪明星大学的药物学博士请教一下。” “……” “就是松井君三博士。他虽说是专攻药物学,但对能给人的神经带来副作用的药物却很有研究,比如lsd啦、精神安定剂或兴奋剂啦,等等。” “那么,你认为佐仓的死是有人做了手脚?” “这样考虑是有必要的。” “明白了。” “你把普雷顿在佐仓死之前干些什么调查清楚。” 第十四章 蛛丝马迹 直到七月二十日,宇贺神仍杳无音讯。 一色升不仅求助于警方,同时,也依靠自己对《方丈记》的分析来侦寻老师的行踪。这样双管齐下,总该找出点蛛丝马迹吧。 不过,一切枉然。连纯子也失去了信心,她说:“丈夫他可能在什么地方被人杀了。”大概她已有了思想准备。 几天来,纯子并没有白白地坐在家里等待。她还亲自去横滨郊南大学拜见了村本教授,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线索。 “关于宇贺神的事,有些实在是不想对太太说。难以启齿啊!决不是我个人的什么恩恩怨怨,而是宇贺神作为一名学者,他是否有良心,是否还有道德的问题。请原谅,考虑到多方面原因,还是不对太太讲为好。” 村本教授怒气冲天,看来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学术问题上的分歧,仿佛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这里面仿佛还隐藏有重大事件,隐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私。 村本教授的一席话使纯子意识到自己的丈夫在大学里已处于孤立无援、孤家寡人的地位的。宇贺神在家里虽不曾提起过,但从他整天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脸色上,纯子这才明白那种遭人冷落的阴冷气氛。可能是这种原因促使宇贺神离家出走吧。 纯子和村本教授的谈话引起了一色升的重视。他疑云陡生,心绪烦躁。是什么事呢?村本这老家伙说得玄乎其玄,他想达到什么目的?难道是以村本教授为首的“多数派”中有那么一些火气旺盛之徒欲把宇贺神置于死地吗? 由于自己对历史遗留下来的难解之谜有着浓郁的兴趣,宇贺神才给自己这封最后的信。此时的一色升居然联想到宇贺神的这封信也许是遗书吧?他决心不管有多大的压力,也要竭尽全力找到宇贺神。 首先,就是要按照宇贺神的研究方法继续从事《方丈记》的注释工作,可一色升毕竟不是学者,他即使煞费苦心,全神贯注地钻研,也未必能得出什么结论。值得庆幸的是宇贺神曾和一色升谈过许多话,还写过信,这些都是线索,现在至关重要的是要理出这堆乱麻的头绪。 “太太,老师的贵重物品,或特别机密的东西都放在什么地方啊?”一色升问纯子。 “值钱的财物之类,放在保险柜里。其他的物品好象放在书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不过正锁着哩。” “请打开让我看看。” “好吧。” 纯子说完,打开抽屉。出现在他的眼前的是《方丈记》的各种版本,有延德本的复印件,有《方丈记》手迹的复制本,全是极其珍贵的藏书。另外,还有一盘录音带。 录音带表面有宇贺神亲笔写的“有关《方丈记》的真实考察”几个字,上面注的日期是七月十日。 “到这一步,总算有点头绪吧。太太,事情有希望了。” 一色升激动起来。上一回他之所以没有找到这盘录音带,是因为他以为抽屉里大概装的尽是宇贺神私人贵重财物之类,出于顾忌,他当时没有去动它。 “是吗?但愿如此。”纯子似乎也高兴起来。于是,他们急切地把录音带放进录音机内,仔细地听宇贺神说些什么。 随着录音机的转动,他们听到宇贺神口齿流利的说话声。 用录音机归纳整理研究论文的方怯近来在年轻的学者中间颇为流行,他们在自己方便的时候录下所思考的内容,然后再让自己学部里的女学生、女秘书等帮忙整理、誉写,这样可以节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宇贺神用比较快的语速说了如下一段话。 ……我把近阶段的研究稍归纳一下。这就是有关《方丈记》的结构情况。 《方丈记》的前部分,从第一自然段开始,直到第五自然段止,这里面包含着许多隐秘的东西,耐人寻味。 后一段的有关“外山庵”的描写,好象是为了整篇文章的完整加写上去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像是最初应有的组成部分。 因此,这就得到一个结论:《方丈记》仅在第一段里隐伏着特殊的含义。今后,我将竭尽全力致辞力于前段落的分析研究。 而且,我认为在今后的研究中不应按略本的系统,而应按底本的系统,特别是要以古本中的大福光寺版本、前田家尊经阁版本、三条西家旧藏本为底本进行研究。 川濑一马博士曾说过“大福光寺版本是长明亲自写的”之类的话,我是深信不疑的。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说,脱离大福光寺版本进行研究,是不可能得出正确的结论的。 如果说鸭长明的《方丈记》中藏着隐秘的暗文,大概只存在于大福光寺版本中。七百年前的这部伟大的作品能够流传至今,真是谢天谢地啊…… 录音带到此突然中断。大概宇贺神每天都要这般口述一番吧。 虽然是一鳞半爪,但毕竟还是说明了新问题。 “太太,先生经常这样录音吗?”为了慎重起见,一色升向纯子问道。 “嗯……我丈夫有个很古怪的脾气,他在工作的时候不喜欢我看他。不过,我看到这盘录音带后,就觉得他可能经常是这样录音的。”纯子神秘地说着。 “有了这盘录音带,我总算找到了先生的行迹,因为他指出了问题的几个要点。也就是说,先生把重点全部放在大福光寺本的《方丈记》的前一段,他正着手进行深入的研究!” “那么……你到底搞清了什么?” “这也很难说,不过,这里有先生曾用过的大福光寺版本的复制件,一定可以得到点什么。” “我有点放心不下,自报案以来,警察一直在敷衍搪塞,你在这里一个劲儿地研究《方丈记》什么的,我丈夫恐怕早已不知浪到什么地方去了,说不定连尸骨都化了呢!” “这一点我可以起誓,我不这么干不行,这是迫不得已。” “你有把握吗?” “我最怕这样问。但是从先生到此的行为来看,一切的一切,全离不开《方丈记》,我认为不解开《方丈记》之谜,寸步难行。” “真是这样吗?” “请你满怀信心地等待吧。今天能发现这盘录音带是一个大飞跃,先生失踪之前在研究什么我们不已知道了么?” 一色升目不转睛地看着大福光寺版本的复制件,书上,清晰地留着宇贺神用铅笔和圆珠笔写下的注释。 “一色。” “嗯。” “你觉得我丈夫已不在人世了么?” “不敢断言,不过……” 一色升好象心灵深处被人窥破一般,他感到心跳得特别快。 “我已作好精神准备了。自从和丈夫失去联系以后,我就感到他永远地和我分手了。” “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尽我们的力量试试看吧,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位容貌高雅美丽的夫人,竟用这般直率的语言把一色升的心绪搅得更加烦乱。 第十五章 夜访博士 下午六点,加能警部敲开了大坂明星大学松井教授研究室的门,拜访了这位药学博士。 松井博士不是那种死板的学究,而是精通世故的人,他也是刚从电视里得知佐仓自杀的消息的。 由于事先有电话预约,所以松井博士有所准备,他看了看加能,随即翻了翻摆在书桌上的几本药理学书籍。 “你是说,佐仓服用了能使精神错乱,并有利尿作用的药物吗?”松井问道。 “是的。我觉得佐仓服用的不是一般的临床用药物,也许是供特殊研究用的药物吧?”加能怀着求教的心情,毕恭毕敬地问教授。 “今天早晨,你看到自杀者小便失禁,就产生了这种疑问,是吧?” “我只是有点怀疑。” “简单地说吧,看完电视后,我也觉得案情不会那么简单。此类药物是会有的,不过多用于军事方面。拿cia的药品来说,服用后就可以把人的意识很快从抑压状态中解脱出来,由于失去自控力,所以什么话都会说出来……” 霎那间,加能警部想起琼斯·普雷顿那副凶悍冷硬的面孔,如果这男人强制地让佐仓服用之类也不是不可想象的事。 博士接着又说:“谈具体些吧,有一种是和苯异丙胺相似的化合物,服用后会轻微中毒,使人产生幻觉、错乱、狂妄、疲劳等症状。不过在利尿这点上,总是和洋地黄之类配合而成。” “都是些什么药呢?” “作为诱导体,主要是咖啡、茶、或是可可中所含有的咖啡因,这里面利尿作用比较强的是茶碱。这是由于强心作用增大血液循环,还可增加选择肾血管扩张的血流量。这个结果,促进了系球体过滤。佐仓之所以失禁,并在短时间后很快发生变化,可见是毒性很大的药物造成的。” 松井博士的话中夹杂着大量的专业词汇,但已暗示了利尿性特殊药物的存在。 “噢,原来如此。那么此种药是美国制造的吗?” “如果说日本也出现相类似的药,那只有强心利尿的洋地黄之类药。这些都是医疗用药,不会产生cia类的特殊效果。” “我已听懂了。作为参考,您能介绍一下洋地黄的药物作用机理吗?” “第一,它直接对心脏起作用,能增强收缩力,亦称动力作用。其次,能使迷走神经产生反射性兴奋,减少脉搏跳动次数。再就是利尿作用,这也很强。最后还有催吐作用……” “这类药是口服的吗?” “有两种。一种口服,一种非口服。” “还有一点我不明白,您刚才所说,如果服了一定数量的这种药物,就会使人精神错乱,那么,可以伪造自杀吗?”加能警部问道。 “……当然可能。这也是指cia。最近有人在搞什么自杀剂。” “自杀剂?!”加能惊叫起来。 “服用这类药后,人就会产生一种超凡脱俗的快感。可怕的是,同时也会产生一种轻生厌世的想法。它的副作用就是使膀胱肌收缩,这样人就想上厕所,并大量地出汗。” “真的吗?”加能想起佐仓死时下身仅穿着一条内裤,看来佐仓当时并不是因为天气热才脱掉外裤,而是因为药物大量发汗的结果吧。 “是真的。当今,由于药物的作用,在某种程度上能够自由地调节人的精神。” “也是口服的?” “听说有各种形式……总归是传说,我可没亲眼目睹过啊!这些药很容易被消化道、皮下粘膜等吸收。它们本身也是酯化合物,所以大部分在体内被水分解,从肾脏排泄出去,是很难被发现的啊。” 如果真有自杀剂,那么佐仓之死不是正符合博士所介绍的情形吗? 服用这种药物后,被害人就能自己走向死亡深渊,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高妙的杀人方法。 松井苦笑地摇摇头,又说:“而且,根据情况需要,制药的方法也不尽相同。例如混进威士忌酒中,或掺进香烟烟丝之中等等。我们是医生,象这类非法手段是从来都难以想象出来的。” “如果是cia的场合……” “更容易,可以把药物溶进口香糖里面。现在不是时兴糖衣锭吗?制成糖衣锭后,大概谁也不怀疑就服下,以后就只有借口了……” “果然如此。” “还可以骗人说是精神安定剂,强制地给病人灌进,真可怕呀!” “可是,只要解剖不就明白了吗?” “不!我刚才说过,把利尿作用的药品作为基本药剂,只要加大比例,那么大部分的药毒就会从尿中排出,这样,即使化验也查不出来,是件困难的事呀。对不起,我不擅长这些,不能妄自断言……” 加能警部叹口气,他觉得对手太厉害了。现在且不能肯定这起案件的背后有跨国集团的操纵,但普雷顿的存在就表明了有这种可能性。 “您教给了我很多关键的东西,不胜感激。”加能对博士表示谢意。 “希望能有点用处。”松井高兴地笑了。 “明天,各家报纸都会登载案情的细节,您如发现其中有疑问之处,请及时赐教。”加能向松井博士深深地鞠躬。 现在处在科学侦察的时代,犯罪手段和侦破手段全都带有现代化的色彩,特别是象这种牵涉到世界头号强国的航空公司的事件,这种有着雄厚资金作背景的事件,不具备现代的科学知识,是寸步难行的。 离开松井教授的研究室后,加能决定立即逮捕琼斯·普雷顿。 慢!再想想!老奸巨猾的普雷顿会束手就擒吗?会不会突然回国呢?假如真的这样,案子又怎样结束呢?加能暗暗着急。 第十六章 深山探访 1 增井刑警在向今西股长汇报他的工作。 增井年富力强,具有丰富的跟踪、监视的经验,让他担任监视这种人的任务是再合适不过了。 “昨天,一色升到宇贺神家,和纯子在一起呆了三个多小时。恰巧佣人不在家,房内只有他们两人。”增井报告昨天监视的情况。 “谈的内容不知道,他们两个在哪个房间里谈你总该知道吧。” 今西股长凭自己的直感,他觉得一色升和纯子的亲热程度已非同一般了。虽不能断言他们之间必有不正当的肉体关系,但这样两种角色的亲密委实让人生疑。 假如他们是在纯子的卧室,或是在客厅的小间里,就难保他们不会就此“浪漫”一下了。 然而增井的回答是,“好象在宇贺神的书斋里。” “书房吗?这么说他们是在讨论有关《方丈记》之类的事罗?” “多半是的。” “从外面看,你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正常吗?” “嗯,好像没有干那类事的征候。” “还要多留心观察,眼睛可不要走神。” “今天上午由木下监视,下午是泷泽。” “嗯。”今西股长对于纯子报的宇贺神副教授失踪一案持有很大的疑问。 作为宇贺神的学生一色升来说,对本案的热心程度可以说是超乎异常了。而且,他一个劲地纠缠什么《方丈记》、《方丈记》的,令今西特别反感,今西觉得一色升故意强调这一点,仿佛还有别的什么企图。 据说,宇贺神仅仅只对一色升一人谈及过《方丈记》的有关内情,这到底是宇贺神的有意安排呢,还是一色升编造的一套谎言? “听宇贺神家附近的一个主妇说,宇贺神夫妇间的感情很不好,近一、两年来,没人看见他们夫妇一起出门过。”增井说。 “不过,仅凭这件事就怀疑妻子不贞尚为时过早。倒是那男人〈一色升〉值得注意。你听到过关于一色升的风言风语没有?”今西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一色升的那张女人式的脸。 “没有。即使有这种风言风语,也难说明问题的实质吧?” “一色升的日常生活有什么特殊之处?” “极其平常。虽说他每天很晚回家,那全是工作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与宇贺神的太太有什么来往。” “噢。”今西摘下眼镜,拭了拭玻璃片,他脑子里还继续思索着一色升和纯子之间的那种亲密关系。 “会不会是他们两人合谋呢?”增井试图迎合上司的心理,故意抛出一个貌似大胆的假设。 “很难说。不过,视线不要转移。他最近肯定还会耍什么新花样,给我盯紧,我想,宇贺神的尸体会出现了!” “你是说宇贺神会被杀?” “一色升已经预言了这一点,事情的结局就一定会这样。” 正说着,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今西抓起话筒,听了一会儿,说道,“太好了!继续监视,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电话是正在执行监视任务的泷泽刑警打来的。 “哈,果然出动了。一色升好象是到冰取泽方向去了。” 今西放下话筒后,独自高兴地笑了起来。 2 对警察们的跟踪监视,一色升毫无察觉。他乘上市营长途汽车,来到位于横滨市矶子区的冰取泽地区。 盛夏,午后火辣辣的太阳,照射着宽阔的汽车公路。 这一带远离都市,人烟稀少,显得冷漠荒凉。在遥远的镰仓时代,也就是鸭长明在世的时代,这一带却是遐迩闻名的繁华区,众多的锻冶作坊和农户的住房连成一片,形成历史上留芳千古的“火取泽”。〈今易名为冰取泽。〉如今,这里到处都能找出铁渣铁片来,因而有的学者认为古代这里正是兵器制造行业的集中地。 宇贺神为了实地考察将军实朝和鸭长明之间的关系,十有八九会涉足此地。 汽车站的右边有古刹、宝胜寺。再往西边走,有一条小洞,冰取泽神社就座落在河畔。 宇贺神到此地考察,也许首先就会去冰取泽神社吧,因为这神社首当其冲,扼其镇守。 一色升打定主意,走上通往神社的小道。神社前是一个牌坊,两边排着金刚塔。庙的正前方是大冈川的上流,狭窄的河面上架着一座小桥,跨过桥后,正面就是神社殿,左右两边分别是五谷神社和大宫神社。 一色升面朝神社正殿合掌作辑后,就直奔右边的平家时代建起的社务管理所。 社务所里有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妇女,一色升向她打听了一下路线后,就开门见山地说:“我是东京《历史问题》杂志社的编辑。我想问件事,本月十四日左右,有没有一个名叫宇贺神的人来过?” “宇贺神?就是那个大学老师吗?”那妇人很快就回忆起来了。 “啊,他来过了?”一色升的声调一下提高了八度。他恨不得立刻知道宇贺神的行踪。 “是的。这个名字有点怪。噢,他还留下了一张名片,请稍等一下。”这女人翻了翻桌上的文件篮,从里面找出一张名片。 “是这张吗?” 一色升拿过来一看,不错,的确是宇贺神的名片。 “就是这人。他到这里来干什么呀?” “我也说不清楚,好像说过要参拜神体什么的。他说八月份还要来……对不起,我实在记不清了。” “参拜神体?”一色升陷入沉思。宇贺神也许想在这冰取泽神社调查点什么。看来,他并没有估计到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所以打算下个月再来一次。 “你在想什么啊?” “哦!宇贺神先生当时说过再往哪里去没有?” “……” “先生朝这深处走了没有?”说着,一色升指了指沿着河的一条小道。 “去了!他说他将经过市民森林,到一心堂广场去。” “明白了。十分感谢。如果以后你再想起了什么,能打电话通知我吗?”一色升放下名片。 “这么急,那位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宇贺神先生到这里来后,就失踪了,再也没回家。” “啊?!”女人脸上显出恐怖的神情。 “不过,听了你刚才的介绍,我稍明白了一点,可能他会在市民森林的某一个地方……不,不管那些,我去看看再说。” 说完,一色升离开了社务所。 宽阔的汽车道路两旁是茂密的松树林,右边有一个小商店,顺这条路拐弯沿着河边走去,能看到一片宽阔的农业改造田,接着又是一片森林。 一色升沿着小坷,进入了东海道的区域。此地处于冰取泽以东,所以镰仓时代以后人们习惯称它为东海道,但这个位置与古代所指的东海道不尽相同。 一色升顺着一条陡峭的山坡小道走上山去,只见路旁立着一个路标,上面写着:“那巴那休息地往前”几个字。 宇贺神会去这个地方吗? 一色升一边回忆着冰取泽神社社务所那个妇女说的话,一边拨开杂草,继续向前探索着。 前面再没有人家了。他来到小道的尽头,看见山脚下有一户人家,墙上有个牌子,写着“清水”这个姓氏。 “嗨?这不就是‘清水’吗?宇贺神提到过这人。” 宇贺神曾说过“清水”这人家还保存着《方丈记》的珍本。既然“冰取泽”在古代被称为“火取泽”,而且在镰仓时代是兵器制造行业的集中地,那么按这个逻辑推理,“清水”这个姓氏定有什么历史渊源。 一色升决定去拜访清水家,他来到清水家的庭院,敲了敲房门。 “喂,有人在家吗?” 虽然喊了几声,却无人回答。一只全身乌黑发亮的猫,悠闲地在庭院里踱来踱去。 “家里没人?真倒运,又空跑了一趟。”他失望地走出庭院,突然,他感到有人在树林里窥视他。 “我怎么啦?”也许有人在跟踪自己,他仔细地又看看四周,一切照旧,看不到有什么反常的迹象。 他又上路了。不一会,他来到了“那巴那休息地”,这里的树木更加繁茂。 林荫处,有一条靠背椅。“那巴那”的意思就是菜花,后面的一片菜地里却栽培着西红柿和白菜之类。 宇贺神不会到这里来吧。 他注意观察,但丝毫找不到宇贺神的足迹,他顺着路又往前走,不一会,就翻过了山,进入眼帘的是一座很高大的桥梁。 这一带非常潮湿,市政府和园林局在这里竖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此地常有毒蛇出没,务请警惕!”镰仓时代的那种繁华景象如今已找不到一丝的痕迹了。 他穿过灌木丛中的小道,进入金丹泽。这里峡峰苍苍,山道盘盘,山谷千仞,虽然是大白天,却使人感到万分的阴森恐怖。 树林深处肯定会碰上毒蛇的,一色升心惊肉跳。如果宇贺神被杀,就算是埋在这座山上,也无从找起呀,我寻找的路线是否正确呢? 一色升开始怀疑自己了。宇贺神来到冰取泽是毋庸置疑的,问题是这一带的范围如此之大,要想找到他的踪迹,无异于想在大海里捞针。 一会儿,他又爬上一个陡坡,看到一片杉树林。据说,在实朝将军时代,这里曾有个叫高仓明神的庙殿,实朝将军也来参拜过。而今,这一切早已荡然无存。如今香火尽绝,人迹罕至之处,却是古代庙宇林立、络绎往来之所,时代的兴亡、历史的变迁,真是令人难以思议啊!一色升发出深深的感慨,穿过了这片杉树林。 再来到的地方叫“大木通道”,是两山的分界点。昔日,将军实朝从镰仓到火取泽来时,就走这条路。一色升在宇贺神书斋里曾翻过《吾妻镜》一书,所以他了解这段历史。 一色升现在走的路,就是日本历史伟人实朝将军走过的路啊。举目向北,前面就是一心堂广场。 他抬头仰望西边的天空,不自觉地感到一种肃穆庄严的气氛。现在的立足之地,正是当年武相的国境,而今天,户冢、藤泽之类的人物虽已作古,然那边的苍天里,巍巍耸立的神圣的山峰,身姿依旧雄伟壮丽,它永远展现在人们面前,给人们以新的启示。 第十七章 头头是道 第二天上午,菊川突然打电话来了。 “我看了今天的报纸,真遗憾啊,佐仓被杀了。”菊川说。 “他可是留下了遗书啊!”加能故意违背本意说。 “警官先生,难道你真认为佐仓是自杀吗?不,是他杀!连凶手的名字我都知道了,只是在电话里不便说……,这样吧,我马上到你这里来。”菊川匆匆挂了电话。 菊川是被害人的丈夫,又揭露了佐仓的秘密,所以,切不可忽视他的作用。至于佐仓是否属他杀,加能本身也在考虑,所以这时他很想听听菊川对案情的分析。 没多久,菊川开着自己的车来了。他手里拿着卷成筒的两份报纸,一坐到椅子上,就把报纸扔给加能。 “自相矛盾,这自杀……真是这样吗?大体上,遗书和事实基本相符,不过,这死的方式好象是中学生玩的游戏……再说,即便是跳楼的学生,也不致于这样狼狈不堪呀,你不觉得可疑吗?” “我觉得有些问题,现在我想听听你对这案件的看法。”加能打消了对方的气势。 “那我就谈啦。佐仓所透露的事实真相已被录了音,他心里是不踏实的,或许是佐仓当晚将这一情况告际了琼斯·普雷顿,或许是琼斯·普雷顿向他追问这一情况,反正,佐仓并不推卸责任,他去向公司提出辞职了。然而,琼斯·普雷顿却想让他永远辞职,也就是说就此灭口。而自始至终,佐仓丝毫没有意识到死。从死的状态上分析,他是被人从窗子上推下去的。” “那么简单?” 加能虽然对菊川的推理表示惊奇,但用一种责备的口吻说。 “不,并不简单呢。佐仓的尸体的后脑部不是有被打伤过的痕迹吗?那绝对是被凶手打的。如果我是个有勇气自杀的人,我不会采用那样痛苦而又狼狈的自杀方式,佐仓也许是服了什么药物吧,普雷顿是美国人,我想,他要弄点日本没有的药物,是件极其简单的事。” “菊川先生,这么说,你认为普雷顿是凶手?” “是的,电视和报刊发布的新闻报道说,佐仓仅仅没有给一起共事的普雷顿写遗书……。” “是这样的。那么,你不认为佐仓写给普雷顿的遗书被普雷顿本人带走了吗?”加能警部对菊川的推理颇感兴趣。 “不,我不这样想,佐仓死前,普雷顿在他身边,因此没必要给他写什么。这一点,不正说明了普雷顿是凶手吗?” “有道理,有道理。” “另外,那两封遗书中,并没有写到以死来承担责任。他写给主任的遗书,是一份自愿辞职的报告,最后不是还加盖了他的私章吗?不论是谁,只要这时想到死,难道会特地盖自己的私章吗?” 菊川言辞锋利,咄咄逼人。 加能警部觉得自己不能光佩服菊川,于是,他提醒道:“我觉得你这有趣的推理很值得参考,不过,那桌子上的备忘录中,透露了死的意思。” “是的,报刊上也这么说。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意识到那写得很规矩的遗书,并不是真正的遗书。佐仓在写过辞职报告后,就不知不觉地喝下了那放有特殊的精神错乱剂的饮料。至于佐仓身上的伤,是被凶手用小刀和锥子刺伤,还是佐仓神经错乱自己杀伤,我们无从考查,太混乱了。这时,佐仓也许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就会这么死去,于是,他怀着渴望还生的心情,在备忘录上写下那么几个字。而这一点恰恰被凶手利用了。我这设想不知怎么样?” “的确是很合情理的。”加能听了这番语,很惊讶地说道。 加能认为菊川这人虽然是个赌徒,可他的头脑却如此敏捷,逻辑能力如此之强,这和在调查材料里记载的菊川是大相径庭的。 “杀害我妻子的家伙,就是普雷顿和佐仓两人,除此以外别无他人。我这里有佐仓的录音,如果再一审查普雷顿,大概就可以得到有相当说服力的供词。” “如果不承认,就无可奈何了。” “外国人对于日本人是非常残酷的,可怕啊。佐仓不是失禁吗?那时他即使处于麻醉、恍惚状态,还坚持跑厕所……这真是悲惨的事件。看了今天的报纸后,我大吃一惊。这些情况,我能对警察说就心满意足了。反正,只要能为我妻子雪恨……。” “我们一定尽力,这是我们的职责。不过……”加能说了一半停住了。 “不过什么?” “你的录音带里,佐仓并没有承认杀人。我们所清楚的,就是尸体放在三重塔里……。” “是的,难道这还不充分吗?” “仅仅这些,我们还很为难。犯人为什么要使用吊车把尸体搬进三重塔内,这里面的动机,至今尚未查明……而且,你的录音带里没有出现普雷顿的名字,这是最大的弱点。” “倒也是,现在看来,当初确实应该向佐仓问一问普雷顿。但那时并没想到佐仓竟这么快地死去。”菊川边说边用手巾擦着额头上的汗。 “你多方支持我们的侦查工作,实在感激,你就放心好了,一切交给我们。”加能已经把话封死了。局外人擅自行动,乱发议论,会使侦察更加麻烦。 菊川嘴角动了一下,他的眼睛的神情被太阳镜遮住,难以捉摸。 “好吧!依你的决定。我已知道凶手的名字,再就只等你们动手了!那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他杀了我妻子之后,为了杀人灭口,又把同伙干掉……。你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那混蛋,现在,我还得继续维持我的生意。” “菊川商事?……你还准备干?” “我厌恶贷款,我只想保存商号,把经营内容改变一下。可是,在北海道,有什么事可做呢?” “哦?”加能听后问道:“你要到北海道去?” “是的,因为那里我还有几个熟人,最迟月底前整理完帐目,然后去札幌,我希望在我离开前能听到你们将凶手逮捕的消息。” “是啊,你去北海道……” 还有十天,连菊川也要离开大阪了,加能心里计算着日期。 第十八章 扑朔迷离 1 一色升精疲力竭地回到《历史问题》编辑部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他不顾白天在冰取泽搜寻的疲倦,直奔自己的办公桌。 晚归的中居美知子和编辑部的另一名男人正准备回家,他们和一色升寒喧几句后就告辞了。 编辑部空无一人,正好静下心来思索一下。 今天,他能去冰取泽一带搜寻,全是受宇贺神留下的备忘录和录音带的启示。 这次搜寻,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了宇贺神的大致去向,然而宇贺神的最终归宿仍是一个谜。看来最后一招只能是自己亲自动手解开《方丈记》之谜了。 只有这样,才能更进一步搞清宇贺神的具体行动,只有搞清他的行动,才有可能缩小搜索范围。 一色升认真分析从宇贺神家带回的大福光寺版本的复制件。 这本书是用汉字和片假名混合写的。全书没有标点,也没标音,简直就象一本难懂的经文,一本天书。 从哪里开始下手呢?这本书上留下了宇贺神的许多批注,但都是一鳞半爪,联不成句。 原著字体秀丽,内容深奥,很多字一色升根本不认识。他潜下心细细琢磨,发现原文是划了线书写的,他想试试,从五个字或十个字分开,或许能看出点什么。 于是,他把全文用5个字,9个字断开,分成两组,写在纸上。 一看,仅仅只是把毫无意义的字句拼凑起来而已,这样搞下去只会枉费精力。一色升陷入绝望之中。 即使象鸭长明这样的文人,想用这种五个字、九个字断开的形式把一篇暗语隐藏在文章里,绝非容易的事。 不行,不能盲目瞎猜!一色升放弃了这种作法。 暗文的种类很多,大致有分置式〈分设暗文〉,转置式,换字式,混合式等等。所有种类中,平安、镰仓朝代采用较多的是分置式。 一色升清楚地记得,他曾在《历史问题》杂志上主发过一篇兼好法师和顿阿法师的问答歌。这两首问答歌中,无论哪一首,只读每一句的第一个字母,然后再倒过来读每一句的最后一个字母,更立即变成另外的一首歌了。镰仓时代的歌人擅长于这种文字游戏。 鸭长明在《新古今和歌集》里写了十首这种类型的诗,是一个颇负盛名的歌人,他玩起这种文字游戏来也是别具一格的。 接受《方丈记》的将军源实朝,曾作过《金槐和歌集》的诗歌,也是个有名气的歌人。 这两人都是歌人,他们利用诗歌交换暗号的可能性非常大。 〈……真麻烦,搞一通宵也未必能搞出名堂〉 一色升非常焦急,今天在冰取泽搜寻时,他总感到有人在跟踪自己,这种阴影一直笼罩在心,他郁郁不快。搞得不好,自己说不定要身陷囹圄呢。 不!更严重的是,杀害宇贺神的那帮家伙说不定会把魔爪伸向自己,一色升心里充满恐惧和不安,又一次陷入无比的烦恼之中。 2 一色升愣愣地看着大福光寺版本的《方丈记》,他突然想到,宇贺神为何独独沉湎于这种版本呢?相传这版本是鸭长明的真迹,这篇文章里,既不分段,也不分行,鸭长明隐藏在这里面的暗语是怎样传给实朝将军的呢? “……唔,看来关键可能在文字的排列上。把原文照搬下来摆一遍,看看如何?” 于是,一色升把书上的文字按原文的形式排列在划好的格子上。 宇贺神曾指出,只须对前一段文字进行研究,后面的无关紧要。 大福光寺版本《方丈记》的排列〈略〉 不知为何,一色升一直认为这篇文章中每一行的第一个字和最后的一个字可能隐藏着秘文。 于是一色升把全文每一行顶头的字挑出来拼凑起来一看,共有十七个字。 其中除了十二个日文字母外,还有“家家、青、水、搞”等五个汉字。 下一步再怎样下手呢?乍一看,看不出有什么意思。 “真糟糕,难道还不能解决问题?” 一色升非常沮丧,他依依不舍地看着这十七个字,他打算回家了。 突然,他眼里发出异样的光芒,他兴奋起来了 究竟是什么使他一下激动了呢?原来,他发现这十七个字中有“青、水”这个固有名词。 古代日本文字中,字母不具浊音,也就是说“青水”这个词今天的正确读音是“清水”。 若是“清水”,就恰好和宇贺神提到的冰取泽的“清水家”相吻合,而一色升今天正好去过清水家。 总算有个目标了,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这十七个字一定是长明寄希望于实朝将军的暗语。宇贺神大概已经破译了这一暗语,他离开冰取泽神社后就直奔清水家。 一色升对自己的发现感到满意。 他怀着十分兴奋的心情,开始对这十七个字进行深入的分析。 虽说里面的字母和现代的密码电报差不多,但对古代的年轻将军来说,也许容易理解。 夹在中间的“家家”两个汉字,肯定是指人户稠密的状况,可以想像,处于冰取泽的清水家氏,在那个时代正居于大谷集落的正中央,是个很大的家族。 接着的“搞”是什么意思呢?按常识可能是“其为”二字,就是说,可以理解为“为了某件事”。 现然“家家”夹在中间,那么前面的字母肯定是修饰后面的“家家”了。以此类推,这里所指的“清水”,大概也是符合前面字母所限定的那户人家吧。 总之,这是暗示“去问清水家”之意。但是,当时一个村落里同姓的人多得很,名字叫“清水”的武士或属“清水武士”家族的人更是不胜枚举,这暗文到底是指谁呢?思考再三,仅凭一色升现有的知识,是不可能很快得出答案的。 不过,一色升更加相信,“大福光寺本”《方丈记》里所藏的秘文,就是用每一行的第一个字组合起来的。 当时,鸭长明有难以公开的情况要转告实朝将军,但已失去了直接转告的时机,他只得把这至关重要之事用秘文的形式隐伏在文学作品中,并希望通过清水家的人,将这本《方丈记》转送给实朝。 一色升通过查阅《吾妻镜》一书的记事,已经知道将军实朝曾亲自去过火取泽〈今冰取泽〉的清水家,现在对照一看,鸭长明想说的话大概已转告给了实朝将军吧。 一色升叹了一口长气。 宇贺神先生十有八九也是去了那个“清水”家吧。 第十九章 巨兽漏网 1 七月二十二日,星期天。 根据加能警部以及菊川时雄等人的推理,琼斯·普雷顿近日内定会逃之夭夭,因此,警方决定无论如何要阻止他离开日本。 加能吩咐舟木刑警:“再向wal打听一下普雷顿的情况,必要时,可以把佐仓的录音给他们听听!” “普雷顿恐怕已经带上他儿子的骨灰回国了,问问看。”舟木说完,带领几个警察跳上汽车,直向wal关西办事处驶去。 晚了一步。果然,办事处主任遗憾地说:“普雷顿先生昨晚已乘wal的临时班机回国了。” 根据出入国境管理法规定,普雷顿因属于常驻日本的国际航空公司职员,所以他享有既不需要手续复杂的护照签证,也不通过海关检查的这种特权。他只凭一张国际航空乘员证明书就可以自由出入日本。 “你找普雷顿先生有何事?”wal关西办事处主任是个白头发的日本人。乍一看,象个酒鬼似的,通红的鼻子在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听到这种官腔,舟木刑警火冒三丈。既然逮捕普雷顿不可能了,他一气之下便把事情原委统统讲出来了。 “我们怀疑普雷顿在本月十三日夜晚驾驶着汽车吊去了常乐寺。” “噢,原来为这事。不过,我们这里的记录也是准确的,上面可没有出车记载啊,怕是搞误会了吧?”主任此话的本意就是否定。 “可是,贵公司死去的佐仓已承认了这事实。” “佐仓吗?不过现在已死无对证了。” “我们有他的录音,是他自己坦白的。” “那么,他提到普雷顿的名字吗?” “这个……嗯……” “怎么样?他是不会谈到这件事的。不过,警察先生,你们为什么老是缠住他不放呢?” 这个主任真是个狡猾的狐狸,他明知事态不妙,却故意装糊涂。 “你不会不知道常乐寺的杀人事件吧?那起案子至今未破呢。”舟木有点沮丧地说。 两个嫌疑犯,一个死,一个逃,逮捕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舟木觉得浑身就象散了架一样。 “哈哈……你是说普雷顿杀了人?这根本不可能。”主任仰面大笑,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 “你笑什么?”舟木怒不可遏。 “笑什么?你说的这两个人和被杀的女人毫无关系,怎么扯到一块儿去了?” “不!有关系。其实,我们已充分掌握了wal公司有关情报。我们在国内的千岁机场和东南亚的新加坡机场发现了多起飞机掉落机体部件的事件,近来,机场周围的单位都对此事大为恼火,怨声载道,因而wal配备了一个机构庞大的秘密组织,专门负责秘密处理那些因飞机设备不良而失落的各种物体,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你在说什么啊?”主任面色苍白。 “你的抵赖是徒劳的。普雷顿和佐仓两人正是这个秘密组织的成员。” “纯属捏造!”老主任虽然很慌张,但他仍然矢口否认,使劲地摇着头。 “我非常理解你之所以要否认这事的心情。这个秘密组织越大,它牵涉的方面就越广,就越不能承认它的存在。不过,我们既然掌握着其他机场发生的类似事件的材料,那么,我们完全可以断定这两个人正是干着这项工作的!” “你这是讹诈,完全违背事实!” “既然你极力在此问题上抬杠,我们谈不下去了。请问,在搬运物件的现场,由于被害者目击了这一事实,于是她被杀了,这种推理总能成立吧?” “真的?竟会干出杀人这事……那就更离奇了。”老头的白发两边来回甩动着。 “那么,等于说,除了杀人,其他的事都干了?”舟木突然抓住了老头的失言,一针见血地发问,主任更加惊慌失措,“不,没有的事,这完全是无稽之谈。更何况,假设把尸体转移到三重塔里去……” 刚说到此,老头忽而又缄口不语了。他感到越说越漏嘴。 2 舟木在离开wal的途中反复玩味着主任的那句话:“假设把尸体转移到三重塔里去……”他为何安然停顿呢?这其中定有什么奥秘。 目前清楚的是,主任本身就知道普雷顿和佐仓两人动用过车辆,然而他却说是无稽之谈,实际上,这何无稽之浅的话的完整意思是:他们俩杀害那女人一事纯属无稽之谈。对!一定是这样!可以说,这句话实质上承认了出动过车辆,但不承认杀了人。 “哦,原来如此,这两人并没犯杀人罪……”舟木感到突然有一丝光亮在他阴郁的脑海中闪过。 他明白了主任话的含意。 这两个人驾车来到常乐寺,当他们找到wal机上的掉落物时,发现菊川容子已死在旁边。 他们当时大吃一惊,因为仅仅是在微弱的光线下看到女尸,所以到底为什么而死他们并不清楚,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们只会认为是被飞机掉落物重击而致死。为了减少麻烦,除掉痕迹,他们两人将尸体以外的所有物品全部拾起,然而,对尸体却毫无办法。 这时,他们抬头看见那高耸的三重塔。 为了表明被害者不是被空中掉落物体击死,所以,让尸体在密封的场所内被人发现更为妥当。于是他们动用机械,把尸体转移到三重塔内。也就是说,这两人根本就不是有预谋的杀人凶手。 怪哉!再思考一下! “凶手也许是其他的人,而不是他们两人。”一想到此,舟木周身好象又充满了活力。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加能警部,两人认真研究后,认为必须重新制定侦破方案,这样,不管普雷顿是否出境,也姑且不论佐仓已死,一切都按新的侦破方案边行。 3 加能警部对舟木的新发现给予了高度评价。 “你的确想得很透彻。现在我们必须从两个方面对待这案子。我原来也认为普雷顿一回国我们的侦破就会全盘落空,没想到你的设想又给案情找到新的线索。” “如果杀人案与wal毫无关系,那么我们又回到最初的出发点了。”舟木很兴奋。 “我认为和wal方面毫无关系的想法也不全面。比如,那两人也许会把现场附近可作物证的东西放进卡车,这里面说不定有作凶器用的棍棒或其他物品。” “那我们去搜查办事处。” “不能莽撞行事,否则前功尽弃!” “怎么办呢?”舟木迫切希望看到自己所预想问题的实际情形。 “看来,只有从被害人的丈夫菊川时雄人手。” “什么?” “这人异乎寻常的热情,对案情的过份关心,你不感到有点奇怪吗?” “虽说如此,不过……菊川因妻子被杀,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加之好奇心强,他才会如此尽力协作啊!”舟木善意地为菊川辩解。 “也许有这一层因素。不过,我总觉得他的推理太玄妙了,比如飞机掉落物体,汽车吊搬运尸体……他总是比我先发现一步。” “倒也是啊……” “固然,我们要防止先入之见,但作为一个对刑侦一窍不通的外行来说,竟总是抓住案情的要害就使我们不得不想啦!” “一个赌徒,照说不会有那么丰富的侦破知识,也许当时正在杀人现场哩!”舟木措词慎重地说。 “我以前一直觉得可疑,哼!他居然参与破案,而且还把佐仓当靶子!” “是啊,手腕也太高明了。” “即使是逼供,也不至于专门带上录音机啊!这种作法不是太过分吗?也就是说……” “菊川想嫁祸于人,他想把佐仓等人作为凶手来追踪!” “可以这么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对菊川必须严加监视!” “据说菊川在本月底前要离开此地去北海道。现在只一星期时间了,我们要把精力集中到他身上。” “明白了。” “给菊川通个电话吧。” 他们给伊丹市的菊川商事拨了几次电话,但无人来接。 舟木转而给儿岛管理员通话。儿岛回答说:“菊川已走了。他说明天还要回来,可能去东京向那些债务人催债去了……” “他租的房间已办了退交手续么?” “昨天他说,他本月内付清全部房钱,说是那个众所周知的原因什么的。” “噢,他说以后再去什么地方?” “说是去札幌,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舟木挂上电话后,用手摸着那突出的下巴。 “他想逃跑吗?” “有可能。” 加能警部用手巾揩了揩额上的汗珠。他眼前浮现出酷暑时节还留着一头长发的菊川时雄。 第二十章 真真假假 1 七月廿三目,星期一。 这一天,宇贺神纯子又打电话给一色升。一色升近日来整天沉浸在《方丈记》中,他正打算亲自去一趟清水家。但编辑部的杂事实在抽不开身,他不得不延长一天。 纯子这时打来的电话,却使他心中一动。 “……总是麻烦你,真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到我家来一次?”纯子毫不顾忌别人的心情,她态度固执地对一色升说着。 “怎么啦?太太,您知道了宇贺神先生的去向吗?”一色升条件反射般地问起这个最关心的问题。 “……没有,迄今为止,他音讯杳无,不过,我又发现一张我丈夫写的象备忘录似的东西,我想请你看一看……” 纯子的话里含着兴奋和激动,不管怎么说,这是有关自己丈夫的大事,她一定掌握了什么重要线索。 “您是怎样弄到手的呢?又是在书斋里翻到的吗?” “不不,根本就不是,你既然已认真查找过,怎么可还会出现新的东西。” “那么,到底是怎样得到的呢?” “你大概不认识郊南大学的笹井先生吧。他是一个很出名的讲师,我丈夫以前曾给他一些照顾。他刚刚来过,还了一本书,是他不久前向我丈夫借的。” “还书?” “那是一本旧书,昭和二十三年出版的。标题是《有关中世纪日本文学书志学的研究》。据说是笹井先生主动向我丈夫借的。我丈夫借给他时还说了这个月底请他务必归还……笹井先生听到我丈夫失踪的消息后,特来家看看,并顺便把这本书还来了。” “噢。” “我丈夫有些怪僻,我收到书后就不在意地翻了一下,发现里面有一张我丈夫写的纸条。字迹很潦草,象是怕忘了什么而随手写下的。” “什么?纸条……上面写着什么?” “用片假名〈日文字母〉写的,什么家家……家家是汉字,下面又是什么水水之类。” “真的吗?” 一色升发出狂喜的声音。这不正是一色升最近苦心钻研,希望解开《方丈记》之谜的一把钥匙吗? “怎么?你知道这奇怪的两句话?” “要说知道么……唉,先不谈这个,总之,事情很快就有个突破性的进展。其实,我一直在思索这两句话,但至今朦朦胧胧,不得其妙,你那里还有宇贺神先生的解释吗?” “嗯,好象有个什么说明,已作了备忘录。” “那太好了!我马上就到府上来。我想在这个星期内竭尽全力把它搞出来。” “那拜托你了。唉……到现在,只有你才是真正热心这件事的啊!” “请快别这么说,其实这也是我应干的。” 一色升顿时觉得前途光明起来。 2 上一次发现了宇贺神的录音磁带,从而明确了宇贺神的具体研究内容,而今天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看到了宇贺神研究的最终结果。 早能这样就好了。一色升有点惋惜地想。 在和纯子会面、亲眼目睹到那张纸条之前,一色升还是半信半疑。但当他从笹井还来的书中看到夹在里面的这张宇贺神亲笔写的备忘纸条时,他心花怒放,这才深信不疑了。 就是说,宇贺神在失踪之前,把这本书借给了笹井。 “就是这个吗?”一色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这纸条说。 字迹很潦草,想像出宇贺神当时的急迫心情。 上面全是日文字母,只有一色升能看懂其中的奥秘。把每行的头一字母连起来,结果形成了“清水孝安氏宅行”几个字。 “关于这张备忘录,笹井讲师说了些什么吗?”一色升问道。 “他只是说,这书中有宇贺神的备忘纸条。当时借的时候并不知道。” “噫?怪啊。”一色升想,这么重要的备忘纸条,宇贺神怎么就随随便便地夹在书内借给别人呢? “这……难道有什么意思吗?” “太太,这备忘录正是我努力寻找的答案啊!” “早知是这东西就好了。” “是啊,不过,怎么这么容易就得到它……” “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宇贺神先生还是去了冰取泽,会见了清水孝安氏。虽然这是些符号似的,但已说明了这些问题。我曾去过冰取泽神社的社务所,但他的去处已无从了解了……” “那么,找到清水这人,就能了解到什么吗?” “是的,眼下的这张纸条正指明了这一点。这奇怪的文字是从《方丈记》中每一段的第一个字拼凑起来的。这也就说明,当年鸭长明巧借《方丈记》的形式准备向实朝将军传递暗语,开始我弄不懂这暗语的拼凑方法,嘿嘿,费死力猜了好长一段时间呐!” “……” “如,第一个字母是表尊称,汉字是‘夜床’二字,这可能就是指当年将军实朝来此时投宿的那户人家。这样的家屋在冰取泽一带多得很,其中包括叫‘清水’的家族。在众多的叫‘清水’的家中,借宿给将军的是清水的本家……在那里,长明他托付了什么给将军,后人认为可能是一大笔财宝,这些东西现在究竟埋在什么地方呢?这可能也是先生的兴趣之一吧,所以……” “啊!我明白了。”纯子已经完全被一色升的故弄玄虚的说法迷住了。 “我丈夫一定是某一天只身一人来到冰取泽山里,有一个知底细的人一直尾随着他,并袭击了他……” “是的,眼下有证据能够说明这一点,除此之外,我认为没别的可能,” 一色升对自己的推理非常自信,而且,他的预言不是已经慢慢地被事实所证明了吗? “以后的事……就是寻找他了。”纯子说完这话,脸色倏然一下苍白起来。宇贺神已经失踪十天了,还会找得到活人吗? “太太,我们一定要尽力去找,如果指望警察办事,哼……” 一色升突然大胆地拉起纯子的手,安慰似地说道。 “那么……你可要千万小心呀!” “指什么?” “难道你看不出来警察正怀疑你和我的关系吗?” “嗯……” 一色升虽然感到已经引火烧身了,但经纯子这么一说,毕竟心里还是不畅快的。 “我几次都发现在我家周围有几个象便衣警察模样的人来回走动。” “这是有可能的。假如……宇贺神先生被害,那我们可就是最大的嫌疑犯,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喽!” “会那样吗?” “可不,发现先生尸体的不正是我们吗?也许警方认我们在故意耍弄他们呢。” 一色升自嘲似地笑了,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感情,松开拉着纯子的手。 3 “可是……”一色升象发现什么秘密似的,他双眸紧盯着纯子。 “这个女人是怎样和宇贺神结合在一起的呢?”一色升暗自思忖。 宇贺神失踪十天来,她空守着寂寞的屋子,并没有作出什么动感情的事来,这是一个拥有家庭全部权利的女人应有的特征吗? “难道宇贺神先生和这女人在一起时,真会得到幸福和满足吗?” 一色升不能不考虑这个问题。一色升此时想起自己的太太良子,虽说她极其平庸,但他们的家庭生活却是以一色升为轴心,良子忠实地侍候一色升,给生活带来了不少乐趣。但是,纯子这女人,她和丈夫各自有着自己的人生观,各自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纯子在家庭中虽握有绝对的权力,但有时她还不得不从自己的角度去揣摸丈夫的内心世界,女人毕竟是女人嘛,真象一个又哭又笑的演员兼观众。 一色升想试探一下她,于是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太太,我准备再去一次冰取泽,您看怎样呢?” 一色升紧盯着纯子的眼睛。 “怎么?你要去冰取泽?”纯子明知一色升此行是为了寻找宇贺神的下落,却故意暧昧地问道。 “是的,去冰取泽。上一次我去过清水孝安氏的家,不巧他外出未归。我这次去,打算问问清水,宇贺神先生究竟和他说了些什么。清水一定知道宇贺神先生之后又去了什么地方。” “啊……” “我想,太太如能一起去,很多方面也许会顺利得多。” 一色升觉得自己的想法已经越轨了,但这一问却将了纯子的军。 纯子怔了一会,用慢条斯理、仿佛犹豫什么似的口气答道: “不过,警方正在严密地监视我和你,如果我同去,想必会给你增麻烦吧。” “我倒没关系……至于警察嘛,只当没那回事,怀疑我们……哼!我们可不象他们想像的那样。” “这样解释也未尝不可。不过清水如不在家,我们不白跑一趟吗?” “那么,现在就打个电话给他吧,如他在家我们就去。” 一色升一边拿起话筒,一边想着,看来纯子完全没有打算去山里的意思,他不得不放弃这个要求。 “我实在有些害怕呀。再说,我去了成了你的累赘反而不好,寻找我丈夫的重任就有劳你了,如果有什么情况你就从现场打个电话回来,我火速前往!” 纯子终于找到一个好借口,巧妙地拒绝了一色升。 一色升并没有执意邀她去,只是他觉得已掌握了宇贺神留下的线索,尽自己的最大一份力量罢了。 “明白了。那么,就这样决定吧,今天已经迈出了步子,不管进展如何,坚持走下去吧!” 说完,一色升开始拨着清水孝安氏家的电话号码。 清水家的人接了电话,清水本人正好在家。 第二十一章 幽会男女 1 儿岛管理员说对了。菊川时雄果然在第二天就回到了商事办公室。临街的玻璃窗上“菊川商事”几个字依然存在。 便衣监视员立刻将这一情况报告给加能。 这天,天空阴沉沉的。加能警部和舟木正坐在警车里,突然暴雨倾泻而下。 “事情还没结案,菊川就急着要去札幌,作为一个失去妻子的人来说,你不觉有点出格么?”舟木征求上司的意见。 “的确有些不合情理,但这事要综合地看。菊川认为他已经把普雷顿和佐仓当作凶手呈现在我们面前,我们现在肯定会按他事先设计好的程序去乱转,所以,他才会有如此举动。” 加能的话再清楚不过了——菊川有重大嫌疑。 “跑了普雷顿,可再不能漏掉菊川!” 汽车来到大楼前时,雨点已慢慢小了。他们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后,直奔二楼。 然而,“菊川商事”办公室门上一把大锁。 “可能在三楼卧室里吧?”舟木说。 “嗯。”两人说着,一起上了楼。 “啊,警官先生来了,快请进!”菊川在家。“真抱歉,屋里乱糟糟的。” “没关系。准备搬家吗?”加能说着,眼光飞快地扫了一遍房内。暴雨后的熠熠阳光象箭一样透过窗帘,射进房内,床上杂乱地放着捆好的行李。 “这是我妻子带来的,到底装些什么我也不清楚,净是些乱七八糟的便宜货。” 菊川一边用嘶哑的声音说着,一边笑嘻嘻地把椅子拿到桌子旁。他又问道:“那美国人现在怎么样啦?” “普雷顿吗?”加能看了一眼舟木,答道:“他已经回国了!” “什么?回国,那可糟了!他逃到国外去了。”菊川的表情发生稍许的变化,但并不显得焦急。 “我们晚了一步……所以现在再不能掉以轻心了。”加能漫不经心地吐出这句双关语,菊川仿佛未觉察到。 “我听说有一种国际刑事警察机构,能否请他们协助抓获呢?”菊川问。 “我们也这么考虑。” “您看,今天我忙得不亦乐乎,连茶都没倒。您们找我有什事?” “我们想了解几个问题。” “昨天你还在东京吗?” “是的。因为还有一件债务需要结算。” “办完没有?” “哪里。实际上是个误会。亡妻的帐簿上当时没有销帐,其实人家早就还清了。” “于是……” “我那儿也没去就返回了。不过,在川崎呆了一个晚上。” “什么地方?” “您是问我借宿的地方?这为什么?”对于两位警察的来访,菊川突然意识到什么。 “没其他意思,随便问问。” “难道你们怀疑我吗?我说过杀害我妻子的是wal一伙人,我可没杀人动机。”菊川一急,竟失口说出这句为自己辩护的话来。这句话,舟木刑警认为正反映了这场斗争的胜败之兆。警察有过失策,然而菊川也失口暴露了他的致命弱点——“没有动机”这句反驳用话,多半是被控有犯罪行为的人作最后抵赖用的。 加能点点头,和舟木的目光相对。这次来访的目的已达到,时间如呆得太久,引起对方的警觉将会给接踵而来的工作带来麻烦。 “真对不起,百忙中打搅你了。你就要离开这儿么?” “我准备到北海道去办商社,如有必要,到达后我可以把新住址通知你们。”菊川先发制人。 “那太好了。”加能和舟木若无其事地告辞了。 2 加能和舟木把车开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下。 加能自言自语地说:“看来,要揭盖子啦!” “刚才这么一激,菊川可能感觉到事态不妙,他定会为自己寻找不在现场的证明而四处活动的。” “因此,我们必须盯紧,请接通渡部君。” 很快联系上了。工人模样的渡部刑警开着小汽车来到了。 “好,就拜托你了。”加能对舟木说。 舟木很快就坐进渡部的车里。他也和渡部一样扮成工人模样,唯恐还会露出真面目,他又戴上假胡子和眼镜,手里还拿一份赛马的报纸。 他们现在执行的是跟踪菊川的任务。报纸的作用是在万不得己的情况下利用它避开对方的视线,掩藏自己的表情。这是一件不可缺少、且又极普通的道具。只是,他现在戴的那副眼镜有点特别,戴上后,近处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而远处的景物却显得格外清晰,能见度成倍地增加了。警方专门研究制造这种特殊的望远眼镜,就是为了适应象今天这种从几十米以外的地方进行监视的情况。 一切准备就绪,舟木和渡部坐的车开到预定的地方,监视开始。 菊川究竟是不是杀害妻子的凶手,现在难下断语。虽说从证人那里得知被害人容子是十分信赖自己丈夫的,可菊川事后对侦察手段的过份关心、超出常规地去参与破案的举动,不能不令人起疑心,也许这就是为保存自己而采用的欲盖弥彰的方法吧。舟木觉得这种推想是否有说服力,看看今天的跟踪可能就会明白的。 已经监视了一个小时,菊川没有丝毫动静。监视是要有耐心的事,这与用摄影机捕捉大自然中的动植物生态时所需的耐心是一样的。现在,要行动的是对方,需等待的是自己,万万急躁不得。舟木把停在地下停车场里的菊川车的颜色和号码全记在脑子里,只要这车一出动,他马上就开车跟随。 耐心地等待是值得的,约一个半小时后,那辆银灰色的小汽车终于从停车场开出来了。 舟木乘的小车也慢慢地发动了。 十字街口的红绿灯信号虽然常常贻误时机,然而他们始终与菊川的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即不离,若即若离,要想出色地完成跟踪任务,就要看司机的驾驶技术和自身的运气如何了。 不一会,汽车穿过伊丹市,选入尼崎市内。 3 尼崎市通向大阪市的四十三号铁道线,在佐门殿川的前面和福知山线交叉。就在这十字路口稍前一点的地方,菊川拐进右边的小道。这一行动出乎跟踪者舟木的意料,他一直认为菊川的车定会直接进入大阪市内的。 “河对面有个规模很大的高尔夫球场。”渡部刑警向舟木作介绍。 “这么忙,他还去高尔夫球场?真奇怪。也许菊川在这里与某人约会吧。高尔夫球场附近除俱乐部外,有咖啡馆和西餐厅吗?” “有的。” “好哇,这儿和停车场没有两样,我知道,把高尔夫球场作目标是不会迷路的。” “一定是这样。”渡部点点头说道。 “菊川径直驱车到此,他并未发现自己被跟踪。我们如果发现他真的是在这儿与谁相会,就采用如下方案……” 小车开到高尔夫球场对面,舟木和渡部下了车,司机把车开走了。 他们的正前方是尼崎市高尔夫球场的入口处和停车处,他们右方是安有玻璃门的咖啡馆。舟木他们站在路旁装作交谈什么,而且他们手里各拿一份报纸,熟练巧妙地运用它遮挡菊川的目光。 菊川走出停车场。他没进高尔夫球场,却一把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 “有人在店里等他吧?” “直接跟进去会被发觉的。” “等几分钟再说吧。” 二位警官互用眼神说话,很快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个店的玻璃门宽大明亮,从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店内的情况。菊川笔直向最里面的桌子走去。 “那个人已经先来了?”渡部说。 “可能。”舟木依靠那副特制的眼镜清楚地看着菊川的一举一动。 “跟进去吧。” “行。”两人若无其事,悠哉游哉地走进去了。为了不和菊川对面,他们在隔他稍远一点的地方坐下。菊川在暗处,他是能够清楚观察玻璃门外的情况的。 两人面对面坐下后,女招待就走过来了。 “来两杯红茶吧。”舟木掏出手绢一边擦汗,一边对女招待说着。他眼睛一直没离开菊川。 “啊!是个女的……” 舟木一眼看到和菊川对面而坐的是个女人。他取下眼镜,恢复了平常的视力,但越过菊川的肩膀,仍然清晰地看到一个女子的面容。 4 “你看到什么?”渡部用旁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 “女人……”舟木边说,边用手指在桌上写了几个字:星优雁。 “……”渡部惊讶不已。 秘密地和菊川约会的女人正是从他夫人容子手中借过钱的星优雁。 “菊川向她讨债吗?”推测是能够成立的。但两人居然以秘密相会的方式却令人生疑。 两人正在低声说着什么,舟木他们听不见。 女招待把饮料端过来了。 舟木接过杯子时,装作不小心,把红茶一下子洒了一桌。 “啊,真糟糕,小姐,真对不起,我们换张桌子吧?”舟木说着,向渡部递个眼色。 “快抹掉水吧。”渡部和舟木配合默契,两人很快地换了个位置,紧挨着菊川的桌子坐下来。菊川不认识渡部,所以看着了也没关系,舟木虽然化了妆,但还有被认出来的危险,所以他用报纸将脸遮起来,装作读报的样子。 女招待把饮料再次端到他们面前。这时,菊川和星优雁朝这边扫了一眼,但他们只看到面孔陌生的渡部。 舟木用拍电报才用的字母在桌上写着:看得清吗? 渡部用同样的方法回答:看得见。 两个猎物近在咫尺,只要根据他们的口型动作,说话声再小,也能猜个八、九成。 舟木和渡部转到这张桌子肘,他俩曾一度停止了谈话,不一会,又悄声地说起来。 “店里没关系,月初我已辞了。” “去札幌那事?”菊川问。 “基本上都知道,简直没对她们隐瞒……” “可是……”菊川把声音压得很低。 “比那更担心的是……啊,为了堵住他的口,以后要拿出一百万元。” “不行,那是……” “为什么?那么吝啬,不好办哪……” “不要想得那么简单,在此大手大脚地用钱,反而值得怀疑。如果不自重……” “反正你可以理直气壮地继承太太的财产……” “依照法律说是可以的,不过,必须付一部分税金……” “即使交完税后,还是很可观的金额啊!你不是有三亿以上吗?五亿?……六亿?……” “满打满算只有三亿,总之,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能铺张。咱俩同去北海道是引人注目的事。” “我店的一个女同事上个月就搬到札幌去了。搞水产商,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也有这种可能……两人的……如果得知那些情况……就不会放弃的……” “尽力搞吧。至于那,我想是写得很好了。” “嗯,事情也该了结了。” “被察觉了吗?” “嗯?……” 两人身子挨得很紧地小声说着。看样子菊川象是说加能和舟木去事务所调查的那件事。 仅凭这时两人的对话,还无从得知是否是菊川杀了妻子。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即菊川和星优雁的关系非常亲密,绝非是普通交往。而且他们准备一同去北海道过同居生活。 不一会儿,两人交谈完毕,起身径直离开了小店。 5 菊川和星优雁的谈话,有一句深深地印在舟木的脑海里,就是:至于那,我想是写得很好的。” 说起女人写东西,舟木一下想起那封字写得很小的匿名信。 那封信是写信人证实自己在常乐寺看到汽车吊的一封重要的告密信。而且这就是侦破的开端,它把警方的注意力引向普雷顿方面。 信里的证据写得很充分,舟木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加能警部正是深信了这封信所提供的线索,才开始后来的一系列侦破行动的。 这难道是星优雁有意放的烟幕弹吗?而且幕后是否有被害人丈夫菊川在操纵呢? “我们要全力查找那个写信的人,并要尽快弄到星优雁的笔迹。” 菊川和星优雁离开咖啡馆后,分乘两辆车走了。屋优雁往梅田方向,菊川朝伊丹方向。 舟木驱车尾随菊川又回到伊丹,他在车内向加能报告。 “……菊川和星优雁两人在此以前装着素不相识,实际看来,他俩的交往很深。” “噢,有这种事?”加能好象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亮,表情顿时开朗起来。 舟木接着说:“他们两人准备去札幌同居。” “到底是女人啊,逃不脱自然规律。” 加能叹口气。常言道犯罪源于女人,男人为了女人,会作出多么难以想像的罪恶勾当啊。 “而且,揭露wal的那封匿名信可能出自星优雁之手。当然,菊川是付了一定报酬的。” 听了舟木的报告,加能兴奋极了,他决定马上弄到星优雁的笔迹来和那封信对照。 星优雁这样的女子会在什么地方留下笔迹呢?如果她有日记,也不能直接令她拿出来,那样会引起她的警觉。 “嘿!我有个办法。”回到警署的舟木说。 “什么办法?”加能赶紧问。 “我化妆成一般的顾客去她的酒吧,让她写几个字试试看。”舟木一下说出自己的方法。 “可以派一个她不认识的人去,不过,以什么为借口呢?”加能提出最关键的问题。 “那封匿名信中,‘卡车’、‘起重卡车’、这几个字出现了多次,你看,就让她写这几个字怎样?” “很好,怎样才能弄到手呢?” “变魔术。” “魔术?” “对,先给她一张纸,让她将我说的话写在纸上,然后把纸搓成团,放进盒子里,再吹口气,看那纸团,转眼变成一张千元的票子……” “哦……” “这是渡部君的拿手好戏,他在去年的新年联欢会上露过一手,很成功哩!” “就是说,在手心已把纸换成了钱。” “是的。” “那么就按你说的方法办吧!”加能同意了。 在俱乐部、酒吧之类的地方变变魔术是很受欢迎的。把女招待喊过来更是妙趣横生,这样,只破费于元的钞票也许就能轻易地得到证据。 第二十二章 怪尸再现 1 清水孝安是个身高一米八十、肌骨强健的男子汉,乍一看,使人仿佛觉得是镰仓武士的后代。他年龄约五十四、五岁左右,长年从事农活,他有着魁伟的身板和浮泛着古铜色的皮肤。 清水家的住房构造颇有古代武家的风格。外形看来并不起眼,但房内的顶柱却是二百年以上历史的“文物”了。关东大地震时,就靠它支撑了整栋房屋,使清水家成为唯一没有塌房的人家。 “为了深入研究《方丈记》,今特来打扰您了,嗬!这房屋真气派啊,真值得考究一番……不过,今天我是专程来打听宇贺神下落的。” “那位先生一心研究《方丈记》,令人钦佩不已啊。他担心资料不全,为了搜集更多的材料,也来过这里。” “是的,他正是为此而来的。有人想阻止他研究,宇贺神先生现在的处境实在不妙啊。” “喔,竟有这事,我一点儿也不晓得。”清水跪坐在“塌塌米”上,两手紧贴着膝头,十分礼貌地望着一色升。 “七月十三日,宇贺神先生离开家后就来到冰取泽。我想,他是先去了冰取泽神社,然后又上你家来的,不知是否如此。”一色升问道。 清水点点头,“不错,那位先生是来过小舍。” “是一个人?” “对,一个人。” “大约是什么时候?” “嗯……可能是下午三点左右吧,也许不够准确。” “关键的是,离开你家后,他还说过要去什么地方?” “对,我记得当时他情绪很好,他说过要去高仓明神社。” “高仓明神社?” “正是。他说将军实朝曾在那里朝拜过。然而,这个神社至今只是徒有虚名,遗迹一点都没有了。” “他说过后就离开这里直接去了么?” “一定是这样吧。” “到了高仓明神社后,还会去哪儿呢?” “那我就不清楚了。因为那位先生当时反复说了几次高仓明神社,我想他去了那里是不会错的。” “……” 一色升现在虽然弄清了宇贺神的去向,但心里还不踏实,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颓丧,因为上一次就是沿着这条路线寻找的,他却一无所获,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看到一色升茫然若失的神情,清水又问:“嗯,宇贺神先生来到冰取泽山里究竟想干什么?” “我正是带着这个疑问来找他的。” “报告了警方吗?” “当然。太太已经报告了。” “这可是事态严重啊。你想去山中找他么?” “是的。我现在就打算去。” “那么我陪你去吧。我熟悉这里的地理环境,兴许能帮助你。” 清水的热情太难得了。一色升深深感到他和纯子的态度截然不同。 “太感谢你了。你知道先生行走的路线吗?” “去高仓明神社的话,必须经过东海道的小岔道,从高速公路下穿过,就是大谷大道,我想他多半经过了这些地方。” “上一次,我经过了‘马背’那地方。” “那可担风险啊!如果碰上坏人,多半是这一带。”清水说着,仿佛又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对,宇贺神也说过,一个人在山里行走,十分恐怖,通往高仓明神社的那条山路,树林茂密,杂草丛生……。” “他这样说过吗?”一色升禁不住大声地问道。 “我记得他这么说过,看来现在已……” “这么说,他很有可能是直接去高仓了。” “总之,我们去看看再说。”清水从座垫上站起来。 “太谢谢您了。” “要带上什么去吗?” “带上铁锹什么的不好些吗?” 清水的话意味着什么,一色升非常清楚。 “但愿……太麻烦你啦。” 此时此刻,一色升才真正地意识到,今天才算是正式搜索宇贺神的日子。 2 清水手持铁锹,披着蓑衣走在前面。他们正穿过一片潮湿的沼泽地。 从清水家走出来,站在农业改造田边缘,可以看见涂着红漆的高速公路铁桥。 这一带现在已是良田成片了,然而在古代,这里却是武士的住宅区,属于官公厅地区。 一色升大踏步地跟在清水后面,走进了茂密的丛林,杂草丛中常有腹蛇出没,袭击行人,他们两人格外注意足下。 “对付毒蛇,据说牛粪有独特的功效。过去,人们常在草鞋和裤子外面涂上牛粪。”清水告诉一色升。 “现在人们怎样预防蛇咬呢?” “最好是不要被咬伤,万一被咬,就赶紧注射血清……总之,只要及时抢救,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一色升胆战心惊地走着,他们的左边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流水。 四周不见一个人影。 如果在此遭到厄运,只有鬼来救你。 清水若无其事地在前面走着。他完全是一副常年出没于山区、从事农作的劳动者模样。 山谷的右边深处,高耸着日本nhk电台的铁塔。 “这里的地基还是很坚实哩!”一色升说。 “是啊。正因为土地坚硬,耕作困难,古代这里才成为贫民区啊。” 比起上次独身来到这里,这回与清水同行令一色升更深刻地体味到历史的气息,加上清水魁梧的身材,武士的风姿,越发增添了一色升怀古之幽思。 一色升正想着,清水又说了:“一色升先生,这左边是清户,爬上这谷户,有一条从天园直通镰仓白坂的大路,这就是当年实朝将军走过的道路。” “是吗?可是今天,这里变成了一片密林,真是沧海桑田,变化万千啊。” 是啊,时光的流逝,历史的变迁,真令人万分感慨啊。 “我想先生是从这里翻过右边的雪泽的。请小心脚下。” 一色升低头一看,他们已走到沼泽地里来了。沼泽地上面搭着一根根的圆木,他们必须小心翼翼地踩着圆木过去,否则,就陷入淤泥之中。 “说是这里有一片不易被人发现的松软土地,到底在哪里?”一色升问道。 清水很快意识到一色升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不过,这左边一带,是人们传说的有神显灵的地方,你瞧,那里不是有一株神树么?《新编风土记》里记载有这株神树的传说,你知道吗?” 一色升顺着清水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一株直径约1.5米的参天古木巍巍挺立,看样子很象楠树。 “哦,好粗壮啊!” “据说这是高仓明神的神树。古代这树上住着一条大蛇,谁要靠近它就会被缠得死死的,所以我至今都没有靠近这棵树。我们绕到别的地方去吧。” 一色升暗自思忖,幸亏和他一起来,否则不知要遇到多少的困难哩! 高仓明神社的旧迹区域十分广阔,参天大树繁密地生长着,杂草丛生,没有一条现成的道路。如果不是清水领路,自己独自盲目乱窜,只会白白浪费时间。 这时,五个青年男女组成的徒步旅行小组从一色升身旁走过,他们带来一股象橡胶味一般的花香气。 几个青年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清水和一色升两人。清水足蹬长靴,一只手握着铁锹,而一色升却穿着普通的浅口布鞋,这般地不协调引起了他们的好奇。 “这条路好陡呀!” “那里写着‘有蛇出没’,你可要小心!” “你看,在这种地方还有‘高压觉险’的标志,这是什么啊?” 他们两人边唠叨边搜索前进,不知不觉地经过了一个安装变压器的混凝土容器。 “呀,那是什么?”突然,清水的眼睛紧盯住那棵神树。 那树的根部,好象被人挖过。 “这一带常有熊出没,也许是熊来过吧……”一色升也看到这一痕迹,他猜测说。 “旅游者之中也许有些无心的人随便动动而已吧。可这痕迹的范围未免太大了点……” 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自然地看到这一情形。 清水踏着地上的残枝败叶,向左边走过去,一色升紧跟在后,泉水从岩石缝里一滴一摘往下落着。 “猎人也会来这里吗?” “这里是市民森林,有些猎人来到。可这痕迹是人有意砍过的。” “是什么目的呢?” “哎呀……” 一色升突然发现足下的一块地方象馒头似的鼓胀着。在旁人眼里,也许是平平常常、没什么了不起,而一色升此时对这种情形却是特别敏感的,他马上意识到下面埋藏着什么。 “清水先生,您看这可是最近才填起的新土!”一色升发现了新大陆。 清水停下来,仔细地注视着地面。 “啊,看来这下面埋藏有东西!”清水点着头说。 一色升有点惊悸地看看四周,他发现这一带的落叶有着不寻常的痕迹——在很大的范围内,落叶都被烧黑了。 “树叶被烧,难道是烟头所致?”一色升喃喃说道。 “吸烟的原因?我看不可能。这里这么潮湿,仅靠烟头这微弱的火种是不会燃烧的,也许是有人用汽油或别的什么助燃物有意点火烧的。” 清水目光锐利。 “这么说,这下面埋的东西一定是被火烧过的,是吗?”一色升充分地联想着。 “很有可能。” “能挖开看看吗?”一色升向清水请求。 “行!” 他们决定,不搞清这土下面埋的是什么就不继续向前走。如果冒失地报告警方,待到挖出一看只是一堆垃圾,岂不令人捧腹。 不过,一色升从这阴森森的环境和可怖的气氛中,预感到里面大有文章! 清水操起铁锹,开始铲动那表面松软的土层。 3 清水长年从事劳作,使起铁锹来得心应手。泥土被铁锹一块块地铲开了。 一色升屏住呼吸,紧盯着清水的铁锹。突然,他发现在枯草之间有一张发黄的纸。他飞快地拾起那张纸,打开一看——被雨水冲刷过的纸皱得很厉害,但还算完整,这是一冰取泽地区示意图。 一色升一眼从地图上看到宇贺神的笔迹。 “啊!这不是宇贺神的东西吗?” 意想不到的呼叫,清水停住了手中的铁锹。 “真是他的吗?” “是的,绝对不会错。宇贺神先生在这张图上写满了各种符号,他是按这些符号走到这里来的。这图一定是拿在他手里的,当他被人袭击时,这张图从手中失落下来。”一色升有点激动地说。 “如此说来……这里可就是宇贺神的……?” 清水心里一紧,他出神地看着这埋着人体的泥土。 “也许发生了最可怕的事情,这……请您慢慢地继续往下挖吧。” “那么,只要稍再往下一点就……” 清水极其小心地继续掀动着铁锹。 不一会,从土层中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一色升喉咙一阵阵抽搐,直想呕吐。 更使一色升吃惊的是,随着这股臭味的漫延,不知从那里飞出几只苍蝇,它们围着这堆泥土嗡嗡作响。 “尸臭!”一色升已经意识到了。 清水的铁锹更加小心地挖着。土中埋的物体慢慢地显露出来了,看来埋得比人们想像的要浅得多。 这是一个男人的尸体,已显出了四分之三。 清水昂头看着一色升说,“这是被人杀害的啊!” “真可怕,真的发生了这种事……” 一色升看到自己所尊敬的老师惨遭毒手的景象,他怒不可遏。 不幸的预感终于成为现实。 尸体从头部开始被凶手淋上煤油,然后焚烧,所以上半身焦黑,头发胡子荡然无存,象和尚的光头一样。 而且,由于酷暑和温度,尸体面部已高度腐烂,仅只有衣服的一部分还可辨认。 “他是在此地被人暗算的吗?”清水呻吟似地问道。 “是的。他离家后就径直到这里来了……”一色升答道。 “是遭到拦路抢劫的强盗吧?” “不,是被人谋杀的。杀死后还要用火焚烧,如果不是有人清楚先生的行动方案而事先在此等待,是能对干不出来的。” “怎么办?” “当然报告警方。清水先生,我在这里守候,劳驾您去报警察,您熟悉这里情况,在附近借用电话比我容易些。”一色升毫不犹豫地说。 “那好,我马上就去。” 清水转身向谷户方向跑去。他算是个沉着镇定的人了。 现在只剩下一色升一人在此,他害怕起来,尸体呈弯屈的姿势,右手上裹着一块白布,僵直地伸着。 被烧后的肌肉收缩成一团,令人毛骨悚然。 眼下最重要的工作是验明死者正身。烧焦成这种难看的模样,即便是夫人来,从相貌衣著上也难辨认,只有通过验血型,查对指纹的方法来确定身份了。 一色升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方案。 一阵青年人的谈笑声传来,随着说笑声,一对青年男女出现在一色升的面前。 他们大概压根儿没想到这里还有人,便停下脚步,不解其妙地看着呆呆伫立的一色升,随即又很快离开了。那个男青年只瞟了一眼一色升身旁的一堆土,或许以为他在挖山芋哩。倘若他知道这坑里埋的是死人,他们会不会魂飞魄散地抱头鼠窜呢? 4 发现宇贺神亮二的尸体的这起爆炸性新闻很快传到了警察署,今西股长和增井刑警飞快地赶到了现场。 警察们很快把现场戒严,严禁旅游者们靠近。 报案者清水孝安是这一带的“防暴力协会”会员,他与今西股长熟悉,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所以,今西股长对清水所提供的有关发现尸体的前后情形深信不疑。 今西问一色升:“你触动过尸体没有?” “没有,我一动也未动。”一色升答道。他不禁火冒三丈,假如报案后警方就认真搜索,也许早就发现了尸体呢。 侦察人员在现场附近拍摄了近百张照片,接着,小心谨慎地把尸体挖了出来。 尸体的保存情况比当初预想的要好得多。一般说来,尸体在恒温中能保存一星期,而埋在土内则可保存八个星期。这样,死了十天的被害者就整体看还算完整,只是由于面部毁坏严重,目前判别身份的办法只有靠查对血型和指纹了,警方对此作了充分地准备。 另外,还要赶快通知宇贺神的夫人,因为夫妇之间最清楚对方身体的某些特征。 面对这样的惨景,一色升抑制不住自己,他声色俱厉地对今西说道:“事情发展到这般严重的地步,完全是你们的责任!这一点,我早就预感到了,所以我一直在催促你们快点、快点,而你们无动于衷,磨磨蹭蹭,把我提供的重要线索当成耳边风……” 一色升的话语中充满了对警方的责备和愤懑。 “当时没有具备决定性的条件,所以只能进行内部侦破。”今西为难地答道。 “内侦?什么内侦?难道不就是调查我和宇贺神夫人之间的关系吗?这可损害了我的声誉。” “……” 这一连珠炮似的质问弄得今西股长下不了台,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难堪极了。 “我这么热心地寻找宇贺神的行踪,正是我有了这种预感。被害人是头脑敏捷,感情细腻的人,他也早就意识到自己危在旦夕了。” “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在所有精心安排的计划中,并不是每一项都成功的,难免有失误之处。现在既然发现了尸体,我们便理所当然,全力以赴逮捕凶手就是了。” “不,在此之前的责任你们推卸不掉!” “一色升先生,请别忘了,你报警是他失踪以后的事。现在发现尸体,只能说明宇贺神在你报警时已经死去了。” “即便如此,你们当时也不应等闲视之。我发现了被害人当时是持地图来的,你们为何不早点跟踪追击呢?” “不过,等到我们对中世纪文学进行充分地分析、探讨后再追踪到此,不同样需要相当的时间么?哈哈……” “得了,无论你怎么解释,无非是抬死杠而已。我觉得这起案件里关于《方丈记》研究论文的争议是首要条件,希望你们在考察犯罪动机时注意这一点。” 一色升以一种严厉的、教训似的口吻对今西股长说。 “当然,这个问题是必须考虑到的。以后,有关《方丈记》解答之类的文章,请多带来看看吧。”今西怏怏不乐地说。 谷户处于深山峡谷地带,阳光不易射进来,这里几乎终日被一大片一大片的阴影遮盖着。 纯子由警官们带领,来到了这令人恐怖的地方。 5 今西股长和增井刑警分别从左右两边搀扶着纯子来到尸体面前。 “太太,请您仔细辨认一下吧。” 纯子胆战心惊地伫立在尸体前,她哆哆嗦嗦地揭开盖住死者面部的手帕,一团焦黑的东西立刻扑入眼帘,她惊叫起来。 “我觉得……好象是他……”纯子说道。 “死者身上的裤子、鞋、还有这手表,你还记得么?” “记得。不错,这是他的。” “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有什么特征?” “我记得他右眼下面有一道小小的伤痕。” 可是,尸体已被烧焦,根本无法辨认。 纯子脸色苍白,她那弱小的躯体已承受不了这么严重的打击,她浑身战栗着。 “实在抱歉……您身体不好,请休息一会吧。” “太太,请坚持一下,要服用仁丹吗?”站在纯子身旁的一色升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备用药。 “不用了,我只想休息一下。”纯子刚说完,就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今西急忙吩咐增井:“快!快扶她到车里去休息!” 一色升陪着纯子,向停在一心堂休息所旁的警车走去。 刚走过高仓明神社的杉树林,一个警察跑来问纯子:“对不起,请问您丈夫是什么血型?” 纯子站住,仰头稍稍想了会儿,“是0型。” “0型!好,明白了!血型在这里都可以核对。” 那警察听完后,飞快返回现场报告今西去了。 通过抗a凝集素和抗b凝集素的凝集反应来查血型的方法常在献血车里使用,简便易行,而且百分之百准确。 死者即使上半身被烧焦,但利用注射器依然能从尸体中抽出足够化验的血液。 血球和对应的凝集素相结合的能力能够长期存在,有时竟可延至几十年。 鉴定科的科员们担任这一任务。最后,他们得出结论,被害者的血型是0型。 今西想,下一步就是核实指纹了。 幸好,死者的右手完整无损,五个手指的指纹清晰可见,可以采样。 然后,只要去宇贺神家,从被害者手触过的地方收集指纹,两者进行对照,情况就会一目了然的。 对于犯罪动机来讲?今西并不认为象一色升编辑所想象的那样,是由于《方丈记》研究而引起的仇杀。今西股长认为,如果因研究上的分歧而杀人,根本不需要如此费神。看来,这背后可能含藏着极其复杂的钱财纠纷和私仇。 今西决定马上去宇资神家收集指纹,现在姑且回一心堂休息所再说。 “太太,现在先送你回家,尸体要送往医学院解剖后才送回,请放心。”今西坐在司机旁的座位上对身后的纯子说。 一色升坐在纯子身边,他不时地照料纯子。 “好吧。”纯子声音微弱,气竭力衰。 “打击太大了,太太……赶紧回家休息吧……。警官先生,还有事么?”一色升代替纯子问今西股长。 “为了更慎重一些,我们还要查对指纹。如果宇贺神先生在家还留有清晰的指纹就好了……” 对于今西来说,进行严格的搜查是很有必要的,而纯子则相反,一大群警察长时间在家里翻来查去,终究是一件令人厌恶的事。 “我理当全力协助,不过,时间这么久了,还查得到么?” “我们只是粗略地找一下,的确,时间太久了,找到清晰的指纹不太容易。请太太回忆一下,看什么地方最有可能存在着清晰的指纹?比如,玻璃、陶器等物品上面。” 警车慢慢地开动了。 纯子小声说:“这段时间我在家检查了很多东西,大部分物品都被我的手摸过,唉,早知如此,不那么折腾就好了……” “您丈夫爱喝酒吗?比如酒杯之类的?”冷不防一色升提醒了一句,这下可产生了意外的效果。 “啊!我想起来了!有一样东西我还没碰过,玻璃杯我已全部洗过,不过,他从外面带回一个威士忌酒瓶,那是一个浅绿色的,仿照希腊维纳斯雕像制作的酒瓶,只有我丈夫一人拿过,至今还放在书架最上一层。” 纯子的一番话,使今西股长情绪陡然一振。 “那太好了!一个瓶子上的指纹凭肉眼都能够看出,等会儿把它交给我吧。” “行。” 警车到了宇贺神家时,纯子才稍稍恢复了点儿元气。 今西确认了酒瓶后,将它放入塑料袋中。至此,宇贺神身份鉴定工作全部结束。 接着,今西需要了解一下宇贺神身边的人。 “我现在心情好些了,您就提问吧。”纯子面向今西,自告奋勇地说。 纯子亲眼看见丈夫被人杀害后的惨状,这次倒是真心实意地协助警方了。 今西股长对身边的一色升说:“对不起,请你回避一下。” 一色升离开了客厅。今西清楚地感到,一色升在此案中与警方竞争的心理无论如何都是于案情进展有害的。 6 一色升离开后,今西对增井刑警使了个眼色,年轻的刑警立刻会意出是要他作记录,他把椅子稍许往前面移动了一下。 “太太,那个一色升先生一直强调你丈夫的死因是《方丈记》的研究什么的吗?”今西直言不讳。 “是的。正是这个原因他才来我家。”纯子声音很细小。 “对于这一点,太太您有什么想法?” “怎么说呢?总归是多亏了一色升,否则我丈夫的遗体更难找到。我认为他的看法不会错。” “这倒也是,不过,我感到一色升发现宇贺神先生似乎太容易了点,他只身去冰取泽,后带着清水先生找到出事现场……” “那还不是因为从丈夫留下的备忘录和录音带中受到启发的缘故吗?没有这些东西,我想根本是难摸边际的。” “对对,你说得有道理。” 今西说着,用手扶了扶眼镜架,接着又说:“不过,事情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太顺利了。” “这么说来,一色升很可疑,是吗?”纯子领悟到对方语气里潜藏的一层意思。 “不不,不是这意思,请你别误解。好了,暂时不谈这些,问点别的吧。” 今西意识到如果死缠着一色升不放,就会失去询问其他问题的机会,他及时扭转话题。 “你要问什么?” “我刚才说过,《方丈记》的事是至关重要的。我想,你丈夫在失踪前一定会发生许多离奇的事,比如恐吓电话、匿名信等等。这以前都有过吗?” “是有过。” “这些情况与大学内部会不会有联系呢?” “我丈夫曾说过,这些都可能有联系。” “有没有证据?” “我不清楚,只是一色升那么热心……” “关于一色升的事暂不谈及好吗?那么……你丈夫当时的情绪是极其不好的。” “是的。” “那段时间他常常酗酒吗?” “不错。你们刚拿走的威士忌酒瓶,就是他出走前带回来的。那天他回家时喝得烂醉如泥。” “你当时不觉奇怪吗?” “当然觉得奇怪。结果……他……我的财产……唉,还是不说这些吧。” “请等等,他本人有没有和别人发生过纠纷?” “你是指我丈夫?” “是的。” “这个……嗯。” 今西东扯西拉的一连串提问,使纯子思维陷入混乱。 “那么,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看这问题。你丈夫的死是否与金钱或者女人有关……对不起,恕我冒昧,也许不存在异性问题,不过,还是有必要引起注意。” “他另有女人?我想……不可能……。”纯子那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了红晕。 “什么原因使她害羞起来呢?”疑问从今西的脑海里掠过,纯子既然已矢口否认,再刨根问底也不会有结果的。 “他不大在外面过夜吧?” “他晚上有时在大学里住,还经常去京都等地方。” “经常喝酒喝到很晚才回?” “不是经常,偶尔。” “再就是涉及金钱方面的问题了。从尸体的惨状来看凶手是极其残忍的,而且又是工于心计的。这凶手一定与宇贺神先生相识。你了解你丈夫经济方面的情况吗?” 今西之所以问这个问题,因为他感到即使是大学教授也超脱不出人为财死的铁的规律。 “经济方面情况?”不知为何,一提到这,纯子的脸又发烧起来。结婚后,她一直牢固地掌握着父亲留下的财产,宇贺神是难以沾边的,因此,她对这个问题比刚才的女人问题敏感得多。 “比如,经济方面有没有出现拮据的情况?诚然,他身为大学副教授,又住在这么豪华的别墅里,也许不会存在这个问题……” “谈到这一点,你算说对了。大学的学者嘛,当然是从事研究罗,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纯子的回答出乎意料地轻松。 “你丈夫玩赛马,或者玩麻将什么的事有么?一般的杀人案里常掺和这些因素。”很多看来绅士风度十足的学者们却是赌场的常客,这一点今西心里十分清楚。 “赌博?不,我丈夫不干这种事。他说这玩艺儿胜负就在一瞬间,他喜欢用脑筋的周密细致的事。 “哦。”今西点点头。他头脑里浮现一个典型的做学问人的形象。 “你认为他是因金钱原因被杀?”这一次倒是纯子先提问。 “嗯,这一设想值得考虑。不过,在那样的地点被杀,我觉得凶手很了解你丈夫的生活习惯和工作规律。” “这家里,除我之外,还有一个佣人。” “我看一色升先生就和你丈夫很接近嘛。不,我不是怀疑他,他好象误解了。”今西仿佛在解释似的。 “嗯,他是很恼火,连我也受了牵连。” “哈哈,请你们原谅吧。我再问一次,宇贺神先生有没有做过需要大量资金的事?比如重建别墅,或者购买地皮之类……” “没有。如果他有这些想法,他一定会和我商量,可他对我从未提及这些事。”纯子很干脆地否认。 “那么,他自己需要的钱存在什么银行?” “我存在芙蓉银行,丈夫的钱存在第四十二银行。” “就是说,他急需钱时,还是到银行去取?” “是。”纯子回答说。她稍许思索一会儿又接着说:“你提起钱的事,倒提醒了我。前些日子我的一个叫菊川的熟人来的时候,丈夫他好象对此很感兴趣。” “菊川?”今西听到一个新的人名后,顿时注意起来。 “她名叫菊川容子,虽说是个女人,却经营掮客和高利贷行当。我丈夫谈起她时还说过‘虽是女人,却很有手腕’之类的话,我丈夫很佩服她哩。容子有丈夫,但金融业方面的事务完全是她独自掌管。” “你丈夫向她借过钱没有?”今西又进一步问。 “没有吧?这对夫妻前不久已迁居大阪了。” “什么?上大阪去了?” “是的。我记得她给了我一张名片,上面有她在大坂的新事务所地址。” 纯子急于把牵涉到自己的事岔开,她站起身来,去找那张名片。 “啊,就是这张名片……菊川商事,他们已去了伊丹市。” 今西拿着名片反复看着,这是一张典型的掮客商的名片,惊奇的是,经理竟是女的。 “你丈夫对这女人表示过关心没有?”今西股长觉得一个“皮包商”竟和大学教授有联系,其中仿佛含有什么秘事。 “并没什么特别关心,与她很少搭腔。” “这女人是你的……” “老同学,但没有深交。她去伊丹时来过一次。” “哦,是这样……” 难道宇贺神向菊川商事借过钱吗?今西头脑刚刚闪过这个疑问,又很快被自己否定了。因为无任何证据说明菊川会杀害宇贺神。 “对不起,我头疼了,恕我再不能回答问题了。”果然,纯子的脸色又苍白起来。 今西只好停止询问,他想再去向一色升打听点什么,他认为案情的背后有着比金钱更为复杂的因素。 第二十三章 秘密丝缕 1 警方已查清写匿名信告发wal秘密行动的人就是星优雁。但这个证据是根据笔迹鉴定得到的。笔迹作为证据没有指纹那么可靠,有时甚至出现一些偏差,因此警方还不能莽撞行事。 再说,星优雁即便是寄了匿名信,也没有构成犯罪,问题在于,如果是菊川指使星优雁写的,那这里面就大有文章可作了。因为认定如果是菊川杀了妻子,那么他定会移花接木,将警方的注意力引向wal方面。 而且,菊川和星优雁之间的关系也促使菊川有强烈的犯罪动机。 “菊川来过常乐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我记得容子被杀的第二天,菊川就赶到现场。那天他身上还涂了避蚊剂哩!”舟木一下子回忆起这件事。 “是有这事。他刚到关西来,按说没什么经验,我当时就觉得他用心良苦。” “所以,菊川为了和星优雁结合,就杀害妻子,企图独霸财产。这已是显而易见的事。如果不是wal那天恰巧从飞机上落下物体而把事情弄得复杂的话,这案子恐怕早已了结了吧。” “不,wal方面也不承认有这事。本来,关于佐仓之死是应该彻底追查的,当我向总部部长请示时,他却说:‘就作为自杀处理算了。’这一来,就没人再过问这事了。” “看来,上司也有来自某方面的压力。” “是啊,就从这句话来看,压力也许来自wal方面。据某个官方人士透露,那个wal公司专门组织处理飞行落下物的班子是具有国际性质的组织。这次事件从表面上看来,只出现了普雷顿和佐仓的名字,其实wal公司在世界各国的分公司里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啊,其中有联邦调查局退休警察、政府官员、工程师、医生、记者,唉……什么人都有,而且他们都是有来头的啊。” “庞大的组织机构,巨大的活动能力,所以当局只好保持沉默。” 对付这国际性组织的暴力行为,舟木觉得自己这个小小的、普通的警察实在是无能为力的。 “总之,我们只得悬崖勒马了。”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既然如此,我们就集中精力全力对付眼前的犯人。” “我明白。”加能心情沉重地说。“我们现在只是拼命收集菊川的证据,但那天晚上普雷顿等人到底干了什么,我们还必须考虑一下。” “那天晚上,普雷顿等人本来是去回收飞机的碎片,而且已经收回了大部分,就在这时,他们发现了菊川容子的尸体。” “嗯,这样我们只拾到一片小铝块。我觉得既然有人指使星优雁写匿名信,说明那人一定在现场。也就是说,当凶手杀害容子之后,卡车和汽车吊恰巧也赶到现场。当然,卡车是满载着一车砂来的,这是掩盖汽车辙痕最常用的手段。总之,他们这时发现了尸体,认为这对他们不利,于是就处置掉了。” “我也这么想。” “至今,wal方面一直认为他们毁掉了杀人证据……” “这就是及时处置了尸体。” “嗯,如果把尸体扔进山里,那就更无人知道了。” “舟木君。”加能忽然想起什么事。 “怎么?” “我感到里面有个问题。” “……?” “投匿名信以后,我们查明普雷顿在东京啊。” “那美国人的儿子在池袋爬超高层大楼不幸摔死,他去东京认领尸体了。” “是的,正是这回事。”加能警部露出一丝微笑。 “怎么啦?” “你还记得那青年死时穿着的衣服吗?” “当然记得,那衣服的口袋里还有一张小纸,据所辖署核实,那上面的一段文字是《方丈记》中的一小节。” “现在我觉得可疑的是那件衣服。那个青年不懂日语,不可能和《方丈记》有联系。衣服很有可能是那青年攀大楼之前,向某人借用的。” “我明白了,普雷顿那天从杀人现场回到伊丹的办事处后,并不知道这件事,那个美国青年也许没打招呼就借穿了那件衣服。”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除此以外,没有给青年换衣服的机会呀,现在那衣服已被普雷顿擅自处理了,我们无从得知。不过有关衣服的记录也许池袋警署还保留着,不妨问问他们……。” 没有证物,也就无从判断,如果能从原始记录中发现什么线索,那就太好了! 于是,他们火速给东京打电话。 回话说,前不久处理萨姆鲁案件的前川警部现在在北海道出差,至少两、三天以后才能回来。 “要想详细地了解案情原委,最好找办案人。那我们去东京一趟怎么样?”加能警部问。 “是为了澄清那件运动上衣吗?”舟木稍许有些不安。 “不,以这为由出差似乎不合适,我还想顺便到菊川在搬迁到这里以前的川崎地方去调查一下。” “不过,菊川原住址由于区划整理,当地的人都已离散了哇。” “碰碰运气吧!哪怕只碰到一个人也行。我想菊川既然和俱乐部的女招待关系密切,一定是经常去大阪的,应该搞清菊川和星优雁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明白了。” “赶快开一个紧急侦破会议,把这方案告知搜查科。” 加能仿佛已经胜券在握,他爽朗地说。 2 从大阪去川崎,必须乘新干线“光”号列车,一般的旅行路线是先到达东京,然后再从东京乘国营电铁返至川崎。 加能警部和舟木刑警两人到达东京时,正是中午时分。盛夏炽阳当顶,一般热浪向他们袭来。 菊川商事原址位于中原区,要去那里必须在川崎乘南武线电气火车。 在月台上等车之际,舟木对加能说:“来到陌生地方,总觉得一切都不象老地方那么自如,行动也是笨拙的。凶手不在这里杀人,而特地选择伊丹,看来这家伙一定很熟悉当地情况。” “可以这样考虑。这也是常见的。尤其是当某个女人对他多少有吸引力的时候。” “可是,那大楼的儿岛管理员不论何时都肯定菊川夫妇两人关系很好,” “那只是电话里说的吧。那是……还是印象不同?” 恩爱夫妻,突然为了争夺财产而互相残杀这似乎是不合情理的事。 电气火车进站了,两位警察停止了对话。在月台上站着谈话,不必担心被人听到,但在狭窄的车内,就不能这么做了。 这条线的车辆与关西的现代化私营铁路车辆比较起来就逊色多了。它行驶速度缓慢,地铁通过的地方尽是些稠密的住宅区。 当电车到达武藏中原的f通信机工广北部时,他们俩下了车,随后叫了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 来到神奈川县警署,他们说明原委,提出想询问了解菊川的有关情况。 县警告诉他们,最了解菊川的人是长谷川。 长谷川原住菊川商事隔壁,现在搬迁到离原住址大约一百多米的南边。 长谷川不动产公司是近年来才兴旺起来的,原来只是靠一张办公桌和一台电话进行交易,生意非常灵活自如。 长谷川戴着金丝边眼镜,手上还戴着金戒指。他年约四十八、九岁,面容棱角分明,目光炯炯有神。 “刚才我已打电话来过,我想请你谈谈你以前的邻居菊川先生的情况。”加能对长谷川说。 “是因为涉及到他太太被杀而来了解侦察线索的吗?”长谷川十分敏感。 加能仍然微笑着说:“是的。不过今天我主要想了解他们夫妇的为人和生意方面的情况,还谈不上侦察。” “菊川夫妇两人一向很和睦,互不干涉。” “你是说他们相亲相爱?” “是这样。” “他们的买卖很兴隆吧?”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因为这涉及到他们自己的私有财产,故不便多问。不过表面看,他们过得并不坏,因为太太是个能干的人。” “生意方面是由那女人一手经营的吗?” “说是独自一人经营,有些不恰当,曾经有个年轻的助手,男人好象完全不管金融方面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菊川太太是再婚,菊川气宇轩昂,所以之间有些差别。” “菊川是本地人吗?” “是的,你们已向他本人了解过这些情况吗?”长谷川用疑惑的眼光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我们问过他。” “如你所知,这一带由于区划整理他不得不搬家,菊川没有地盘,只得靠金钱,所以,他们决定迁回太太的老家,我听他是这么说的。” “如此说来,菊川这次搬迁,是太太赞成的罗?”加能从长谷川的话里,听出某些疑问。 “是的,他是这样对我说的。” “菊川经常去关西吗?” “关西?不,没那回事。恰恰相反,据他说,他好多年都没去过哩!” “竟有这事?”长谷川的话,使加能和舟木大吃一惊。 “你没听菊川说过?” “可能有什么原因吧。” “是这样的,我好象听说过菊川大约在十年前曾在大阪呆过,当时干的可是暴力团的买卖啊,现在早已洗手不干。在大阪、神户,他以前的狐朋狗友还大有人在。因此,他不去那些地方。” “噢,那么,就你所知道的这几年,他没有去关西?” “可以保证,最近一年内我没听说他去过,……不过,警察先生,我也不是专门监视他的人啊。”长谷川为自己辩护说。 “如果这证词是准确的,那么菊川去关西认识星优雁的推想就不攻自破。难道是星优雁来东京时,在川崎或横滨认识了菊川的吗?” “菊川和其他女人有没有关系?”加能改变了内容。 “女人吗?嗯……他虽然其貌不扬,却有那么好的太太,他不会拈花惹草的。怎么啦,警官先生,难道菊川可疑吗?”长谷川有些奇怪。 “不、不、没什么,只是对他本人的证言还不太清楚,了解些别的参考参考。” 加能决定停止询问,对方如果蓦起疑窦,证词必定带有主观色彩,这对正确了解情况是极为不利的。 3 离开长谷川以后,加能二人就准备去东京池袋区。他们在武藏小杉换乘了东横线的列车,舟木这时说:“看来我们原先对菊川和星优雁的关系考虑得太简单了,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哩。” “也许我们把关键的地方弄错了,所以越来越迷惘。如果说菊川没必要杀死妻子,那么菊川与星优雁之间的关系,就要与杀人事件分别对待。” “我也这么考虑。” 舟木和加能都缄默不语了。列车在飞速行驶着。 约一小时后,他们来到东京警视厅,前川警部已在接待室里等他们了。 当时由于不明爬楼美国青年的身份,以前川为首的警官曾对这件运动衣进行过仔细的检查。加能他们曾怀疑这件运动衣是凶手的,也就是说,是菊川时雄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我们看看有关运动衣的记录。”加能说。 前川听后连连摇头,遗憾地说:“实在抱歉,我们当时没有留下专门的记录。那件衣服已交给死者的父亲普雷顿,因为那时已搞清死者身份,衣服也就没有保留价值。” “什么都没留下?有没有衣服的照片呢?”加能追问。 “也没有,只是那青年摔死后,我们拍摄了几张现场照片。” “把照片给我们看看吧!” “行。” 前川警部拿出五张照片,上面清晰地记录了现场的惨状,两个警官认真地看着。 “这衣服的口袋,有一张《方丈记》的碎纸片吗?” “是的,是有一张纸片。” “如此看来,这件衣服不可能是青年自己的,也许是借来的。” “对!” “关于这情况,琼斯·普雷顿当时说过什么话?” “他只说过是别人的……” “衣服上面有什么标记没有?” “有,是ap·ru几个字母” “啊!”加能和舟木相互对视了一下,显然,那运动衣不是菊川时雄的,他们又失望了。 通过对萨姆鲁的尸体解剖,知道他在临死前服用过某种兴奋剂。不难想像得出,普雷顿曾给佐仓下过这种药,后来又被萨姆鲁不慎服用,结果在这种兴奋剂的作用下,萨姆鲁失去自控能力开始攀登那座超高层大楼。 如果这种想像成立,那么这对美国父子之间奇妙的关系,不能不令人心悸。 第二十四章 合二为一 1 三天时间,箭一般地流逝了。 矶子警察署的今西股长,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繁忙之中。至此,今西曾经办过三件凶杀案,都是在发案第二天就抓获了凶手。对于警察说来,这是莫大的快事。而宇贺神副教授被杀一案,从谋杀的周密策划等特殊性来看,用常规的思维方法去对待此案已行不通了。 通过对威士忌酒瓶上大拇指指纹进行鉴定,证明死者即宇贺神,解剖结论,死者是由于头部受重创,继而被扼窒息身亡的。 为了不留痕迹,凶手用尽心计,将尸体焚毁深埋。 今西身体力行,首当其冲,决心尽早将凶手抓获归案。于是他专程去郊南大学,面会村本教授。他曾经听一色升介绍过,宇贺神与这位教授一直处于敌对的地位,关系紧张。但他想自己亲躬村本,则是获得第一手情况的最近距离。 今西最初认为,村本教授也许是个老于世故、玩弄权术的学阀之类的人,可是见面后,印象却并不那样坏,说他是个善于应酬的商人似乎更恰当。 今西于二十五日下午,与增井刑警一起来到村本教授的研究室,和他本人会面了。 “我虽然觉得宇贺神之死不会和大学的人有直接的联系,不过听说您也是潜心研究《方丈记》的学者,这次发现了宇贺神的遗体,其中的原委,也包含着有关《方丈记》的研究。我想向您了解一点情况该不会见怪吧?”今西喝着女职员端来的冷麦茶,毕恭毕敬地说。 “不必客气,你随便问吧!我尽力协助你们。”村本教授和蔼地说,坐在转椅上轻轻地摇着身体。 “简单地说,宇贺神先生的研究倒是挺神秘似的,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关于这一点,我实在无可奉告,学者们都很尊重别人的研究课题,彼此之间处于一种学术封锁状态,在论文公开发表以前,谁在研究什么,是不太清楚的。宇贺神当然也是如此。” “对于他的研究,听说招来以您为首的学者们的非议,这是不是事实?” 听了今西毫不客气的问话,教授眯缝着眼睛,透过无架眼镜的玻璃再次打量着今西。 “我己说过,连研究内容都不知,遭人反对从何谈起?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宇贺神本人生前曾对人流露过这一事实。” “是他太太?” “不,是一位朋友。” “是谁?那人……” “暂时还得保密,反正不是你们大学的人。” 这种回答简直搞颠倒了,今西反倒成了被讯问的人。 “如果是这样倒好了。可是,不管怎么说,宇贺神的死和他所进行的研究之间毫无联系。” “先生,您能否提供点什么线索?” “我?”村本教授眨了眨眼睛说道:“你问我,我看还不如问他太太更合适。他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家庭生活啊!我觉得,宇贺神是个性情古怪的人你必须考虑到这个因素,请你原谅,攻击一个死去的人,我于心不忍。”教授说。 他真会应酬,说起话来,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对此,今西必须旁敲侧击一下村本的意图,于是他说道:“不,据我们现在的调查,凶手的杀人动机,是和学校有关联的。我希望您能坦率地告诉我您所知的一切情况,不然的话,事情可就麻烦了。” 也许是这句有份量的话产生了效果。村本教授那一脸的微笑一扫而光,代之而起的是严肃认真的表情。 “这么说来,我也成了嫌疑分子?真是岂有此理!如果是这样,我将保持沉默!” 对于教授强硬的回答,今西毫不在意,不置可否。因为他预感到教授脸上现出一种复杂、难以捉摸的微笑后,必定会打开话匣子的。 “是这样的,我就对你说清楚吧。今年三月宇贺神在本校的学术纪要〈校内刊物〉上发表了一篇有关对镰仓时代一个歌人的考察的论文,围绕着这个中心,宇贺神提出了重大的历史问题。而这篇论文实际上是本校另一位副教授丸田道纲写的。丸田道纲原准备进行整理修改后再发表,原稿就放在抽屉里。换言之,宇贺神偷窃了这份原稿,重新誊写后,原封不动地作为自己的论文发表。关于这一点,与丸田共同研究的三个人可以作证。宇贺神为什么要干这种见不得人的蠢事呢?原因就在于,他当时也许正研究着和这相似的课题,再则有某个刊物催促他写稿,迫不得已,他才作出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如果从同情的立场上看来也算是情有可原。可是作为一名学者,这毕竟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我们认为这事仅发生在学校内,作为内部问题,劝他悄悄地体面地退职算了。另一个原因,这也体现出学校内务管理混乱,我作为一个教务长是责无旁贷的。我不知宇贺神是怎样谈及这件事的?恐怕他所说的都是有利于他自己的吧?” 村本教授的一番话触及了事态的本质部分。 “您的话真叫人吃惊。宇贺神竞卑鄙到不顾学者的声誉,滑到盗贼的边缘。” “完全如此,不过,我们打算稳妥地了结此事,至少,在你调查本案以前……” 2 今西完全陷入迷惘。 村本教授的证词极为重要。但是,宇贺神为什么被杀呢?一想到这,今西觉得自己也进入了迷宫。 如果不涉及被害人的家庭问题,又会是什么呢?今西脑子里出现一大堆问号,从这之中,他又想起纯子提供的一个人的名字——菊川容子。纯子承认容子是自己的熟人。如果这案件涉及到家庭问题,也许容子可以提供一些证词吧。而且,现在她去了关西,提供证词大概不会顾忌什么吧? 今西突然想到这一点,他把增井刑警叫来。“我要进一步了解被害人的家庭情况,想和菊川这人联系一下,你那里抄有她的电话号码吧?” “有的。” 今西记下了电话号码。 “看来,我们必须去一下伊丹。” “关于现场发现的那张示意图,鉴定科方面正在加紧各种验证,把那搞清楚,就可歇口气了。” “怎么讲?”今西问道。 那指的是从尸体现场附近发现的那张冰取泽附近的示意图。 鉴定人员说,从现场情况来看,那张图是宇贺神死前所持有的。但经过检验,发现这图有许多疑点。 第一:从这张图的污染情况看,能在现场保存十天,是不能想象的。 第二:写在图上的文字墨迹,丝毫没有渗透纸张。 冰取泽一带一到夜间就有很湿润的露水,而且在这十天间,曾两次降雨,即使这张图置于落叶下面,也不可能保存得这么完好。 因此,鉴定人员作了墨水渗透试验。 “我想今天一定能得出完整的结论。” “我倒不信。” “等把结果搞出来,再给伊丹方面打电话吧。” 今西没理会部下,亲自拨动了电话盘,可是,对方无人回答。 也许那个楼房有管理事务所吧,问问再说。向电话局询问管理事务所号码后,今西又重拨号。这次,一个男子的声音出现在话筒里。 今西打听有关菊川商事的情况。 “菊川已经收拾好了,据说要去札幌。电话也将于明天撤除。” 儿岛管理员又继续说:“菊川先生的太太已经死了,是前几天被杀害的……” 这一句话如同霹雷一般,菊川容子被杀的消息,第一次传入神奈川县警察的耳朵里。 “什么?被杀?是可靠消息吗?” 面对这一预料不到的消息,今西禁不住大声对着话筒叫起来。 3 “到宇贺神家来过的那个女经理,在宇贺神身亡前后也被人谋杀了,你对这有何看法?” “有何看法?” 今西认为,在这两起杀人案之间,一定有条不易被人察觉的暗线互相联系。 增井稍思索后说:“问问那边的侦察总部有何见解,可能他们发现了有重大嫌疑的人。” “嗯,既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情,那么我们在和菊川时雄这人见面前,有必要去伊丹警署方面,打听一下案情。” 今西下决心去关西一次。 “照此看来,杀死容子的人,和宇贺神副教授是有关联的,我以为这种可能性多少也是存在的。” “我的这一种假设不知能否成立。我们假设杀死宇贺神的凶手为x,那么:〈a〉菊川容子是x的熟人,x的行径不巧为容子所知。结果,x为了灭口,又将菊川容子杀死。〈b〉x和容子毫无关系,只是菊川容子偶然发现了x的罪行,于是x又杀死了菊川容子。” “假定a中,如果x和菊川容子不是共同犯罪,那么又可以分为a、a’。进一步说,就是杀害宇贺神的人是菊川容子,x又杀害了菊川容子。这种连锁杀人案可列为设想c。”增井说。 “a、b、c三种假设中,a分为两部分,这一共有四种假设情况……当然,也可能相互间毫无关系……我们必须尽快向那边的警署询问。” “仅仅,a假设里,不管怎么分,菊川容子的丈夫,菊川时雄是个关键人物哩。” “那当然。” “对于b假设,x和菊川毫无关系这一说法,我不以为然。” “为什么?” “第一,菊川容子去了伊丹,这点对x说来是一个好机会,他尽可能不再犯第二次杀人罪,就可能放过菊川容子。即使万不得已,只要没有十分充足的理由,连续行凶杀人的事情是罕见的。” “啊!你有这种想法。” “这些姑且不谈,案发后,从被害人身边及时销声匿迹的人是菊川夫妻,我觉得有必要盯紧菊川这条线不放。” 今西赞同地点点头。 “我们必须马上去伊丹,不过,那张冰取泽的示意图的情况如何?” 那张示意图的墨水渗透试验结果,成了现在重要的话题。 “那张图虽暴露于夜间的露水下,却有被揉的皱纹,没有被雨水淋湿的痕迹。” “是吧?这就意味着那张示意图是案发后……也就是说最近才被人偷偷地放到那里去的。” 今西的目光在眼镜片后面发着异常的光彩,如果这是事实,则又产生新的解释。 “是这样啊,我认为这是犯人事后故意拿来放在那里的。” “但是,那图上加注的字,该是被害人自己写的吧?” “所以,凶手从搞到这张图开始的时候,就一直慎重地保存着。” “那么,凶手又为什么有意将图带到现场去呢?” “从常识来看,凶手是有意让人更轻易地发现尸体。” “嗯……发现死者尸体的一色升,有没有可能将图放在那里呢?” “这倒不一定,一色升发现了那张示意图,并不等于说他知道埋藏图的地方。如果认为是他干的未免有些牵强。” “那倒也是。” “看来真正的凶手是为了让人在适当的时候发现尸体。” “凶手为什么要绕这么大圈子做手脚呢?如果说希望人们发现尸体,就随意埋在远足旅行者所必经路线的某个地方岂不更好吗?” “啊……这……” “再说埋尸体的地方是那棵神树附近,这一带是连当地人也感到恐惧的地方。那么等到尸体被发现,就很有可能经过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了……。” “也许凶手是希望让人都知道宇贺神被杀吧。” “你能从中悟出什么来吗?” “我还弄不明白。” “我们马上去伊丹,到警察总部或找到菊川后,也许掌握什么线索。” 4 第二天。 今西股长和增井刑警从大阪直奔伊丹。 他们己用电话和当地的警察总部取得联系。 盛夏的阳光象火烧火燎似的。下了电车,一股热浪迎面袭来,两位警官立刻大汗淋漓。 加能警部和舟木刑警在警察总部会议室用冷麦茶招待远道而来的同行。 在戴着眼镜、有着一副少壮派学者风度的今西面前,加能显然是一副挑重担的劳动者模样,虽然站在离空调器最近的地方,但他额头上的汗珠仍然闪闪发光。 互相客套寒喧几句后就话入正题。今西粗略地叙述了一番自己正着手进行的案情后,接着就希望加能就菊川容子被杀一案,能介绍些情况。 “……难得你们亲自来一趟,我们也不知道用什么回报你们。你瞧,我们也正为这桩案件犯愁哩!”加能说。 “你们现在发现了嫌疑犯没有?”今西问。 “我想告诉的也是这件事。现在,有一个重要的嫌疑者,我们正盯着他哩。” “是谁?” “被害人的丈夫。” “菊川时雄……?” “你说得不错,我们从这人的行踪里发现了很多值得重视的问题。” “哪些方面可以说明?”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曾指使一个女人写匿名信,这女人就在这里。还有……” “啊!?” “而且,这个月底他可能携同这女人一起搬迁到札幌。” “就因这他才杀死妻子吗?” “还有比这更为复杂的因素。” “能不能见到他本人呢?如有可能,作为我们这方面是愿意依照自己的方案和菊川见面的。”今西强调说。 “原来如此,看来这就是你们到此地来的目的罗。据我们调查,菊川和星优雁两人大概乘今天十四点的飞机去札幌了。据说本月月底菊川还要回来一次,是为了有关菊川商事债务之类的事情。当然,我们可以和北海道警署联系,请他们协助追踪。” “真糟糕,” “怎么?……如果允许的话,难道你们就不能紧追不舍吗?明天就可乘飞机直飞北海道嘛!我们是这么计划行动的。如果他们两人是真正的凶手,我们去到那里一定可以找到他们露馅的地方。” “那么……这等会儿再说吧。我先用电话向上级请示一下,得到许可就和你们同行。” 加能点头表示赞同。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今西说道:“谈起那《方丈记》,在这个案件中,还是一个话题哩!” “《方丈记》?”今西惊呆了,事情竟这么神奇般地巧合在一起。 “对,《方丈记》。当然,这一线索不是在常乐寺凶杀案中出现的,而是从一个攀登池袋阳光大厦而死于非命的美国青年的上衣口袋里发现的。” “……” 于是加能又谈起了与常乐寺凶杀案有牵连的美国青年的父亲,并把普雷顿在wal公司的工作情况给今西介绍了一番。 加能说明道:“那张纸片非常小,一般很不容易注意,简直可以说是一片废纸屑。” “那件上衣现在哪里?” 这时,今西的头脑涌现出一大堆疑问。 “实在遗憾,衣服已不在了。现在只有关于那件衣服的记录,是池袋警署提供的,你看看吧。” “当然。” “你瞧衣服上刺绣着ap·ru几个字样。” 一看到这,今西刚才的疑团剧烈膨胀起来。 第二十五章 尽窥全貌 1 札幌。大道公园的广场,成群的鸽子在广场上空展翅翱翔。星优雁和一个男子并肩漫步在广场上。 公园里草坪翠绿,鸟语啁啾,花间枝头,阵阵馥郁的芬芳扑面而来,成双成对的情侣,举家游园的老幼,熙熙攘攘,满目皆是一派闲静、和睦的景象。 星优雁两人也混迹于人群中,悠闲自在地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 星优雁心里并不平静:自从来到札幌,这位领受了她全部身体的男人究竟能够得到亡妻的多少财产,好不容易才探出个眉目。总额是四亿日元,扣除所有的税款和费用,实际到手的决不低于一亿三千万日元。仅这些就足够享乐了。 星优雁出身贫寒,自幼丧母的她不知偷偷流了多少眼泪啊,更何况,她正值青春年华,却被一负心男子玩弄后遗弃了。在这么一个不幸的青年女子眼里,金钱的魅力自然是非同一般了。 当然,她也可以继续干她的女招待、当夜蝴蝶,趁姿色未衰去多挣点钱。然而,饱经风霜的她对那种出卖色相的营生早已腻透了。 昨天,她正式和这男人在一幢豪华公寓里同居了,这是事先租下来的,此刻的菊川时雄,一边设计着灿烂的未来,一边牢牢地抓住今天,他尽情地品味着这男贪女恋的快乐滋味,和伊丹市的生活比起来,真是换了人间啊! “菊川先生。”星优雁笑容可掬地叫他。 “什么?”男人面向星优雁问道。 “你瞧,花坛中间有三个裸体女子的雕像,对面还有照像的哩,我们去照张纪念照好吗?” “照像?哈,真象孩子哩!” “昨晚咱俩开始了新的人生旅程,照一张像作纪念嘛!”她撒娇地说。 “好,就依你的!” 两人朝照像点走去。 “算了吧,还是去喝点冷饮算了。”菊川突然止住了脚步。 “有什么心事?”星优雁有些不愉快。 “哪里……” “你是在想太太吧?” “……”菊川语塞了。 “忘掉那些事吧。象我这样的女人,只会相信今天,能快活就尽情地快活。我的那些女伴们终日在为生活而辛辛苦苦,而男人没一个好的,我算看透了!” “你的记忆生来就这么好,真没办法。” “真的如此倒是不幸的事呢。算了,我不想和你拌嘴,不照相也罢,去喝咖啡吧。”星优雁拗不过菊川,只好又挽起他的手臂朝另一方向走去。突然,菊川对着正前方又皱起眉头。 “啊?你怎么啦?”星优雁问。 “你看前面的几个男人,举止鬼祟,太不正常了。” “哪几个?” “就是那些人嘛……一共四人,刚才他们一直把照像机和录像机对着我们,莫非想打我们的主意?” “赶快躲躲吧。” “等等,不要慌张。我们去咖啡馆吧,如果真是冲着我们,肯定会跟上来的。” “难道是警察?” “说不定。莫非他们从伊丹追踪到北海道?” “很有可能,反正我们是堂而皇之地来的,谁都知道。” “所以,我们不必躲闪,要大方些。” “好吧!” 两人加快了步伐,朝大道公园左边拐去,街角处有一家名叫“白水堂”的水果店,二楼设有咖啡厅。 他们向楼上走去。二楼的过道很狭窄。 “怎么样?追来没有……”男人问道。 “等等……啊,还是老样儿。你看,他们正在斜对面的人行道上朝这边走哩!眼睛正盯着我们。” 星优雁额头顶着玻璃窗。由于阳光反射,她用手遮住自己眉头,从上面俯视。这时,札幌市的人行道和街上的行人尽入眼帘。 “是警察,没错。” “真是怪事。” 菊川那对隐藏在深色太阳镜片后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那四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2 星优雁的眼力不错。那四个男人正是加能、舟木、今西、增井四位警宫。他们一小时前就发现了猎物,因而一直尾随在后,紧追不舍。 拿着录像机的是舟木刑警,增井拿照像机。 “他们进了咖啡馆。”今西点头示意。 “被他们发觉了?”加能厌烦地咋了一下舌头。追踪只有在被监视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才有效果。反之,如稍有察觉,就意味着盯梢的失败。 “怎么办?我已架好了望远设备,可以摄影了,连脸部表情都清清楚楚哇。”舟木说。 “开始拍!”加能的视线始终没离开“白水堂”。 “很好,非常清晰,以后用电视机放出来毫不走样。” “照相机怎样?”今西问道。 “不好照啊,我的手太笨了。如果录相机能够很快显像,干脆为我们复制一套算了,我们正需要哩!” 增井觉得照像机此时毫无用处。 加能答道:“好吧!让北海道警署快速复制一套给你们。” “太感谢了,我们只有今天一天的时间,这录像带的礼物可珍贵喽!”今西笑着说。 “噫……我们老是这么聚在一起,不是更引他们注意吗?我们分散到店周围去吧!” 除了录像的舟木外,剩下的三人走进了“白水堂”正对面的一家挂着“佛罗里达”招牌的咖啡馆。 值得庆幸的是,此时的太阳光直射到“白水堂”咖啡馆方面,从“佛罗里达”观察对面毫不费劲,而从对面看这边的“佛罗里达”,则是一大片阴影。 “从这两人的亲密关系看来,他们的证言毫无价值。他们才是真正的嫌疑犯,要淮备随时传讯他们了。”今西自言自语地说。 这时,“白水堂”的玻璃窗内一个人影晃动了一下,随后,有两个人一起站了起来,看来他们已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要开溜了?” 3 今西、增井两人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警察总部。他们这次赴北海道的最大收获就是那卷录像带,这是他们与大阪府警署的同行们并肩作战而取得的战利品,来之不易啊。 现在,今西考虑前问题是:宇贺神和菊川容子之间究竟存在一种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呢?菊川时雄为何深恶痛绝将他们两人都杀掉呢? 如果说,两人有不正当的肉体关系,这也是因为宇贺神和妻子纯子之间从来就没有过正常的夫妻生活所造成的。这个推理一且成立,那么菊川时雄就是杀害宇贺神副教授的凶手。 这些事有必要再问一问纯子。现在正好有菊川时雄的录象带,让纯子看看,提供点关于菊川容子的情况,是再好不过的了。 警署通知纯子速来,一色升也随后跟来了。 今西把他们两人带到会议室,这里挂着银幕,录像带将通过电视投影机在银幕上显示出图像来。 “今天请你们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想请你们看看录像。”今西客气地说。 “什么内容?”纯子突然慌张起来。 “是这样的。你的老熟人菊川容子在关西被杀,你丈夫和容子过去认识吗?” “认识。”纯子的口气很强硬。 “他们俩有无亲密交往的可能性?” “我丈夫和菊川容子……?”纯子目瞪口呆,眼里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是的。” “不可能在这种事吧。菊川夫妇一向和睦相亲,我丈夫不可能插进去。”纯子一口否定。 “不过,男女之情往往是很微妙的。即便是再恩爱的夫妇,也不可能万事如意,你刚才说菊川夫妻和睦相亲,是这样吗?错了。请看着这录像,菊川先生又有了新欢哩!” 今西用教训般的口吻指出纯子看问题还很幼稚的一面。 “真有这种事?我不相信。假如是真的,我可被他骗了……” 一色升在一旁插嘴说:“太太,等我们看过再说吧!” “你们开机吧。” “这盘录像带是在札幌的大道公园录下的。好,把窗帘全拉上……”今西吩咐说。 “看的过程中,你如知道菊川的新欢星优雁的事情,请随便谈谈行吧?” “当然可以。”纯子用手拿着手帕轻轻捏着鼻尖,点点头。 会议室马上变得漆黑一团。电视投影机开始转动,小型的白色银幕上清晰地出现了图象。……阳光明媚,大道公园的入口处,一群人在照像,一对男女搭肩携手、缓缓而行,喷泉的水珠仿佛洒在他们的脸上、身上。 由于是无声录像,所以他们谈些什么无从得知。一群鸽子扑凌凌地横穿过画面。也许是用了长焦距摄像的缘故,两人的面部表情清晰可见,菊川的脸被一副很大的太阳镜遮着。 镜头移向远处,五彩缤纷的公园花坛边游人如织,两人继续漫步…… “啊!请停一下!”纯子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怎么啦?” 银幕上的画面静止不动。 “这是那个……” “这就是那个名叫星优雁的女人。”今西解释说。 “不!我不是说女的,我是说那男人……” “男人,怎么啦?” “是的。请把录象带再倒转一次。可不是吗?这走路的样子……虽然发型变了,脸也被太阳镜遮住,但那走路的姿式……右肩稍高一点,这种特征只有……” “怎么,你熟悉这走路的姿式?” “岂止是熟悉,这完全就是我丈夫……宇贺神走路的姿式!” 纯子的这些话,不亚于一个冷弹,暗室中的人们犹如被凝固似的,全惊呆了。 尾声 和盘托出 当大家明白眼前的菊川时雄其真身却是冒名顶替的宇贺神亮二之后,整个案情便急转而下,一目了然了。 菊川即宇贺神,那么代替宇贺神死去的人无疑是菊川时雄了。 事不宜迟,冒名菊川时雄的宇贺神亮二其所作所为已构成犯罪,他被神奈川县的警察们从札幌带回来了。 豪华公寓的某间房里,酩酊大醉的宇贺神正躺在星优雁柔软的怀中,当警察们出其不意地站在他面前时,他显得万分惊惶,酒也醒了一大半。 “你就是宇贺神亮二吗?”今西股长慎重地问道。 宇贺神还想争辩几句,当一听这群警察不是从大阪来的,而是从神奈川县来的,他便颓然地低下脑袋,一声不吭了。 星优雁也被当作同案犯一起带回警察总部。 在警察总部,宇贺神非常坦率,甚至是近乎主动地交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以下就是他的发言。 我为什么会干出这一系列的事呢?请允许,不,无论如何也要让我回忆一下我在学生时代亲眼目睹的一场悲剧。 那是四月份,一个艳阳普照、春回大地的日子。我漫步在新宿的k坂大道上。 一位父亲带着他的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走在我的前面,那小孩活泼、健康,作父亲的也许过于放心,没有用手牵他。他们散步在这宽阔的大道上,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身上。一切相映成趣。可是,这个时候,却出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坡道的中间立着一块正在施工的标志。标志旁边就是一个下水道口。正逢午休时间,工地上一个工人也没有。由于好奇心的驱使,小男孩跑到下水道前探头探脑地向里面看。突然,他一失足,不幸一头栽进那漆黑的下水道里,看到这一险情,我惊呼道:“不好了,有人掉下去了!”小孩的父亲闻声急转身来,我永远忘不了他那种惊恐、凄凉、绝望的神情,那是多么叫人心悸的表情啊!他飞快地跑到下水道口,凄惨地呼唤着爱子的名字,然而,毫无回音,接着,他又亲自爬进下水道里寻找。 小男孩已被深深地吸入下水道的深底,再也看不见他那可爱的身影了。我急忙跑向公用电话亭,拨动着110报警号码。不一会,他父亲又从洞口爬了上来,他浑身上下沾满污泥,他哭着、叫着、捶着自己的胸脯,这是一幅多么悲惨的画面啊。仅仅一瞬间,人就从天堂跌入地狱,从幸福陷入绝望的痛苦之中,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呀。小男孩父亲那悲痛欲绝的哭叫声,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闻之落泪,这是一幕地地道道的人间悲剧。 有生以来,至此我才领会了“绝望”这词的真正含义,每逢我漫步在宁静的街路上时,那呲牙咧嘴、向人们展现出虚无世界的下水道口又在我眼前晃动,它在我的心里烙下了一块不可磨灭的伤痕。 自那以后,每当我处于绝望时,我心里就描绘起那个可怕的下水道的阴影。特别是近年来,这个阴影无时无刻不在我心中扩展,越来越大,简直要把我一口吞下去了。 如果我不具体地、细致地谈起我的动机,按你们世俗的所谓推理,是无法理解的。 首先,我是不幸婚姻的牺牲品。我虽然娶了一位拥有大笔遗产和漂亮别墅的妻子,而且还因此进入了学术界并有希望出人头地,但我心灵深处是隐藏有极端痛苦之因素的。妻子每天那种倔傲自大、颐指气使的一举一动,令人实在难以忍受,在爱情和性生活两方面我都得不到满足,在这个家里我不是人,是工具、机器、招牌、是……这究竟为何,你们可以问问纯子。也许,她本人也未必清楚,而对我这个追求精神世界的人来说,妻子不仅不是家庭生活的绿洲,反而成为我死亡的沙漠。当然,如果我和妻子大吵大闹,立即分居,也许情况会得到一些改善。可是,我的内心世界会无情嘲笑这样的宇贺神亮二的。 另外,你们已从村本教授那里打听了有关我的事情。作为学者,我干了一件昧着良心、难以启齿的丑事,我偷窃了别人的学术成果,这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下手的呀!我曾深思过这么做的后果,可那巨大的诱惑力又无时不在主宰着我。因为这论文的论点正和我研究的课题一致,而且丸田先生还是我的学生,最终,我不知不觉、身不由己地去对它下手了。可是,不幸得很,事情很快就暴露了,我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学者们的心胸是狭窄的,学校内、同事间的那股无形的、巨大的压力,迫使我不得不作出离职的决定,而且,事情也不会就此罢休,我将被他们无休止地耻笑、咒骂,休想抬头,因此,我决定永远退出学术界! 一个立志献身于学术研究的人,作出这样的决定,我是非常痛苦的。我常常咒骂自己,甚至在梦中暗自祈祷:宇贺神,你快死去吧! 一想到死,学生时代亲眼目睹的下水道口就立刻展现在我眼前。它张开黑洞洞的巨口,迫不及待地要把我吞进它的腹中。一天,我终于摆脱了这种烦恼,我自言自语地说:“我应该自杀!”可是,我并不想用这种方法毁灭自己。 我脑子里展开了一个奇特而又荒诞的联想。那个掉进下水道深处的小孩实际上并没有死,他只是到了另一世界,他仅仅只是丧失了人世间的一切记忆而己,或许他至今还活着。倘若我也采用一种特殊的方法让自己从这世界上消失,该是多么惬意畅快! 多亏在大阪认识了星优雁这女子,对我来说,她起了将自己毁灭与复活的具体化的跳板作用,这样,才使我将这一奇特的想法付诸具体的行动。 当然,仅仅如此,我也许还不至于干出令人难以置信、无法无天的行为,假如没有出现在我眼前的菊川夫妻这一极为合适的目标,这一极为合适的时机…… 菊川夫妻二人狼狈为奸、四处敲诈勒索,他们是社会的渣滓、是社会的蛀虫。据说因菊川容子的胁迫、催逼,至今至少有五名负债人自杀身亡,而她每每谈起此事来居然毫不在意,面带微笑。她的丈夫也与她是一路货色,糟糕的是,那家伙还掌握着我的致命弱点,他不知从哪里探知到了我和星优雁的那种非同一般关系,于是,他恶狠狠地威胁我说:“你们的事我了解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想让太太知道这丑事,一百万元,我看就可以了……” 一百万元这区区小数,对我来说,送给这无赖也无妨,再说,即使他把我和星优雁的关系告诉纯子,我也毫不在乎,根本不会感到负疚和耻辱。可是,我不能忍受这无耻小人对我的敲诈,不!我快不能屈服!于是,我产生了强烈的杀人意念。 如果当时我和星优雁的关系已达到众人皆知的程度,我的这种杀人计划也不至于实现。一个经过周密安排的计划在我心中酝酿成熟。 而且,菊川在威胁我时曾说:“老子是0型血的人,我们这种人的性格是说干就干的。”无意中,他将他的血型告诉了我,而我正好也是0型血,因此,这一有利条件更坚定了我杀死菊川的决心。 即使我亲手杀死菊川夫妻这对狗男女,我也不会受到自己良心的苛责。岂止不受到良心的苛责,我借用菊川这坏蛋的死去取代宇贺神,让新的菊川产生,或多或少,对社会是有好处的吧。 虽然,我不断地把我的构思充实、完善,但我并未付诸于犯罪行动。 一次偶然的事件促使我下手了。 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对他们来说则是厄运临头。这件事就是,菊川夫妻正着手从川崎搬迁到伊丹市,而且,积极因素在他们一方,是那女人执意要去的……这样,我决定立刻动手。 通向虚无幻境的下水道口又在我眼前出现了。时至今日,我己厌倦了自己的人生旅程,我要让昔日的宇贺神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要脱胎换骨,以一个完全崭新的面貌出现。这种强烈的诱惑我已无法抗拒了,我决心用杀死菊川来开创我的光辉的第二人生!我考虑利用一色升君,让他在适当的时候发现我〈菊川〉的尸体。一色升很崇拜我,是个合适的人选。因此,我必须把菊川的尸体放在一般人不易注意的地点,也就是我亲自设计的与《方丈记》之谜有关的地点,让他在十分自然的、合乎他思维方法的搜寻中,发现我〈菊川〉的尸体,我假意许诺菊川一百万元,把他骗到一心堂遗迹的展望台处,然后在展望台下面的杉树林中将他杀死。菊川时雄作梦也未想到我会杀死他,他的死是我整个行动计划中的重要一坏。随后,我取下他的指纹,烧毁了他的面容。 不难想像,一个人杀了人后,他的犯罪速度就如同一件物体从高坡直滚下落一样,变得飞快起来。我不得不加快进行下面安排的一系列行动,值得内疚的是,我利用了我的学生一色升,他使我冒名顶替的作案方法收到了令人满意的效果。为了使人认为被杀的菊川确是我本人,我脱下自己的衣服给死者穿上,又用煤油毁坏了他的面容,当然,仅仅靠这并不能使警察走进我的圈套,可喜的是他的血型与我相同,这是不可多得的有利条件,我现在只需在指纹上下下工夫就行了。 我把自己留在家中的一切指纹都事先抹掉,在威士忌酒瓶上按上被杀的菊川的指纹,并有意不让妻子触摸那酒瓶,以引起她的注意,给她留下印象。另外,我还把一部分报纸和书籍随身带到犯罪现场,按上尸体的指纹后再带回家,这些,你们只要去我家调查核实就会全清楚的。 我要给人一种我正热衷于《方丈记》研究的印象,并希望在适当的时候让人发现我被人杀害,因此,在这方面我一直盯住了一色升,只要他为寻找我的踪迹而四处奔波就行了。于是,我多次给他看信件之类的物品。其实,信件也罢、备忘录也罢、录音带也罢,都是按《方丈记》之谜的解破这条线索设计的。我将一本自认为很重要的书借给笹井,并且在其中有意夹一张暗示着案情的纸片,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 然后,我又有意去冰取泽现场,把一张示意地图放在那里。这一点,也许有人觉得不妥,但却是经过我精心安排的。 我听到警官们对那件绣着我名字的缩写字母ap·ru的上衣进行调查时,我十分惊讶,暗自发笑。那件上衣是郊南大学发给我的,上面的字母毫无价值。 本来,我打算把《方丈记》的碎纸片放进上衣口袋,再把那件衣服放在菊川尸体旁,可是后来我又觉得这样做不太自然,于是只把示意地图留在现场了。后来,我竟又穿着这件衣服赶回伊丹,去收拾那位女经理了。 我用花言巧语把那女人骗到常乐寺,对她说会见一个重要的商人,然后趁她不备,用一根铁撬杠将她击倒。我准备把尸体放进汽车尾部的行李箱里,因为天气太热,这时我脱下了这件上衣,正抱着尸体向汽车方向走去时,不巧wal公司的汽车吊突然开来了,我想抱走尸体已是不可能的了。 以后的情况你们是了如指掌的,毋须我赘言。至于那件上衣口袋里的方丈记碎片……也没有什么可说物的。 回想起来,我着手进行《方丈记》的研究,就是认为《方丈记》中确实存在着鸭长明谜一样的暗语,我对自己能提出这一观点感到欣慰。直到现在,我仍然认为这是值得学者们花大力气去研究的课题。只是我利用了这一点为自己犯罪服务,我已丧失了做学问的资格了。 另外,请允许我再赘言几句。 星优雁这女子,希望你们对她高抬贵手,不要深究她。她是一个极普通的、善良的女子,她在贫困和不幸的生活激流中苦苦地挣扎,我正利用了她这一点。她因欠菊川容子的钱而又无力偿还,便经不住我的引诱,一步步陷入泥坑,她是无辜的,我应负全部责任。星优雁所干的事只不过是投递了一封匿名信,这个,坦率地说,也是我指使她干的。星优雁与我的私生活……多少也是为金钱所动,我的详细情况她一无所知。 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我剥夺了两个人的生存权利,我犯下如此深重的罪行,根本就没想到会得到饶恕。宇贺神亮二应该死去,这是天经地义的。 不过,如果回想一下我的计划,我觉得我疏忽了一个重要的环节。 我虽然秘密地、自信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但我终究是心悸但怯的。袭击汽车司机佐仓茂的时候,我感到我的手在不停地哆嗦。我想佐仓一定有所察觉。 我为自己化了妆,配上了一副变色眼镜,无论从哪点上看,很难露出原来的宇贺神的模样,连星优雁都很佩服地说:“你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在伊丹西台大厦露面的一瞬间,大楼管理员丝毫没起疑心,因为他并不认识真正的菊川。我深信连星优雁都为之惊讶的这一装束,是不会被任何人看出破绽的。可结果呢,我彻底地失败了。 我想起了我的妻子,那个不爱我的纯子。 如你们所说,纯子在看录象时,从走路的姿态上认出了我,她大叫起来:“那不是宇贺神吗?我的丈夫!”走路的姿态,我几乎没有考虑到这上面来,这就是我最大的疏忽啊。 我苦心策划的行动方案,却被平时认为对我漠不关心,冷酷无情的妻子看破,这不是绝妙的讽刺吗? 在学术方面,我已失去了前程,在家庭生活方面,我失去了温爱,我梦想自己能投入那黑暗的、虚无飘渺的幻景之中,为此,付出了两条人命的代价,我是多么希望能逃避现实,能从三十多年的残酷人生旅途中挣脱出来,去了却我的余生啊! 可如今,我只是一个连跌落下水道都不成的行尸走肉罢了,这和当年在那里失去爱子的父亲完全不同,从这意义上说,我已穷途末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