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爱甜婚:太子强娶她入东宫》 第1章 “我不同意!” 贺玥靠在院子的柱子上,手上的扇子呼啦啦的扇着,一脸的怒红,她再次重复的道出她的不满,“李小书,你给我听着,我不同意你将这个男的安置在这里!” 贺玥斜睨着院子里躺在地上满身带血的男子,一身华贵的锦缎衣裳,这哪可能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她这个人最怕的就是麻烦,而显而易见这个男人是天大的麻烦! 她不知道得罪到了哪路大神穿越到了古代,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生日子,可不想毁于一旦,再者俗话说的好,路边的男人不要捡,一不小心就会失心失身,挖心挖肾。最绝的是往往在这种小说里女主身边的人几乎都死的死,废的废,总之没一个好下场的。 对面穿着粗布衣裳的李小书涨红了脸,低垂着头,显然很是无助局促,“贺老板,可是他…他快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会付两倍的房钱。” 李小书将拳头给捏紧了,隐约浮现出青色的脉络,她可以给贺玥多干活多付钱,但是这个男人一定要留下来。 再没有比这个还好的机会了! 李小书是李家村的孤女,她那个好赌的爹还没死的时候将屋子都给卖了,等她爹死后,屋子也被人给收走了。村子里也就贺玥家有空屋,所以她就租了贺玥的一间房,都住了两年了。 贺玥打直了身子,指着李小书嗤笑的尖讽道,“你也叫我一声贺老板,自然明白我是个商人,我最讲究的就是财运,你说他快死了,叫我可怜他,万一他死在了我院里,那不是天大的晦气吗,我院前头就是我的铺子,我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贺玥开的是一家胭脂铺子,在李家村乃至周围的村子里都是唯一卖胭脂香粉的,虽然品质不是很好,但是价格是县城里的一半还少,还省去了跑路的车马钱,故而生意一向是不错的。 贺玥的音色清越,可也难掩话中的强势,她用扇子指着李小书,形态纤美的眉微拧着,“小书,我自认我对你还是不错的,收你的租金是周围最低的价,这回你随意的带回一个不知身份的男子,他要是一个朝廷的逃犯该怎么办?你可不要害我。” 贺玥占着理、占着情,李小书怎么可能辩解的过。 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地上宁如颂的眉蹙了起来,他生的俊美,雍容尔雅的和这普通的院落格格不入,他挣扎的半掀开了眼皮,眼底阴翳森冷。 如贺玥所猜想的那样,他自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他是大云朝的太子,他的母后是世家之首何家的嫡长女,他的舅舅是当今南王。 在大云朝,军权握在南王这个异姓王手里,文官又以何家为首,后宫被皇后把持着,所以宁如颂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 那边贺玥和李小书还在争论着,宁如颂都听到了耳朵里,他换上了一副温和有礼的表情,手撑着地,勉强的坐了起来,胸口疼的他心底愈发的烦躁,“咳咳咳!” 李小书离他最近,连忙扶了他一把将他靠在了墙上,轻声细语的开口,“公子你还好吧。” 她拿出干净的帕子想将宁如颂脸上的血迹和汗水擦去,在这个偏僻的村落里没有那么讲究男女大防。 李小书虽然名字里有个书字,可她从来没有读过书,她不知道怎么形容眼前这个男子,比县老爷还有气势,比秀才爷还要俊雅,她那时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救了他定会给她带来不一样的机遇。 宁如颂微侧过头避开了帕子,声音因为受伤的缘故有些低哑,“男女授受不亲,小生自己来就好。” 这个女子委实热情的过了。 男子容色出尘,就算是拒绝也文雅有礼,李小书没有感觉到半分的难堪。 贺玥这个时候没有讲话,就在旁边冷眼瞧着,她手里转着扇子柄,后又微垂下眼睑。 宁如颂的演技很好,她没看出什么,可是直觉告诉她,他只是裹了一层面上温善的面皮,内里指不定怎么阴暗。 而贺玥一向最信她自己的直觉。 这是一个不能得罪的人,现在还撵他走的话,可能会被怀恨在心,贺玥手心出了汗,她加大了些捏着扇柄的力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贺玥可不敢赌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的报复心重不重。 尤其这还是一个看起来就位高权重的男人。 “算了,还有一间空余的客房,进来吧,毕竟是一条命。”贺玥思考了一番后假仁假义的挥挥手说道。 哪还有什么客房,把那杂物间收拾收拾也就凑合了。 贺玥的语气软了下来,配上她那张脸,全然看不出之前咄咄逼人的模样。 宁如颂婉拒了李小书的搀扶,自己捂着腰间的伤口站了起来,“多谢姑娘。” 就算是沦落到了如此地步,宁如颂身上作为太子的姿仪依旧丝毫不减,只是站在那,就自有一番和旁人全然不同的气度。 贺玥微挑了下眉,纤柔的柳叶眼注视着他,笑了一声,“我已经二十四了,当不得一声姑娘,叫我贺老板就好。” 其实怨不得宁如颂,贺玥是标准的鹅蛋脸,精巧端庄,五官却又透着些幼态,端看外表完全瞧不出来她到底年岁多少。 “多谢贺老板。”宁如颂改了称呼。 “跟着我吧。”贺玥转身在前头带路。 或许是身为高位者的通病,宁如颂难免多疑猜忌,李小书表现的和正常农女没有区别,可是贺玥这个人处处透着古怪。 宁如颂凝视着贺玥的背影,她不像一个普通的商户,她腰板挺的很直,那种自然又舒服的姿态,是受过教养的模样,可是行走之间却略为出格,没有哪个大家闺秀的步伐会迈的如此的大。 视线上移,是妇人发髻,没有什么装饰,只簪了一朵白绢花,在鸦黑的发中分外的显眼。 宁如颂眼底溢出一抹了然,妇人发髻,白绢花。 簪白绢花意为先夫逝去,她是一个失去丈夫的妇人。 前头女子市侩伪善的言语还在源源不断讲着,可能因为入了夏季天气炎热,她手中的扇子也不停的扇着。 “我一个做生意的妇道人家,也是不容易的,李小书你要谅解我,这房费你还是要多交些的。” “我也不要你多交……” 那个叫李小书的农女垂头耸耳的不应声。 伤口处又裂开了,血在涌出,渐渐的宁如颂觉得眼前的景物都模糊了起来。 昏倒前女子慵懒绵散的音色还在断断续续的传进他的耳朵。 第2章 夜里的屋内没有燃灯,一片漆黑,宁如颂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的伤口被简陋包扎起来了,手法很粗糙,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这个房屋十分的狭小逼仄,宁如颂甚至闻到了木头腐朽的气味,他来到窗前,将窗给打开,外面月光洒进,他回头环顾了一圈屋内,只能容的下一人睡的床,一张破旧不堪的桌子,墙角还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 这明显不是那个妇人所说的客房,应该就是临时用杂物房充当的。 宁如颂并不意外他得到的待遇,救他的那个李小书明显是负担不起多出来的房费,出于种种考量贺玥没有将他赶出去,这已经算的上很好的情况了,他现在急需要养伤,有个安身之所就好。 伤口有些溃烂,宁如颂额角的青筋都疼的突浮了起来,雅俊的面上徒添几分狰狞晦暗,他握紧了拳头,手上传来粉尘的触感,他垂看去,竟是满手的黑灰,布在修长的手上格外的扎眼。 他需要重新包扎,不然伤口还会继续恶化下去。 “吱呀。”宁如颂将房门给打开。 院里一片寂静,宁如颂找到了明显是主卧的地方,手轻轻的拍了拍。 他并没有用很大的力,但是在深夜里,房门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响声依旧很大。 “哐!哐!哐!” 屋内传出一道带着呵斥的女声,语调愤愤,“李小书,你是疯了吗?!这都什么时辰了!” “天杀的冤孽……”里面断断续续的传出细碎的骂声,完完全全的浪费了女人的那把好嗓子。 “叩、叩、叩。” 脚步声越来越近,“嘣!”门被打开了。 一瞬间宁如颂直面了女人带着怒红的脸颊,她那双细长娇美的柳叶眼都瞪的圆溜了,她发髻全解,没了那朵白绢花,瞧着就像是还未出阁的姑娘家,可明明都是一个嫁过人的寡妇了。 宁如颂的内心没有掀起半点的涟漪,他礼貌的将视线迁移到了别处。 贺玥见是宁如颂拢了拢外衣,她强忍下怒火,可语气僵硬的也实在谈不上温和,“公子这大半夜的敲门作甚,您还伤着呢,得好好养着。” 快死了就在床上躺着,半夜出来晃悠惹人生厌! 再说了,找她干什么?又不是她救的他,找李小书去呀。 宁如颂只当没看出她眼底的不耐烦,拱手行了一书生礼,语气平和,“贺老板,半夜打搅实在抱歉,小生的伤口急需重新包扎,请问洗漱的地方在哪里?” 扮演一个温润的书生对宁如颂来讲,只不过是信手拈来,做戏对任何一个皇子来讲都是简单极了的,何况他还是更甚于他们的太子。 两人站在门口,夜里的风将贺玥披散的头发都吹乱了,她将全部头发拢到了右侧,露出半截雪白细腻的脖颈,在夜里好似发着莹润的光泽。 深夜面对一个男子,贺玥没有半点的不自在,她心里清楚明白,这种男人心里的傲气怕是比天都高,哪会对她这个二十四岁的“寡妇”有非分之想。 贺玥是三年前穿越到这里的,是身穿,用的是她自个的身体,那时她已经二十一岁了,在这个古代是早就已经成婚的年纪,每逢别人问起,她就回答说她是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这个身份也的的确确给她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贺老板、公子,这是怎么了?” 这时李小书也被他们的声响给搞醒了,她打开了门,不安的询问道。 贺玥眼瞅着李小书出来了,退回了自己的房内,干脆利落的留下一句,“公子去问李小书吧,夜深了我实在是困乏的很。” 谁捡回来的麻烦谁负责,半夜折腾她作甚。 “嘣!”门被贺玥毫不留情的给合上了。 叩叩叩的脚步声传远了。 屋内贺玥几下子就将脚上的鞋子给蹬脱落了,重新躺在温软的被褥里陷入了沉睡。 屋外宁如颂的眼眸深了深,贺玥自认为她将自己的情绪掩藏的还算不错,可是在他眼里就和透明无异,那是忌惮和厌烦。 李小书从宁如颂口中得知了他想洗漱后,她就主动的帮他烧起了水。 李小书是一个手脚麻利的人,她往炉灶里添着柴火,就算是穿着粗布衣裳也透着清秀,是村里汉子都想娶回家的姑娘,勤快又好看。 就是连别的村子里的人都眼巴巴的想将李小书娶回家。 贺玥却不一样,和村子里的任何姑娘都不一样,皮肤白嫩,脸也好看的在这个落后贫穷的村子里太过了。 先不说贺玥她愿不愿意再嫁,就算愿意,那些个老妇人也不愿意她们的儿子娶她。 村里的老妇人们打眼一瞅就知道,她定不会干农活之类的活计,娶回家怕是要汉子反过去伺候她。 况且贺玥自己也有本事,开的铺子赚的比男子都多,娶这样一个女人哪出得起聘礼?再说了村里娶媳妇儿讲究的是个传宗接代,贺玥都二十四了,谁晓得还能不能生。 李小书边烧水边和宁如颂细声讲着话。 “公子,以后你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就好,几乎所有杂活都是我来干的,贺老板很多都不会的。” “对了公子你的名字是什么?” 李小书看顾着炉子,自然没有看到不远处宁如颂漠然的神色,他音色仍然温润,“小生叫何如颂,姑娘是叫李小书对吗?小生听见贺老板这般唤姑娘你。” 宁是皇族姓氏,自然不能报出。 水沸腾了,李小书起身将水舀在木桶里,脸色不知是否是热气的缘故染上了绯红,她轻声回应,“是、是的,何公子,我叫李小书。” 宁如颂摩挲着食指的指节,“贺老板呢?” “啊?”李小书的动作僵了一会,后才反应过来,“贺老板叫贺玥,她不是李家村的人,是三年前来到村子里的,听说是个可怜人家,丈夫去了,她不得以才开了一个胭脂铺子来养活自己。” 李小书是个有心计的,她惯会用不经意的言语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可在宁如颂的眼里却比纸还浅薄,太稚嫩了。 宁如颂身子虚晃了几下,他伸手扶在门框上支撑着自己,他面无表情的想着,李小书这种人不会有毫无缘由的善,她的所求无非就是钱和权。 而恰恰钱和权是宁如颂最不缺的,不管李小书出于何种目的,她救了他,这是毫无争议的实事,他会给她的。 “多谢李姑娘。” 没等李小书再说上什么,宁如颂自个将烧好的水提回了他的屋内。 重新洗漱包扎完,但是根本没有换洗的衣物,他只能将就的穿着脏衣裳。 夜也已经很深了,宁如颂的思绪却越发清明。 那群逆贼应该也被清缴的差不多了,顶多过上一个多月,他的下属定能沿着他留下的线索找到他。 安心等着便是。 翻了一个身,宁如颂鼻子嗅到了被褥的霉味,想来是存放了很久。 明天得去和那个贺老板商量一下了。 第3章 天亮了,温热的光照在这个不大也不小的院子里平添几分静谧。 院子里多出几个木箱,里面都是刚到的胭脂水粉,贺玥微微弯下腰仔仔细细的清点着数量,光洒在她的脸上,透白红润。 她认真极了,连出现在院子里的宁如颂都没有发觉。 贺玥手里拿着本子记下数目,然后朝着正在打扫庭院的李小书说道,“数目是对的,李小书去把它搬到前头铺子里,然后摆上。” “好的,贺老板。”李小书抬眸往宁如颂的方向瞧了一眼,然后怯生生的搬着沉重的木箱。 李小书身材娇小,搬着木箱略显狼狈,贺玥不耐的环着胳膊皱了皱眉头,嘀咕道,“今儿是怎么回事?笨手笨脚的。” 贺玥掀了掀眼皮顺着李小书的视线瞥过去,瞧见了身姿挺拔,气度出众的宁如颂。 她心里哂笑一声,面上带上了然的神色,原来是李小书的春心犯了。 “何公子,我可是付了工钱叫李小书干活的,可不是欺负她。” 这可是要说清楚,万一以后这个叫何如颂的和李小书在一起了,觉着她欺辱了李小书,要报复她可怎么办? 其实贺玥一点都不信何如颂是这个男子真实的姓名,多半是信口胡诌。 宁如颂温声回应,“贺老板心地善良,定是不会如此。” 其实就算贺玥真的欺负了李小书,宁如颂也毫不在意,这是她们之间的事。 李小书默默的垂下了头,将箱子搬了出去。 贺玥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拿帕子擦着刚沁出来的汗水,她自顾自的干着自个的事,将宁如颂这个活人无视了。 宁如颂不经意间往院子门口看上了一眼,想着方才李小书搬着沉重的木箱可半点汗都没出,他又将视线逡巡在贺玥身上,她看起了手中的本子,手指捏着书页的一小角,一只脚没规矩的晃荡着。 “那个方大妈欠的账,怎么还不填上。”她又开始为了几文钱絮叨,“谁家赚钱是容易的,真的是……” 不难得出结论,她是一个娇气又贪财的妇人。 贺玥还再为方大妈的几文钱愤愤不满时,眼前却突兀的出现了一块质地上乘的玉,上面雕刻着云纹,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抬头望着宁如颂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哎呀,何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贺老板,这是小生的房钱,如果有多的话就分给贺老板和李姑娘,就当小生劳烦两位的礼谢。”宁如颂盯着贺玥迸出光亮的眼睛语调平和的说道。 “小生不会叨扰贺老板多久的,顶多一两个月。” 贺玥一扫刚才的不满沮丧,声音都柔顺了不少,她站了起来,男子的身量很高,她只到他的肩膀处,单单从背后来看,男子的身影密不透风的将女子给笼罩住了。 “何公子真是一个实在人,小书果然没有救错人。”贺玥拿出自己的帕子,喜笑颜开的将玉佩放在上面,细致的叠好后揣在她自己的袖子里。 贺玥没有发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过近了,可能是她常年和胭脂水粉打交道的缘故,她自身都沾染上了香味,宁如颂觉得这种味道比后宫里最流行的香粉都好闻,大抵是更加独特,更加唯一吧。 唯一这个词总能将一些东西镶上光环。 “别说是何公子你的衣食住行了,就是李小书的我都全免了。”贺玥毫无所觉的笑着说道,眉眼都弯了起来。 这个玉佩怎么的也得几千两,就算是一半也够买她好几个院子了。 “多谢贺老板。”宁如颂微垂眼眸看着她,太阳晒的贺玥脸颊微红,添了几分俏意,他轻声叙说,“还劳烦贺老板给小生添上几件换洗的衣裳和买上几副治刀伤的药。” “小生在家中因为是嫡子所以用物偏精细了些,能否将被褥也一道换了?” 贺玥这个时候大方极了,摆了摆手,眉梢之间都透着喜悦,声音脆然,“自然自然,今儿下午我就去县城里一趟,把这个玉佩给当了,将公子的物件都换成最好的,绝不会懈怠了公子。” 她心里的算盘开始动了起来,买上几件品质尚好的成衣,加上药材之类的顶多几十两,剩下的钱有一半可都是她的。 贺玥自认为隐晦的打量了一下男子,嫡子,果然是大户人家,普通人家怎么可能随便拿出几千两的玉佩出来。 古代的狗大户,薅上几把良心也不痛。 正要走的贺玥突然想起来什么,对着宁如颂提起她的想法,“何公子,等会我和李小书商量一下,统一对外说你是我的表亲,是来看望我的。” 宁如颂此时并未讲话,就冷静望着她,贺玥怕他误解什么,连忙解释道,“何公子,你也晓得我是一个没了丈夫的妇人,家里多出一个陌生的男子,难免是会被人讲闲话的。” “李小书又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她有什么亲戚全村人心里都门清。”贺玥见宁如颂还不搭话,面上带了点难堪,话就难免说重了些,“何公子你放心,我没那个高攀的心,只不过用个虚假的名头应付一下而已。” 谁稀罕多出一个亲戚出来。 宁如颂眨了一下眼皮,随后轻笑的应道,“小生没有意见,刚才只不过是想认真将贺老板的话听完罢了,再者小生现在全靠贺老板心善收留,高攀这个词委实是折煞了小生。” 贺玥见宁如颂面上没有异样才转身离开。 等贺玥走后,宁如颂面上的温和就消失了,冷着脸的他凛然不可冒犯,鸿沟般的距离感让人望而生畏。 他本就不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面上总归只是面上的,一碰就碎。 ………… 铺子里,李小书正在给来的客人打着包。 李小书是靠去山里采药卖钱的,但是药不是每天都能采到,于是她就经常帮贺玥干活挣钱。 烧水、扫地、搬货、看铺子,贺玥都会给她钱,也不会克扣她,她的日子在村里其实过的也算是不错,毕竟她见过村里有些女子一天到晚下地干活,最后也吃不饱。 贺玥到铺子里的时候,刚好店里最后一名客人也走了。 贺玥将一个钱袋抵到李小书面前,“哝,你这个月交的房租我退给你,以后你也不用交了,你救的何公子都付清了。” 她刚才找人估了下价格,好家伙,最少两千两白银,贺玥想着就轻拍了下李小书的肩膀,声音清脆悦耳,“何公子还额外的付了一笔银钱,等晚上我们将它分了。” 李小书直愣愣的接过钱袋,钱袋里装着的都是铜钱,很是有分量,她回想着那句话,何公子将她的房费都付清了。 贺玥用手在李小书的眼前晃了晃,将她的神给引了回来,“对了,等会我要去县城里一趟,铺子你看好了,以后你的工钱我也会多给的。” “好的,贺老板。”李小书应答道,出于不可言说的心里,她并不感谢此时的贺玥,甚至有几分厌恶,贺玥应该从何公子那里得到了更多才会如此的大方吧。 李小书的眼里浮现出晦暗,明明……明明刚开始贺玥都不同意何公子住在院里,还是她求的情。 第4章 县城的集市很热闹,贺玥行走在道路上,整个人有点不可置信的迷惘。 整整三千两白银!那个玉佩整整换了三千两! 随后贺玥去药店买了治刀伤的药,挑着最好的买也才花了二十两银子。 又去成衣店买了三套最好的绸缎衣裳,花了十二两。 贺玥忍不住给自己也买了一件青色绣荷花的缎面裙子,她还看中了一根银簪子。 做工很精巧,上头的银丝缠绕成一朵兰花,就是老板价开的很高,足足要三两。 “您的肤色白皙,头发又黑又密,配上这个簪子呀,绝对好看。” 老板也是个女子,做买卖都成精了,她看了看贺玥头上的白绢花,开口讲道,“我们女子也不好一直回想着前头,以后的日子还得过,总得对自己好些。” 眼前这个女子长得也秀雅姝丽,配上这个兰花簪子的话,定是极妙的。 贺玥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买了这根簪子。 “来来来,我为您簪上,再换上一个好看的发髻,您呀是我见的最白净稠丽的女子,拾掇拾掇会更添几分体面。” 老板是个热心肠的,手也巧,几下子就给贺玥挽了一个漂亮的单髻,兰花簪子插了进去,上面的银色坠子衬托着她浓密鸦黑的秀发。 哪个女子不爱俏,贺玥当然也不例外,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满意的付了银两。 接着贺玥一路上又细细碎碎的买了些东西。 天色渐渐的沉了下去,带些暗红,在天际划开了一道艳色。 等租了马车回到家外头,贺玥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吱呀。” 门开了,是宁如颂,他立在门口,他的相貌本就极盛,在此刻好似被黄昏覆盖上了一层朦胧的细纱,愈发的不像尘世间的凡俗人了。 贺玥是个俗人,爱钱也爱美色,难免愣怔了一下。 后又连忙的清醒的过来,她轻轻晃了晃脑袋,真是越毒的东西越美,古人成不欺她。 宁如颂视线飘向她,然后接过了她手上的东西。 “小生来提就好。”对他而言这些东西很轻。 “谢过何公子了。”有人代劳,贺玥自然不会推辞,她跟在宁如颂的后头一起进了院子里。 此时李小书已经将饭给做好了,对比以前丰盛极了,两个肉菜,两个素菜,还有一锅汤。 将买的东西放好后,宁如颂和贺玥净了手去吃饭。 从小的礼教规矩让宁如颂养成了吃饭时不讲话的习惯,而且这饭菜实在一般。 宁如颂吃了一碗就停下了,李小书放下了筷子,然后怯懦的开口,“何公子,是我做的不好吃吗?” “不是,只是小生受伤胃口不好罢了。”宁如颂随口应付着。 李小书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张口,她低下头,默默的小口小口吃着饭,很秀气的吃法,莫名透着一股扭捏,也不符合一个农女的做派。 那边贺玥却吃的香甜,她自个儿是个不会做饭的,她觉的李小书做的已经很不错了,而且今天超常发挥,这肉的汤汁拌饭很绝。 她家的碗小,贺玥吃完一碗又去盛了一碗。 她的吃相不算难看,可绝对不算上斯文,大口大口的吃着,到是叫人看着开胃。 等贺玥心满意足的吃完两碗饭用帕子擦拭着嘴角时,李小书一碗都没有吃完。 “李小书,你慢慢吃,我先走了。”贺玥起身离去。 后头宁如颂望着她的腰,依旧很纤细,他有些疑惑,吃下去的饭都落到哪头去了? 他只是纯然的好奇,毕竟他身边的女子就算是他的母后也斯文优雅的只吃小半碗饭。 “小生也走了,李姑娘慢吃。”宁如颂随后起身离开。 李小书握着筷子的手不动了。 ………… 钱财的魅力总是很大,到了晚上,宁如颂住的杂物间已经是焕然一新了,被褥是新晒的,干燥温暖,那些个灰尘也都被打扫干净了。 还多出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看着陈旧,但是被擦拭的很干净,上面放着茶壶和杯子。 油灯也被毫不吝啬的点了起来,总之哪哪都不一样了。 贺玥就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她递给宁如颂一个包裹,手指像嫩笋一般白嫩纤细。 她总是爱讲话,嫣红的唇开开合合,“何公子,这是三套县里最好的衣裳,还有帕子什么的我都给你买了。” “对了,何公子,你那枚玉佩换了三千两银子,买这些东西总共也只花了一百两不到。”贺玥有些迟疑的抬头看着他,最后还是满脸肉疼的开口,“要不……” 宁如颂好似知晓得她要说什么的,打断了她,“说好报酬就是报酬,小生并不差这些银两。” 三千两银子,那个当铺老板恐怕赚的都不止三千两,不过宁如颂并不在意就是了。 贺玥在宁如颂眼里实在好懂,他随手将包裹放在桌上,看着贺玥补充道,“贺老板和李姑娘安心收着便好。” 而且倘若他把这笔钱给收回去,恐怕眼前这贪财的女子能把他轰出院子都不一定,说不准还会躲着哭。 “簪子很雅气,很配贺老板,是新买的吗?”宁如颂蓦地转移了话题。 虽然做工粗糙,但比白绢花好看体面很多。 贺玥勾了勾唇角,抚了抚发髻上的簪子,“让何公子发现了,这的确是新买的,我也很喜欢的。” 女子的语调轻而上扬,带着点羞赧,“这个发髻我也喜欢,可是我自个不会梳。” “贺老板可以让丫头婢子给你梳。”宁如颂极其顺口的将这句话给讲了出来。 男子的声音雍和平静,贺玥却只当他在说笑。 “我哪里有那么精贵,又不是员外老爷家,哪里请得起丫头婢子?” “好了,何公子好好休息,我走了。” 贺玥去和李小书分银子去了,这简直就是天降的馅饼,还是银子馅的。 第5章 李家村总共就这么点地方,不到几日宁如颂这个人就在村子里出了名,那些人总爱谈论他。 “听说是贺老板的表亲,长得真是仪表堂堂。” “是呀,贺老板说他还是名要考秀才的书生,这回来找她就是认亲来的,要落了闽县的户籍去科考。” “真是好福气呀,贺老板……” 一个即将要成为秀才爷的读书人,在村子里是极为受人尊敬的。 就这么短短几日,一个合情合理、天衣无缝的身份就被贺玥给杜撰了出来。 没有一个人认为是假的,贺玥那么的自然,总是笑的谦虚又得意,声调是上扬的,“是远房的亲戚,哪晓得他会如此的出息。” 也总有一些村中的汉子寻着贺玥不在的时候来找宁如颂,他们拐着弯儿的来问贺玥想不想再嫁?再嫁的聘礼要多少? 现在不一样了,贺玥有了亲戚,他们的母亲不愿意向贺玥提亲,他们也可以过宁如颂的路来提亲,如果宁如颂当真成了秀才爷,他甚至可以做贺玥的主嘞! 士农工商,男尊女卑,就是如此的不讲道理。 可渐渐的汉子们也不愿意再来问了,总在背后唾骂着宁如颂。 宁如颂面对他们总是冷着脸,只轻描淡写的瞧上他们一眼,他们心里就直打鼓,恨不得再长出两条腿来跑出他的视线。 偶然一次贺玥见了宁如颂冷肃着面孔的模样,她被吓得心口一跳,指尖都发颤。 那是深如渊潭的威严姿仪,让人见了就畏惧胆战的噤声。 贺玥为方才自己不争气的表现暗啐了一口,隐秘的横了宁如颂一眼,瞧着就寡情薄凉,不像个好人。 “贺老板回来了。”宁如颂发现了贺玥的身影,极其自然流畅的披上了温和的假象。 贺玥闷哼了一声,没什么好气的模样,“回来了,今天李小书去县城里买房屋,今晚是不回来的,何公子你也只能吃我做的饭食了。” 自从李小书分到了一千多两银子后,总觉得自己护不住它,最后还是觉得买房实在安心一些,她也不用再寄人篱下,而且就算买了房屋还能剩下一大笔银子。 宁如颂长睫微颤,将视线转到贺玥手里的菜篮,都是些素菜,她做荤食总是去不了腥味,想来是放弃了。 就算是素食也只不过是勉强下咽的程度。 她不像寻常妇道人家,她做不来可口下饭的菜肴,扫不干净小小的院子,晒晒太阳就出汗泛红,按常理是那些农家汉子避之不及的女子。 不知怎的,宁如颂想起了那些汉子的话,他们都说不需要贺玥伺候他们,他们会伺候她。 急色贪婪的模样让人作呕。 宁如颂抬眸,手里摩挲着盛着茶水的劣质杯盏,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端详贺玥的脸。 冶丽,秀毓纤美,穿着青色绣花的绸缎裙,娉娉袅袅,当真是皮相极为的出众。 就算有些脾气不好,那也是不打紧的。 ………… 到了夜里,贺玥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捂着自己的胸口,总觉得心神难宁。 到了后半夜一股焦味传入她的鼻子,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着火了!! “铮!铛!” 外面还传来了刀枪剑弩的交杂声,时不时有箭射进墙体里的声音。 贺玥动作迅极的将枕头下的银票揣在袖口处,然后惶急的躲在门后,她不敢冒然的出去。 她的眼里满是惊恐,额角的发被汗打湿沾在鬓角。 想也不用想是谁招惹来的,她心里呶呶不休的骂着宁如颂。 连累人的家伙,可别带着她一起交代在了这里! “嘣!” 门被猛的从外头用力踹开,一只手早有预料一般的把贺玥从门后拉了出来。 贺玥仓皇抬头,是宁如颂!他满身的血迹,分不清到底是旁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逃!” 宁如颂冷凛凛的吐出一个字,雍雅的面上森寒诡谲。 外头火势渐长,地上也躺了几个穿着黑衣的尸体。 宁如颂带着贺玥从厨房的后门逃出了院子。 一路上两个人不敢停歇,期间贺玥回头看了眼她的院子,火光冲天,已经是完全保不住了。 她摸了摸袖口处的银票,勉强的安慰自己,好歹命根子抢救出来了。 两个人躲进了深山老林的一个山洞里,宁如颂这才放开了她。 “何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贺玥看向宁如颂,可却发现他的状态不容乐观。 宁如颂斜靠在石壁上,唇色惨白,手死死的捂在腰腹处,那里的血不断的往下滴,俨然受了很重的致命伤。 他不能死!贺玥心里头就这一个想法,如果他死了,以如今这情况,她自己一个人也独活不了。 “上辈子定是欠你的!” 贺玥低骂了一声,她靠近宁如颂将他平放在地上。 “你先将伤口捂住了!” 宁如颂极力维持着手上的力气,他已经没有多余气力讲话了,他看着贺玥将她自己的外衫给脱了下来撕成一条条。 “现在松开。” 贺玥现在哪还顾得上所谓的男女大防,一把将他的外衣给掀开,露出腰腹处的狰狞伤口,动作急速的包扎了一下。 从袖口里拿出帕子覆盖在他的伤口处,再用撕下来的衣物加压缠绕在一起,最后再打结,这是现代典型的加压包扎法。 血渐渐的止住了。 还好有用,贺玥瘫坐在地上,将脸上的汗水抹去,幸好她大学学的知识还没有全忘了。 第6章 此时离天亮还有段时间,连月亮都隐去了,天变得黑蒙蒙的,让人压抑。 看不见了,听力就会被放大,类似咀嚼的动物咬合声、树枝摇晃发出的簌簌声一切都让贺玥心惊胆战。 贺玥外衫撕成了碎条,还剩下的布料都叠在了宁如颂的身上,她现在就穿着寝衣难免有些寒冷,她不自主的离宁如颂越来越近,感受到他的温度,心里放松了些许。 狗男人都受伤了身子还挺暖和。 与此同时,宁如颂轻缓的呼吸声就在贺玥的耳旁,那象征了他的生命,也代表着贺玥不是一个人。 “你可得活下来呀!” “事情是你惹出来的,你得护着我的命!” “你到底是王公贵族,还是世族豪门,还能遭受到暗杀这么高规格的待遇……” 贺玥惊恐惶然的声音在宁如颂的周遭萦绕着,他现在还有些意识。 女子颤抖冰冷的手时不时放在他的腰腹处检查绑带是否过紧,明显有人教过她这种危急时候该怎么包扎。 她呀,当真是哪哪都不普通…… 宁如颂听着贺玥一句接着一句话的絮叨,心里也在回答着她的问题。 他会护着她的命,不然就不会带她逃出来,这是宁如颂自己都惊奇的良善,令京城的大臣们知道了定会觉得不可置信,这样薄凉狠绝的太子殿下还会有善心吗? 至于他是谁,他是大云朝的太子,想要杀他的人如过江之鲫,这回是他失算了,竟被他们追寻到了李家村。 不过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呢?总归不是他的父皇就是他的皇兄。 一个父皇一个皇兄实际上都在惧怕着他,一个怕他弑父,一个怕他弑兄,这便是皇家的血缘至亲。 其实他们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宁如颂回去是当真会这么做的,他呀,是当真不在意所谓的血缘,反正都是一样的两条性命。 天际浮出橙红的光亮,渐渐的扩大范围,山洞也亮了起来。 天亮了,宁如颂却还没醒来,贺玥慌了神,她心里都开始祈祷神佛了,连西方的天主教都没有放过。 玉皇大帝,基督圣主,就算他是个十恶不赦的人,等她安全了再惩罚他,她是无辜的呀! 许是祈祷起的作用,不一会儿宁如颂就醒了。 贺玥带着昨晚的恐惧一下子涌出了泪水,“你也忒吓人了!昨晚也忒吓人了!” 她哭的双颊鼻头通红,往日牙尖嘴利的嚣张样没了个彻底。 宁如颂扶着石壁要起身,贺玥边哭边搀扶着他,“你说句话呀?!该怎么办呀!” “走西路去通州,那有我的人,闽县不安全了。”宁如颂声音清正冷冽,很是冷静。 通州刺史是他的下属。 到了这种地步,也不必自称小生,做那无谓的伪装了。 “怎么去呀,就算乘个马车也得八九天吧,那么远!” 贺玥抱怨着,不满着,可还是扶着他一步步的往西路走。 ………… 西路不是官路,路途陡峭,少有人烟。 一对车队慢慢的行驶着,瞧着很是富庶,几辆马车周围都有乘着马的护卫。 他们是梅家的商行,走西路反而能避着点劫匪。 “停!”最前头的侍卫喊道。 另一个侍卫转身对着首头的马车外禀告道,“公子,前头有一对受伤的夫妻。” “哦?”梅然用扇子撩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看着的的确确是对夫妻,而且是对落难的夫妻,俩人都穿着寝衣,衣物上有火烧过的痕迹,男子明显受了重伤,女子小心稳妥的搀扶着他,姿态亲密且自然。 “你们这对夫妻,这是怎么了?”男子的声音明显带着看热闹的恶劣。 女人也就是贺玥,她看向撩开帘子的梅然,知道他就是能主事的。 当即贺玥的眼泪就落了下来,配上嫣红的眼尾,楚楚可怜,声音都带着哽咽,“我和夫君是黄陵县人氏,前天好端端的就来了一伙山贼,他们放火烧了我们的屋子,夺了我们的财产!” 说到痛处,女子将脸依靠在她的夫君胸口处,手里攥紧了他的衣裳,哭的梨花带雨,衬的那副美人面如出水的芙蓉,“天杀的贼人!他们怎么不去死呀?!” “夫君为了护我,还受了重伤。”女子的声音渐渐小了,像是悲痛不已的失了力气,“那群畜生啊……” 一个逻辑完整的事件就这么现场被贺玥给编了出来,黄陵县离闽县不远,是有名的山贼横行地。 贺玥小手悄悄的拍了拍宁如颂,讲话呀!快讲! 宁如颂将贺玥揽在怀中,柔声安抚着,“夫人莫怕。” 英俊沉稳的丈夫,姝艳娇柔的妻子,任谁都看不出来是虚假的。 “夫君!”贺玥肩膀微微耸动着,声音悲凄。 宁如颂垂眸,伸出修长玉洁的手指将贺玥脸上的泪水拭去,“莫怕。” 到了紧要关头,眼前女子的演技总是出奇的好。 宁如颂面向梅然开口,声调平缓,“请问能否稍带一下我们一程,我们会付车马钱。” 梅然下了马车,穿着富丽的深蓝衣裳,一双狐狸眼瞧着就浪荡多情。 两个丫鬟也随着他一同下了马车,皆是清秀可人的佳人。 “车马钱?”梅然讽笑一声,折扇敲打着他自己的手心,“本公子差这么点钱吗?” 丫鬟们也笑了起来,其中一个颇为得宠的黄衣丫鬟扫视了他们一眼,看出贺玥和宁如颂的衣裳都是些便宜货。 “你们这点车马钱还不够我们公子喝杯茶水的!”黄衣丫鬟捏着帕子笑出了声。 贺玥将头从宁如颂的怀里抬起,因为没有束发,鸦黑的长发倾泻而下,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却更显得朦胧迤逦。 她微掀眸怯生生的望了梅然一眼,声音跟过了一道水一般的柔软,“那…那能给些金疮药吗?” 贺玥将一个一心为了丈夫考虑的怯懦妻子扮演的入木三分。 梅然没有被二人的夫妻情感动,倒是被贺玥出彩的容色给勾了几分魂。 黄陵县那个弹丸小地竟也能养出如此稠丽的美人,真真是难得,可惜嫁为人妻了。 不过,梅然眉目舒展开,笑的邪肆,也不知道这个丈夫护不护得住。 “本公子最见不得那些烧杀抢掠的山贼作恶,能帮本公子定会帮你们。” “你们要去哪呢?” 事情有了转机,女子的声音带了点喜色,“通州,我们夫妻二人去投靠通州的亲戚。” 梅然迎着女子期盼的眼神,喉咙滚了滚,“恰好顺路,马车还有余位,你们就上车吧。” “至于路费什么的,也就算了。” 路费得用别的抵,他自个儿会取。 第7章 夏季的蝉鸣聒噪且烦人,车队迎着热浪徐徐的前进着。 贺玥和宁如颂上了最后头的一辆马车,周围也没有护卫,倒是更自在一些。 车辆比较小,但是对于贺玥和宁如颂二人来讲是绰绰有余。 “可算是忽悠上了马车。”贺玥压低了声量在宁如颂耳畔嘀咕着。 她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脸颊被晒的晕开了红色,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 当真是遭了老罪了! 宁如颂靠在车壁上,薄然的眼睑抬起,音色清冷,“那男子的心术不正,你离远些。” 他习惯发号施令,这番话下来不像叮嘱像吩咐,无甚表情的模样清越华贵,冷情的出奇。 贺玥睇了他一眼,却因着泛红的小脸呈现出了嗔怪的模样,“我晓得。” “但是我得装作不知道,你也得把自己当成个榆木疙瘩,不然人家把我们丢到半路,一个女子一个重伤,下个月都走不到通州,再说了,如果还没有金疮药,你能活多久都是个未知数。” 她是个通透人,哪会瞧不出来,何况那个梅然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 接着贺玥的声音脆然,瞧着宁如颂的眼神带着点讽意,“怎么着?何公子不装了?” “您那温和的假面怎么就撕扯下来了?” 贺玥被宁如颂连累成这副模样,心里头肯定是有怨气的,她也不想憋着,不管宁如颂隐藏的身份多高贵,现在都是一样的逃命之人,能都活着再说吧! “抱歉,事后我会给出足够的赔偿。”宁如颂的声音不咸不淡。 贺玥阖目哼笑了一声,不再搭理他,谁没几分高冷样似的。 宁如颂倒是无奈的浅笑了下,冷峻的眉眼真真切切的柔和了下来。 倒是个气性大的,不过他却觉得丝毫不惹人厌。 ………… 夜深了,车队找了一片空旷的草地搭好营帐,旁边就是一条溪流。 简单吃过饭食后,贺玥和宁如颂也分得了一个营帐,宁如颂因着伤的原因先行在里头休息了,一天的闷热让伤口都粘连了一起,能做到面不改色足以说明宁如颂毅力之强。 营帐外头,黄衣丫鬟没好气的递给贺玥两套衣裳和一瓶金疮药,明明是个丫鬟,脸上的傲气却满当当的快要溢出来。 黄衣丫鬟是个得宠的通房丫鬟,梅然给了她许诺,等着这回行商回去就抬她做正经妾室,到时候别人就得称她为姨娘,再也不用干丫头的活了。 “拿着吧,公子心善,你们两人别还穿着烧焦的衣服了,怪丢人现眼的!” 贺玥拿过衣裳轻声询问道,“这位姑娘,请问能否再给个水盆和绷带。” 给了金疮药却没给纱布,显然是她故意为之。 “我只找到了金疮药,其余的你自个去问旁人要。”黄衣丫鬟语气有些冲,梅然的心思她都明白,不就是瞧上了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妇人吗! 看着贺玥灿若春花的美貌,黄衣丫鬟越想越气,扭身就走了。 最后贺玥是到一个护卫的手里拿到了水盆和纱布。 贺玥从小溪里装了水后进了营帐。 营帐里点了一盏昏暗的灯,在灯下贺玥的眉眼极其柔和,透着股温婉的美意。 “何公子你要忍着点疼。”贺玥将宁如颂的衣物撩起,解开缠着的碎衣条,果然带下了点皮肉。 宁如颂沁出了冷汗,视线却被贺玥给吸引住了,他还没瞧见过她这副模样。 专注和极其的冷静。 贺玥用帕子沾清水,然后仔细轻柔的将腹部的伤口清理了一遍。 抹上金疮药,再用一样的手法用纱布包扎了一遍。 宁如颂垂眸,贺玥稠美万分的脸就在他的眼前,他启唇,“是有人教过贺老板这样包扎吗,瞧着很独特。” “我的前任。”女子的手僵硬的顿了顿,“也就是我的先夫。” “再也见不着了。” 女子叹了一口气,一向明快鲜活的人如今的语气却含着哀怨,挨着他腹部的手指都微微颤了起来。 “我去倒个水。”贺玥起身端起水盆走了,脚步都不自然了起来。 宁如颂目光晦暗骇人,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可他自个却品鉴不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营帐外头的贺玥低声道了一句,“真是戒备心重,这都要试探一下。” 不过她也没扯谎,那时候大学的实操课都是她那前男友手把手教的,两个人在同一班,他是个成绩不错的。 而且两个人都在不同世界了,可不就是再见不了面了吗。 就因为就这九分真一分假,连宁如颂这样谙熟人心的人都没有寻摸出不对来,毕竟贺玥连哀怨都是真的。 ………… 夜深了,渐渐那些护卫和仆人们也各自回他们各自的营帐睡了,只留下几个守夜的。 贺玥回到了营帐里,两个人都默契的再没有谈之前的话题。 外人认为他们是夫妻所以只有一张床铺,两人竭力保持着距离,中间留了一条宽缝。 “今晚谁也别越界。”贺玥的声音在夜里头分外的明显。 宁如颂应着,“好的,贺老板。” 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女子清浅的呼吸声传出,想来是睡得很香甜。 贺玥睡得沉了,动作也就没了顾忌,一转身把自己团进了宁如颂的怀里,她潜意识觉的味道很好闻,那种带点苦涩的木质香,清冽孤冷。 她又往宁如颂的怀里拱了拱,手极其自然的环上了他的腰。 温香软玉抱满怀,宁如颂睁开了双眸,眼底毫无睡意,一派的清明。 宁如颂金相玉质的脸上显露出些惘然,女子娇嫩的脸埋在他的脖颈处,呼吸洒在那里传出湿热气。 他的视力一向好,在夜里也能将贺玥看个大概,她极其乖巧的伏在他的怀中。 半晌,宁如颂将视线定格在了贺玥的乌发上。 那里是她平日里簪着白绢花的位置,意味着悼念和哀愁。 “贺玥是你越界了。”宁如颂倏然开口,语调不紧不慢,细细咂摸还能品出些耐人寻味。 宁如颂劲瘦有力的胳膊横在女子只堪盈盈一握的腰肢上,轻轻一带,女子就朝他的方向更近了些。 他阖上了目,两人相拥而眠,气息交融,倒似做了一回真夫妻。 终归是一同越界了。 第8章 天际露出鱼肚白,零碎的光也顺着营帐的缝隙洒在了互相交织的二人身上。 女子姣美的小脸枕在男子的臂弯间,整个人身形都被男子给遮蔽住了,画面旖旎温馨。 “嗯。”贺玥睁开了惺忪的眸眼,又被光刺的再闭上了眼睛。 她朝着宁如颂的怀里将自己再埋的深了点,娇气的小声嘟囔着,“再睡一会儿吧。” 清凛的木质香包围着贺玥,让她心神放松。 蓦地贺玥全身僵直,如遭雷劈! 贺玥清醒了个彻底,她猛的睁开双眼,就瞧见了一张矜贵俊雅的脸。 疯了吧!! 贺玥从他的怀里挪出来,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宁如颂被她挤到了最里侧,她极其懊恼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脸都羞臊的红了起来,很显然她自己得付全责。 她全然没有想过宁如颂对她有别样的心思。 贺玥本着鸵鸟心态想当做无事发生,可是扭头就望进了一双幽深迫人的眸子里。 她心头猛的一颤,一时间竟有些惶惶不安,“何公子醒了。” 贺玥往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宁如颂起身,他垂睨着贺玥带着绯红的娇颜,启唇,“我会对你负责。” 音色清越的如玉珠入盘,含带着令人望其项背的贵气。 宁如颂明晓他自己对贺玥起了念头,他向来也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 想要就拿到,皇天贵胄大多是不讲理的,宁如颂更是个中翘楚。 这世间还没有权势攀伸不到的地方。 贺玥这时倒没有多想,她爽快的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是我自个睡觉姿势有些不端庄。” 她是真不在意,再说了负责什么的,像他这种高门大户多半是纳她为妾室。 “你我有了肌肤之亲。”宁如颂伸出玉洁修长的手将贺玥微微滑落的衣襟合上,他的手指很凉,如暖不透的玉石。 他的声音温润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贺玥秀眉微挑,眼波流转间已然知晓了些什么,她轻轻将宁如颂的手拨弄开,嗓音轻飘飘的,“何公子,我这个人虽贪财,但是我也晓得自己是个什么样,您呀~我是万万高攀不起的。” 她要淌这些权贵的浑水干什么,收留了他就落得个一同被追杀的下场,要真跟了他那就是小命不保了。 “贺老板再考虑一下,我家中略有权势,跟了我并不会薄待了你,且我未娶正妻,你也不用担心有人压着你。”宁如颂眉眼朗然倒也不恼。 贺玥将昨晚黄衣丫鬟给的外衣穿上,垂眸系着系带,“考虑的结果便是高攀不起。” 藕色的素裙反倒衬的她愈发瞩目,远黛秋眸,色若春晓,连身姿都纤秾合度的惹眼。 “您呀也别想那么多,要是觉得实在过意不去,就拿钱砸我,我这个人呀最好说讲了。”她的尾调略微拉长,透着缱绻的味道,可是又漫不经心的叫人知道她并不在意宁如颂说的话。 宁如颂只说了一声好字,声音不疾不徐,一如既往的平静漠然。 第9章 这事儿好像就过去,贺玥不当回事,宁如颂也再没有提起,俩人还是面上的表面夫妻。 车队行驶了几天,离通州越来越近了,梅然也着急了起来,贺玥总避着他,一瞧见他就躲在她那个夫君后面,连脸都不愿意露。 “梅公子,有事找我夫君吧。”她总是半低垂着头,手里捏着她夫君的衣角,是怯懦的,可是也是美丽的。 声音细细柔柔,有一把好嗓子。 马车内,梅然用舌头顶了顶下颚,眼里流露出不耐烦,将扇子扔坠在马车的地垫上,“拿乔作势!” 黄衣丫鬟眼珠子一转溜,将扇子捡起放在案几上,声音带着点不怀好意,“公子,他们不是要去通州投靠亲戚吗?” “嗯。”梅然邪肆狂放的半躺着,抬眸觑着她,示意她接着说。 黄衣丫鬟的手放在梅然的肩膀上轻轻地捏着,力道让人舒适,“通州还不是通州刺史的一言堂,您这回不就是去给刺史大人送生辰纲的吗。” 这些年梅家一介商户能在这些地界有如此的派头,都是仗着通州刺史,那可是从三品的大官。 此次行商不过是个借口,主要目的就是赠送生辰纲,不然哪要梅家公子亲自出马。 “您只要在刺史大人面前顺嘴提上一句,随便找个由头将她夫君投入牢狱,到时候那胆小的妇人还不上赶着来求饶。” 黄衣丫鬟虽然不喜贺玥,但是更加憎厌宁如颂。 那个男子有着一张白玉般的仙人相貌,也同时具有着不下凡尘的漠然,见到她的时候,那双眼睛总是没有半点温度。 凡人就该有凡人的样,踏上凡土,然后染上泥垢,将那不入世的姿态给碾碎! “咦!”梅然闻言饶有兴致的伸手捏着黄衣丫鬟的下巴,“最毒妇人心,那男子怎么招你了?” “他长成那副容貌,按理来说最惹女子芳心才是。” 黄衣丫鬟撇了下嘴,双手往上抬了抬顺势环着梅然的脖子,“奴婢这颗心全然落在了公子你这里,关注旁人相貌作甚!” ………… 接着梅然也不再来骚扰贺玥了,总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可黄衣丫鬟看着贺玥和宁如颂的眼里总是闪烁着幸灾乐祸和恶意。 贺玥瞧着不大对头,晚间营帐里她笃定的说道,“绝对憋着坏。” “无碍。”宁如颂慢条斯理的说道,“明日就到了通州,他们想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他动作慵散的解开外袍,一举一动都跟个画景似的,华美且矜贵。 上天给了宁如颂一张近乎完美的皮囊,一个世间最崇贵的身份,却独独忘了匀他一副好心肠。 贺玥也没避着,她将被子展开,一大半盖在了自己身上,夜里有些凉,而宁如颂伤好的已经差不多了。 “您这话说的。”贺玥解开了绑着头发的布条,哂笑了声,“好似您能在通州一手遮天了。” 许是见宁如颂落魄的时段久了,贺玥渐渐的对他也没了些畏惧。 “贺老板安心即可,他们翻不出浪来。”宁如颂只回了这一句话,语气平淡。 这几天舟车劳顿,贺玥已经很乏累了,她翻转了身子背对着他,“睡吧,何公子。” 贺玥戒备心强了起来,挨着边睡的,两人的距离估摸还能再躺下一个人。 可是她着实高估了自己睡相,半夜又把自己滚进了宁如颂的怀中。 而宁如颂习以为常的托着她的纤腰,让她枕靠的更舒服些。 次日清晨,贺玥醒来时满意的看着自个和宁如颂的距离。 就说嘛!那天果然是个意外,她能不知道自己的睡相是什么样吗,向来最是乖巧安稳。 ………… 今儿的天气有些阴沉,天空被乌云覆盖着,可是地上又蒸腾着热气,让人打心眼里烦闷不堪。 车队行驶至通州关口处停了下来,梅然的护卫先行和关口的守卫说了些什么。 守卫点头哈腰的应承着,随后不怀好意的将眼神落到车队的最后一辆马车上。 “放心,梅公子什么人我都清楚的,想来那个男子定是别处来的逃犯,我先给他扣押着!” 护卫拍了拍守卫的肩膀,“等会儿梅公子会和刺史大人禀明,定不会让你难做。” 守卫的直属上司是从七品的校尉,而刺史是从三品,这让守卫的腰弯的更深了。 等贺玥和宁如颂下了马车后,却被梅然挡住了去路。 “本公子再给你一次机会,到底要不要跟了本公子!”梅然将自己的色心平摊在了明面上,丝毫不顾及女子身旁的丈夫。 他还称得上英俊的脸被这猥琐的表情破坏的一干二净。 “我…我有丈夫的。”女子眼里惶恐不安,那双秀丽的柳叶眼一下子就红了起来,难堪的氤氲着水雾。 宁如颂将贺玥挡在身后,冷沉的双眸骇厉非常,“梅公子慎言,她乃我妻。” 梅然直面着宁如颂的威势,手心发汗,但是不一会儿就恼羞成怒了,“别后悔就成!” 不一会,几个守卫就气势汹汹的将宁如颂给围住了,“扣走!” 周围的百姓们一下子就散开了,生怕殃及了自身。 这明显就是强夺良家妇女的戏码,这些个仗势欺人的家伙让人唾弃也让人畏惧。 真是作孽呀! 宁如颂掀起薄薄的眼睑,清泠泠不发一言,他跟着守卫走了,并未反抗。 梅然陡然间心里翻腾起了不安,宁如颂太冷静了,他咽了口唾沫,强行将杂乱的思绪抛开,就是一个平头百姓罢了,有什么好惧的! “如果你想救你的夫君,那就去北街的梅府找本公子!”梅然抬眼看着贺玥威胁道。 随后梅然就带着一帮人走了,黄衣丫鬟笑的尤为猖狂。 贺玥在周围人眼皮子底下表现的伤心欲绝,迤逦玉白的面庞哭的让人心生怜悯,“夫君!” 周围的人都垂下了眼走了,好好的一对夫妻都叫那个恶人给拆散了。 贺玥看似浑浑噩噩的通过了通州的关口,其余的守卫都羞愧的一言不发。 贺玥心里想的却是,还北街梅府,她打道回府还差不多! 第10章 通州刺史的府邸称得上是富丽堂皇,高门朱漆更衬气势显赫。 廊亭之中立着一位身形挺拔的男子,赫然就是宁如颂。 他身穿织金玄色锦袍,玉冠束发,眼里敛着上位者的漠然,未发一言就令周遭气氛都冷凝了起来。 廊亭之外,十几位官员跪了一地,为首的通州刺史冯观更是如芒在刺,明明是烈日却如同身在寒狱,身子都僵直了。 “回太子殿下,是那梅然和守卫相互勾结欺压百姓,微臣是万万不知情呀!”冯观心下一横先开口道。 宁如颂翻看着手中的密报,语气不咸不淡,“不知情,他运的可是你的生辰纲,冯刺史莫不然当孤是个盲人,都瞧不清了。” 朝中谁人不知太子殿下手段狠绝,为人薄凉,冯观止不住的磕头,“嘣!嘣!嘣!太子殿下恕罪!小臣罪该万死!” 冯刺史都畏惧成了这样,他身后的官员们更是噤若寒蝉,两股颤颤,生怕自个儿的小命交代在了这里。 这件事的根本不在于冯观收不收取生辰纲,在于梅然借着冯观的势将太子得罪了个彻底。 那是要死人的,定是要死人的!他们现在也只是想找几个替罪羊,把自己的命换下来罢了。 梅然当真是干了一件好威风的事,扣押太子,真到了地底下还能吹嘘一番! “冯刺史,孤并非是个不念旧情之人。”宁如颂目光冷淡,“错了,那就去将功赎罪,过了,那就去圆回来。” “微臣叩谢太子殿下大恩!”冯观见事情有了转机,喜极而泣,忙不迭的高声谢过。 “微臣叩谢太子殿下大恩!”后头的官员们也随着冯观跪谢。 宁如颂将密报折了一折,随意往后头一递,张侍卫接过后焚烧。 “去吧。”宁如颂慢悠悠的吐出两个字,带着些慢条斯理的冷肃。 “微臣告退!” 冯观领着一大帮官员劫后余生一般的走了,不过也的的确确捡回了一条命。 宽阔的园里一下子寂静无声,来来往往的奴仆婢女打起了平时百倍的精神气,恨不得连呼吸的声音都隐去。 他们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当真是仙人面貌、恶鬼手段,平日里土大王一般的冯刺史在他面前就和一条哈着气的老狗无异。 宁如颂坐在凳子上,雍雅清冷的脸显不出半点的温度,“贺玥去了哪?” 张侍卫恭敬开口,“回太子殿下,贺老板昨夜住了一晚客栈,今早上去看了车马,想来是预备着要走了。” 张侍卫是宁如颂的得力下属,昨夜刚刚寻着宁如颂留下的踪迹赶了过来,半天的时间就将所有的事情经过了解的差不多了。 太子殿下对着那贺玥是有几分不同于旁人的,或许是因为共患难的情谊,又或许是因为一些别的。 “倒也在意料之中。”宁如颂手指微敲桌面,发出细小敲击声。 “把贺玥带过来,孤曾说过要给她些补偿。” ………… 另一边的贺玥手里有钱,心中不慌。 她再次庆幸,还好丢的是宁如颂而不是钱。 贺玥走在路上,面上轻松自在,她盘算着等会儿去买一些干粮就出发,闽县是不能回了,鬼晓得还有没有那些杀手暗卫埋伏着。 随意去个偏僻安静的地方就行,她手头还有一千多两白银,应付以后的开销是绰绰有余。 兀地前方出现了一队府兵,他们押着一辆辆的囚车,气氛肃杀。 路上的行人惊呼一声,“那不是梅公子他们吗?!” “哎呦,还真是!这群黑心肝的总算是遭到报应了!他们依仗着上头有官员护着,那可是无恶不作,昨天还抢了个民女。” “可不是吗,我亲眼所见那个女子为了她的丈夫进了那个梅府,而且这还不是梅然第一次强抢民女!真是活该!” 路人身边的贺玥嘴角略微抽搐,假的,夫妻大难临头还各自飞,更何况他们这对假夫妻。 “嗬!嗬!”囚车恰巧从贺玥眼前经过,梅然显然认出了贺玥,面目狰狞恐怖,可是却发不出半点的声音,后面的黄衣丫鬟也是如此,他们是被冯观灌了哑药后强行签字画押。 不过他们也确实不无辜就是了,顶多认的罪更多了些。 贺玥抿了抿唇,姝丽面上有些发白,她猛的折返往回跑去! 很显然宁如颂是个顶尖的权贵子弟,连通州刺史都救不了梅然,还落得个如此恐怖凄惨的下场。 他应该不会在意昨晚她的见死不救吧? 不管了,先跑了再说! 等贺玥跑回车马行,已经是气喘吁吁了,她手持着帕子安抚着胸口。 车马行的老板一见是贺玥折返回来了,脸都笑出了褶子,“您是要现在就买吗?” “买!我这就付钱,现在就出发。”贺玥从袖口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车马行的老板,“把剩下的银钱找给我。” “好嘞!一共找您八十三两。”车马行老板在他自个儿的钱柜里找着零。 他的动作有些慢,贺玥急了,“老板你快些!” 蓦然车马行的门口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一道男声传入贺玥的耳畔中,“贺老板,我家主人有请。” 贺玥回头一看,是个腰间挂刀的侍卫,他后头还跟着几个府兵。 “官爷,不去成吗?”贺玥捏着帕子发问。 张侍卫摇了摇头,“不成的,贺老板也不要为难我等。” 贺玥从心的点了点头,笑的有些僵硬,“我去,我去!” 我去!就不该省那八十三两银子! ………… 富贵华美的府邸很大,贺玥跟在张护卫的身后走了好一晌,才到了一个门屋外头,又是两个侍卫守在门口,他们见是张侍卫才放行。 屋内有着几个神态谦卑的婢女,具体是几个贺玥早就没了心神去数。 贺玥再次见着了宁如颂,锦袍玉冠,气势斐然,她终于彻彻底底看到了最真实的他。 清冽凛然,锐利锋寒,轻飘飘的目光好似入骨的寒刃,它好似刺进了贺玥的皮肤里剐了剐,令她产生了虚幻的痛意。 贺玥低垂下了眼,一时间竟不敢直视宁如颂。 此时张侍卫开口,“太子殿下,贺老板带到了。” 宁如颂抬了一下手,张侍卫识趣的退下。 贺玥瞪大了眸子,心跳陡然加快,腿也顺道快软了,太子殿下! 第11章 眼前的太子殿下已然和何公子割裂开来,贺玥不敢有丝毫放肆。 贺玥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声线抖着,“民妇叩见太子殿下!” 宁如颂坐在红木云椅上,垂睨着行跪拜礼的贺玥,她身子轻微颤着,瞧不清脸,只有一截雪白细腻的脖颈在黑发映衬下格外惹人瞩目。 她现如今无疑是极为乖顺的,没了以往的泼辣劲,胆子也变得只有芝麻大点。 “起吧。”宁如颂收回了目光,呷了一口茶水。 “谢太子殿下。”贺玥起身后恭敬的站立着,心里头思绪繁杂交错。 贺玥倏然想到了她之前对宁如颂的态度,说句难听的,都够治一个不敬之罪的了! 宁如颂放下了杯盏,语调舒然清冷,“孤曾经问过你,要跟了孤还是要一笔钱财。” “现今孤再问你一遍,你的回答是什么?” 回答是什么?贺玥低垂着头,斟酌着言语,力求不出错。 “民妇能和太子殿下共患难是天大的福气。” 天大的晦气!又是被烧了院子,又是被人追杀。 “民妇是个失了丈夫的寡妇,自知万万不配入太子殿下的后院。” 所以给钱财呀!然后让她麻溜的滚远! “所以民妇……”贺玥话音未落就猝不及防的被一只手抬起了脸。 冷冽的木质香充盈着贺玥的嗅觉,她被迫半仰着头,宁如颂清隽疏淡的脸离她很近,她看不透那双幽深的眼,只觉得恐怖和骇人。 宁如颂指腹摩挲着她的眼尾处,轻微的带出了些红,“贺玥,这毕竟是你的人生大事,好好思考几天再给孤答案。” 他想着贺玥还是一个天真的人,她竟然真以为他给她的是个选择。 贺玥不敢当即违抗,只得点头应下,“民妇会好好考虑的。” 她昳丽的小脸煞白,显然是被吓到了。 宁如颂松开了手,“出去吧。” “民妇告退。”贺玥连忙行礼退下,她现在是半点都不想和宁如颂待在一起。 一个尽会吓唬人的狗玩意儿! 宁如颂瞧着她慌乱无措的背影,其实她的礼行的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这也实属正常,毕竟她在乡野之地待了许久。 以后自然会有教习嬷嬷去教导她。 等出了门口,发现已经早有两个丫鬟候着了。 其中一个叫小杏的丫鬟尊敬的对贺玥行了一个礼,“贺姑娘,请随奴婢来,太子殿下已经为您安排好了院子。” 按理来说是不该称呼一个寡妇为姑娘的,但是这是上面的主子交代的,她们自然是照办。 刺史的府邸很大,院落也很多,贺玥被带到了一个叫兰阁的院子,很宽阔很雅致。 进去了才发现,里面还有两个嬷嬷,她们一见贺玥来了,扬起笑脸就迎了上去,“贺姑娘来了。” 贺玥难免觉得夸张咋舌,她觉的自己不适和待在这里,她从心里头觉得不自在。 这还仅仅是个刺史府罢了。 ………… 一晃三天过去了,贺玥在这期间并未再见到宁如颂。 宁如颂很忙,有太多堆积的政务和需要他决策的指令。 太子一派的朝臣们得知太子无事后,一改之前的萎靡态势,刚刚有起势的荣王一派又被按回了泥里,皇帝默不作声的做了壁上观,好似太子遇刺的事和他毫无干系。 廊亭里,贺玥正手持着圆形的绣棚认真仔细的绣着花。 以往她经营着一家胭脂铺子,每日都是繁忙的,这会儿空了下来,她是哪哪都不适应,于是就学起了绣活,倒是挺有意思的。 贺玥对面坐着的冯夫人打眼一瞧,奉承道,“您的绣活是越来越好了,这花当真是栩栩如生,您过一段时日都可以尝试着做些腰封了。” 腰封是男子的物件,显然冯夫人话中有话。 贺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眸看着冯夫人,语气温和,“冯夫人说笑了,我就是一个寡妇,做腰封作甚。” 一个两个总喜欢话里藏机,她听着都累。 再说了这冯夫人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倒是强,她才学了两天,绣的那是个惨不忍睹。 “总会用的上。”冯夫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冯夫人其实挺佩服贺玥的,一个乡野妇人竟然能入了太子殿下的眼,等以后入了东宫那当真是贵不可言。 谁人不知太子殿下定是下一位皇帝,荣王就如同那秋后的蚂蚱,都快死了,还不甘心的蹦跶一下。 冯夫人看向贺玥,心里叹了一句,的确是个光丽艳逸的美人,一席青衫丝锦裙,一个简单的碧玉金步摇,以素衬艳,更显秾色。 小杏和另外一位叫子月的丫鬟一同给贺玥理着刺绣的线,她因为是新学,所以总是各种线混杂在一起。 突然一阵嘈杂声出现在了亭子外,一个穿着丫鬟服饰的秀丽女子冒冒失失的逃窜着,身后有几个小厮追赶着他。 “要翻天了不成。”冯夫人皱了皱眉,可语气还是平缓的,“不知道有贵客吗?香儿你去看看。” “是,夫人。”被唤做香儿的丫鬟连忙赶到亭外。 不一会那个冒失的秀丽丫鬟就被几个小厮给拉走了,神情悲凉麻木。 距离有些远,贺玥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她将绣棚放在了一边,小杏拾过后把它放在了篮子里。 恰好这时香儿回来了,她恭敬回禀道,“那个丫鬟不守本分勾引了三少爷,现在又不愿意做三少爷的通房,所以她跑了出来。” “那丫鬟的身契捏在谁手里的?”冯夫人懒洋洋的抚了抚鬓角的发,瞥了一眼香儿问道,语气稀松平常。 香儿又回,“回夫人,她是刚调到三少爷那的,身契还在管事那里统一管着。” 冯夫人摆了摆手,手臂上的翡翠手镯往下移了移,“把身契送给三少爷,全当个人情。” 三少爷是庶子,冯夫人巴不得他沉迷女色,最好把身子也给糟贱坏了。 贺玥心里头五味杂陈,那个丫鬟明显是被强迫的,可能后头还会被整治的更惨。 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算了,她自身都难保,哪还顾得上别人的苦难。 随后贺玥起身对冯夫人行礼,“冯夫人,我身子有些乏了,就先回兰阁了。” “贺姑娘慢走。”冯夫人起身回礼,笑的大气婉约。 贺玥走后,冯夫人带点评意味的说了一句,“她被吓着了,倒是个性子纯的。” “不过人呐,总归是会变的,磨练磨练就好。”说罢冯夫人搭着香儿的手也转身离去,她本就是来当个作陪的。 第12章 “吓着了?” 太子的语气淡然,可是又切切实实的在询问着关乎那个女子的事。 “回太子殿下,贺姑娘确实是吓着了。”张侍卫将今天廊亭的事细细的描述了一番。 张侍卫极其难得的从太子那沉冷的表情中窥探出几分意味来,他补充道,“倒也不是冯夫人故意为之,这种事也是常见的,只不过恰好碰上罢了。” 这种小事在后宅中如石落大海,起不了半点涟漪。 宁如颂面色如常,微垂着清冷矜贵的面孔,“叫冯观的夫人注意些。” 注意些什么,不过叫她不要将这种污秽腌臜的事摆在贺姑娘的眼前罢了,张侍卫心中撼然,“是!” 可这种事情还少吗?如果那贺姑娘当真入了东宫,那里面的女子就如同豺狼虎豹,轻易的就能将她给撕碎。 不过也不一定,全看太子殿下愿不愿意护着,现下看来太子殿下对她确实有几分真情在。 就不知道能有几分长久了。 张侍卫思忖了一下,再度开口,“听冯夫人说,贺姑娘近日都在练习刺绣,想绣个花样好的腰封出来。” “腰封。”宁如颂放下手中的折子,语调放轻缓了些,“她是考虑清楚了吗?” “应当是的。”张侍卫怕事情有变,不敢说的太绝对。 这世间有几个女子能面对着滔天富贵不心动,就算有,那又有几个人能扛得住皇权的威逼,总归只有一个结局,只是分自愿和被迫罢了。 ………… 暮色四合,月落树梢。 贺玥懒散的半靠在榻上,阖着目,小杏拿来了一个腰枕放在她的腰后,让她更加舒坦些。 她面颊泛红,娇态天成,额间沁出些汗珠,小杏接过子月手中的扇子轻轻扇着。 小杏转头对子月吩咐道,“你去厨房那端上一碗醒酒汤来,等姑娘醒来后再喝,不然要被酒闹的头疼。” “是!”小杏的身份地位更高一些,子月对她自是言听侍从。 这时外头的珠帘被挑开,发出些微动的响声。 “哪个没规矩的?不知道姑娘睡了吗,声量也不知道放小些。”小杏轻斥了声。 可一转身就看到了太子立在门前,身形挺拔如松,气势如渊似海。 小杏当即跪在了地上,面色苍白惶恐,说出的话也哆哆嗦嗦,“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墨色织金的衣袍从小杏的眼前掠过,小杏不敢抬头,但她也知道,此时太子正站在贺姑娘的榻前。 夜已经深了,一个男子就这样进了女子的房内,可没有一个人敢质疑太子的行径,除非是不想要项上的脑袋了。 “她饮酒了。”宁如颂定定的瞧着贺玥秾艳的面容,伸出了手。 她的脸很小巧精致,倚在他的手心处几乎将半张脸都盖去了。 浅浅的呼吸声让宁如颂回想起了赶往通州的路上,每个夜里她都是倚靠在他的怀里,喜欢将脸埋在他的肩颈处。 宁如颂手指微动,温暖润泽的触感好似真的一下子将他拉回了那几个夜晚,倒是有几分想念。 一个念头兀的浮现在了宁如颂的脑海里,以后的夜晚如果那样也不错。 那头小杏忙不迭的回答,声音蕴含着对太子的畏惧,“今日府上到了新酒,按例份划的,兰阁也有两壶,姑娘饮了两盏,就图个味道罢了。” 她从缝隙中瞥见了贺姑娘青色的裙摆从榻上落下,太子殿下离得太近了,他玄色的衣袍正正好好的将它给遮掩住了。 “倒是个不耐酒的,两盏就成了这副模样。”太子的声音叫人辨不出半点情绪,可倒也没了往日那般恐怖的威压,“出去吧。” “奴婢告退。”小杏绝处逢生般的快步走出了屋子。 可小杏也不敢走远,就在屋外候着。 此时子月恰好端着一碗醒酒汤来,正要进屋就被小杏给叫住了,她压着声音,“太子殿下在里头。” “啊…”子月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端着碗的手都颤抖了几下,她呆愣的重复了一遍,“太子殿下在里头。” 太子怎么会来呢?这么晚的夜,姑娘还醉了。 屋内,没了人扇风,有些热了,贺玥迷迷怔怔的睁开了眼,就瞧见了那张光风霁月的脸。 “好看的郎君。”就是有些像那个狗男人。 贺玥酒还没醒,直起腰后纤柔的小手就抚上了宁如颂的脸,她渐渐的靠进了,潋滟着水光的眸子就直直的探进那双乌黑冷沉的眼眸里。 宁如颂微低了下头,贺玥柔软的唇就恰好的压在了他的薄唇上,很软,像是要融化在唇齿间。 女子缀着粉的手指被宁如颂拿在了手里,她没了支撑点,最终晃晃悠悠的伏在了他的怀里。 贺玥微移开了脸,温热划过他的脸颊,她的声音还是迷惘的,“你不要吻我,我付不起你银两。” 这样的脸,价格定是极高,她哪付的起。 宁如颂溢出一声笑,“倒是没见过比你还爱财的。” “孤给你的选择,这三日你可考虑清楚了吗。”宁如颂微俯下高挺的身子,和榻上的她处于同一视线,长睫微动,声音平顺,“跟了孤,孤定不会短了你的银钱花。” 宁如颂撂下手中苛杂繁重的事务,不自主的来到兰阁,到此时他才明白为什么,他是来确定她的归属,他有点心急了。 贺玥被问的脑子清醒了大半,眼前的是太子,想纳她为妾的狗男人。 得想个法子委婉的拒绝,贺玥收回放在他掌中的手,一并离开了他的怀里。 贺玥一只手抚着自己的额角,半靠着榻背,眼里氤氲开丝丝缕缕的水汽,“您定是极好的夫主。” 她的声音有些轻了,宁如颂更靠近了些,就像是将她完完全全的桎梏在了小小的榻上。 “可民妇忘不了先夫。” 宁如颂一下子觉得血液在暴戾的涌动着,头有些疼了。 他不想听这些,他赶来也不是为了听这些。 先夫这两个字再次从他眼前的女子口中吐露出来。 宁如颂觉得这两个字平白无故的很刺耳! 第13章 屋内燃着淡雅的香,本该是平和人心的,可宁如颂觉的心头浮躁不堪。 他无法平息,无法辨明,无法冷静。 宁如颂不发一言的端看着眼前的贺玥,她确乎是一副悲伤的模样,哀婉的,沉郁的,先夫二字好像耗干净了她所有的力气,她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着,没了以往的鲜活劲。 他从遇见贺玥开始,细细数来已有两月有余,从初夏到盛夏,她总共就谈及过两次她的那位先夫,但是她每次都好似从心底把这两个字剐出来一样。 有那般疼吗?那浓烈的同附骨之疽般的感情。 “那你绣腰封做甚?”宁如颂的声音凛若冰霜,他几乎控制不住蓬勃而发的恶意,一字一句道,“在祭日时烧给你那死去的先夫吗?” “怕他在底下不体面吗?还是他死的时候太不体面,你要给他找补回来。” 贺玥蓦地抬起了头,眼底的愤恨之意叫宁如颂恍惚了下,她一向是个得过且过、性情随波逐流的人,竟也会迸溅出如此骇人的情绪。 “你…”贺玥用手指他,指尖颤抖的不成样子,后又放下捂着自己的胸口,泪水顺着稠丽的脸滑落下去,“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声音带着几分切齿般的怨愤,连敬称都不用了,看来是气急了,宁如颂冷眼瞧着,心里头也不畅快,闷堵得很。 宁如颂惯来是个冷清薄凉之人,独独此刻被激起了些恼意,后又如同星火燎原般的扩散至全部心神。 “莫要为了一个死了的人断了你自个的前路。”宁如颂清隽的面上带上几分戾气,这几乎是警告了。 他欺身向前,贺玥却侧身避开,用颤抖的手从袖口里拿出银票,放在了一旁的桌上,那是她全部的财产了。 动作有些用力,贺玥白皙的手腕上都浮现出了黛色的血管,“你拿去,你给我的银钱我半分都不要了!” 接着她又用双手捂住了脸,声音彷徨悲凄,“我就不应该那时候收留你。” 她的纤瘦的背微弓着,仿若再承受不了半点的压迫。 贺玥在细细数着这两个月她的遭遇,“那时我就算是心有不虞,可总归也是收留了你。” 她还是没抬头,声音从指缝中传出,“可是我得到了什么?我赖以生存的院子被烧了,还得和你一起亡命逃窜!” “就算那样,我也照样没有弃了你,我替你包扎,和你一起从闽县逃到通州。” “那样远的路!”女子掉转了身子,背对着他,青色的素衣衬的她愈发的柔弱无助,她又重复了一遍,“那样远的路。” “你现如今扒了何公子的那层皮,成了威风凛凛的太子殿下,就反过来压迫我。”贺玥一字一句皆是指控,“你这算什么道理?” 宁如颂的视线停驻在桌上的银票上,他仅仅是说了她的先夫几句,她就将钱还给了他。 她那样爱财爱娇,而这一千多两是她赖以生存的全部银钱,那虚无缥缈的情爱当真有如此重要吗? 恍然间宁如颂觉察出了几分恐怖,情爱这种东西当真不能沾染分毫,那会叫人失去神智。 宁如颂觉得他不能再如此下去了,他远离了木榻,收敛了外露的情绪。 他有很多的政务要忙,他不能再在贺玥身上浪费时间了,他荒唐够了。 当真荒唐! “孤不是非你不可。”宁如颂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淡然。 天底下女子何其之多,哪个都比贺玥识趣。 “明日孤会叫人再给你一笔钱财,你想走便走吧。” 宁如颂转身离去,衣摆带了点风,将桌上的银票刮落在地。 珠帘碰撞发出声响,接着外头穿来“恭送太子殿下!”的声音,贺玥知道宁如颂彻底的走了。 她转身将手放一下,哪还有什么泪水?她自个儿都佩服她此时的演技,简直将一个痴情女子扮演的惟妙惟肖。 “财神爷莫怪,财神爷莫怪。”贺玥赶忙下了木榻,满脸心疼的将银票一张张的捡起,稍微抖了抖灰尘就揣回了袖子里头。 “明天还能再拿一笔钱,拿了就能走了。”贺玥扑回榻上打了一个滚,忍不住咧嘴笑了,眼睛明亮的闪烁着,“我真他娘是个天才!” 外头小杏的声音传出,“姑娘可要人伺候?” 贺玥眼睛是笑着的,言语是悲婉的,“不用了,以后都不用了。” 外头的小杏和子月对视了一眼,她们在外头都听到了贺姑娘的哭泣声,还有方才太子殿下走时凌冽不虞的气势,明显是贺姑娘恼了太子殿下。 ………… 翌日,刺史府的后门,贺玥一身淡蓝色的衣裙,发髻上又别上了白绢花,她肩上背了一个小包裹。 张侍卫递给她一沓银票,估摸着有五千两左右。 五千两对一个平头百姓而言够花上几辈子了,贺玥接过后道了一声谢,“谢过张侍卫。” 她面上十分冷静,心里却开心的快要疯了,五千两!加上之前的一千两,她就有足足六千两银子! 她的后半辈子可以做一个闲散的富贵人家了,她去买个小庄园,然后雇上几个仆役,平平淡淡、快快乐乐的度过后半生。 幸福就是如此的简单。 张侍卫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开口劝道,“太子殿下对贺姑娘是不同的,姑娘要不再考虑一下?” “现下太子殿下还未娶太子妃,后院也简单,没有几个妃嫔,您进去依靠着太子殿下的情分,定能分得一个好位分。” 贺玥温婉的摇了摇头,抬手抚上了那朵白绢花,“不了,我是个福薄的,只想守着以前的人。” 劝人做小,天打雷劈! 再说了就她这个脑子,如果当真入了太子的东宫,她觉的自己活不过几个晚上,这刺史府的后宅都已经是如此的恐怖了,想必那东宫和龙潭虎穴也无异了。 张侍卫瞧了瞧那朵白娟花,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就拱了供手,“那就祝姑娘一路顺风,平平安安。” 贺玥浅笑着点了点头,“会的,多谢张侍卫。” 第14章 贺玥去了之前的那个车马行,她可不想再多花钱,顺带将那八十三两银子给要了回来,车马行老板的脸都黑了。 马车晃晃悠悠的往闽县方向行驶,张侍卫和她说了,闽县的杀手都已经清理干净,甚至连县令都换了一个,如今是十分安全的。 她总得回去一趟,还得补办户籍文书,这玩意儿就跟现代的身份证一个道理,长久缺不得。 补办完户籍她就另找个山清水秀的小县城安家落户。 这边贺玥的心情十分舒畅愉快,宁如颂那边就是截然相反的压抑沉闷,张侍卫瞧出来是应着贺姑娘的缘故,可到底也不敢发言,怕惹火上身。 书房内,宁如颂将手中的折子扔在地上,语调冷沉,“冯观,这就是你呈出来的账目?” 冯刺史擦了把冷汗,小心翼翼的将折子捡了起来,哆哆嗦嗦的丝毫不见一个三品大官的模样,“回太子殿下,下官去改!” 怎么就一天的功夫?太子殿下就变得阴翳了,他是瞧着昨日太子殿下的心情尚好,才敢呈上这份账目的。 冯刺史吃了好大一个挂落才出了书房。 到了夜晚冯刺史将此事同他夫人讲,“……,夫人,本官今天可是被骂惨了。” 冯夫人笑的眼角皱纹都浮了起来,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太子殿下这是害相思了。” “太子殿下,害相思!”冯刺史惊愕开口。 太子殿下生下来就是那高不可攀的皇天贵胄,‘害相思’这个词安在太子的身上简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 再者,就算退一万步来讲,太子殿下看上了一个姑娘,哪还有得不到的道理。 利诱不成,那就威逼,谁还硬得过皇权,太子又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良善人,按道理不会放过才是? 他猛的打直身子,撞上了床头,一下子就疼龇牙咧嘴,冯夫人赶忙过去扶着他,“就是那个贺姑娘,她今早上走了。” “贺姑娘…”冯刺史一边揉着脑袋,一边痛的吸气,“听说那不是一个嫁过人的寡妇吗?应着对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才住到了府上。” 冯刺史近日里忙昏了头,一大批烂摊子要着他处理,他哪还顾得上府上多出什么姑娘。 “是个寡妇不假…”冯夫人语气微妙的停顿了半刻,“可是她长成那副模样,谁还顾得上她是不是个寡妇。” ………… 贵有贵的道理,贺玥买了上好的马车,租了老练的车夫,不过七天就回到了闽县。 所念之事隔远乡,贺玥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思乡之情,她在这个闽县呆了也有三年了。 收拾好心情贺玥赶往了衙门,户籍文书最为要紧。 贺玥到了衙门口时,一顶轿子恰好停在了那,丫鬟扶着一个金钗罗裙的秀丽妇人下了马车,她穿着藕粉色的锦缎绸裙,梳着堕马髻,在这个小县城里已经是格外的气派规整了。 门口的衙役见了那位妇人,面露尊敬,“见过白夫人。” 新来的闽县县令就姓白。 那妇人的脸贺玥瞧了两年很是熟悉,是李小书。 李小书也明显瞧见了贺玥,她微微颔首,“许久不见了,贺老板,可愿和我一叙。” 贺玥点了点头,看见熟人她也是欢喜的。 县令府里,李小书摆了一桌的酒菜。 李小书和贺玥拉扯了几句客套话,她得知贺玥是补办户籍文书后浅笑了下,“贺老板放心,等我家官人回来,几句话的事情就给你办妥善。” 短短两个半月不到,李小书就彻底变了一个模样,官太太的架势被她拿捏得很足。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李小书面露难色,她执起贺玥的一只手,“我想向贺姑娘买下那间老院子。” 贺玥微眯了下她秀美的柳叶眼,神情如常,语气平淡,“白夫人,那已经被火烧没了。” 官民有别,贺玥不可能像以往一样叫她李小书了,她接受良好,而且熟人好办事,现在户籍文书的事不就有着落了吗。 要妥善利用人际关系嘛。 “哎呀…”李小书手持着帕子微微扶着额头,“贺老板你别这么叫我,我们两年的交情了。” 接着李小书斯文秀气的饮了一口茶水,给了旁边丫鬟一个眼神,悠悠的叹了口气,“是被火烧了,可是我还是想留个念想,人总是对曾经得不到的事物心有执念。” 丫鬟递给了贺玥一份文书,上面是转让文书,看来是早早准备着的。 开了五十两的高价,是其价值的三倍有余。 贺玥将文书从头看到尾,然后秉着有钱就赚的原则,签上了她的名字,“白夫人不签吗?” 另一边李小书的名字却未签上。 李小书笑呵呵的将装着银两的荷包放在贺玥的手中,“总归就是一名字的事,不急。” 不一会,白县令就回来了,虽然蓄着胡子,可瞧着年岁也不大。 白县令和李小书看起来很是恩爱,李小书简单的说明了一下情况,白县令就吩咐底下人给贺玥的户籍文书办妥了。 贺玥自然看出夫妻俩有话要说,她自觉的说要离开。 李小书羞赧的叫她的丫鬟送送贺玥。 贺玥在经过走廊时,瞧见了一位落柳扶风般的女子,那女子情态极美,只是被丫鬟搀扶着,看起来身子骨不太好的样子。 “那是谁?”贺玥发问。 丫鬟嗫嚅了两下方才开口,“那也是夫人,我家夫人是平妻。” 第15章 盛夏三伏天,烈日炎炎,连风都没了,空气都好似凝固粘稠到了一块儿。 “走吧。”贺玥将目光从那女子身上收回,神情泰然自若,声音平和冷静。 这是李小书选择的路,也是她想要的,贺玥不会多加置喙,人只要能看顾好自己,就已经是极好的结局了。 户籍文书到手,贺玥心里头最后一桩事情也算是放下了。 另一边宁如颂没有在通州待多久,就快马加鞭赶回了大云朝的首都云城,他的归来,预示着一场血雨腥风。 皇后的坤宁宫内。 “太子殿下到!” “皇儿终于平安归来了!”何皇后面露喜色,亲自站在了殿门口,旁边的嬷嬷小心仔细的搀扶着。 何皇后长年执掌凤印,一身气度雍容华贵,相貌也是端庄典雅,她看着不远处的宁如颂,眼眶微微发红。 “儿臣参见母后!”宁如颂躬身行礼问安,清隽华美的面上依旧冷静沉稳。 “皇儿受苦了。”何皇后微微颔首,情绪也渐渐平复。 她仔仔细细的将宁如颂看了一遍,两个半月不见,他倒是更添几分凛冽冷啸,太子莽袍加身,倒是比皇帝威严更甚了。 “皇儿进来吧。”何皇后转身进了殿内,声音也不复激动了。 她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她的这个嫡子,从小天资出众,可是越长大越少了几分人情味,性情冷薄的叫人难以接近。 殿内,香炉里燃着安神香,后宫又闹出了些事,何皇后近日总睡不好。 妃嫔为了夺得皇帝的那些宠爱,手段何其的下作阴毒。 太子和何皇后对案而坐,旁边奉茶侍女端上两杯上好的天池茶。 宁如颂低眉轻喝了一口,茶水的雾气微软化了他锋利的眉眼,他不言语时,更加显得神姿高彻、轩然霞举。 “皇儿,荣王那边你可有对策?”何皇后发问。 宁如颂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杯盏,品质很好,上好的窑洞烧出来的,和贺玥家中的完全不一样,那样劣质的杯盏,只能承担得起最基础的用途。 贺玥。 宁如颂拧起了眉,放下了杯盏,“母后放心,荣王那里儿臣自有对策。” 无非就是虚构出罪名,陈列出真真假假的罪证,荣王入不入套都无所谓,他都得舍些官员出来。 “造孽啊,手足相残。”何皇后踌躇半晌最终还是开口了,此时此刻才微微显出了疲态。 何皇后一手撑着额头,显然头有些疼了。 何皇后是个手段狠辣的,但凡事得有个过程,她刚入宫的时候,难免存着心善,就放任了一个皇子的出生,在嫡子出生之前。 “皇权更迭,哪有不见血的。”太子理所当然的说了这句话。 手足兄弟的血也是血,宁如颂抬起冷冽的眸子,“母后,荣王是庶长子,他的出生本就是个错误。” 这句话无疑将宁如颂薄凉冷清的性情彰显了出来,出生即错,何等的恣睢独断。 宁如颂被皇权浸养而大,在何家和南王奉养中学会了玩弄权势,无人教他心存善念,想来他也是学不会的。 “本宫倦了。” 嬷嬷扶着何皇后起身,她对着宁如颂讲道,“皇儿你走吧。” 她想,这哪是什么母子间的谈话,这分明是皇后对太子,何家人对效忠的君主。 “儿臣告退。”宁如颂轻撩衣袍,姿态从容清越的起身。 等宁如颂出了坤宁宫以后,何皇后进了寝殿,她得睡一觉了,心乏的很,后宫前朝、丈夫儿子、皇帝太子,太多的事压在她的心头。 何皇后抬了抬手,嬷嬷服侍她褪去了织金绣凤的宫装。 “本宫的皇儿,当真适合当皇帝,和他父皇如出一辙的冷血。” 嬷嬷不敢回话。 ………… 太子安然无恙的回到了云城,那些个眼皮子浅加入荣王阵列的朝臣纷纷后悔。 有些还送了美人到东宫。 东宫的首领太监小关子把那些美人统统塞进了一个阁楼。 小关子询问宁如颂,“太子殿下,是要遣返她们,还是派教习嬷嬷教教礼仪,然后安置在东宫。” 宁如颂陡然想起他曾经想让教习嬷嬷去教导贺玥。 宁如颂伸手揉了揉颞颥,是魔怔了不成,他的声音略带烦躁,“遣返。” 小关子忙不迭的应声,点了好几下头,“本就不是什么女子都配入东宫,太子殿下,奴才这就叫人将她们送回去。” 宁如颂坐在椅子上,微仰了着下头,光暗之下,更显下颚线凌厉,他的眼神透着阴翳。 那么多女子想入东宫,图的无非是权势,怎的贺玥就不图了?她就偏生清高吗? 明明那么爱财,那时见到玉佩,她那双柳叶眼都瞪圆了起来。 贺玥那双眼睛生的极好,眼型偏妩媚细长,可眼珠却黑亮圆溜。 “哎呀,何公子这是作什么?” 她那时的语气带着按耐不住的喜悦,语调轻微上扬着。 “贺玥。”宁如颂轻唤了一声这个在他脑海里浮现过无数次的名字。 “太子殿下唤谁?”小关子疑惑的问道,听着像个女子的名字。 “谁?”宁如颂静默了会,俊雅的面上倏然扯出一抹笑,夹杂着点掠夺的血腥味,“小关子你去派人将碧院给收拾出来,备上教习嬷嬷。” “一切按着良娣的位分安排。” 良娣是太子妃下第一位分,相当于太子的侧妃,那也是得刻上皇家玉蝶的。 宁如颂确实产生了悔意,他放贺玥走了,他想他应当也有挽回的权利。 小关子闻言被震惊的拂尘都快掉了,他将愕然视线转到太子身边的张侍卫身上,怎么都不提前告知? 可小关子发现张侍卫脸上并无喜色,反而带着点愁苦。 情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能将两个身份地位截然不同的人牵扯在一起,可在皇权倾压之下,人分三六九等,情爱亦分高低贵贱。 贺玥逃的过一时,逃不过一世。 第16章 青阳县离闽县约莫十天脚程的距离,贺玥就在青阳县买了一个小庄子。 里面有几家农户耕地,他们原先还担心新来的贺夫人不租地给他们,哪曾想那贺夫人还给他们免去了一成租金,不算顶便宜,但是这样的地段已经是很划算了。 贺玥的善心维持在很好的一个度内,即在她的能力范围内给予最可行的方便。 “我要打把菜刀,锋利点的,还有……”贺玥说出了一堆物件。 她见没声了,抬头一看,却发现那铁匠正盯着她发愣,耳朵胀得通红的那种。 铁匠叫樊垣,是个年轻的,长得有股质朴的英俊,他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声音也好听,轻轻的、柔柔的。 “听清楚了吗?”贺玥坐在椅子上,晃悠悠的摇着团扇,她瞧出了樊垣的少年心事,倒也不戳破。 樊垣一时间手足无措,竟然鞠了一个躬,“听…听清楚了。” 贺玥被逗笑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打趣说道,“我可是不给小费的。” 她笑的落落大方,明艳洒脱,樊垣被晃了眼,心跳的更快了。 “不用给小费。”樊垣连忙摆手。 贺玥又问,“工期是多少?” 樊垣立马就答,“十天就好,我的手艺是县里最好的,不会叫您失望的。” 少年慕艾,他难得用夸耀的语气形容自己。 最后樊垣走出庄子的时候,步子都有些虚浮,他进入了晕头转向的爱慕之中。 一面而已,仅仅就一面,情爱当真好不讲道理。 ………… 十天的时间,位高权重的太子殿下没有找到贺玥的踪迹,小铁匠却揣着刚打好的物件去见她了。 贺玥正要给钱,樊垣却不收,她皱起了秀眉,打开了钱袋,口吻严肃,“我不是个贪这种便宜的人。” 樊垣还是不收,他最后下定决心一般的开口,“贺夫人,我有几间铁匠铺子,我可以…可以叫媒人上门提亲吗?” 声音有些断续,很显然他很是紧张。 樊垣心下一横,一股脑的将心里的话全部说了出来,“我知道您不差钱,我也是真的想娶您!我的铁匠铺子都可以当做聘礼的!” “我家中没人,所以才叫媒人上门提亲,不是轻慢的意思!” “啊。”贺玥有些讶然,瞧着眼前面皮都红起来的小铁匠,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自个长得好,但是也从来没有人向她提过亲,寡妇和年龄让他们望而止步,除了那个想纳她为妾的狗男人。 “我是个寡妇。”贺玥隔着帕子将银两放在樊垣的手中,她语调加重,“我已经二十四岁了,你还年轻!” 她倒是不觉得自个老了,但是古代嘛,女子二十四岁的年龄按常理几乎都有五岁以上的孩子了。 她也不排斥婚姻,毕竟就算顶着寡妇的名头,一介女流在古代总会遇到没法解决的事,可关键是要遇上合适的人。 樊垣猛的抬头,攥着手中的银两,郑重又沉稳的说道,“我不在乎,您那么好,哪能之前没有过丈夫,您如果还是十几岁,我连站在您跟前说出这番话的资格都没有。” “我是真的想娶您的!” 小铁匠是全然捧出了一颗真心来,呈在贺玥的跟前。 说不触动那是假的,贺玥捏紧了的帕子,冶丽的面容有几分踌躇,“这种大事,我需要思考,哪能一下子就决定好。” “你说你有几家铁匠铺子,我不清楚,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亲戚我也不清楚,我们就见过几面,你的品性到底如何,我也揣摩不出几分。” “好的,好的!”樊垣见贺玥没有直接拒绝,心都飘出了魂了,只顾着一个劲的点头。 ………… 时间缓缓流逝,两个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时节到了秋季。 秋季确乎是个略带悲愁的季节,它有别于夏季的青葱,在某些时候,它预示着生命的流逝,和寒冬之前的萧瑟。 宁如颂的手下还是没有找到贺玥的踪迹,一部分归功于贺玥的谨慎和直觉,她早早的就远离了闽县,买的庄子签了转让文书,却没有到衙门过户,她打算年末再去。 还有一部分却是闽县的白县令接到了太子指令后的故意拖延,甚至帮贺玥掩盖了些踪迹,越晚找到,功劳才越大。 不存在什么能力不足的事,毕竟太子派出的人马又不止他一个,他们也没找到,他找到了不就是功劳一件嘛。 贺玥开始绣自己的嫁衣了,她同意了樊垣,也没有什么不同意的理由,她难得遇到一位如此契合的结婚人选。 是的,契合,贺玥是个不相信爱情的人,世上哪有这么多至死不渝的爱情,合适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说绣嫁衣其实也不恰当,她还雇佣了一位绣娘,她在关键的时候添上几笔较好,如果全由她一人完成,恐怕这个嫁衣都难以入目。 闽县的县令府里,李小书看着手中的纸张,随后递给了白县令,她笑出了声,难掩盖其中的不怀好意,“贺老板要成婚了,这是最好的时间,夫君你这个时候将消息传给太子殿下,那定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李小书之前是个不识字的,短短四个月内她就能将字给认全了,不得不说,也是个有毅力,有心性的人。 白县令接过纸张,瞥过一眼后,就放在油灯上烧了,烧起的烟雾让白县令那双眼更显精明冷静,“你就这么确定太子殿下对贺玥有情吗?” 太子殿下那样的人好似就应该不沾情爱,一辈子冷心冷情下去。 “当然确定了。”李小书一只手扯着白县令的袖摆,等白县令转过头来看她,她才音调沉沉的接着说道,“太子殿下之前在李家村里瞧贺玥的眼神,就和你瞧你那个原配夫人一个样。” 白县令收回了在李小书手中的袖摆,声音也冷了下去,“本官去传信了。” 两日后,这封信件就呈在了东宫的案上。 太子修长的手指恰恰好好的放在了成婚二字上。 “忘不了先夫,要守着前人度过余生。” “贺玥当真是把孤当个傻子耍了。” 小关子和张侍卫对视一眼,不敢发出半点的响动。 太子阴戾薄凉的声音再度响起。 “孤和贺老板关系匪浅,这新婚礼,孤亲自去送。” 第17章 秋高气爽,庄子的作物也都成熟了,远远瞧着一片金色,庄子的道路两旁都挂上了红绸,今儿是贺玥成婚的日子。 双月双日的吉日,寓意着不散不悔,永结二人之喜。 庄子内,贺玥坐在铜镜前,喜婆用两根细线给她绞面,口中说着感慨的话,“您真是我这老婆子见过最漂亮的新娘了。” 贺玥穿着红色的嫁衣,梳着华美的发髻,金冠玉钗,她羞赧的笑了笑,好似画中仕女活现在了眼前一般。 她今日无疑是比往昔更秾艳了几分,描眉涂粉,抿上红色的口脂,叫人瞧着就心慌情乱,轻易就被慑了魂去。 喜婆放下了手中的线,将红盖头覆在贺玥的头上,嘴里还说着吉祥话,“祝你们夫妻二人永结同心……” “外面新郎迎亲也快到了。”喜婆牵着贺玥的手,扶她过了门坎。 “跨过了门坎,将来坎坎好过。” 外头还有好些自愿过来帮忙的农家婆子,贺玥都借着分喜气的缘故给了些银钱,不多但也是份心意。 喜轿旁,樊垣一身红色的婚服,紧张的来回踱步,端正淳朴的脸上都流出了汗。 他下意识的想用袖子擦,被他的好友拦住了,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帕子,“用帕子,怎么能用婚服擦汗,你这憨子!” “好的,好的!”樊垣头如捣蒜,接过帕子擦汗。 “新娘子出来了!”一个婆子喊了一嗓子。 樊垣身子都僵硬了一般,眼里只容的下贺玥的身影,火红的婚服,遮住脸的红盖头。 她真的要嫁给他了,她从此以后就是他樊垣的夫人了! 樊垣咽了咽唾沫,只觉得喉咙发涩干痒,他用手里的帕子擦干了手心的汗,再把帕子丢回了他好友的手中。 樊垣好友笑骂了一声,“没出息的憨子!” “夫人,我扶你上轿!”樊垣搀扶着贺玥小心细致的上了轿子。 轿帘放下后,樊垣也骑上了马,他租的最好的马,高大伟俊,衬托着樊垣也俊朗了几分。 “起轿!”喜婆笑着高喊道。 轿子被轿夫抬了起来,轿内贺玥眼前的红盖头晃了晃。 贺玥抿了抿唇,双手紧张的握在了一起,冶丽柔嘉的小脸上透着紧张。 没有哪位女子会在自愿成亲的时候心里头不紧张。 “驾!”樊垣在前头慢慢的骑着,喜色蔓延在他的脸上,轿子就在后头跟着,还有一队人在旁边鸣乐。 ………… 此时是黄昏,昏礼进行中,轿子就快到了。 可偏偏就是此时,突发事故! “哒!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 穿着甲胄的士兵将庄子周边的路全部堵住。 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黑压压的一片,他们手中的刀剑闪烁着寒凛的光,甲胄上泛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冷光。 “啊!” “这是怎么了!官爷我们可都是普通百姓,没有犯过错!” “怎么回事?!” 一时间轿子被放了下,人人都慌乱的不成样子,轿子上的红绸落到了地上,被人不小心踩了几脚。 “怎么了?”坐在轿里的贺玥被晃了好几下,手撑在靠壁上,神情惊恐。 樊垣强装镇定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娘子莫怕,想来是和我们无关的。” 贺玥心下稍定,她还盖着红盖头,只能看到红茫茫一片,喜婆说盖头在被新郎掀开之前落地是不吉利的。 贺玥不信这些,但愿意遵守。 樊垣下了马,可还没有等他鼓足勇气向前,为首的将领就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 “嘣!” “噗!!”尘土飞扬,樊垣被踹的吐出了一口血沫,可见力道之大! 樊垣好友气的眼睛都红了,“怎么平白无故的揣人!” 可不一会儿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也不敢说话了。 轿内的贺玥一把将头上的红盖头拿了下来! 周遭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众人生怕下一把刀就落到了他们的脖子上。 蓦地有一个身着深蓝锦袍的男子朝喜轿走去,所过之处士兵纷纷散开。 那男子气势凛若冰霜,如崇山压顶叫人不可直视。 明明是仙姿玉质的相貌,可偏生眼眸里暴戾森寒。 宁如颂白皙修长的手放在轿门处,他猛的一掀开,一位昳丽绝伦的新婚娘子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贺玥,告诉孤你要嫁谁!” 这句话阴沉骇厉,像是夹杂着诡谲幽寒。 “哦,对了,你要嫁给一铁匠,孤是来给你送新婚礼的。” 这句话温润醇和,像是一位彬彬有礼的宴客。 第18章 轿子的帘子被掀开,贺玥从缝隙中看到了外面的情况。 持着刀剑的士兵,惶恐逃窜的百姓,趴在地上吐着血起不来的樊垣。 贺玥一刹那陷入了极致的茫然中,什么? 他说什么?新婚礼? 她缓缓且僵硬的抬头,眼里是惊惧和厌恶,声音像是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一字一句都带着艰难,“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这词一出周围的人都跪在了地上,他们对皇权都有着天然的畏惧和臣服。 “参见太子殿下!” 只有樊垣双目赤红,双拳握紧,他还想起身,却被那将领一脚踩回了地里,脸上混着血和泥土,狼狈不堪。 将领垂眸开口,“想活着就老实待着,人只有一条命,别想不开。” 宁如颂半个身子探进了轿子,贺玥被他围困在那小小的一角,他垂睨着她,嗓音漠然,他又重复了一遍,“孤来贺你新婚大喜。” “你毁了我的新婚礼!”贺玥咬牙切齿的说道,她绷着理智的弦一瞬间断了,她用双手推着他。 “我以为我们两个月之前就两清了!”贺玥抬眸,眼里有泪水滑下,她质问开口,“你放我走的!” “你放的呀!” 大婚之日如此行径,那得是多大的仇怨!贺玥自认为从没有对不住宁如颂的地方! 宁如颂捧着她带着湿濡的脸,两人靠得近,他沉冷乌黑的眸子盯着她,像是凶狠的野兽咬住了猎物的喉颈,“可是你哄骗了孤。” 他用手指揩去了贺玥的泪水,可没有半点温情的意味,“你说你要为先夫守节,你说孤会是一个好夫主,只是你忘不了你那先夫。” “可你转头就嫁了别人,一个身份低贱的铁匠,你是大不敬。” 宁如颂记得贺玥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早就上心了,只不过他自己不懂罢了,他现在也不懂,不过终有一日时间会教会他。 “大不敬。”贺玥根本推不动他,他身量高大,带着浓厚的压迫感,她感到了一股窒息,“仅仅因为这样,你就要毁了我吗?” 她的声音哽咽,她想她招惹到了祸孽! 贺玥顾不上用所谓的敬辞,她手脚都快失了力气,轻飘飘的一句大不敬就要让她后半生作为代价,何其的独断,何其的荒诞。 她妥协一般的说道,“太子殿下想要我怎样?入那牢狱吗?” 狗男人,她那时给他包扎做什么,就应该让他死在那山里! 贺玥不再看他,半垂着目,姣好的面容带着怨恨。 宁如颂松开了捧着她脸的手,拿起了被她扔在一旁的红盖头,又替她重新盖了上。 他从腰间取下了一把短刃,用作金秤将红盖头掀了起来,这原本是地上樊垣才能做的事。 这是夫君才有的权利,被宁如颂夺了去。 他又想这本该就属于他,那铁匠怎么配? “贺玥,你同孤回东宫。”宁如颂清隽的面上平静了下来。 他不过是拨乱反正,他想他得再给贺玥一个机会。 最后一个机会。 毕竟贺玥是不同的。 “不去!”贺玥想也不想的回他,狗男人事情做的绝,想的倒美。 “哪能由得到你?”宁如颂将贺玥揽抱了起来,出了轿子。 “贺玥,这是孤的指令,你不遵旨,叫抗令,抗令什么下场你该是懂的。” “你是个惜命的,孤晓得,所以不要惹恼了孤。” 以权压人是最为有效的,蛮横无理的压在所有人的上头,对他们说你们该跪下听旨。 太子抱着别人的新婚娘子下了喜轿,跪着的人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可又不敢多加窥探。 地上的樊垣被那将领用东西堵住了嘴,背也被踩着动弹不得。 这个将领实则是个好心的,他跟随太子已久,太子现今面上瞧着还算好,实际上早已动了真火。 樊垣如果说错什么,不,只要他说什么,太子就会有个宣泄的出口,他的命就不保了。 ………… 太子这次调派人马太过紧急,难免走漏风声,太多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朝臣百官,荣王一派,皇帝一派。 太子人还没有回到东宫,消息就传了个遍。 薄凉冷情的太子殿下强夺了一个姑娘,一个穿着嫁衣的姑娘。 众目睽睽之下在人家大婚之时,从人家喜轿里劫下的。 坤宁宫内,原本在修剪着花盆里枝叶的何皇后听到后手抖了一下,一朵长态很好的花就落到了地上。 何皇后放下了精致的剪子,宫女适时的呈上水盆,她净了净手,发问,“皇儿强掳了一个女子?” 她仍是有些不可置信。 嬷嬷点了点头,“是的,还是一个穿着嫁衣的。” “倒是奇了。”何皇后感慨了一下,由着另一个嬷嬷给她重新带上护甲。 “不过也算个好事,他既然已经懂了男女之情爱,那就叫人适时提醒东宫那些妃嫔也该行动了。” 何皇后端庄华美的面上带着后宫之主的威严,“哪有太子现在还没有子嗣的道理。” 开了一个头也好,有了第一个女子,之后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女子,虽然举动出格了些,但也不要紧,太子自有分寸。 位高权重者的后院哪个不是花团锦簇,那鲜活美丽的姑娘们一个接着一个,她们开在威严庄重的红墙内,又随意的枯萎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第19章 碧院在东宫里头是离太子长信殿最近的一个院子,奢华贵气,占地极大。 宁如颂抱着贺玥下了马车,路程遥远,她总是闹,后面就累睡着了。 她现在很安静,还带着泪水的小脸就靠在他的心口处,隔着几层布料,倒是让他心口滚烫了起来。 宁如颂垂首睨着她略带狼狈的脸,上面还带着出嫁时候的妆,有些花了,视线转移落在她的嫁衣上,布料是好的,但是上面有些针脚很粗糙。 民间婚嫁确实有习俗,女子的嫁衣基本都是自己出嫁前一针一线绣的。 “参见太子殿下!” 宁如颂收回视线,眼神阴仄的让人胆寒,踏进了碧院,宫女和嬷嬷在后头随着。 他将贺玥放在了碧院寝殿的床上,床上的床褥是浅色织金的绸单,艳红的嫁衣在上面分外的显眼。 吕嬷嬷在旁边弓着身询问着,“太子殿下,要给姑娘梳洗一下嘛?” 这姑娘瞧着倒是可怜,哭了一路的模样。 虽一切都是按着良娣的准备,但是在明确的懿旨没有出之前,谁也不敢乱称呼。 “简单擦拭一下就好,她闹腾的太累了。” 吕嬷嬷见太子殿下的手放在了那姑娘的腰间,然后将嫁衣给解了下来。 红色的嫁衣落在了地上,太子殿下声音凛冽,“拿去烧了。” 扔了、撕碎,都不好,一把火烧的只留一捧灰,随意哪来的一阵风都能将存在的痕迹给消散的干干净净。 “是!”吕嬷嬷使了一个眼色,一个宫女就捧着嫁衣退下了。 有宫女捧着面盆跪在床边的脚踏处,细细的用锦帕将贺玥脸上的妆给擦去。 宁如颂就坐在床边,定定的瞧着,雅俊的面上无甚表情,给贺玥擦拭的宫女额头上都冒出了汗。 “照看好。”太子殿下起身,留下一句吩咐。 他这次确实是有些冒失,那些个御史定会参他一笔,得对明天的早朝做些准备。 贺玥,当真是让他失去了些理智。 这样一个人,他怎么可能拱手相让于一个铁匠。 那样身份低贱、卑微的人怎么配同他争,他还饶了他一命,已经是难得开恩。 给贺玥简单擦拭后,宫女仔细的瞅了瞅贺玥的脸。 瞧的入了神,手中的锦帕就掉到了地上,吕嬷嬷瞪了她一眼,宫女才回过神来,连忙端着面盆出去了。 她想那被太子殿下夺过来的姑娘真好看,比东宫所有的嫔妃都多了一股韵致,难怪连冷情的太子殿下都按捺不住了,做出了如此惊世骇俗的事。 早早就备下的碧院终于住进了女主人,权力钩织而成的网也终于网着了妄想逃脱的猎物。 ………… 翌日,不出宁如颂所料,如雪花一般的奏折,指控他强抢民女,丧尽天良,没有做太子的高洁品性。 其实那些奏折写的都没有错,甚至分外的符合情景,但是一个品性高洁的人怎么可能稳稳当当的稳坐东宫这么多年。 太子呈上了一封婚书,上面有着何如颂和贺玥两个名字。 “请父皇明鉴,那日儿臣受奸人所害流落闽县,是被贺玥所收留,儿臣和她日久生情,早已互许终身。” “当日为了安全考虑不得已使用了母姓,但是婚书上面的名字都是儿臣和贺玥亲笔写下的,父皇大可派人去闽县探查。” 太子身穿朝服,清冷端华,平静坦然的扭曲事实。 在宁如颂身后所荣王嗤笑一声,眼里都是讽刺,他掸了下朝服,日久生情,还互许终身,这两个词那和太子搭的上关系。 龙椅上的皇帝一双威严的凤眼冷冷的瞧了瞧宁如颂,“太子,这件事就此作罢,你自个儿瞧着分寸就好。” 宁如颂倏然抬眸,两道同样冷冽森冷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荣王和朝臣们都不可置信,皇帝好不容易抓着太子一个把柄,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拿轻放了。 父子情吗?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碧院里的贺玥醒来时就发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仅仅是个寝殿就极尽奢华,明珠点缀期间,更别提看着就贵重的摆件。 她只不过刚坐起来,睡床边脚踏处的宫女就醒了,“姑娘醒了。” 宫女瞧着清醒极了,想来是一直绷着脑子的弦,不敢真睡了过去。 不一会儿几个嬷嬷和宫女端着洗漱用的物件伺候着贺玥洗好脸换好衣裳。 贺玥现在清醒了很多,她觉着她昨日太不冷静了,被怒气冲昏了头。 宁如颂是太子,封建皇权中的太子,她不能在闹下去,不然可能连小命都不保了。 还得顺着狗男人来! 而且不知道樊垣的情况怎么样,她总得打听打听。 “我想见见太子殿下。” 吕嬷嬷听见贺姑娘小声的说道,声音有些哑,她赶忙回道,“太子殿下应当马上就下早朝了。” “等会老奴就去和关公公禀告一声。” “好的,谢过嬷嬷。” “当不得!当不得!”吕嬷嬷行礼说道,这个贺姑娘倒是不哭不闹,看着怪惹人怜惜的。 第20章 贺玥就坐在椅子上,穿着流彩兰花的云锦宫装,头上也戴着白玉金步摇,和以往简单朴素的装扮全然不同。 她本就是明媚的长相,这会儿倒是美的略带攻击性了。 宁如颂觉的很衬她,她和他在一起才能得到更好的。 贺玥瞧见他,起身行了一个礼,“民妇参见太子殿下!” 礼依旧行的不对,但是宁如颂不在意,他只是纠正道,“你该自称臣妾。” 民妇,谁的妇,她现在是他的。 “民妇想和太子殿下谈一下。”贺玥长睫颤动着,姝丽的小脸微垂,不看他。 还就民妇了,能怎么着吧?! 宁如颂手轻捏着她的下巴,用不上什么力气,她的脸就抬了起来,他淡声重复了一遍,“你该自称臣妾。” 他的气势无疑是骇人的,贺玥在遇到宁如颂之前从没有想过,一个人单单凭着气势就能有如此的压迫感,她的背脊发寒。 就知道吓人! 贺玥觉的捏着她下巴的手同宁如颂这个人一样的冷,她的一只手搭在宁如颂的手腕处,这是个略带恳求的动作,“臣妾想同太子殿下谈一谈。” “你该乖些的。”宁如颂松开了手,随后坐在了首位,“说吧。” 贺玥坐在了他的旁边,她组织着语言,企图让自己的条理更加清晰一些。 “当初是李小书救了太子殿下,甚至刚开始的房钱都是李小书垫付的,民…臣妾和殿下您的关系就是租客与房主。” 她那时候就是个看戏的,瞧出了李小书对宁如颂春心萌动,还觉的他们二人之间就要马上上演救赎的虐文爱情故事。 “后来有人来刺杀太子殿下,我们就一起逃亡,关系就变成了共患难的友人。” 主要是怕他死了,她一个人也活不了多久。 贺玥一鼓作气将接下去的话都说完,“我们之间应当是没有男女之情的,后来您给了我银两,我们之间应是两清,您说臣妾哄骗了殿下您,可是臣妾有自知之明,是万万配不上殿下的,忘不了先夫也不是做假的。” 宁如颂微掀眼眸,手指转着玉扳指,“怎么那个铁匠就能让你忘了你先夫?” 贺玥的话没有起上什么作用,反而火上浇油,听在宁如颂的耳里就是她在说,她不想跟他,却可以嫁给那个铁匠。 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回答孤。” 贺玥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又不能和他说根本没有所谓的先夫,他万一又搞下个欺瞒之罪,她的脑袋还保不保了? “夫主和夫君是不一样的,臣妾的先夫是个普通人农户,臣妾就只想找一个和他一般的普通人。” 高攀不上你这权势赫赫的太子爷! 宁如颂将一张文书放在了桌上,嗓音平和,“可孤和你早就在闽县就成婚了。” 哪有这回事?贺玥急忙拿过文书,上面确实是她的字迹,她抿了抿唇,她十分确定她没有签过这份文书。 这是伪造的! “孤就是你的夫君,上面可是你亲手签下的,哪能不做数呢?” 宁如颂清冷的面上带着点笑意,却没有多少的温度,“你想要一个夫君,那孤就是你的夫君。” “太子妃的位置孤也给你,你往后得承担起。” 太子妃的位置按道理该留给何家的旁支嫡女,这样才能让利益纽带更加的牢固。 可是先给了贺玥也无妨,他在朝中的权力已经收拢的差不多了,何家和他有着血脉联系,是天生的同盟,轻易不会断。 第21章 也就是南王手里的军权难拿了些,不要紧,慢慢来,南王毕竟是他的舅舅,手段总得温和些。 “这是伪造的!是仿写!” 女子的声音略带颤音,显然是不可置信。 宁如颂的嗓音很温和,像极了当初在闽县的‘何公子’。 “没有人可以证明。” “你也可以对簿公堂,可谁敢接你的诉状呢。” 对簿公堂,状告当朝太子,那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这世间有资格收这一纸诉状的恐怕也只有皇帝了,可是在这朝中皇帝和荣王两人的权力加在一起才堪堪和太子抗争。 他确实有无法无天的资本。 贺玥胸脯急颤,左手将那张文书都捏的有些发皱,她问,“那臣妾和樊垣的婚书算什么?” 她和樊垣的婚书也是过了衙门的,总不能如此的颠倒黑白。 一只宽大的、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她左手的指缝插了进去,贺玥被迫展开了手掌,那份文书又落回了桌上。 “算什么?”宁如颂把玩着手中纤细柔软的素手,他慢条斯理、理所当然的说,“算一张没有人承认的废纸。” 太子隽雍华美的面上勾出一抹笑,他抬眸,意味不明的说道,“而且那张废纸现在也应该没了。” 不顺眼的东西还是该趁早毁掉。 贺玥昳丽的脸上有些发白,她想收回自己的左手,但是根本挣脱不得。 指腹因为轻微挤压而带着点红润,就这样无力的攀附在男子的手背,宁如颂微微按了按,根本没用上什么力气,那指尖就微翘了起来,白皙的,惹眼的,属于他的。 是的,属于他的。 “那樊垣现在怎么样了?他是个无辜的。”贺玥由着宁如颂的动作,她问出了她一直最在意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一直在她心口压着,沉甸甸的叫她喘不过气。 宁如颂瞧着就知道是个不在意人命的家伙,因为他就生在一个不在意人命的地方,但是贺玥在意,她可不想背负起一条无辜的命,不然她的余生会在愧疚中度过。 宁如颂的姿态放松,可又透着一股矜贵气,他盯着贺玥紧张仓皇的小脸,“贺玥,你该庆幸你和那铁匠还未彻底完婚,所以他捡回了一条命。” 如果当真已经彻底完婚,连洞房都入了,宁如颂当真会把那铁匠扒皮抽筋做个灯笼! “不要再在孤跟前提起不该提的人了。”宁如颂松开了擒着贺玥的手。 他的声音明明是淡然平和的,可贺玥听出了里面的戾气,她抿了抿唇瓣,轻微的点了点头。 她心道,看来樊垣保住了性命,她用帕子擦了擦左手,那里已经沁出了汗,也不知道他握那么久干什么。 贺玥低头不语,华美的步摇微微颤动,衬的她那张美人面更加光彩夺目。 这叫个什么事儿!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到如今的这种情况,到底是出了什么差池?! 就算她再不了解皇家,可也清楚明白的知道,她这样的身份是根本当不上太子妃的,宁如颂就这样轻飘飘的把这个名头给了她。 小关子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到坤宁宫一趟。” “嗯。”宁如颂微掀眸子,他起身徐徐的往殿外走去,临走前留下一句话。 “贺玥,你要习惯东宫的生活。” 贺玥静默了会,然后缓缓走到殿外,她稍微的远眺了一下,都是些高的离谱的红墙,她又抬头,只觉得天都被框的四四方方了。 第22章 她了解自个,她是个没出息的,面对这巍峨庄严的宫殿,她从心底里感到畏惧。 她觉得她应该是习惯不了的。 ………… 坤宁宫内何皇后难得的发了怒气。 “你夺了一个女子,本宫不会在意,随意的给个位分就好,如果你实在喜欢那个寡妇,一个良娣的位份难道还不够吗!” 是的,一个寡妇,而且是一个二嫁的寡妇,她得知消息的时候还叹了一声好手段,结果她那冷心冷情的皇儿要把太子妃的位置给这样一个女子! 这样一个女子,没有家世,没有贞洁,哪配! “儿臣已经同父皇求了圣旨,圣旨应当明天就会到东宫,母后事已成定局。”宁如颂冷静的说道,微附身亲自给何皇后倒了一杯茶水。 何皇后端美的脸上显露出疲态,她看都不看那茶水一眼,讥笑一声,“事已成定局!” “皇儿,那个女子是给你下了蛊不成,现在的太子妃就是那将来的皇后,她怎么配?” 宁如颂从容的呷了一口茶水,清贵的眉眼被氤氲出虚假的柔意,“贺玥是个聪慧的,她会学会如何当好一个太子妃。” 他确实失了几分理智,可现在回过了神倒也没有几分后悔。 何皇后用手抵着额头,“何家要一个良娣和一个良媛的位份。” “呵。”宁如颂启唇淡淡道,“好。” 总归就多两个人在东宫里头罢了,如果闹出了什么事,随便下个套、找个由头处理了她们就是。 ………… 夜深人静,贺玥躺在宽大精致的床上,睡不着,她现在的思绪乱成了一团,她侧了个身子,叹了一口气。 “姑娘,您可是要喝水。”宫女的声音在床帘外头。 “不用。”贺玥回道。 “出去吧。”清凛凛的男声倏然从帘子外传出。 “是,太子殿下!”宫女恭敬的退下。 床帘被拉开,贺玥心里头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她往里头挤了挤,只留了一个微屈的背对着宁如颂。 她的腰被禁锢在两掌之间,轻而易举的就被拉入了一个布满清冷木质香的怀里。 这是第一次贺玥在极度清醒的情况下被宁如颂揽在怀中,肌肤隔着布料相接,她觉得有些烫。 殿内没有掌灯,贺玥瞧不大清楚,她被热气所包围着,明明平日里那么冷情的一个人。 “贺玥,你的力气好小。” 宁如颂的声音暗哑低沉,好似就是简单的阐述了一下事实。 时隔两个多月,他终于重新将贺玥揽入了怀中,他笑了一下,“你终究还是属于孤的。” 男子的身量极高,贺玥好似整个人都被他笼罩在了身下。 贺玥手抵在宁如颂的胸膛上,只怯生生的说了一句,“太子殿下臣妾想睡了。” 草,大半夜的,特意跑过来吓人! 宁如颂到底没有接着做什么,“你得习惯孤,怕什么,总会有那一天的。” 次日清晨,贺玥醒来后发现早就没了宁如颂的身影,她长出了一口气。 她现在确实是畏惧和宁如颂待在一起,‘何公子’这个人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的太子殿下一言一行皆有着压迫感。 “圣旨到!”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 吕嬷嬷和叫小桃的宫女赶忙伺候着贺玥简单整理了一下,就一起到外头跪着接旨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贺玥,淑慎性柔,性行温和,克娴内则…………着即册封为太子妃,钦此!” 宣旨的太监一脸谄媚的将手中的明黄的圣旨交与贺玥,“太子妃,接旨吧。” 第23章 一介商户,在这宫里,连宫女太监的身份都比眼前女子尊贵,哪曾想,竟是个手段极为超绝的,一跃为了太子妃,人的造化当真是妙不可绝。 “谢过公公。”贺玥双手恭敬接过,吕嬷嬷搀扶着贺玥起身。 一股极大的茫然和面对未知的惶恐如海浪般向贺玥席卷而来,她当真成了太子妃! “奴婢/奴才参见太子妃!” 周围的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 “起吧。”贺玥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冷静,妍丽的小脸上是强撑出来的淡然。 “是!”宫女和太监们起身恭敬的立着。 等贺玥回到碧院坐在椅子上,才发觉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快去备下汤池。”吕嬷嬷瞧出贺玥的情况。 “多谢嬷嬷。”贺玥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有些细碎的发都沾到了鬓角上。 吕嬷嬷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她跪在地上,仰头看着贺玥那张依旧透着纯然的脸,“太子妃,老奴也是太子殿下派过来的教习嬷嬷。” “您要记着从今往后您就是太子妃了,除了陛下、皇后娘娘还有太子殿下,再没有谁担得起您的一声谢,您可以赏赐他们,但绝对不可以谢过他们。” “我……”贺玥微微蹙眉,俯视着吕嬷嬷苍老的脸。 只见吕嬷嬷又摇了摇头,“太子妃您该自称本宫。” “本宫知道了。”贺玥启唇说道,柳叶眼里带着晦涩。 她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她兀地又想起了在刺史府里那个被拖走的丫鬟,还有冯夫人那冷漠的眼神。 封建社会的权势能蚕食着人的灵魂,它用丝线绑上手脚,打造出一副能活动的躯壳。 蓦然贺玥觉得手脚有些冰冷,仿佛有什么东西缠绕了上去。 她最终会变成哪副模样?自个还能认得清吗? ………… 东宫妃嫔的位分,从高至低分别是,太子妃,良娣,良媛,承徽,昭训,奉仪。 现今有了太子妃,其余的东宫妃嫔自然是要去请安问礼的。 她们心里一个赛一个的不愿,她们哪一个的出生不比那贺氏好上上千倍,怎么就她成了太子妃。 潘良媛在前头走着,脸上分外的嚣张跋扈,她的母家是潘家,是仅次于何家的世家。 几个奉仪在后头奉承着她。 “潘良媛,要妾身说,这出生就定了尊卑,就算一不小心飞上了枝头,也会落下来。” “潘良媛,妾身等人都愿意为您鞍前马后。” 一行人都到了碧院正殿内,按着位分高低坐下。 这碧院乃是东宫最为华贵的院子,琉璃做瓦,白玉为底,大小色泽相同的珍珠串成帘幕。 她们到时,贺玥还没出现,有人嘀咕了一声,“太子妃也委实好大的派头,妾身当真是畏怕。” 恰好此时贺玥出现了,乌金的云绣宫装,玲珑点翠的头面,当真是华贵不凡。 她生的端庄的鹅蛋脸,一双偏妩媚的柳叶眼,此时无甚表情的模样倒是冷淡尊华。 实则内心一片慌乱,千万不要出错,千万不要出错啊! “臣妾参见太子妃!” 十一个有位分的东宫妃嫔甭管心里多么的不忿,这会贺玥出来了还是老老实实的跪拜请安。 贺玥本着只要冷着脸,别人就看不出她紧张的心理,淡淡的瞥了她们一眼,我去!燕环肥瘦,各有各的美法,狗男人当真好福气! 东宫众妃嫔见那太子妃贺氏坐在首位上只冷眼瞧着他们,眼神清冽,好半晌才开口,嗓音透着淡漠,“起吧。” 第24章 当真是个不好应对的,本以为乡野之人必定性情怯懦! “谢太子妃!” 东宫嫔妃们起身入座后,方才真真切切的将贺玥的脸瞧清楚。 她们心下当即咯噔一声,当真是个艳色绝世、冠绝当代的美人,只懒洋洋的瞧着她们,那双秾艳多情的柳叶眼好似沁着冷意,多出了一分清高之美。 潘良媛对着贺玥福了一个身子,声音温和,先是自报了家门,“臣妾是霏阁的潘良媛。” “臣妾想着太子妃您来了,按道理这东宫的中馈该交于您的,可是没有太子殿下的令旨,臣妾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潘良媛这句话倒是夸大了她自个儿,东宫后院最紧要的事都是归小关子管着的,也只有些琐碎不紧要的事才让给了她,毕竟在贺玥之前她的身份地位是最高的。 贺玥心道,来了,来了,宫斗来了,不知如何是好,你就别开口呀! “那你便问了太子殿下过后再来回本宫吧。”贺玥神情如常,微微看了看手上戴着的华贵护甲套,黛眉微挑,淡淡开口,“该哪种章程,潘良媛你自个儿瞧着办。” 要抢男人抢权力,去宁如颂面前舞弄去,她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也不会抢什么权力,万一入了什么套,受罚就不好了。 话说这护甲套好看是好看,玳瑁镂雕,就是做事有些不方便,刚才拿帕子的时候,还险些戳到自己的掌心。 潘良媛到哪不是被奉承着的,在家中她是嫡女,到了东宫她也是地位最高的那个,哪里被如此忽视嘲讽过。 “是,太子妃!”潘良媛面上恭敬的应下,实则内心里歹毒的心思转了个遍,她恨不得叫人划花了贺玥这张蛊惑人心的芙蓉面。 她是决计不会放弃手里的半点权力,她倒是要看看,手里没有权的太子妃,将来还好不好过! 接下去的就尽是些场面话,跟着潘良媛的东宫妃嫔讲话最少,其余的倒是对贺玥颇为奉承讨好。 贺玥时不时的应几句,气势倒是端了起来,也没有人瞧出她内心的慌乱来。 “太子殿下到!”小关子阴柔的声音从殿外头传出。 众妃嫔许久未见太子,皆喜笑颜开,连忙行礼,“臣妾参见太子殿下!” 潘良媛更是将声音都放柔了几分,脸上溢出了红晕。 宁如颂跨进正殿,深色绣鹤的衣袍,清贵隽然,尊贵凛然。 他来到贺玥身前,伸出了手,贺玥将手放进他的掌心,然后顺着力道起来。 “起吧。”宁如颂等贺玥起来后才开口,显然是来给贺玥撑腰来了。 他原本是不打算来的,这些事贺玥总得面对,但是转念一想,她一下子身份就从商户转变成了太子妃,处事手段定是处处不及那些世家女,到时候被欺辱的狠了,定不知道躲哪哭去了。 贺玥笑靥如花,也没放手,“太子殿下倒是赶巧了,潘良媛正有事问您呢。” 自个儿的嫔妃自己解决,她才不想多加理会! 东宫众妃嫔见太子妃柔柔的说着话,那还有半点的高冷,都化成了春水一般,眼里氤氲着温情,整个人灼若芙渠。 那话也如同绵里藏针,也不知太子会如何对潘良媛。 潘良媛当即脸色惨白,见太子威严的视线移到她身上,她赶忙解释,“是臣妾想将中馈转交给太子妃,但是没有太子殿下您的令旨,所以犯了难。” 第25章 “哦。”宁如颂牵着贺玥的手,嗓音不紧不慢,“孤记着中馈不是一直在小关子手里吗?你手里的是中馈之权吗?” 小关子瞥了潘良媛一眼,阴测测的,他在旁边补充道,“回太子殿下,潘良媛手中的就是些调度的小权力,中馈还在奴才手里。” 潘良媛扑通一声跪下,粉色的裙摆散在地上,“是臣妾一时口误,望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恕罪!” 贺玥垂眸悄咪咪的微屈了手指,试图让护甲戳着宁如颂的手,可是下一秒宁如颂薄凉的声音就传入了她的耳朵。 “潘良媛口中无度,降为承徽,罚禁闭两月,下去吧,至于你手中的那些权力,都交还给太子妃。” 潘良媛,不,潘承徽面如土色,这一遭她是输的彻彻底底,“臣妾领旨。” 贺玥收回了蠢蠢欲动的手指,抬眸对宁如颂笑的可人。 “散了吧。”宁如颂说出这句话后,就带着贺玥走了。 “恭送太子殿下,太子妃!” 东宫众妃嫔行跪拜礼,心里头也总算知道太子妃是个不好惹的,太子的心也都向着太子妃,潘承徽的下场就是一个警告! 出了碧院,贺玥发现外面早就有两个轿撵备着,她问,“去哪?” 发现对她没了兴趣,要放她出宫了? 宁如颂上了其中一个轿撵,“父皇的广明宫,你得同孤一起去谢恩。” 说是广明宫,其实也跟道观差不多了,当今的靖穆帝是个爱求仙问道的,刚登基的时候也算是个明德之君,发布了许多仁德的政令,后来行事愈发暴戾,最后干脆修了广明宫,招揽了一大批的术士。 其实如若他不沉迷于修仙问道,何家一定不会有如此的权势,宁如颂的太子之位也不会如此的牢固。 靖穆帝原本是个有铁血手段的帝王,只是可惜了。 当真可惜。 ………… 广明宫内有许多身穿道袍的术士来来往往。 靖穆帝坐在首位,梳着道簪,穿着月白无纹的衣袍,手里捻弄着道家念珠。 清正容华,萧萧肃肃,宁如颂的眉眼确实有些像靖穆帝。 何皇后坐在靖穆帝的身旁倒是显出些老态来。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贺玥和宁如颂一同行礼问安。 “赐座。”靖穆帝淡道。 贺玥挨着宁如颂坐下,她一抬眼就对上了靖穆帝的目光,是和煦的。 她内心嘀咕,倒是没有传言中的暴戾冷血。 还有些面善,宁如颂长的倒像他父皇。 靖穆帝的广明宫确实是有些冷清,透着股萧瑟味。 何皇后定眼瞧了瞧贺玥,扯出一抹笑,“太子妃倒是好相貌,你的名字是叫贺玥对吗?” 贺玥端庄的坐着,闻言回道,“是的,儿臣的名字是叫贺玥。” 她知晓何皇后对她的不满,这也正常,放着好好的世家女不娶,娶了她一个二嫁的寡妇,她都能感受到何皇后的怒气了。 接下去何皇后肯定会给她难堪,自古婆媳关系是最难的,服了!这太子妃是她要当的吗?! 凭什么叫她来承受这些,不管了,宁如颂就在旁边,等会儿什么事都推给他。 果不其然,何皇后叹了一口气,紧了紧眉,“倒是犯了已故越皇贵妃的忌讳。” 同音罢了,要是一个宫女,改名也就改了,可是贺玥是太子妃,如果真改了名,那当真是里子和面子都没了! 论忌讳,这越皇贵妃是何皇后的忌讳才不假。 越皇贵妃原先是个罪臣之女,沦落到皇宫当了宫女,原名早就已经不知晓了,被靖穆帝赐了一个越字,从此便宠冠后宫,怀了荣王时更是被册封为越皇贵妃。 第26章 皇贵妃位同副后,哪有在皇后在位期间就封上的,越皇贵妃当真是何皇后的毕生之耻,虽说越皇贵妃生了荣王后便去世了,但何皇后依旧忘不了,靖穆帝的偏爱从始至终也只有越皇贵妃和荣王得到过! “殿下。”贺玥转头望向宁如颂,声音娇怯,神色惶惶。 不知所措的模样,怯生生的,配上灼华秾艳的面容,何等的惹人怜惜,都叫人想将心一同奉上去。 宁如颂知道她是装的,她的演技向来是极好的,可那又如何,最起码她现在全然依靠着他。 可还没等宁如颂开口,上头靖穆帝的声音就响起了,漠然且平静,好似越皇贵妃再不是他逆鳞。 “同音罢了,那算得上什么忌讳。” 何皇后的面容扭曲了下,后又温和的笑了笑,“陛下所言极是。” 靖穆帝既然开口,何皇后也不敢再揪着这一点来为难贺玥,靖穆帝的暴戾早在这几年就深入人心,即使现今太子手中权力握的更多,也没人敢多加忤逆靖穆帝。 靖穆帝依旧是靖穆帝。 贺玥浅笑了一下,眉眼弯弯,她看向靖穆帝,“多谢父皇。” 靖穆帝目光直直的看向贺玥,那双凤眸里好似含着些莫名的意味,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空荡荡一片,让人瞧着揪心。 揪心?贺玥内心讪笑了下,这个词怎么能和靖穆帝搭上边,那可是手握帝权的皇帝,生杀予夺。 “你们的八字钦天监合过了,大婚放在明年冬日最佳。”何皇后又说道。 一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谁知道这贺玥能不能守住太子妃的位置,男子总是容易变心。 靖穆帝手中的念珠缓缓捻动了起来,“可。” 宁如颂和贺玥都没有什么意见,一个认为不管有没有大婚贺玥总归是太子妃,也逃脱不得他的掌控,另一个是不在意,万一将来能逃呢? 靖穆帝是个话少的,宁如颂也是,再者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亲情可言,过了一会儿就让贺玥和宁如颂走了。 ………… 晚间,微风轻拂,是个凉爽的夜晚,殿内气氛却灼热羞人。 碧院的寝殿里,宁如颂从上至下的亲吻贺玥,唇齿相接,暧昧众生。 两人的鼻尖相触在一块儿,气息都缠绵了起来。 “殿下,臣妾求您个事。”贺玥的声音微喘,不让他亲了。 宁如颂抬眸,眼底不再清明,像是蕴着火,要把眼前的贺玥一同灼烧了一般,“你说。” 声音暗哑低沉。 “臣妾的月事来了,不宜房事。”贺玥纤手抵在宁如颂胸膛前,微微将他推远了些,“还有臣妾的私房钱落在了青阳县,能否派人去取?” “五千八百四十九两银子!”贺玥眼里满是真挚和恳求。 她的钱,这几日只要得空想起,那必是心头都空了一块似的! 宁如颂闷笑一声,俊雅的面上带了一些野性,他横在贺玥腰间的手臂微缩,贺玥拉开的那么点距离就白费了。 “孤给你凑个六千两的整,你乖些就好。” 殿外树影婆娑,吕嬷嬷差使着宫女去烧水,小关子看着她,言语倒算是恭敬,“吕嬷嬷,太子殿下叫奴才手中的中馈交给太子妃,您要在一旁多加协助。” “太子妃是个纯良的性子,那您就要在旁人跟前做个恶人,总归不能跌了太子妃的尊严,但有一点您要记住,您也是东宫的老人了,万事不可逾越,太子妃终究还是太子妃。” 第27章 这是明晃晃敲打,宫里也不是没有奴大欺主的例子,吕嬷嬷一张老脸满是惊惶,“关公公放心,老奴省的。” 殿内,贺玥本以为今天晚上就忽悠过去了,还能将自己的私房钱拿回来。 她脱离了宁如颂的怀抱,半直起身子,她的身线本就姣好,这样坐着显的婀娜万分,长发披散着,有些许乱了,她勾起碎发别到耳后。 乌发红唇,柳夭桃艳,何等的姿容出尘。 侧躺着的宁如颂伸出修长的手勾起几缕她垂在腰间的长发,等贺玥疑惑茫然的目光转向他时,他不疾不徐的说道,“贺玥,如果你来月事了,吕嬷嬷就会记录在册。” “你这推辞。”宁如颂松开了她的发,眼瞧着贺玥脸色僵硬了起来,“委实没有编到位。” “刚来的,吕嬷嬷还不知道。”贺玥又坦然的笑了起来,反应极快倒也不像作假。 宁如颂哼笑了下,俊美无俦的面上带了些寒意,眸光一寸寸打量在她姝丽的脸上,像是高坐云端的神祇在审视着妄图挣扎的愚昧凡人。 “孤对你却有几分不同常人的喜爱之情,但这并不是你能拿捏糊弄孤的本钱。”宁如颂语调轻而平缓,那声音却寸寸冷了下来,贺玥身上的血液也仿佛跟着僵冷了起来。 贺玥自然知道他对她也没有几分浓烈的情爱,大多是类似于独占的欲望,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占有,他这种心肠冷硬之人哪会有几分真情。 贺玥僵硬的扯出一抹笑,微俯身,就倚在了宁如颂的怀里,声音柔顺,“臣妾只是一时不适应,想缓几天再说,并非不愿。” 宁如颂翻转了个身子,贺玥就被他轻压在了身下,她望着宁如颂乌沉的双眸就知道今天这一遭是逃不掉了。 她颤微微的伸出玉藕一般的双臂,环在宁如颂的脖颈上,微抬头吻在了那寒凉的薄唇上,后将脸埋在了他的胸口处,声音仿佛带着羞涩,“望殿下怜惜。” 她是个骨头软的,玉碎瓦全、鱼死网破这种情况她连想都没想过,她向来是个随波逐流、乐天安命之人。 宁如颂掐着她的那把细腰把她往上托了托,然后吻着她的唇,他喜欢看她羞怯的模样…… 床帏内,宁如颂一贯冷清的声音陡然含带上了几分喜色。 “你该和孤说的,你竟是完璧,合该备上元帕才是!” “明日叫宫人将这床被剪了呈上去。” “贺玥,你是孤一人的。” ………… 殿外吕嬷嬷面上含着笑,太子妃如果能生下嫡子,那地位就会更加牢固,她自被指派给太子妃当嬷嬷起,那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她自然是盼着太子妃好。 东宫的妃嫔们知道太子殿下留宿碧院,连忙派人打探,得知太子半夜都还叫水,心里头嫉恨难耐,东西都摔了一批! 次日,宁如颂醒来时就瞧见了贺玥那尤带着泪痕的小脸,心里头泛起了一些涟漪,他昨夜确实是过了。 他起身掀开床帘,去了屏风另一侧,唤了宫人进来,见到吕嬷嬷后他吩咐,“让太子妃睡着,昨个累着她了。” 吕嬷嬷老脸笑开了花,“是,太子殿下。” 宁如颂又吩咐了将床被剪了当元帕呈上去。 吕嬷嬷愣了一晌,太子妃不是一个二嫁的妇人吗? 见太子不虞的看向她,吕嬷嬷连忙应是,“是,太子殿下。” 宁如颂由宫人伺候好衣装后,抬步出了碧院,他心里头觉的畅通,心神都舒展开来了。 第28章 是那种每块骨头里都散发出来的松快,鱼入大海的畅快。 将贺玥夺回东宫当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他现在不就得到了报酬吗。 贺玥起身后觉得身子酸软难言,由着小桃子和另一个宫女伺候着洗漱,她换好衣物,这期间也没问上宁如颂一句话。 她巴不得宁如颂再不要出现在碧院,哪有如此折腾人的。 这时两个小太监各捧着一个精美的玉盒跪呈在贺玥面前,“奴才参见太子妃,这是太子给您的,说是昨晚您要的私房体己钱。” 玉盒打开,一个里面都是千两面额的银票,约摸着有十几万两,另外一个都是精美的金瓜子之类的,更别提玉盒本身的价值。 贺玥冷哼一声,很有骨气的说道,“小桃子收下吧。” 她的辛苦费为什么不要,这是她应得的。 小桃子将玉盒收下,小太监恭敬的退下。 外殿传来一些嘈杂声,一个宫女进来禀告道,“参见太子妃,外头是东宫的各位小主,她们过来请安。” 贺玥摆了摆手,眉眼之间带着几分疲惫,“同她们说,本宫今天身子疲累,今天这请安就免了吧。” 还请安,越请越不安。 “是,太子妃。”宫女出去传话。 时值深秋,寒意愈发的重了,贺玥更加不爱出碧院,她畏热却更畏冷,早早的挂上了厚帘,衣裳里面也多加了件单衣。 太子十天有六晚都宿在碧院,独宠之态彰显无疑,东宫嫔妃不敢在太子和太子妃面前造次,可是消息却传到了何皇后的坤宁宫。 何皇后思忖许久,还是决定传太子妃,太子是个独断的,她的话有时也并不起作用,但是太子妃该劝太子雨露均沾才是,那几个何家旁支的女子也该尽早送入东宫,顺带敲打敲打太子妃,磨磨她的气性。 贺玥收到何皇后的传召后,先是派一个小太监去告知宁如颂,然后才带着吕嬷嬷等宫人前往坤宁宫。 东宫虽然在皇宫的东边,但是自成一个体系,和后宫依旧隔的挺远,只能坐着轿撵去。 御花园的景色自然是美不胜收,就算是秋季,花照样开的艳丽芬芳,各种亭台楼阁更是数不胜数。 在路过一个亭台时,轿撵停了下来,贺玥顺着视线望过去,瞧见了被众宫人簇拥着的靖穆帝,那世间至尊至贵的帝王。 靖穆帝分明是清雅高华的长相,像是极易揉碎的云雾,带着浑然天成的飘渺气,可是他的威势不减分毫,好似人在他面前只有卑微谦恭的份。 贺玥倏然想起前夜太子对她说的话。 “孤最为敬佩和视为敌手的,也只有曾经的父皇,可惜现今的父皇沉迷求仙问道,再不复往昔英明。” 仿佛很多人对靖穆帝都有一句可惜,但他们往往内心都有着卑劣,瞧啊,那高坐龙椅的靖穆帝迟早有一天会被太子给拉下马来。 贺玥拢了拢翠色织锦羽缎的斗篷,搭着吕嬷嬷的手下了轿撵,一行人步行往靖穆帝所在的亭台走去。 既然遇见了靖穆帝,那必然是要行礼问安的,不然便是蔑视皇权。 “儿臣参见父皇!”贺玥屈膝行礼,经过吕嬷嬷的教导她的礼仪也寻不出差错来了。 其余的宫人皆行跪拜大礼,背脊压的极低,“奴才参见陛下!” “起吧。”嗓音清华平淡。 贺玥起身后,恭敬开口,“儿臣奉母后的传召前往坤宁宫,路遇父皇,特来问安。” 第29章 这宫里的规矩真多,说句话都得在腹中转上几圈才能出口,真想念李家村,自由极了,也不差什么钱,吃穿用度一个人绰绰有余。 靖穆帝坐在石凳上,环着念珠的左手往他前方的石凳上摆了摆,“坐吧,恰好朕有东西要赐给东宫,叫刘林拿过来,你一并带回去吧。” “是,陛下。”刘林是广明宫的太监总管,他应了一声后退下。 贺玥不敢抗旨,只能取了斗篷递给吕嬷嬷后坐下,亭台周围都围了挡风的绸布,再穿着斗篷过会儿就要热了。 靖穆帝缓缓转动着手中上念珠,指节白皙分明,他问,“在东宫可还过的安稳。” 这是一个礼节性的问题,贺玥笑的斯文秀气,“回父皇,一切都是安稳的。” 那些个东宫嫔妃每天都争宠算计,她厌烦的很,恨不得亲自将宁如颂踢到她们的房中,允她几天消停日子。 其实也不知怎么的,她对宁如颂总是带着几分畏惧,但在靖穆帝跟前却平常心了很多,贺玥渐渐的也就放开了些,聊了些不大要紧的琐事,靖穆帝虽话少,但也句句有回应。 聊着聊着话题就奇异的转到了贺玥的先夫身上。 贺玥苦笑了下,稠艳的脸上带了些愁色,她哪有什么先夫,不过一个谎话出口,定是要由无数的谎话来圆,不然就是欺君罔上。 不过虽然没有先夫,但是有一个前男友,好歹有个原型。 “儿臣的先夫是个极好的人,他虽出身贫苦,但才华出众,我们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他凭借才华上了很好的学塾,可惜后来就走了……” 贺玥讲着讲着陷入了回忆,她的前男友叫段齐岱,和她是同一家孤儿院长大,的的确确是青梅竹马,成绩从小就好,总是逮着她一起学,硬生生的让她和他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后来怎么了?怎么就分手了? 是了,也不是人为的,是他无故的失踪了,怎么就失踪了呢,明明都要谈婚论嫁了。 他那样好的人,她那时几乎将所有的情爱都奉给了他,后来他不见了,她也就再不相信情爱了,这世上哪还有第二个段齐岱。 “莫哭。”靖穆帝缄默半晌,慢声宽慰说道。 “啊。”贺玥猛的从思绪里挣扎了出来,才发现自个哭了,忙不迭的从吕嬷嬷那拿过帕子擦干了泪。 贺玥微垂着头,眼尾带红,声音有些泣音,“倒是让父皇见笑了,先夫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儿臣也不大想起,只是一旦想起了,心里头难免苦闷。” 靖穆帝捻弄着念珠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哪算得上什么见笑,苦闷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终归是过去的人了。” 恰好这时刘林回来了,身后一队捧着锦盒的太监。 贺玥看向靖穆帝,那双眼犹带着水泣,她二十四的年龄瞧着倒像是二八年华的姑娘家,带着几分稚气。 刘林笑的谄媚,手一挥,那些小太监就将锦盒都打开了,都是些华美不凡的头面和流光异彩的锦缎,还有小半都是沉甸甸的黄金。 靖穆帝此时开口,“按照规制,你同太子成婚,朕是要赐下些物件的,这些都是给你的,一同带回东宫吧。” 贺玥一时被黄金晃了眼,露出了本性,感叹道,“这么多银子。” 她最爱银子了。 靖穆帝笑了,眉清目朗,犹如日月拨开云雾,“朕是个俗人,这些黄金都是从朕内帑拨出来凑个数的。” 第30章 “父皇这般人物哪能和俗搭上边。”贺玥起身屈膝行了一个礼,“儿臣多谢父皇赏赐!” 靖穆帝浅笑了一下,启唇,“去吧,朕不留你了。” 贺玥和吕嬷嬷等人再次行了一个礼方才退下。 轿撵重新抬了起来往坤宁宫方向行驶,旁边的吕嬷嬷几欲开口,神色纠结。 贺玥坐在轿撵之上,看着眼前摇曳着的流苏,叹了一口气,“嬷嬷有话就说吧,本宫赦你无罪。” 吕嬷嬷这才开口,语气郑重,“太子妃,您可以有一个先夫,但绝对不能将满腔情爱都放在您那个先夫身上,尤其不能让太子殿下知晓。” 贺玥半阖着目,“本宫省的。” 那样恣睢独断之人,哪容的下枕边人心里头想的全是另外一位男子。 宫里头的宫人井然有序的各司其职,遇到了贺玥的轿撵就跪下行礼,等轿撵过了以后才起身。 太子妃贺氏在宫里头总是有些传言的,那些传言给贺玥蒙上了些神秘的面纱,引的人总想探究。 那位在大婚之时被太子殿下夺到东宫的太子妃,椒房独宠,何等的令人艳羡,一个连入宫都不配的商户一眨眼就成了尊贵的太子妃,奴仆成群,金尊玉贵。 一些有野心的宫女跪在地上时,悄悄的抬眼看了看,精致华美的轿撵上坐着一位身穿缕金百蝶云锦裙的丽人,梳着惊鹄髻,只簪了一个和她红翡翠滴珠耳环相配的红翡翠喜鹊钗,珠翠虽少,但个个非御贡不可得。 更惹眼的是那张脸,哪会有人长成如此模样,清艳如水中芙蕖,婉柔如夜中月华。 贺玥到了坤宁宫后,由吕嬷嬷搀扶着下了轿撵。 坤宁宫的门口早早就有着一位大宫女候着。 “太子妃您总算是来了,皇后娘娘在里头等您呢。” 大宫女对着贺玥行了一个礼,起身后就在前头带着路。 贺玥走到内殿时,就听到了里面女子的娇俏笑声。 “姑母您倒是真说笑了。” 何皇后的声音也是难得的和蔼,“你呀,成了人妇以后可不能再如此的天真了。” 大宫女将帘子打起,“皇后娘娘,太子妃到了。” 里面的笑声一下子就止住了,贺玥瞥了一眼,微挑了一下眉,里面有两个娇俏可人的姑娘,一个绿衣,一个粉衣。 得了,她明白什么意思了,何皇后是要给宁如颂的后院塞几个美人,现在就是过明路来了。 贺玥屈膝行礼,声音柔顺,“儿臣参见母后。” 位于首座的何皇后摩挲着手中的帕子,言辞冷淡,“起吧,赐座。” “谢母后。”贺玥浅笑了一下,坐在了宫女搬过来的椅子上。 笑死!真以为她愿意热脸贴冷屁股吗,有种对自个儿子横去,再不行,对自个丈夫冷脸去,柿子专挑软的捏,真是憋屈极了! 那两个女子也起身给贺玥行了一个礼,“臣女参见太子妃!” 贺玥接过宫女呈上来的茶盏,“不用多礼,起吧。” 何皇后锐利的眼神扫着贺玥,语气威重,“太子妃,夫妻恩爱,本是常事,可太子是东宫储君,你该劝他雨露均沾才是。” 那两个女子在旁边垂首不语,实则都想看看这未来的“主母”到底是哪种性情,是否好拿捏。 “哎。”杯盏被贺玥重新放回了桌上,她语气柔和,“母后,儿臣也劝过的,但是效果甚微,为人妻最重要的是让夫君欢喜,儿臣也不敢惹怒了殿下。” 第31章 她长睫微颤,抬眸直视着何皇后,“儿臣的话哪起得了什么作用?殿下最为敬重母后,想来只要母后开口,殿下定会听从。” 言下之意便是叫何皇后自个儿去和太子说。 “你!”何皇后没想到看起来脾气软的太子妃也有胆子忤逆她,当即起了些怒意。 “太子妃你倒是牙尖嘴利。”何皇后冷笑一声,“你以下犯上,可知罪吗?” 何皇后这回是铁了心的要磨磨贺玥的气性,“太子妃你去小佛堂跪上一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 如果贺玥是个有家世的,何皇后哪敢如此,可偏偏贺玥出身低微,倒是好揉搓的很。 吕嬷嬷小桃子等跟着贺玥的宫人连忙下跪请求,“请皇后娘娘恕罪!” 吕嬷嬷等宫人心里头焦急万分,万一太子妃伤着了,太子定会治她们一个护主不利的罪! 上头的主子们交锋,她们这些伺候的奴才婢子们定然会跟着遭罪! 贺玥也跪在地上,红翡翠的耳环微晃,她眼眶微红,“母后,儿臣句句真情,哪里算得上以下犯上?” 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这会儿宁如颂该到了才是! “卓嬷嬷,去将太子妃请去小佛堂!”何皇后微阖眼眸,她手扶额头,声音冷意十足。 “姑母莫气。”绿衣女子秀丽的手放在何皇后的背上微微抚着,好似贺玥将何皇后气的不行了一般。 卓嬷嬷早年习过武,膀大腰圆,那大手就紧锢着贺玥的手腕,显的贺玥更加的无助可欺,“太子妃,不要让奴婢为难!” 殿外的宁如颂刚跨进殿就瞧见了这副场景,当即呵斥道,“放肆!” 怒意在他胸口闷堵着,那个老奴才倒是好大的胆,当真不要命了! 太子声音冷冽,眉眼下压,气势凛然恐怖,俊雅的面上也是阴沉一片。 宫人们连同那两名女子当即仓皇的跪了一地,“参见太子殿下!” 那两名女子不是第一次见到宁如颂了,可是依旧觉得尊华俊美,是这天下顶好的男子,姑母同她们说,今天就是她们入东宫的日子。 贺玥好似被吓到了一般,还跪坐在地上,泪顺着脸颊往下滴落,何处不可怜,何处不惹人怜。 她只弱弱的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她用惊惶的柳叶眼颤巍巍的瞧了宁如颂一眼,又低下了头。 “还不扶太子妃起来。”宁如颂淡声吩咐,瞧着冷静,可是那双眼里黑压压的戾气丛生。 吕嬷嬷惊出了一身汗,连忙扶着贺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贺玥接过小桃子手中的锦帕擦拭着脸上的泪,可眼眶依旧红着。 她觉得她自个现在就是个绿茶成精,如果她还能回现代,她非得去闯一闯那演艺圈。 “将这胆大包天的老婢拖出去杖毙!”宁如颂启唇,嗓音冷凛,沉冷的眼神望向何皇后。 小关子一挥手,两个太监就将那卓嬷嬷给拖了出去,卓嬷嬷惊呼“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救救老奴!” 何皇后知太子是当真起了真火,一时间竟也没开口,任由卓嬷嬷被拉了出去,她想这贺玥果真是蛊惑人心! “太子妃和孤回东宫。”宁如颂也不欲和何皇后多争辩些什么,直接转身欲离去。 “皇儿你忘记承诺何家的事了吗?!”何皇后倏然出声,用手搭着宫女的手臂起身。 宁如颂头也不回,“小关子把那两个女子随意找个地方安排。” 第32章 两个女子心都冷了,这番情况,太子殿下定是恼怒了她们,她们还有得宠的机会吗? 贺玥随着宁如颂一同离开了,坤宁宫的院子里那个卓嬷嬷被打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救老奴!太子殿下!太子妃!饶老奴一条贱命吧!” 贺玥瞧见后身子猛的一紧,那卓嬷嬷下场委实恐怖骇人。 她沁着冷汗的手被宁如颂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宁如颂漠然的声音就在她耳边。 “贺玥,那是那老婢该有的下场,不要有怜悯之心,你现在是主子,她们是命贱的奴才。” ========== ps: 回答宝子们几个一直问的问题。 1.小玥以后的性格会强起来,但是也不会变成女强文。 2.正文结局会是he 3.真的就是一个狗血文,后面还会撒很多的狗血。 那两个何氏女子被小关子安排在了东宫的雨阁里,那个地方偏僻狭小,小关子是看出了她们两个注定不会得宠的结果才敢如此行事。 既然不会得宠,一个良娣一个良媛又如何? 按理良娣位同太子侧妃,是能有一场侧妃礼的,也能穿上一次桃红色的嫁衣,可是被太子以正妃大婚未办的理由给否决了,那个何良娣当真成了东宫的笑话。 “嘣!哐当!” 雨阁里何良娣瘫坐在椅子上,满脸的怒怨,把手边的摆件都摔在了地上,“那个卑贱的贺氏!见风使舵的太监!” 她带进来的陪嫁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坐在侧边的何良媛倒是心态良好,她指派旁边的婢女到外头守着,随后她抬眸看着她那嫡亲姐姐,“姐姐,不管如何我们也是入了东宫,您还是东宫良娣,按照规制,太子殿下今晚总会来见你一面。” 何良娣这才慢慢的平静好心态,又渐渐的浮现出希冀,她抚了抚自己稚嫩的脸,“是的,贺氏都已经是双十的年纪了,哪能一直得宠下去,本良娣还是有希望的。” 到时候就是贺氏和那太监付出代价的时候! 可她又转念一想,脑海里浮现了太子妃贺氏那张夭桃秾李的娇颜,她便又有些气急败坏。 ………… 今日午膳宁如颂留在碧院里陪贺玥,贺玥吃饭的礼仪也学的很好,可是在宁如颂面前她依旧维持着以前的做派,怎么舒服怎么来便好。 从李家村到东宫,她哪副模样宁如颂没有见过,端的太过她自个儿都觉得假。 宁如颂倒是从来没有讲过什么,这些使气性的小事他向来是由着贺玥的。 用完膳后宁如颂起身,宫人给他披上玄黑绣金的大氅,他要去处理公务了。 贺玥垂眸就着小桃子呈过来的水钵净了手,用锦帕擦拭干净后起身。 她来到宁如颂的跟前,伸出手亲自给他系着大氅的系带,宫人识趣的退在一旁。 宁如颂的身量很高,他微微的迁就俯身,眼里印着她姝丽的小脸,她身上总是有着经久不散的香味,在李家村的时候他就知道,那种独特的,唯一的,他想他那时候就起了觊觎的心。 “殿下今晚来陪臣妾吗?”贺玥的声音轻轻柔柔,那双清如水的眼眸望着他。 今晚按照规制他该去雨阁,他虽不会宠幸她们,但也该给她们几分体面在那坐会。 宁如颂以前并不热衷于床榻情事,后来在贺玥身上得了趣味也不想去宠幸别的女子,倒没有为贺玥守洁的可笑想法,他只是觉得有了更好的,为何还要委屈自己去迁就那些差的。 第33章 东宫后院是他放松舒心的地方,碧院是他的温柔乡,贺玥是他的床上妇、帐中妻。 宁如颂笑了笑,他带着些冷意的手指摩挲贺玥柔软的侧颊,他嗓音温润,反问道,“你想叫孤来陪你吗?” 吕嬷嬷是个很好的教习嬷嬷,她不可能没有教过贺玥那些规制。 “想的,殿下会来吗?”贺玥抬手覆在宁如颂抚摸着她脸颊的手,她好似眷恋的用脸轻微蹭了一下他的手指。 哈,宁如颂笑意愈盛,清雅俊逸的面上是愉悦,他的贺玥会争宠了,多好,他自然是会应了她的,“会来的。” 小关子在宁如颂身后了然的挑了挑眉,他跟在太子殿下身边这么些年,瞧的一清二楚,那两个何氏哪有翻身的时候,不然他也不会得罪的那么狠。 姓何又怎么样,到了这东宫后院,何皇后也不可插手,哪个女子尊贵还不是太子殿下说着算。 今晚儿有些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树叶上。 贺玥叫宫人撑开了花窗,她坐在窗边的榻上,听着雨声心头竟然奇异的静了几分。 她手上拿着绣棚,这回倒是在绣腰封,上面描的是鹤的图案,小桃子和另一个宫女坐跪在榻脚处整理着繁琐的绣线。 贺玥倒也没有用心绣,到时候不管绣成什么鬼样子,照样送给宁如颂,就说她初学,一切都尽心尽力了。 她现在倒是看的清楚明白,如果宁如颂不护着她,她能被这几个姓何的给整死,何皇后、何良娣、何良媛都不是些什么善人。 那个李家村“何公子”更加是个披着好皮囊的邪祟玩意儿,把她搞进了东宫这个龙潭虎穴。 冤孽、冤孽。 看着贺玥手中绣出来的半只胖鸟,吕嬷嬷笑的僵硬,她出口,“太子妃您这个是要绣给太子殿下的吗?” 未尽之言便是要不多练几次?这就算太子殿下收下了,也不可能戴的出去。 “是的,这是本宫绣的第一条腰封,自然是想献给殿下的。”贺玥只当没有听出吕嬷嬷的意思。 手下针线再添几笔,胖鸟的黑豆眼珠子就出来了。 瞧瞧多可爱,贺玥内心赞叹道,她都不忍心给宁如颂那个狗男人。 外头越来越黑,宫人添了几盏宫灯。 小桃子停下手中的活,看向外头,语气有些焦急,“太子妃,您说殿下今晚还会来吗?” 另一个叫小梨子的宫女点了点头,“万一被哪个不要脸面的女子勾走了该怎么办?” “先不说那两个新来的妾室,就是那柔院里也住着几个曾经献上来的江南瘦马。”小梨子越说越起劲,颇有愤愤不平之意。 小梨子的年龄很小,约摸只有十三岁,性子也活泼,贺玥难免对她多出几分喜爱。 贺玥笑着放下绣棚,用指尖点了点榻角处小梨子的眉心,嗔笑的说道,“胡乱说些什么,胆子愈发的大了。” 太子妃的眉梢眼角皆柔和了起来,仿若冰雪消融,化作了潺潺的春水,小梨子耳朵红了几分,“太子妃那些事说出来都怕污了您的耳朵。” “那些个江南瘦马和那戏楼里唱曲的粉头是一个路数,都是学些不入流的手段。” 贺玥倒没有瞧不起任何人的意思,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还不如江南瘦马有本事,人家好歹会琴棋书画。 “本宫还是一个商户。”贺玥柔笑了下,接着绣胖鸟去了。 第34章 小梨子垂首扒拉了下绣篮子里的绣线,努了努嘴,“您是太子妃,金尊玉贵的上人,刻上了皇家玉碟,现在哪能和商户这个词放在一起。” “参见太子殿下!”殿外传来宫人恭敬的声音。 珠帘被太监打起,太子穿着太子蟒服踏了进来,平日里头穿常服就足够气势逼人,这回更加是冷唳华贵,凛若冰霜。 看来政务确实很繁忙,宁如颂连衣裳都未换。 宫人纷纷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宁如颂看着贺玥打算起身行礼,他坐在她塌边,手微揽她的肩膀,“免礼了。” 他瞧见了贺玥手中的腰封,深蓝色的底料,贺玥好似羞赧的往他那边递了递,眼里柔情潺潺,“臣妾给您绣的腰封,忙活了几天。” 底布是小桃子选的,绣线是小梨子整理的,描图是吕嬷嬷画的,她就绣了个胖鹤。 她又叹了一口气,“就是新上手,到底做的不成样子,怕殿下您会嫌弃。” 无所谓嫌不嫌弃,她表面架势做足就好,就跟讨好上司是一个道理,糊弄学。 宁如颂接过半只胖鸟腰封,乌沉的眸里含着意味不明,他手抚摩着那胖鸟垂着的翅膀,“绣的是鹤?” 贺玥惊喜的点了点头,跪坐在榻上挽着他的手,“是的,殿下。” 哟,眼力见还不错嘛! 宁如颂手往下滑,揽着贺玥的腰,明明也没有用多少力气,贺玥就变成了跨坐在他腿上的姿势。 小桃子小梨子收拾好绣篮子和其他宫人们一同退下。 殿门被合上。 “绣的再好些,孤就戴出去。”宁如颂勾唇含笑。 腰封真是能勾起人的回忆,贺玥那时在刺史府不愿意给他绣,口中念叨着她的那个先夫,还哭了。 为了什么而哭?是的,因为他说了她那个早死的先夫。 死去的人该埋葬在过往,出现在活人的口中干什么。 贺玥现今这样就很好,给他绣腰封,这是他应得的权利,他是她的夫。 绣的差也不要紧,他留着,等她哪天绣的稍微好点,他就戴出去,谁又敢置疑。 贺玥被掐着腰倒在了榻上,外衣被掀开,隐隐约约露出小衣。 腰封被宁如颂妥善的放在一旁的案桌上。 “殿下,去内殿床上。”贺玥红着眼睛,怯生说道。 她环着宁如颂的颈项,手抚着他侧脸,他的骨相很好,光摸着就感受到那流畅的线条。 多好的皮囊,多坏的心肠。 “去内殿吧,殿下。”贺玥又重复了一遍。 宁如颂打横抱起贺玥,往内殿走去。 ………… 雨阁的灯燃了一个晚上,何良娣和何良媛也等了一个晚上。 心也从紧张变成了悲凉难堪。 外头有一个嬷嬷敲了敲门,“良娣别等了,太子殿下宿在了太子妃那。” 那个嬷嬷又将同样的消息传给了侧阁的何良媛,“良媛别等了,太子殿下宿在了太子妃那里。” “哐当!”何良娣那边又摔了好些东西,隐隐约约传出唾骂声。 嬷嬷手持着宫灯走远,摇了摇头,以后的苦头还多着呢,这才哪到哪,摔了东西管事太监那边都不一定会给补上,看菜下碟可是那帮太监最拿手的事了。 侧阁的何良媛冷静许多,可是也脸色惨白,她比她那个嫡亲姐姐聪慧,她想到的更多。 没有太子殿下的宠爱,又在坤宁宫得罪了太子妃,以后的日子怕是要难起来了。 第35章 今天如果答应的第三章在12点之前没有出来的话,明天也是早上7:00之后。 雨停了,只有些水珠缀在枝叶上欲坠不坠。 碧院寝殿里,洗漱过后的贺玥躺在宁如颂的怀里,抬眸看着他那张过分惹眼的俊颜,他阖着目休息,软化了往日的威重气势。 贺玥看着看着好似过电般的打了一个颤,骇然的坐起,她微抬起胳膊,手指虚浮在他的眉眼上方。 她到今日才发现宁如颂眉眼间几分像段齐岱! 段齐岱,段齐岱,这个她永远都忘不了的人,这会儿又浮上了心头。 她近几日总是回想到以前,回想到段齐岱,回想到她曾经被他护着的无忧岁月,她那时候只要当个他后面的小尾巴,傻笑着就好。 都说人要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可她一直都很珍惜段齐岱,怎么到头来也失去了呢。 她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段齐岱的面孔了,在现代好歹也有个照片,来到古代后什么都没了,半点念想都不留给她。 “怎了?”宁如颂睁开眼就看着贺玥直愣愣的望着他。 他的眼眸里总是清凛沉冷,这会儿又不那么像了,难怪以前没有发现。 贺玥的眼眶微红,眼里的情绪仿佛带着些悲伤,沉重的叫人心悸。 她回过神后,摇了摇头,重新躺下,将头依在他的臂弯之间,声音柔柔,“臣妾只是想起了今早的母后,心里头总是畏惧。” 宁如颂手揽着她,才发现她的身子有些颤抖,是了,她的胆子向来不大,母后又是一个只瞧得起何家女的人。 “以后母后再召你,就同今日一般派人来寻孤,你自个就不用去坤宁宫了,一切等孤。” 贺玥微微往他更靠近了些,整个人都蜷缩在了他的怀里。 女子的声音柔婉,“殿下你唤臣妾玥玥可好,曾经臣妾的家人就是这样唤臣妾的,从小到大都是这般唤的。” 她的心跳慌急,缓缓的缩起手指,攥成了拳头,她想她是魔怔了! 宁如颂垂睨着他怀里的贺玥,小脸有些白,鸦黑的发披散在他的臂弯,她好似全然依靠着他,当真是乖巧非常。 按理他不该如此纵着贺玥,可到底还是开口了,“玥玥。” 夜里头很静谧,他的声音清越平和,好似也晕上了几分夜色的柔和。 贺玥松开了攥成拳头的手,真像啊,她鼻腔蓦地发酸,心里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紧紧捏着。 她抬头手抚着宁如颂的脸,望着他那淡漠平静的眼眸,她的眼里蓄起了一层水雾,嗓音凝着酸涩,“殿下再唤臣妾一声吧,您对臣妾温和些吧,再温和些吧。” 再像些吧,再像些吧。 宁如颂想女子总是更在意些情爱,他将她夺来也应当对她好些,他下意识的忽略了心里掀起的波澜。 他揽着她更用力了些,声音放缓,眉眼也带上了温和,“玥玥。” “嗯。”贺玥笑着应下,抬了些身子,在他眉心印下一吻,就像一个虔诚的回应。 她是真的欢喜,宁如颂瞧的出来,她眉眼荡漾着情意,他抿了抿唇,觉得她这副模样很美。 宁如颂又听见她说,“殿下以后也这般唤臣妾,好不好?” 人总是贪心不足,宁如颂心里头这般评价,可开口又是另一副模样,“无外人的时候孤可以这般唤你。” 贺玥唇角勾着,极力掩盖着眼里的复杂和怀念,她喃喃自语,“真好。” 第36章 吕嬷嬷劝告的声音这时又回响在了她的脑海,宁如颂这般阴鸷恣睢的人物如果知晓她内心的想法,定会叫她生不如死的,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答案。 手持皇权的太子殿下哪里容得下如此的滔天羞辱,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更遑论他对她本就没有几分真情。 那又如何,这世间又没有认识段齐岱的人,谁又能揭穿她呢。 也没有谁能将她的心剥开来窥探她的心思,就这样瞒下去,痴痴惘惘的过下去吧。 ………… 翌日,碧院又免除了请安,只要太子殿下留宿太子妃那,第二天总是不用请安的,太子也是默许的。 太子妃贺氏瞧着就是个纤柔的身子,承不起太多的榻上之事,倒也在情理之中。 贺玥醒来后宫女们进来时候着她梳洗。 珠帘被打起,吕嬷嬷端着一碗群鲜羹进了内殿。 “太子妃您醒了,太子殿下去上朝了,叫奴才们不要吵了您。” 小梨子接过群鲜羹跪在床榻边,想要喂贺玥,原本太子妃的早膳是极为丰富的,但是太子妃按规矩来了几天就懒着了。 贺玥顺着用了几口,就摇了摇头,“搁着吧,本宫今胃口不大好。” 小梨子退至一旁。 一个宫女进殿跪下询问,“太子妃,何良娣和何良媛在外头跪着,想要敬茶。” 这是新人礼,敬过茶才算太子妃认可了。 小桃子伺候着贺玥穿着外裙,藕色挑金的罗裙,一个宫女跪着给贺玥细白的手指上套着护甲套,錾花玉质,看着矜贵华美。 “敬茶。”贺玥讽笑了下,瞥了一眼地上传话的宫女,“不是说了今早免了请安吗?没人去雨阁传话吗。” 传话宫女心下暗暗叫苦,口中叫冤,“回太子妃,各个院里都是传过话的,又应着何良娣何良媛是新来的,还特意早些去传话,可她们非要请敬茶。” “叫她们回去,等请安的日子本宫自然会接了她们的茶。”贺玥声音淡然,可也威华自敛。 “如果她们还要跪着,那便跪吧,去宫道上跪,不要碍了本宫的眼。” 还玩道德绑架这一套,她才不理会。 “是,太子妃!”传话宫女退下。 碧院外,何良娣和何良媛跪的膝盖生疼,她们天刚亮就在外头了,可太子妃贺氏迟迟不醒,也没有宫女敢去传话。 “吱呀!” 先头进去的传话宫女出来了,她神情冷漠,手一摆,袖子一甩。 “两位请回吧,太子妃今天免了请安,你们来了也是白来的,等请安的日头太子妃自然会接受你们的敬茶。” 看出何氏姐妹俩还想说什么,传话宫女冷笑了一下,“太子妃说了,你们两个还想跪的话,就随意找个宫道跪,莫要阻了碧院的路。” 何氏姐妹只能不甘的退下,心里头对太子妃贺氏的怨恨更加重了。 这几日太子提拔了一个寒门子弟白回显入户部做了户部左侍郎,真可谓是鱼跃龙门一朝在天了。 白回显从七品的闽县县令一朝成为了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她那个夫人也不是个简单的,刚同她丈夫赴云城入职,便递了帖子想去东宫碧院拜见太子妃贺氏。 原本各朝臣的夫人们都在看戏,那太子妃贺氏是一个性情孤冷的,她们也曾送过拜帖,但都被拒了。 可哪曾想太子妃就独独接了白夫人的拜帖,开了碧院的门,明明听说今儿太子妃连东宫妃嫔的请安都免了。 第37章 当真是得罪不得,白回显是太子的宠臣,连那白夫人都和太子妃关系匪浅! 李小书的马车到了宫门口,她搭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她今个穿了诰命服,一切按照礼制装扮,不出一分差池。 清秀的脸上了规整的妆,倒是少了几分在李家村的灵动。 庄严恢弘的宫门口穿甲胄的侍卫守着,一个人冷冷的出口问道,“可有宫牌?” 李小书捏着帕子摇了摇头,“本夫人是递了帖子给太子妃的。” “那便等着。”侍卫听到太子妃时言语恭敬了些,可到底也没放行。 过了一会,一个穿着黄色宫女服的宫女从宫内出来,是个气度不凡的,发髻上簪的银簪子也不是一般的宫女配簪的。 宫女和那侍卫说了几句话,那端着的侍卫就点头哈腰的奉上了笑,“桃姑姑,这就放行。” 说罢便打开了侧门,小桃子缓缓走至李小书的身前,微微屈膝,“白夫人和奴婢走吧,您的丫鬟就在宫外头候着,会有人带她去休息的。” 那个丫鬟还没有资格入宫,李小书自然点头应好。 李小书跟在小桃子的身后从侧门入了皇宫,再往东边的宫道走去。 皇宫红墙黄瓦,到处都彰显着皇家的威严尊重,来来往往的宫人中有些人看到小桃子也会停下问个安,“桃姑姑安。” 李小书心里了然,这个桃姑姑是个有体面的大宫女,她在无人的时候,给了小桃子一个装满银子的荷包。 “桃姑姑收着吧。” 小桃子平日里收的也不少,这回也笑纳了,心情颇好的提点了她几句,“今儿太子妃身子有些乏累,您也不要仗着以往和太子妃是旧交就多加叨扰。” 接着小桃子用稀奇的眼光瞧着李小书,“太子妃向来不见外妇,您是头一个,可见这旧交在太子妃心里头是有几分分量的。” 早上拜帖入了碧院时小桃子以为太子妃会和以往一样,叫拒了,可太子妃静默了会问,“这白夫人可是闽县的李氏。” 吕嬷嬷答,“回太子妃,是的。” 她听见太子妃好似叹了一口气,“见吧,是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 李小书笑的腼腆,可眼里有些晦涩,“太子妃念旧情,我同太子妃一同住过几年。” 小桃子只赞叹了一声李小书是个有大造化的,便接着在前头带路了。 到了东宫的地界,又走了好一晌才走到一个华美的宫殿,殿前挂着“碧院”两字。 进了碧院,视线又陡然开阔了起来,里面有好几处金碧辉煌的院落,东侧殿和西侧殿都比得上别处的正殿了,可这一整个碧院也仅仅是住了一个太子妃罢了。 小桃子带着李小书到了正殿,吕嬷嬷刚好从里头出来,一双锐利的眼将李小书给扫了一遍,几乎叫她出了冷汗,“白夫人安,太子妃在里头。” “嬷嬷安。”李小书身为三品命妇却向一个嬷嬷问了安,可是宫里贴身伺候的嬷嬷总归是不一样的,有的是大体面。 小桃子打起了门口厚帘,带李小书去了暖阁,又打起了珠帘,进去后跪下行礼,“太子妃,人带到了。” 李小书也规规矩矩的跪下行大礼,声音谦卑,“臣妇参见太子妃。” 贺玥坐在榻上,腰后枕着软枕,她睨着跪在地上的李小书,心里有着难言的感慨,她淡声说道,“起吧,白夫人。” 小梨子搬来一个绣墩,李小书起身后就坐在绣墩上,她现在才敢抬头瞧贺玥。 第38章 这么一瞧,呼吸停了一瞬,手中的帕子也捏紧了,她向来知道贺玥有一副旁人难以匹及的容貌,今朝再见却比以往华贵的难以接近。 浓密的乌发被梳成惊鸿髻,精美的红宝石发钗簪在其间,往下缀着流苏,那层层叠叠的华美衣裳上压着八宝璎珞。 可那张脸才是真正的令人叫绝,艳若牡丹初绽,压的百花无色。 贺玥懒散的把玩着手中的玉扇,用极品的好玉雕做扇骨,虽然天冷了也用不上扇子,可是这种玉扇本就是用来赏玩的,哪可能真的拿来扇风。 她轻飘飘的瞥了李小书一眼,“物是人非,本宫倒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李小书讪笑了下,双手交叠在膝上,奉上笑,“臣妇这回来,只想来看看您,在这云城里,臣妇也只认的太子妃您。” 的确物是人非,当初嘴硬心善的贺老板也变成了如今眼前尊华漠然的太子妃。 贺玥笑着用玉扇指了了李小书,“你不实诚。” 她了解李小书,这回来定是有事相求。 “此番前来也确有一事。”李小书温声笑笑,好似羞涩的说道,“臣妇和家夫要重办大婚。” “想着在这云城只有太子妃您和臣妇是旧识,就想着过来讨一份恩典。” 她把自己的姿态摆到尘埃里,谦卑、柔顺,“不求您能亲自来臣妇大婚,差使宫人过来道声贺臣妇都是欢喜的。” 贺玥微伸出手,用玉扇将李小书微垂着的脸抬起,她嗓音不紧不慢,“你是要用自己的大婚给你夫君作筏子呀。” 贺玥在东宫这么些天,也懂得了很多朝堂上的事,白回显一介寒门在都是世家的云城定是如履薄冰,如果在大婚时她亲自送上祝贺,那便是一个信号,一个依靠,别人也不敢再多轻视白回显了。 李小书睫毛颤抖着,感受着玉扇的冰冷,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唾沫,整个人也紧张了起来,贺玥自己没有什么觉察,可是她的威压一日重过一日,李小书难免心中惶惶。 “臣妇和夫君本为一体,哪有作筏子一说。”李小书战战兢兢的回答。 贺玥哼笑了下,压低了眉眼,收回了玉扇,她漫不经心的问,“那白回显的原配去哪儿了?” 暖阁内香炉里缓缓烧着淡雅的香,小梨子去拨弄了一下,让其更好的燃烧。 李小书面色依旧柔和,也做到了面不改色,“夏姐姐身子不好,需要静养。” “哦。”贺玥被宁如颂昨夜闹腾的过了,身子有些经不住,她略带疲倦的揉了揉脑袋,“李小书,你们的家事本宫不欲掺和,但是你得记住,贬妻为妾乃是大罪。” 她可不想做那助纣为虐的,帮一个后来的平妻将原本就可怜的发妻搞得更加凄惨,作孽呀! 这已经是类似劝诫了,李小书忙自证清白,“不敢不敢,夏姐姐依旧为妻,臣妇只是平妻罢了!” 贺玥想休息了,她一直有午间小憩的习惯,伸了伸手,小桃子跪在榻边接过玉扇递给另一个宫女收好,然后再小心的褪去护甲套。 “你们的大婚,本宫知晓了,李小书你走吧。”贺玥的嗓音平淡漠然。 她倦怠的靠在榻上,芙蓉面上一派的清凛。 李小书的话错漏百出,哪有平妻承了诰命,而发妻却不为人所知的,更遑论那可笑的大婚,怕是大婚过后,云城的所有人都只知道白夫人是李小书了。 第39章 贺玥只说知晓了,却没有应下什么,李小书有些急了,张口还欲说些什么,却被贺玥给冷冷打断了。 “本宫对你已算是足够良善,你可还记得那封被你糊弄签下的转让文书,那应该也成了你夫君登高梯的一部分。” “人莫要贪心,也别总把别人当做个傻的,这个世上难不成就你一个聪明人了?!”贺玥的声音冷冽,手扶在榻边,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贺玥向来是个聪慧之人,不过当时被夺到东宫心绪不宁,日头一久,她自然而然就想明白了,那封她所谓亲笔签下的婚书到底是怎么来的。 “嘣!” 李小书骇的跪在了地上不敢言语。 贺玥摆了摆手,“走吧。” 李小书正要走时,外头传来奴才的叩拜声,“参见太子殿下!” 宁如颂一身墨染色衣袍,渊渟岳峙,神姿高彻。 “参见太子殿下!”李小书和宫人们一同跪下行礼。 李小书时隔多月再见宁如颂,心里只有畏惧和恐慌,白回显已经在她面前不止一次说过太子的恐怖之处。 是个寡情薄凉、狠戾阴鸷之人,面上的清冷华美通通都是伪装罢了。 恶鬼不披着人皮,怎么行走人间。 贺玥瞧见他也不行礼,只扭过了头,她昨晚当真是遭了大罪,本都安详睡了,可偏生又被他揽在怀里闹了一次。 半夜重新叫了一次水,宫女进殿的时候她都羞的慌。 宁如颂好似没瞧见李小书一般,径直走到了贺玥的榻前。 他微抚着贺玥的脊背,声音清润,“昨夜是孤过了,不气,瞧孤一眼可好。” 贺玥的几缕发落在了宁如颂宽大的袖袍上,李小书瞧着这一幕,宁如颂高挺的身量好似将贺玥严丝合缝的嵌在了怀里。 贺玥难得的起了性子,就不转头看他,好不容易有一次正当理由甩个脸色给他看,自然是好好利用,不然每天都那么恭顺,她都憋得慌! 宁如颂微压低了嗓音,声线缱绻,“玥玥,瞧孤一眼。” 满宫的宫人们和李小书都惊了一下,大抵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太子殿下也能这般温柔的唤一个人。 贺玥微不可查的僵了僵身子,她这回转头了,抬眸望着宁如颂,勉强的勾出了一抹浅笑,“殿下竟然还记得昨晚臣妾说的话。” “孤应下的事自然记的。”宁如颂见贺玥态度软了下来,心里头也添上了几分欢喜。 他微微俯身,抬手抚摩着她的脸颊,“怎么了,你的脸色有些苍白。” 是底下人伺候的不用心吗,可他们应该也没那么大的胆子,难不成是李小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惹了她心烦不成? 贺玥心里头说不出什么滋味,一边贪念着、回念着,一边自省着、唾弃着。 她轻摇了摇头,嗓音温婉,轻声诉说着,“只是累着了,想午憩一会。” 宁如颂俯身,抄起她的腿弯,将她给打横抱起,往内殿方向走去,“休息会也好。” 从后头看,只能看到太子妃环在太子殿下脖颈上那双纤柔、盈白的柔荑,与套在素腕间的翡翠手镯相互衬托,共同勾织出一副惹眼的画卷。 珠帘被放下,太子和太子妃没了身影,李小书等人才敢起身。 小桃子又端起了大宫女的做派,她瞧出太子妃有些不待见李小书,声音也高傲了起来,“白夫人,和奴婢出宫吧,这宫里不是外头人能久留的地方!” 第40章 李小书依旧笑的恭顺,好似没有感到半点难堪,“劳烦桃姑姑带路。” 临走前她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碧院,她这辈子都好像比不过贺玥这个女人,她哪能不生出嫉妒。 贺玥生的那样一张脸,好似老天的垂青单单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多的是位高权重的男子愿意为她折腰,给她尊荣的地位,真像话本子里书生的偏爱,要什么都给了。 李小书收回目光,一步步朝着宫外走着,她不一样,她好不容易凭着对太子微末的救命之恩掰扯上了白回显这个人,她是绝计不会放手的! 她才不要重新回到李家村,重新做回那个什么都没有的李小书! ………… 碧院内殿里头,贺玥坐在宁如颂的怀里,姿态舒展且自然。 她将李小书来找她的目的都同宁如颂说了一遍。 宁如颂缄默片刻,声音无波无澜的说道,“玥玥不用管,孤自然会给白回显一个体面。” 贺玥疑惑看他,“白回显是个有发妻的人,这样的体面也要给吗?” 宁如颂垂看着怀里的贺玥,解释道,“白回显是个有手段,有大才的,以他的天资如果不是出生实在卑微,他当初也不会沦落到成为一个县令。” 他伸出手拢了拢贺玥的发,“白回显可是兴元十九年的状元啊,原本是何等一个清高之雅士,到头来却沦为孤手里的一把刀,听话的很,他的品性在孤眼里已经不重要了。” 宁如颂的声音带着股浑然天成的恶意,这样高洁的儒生变为如今这幅为权势不择手段的走狗,他是乐见其成的。 多有趣呀。 “玥玥睡吧,莫要为那庸人烦恼,是李小书自个儿选中了白回显,怨不得别人。” 贺玥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宁如颂心情颇好的哄着她睡。 她原以为自个儿睡不着,可到底在那一声声“玥玥”中睡了过去。 见贺玥已然睡着了,宁如颂将她放在床榻上,替她盖上衾被。 他手轻抚贺玥的娇颜,“孤天真又良善的太子妃呀。” 床榻的帐幔被掀开挂在金色的弯钩上。 贺玥睡的深沉,娇靥晕着水红,她的脸被男子宽大的手掌所托着。 “真小。”宁如颂颇有些感慨,语气慵懒缱绻。 他的手指微动,指腹揉捻着白润的肌肤,他心想,倒是怎么也不腻,难怪昨晚失了分寸,当真是食髓知味。 宁如颂喉间有些发紧,他敛下眸中幽意,走到不远处的木桌前,想自己倒杯茶水喝,修长的手指刚搭着茶壶的柄上。 倏然一只算得上白皙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依稀还能感到颤抖。 宁如颂侧眸,是一个穿着嫩黄宫女服的宫女,长得也算是清丽,他好像记得是贺玥身边的一个二等宫女,叫什么小婉。 小婉见宁如颂没有什么反应,就大着胆子提起茶壶,轻声细语的说道,“太子殿下,奴婢想服侍您。” 具体是哪种服侍尽在不言中。 眉眼矜贵的太子殿下连眼皮都不掀一下,小婉动作轻柔的倒了一杯茶水,放到了桌上,然后手摸索上了他墨青色的腰封。 太子的嗓音漠然平冷,“孤的玥玥还睡着。” 不知死活的蠢宫女痴痴的望着太子清冷华美的脸,还在想着即将到手的富贵,她的声线矫揉造作,“可以去侧殿,奴婢定会好好的服侍殿下。” 第41章 宁如颂抬眸望着床榻上的贺玥,她好似有些冷了,侧身把自己团在了被子里,睡的一脸香甜,浑然不知她身边的宫女打算爬她丈夫的床。 他思忖了会,贺玥总是心慈,从未打杀过下人,就算这个宫女被她发现了,也只不过是驱逐出碧院的下场。 这些卑贱的奴才们总是利用她的善心,并且得寸进尺。 奴才又怎么配得上她的善心,最终尊贵的太子殿下得出了这个结论。 “真是贪婪啊。”宁如颂掀起薄薄的眼睑,对着宫女伸出了右手。 还不知道大祸临头的小婉兴奋的看着那只手离她越来越近。 手最终掐着她的下半张脸,微微用力让她发不出声音,最后猛的将她拖着离开了内殿! 好痛!! 小婉感觉她的脸都要被掐烂了,腿无力的在地上挣扎着,她努力的将脸朝着床榻的方向,想发出声音呼救,太子妃最是心善,定然不会见死不救的!! 救命!太子妃救命!可是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等出了正殿,宁如颂径直把手里宫女重重的扔在院子的空地上。 小关子和吕嬷嬷等宫人连忙迎了上去。 “嘣!哇!”小婉被摔的吐了一口血,可是依旧爬起来跪在地上,满脸的惊惶,“太子殿下恕罪!奴婢再也不敢勾引了!” 吕嬷嬷和小桃子一听脸都变了色,小梨子更是心头骂了一句,不要脸的小骚蹄子,还真想翻身做主人了吗。 “堵住嘴,赐棍刑,能活下来孤便饶你一条贱命。”宁如颂神色平和,好像是说了一句微不足道的话。 小关子一挥手,两个太监就快步冲了出去,一个用一块脏布死死的堵住了小婉的嘴,另一个将她压在了地上。 小婉痛苦的摇头,眼里都是悔意,不要啊,太子妃您快醒醒,救救奴婢吧! 不一会儿六个手持长棍的侍卫就赶到了,四根长棍将小婉架了起来,成站立状态,两根长棍呼啸着打在她身上! 好痛啊!小婉的指甲刺入掌心,眼珠都快瞪了出来。 先是她的手脚被打断了,后来是腰腹处被打烂了,最后她不甘心的在痛苦绝望中死去,临死前连个声音都不允许发出。 死状极其的凄惨骇人,碧院的宫人们,就算是吕嬷嬷都心中发怵。 她们听见太子殿下泰然自若、闲散懒淡的声音。 “瞧好了,这就是不守本分的下场。” ………… 贺玥醒来时,已经是金乌西坠了,她轻晃了晃脑袋,这一觉倒是睡得沉。 小梨子见贺玥醒了,连忙将帐幔拉起,“太子妃醒了,可要用膳,小厨房时刻温着呢。” 她这么一说,贺玥还真感觉有些饿了,“用吧。” “太子殿下呢?”贺玥随口一问,心里也知道大概又是忙政务去了。 太子总是很忙,听说最近那个荣王也不知抽什么风,将权力一股脑的还给了帝王,颇有做个闲散王爷的决心。 可这么一闹,帝王手中的权力就几乎和太子持平了,朝堂就一下子分为了两派,局势颇为紧张。 小桃子抢先答了,“太子殿下在碧院的书房里头,还没走呢,说是今晚要陪太子妃您。” 贺玥微微揉了揉腰,她不需要他陪! 小厨房动作很快,菜是一直温着的,一会儿就端上了桌。 有一道蘑菇汤很鲜美,贺玥忍不住多喝了一碗汤。 净手的时候,她发现多了一个脸生的二等宫女,“咦,原来的小婉呢?” 第42章 吕嬷嬷笑着递上了锦帕,“小婉啊,她另谋了一个差事,去了别的殿服侍贵人去了。” 小梨子点头附和,表情颇为不屑,“是的是的,所以管事太监又派了一个来,这会儿是个老实的,没那么心高气傲。” 脸生的二等宫女满脸的恭敬,长得也是平凡老实,“奴婢不敢。” 贺玥是个看得开的,心里头平静的很,“也没什么,一心想走的,本宫也不会强求。” 太子在碧院的书房,贺玥身为太子妃总得去看看。 贺玥拿着吕嬷嬷盯着做好的鸡汤,去了书房,门口守着的太监见是她连忙放行,“太子妃请进。” 门在此时恰好开了,手里拿着折子的张侍卫从里头出来,碰见贺玥连忙行礼,“属下参见太子妃,问太子妃安。” 张侍卫几乎有三个月没有见过贺玥了,他是男子,出入东宫后院与礼不合,一般太子在东宫都是小关子陪同,这回是他过来送密函,才偶然碰见。 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太子是绝计不会放过眼前这个秾丽的女子,太子既然生了觊觎的心思,就会牢牢握在手中。 果不其然,贺玥终究还是入了东宫,但是意外的是竟然成为了太子妃,这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碧院书房里面,点着明亮的灯,宁如颂正看着各地呈上来的密函。 帝王最近在收拢权力,手段老练狠辣,那个乾纲独断的圣上好似终于回来了。 宁如颂的灵魂都在激动的颤栗,和荣王那个平庸之人争夺皇位有何意义,只有和他那位恢复往昔英明的父皇争夺,才能调动起他全部的心神! “殿下,臣妾吩咐底下人做了一碗鸡汤。”贺玥勾起笑,温声软语。 她将鸡汤端到案桌的一旁,“要不是臣妾厨艺实在差,定要亲手做才好。” 假的,她才不会为他费心费力。 宁如颂合上密函,抬眸见贺玥笑的温婉可人,她的面相是明艳且柔和的,明明是两个相对的词,却奇异的融合在了一起。 灯下看美人总是带着几分缱绻和暧昧的意味。 他第一眼瞧见她就知道她很美,和那乡野格格不入,可那时他不以为意,天下丽人何其之多,美色对他而言就如同随处可摘的无用之物。 “殿下。”她被盯久了,有些羞赧的压了压眉眼,唇角依旧勾着,那副情态恰似半含的牡丹。 宁如颂手持密函的手一顿,胸膛中的物什蓦地不听使唤了起来,很聒噪,他很不适应。 怎么就不听使唤了? 他强压着心头的悸动,端起鸡汤喝了一口,鲜而不腻,贺玥的确做不出来,她做出来的只要带上荤,必然是会有腥味。 “劳烦太子妃了。”他放下碗,语气随意漠然。 贺玥见他态度冷淡,心中也无甚感觉,她还不稀罕来送呢,手里将装鸡汤的菜盒盖上,然后拎着。 她觉得自己的面上功夫做足了,正要行礼退下,就被宁如颂叫住了。 “玥玥坐着陪孤一会儿吧,孤手上的文书也快处理完了。” 贺玥心里头骂骂咧咧,前头还太子妃,这会儿就玥玥了,你是太子,你开心就好! “那臣妾就在一旁看会儿闲书吧。”贺玥坐在靠窗的矮榻上。 她选了一本以往看看的神鬼传,慢悠悠的看了起来。 书里讲的大多都是人和神相爱,鬼和人相爱,主打的就是一个叛逆,偏要为世间所不容,很刺激,她很喜欢。 第43章 宁如颂见她秀雅的眉眼舒展开,显然是看书看的入了迷,他垂下眼眸,再翻开了一本折子。 明明她只是坐在那,他却感觉到了舒心,或许他对她又多了几分喜爱吧。 不过无妨,总归她人就在东宫,她就是他的妻。 等宁如颂处理好手头上的政务,都已经是丑时了。 夜色浓重,一派静谧。 贺玥因为午间睡的充足,现在还精神奕奕的翻看着书。 “回寝殿吧,也该歇着了。”宁如颂唤她,嗓音温润。 贺玥放下了书,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好的,殿下。” 两人一同回到了碧院的寝殿,由着宫人伺候好洗漱,贺玥取下华贵的步摇,长发倾泻而下。 梨花木的弦丝雕花床,床帐被放下。 宁如颂手抚着贺玥的青丝,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好闻的清冽木质香包围着她。 他的手下移,揽着她的柳腰,贺玥的声音轻柔,“臣妾的腰还疼着。” 言下之意便是赶紧睡,不要再整什么乱七八糟的幺蛾子! 宁如颂笑了下,清雅舒然,“睡吧,今儿不闹你。” 宫人将灯给灭掉,贺玥渐渐的也闭上了眼,她好似听见宁如颂询问的声音。 “明天孤带你去骑马吧,西域那边进贡了一批好马。” “好。”贺玥迷迷瞪瞪的回道。 不一会儿浅浅的呼吸声就传入了宁如颂的耳畔。 宁如颂将她搂的更紧了些,也闭上了眼。 ………… 翌日的早上,宁如颂还真的带贺玥去了马场。 伺候马的小太监,手脚麻利的牵来一匹矮脚的小棕马。 小太监笑的谄媚,一个劲儿的说着话,“这匹马呀最为温顺,太子妃您骑着正好。” 小棕马通人性一般的拱了拱贺玥的手,贺玥将手放在它的头上,欣喜的揉了揉。 她笑的灿烂明媚,三月的春色也不过如此。 她回头看宁如颂,“臣妾想骑这一匹。” 太子一身玄色劲装,更显身材挺拔高大,气势不斐,他启唇,“那便试试。” 小太监还在吹嘘着,“这匹马最是乖顺,品相也是极品。” 贺玥没有骑过马,有些心惊胆战的踏上马蹬。 宁如颂手放在她腰处扶着她。 小棕马打了一个鼻息,贺玥身子晃了晃,不安的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她垂首唤宁如颂,“殿下。” “嗯,安心。”宁如颂牵过小棕马的牵引绳,“孤带着走几步。” 太子神色坦然平静,像做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小太监低下了头,退到一旁。 给人牵马,向来是地位卑贱者所做之事,太子竟然愿意为太子妃亲自牵马,可见传言中的宠爱不假! 小棕马慢慢的走着,贺玥在上头也感受到了几分意趣。 过了一会儿宁如颂松开了手,小棕马缓缓的小跑了起来。 贺玥手里攥紧缰绳,迎着风,心里头畅快极了。 初冬的风已经有点冷冽了,但是贺玥却觉得心里头火热,怎么说呢,比呆在碧院里头刺绣好上千万倍。 她自从入东宫以来第一次在宁如颂面前笑的真心实意,眼眸明亮,好似沁着最干净的雪山水。 小棕马小跑了半圈后,又绕回了宁如颂的身前。 “殿下,臣妾还想骑,以后能常来吗?”贺玥坐在马上,垂眸看他,眼里满是希翼。 她是真的想以后常来,骑上一圈,感觉身子都松快了不少。 宁如颂视线停留在她微红的脸颊上,随后颔首,“这匹马以后就归你了,想来的时候,带上几个宫人就好了。” 第44章 他本就想让她多出来走动一下,一直闷在碧院也不好。 贺玥眉眼弯起,声音清脆,“臣妾谢过殿下。” 此时张侍卫从远处小跑过来,拱手禀告,“太子殿下,南王回首城了,要见您一面。” 贺玥识趣的开口,“殿下去吧,臣妾自己在骑上几圈就回碧院。” “小关子,留下照看好太子妃。” 宁如颂将小关子留下,才放心的离开,她这回出碧院没有带宫女。 暮秋既别,凛冬前夕,风有些呼啸。 贺玥在马上脸吹的有些疼,但是眼角眉梢之中都透露喜意。 策马在马场上,渐渐的速度也快了起来,小关子和马场的太监眼睛都不眨的盯着。 太子妃要是出事了,他们也得舍了半条命去! “嗬!!”小棕马突然昂头叫唤,前脚抬起,好像踩到了什么,然后就不受控制的跑了起来。 “停下!”贺玥手握缰绳,神色惊慌,双手颤抖,整个人有些往后瘫倒。 怎么回事! 小棕马越发狂躁,前身疯狂抖动,贺玥紧紧握住缰绳,如果被甩出去,定会受重伤! 天旋地暗之间,她手上没了力气,松了僵绳,身子往后仰去,正要落地之时,一只有力的胳膊横在她的腰间,贺玥被带离了小棕马,落入了一个陌生的怀抱,龙涎香萦绕在周遭。 “赫!”小棕马倒在了地上,后腿抽搐。 贺玥抿唇垂眸,月白色无纹的衣袖映入她的眼帘,腕上还缠绕着道家念珠。 来者显然是靖穆帝! 她长睫颤动,手局促的交叠在一起,也不敢回头看靖穆帝,只嗫嚅张口,“多谢父皇搭救,儿臣感激不尽。” “嗯。”靖穆帝的嗓音清和。 他的手在接住她时无意的绕过她的腰畔,念珠不可避免的带过她的腰间,白楠木沉香的材质隔着厚厚的衣裳依旧让贺玥不禁打直了腰。 浅蓝色的衣裙和月白色的衣袍交叠在一块儿。 半个马场之外的小关子看到这一幕,一个踉跄,直接摔到了地上,头上的帽子都滚出了好远。 “哎呦!”小关子被吓的连滚带爬的拿回帽子戴回头上,他神色哪是一个惊恐可以概括。 他瞧见了什么?! 不对!这只不过是个简单的搭救罢了,是的,定是如此! 靖穆帝松开了手,贺玥的脚落在地上,连忙避嫌的退到一旁。 “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小关子和小太监匍匐在地,高声问安。 贺玥神态略显僵硬的掀眸看他,仪容高贵、清然出尘的帝王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多谢父皇。”贺玥再次称谢,秾丽的小脸还带着些惶然。 她垂下眼帘,视线无意的落在帝王的手腕之间,她方才不免的碰到了那串念珠,指尖不由的微微蜷缩。 贺玥又屈膝行了一个端正的礼,“参见父皇。” “平身吧,朕只是恰好路过。”靖穆帝垂下手,沉冷的凤眼瞧着眼前规矩端整的贺玥。 “以后驾马小心些。” 他位居皇位多年,语气就算再柔缓也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贺玥点头应是,“多谢父皇关怀,儿臣省的。” 这回的确得谢过靖穆帝,不然摔下马就成了一场悲剧。 靖穆帝的贴身太监刘林从不远处赶过来,手里还拿着大氅。 靖穆帝接过大氅,也没披上,开口吩咐,“刘林将马迁回去吧。” “朕回广明宫了。”这句话像是对贺玥说的。 贺玥垂眸,“恭送父皇。” 靖穆帝的背影远远望去,有一种清冷的孤寂感。 第45章 等靖穆帝彻底走远了,小关子才敢哀嚎起来。 “太子妃您没事吧!没有伤到哪儿吧!” ………… 东宫长信殿里头,宁如颂和南王对案而坐。 南王虽然身居高位,但从外表上看着就和普通的粗狂男子无异。 他猛灌一杯茶水,架势瞧着像喝酒一般,他问,“姐姐在宫中可还安好?” 宁如颂慢条斯理的回他,“稳居后位,自然安好。” 南王嗤笑一声,“她要的哪是后位,分明是靖穆帝没有的那颗心。” 伺候的宫人们纷纷压低脑袋,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聋子。 宁如颂清隽的面上波澜不惊,“母后应当瞧清了现实。” 父皇在关于男女情爱之事上,将唯一的一点宠爱都给了逝去的越皇贵妃,母后怎么可能分得到半点。 “不说他了。”南王忽然咧起嘴笑了,手拍了拍宁如颂的肩膀,“听说你小子成婚了。” 太子夺亲的荒诞行径时隔多月依旧被人津津乐道,南王回云城自然也是听闻的。 他凑近了些,端详着宁如颂那张光风霁月的清冷面孔,发出了啧啧声,“瞧不出来呀!不动情则已,一动就不同反响。” “倒是好奇,你那太子妃长得那幅仙子模样,把你拖进了情爱的泥潭,失了分寸。” 南王用泥潭来形容情爱,在他眼里也确实如此,恐怖非常。 何皇后当初还在闺阁中的时候,一心想招婿上门,说是不想与旁的女子挣宠爱,后来就不顾反对的一头扎进了后宫,还偏生要做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 可不是恐怖吗! 宁如颂很是冷静的回道,“只是有几分喜爱之情,误不了大事。” “但愿吧,希望你不要重蹈姐姐覆辙。”南王撸了撸腕间的宽袖,他还是喜欢穿劲装,“你长得和你父皇如出一辙的薄情寡凉相,可别学你母后痴缠于小情小爱。” 接着两人聊了一下朝中局势。 南王的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一只手撑在案桌上。 “靖穆帝可不是荣王那个废物,他曾经可是将各大世家压的抬不起头来,独揽大权,镇压朝堂。” “他怎么就突然要争权了,怎么就这么突然。”南王口吻沉重,没了之前嬉皮笑脸的模样。 “两虎相争,必有一死。”宁如颂看的很是清楚明白,他的嗓音凛然,“总归孤都要同父皇上争一争,孤可等不了父皇正常驾崩。” 太子二十二岁,靖穆帝三十七岁,靖穆帝正直壮年,如果继续等下去宁如颂将永无出头之日。 南王听这一番话,不由的讽笑一声,望着宁如颂冷冽的眸子,“天家的亲缘当真薄凉。” 可是他姐姐一意孤行的掺和进了皇家,何家也不得不跟随太子,外人看着他们尊享荣华富贵,实际上南王到宁愿回到以前当纨绔子弟的日子。 唱曲的粉头,花船的娘子,何等的畅快。 ========== ps: 本文坚定的1v1,双洁。 靖穆帝对女主也没有产生过男女之情。 东宫长信殿,南王和太子正交谈着军情,北边的蛮夷投降了没有几年,又在蠢蠢欲动。 他们觊觎着中原大陆的沃土丰资,像一头永远填不饱的饿狼。 “吱呀。” 殿门打开,小关子进来,神色有些焦急,“参见太子殿下,南王殿下。” 他被允起身后附在宁如颂的耳畔说了几句话。 南王自幼习武,听力远超他人,隐隐约约捕捉到“太子妃”三个字,饶有兴致的挑了一下浓眉。 第46章 嗳,倒是好奇发生了什么? 原本冷淡肃沉的太子殿下猛的变了脸色,后又平稳了下来,“等会孤会去看她。” 说罢便接着和南王续着前头的话题,音调不急不徐,当真是半点都不着急的模样。 奉茶侍女又上了一回茶,再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详谈完毕,南王自觉的说要走。 宁如颂撩袍起身,动作自然且舒展,矜贵凛然,他淡声说道,“舅舅,母后向父皇讨了恩典,您可以去坤宁宫去见母后。” 南王身姿魁梧,靠在椅子上看着宁如颂,摆了一下手,语调散漫,“瞧太子也有些急事要处理,本王再喝上一盏茶就去坤宁宫,太子去忙吧。” 南王也有几年没有见他那个姐姐,可心里头也没有多少想念,他觉察到自己的心思,郁闷了些,曾经的情谊好像残留不下几分了,他又挥了挥手,“太子去吧。” 宁如颂这才转身离去,身后小关子紧紧的跟着。 恰好此时奉茶侍女上了第三回茶,这上茶也有规矩,如果客者快喝完了,那要加紧续上,就算没有喝完,过上规定的时间也得换上一杯茶。 巧不巧,刚好差了一杯茶的时间。 南王将手搭在椅背上,对着奉茶宫女嗤笑一声,“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几分喜爱?” 奉茶宫女不敢回答,南王也不介意,伸手将宫女的脸挑了起来,轻挑的说了一声,“长得倒是清秀可人,当一个宫女可惜了。” “多谢南王殿下称赞。”宫女羞红了脸,大着胆子用那双姣好的桃花眼勾着南王。 南王好美人众所周知,只不过极为分寸,只玩不纳,散了以后给上一场富贵,倒也算讲究人。 难得的是从来不强迫。 ………… 碧院里头,吕嬷嬷焦心的捧着贺玥一双素手,“哎呦喂,怎么就伤着了呢?” 润白纤细的手指上划破些皮,稍显狰狞。 “无事。”贺玥出口安慰,秾丽的面上半点疼色都无。 她并不矫情,只觉得夸张,擦破了些皮,这宫人们好似她断了手一般,又是请太医,又是去传话的,小关子那双腿真是跑的飞快,还是边拿着帽子边跑的。 颇为滑稽。 宁如颂一进来就瞧见了这番模样的贺玥,倚在榻上事不关己的垂睨着跪在地上揪心难受的宫人们。 宫人们哪是真心难受呢,只不过怕自个儿受到迁怒,承罚罢了。 可贺玥口吻很温和的叫他们莫要忧心,花窗开了一半,有些光洒在她的脸上,也叫她一半的脸隐在了阴处。 吕嬷嬷还再呶呶不休的讲道,“哪能没事呀,太子妃您等会儿,太医马上就到!” “好的。”贺玥嗓音舒缓,就这么垂看着吕嬷嬷。 她视线柔和,可那藏在阴影下的面容叫宁如颂端看出薄冷和漠然。 很矛盾可也实实在在的混杂在了一处。 “还有哪处伤着吗?”宁如颂不想瞧见她这副模样,于是出声问道。 贺玥转头,脸从阴影处挪出来,挂上恬雅的微笑,“怎么把殿下也给招来了,只不过是出了一些小意外,手上擦破点皮,也就没什么了。” 小关子倒还真把宁如颂给搞过来了,可她也真没伤到哪里,到底小题大做了些。 再说,她也不想多看见宁如颂那张脸,皮囊再好有什么用,心黑的不成样子,每次打交道她都得提起十一分的心思来,实在是累极。 还没等宫人们跪下行礼问安,宁如颂就挥手叫他们出去。 第47章 最后走的小桃子贴心的把门给合好。 他几步就走到了贺玥跟前,俊逸矜贵的眉眼仍然平和冷静,伸出手,贺玥了然的将双手放在他的掌心之上。 “以后莫要一人去跑马,等孤有空闲时再去。”宁如颂垂看着她手背上的伤说道,平铺直叙的像是在传达一个指令。 那些个奴才连个人都看不好,好像也没什么用处,他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事。 如果没有父皇出手,恐怕贺玥就要摔下马,到时候就不是这么些擦伤了,断腿都是可能的。 宁如颂又微微蹙眉,狭长的丹凤眼里锐利冷冽,他抬眸,视线巡视着贺玥,父皇为什么要出手呢。 父皇可不是什么所谓的心慈之人,刺杀他的人马当中就有他这位好父皇的手笔,怎么就对他的太子妃如此特殊? 一时间缄默了下来,气氛也缓缓凝重。 贺玥好似慌了神,直起腰来,跪坐在榻上,娇美的脸蛋发白,“殿下为何如此看臣妾,臣妾心中惶然。” 看什么看!动不动就装深沉,显着你了! 宁如颂将心思敛好,抬手抚着贺玥那张皎若明月、清姿出尘的脸,指骨微微摩挲着嫩滑的肤肉。 是因为这张脸的缘故吗?好像也情有可原。 “你太会招人了。”宁如颂声音从容平缓。 贺玥是他宁如颂的私有物,生生死死都是,容不得他人的觊觎,任何人都不行。 他对她有极其尖刻的占有欲,这毋庸置疑,占有欲不代表情爱,代表所属权,她归属于他。 无端端一顶帽子就扣到了贺玥的脑袋上,她心里头咯噔一下,自然是不依,眼里头带着些愠怒,直直的望进宁如颂乌沉的眸子里。 “殿下这话什么意思?臣妾自入东宫起,就本本分分,安安稳稳,连这碧院都未出几回,怎就要担上招人的名头?!” 她倒是想不本分安稳,可有贼心没贼胆,一条小命被攥在宁如颂手里。 “这不怪你。”宁如颂眼眸幽深,慢条斯理的说道。 屋内贺玥泄了气,也不欲再争辩些什么。 她不再说话,侧倚在矮榻上,手还放在宁如颂的掌心。 宁如颂这个人总是如此,喜欢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他话说出口,并不是叫贺玥明白什么,而是早已经盖棺定论,多么独断的一个人,恣睢的性子几乎不容改变。 “还有伤在哪里吗?”宁如颂问,乌黑的眸子望着她。 先前所说的话都掀了过去,好似他只是随口一提。 “没了。”贺玥冷淡的收回手,她并非泥糊的木头,总归是有些性子在。 她从来都不是温顺的人,脾气也是泼辣的,只不过受制于人,强摆出柔和的表面罢了。 倏然宁如颂弯腰搂住贺玥的腰肢和腿弯,然后将她揽抱起来。 他几乎没用什么力气,贺玥就悬在了空中。 贺玥惊的用手攥住他紧实的手臂,粉白柔细的手指将玄黑衣袖揉出皱褶,这是干什么?! 宁如颂一言不发的将贺玥抱进寝殿的床榻上放下。 贺玥几乎一下子就想到了床上风月那档事,急急的往里退去。 这人怎么这样?青天白日的不要脸皮! 细长秀美的柳叶眼瞪得圆溜,她脸上氤氲着红色,很容易就可以看出面上的愠色,可宁如颂觉得很惹人心怜。 心怜和毁坏欲往往是同一时间出现的,因为想毁坏所以才会心怜。 第48章 “想什么?”宁如颂浅笑了一下,锐利的眉眼和缓下来,凸显了他那副好皮相。 可贺玥从第一眼见到宁如颂时就明白,他是一个心脏流毒的坏坯子,谁真信了他矜贵俊雅的表面,那就离五脏六腑溃烂而死不远了。 贺玥不回话,垂下眼睑,盯着床被上繁复的花纹,心里头还憋着一口消散不去的怨怼。 宁如颂也没再问,他玉白修长的手指挑开贺玥腰间嫩青的系带,动作很轻,很缓,先将手指勾进去,然后往外拉散。 贺玥蓦地用手撑着床榻,想挣扎,可是一只有力的手早有预料一般的按在她腰背中间,缓缓下压,她就轻而易举的被压制,任着衣裙散开。 “孤还没如此的贪色。”宁如颂眸色黑沉,手头上速度不变,“孤只是查一查你身上还有伤吗。” 他说的冠冕堂皇,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太过狎昵,贺玥自知反抗不了,也就趴着任他所为。 他的手指很冷,贺玥时不时的打颤,最终冰冷停到了她的腰间。 “倒像是掐出来的。”宁如颂嗓音平静的不像话。 手就停到了那处,没有再动,然后握着她的腰,“说些话吧,莫要再使性子。” 贺玥背对着宁如颂,瞧不清他的脸色,她秀美的肩胛骨微微颤抖,像是逃脱不得的振翅蝴蝶。 “你可怜可怜我吧。”贺玥半晌吐出了这一句话,声线颤巍,“你总是如此可怕,我永远也揣摩不了你的心思。” 宁如颂怔了须臾,将她调转了身子,发现她哭了,眼泪顺着往下流,滴落在锦被上。 她姝色的小脸哭的粉和白都搅乱了,她总是有法子让人怜惜她,纵容她,这好像是她与生俱来的本领。 宁如颂用衾被将她身子给盖住,稍压了些声,“你不需要揣摩,只需要听话。” 揣摩他心思的人很多,并不差贺玥一个,她只需要乖顺就好。 贺玥难得主动的伸手环着宁如颂的脖颈,将脸埋在他的胸膛,还在一抽一抽的哭着,带着身子都有些微颤。 “怎么才算听话?”她语气不满地反问,可是又带着抽泣,叫人不忍。 贺玥不等宁如颂回她,又接着说道,“你还说以后不能独自去马场,要等你得闲才行。” “可是你总是那么忙,我难不成就在碧院里头闷着吗?出宫也不成,我想回李家村看看,可要你批准的宫牌,你也不允,都没多少自在。” 她微侧头,又是一滴泪落在宁如颂脖颈上的皮肤,带来一些微不可查的触感。 宁如颂将她的脸抬起,用手指揩去泪水,望着她哭红的眼睛,是真的很没规矩,气糊涂了,总是你我,也不顾尊卑。 他时常在想,是不是他太过纵容,没有哪一个太子妃嫔会像贺玥一样,娇纵的没了分寸。 “玥玥,皇宫很大,东宫也很大,比李家村大,比闽县大,你不要总想着出去,只会徒增烦恼。” “你已经是太子妃了,其实已经得到了很多人想得到的自在。” 宁如颂揽着贺玥削瘦的肩,口吻好似劝慰的说道,“如果当初孤让你为妾室,你才是真正的不自在。” 他另一只手往下滑,放在她的膝盖上,嗓音清润,“你会每天去向正妃请安,如果遇上要刁难你的,你还得跪着奉茶,她叫你什么时候起,你才能起,这叫规矩体统。” “如果你是最低微的奉仪,甚至只是个通房宫女,任何人都能叫你跪上一跪,你还得带笑奉恩,你稍微出些差池,她们就会罚你,仗刑、鞭刑、掌嘴、禁足,那些看碟下菜的太监宫女更会作践你,叫你食不饱,衣不蔽。” 第49章 “到那时候你哪还会想什么自在,你会拼了命的争宠,一步步的往上爬,等到了良媛,你就会想为什么那正妃不是你,人呀,总是贪心不足。” 宁如颂微低头在她泛红的下眼睑落上一吻,感受到了一些湿咸的味道,“你不会想感受的,玥玥。孤知道,你向来也不喜欢跪,所以孤在平日里也免了你的跪安。” 他轻声细语,声调柔缓,像是一位丈夫在体贴着他的妻子。 他的手还放在贺玥的膝盖上,似是有刺骨的冷意顺着侵入她的膝盖,然后蔓延至整条腿,她不安的挪了挪腿,幅度不大,也就没有挣脱。 好一会,他才将手从她膝盖上移开,轻缓的拍着她的背,哄着她,“孤总有得闲的时候,你想骑马和孤提前说声就好,如果闷的话,就去御花园逛逛,也可以去找戏曲班子来唱唱曲。” 宁如颂见贺玥点了点头,于是爱怜的抚着她的脊背,心情颇好的勾了一下唇角。 他在贺玥红润的唇上印下一吻,感受着她的温度,“如果心情实在不好,就叫那些妾室给你跪着奉茶,你对她们实在太过良善,总得教教她们尊卑。” 屋内五足八方火盆上燃着上好的暖炭,贺玥身体并不觉得冷,心却好似被浸入了寒潭。 寝殿外头,吕嬷嬷轻声说道,“太子殿下,太子妃,女医到了。” 原本请的是太医,但是小关子转念一想,万一伤的不只是手呢,于是就换了女医。 宁如颂垂首,将贺玥里衣系带给系上,又安抚的将她散乱的发给理了理,“进。” 寝殿门打开,女医先是行礼问安,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目不斜视。 宫里头的人,要时刻管住自己的眼睛和嘴,不然什么时候丢了小命都是该的。 “过来看诊。”太子的声音平冷。 女医这才起身绕过乌木雕花的屏风,来到床榻前跪下,垂眸看着地上,“太子妃您的伤处在哪?” “手。”宁如颂替她回,将她的手翻转一下,手背露出来。 女医抬头将视线落在破皮的手背上,只是些擦伤罢了,随意涂点药就好,哪怕不涂,过上个几天也就好了。 不过贵人的任何事自然是金贵无比,女医恭声禀道,“微臣等会配上几罐上好的药膏送过来,几天保证痕迹全消。” “嗯,出去吧。”太子的声音清冷薄凉。 女医拎着药箱恭敬的退出,这一回她全程不敢抬头,所以也只瞧见了太子妃的那双手,白皙细腻,添了几道红痕,更惹人怜惜。 人总有好奇心,她难免会好奇太子妃长得到底哪副模样,是否如传言中一般艳冠群芳。 要是今儿就太子妃一个人,她自然是敢抬头的,太子妃温良的性格传遍宫中,只要是不要紧的小事,太子妃都不会计较,这般尊贵的主子,能有如此的性情,也是独一份。 可是谁也别想踩着太子妃上位,上一个这样想的已经在乱葬岗等着投胎了,还有一些不守本分的,全都被收拾了。 太子殿下还下了令旨,不许有人在太子妃面前嚼舌根,不然就绞了舌头发落。恐怕太子妃到现在都不知道,她这碧院短短几日里死了多少个宫人。 女医出了门,吕嬷嬷派小桃子跟着她去拿药。 宁如颂也是忙中抽空过来的,这会儿也要走了,他起身,“孤今日公务繁忙,可能不能来陪你了,玥玥等会叫宫人将药给涂上。” 第50章 “孤走了。” 贺玥缓缓点头,还带着点鼻音,抬眸看他,带着怯畏,“殿下去吧。” 见他没有走,又补充的说道,“殿下仔细身体,莫要太晚安寝。” “嗯。”宁如颂这才颔首应下后才离开。 随着清冽的木质香远去,贺玥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她用一只手捂着胸口,才发现自个儿手心都是冷汗,紧绷的神经松开,庞大的慌然席卷而至。 她的演技越发精湛,竟然说哭也就哭了。 贺玥往后倒去,仰躺在床上,盯着床帐上繁杂精美的花纹。 她微微抬手,姝色的小脸惨白,随着在东宫的日头越久,她越害怕宁如颂这个人。 有些东西越了解才能知道其中的恐怖,宁如颂这个人内里就是一个阴晴不定的煞神,可偏生面上瞧不大出来。 “即叫我穿越了,为何不给一个系统呢?”贺玥不禁喃喃问道。 后又被自己的话给弄笑了,她侧了身子,微微蜷缩,叹气,“贪心啊。” 这又何尝不是她对自己无力自保的认知。 她的背后也沁出了冷汗,她不管不顾的扯起被子盖上,想汲取些暖意。 荣华富贵谁不爱?贺玥也爱,她并非清高之人,也能适时弯腰讨笑。 可是这荣华富贵就如悬在头梁上的刀剑,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落下,把贺玥这个人砍倒在血泊里。 繁重苛杂的规矩体统,动不动就要生要死的刑法,让贺玥更加畏惧这所宫殿。 她现在既做不到为所谓自由玉碎瓦全,一死了之,也做不到坦然融合,抛去前二十一年养成的三观,所以她才更为的苦闷,在夹缝中勉强求生。 如果她再清高一些就好了,如果她再谄媚一些就好了。 偏偏就这样,恰恰就这样。 ………… 冬日里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白色落在红瓦之上,好似裹上了银装,松软的积雪看着洁白无瑕。 对主子而言这是难得的好景象,对宫中奴才而言,这意味着日子会更加难捱。 宫里头好多宫道都结了冰,宫人用热水浇在上面,再用扫帚扫去残冰,他们自个如果没有钱,或者不是主子跟前得脸的,都不一定用得上热水。 碧院重开了请安,时隔十几日,何氏姐妹才真正的奉上了那杯象征她们身份的茶。 何良娣和何良媛早就不复之前的骄矜模样,看着憔悴了许多。 她们恭恭敬敬的跪在贺玥面前,双手伸直奉上茶水。 “妾身拜见太子妃!请太子妃安!” 坐在两侧的东宫嫔妃们都看着这场好戏,这何氏姐妹刚进来的时候,何等的金贵,背靠皇后娘娘,自身又是何家的小姐,自然傲气十足。 前几天还不满管事太监分配的饭食闹上了一回,那管事太监也不是好惹的,他同小关子公公有着同乡的情谊,而且是一同入宫,互相扶持,所以何氏姐妹就只能打落牙齿往里吞,和着血的味道只有她们自个儿知道。 解了禁足的潘承徽冷哼一声,小声道,“何氏又如何,还不如我这个承微。” 她入东宫也有些年头了,自然有自己的一些班底,再加之她是潘家大房嫡女,所以被禁足之后,日子也不算难过。 这句话只有潘承徽的贴身宫女听见,她并不奇怪,何家和潘家向来是死对头。 贺玥接过何良娣的茶,手指上的丹蔻鲜红欲滴,她还是用不来护甲套,索性就不用了。 第51章 她用手指在杯盏上轻叩了叩,照例说些场面话,音调平稳雍容,“入了东宫以后就都是姐妹,要相互扶持,用心侍奉太子殿下。” 下面的东宫嫔妃包括何氏姐妹,心里直犯嘀咕,还用心侍奉,她们倒是想侍奉,可太子除了碧院哪都不去,要不是东宫消息封锁严,没人敢传出宫,定会有御史参上一笔。 贺玥微抿了一口茶水,就放下了,“起吧。” 她也不欲多加为难,只要不惹到她头上就好。 敬完茶以后,何氏姐妹就该落座了,可还没有等坐下,贺玥就说请安结束,叫她们各回各宫。 吕嬷嬷伸出小臂,贺玥纤细柔软的手搭在上面,随后起身回内殿,丁香色的宫装,袅袅娜娜,华贵不凡。 “恭送太子妃!”东宫妃嫔们屈身行礼。 等贺玥没了身影,她们才起来,各自带着自家宫女走出殿,何氏姐妹尴尬无措的站在原地,手都快将帕子给搅烂了。 按照规矩,她们是高等东宫嫔妃,敬完茶以后会赐座,再由太子妃赏赐下物件,太子妃贺氏委实欺人太甚! 明明就是个乡野村妇出身,怎么配这样对她们! 也不怪她们心里不平衡,待嫁闺中的时候,身为何氏女,在宫外谁都捧着她们,一朝入东宫,明明位份不低,却被那些太监宫女背地里甩冷脸子,太子也被太子妃霸占着,从来没有宠幸过她们,种种事件叠加,她们对贺玥已经恨入骨髓! 潘承徽在经过她们的时候,扶了一下精美的玉钗,斜睨了她们一眼,声音娇蛮,“两位姐姐还待在碧院作甚?太子妃喜静,你们莫要恼了太子妃。” “哎呀!”潘承徽捂住嘴,后又放下,“妾身忘了,姐姐,你们早就惹恼了太子妃,以后该怎么办呀?” 潘承徽一甩帕子,看着她们铁青的脸色,心里越发畅快,“冬日里头天冷,要是炭之类的物件短缺,姐姐们来找妾身就好。” 说罢便冷哼一声走了,她惹不起太子妃,还惹不起这两只拔了毛的假凤凰吗! 何氏姐妹只能含着满腔怨恨离开碧院。 内殿暖阁内,贺玥卸了满头珠翠,坐在交椅上,小梨子将红玛瑙钗子等金贵的物件放在妆奁里。 吕嬷嬷用玉梳缓缓的梳着那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太子妃,倒是老奴才忘了提醒您,等会儿还得选几匹布料和不出错的首饰给何良娣何良媛,她们毕竟是新人。” 都是宫中的老奴才,怎么可能会连规矩都忘了,只不过是想挫挫何氏姐妹的脾性,而太子妃一向心善,恶人当然只能她来当,这也是小关子公公耳提面命的差事。 “拿过来吧。”贺玥淡淡出声,眼里很平静。 有些弯弯绕绕她心里明白,只不过懒得说,吕嬷嬷也好,小桃子和小梨子也好,她们有哪一个真心忠于她。 小桃子跑去拿了两本册子和笔墨呈上。 贺玥拿过其中一本册子,手持着毛笔,看了一会儿,然后字迹上画了几道圈,“她们年纪都尚轻,粉色和葱绿色的蜀锦衬她们些,藕色和木槿色的云锦也可,何良媛就各色来一匹,四匹,何良娣再加上两匹扶光色的云锦,六匹。” “是,太子妃。”小梨子接过贺玥手中的册子,然后呈上另一册。 “选玉吧,玉养人,每人一对玉镯,钗子的话就金缠玛瑙的兰花钗,何良娣加上一个烧蓝镶金的步摇。”贺玥合上册子,将笔搁在笔架上。 第52章 “是。”小梨子捧着两个册子退下。 小桃子端着水钵跪在地上侍奉,贺玥清洗过手后,另一个二等宫女呈上雪白的锦帕。 吕嬷嬷这时也给贺玥绾上了一个舒服垂髻,口头说着讨喜话,“太子妃当真是国色天香,那何良娣和何良媛又怎比的上。” 贺玥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愣怔,等这个冬日过了,她就要二十五岁了,瞧着竟然比以前还年轻些,朱唇黛眉,华衣锦服,她一时都有些陌生。 殿门口传来些响动,小关子进来,低头欠身,言语恭敬,“太子妃,今儿晚上太子殿下要来。” “嗯,本宫知晓了。” 小关子的话一下子将贺玥拉回了现实,她一蹙眉,tm的!昨天的腰都没好,又要添新了,清心寡欲些是能要他的命吗! ………… 夜里的碧院,宫灯高悬,宫人们守在外殿随时等候传召,小桃子身为大宫女亲自去守着宫人烧热水。 小关子和吕嬷嬷轻声讲着话,态度柔和,是真正的放下身段,太子妃来东宫小半年,恩宠不断,他眼瞧东宫里其余嫔妃分不了半点宠,可不对太子妃贴身的吕嬷嬷态度好些。 “何氏二女和咱家结下的仇怨不少,今儿的事多谢吕嬷嬷挫了她们的锐气。” 吕嬷嬷笑的褶子蹦都出来,“能帮上公公,老奴也欢喜。” 这时殿内传出女子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吕嬷嬷和小关子都闭上了嘴,当自个是个聋子。 他们都心知肚明,太子在床榻上遇上太子妃,总是凶的出奇,太子妃那样纤柔的人,往往要遭上几分罪,太子殿下事后再摆出温和的性子来哄着。 寝殿里头,宁如颂擒着贺玥瘦削的肩膀,吻着她的唇,滚烫又热烈。 贺玥皮肤白皙,眼周氤氲着红意,手环着宁如颂的脖子,她抬起头,声音娇柔,“殿下明日要亲自去白府贺李小书大婚吗?” 日头过得快,一眨眼就到了李小书和白回显大婚的日子。 宁如颂将贺玥揽坐在他膝头上,他眸色里还裹挟着深重的欲望,一面抚着她的腰背,一面回她,嗓音低沉,“下一道令旨祝贺就好,现在他还不配孤亲自去。” 贺玥手指蜷缩,她微抬头,在宁如颂薄唇上印下一吻,伸手回揽着他劲瘦的腰,“臣妾想去看看,常服去,不显露身份,宫外也没人认得臣妾这张脸。” 这是实话,她除了李小书,就没面见过外妇。 宁如颂放在贺玥腰上的手指微动,眼眸深邃,语气不明,“想出宫了?” 他俊逸矜贵的面上半点表情也无,瞧不出来喜怒。 贺玥慌急解释,“李小书好歹是臣妾的旧友,臣妾去瞧瞧就回宫。” 李小书只不过是个出宫的由头,两人的情分早就快没了。 贺玥有自知之明,逃是逃不走的,但是怎么的也得去宫外看看,这是难得的正当理由,可不能放过。 她还在据理力争,嗓音透出几分急切,“臣妾会带足宫女和侍卫,让他们寸步不离,一到时间臣妾就回宫。” 贺玥说的话实在可怜,好像是一只鸟儿被锁在笼子里,她说想出去看看,可以在脚下拴上绳索,绝对一拉就回来。 猎物对狩猎者的保证,是惶然失措下的恳求,实际没有几分可信性。 宁如颂不想让她出宫,他不想有任何的意外,可是她揽着他的腰,吻他,求他,他便产生了一股急切,那便是答应她,这与他的理智不符合。 第53章 贺玥又唤他,以楚楚可怜的情态,“殿下,可以吗?” 可以吗?宁如颂想回她不可以,你得柔顺的待在东宫,他念她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来找。 他的掌控欲向来很病态,贺玥总有想出宫的心思,他一直都很清楚,他甚至时常想要不要下几个套,让贺玥主动的钻一钻,然后借此罚一罚,让她彻底断了念头。 可到底还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怜惜,他当真怀疑贺玥给他下了蛊,抹了毒,他竟然也会有心软的时候。 奇了,怪了,很烦人。 宁如颂直面她的内含忐忑的眼睛,先理智一步启唇,“好。” 贺玥笑的欢愉,眉眼弯起,露出了齿贝,秀毓明媚。 “多谢殿下!”贺玥的音调也上扬几分,“臣妾最喜欢您了!” “嗯。”宁如颂胸口仿佛被人敲了一棍,有些酸麻,有些痒意。 不对头。 他将贺玥按倒在床上,将雅隽的脸埋在她的领口处,隔着衣裳微微咬了一口,不重,但是贺玥被惊的腰微弯起来,宁如颂就顺势环住这恰好的弧度。 看着她失态的神色,宁如颂才舒缓了心神,这才对。 可能因为明日能出宫的缘故,贺玥难得的没有喊疼喊累,让宁如颂的兴致越发的高。 这一夜叫了三回水。 ………… 白府里红绸高挂,小厮在外头迎客唱词。 “于大人到!” “冯夫人到!” 还有好多人没到,但是礼到的。 来往的朝臣和高门贵妇也不少,男子去正堂,女子去后院。 一辆雍贵不凡的车毂停在白府门前,后面跟随的侍卫在车下放了脚凳,两个清秀的绿衣丫鬟先行下马车,撩开车帘,其中一个伸出手,“夫人,我们到了。” 车上探出一只涂着丹蔻的素手放在丫鬟的手上,然后一位衣着华美,容貌艳绝的妇人下了马车。 价值千金的织缎锦罗裙,外罩软毛翠纹斗篷,白色软毛在颈部围成一圈,衬的那张芙蓉面更加的年轻,想来这位妇人年纪不大。 小厮一见这番行头,就知道是贵不可言的人物,连忙迎了上去,弓着身子,“请夫人安!” 小梨子递上宴请的帖子,小厮连忙吆喝,“贺夫人到!” 贺这一姓还挺常见,朝中就有好几个姓贺的朝臣,倒也没人把她往太子妃身上想。 “您往里面请!会有丫鬟带路!” 贺玥颔首,跟着带路丫鬟往后院走去,小桃子一路贴心的搀扶着。 贺玥其实腿都有些打摆子,心里又将宁如颂拖出来唾骂了一顿,要不是冬日里衣裳严实,她都没脸出来见人。 呸!被色欲迷了心窍的男人,哪配得上他那张清心寡欲的脸。 走到回廊时,恰好是新郎官白回显往正堂赶去,去了胡须,瞧着倒是清俊。 他步履匆匆,见到贺玥时惊愕万分,就要跪下行礼,贺玥声音冷淡的打断他的动作,“祝贺白大人大婚,我夫家姓贺。” 白回显是个聪慧人,连忙改为拱手行礼,声音谦卑,“贺夫人安。” 他微垂着眼,以彰显恭敬,“贺夫人是要去寻小书吗?她现在应该在婚房里头。” “既然已经在婚房里头,哪有打搅的道理。”贺玥缓声回他,嗓音不冷不淡,自有一番雍容不凡的气度。 白回显微弯了腰,“只要贺夫人您想,就算不得打搅。” 他言语恭敬,明明是一副伏低做小的做派,可是却不惹人厌。 府上的带路丫鬟心里已然是惊骇的掀起了巨浪,已经送入婚房的女子,哪有让旁人随意进的道理,应该只有丈夫在前头酬谢完以后进去,那叫入洞房。 第54章 不过这也侧面烘托出了这位贺夫人来头定是不同凡响,她哪见过白大人如此谦恭的模样。 贺玥轻摇头,“不了,我就在后院里头坐坐就好,白大人前院应该有事,我就不打扰了。” 心里也说不出是唏嘘还是什么感觉,白回显对李小书看着并没有几分敬重。 “是。”白回显侧身让路。 贺玥往后院方向缓缓行走,白回显心里头有些奇怪,怎么看着身子不大好,难不成东宫里头分外磋磨人吗? 不对呀,根据情报,贺玥身为太子妃,又是最得宠的那个,哪会受什么苦。 后院里头也摆了席面,女子的声音不断。 贺玥没有往那头去,随意找了一个安静的亭子坐着。 后院不让进侍卫,贺玥若是想,白回显定然大开方便之门,可关键是贺玥不想,于是身边就留了小桃子和小梨子。 贺玥坐在铺了暖绸的石凳上,用手倚在亭子的栏杆处,她看着外头,白府的布置不错,竟然还有一小片梅林,梅花开的正艳,是个美景。 “夫人好,请问我能在这里坐会儿吗?”声音带着股病弱。 贺玥回首望去,是一个面色虚弱的清丽美人,她曾经在闽县的县令府见过她,是白回显的发妻,名字也知道,叫夏素灵。 她想夏素灵这会儿会是什么心情,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的丈夫为一个平妻大办婚礼。 白回显步步高升,处处显贵,夏素灵却被锁在后院,不为人知,连白夫人的名头都要被李小书给夺走。 “自然可以。”贺玥温声说道,反倒是小桃子和小梨子一副紧张的模样。 夏素灵身边没有丫鬟陪同,衣裳看着也半旧,瞧着是去年的款式。 她是个分外柔和的女人,浅笑起来让人舒心,她讲起话来也轻声细语,“我身子不好,就想寻个清净的地,倒是打扰夫人了。” “奉茶。”贺玥出口吩咐,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手炉。 小梨子连忙给夏素灵上了一杯热茶,“夫人请。” 夏素灵含笑接过,温度合适的杯盏捧在手里,让她原本冰冷的手回温了些。 她想这位夫人看着不容接近,实则是个心善之人。 梅花香气源源不断的从梅林传来,透着股冷傲。 夏素灵讲话真的很讨人喜,并不谄媚,也能放下身段。 她给人的感觉就是柔和的水流,让人静心,让人放心。 等聊到白府大婚时,她微垂首,嗫嚅的说道,“祝白大人白夫人白头偕老吧。” 夏素灵抬头,明明唇角在笑,眉眼却笼罩着哀愁,手指微微弯曲,“夫人,其实我是白府不得宠的妾室,怕您不搭理我,我才未说出身份。” 小桃子和小梨子一听,皆没什么好脸色,一个三品官员的妾室怎么配和太子妃同坐一亭。 贺玥不紧不慢的将手炉递给小桃子,随后呷了一口茶水,“夏素灵,你可知贬妻为妾是大罪。” 她将那日同李小书说的话再讲了一遍,看着夏素灵脸色一寸寸变白,又开口道,“如果你真的成了妾室,我可以帮你,让白回显遭一遭大罪。” 她的确可以做到,回宫后同宁如颂卖卖乖,就算撤不了白回显的官职,也能让他吃吃苦头,主要是夏素灵这个人实在合她心意。 有些时候缘分就是如此,她同李小书同住两年都没有留下几分情谊,最后还被李小书背刺。 第55章 夏素灵知道自己遇上了显赫的人物,她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可是对方显然对她了如指掌,而且言语中透露出了对白回显的轻蔑,三品的官员好似能随手拿捏。 她一下慌了神,手上的杯盏落到了桌上,溅出些茶水,有几滴水落到贺玥的袖口上。 小梨子当即皱眉,好没规矩! 小桃子拿出锦帕,跪在地上将贺玥袖子上的水迹擦掉。 “唔!”贺玥想说些什么,突然被一方有药味的帕子捂住了口鼻! 她望向夏素灵,发现她身后也有一个黑衣人用帕子捂住她的口鼻,两个丫鬟也倒在旁边! 她眼神渐渐迷离,然后倒去,有人接住了她的身子。 只听见有人说,“到底谁是夏素灵?” “应该是这个穿着华丽的,首领说了夏素灵是白回显的心头肉来着,怎么可能穿的如此磕碜。” “行,就把这个带走,天娘的,长得还真好看,这些官老爷就会享受!” 贺玥脑子陷入了旋涡,只感觉有人把她扛在肩头上,硬实的肌肉顶得她胃疼。 不是,大哥!你真的认错人了呀! ………… 天色昏暗,白府里到处都是提着灯的下人。 原本是大喜的日子,一下子就被官兵团团围住,太子亲至,宴客皆被强制散去,显然是出了大事! 张侍卫从外头跑进来,呈上了一封书信,口吻严肃,“太子殿下,这是在亭中发现的书信。” 宁如颂将信纸展开,眉目间含着散不去的戾气,俊雅的面容上十足的冷冽。 贺玥不知去向,到底是有贼人,还是她自个跑了! 他就不应该放她出宫! 白回显跪在正堂上,身子发冷,冬日里头汗流不止,太子妃在他府上失踪,那是要命的大事! 宁如颂冷笑一声将信纸扔掷在地上,他从侍卫那里拿过一柄剑。 剑尖和地面相碰,声音刺耳骇人。 “砰!” 剑砍到了白回显的肩膀,并没有收力,可能骨头都断了,一刹那血流不止。 白回显强撑着自己跪直,脸色惨白,他觉得自己的左臂都要断了,可是不能反抗,不然连命都会没了。 宁如颂放开了手,那柄剑就凿进了白回显的肩膀里。 他的声音已然是带着煞意,“去,瞧瞧那封书信。” “是,太子殿下。”白回显嗓音虚弱,脑子很清醒的思考着,出事了,太子妃失踪与他有关! 白回显弯下身子,一步步跪爬到不远处的书信面前。 他还穿着新郎的红袍,血顺着红色的袖口滴落在地上,剑还嵌在他肩膀的骨头里,每一步都堪比凌迟。 看见那书信上的内容,白回显几欲昏迷! 上面写着:白回显如果想要你的发妻夏素灵安然无恙,就不要惊动任何人,将益县的账簿和一万两白银送至翼山脚下的茶馆里。 “你的发妻倒是安然无恙。”宁如颂一字一句,字字含煞,“可是却拿孤的太子妃做了替。” “夏素灵那条贱命怎么配?”宁如颂动了真火,那便要命来填,开口吩咐道,“将夏素灵拖过来杖毙。” 宁如颂几步走到正堂口,声音透着亘古不化的寒意,“张侍卫带上两队官兵同孤前往翼山。” 他的手有些微颤,他想杀人! 怒意和烦躁的情绪摧枯拉朽一般的摧残着他的理智,好似生出密集的藤蔓紧实的缠绕着他往日漠然的心,让他产生了无法呼吸的错觉。 贺玥!贺玥! 第56章 “殿下开恩!”往日一向冷静自持的白回显再不顾所谓规矩体统。 白回显不敢站起,就这样跪爬到门口,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手,拉住了宁如颂墨色的大氅,声音悲泣,他磕着头,“望殿下开恩!饶罪臣妻子一条贱命!” “微臣定感激涕零!”白回显抬头看着宁如颂寒霜般的面容,发了毒誓,“如果太子妃有个三长两短,罪臣和罪臣妻子一并偿命,现在求殿下您暂且开恩,饶她一条贱命!” 宁如颂抬脚将白回显踹到一旁,地上划出一道血迹,他笑了,却衬托着那张玉面如夜里的罗刹,“好啊,那你和你妻子就在这里跪着,一日没寻到,你们便跪上一日,三日没寻到,便用钢鞭抽碎你们膝盖骨,五日没寻到,便赐你们凌迟。” 白回显面如土色,却仍然摆正身子跪谢,他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再得寸进尺,便只有死路一条,“罪臣叩谢太子殿下大恩!” 宁如颂一掀阴翳的眼眸,“将那群看顾不利的婢子一同拉到正堂跪着,和白回显同罚。” “是!”小关子赶忙回道,心里如同火烧一般焦急,太子妃可要千万没事,不然该死多少人呀?! 宁如颂出了白府,跨上马,持马鞭的动作都透着狠厉。 一行人快马加鞭的往翼山赶去。 “你说,人怎么就能长成这副模样?”翼山劫匪首领摸着带胡茬的下巴,半蹲着端详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贺玥。 矜贵的斗篷被解下平铺在地上,贺玥蜷缩着躺在上面,秀气白皙的脖颈从领口中探出,如云的鬓发微散开,那张脸比花还娇美。 只不过可能途中太过匆忙,她的左脚碰到了哪里,划破了皮,渗出了些血。 劫匪首领身边的小喽啰立即回他,“夏素灵只有长成这副模样才能成为白回显的心头肉呀。” 小喽啰哈着腰,转头看向劫匪首领,声音透着不安,“首领你说,白回显会把账簿和钱给我们吗?万一他不管夏素灵怎么办?” “怎么办?!”劫匪首领嗤笑一声,那张带着疤痕的脸更加粗狂恐怖了。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摸了一把贺玥的脸,瞬间泛起红痕,真他娘的嫩,跟豆腐似的,一碰就要碎了,“反正我们都收了益县官员的钱,如果白回显不管她,我们就带着夏素灵逃走。” 劫匪首领咧起嘴笑,“那就是我们的压寨夫人了,乖乖,这也不亏呀!” 小喽啰一听“我们”两个字,眼睛都发亮,止不住的点头,“是的是的!首领英明!” 小喽啰搓着手,心里倒是想白回显不管这个小娘子了,反正他都举办了大婚,把那个平妻捧的高高的,也不差一个发妻。 可怜见的小娘子,真是惹人心疼呐,向来烧杀抢掠的小喽啰心里起了几分猥琐的怜惜之情。 劫匪首领站了起来,人高马大的有股匪气,他歪了歪脖子,“来人,把她带下去,寻一个好点的屋子,顺带把她的脚治一治。” 一个约摸十四岁的清秀男孩,穿着粗布衣衫,战战兢兢的进来,看着地上的贺玥手足无措。 小喽啰笑出声,没个站相的倚在墙头,手做了一个横抱的动作,“小虎,这样子抱呀,你可捡着大便宜了!” 名字叫小虎的清秀男孩,面色涨红,可是还是按着小喽啰说的,将地上的贺玥横抱在怀里,一瞬间香软的身躯和清甜的香味都让他心跳迅疾,连耳朵都红的滴血。 第57章 这样看着就矜贵的贵妇人,小虎以前根本没有资格靠近,更别提揽在怀中,他低头,内心喃喃,比他以前村头里最美的小竹好看千百倍。 ………… 贺玥挣扎的睁开还迷惘的眼眸,发现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间屋子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桌子,处处透着简陋。 “嘶!”她坐起,发现左脚钻心的疼,她掀起衣裙,垂首一看,脚踝处划出了一道口子。 贺玥仔细的想了想,对了!是那群劫匪认错了人,把她当成了夏素灵,她倒是替人挡了一回灾。 她现在也不可能说她不是夏素灵,万一那群劫匪撕票呢,小命可只有一条。 “吱呀!”屋子的小门被打开。 小虎背着一个包裹,手上捧着装着水的木盆,见贺玥醒了,他结结巴巴的说着话,颠三倒四的,“夏…夏夫人醒了,我是小虎,老虎的虎,是首领叫我来给你看脚上的伤。” 他见贺玥不说话,一双生来就柔情的柳叶眼就盯着他,他忙不迭的开口解释,“我的父亲是以前村里替人看病的,我从小就学,夫人放心!” 贺玥想这人质待遇还挺不错,她点了点头,声音淡淡,“有劳了。” 她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竟然连手都没有绑,其实刚开始那些绑匪是想绑的,然后关进柴房里,每天给个馒头,不饿死就好了。 可是他们看见贺玥之后就改变了想法,她这个小胳膊小腿能跑到哪里去,随便一撂就会倒,而且万一白回显不赎人,还能把她当压寨夫人,怎么样都吃不了亏,何必让她啃什么馒头。 小虎拿了一个小凳坐在床前,说话也不由自主的文邹了起来,“冒犯夫人了。” 他将贺玥左脚精巧的绣鞋褪下,然后再慢慢的褪下罗袜,小巧的脚如同金莲一般,皮肤白皙,脚踝处的伤口就显得有些恐怖,还往外渗着血。 小虎有些粗糙的手指圈住了贺玥的小腿处,稍稍带力,她的左脚就踩到了他大腿处,他一个劲的说着冒犯,额头都浸出汗水。 贺玥见他脸色通红,眼睛里透着不安,惶恐,她摇头,“无事。” 衣裙的下摆有些长,微微一动就遮住了受伤的脚踝,小虎只能无奈的将她的衣裙往上捋了捋,“能否劳烦夫人拿一下。” 贺玥拎着自己的衣裙下摆,小虎先拿湿帕子将伤口处轻擦了擦,再拿干帕子按了按。 过了一会儿,等脚踝伤口处彻底干透了,小虎才从包裹里拿出药撒上去,拿纱布包裹着。 贺玥瞧出小虎动作娴熟,确实是有真本领的。 小虎又圈着贺玥的小腿,手心都冒了些汗,将贺玥的腿放在床上,用被子盖着,“就…就先不穿罗袜了,等好些夫人再穿吧!” 小虎又腾的一声站起,“夫人好好休息,我走了!” 他捧着木盆,脚步都有些蹒跚,连忙出了屋子,走了好一会儿才返回来,严严实实的把房门给锁上才走。 脚上舒服很多,贺玥平躺在床上思考着,手顺着袖口往里探,指间触碰到了银票的轮廓。 她今天早上偷摸的把银票揣在了袖子里,人嘛,总是怀揣着几分妄想,她想着万一有机会能溜呢? 没想到她没有溜走,倒是被劫匪当做夏素灵给劫走了。 她侧了一下身子,手指拽着自己的一缕头发,眼里闪烁着光,这劫匪窝总比东宫好逃,得想想法子,万一自个就能溜呢? 第58章 宁如颂现在肯定知道她被劫走了,说不定都派了人马往这边赶。 而且如果她逃走时被宁如颂抓到也没事,她到时候狼狈凄惨的哭上一哭,说自个儿被劫走,被吓破了胆子就好。 谁也没有证据证明她是自己想逃,这不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能逃走最好,逃不走宁如颂也没有理由罚她。 天亮了,晨光划破天际,将暗夜撕扯而下。 树木上结了白霜,寒风凛冽,像是零零碎碎的刀片。 白府的红绸还未扯下,正堂里头的喜字还贴着,却没有半分喜意。正堂里跪了一地的人,白回显和夏素灵,小桃子和小梨子,还有四个侍卫。 白回显肩膀上的伤口没有经过处理,血迹已经干涸,他全凭一股气强撑着,跪的板直。 而夏素灵的身体从来都不好,期间还晕过一次,但是被小关子派人用冷水浇醒。 小关子站在正堂,来回的踱步,双手合十,喃喃自语,“佛祖保佑太子妃安然无恙的回来!保佑保佑!” 李小书被丫鬟搀扶着来到正堂,火红的嫁衣还穿在身上,简单披了一个抗寒的西子色披风,昨夜残留的口脂都无法覆盖她唇色的苍白。 她一来就跪到了地上,苦涩恳求道,“望公公开恩,准许臣妇给家夫上药。” 小关子不善的勾出一抹冷笑,双手环着,拂尘微微摆动,“咱家为你开恩,谁来为咱家开恩,太子妃被劫,这事如果没个好结局,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李小书眼里焦急万分,可语调平静,她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太子殿下的令旨是叫家夫一直跪着,三天后如果没消息,才能行刑,可是公公您瞧家夫能跪上三日吗?还不上药怕是连命都没了!” 她的话确实在理,加上白回显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如果太子妃没有出事,他来日翻身也不是问题,小关子踌躇片刻,一甩拂尘,扬声道,“去给白大人上药吧,别说咱家是个铁石心肠之人,殿下的令旨,咱家也只能听令不是。” 小关子瞥向李小书,“白夫人去吧。” 李小书这才撑着丫鬟的手臂起身,一夜未食,她的身子也有些扛不住,更别提心理上的巨大压力。 “去给夫君上药。”李小书收回手对身边丫鬟叮嘱道。 她特意带来了懂医的丫鬟,丫鬟连忙取下背着的药箱给白回显处理已经有些溃烂的伤口,只能拿小刀割去腐肉。 白回显一声不吭,倒是个硬骨头,他冷汗津津的瞧着旁边的夏素灵。 夏素灵眼神都溃散了,她本就每日都要喝药,跪了一夜,被冷水浇着,两颊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明显发烧了。 白回显上完药后,对着小关子一拜,“公公能否准许丫鬟给家妻瞧上一瞧,家妻本就是靠药过活,如今怕是快不行了!” 小关子心里头瞬间舒畅,白回显是谁!曾经的当科状元,有一段时间大批儒生奉他为圭臬,而儒生最瞧不起的就是他们阉人,这回白回显朝他一拜,他扭曲的快意瞬间在脑子里冲腾着。 小关子捂着嘴笑了,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声,“自然可以。” 李小书看着这一幕,咬着后槽牙,手也握成拳,夏素灵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死不足惜,还救她做甚! 同李小书有着同样想法的就是跪在地上的小桃子和小梨子,她们都是在宫中的老人,没有什么可笑的同情心,不过她们更为的理智,知道一切的根源来自于白回显得罪的人,所以她们希望白回显一并死了才好! 第59章 ………… 翼山里头,小虎给贺玥上完腿上的药,面红耳赤的正要走的时候,贺玥勾住了他的衣摆,润白的手指在黑色的粗布上外显眼。 小虎僵了身子,听见了女子轻柔的嗓音,像是把花捣碎了流出来的汁液,带着甜意。 “小虎,能不能同我聊会天,我一个人闷在这里,心里头难受。”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控制不住的回头,只见贺玥半倚靠在狭小的床上,另一只手捂着胸口,纤秀眉蹙着,情态柔弱惹人怜。 没人可以拒绝她,小虎内心出现了这句话,他又将小板凳搬到了他的床前,“夫人想聊什么?” “小虎你年纪尚轻,家中又是行医的,怎么流落到这山里了?”贺玥轻声发问。 小虎搓弄着自己的手,低着头,“我父母去世了,家中就我一人,首领那日打劫了村庄,见我会些浅薄的医术,才饶我一命。” 贺玥直起腰身,墨发从侧边倾泻而下,她从袖口处拿出一张千两面额的银票放入他的手中,沉声开口,“小虎,你说你没了父母孤身一人,可愿和我一起逃离这个贼窝!” 小虎看着那张银票,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钱,身旁女子依旧在循循诱导,“小虎你可知云朝的律法,助纣为虐者同罚,如果有朝一日他们被抓判死刑,你也只有死路一条。” “你还年轻,将来干什么都好的,可以为农,可以行商,可以接着行医。” 贺玥抓着小虎的手,话音轻颤,“小虎,你仔细想想。” 小虎心头猛跳,看着贺玥的手,口吻含混,“可是您的夫君也会来救您的吧?和我逃算什么事?” 贺玥的手猛的一抖,眼眶一红,声线哽咽,姣好的唇也在颤抖着,“可我不是夏素灵,哪有什么夫君会来救我!” 小虎愕然抬头,视线停驻在她姝丽的面上,声音迟疑,“您,您说什么?!” 什么叫不是夏素灵?! 贺玥那含着雾气的眼眸就望着他,声调轻微,满含恐慌,“我叫贺玥,跟随夫君一起到白府祝贺白大人大婚。” “我和夏素灵一同在那亭子里被迷晕,不知怎么的就把我错认成了夏素灵,把我给扛到了这里。” 她侧垂下脸,乌发半散,遮了她的半边脸,她的肩膀微耸着,仿佛无助的哭泣着,声音透着悲凉,“我家夫君官职低微,我虽是正妻,但向来不得宠,我夫君哪有能力和心神来救我,他指不定回府就抬了哪位妹妹做正妻,过上个几月也要欢欢喜喜的办上一场大婚。” 小虎捏着手中的千两银票,愣怔了好一会儿,最后猛的起身,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夫人,今晚我来找你,我同你一起逃出去!” 夜幕升起,翼山里头有举着火把到处巡逻的喽啰们,也有鸟兽的叫唤声,分外的渗人。 小虎捧着装满水的盆,背着看似装着药品的包裹。 一个小喽啰半路拦下了他,贼眉鼠眼的打量着小虎,吐出嘴里一直叼着的枯草,“喂,你小子怎么半夜还去那关着妇人的屋子里,不会是想着偷香窃玉吧?” 小喽啰因为自己说出一个成语,颇有觉得自己是书生的感觉,摸了摸布满胡须的下巴。 “我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小虎惊讶的木盆里的水都洒出来几滴,连忙双手捧着稳住它,随后开口解释,“是她脚踝上的伤又加重了,我才不得已一天上两次药。” 第60章 小喽啰啧了一声,手放在小虎的肩膀上,略带不屑的说道,“那么点伤,倒成了天大的事一样,不愧是娇生惯养的高门贵妇人。” 他后又推了一把小虎,看他一个踉跄快要摔倒的模样,笑得抖起了肩,言语中满满的恶意,“去吧。” 小虎平时为人懦弱,连杀人都要别人强迫他才敢动手,久而久之,别人心情不好就欺负他,但因为他是唯一懂医术的,倒也不会太过分。 小虎也没反抗,也没说什么,捧着木盆就往贺玥屋子的方向赶去。 实际上他整个人都在发憷,他第一次做如此胆大包天的事,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跑,因为觉得自个跑不了,跑了也没有地方去,而且他手里头也不干净,在这劫匪窝里他也迫不得已的杀过几个人。 但杀了就是杀了,血流下的那一刹那,罪孽就盖在了他的身上。 他先借着夜色,到屋子外把锁着的窗给打开,然后才进屋,把门给盖严实。 贺玥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神色激动,唤他的名字,“小虎。” 小虎把包裹放在床上,拿出一套男人的衣裳和一双尺码较小的鞋子,然后后退几步蹲在角落里背对着她。 “夫人把衣裳换上吧,您身上的衣裳太显眼,而且也不好逃,委屈您了。”小虎的声音闷闷的。 贺玥不是一个矫情的人,连忙将身上华贵的衣裳给脱下,只穿着里衣,换上了褐色的男子衣裳,将袖口处藏着的几张银票统统塞进了新衣裳的袖子里,这可不能忘,这可是以后生活的本钱。 她又将满头的珠钗给拿下来,随意的用布条将头发绑了一个男子发型,挑了几个没有太显著的金钗塞进包裹里。 “我好了,小虎你转头吧。”贺玥看到小虎耳朵都红出了血色的感觉。 小虎转身,果不其然,脸也红了个彻底,他点头,“我…我们从窗户出去,然后走后山路。” 贺玥笑着看着他,轻声应着,“我相信你,一切都听你的。” 小虎心里流淌着不知名的情绪,抬头见贺玥那张粗布衣裳都掩盖不了的娇丽面容,声音都有些磕磕绊绊。 “夫人,您把脸遮一下吧,有些太显眼了。”小虎不自在的挠了挠头,他想其实这山里的劫匪对贺玥的态度已经算是很好了,功劳多半也归功于她的那张脸,都怀着把她扣下当压寨夫人的念头。 放在以往,那群杀人如麻的劫匪只会把人质扔在柴房里,保证不死就好。 贺玥随意用手在墙上蹭几把灰,然后抹在脸上,把秾丽的小脸抹的乌漆抹黑,“可以了吗?” 小虎点头表示肯定,背上包裹,然后把桌子挪到窗户下面,声音坚定,“夫人您先出去,我扶着您!” 贺玥几步来到窗前,然后借着小虎伸出的手,踏上了桌子,再跨步坐在了窗口上,看着外面发黑的景色,她一跃而下,平稳的落到了地上,除了左脚有略微的痛感,内心却是难言的畅快,冷冽的风都是自在的证明。 小虎紧随而后,也从窗口跳了出来,先贺玥几步走到前头,压低了声音,“夫人跟紧我。” “会的。”贺玥同样小声回道。 两人踩在草地上,往后山方向走去。 过了一会儿,山脚下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火光和嘈杂声。 一个小喽啰发出尖叫声,“不好了!有人来袭!” “是官兵!我们被包围了!” 第61章 小虎脚步踌躇,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后山的那条小道了,他言辞模糊,“夫人会不会是来找您的?我们还走吗?” 贺玥脸色巨变,在黑夜的笼罩下无端显得冷漠,语气严峻,“必须得走,赶快走,不然就走不了。” “小虎,你如果被抓到了,只有死路一条,我被抓到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趁现在乱了,我们赶紧跑!” 小虎意识到了不对劲,那群官兵应该是来救她的,但是她半点都不高兴,反而表现的很漠然,可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贺玥有一点说的没错,他倘若被抓到,下场大概率也只有死路一条。 小虎的脚步加快,贺玥不顾脚上的疼痛紧紧的跟随着,脚痛是一时的,机会可只有这一次! 再不跑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 官兵冲上了山,一片喊打喊杀声,显然这群劫匪完全不是对手,传来了一阵求饶声。 劫匪首领被张侍卫踩在脚底,剑洞穿了劫匪首领的手掌,将他牢牢的钉在地上。 劫匪首领痛的身体扭曲,张大了嘴呼吸,“我投降!不要杀我!” 张侍卫脚踩在他的另外一只手上,语气狠厉,“你劫过来的女子关到了哪里?!” “不说的话现在就杀了你!” 劫匪首领现在还以为他们是白回显的人手,心里大为震撼,白回显怎么有能力调动得了官兵,他怎么就惹上了这么恐怖的人! 他指向贺玥原来待着的屋子方向,觉得两只手都要断了,“在那里,我把她关到了那里,没有半点的虐待,快把手松开,求你!” 张侍卫将剑拔了出来,在劫匪首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中,一剑刺进了他的胸膛,然后才往那个方向赶去。 张侍卫精通刑讯,看出来劫匪首领没有撒谎,那么他的价值也就用完了,反正是早晚都得死的人。 一队又一队的官兵手持火把,将翼山翻了一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贺玥的踪迹。 简陋的屋内,宁如颂冷凛的眼眸望着被打开的窗户,和下面拿来垫脚的桌子。 “逃了?”宁如颂的嗓音冷若冰霜,叫人毛骨悚然。 看来贺玥人没有什么事,但是却不见踪影。 他伸出修长的手,微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梅花样式的钗子,然后看着地上女子的外裙和鞋子,声音愈发的冷戾诡谲,“还是乔装逃走的,倒是机灵。” 这句话不像是纯粹的赞扬。 张侍卫跪在地上,将打探出来的消息如实禀告,“回太子殿下,已经将那群劫匪拷打问过,应当是一个叫小虎的男子帮助太子妃逃走的。” 张侍卫咽了一口唾沫,就算不抬头他能感受到太子的那仿佛淬了冰的气势,他不由自主的浮了些虚汗,“通往山下的道路通通被属下派人封锁了,但是一条后山的小路上有新添的行走踪迹,顺着找过去没有发现太子妃的踪迹。” 他声音颤抖,将自己的身子伏的更低,“太子妃应该不在山中了。” “哐当!” 宁如颂随手将手上的钗子扔到了地上,扬起一些尘土。 许久,张侍卫听到太子漠然含煞的声音,“接着找!她能跑到哪儿去呢,又能躲几天。” 贺玥一直藏着想溜走的心思,这一回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一个大好机会,宁如颂想贺玥自然不会放过。 他望着窗外,身姿高挺,玉质金相的面容一派阴翳,让人见之入骨胆寒。 第62章 宁如颂平生很少后悔一些事,这几年后悔的事有二,第一件就是在冯府放贺玥离开,然后她就嫁了一个铁匠,不过无伤大雅,他还是把她夺到了东宫,这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只需要用权势那么轻轻一压,再用铁匠那条微不足惜的命稍作威胁就好。 第二件事就是前天放贺玥出宫去看那场可笑的大婚,然后她就被劫走,再然后她就和一个叫小虎的劫匪跑了,这好像也算是私奔吧,啧,不守妇道。 这两件事都有一个极度统一的共性,也给宁如颂一个警示,这回将贺玥找回来,得看牢实了,她就是一个心野的,只要给一些机会,就能扑棱着翅膀往外头飞,他得把她的翅尾给剪了,反正也不会伤着她。 ………… 贺玥和小虎逃离了翼山后,马不停歇的把自个儿和小虎藏进了一个偏僻的村落里,这几乎是云城最为偏狭的地方。 贺玥知道现在坚决不能出城,城门口定是层层守卫,得慢慢图之。 二人租赁下村子里一个破旧的屋子,赶了一夜的路,她左脚的伤口又崩裂开了。 没有高度合适的凳子,小虎干脆跪在地上给贺玥处理伤口,也幸亏伤药什么的都放到了包裹里。 贺玥的左脚被小虎轻攥在手里,他清秀的面上难得带上了些严肃,“夫人,这几天我们就先在这个村里休整,过几天再赶路,不然您的脚踝遭不住的。” 左脚脚踝上的伤口形容恐怖,贺玥往下瞟了一眼自己的脚,稠丽的面上却冷静,声音透着轻松,“可以,听你的。” 小虎又默不作声的低着头,处理着贺玥的伤口。 夫人总是这样说话,说信任他,说听他的,说我们,少年人的心思浅薄,极易被勾起旖旎的念头,但是他胆子向来小,自知配不上夫人,也就将全部压在了心里,这种滋味也就小虎自己知道。 过了一会儿,小虎将贺玥的脚放下,又将屋内的窗子盖严实,光好像被压在了外头,他声音沉闷,“夫人睡一会儿吧,赶了一夜的路。” 破屋只有一个睡觉的寝间,他在寝间的外隔道打了一个地铺,躺在上面时他的心跳还在极速的跳动着。 被子有些陈旧,贺玥却睡得安详,身子很疲惫,心神很舒缓,没有宁如颂那个狗男人的日子就是舒坦。 其实她也知道宁如颂的几分性情,如果她不见了,那些个随身侍奉的宫女和侍卫定然会遭罚。 可是她自认为是一个自私的小人,她没有高风亮节的品性,做不到舍己为人,一个人能照全好自己,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没有必要把别人一并压到肩头上,何苦来哉。 现在距离贺玥被劫走恰好有三天的时间,白府内小关子不得不听从太子走之前的令旨。 小关子面容阴柔,他坐在椅子上,脸色憔悴,他揉了揉眉心,声音尖细,“也别怨咱家,这事谁都无能为力。” 他挥挥手,“行刑吧!” 侍卫听令,手脚麻利的将正堂里跪着的众人按趴在地上,面朝上,牢牢的禁锢住他们的腿。 另有侍卫持着长长的钢鞭,上头还残存着褐色的血迹,小桃子和小梨子身子抖的如筛糠一般,她们痛哭流涕,“不要啊!不要啊!” 深深击碎膝盖骨的痛,只要想想就会让她们几欲发狂,太子妃您为何还没有回来?! 第63章 白回显和夏素灵两个人,一个受了重伤,一个身子虚弱,这会儿都无力挣扎,连话都讲不出口。 至于李小书早早的就回了自己的屋子,不敢看行刑的场面,她内心思绪乱成了一团,咬着牙,眼眸腥红,如果白回显废了,她这个白夫人当上又有什么意思!图添几分笑料罢了! 贺玥为什么还没被找回来,她又不稀罕贺玥来参加她的大婚,老老实实待在东宫不好吗,偏要闹腾! 行刑的侍卫挥下了第一鞭,破空声好似要撕裂一切。 “啊!” “救命啊!” 小桃子和小梨子痛苦的叫唤着,挣扎着,但是没有丝毫用处,而白回显和夏素灵早在第一鞭落下之后,便昏迷了。 “停!”小关子摆了一下手,吩咐道,“用水把他们两个泼醒,再行刑。” “哗!”两盆冷水就这样浇在了白回显和夏素灵身上,勉强让他们睁开了眼。 钢鞭的滋味不好受,一鞭下去就几乎让膝盖骨都快碎了,血肉糜烂。 在侍卫即将挥下第二鞭的时候,被一道声音给阻止了,“皇后娘娘懿旨!还不赶紧停手!” 小关子赶忙跪在地上,暗地里翻了一个白眼,事情本就够麻烦了,皇后又过来凑什么热闹,再者他都把白回显得罪了,哪还想他能翻身呢,恨不得白回显就此残了才好。 何皇后身边的首领大太监秋公公站在正堂口,表情倨傲,特意将声调扬了扬,“皇后娘娘懿旨,刑罚暂缓,关公公还不将人给放了。” 地上爬不起来的小桃子和小梨子发出了喜极而泣的啜哭声,保住了!她们的腿保住了! “既然是皇后娘娘懿旨,自然是会放的。”小关子起身后直起腰板,表情谦敬,口吻苦恼,“可是太子殿下也是下了令旨要罚,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儿。” 他摊了摊手,一脸的无能为力和苦闷。 秋公公眉眼一横,下巴一抬,“什么事儿,两位主子之间的事儿,关公公放人就好,其余的就不要管了。” 小关子唇角勾起笑,微微弯腰,点头道,“咱家明白,这就放人。” 小关子等的就是秋公公这句话,太子殿下追责起来也跟自个儿没关系了。 他又在心口啐骂了一声,老不死的秋全,仗着是何皇后身边的首领大太监,年龄资历又老,总是摆出一副前辈劝导的模样。 得想想法子,让这老不死的吃吃苦头,不然他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小关子面上又添了几分笑,眸色暗了暗,“辛苦秋公公了。” 秋公公听到这话才扯出一抹笑,带动着脸上的皮肉都皱到了一块儿,是太子殿下身边的首领大太监又如何,还不得在他面前弯腰。 “好了,咱家走了,其余的你看着办吧。” 秋公公扭转着身子,走了,他身边的小太监小心的搀扶着他,“干爹,小心。” 小关子一脸痛惜的叫唤着,“还不将白大人和白夫人搀扶起来,再派人寻几个大夫来。” 侍卫将白回显和夏素灵搀扶了起来,夏素灵已然又昏了过去,浑身发颤。 白回显倒是个硬挺的,小关子亲自搭了一把手,虚扶着他,口吻带着愧疚,“您瞧瞧,咱家也是没办法,谁能抗旨不是,白大人莫怪。” “自然不会。”白回显咳嗽了几声,虚弱的回道,这些个阉人就是如此见风使舵。 ………… 两天过去,天又下了好大一场雪,洁白的雪堆积在羸弱的树枝上,啪嗒一下,树枝断裂,雪落到了地上,又被人踩过,变得污杂,再不复曾经纯美。 第64章 小虎踩过积雪,接过一个老婆子手中的木篮子,里面垫了保温的布料,放着饭食,又在最上面盖上一层布。 老婆子是个心肠热的,拍了拍小虎的手,眉头微皱,口吻忧心,“可怜见的,你姐姐的病可有好转?” 小虎被风吹的有些冷,微微缩了缩脖子,秀气的脸上带着被风刮出来的红晕,他照着贺玥给的说辞说道,“还未好,过几天我带姐姐去城里找大夫再看看。” 两个人住在同一个房屋,便对外宣称是姐弟,来到云城是为了找医术高明的大夫看病,在这偏僻的陌村里头租房是为了省下银两。 一切都是合情合理,贺玥想着反正脚都伤了,暂时出不了屋子,干脆称病。 老婆子唏嘘了一声,摇摇头,“苦命人呀。” “大娘,外头风大,您赶紧回去吧。”小虎声音有些沉闷。 “哎。”老婆子以为自己戳中了小虎的伤心事,一时面上讪讪,也就转身回家了。 小虎拎着木篮子一步步往租赁的房屋走去。 冬日里头也有大批为了觅食四处寻冲撞的野兽,于是小虎自己寻摸了些木材,在房屋外头围上了一圈篱笆围栏。 他打开屋子的门,又赶紧关上,防止风灌进来,把木篮子放在有几道裂痕的桌上,又在火盆里烧了炭,用脚踢到了桌下。 “夫人,饭菜拿回来了,可以吃了。”小虎声音雀跃。 用作格挡的布帘被掀开,贺玥从里头走出来,有些一瘸一拐,一身素青色的粗布衣裙,加了保暖的厚袄,头发也是简单用木钗固定就好。 绕是如此,也仍旧清艳的不可方物。 她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感受着脚底传来的热气,舒服的叹了一口长气,语气略微夸张,“骨头都被烘软了。” 小虎也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欢喜,将饭菜从篮子里拿出来,放到桌面上,一荤一素,再加上两大碗饭,是用银钱到大娘那里买的,价格很公道,可能是存了几分怜悯的心思。 贺玥招呼着小虎坐下,手里捧着饭碗和筷子,“小虎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大娘炒的都是一些家常的菜,贺玥觉得有些像曾经李小书做的,总之她很喜欢。 吃完以后,小虎的面色又愁苦了起来,手放在桌上捏着筷子,“夫人,城门口的守卫又加强了。” 他抬头望着贺玥渐渐忧郁起来的脸色,轻声叙说,“听说最近有官兵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寻人,很快就到陌村了。” 其实小虎现在很清楚的知道贺玥的夫君并不是什么小官,哪有找人会有如此恐怖的阵仗,恨不得把地皮都一寸寸掀过,连城门口的守卫都能调动,那得多大的官职才有这样的权力。 小虎视线下移盯着有一个豁口的碗,手捏筷子的力道有些大,手指有些微痛。 他在想,为什么贺玥不愿意被找到,宁愿过着逃窜吃苦的日子,是因为她夫君待她不好吗?贺玥随身揣着近万两的银票,明明就是随时准备要逃的,被劫只不过是凑巧罢了。 屋子一片寂静,贺玥眸色幽冷,抿了抿唇,最后决定道,“等晚上,我们借着夜色赶紧赶路,这里不能留了。” 她心里有直觉,宁如颂将她所在的范围都圈定了,只等着一寸寸缩紧圈子,再不走,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她内心念叨了一句,作孽的狗男人。 第65章 夜幕黑沉,陌村里的人大都节俭,没有多少户人家点灯,今晚浓黑的雾将月色都给掩盖严密,透不出光,一切都黑的让人压抑。 贺玥猜的还是保守,宁如颂早在午时就知道她人在陌村,明面上有官兵在排查,暗地里也有暗卫在寻觅,只有陌村恰好在这两天入住了一对陌生的姐弟。 宁如颂亲自领着一队人马往陌村快马加鞭赶去,阴暗的念头在心里翻涌着,她走了接近四日,他快捉住她了,然后他会带着以后注定永远逃脱不了的猎物,鸣金收兵,打道回府。 躲了四日,也算她有本事。 肃杀冷峻的气氛弥漫着,张侍卫坐在马上,看着不远处的村庄,内心无奈又祈祷的叹着气,太子妃愿您不是故意要跑的,不然恐怕难以善了! 贺玥那边紧锣密鼓的收拾着行囊,她坐在床边,心慌神烦,叠着衣裳的手都在微颤。 一根木钗有些固定不牢发髻,有一缕发垂了下来,她抬着手臂,手指勾着发丝往耳后捋去。 她随意的往开着的花窗方向望去,然后脑袋轰地一下,心神好像都有一瞬间断了线,另一只手上的衣裳落到地上,沾满尘埃。 小虎在一旁拾着别的东西,听到贺玥的动静,怔了瞬,随之转身看她,只见她面露惊恐,昳丽的娇颜都失了几分颜色。 怎么了?小虎顺着她的视线往窗外看去,他砰的一声站起,带倒了原本坐着的椅子。 外头密密麻麻的火光,并且寸寸逼近,他口吻艰难,好似有刀片划着喉咙,“夫人,我们还走吗?” 我们还走得了吗? 贺玥半阖着目,手捂在胸口,跳动的很快,是惊惧,是彷徨,几乎都叫她有些眩晕。 太快了,才短短四日不到,就像一场恍然的梦,到底是镜花水月,浮空一场。 不能再逃了,如果这会儿再逃,被抓住就无法挽回了,她咬牙道,“把东西都放回原处,把灯给熄灭。” 小虎摩挲着手里的包裹,他瞧着贺玥面色虚弱的一字一句道,“好…好的。” 贺玥撑着床起身,她从袖口里把所有的银票都拿了出来,一股脑的都塞在了小虎的手里,看着他不安的神色叮嘱道,“这些钱拿好,以后做个富贵人家,等会儿他们进来,你先什么话都不要讲,一切看情况再开口。” 小虎低垂着头,明白这是要分别了,夫人要走,他看着手上厚厚的银票,声音有着涩意,却只能应下,“好的。” 他动作僵硬的把寝屋内的油灯熄灭,然后出了寝屋,将隔帘放下,躺在铺了一层床被的隔道里。 小虎听到了寝屋内夫人轻声说了一句,“等着他吧。” 他是谁?是派这么多官兵寻找夫人的人吗,是夫人的丈夫吗? 心口酸涩,小虎微微弓身,银票被揣在胸口,有些膈着他的肉,存在感很足,小虎想怎么可以如此贪心,他逃离了贼窝,还得到了足以富贵的过上几辈子的银钱,难道还不够吗? 外头显然也有人注意到了那些持着火把的官兵,一下子人心惶惶。 老婆子起身披着外衣,趿拉着布鞋,打开窗户,心惊肉跳的说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会有官兵!难不成是来抓贼人的?” 她端看了一会儿,发现了不对头的地方,那群官兵分明是往那对姐弟方向赶去的。 天姥爷,那对姐弟不会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吧! 第66章 ………… “砰!” 破屋的门本就只能勉强关上,谈不上所谓的牢固,被外力猛的一推,有半边都快裂开了。 破屋的外面围着几圈的官兵,火把的亮度聚集在一块儿,橙色的光很是瞩目。 张侍卫的声音沉重却又响亮,“太子妃您是否在里面!” 小虎被惊到,外头的人说什么?太子妃! 小虎忙不迭的起身,屋门大开,他看着外面的官兵,视线不由自主的停在了一个为首那个穿着玄黑大氅的男子身上。 男子身形宽阔挺拔,面容清冷雅俊,只是眼里映着薄凉狠戾,让人心神俱骇。 小虎只瞧上了那么一眼,就连忙低垂下自己的头,心有余悸的抿唇,实在是过于让人恐惧的一个男子。 他牢牢记得贺玥他说的话,一言不发的窝在角落里,他隐隐感觉有利刃一般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让他产生了皮肉被刮下的痛苦错觉。 隔帘里面有微光燃起,应该是点上了灯,贺玥惊喜的声音传出,隐隐还带着哽咽,“我在的。” 帘子被掀开,贺玥披着浅蓝外袍出来,头发披散着,灿若春华的娇靥上带着委屈,“殿下,您怎么才来?” “哦。”宁如颂薄冷的眼睑掀起,那双含着幽深的眼眸直直的望着贺玥的脸,好似能透过她姣好艳绝的皮囊,直探她的内心。 “你一直在等着孤吗。”宁如颂嗓音清润,明明是再平和不过的语气,却叫在场所有人胆寒发竖。 贺玥步履急促,可是明眼人都看出,她左脚伤了,她投入了宁如颂清冽的怀里,双手揽着他的腰,泪泣如雨,呜咽着说道,“一直在等。” 她双手更用力,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不停的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哭的连话都说不清,肩膀一直在微颤着,“殿下,殿…殿下!” 殿下!缩在角落里的小虎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发现先前叫声的张侍卫不知何时就在他的旁边,张侍卫手中未出鞘的剑,就在他的眼前,他吓得捂住了嘴,浑身发冷汗。 宁如颂将贺玥身上披着的廉价外袍扔在地上,再取下大氅将她整个人裹住,随后单手抱在怀中,另一只手抚慰着她发颤的脊背,眼里晦暗难辨,“伤着腿了?” 贺玥坐在宁如颂的臂弯上,回揽着宁如颂的脖颈,点着头,还在哭着,泪一滴滴的落在宁如颂脖颈的皮肤上,晕开水痕,她面颊洇着水红色,可怜又娇怯。 “怎么不在翼山等着孤,跑到这陌村做甚?”宁如颂手依旧在轻缓的抚拍着,“幸好还未出城,不然孤恐怕也难找到孤的太子妃了。” 破屋子里,一览无余,宁如颂随意的寻了一个椅子坐下。 所有的官兵连同张侍卫都背过身去,张侍卫轻踢了一脚地上的小虎,小虎抬眸看着他饱含深意的眼神,连忙转身,再不敢盯着贺玥看。 贺夫人是太子妃,住在人人都恐惧艳羡的宫里,是人人都要跪拜的贵人,怎么也想逃呢? 贺玥的脸被宁如颂托捧着,用拇指指腹轻轻擦拭着她嫣红的眼角,他语气轻缓,“玥玥受委屈的连话都不会讲了,当真可怜。” 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嘴里从没有几句实诚话,她总是妄想用泪水和虚假的语言来搪塞他,行为上做出了胆大包天的事,实际上真到了他面前,胆子却变成了只有芝麻大点,怕死怕疼,缩在他的怀里,怕他罚她。 第67章 按道理他现在就该戳穿她,然后等着她的求饶,随后再顺着罚上一罚,让她长长记性。 贺玥一抽一泣,鼻头都红着,添上几分娇憨,“我好怕,每一天都好怕。” 她抬手将宁如颂的手拿下来,再用手指顺着缝插进去,形成双手十指交握的状态,她又重复了一遍,“殿下,我好怕。” “怕什么?”宁如颂感受着手里握着的柔软,启唇问道。 怕他找到她,怕找到以后罚她吗,骗子。 贺玥微俯身,用自己柔嫩的侧脸贴上宁如颂的侧脸,感受着他皮肤的温热,“那群劫匪,说要让我当压寨夫人,我还在翼山的时候,他们总在我屋前晃悠,还拍打窗户。” “还好有小虎在,他是个好人,帮助我逃离贼窝,可是等我们逃走以后才得到消息,贼窝被官兵给缴了,我那时候就想着是不是殿下来找我。” 她抬起头,坐在他怀里,眼神诚恳的望向宁如颂,声音怯生生的,“我那时候心里好欢喜,恨不得立马去找殿下。” 宁如颂眸色幽暗,垂眸望着她吐露着谎言的唇瓣,“那怎么就不找了呢?” 贺玥委屈的蹙眉,动了一下左腿,“左脚伤了,到了陌村以后完全走不动路,养了两天才勉强能走。” “殿下就算您不来,我明日也要去找您的。” 宁如颂松开了和贺玥交握在一起的手,右手探进裹着她的大氅内,圈着她的左脚,微微轻轻抚弄,贺玥好似痛的脸色都白了几分。 “他是大夫?”宁如颂收回手,改为揽着贺玥的纤细的腰肢。 张侍卫垂眸抬脚碰了碰地上愣住的小虎,轻声道,“回话。” 小虎现在脑子都是一团搅在一起的线团,他掉转身子,改坐为跪,盯着地上未铺砖的泥地,恭恭敬敬的开口,“草民的父亲是乡野大夫,草民学过几年医术,姑且算是大夫。” 他听到太子的发问,嗓音有着旁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矜贵,“孤的太子妃脚伤的很重吗?” 不是很重,最起码没有到完全走不动路的程度,小虎又想到了贺玥的叮嘱,一切看情况开口,他怕露出马脚,不敢抬头,只是战战兢兢的回答,“回殿下,太子妃前两日脚确实伤的很重,根本不能下地,用药养了两天,才能到如今能下地行走。” 小虎在劫匪窝里待了好几年,说谎自然是会说的,如果在劫匪窝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他恐怕早就没了命。 可是从来没有哪一次说谎会像这次一样战战栗栗,如临深渊,这可是太子,除了帝王,就属他最为尊贵,是一句话就能要了他命的人物,哪能不怕? 宁如颂侧眸垂睨着跪在地上的小虎,原来是一个没有丝毫胆色的人,他声音无波的又问道,“你也是那群劫匪中的一个吗?” “助纣为虐者,按照律法应施于同罚。”宁如颂云淡风轻的说出下一句话,“你应当被处以斩首之刑。” “砰!砰!砰!”小虎当即就吓破了胆,一个劲的磕着头。 这会儿什么旖旎的心思都被抛到了脑后,小虎只想把自己的命给保住,“求殿下饶过草民贱命!” 贺玥手放在宁如颂袖口,微微的扯了扯,等宁如颂的视线重新落到她身上,她眼里弥漫着水汽,恳求的开口道,“殿下,是他救了我,他虽然是劫匪,但做的都是大夫的活,饶他一命吧。” 宁如颂未发一言,脸色也平静的让人窥探不出半点的内里,他只是静静的望着贺玥的脸。 第68章 为何要饶他一命,身为劫匪,哪有不沾血的道理,死了也不无辜,就贺玥认为他是一个心善的大夫。 地上小虎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贺玥听着磕头的声音,慌了神,她恳切的求着宁如颂,“殿下,饶他一命吧。” “没了他,我可能都见不到殿下您了,我的脚也废了。” 她求的可怜,神态惶急,宁如颂蓦然勾出笑意,恰似冰雪初初融化,明面上瞧着即将回温,实则更冷几分。 “好啊。”宁如颂搁在贺玥腰间的手微微摩挲,心情颇为愉悦的感知着她的颤栗,“孤饶他一命,毕竟他救了玥玥,理应赏赐。” 小虎停止了磕头,喜极而泣,“草民拜谢太子殿下,太子妃!” 宁如颂将大氅拢了拢,将贺玥裹得更严实些,腿部用力,然后起身,“玥玥可满意,孤还可以将他以往犯下的罪一笔勾销,赐予良籍。” 贺玥缩在他怀中,感受着他胸腔的震动,内心有着无由来的惊慌,好像一切都太过顺畅,她长睫颤动,点了点头,“谢殿下恩。” 宁如颂抱着她往屋外徐徐走去,“那现在事情都已经全部处理完毕,玥玥就和孤回东宫了,对吗?” 张侍卫和官兵都跟在他的身后,只留小虎一个人瘫软在地上,还没有从惊吓中回魂。 他想以后贺玥再难从东宫出来了,这回的事发生一次就够了。 “回话。”宁如颂温声提醒有些发愣的贺玥。 贺玥自然只能应下,还得带着笑,“当然和殿下一起回东宫了,臣妾还能去哪。” 宁如颂行至屋外一辆简单的马车前,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从容平缓的启唇,“玥玥,这是第一次,孤暂且不论真假的信了你,没有下一次了。” 马车在陌村陡峭的路上缓缓行驶着,有些颠簸,贺玥有些恹恹的缩在宁如颂怀中,稠艳出尘的脸微微发白。 她的心事凝重,怕露出端倪,就阖着目半寐。 宁如颂一手圈着她的腰,一手揉着她的发,慢声道,“难受的很吗?” 他骨相天生矜冷凌厉,此时轻声慢语,也没有多出几分柔和。 “路况颠簸,胃有些不舒服。”贺玥依旧没睁眼,声音略带虚弱回道。 实则是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压迫,她还是有些不大相信宁如颂就如此轻拿轻放的放过她。 “回宫就好了。”宁如颂用右手食指撩开贺玥垂在面前的碎发,慢条斯理的将它勾到她秀气的耳后。 他垂首,将视线逡巡在怀中贺玥姝艳的面上,她有些可怜的皱着眉。 宁如颂内心浮出几抹嘲讽,怎的,这会就不敢瞧他了,一副鸵鸟做派。 他微冷的手指贴在贺玥的脸上,慢慢往下游离,最终停到她细弱的脖颈上,冷眼瞧着她身子瑟缩着,他兀然觉得贺玥就这样破碎在他怀中,也算是不错的结局。 贺玥感受着脖间似有似无的危险,身子颤的厉害,又不敢睁眼,就当没有发现。 其实所有事情都有迹可循,宁如颂面无表情的感受着手指下的颤抖,他明白他有些失控了,可他并不想也不会伤了贺玥,只不过他想见到贺玥惧怕的姿态,只有怕了,才会乖顺,一味的放纵,只会让她顺着梯子往上爬,没了分寸,失去敬畏。 他对贺玥已经不是几分喜爱就能概括了,事情在往不可预估的道路上横行着。 宁如颂对情爱一贯秉持着漠然的态度,他不想也不愿沾惹上哪怕一星半点,他见了太多为这所谓情爱变了一个模样的人。 第69章 母后何其骄傲的一个人,为了父皇甘愿忍受一个宫婢成为越皇贵妃,甚至还容忍着庶皇长子的出生。 白回显对权势汲汲而营,抛去良知和尊严,却不愿意休了他那个无用的发妻,所赚的银两大半都用做买了药材。 他们好像离了另一个人,就无法存活似的,爱上了就生生的扯下自身一半的魂魄奉上去,不顾对方愿不愿意,偏要凑上去,一意孤行,执迷不悟。 荒唐,荒谬。 “殿下。”贺玥装作无所觉的回揽着宁如颂的脖颈,温热的吐息洒在他的皮肤上。 宁如颂手指往旁边划去,勾着大氅的系带,微微缩紧,将贺玥包裹的严密不透风,嗓音温和,“冬日里头冷,莫要着了凉。” “嗯,多谢殿下。”贺玥闷声回应。 她脊背微有些冷,只因刚才出了冷汗,她生怕宁如颂顺势扼住她的喉咙,再然后就掐下去,她毫不怀疑他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一生中最为要紧的就两件东西,一件是她的小命,另一件是钱,有了小命才可以攒钱。 ………… 云城很大,马车赶了一夜,到了翌日午时才返回了东宫。 午时正是太阳最猛烈的时候,积雪开始消散,在地面上蜿蜒出水痕,宫人勤快的用布擦拭着,这些地比他们人还金贵。 最近因为太子妃的失踪,整个碧院都在极其压抑的氛围之下,他们可不想重新再找个主子,再没有比太子妃还好侍奉的主子,从来不主动罚人,性情也是一等一的祥和。 一个三等宫女扫着地,一抬头就瞧见太子殿下抱着太子妃回来了,她赶忙跪下,声音恭敬喜悦,“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碧院的宫人们都放下手头的活计,跪下问安。 吕嬷嬷更是老泪都出来了,这些天她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安稳,主子和贴身奴才的命运往往是连在一起的,主子出了事,贴身的奴才,哪有什么好下场,就算重新寻个主子,也只能成为一个普通的奴才,哪有现在的辉煌体面。 宁如颂将贺玥放在寝殿的床上,她一晚上忧心愁苦,到了早上才真正的睡过去,这会儿也没醒。 他脱去贺玥的鞋袜,将她左脚捧在手里,垂看着略显狰狞的伤口。 吕嬷嬷站在床边,哎呀一声,“太子妃这是怎么了,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老奴去传女医吧。” 宁如颂点头,吕嬷嬷就往殿外疾步而去。 不一会儿,女医就急匆匆的拎着医箱赶到,穿的很厚,汗水津津,用袖口随意的擦了擦,吕嬷嬷在后头跟着。 还没等女医跪下行礼,就听到太子殿下的吩咐,“过来看诊。” “是!”女医几步来到床前,跪下,这回都不需要问,就看出来太子妃伤到了哪里。 她看了一会儿伤口,心里头压着的石头放下,“还好,还好,太子妃之前应该敷过药,没有太过恶化,接下来包扎一下,每日勤换药,在床上休整几天,莫要过多走动就好。” 女医要了一盆清水和纱布,从药箱里拿出药给太子妃重新包扎伤口。 “吕嬷嬷同孤出来。”宁如颂掀眸起身,往殿外缓步行走而去。 “是,太子殿下。”吕嬷嬷怀着胆战心惊的情绪,弓着腰跟随着宁如颂走到殿外。 没有哪个宫人可以在太子殿下面前还维持着平静的思绪,最常见的便是畏惧。 第70章 宁如颂坐在殿外的檀木交椅上,手指缓缓捻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他不疾不徐的开口,“那两个宫女怎么样了?” 他自然知道何皇后下懿旨保了白回显他们,那两个宫女顺带也捡回了一条命,不得不说,运气尚好。 吕嬷嬷恭敬的跪在地上,想着小桃子和小梨子满身血迹、伤痕累累抬回碧院的惨况,打了一个哆嗦,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暂时不能行走,去了半条命。” 宁如颂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清冷俊逸的脸上无甚表情,他语气散漫,“你们主子是个心善的,叫那两个宫女去她面前狼狈凄惨的哭上一哭。” 随后宁如颂嗤笑了声,将玉扳指戴回原位,“毕竟她对你们真正心软了,你们后头的日子才好过些。” 吕嬷嬷伏跪在地,听到上头太子殿下又说了一句话,让她毛骨悚然,整个人进到了冰潭里。 “如果那两个宫女因为受罚的事对太子妃产生了怨恨和不忠,那你就暗地里处置了她们。” 语气云淡风轻,不紧不慢。 晚间寝殿里,吕嬷嬷挑了挑灯芯,让火光更明些。 伤了脚的贺玥,懒散的倚在床头,宁如颂堆积了很多的公务,自然不可能在此时来陪她,她心里反而松快些。 手里头拿着描着绣样的本子,慢慢的看着,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添着柔缓情态,鲜妍动人。 翻过一页,贺玥启唇发问,“小桃子和小梨子呢?” 有些很现实的东西摆在面前,不可能不理会。 吕嬷嬷哀叹一口气,来到贺玥床前,语气苦涩,“没有照看好太子妃,让劫匪有机可乘,她们罪不可赦,但是太子殿下心善,还是饶了她们一命,此时她们在耳房修养,过上几日就能回来当值了。” 吕嬷嬷内心暗道,今晚还得去敲打敲打她们,不然如果她们起了异心,她就不得不顺从太子殿下的令旨,下手将她们给去除掉! 不能怨她狠心,都是当奴才的,谁的命不是攥在主子的手里。 纤细柔美的手将本子合上,贺玥半敛着眸子,口吻艰涩,“倒是本宫连累了她们,你去找些上好的药带给她们吧。” 贺玥手指捻弄着书页的一角,她这会儿觉得自己很虚伪,可她也只能做到如此程度,人总归是多面的,善恶交杂,灰暗不清,她只能在顾及自己的利益下,才能分出一点余光来看待别人。 她本身就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平凡人,就算难免对小桃子、小梨子有愧疚之心,可要是把她们的命同自个儿的连在一起,事事顾及,处处良善,这又显得天方夜谭。 “我是不是太自私薄凉了?”贺玥垂眸,呢喃自语,竟把自己心里的话一道说了出来。 “哎呦!”吕嬷嬷大惊失色,她跪在脚踏处,有着皱纹的手搭在床边。 吕嬷嬷抬头望着贺玥那张春月难以匹及的面容,真心实意、推心置腹的开口,“太子妃您哪能和自私凉薄这个词放到一处!” “小桃子和小梨子护主不利,本就该罚,就算没了命也是她们该的,为奴为婢者这是她们的本分。” 吕嬷嬷微胖的圆脸上满是真挚,口吻坚定,“太子妃肯赐下良药,已然是天大的恩泽,她们只会跪谢承恩、感激涕零的。” “您是最为慈善的主子了。”吕嬷嬷这句话说的斩钉截铁。 贺玥掀起眸子,吕嬷嬷跪着有些将光给挡住,她不大看得清,于是抬手用本子搁在她的下巴处,微微往一旁侧着,然后端详着吕嬷嬷的神色,一寸一寸,一厘一分。 第71章 吕嬷嬷不敢反抗,脸颊上的肉有些微抖。 “本宫看不清你们。”贺玥语气孤淡的说出这句话。 真假难辨、真假莫辨。 吕嬷嬷讪笑,不敢再抬眸望贺玥,头一次在温和的太子妃身上感受到了漠然的威势。 太子妃需要看清什么? 一时之间,惯来擅长会言语的吕嬷嬷几次张嘴,都未吐出一句话。 “夜深了,吕嬷嬷回去歇着吧。”贺玥放下了手,将本子递给在一旁垂手侍立的二等宫女。 吕嬷嬷身为掌事嬷嬷,年纪又大了,自然不用做守夜的活计。 吕嬷嬷颤颤巍巍的起身,旁边的二等宫女顺手搀扶了一下。 “老奴告退。”吕嬷嬷屈身行礼后,退出寝殿。 ………… 小桃子和小李子身为大宫女,虽然有各自的耳房,但是为了看诊方便,就睡到了同一张炕上,而且冬日里寒冷,可能为了惩戒她们,吕嬷嬷将炭供应减少了一半,她们二人也只能凑合一间。 “吱呀。”耳房的门被打开,吕嬷嬷带着身后的宫女进来。 耳房内一片漆黑,宫女摸寻到桌上,将油灯给燃起。 炕上的小桃子见是吕嬷嬷,口吻放尊敬,“吕嬷嬷,您这么来了?” 小梨子顺着问道,“是太子妃有什么旨意吗?” 今儿太子妃回东宫的消息自然也传到她们两人耳中,她们好生的哭了一场,这才把心落到实地,她们总算保下了一条命,这回当真是到阎罗殿门前跪上了一遭。 “太子妃心善,赏下了良药。”吕嬷嬷抬手,宫女将一个匣子放到了桌上。 小桃子和小梨子下不了床,于是往碧院正殿方向手上行礼,“谢过太子妃大恩!” 宫女放下匣子后,就自觉的退出了耳房,将门也给严密的合上。 吕嬷嬷拿起桌子旁边的椅子放到她们炕边,持起外头小桃子的手,轻声慢语道,“这回你们两个遭了大罪,也算是长个教训。” “告诉嬷嬷,你们心里头怨吗?”吕嬷嬷轻拍小桃子的手,视线在她们两个脸色之间徘徊。 小桃子猛摇头,连忙说道,“不怨,都是那群劫匪的错,奴婢对太子妃忠心耿耿。” 她十三岁入宫,到现在也有五个年头了,心里面门清,这会儿是个敲打,而且也没什么好怨的,身为奴婢,命就不值几个钱,跟着温和的太子妃已经比旁人多了好几分运气。 再者身为三品朝臣的白大人不也同她们承受一样的责罚,如果她敢怨恨,怕是太子殿下第一个要了她的命! 小梨子却没有搭上筋,努着嘴,稚气的脸上有几分委屈,“奴婢不敢。” 小梨子向来是个运气不错的人,十三岁刚入宫,在内务府跟着管事嬷嬷学了两个月,没吃上什么大苦头,顶多严厉了些,然后就被分到了碧院伺候贺玥。 贺玥瞧小梨子年龄最为小,性子也活泛讨人喜,就提了她为大宫女,就没让她做过苦活,碧院其余的宫女捧着她,在外头她倚着太子妃的名号,也有着旁人及不上的体面。 久而久之,性子偏移,仗着贺玥对她的宠爱失了为奴婢的本分,此事发生后她对贺玥当真起了几分埋怨之情。 “啪!啪!啪!”吕嬷嬷横下眉眼,起身弯腰拽起炕上小梨子的衣襟,几个巴掌就甩了上去,动了十足的力道,小梨子清秀的脸一下子就红肿高鼓了起来。 “放肆!”吕嬷嬷变了脸色,唾骂道,“不要命的贱婢!” 第72章 夜色暮沉,零星的月光洒下,给碧院平添几分幽兰之美。 耳房里,小桃子强撑着身子往炕尾躲去,缩起身子,她丝毫不意外小梨子说出的话,总归是忘了为奴婢的本分,被那些奉承的宫女说的找不着北了。 小桃子的动作给吕嬷嬷腾出了更大的空间,吕嬷嬷一把抓着小梨子的头发,要把她扯下炕,小梨子从来没有被吕嬷嬷这样对待过,一时间竟挣扎起来,吕嬷嬷的手被指甲划过,一时间激起火性。 “啪!啪!” 又是两个毫不留情的巴掌,小梨子的脸已经彻底没法见人了,遍布手指痕迹,嘴角破烂,有血从鼻子下流出。 吕嬷嬷之前也是从最低等的三等宫女做起的,粗活累活通通干过,手上的力气哪是小梨子可以比较的,小梨子瑟瑟发抖,不敢挣扎。 “砰!”小梨子被吕嬷嬷摔到了地上,她被巴掌扇的连话都说不利落了。 “嬷…嬷嬷,为…为什么!”小梨子痛声问道,脸部疼的像被烈火烧着。 吕嬷嬷叉着自己粗壮的腰,啐了小梨子一口,平日里慈祥的脸一下子变得刻薄起来,“不敢怨!这话说出来是觉得自个儿很聪明吗?” 她伸手指着门外,语气凌厉,“你把这话在外面说上一圈,看谁听不懂你的弦外之音,奴婢就是奴婢,竟然还真敢怨起主子来,要不是太子妃性子柔善,你早就死了八百回!” 小梨子被戳中心思,呐呐的低下头,再不敢言语。 “把小梨子带到慎刑司去,和那掌事公公说,让她受几天罚,留条命就好。”吕嬷嬷语气渐渐平静。 外头守着的宫女立马开门进来,小梨子就算没去过,也听过慎刑司的名头,正想张嘴求饶,却被吕嬷嬷接下去的话定在了原地。 “这次算吕嬷嬷我疼你年纪小,许你犯一次错,你去慎刑司那长几天教训回来后,老老实实做奴婢。”吕嬷嬷弯腰用手在小梨子脸上的伤处按了按,眸色幽深,压低声量。 “动动你的蠢脑袋,仔细想想,如果你有了异心,哪位主子会要了你的贱命,碧院里头惨死的宫女还少吗?可别把你自己的下场定在乱葬岗里头。” 到底是年岁大了,吕嬷嬷也不忍心再造杀孽,可是必须把小梨子的心思给摆正,不然再不忍心也得下手。 小梨子被吕嬷嬷这番话泼的一激灵,细细掰碎开思考,浑身战栗,总算把那根筋给搭对了。 太子殿下!他会要了她的命的! 她不再挣扎,被宫女往慎刑司拖去,她思绪清明起来,内务府管事嬷嬷的话在她耳旁萦绕着。 “这个宫里头,最不要紧的就是奴才的命。” ………… 暖阁里头,贺玥坐在矮榻上,女医跪在地上给她左脚换药。 贺玥手上仍然翻着那本绣样,听说还是一本孤本,里面好些花色都不流传于民间了。 女医换好药后,恭敬的退下。 “参见太子殿下!” 宁如颂进来时,贺玥正没个正型的趴在榻上,胳膊下垫着一个软枕,宫人都跪下行礼了,贺玥才知道宁如颂来了。 她没有动,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揽着腰坐在了宁如颂的腿上。 宫人们低垂下头,识趣退下。 “听宫人说,玥玥午膳用的不多。”宁如颂的声音清越如玉珠滚入白玉盘。 贺玥抬眸,视线落在宁如颂矜冷贵气的眉眼之间,手自然的搭在宁如颂的臂弯间,柔声说道,“今日的汤有点咸,不喜欢。” 第73章 确实有些咸,好像是特地呈上来的新品,谈不上难吃,只是不合她口味,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委屈自己的人。 她这话讲的有些娇气,眉眼却鲜活了起来,宁如颂身形微怔,随后垂下头,因为批了一晚上公文而疲倦的心好似被拉到了太阳底下暴晒,有些焦灼。 “孤再调动几个好厨子来碧院。”他顺着贺玥的话讲道。 宁如颂弯腰低身,两人之间距离猛的缩短,贺玥特有的清甜味道让他皮下血液滚烫,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午膳未用好之人,食欲未得到满足,从而转化成了别的欲望。 他的手往下挪动,最后隔着衣裙搁置在贺玥的左腿上。 “什么时候能好?”宁如颂问她。 贺玥侧着脸,手撑在榻上,一面想往后退去,一面回他,“女医说未伤到筋骨,再等五天就好。” 宁如颂嗯了一声,抬手轻掐着她的腰,在她红润的唇瓣上印下一吻,平静的语气不复,“那现在要紧吗?可以吗?孤会小心谨慎。” 贺玥柳叶眼微微瞪大,语气凝滞,唇一张一翕,“什…什么?” 宁如颂环着她纤细柔软的腰,顶着一张冷清孤寒的脸回答她,“孤想白日贪欢。” 细细算来二人已经有五日未在床榻上枕欢了,他有些惦念。 或许不只是一些。 白日贪欢,贪得一晌欢。 帏帐内,有一只玉白的手落在外头,有清汗往下滴落,泣声不断。 隐约有断断续续的骂声传出,气急败坏,“你走开!” 男子将落在外头的手包裹住,擒了回去,半点春色不肯落在外面。 他轻声细语的哄着她,“走不开的玥玥,我们偏该相逢。” 过去了多久,渐渐的贺玥思绪混乱了,分不清天地日月,数不出时间长短。 她觉的宁如颂就是一堆烧着的柴火,把她架在上面烤,最后再细细品嚼,连皮和着血,什么都不放过。 怎么可以如此贪婪?贺玥强撑起一只胳膊。 “啪!” 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落在了太子殿下的脸上,只泛起一些微红,可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做。 手没了力气,重新落回到了原处。 宁如颂抬起凛寒的凤眸望向贺玥,汗水顺着他深邃的眉骨滴落在锦被上。 贺玥不闪不避的和他对视着,水光涟漪,如云般的鬓发堆在盈白的肩颈上,她的唇泛着不正常的嫣红色泽,“我疼,殿下我疼。” 宁如颂盯了她一会儿,最终又俯下身子去吻她,他知道她有怨,榻上之事,他不会计较。 太子又如何,终究还是凡人,被凡骨所围困,一时冷心冷清,哪能一辈子如此,总有例外的人会把那颗铁石铸就的心摔在地上,然后任由他空洞的胸膛里血肉疯长,重新换上一颗心。 贺玥一刹那觉的宁如颂好像也没有以往那么恐怖了。 ………… 闹腾了几个时辰,床被也被宫女重新换了一床。 贺玥意识回笼,为自己的大胆有些心惊,她抬手抚在宁如颂微红的右脸,悻悻的说,“是臣妾失了分寸。” 怎么不是在她清醒的时候打的,她都不敢想象她心里头该有多欢喜!贺玥又转念一想,内心微叹一口气,哎,算了,她清醒时哪敢下手。 宁如颂道了一声无事,后又抚着贺玥的腰,微微按动,让她舒缓些,她的皮肤嫩,事后总是一个印子叠着一个印子,酸的不成样子。 贺玥舒服的靠在他身上,既然他这么做,她自然乐得享受。 第74章 “近日如果母后传召你,不要去,就说是孤的令旨。”宁如颂开口谈及了何皇后。 贺玥点头,她自然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何皇后一看就是高段位,她哪里玩的过,恐怕在何皇后眼里她就跟盘前菜似的,都不够格。 何皇后牢牢的把持着后宫,除了在越皇贵妃身上栽过一个大跟头,哪个女子算计的过她。 贺玥不禁有些佩服越皇贵妃,手段心机超绝,就算去了也依旧是靖穆帝心目中皎洁的白月光。 宁如颂手依旧在她腰间按动着,嗓音平顺,解释道,“母后在你失踪的这几天,将何氏姐妹接回了坤宁宫。” 何氏姐妹吃够了苦头,在这几天里趁着东宫太子和太子妃都不在,赶忙传信给何皇后,接自己逃离苦海。 何皇后是个护短的,而且本就看不惯贺玥凭空占了太子妃之位,怕是要给何氏姐妹做主,顺带敲打一番她。 贺玥长睫颤动,稠丽的小脸上带着疑惑,“那她们无许可出东宫,胆子倒是大。” 良娣良媛又如何,终归是妾,妾如果没有夫主和主母的准许是不能出后院的,她们就是仗着何皇后才敢如此做。 宁如颂口吻平淡,显然并不在意她们,“母后要保她们,孤不会计较,但是她们最好一辈子待在坤宁宫,如果回东宫一切按律法罚。” 按律法罚,便是以逃妾之名惩治。 “拿进来。”宁如颂又朝着殿门口吩咐道。 一个宫女抱着一只毛色纯白的猫儿进殿。 那只猫全身没有任何杂色,圆滚的眼珠是湛蓝色的。 这名宫女是专门侍奉这位猫主子的,这猫是蕃国进贡而来,就这么一只,价值千金不止,矜娇的令人咋舌。 靖穆帝自然不会养猫,何皇后也不喜,按道理会被哪个还算得宠的妃子得到手,哪成想太子开口要了过去。 太子看着哪会养什么猫,这猫要过去当然是到东宫嫔妃的手中,大概率就是给太子妃的。 贺玥眼里跃起喜色,扯着宁如颂的袖子问道,“给臣妾的?” “给你解闷的玩意。”宁如颂回她,先前就听说城中贵女掀起了一阵养猫的风气,非昂贵的不养。 恰巧叫他碰上一个成色好的,他就顺势要过来,看来贺玥很喜欢。 那猫被驯养的很好,丝毫不怕人,被宫女放下就望贺玥方向迈着步伐,好像知道自己未来的主人是谁。 猫儿轻巧一跃,便落到贺玥的怀里,雪白的猫尾巴从她的臂弯处落下,骄矜的摇着尾巴。 “喵~” 贺玥抱着它坐在榻上,烟红色的裙摆铺散开来,手抚摸着它的头,只觉得陷入了一片毛绒中,她秀雅的眉眼漾出笑意。 “它有名字吗?”贺玥问那名宫女,显然对这猫很是满意。 宫女恭敬出声,“回太子妃,未有名。” 贺玥垂眸,捏着猫耳肉粉色的爪子,声调清柔,“殿下,您说取个什么名字好?” 她不久前刚离了床榻,也不愿多做繁琐的发饰,因着垂首的姿态,发髻上的螺钿钗有些松散。 坐在一旁的宁如颂抬手将那螺钿钗往那发髻里推了推,“它既然归属了你,自然全部由你做主。” 就如同贺玥全然归属于他是一个道理。 贺玥涂着鲜艳丹蔻的手指穿过白皙柔软的猫毛,猫儿在她怀里打了一个滚,舒服的露出肚皮。 “那便叫小溜吧。”贺玥语调软和,将小溜颠了颠,“肚子倒是有些圆溜。” 第75章 小肥猫,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嗯。”宁如颂淡淡嗯了声,随后起身,蓝色的衣袍下摆顺着动作倾泻而下。 “孤去处理公务,晚上来陪你。”宁如颂也想多留一会儿,可是政务为重。 贺玥抬眸看他,清柔的说道,“恭送殿下。” 她想其实晚上不陪也是可以的。 目送宁如颂走以后,贺玥就一心撸猫。 坤宁宫里头,何氏姐妹跪在地上,哭的极其凄惨。 她们现今依然是不愿回东宫了,何良娣用锦帕捂着面,“姑母,您就让我留在坤宁宫吧,或者让我回家吧。” 东宫确实有滔天的富贵,可是她们不仅得不到,还受尽了苦楚。 何良媛也是连忙附和,扯着何皇后的一小角衣摆,声泪俱下,“姑母,这回我们姐妹是没有得到令旨出东宫的,回去定然会受罚。” 何皇后被这没出息的两人给气着了,雍容的面上有着恨铁不成钢,手缓缓敲着案桌,“你们已然是东宫嫔妃,怎么可能在本宫的坤宁宫久居。” “你们可曾听闻有哪一个皇家妾能回家的,当真没出息,先前闹着要进东宫的是你们,如今哭着要走的也是你们!竟然还被承徽给欺辱成如此模样。” 何氏姐妹在东宫被潘承徽搓磨的消息何皇后现在才知道。 何氏姐妹不敢言语,垂首掉着眼泪,何皇后被闹着烦了,一摆手,“你们就暂且住在坤宁宫,等本宫寻皇儿详谈一番,再把你们送回东宫,不会让你们受罚的。” 嬷嬷扶着何皇后起身,何皇后终归还是心软了,疲怠的叹了一口气,毕竟在这深宫里也只有何氏姐妹时不时来看望她,还是有几分亲情在的。 难不成皇家男儿当真是克他们何家女吗? 何氏姐妹连声道谢,她们如今已经完全消停了争宠的心。 何皇后思考片刻,嗓音不虞隐隐透着冷意,“赐下几个教习嬷嬷给潘承微,一个承徽竟敢如此对待良娣良媛,何家女还不是她能下手的。” ………… 月上梢头,暮色四合。 贺玥惬意地坐在矮榻上,手上拿着一块儿精致的糕点,慢慢的吃着,猫儿缩在她的怀里。 宁如颂还没有来,贺玥预备着再过上一个时辰就灭灯歇息,不管他了。 外头陡然传来凄厉的叫喊声,“太子妃救救臣妾吧!” 贺玥微愕了瞬,清幽姝丽的面上缓缓覆上疲倦,大晚上的依旧不消停。 糕点被搁置在旁边精致的碟子里,她温声吩咐,“吕嬷嬷出去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太子妃!”吕嬷嬷领命。 碧院外头是一个穿着单薄的女子跪在殿门口磕头,手指冻得通红,妩媚的一张脸上满是痛苦。 殿门被打开,吕嬷嬷看着她,面上有着惊讶,“潘承徽,您这是发生了什么?” 潘承徽向来高傲,怎么如今一副狼狈的样子! 潘承徽哽咽的垂泪,面色灰败,“皇后娘娘今日午时派下教习嬷嬷。” “那嬷嬷说本小主以下犯上,缺少礼教管束,压着本小主跪了两个时辰!”潘承徽抬起头,眼里含着怨恨,“还说以后要日日如此。” 吕嬷嬷明白了,这是何皇后给何良娣、何良媛出气呢。 “您些等会,老奴去禀告太子妃。”吕嬷嬷这般说道,然后又合上了宫门。 吕嬷嬷回到内殿将潘承徽的事同贺玥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 贺玥眉眼淡漠,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小溜,“她自个寻出来的罪受,这会儿委屈上,想叫本宫给她出头。” 第76章 当她是冤大头不成,为了这件事和何皇后对上,她有什么好处? 吕嬷嬷极为赞同的点头,“潘承徽也就是瞧太子妃您心软,不必理会。” 贺玥从来不喜欢处理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她将小溜递给旁边的宫女,“伺候盥洗,本宫乏了。” 潘承徽想跪着,便跪吧。 寝殿帐幔落下,宫女灭了灯,贺玥躺在床榻上阖上目,墨乌的长发散开。 原本以为自个儿睡不着,可是困意渐渐涌上心头,她也进入了梦乡。 过了一段时间,她隐隐约约觉察到有人将她揽入了怀中。 宁如颂垂看着贺玥浮着娇态的面容,她习以为常的埋入他的怀里,好像有些清醒了,口中含糊道,“殿下怎么这么晚来。” 宁如颂轻抚她的后背,隽雍沉冷的面上呈现出几分柔和,“有些事要处理。” 年关将至,各国使臣络绎不绝,确实有些忙了。 贺玥将将又要陷入沉睡之时,听到了宁如颂冷隽的声音。 “玥玥如果不想管潘承徽那些烦心事,小关子自然会处理。” 他明明是轻声慢语,极为体贴,可贺玥却一瞬间清醒了过来,心中凛凛。 宁如颂对她周遭发生的事了如指掌,潘承徽不久前才在碧院殿门口跪着,他就立马得到了消息。 吕嬷嬷和碧院里头任何一个宫人都是他的眼睛,恐怕她平日里头随意说上一句话他都知晓。 她身子有些发冷,却也只能往宁如颂的怀里缩去。 日头回暖了些,再没有雪痕,最近云城很是热闹,各国的使臣纷纷来贺,在过上四日,宫中就会办上一场盛大的宴席,意为贺新春,辞旧日。 贺玥脚伤已全好,但依旧没有重开请安,她不耐烦见那些表面恭敬的女子,一句话里能藏上八百个心眼子,只吩咐下去不要短了她们吃用。 久而久之,太子妃性情清冷孤傲的传闻便流传了出去。 她半敛着眼睫,倚在窗边案桌上看着话本,娟锦金丝绣花长裙,绾了一个丛梳百叶髻,清雅姝艳。 吱呀一声,门开了,吕嬷嬷领着小桃子和小梨子进来,行礼道,“太子妃,小桃子和小梨子身子养好了,回来当值。” 贺玥放下手中的话本,侧身垂看着跪在地上的小桃子和小梨子,两人皆消瘦了好多,尤其是小梨子,原本讨喜圆润的脸都有多少肉了。 “小梨子怎么瘦成这样?”贺玥眉间微凝,伸出白皙的右手。 小梨子挪动膝盖,将瘦弱的脸贴上贺玥的手心,眼眶通红,不一会儿就流下了泪水,带着哭腔,“奴婢心里头好挂念太子妃,太子妃!” 她仿佛被吓破了胆,语无伦次,伸手轻拽着贺玥金丝绣花的衣角。 “那钢鞭抽在奴婢的腿上,都是血…都是血!他们按着奴婢,奴婢就眼睁睁的瞧着!” 小梨子手胡乱的比划着,“那钢鞭一下子就带起了奴婢的一块肉,奴婢真的好疼,好怕!” “奴婢跪了三天,心里头一直挂念着太子妃的安危,要是太子妃出了什么事,奴婢该怎么办啊!奴婢恨不得一头撞死,也不愿意太子妃您有任何的危险!” 小梨子本就年幼,这会儿痛哭流涕,也只会让人心生怜悯,更别提她本就是贺玥最为疼爱的宫女,所以这才是吕嬷嬷让小梨子去卖可怜的原因,小桃子是宫中老人,性子比较沉稳,不适合如此做派。 第77章 贺玥柔软的指腹揩过小梨子面上湿凉的泪,嗓音轻柔愧疚,“受苦了,是本宫连累了你们。” 她微凝着眉心,心里不免愁闷,不论小梨子是真哭还是假作哭,她们受了重罚这是事实,卖可怜也好,真委屈也罢,她都难免产生愧怍之心。 但也只能做到如此了,贺玥并不后悔当初的行为,如果当真心软个彻底,这东宫里的任何一个宫人的命都能化作禁锢她的绳索。 吕嬷嬷忙接过话,“太子妃您这话说的不对,老奴听着揪心,都是那群天杀的劫匪的错!”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桃子也满脸真挚的回话,“与太子妃无关,本就是我们的失职,能在今天再次见到太子妃,已经是太子殿下格外开恩了,奴婢心里满怀感激!” 哪来的格外开恩,要不是何皇后横插一脚,她们连同白回显和夏素灵都得一起丧命,捱过钢鞭之刑后如果还有命,还得受上一道凌迟! 当时太子殿下已然动了真怒,要不是贺玥被及时找回来,她们定然会没有命。 “莫哭了,哭的本宫心都软了。”贺玥另一只手摊开,旁边的宫女放上一方锦帕。 贺玥微俯身,用帕子将她脸上的泪水轻柔的擦去,嗓音柔和,“可还要休息几天?再养养身子也好。” 小梨子止住了泪水,摇头,抽哒哒的说,“奴婢想侍奉太子妃,不想再休息了。” 这话说的真心实意,可哪有人想干伺候的活,只不过怕日子一久,大宫女的位置被别人给顶替,那他们就没地哭了去了,还不如趁着太子妃心软的时候,多得到几分宠信。 “起吧,还跪着做甚?”贺玥将锦帕放在小梨子的手中,温和说道。 “谢过太子妃。”小桃子和小梨子提着裙摆起身,小梨子用锦帕将面上残留的泪痕给擦去。 “喵~喵~” 小溜从门口慢悠悠的迈着小短腿进来,它身后跟着侍奉它的宫女。 宫女将小溜抱在怀里,提起爪子,用沾湿的棉帕细细擦过一道,再用干帕再擦一道。 小溜也不反抗,等宫女擦拭完毕后,它一个起跃,跳到榻上,尾巴轻轻一摇就搭在了贺玥的手腕上。 贺玥双手将小溜提抱起,清丽的眉眼浮现出宠溺,“小溜去哪里晃悠了?这么晚才回来。” “喵,喵。”小溜叫唤两下,仿佛在回答贺玥的问题。 宫女弓身回道,“猫主子今天去了东宫的福花园里头还有梦竹池旁边。” 小溜以前在兽院时乖巧听话,如今仿佛知道自己有了靠山,一个劲的折腾,不仅将福花园里几株珍贵的花都给踩烂了,还将梦竹池里的鱼都给捞出了一条。 可是路过的小关子公公看她一副紧张模样,一脸不打紧的提点道,“这花儿和鱼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主子开心,这猫主子能让太子妃产生喜爱之情,那么它就是如今的小主子,一切以太子妃的情绪为主。” 小溜在贺玥面前乖顺的不像样,瘫软在贺玥怀里,露出柔软的肚皮,贺玥浅笑的揉了揉。 小梨子奉承出口,一脸带笑,“这是新来的猫主子吗?当真可爱。” 贺玥抱着它颔首,“是啊,小溜的确可爱。” 最起码不用去猜着猫的心思,它全然依靠着她,讨她欢心。 说罢,贺玥略有些迟疑的叹了一口气,容色秾丽而清雅,她的美被宁如颂从乡间移栽到了东宫,到是愈来愈盛。 第78章 “夏素灵如何了?”贺玥踌躇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问起。 吕嬷嬷盯着地面,眉头紧锁,“听闻那白大人的发妻生了一场重病,病好了以后就被白大人幽禁在府中一处偏僻的院落里。” 小桃子用专门的精致钳子将殿中燃着的炭火拨弄了一下,让其燃烧的更旺,语气暗藏不虞,“是那白大夫人该受的罚,是她让太子妃您受了无妄之灾。” 白回显有两个夫人,明面上众人只认得李小书一个白夫人,小桃子就干脆称呼夏素灵为白大夫人。 贺玥蓦然地阖了阖目,语气淡淡,“无妄之灾,她也是一个无辜的可怜人罢了。” 如果是夏素灵被抓了,定会受上一番苦,可是贺玥替了她,结果夏素灵依旧受了罚,实际上这里头最无辜的便是夏素灵了,劫匪要抓她的原因是白回显得罪了人。 “本宫想见见夏素灵。”贺玥将小溜放到小梨子的怀里,慢声说道,“去传本宫口令,宣夏素灵入碧院。” 贺玥了解李小书,她的心胸并不宽阔,恐怕夏素灵的日子不会好过,她想帮上一帮。 此时已过晌午,贺玥顺着花窗往外头看去,食指轻叩在话本子上,略斟酌了会才道,“今日有些晚了,难免要匆忙赶路,夏素灵身子不好,叫她明日来吧。” 夏素灵是一个一眼瞧过去就知道她身子病弱的人,可饶是如此,依旧有一番病若西施的情态。 外头的光顺着花窗撒入殿内,贺玥一时被晃了眼,半眯起眸子沁出了些泪。 吕嬷嬷忙向前去将花窗给合上,见贺玥抬起了手,又赶忙扶她起身,小梨子在一旁看着,后又委屈的低头,明明她也是近身伺候的大宫女,可是吕嬷嬷总是抢先一步侍奉。 “喵~”小溜用爪子磨着小梨子的衣袖,懒洋洋的垂着尾巴。 小梨子蹙了蹙眉,连个畜生她都得叫声主子,而且这个畜生一来就夺得了太子妃几乎所有的关注与宠爱。 她这回重新回来当值,有种莫名的感觉,太子妃看着更加温善柔和,实则对她冷淡了许多。 贺玥绕过屏风,端坐在案几前,纤细薄弱的背脊自然的挺直,她抬眸对着小桃子吩咐开口,“去从库房里寻一下,挑些珍贵的药材和素净些的布料送到白府里头。” 她语调缓缓,“就以太子妃的名义赏赐,你也顺带敲打一下他们,叫白府的人莫要看轻欺辱了夏素灵。” 贺玥微叹了声,清丽的面上夹带了几分苦涩,手指在案几之上轻轻敲了一下,“望李小书不要钻了牛角尖,一门心思的对付夏素灵,她已经有了诰命,过了明面,给她人留一条生路吧。” 李小书的行为贺玥自认为没有资格评判,她追求荣华富贵没有错,在她眼里,夏素灵的的确确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她为了自己的利益想要打破也是人之常情。 没有谁就必须要是良善的,贺玥真心觉得如果她自个将心肠扒开,那也白不到哪儿去,定是芜杂一片,她不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将东宫所有宫人的命抛之不顾吗。 膳房的宫女端着一碗温度适中的香糯汤进来,吕嬷嬷接过,小心翼翼的放到案几上,“太子妃,汤好了。” 太子殿下不重口欲,膳房讲究的是一个无功无过,可是贺玥是个喜吃食的,于是他们就每一日变着法子的改新,这香糯汤是贺玥近几日最为喜爱的汤。 第79章 贺玥捧起碗,用羹匙在汤里搅了几圈,然后舀起了一小勺,放入口中,眉心蹙起,口吻茫然,“不知怎的,有些反胃。” 羹匙被搁下,她端起小桃子及时奉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神色才舒缓开。 吕嬷嬷在旁边,脑子急速的转动了起来,而后面上浮出喜色,激动的一拍手,“哎呀!太子妃您的月事可是迟了三日还没来!” 贺玥的月事向来准确,吕嬷嬷想越有道理,这该不是怀了吧?! “砰!” 贺玥听闻,被惊的起身,袖子带过白瓷碗,摔到了地上,溅湿了衣裙下摆。 “太子妃小心!”小梨子惊骇的把小溜放到一个二等宫女的怀里,动作极速的搀扶着贺玥坐了案几的另一侧。 小桃子则蹲下身子将碎片都给捡起来搁到端盘中,仔细巡探一番,发现没有碎片遗漏才松了一口气,用眼神示意别的宫女将地方给打扫干净。 贺玥自然听出了吕嬷嬷的言外之意,她没有感到半分喜悦,只觉着脊背生凉,惊悸恐慌,她用帕子捂着胸口,脸色惨白。 她呆坐着,脑子里一片眩晕,双腿无力,连呼吸都透着几分痛苦。 巨大的惊骇之下,让贺玥忘了伪装神色,这一瞧就不是喜悦的模样,吕嬷嬷跪到地上,自然也收敛了欢喜的表情,只是持起了贺玥一只手。 贺玥那只手冰凉无比,手心还渗出了冷汗,吕嬷嬷盯着她含着惊慌失措的眼眸,语重心长的一字一句道,“太子妃,月事迟了三日,去唤个太医过来请个平安脉,如果当真有了,这是个天大的喜事!” “自个的身子本宫自然知道。”贺玥痛苦的阖上目,唇瓣苍白没有血色,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揉了揉额角,语气强硬,“不用去唤太医,也不用告知殿下,本宫未有孕。” 音色隐有疲倦,“再过上几日,月事自然会来,嬷嬷多想了。” 只要想到怀孕,她便毛骨悚然,跟有把刀子抵在她腹部一般,都不用捅进去,就能给她带来巨大的痛苦和恐慌。 她对宁如颂没有半分的情爱,做出来的所有柔和表面,都是畏惧他的权势而不得已做出来的,更何况她也没有半点喜欢上他的理由。 她原本都要嫁给他人为妻,日子会过的平淡但温馨,不用整日和渴望争宠的女子周旋着,不用担心哪一日宁如颂对她没了兴趣,让她被后院的诡谲阴谋给随意吞噬掉。 何氏姐妹、潘承徽、三人出生何等高贵,面容也是娇美可人,如今也落得一副狼狈相,但她们身后好歹有着世家,无犯错,宁如颂也不会要了她们的命,况且如果不是潘承徽身后有着潘家,何皇后也不会只是罚潘承徽跪上几个时辰而已。 可是贺玥有什么呢?除了一张颜色尚好的脸一无所有,可容色易衰,会随着时间渐渐老去。 滔天的尊华富贵摆在她面前的同时,也有一把打磨锋利的匕首横在她的脖颈之上,让她整日惴惴不安。 “太子妃……”吕嬷嬷还想开口劝导,万一真的怀孕了,不论的是嫡长子和嫡长女都是太子殿下第一个孩子。 贺玥倏然睁开了眼眸,沉冷漠然,以是再无转圜的余地,“本宫说的话在嬷嬷眼里是否半点用都没了。” 她轻飘飘的话语让吕嬷嬷及时的闭上了嘴,跪在地上请罪,“老奴不敢!” 第80章 今日一下午贺玥都神情恹恹,碧院的宫人们都不敢和往日一样多加言语,万事小心谨慎。 到了夜里,原本在宫外处理政务的宁如颂却迎着风霜匆匆赶到碧院,碧院的宫人们都神情慌张地屈膝跪下。 “参见太子殿下!” 小关子撩起内殿的幕帘,贺玥望着宁如颂,视线偏移,赫然发现他然后跟着拿药箱的太医。 贺玥想她的话果真半点用都没有,徒惹生笑。 宁如颂高大挺拔的身躯立在贺玥的身前,冷清俊雅的面上无甚表情,让人分不清他的喜怒。 “宫人说你下午胃口不好,有些反胃。”宁如颂嗓音隽然,宽大的手放置在贺玥的肩膀上,后微微用力,钳制性的将她揽入怀中。 “孤传了徐太医。”宁如颂目光停在贺玥惨白灰败的脸色上,意味不明的低低补上了一句话,“他乃妇科圣手。” 贺玥牵强的扯上一抹笑,芙蓉面上已然维持不住往日在宁如颂跟前的柔顺,“多谢殿下,臣妾感激不尽。” 相处多月,贺玥也能从宁如颂身上觑见几分他的情绪,这会儿心情显然是不虞的。 至于为什么也显而易见,估计是下午她的一言一行都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宁如颂嗤笑一声,眉眼阴翳,轻拽着贺玥的手腕,声音无波道,“徐太医还不过来把脉。” “是,太子殿下!”徐太医将轻薄的锦帕盖在太子妃的手腕上,才搭上手指。 气氛一下子凝重沉郁了起来,贺玥不禁屏住呼吸,脑袋亦嗡嗡作响,现在的感觉就如同一个罪犯在等待着宣判,而徐太医就是那名判官。 宁如颂白净匀称的手掌扶着她有些软意的脊背,“把个脉而已,玥玥何必惊慌?” 玥玥一词应该是缱绻柔情的,是情人间的暧昧之称,可现如今从宁如颂口中出来却冷清的不像话,倒像是别样的提醒,有着严重的阴郁感。 他本就是阴翳恣睢的太子殿下,只要稍冷一下脸,就威凛的叫人心惊,内殿侍奉的宫人都垂首屏息,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生怕殃及池鱼。 吕嬷嬷更是心里头悄悄的捏了一把汗,太子妃这会可千万别使性子,这日子总得过不是,怀上了也的确是件大喜事,有朝一日太子妃失去了太子殿下的宠爱,好歹还有一个强有力的依靠。 这天底下任何妻妾能靠的都无非就三样,强有力的家世、夫君的宠爱、还有就是出息的孩子,太子妃应当明白才是,平日里通透至极,这会怎么就犯了浑! 或许是心里头太过慌乱,贺玥一时间心生怯意,不知该如何对答宁如颂的发问,于是就垂下头,默不作声,秾丽的容色也添了几分凄惶。 宁如颂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碧院的宫人们皆悄无声息的跪下,小关子在旁边看着,内心不禁嘀咕道,太子妃糊涂啊! 此时徐太医战战兢兢的收回搭在贺玥腕间的锦帕,跪在地上,以头抵着地,“回太子殿下,太子妃身子无恙,也…也没怀孕。” 被宣判无孕,贺玥心头陡然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可没等她心里欢喜多久,她的脸就被一只寒玉般的手抬起,强制性的仰头直视着宁如颂幽黑冷冽的眸色。 宁如颂随手一扫,案几上的茶盏就猛地落在地上,嘭地一声,摔成了残片。 第81章 “都给孤出去!”宁如颂戾声喝道,面上一片寒沉。 跪了满地的宫人连同徐太医赶忙滚出内殿,生怕晚了一步。 门被紧紧合上,贺玥往榻上后面瑟缩着,就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被镣铐紧紧锁住,只能无助又凄凉的看着持刀的猎人寸寸逼进。 “躲什么?”宁如颂轻轻一拉,贺玥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功夫,只能坐在他的怀里,长睫颤动着,娇丽的小脸是掩盖不住的惊惧。 她神色惶急,脸被宁如颂一只手钳制着,明明宁如颂也没用多少力,贺玥却感觉自个被捏住了命门。 “殿下,你这副样子,臣妾害怕。”贺玥颤巍巍的抬起柔软的双手,交握在宁如颂抬着她脸的手腕上,嗓音怯懦,“臣妾害怕。” 贺玥这副情态实在可怜,发髻微散,清艳出尘的脸上苍白恐慌,眼眶也遽然红了起来,她想将宁如颂的手拿下来,可是丝毫也撼动不得。 宁如颂垂睨着贺玥畏惧的眸色,一时间心口烦闷至极,他不愿细想,口吻含着冷凛,“孤的玥玥不想给孤怀上一个孩子对吗?” 碧院内殿里,鎏金缠枝香炉缓缓升起沉水香,白瓷御贡的杯盏摔成碎片零落到地上。 宁如颂越是怒不可遏,面上就越平静,只有抬起的眼眸遮掩不住,流露出让人打怵的冰冷之意。 贺玥能怎么回答?她不想怀孕,更不想给宁如颂怀上孩子! 可境况逼人,心生怯意,她只能握着宁如颂的手腕,翕动嘴唇,说着违心的话语,“臣妾愿意的。” 贺玥心绪大乱,不敢直视宁如颂,长睫颤动,微阖眼眸,这是怯懦者的表现,而她现在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怯懦者。 宁如颂缓缓抬着贺玥清艳秾丽的面颊逡巡着,他淡淡问,“愿意什么?玥玥你得把话给说清楚,孤不明白。” 太浅显的谎言,如暴晒在艳阳之下的鬼魅,一览而尽,贺玥几乎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吐息都在诉说着言不由衷,她往日令人叫绝的精湛演技好像一瞬间了无踪影。 贺玥跪坐着,直起纤薄柔弱的背,乌发顺着肩颈滑落,她尽力平复着繁杂苦涩的内心,带着柔顺的浅笑,“臣妾愿意给殿下孕育子嗣。” 她抬眸,柳叶眼里蒙了一层水雾,好似被宁如颂冷意给惊着了,“殿下您不要如此对待臣妾,臣妾真的很怕。” 宁如颂未言语,隽冷俊逸的面上仍然无甚表情,气氛一刹那凝重起来。 他骨节分明的手抬着贺玥的脸,冷眼瞧着她的惊悸不安、惶恐畏惧,她好似被他牢牢的囚握在手心,一切皆由他一人肆意掌控。 可这终究只是好似,贺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不是冰冷生硬的物件,他就算夺到手了,她面上柔顺乖巧,可实际上心里没有半点软化。就如同她对碧院宫人一般,看似良善温和,心里却漠然冷视着。 “怕?”宁如颂终于松开钳制着她脸的手,嗓音沉冷,“玥玥,你对孤好像从来只有这一种情绪。” 他这句话说的很对,贺玥蓦然僵住身子,从宁如颂太子身份揭露在贺玥眼前时,她对他拥有最大的情绪便是惧,畏惧、惧怕、恐惧。 贺玥摇了摇头,她纤软的手拉着宁如颂的手放置在她柔软的腹部上,抬起水凛凛的眸子望着他,“臣妾下午只是震惊之下打碎了一个碗,并非不愿。” 第82章 宁如颂感受着手背上的温热和掌心的柔软,一时间想到如果贺玥当真怀孕,他掌下的柔软腹部中就有了一个二人的孩子。 子嗣是血脉的传承,在皇家尤为的重要,可是宁如颂却半点都不在意,甚至丝毫都不理解,为何有些父母会甘愿子女付诸一切。 他生在血亲相残的皇家,长于何家的恭敬和追随,两者都同他流着一半相同的血,却都没有给予半分的所谓亲情。 贺玥见他神情有松动,又抬臂揽着宁如颂的脖颈,将自己埋进他的怀里,嗓音隐隐带着委屈,“臣妾之前只不过是一个乡野的商户,遇见的最为显贵之人便是七品的县令,可是您却是太子殿下,臣妾怎能不怕?” 她耸着肩膀,细声细语的说着,揽着他,全然一副依靠的模样。 宁如颂掀起薄薄的眼睑,手揽着贺玥的腰肢,原本饱含怒意的心绪仿佛一下子就偃旗息鼓,太离奇了,心神的操控权不再握在他手中。 贺玥是一把刮骨钢刀,一瓶穿肠毒药,宁如颂终有一日会弯下脊背,中毒不浅。 “玥玥,你对孤不能只有怕。”宁如颂最终还是放缓声调,手中发力,将贺玥的身子压向自己,“孤是你的夫君,你该明白。” 此时此刻的宁如颂好似忘记了,他以前只是希望贺玥能乖顺的待在东宫就好,得陇望蜀乃是人之常情,他也不得例外。 贺玥明白她现今只要说些好话,就能将这次危机给度过去了,她将精巧的下巴搁在宁如颂的肩膀上,视线落在白玉为砖的地面上。 “臣妾明白的。”贺玥眼底满是疲倦,语气却真挚诚恳,“殿下总得给臣妾一些时间,总归是不差这些时间的不是吗?” 她一字一句道,“殿下和臣妾是要共度余生的,臣妾对殿下的喜爱之情也会一日重过一日。” 宁如颂静静的抚着贺玥的背脊,吐出一字,“好。” 人的一生哪能事事顺心、件件如意,如果长久执着于一件事,心神难耐,固守己见,随着时间的流淌,性情再为冷漠之人,最终也会变得偏执病态。 宁如颂如此,贺玥亦然。 贺玥阖上目,仿佛失去了力气一般,攀附在宁如颂的怀中,“臣妾累了,殿下要和臣妾歇息吗?” 她记得宁如颂最近公务繁忙,三天两头的宿在宫外衙门内。 果不其然,宁如颂声音清越的回道,“不了,最近朝堂上的事繁重,暂时会比较忙碌,等会儿孤还得出宫一趟。” “等年关过了,父皇就会封笔一月,到那时候孤亦会有一个月的朝假,孤就有时间陪你了。”宁如颂想了想补充道。 那定是心律焦躁的一个月,贺玥内心腹诽,面上仍然柔情似水,她睁开眼,将视线停驻在宁如颂的眉眼之间,眼里流露出几分难辨真假的情意,“殿下去吧,正事要紧。” 赶紧走吧,在方才凶猛的情绪冲击之下她已经很累了,都是强撑着心神在面对着,她这会是真的只想睡。 宁如颂将贺玥横抱在怀中,走向寝殿,动作轻缓的将她放在床榻上,“睡吧,孤走了。” 贺玥阖目并未理会,仿佛已经睡过去了,眼尾还红着,面色疲惫。 等脚步声渐渐远去,贺玥才翻转了身子,她想她这是惹上了什么孽缘,莫非是前世的尘缘纠葛,今世过来讨债了,债主是个贪婪的性子,非要将她整个人囫囵吞下才肯善罢甘休。 第83章 “狗男人。” 贺玥疲累的骂了一句后就放空了思绪,任自己陷入沉沉的深睡之中。 如吕嬷嬷所说,日子总得过,贺玥自认为她还算得上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以后打起精神多多与宁如颂周旋就是。 那边宁如颂刚出了殿门,小关子就迎了上去,捧着织金墨黑大氅,小心谨慎的为他系着系带。 宁如颂面色平静,却没了进殿时的恐怖威势,整个人气场柔缓了下来。 嗳!瞧殿下神色,气已经是消了,小关子内心不由道奇,这太子妃贺氏果然在太子殿下心中是个有分量的,心机手段也不差。 他还以为这一回太子妃定然要受罚,最起码也要罚上几天禁足,倒是他看轻太子妃了。 “太子妃睡了,你们小心仔细的伺候着。”宁如颂留下了这一句吩咐后便走了。 “恭送太子殿下!”吕嬷嬷等碧院的宫人听到这一句话,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她们中任何一个都不会想要太子妃失宠,主子越得宠,她们外面才更有体面。 今夜是小梨子守夜当值,她进了寝殿,将金钩上的幔帐放下,让贺玥睡得更舒服些。 ………… 早上的阳光和煦,给人心中增添了几分温暖,白府的奴才早早就忙活了起来。 备上了一顶精巧的马车,这真的是个稀罕事,那个被幽禁在偏院里的夏素灵竟然和太子妃相识。 昨个太子妃还赏赐下了许多珍贵的物件,有好多都是价值千金的药材,那个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桃姑姑还说要她今日进东宫,态度那叫一个毕恭毕敬。 之前大家都唤夏素灵为夫人,唤李小书为白夫人,尊敬谁那是一目了然,这次通通改了称呼,称夏素灵为白大夫人,称李小书为白小夫人。 要不说宫中贵人的一举一动都影响深重,原先的白小夫人是第一个被太子妃允许拜见的,听说还是旧识,从那以后连一些小官的夫人都奉承着她,后院里的大权也都是李小书一人全权握在手中。 可如今不一样了,太子妃显然对白大夫人更为看中,不仅派身边的宫女赐下珍惜物件,还亲自传唤,怕是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敢懈怠白大夫人了,正妻依旧是正妻。 马车停在宫门前就不让进了,小桃子领着她往东宫走去。 小桃子步履缓缓,笑了一声,“上次也是奴婢领着白小夫人前往东宫碧院的。” 夏素灵用帕子捂着嘴,侧着身子咳嗽了几声,嗓音虚弱,“劳烦桃姑姑了。” 小桃子原本因为在白府受罚的事想口头讽刺几句夏素灵,可看她病殃殃的模样,也就懒得出口了。 万一说重,夏素灵气倒了怎么办?她可不想再受一次罚。 碧院的暖阁里,贺玥神情倦怠,因为昨的事,她今儿总是提不起心神,就散漫的倚在花窗边绣着腰封。 绣的是最简单的花样,在黑色的底料上绣上几根竹子就好,主打的就是一个不出错。 没法子,贺玥就当把宁如颂当做要讨好的上司,时不时的弯腰送礼就好。 夏素灵被领进来的时候,就瞧见当日同坐一亭的夫人慵倦的坐在矮榻上,涂着丹蔻的润白素手持着绣棚,那些在外头趾高气昂的宫人们谦卑的站立垂手。 她原本认为贺玥当日在白府的衣着已经算极为的华贵了,今日再见,方才知有些人天生就适合用金玉堆砌。 第84章 贺玥一袭织金穿花锦段宫裙,简单舒适的云髻上簪着玲珑点翠镶珠钗子,容色更是旁人无法匹及的清艳姝雅,周围奢靡金贵的陈设将她烘托的更为矜贵雍容,夏素灵一时脚步都凝滞了。 后才回过神,夏素灵跪地行礼,“臣妇夏素灵参见太子妃。” 她行礼的姿态虽柔美,但是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她行的不规范,像是匆匆和旁人学的。 “起吧,莫要拘礼。”贺玥淡声道,手头将绣棚搁下。 “是。”夏素灵有些艰难的起身坐在小梨子搬来的凳子上,后又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两声,“咳,咳。” 贺玥抬眸望着夏素灵,只见她面上即使上了脂粉,依旧能窥探出憔悴和虚弱。 “等会本宫传太医来给你瞧瞧。”贺玥缓下声调,“宫里的太医总比外头好上许多。” 贺玥唇角勾出浅笑,说着打趣的话,“也不能让你白来一趟,得给上一些腿脚费。” “老奴这就去请太医。”吕嬷嬷意会的退下,这白大夫人倒是比白小夫人更讨太子妃喜欢。 “喵~”原本在旁边玩着宫女缝制布球的小溜叫唤了起来,跃到榻上,将它自己布满雪白毛发的背放到贺玥的手边。 贺玥动作熟稔的将小溜抱在怀里,“夏素灵今日本宫传你,你可知为何?” 夏素灵点头,双手交叠于膝上,口吻尊敬,“知道,太子妃是个心善之人,是想帮一帮臣妇,不想臣妇在李小书的折磨下受苦。”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可夏素灵仍然震惊于太子妃对她的和善,她原本认为太子妃定会偏向于李小书,因为毕竟是旧识人。 贺玥秾丽的面上平和冷静,她垂睨着夏素灵,嗓音不紧不慢,“你合了本宫的眼缘,本宫自然也不会吝啬一次相助。” 夏素灵笑的柔软,杏眼里满是诚恳的感激,“臣妇谢过太子妃,臣妇也对太子妃一见如故,所以才想和太子妃坐在同一个亭子里。” 可哪曾想后面发生了劫匪的事,倒是将太子妃给连累了,她到现在都有着愧疚之情。 贺玥玉洁的手指轻缓的抚弄着怀里的小溜,她道,“本宫当初在亭子里和你说的话依旧作数。” 白府当日,贺玥对夏素灵说过,如果白回显当真做出贬妻为妾的事来,她可以帮夏素灵。 哪曾想夏素灵轻缓的摇了摇头,“臣妇名义上依旧是正妻。” 可也是名义上罢了,她杏眼里是平静和柔缓,启唇,“其实臣妇曾经数次和家夫提及过和离,哪怕是休妻也可以。” 夏素灵敛下眼睑,清幽美丽的面上浮现出沉重的无奈和痛苦,“可是家夫不愿。” “为何?”贺玥不禁问道,白回显其人能为权势不择手段,按理夏素灵对他没有丝毫的助力,哪会拽着不放呢? 可是贺玥心里头隐隐已经得知了答案,与常理不符合的事便只能用情来解释。 “因为他说他爱臣妇。”夏素灵神情苦涩,双手也搅弄在了一起。 贺玥感到齿冷,她眼皮半阖,“这般扭曲的爱谁受得起?” 白回显爱夏素灵,却娶了李小书为平妻,由着李小书欺辱着他爱的人。 “是啊,臣妇也受不起。”夏素灵这般回道。 此时吕嬷嬷领着太医进来,贺玥开口吩咐,“给她看诊。” “是!”太医应下,给夏素灵仔细的把着脉。 太医面带恭敬,对着贺玥行礼道,“这位夫人是先天的弱症,能保养成现今的情况已经很不错了,想来夫人平日里用的药方是最为合适的,微臣开的药方反而比不上。” 第85章 夏素灵听闻仍然颔首道谢,“多谢太医。” 太医恭敬的拿着药箱退下。 夏素灵看着贺玥,柔顺的开口道,“其实臣妇心里头早就已经有了结论,臣妇和家夫大抵会纠缠一生,他不会放过臣妇的。” “他爱臣妇,可也放不下手中的权力,于是夹在其中妄图将两者都紧紧攥在手里。”夏素灵低垂下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不过臣妇太好掌控了。” 她嗓音轻柔,没有丝毫的恨意,怎么会有一个人温和到如此境地。 后面夏素灵见贺玥神色略显疲惫,要主动起身要告退。 贺玥摆了摆手,音色平顺,“去吧。” 贺玥等夏素灵走后,打开了花窗,此时正是阳光最和煦的时段,小溜一跳,顺着花窗落在了殿外,一下子就没了影,小梨子皱眉赶忙追了出去。 “在那给本宫放一个摇椅,本宫想晒晒太阳。”贺玥指着殿外的一个树下,那棵树是碧院里头的古树,有些年份了。 “是,太子妃。” ………… 宁如颂今日提早解决上了手头的公务,连长信殿都未回,就赶往了碧院,实际细算来,近几个月他待在碧院的时间远远比在待在长信殿的时间长。 他走进碧院,将大氅褪下,身后的小关子接过捧在手里,哎呦,这太子殿下当真是一得空就来太子妃的碧院,当真是上了心了。 “参见太子殿下!” 还没等宁如颂进正殿,就发现宫人都在殿外,他蹙着眉,隽冷寒沉,“怎么不进去伺候太子妃?” 吕嬷嬷伏跪在地上,“太子妃在古树下睡着了,所以奴才们才在外头伺候。” 宁如颂转身,发现碧院古树下多了一个摇椅,贺玥就躺在上面阖目休息,身上盖着毯子。 古树下,贺玥躺在摇椅上,面上盖着一方绣帕,裙摆散开,垂落到地上,宁如颂静静的在她跟前,没有出声。 他就这样瞧着,心绪也慢慢平缓,他无可抑制的伸出手,将她面上的绣帕轻缓拿下,一张泛着微红的芙蓉面就露了出来。 宁如颂很难形容现在的心境,平日里冷硬的心肠都被烫软,酥麻的感觉顺着四肢百骸流到全身。 日光透过树枝的缝隙照在贺玥的脸上,她半寐半醒的挣开尚还迷惘的眼眸,思绪未清,她看着碧蓝的天空,晃动的树枝,一刹那间她以为回到了李家村,她喃喃出声,“方大娘的欠债还没同她要呢,等会叫李小书走上一趟。” “玥玥当真睡糊涂了,方大娘在李家村,而李小书在白府里头。”宁如颂的嗓音清冽平和,恰如一把能劈裂虚寐的剑,将贺玥一瞬间拉回了现实。 贺玥侧眸,清隽俊逸的面容就映入她眼里,是宁如颂,这里是东宫碧院,她真睡糊涂了。 “殿下怎么下午就回了。”贺玥转开话题,她坐起身,乌黑的发落在肩颈上,毯子顺着叠落在腿上。 “今日的公务比以往的少些。”宁如颂回她,俯身单手就抱起了贺玥,毯子彻底的落到地上,小桃子赶忙在后头捡起。 “哎!”贺玥猝不及防的被抱起,有些惊了,手紧紧的揽着宁如颂的脖颈,两人之间没有丝毫距离,沉冷的木质香将她包拢着,密不透风。 宁如颂伸出另一只空余的手扶着她的背,微微用力,贺玥只能紧紧的贴着他,如藤绕枝,没有旁的选择。 他遽然起了别念,他想更用力一些,将贺玥嵌进怀中,朝朝暮暮,年年月月。 第86章 “殿下您也太突然了。”贺玥抱怨了一句,软下身子,不再挣扎。 “天气虽回温,但日头还是有些冷的,玥玥莫要在外头待久。”宁如颂轻拍她的背,言辞温和。 贺玥点头,视线落在宁如颂的衣襟处,有些乱,她忍不住伸出手将它抚平,“臣妾知道的。” 宁如颂觉察到贺玥自认为隐蔽的动作,眼眸里漾出缓缓柔意,他步履缓缓的将贺玥抱回内殿暖阁。 殿外小关子脸色沉了下来,大太监的威压让碧院的宫人纷纷垂下头,小关子吩咐其他宫人进殿伺候,独独将吕嬷嬷留了下来。 “是,关公公!”宫人们垂头快步的进殿。 小关子拉着吕嬷嬷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低斥道,“吕嬷嬷,你的胆子倒大了起来,要不是慎刑司的管事太监和咱家提了一嘴,咱家当真不知道小梨子还在慎刑司受过罚,怎么着,她起了异心,你却心软不忍下手,只让她受了些不轻不重的罚吗?!” 主要是小梨子受罚的时间太过凑巧,容不得小关子不多想。 吕嬷嬷在东宫人脉广阔,可是哪比得上小关子,要是旁的事,小关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可是这回是太子殿下亲自下的令旨,不容许有异心的宫人留在太子妃身边,都要处置干净。 奴仆不忠,那还留着作甚! “你倒是敢包庇!咱家记得太子殿下还特地吩咐过你看牢小桃子和小梨子。”小关子面色阴沉,口吻不善。 这老婢精明一辈子,临老倒是捡起可笑的善心。 吕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如土色,几乎都要瘫软了,说话都打颤,“那小梨子是个忠心的,只不过年龄小,说错了一句话,老奴才叫她去慎刑司去长长记性。” 这份包庇的罪,她自然不会应下,不然她得同小梨子一样的下场。 一时心软!她现今已然是后悔了! 小关子嗤笑一声,手里拿着拂尘调转了方向,眉目阴狠,语调拉长,“吕嬷嬷既然你这样说,咱家就信你一回。” 还没有等吕嬷嬷松口气,小关子就弯腰凑近她,一字一句都含着冷意,“吕嬷嬷你得看牢小梨子,如今她的命可是和你连到了一处,你可得仔细着!” 这话是实话,小梨子如果有一日显露出不忠,那就是吕嬷嬷的错,太子殿下连同她也不会放过,这就是在东宫里心软的下场。 ………… 暖阁里,宁如颂站立着,身姿高挺、宽肩窄腰,是极为惹眼的身形。 贺玥手里拿着墨色的腰封,环着他的腰将它给系上,后退几步打量着,然后自夸道,“臣妾的手艺果真精湛不少,这腰封将殿下称的更威严了。” 这句话纯属胡诌,宁如颂就没有用过比这还差的腰封,就伶仃的绣了几根竹子,不过他想到了那只过于肥硕的胖鹤,于是点头赞同,“玥玥的手艺确实精湛了。” 跟着宁如颂的小太监手中捧着精美雅致的腰封,他头一次觉得,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被太子妃迷昏了头,柔情乡当真恐怖! 贺玥听着舒心,拉着宁如颂一同坐在榻上,她犹豫片刻,还是出口问道,“殿下,您有法子让白回显和夏素灵和离吗?” 宁如颂抬臂将贺玥揽着怀中,挥手让宫人退下。 他并未追究贺玥为何会这么问,俊雅的容色上一派平和,他垂眸,笃定的说道,“玥玥,白回显会发疯的,夏素灵是白回显的半身,你看似夏素灵被白回显掌控着,实际上是白回显被狠狠拿捏。” 第87章 宁如颂深谙旁人的心思,也乐的玩弄利用,他将贺玥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他好似还是对他人的情爱不屑一顾,嗓音清平散漫,“白回显最近差事当的不错,孤没有道理拆散他们。” 是一对怨侣又如何,相互折磨又怎样,宁如颂并不在意属下的阴私事,只要有才能,能做事就好。 宁如颂捧着贺玥娇美妍丽的脸,“玥玥不用在意他们,明日孤带你去天和寺祈福吧,三日后便是新春。” 何家是传承三百年的世家,天和寺是何家在两百年前就出资建造的,可以说是私人庙宇,平日里也从来不招待外客。 何家有一个传统,男子新婚后第一年时要带着新妇在新春之前去祈福,当然何家女如果出嫁也要带着新婚丈夫前去祈福。 求上一道符牌,保佑余生相守。 今日早上是南王同宁如颂提起了这个事,语气依旧是忿忿不平,“皇后又如何,靖穆帝都没有陪她去天和寺祈福,当初的这个时候,还是本王去天和寺给她求了一个符牌送进宫里,身为何家嫡女总不能新婚后连这个都没。” 宁如颂一面敷衍着南王,一面想到,他也算半个何家人,贺玥应当也要拥有一道符牌才对。 明明早晨还是艳阳,晌午便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湿润的雾气笼罩着天空,这雨反反复复的好似没有停的时候。 一辆雅致奢华的马车停在天和寺前,掀起车帘,宁如颂先从里面出来,再扶着贺玥下来,小桃子和小关子纷纷撑开油纸伞为为他们遮雨。 天和寺位于云城西边的一处隐秘的山林间,静幽肃穆,一个小太监得到小关子的示意,上前敲门。 “叩!叩!叩!” “吱呀。”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僧人,见是宁如颂,他双手合十恭谨道,“不知太子殿下来天和寺何事?” 宁如颂曾经和南王来过天和寺,僧人自然还记得这位身份尊凛的太子殿下。 他微敛下目,嗓音清和,“孤协同新妇贺氏来求符牌。” 宁如颂身为何家嫡女的子嗣自然可以求符牌,僧人迎合笑说,“请往里面进吧。” 他转身把贺玥的手紧紧的攥在掌心,缓声道,“走吧。” 自己到底是什么心境?宁如颂思忖着,好似此时才将几乎要离体的魂魄拽回身躯,其实符牌更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寄托,保佑余生相守,余生很长,少时的动人情缘能捱的住几道坎坷? 思绪一转,他垂眸,二人交叠紧握的手映入他的眼帘,算了,最起码此时他想同贺玥有上这么一道符牌。 而贺玥只能迷惘的随在他身侧,幽丽清美的面上浮现出不解,什么求符牌?不是过来简单的祈福吗? 狗男人就知道故弄玄虚! 寺庙里有很多不同的殿堂,宁如颂径直带她去了姻缘殿,那里正中央供奉着观世音菩萨,殿内有一个和善的老僧人,笑着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是来求姻缘,还是求符牌。” “符牌。”宁如颂淡声道,端华隽雅的面上虽无甚表情,但已然比平日里平和许多。 身侧的贺玥眉眼之间凝着不安局促,她终究还是启唇发问,“符牌是什么?” 老僧人听闻,一时愣怔,他这还是第一次见,求符牌的新妇却不知道符牌的含义。 “阿弥陀佛。”老僧人打了一个佛礼,他嗓音慈祥,“施主,这符牌是用来保佑新婚夫妇琴瑟调和、白头相守。” 第88章 呵,琴瑟调和,白头相守,贺玥眼里有着难以分明的隐晦,面上漾出清浅的笑,侧头望向宁如颂,音色柔顺恬静,“原来如此,殿下都不同臣妾说,难不成臣妾会不愿吗。” 当然是不愿意也得笑着应下,总归都是他一人说的算,这几乎成了一件铁律,动摇不得,万事只要宁如颂定下章程,贺玥就必须亦步亦趋地跟着。 这确乎是不公,可是现今的宁如颂是万万察觉不到的,素来只有旁人屈就服从于他,久而久之,他便也没了体谅旁人的心思,高寡于上许久哪还生得出下尘之心。 大抵唯一不同的就是宁如颂会在事后用上添了几分柔软的心思来哄,对于他而言更像是情人之间别扭婉转的乐趣。 “自是因为孤知道玥玥愿意,才觉得到天和寺再告知也无事。”宁如颂嗓音清和,手依旧握着贺玥的手。 老僧人点燃了两把香,贺玥和宁如颂分别接过,既然要求符牌,那就要按照天和寺的规矩来。 二人跪在蒲团上,阖目对着慈悲又漠然的观世音像叩上三拜,后起身将香插在神坛上。 旁边的老僧人眉目祥和,“心诚则灵,二位若同心则自会相守。” 他从侧殿拿出一块系着红绳的符牌,一个画着符的木牌,问道,“女施主姓什么?” “贺。”贺玥望着燃烧的香,她和宁如颂又怎么可能同心呢?这几乎是个天方夜谭的谬论。 老僧人拿着符牌放到了旁边的案桌上,用不褪色的朱笔写上一个贺字,符牌都是写上新妇的姓,最后也交于新妇保管。 “女施主收好吧。”老僧人将符牌交给贺玥。 贺玥用手指摩挲着符牌的边缘,“本宫会妥善安置好,定不会让它有磨损。” 回碧院就把它压到箱底,眼不见心不烦。 宁如颂则伸出手指拨弄着符牌缀下的红流苏,这便是母后求而不得的东西,好像轻而易举便能拿到手。 何家人一生只能求这一道,而且得亲自来,母后手头上的符牌实际是归属于南王的。 “皇侄!”姻缘殿门口,陡然出现了南王焦急的声音。 宁如颂掀起薄冷的眸子看向殿门口神态焦炙的南王,收回手,不紧不慢的询问,“舅舅怎么找到天和寺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殿外的雨变的湍急凶猛,噼里啪啦的砸在叶子上溅起水滴,云层越压越低,沉闷,压抑,空气中都蔓延着湿渌渌的味道。 贺玥屈身对着南王行了一个半礼,姿态端庄,嗓音恭顺,“侄媳见过舅舅。” 南王天生带着凶戾的眸子看向贺玥,微微打量,的确不凡,姿仪清雅幽和,容色柳夭桃艳,他勾唇噙笑,“形势匆忙,见到了侄媳也没备礼,下次舅舅给你补上。” “多谢舅舅。”贺玥知礼应下,也明白南王是来寻宁如颂的,识趣的退到一旁。 贺玥悄然好奇的抬眸,南王的名号就算她当初待在李家村,也是如雷贯耳,手握军权、常年驻守边疆的唯一异姓王,同时也是何皇后的亲弟弟。 她微挑秀美的眉,倒是瞧着和何皇后天差地别,何皇后是雍容端庄的丽人,一举一动都透露出矜雅,而南王则桀骜,粗厉,不像世家子。 南王重新将视线回落在宁如颂身上,口吻严峻的说道,“兰国的皇子被刺杀了,现今昏迷不醒,刺客应当还未出城,需尽快抓获,而御林卫的调令在你手中,本王去东宫找你,被告知你在天和寺。” 第89章 宴席将至,附属国的皇子就出了这档事,难免人心惶惶,必须得尽快解决。 宁如颂眉心微蹙,面上沉冷清寒,“孤会处理。” 总是有腌臜的老鼠在即将丰硕的日头缩头畏脑的爬出来咬上一口。 “哗哗哗……”外头雨势渐长,全然没有停下来的预兆。 “玥玥,你就在天和寺稍等一会儿,等雨停了,就和宫人先回宫,孤把小关子留下伺候你。”宁如颂转身对着贺玥嘱咐道。 他倒是不担心这次贺玥会出什么意外,天和寺守卫森严,更何况本身就带了不少侍卫出来。 “殿下去吧,正事要紧。”贺玥微微抬起眼眸,清澈柔软,“臣妾在东宫碧院等您。” 她面带不舍,娉婷秀婉的立在原地,这让宁如颂倏然想起了一幅画,新妇等郎归,大约就是贺玥如此。 贺玥自然是他的新妇,方才已经过了新妇礼。 “嗯。”宁如颂嗓音温和,逡巡过小关子,“照看好太子妃。” 世人常说,女子温柔乡能使锋利的钢刀锈钝斑驳,清醒湛然的理智惺松颓废,这怨不得女子,大都是男子难以自抑、无法自拔,倒头栽进去,被朦胧的温情遮住了眼。 ………… 姻缘殿的老僧人见雨势磅礴,就对贺玥说道,“女施主要解签吗?” 案桌上放着一筒挂签,贺玥闲来无事便也起了兴致,“劳烦大师了。” 她随意的抽出一挂签,看也没看的递给老僧人,老僧人接过,越看脸色越沉重,“这卦象是下签,意味着您和您心中所念之人情深缘浅。” 这是姻缘殿,求的也自然是姻缘签。 贺玥感觉血液微微凝滞,老僧人指的是谁?段齐岱吗?她思绪纷乱成一团,一时竟无法解开。 小关子听闻面色大变,说了一声放肆,“太子妃和太子殿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就算不是,这个当头也得是! 贺玥垂下眼帘,又抽出一个挂签,“方才是胡乱抽的,本宫心不诚实,再来一卦吧。” 老僧人自无不可,小关子却比贺玥更为的紧张。 “这回的卦象是中卦,只要双方心诚,定会有个好结局。”老僧人垂下眸子回道,可就是这心诚困苦难得。 “本宫和殿下自会有个好结局。”贺玥这般说道,小关子和小桃子在旁边附和着。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定会恩爱两不疑。”小关子谄笑道。 贺玥虚假的作着宁如颂迟早会听到的戏,小关子和小桃子也识情识趣的作陪。 贺玥没有在姻缘殿长待,反而去了财神殿,不忘初心,方得大财。 宁如颂虽然从未短了她银钱,可是她依然喜欢存钱,钱可以给她带来任何东西都无法给予的安全感。 “信女的真心,天地可鉴,财神爷保佑。”贺玥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面色诚恳。 小关子在不远处瞧着,总觉得太子妃比求符牌时诚心多了。 贺玥起身插香,旁边的僧人说着心诚则灵的讨喜话,她情真意切的露出笑,她想这才是双向奔赴的同心。 情深缘浅这个词又遽然浮上了贺玥的心头。 太过深重的情思,就是久积而成的沉疴,使人泥足深陷,摆脱不得,而缘浅更是一方拖延着病症的药方,让人生不得,死不去。 过了几个时辰,雨终究还是停了,贺玥站在寺庙廊里,小桃子低着眉,给她系上暗花细丝的斗篷。 “太子妃,这天色将晚,再不回宫,怕是夜间路不好走。”小关子在一旁欠身恭顺说道。 第90章 贺玥微蹙眉,眼底有着不为人知的怅惘,她倒希望这雨不要停。 “走吧。”贺玥不咸不淡的开口,随后便往寺庙门口行去。 奢雅的马车依旧停在寺庙前,贺玥踩着杌凳上了马车,蓦然有一把刀刃抵在她的小腹上。 贺玥俄而僵住身子,垂下眼帘,马车里赫然跪坐着一个穿着褐色粗布衣裳的蒙面男子,眸色阴翳凶戾,他手上拿着一把匕首,正威胁性的稍稍用了些力,她感受到了它自带的冰冷。 贺玥不由自主的内心啐骂了一声,干!马车周围都是侍卫,这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宁如颂挑的好日子,这是踩了霉煞吧,不仅天气阴晴不定,马车上还多出了一个持刀的歹徒! 车帘被她放下,她强撑着平淡的语气,“小桃子在外面就好,本宫暂时不需要服侍。” 外头的小桃子没有觉察出不对,声音恭谨,“是,太子妃!” 蒙面男子显然受了伤,持着刀的手臂上有血渗出,他用另一只手撑着地起身,刀也从贺玥的腹部移到她盈白的颈部,“坐下。” 蒙面男子压低声音,胁迫道。 贺玥为了自个儿的小命着想,乖顺的坐下,歹徒就坐在她的旁边,手上的刀刃仍然未放下。 马车缓缓的行驶着,歹徒的手渐渐抖了起来,额角渗出汗,露出的眼眸里有着虚浮。 显然不仅伤到了手臂。 “我…我会包扎,你放下刀好不好,我给你包扎。”贺玥清幽秾丽的小脸煞白,眸色里尽是恐慌惧怕,面上看来分明是一个再软弱不过的贵妇人。 嗓音细细弱弱,见他望向自己,身子还打了一个颤,纤软的手指无助的揪着斗篷的边缘。 蒙面男子逡巡过贺玥惊惧不已的眼眸,半晌才沉声的嗯了声,“如果你敢叫人,我第一件事便是要了你的命。” 贺玥忙不迭的点头,眼眶还湿红着。 刀最终被放下,贺玥双手颤抖着将自己衣摆的一角撕扯下来,光这一个动作,她就抖的不成样子。 她扶上蒙面男子受伤的手臂,垂下眼睑,认真谨重的包扎着。 蒙面男子心道,这柔弱娇美的太子妃竟然还真的会包扎。 他松散了心神,贺玥眼神一凛,手上猛的一使劲,受伤手臂上产生的巨大疼痛令蒙面男子瞬间额头青筋暴起,手掌松开。 “噗!” 贺玥动作迅疾的夺过匕首,用力的将它扎进了蒙面男子的胸膛里,血液飞溅而出,大部分落在了贺玥的脸上,顺着雅致的下巴往下滴落。 同时她用另一只手狠狠的扼住蒙面男子的脖颈,刀也往里面寸寸撕裂开他的皮肉,显然这位柔弱无助的太子妃没有丝毫的留情。 随后贺玥抽出刀猝然起身,慌急的掀开车帘,扬起声调,“停下!这有刺客!” 刀没有捅到致命点,可是蒙面男子本就受了重伤,这会儿更是失去了几乎所有力气,他从马车坐榻上跌落,眼神狠厉诡谲,好一个太子妃!! 马车倏地停下,侍卫长见太子妃身上沾满了血,几乎骇的灵魂出窍,“太子妃,您没事吧!” “太子妃!”小桃子大惊失色,赶忙将贺玥扶下马车,这会贺玥腿是真的快软了,手上力道一松,沾血的匕首就落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另有两个侍卫将蒙面男子从马车里捉下来。 蒙面男子被狠狠摔到地上,嘴里淌着血,从蒙面的布下渗出。 第91章 小关子把蒙面男子遮脸的布巾扯下,是一张蜡黄布着零星麻子的一张脸,可小关子跟在宁如颂身边许久,见识广阔,他当即将蒙面男子的衣襟扯开,肤色冷白,这和脸上的肤色截然不同! 男子显然是经过易容乔装的,小关子恶狠狠说道,“把他压到刑狱!等候太子殿下发落!” 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躲到太子妃的马车里行刺! ………… 夜幕高悬,没有月光,只有一片暮霭。 “太子妃怎么样了!”嗓音森寒冰冷。 宁如颂步履匆匆,隽冷的面上带着寒凛,小关子在他身后抹着汗。 “太医开了安神的药,太子妃服下后就歇息了。”小关子紧张的回道,“太子妃也没有受伤。” “那个躲在太子妃车中的歹人在压往刑狱的途中服毒自杀,死透了。”小关子后又补充道。 他悻悻的想道,倒是死的干脆,免了接下去的折磨。 宁如颂在碧院寝殿门口止住脚步,眼里布满阴翳,“应当和刺杀兰国皇子的刺客是一伙的,都尽是些找死的货色。” 守夜的小梨子从寝殿里出来,跪下行礼,“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已经睡了。” 宁如颂放缓步调的进了寝殿,勾开幔帐,见贺玥缩在衾被中睡着了。 他坐在床榻边,目光凝滞在贺玥的面上,她秀丽的眉微蹙着,好似睡得并不安稳。 他伸出手指轻缓的摩抚着贺玥松散开的乌发。 从听闻到消息那一刹就开始绷紧的心弦到此时才略微松开,才肯不再嗡嗡作响。 夜色无限滋长着宁如颂的怜惜之情,他俯下身子,第一次不包含任何情欲的吻在贺玥的眉间,庆幸着她安然无恙。 可他自己却忘了,他这般冷心薄凉之人哪生的出所谓怜惜之意,所谓怜惜对他而言是情爱堆积足够时,才能产生的衍生物,是绝计无可能独独出现的。 与此同时,云城郊外的一座乱葬岗内,那个服毒自杀的蒙面男人蓦地睁开了双眼,吐出一口乌黑的血。 他踉跄的爬出尸堆,平躺在地上,露出冷戾的笑,满不在乎抹去嘴角的血,“太子妃贺氏。” 这几个字是从止不住发颤的唇里挤出来的,诡谲阴寒。 一炷香过去,两个黑衣男子出现在他面前,单膝跪地,“主子。” “死了?” 女子的声音不知是因为困倦,还是因为旁的什么端显出十足的清泠漠然。 小梨子一时晃然,后又大着胆子抬眸,只见太子妃半阖着目,莹白仿若脂玉的素手正缓缓揉着额角,是了,昨个发生了那样的事,太子妃自然心悸不已,提不起精神也是常理。 奢致的珠帘被挑开,有宫人恭敬的抱着小溜从外头进来,跪在地上,视线拘谨恭顺的落在地上,猫儿不知礼数想叫唤几声,可是现今碧院的主子心绪不好,宫女抬臂轻柔的用帕子搁在猫儿的嘴上,猫儿之前受过训导,这会儿就放下尾巴,窝在宫女的怀里,不再出声。 “痛快的死去对那个胆大妄为的刺客而言已然是极大的恩赐,太子妃不用在意。”吕嬷嬷安抚的开口,手里持着玉梳,缓缓仔细的梳过茂密的乌发。 小桃子主动的上去给贺玥轻缓的揉着额角的穴位,用力适中,她垂下眼帘,小心的斟酌着用词,“今早上太子殿下走时太子妃您还睡着,您可能不知道,昨夜太子殿下在碧院陪了您一宿。” 第92章 这几天公务何等的苛重,太子殿下都硬生生的挤出时间来返于宫内宫外,可想而知太子妃在殿下心里头的分量。 情思能轻而易举、摧枯拉朽的搅乱一池本该幽静深冷的死潭,乱了往常的章法。 “本宫倒是睡得沉了。”贺玥睁开清幽的眼眸,伸手将梳妆匣旁边的符牌拿起,拇指看似轻轻缓缓拂过那个“贺”字,半点印迹都没有褪下,朱色的字痕,宛如用鲜血染就而成。 她到如今确乎看出宁如颂那个狗男人对她有几分似是而非的真心,可不论如何,他都是心思诡密,善于玩弄操控人心的太子殿下,几分虚妄,几分确切,她很难辨明。 彼他娘的!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谜语人! 符牌被搁置在桌上,贺玥收回目光,嗓音寡淡,“吕嬷嬷把它放到匣子的最底层妥善保管,本宫怕它受损。” 怕它时不时显个存在感,看着闹心。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贺玥是个比宁如颂还冷情的人,她曾经有过一段凿入肺腑的感情,极大的拉高了她情域的阈值,颇有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意味。 对宁如颂来言不公正吗?可是本就是他单方面的爱恋,自然得单人承受,与贺玥有何干系。 “是。”吕嬷嬷小心的捧托着符牌,好似它不是个木头,是一个琉璃做的物件。 匣子最底层的抽屉拉开,吕嬷嬷垫了一层柔软的绸布,才将符牌放上去,合上的刹那,她想这符牌不知道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吗。 “小溜过来。”贺玥看向小溜,双手展开。 “喵!”小溜一下子活泛起来,尾巴摇着,轻巧的扑到贺玥怀里。 外殿的二等宫女捧着一封拜帖进来,跪地双手呈上,“太子妃,这是白小夫人的拜帖。” 贺玥连眼眸都未抬起,“拒了,以后只要关于李小书的帖子都拒了。” “本宫对她的旧情已经通通耗尽,从此她好生当她的白小夫人就好。” 猫儿也仿若附和的喵了一声,剪了爪锋的肉爪按在贺玥的手腕上。 坤宁宫的何皇后端方的坐在高位上,手里摩挲着刻着“何”字的符牌,满目荒芜,她沉重的叹了口气,“你们该回东宫了,本宫已经向皇儿求过情,你们不会受太重的罚。” 不是不罚,而是不会太重,何氏姐妹惊骇不已,正要求情时,何皇后却摆了摆手,嗓音不虞,“本宫的皇儿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你们再不回去,便真的要以逃妾罪论处,即是你们先开口求的缘,那么接下去的孽果也得你们受,本宫也爱莫能助。” 何氏姐妹几乎是被宫人给拖出去的。 何皇后将符牌死死的拽在手心,雍容的眉目透着悲泣,她头一次对她的亲生皇儿产生了莫大的艳羡。 只因他是手握皇权的太子,便能和不喜他的太子妃求到专属的符牌。 她蓦地抬首,心生妄念,如果靖穆帝是一个平常身份的子弟该多好,她定把他锁困在何府,她也会向个男子一般疼他,怜爱他! 他做她的妻,她为他的夫。 偏执入骨,深扎其里,让旁人知道了定会感慨一句,太子果然肖母。 ………… 何氏姐妹回东宫的日子并非很难过,只是一个降为良媛,一个降为承徽,统一罚禁足三月,因为前头太子妃下了口令,如今也再不会有人短她们吃用,而一直找她们麻烦的潘承徽自身都麻烦缠身。 第93章 她们头一次觉得太子妃贺氏性情孤冷是个好事,如果换上一个旁的主母,她们定然要褪下一层皮。 宫里的人总是会被驯化,她们也渐渐放下了往常的高傲。 碧院寝殿里头,幔帐合拢,灯影恍惚,传闻中性情孤冷的太子妃正启着微红的唇瓣,妩媚清艳的柳叶眼漾然含波,端然一幅动人楚韵,珊珊玉色指骨被太子殿下寸寸抚弄而过。 宁如颂抬起清凛的凤眸,里面含着令人心悸的浓重欲色,雍华疏朗不再,只剩下贪婪且未餍足的晦涩。 “明日就是宫中宴席,等这事一过,孤就会有时间陪玥玥了。”宁如颂嗓音低哑,喉结滚动。 贺玥微侧头,稠丽的眉眼尚还浮着疲累惘然,然而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春情。 她颤巍巍的将一只手从衾被中探出,抚着宁如颂俊雅的轮廓,嗓音纤柔,“明日就是宴席吗?年关就要过去了,真快啊,今年就没了。” 狗男人不知道节制二字怎么写吗?她的腰啊!一月来一次不行吗?她真的快不成了。 她幅度轻缓的摇了摇头,鬓发汗湿的沾在额角,“歇息吧,殿下,臣妾累了。” 宁如颂放若未闻,低垂下头,轻微咬在她脸颊上,没使劲,怕留下印子,却依旧惊的她伸手推拒。 “孤还未尽兴。”宁如颂这般讲道,抬手撩开她额角的发丝。 ………… 翌日昏晚,皇宫中难得热闹起来,多盏宫灯燃起,更有宫人掌灯在宴客前头带路。 各国使臣陆陆续续都到了和泰殿左侧坐着,连那受伤的兰国皇子都出席了,一副怯懦的模样,丝毫没有男子气概。 云朝的朝臣都协着自己的妻子坐在右侧,白回显带着李小书出席,压低嗓音以旁人听不到的声调开口,“太子妃不理你了,你也没了一个重要的筹码,往后便老实些,我不会缺了你的荣华。” 夏素灵虽为正妻,但实则是没有资格出席的,诰命是李小书所承,这种宴席自然得穿着诰命服,夏素灵没有。 可是这诰命却只能李小书得到,她救过太子,太子对她有着优待,不给怕是太子会对白回显有成见,然而白回显也靠着李小书踏上了太子这艘不容易倾倒的巨船,这是一笔彻彻底底的糊涂账,谁也算不清。 此时有内监扬声通传,“太子殿下,太子妃到!” 众人的目光瞬间都凝拢到殿门口,主要是这太子妃贺氏委实神秘,半年前冷不丁的就被太子捧为尊崇华贵的太子妃。 当初这事一出闹的沸沸扬扬,满朝文武都震撼不已,有很多眼线都说他们亲眼瞧着那贺氏是一席火红的婚服被太子殿下强行掳回东宫的,太子连官兵都出动了。 至于那时太子殿下在朝堂上呈出的婚书更是无稽之谈,只不过众人都心照不宣的闭嘴了。 贺氏自从入了东宫,就一直不见外人,唯二的例外也通通是白家妇,想到这里有朝臣暗地里悄悄的看向白回显,只见他面色沉静,啧~的确是个城府深的。 殿门口贺玥和宁如颂一齐出现,同色的华贵冠服,一人清雅婷丽,一人隽雅端华,看着倒是极为的相配。 太子殿下显然对太子妃十分的喜爱,对她的面色是他们未曾见过的温和,这还当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第94章 二人的座位在上首处,离龙椅就差了一个台阶。 贺玥步履缓慢,发间繁复精雅的珠钗几乎没有晃动,端庄有礼的坐下,面上孤冷傲然,是个清冷的丽人,实则内心腹诽个不停。 该死的宴席什么时候结束,这些发钗真的重量不轻,她平日里就绾一个简单的发髻,顶多就用上两个发钗。 兰国的皇子讶然的道,“这太子妃当真是个美人。” 声量不低,贺玥不禁抬眸觑向兰国皇子,兰国皇子这才知道自己出了声,忙解释,“本皇子只是一时震惊于太子妃比朝阳还盛烈的容貌,并没有孟浪的意思。” 他知道大云朝的风气偏为保守,他刚才说出的话已经算是不礼貌了。 坐在他身后的使臣连忙戳了戳他,压低声量,“二皇子,您不要在盯着大云朝的太子妃了,人家的太子殿下看着您呢!” “啊。”兰国皇子偏转目光,就探入了一双冷沉骇人的眸子里,心中一悸,赶忙垂下头。 这大云朝的太子殿下,果真如传闻中一般恐怖! 再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靖穆帝和何皇后终于出现在了宴席上,靖穆帝穿着龙袍,眉目清雍华正,腕间缠着捻珠,忽略他深重的气势,其实他倒像个道士。 后头还跟着四位嫔位以上的宫妃,皆是难得的丽人,各有各的风华。 等最为重要的两人落座,宴席也正式开始。 各国使臣纷纷献上珍贵的礼物,这其实也是过来的主要目的,彰显自己对大云朝的忠诚,这是身为附属国的自觉。 兰国的皇子被兰国的使臣推着起身,手上连忙行礼,“兰国愿意献上本国最为美艳的女子。” 要是说这献女子,倒也算是常见,可大都不会在这种盛大的宴席中当众献出,除非那名女子足够特殊。 贺玥提起了兴趣,眼里有光亮浮现,哦吼,刺激的来了,异域美人。 宁如颂抬手在桌下轻柔的擒着她的手,附在她耳旁说道,“多半是献舞的。” 他显然经历丰富,贺玥回眸看他,柔声回道,“那臣妾倒是有眼福了。” “东宫也养着一批不凡的舞姬,玥玥回去可以叫她们跳于你看。”宁如颂思忖片刻,又道,“几乎都是各地官员送上来的,孤并未碰过她们。” 这句话对宁如颂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碰于不碰都没人可以制约他,可他就是下意识的说与贺玥听,尽管她可能并不在意。 宁如颂垂眸,空着的另一只手摩挲着精美的杯盏,他宛同恍然被梦魇着的人,如今方才澈然大醒。 得捋一捋了,他得捋顺他对贺玥的心思到底重到了哪一种无法挽回的境况。 善于权衡利弊的理智警示他,得醒过来了,不能再沉溺在不知深浅的小情小爱中,会溺亡的。 “殿下,臣妾想吃您左侧的糕点。”贺玥动了动被宁如颂裹挟在手中的手指,那糕点模样实在好看,她想尝一尝是否好吃。 “好。”宁如颂抬手将那叠糕点放在贺玥的身前。 心弦刹那间猝然绷断,理智在贺玥轻飘飘的一句寻常话中决堤,他在此时无数次的告诫自己只不过是占有欲作祟。 矜傲之人不愿先行低下头,便只能故作掩饰。 宁如颂掀开眼眸,贺玥小口吃着糕点的模样就落在他眼中,她在这段感情中,好似全然置身于外。 第95章 靖穆帝坐在龙椅,面上并未有任何的波动,只是平顺开口,“宣吧。” 殿外一名戴着面纱的红衣女子步调轻盈的走进来,露在外面的一双狐狸眼妩媚动人,她双手交叠于胸前,垂手行礼,“茉儿参见陛下。” 走的还是神秘感的路线,贺玥心道,她姿态端庄的坐着,呷了一口茶水,心情颇好的欣赏着这位茉儿。 就算脸没有露出来,也是一个十足的美人,皮肤冷白滑腻,连垂下的发丝都带着别样的风情。 朝臣里有文官紧紧皱着眉头,“这像什么话,这女子怎配在宴席中穿正红衣裳!” 兰国皇子赶忙惊惶解释,“在我们兰国,红衣是平常女子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穿的。” 恢宏雍华的殿内,茉儿赤足站着,脚腕上缠绕着金链,她嗓音柔柔,“茉儿愿意献上一舞。” “可。”靖穆帝捻着念珠,音色越然。 何皇后像个泥塑的菩萨似的,在一旁一言未发,纯当自己是个摆件。 茉儿伴随着舒缓的奏乐,翩然起舞,舞姿轻巧妙曼,红色的外衣自有玄妙,露出了白皙莹润的一双玉臂,右臂上还带着华贵的臂钏,衬托着那身肌肤更为惑人。 在舞接近末端之时,她方才缓缓的摘下面纱,一时之间朝臣都看愣了神。 秾艳的太过特殊,上挑的狐狸眼,妩媚非常的五官,唇角还有一颗恰到好处的红色小痣,虽然看着丝毫不像良家女子,但实在仿佛照着男子的心意长得一般,可人疼爱。 过了一会儿,殿内方才传出掌声。 贺玥也凑热闹的轻拍了两下手,拍在宁如颂的手背上,谁叫他非要牵着手,该他的。 “朕的后宫并未缺人。”靖穆帝随后嗓音漠然的讲道。 此时何皇后才颔首附和,“如果要留下,那便充入舞坊做个舞姬吧。” 既然兰国未提起这名女子的身份,显然只是平民当做一个贡品呈上来的,只要大云朝肯收用,随意安排也无事。 果不其然,兰国皇子怯怯的点了点头,“随皇后娘娘安排就好。” 反正他把人送到就够了,其余的他一概不负责。 何皇后正要开口,茉儿却行礼打断,“不知茉儿可否给自己寻个主人。” 她显然对自己的地位看得足够清晰。 何皇后不在意的点头,既然选不了靖穆帝,这茉儿九成会选择太子。 人人都当东宫后院是个好去处,可实际上是个比龙潭虎穴还恐怖的地方,女子进去便只能渐渐的凉了心血,锁在那一方狭小的天地,荣华富贵,尊崇地位,就在眼前,可是除了太子妃贺氏一人谁也拿不到。 该庆幸的是,拿到手的那位贺氏虽然看似性子孤傲,但实际上温和良善,从来不切磨妾室,是个好主母,进去后日子也不会太难捱。 贺玥显然和何皇后想到了一处,心里头并未过多在乎,只勾出一个浅笑,让视线停留在她身上的人,不禁赞叹她的气量。 她侧眸看向宁如颂清隽的脸,当真艳福不浅呐,前有何氏姐妹,后有这位茉儿,等他对她没了兴致,后院的众多花儿就任他挑选了,这才是真真切切摆在明面上的现实。 到时候她双手奉上太子妃之位,再卖卖曾经同榻而眠的情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放她走? 哪曾想茉儿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她盈盈水眸望向了贺玥,羞怯的垂下头,“茉儿想跟随太子妃,做个宫女也成,太子妃方才看着很是喜爱茉儿的舞蹈。” 第96章 后面一句话倒是真的,贺玥看的比下方的男子还起劲。 谁不爱美色,男色女色都是美色,贺玥秉持着一视同仁的心。 兰国皇子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手里端着清甜的酒酿,小口小口的喝着。 何皇后嗤笑出声,雍丽的眉眼舒展开来,“只要太子妃愿意,自然是可以的。” 又是一个想用太子妃做踏板的蠢货,碧院里死了多少不知尊卑、妄图翻身的宫女,人呀,总以为自个儿是特殊的那个。 贺玥慵倦抬眼,姝丽的面上平冷依旧,她手指轻叩杯盏,意味深长的说道,“若是想跟太子殿下,本宫可以和殿下商讨。” 接着杯盏被贺玥搁置在桌上,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微响动,“给妹妹一个妥善的位份,宫女的活计太累了,不值当。” 拐弯抹角,何必呢?她可以给茉儿开vip通道。 下方的李小书手中拧着帕子,不一样,当真完全不一样,上首的太子妃贺氏和李家村泼辣的贺老板几乎快要没有相似之处了,只不过半年的时间而已。 白回显垂睨着她,随后悄然的按下李小书的手,止住她的动作,“平静些,放尊重些。” 李小书对贺玥的嫉恨心,白回显早在闽县时就察觉出,他只觉得稀松平常,这乃人之常情。他曾经也有过,为何就单单他怀才不遇,才情比他差之人却统统加官进爵,得到高官俸禄,他又何尝不嫉恨,时间会抚平一切,看清自己、俯下身段才能得到想要的。 李小书知道自己失态了,温声回应“是,夫君。” 站在殿中茉儿的连忙摇头,直直的望着贺玥,言语当中满含真挚,“茉儿想跟随的是太子妃您,不是太子殿下。” 她说的大云朝官话并不标准,可是却有着旁人没有的娇憨感。 下方有朝臣颇为可惜的摇摇头,又是一个走了别路的女子,啧,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香消玉殒。 哎,贺玥侧眸望向宁如颂,说说话呗,狗男人,别装深沉了。 女子纤细柔软的手在桌下主动的覆上男子的手背。 宁如颂敛着幽眸,启唇,“太子妃做决定就好,想收便收一下吧。” 若是不安分,那便是死有余辜,若是安分,以贺玥的脾性,这个兰国女子也能过的不错,一念之差,就看她如何选了。 “那本宫便收下吧。”贺玥温婉的说道,不收下也不成,后续谁知道还会整些什么事出来。 太子妃难当,谁爱当谁当! 茉儿满心欢喜的应下,屈身行礼,“茉儿谢过太子妃!” 贺玥轻点头,算是全了礼数,她倏然轻蹙起眉,服了!她的脖子呀!这些珠翠真重,不愧是真金白银打造的,还有玛瑙、翡翠,如果通通换成银票该多好。 其实这锅得吕嬷嬷背,因为想着这是太子妃第一次出现在宴席上,于是净挑着雍贵却雅致的珠钗,个个都是颇有重量的物件,而贺玥平日里又是个疲懒的性子,装束越简单越好,一时间肯定觉得沉重难耐。 茉儿的归属问题得到解决,下面的附属国就接着呈上贡品。 再过上一个时辰,宴席才接近尾声,靖穆帝起身照旧讲了几句辞旧迎新的话,这个宴会才彻底结束。 “祝陛下万岁!万安!大云朝永享盛世!” 众人跪伏在地,口中讲着统一的奉承话,贺玥亦然跟随着。 ………… 回到碧院的贺玥第一件事便是唤吕嬷嬷给她发髻拆掉。 第97章 “本宫快不成了。” 吕嬷嬷手上麻利的将发髻松散开,“太子妃等会儿泡个热汤,松弛松弛。” 宁如颂在她身侧,微寒的手抚摩着她的后颈,“以后带少一些也无妨,按照你自个的心意就好。” 他的力道适中,贺玥舒服的眯了眯眼,口头上回应着他,“听殿下的。” 另一边,茉儿被小梨子领到碧院一个单独的耳房里,她毕竟身份特殊,就算担的是二等宫女的名头,可待遇却比大宫女还体面,耳房里头还配了单独的净房。 小梨子面带不屑的打量着茉儿,异域女子长得就是高挑,都同男子一般高了,不过还是一个靠脸的狐媚家伙,一瞧就知道不是良家女,真希望太子妃不要搭理她。 “这就是你的衣裳。”小梨子手上拿着包裹碰了碰茉儿的手臂,示意她接过去,“私底下随你怎么样,面对太子妃和太子殿下你得自称奴婢,一口一个茉儿像什么样子!” “啊!”茉儿突然红了眼眶,瑟缩着右臂。 发生的太突然,小梨子都懵在原地,急了,“我可没怎么着你,你不要乱掰扯!” 茉儿可怜兮兮的摇头,“不怪您的,是我手臂上有伤。” 她取下右臂上的臂钏,只见有着一个狰狞恐怖的伤口,还有一道仿佛被什么东西勒出来的青紫痕迹。 “这…这是怎么回事?!”小梨子不敢看伤口,侧着头问道。 “臂钏尺寸有些小,但是来不及打造一个新的,是练舞的时候,就将手臂磨成了这样。”茉儿言辞苦涩。 可是小梨子却没看到茉儿眼眸晦暗难辨,哪还有半点娇软模样。 今日已然算是初春,霞光撒在碧院的琉璃瓦上,古树在这短短几日增添了几抹盎然的葱绿,轻拂过的风湿润中带着泥土的涩味。 靖穆帝封笔一月,宁如颂也迎来一月的朝假,他难得的不用早早离开碧院去处理公务,睁开冷凛的凤眸,感受着怀里的温热,垂首只见贺玥枕着他的臂弯睡的香沉,稠丽清艳的小脸泛着红,他就这样静静的端看会,才动作缓慢的起身。 金丝挑绣的幔帐被撩起又放下,宁如颂下了床榻,里衣的衣襟有些散开,隐隐约约的露出暧昧的红痕,他本人却丝毫不在意,出了寝殿到暖阁。 鸳鸯被中赴云雨,实乃夫妻常事、乐事,有何不敢让外人知道,更遑论一群卑微的宫人也没胆子议论。 宫人伺候着他洗漱,小关子谦卑的跪在地上给他系着扣子,宁如颂隽雅疏朗的眉目中带着不多得的闲散,他不疾不徐的开口,“孤先去练武场练武再回来,太子妃如果先醒了想用膳,便让她先用,不用等孤。” 磨穿铁砚、绳锯木断,清傲的太子在自己尚未察觉的日头就学会了体贴。 “是,太子殿下。”宫人们跪地恭送太子。 总拢着所有的时间段,也就半年而已,要不是太子殿下时常要在长信殿面见外客,怕是碧院都能将长信殿给顶替了。 再过了一个时辰,贺玥才悠悠转醒,身子疲软的半坐起身靠在床上,乌发散乱的落在肩处,她轻声唤宫人进来伺候。 嗓音虽然轻缓,但是却平静无波。 殿外茉儿端着盛着温水的脸盆,她是二等宫女,吕嬷嬷出于种种考量没有分配给她重活,只是端茶倒水罢了。 “太子妃是慈和良善的主子,你莫要起了别心,做好当奴婢的本分,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吕嬷嬷阴沉着脸警告茉儿,茉儿畏畏怯怯的点头,娇艳的容色在晨间光线的照耀下,显得更为动人,她的的确确是个稀世丽人。 “吕嬷嬷,奴婢定会遵守为奴的本分。”茉儿一副伏低做小的做派。 她感受着胸膛和手臂的疼楚,心里哂笑一声,怎么任何一个人都觉着贺氏是一个温良纯和的大善人,贺氏夺刀刺进她胸膛的时候,可丝毫没有留手。 茉儿就是当初的蒙面刺客,性别自然也不是女子,“她”实则为“他”,现在兰国的情况不对,到处都有人追杀他,他得给自己找个安全隐蔽的躲藏处,大云朝的东宫碧院就很不错,还有着一位“慈善”的主子。 他端着水盆,亦步亦趋的紧紧跟随着前头的宫人进了寝殿,绕过繁复的屏风,他悄然的抬眸,只见那张弦丝雕花床上的幔帐还严丝合缝的闭拢着,只能窥探见一个纤薄的人影坐靠在床头。 吕嬷嬷井然有序的安排着宫人,小桃子将幔帐撩起,挂在床柱的金钩之上,躬身问安,“请太子妃安。” 贺玥略微颔首,紧接着几个宫人围簇着她坐在宽椅上,伺候着盥洗,茉儿就跪在地上,手里捧呈着水盆,素来听闻大云朝贵族的奢靡作风,以前只觉得夸张咂舌,现如今亲眼见了才方知真切。 他思忖之时,只听太子妃贺氏唤他,“茉儿。” 茉儿这个极为女性化的名字自然是假名,不过如今他就是“茉儿”,且不能露出半点端倪,大云朝的太子是个令人害惧的人物,太子妃贺氏也不是一个表里如一的真善人。 “奴婢在。”茉儿抬头,眼眸却自然的下垂,这也是那位吕嬷嬷教的规矩,他发现这大云朝的任何一项规矩都能将宫人给压的死死的。 昨夜的宴席上,贺玥就觉的茉儿美貌非常,如今倒是更为的出色,大清早就能看见这样一张脸,令她心情都舒畅了几分,秀雅上眉眼都和缓些许。 “茉儿,近些。”贺玥漫不经心的用锦帕擦拭玉洁的手指。 殿内的宫人霎时间就全部止住了动作。 茉儿听到她的指令正要起身,就被身后吕嬷嬷默不作声的压着脊背。 于是他暗地里咬牙,短短一天不到,他就彻底厌恶上了规矩一词,他只能将手上的水盆搁置到一旁,慢慢的膝行至贺玥跟前,“太子妃。” 小桃子接过贺玥手里用过的锦帕。 贺玥垂睨着地上的茉儿,用手指抬起他的脸,力道轻柔,却又有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她真心的感叹一句,“茉儿当个宫女实在可惜。” “只要你想,本宫定给你找个好去处。” 她的手刚刚浸过水,如今有些微凉,软腻的指腹紧紧贴着他的脸颊。 或许是在这碧院里头,权势被放大,茉儿竟也产生了压迫的紧张感。 第98章 茉儿的身份特殊,定然不允许同其他宫人一样年满出宫,他从入宫的霎时,就注定一辈子都只能围困在宫中,贺玥所说的好去处,当然也只是相对于宫女而言。 她身为太子妃有权力封他为低位的奉仪,东宫空余的宫殿很多,随意指个就好,不会短他吃用,不会磋磨他。 “仔细想一想,宫女并不好当,你只有这一次机会。”贺玥清幽艳雅的面上波澜不动,慢悠悠的劝导着。 她喜爱出众的容色,就同欣赏一支已经裁剪好的花朵无异。 显而易见茉儿是个麻烦人,会毁了她的清净,那么这份喜爱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贺玥收回手指,茉儿也只能维持着抬头的姿态,后悔由然而生,做宫女比他想的憋屈太多,可现在已然是骑虎难下,他严谨的斟酌着措辞,“奴婢只想跟在太子妃身边。” 等躲上一段时间,他再逃,宫女的身份好逃些,不过走之前他肯定会给贺氏找些麻烦,越大越好。 “那便由你吧。”贺玥笑了一声,垂看他说道,但愿他不要寻出祸端。 她起身抬手,缣缃色的衣袖下摆轻微摇晃,小桃忙抬臂搀扶,“太子妃,早膳已经温着,太子殿下去练武前特地留下话,您可先用。” “传膳吧。”贺玥往外殿走去,其实宁如颂不用特地吩咐,她也不会等他。 一个月这才将将起个头,她就徒生出不耐的倦烦。 常言所说的日久生情并不适用于贺玥,它需要在细水长流的温馨中萌发,需要夫妻二人相濡以沫、真挚以待,东宫和太子都无法满足这些先决条件,而贺玥又是一个对待情爱过分清醒之人。 过分清醒造就过度漠然。 用完膳后,贺玥就坐在暖阁榻上看着话本子打发时间,东宫书阁中藏书众多、众繁,她一辈子都看不完,想到这,她凝起眉,她才不想看一辈子。 “喵!喵!” “啊,我的脸!” 殿外兀地传出小溜尖厉的叫声和小梨子痛苦的嚎声。 “怎么回事!”贺玥搁下话本,口吻不虞,“吕嬷嬷出去看看。” “是!”吕嬷嬷掀开幕帘出殿。 少顷,吕嬷嬷便领着哭花脸的小梨子进来,她虽然用手捂着右脸,但仍旧可以窥看出被猫抓出来的血痕。 而“罪魁祸首”小溜在后头被茉儿抱进来,指骨分明的手指抚摩着小溜子的后背,让它平静的窝在他的怀里,左爪爪背雪白的毛发上带着鲜血。 小梨子抽哒哒的放下手,布着血痕的右脸就露了出来,令人看之心悸,她跪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语调可怜,“太子妃,猫主子不知道为何突然发狂!奴婢的脸啊,该不会就这么毁了吧。” 贺玥将平静冷沉的视线移向吕嬷嬷,吕嬷嬷来到她身前禀告道,“老奴出去的时候,看到的确如小梨子所言,猫主子无故的发狂了。” “无故。”贺玥面色疏冷的叹了一口气,将这一词念了一遍,随后她微阖目,用手捏了捏颞颥。 小梨子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无声的流着泪,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 半晌贺玥才重新睁开那双含威的柳叶眼,她平静的开口,“小梨子,跪到本宫跟前来。” 小梨子的年龄太小,贺玥年长她太多,一直将她当做小辈宠着,不舍得她做重活,资历不够也让她成了大宫女,如今看来倒是做错了。 碧院的宫人们心头俱都一紧,连同吕嬷嬷一起都跪伏在地上,唯独茉儿还懵着,旁边的宫女拉了他一把,他才放下猫跪下。 怎么了?!贺氏生气了吗?从哪看出来的,他瞧着她不是很冷静吗? 小梨子心头腾起凉意,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手撑在地上跪爬到矮榻前,后才直起腰身端正跪好。 贺玥伸手抬起小梨子的脸,微凉手指微用力按在她的伤口处,有血从伤口里冒出,她问,“疼吗?” 太子妃问的是猫儿抓的她疼吗,还是手指按着她疼吗,小梨子僵硬着身子,无法分清。 “疼。”小梨子不敢抬眸看太子妃,后又慌急改口,“不疼!” “滴答!滴答!”血顺着小梨子的脸颊滴落在白玉地石上,贺玥白净纤柔的手指上也粘上些许。 贺玥又问,“猫儿为何会伤你?” “不…不知道。”小梨子翕动几下嘴唇,脊骨生寒。 “啪!” 兀然间,小梨子侧歪着身子摔倒在了地上,不可置信的摸了摸滚烫的右脸,太子妃打她了! 太子妃怎么会打她! 听闻响动的宫人们瑟缩着脑袋,将自己的存在减弱到最低。 “猫儿口不能言,你便可以胡乱诌吗?”贺玥气恼的呵斥小梨子,“你算计一个猫儿作甚,你应当知道一个猫儿无故发狂的下场。” 无故发狂意味着很可能会伤到主子,一般这般的养宠下场都不好,最好的结局也就是送回训养的地方。 “小溜的指甲已经修剪成那样,该用多少的力气才能把你抓成这样,你这伤口深的太过虚假,你是将它的爪子按在脸上划的吗?” 小梨子太过年轻,手段心机也都太浅显,她厌烦每日都把一个畜生当做主子伺候,她也从心底里认为太子妃是个温和心软之人,太子妃惯来纵容宠溺着她,这次定会严惩伤了她的小溜。 吕嬷嬷当初对小梨子的话在当时起了作用,可是伤痛处好了,她就渐渐的忘了教训,左了的性子很难掰正,稍微不查就会故态复萌。 “将小梨子送回内务府,碧院留她不得。”贺玥吩咐开口,用锦帕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她昳丽的面上一派冷意,再无柔和。 两个宫人起身拉着小梨子,小梨子猛的挣脱,对着贺玥痛苦的喊叫着,“太子妃您不是最为疼爱奴婢吗?!为何为了一个畜生这般对奴婢,您不要如此。” 一向最会审时度势的吕嬷嬷竟然为小梨子开口求情,“太子妃,小梨子还小,一时做错了事,就饶过她这一回吧。” 小桃子惊的悄悄抬头看向吕嬷嬷,心道,吕嬷嬷是疯了吗?!太子妃显然在气头上,她这行为可是逾越不敬。 小梨子不能出事,小关子曾经的警告萦绕在吕嬷嬷耳畔。 贺玥垂睨着吕嬷嬷,嗓音冷凛,“你放肆。” 第99章 “太子妃息怒!” 碧院的宫人们匍匐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只有那不知愁的猫儿慢悠悠的舔着自己爪上的毛发。 压着小梨子的宫人不敢再拖延,动作狠戾的捂住她的嘴,把她拉出碧院。 小梨子的眼里是怨恨和绝望,太子妃不要她了!她不想要回内务府! “吕嬷嬷你当真放肆。”贺玥冷冷的重复一遍,手指叩在案桌上,轻轻的敲着。 贺玥平日里并不在乎她们有些时候的僭越,可如今显然是过了。 她不禁心口有些烦闷,总是要闹些事出来,吕嬷嬷乃是宫中老人,见识过多少诡谲的心思,怎么可能看不出小梨子的故意为之,却还是在最开始的时候顺着小梨子的话替她找补,又在最后的关头求情。 真tm的神烦! 吕嬷嬷跪伏在地,一张老脸上满是惊慌,忙不迭的磕头请罪,“是老奴僭越了,是老奴不知尊卑!” 她此时此刻才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真是一个蠢货!太子殿下吩咐她看牢小梨子,追根溯源是为了太子妃,如今她却为了小梨子忤逆违抗太子妃,这简直是舍本逐末! “怎了?” 清华凛冷的男声从门口响起,小关子先一步撩开门上幕帘,宁如颂缓缓走进暖阁,视线自然的落在贺玥姝丽的面上,她的黛眉微蹙,脸色也默沉着。 怎么了,那群奴才惹她生气了吗? “参见太子殿下!”宫人们应着礼开口。 宁如颂练武过后,有着沐浴的习惯,换了一身墨蓝的锦袍,腰间是贺玥给他绣的腰封。 贺玥就给他绣了这一条,他只能隔几天带一次,改天叫她再多绣几条。 他来到贺玥跟前,凤眸微垂,和煦温和的问她,“是奴才不听话吗?玥玥随意处置他们就好,不必让自己的心绪不顺,他们不值当的。” 太子隽雍矜贵的面上平静顺和,还有对待妻子的独有柔意,独独没有对宫人的半点怜惜,对他而言宫人只不过是用着顺手的物件,如果感到不顺手了,甚至让主子都感到厌烦,那么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换上一批也是不打紧的。 吕嬷嬷汗津津的跪着,为了留下一命她只能颤巍巍的开口乞求,“是小梨子起了歪心冤枉猫主子,太子妃将她遣返回内务府,老奴一时逾越为小梨子求情,请太子殿下、太子妃责罚老奴!” 在吕嬷嬷三言两语之间,宁如颂已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摸清,小梨子那个宫婢他依稀之间还有些印象,他还嘱咐过吕嬷嬷盯紧了,没想到她竟然是一个阳奉阴违的奴才。 “求情,一个奴才倒是敢违抗主子的意愿,小关子将吕嬷嬷拖下去。”宁如颂嗓音不紧不慢。 他的袖子被贺玥往下扯了扯,宁如颂了然的添上一句话,“不要动刑,将她一同送回内务府。” 玥玥总是心善,宁如颂抬手轻放在贺玥另一边肩上,形成半揽的姿态。 贺玥抬眸对宁如颂道,“臣妾不想再要教习嬷嬷了。” “不想就不要。”宁如颂顺着她的话,“玥玥自己提拔几个懂事的大宫女就好。” 另一边角落里,小溜用尾巴拂过茉儿的手背,茉儿跪伏在地上,狐狸眼瞪大的盯着地面,他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那个在宫人中地位不凡的老嬷嬷替一个宫女求情就要被严惩,有这么严重吗? 还有那个小梨子污蔑一个猫作甚,还将自个儿的脸给毁了,这大云朝的妇人后院怎么如此恐怖。 ………… 小梨子和吕嬷嬷在送往内务府的途中就被小关子截下来。 小梨子因为一直挣扎喊叫个不停,于是宫人们用布料堵住她的嘴,将手脚也捆了起来。 小关子冷嗤一声,面上带着几乎没有人性的冷漠,他扫过吕嬷嬷的狼狈模样,“咱家和你说过什么?如今的下场也是你该的,不过你倒是留下一条命。” “至于你。”小关子将视线移向小梨子,“没脑子的蠢婢,你可就没有吕嬷嬷那么好命了。” 他一挥手,身后的两个太监就把小梨子给拖走,看方向显然是慎刑司,她这次再去,便是永远也出不了慎刑司的门了。 “贪心呀!”小关子发出这声感慨,摇摇头,转身走了。 小梨子原本过着所有宫女羡慕眼红的日子,一步登天成了大宫女,从未干过苦活,还有着慈和的主子,把她当做小辈关照着,时不时赐下好物件。 可小梨子却忘了她所有的荣华都来自太子妃,这种荣华悬吊在半空,随时都能摔个稀烂。 不论她之前有多么讨太子妃欢心,只要有一次惹太子妃生厌,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第100章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共处一室时,总是不喜外人在场,宫人们往往都提起万分的精神察言观色,待太子殿下将太子妃揽在怀中,或是动作亲密,她们就会自觉的退下。 茉儿跟随众宫人一齐出了暖阁,手里捧拿着两个小木匣子,颇有分量,俱是金瓜子和一些品相良好的珍珠,通常用来赏赐下人。 是贺氏吩咐转交给小梨子和吕嬷嬷的,就当全了最后的主仆情,啧,茉儿想贺氏还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若是说她良善,她也能硬下心肠,摆出十足的威势漠然,若是说她不近人情,她也是真把那些宫人当做人看,还会给她们考虑后路,那大云朝的太子才是真正冷情薄凉,宫人的命就和物件没有区别。 在走到雅致的回廊时,小桃子却兀然叫住他,“茉儿。” “桃姑姑有何吩咐?”茉儿转身看她,嗓音娇弱,昳艳的面上呈现着恭敬。 小桃子瞥了一眼他手上的小木匣子,“小梨子那边就不用送了,多的那一份你交于关公公就好,他自会处理。” 春天的风略显凌厉,吹乱了茉儿的鬓发,他腾出一只手拢了拢,直视着小桃子,“可这是太子妃吩咐下的事,奴婢不敢。” 小桃子难不成也是个阳奉阴违之人,胆子大到了如此的地步,不怕贺氏发现后罚她吗? “呵~”小桃子双手交叠在腹前,是宫女最常见的姿态,她嗤笑中带着一抹兔死狐悲的惆然,“小梨子现如今大概呆在哪一处的乱葬岗里,你能送去哪儿?” 愕然和荒谬在霎时充斥着茉儿的思绪,死人对于他而言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兰国的权力纠葛中他也持刀,白刃血出,一条命就没了,可是这东宫后院里的人死的太悄无声息和不值当了,连个正当理由都没有。 “小梨子行错事、说错话,太子殿下要她的命乃是理所应当。”小桃子比茉儿矮上许多,她轻缓的拍了拍他的手臂,口吻含着警告,“茉儿要管住自己的嘴,太子妃是个柔善的性子,让太子妃知道了怕是会心律憔悴,太子殿下也会跟着心情不好,你的小命就不保了。” 茉儿连说了两次,“明白了。” ………… 暖阁里宁如颂抬臂,爱怜的抚摩着贺玥的乌发,手掌下移,抵在她的脊背上,微微用力,她就落在了他的怀里。 贺玥并不抵抗,乖顺倚在他的胸口,突发奇想的将耳朵附上去,听他轰隆繁急的心音,有些聒噪。 宁如颂垂下凤眸,贺玥姣艳柔雅的侧脸就映入他的眼中,她神态专注,好似在研究揣摩着什么,柳叶眼显出圆钝的轮廓。 她得出结论,“殿下的心跳的很急惶。” 忒烦人。 “大抵是玥玥在孤怀里所致,孤对上玥玥总是心绪难平。”宁如颂自然的说出这一句话,平静坦然的令心声鼓噪,不愿花心思平复下来。 往日静寂的心像是被一双手捧呈着,毫无章法、毫不留情的揉捏,最终被捻塑成面目全非的模样。 宁如颂揽抱着他的妻子坐在矮榻上,看向花窗外,古树萌发新芽,更有各色迤逦的花,春来冬已去,妻入夫怀诉往日,他难得放纵自己沉浸在危殆的温柔乡中。 “玥玥在给孤绣几个腰封吧,孤很喜欢。”宁如颂嗓音清润平顺,伸手捧起贺玥的脸,探进她温和的眸子中。 喜欢的不是劣质下成的腰封,而是贺玥为他绣腰封的举动,蕴含着他想要的柔情。 来活了,贺玥柔声应下,“既然殿下喜欢,臣妾就多绣几个。” 那头胖鹤还在,不知道多添上几个花纹宁如颂还认得出来吗? 暖阁外,一个小太监出声,“太子殿下,白回显在长信殿求见!” 这已然是封笔的日头,不再处理宫务,宁如颂不想搭理,他贪恋如今温馨缱绻的碧院,可是还是理智占了上头,白回显不是不知分寸之人,定是有紧事方才如此。 “玥玥。”宁如颂望向贺玥一时之间竟开不了口,明明是他之前说的陪她一个月,却在起始之时就做了虚言。 “去吧,殿下。”贺玥脱离了他的怀抱,“白大人定是有极为要紧的事。” 赶紧去吧,不必留恋姐,姐只是个识大体的太子妃。 宁如颂只得起身出了碧院,步履匆匆,有些时候自在难得,他是大云朝的太子,得担起责任。 贺玥倦懒的靠在榻上,她却是难得自在,她倏然想到为何不是小关子通传,身为贴身总领太监,当是他传唤才对。 晚间时,贺玥唤宫人整理出绣线,她得早早把腰封绣出来才好,好随时应付宁如颂。 宫灯燃起,暖橙色的光将贺玥清雅秾丽的脸庞烘托的更为柔情。 手上持着绣棚,旁边的案桌上搁着绣本子,她就是在照猫画虎,她不喜在晚间静谧的时候还围着乌泱泱的宫人,就全部打发她们到外头伺候,暖阁内就留下一个小桃子和茉儿,主要是茉儿能压制住小溜这个无法无天的猫主子。 此时没了一种颜色的绣线,小桃子出去寻,茉儿跪在地上看着各色的绣线,几要抓狂,该怎么理呀?! 他谨慎的挑选出贺玥要的绣线,果然是错的,贺玥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等小桃子回来吧。” 茉儿讪讪点头,听见贺氏问他,“东西可都送到了?” 显然问的是早上的两个木匣子。 茉儿心里浮出恶意,他抬眸,看向贺氏端方沉静的面貌,他想瞧瞧她彷徨无措的模样。 他呐呐的启声,“吕嬷嬷的送到了。” “小梨子的呢?”贺玥觉察出他的异样。 茉儿一字一句的惊慌道,“死了。” 会愧疚吗?还是撕开虚伪的假面,浑然不在意。 他几乎颤栗的、迫不及待的想看见贺氏接下去的神色。 第101章 花窗外暮色模糊,只有零星几盏宫灯还亮着,贺玥将绣棚搁到一旁,半直起腰身,挑金绣纹的衣摆晃动,她伸出素白的手将花窗阖上。 其间有道月光倾洒在她白润的颈部,消瘦的肩头。 “没有人告诫你吗?”贺玥温和深邃的目光停驻在茉儿娇艳的脸上。 尊崇华凛的太子妃没有显露出他想看见的任何神色,镇静、和缓的问了一句话,嗓音安谧。 “什么?”茉儿嗓音涩沉,他的思维僵直,说出的语调有些怪异,是兰国惯用的发音。 贺玥微俯下身,端睨着他呆滞的神情,他有着让人极为怜惜的容色,生怯的不成样子。 “小关子或是小桃子,他们没有告诫你不要同本宫说吗?” 太子妃贺氏的面容沉静,眼中却带着深重的悲悯和倦意,茉儿绞尽脑汁方才能确切的形容,似一尊过河的泥菩萨,有着无能为力的良善。 “桃姑姑在奴婢给木匣子之前说了,关公公在奴婢给木匣子之后再说了一遍。”茉儿嗫喏答道。 他有些失望贺氏过于平静,又无可避免的被她沉重浓暗的眼神所攥住,她瞧着很累。 “嗯。”贺玥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只伸手抚着他的发,“那为何还要同本宫说呢?不怕死吗?” 茉儿感受着她温和柔腻的掌心,这只手同样也握着刀刺进他的胸膛,他垂眼落在她繁丽的宫装上,“奴婢不想瞒太子妃,奴婢是太子妃的奴婢,不是太子殿下的。” 他话语诚恳,贺玥浅笑一声,收回了手,也不知信上几分。 她又持起绣棚,空出一只手放在绣本子上比对着绣图,嗓音漠然,“茉儿,你要学会装作聋子、假做哑巴,方能在东宫保命,忠心做本宫的奴婢有什么好的,这东宫是太子的东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太子妃亦然是归属于太子的,被安置在东宫的一处。 贺玥兀然觉的头颅抽痛,眼睛有些花了,连绣图都看不分明,小梨子死了,那样的年轻,放在现代都还是个孩子,她没想到宁如颂会要了小梨子的命。 冤仇造就罪孽,她是无形的刽子手,这业障她得承上大半。 小桃子此时拿着一团崭新的绣线回来,她跪在贺玥的另一边,将绣线放在绣篮里,语气透露喜色,“太子妃,赶巧库房里还有这个颜色,倒不用去寻管事太监去拿,省事很多。” “本宫绣累了,将物件收起来吧。”贺玥还是看不清,脑袋嗡嗡作响,干脆将手里的绣棚放下,不做挣扎。 “是,太子妃。”小桃子没有任何置喙的将散放着的东西规整在绣篮里。 她是个比吕嬷嬷恭顺、比小梨子恭谨的宫女,所以一个管事嬷嬷,两个大宫女,最终只有她安稳的留在碧院成为唯一的大宫女,从此在碧院再没有比她还体面的宫女。 “吱…”花窗被支起,贺玥倚在窗边,凛冽的夜间风令她思绪清明些,伸出手臂探出窗外,外头水汽足,她的衣袖被沾湿。 她想李家村了,她想那个欠她银两的方大娘,想村口拉牛车的李二叔,甚至想曾经的李小书了。 她不想绣花,她想卖胭脂,做个市侩的商人。 贺玥从来没有大志向,做不来、做不好太子妃贺氏。 “小梨子年纪尚小,把她送回内务府,本宫有些悔意,小桃子你明日代本宫去看望看望她。”贺玥背对着小桃子轻声诉说。 那边猫儿又闹腾起来,颇有恃宠而骄的态势,可是被茉儿死死的压在怀里不得动弹,蠢猫,就是老虎他都不怕。 小桃子手上动作仍然顺畅,不一会儿就将东西全部整好,她恭恭敬敬地说道,“关公公知道太子妃您素来疼宠小梨子,所以早就打过招呼,给她寻了一个好去处,分配给了宫外行宫的张太妃,张太妃为人是一等一的慈和。” 贺玥阖上目,将头靠在窗口,温着语调,“有个好去处就好。” 小桃子面上噙笑,“太子妃莫要担忧。” 跪在角落抚摸着猫儿的茉儿恍然间觉得太子妃贺氏有些可怜,令人悯恻。 她又何尝不是装作聋子、假做哑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皆要如此,难道不会憋闷怅然吗? 第102章 幽静典雅的暖阁里,沉水香缓缓燃烧着,向上升腾起烟缕。 茉儿怀里抱着猫儿跪在地上兀自陷入长久的凝思,浑然未察小桃子已经默不作声的离开暖阁。 直到茉儿突地嗅到一丝血腥味才回过神,蓦然抬头只见矮榻前多了一个高大孤雅的身影,玄黑绣纹的锦袍。 单单一个再极简不过的身影,都能让旁人觉察出握着生杀之权的凛凛之威,居于千万人之上的雍漠之意。 大云朝的太子显然已经沐过浴,想必就是为了去除血腥味,可是茉儿仍然可以笃定,他这短短半天内手上定是过了许多条的命,气味才能经久不散。 贺玥靠在花窗上还未睁眼,皎若春月的脸压在自个柔软的胳膊上,鬓边华美的流苏微微晃漾,折射出孱弱的光影。 “玥玥。”宁如颂轻言细语的唤她,见她未应,俯下身子将她圈抱在怀中,用手爱惜的抚摸着她的背脊,下巴搁在她右肩处,二人的姿容皆是出尘不凡,这会似是两只孤寒的飞鹤在缱绻交颈。 茉儿僵滞的抱着小溜起身,想溜出去,小桃子那个两面三刀的货色竟然连个善意的提醒都欠奉! 他向来对大云朝太子有些犯怵,主要是心机太深、手段太绝。 兰国在大云朝面前不堪一击而选择附庸,他在大云朝太子面前也只有一触即溃的结局所以选择退避。 “没规矩的东西。”宁如颂掀开薄冷的眼睑,看向茉儿。 磨磨蹭蹭、畏畏缩缩,竟然还敢在伺候主子的时候出神发愣。 纤软的手抵在宁如颂的胸膛,贺玥睁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茉儿第一天当值,能有什么规矩,好在态度恭顺,性情宜和,臣妾倒是还喜欢。” 她摆摆手示意茉儿出去,她现今出口的言辞越发端方矜稳,心绪愈发焦郁闷然,形成了巨大的极端,面上和内里都几欲割裂开来。 狗男人宁如颂!她内心唾骂着他,这实在算不上迁怒,盖应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他。 茉儿恭敬弯腰退下,心思却转到了别的地界,贺氏方才竟然没有睡着,她瞧着实在太过疲倦乏累。 ………… 寝殿中,贺玥躺在宁如颂的怀中,阖目半寐。 “玥玥,你给孤怀个孩子吧。”宁如颂手掌下移,隔着一道单薄的寝衣,感受着掌下的柔软。 今日发生了一个重大的事,潘家掺和进了前朝谋逆案,持权者皆被下了刑狱,覆巢之下无完卵,动辄就是几百上千条人命,一大群受潘家庇佑的文臣死谏于金銮殿的抱柱前。 世家轻易动弹不得,他们在大云朝扎根许久,手握累世的权柄,享有无实证不可搜查的特许。而这次的搜查是由沅和公主也就是宁如颂的庶妹掀起的,她是潘家掌权人的续妻,于今日晨时拿着罪证状告潘家掌权人宠妾灭妻。 沅和的生母虽然只是卑贱的才人,可是她仍然是公主,刑部当即派人搜查,“顺势”便查出了潘家违逆的罪证。 宠妾灭妻中的妾和妻都是政权争夺下的牺牲品罢了,她们只是起到一个“起因”的作用。沅和用自己的婚姻和五年的光景换取潘家覆灭的一个机会,而那个妾实际上早就不受宠了。 男子的宠爱太过易逝,那个妾室曾经一度被潘家掌权人捧在心间,风光赫赫,可是眨眼间便又烟消云散、毫不留情,幸而她生下了一个庶子,才在后院安然度日。 宁如颂手绕到贺玥的腰后,不带任何旖旎的重复道,“玥玥,怀个孩子吧。” 人心易变,宁如颂在此时并不信任自己能常年如一日的宠爱着贺玥,东宫后院的阴私事诡谲狠厉,他近乎有些惧怕未来的自己不再护着她,她该如何生存? 他只能不断的给贺玥加码,他现在庆幸着当初给予她的是太子妃之位,她如果生下子嗣,便是嫡子嫡女,可保她余生荣华。 思虑过上万千遍,他从头至尾都没想过放贺玥离开,入了皇家,便是皇家妇,这个道理残忍又真实。 “殿下,这得看缘分。”贺玥抬手抚摸宁如颂的鬓边碎发。 真希望没这缘分。 贺玥微弓起腰,宁如颂环着她腰畔的弧度,她抬臂搂着他的脖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冷下脸色,姣美清雅的面上只有深深的疲惫和厌倦。 干tm的!她得想想法子,她可不愿意怀孕,那不是孩子,是枷锁,是镣铐,是她无能为力的佐证。 第103章 一夜无眠,忧虑心焦。 诚然贺玥惯来是一个会调理心境的人,可当一件一件困苦累叠起来,心弦被强制性的一寸寸绷紧,令她几乎头痛欲裂。 她从头至尾只是一个惜命爱财的普通人,而宁如颂却是个过于令人畏惧胆寒的掌权者,权势渗进他的骨髓,浸进他的一举一动,在这样的人面前虚伪作戏,需要付出太多的心神。 宁如颂已经早早离开,潘家的事牵连太多,他不得不去处理,这次事件结束,何家就在朝堂上一家独大了,好也不好,在他登基之前何家是助力,在登基之后就变会变为阻力,其中平衡收束之道还待慢慢商榷。 血脉与权力相互交织,人性与贪念模糊不清。 贺玥早膳未用几口,就在碧院古树下躺椅中小憩,不能再多思多虑了,宁如颂不值当她如此。 心中多骂几句狗男人,延年益寿心绪好,乌龟是王八蛋,宁如颂是条狗。 茉儿抱着小溜在回廊中停滞下脚步,望着古树下的贺玥,艳绝的狐狸眼中悔涩横生,他今日打听到了一些事,原来贺氏是被太子强娶回东宫的,她究竟有何特别之处,令一国储君分寸大失,不顾体面。 视线迁移,古树下的贺氏阖着目,身着宫缎素色罗裙,鬓边珠翠华美,容色清幽秾丽、霜凛雪魄,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珍稀丽人。 回廊另一头,小桃子步履匆匆,神情沉重,见茉儿不恭敬的盯着太子妃,转头轻声呵斥一声,“放肆,没有规矩。” 茉儿赶忙垂头,畏怯的说道,“桃姑姑,奴婢知错。” 规矩、规矩、规矩!那是真憋屈! 小桃子明显有要紧事,骂过一声就走了,步伐快疾的走到贺玥面前,微微平复几瞬,调理过急的呼吸声,后跪在地上,垂首恭谨道,“打搅太子妃休息乃奴婢死罪,但是皇后娘娘那边派人来请太子妃去坤宁宫商讨您和太子殿下的大婚事项。” 太子和太子妃的大婚就定在今年冬日,但是具体时间、具体章程都没定下,何皇后来请太子妃去商议是合情合理的。 贺玥微蹙黛眉,睁开眼眸,抬臂,小桃子忙不迭的起身躬着腰搀扶,“太子妃轿撵已经在殿门口候着了。” “派一个人去告知太子殿下。”贺玥音调平冷,麻烦,她只想在古树下躺一天,无聊了就叫茉儿跳舞给她看,这叫物尽其用,总不能让其荒废了多年习舞的功力。 小桃子低头欠身,“是,太子妃。” “啊!”小桃子才走了几步路,正要派人去通传,却被不知道哪里的石子击中了腿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狼狈不堪。 “喵~喵~”小溜呆在茉儿的怀里懒洋洋的叫唤着,雪白的耳朵耸动。 蠢猫!茉儿装作与他无关的抚摸着小溜,一抬头却探进太子妃贺氏淡雅疏凛的眸子中,他手微微一颤。 ………… 华撵往坤宁宫方向行驶,贺玥坐在上面,发髻上雍贵的珠翠微微晃动。 她涂着丹蔻的纤指一下一下的轻敲扶手,低低叹了一声,“下次谨慎些,招祸上身就迟了,宫里的人,尤其是主子身边的大宫女几乎都是得道的人精。” 小桃子腿部受伤,于是贺玥就指了茉儿跟随。 茉儿知晓自个儿被发觉,也没有什么羞愧,只是说道,“她总拿规矩打压奴婢,奴婢一时气急才逾越了,下次定然不敢。” 下次还敢,他不信贺氏还会为小桃子出头做主。 “没有规矩,你就是下一个小梨子。”贺玥说出这句话就不再同他言语。 华撵停在坤宁宫门口,茉儿正欲搀扶贺玥下撵,却被她避开。 茉儿收回手臂,内心腹诽,他还不稀得扶呢! 贺玥进坤宁宫内殿时,身后的茉儿却被一个太监拦下。 “皇后娘娘就见太子妃您一个人。” 贺玥面露不虞,何皇后这是要搞事情呀,“为何?” 太监弯着腰,姿态谦卑,答非所问,“太子妃来之前定是派人知会过太子殿下了,所以放心就好。” 贺玥只能将茉儿留在外头,只身进了坤宁宫内殿。 她脚步凝滞,看向坐在案几前的靖穆帝,视线环移,根本没有何皇后的身影。 “儿臣参见父皇,不知父皇这是何意?”贺玥屈膝行礼问道。 靖穆帝为何要以这种回旋的方式见她,何皇后为何又同意他如此做,此时巨大的迷茫充斥着贺玥的心神。 案几上放着一本翻了几页的道经,靖穆帝手里捻弄着道家念珠,眉目雍华舒冷,他看向贺玥,停下手上的动作,念珠重新带回腕间,他嗓音清和,“坐吧。” 贺玥盯睨着靖穆帝,窥探不出分毫,只得端庄的坐在他面前。 “大婚即将提上日程,你愿意吗?”靖穆帝将道经阖上后反诘问她。 靖穆帝的语气清正雍容,面色平和,仿佛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贺玥呼吸渐渐沉重,心跳缓缓滞涨,她掀眸,“不愿可以吗?” 她恍惚间觉得一个涂满毒素的苹果悬在她眼前,在诱捕着她这个猎物,这个苹果唾手可得,隐患重重。 “自是可以。”靖穆帝端起茶盏,用杯盖揩着杯沿,嗓音淳和宽然。 第104章 自是可以,贺玥将这句话默念了一遍,她抬眸直视靖穆帝,“陛下要放民妇出宫吗?为何?” 她同靖穆帝只是见过寥寥几面罢了,他为何要出手相助,还是想利用她来对付宁如颂,靖穆帝和太子不和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朕欠你先夫一个人情,想早早还清罢了。”靖穆帝清雍的面上波澜不动,微呷一口茶水。 什么?贺玥瞳孔颤缩,垂下的手倏地攥紧,指骨处用力的泛白,她觉得此时有什么利器划刻在心间,嗓音凝涩,“他怎么可能同陛下相识?” 思维被搅乱成一团,她陷入了巨大的茫然。 杯盏被轻搁在案几上,靖穆帝端睨着贺玥苍白苦涩的面孔,“为何不可能,段齐岱乃朕曾经的挚友。” 贺玥从未同任何一个人提及过段齐岱的名字,自从穿越至古代,她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能从别人的嘴中再次听到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曾经。”贺玥仓惶起身,口中喃喃,面色带着期盼,“那现在呢?他在哪里?” 她的手抖着指向自己,颤巍的不成章法,“他知道我在东宫吗?他叫您帮我的吗?” 贺玥已然失去平日所有的冷静,忘却所有的尊卑,一个劲的彷徨追问。 “段齐岱是你的先夫。”靖穆帝在“先夫”二字上着重加音。 先夫,段齐岱死了吗?贺玥颓然间失去力气,坐回原位,她不甘亦不愿的问靖穆帝,“那您怎么会知道我同他之间的关联呢?” 段齐岱当初失踪,原来是和她一样穿到古代,她好不容易在现在重新得知他的消息,又被告知他已经死了,这简直就是一把穿膛的锋刃,将一切的血淋淋呈现在眼前。 “朕曾经见过他给你作的画,也知道你的名字。”靖穆帝递给贺玥一方雪白的锦帕,说得缓慢温和,并不在意她的失态,或者说是她此时的境态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在临逝前将你的名字刻进了段家家谱中,他说这是他一辈子渴求的虚妄。” 贺玥接过锦帕,却没有擦拭不知何时出现的眼泪,她想说些什么,却好似天生失语的哑人,连个音节都发不出。 她肩膀止不住的颤抖,珠钗环佩叮铃作响,她抬臂将发钗拔下,随意搁在案几上,她佝偻着身躯,脊背几要折断。 靖穆帝手里捻起念珠,一颗一颗的抚过,凤眸半敛,过了好半晌他才再次开口,“节哀,他同朕说过他不希望你来到此方世界,但是他怕事与愿违,所以亦然给你留了后路,朕就是那条最为妥善的后路。” 的确再没有比一个帝王更为妥善的后路了。 一封书信被靖穆帝从道经夹层中拿出,放到贺玥身前,“这是他临终前写的书信,寄放在朕这里。” 贺玥眼中雾气弥漫,她有些看不清,使劲的眨了眨眼,用锦帕擦拭沾着泪水的手,才小心接过,手指触及到信封外缘才陡然生出实感。 她不敢现在看那封书信,手中用力将它压在心口处,却将多年来经久不愈的伤疤给生生撕开。 好痛!贺玥另一只手撑在案几上支托着嶙峋兀立的脊骨,段齐岱,我心口好痛! “朕可以助你假死出宫,到时候会有段家人来接应你,你便呆在段家吧。”靖穆帝缓着语调说道。 段家是一个隐世的世家,位于西河道,多为清流书生,很少有入朝为官的子弟。 “何时?”贺玥微抬头,柳叶眼里一片寂无。 靖穆帝将案几旁的一个玉镯交给她,解释开口,“至少要半年的时间,这玉镯可以打开,里面有六粒假死药,一月服一粒,从表面上看你就是得了天生疾病,慢慢衰弱至死,没有任何御医能探查出来。” 贺玥将书信小心的放在一旁,强撑起精力将玉镯戴在手上,声音哑然,“是药三分毒,这个药的副作用又是什么?” “身体虚弱上几年。”靖穆帝答道,他将一切事实呈摆在她面前,“朕和太子还未到彻底撕破脸皮的境况,所以不能让他发现端倪,只能用这种方式帮你。” 贺玥视线落在书信上,语调缓慢温吞,“真是不公正,明明一切的过错都在太子,所有的苦痛却要我来承担。” “我不愿嫁给他,他便领兵来夺,我不愿留下东宫,也要我来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手指扶摩着书信的表面,“他物质上什么都有,于是咂寻出几分无趣,就用我来填补他想要的温情柔意,这叫什么道理?” 坤宁宫内殿的八方香鼎中燃烧着舒缓冷冽的香,靖穆帝和贺玥面对而坐。 靖穆帝沉思片刻,给出了客观的回答,“普天下就没有公正的地方,皇宫更是如此,有人生来尊贵,也有人命烂到了泥潭里。太子是金玉环绕中长大的持权者,学不会公正待人怨不得他。” 贺玥既然无力反抗皇权,那便只能俯首乖顺,这便是道理。 靖穆帝姿态从容的起身,“休整下仪容,调整一下心境,你再回碧院吧。” 靖穆帝俯身拿起道经从内殿侧门离开。 第105章 不知过去多久,殿门口已经等的不耐烦的茉儿终于被允许进内殿了。 茉儿进殿没有看见除贺氏以外的任何人,他驻足在原地,望向她。 贺氏如今的形容太过憔悴狼狈,连向来挺拔的脊背都不堪重负的弯了下去,发钗被取下搁在案几上,鬓发散乱,秾丽的一张脸布满苦楚。 他想这尊泥塑的菩萨已经布满裂痕,终究快碎了。 “太子妃,您怎么了?”茉儿面上焦虑仓惶,快走几步来到贺玥跟前。 贺玥伸手,茉儿赶忙搀扶她起身,她手太冰冷,像是在冰潭里浸泡过一道,都没有多少常人的温热。 “茉儿,你把那封信收好,藏好。”贺玥此时才知晓原来心痛可以化作实痛,她冷汗津津,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半身的重量都倚在茉儿身上。 茉儿接过贺玥手中的信,意味不明的说道,“这信定然很重要,太子妃为何不已自己收好。” “她们都盯着我,都看管着我。”贺玥语气孱弱,“我藏不好这封信,今晚是你守夜,如果太子不来,你那时再将它还我。” “奴婢和碧院的宫人都不同对吗?”茉儿心情颇好,贺氏没有人可以信任,只能将东西托付给他,而且她自称“我”,这已经是低下身段了。 只要贺氏越来越信任他,他就会在东宫越来越如鱼得水,百利而无一害。 贺玥俯身将发钗全部重新带回原位,将松散的鬓发整理归拢好,茉儿比她高上很多,她只能微抬眸望着他,她口吻疲惫,“是的,你不同,你是我唯一可以施加信任的人。” 别无他选,只有茉儿不是太子的人,贺玥从始至终就没有旁的选择。 ………… 贺玥回碧院时,面上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她的唇角甚至带着笑意,只有茉儿知道她放在他手臂上的手有多冰冷。 小桃子腿伤的不重,略微包扎就回来重新当值,见只不过一趟的功夫,茉儿就好似得到了太子妃的宠信,正寸步不离的跟缀在太子妃的身后。 她内心平静坦然的接受,她太懂得主仆分寸,主子想宠信谁,那是主子的自由,如果想干预,下场便是吕嬷嬷和小梨子。 “太子妃,太子殿下派人传来消息,说今日公务繁重,明日回来陪您。” 太子殿下的眼线广布,知道太子妃去坤宁宫无事后才派人传消息,可见太子妃在太子殿下的心中有多么要紧。 “嗯,本宫知晓了。”贺玥躺在矮榻上,心里倏然松了一口气,她现今的状态,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在宁如颂面前做夫妻恩爱的假戏码。 她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一整个下午,段齐岱怎么就死了,为何就死了。 好似不论在现代还是在古代,从始至终为她考虑、为她铺后路的只有一个段齐岱而已。 晚间暮色昏暗,整个碧院静寂无声,茉儿手持一盏火光微弱的油灯进了寝殿。 太子妃贺氏坐靠在床榻上等着他,身穿简单的里衣,发髻上没有任何的装饰,乌黑长发垂在腰际,再看不出往日的威凛,只剩下薄弱、苍白。 灯火靠近,茉儿将书信放在床榻上,轻唤一声,“太子妃。” 贺玥拿过信封,手几次想拆开封口,却都以失败告终,手指颤抖的失了准头。 茉儿就静静的瞧着,没有帮忙的打算。 终于信封被打开,贺玥拿出信纸,借着微弱的灯火细细看着。 吾妻贺玥亲启: 我其实并不想让你看到这封信,这意味着玥玥你也来到了这个恐怖的封建王朝,也请你原谅我自作主张的将你刻上段家家谱,我时日无多,想娶你的愿望便成了妄念,只能以此可笑的行径来安慰自己。 当初我来到这个架空的朝代是魂穿,从幼时起便接受着这个世界的礼仪教化,中间兀长无趣的时光便不多加赘述了,总之就是一个三观被不断打磨的过程。年少时也满怀期盼的想改变这个世界,发现一人之力太过渺小,最终以惨败告终。 我一生并未娶妻纳妾,因为我并不能给她们带来什么,我没有能力亦无法给予她们我的爱恋和欢喜,这对她们不公正,这种委屈对她们而言是无妄之灾、附加之罪。 但是如果玥玥你也来到这个朝代,遇上你认为好的人家,请不要有任何愧疚心的嫁给他,这个朝代对女性并不公平,你一人独行怕是要遭受太多苦难和不公,我既无法护你,便是我的问题,我的遗憾,玥玥不要过多思虑。 玥玥如果不愿嫁人,或是受了委屈,可以前往段家,靖穆帝会帮忙联系。我再三嘱咐过段家人,也留下一封玥玥的画像,他们会认玥玥为段家主母。原谅我的卑劣吧,谁知道我有多想将玥玥冠上段家妇的名号,但是请不要在意,玥玥如果不愿,同他们说上一声就好。 情爱如果对玥玥而言成了拖累乃至痛楚,请玥玥抛弃它,人总是得自私些才好,我乞求着玥玥后生安详无忧。 我在此方世界生于和丰三十八年,大概率会死于兴元二十年,我这具身体天生弱症,能活到三十六岁已经很不错了,玥玥也不用过多伤感。 愿玥玥看到此封信后余生安稳顺遂,更愿玥玥看不到此封信,在现代幸福一生。 段齐岱写于兴元二十年三月七日 第106章 冬去春来,这是贺玥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四个年头,今年是兴元二十四年,她于兴元二十年四月七日穿越。 兴元二十年!为何偏偏就是兴元二十年! 这就是所谓的情深缘浅吗!为何能浅到如此程度,为何如此的残忍! 痛意顺着贺玥心口流到四肢百骸,卷走她最后的清明,徒留令她束手无策的混沌。 多年累积的哀痛化作一把匕首,在慢慢的剐着她心头的肉,贺玥紧蹙着眉,额间布满冷汗。 “嘭。”一声轻响。 贺玥侧倒在床榻上,佝偻着身躯,无声的痛哭,双手紧紧的抓着床柱,以防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 到了后面她近乎苟延残喘的呼吸着,无言的疼痛让她整个人都绷紧。 此时贺玥的杂沓狼狈,令人无法用言语描述。 “段齐岱,段齐岱……”贺玥极度轻声的唤着这个名字。 一旁冷眼瞧着的茉儿第一次吐出了自己的真心话,“太子妃贺氏,你真可怜。” 她唤着别的男子的名字,悲恸成如此的凄惨模样,却又不敢放声痛哭,悲痛的压抑着,无声的受着凌迟。 太子妃贺氏被强掳进东宫是太子的一桩风流轶事,旁人都艳羡着太子对她的独宠,嫉羡着她从一介卑贱商户成为尊华贵凛的太子妃。没有人管贺氏的想法如何,她就这样被安置在碧院,被迫成为太子的妻,每日装作温和柔情的假象。 “太子妃贺氏,你当真可怜。”茉儿重复道了一遍。 贺玥伸出手,颤巍巍的抓住茉儿的一角衣物,嗓音悲却哑然,“我叫贺玥,叫我贺玥。” 茉儿垂睨着贺玥的面孔,似是零落在地的花瓣,姝美却悲凄,“贺玥你真可怜。” 他不想报复这样一个人了,都不用他出手,她自个就能在碧院里碎成残片,他只需要旁观就好。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茉儿都要认为贺玥被凝塑成无法动弹的傀儡时,贺玥方才出声,“茉儿你帮帮我。” 她强撑着爬起,坐靠在床头,乌发散乱,面色在微弱油灯的映衬下惨白无色。 茉儿不分尊卑的坐在床榻边,垂睨着她,“帮你,你要我做什么?” 他们现在是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茉儿自然不用守那可笑的尊卑礼仪,现在是贺玥有求于他。 “你帮我搞到避孕药。”贺玥掀开眸子,直直的看向茉儿狡诈的狐狸眼,“我给你我能给的所有方便。” 茉儿嗤笑一声,“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宫人,怎么帮太子妃您?” 贺玥抬手捂着自个儿的胸口,也笑了一声,可瞧着倒像是哭,她抬起另一只胳膊,沁着冷汗的手停放在茉儿的左胸膛处,“我那时下手没分寸,不知道你还疼吗?我实在好奇你一个男刺客,进宫当婢女做什么?” “哈。”茉儿咧开嘴笑了,感受着贺玥手上传达出的冷意,他兴味十足的看着虚弱不堪的贺玥,“什么时候发现的,就这么说出来,不怕我报复吗?” 什么时候,贺玥收回手,半敛着目,大概是茉儿有些时候太不像一个女孩子,而且小桃子曾经和她说过,他手臂上有伤,种种巧合加在一起容不得贺玥不怀疑。 “不怕,你不敢的,你害怕太子。”贺玥说出事实。 茉儿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狐狸,略微有些凶戾的抬眉,冷白的手搁在贺玥的脖颈上,威胁性的轻微摩挲,“贺玥,你在胡乱说些什么?” 可是贺玥接下去却半句话都没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柳叶眼里一片寂寥空荡。 片刻后,茉儿好似被烫到一样收回了手,语气不善,“好,我帮你,我倒是要看看你贺玥会在碧院里落得一个什么下场!” 说罢,茉儿拿着油灯便起身走了,出寝殿时他被鬼迷心窍一般回头看了一眼,贺玥跪坐在那张奢雅的弦丝雕花床上,幔帐没有合上,她被吞噬在黑暗中。 那一封不知写了什么的信纸被贺玥死死的按在心口,好像在用它堵什么空洞一般。 等茉儿出去了,贺玥一个人静静的蜷缩着,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她僵硬的躯体才微微回暖,她褪下手上的玉镯,按下隐蔽的暗扣,倒出一粒药丸服下。 再忍六个月,再过六个月,她就可以去段齐岱的段家了。 段齐岱我过的不好,一点都不好,你从小护着我长大,怎么忍心抛弃我一个人走了! 可是段齐岱到最后都在护着贺玥,生时在护,死后亦再护她。 第107章 碧院里人每个人神色焦急,步伐匆匆,两名太医提着药箱跟着小桃子快步走着。 太子妃贺氏今天早上发起了高热,一摸额头滚烫,把小桃子吓得不轻。 消息传到宫外的太子殿下耳中,太子殿下当即就赶回来了,并且发了怒,昨夜当值的茉儿被拉到外头打了十个板子。 宫人们都暗地里羡慕茉儿的好运,太子殿下看在太子妃近日宠信茉儿的份上并未重罚,否则随意换上一人最少也要二十个板子。 太医到了碧院寝殿,跪下问安,“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 “过来把脉。”太子冷沉的嗓音意味着他现在的心情并不好。 太医起身,悄摸的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汗。 太子妃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被太子圈在怀里,太子用一只手将薄毯子轻压在她的身上,空出一只手将她的手拿出来露出手腕。 宁如颂雍清华贵的面上有着掩盖不了的疲惫,这几日公务繁忙,他也难免有些精神不济。 锦帕覆上贺玥消瘦的手腕,太医跪在床榻边细细的诊着脉。 好半晌,太医紧拧在一块儿的眉头才松开,声调也松缓了很多,“回太子殿下,冬日刚刚转春,太子妃可能有些不适应才发热,这也算常见,服下几帖药就好,等会儿微臣就煎好呈上来。” 火候还是由太医自己来把握比较好,药性才能发挥最大。 “嗯,去吧。”宁如颂松了一口气,敛下眸子,将贺玥露出的手腕重新放回薄毯子里。 太医恭敬的退下,心里不由感慨太子和太子妃的恩爱,最近潘家的事闹的沸沸扬扬,整个朝堂风声鹤唳,太子殿下自然也忙得不可开交,可是仍然撇下繁重的公务赶回来,可见其心。 宁如颂将贺玥拢的更紧了些,宽大的手掌托捧着她带着热意的小脸,“怎么就病了?” 几天未见贺玥的脸就消瘦了些,他看着心生怜意,但是他也知道底下人不可能不认真伺候,可就是难免怕她受委屈。 “再过两天,潘家的事就彻底结束了,孤就有空来陪玥玥了,到时候带玥玥去行宫别苑玩。” 小桃子进殿,手上端着一碗炖的软糯三鲜粥,她恭谨的跪下,双手呈上,“太子殿下,关公公叫奴婢送来的,说是您早膳未用,喝碗粥垫垫肚子。” 小关子身为一个阉宦,自然不能踏进太子妃的寝殿,只能叫小桃子代为送达。 宁如颂接过三鲜粥,略微用了几口,就搁在小桃子手上的托盘中,“小厨房还炖着粥吗?等太子妃醒来的时候用。” 小桃子垂看着白玉地板,不敢抬头,“回太子殿下,奴婢吩咐过小厨房的宫人一直炖着的,太子妃醒了便能用。” 她行为处事处处妥贴,叫人寻不出半点错,所以碧院只有她一个大宫女也没出什么差池。 “出去吧。”宁如颂吩咐开口。 小桃子不敢耽搁,托着粥就走了。 幔帐被放下,宁如颂抱着贺玥阖上目,微微松懈下近日倦累的神经,贺玥身上清淡的香味让他不禁沉沉的睡了过去。 习惯一旦被养成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他在宫外睡得并不安稳,总是惦念着碧院里的贺玥。 贺玥在昏昏沉沉中曾转醒过一次,用了一道粥,服下一碗药,又睡了过去。 等到贺玥的高烧退下,宁如颂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他得加紧手头上的速度了。 到了半夜,茉儿翻窗户进了碧院寝殿,将一瓶药丢在床榻上,“避孕药我给你搞来了。” 他龇牙咧嘴的将姣好的面容都破坏了,“我还被打了十个大板,太子也忒狠了!” 他尚且还不知道他受的罚已经算是极轻的了。 贺玥倚在床头,嗓音轻柔,“你把架子上的玉匣子打开。” 茉儿不解的照做,打开玉匣子后,发现里面都是千两面额的银票和沉甸甸的黄金。 他一下子就忘记了屁股上的疼,狐狸眼都亮了几分,乖乖应该是给他的吧,这顿揍挨的值。 第108章 不怪茉儿如今这副没出息的模样,他曾经也不差钱,可是如今为了躲避层出不穷的追杀躲到大云朝的宫里,和外头的属下暂时失了联系,他现在是顶顶缺钱,连最后一些钱都去用来搞贺玥要的避孕药了。 “给我的?全给我的?”茉儿从单手变为双手抱着玉匣子,语气期盼,他能扮做女子并非没道理,这张脸的确是姝秾。 贺玥抬臂将幔帐往旁边拢了拢,掀眸望他,“哪有这么好的事,你挨了十个板子,便拿十张吧。” 十张一千两银票,便是一万两,也是天大的钱财了,寻常人家几辈子都用不完。 茉儿想硬气的拒绝,可是转念一想,都挨了打,总不能连点好都讨不着,还是从玉匣子里拿了十张银票揣进怀里,然后满眼疼惜的将玉匣子放回架子上。 他走到床榻前,微蹲下身,嗓音晦暗,“贺玥,要我说你就认命吧,大云朝的太子也宠你,锦衣华服、奴仆成群有什么不好。” 当然是不好的,他瞧贺玥就像是被困锁在笼子里的金雀,尾翅被剪掉,只能哀弱的发出凄鸣。 贺玥微仰头看他,清雅婷丽的面容仍带几分苍白,睫羽微颤,“你昨个还说我可怜,怎么今就要劝我认命了。” 她现在实际上只有和茉儿聊天,才能得几分松快,大抵是在他面前不用做什么太大的伪装,毕竟狼狈相都被他看了个遍。 “咳咳咳!”贺玥蹙着黛眉,侧身用帕子捂住嘴,乌发从脖颈处滑落在肩膀旁。 “发个热都能把你变成如今这副病秧子样。”茉儿丝毫没有男女大防意思的抬手捻起贺玥的一缕发,直白道,“我怕这避孕药把你给吃垮,还没等我要你帮忙的时候,你就先没了。” 这避孕药极为的烈性,虽效果好但是亏损身子。 茉儿的言辞甚至算得上恶毒,贺玥却平静的摇了摇头,“我自有分寸。” 发梢从茉儿手中滑落,茉儿收回手,哂笑一声,“你可得把药藏好,莫要连累了我,你昨个的信烧了吗?” 他语气凝重的问道,如果那封信被发现,他保证贺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保不齐会连累他,大云朝太子何等恣睢傲然的人物,哪会准许她藏着别的男子的信。 贺玥半敛眼睫,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悸,半晌,她开口,“烧了。” “聪明人。”茉儿说出这句话后便翻窗离开了寝殿,动作矫健,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贺玥静默的坐了片刻,才歇下。 ………… 次日早晨,贺玥是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醒来的,清冽的木质香萦绕纠缠着她。 贺玥脑袋还有些晕乎,并未睁眼,一只手掌托着她的腰,将她拥坐在怀里,然后微抬她的后颈,让她微仰着头。 熟悉的男声冷沉漠然,“药。” 小桃子奉上太医刚煎煮好的药,温度何宜。 宁如颂用汤匙一口一口的喂怀中的贺玥,贺玥感受着流入喉咙的苦涩,不禁想侧过脸躲避。 “玥玥乖些,等高热彻底下了,你就不用服药了。”宁如颂嗓音柔和下来,托着贺玥后颈的手微微用力,让她不能侧头。 贺玥只能拧着眉被迫将那一碗药给用完。 “砰。”宁如颂将药碗搁在一旁发出轻微响动,随后接过小桃子呈上的锦帕,轻轻擦拭着贺玥的唇角。 可能是服过药的缘故,过了一会儿她的神识终于清明,略做挣扎的睁开了眼,果不其然看见了狗男人那清冷华雍的脸,她内心腹诽一句,也就面上看着唬人。 “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臣妾都没有觉察到。”贺玥倚坐在他怀里轻声询问。 不是说公务繁忙吗?还回来做甚。 宁如颂微凉的手抚碰着贺玥的额头,“刚回来不久,玥玥的高热就又起来了,这是怎了,下人看顾怎么如此不力?” “太子殿下恕罪!”小桃子当即跪在地上求饶,磕了好几个响头,昨夜是她当值。 “出去吧。”贺玥轻声开口,救了小桃子一遭。 小桃子见太子殿下默认的姿态后感恩戴德的退下。 宁如颂手上微使劲,贺玥整个人就被他圈在怀里,毯子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他语调平缓,“玥玥同孤搬去长信殿吧。” 事情本就在快结束的阶段,他完全可以把剩下的公务都挪在长信殿办,面见外臣也在长信殿。 贺玥这高热来势凶凶,他难免挂念揪心,放在身旁看顾着会让他心中安些。 第109章 绣着繁琐图案的幔帐精奢雅致,贺玥的视线就停留在上面,“臣妾在碧院住惯了。” 她手轻攥着宁如颂的衣袖,嗓音生涩,“而且住在长信殿怕是会打搅殿下处理政务。” 容她些清净不行吗?!她连碧院都不想多待,更遑论待在长信殿整日面对着宁如颂。 作戏太累了,她近日精神实在不济,不想再多耗心神。 狗男人是真狗。 “不会打搅。”宁如颂轻抚贺玥的脸颊,温着声调,“等你病好了孤就放玥玥回碧院。” “玥玥莫要让孤忧心。”宁如颂见贺玥张口欲说拒绝的词,嗓音微沉了下来,威凛权重。 他在贺玥面前的脾性在这大半年里已经改善许多,轻易不会用如此的语气说话,他只是实在不放心贺玥如今的身体情况。 连续两天高热未退,在宫人禀告中,贺玥几乎没有太过清醒的时候,他在贺玥醒来之前又唤了一次太医,依旧是简单服药就好。 贺玥抬腰,将脸埋在宁如颂的肩膀处,闷声闷气的说了一声,“听殿下的。” 宁如颂的动作僵硬了一瞬,伸手抚着贺玥的脊背,低声哄她,“孤并不是生气压迫,只是一时没有控制好语气。” 见贺玥一声不吭的伏在他肩膀上,宁如颂清隽的面上不再同往日一般平冷,怪异的暗火灼烧着他的心血,呈出诡异的沸热,“玥玥不要怕孤。” 曾经教她敬畏,让她怕惧,如今倒调转了,他嗓音润和,“孤从未也不会伤了玥玥,玥玥有什么可惧怕的呢?” “只是太医不好一直待在后院,孤给他安置在了长信殿,玥玥搬过去会更好看诊,孤也更加放心一些。”他真心实意的哄着她,再没人可以让太子如此的俯就了。 “玥玥,身子是最要紧的,孤可以在别的地方迁就你,这次当真不行。” “嗯。”贺玥抬臂回揽着宁如颂的脖颈,“臣妾同殿下回长信殿。” “对了殿下,臣妾打算让茉儿补上大宫女的空位。”贺玥将下巴搁放在他的颈窝处,没有簪起的墨发轻轻扫过他的侧脸,带来轻微的酥麻感。 宁如颂起身将贺玥打横抱起,并不在意她的这句话,“这些小事玥玥自己做主就好,玥玥想提拔什么人就提拔什么人。” 能讨她欢心就好,他会派人看顾,如果有心思野的、不安本分的,他自然会派人解决。 薄毯子将贺玥牢牢盖好,宁如颂缓步走出碧院,有两个太监撑起华盖,遮挡刮来的风。 一路上宫人遇见了皆行叩拜礼。 相约去逛福花园的何氏姐妹也不例外,恭恭敬敬的跪下,高声道,“妾身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 等待浩浩荡荡的人群过去,她们方才敢起身,她们如今对太子是半点旖旎的心思都没了,那样薄情狠戾的男子令她们只生的出畏惧,并且在一日日中愈发浓厚。 “太子妃都好几日未出碧院了,这回怎么是被太子殿下抱在怀里出来的?连发髻都未梳?”何良娣好奇轻声发问。 何良媛抚了抚鬓边的流苏,后挽着何良娣的手臂回道,“你呀定是就知道琢磨好看衣裳去了。” “这两日源源不断的太医往碧院赶。”她用一只手侧挡住嘴,压低声量,“太子妃贺氏病了,怕是挺严重的。” 何良娣咦了一声,惊愕的用帕子捂住嘴,语气凝重,“愿贺氏安然无恙,我可不想换一个主母磋磨我,贺氏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太子殿下不喜她们姐妹两,她们的位份是一降再降,后来还是何皇后亲自求情,求了两三次,太子殿下才让她们恢复原本的位分。 太子殿下当真有着天底下最硬的心肠,何良娣又想了想,不对,这颗硬心肠对上太子妃的时候还是软的。 ………… 另一边的茉儿内心骂骂咧咧的给贺玥收尾,他溜进碧院寝殿,将贺玥藏起来的避子药给拿出来收好。 临走前他折返回去将那个玉匣子一起拿走,打算一起交给贺玥。 他只不过担心其他宫人起了贪心偷偷摸摸拿走几张怎么办?而且放在贺玥身边,她时不时想给他几张,也方便。 长信殿书房中的白回显听到脚步声,要起身去迎接太子,刚打开门,就被小关子给挡住了。 “白大人安心等着就是,不必如此着急。”小关子笑的和善,提醒道,“白大人,现在长信殿不同往日,正殿住进了后院女眷,您可不能随意走动。” 就算太子妃没有住进来,白回显也不能随意走动。 “自然。”白回显转身回书房,内心已经有了答案,除了太子妃贺氏,谁能让太子打破规矩、不顾体统。 后院女子住进前院正殿,贺氏的确将太子心窍都给迷住了。 白回显等了许久,太子才来书房。 他恭敬垂首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宁如颂坐到椅子上,他手指微敲案桌,凛冷的眸子望向还维持着行礼姿态的白回显,“说吧,又有什么事?潘家的事按道理都解决的差不多了。” 白回显抬了一下眸,跪伏在地上,“微臣有一件私事相求!” “哦。”宁如颂隽雅的面上漠淡疏冷,“说说。” “微臣想将诰命重新归还于微臣的发妻夏氏!” “嘭!” 还盛着热水的杯盏就砸在了白回显的头上,碎片扎进了皮肤里,留下鲜血。 太子嗓音不虞,透露出冷淡的戾气,“白回显,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主动求娶的李小书,你踩着她对孤的恩情上的位,如今却要一脚踢开,耍着孤玩吗?” 第110章 “滴嗒!滴嗒!” 长信殿书房里,白回显额角往下滴着血,他秀俊的面上仍然维持着恭敬,跪拜的姿势分毫不动。 “回太子殿下,李氏私德有亏,屡次暗地里陷害打压微臣的发妻,微臣才想将诰命归还夏氏。”白回显嗓音微颤,血流进了他的眼睛,令他眼里一片模糊,可是却不敢擦拭。 他自知自己此番行为在旁人看来有卸磨杀驴之意,可李小书最近愈发针对夏素灵,明的不行便来暗的,这回更是花钱买通下人将夏素灵的药给换了,已经到害命的程度,他再容忍不了她。 案桌前,宁如颂慢条斯理的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音色平冷,“诰命从始至终就是李氏的,因为没有她就没你白回显的今天,她对孤的恩情已然为了你耗尽,她和太子妃的情意也为了你的登高梯作废。” “私德有亏更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废言,白回显,孤看重你,是因为你的能力手段出众。”宁如颂嗤笑一声,看向白回显的目光带着威重与审视,“若论私德较高低,你怕是连长信殿都不配进。” 一个男子若不喜女子能扯上千万条罪状,俱是男子巧言善辩的遮羞布罢了。 “孤不想给你处理私事,可孤也不惮于做一个恶人。”宁如颂垂眸将手边的一本废折子扔在白回显的头上,他的官帽终于不堪重负的落在了地上。 白回显盯着象征他荣华的官帽,手在袖子底下握成拳头。 他听到了上方太子漠冷的嗓音,“白回显,孤丝毫不在意你和夏氏如何的情深意浓,诰命只能是李小书的,她没了诰命也就意味着你没了头顶上的官帽。” 宁如颂对李小书无甚情绪,可是这诰命本就是李小书的,所谓归还于夏氏更是一个笑话,李小书如今的荣贵不全来自于白回显,可白回显开始一切的机遇都来自于李小书,天下有才之人何其多,大多都折断在机遇二字身上。 夏氏全然无辜又如何,白回显护不住她便是他自己的无能。 玥玥怜悯夏氏也只不过是给上几分体面,从未想要将李小书的诰命移在夏氏身上,她想过帮夏氏和离,可也从未想过叫白回显休了李小书。 “滚出去。”宁如颂不耐的出口,他离开玥玥不是为了听白回显那可笑的府邸阴私事。 “是!太子殿下,微臣告退。”白回显俯身将染血的官帽捡起,端端正正的戴在头上,方才行礼告退。 白回显走在宫道上无视宫人异样的眼光,太子殿下天生就是天潢贵胄,想得到什么便能得到,他却要思量平衡再三,李小书他厌恶着,可不能动,夏素灵他深爱着,可他给不了他能给的一切,也不想放她离开。 长信殿的小关子弯腰将废折子捡起,哎呦一声,“这白大人怎么能拿这种小事来劳烦殿下,委实没有分寸。” 宁如颂微敛眼睑,“他不是没有分寸,是为夏素灵失了分寸。” “小关子你去给长信殿添置一些女子用的物件。”宁如颂想了想吩咐道。 “奴才早就差人去添置了,定叫太子妃住的舒适。”小关子笑的谄媚。 ………… 茉儿走进长信殿,心里不由震撼,这大云朝当真有钱,碧院已然是金碧辉煌,雍容典贵,可这长信殿更是奢华无比,这盘在柱子上的蛟龙竟是金子做的。 “喵~喵~喵!”躺在茉儿怀里的小溜到了新环境,焦躁不安的叫唤。 “蠢猫。”茉儿低骂一声,换了一个姿势抱它,轻轻拍打着。 小桃子视线逡巡一番,终于找到了茉儿,秀眉拧起,几步快走到茉儿跟前,呵斥道,“找个猫,哪用得上如此多的时间,你怕是在哪躲懒了吧?!” “奴婢不敢。”茉儿面上唯唯诺诺,一副小媳妇样。 给你主子拿避子药去了,说出来怕是吓死你。 小桃子冷哼一声便带着茉儿走往长信殿的寝殿,嘴上嘱咐着,“长信殿不比碧院,它是前院,规矩会更大一些,你不能仗着太子妃宠信你就肆意妄为,太子殿下是个重规矩的人,仔细着你的命。” 茉儿想太子如果重规矩,就不会叫贺玥住在这。 寝殿里,贺玥精神头好了些,太医配的药还是很有效的。 她翻看着一本绣样,她不打算给宁如颂绣腰封了,随意绣个简单的帕子应付就好。 六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不能让宁如颂发现端倪。 第111章 长信殿的宫人照着太子妃的习惯在暖阁的窗边放上了一个舒适的美人榻,晚间用完膳后,贺玥就倚在榻上绣帕子。 茉儿坐在地上理线,没有尊卑规矩的歪着身子,小桃子暂时被贺玥打发到外间伺候,主子的吩咐不需要什么理由,小桃子没有任何异议的照做。 他手搭在榻边,无聊抬眸看向贺玥极妍的容貌,啧了一声,起身靠近,“贺玥,不得不说,你这容色当真是现世一绝。” 眉眼五官都似最好的画工细细持笔描下的,骨相流秀,气态清艳。 以往茉儿要遵守可笑的规矩,垂首低眉,如今这暖阁里就他和贺玥俩人,自然肆无忌惮了起来。 贺玥头都未抬回他,“茉儿也是娇美动人。” “哎!”茉儿竖起眉,辩解开口,“这是伪装,我原貌可是高大俊美极了,不比你们大云朝的太子差。” 大云朝太子虽俊雅无俦,可架势威严过于漠沉摄人,叫人不敢直视,只余俱畏。 贺玥纤指搁在绣棚上,垂睨着他,正要说些什么,就发现他突然间跪的端端正正,仔仔细细的理着绣线。 “吱呀。”暖阁的门开了,宁如颂从外头缓步走进来。 “参见太子殿下!”茉儿高声行礼,姿态那叫一个恭敬真挚。 贺玥手指微动,捱不住的浮出些笑意,茉儿当真和刚开始的刺客形象天差地别。 宁如颂摆手,茉儿识趣的起身退下,人在屋檐下,适当弯腰又何妨,他这是能屈能伸真性情! 贺玥被拥抱在宁如颂的腿上,烟紫色的裙摆散在他膝上。 他接过贺玥手中的绣棚,指腹拂过不成样子的仙鹤,问道,“精神头刚好些,怎么不多休息会。” “臣妾这两日睡的够多了。”贺玥合上案几上的绣样本子,轻声回他,“而且给殿下绣个帕子费不了什么心神。” 不用心绣的帕子,当然不会费心神。 “怎么绣帕子,不绣腰封?”宁如颂温着嗓音问她,手里轻掐着贺玥的腰把她往自己方向带了带,霎时间两人贴的更为紧密,容不下半点空余。 腰封对宁如颂而言有着特殊含义,它本身代表着贺玥的一种心甘情愿,曾经她不愿意给他绣腰封,他恼怒之下放她离去,后来他把她夺回,过了一段时间她也愿意温秀的给他绣腰封。 该是他的,任谁来也夺不走,腰封是,贺玥更是。 白回显心中想的是有几分道理的,宁如颂一生下来就是天潢贵胄,何皇后和靖穆帝的嫡子,他想要什么,旁人不给,他便去夺,恣肆冷戾。 太子的性子十足的强横,因为他不需要去屈就任何人,也没人敢在面上不喜他。 贺玥楞了一下神,宁如颂曾经在冯府说的话徘旋在她脑海里。 “绣腰封做甚?!在祭日之时烧给你那死去的先夫吗?” “是怕他在底下不体面吗?还是他死的时候太过不体面,你要给他找补回来。” 她的心口闷堵起来,将脸依偎在宁如颂胸膛处,鬓边珠翠摇晃,手轻攥着他的衣襟,“臣妾绣不好腰封,厌恶了,就不想绣了,帕子简单好上手些。” 贺玥腕间的玉镯衬着她的手腕伶仃白润,宁如颂牵起她的手,摩挲着她腕间的皮肤,“玥玥即厌恶了绣腰封,那便不绣了,随玥玥心意就好。” 总归只要她愿意绣,不论是腰封还是帕子都是一样的。 宁如颂的手上移,碰触到了那个玉镯,他将视线停在上面,这个玉镯的品质一般,他没见过,语气温然,“这玉镯品相不好。” “合眼缘罢了。”贺玥泰然自若的将手收回。 她这般说,宁如颂也不再过问,只是拥着她,抬手触她额头,没有发热,他慢身说,“睡之前玥玥再服一道药,过几天全好了,孤带你去行宫别苑。” 宁如颂好似哄幼童一般的温声哄她,手还轻抚着贺玥的腿部。 暖阁外一个小太监手里拿着一封绝笔信,他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通禀,荷阁的潘承徽自缢身亡了,尸身还摆在荷阁的正厅里,无人敢动。 潘承徽身为太子嫔妃自缢乃是大罪,该按承徽的规格下棺安葬还是以罪人的身份草草下葬,这都要太子和太子妃一起定夺。 小关子见他那副模样,将他拉到一旁,低斥一声,“蠢才,死去潘承徽哪比得上太子妃,你这会儿进去打扰,保不齐会受太子殿下的罚,你还是在外头等着吧。” 小太监呐呐点头,感恩戴德的谢过小关子,“多谢关公公。” 第112章 长信殿暖阁的美人榻规制比碧院大上许多,宁如颂揽抱着贺玥坐在上面还有大部分的空余。 小关子呈着药盏小心的进了暖阁,在案几旁边跪下,“太子殿下,太子妃,晚间的药好了。” 太医那边数着时辰煮药,细细的看着火,好好一有品阶的太医倒是成了烧火婢。 药被宁如颂端在手里捧在她面前,贺玥自觉的拿起羹匙,喝了几口,她的眉就蹙起来,直径拿过药盏自个几口闷掉。 天姥爷!慢慢喝简直和受刑没区别。 跟着小关子一起进暖阁的小桃子赶忙献上一碟果脯,用作压苦味。 宁如颂捏起一个递到贺玥的唇边,清华的面上隐带着温和,“玥玥,吃个果脯,压压苦味。” 小关子垂着头,心里是说不出的百味交杂,他跟着太子殿下这么些年,头一次见太子对一个女子温清成这副模样,本以为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哪曾想大半年过去,殿下对太子妃的恩宠一日大过一日。 贺玥一连吃了几个宁如颂递过来的果脯,抬手止住了宁如颂还欲投喂的手,“殿下,够了。” “嗯。”宁如颂颇有些遗憾的将手头果脯搁回原位。 玥玥吃果脯的样子实在乖巧可人,他不由自主的想喂一些。 可能是这药带有安神的作用,不一会贺玥就犯起了困,清丽艳姝的小脸一点一点的往后仰去,最后依靠在宁如颂怀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宁如颂抬手用薄毯子将贺玥盖起,越瞧她,心里就越温热酥然,泛起的涟漪,一圈圈的扩大。 他忍不住俯身在贺玥额头上印下一吻,难得欢喜,欢喜难得。 他的太子妃,他的妻,他的玥玥。 宁如颂直起腰身,将贺玥抱起放在内殿的床上,伸手将床幔放下,幔帐层层落下,掩去外头隐隐的光亮。 ………… 等太子殿下去了书房处理公务,小关子才顺势轻插了一句,“太子殿下,那荷阁的潘承徽自缢了。” 宁如颂情绪浅淡接着翻开一本折子,“按律来。” 潘家倒了,潘承徽那样高傲的世家女做出如此行径并不奇怪。 世家女大多一辈子都在为世家的繁荣做贡献,她们的命线系在世家的沉浮之上,潘承徽入东宫时,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太子登基,她能谋算个好位份为家族付出。 这样的女子太多,宁如颂并不在意,权力纠葛倾轧之下,俱是一条条血淋淋的尸体。 小关子并不意外太子殿下说出的话,只是将那封绝笔信呈放在书案上,恭谨的说道,“潘氏罪女还留下一封绝笔信给殿下。” 宁如颂掀开眸子,里面漠冷寒凛,修长白净的手指挑开信封,将信纸拿出来。 太子殿下启: 罪女入东宫长达五年,说来可笑,罪女从未被殿下幸过,倒像一个被家族奉上的一件陈设,被殿下安置在荷阁。 今朝潘家覆灭,罪女原本想苟且偷生,可是皇后娘娘赐下的教习嬷嬷见罪女没有倚靠,期压太甚,罪女承受不了这般侮辱,便打算同罪女父兄一同去了。 罪女想过找太子妃求情,可是太子妃正在病中,宫人不让罪女觐见,罪女被教习嬷嬷拖回荷阁掌了嘴,罪女是潘家嫡女,她们只不过是卑贱的宫婢,却能如此待罪女。 这皇宫、这东宫当真是一等一作践人的地方! 可罪女从未想过找殿下求情,罪女猜测潘家覆灭定有殿下的插手,想必也给何家、给您自己收拢了大量的权柄益处,您呀,从名义上是罪女的夫主,可是却半点怜悯都不肯施舍! 您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天生薄凉人!罪女曾经爱慕过您,如今憎恶着、厌恨着您! 您将所有的柔情都给了太子妃贺氏,您暗地里布下众多人手,不许任何腌臜事污了太子妃的眼,她被您如珠如宝的捧在心口,罪女乃至东宫后院所有嫔妃都被您视为路边污杂! 您这般人哪配拥有常人的温情柔意!哪配! “按律来。”宁如颂无甚表情,嗓音不紧不慢。 他抬手,信纸被放在灯盏上燃烧了起来,满纸怨恨化作灰飞。 明明暗暗的光印在太子的脸上,更凸显出十足薄凉诡谲之意。 第113章 翌日,潘承徽以罪女身份草草下葬,连个专属的墓碑都没有。 长信殿里贺玥听闻这个消息,怔了会,瞥向揽抱着她的宁如颂,嗓音平淡,“怎么会如此突然?为何是以罪女身份下葬?” 宁如颂牵起贺玥的手,让她涂着丹蔻的手指轻扣在他的手背上,口吻淡然,似是在讲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自缢乃大罪,玥玥不必在意,她既然做出了这个事,就早早明白她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人得为自己的举动付出代价,一死并不能解决一切,徒留怨恨罢了。 潘承徽那封绝笔信归根到底是对太子抒发平日里不敢说的怨愤,这些话在她心里憋了太久,可如同她所言,太子是一个天生寡情薄凉之人,他丝毫不在意她临死前的种种不甘。 贺玥不再开口,依偎在他怀里手里翻着话本,而宁如颂看着底下人呈上来的折子,两人之间亲密无间,好似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侣。 过了半晌,贺玥直起腰身,脱离宁如颂的怀抱,将花窗给打开,看向外头争奇斗艳的各色花儿,她趴在窗口,秀美润白的右手伸在外头,手里的话本子一晃晃的悬在半空,几欲脱离她的掌控。 “已经是三月份了,再过几天就是春分,日子过得真快。”贺玥的嗓音柔和缱绻。 快些好,六个月就会很快捱到了。 宁如颂搁下手中的折子,清隽的容色带着温然和缓,他抬眸望向贺玥,“快些好,礼部已经在着手章程,等入冬时我们的大婚也就来了。” 这场大婚是要补上的,他同玥玥,宁如颂和贺玥,总归是要过礼拜天地才好。 ………… 一间宽敞的房里,小关子坐在首座,手里端着一杯热菜,慢悠悠的喝着,清秀的脸带着舒坦的神情,一个小太监半跪在地上给他捏着腿。 “关公公,您要的宫女咱家给您带来了!”一道尖细的嗓音从门口传来,“都是些本分安稳的。” 太子妃现在虽然不住在碧院,但是碧院仍然需要大量宫人日常打扫安排,太子妃来长信殿就带了小桃子和茉儿,小关子总得再添置点宫人,太子妃是个需要精细侍奉的贵人,马虎不得。 “进来给咱家瞧瞧。”小关子提腿轻轻的踢了踢跪在地上给他捏腿的小太监,小太监忙起身退立在一旁。 管事的太监将一排宫女领了进来,宫女们都恭谨的垂着头。 “将脸给抬起来。”小关子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水,太好看的不要,太丑陋的自然也不要。 “是,关公公。”宫女们都将自己生嫩的脸给抬起来,看着年岁都挺小。 小关子眉毛一挑,口吻疑惑,“咦,怎么还有一个这么小的?会服侍人吗?” 他将杯盏放到一旁,来到一个个子最矮的宫女面前,用拂尘的手柄将她的脸抬高,瞧着不过十三岁的年纪。 管事太监躬着腰,谄媚的说道,“这是刚进东宫的宫女,没有经过内务府,在东宫学了半个月的规矩。” “她是白大人府中献上来的,说是一个和太子妃认识的苦命人,咱家才收的。” “那里的人家。”小关子问面前的宫女,呵!苦命人,做人奴婢的谁不是苦命人,不过竟然和太子妃牵扯上定是要问清楚的。 “奴婢是闽县李家村的。”李沫沫战战兢兢的回道,她根本不认识什么太子妃,那样尊荣的人物哪能和她掰扯上哪怕一星半点的关系。 但是白大人说她认识,已经成为官夫人的李小书也说她认识,就把她送进了东宫。 小关子眼神睨向管事太监,管事太监连连点头,“咱家查过,家事清白。” “嗯,就要她了。”小关子收回了拂尘,又再点了四个宫女,凑了五个人。 “唉!”管事太监把小关子点中的人留下,把其余的人带走了。 剩余四个宫女被小太监带往长信殿当差,独独李沫沫被留下单独面对着小关子,稚嫩的脸上藏不住心事,畏怕都要溢出来了,手都在抖着。 小关子哂笑一声,坐回原位,手搭在扶手上漫不经心的点着拂尘,“认识一位卖胭脂的老板吗?” 他自然不配直呼太子妃的名字。 李沫沫忙不迭的点头,双手搅扣在一起,卖胭脂的老板她就认识一个人,“认识一位贺老板。” “关系怎么样?”小关子接着发问。 李沫沫嗓音干涩回道,“贺老板对我很好,我把她当做奴婢的姐姐。” 她是个苦命人,家里有一个哥哥得了病,她就早早的开始挣钱,卖绣品,卖草药,贺老板总是接济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善人。 “姐姐,你哪配。”小关子嗤笑一声,瞥向她,“得了,跟咱家走吧,去见太子妃。” “奴婢就是奴婢,要晓得本分。” 第114章 长信殿处处华贵不凡,李沫沫跟着小关子心惊胆战的走着,稚嫩的脸庞上隐隐浮出虚汗,她就学了半个月的规矩,就匆匆当值,这会儿手脚往哪放她都紧张的要忘了。 要去见太子妃,太子殿下的发妻,听旁的宫女说是一位清冷却慈善的主子,是宫人顶好的去处。 奇怪,太奇怪了,李小书为什么说她会认识这样的贵人呢? 厚重奢美的珠帘被掀开,发出叮当的轻微碰撞响。 那位人人敬畏的首领太监整理衣袍,屈膝弯腰,卑微的跪下,掐着嗓音,“奴才参见太子妃,请太子妃安!” 李沫沫不敢抬头,跟着跪下,高声道,“奴婢参见太子妃,请太子妃安!” 贺玥坐在案几前,稀奇的望了小关子一眼,秾丽姝美的面上有几分疑然,手中的毛笔被放在笔搁上,她闲来无事在练字,“起吧,先前的宫女不是已经领过来了吗?怎么又由你亲自领来一个?” “还是你是来寻殿下的,殿下方才去书房了。” 她微侧身将手浸进小桃子呈捧的水盆里,后接过茉儿递过的锦帕微微擦拭。 茉儿则神游天外,什么时候到晚上,到了晚上,如果太子有事的话,他就可以和贺玥单独处于一室了,不用叫她太子妃,还能躲懒,还能吃她的糕点。 小关子起身后,扶了抚帽子,“奴才是特地来给太子妃送这个宫女的。” 他好似略有些踌躇的皱了一下眉,“哎,她有些特殊。” 锦帕被茉儿恭敬接过,贺玥终于将目光逡巡在还跪在地上的宫女,音调淡淡的开口,“特殊?抬头给本宫看看。” 能让小关子单独领来的人,本就特殊。 李沫沫在听到太子妃声音时就愣住了,她!太子妃是贺老板! 贺老板就是太子妃吗?!贺老板早就在大年前就失踪在李家村,连院子都被烧了,广为流传的一个说法就是贺老板的那个亲戚得罪了人,被仇家寻上了门。 小关子转身见李沫沫还愣在原地,低斥一声,“还不赶紧抬头给太子妃看看!” “是!”李沫沫这才如梦方醒的缓缓抬头。 直直瞧见太子妃那张清丽极妍的面容,她大惊之下瘫坐在地上。 真的是贺老板!难怪李小书说她绝对认识太子妃,难怪关公公要问她是不是认识一个胭脂铺老板! 可是细细看察,就会发现除了一张脸,眼前雍雅端方的太子妃和贺老板几乎没有什么相同之处。 贺老板习惯穿着素色的裙衣,头上一般就一根发钗,而太子妃一席兰花百褶宫裙,惊鹄髻上奢雅华美的珠簪往下坠着矜侈的流苏,眉眼间毫无贺老板的明快,只有情泠漠淡。 贺老板令人亲近,太子妃令人畏怕胆害。 贺玥见跪在地上的是李沫沫,蓦地一僵,黛眉蹙起,抬臂由茉儿搀扶她起身来到李沫沫跟前。 “怎么回事?!”贺玥嗓音冷冽。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就进宫做了宫女。 李沫沫还处于震惊之中,一时无法言语,跟个鹌鹑似的缩跪在地上,她的胆子向来很小。 小关子当即弯腰跪下,面带无奈,“唉,太子妃,您是不知道呀,这个宫女是白府献上来的,她这样小的年纪又和太子妃您认识,奴才就想着做宫女干什么,她又没有经过内务府,奴才想给些银两让她出宫。” 他语气转为哀愁,“可哪曾想,她已经入了奴籍,人没去内务府,文书却过了内务府,没有丝毫的转圜余地。于是奴才就把她领过来了,伺候旁人还可能会受欺辱不是。” 贺玥只觉的有怒意迸发,这白回显和李小书是觉得把李沫沫献上来她会欢喜吗? “失了为人分寸的家伙!”贺玥语气不虞,搭在茉儿手臂上的手指有些气的发颤,鬓边珠翠流苏微微摇晃。 李沫沫只觉得更为陌生,往旁边缩的更紧了。 小桃子抚着贺玥的脊背,垂睨着地上的李沫沫,“他们哪配得上太子妃动怒。” 小关子点头附和,“太子妃息怒,奴才已经派了底下人去查,过上几个时辰应该就能知道事情所有的原委。” 白府那边不给个妥善的解释让太子妃消气,怕是要遭难了。想要奉承讨喜,也得找对路数,再不济无功无过也没事,偏偏要揽罪上身。 白大人是个聪慧的做不得假,恐是白小夫人的主意。 贺玥本就身子将将好上些,这会心绪不宁,精神就有些乏力,她坐回窗边的美人榻上沉默着。 哟,茉儿内心啧了一声,贺玥可是难得生气,平日里菩萨般的好脾气,上回生气就是小梨子的事,那人连命都没了。 这次有好戏看了。 他对贺玥端起谄媚的笑,奉上茶,“太子妃莫要生气。” 第115章 小溜看不懂气氛凝重,慢悠悠的迈着短腿走到茉儿跟前,用尾巴轻拍他的脚背,喵了一声,好似在催促他喂食。 茉儿弯腰抱起小溜,狐狸眼垂下,恭谨退立在最右侧,这边的视线更好些。 贺玥侧坐在美人榻上,或许是假死药的缘故,她最近总是心口闷然着,情绪有些过的时候,更是呼吸都沉重起来。 她之前的发热,太医都说是时节转换不适应所导致,她心里面门清,她自个的身体向来强健,这个药效委实太猛。 贺玥半阖着目,缓着心绪,姣好秀丽的眉微蹙,满殿的宫人皆垂首恭立,因为她没有叫起的原因,小关子还跪着,而李沫沫被抑然的气氛给压的回神,摆正身子,伏跪在地。 小关子内心知晓,他就算站起来,太子妃也不会说什么,太子妃的怒气并非对着他,可是他自个的姿态得摆正,太子把太子妃捧在心尖口,他就不得有丝毫放肆。 过了片刻,贺玥睁开眼,见跪在地上的二人,缓声道,“起吧,本宫也未曾叫你们跪着。” 小关子噙笑起身,“太子妃仁善,奴才可不能逾越。” 李沫沫不敢套什么近乎,踉跄起身后,老老实实的照着小关子的话改一改,“太子妃慈和,奴婢不能僭越。” 李沫沫向来知道人心善变,曾经的李小书一朝成了官夫人就再看不起和她一起采药的自己,甚至送个物件似的把自己送进了东宫。 贺老板已经是太子妃了,她高攀不起,就算攀上了也能随时摔下来,还不如把太子妃当做主子仔细伺候。 贺玥一只手搁在金丝软枕上,另一只手对李沫沫招了招,姝雅婷丽的面容带着和缓平静,“过来,许久不见了,让本宫瞧瞧你。” 她的嗓音平稳淡然,有着矜贵端雅,李沫沫一霎那分的更清了,贺老板的语调总是上扬活泛的,透着一股鲜活明丽。 “是,太子妃!”李沫沫快步走到美人榻前跪下,清秀稚嫩的脸放在离太子妃手边不远处。 贺玥手停在半空,愣滞了一会,瞳孔缩瑟,然后将带着冷意的手轻轻的覆了上去,柳叶眼里情绪复杂,端看一会,手上移轻抚着李沫沫的发,“一眨眼就成了秀丽的小姑娘。” 李沫沫浑身怵栗,几次张口又闭上,视线垂在太子妃图案繁雅的衣袖上,好半晌才吐出一句,“奴婢谢过太子妃。” 她没有半点攀扯的表现,也没有将现今的太子妃当做以往的贺老板,情态僵硬板直,没有温情的叙旧和熟人的柔意。 小关子见到这一场景,内心道,这李沫沫虽然胆子小,但头脑灵活懂分寸、知情势,同是姓李的,比白小夫人好上太多。 冷如白玉的手收回,李沫沫松了一口气,抬眸见太子妃轻摆手,她手撑着地起身,退到右侧站立,视线不由自主的被抱着雪白猫儿的茉儿吸引去。 不是说为人宫婢的不能太过出挑吗?这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长得如此一副艳丽娇俏的模样也不打紧吗? 半个时辰过去,宁如颂处理好在书房和朝臣的商讨,走回到暖阁,身后缀着侍候的太监,他想玥玥住在长信殿的好处就是他不用碧院长信殿两头转,碧院的书房能用来批折子,却不能用来面见朝臣。 他思忖一会,觉得从此以后就让玥玥住在长信殿也不错,温香软玉在怀让人流连忘返,结发夫妻恩爱也寻不出半点错来。 世人总说宠妾灭妻,却从没有宠妻灭妾的说法,至于雨露均沾,他向来秉持嫡子出生前,庶子是不允许出生的,血脉尊卑会被搅浑,一人占嫡一人占长,势必会引起争端。 所以他此时的行为没有半点的错,尊凛的太子下了如此的定论。 进暖阁时,宫人乌泱泱的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李沫沫待在最角落,垂首的瞬间将太子清贵雍隽的面容看在眼里,额头冒出津津的冷汗,是他! 太子原来是那个当初在李家村时贺老板的秀才表亲! 宁如颂走到美人榻前,垂眸看着贺玥隐带倦意的脸,坐在榻边,抬手牵起她的手,明明未发一言,宫人却感受到了旁人无法插足的缱绻屏障。 茉儿瞥了一眼,用手颠了颠怀里肥猫的肚子,是大云朝太子又如何?众人畏惧又怎样?他的太子妃心里头没他,念着别的男人,还服着避子药,不愿意怀他的孩子。 有些可怜,茉儿又倏然转念想到床榻里悲痛哭喘的贺玥,手中的动作停下来,好吧,还是贺玥更可怜些。 太子望向小关子,“蠢奴才怎么在太子妃这,宫女挑了这么久,还没挑好吗?” 他对上旁人总是威赫冷沉,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都有着叫人噤声的气势。 “冤枉啊,殿下!”小关子神情夸张的叫唤了一声。 接着他将同太子妃说的话再次对着太子复述了一遍,话里话外将自己摘个干干净净,所有的错处都堆在白府,尤其是白小夫人身上。 宁如颂听了一会,已经有了大概的决断,他对贺玥温和出声,“白回显的手段,他将来喜欢迂回杀人,惯用的手段罢了。” 白回显还是想将诰命安在夏氏的身上,就只能让李小书犯大错,惹怒玥玥就等同惹怒他,这个道理不假,可是白回显心太急。 “要罚吗?”宁如颂把玩着贺玥柔软细腻的素手,嗓音缓缓。 贺玥点头,“罚。” 宁如颂于是出口吩咐,“去白府宣令,李小书不敬太子,褫夺诰命送去佛堂清修。白回显后院不宁,管教不善,罚俸三年。” 白回显还有用,得暂时留着,聪明人聪明了过头,就总以为自个能瞒天过海。 “是!” ………… 宣令太监在赶往白府的时候,被小关子给拦截了下来。 小关子笑着说,“太子殿下的暗令,将令旨加上一道,将夏氏一同送去佛堂清修。” 白回显为了夏素灵的事叫太子妃恼怒,那么她哪有不受罚的道理,只不过太子妃对她宽待定不会计较,但太子殿下有的是法子,暗地里惩治。 人只有罚到痛处,才会悔恨,三年的俸禄算什么,以后有的是苦头让白回显吃。 第116章 长信殿寝殿里,暗纹团繁的幔帐紧紧的闭合着。 床榻之中,贺玥被清汗濡湿的墨发粘在脸颊边,柳叶眼里水雾弥漫,彻底没了气力,慢慢平复着鼓噪的心律。 一只有力的手臂横在她细软的腰间,往后收拢着,将她寸寸嵌进温热的怀里。 宁如颂隽华的面上尽是舒然,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缓缓的抚着贺玥的脊背,近乎一个月二人没有欢好,他先前忙着潘家的事,后来玥玥又病了。 她病了多久,他就连同着慌了多久,高热难退,反反复复,怎能不让人揪心。 “玥玥。”宁如颂直起身轻唤她,发现她正阖着目,他不禁蹙眉,好像自从玥玥病过一次后,她就愈发的容易疲累。 他掀开幔帐下床榻,抬臂将她横抱在怀里,往后殿的浴池走去,清洗过后才能舒坦的睡觉。 贺玥虽然双眼紧闭,但是思绪还算清明,不过她并不出声,任由宁如颂的动作。 等收拾干净了被重新揽回床上,她才睁开眼,轻唤了一声,“想喝杯温水再睡。” 清幽姝秾的小脸枕在宁如颂的胸口,手还被他占有欲十足的握在手心,她低垂下眼,略微挣扎,全然被他当作夫妻床榻间的打闹。 寝殿里的水过了几个时辰怕是都凉了,于是宁如颂唤了宫女端杯温水进来。 门被轻轻打开,茉儿端着杯盏进来,跪在脚踏处,“太子妃。” 糕点没吃到,还得进来当端茶婢,还得冒着被大云朝太子发现的风险送避子药,明天总得向贺玥要几张银票! 贺玥回头觑了眼宁如颂,嗓音温和,“殿下。” 撒手呀!难不成她头伸过去去喝吗? “嗯。”宁如颂靠在床榻上应她,终于松开了手。 贺玥接过茉儿手中的杯盏慢慢的喝着,将水中的药丸一并饮下,心中才稍微安定下来。 她坚决不能怀上孩子,二人之间的孩子定会成为绳索牢牢的将她锁困住,绳索的头部被宁如颂牵在手心,东宫就是巨大的囚笼。 她既然决定逃离,就不能出任何差池! 茉儿见贺玥喝完,大云朝太子并未有异样,心里头松了一口大气,在他眼皮子底下如此行事,也只有一个贺玥这么大的胆子。 他端着空的杯盏退下,听见大云朝太子在哄着贺玥,“睡吧,玥玥。” 玥玥这个小名含着大云朝太子为数不多的柔意,能让高位权赫者俯身,贺玥就当真没有半点旖旎之思吗? ………… 夜幕深厚沉重,偶有鸟鸣声,在静谧上空分外诡谲阴戾。 皇宫里太医院的门被哐哐敲起。 “砰!砰!砰砰!”声音嘈杂刺耳,显然敲的人十分焦急。 “吱呀!”门被打开,守夜当值的太监打着哈欠,音调混乱,“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哪位贵人病了?” 一个东宫令牌出现在太监眼前,小关子高声道,“太子令旨!调几个太医院今晚当值的太医到长信殿去!” 小关子面色沉重,气喘吁吁,显然一路上都是跑来的。 太监一见令牌,惧的几要丢了手中的拂尘,再一瞧,拿着令牌的不就是东宫的首领太监关公公吗,“关公公安!” “安什么!还不快去通知当值的太医。”小关子撑着门侧边,弯着腰,动作再不快一些,今天晚上谁也别想安! “是!是!”太监转身往太医院里去,动作慌忙。 太医院不会儿就燃起了多盏灯火,当值的太医一共有三位医术出挑的被小关子选中,火急火燎的整理着药箱,跟着小关子往东宫方向赶去,步伐快的都快跑起来了。 药箱在摇晃中发出细碎的声音,小关子在前头亲自提着宫灯,回头看太医们一眼,语气算得上恭敬,“劳烦各位太医快些,这回是太子妃出事了,耽搁不得!” “关公公放心!” 太医们自然心里头有数,东宫起了这么大的阵仗,深更半夜拿着令牌到太医院,而且是关公公亲自,不是太子就是太子妃出事。 夜深露重,坤宁宫内殿那边也燃起了灯火,嬷嬷端着一碗安神的药给何皇后服下,最近刘妃怀了皇嗣,愈发无法无天,行事处处僭越,何皇后头疼的厉害。 “方才煮药时,缺了一味药材,老奴去取,发现当值的有三位太医被东宫的关公公领走了,不晓得是谁出了事。”嬷嬷轻声说着。 “哦。”何皇后看向嬷嬷,视线压迫沉重,嗓音淡漠,“那应当是太子妃了。” 太子只会为了太子妃如此大张旗鼓。 一厢情愿的孽缘,何家的血脉好似得罪了月老一般,在情海里不得往生,不得向死。 第117章 长信殿的宫人将宫灯高高挂起,个个神色焦急。 今晚不是小桃子值夜,她也穿起衣裳指派着宫人行事。 “李沫沫,你快去瞧瞧太医来了吗?这都有小半个时辰了!”小桃子揪着袖子,俏脸煞白,在殿外来回踱步。 她本想吩咐茉儿去,却发现茉儿已经去寝殿伺候了,于是就转为吩咐李沫沫去。 太子妃可不能出事!哎,伺候的主子出事,下人也没个松快日子了。 李沫沫乖顺的持着宫灯到外头宫道上守着,夜里风大,她稚嫩的脸被吹的通红一片。 她用空出的手捂着脸,脚轻轻的踩了踩地,内心不好受,太子妃出事了,是病了吗?不然怎么会找太医? 贺老板曾经对她有恩情,她自然希望如今的太子妃安健顺遂。 “太医来了!”李沫沫抬眼就瞧见了小关子领着三名太医赶来。 太医院离东宫有好些路程,一行人皆累的不成样子,宫女呈上茶水,让他们稍微缓了下。 小关子用袖子抹了一把汗,带着三位太医推开寝殿的门。 “太子殿下,太医来了。”他跪下恭敬开口。 隔着屏风,太子殿下的声音不再同往日一般平稳,隐隐压抑着焦躁惶然,“快过来看诊!” 提着衣摆正要跪下的太医赶忙起身,拿着药箱越过屏风。 床榻上,幔帐被太子胡乱的掀在两侧,太子妃被太子紧紧搂在怀中,双目紧闭,淡雅婷丽的面容惨白无色,额头浮着虚汗,纤软的手无力的垂在锦被上。 鲜艳的丹蔻和苍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刺眼的对比。 太子手拿着一个沾湿锦帕覆在太子妃的唇角处,茉儿一旁端着水盆。 “咳!咳!咳!”贺玥猛的咳嗽起来,消瘦的背轻颤着,唇角溢出鲜血,顺着脸颊正欲滴落。 “还不快来看诊!”宁如颂声线微抖,用锦帕擦去她唇角的血。 平素最为冷静的脑子发出嗡鸣声,他惶然不知所措,明明二人都歇下有一会了,突然贺玥就呼吸急喘,伴着猛烈咳嗽声,吐出了血。 不是病好了吗!不是就简单的不适时节转变吗! 怎会严重到吐血!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心中痛楚是何等滋味,他叫不醒玥玥,她待在他怀里,呼吸渐渐沉重,血时不时溢出。 在等待太医的时段里,他身子渐渐发冷,仿若被开了一道口子在放血。 太医中医术最为高超的伍太医咬着牙最先把脉。 越把伍太医脑门上的汗就冒的更多,干燥起皮的嘴紧抿着,脉相怎么会这么混乱? 他捱不住太子殿下的凛然视线,嘴张张合合,最终吐出一句,“换楼太医和范太医再把把脉,微臣不敢下定论。” 伍太医退立在一旁,留出空位,两位太医轮流把脉,面色无一不凝重。 宁如颂眉越皱越深,不由的将贺玥揽抱的更紧些。 茉儿垂眸盯着水盆中的血色,手指用力的发白,是避子药的缘故吗? 他虽选的是药性大的,可是用的几乎是最好的药材,就算会伤身子,按道理也绝计不可能会造成贺玥吐血的局面! 三位太医讨论了片刻,最终由伍太医出面,“太子殿下,太子妃这可能是先天的疾病,前些年一直未发作。” 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了,任何病都有病因,太子妃的脉象虽混乱,但也不像是中毒。 “先天的疾病。”宁如颂不愿面对一般的重重阖上目。 真是最坏的结局,他微仰头抵在侧边的床柱上,一时无言。 先天的疾病最为难医,多是短命之人,短命,怎么可以短命! 他怀着希翼开口,“能根治吗?” 太子仍然未睁眼,实则已经知道答案,空问一场罢了。 伍太医倏地跪到地上,心中暗暗叫苦,嗓音慌乱,“太子殿下,从根上带出来的疾病是不可能根治的!” “最好的结局呢?”宁如颂嗓音凄哑,睁开的凤眸带着血丝。 “多…”伍太医支支吾吾的将话补全,“多撑上些时日,这还得看太子妃的病会不会恶化。” 看这病来势汹汹的样子,怕是九成的几率会恶化。 “去配药方,若是没有珍稀的药材叫小关子去取。”宁如颂隽华的面上有着深深的颓然。 他一字一句含着戾气道,“孤要求你们尽所有的心力!不要诓骗孤!” “微臣不敢!”三位太医齐齐下跪高声道。 “出去吧,等会儿把药煎好呈上来。”太子挥手叫所有人都出去。 宁如颂垂眸,手轻抚着怀里贺玥的脸颊,触感冰冷,顺他的手指顷刻间就蔓延到了全身。 荒谬!几个时辰之间就天翻地覆,他何其的希望只不过是他被梦魇着了,过会儿就能醒来。 太医们去到侧殿配方子煮药,不敢有丝毫松懈。 要说这太子妃也当真是个没福之人,好不容易当上了太子妃,得了太子的独宠,有朝一日如果太子登基,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造化弄人,福薄寡命,令人唏嘘! 第118章 第一次病发来势凶猛,太子妃贺氏昏迷了足足两日方才转醒。 太医院的众人和伺候的宫人几要喜极而泣,小桃子更是在外头双手合十当场跪下,“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太子妃一日不醒,太子殿下的心绪就一日重过一日,冷戾威势笼罩着整个长信宫,宫人们整日战战兢兢、惶恐不安。 寝殿里,李沫沫扶贺玥坐起靠在床头,面带喜色,“太子妃您终于醒了,小心些。” 贺玥倚在床头,乌黑的墨发披散着,脸色苍白,清幽雅然的容色添了病弱之气,她抬手捂着胸口,略微呼吸,感觉肺腑都在燃烧。 殿内燃着太医配置的药香,长久用着有温养身子的作用。 小桃子眼眶通红的端着茶盏进殿,跪在床边小心翼翼的服侍贺玥喝下,“太子妃,您这一昏就是两整天,奴婢的心都被揪了起来。” 太子殿下守了太子妃许久,半个时辰前不知想到什么匆匆离宫。 贺玥喝下水,感觉舒畅很多,敛眸看着跪在床边的小桃子,安抚的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嗓音还是有些哑滞,“这不是醒了吗?” 她也没想到避子药和假死药的药性混在一起能如此恐怖。 小桃子哽咽着声音,抹了抹眼尾的湿意,“太子殿下这几日彻夜不眠的守着您,方才有要紧事离开了,等殿下回来见您醒了定是很欢喜。” 小桃子对贺玥忠心耿耿吗?不是的,她向来谙熟东宫生存之道,她最终听命的仍然是太子殿下。 可她此时的泪水也是真的,并非全为了太子妃的身子着想,更多是为自己而庆幸。 “嗯。”贺玥听到宁如颂守她几天,心里也没有什么波动。 他对她或许存着仅剩不多的真情,但这从一开始就不是她所求的,她没有义务回应。 绑匪喜爱上人质,将她手头上的锁链加长,给她圈定范围内的自由,态度温和,不缺吃穿用度,人质会返回去喜爱上绑匪吗? 贺玥和宁如颂之间就是如此的关系,再怎么粉饰太平都是笑谈。 她很清醒,于是在旁人眼里就成了薄凉。 外殿里,茉儿接过太医煮好的药,小心细致的端回内殿,贺玥醒了,他纤美的眉松缓开,贺玥是先天的疾病可怨不得他找的避子药! 茉儿步伐缓缓的进了寝殿,见贺玥抬眸看他,一脸孱病,他不禁想到在天和寺外她夺刀刺进他时。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他原先想报复的太子妃贺氏就变成了要靠药汤活着的病秧子。 他该喜悦吗?茉儿问他自己。 有什么好喜悦的!贺玥的玉匣子还没被他掏空,哪能死的这么快! 药盏送到贺玥的手边,茉儿垂头,“太子妃,该用药了。” 贺玥把自己搞成了一个药罐子,就该好好喝药,药将罐子填满方能活的长久。 贺玥内心叹了一口气,药是真的爆苦,她还是接过药盏一饮而尽,苦涩顺着舌根往喉咙里面钻。 茉儿将空的药盏搁到呈盘里放在一旁的地上,微提着裙摆,膝行几步,将双手轻轻的放在贺玥的床边,然后低垂下头抵在她的手部,他的肩膀耸动,大声哭泣道,“太子妃您吓坏奴婢了!” 李沫沫将疑惑的目光投到小桃子身上,这个姿色过分出挑的茉儿根本不符合小桃子教她的宫人规矩,哪有宫人敢说主子吓话奴婢的,更何况还放声大哭,简直是大不敬。 太子妃柔缓着语调,抬手抚着茉儿的侧脸,“怎么还哭了,真是孩子气。” 她掀眸扫过小桃子,小桃子了然的带着李沫沫屈膝行礼退下。 到了外殿,李沫沫忍不住将自己的疑问发表出来,小桃子瞥她一眼,语气淡淡,“规矩是死的,主子的意愿才是最大的,太子妃宠爱茉儿,这种事情时有发生,习惯就好。” 她将视线徘徊在李沫沫青涩的面上,劝导道,“说句顶顶高攀的话,你和太子妃算个旧识,你耍耍心眼,未必不能将茉儿取而代之。” 李沫沫吓坏了,一个劲的摇头说不敢。 ………… 寝殿里,贺玥好笑的收回手,“没人了,抬头吧。” 茉儿改跪为坐,脸上连个泪水都没,纯粹都是作戏。 “贺玥,避子药你可别再服了,瞧你现在这个身子,大云朝太子哪敢碰你。”他声音闷然。 “咳,咳,咳。”贺玥微侧过身轻声咳嗽几声。 茉儿骂骂咧咧的找出一方干净的锦帕递上去,贺玥微凉的手指和他碰触在一起,他听见贺玥温和的声音,“我知道自己的身子,先天的疾病对吗?小桃子不敢和我说。” “避子药也是我求你找的,你帮了我,所以不要有任何的愧疚心,我发自内心的感激你,茉儿。” 茉儿想他曾经将太子妃贺氏看做泥塑的菩萨并非没有道理,她和这大云朝宫里的人都不一样,她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主子,她对所有的宫人都有着漠然的良善,一视同仁的放过她们。 偶尔动了真火,她也不需要亲自动手,大云朝的太子会自愿的为她解决好一切,会瞒着她更为狠戾的处罚那些下人。 茉儿冷嗤一声,姝艳的面上带着嘲讽,“我怎么可能会愧疚,贺玥你当真想多了。” 第119章 坤宁宫里,大云朝最尊贵的一对母子对案而坐。 “皇儿看着憔悴了许多。”何皇后声调缓缓,抬手,身旁的嬷嬷小心将她奢丽的护甲褪下。 接着何皇后将一个锦盒搁到太子的身前,华雍的面上很平静,“东西找到了,皇儿拿去吧。” 锦盒看着有些年岁,上面的花纹有些过时。 宁如颂垂眸,冷白的长指抚摩着锦盒,“多谢母后。” 拿到东西后,他起身欲离开,却被何皇后叫住。 她雅致的眉微皱,嗓音隐隐带着劝导,“哪个皇家人独宠一个女子,还宠到自己分寸大失,连规矩体统都不顾,领着后院的妇道人家住进议事的前殿去。” “前几天夜里小关子从太医院带了三名太医走。”何皇后声音渐渐沉冷,“哪位病了?太子妃对吧,想必你今天来拿这个物件也是为了太子妃。” “皇儿,你要明白,平衡后院方为正道,你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子嗣,贺氏应当大度仁慈,总归她是东宫主母,旁人再怎么样也越不过她。” 宁如颂手里拿着锦盒,回头瞥向她,温和的假面顷刻间褪去,有的只剩漠然,容雅清冷的面容十足的凛冽,“母后莫要插手孤的内院,儿臣对何氏二女已足够宽厚,母后这样不好。” 俱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他不想听。 他哂笑一声,手指轻扣锦盒发出微响声,“听说刘妃怀孕了,母后真心欢喜吗?” 何皇后面色不变,手里端起杯盏,“欢不欢喜,本宫都是嫡母,她是庶母,她的孩子只能称呼她为母妃。” 她低头呷了一口温度适宜的茶水,雾气将她的眉眼笼罩。 “如果父皇独宠于母后,母后容的下后妃吗?”宁如颂的话像匕首一般,将何皇后的虚妄割裂,“容不下的,母后是何家嫡女,傲气比谁都高,母后到那时会劝诫父皇要雨露均沾、平衡后宫吗?” 自然不会,何皇后会扯上帝后恩爱乃是天下大幸的名号堵上所有人的嘴。 坤宁宫的宫人们听着太子殿下和何皇后的对话,皆行礼退下,今日的话只要传出一点,他们都会没命。 宁如颂将锦盒递给身后的小关子,他对着佯装平静的何皇后接着说道,“规矩体统是用来束缚下位者臣服于上位者,儿臣不愿遵守,并非错误。” “在儿臣出生前,应该也有一两个皇嗣胎死于后妃腹中,母后应当知道庶子在嫡子出生之前是多么错误、多么羞辱的一件事,怎么如今反过来劝儿臣要对后院雨露均沾。” “您都做不到的事何必强加于儿臣和太子妃。” 何皇后将白玉杯盏搁在案桌上,她想太子他自个儿知道他现今的话全然向着贺氏吗? 雨露均沾得利的是男儿家,太子却为太子妃道不公,任何人陷进这情海,原来都一个样。 至于嫡庶之分实际上太子有的是法子解决,去母留子抱养在太子妃名下就好,只不过他自个儿不愿意碰旁的女子罢了。 “呵。”何皇后蓦然笑了出声,面带讽刺,“皇儿走吧。” 她扪心自问,太子和皇后之间有多少母子之情,好像没有多少,太子一出生就是太子,几乎都由奶嬷嬷带着,后又由何家人带大,她的确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 长信殿的寝殿里贺玥闻着药香有些不耐,于是就转去了暖阁,哪成想也燃着药香,得!她是逃不过的。 只能将花窗开了一条小口子,略微通风,再开大些,她笃定那些宫人就会跪下求恩,她病了后任何人都将她当成一盏易碎的琉璃制品。 话本子才翻了两页,太子就回来了他轻挥一下手,宫人就都恭敬退下。 走之前李沫沫瞧着清隽华凛的太子殿下弯腰将太子妃揽抱在怀里,“玥玥醒了。” 太子殿下的嗓音明明是平和的,却有着途经长久等待的压抑,他应当是很欢喜的,李沫沫的直觉告诉她。 太子妃呢?她的视线上移,太子妃笑的温婉,手抚着太子殿下的鬓角,“殿下去哪了,臣妾醒来寻不着您。” 太子妃没有寻太子殿下,她甚至都没有过问过,冷然平静。 东宫的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同李家村的何秀才、贺老板像是换了一遭。 炽烈明媚的变的沉冷病弱,矜贵傲然的反而小心翼翼的屈俯下身子。 李沫沫不敢再看,将奢贵的幕帘放下,身边的茉儿依旧抱着猫主子。 李沫沫想,其实有些时候她觉的茉儿也不像个宫女,无论从相貌还是气质。 第120章 花窗被宁如颂给阖上,他说,“今日的风有些大,明日孤带玥玥去宫外的睿和苑待上一段时间。” 那的环境好,适合养病,玥玥离开东宫散散心也好。心舒畅了,病自然好的快些。 “听殿下的。”贺玥点头说好,幽丽的眸子难得透露出些喜色,东宫她呆的厌烦乏味。 得,她发现自个也没那么爱荣华富贵,为自己的清高点个赞吧,贺玥内心苦笑一声。 宁如颂将带进来的陈旧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条穿着香灰珠的红绳。 他垂下眼睑,睫毛卷翘投下些许阴影,他将它带在贺玥的右手上,微微调整活结,让它更加贴合。 女子将红绳戴右手意味着驱散霉运,带来好运,驱散疾病,带来康健。 “玥玥没得什么大病,就是娘胎带了一些弱症,没事的,好好喝药,身子定能调理好。”宁如颂噙着浅笑说道。 他的眉眼柔缓下来,往日幽深难探的凤眸似是被一层薄纱给捂住,所有的威势戾气都不见了,温和的不像作假。 宁如颂嗓音润和,“这香灰珠红绳是孤的外祖父在世时给孤求的,那时孤才刚出生,带了两年后就被母后收起来了。” 贺玥垂眸看着那串香灰珠红绳,和藏着假死药的玉镯紧紧贴在一块儿。 孽缘,两者共戴,最终的结果会如何? 太子一只手轻环着贺玥的右手手腕,然后俯下身子,凑近她,闻到了经久不散的药味,他的心尖颤疼,他的玥玥。 酸涩和苦楚充斥着他整个胸膛,他有预感,从此以后他将惶惶度日,夜夜不安。 冷静理智已被驱逐,他自甘沉溺,苦痛缠身。 他抬手捧着贺玥略微消瘦的脸颊,阖着目吻在她的眉心,“我的玥玥。” 不再是孤,太子和太子妃要相敬相爱,宁如颂和贺玥要长长久久。 贺玥也阖上目,她感受到宁如颂捧着他脸的手在轻微颤抖。 太过在乎意味着会慌乱无措,太子平日清明的思绪被搅乱,他才会发觉不了贺玥的种种异样。 ………… 贺玥发现病了以后麻烦远远不止一个药香,还有药浴。 太子不缺各种珍稀的药材,太医就放开手脚,各种能给太子妃续命的药方都上了。 药浴的温度和时间都得牢牢掌控,于是就拨了一个女医从此贴身伺候太子妃。 浴桶里散发着药材的苦味,颜色也是黑黝黝的,贺玥姝雅的黛眉微蹙,语气绝望,“天,沐浴完以后,我就是药材成精。” 太子妃说这句话时眉眼生动,像是卖娇的女儿家,女医的惶恐消散了很多。 女医笑了笑,“药浴完以后,太子妃就会松快很多,觉也会睡得香甜。” 她扶着太子妃进入浴桶,药浴要半个时辰,过程中还得注意着温度。 女医看着靠着浴桶的太子妃,清癯秾丽的面容被雾气笼罩,有些看不分明。 浴室里只有女医和贺玥两个人,女医一步步靠近贺玥,贺玥疑惑的抬眸看她,唇微启,“怎了?” 女医在唇边做了一个手势,示意着轻声说话,她小心翼翼的开口,“微臣在入宫前是段家的府医,此次特来助主母脱困。” 女医名唤慧青,家中世世代代都忠诚于段家,靖穆帝修书一封告知了主母的消息,让段家派人接应。于是慧青就被派来了,女医的身份更加让人不设防。 慧青今年年岁二十,四年前家主去世前力排众议将一位名叫贺玥的女子记在了段家家谱中,一时间非议不断,可是家主的手段强硬,留下的后手也让众人畏惧。 家主还留下了主母的画像,慧青也看过,她还曾经和人感慨家主的情深,将画像画的如此出众貌美,不似凡间人物。 如今时隔四年,慧青终于见到了家主念念不忘、朝思暮想的主母,可是她却已经成了太子妃贺氏。 一位病弱孤冷的美人,就那样被太子殿下揽在怀中,如紫藤攀于高大的树木。 第121章 浴桶里的贺玥忽地转眸望向慧青,发丝往下滴落着水珠,激起一片片涟漪。 “你是段家的人。”贺玥极力压低着声量,可是眼底的迸发出的光亮让慧青明白她很激动。 其实慧青当初知道主母成了太子妃后,心底第一个产生的疑惑就是主母当真愿意抛下太子妃的荣华富贵回到段家吗? 靖穆帝那封书信说主母愿意,慧青就又在想应当是太子殿下对主母不好,可等她到了东宫才发现,不是的,太子殿下对主母是独一份的好,太子殿下总喜欢轻柔的搂抱着主母,亲密的没有任何缝隙。 慧青微屈下身子,和贺玥平视着,忍不住将心里的话再问了一遍,“家主生前说过一切按您的意愿来,您真的愿意回段家吗?太子殿下瞧着对您很用心,如若不愿,段家绝不会强迫。” 她只见贺玥点头,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我愿的。” 贺玥想这就是一切的恐怖之处,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宁如颂对她的宠爱和恩泽,为她空置后院,让她不顾规矩体统的住在长信殿,却忘了一切的开始是他将她夺到东宫的。 他现在对他的喜爱是真的,如珠如宝的捧着,曾经对她的压迫也是真的,他从未对她动过手,可是他太擅长玩弄人心,无时无刻不在驯化她,她都能清晰的发觉自己一天天的变化。 她先前也想着顺其自然,安稳度日,可是宁如颂这个人太过让人抑然,他是一个恶煞恣睢之人,贪婪的汲取着她的温情,他喜爱极了夫妻恩爱的戏码,咄咄逼人的想在她胸口扒出一道口子,自个儿钻进去才好。 而且不难发现宁如颂在控制她的范围,不让她出宫,偶尔她去福花园,那必定是乌泱泱的宫人跟着。如果没有希望也就算了,贺玥应当还能忍耐,可是段齐岱给她留了那样一条好的路,她不可能不走,她想去段家,想段齐岱。 慧青闻言坚定道,“主母放心,属下定会帮您。” “您要做的就是瞒住太子殿下。” 这是假死出宫最为关键的一点。 慧青从怀里掏出一个和贺玥腕间一模一样的玉镯,“主母假死药放您那并不安全,太子殿下总有一天会发现端倪。” ………… 药浴完以后,贺玥确实感觉身子松快很多,胸口都不似以往闷堵。 宁如颂用宽大的棉帕给她擦拭着湿漉的发,贺玥乖巧的坐在他的膝上。 外头的天沉了下来,寝殿里染了两盏灯,橙黄的光亮映照在二人身上,宁如颂寡凉的眉眼此刻温和着,“发绞干了再睡。” 他越来越喜欢和贺玥独处,不想有旁的宫人打扰。 “嗯,听殿下的。”贺玥嗓音柔缓,可能是因为药浴的缘故,她姝丽鲜妍的面上终于褪去了几分苍白。 冷白修长的手指勾起呈盘上的另一条干燥的棉帕,然后接着擦拭,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气氛温馨美好。 好半晌头发才全干,宁如颂抱着她上了床榻,“玥玥,睡吧,明日还得早些起去别苑。” 贺玥回揽着宁如颂的脖颈,蹭了蹭他的肩头,“好。” 说罢便闭上了眼,任由宁如颂清冽幽冷的木制香包裹着他。 华奢的幔帐落下,宁如颂凤眸垂睨着贺玥,晦暗难辨。 他将贺玥右手上的玉镯褪下,借着微弱的灯光细细打量,每一个角落都探查过去。 最终发现的确是一个太普通不过的劣质镯子,那么这根镯子到底是哪冒出来的。 贺玥疑惑的睁开眸子,柳叶眼里迷茫,抬臂将手附在宁如颂的臂弯处,顺着往上攀延,纤细的手指勾住玉镯,“殿下拿臣妾的镯子做甚?” 她背后隐隐浮出了冷汗,幸好,幸好! “玉养人,这个镯子的玉瑕疵过大,玥玥换一个可好?”宁如颂用另一只手将滑落的锦被往上压,让贺玥不至于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 贺玥好似困得不行,松开手,将脑袋埋进宁如颂的胸膛里,口吻含含糊糊,“一个镯子而已,换便换吧。” 宁如颂轻拍贺玥的脊背,嗓音清越润和,“给玥玥换个更好的,明日叫小关子去拿。” 第122章 夜幕渐渐收起,东方霞光升腾,驱散黑暗,带来愈来愈大的希望。 “咳,咳,咳!”贺玥靠在宁如颂怀里轻轻的咳嗽着,急喘着有些过不了气,她夜里睡得不安稳,惊悸惶然,中途醒了很多次。 一头墨发还未绾起,零碎的额发落在双颊,更显得苍白如细瓷,整个人清瘦姝冷,带着倦怠疲乏。 每一次惊醒都是宁如颂轻抚她的背,用帕子擦拭她额头冒出汗,她会愈加的惧然,可是她身子遭不住,于是只能含着惶恐沉入下一个梦魇。 反反复复,颠来倒去,直至天明。 宁如颂抚着怀里贺玥的背脊,给她顺着气,女医慧青端着温好的药谨慎的搁在案桌上,然后行礼退下。 慧青曾经在段家时以为家主就是这世间威势最为骇惧的人物,明明面上端着温和的笑,但总是不经意的叫人心生胆寒。而太子殿下则更为情绪薄冷,几要剥去人性,让人处数九寒冬。 贺玥自暴自弃的将自个埋进宁如颂的臂膀间,声音孱弱,“不想喝药。” 药改了方子以后更苦,一口下去,那个滋味叫人不敢回味。 “总归是良药苦口。”宁如颂耐心的温和劝着,手搁在贺玥的颈后,“玥玥,药得喝,身子才会康健。” 贺玥侧过脸,恹恹的嗯了一声,宁如颂就将药端在她面前,他又何曾想让玥玥服这苦药,但没有法子。 她接过药盏皱着眉几口饮完,宁如颂适时递上清水漱口,后喂了几颗果脯,才将苦味压的差不多。 宁如颂起身将贺玥放到垫着软绸的凳子上,“玥玥绾个发髻,换个衣裳,我们就去宫外别苑。” 他唤宫女进来伺候,自己坐到不远处的椅子上,女子装扮总要费些时间。 四名宫女进殿,“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请太子殿下、太子妃安!” 小桃子绕到太子妃的身后替她梳发髻,而茉儿在长达几月的宫女生活中已经自证他是一个顶顶手笨的人,只能起到递递发钗的作用。 他就想不明白,为什么发髻有那么多种,要簪那么多只发钗,做一个女子不容易。 小桃子是个手巧的,不一会儿就绾起了一个简单舒适的软髻,簪上两根软银簪当做固定就好,太子妃最近就图个舒坦,不耐那些华奢的珠翠。 “李沫沫呢?”贺玥见四名宫女中没有李沫沫奇怪的问道,她总是更关注李沫沫些。 茉儿答道,“回太子妃,李沫沫她跟着关公公去了内务府一趟。” 李沫沫既然奴籍过了内务府,人早晚也得去一趟,小关子原本就去内务府有些事情要办,就顺带将李沫沫一同领过去,无论如何,她和太子妃也有着旧交,小关子不吝啬一次顺手的帮助。 太子听闻,转着玉扳指的动作停下,“玥玥要带那个宫婢去别苑吗?她瞧着年纪太小,不会伺候人。” 太子殿下记性出众,伺候贺玥的宫人他几乎都记得名字,可他鲜少有唤她们名字的时候,只不过都是些奴才秧子罢了。 贺玥神色无波,望着铜镜中清姝的自己,并不转头看他,“带在身边图个念想,她总能让臣妾想到李家村,想到那个框骗臣妾的何公子。” 语气揶揄,显然就是一句调笑话,宁如颂也带上了笑,“贺老板那时还叫孤睡在杂物房,孤奉上好些银俩才叫贺老板态度略微好些。” 如今何秀才唤孤,贺老板自称臣妾,二人倒成了一对强牵在一处尊崇贵凛的夫妻。 小桃子跪在地上给太子妃整理着外裙,谄媚的奉承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是有缘分的良配,天上神仙做主牵的红线,谁也拆散不得。” 旁边茉儿垂着头,狐狸眼上翻了一瞬,还谁也拆散不得,贺玥自个都想拆了,这小桃子不愧是东宫的老人,尽捡着大云朝太子爱听话说。 最后的腰封系上,贺玥就和宁如颂出出用早膳了,宫人早早就煨着的,保证主子何时用都是温热适口。 筷子搁下,贺玥胃口不好,用了半碗莲藕粥,几个虾饺就停了,宁如颂想叫她多用一些,却又想强逼着用下也无济于事,还得身子调理好才是根本。 宁如颂心里压着事,很不是滋味,清雍的面上却看不出分毫,用的膳食也较往常少上些。 殿门口小关子匆匆赶到,身后跟着李沫沫,他忙不迭的跪下行礼,“奴才来迟了!” 李沫沫显然一副哭过的模样,眼睛鼻子通红,怯怯的跪下,“奴婢来迟了!” 小关子办事的速度比以往慢了半个时辰,太子压迫沉冷的目光停在他身上,无波无澜的问道,“路上发生了什么?” “这…这……”小关子脸色愁苦犹豫的看着身边的李沫沫,又小心翼翼的抬头望向太子妃,“也怪奴才独自去办事,一时没有顾上李沫沫,才叫她行差了事!” 说罢他就恭恭敬敬的跪伏着,太子殿下到视线自然的转移到了瑟瑟发抖的李沫沫身上,他修长洁净的食指轻叩几声桌面,“说说。” 他对李家村出来的人并没有什么旧情,住上几个月如果就能培养出太子的仁善,那么长信殿的宫人们就不用整日战战兢兢悬着小命仔细伺候着了。 李沫沫弯下腰双手撑地跪伏,嗫嚅的说道,“奴婢在宫道上……” 声若蚊蚁。 “没规矩。”太子赫然打断她,微掀薄冷的眼睑,“大声些。” 坐在一旁的贺玥拧紧了手中的帕子,姣好的眉微微隆起,李沫沫这胆小的性子能犯什么错? 李沫沫怕流出眼泪,强撑着大声道,“奴婢在宫道上见到一个宫女受罚快死了,忍不住出手救了她。” “没想到是刘妃娘娘下的指令,得罪了刘妃娘娘,是关公公将奴婢给救回来的!” 刘妃是现在后宫唯一怀孕的嫔妃,家世也算良好,为人嚣张跋扈。 当时那个宫女被按在宫道上鞭打,原本李沫沫是不想出手相救的,可是一个旁边看管的宫女说,“四十鞭子打够了,看着也快死了,多打十鞭吧,原本主子就不打算让她活。” 她才学了半个月的规矩,也没在后宫待过,一直待在东宫里头,这一时间段里太子妃从没有责罚过宫人,她的性子虽胆小,但是仍然淳朴良善,就忍不住阻止了还要挥下的鞭子。 后来就被那名宫女唤人给扣下了,还传到了刘妃耳朵里,要不是小关子匆忙赶到,她怕是连命都没了! 第123章 一股寂然沉重倏然在殿内蔓延着,萦绕在每一个宫人的心里,空气都凝滞起来,宫人皆悄无声息的跪下,等待着太子殿下或是太子妃对李沫沫的降罪。 太子殿下自然是不会惧区区一个后宫嫔妃,怀有龙嗣又如何,那也得有本事生下来才行,如果侥幸生下皇子,那就得盼着皇子能安然无恙的长大才对。后宫诡谲,高位嫔妃都不是善茬,稳坐中宫的何皇后多年来更是处置了不知道多少像刘妃一般的妃子。 可是这不代表着一个卑贱的宫婢能主动将麻烦给找上门,她的薄命都不够填上一回。下人惹出来的事叫主子帮忙善后,能有什么好下场,死的痛快些就不错了。 贺玥几乎觉得脑袋在嗡鸣着,她一只手抵在桌上用两指扶着额头,并未言语,宁如颂并未当即就罚李沫沫,她知道是将李沫沫交于她处置。 李沫沫是她的贴身宫婢,宁如颂从不会在明面上驳她的面子。 “过来说清楚些。”太子妃慢慢缓声道,语气平淡。 李沫沫还处在巨大的惊惧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小关子在她后面推了一把,她才踉跄的膝行爬了过去。 到了太子妃跟前,她也不敢抬眸,只盯着太子妃垂下的奢复裙摆,她极力组织着言语,将方才说的话再补充了些,“……刘妃娘娘吩咐宫人对奴婢施以杖行,关公公及时赶到,说奴婢是太子妃您的贴身宫女,刘妃娘娘才放过奴婢一马。” 旁边的宁如颂轻嗤一声,端起杯盏,喝了一口茶用作润喉,他眸色凛冽,李沫沫对上玥玥就没有那么怕了,她心里清楚明白的很,玥玥即使成了她高不可攀的人物,但是本质依旧良善,依旧会念着旧情。 不知趣,尽会捡着死路去的蠢宫婢,既然胆小就应该胆小个彻底,而不是在特定的人面前彰显无可必要的善心。 太子妃用另一只空出的手抬抚起李沫沫的脸,视线停留在她稚嫩青涩的面容上,“为什么要去救呢?本宫了解你,你性子胆怯懦弱,不要说在宫中,就算在宫外你也没这么大的胆子,谁给你的底气?又是谁潜移默化的挑唆?” 殿内角落跪着的小桃子面色平静,姿态恭顺毫无破绽。 李沫沫终于看向太子妃那秾丽清雅的脸,视线上移,那双柳叶眼里含着太多悔涩的沉然,她一霎那间愣住了,唇张张合合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子妃的眉眼被笼罩在春日的光影里,那样愁思婉转,李沫沫猛然彻底的清醒过来,她哭喘着抱着太子妃的一只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直摇着头。 “太子妃,奴婢给太子妃添麻烦了,奴婢一时被迷了心窍,奴婢是仗着太子妃对奴婢的宠爱才敢如此行事!” 李沫沫显然有些崩溃,她太过于年轻,完全经不住事,她将脸靠在太子妃的膝上,就和曾经在李家村一样,肩膀无可抑制颤抖着,“可是,我好怕!贺老板我好怕!我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野女子,无缘无故的被哄骗着签下奴籍,被带到这东宫!” 她的的确确是无辜的牺牲品,她没有怨恨上贺玥,但她总会怕,小桃子和众宫人都说太子妃会护着她,她才慢慢的生出胆子来。 这回的事纯属李沫沫一时魔怔,怎么办呀?!她后悔了,她想活着!想回到李家村! “我没有贺老板聪明!在东宫我就是个最蠢的,旁人说什么,我都信,脑子也不灵光。我总有做错事的一天,不在今天,就在明日。贺老板,贺姐姐,太子妃,您疼疼我吧,让我回李家村吧!” 李沫沫再也忍不住的失声大哭,眼泪砸在东宫长信殿那华美的玉石地板上,铺天盖地的窒息疼痛席卷了她。 她松开手摊坐在地上,愤恨着砸着地板,“李小书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从未得罪过她,她这失了心肝的腌臜东西!” 满殿的宫人皆平静的垂跪着,心中毫无波澜,于是李沫沫这过格的行为举动就愈加明显。 宁如颂瞥了一眼小关子,小关子了然的一挥手,几名宫人就起身将痛哭流涕的李沫沫给架了起来,就要往外面拖去。 “放开她!”贺玥吩咐开口,一时心绪不宁,又侧过脸倏然的咳嗽起来,“咳!咳!” 宁如颂抬臂将她揽入怀中,轻抚她的背,“听太子妃的。” “她不值当的,玥玥。”宁如颂口吻温润,垂眸,“她一点都不值当玥玥动起此大的心绪。” 他将贺玥的脸搁在自己的胸口,隽华的面上是温和,“玥玥想叫这个宫婢活着就让她活着,不耐烦她在东宫待着,等到五月时孤就恩泽她和年满出宫的宫人一起提前出宫。” “刘妃算不得什么。”宁如颂抚着贺玥的乌发缓声说道,“孤会解决的。” 总归刘妃蹦跶的太欢,母后也容她不久了。 贺玥明明什么话都没有出口,宁如颂却已经将她的心思揣摩出个七七八八,如若不是他实在想不到靖穆帝和段家会同贺玥牵扯上,贺玥假死出宫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可行。 李沫沫被放下,见太子殿下脸色沉郁,缩瑟的爬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哭泣着,她知道她的命保住了。 “嗯。”贺玥脸色苍白,缓缓点头,“让她出宫吧,她原本就不该待在宫里。” 贺玥抬手覆在宁如颂的手背上,手指纤细盈润,抬眸直视着宁如颂的凤眸,嗓音轻柔,“曾经的小梨子,臣妾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想来是不好的。但李沫沫,臣妾想让她过得好些可以吗?” 这句话已然显露出贺玥早就知道小梨子本没有去别宫伺候太妃,而是早就死去了。 除了茉儿,满殿跪下的宫人都脊骨一寒,神经紧绷,明明是春日,天气再舒适不过,他们仍然沁出了冷汗。 太子妃是何时发现小梨子已经死了的!哪个不要命的告的密! 不要命的茉儿跪的板板正正,丝毫不慌,贺玥又不可能把他供出去,他和贺玥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宁如颂神色毫无变化,嗓音淳和,“好,孤保证她会在五月安然无恙的出宫。” 李沫沫的命丝毫不重要,不值得叫他和玥玥起了间隙,但是他觉得当初罚白府轻了些。 第124章 李沫沫幸之又幸的在太子殿下手中夺回一条命,她没有跟着太子妃一同去宫外的睿和苑,她被留在东宫里,只等着五月份出宫就好。 东宫的车队临行前,李沫沫去了小桃子的耳房,看着她坐在床上极其坦然的整理物件,太子妃的话在她脑中徘旋,到底是谁在潜移默化的教唆她? “你真可怕,桃姑姑。”李沫沫眼睛还通红着,鬓发紊乱,双手拳头紧握,语气却镇定了下来,“我未曾得罪过你。” 小桃子将整理好的包裹拿在手中,等会儿放在车队的最后一个马车上就好,她侧眸看李沫沫,眼睛里面是不解,语气惊讶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对你干过什么?” 说些话而已,况且是避着人说的,半点证据都没有。 小桃子笑的和煦,站起身缓步来到李沫沫身前,垂睨着她,“瞧你这话说的,你当然未得罪过我。” 太子妃身边只能有两个大宫女,李沫沫太碍眼了,她不得不使些手段,她从头至尾都明白太子妃从未信任过她,如果李沫沫再在太子妃面前待下去,她的位置定然不保,摔下去简单,可是永远也爬不起来了。 在主子面前得脸的大宫女哪一个手段是干净的?那个茉儿看着唯唯诺诺,实际上也不是个善茬,就李沫沫傻乎乎的最好忽悠,不对她下手又对谁下手呢?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小桃子安抚的拍了拍李沫沫的肩膀,在她耳旁说,“你瞧瞧,结局不是很好吗,宫里有什么好的?你五月份就能出宫了,拿着良籍,何等舒畅。” 入了太子妃眼的人,就好似拿了一道免死金牌,当初的白大夫人是,如今的李沫沫也是,真是让人羡嫉。 不过小桃子倒是不贪心,她只要能守住大宫女的名分就好。 李沫沫的声音从齿缝中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好似含着血沫,“你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哎,到底是年纪小不知事,怎么胡话张口就来。”小桃子端做大方的叹了一口气,“满宫都是我这般的人,在似你一般的人中,你其中最好的下场了。” 说罢她就带着包裹走了,留着李沫沫一人愤恨的站在原地。 ………… 东宫的车队仪仗并没有过分宣大,可饶是如此,跟着众多太医、宫人、侍卫,车队的规格也足够瞩目。 因着太子妃的身体缘故,车队行驶缓慢,几乎一段时间就要停下整顿休息一下。 最为奢贵宽大的马车里,女医端着养生的药膳服侍太子妃用下,太子殿下方才下了马车,好像是张侍卫有公务事禀告。 女医慧青从袖口拿出一方帕子,里面正是一颗假死药,她及其轻声道,“时间到了,要服第二颗了。” 假死药之所以造成逼真的结局,是因为过程中该受的苦分毫不会落下,才会让人相信。 贺玥靠着软枕上,接过假死药服下,没有丝毫迟疑,没什么好后悔的,宁如颂太聪明了,如果她不赶紧脱身,迟早有一天他会发现。 此时此刻所有的温情都会反噬,他定然会叫她痛不欲生,怕是恨不得让她受斧钺汤镬之苦。 见贺玥眼中带着深深的倦意,慧青恭敬的退下。 假死药的药效是成倍增长的,怕是等会儿药性就要上来了,她将段府里的药材库想了一遍,等主母回到段府,她有把握两年之内将主母的身子调养好。 隐世的世家底蕴大的可怕,根本不缺上好的药材。 另一头张侍卫将近日的密函都呈上,太子殿下细细看过,吩咐下几条口令,就返回马车。 等太子殿下走后,张侍卫碰了碰身边的小关子,“你这贴身太监怎么不去伺候?什么时候这么没眼力见了?” “太子殿下要回马车和太子妃独处,咱家不要命的去凑什么热闹?”小关子耸了耸肩,毫不客气的用拂尘手柄碰还回去,武功出众的张侍卫没有躲开。 他们二人一个太监、一个没落世家出身的侍卫,倒是双方唯一的挚友,这是让众人都想不明白的。 一个阉宦,就算是手中权柄握的再大,也没有谁能从打心底里瞧起,只有张侍卫是真的不在乎,和小关子友人的关系从不避讳旁人。 张侍卫看着车队里的太医和女医,忍不住低声问小关子,“太子妃的身子到底怎么了?” 细细算来,张侍卫又是许久未曾见过贺玥了,这一路上贺玥也一直待在马车里,厚重的幕帘将马车围的密不透风。 小关子愁苦摇了摇头,“怕是难了。” 先天疾病哪是可以根治得了的,难医难愈,药石罔效,最终也只能得一个无方可医的结局。 小关子倒是真心实意的想太子妃多撑上一段时间,太子妃这样慈和主子再不多见了,更何论太子殿下是当真入了心,若是有朝一日太子妃去了,恐怕太子殿下也要随上几缕魂魄一同跟去,苦痛难言。 马车里,宁如颂用毯子给贺玥盖上,俯身将手横在她的腿弯处,轻微用力,她就横卧在他的怀中。 贺玥伸出双臂亲密的揽着他的脖颈,阖上双目,“此时是正午,殿下和臣妾一起午憩一会吧。” “好。”宁如颂几乎要按耐不住心口的惶然。 太医说生病的人总爱睡觉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是因为提不起精神,身子也会越来越乏累,自然一天睡觉的时间就长了。 贺玥陷入了半沉睡,紧紧的闭着双眸,靠在宁如颂的怀里,过了一会儿她开始无知无觉的流着泪,滴落在他的衣襟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宁如颂的身子也越来越僵直。 第125章 春日末的风吹着道路旁的野草沙沙作响,原本平静休息着的车队一瞬间焦躁忙碌起来,太医们慌乱、惶恐的不成样子。 太子殿下抱着太子妃下了马车,宫人们赶忙在空地上拉起帏幕,放上宽大的座椅,一众太医赶忙过去看诊。 张侍卫和小关子也在远处后候侍着,张侍卫时隔多日终于再次见到了贺玥,他近乎感到错愕,她怎么会病的这么重? 贺玥躺靠在宁如颂的怀里,像是陷进了梦魇无法挣脱,稠丽的容色被渲染上病态的苍白,黛眉微蹙,胸口起伏不停,时不时咳嗽起来,她像一朵已经开败的花,囫囵牵强的支撑着花茎。 宁如颂眸色幽暗,默然无声的垂看着太医如履薄冰的把脉,他好似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清冷冽依旧,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的身子有多么的僵硬,他在竭力抑制,方才控制住不发颤! 把脉太医换了一个又一个,气氛也随之一层又一层的叠加压抑,无一个太医敢在此时开口,这和往开了刃的剑前横冲过去有什么区别? 当初众太医就有了结论,太子妃的疾病有九成的几率会恶化下去,可他们谁也没想到会如此之快,太子妃的身子以令人猝不及防的趋势衰败着。 一阵咳嗽,贺玥双手不自知的攥着宁如颂的衣襟,将脸偏过一侧,软银发簪落到地上,墨发遮住她的半边脸,可宁如颂还是看清了她应着太过猛烈而流下的涩然泪水。 眩悸间,他好似听到了恍恍惚惚的悲鸣声,宁如颂再也压制不住手腕的颤抖,他用哆嗦着的手指替她揩去泪水,遽然之间红了眼眶,压低声音嘶哑道,“说啊!你们尽是哑巴不成!” 都快说话呀!给他一个尚还好的答复不成吗?! 太医们齐整跪在地上,伍太医开口,“回太子殿下,太子妃这病恶化太快,微臣…微臣定竭尽所能的保住太子妃的生机。” 伍太医连头都不敢抬,极度惶恐不安的将剩下的话给说完,“也只能续上顶多一年的时间。” “微臣无能,恳请殿下降罪!” 随后伍太医就领着身后的太医请罪,上头的主子倘若气急了是不管对错与否的,早早请罪,保命要紧! 太医的这几句言语凶残的似一把锥骨刀,狠狠刺入宁如颂的胸膛,他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天旋地转,一年的时间! 这回竟然连寿命的期限都框定起来,他一时寂默无声,怀里的贺玥好似没得力气,攥着他衣襟的手终于落下,落在他的腿上,剐刻在他的心间里,日暮途穷、无法挽回。 张侍卫听闻太医的话,不可置信的看向伍太医,这几句话直截了当的将太子妃病的多重给呈摆在面前,他心里头很不是滋味,这样一个鲜活明媚的女子就要在一年的时间里枯萎了。 或许是睡够的缘故,贺玥在此时悠悠转醒,眼里蒙上一层水雾,她望着宁如颂那张被虚模的脸,视线落在他清润的眉眼间,还未清明的脑子让她不由自主的抬手覆在他的眉骨处,一下一下的抚摩着。 宁如颂感受着眉间轻柔的触碰,轻唤她一声,“玥玥。” “你的眼眶红了。”贺玥直起腰身,更凑近看了看说道。 “嗯。”宁如颂没有否认,手上移环着她的腰,防止她一不留神摔下去。 周围的宫人太医皆垂下头,不敢窥探分毫,太子殿下无疑是将太子妃捧放在心口处,那样薄情寡冷的人物好不容易喜爱上一个人,不顾利益和家世将她娶做正妻,为她荒废后院,可是却被告知他的妻子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寿命,的的确确是残忍极的一件事。 小关子更是偷摸着抹起了泪,这叫什么事呀! 贺玥双手捧着宁如颂的脸,看了许久,等到思绪清明才放下手,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殿下,怎么到马车外头了?太医们怎么都跪着?臣妾的身子是不成了对吗?” 她的话轻飘飘的,宁如颂心中却沉甸甸的压着悲戚,他温和的轻斥一声,“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不成了,哪有如此咒自己的,好好用药会调理好的,玥玥不用担心。” 他在哄着贺玥,骗着自己,民间难道就没有藏着的良医吗?一年的时间他一定可以找到! “殿下。”贺玥叹了一口气,“没有人比自己更加了解自己的身子。” 太子妃无疑是坦然冷静的,语气也平稳,太子殿下却只重复的说道,“会调理好的,玥玥不用担心。” 第126章 贺玥浅笑了一下,不再言语,她长得本就清美秾丽,这会儿更像一块即将破碎的玉,凄楚且孱弱。 宁如颂又道了一声不必担忧,可就连那些不敢抬头的宫人们都听出了最为担忧的就是太子殿下自己。 太子殿下用毯子将太子妃裹着,随后俯下身子将她抱回马车,“睿和苑就快到了,玥玥再休息一会儿吧。” 那里环境和宜,最适合养病,再者玥玥一直不喜欢呆在东宫,出来心绪也会更好一些。 宫人们和太医们心口这才松了一口大气,命保住了!!可太医们心中依旧愁苦万分,还得改药方,是药三分毒,其中的分寸衡量太难把握,药性轻了没什么效用,药性太重则又太过,哎! 方才马车里小桃子已经用药香再煨过一遍,贺玥靠在宁如颂的怀里,缓缓的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过了许久她才感觉胸口稍微顺畅一些。 “殿下,臣妾这病是天意如此,殿下莫要过于伤忧。”贺玥的嗓音轻柔飘渺。 宁如颂清隽的面上浮显出不甘,他的手小心的揽抱着贺玥,“尽是混话。” 天意最为难违,个人渺茫的意愿,上天不会得空搭理,宁如颂是凡间太子,上天一视同仁,不会给予半份优待。 人意最为难探,贺玥一介平凡女子,狠下心肠打起千百倍的精神,竟然也能将闻一知十的太子殿下欺瞒过去,不得不说,不论这病是真是假,宁如颂都输的一塌糊涂,只能凄苦的碎成残片。 车队徐徐前进着,一行人再没有刚出发时的隐隐欢快,心里头无一不压着事,下人的命死死系在主子身上,太子妃如今这个境况怎能不让人心惊胆战! 睿和苑是一座依山而建的皇家别苑,静谧优美,亭台楼榭无一不精美,管事太监早早就在别苑门口等着。 他手上拂尘一转,对着身后的宫人高扬起声调,“你们都给咱家仔细着!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乃是天大的贵人,你们如果侍奉不善,小心着自个儿的命!” 宫人们垂头行礼,“是!方公公!” 太子殿下早就派人运过来众多的用物,其中最多的就是珍贵的药材,听闻是太子妃病了,太子殿下陪她过来修养。 再过了小半个时辰,车队终于到了,侍卫将杌凳放在首部那辆最为奢华的马车下方,同时将马车的车帘掀起,毕恭毕敬的说道,“太子殿下,太子妃睿和苑到了。” 太子殿下横抱着太子妃踩着杌凳下了马车,含威的凤眸扫过苑前的宫人,“去寝殿。” 太子妃身量娇小,大半个身子都被太子殿下牢牢的遮掩着,叫人看不分明。 方公公诶了一声,“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来自然住的是最为宽大精雅的沐水殿,方公公早就领着人仔仔细细的打扫过,床褥被罩一律都换成了太子规格的用物。 本想着将沐水殿旁边的宫殿也一同打扫出来,哪曾想被告知,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惯来是住在一块儿的,方公公原先也是在宫里伺候的老人,第一次见如此恩爱的皇家夫妻,不由感慨倒是难得。 太子殿下曾经来过睿和苑,自然不需要宫人带路,方公公就跟在后头和小关子,小桃子等宫人一块儿走着。 他对着小关子态度恭敬谄媚,笑的眼睛周围皱纹紧紧皱起,侧挡着嘴以极其小的声量询问道,“关公公,这太子殿下怎么不用步撵,以后可还要备着。” 主要是各个主子的喜好习性都不同,摸透一些总归是好的。 小关子瞥了方公公一眼,“蠢材,太子殿上用不用,你都得给咱家备着,尤其是太子妃出行时,那步撵更需要围上挡风的幕帘,太子妃的身子不如常人康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这条小命都不够殿下出气的。” “是的是的!多谢关公公指点。”方公公哈着腰恭敬谢过。 ………… 晚间宫灯高挑起,外头的天幕愈压愈低,连月光都被牢牢束缚住,不时露出半分月华。 贺玥从今日起不仅要服那不堪言语的苦药,还多增一项针灸,那细长的针刺入皮肤并没有多少痛感,只不过瞅着吓人。 她看着太医谨慎细致的将针拔出收回,“太子妃今日就到这了,微臣告退!” 殿内除了茉儿就没有旁的人,宁如颂的政务繁忙,能抽出如此多的时间陪她到睿和苑已然是令人震惊的事,这会不得不去书房处理那些密函。 她靠在榻上环顾周围,沐水殿的装饰规制不像东宫那般严谨华贵,色调也更明亮些,她打开花窗,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外面不同意东宫的景色,依山水而建的别苑处处都透露着自然风雅,的的确确是让人舒心的去处。 “啪嗒!”窗子被茉儿给用力和上,“夜里风凉,贺玥你不知道吗,你快死了你知道吗?!” 他语气不善,艳秾的眉紧紧拧着,“你是不是没有听见那些太医说的话,我可以说给你听,你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命了!” 突如其来的病重,令人揪心的一年期限,茉儿瞧贺玥自己倒是半点都不担心,怎么着真把自己当菩萨了,死后能羽化登仙不成? 贺玥侧脸咳嗽了一声,茉儿忙不迭的递上锦帕,却发现贺玥眼角带笑的看着他,接过他手中的帕子,“多谢茉儿关心。” 她明显就是在逗他玩儿,茉儿气的几要跳脚,什么人呀,怎么这个时候都还要说笑,他正要破口大骂,却见面前的贺玥抬眸直望着他,那双令人沉溺的柳叶眼里是真挚的温和,“贺玥很感谢茉儿这几个月的关照和相助。” 满宫的宫人都知道太子妃是一个温和慈善的人,但是茉儿知道那是通通是贺玥的假面,她根本不在乎,所以才多次轻拿轻放。 可当贺玥真真切切的柔缓下来,她就似枝头沉甸甸的繁花,垂落在人的掌心,拂过心间,茉儿第一次认同了大云朝的太子殿下,觉得他栽的不亏。 第127章 茉儿冷下脸,不再做戏,再没有半点女子的做派,眉眼之间染上邪肆,他弯腰寸寸逼近贺玥,嗓音清凛,“贺玥,我带你逃吧,带你逃到兰国。” 他极富攻击性的微擒住她的一手,语速快了许多,兰国口音越重,“我有法子救你的,兰国有些人会巫蛊,总能把你的命给续上。” 是的,兰国离大云朝隔得那么远,一年才朝贡一次,他把贺玥藏起来,藏的好好的,大云朝太子不会发现的。 他越想越可行,唇角勾出笑,眉梢压低,“贺玥你跟了我吧,我把你藏起来。” 跟和藏起来这些字几乎将茉儿的心思摆在了明面上,他年岁不大,遇上有几分欢喜的人,就想夺走,更何况是从大云朝太子手中夺走。 贺玥下意识侧身躲开,却被他截着腰肢,她不禁侧眸望他,这是个什么发展!! “松开我的腰。”贺玥清丽的黛眉微蹙,挣扎间鬓发散乱,她的手搭在茉儿的手上,想把他的手给掰开,可是无济于事。 茉儿抛弃所有的外在因素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贺玥,不仅没有松开,反而将她拉的更凑近了些,她面上无可抑制的泛起了红,是气出来的! 茉儿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的疯?! 她无疑是极为好看的一个女子,可是茉儿难得真真切切的认识到这一点,她是太子妃,在宫人面前气势永远是雍华漠淡的,被尊着,被敬着,旁人都得跪着回话,谁还敢看这张灼灼然的芙蓉面,太子妃是太子的私有物,只有太子可以名正言顺的亲近她,强横的圈着她。 “贺玥,你真好看。”茉儿说着狎昵不清的话语。 跟兰国奉在堂上的玉枝花一般,引人攀折,勾人旖意。 茉儿伸手将贺玥的脸抬起,喟叹道,“太子妃你也曾这般对过我,居高临下的抬着我的脸,我那时就想有朝一日我定要还给你。” 他被嬷嬷压跪在地,而被宫人拥簇着的太子妃轻描淡写的抬起他的脸,指尖鲜红的丹蔻点在他的下颚处,那一幕他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茉儿背对着灯盏,将灯火阻了个七七八八,贺玥被掩盖在他的阴影里,墨发四散在软枕处,被擒住腰的她动弹不得,她抬手搭在茉儿的肩膀上,极力温和着语调,“先松开好不好?我们好好谈谈,你这样太突然了,我的思绪一时是转不过来的。” 她的话好似蕴藏着柔意和妥协,茉儿抬着她脸的手往后捧着她的颈部,嗓音戏谑,“骗子,我可不是大云朝太子,你这一套对我是不好使的,你再想想别的法子,看我会不会放开。” 贺玥是一个不可信的女子,是一个惯会哄骗旁人的欺诈者,茉儿跟在她身边几个月,他瞧的清清楚楚,她对大云朝太子温顺柔和,郎情妾意,通通都是作伪,俱是做戏。 “咳!咳!”贺玥好似气着了,躬着腰咳嗽起来,腰颤抖的幅度传到茉儿的手中,他忍不住握得更紧了些。 “啪!”贺玥染粉苍白的面颊上呈现着怒意,抬手用力的扇在茉儿的手臂上,柳叶眼里呈出委屈,“你快松开呀!” 茉儿被晃了眼,眸光一颤,听话的撒开了手,他觉得贺玥这个人实在是邪乎,他明明知道她是装的,仍然捱不住她的目光。 贺玥捏着帕子仓促惶急的擦拭着眼角沁出的水光,然后将帕子扔到茉儿跟前,手指着门外,“你给我出去,我不要你在这!” 她看着实在太委屈了,伶仃白皙的手腕还颤抖着,茉儿一时不知道被什么糊住了脑袋,飘乎乎的就乖乖出去了,后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将地上的帕子也给拿走。 贺玥身心疲累的松缓下身子靠在榻上,眼眸半敛着,抬手搂着额角的穴位,茉儿什么时候对她起的心思,她都全然不知。 两人之间甚至还隔着仇怨,她用刀子伤过他,她知道自己那时候的用力劲道,那是下了死手,茉儿定然伤的不轻,后来茉儿潜伏到碧院,她看得出来,他对她绝对是含着报复的心理。 再后来,两个人成了同谋,互相帮助遮掩着对方的隐秘,他帮她寻避子药,她给他银两和在东宫最大的方便,这样的局面无疑是最好的,她不想打破。 贺玥略微有些头疼,侧卧在榻上,阖上目,心里头的思绪混杂不堪,即使在现在她对茉儿依旧起不了任何厌烦之心,不论是以何为起始点,茉儿帮助过她很多这是不争的事实。 就算是如今茉儿对她失了分寸,可刚开始的言辞也是要帮她出去,想法子替她续命。 吱呀一声门又响了,贺玥往后摆了摆手,语气疲累,“你先出去吧,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玥玥怎了?” 这道声音雍华沉然,不是茉儿,是宁如颂,他处理好公务回来了。 贺玥抬手将松散的发全部捋到另一侧,语气自然,“臣妾不耐烦宫人乌泱泱的围在身边,就想自个儿静一静。” 她的身子被轻缓扶起,最终落入熟悉的怀里,宁如颂平和的劝说道,“那就叫她们出去,但总归得留下一个宫女伺候,孤会不放心的。” 病重的玥玥身边哪能没有人伺候,万一他不在的时候,玥玥发病了怎么办,他抬手将贺玥额前的碎发拂到耳后,在她面颊上落下一吻,似是轻柔的安抚,“你不是最为喜爱那个舞姬出身的宫女吗?不耐烦的时候,留下那宫女一个人也行。” 他其实更瞩意叫小桃子的宫女伺候玥玥,小桃子虽然有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但是最为懂分寸,是绝计不敢舞弄到主子面前的。 宁如颂也知道是小桃子使计谋将李沫沫给排挤出宫的,如果不是玥玥念旧情,李沫沫怕是早已经化作一捧人问津的残灰了,可是宫里的宫人哪个不是如此,为了往上爬,只能踩着别人的身子,小桃子做的事宁如颂并不在意。 第128章 沐水殿中青枝绕蔓香炉中,缓缓燃着药香,榻上宁如颂和贺玥相拥而坐,缭绕缠绵,墨色和淡藕色的衣摆重叠到一块儿。 贺玥倦怠的应付着宁如颂,倏然间宁如颂不再出声,他松开了手,随后下榻俯身,舒华隽冷的面上无甚表情,他望着贺玥,缓缓的伸出手将她的脸抬起来,“玥玥,其实孤很想问你,和孤在一起就这么疲累不堪吗?” 她病了,精神头大不如从前,自然遮掩的就没以往好,应和敷衍之态过于明显。 贺玥感受着宁如颂手指的冰冷,她侧脸避开,往后退去,一只手撑在软枕上,今日先前经了茉儿的事,如今宁如颂又在逼问着他,心绪耗费太大,她现在只觉得双腿无力,浑身发软。 惆怅和烦躁淹没了她的心,她半直起身,幽丽的容色端显出漠然,在这种情绪之下,她竟然有些想发笑,可又做不出来笑的表情,“殿下,臣妾只是病了。” 宁如颂胸口酸涩难言,五脏六腑都在深深的疼着,她总是在搪塞他,可是她病了,他不能生气,玥玥病的很重。 他一只腿微屈放在榻上,腰部自然下弯,手指微颤的将贺玥散乱的发拨开,双手捧着她的脸,“玥玥病好了,能喜欢孤吗?” “孤好喜欢你。”宁如颂几乎在说着情话,可是嗓音却暗哑凝涩,他垂眸直探进贺玥那没有半点情义的眸子,他此刻觉得自己的心被揪起,顷刻间就被揉皱成一团。 “孤真的喜欢你,你病好了之后,我们应当长相厮守的。”宁如颂自欺欺人的接着说道。 他该怨吗?他当真不知道贺玥一直以来都是做戏吗? 他只不过一直放任自己沉溺在虚假的温情中,然后这一切在今日被揭个彻彻底底,可真正喜爱上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舍得伤害她的。 宁如颂已失去手持刀剑的资格,腿脚皆被束缚难为,他在这段情感中是败者,可贺玥又实在算不上胜者,她是被强拉入局的无辜者。 “放我走吧。”贺玥抬臂握着他的手腕,烛火明灭间她的眼神布满愁绪,她终于勾出了一抹笑,极尽苦涩,“我都活不长久,怎能和你长相厮守?许我最后的逍遥自在吧,我自会呈你的情。” 宁如颂的身子僵硬住,半敛着幽深的凤眸,并未回应她,放过她吗? “玥玥,孤会给你寻遍天下有名望的良医。”最终宁如颂答非所问的说出这一句话。 他神色隐隐带着几分悲凉和乞求,但仍然掩盖不住本质的强势,他的劣性根埋的太深,他放不了手,他恨不得将想拥有的一切都锁在身边,何其贪婪。 贺玥终于绷不住了,微微垂下头,向来挺直的脊背弯了下去,声线哽咽,“我快不成了,你都要拘禁着我。” 她浓密的羽睫颤抖着,第一次将自己的最为真实的内心剖开来给他看,“我厌恶你!” 厌恶二字一出,宁如颂身子都晃了一下,仿若有钢钉刺进他的膝骨,他松开手捧着贺玥双颊的手,扶在榻边,高大的身子都有些摇摆不定。 “不要紧的。”宁如颂喃喃道,“是孤之前做错了事,孤到后面会改的。” 一开始宁如颂是什么心思,没有人比他自己更了解,他把贺玥当成了一个掠夺而来的称心物件,他一步步有目地的将她驯化成柔顺的太子妃,他将她圈禁在东宫,他那时候觉得,他总会有腻味的一天,所以并不上心,即使后来上心了,他亦然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贺玥挣脱不了他的掌控。 可一切都在背道而驰,他蓦地凄凉一笑,眼眶红了,他终究装不来温润,当不成善人,他将贺玥强硬的抱在他的膝上,一字一句近乎狠厉道,“我会改,你的病会好,你不能走!” 贺玥大怒之下头脑发昏,竟然唇角渗出血,倒在了宁如颂的身上,容色凄绝,血顺着她的唇角滴落在他的衣物上。 “玥玥!”宁如颂接住她发软的身子,双目赤红。 “去将太医都唤过来!”宁如颂歇斯底里的吼叫着,额头青筋暴起。 ………… 来睿和苑的第一天夜晚,太子妃的病就更重了,听说吐血不止,当真是一个令人唏嘘感慨的可怜人! 茉儿亲自在药房看着太医煎药,唇张张合合还是问道,“太子妃的病当真没有挽回的可能了吗?” 煎药的太医忧愁不堪的叹了一口气,手拿着扇子不停的扇着药炉,“要是能挽回,我们哪能忧愁成这样?您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太子妃是先天的疾病,除非是那大罗菩萨现在赐了福,不然谁也无能为力。”太医拿帕子捏住盖子打开查看药煮的程度,一张老态的脸沧桑焦虑,“这病最要紧的就是好好养着,不能动怒,心绪一定要平静,大喜大悲最为耗费心神,太子妃缺的就是心神,您身为贴身大宫女,也要多劝劝太子妃才是!” 茉儿不自在的捻了捻的手指,“太医说的我记下了。” 第129章 伍太医将扎在太子妃身上的针收回,无奈的叹气,接着语气诚恳的对着太子殿下说道,“太子妃这是气急攻心,这病最忌讳的就是劳费心神,再这样下去,微臣当真是无能为力了。” 太子妃若有个三长两短,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这些太医,太子妃的命在某种程度上,又何尝不是他们的命。伍太医的年纪大了,他已经早早递上了请折,再过一个月就能致仕,他生怕太子妃连一个月都熬不过下来! 伍太医半晌没有听到太子殿下的声音,于是提心吊胆的抬头,这一瞧倒是把自己给骇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狼狈的太子殿下,神色仓皇,像是同太子妃一样被夺了几分生机一般。 伍太医转念一想,太子殿下生来就睥睨众人,向来能得到自己想拥有的一切,可能这是第一次要失去吧。 “你将平日里要注意的事项给孤再讲一讲,讲的细致一些。”宁如颂将床榻上贺玥的手包裹着,她的手很冰凉,都没有几分常人的温度,“孤会记得的。” 伍太医将需要注意忌讳的地方都一一讲清楚,另一旁的小桃子没有太子殿下那般的好记性,急得焦头烂额,只零星记得几点。 “等会儿微臣会用笔墨写下,给一份太子妃身边的宫女。”伍太医恭敬的说道,太子殿下一个人记住并没有多大用处,他不可能总待在太子妃身边,他需要早朝,需要处理公务,还是太子妃身边的宫女记着好些。 小桃子听闻伍太医的话,心里的一个大石头终于放下,就算伍太医不说,等会儿她也是要去问个清楚的。 “出去吧。”太子殿下漠然开口。 伍太医和小桃子一同恭谨退下,小关子在门口候着,看到伍太医出来,急忙用眼神询问,伍太医摇了摇头便走了,小关子暗暗咬牙,作孽啊! 沐水殿内,宁如颂正要起身,却栽倒在地上,原来是下半身已然麻了,他再无力支撑着,落寞的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他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啪!”半点都没收着力气,他雍雅的面容上刹那间就印上了渗人的红印。 他懊悔的双拳握紧,他同玥玥争那一时之气做什么?他问出那个蠢问题做什么?!玥玥本就病了,他非要让玥玥气着,宁如颂你真的是个蠢笨不堪的货色! 殿门口突然传出急躁的敲门声,是张侍卫,“太子殿下急报!荣王谋反了!伙同潘家余孽领着军队将皇宫给围了!” 宁如颂挣扎的起身,气势霎时就冷冽诡谲起来,眉目间尽是戾气,打开门,“莫要打搅太子妃休息,出去说!” 张侍卫一瞬间没了声音,他看见了太子殿下脸上的巴掌印,无论是太子妃打的,还是太子殿下自己打的,他身为一个下属没有任何资格置喙。 除了张侍卫,白回显等太子一脉的朝臣都在别苑的书房等候着太子的决定。 太子殿下赶往书房,一众讨论之下,自然是领兵阻止荣王,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介庶子,竟然当真觊觎皇位! ………… 昏暗的苍穹之下,风雨欲来。 威严庄重的皇宫不再似以往那般静谧,反而充斥着杀伐声,视线入目之内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 皇宫周围的御林军和荣王的军队杀作一团,荣王手持军刀,冲在最前方,众人都没有想到他的武力竟然如此出众,挥刀之下必有一人陨命。 外头喊打喊杀,宫人逃窜求救,靖穆帝在广明宫里盘坐着捻着道珠,清雍的面上平静,殿门口突然被几名太监打开,何皇后依旧穿着挑金绣凤的宫装。 “你最为宠爱的荣王反了。”何皇后口吻极尽讽刺道。 靖穆帝睁开了阖着的双目,手上的动作止住,淡然的说道,“朕也没有想到,荣王竟然真的有胆子反。”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潘家竟然还有藏着的人马,还投靠了荣王,而荣王这个向来以靖穆帝马首是瞻的皇子竟然也有反的一天。 靖穆帝想是自己低估了荣王,也是,他毕竟是越皇贵妃的孩子,“叫太子留荣王一命吧,叫他去扫皇陵也好,做废人也罢,总归留一命吧。” 靖穆帝未转身依旧背对着何皇后,南王的兵马就在附近,现在未出手,怕是在等着太子的一声令下,荣王没有半分的胜算,靖穆帝自己也处在极其危险的处境。 平衡被打破了,荣王谋反,太子完全可以借着这次机会篡位。 何皇后嗤笑一声,她也明白如今的局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如果有朝一日太子登基,本宫要回何家。” “好。”靖穆帝不暇思索的回道,他从来不在意何皇后的去留,就算是以往,如果何皇后提出要出宫回到何家,他也不会拒绝,大抵是因为他未把何皇后放在心上过。 何皇后抬眸,眼底有着晦涩,“本宫要你和本宫一同住在何家。” 此话一说,靖穆帝终于起身回头看她,看着她疯狂的眸色,他将道珠带回手上,淡淡的说了一声,“皇后你着相了。” “是的。”何皇后并不辩解,点了点头,“本宫这个偏执的念头不会改变。” 皇宫外,荣王浑身沾着血迹,他终于快杀进皇宫了,嘴上咧起了一抹血腥的笑,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他受够了!他既然注定失败,靖穆帝就不该给他那么大的念想,他既然是长子,为何就不是嫡子! 第130章 “咻!啪!”一声箭响,一支来势汹汹的箭向荣王呼啸而去! 荣王的士兵飞扑过去替荣王挡了这一箭,然后倒在一旁。 “太子殿下和南王来了!”有人在大声嘶喊着。 一阵马蹄声传来,被染成红色的尘土都在震动着,荣王深深的凝望着骑在马上的太子,悲凄的笑了笑,得了,梦该醒了! 荣王癫狂的持刀冲向宁如颂,死个痛快吧!反正日子他也算过够了! 宁如颂持剑下马,清隽雅然的容色上是令人胆寒的煞气,南王端坐于褐色骏马之上,心里纳罕,啧,太子今日瞧着好大的火气。 “啊!!”刀剑相碰,发出铮鸣之声,仅仅几个回合,荣王的一只臂膀就被砍断!他被迫跪在地上,看着他的断臂,发出嘶吼,“宁如颂!杀了我吧!” 这是他第一次直唤宁如颂的名字,明明他是他皇兄,却只能终身谦卑的弯下脊梁,就算他此时不反,有朝一日太子登基,杀的第一个就是他! 荣王的下属和潘家的余孽见首领被擒,已然再没有半点的胜算,都扔下刀剑跪在地上,渴求能保上一命。 宁如颂手中的剑自然下垂,往下滴落着粘稠的血液,眉宇之间尽是冰冷的杀意,他抬手用剑尖拍了拍荣王的脸,“低贱的庶子。” 太子殿下的动作轻蔑羞辱,垂睨的眸子阴翳狠辣,太子一脉的士兵。 “哈哈,可不就是庶子,还敢觊觎皇位,就是下贱!”南王咧嘴笑道,他的话更加粗俗,他比太子还看不惯荣王,任何一个何家人都厌恶着荣王。 “是呀,庶子!” “可不是吗?就这么点人马,还妄想着翻盘。” 将领们附和着太子和南王,荣王就算是庶子,那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子,放在往常他们哪敢如此出言不逊,可是如今的荣王只不过是落败之犬,能不能保住命,都是个未知。 就是这轻飘飘“庶子”二字压的荣王前半生喘不过气来,他大抵是疯了,直愣愣的瞧着宁如颂,后又挣扎的要起来,“这是我能决定的吗?!你这尊贵的嫡子天生就高人一等,凭什么!何皇后那个贱女人,在我母妃生产之时动手脚,让我的母妃死于血崩,若是我的母妃还在,这太子之位你坐的稳吗?!” “舅舅,你来处置,留他一命就好,他有大用。”宁如颂的表情没有丝毫起伏,翻身上马,手持缰绳,绕过地上荣王带着一队士兵往皇宫内走去,银色甲胄上沾满鲜血。 留下一命就好,南王露出嗜血的笑容,翻身下马,几步就走到荣王面前,单手握住他的喉咙,猛的收紧,戏谑的看着他渐渐青紫的脸色,然后把他摔到另边的地上,扬起尘土。 “咳咳咳!!”荣王用谨慎的一只手捂着喉咙,涕泪横流,求生的本能让他大口的呼吸着。 “呕!”南王一脚踹在荣王的腹部,令他吐出一口鲜血。 南王挪动着脚慢慢碾压,最终踩着他的脸,语气平和,“姐姐还真没有动手脚,若是她当时狠下心肠,你和你母妃都没有活的机会。” 一个将领报拳问道,“南王殿下,荣王那些投降的士兵该如何处置?” 南王瞥过跪在地上畏畏缩缩的士兵,冷嗤一声,轻描淡写道,“都杀了吧。” ………… 皇宫内乱做了一团,宫人们四处逃散,看见太子殿下,心里才安定下来,跪在宫道上,“参见太子殿下!” 宁如颂骑着马领着军队,直奔广明宫而去,煞戾之气四溢,不像是去救驾,反而向是去弑君。 广明宫依旧像往常一样冷清,没有多少人气,靖穆帝盘坐着,手中翻着一本道经,轻声念着,嗓音平润冷清。 何皇后就坐在右下侧凝看着他,广明宫的首领太监刘林恭敬的奉上一杯热茶。 “嘣!” 广明宫的殿门被士兵给推开,他们退至两旁,太子一步步跨进广明宫,手上的剑慢慢抬起,他语气凌冽。 “荣王意欲谋反,残害父皇!父皇不幸殡天,乃大云朝之悲痛!” 南王紧随其后的赶到,将手中没了半条命的荣王摔在靖穆帝不远处,“判贼荣王已被太子缉拿!” 靖穆帝停止念经,何皇后冷静的将手中的杯盏搁到一旁,如今的局面他们二人都想到,再没有比这一次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所有的罪责都会由荣王承担,太子会没有任何污点的登基。 “叩!叩!叩!”刘林反而是反应最大的,他跪在地上死命的朝太子磕着头,“太子殿下,陛下是你的父皇啊!何必做的如此之绝!” “刘林,退下。”靖穆帝虔诚的将道经奉在神像前,才转身面对着宁如颂,视线垂在地上的荣王身上,叹了一口气,“蠢。” 明明还是那副淡然矜贵的模样,却照能一眼看出,他对荣王是不同的。 “朕可以退位,你会是名正言顺的皇帝。”靖穆帝抬眸看向宁如颂,视线自然停在他脸颊的红痕上,又移开,“把荣王关到皇陵吧,留他一条命,他从始至终对你都造不成任何威胁,他就是个蠢人。” 荣王已然清醒,小声的哭泣着,“父皇,父皇。” 他胆敢不要命的谋反,是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靖穆帝都会想尽办法的保他,他是越皇贵妃唯一留下的血脉。 “好。”宁如颂应下。 剑刃朝外,剑尖对着靖穆帝,父子情深的戏码,果真令人作呕! “一命换一命,父皇好走。”宁如颂正要下手时却被何皇后阻止了。 “我把他带回何家看管,从今日起再没有靖穆帝,他就是一个普通侍从。”何皇后嗓音急切,生怕宁如颂手快。 南王啐了一声,“永远记不得苦头,你迟早有一天被他玩死!” 靖穆帝这种人物当然是能杀则杀,留下只会徒生祸端,保不齐他有一天就会卷土重来,到那时谁能指望他手下留情? 何皇后提起裙摆跪下,“皇儿,弟弟,我就求你们这一件事。” 第131章 何皇后最后以死相逼,宁如颂冷眼瞧着,“母后,您如果死了,父皇的下场会比您惨上千万倍。” 南王看不过去一个手刀将何皇后劈晕了,将她交给旁边的嬷嬷,“等会儿带着姐姐和本王一起回何府,当初父亲去世,她都来不及出宫祭拜,这回叫她在祭堂里好好跪跪,拎不清的家伙!” “是!”嬷嬷战战兢兢的回答。 南王转身捏着靖穆帝的脸,仔仔细细的瞧着他那张华清不凡的皮相,含着戾气开口,“靖穆帝,你想死吗?” “朕不想去何府,不想面对何氏,不喜何氏。”靖穆帝沦落到如今的境地,气势依旧尊凛,语气仍然平和。 南王想靖穆帝永远都如此冷静,南王幼时是极其尊崇面前这位帝王的,少年君主却能在危急中镇压朝廷,后来姐姐爱上了帝王,不顾家中反对嫁给了靖穆帝,何家本不想做外戚,不愿卷入皇位纷争,可终究还是为了姐姐打破了。 其实当初所有人都明白,要不是越皇贵妃身份太过低贱,这皇后之位是轮不到何皇后的。 “姐姐为了你做如此多的事,你当真铁石心肠!”南王愤恨道,手上的力道加重,在靖穆帝脸上留下指痕。 靖穆帝不耐的擒住南王的手腕,他的瞳孔是极浅的,显得更为凉薄,他启唇,“朕从未要求她如此做,朕曾经还劝她不要入宫,朕说朕永远都不会喜爱上她。” 他蹙眉道,“她自己相信金石为开、日久生情,一股脑的扎进深宫。南王你怨朕,只是因为何氏是你姐姐罢了。” 靖穆帝的话,从他的角度来说没有任何问题,可情感本就是偏颇的,南王就算再厌烦何皇后的偏执,可是仍然听不得靖穆帝此时的话。 南王一个手刀将靖穆帝也给劈晕过去,任他倒在地上。 太子则坐在案几看了好大一场戏,掀眸望南王,“舅舅不杀父皇吗?” 太子眉眼寂然平和,荣王摇着头想求情,却被南王一脚踹开,又吐出了一口血。 南王挠了挠脑袋,弯腰撑着案几上,“就当靖穆帝已经死了吧,本王如果不把他带回何家,姐姐怕真的要寻死觅活,你也知道姐姐的性子,一根筋板的直直的,再没有任何弯可以绕。” 殿内一片寂静,宁如颂的指节轻敲着案几,明明声音不大却叫人毛骨怵然,南王一字不发的静静等待着。 “好。”宁如颂回道,“舅舅,你要记得,孤和何府乃是一损俱损,你得看牢父皇,母后玩不过父皇的。” 不成,还不成,如今何府家主虽不是南王,但真正掌权的是南王,关系不能闹僵,这个情得呈,其实母后算计的也挺出色的,最起码结局如她所料。 靖穆帝殡天的消息传遍整个皇宫,哀嚎一片,不论是不是真心实意,都哭的狼狈不堪。 靖穆帝原来的首领太监刘林,哽咽的颁布“遗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继位!钦此!” 第132章 因为靖穆帝逝世,天下缟素,当今陛下的登机大典延后一月。 别苑的沐水殿内,贺玥昏睡了四日,终于转醒,女医慧青连忙小心翼翼的扶她靠在床头。 贺玥第一眼就看到了慧青身上的丧服,她恍恍惚惚的伸手去摸,是麻布样式,清幽雅丽的面上浮上疑惑,“谁去了?你怎么敢当众穿丧服?” 慧青跪在床榻下方的脚踏处,双手放在贺玥的膝上,翕动嘴唇,缓声道:“主母,是靖穆帝驾崩了,任谁都得穿丧服。” 贺玥神情迷茫,几要认为自己睡了几月乃至几年,事情变迁太快,令她猝不及防,她缓缓垂头,墨发披散在肩头,更显弱不禁风的病态。 她不禁喃喃自语,“我难不成昏睡了几个月?靖穆帝怎么会突然驾崩?” 慧青极力组织语言,力求说出的话没有忌讳,“主母,是荣王谋反,杀了靖穆帝,但是他留下遗旨,太子殿下如今已经是当陛下了。” 慧青小心翼翼的抬头,口吻不明,“陛下于今日早晨下圣旨,封您为皇后,持凤印,入主中宫。” 她想问主母还愿意走吗?皇后和太子妃终归是不一样的,这天底下最贵重的女子就是皇后了,母仪天下,众女之首。 一只颤抖冰冷的手搁在慧青的双手上,贺玥那双眸子淡然平静,好似将慧青眼里的未言之意给看透了,她嗓音平缓,慢慢点头,“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同你已经走到了现今这一步,我万万不会退缩,计划造旧,就怕没了靖穆帝,我们更难走了。” 她近乎诡异的直觉告诉她,靖穆帝没有死,他那般人物死的怎么可能如此轻飘容易。 慧青不顾尊卑激动的回握着主母的手,一个劲的点头,“主母莫怕,靖穆帝之前给我们留的后手依旧管用,只不过您得想法子不去后宫,那的守卫比东宫森严太多,您最好就留在现今的沐水殿。” “好。”贺玥回道,掀眸望着不远处的博古架,手轻拍慧青的手背,“我不会去后宫的。” 太子终成帝王,再没有人可以掣肘他,他从此以后便是真正的唯我独尊,天威君主。 “吱嘎!”殿门打开,小桃子照旧端着汤药进来,却发现贺玥醒了,大喜之下竟然哭了出来。 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滴落,小桃子将呈盘搁到一盘,用手捂住嘴,小心的哭着,好一会儿才用袖口将眼泪抹去,好几个太医日以继日都没法子叫娘娘醒来,她以为皇后娘娘就要这样去了,她时时刻刻都在担忧自己的命是否会在陛下的随口一语中逝去! 太子妃成了皇后娘娘仍旧如往常一般温和慈善,她对小桃子摆了摆手示意她过来,手指莹若脂玉,她好似不论哪种境地都美到出奇,病了也自有一番弱柳扶风的韵致。 久居温室的牡丹花不似外头那般生机勃勃、野性肆意,但依旧雍容秾艳,只更添了几分孱弱气。 女医慧青自觉的起身将位置让于小桃子,自己站侍在一旁。 小桃子跪在原先慧青跪的地方,眼泪一个劲的流,“皇后娘娘您终于醒了,奴婢这是喜极而泣。” 贺玥抬手,慧青适时奉上帕子,贺玥用帕子轻柔擦了擦小桃子脸上的泪水,并没有仔细,都是做戏罢了,主和仆都在上演一场主仆情深的动人戏码。 她心想,话说这小桃子怎么改口改的这么快,不别扭吗,她现在听皇后娘娘就觉得在叫何皇后,啧,宫中老人就是不一样。 帕子落在小桃子她自己手中,她仔仔细细的擦着泪水,听到皇后娘娘安抚却淡然的话语,“莫哭,本宫这不是醒了吗,你呀都哭成小溜模样了,本宫瞧着心怜。” 小溜那只雪白的异域猫儿,贺玥都好久未见,心中有几分记挂,怕不是会被茉儿养成猪儿模样。 地上小桃子拿着帕子的手指倏然紧了几分,垂下眼帘,不,皇后娘娘是不会对她心怜的,皇后娘娘就是一位心冷如石的主子,连当今陛下都讨不到几分怜惜。 ………… 夜里潮气十足,朦胧月光隔着一层雾,洒落一片清冷。 宁如颂在得知贺玥苏醒开始就一直骑马赶路,终于在晚间赶到沐水殿,殿门打开,幕帘掀起,宫人恭敬的褪下帝王沾染了寒霜的外袍,换上崭新的黑金色锦袍。 帝王身上在这几日有萦绕不去的血腥味,森冷腥厉,又有多少亡魂出于他手,荣王一党,抗逆不尊的旧臣,皇城换了主子,自然也要换一批乖顺的奴才。 或许是睡得太久的缘故,贺玥这会儿很清醒,她静静的看着宁如颂走向她,他停在她的榻前,贺玥说不出什么,也不想说什么。 宁如颂弯腰,将手横在贺玥的腰间,“朕把皇位夺下来了,玥玥你是皇后了,再没有哪个女子比你尊贵。” 他雍雅的容色在这短短几日更添了几分肃穆威仪。 第133章 贺玥微动鼻尖,侧过脸,答非所问道,“陛下身上有血腥味,臣妾闻着心慌。” 她微微抬手放在自个儿的心间,垂头微喘,确乎是一副耐不住气味的模样,宁如颂不由起身退开,他第一个想法便是不能让玥玥不好受。 至于是真是假,有些时候并不是那么重要,大抵不是身体不好受,便是心里不好受。 贺玥维持着这副姿态缓了好一会儿,方才抬眸,轻声细语道,“陛下,臣妾就呆在这沐水殿吧,臣妾这副身子经不起颠簸,就不同您一块去皇宫了。” 去了怕就走不出来了! “玥玥先待在这里吧。”宁如颂站在不远处,黑金色锦袍上的龙纹栩栩如生,层叠庄重,他是个令人畏惧的帝王,也是怕妻子病发的丈夫。 “等玥玥病好了再回皇宫,你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你该享受天下人的跪安侍奉。”宁如颂语气温和。 他对权势有着与生俱来的迫切追逐,他一出生旁的人都说他注定会是帝王,教他帝王之道,让他冷清冷清,于是他自然而然的认为那皇位是属于他的,而天地方圆之间、皇土之内的任何人或物也该即将归属于他。 宁如颂觉得没有人会不喜欢权势,那是金银都换不来的特赦之权,于是他将自己喜爱的权分给自己喜爱的人,希望她欢喜。 贺玥这回没有拒绝,清幽妍丽的面上浮上浅笑,嗓音清和,“好,听陛下的。” 病只会越来越重,没有好的一天。 宁如颂也笑了,隽雍的眉眼弯起,清风拂面般将一身戾气悄无声息的散去,他前几天也笑,持剑拍荣王脸时在笑,看着靖穆帝忠心的旧臣跪在他身前,在笑,那笑是腥厉的,叫人感到剑入脊梁,火海焚骨。 他必定不会是一个仁慈的帝王,宁家和何家都没有出过一个真正表里如一的温润人,两家俱是权海沉浮的好手,宁如颂集两家之长,更是阴翳狠绝。 万般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他捱不住的将贺玥揽在怀里,吻下去,吻在她的眉心,后又吻在她的唇上,贺玥不再有香甜的脂粉味,只有苦涩的药香,宁如颂汲取着这种味道。 他握着贺玥的手腕摩挲着,喟叹的感慨,“玥玥,朕的心终于平稳下来了,你是朕的心安之所,灵魂栖息之地。” 臣子是需要权衡的下人,宫人是卑贱的草履,何太后和南王是连着血脉的共谋者,贺玥不同,哪一处都不同。 天下千千万万人中只有贺玥不同,情海不知深浅,他猛扎进去,能浮起来也好,溺毙也罢,他通通都认! 宁如颂抬手安抚的轻拍着贺玥的背,“朕去沐浴,再陪玥玥睡。” “备下汤池!”宁如颂转身吩咐门口的小关子,后前往浴池。 ………… 茉儿端着新配的药香进来,用精致的银柄将香添在五足缠枝的香炉里,小心细致的盖上炉盖,看着烟香燃起,方才转身跪在榻前,抬着头,目光在贺玥羸弱清艳的面上驻足。 他呆愣的看着贺玥含笑垂下头,似是低垂的莲花,“怎的,你也要像小桃子一般哭上一哭,已表忠心吗?” 茉儿缓缓抬臂,手指触碰着贺玥柔软的手背,呐呐道,“那些太医说的一个赛一个的恐怖,我当真认为你要死了。” 贺玥垂着眼睑,柳叶眼里是释然和平和,“是快死的,人之将死是有预感的,顶多再撑一个月。” 假死药才吃了两颗,她就成了如此缠绵病榻的模样,等第三颗入腹,她恐怕就捱不住几日了。 “你和我去……”茉儿皱眉还想说什么,却被制止了。 贺玥将手收回轻拍他的肩,嗓音和煦,“我不想去兰国,不想奔波,不想用所谓蛊虫钓着命,我将死,也想死。” 得绝了茉儿的心思,不然他一个莽撞,真将她搞到兰国就玩大发了。 将死和想死让茉儿止住嘴,他救不回一个真正想死的人。 “为了那个叫段齐岱的吗?”茉儿突兀的问出这一句话。 那个令贺玥哭的撕心裂肺,无休无止的人,就是从那时候贺玥的身子就不好了,高热不退后又被诊断出先天疾病,到如今说不想活。 一个尚在人间存活的人因着所谓情爱为了已死之人坦荡赴死,茉儿觉得十足的恐怖。 他喜欢贺玥不假,可也仅仅是喜爱,更多是对她的胜负欲,想将一个尊凛姝秾的贵人藏起来的欲望。所以他不共情不了贺玥,甚至他连新帝的想法都揣测不出来。 他这几日时常出别苑去联系他的属下,他在大云朝待不了多少天,他总得回兰国。在这几日他深深的意识到了新帝的骇人之处,狠厉诡谲,皇宫的血在宫道上蔓延,那些宫人们跪在地上日以继日的擦着。 可新帝对贺玥却仍旧和以前一样,处处迁就温情,放下身为帝王的喜怒无常、帝威难测。 第134章 听到段齐岱名字的贺玥倦怠的望向茉儿,费力的直起腰身,摆了摆手,嗓音虚弱,转移了话题,“茉儿那个玉匣子,你带来了吗?” 玉匣子茉儿自然带到沐水殿了,他点点头,疑惑不解开口,“贺玥你突然提到玉匣子作甚?” 贺玥垂下手,手自然的放在茉儿的肩膀上,鲜红的蔻丹已经褪去,连带着她这个人都苍白无色起来,“我死后,这个玉匣子就归你罢,多谢你这几个月的照拂。” “咳!咳!咳!”她又忍不住侧身咳嗽几声,腰弯了下去,恰似被风雨冬雪压的喘不过气的繁美梨花。 茉儿从地上起身,居高临下的窥睨着贺玥,好半晌他才说道,“贺玥你那玉匣子你自个儿收好吧。” 贺玥现在的话太像遗言,茉儿不大喜欢听,怎么有人会面对死亡如此的平静。 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闷堵酸涩,他不想贺玥去死,可想死之人必死无疑! “你不要它,过上一段时间,它就要落灰了。”贺玥没有再次直起腰,不堪重负一般的伏在软稠靠枕上,“我是一个贪财的商人,那里面都是我存了好久的,我带不走它,你也不要它,怪可惜的。” 她的语调带着和朋友间的笑闹打趣,随意狼狈的姿态也将贵人姿仪消散去,茉儿终于直视她所说的商人身份上。 “你以前是做什么买卖的?”茉儿问道,他抬起一条腿放在榻上。 他将另一个软枕扶起,然后搀着贺玥靠上去,不让她只能无力的卧着,他见她高凛华尊许久,现今竟然起了几分不忍,不忍她狼藉孱弱。 在他印象里贺玥的商人身份是她不堪的过去,商人地位卑贱,她应该是不愿意旁人提及才是,她先是太子妃贺氏,后是贺皇后,俱是天下一等一尊贵的女子。 “胭脂。”贺玥抬眸,眼底盈满笑意,“我是在李家村做胭脂买卖的,李小书以前还是我店的帮工。” 贺玥对现在的李小书没有旧情,但是她本身就化作了陈旧回忆中的一个刻牌,在如今只有她能具现化贺玥曾经的身份,一个做胭脂买卖的老板。 “你们倒都是不凡。”茉儿下意识的说出这一句话。 一个当今皇后,一个重臣之妻,令人侧目。 贺玥牵强一笑,敛下目。 ………… 宁如颂沐浴完以后,回到沐水殿,就瞧见贺玥在喝药,服侍她的依旧是那个叫茉儿的舞姬。 他静静的立在门口,那的灯火黑暗,他不再假做温和,狭长幽深的眸子望着榻上的贺玥,青金色交杂的锦袍略微垂在地上,抛却一切的外因,他的确是有一张清泠的极为隽雅的面容,可越往内探,就会叫人发觉他内里的颓靡腐烂,他的根是泡在毒汤里的。 榻边的茉儿哄着玥玥,娇艳的面容上带着焦愁,躬着腰,“再喝一口吧,你瞧瞧,这还剩下小半碗,药效不够,夜里痛的难眠的不还是你自己吗?遭那个罪干什么?” 没规没矩的贱婢,连敬称都忘了,这种说教的语气够这贱婢死上千百回了。 茉儿将玥玥侧过的脸轻轻的掰正,药盏抵在她的唇上,略微往里压出一道痕,“喝吧,等药冷下去,会更苦的。” 二人靠的实在太近,几乎要超出主仆之间的界线,玥玥实在纵容茉儿,虽然姣好的眉蹙着,可还是启唇含着药盏的边缘,任由茉儿倾斜着药盏,让汤药缓缓的流入她的唇内。 “哐。”药盏被搁在桌案上的呈盘上。 随后茉儿僭越的捻起一个去苦味的果腹想喂玥玥吃,贱婢的半个身子都倚在了榻上,从宁如颂的角度看只能看到贱婢的脊背和玥玥落在榻外的裙摆。 “去去苦味吧,我经常看见大云朝皇帝这样对你,抱着你坐在他膝上,哄你吃果脯。”茉儿的嗓音的清越,极为的中性,单听声音辨不出男女。 “啪!” 玥玥一巴掌扇到了那贱婢脸上,她没有多少力气,仅仅留下一些过会儿就要散掉的红痕,“你越发不要脸皮了。” “猫儿大小的力气。”茉儿毫不在意的抚了抚自个儿的脸,接着凑上去喂果脯,“你吃上一颗给我看看罢。” 贱婢的的确确是不要命的在找死,宁如颂漫不经心的转着手上的玉扳指。 杖毙还是刀刑? 第135章 茉儿的武功比宁如颂略好些,平日里也是一个十足警惕四周的人,可是现今不知怎的,心神不稳,一不留神就没有发现宁如颂的存在。 “玥玥。”宁如颂的嗓音清冷平静,不紧不慢。 茉儿的身子遽然僵直,恐慌和怵然挤压摧残着他的心绪,他赶忙转身跪下。 他不知道大云朝新帝到底听到了多少。 “奴婢参见陛下!”手恭敬的抵在额前。 “出去吧。”宁如颂瞥了茉儿一眼,眉眼凛冷,但终究决定不在玥玥面前杀了他。 铁石心肠的掌权者并没有突然而至的和善,有千百种方法可以让这个舞姬死的悄无声息、自然而然,没有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当众惹玥玥不欢喜。 舞姬的一条命,不值当的。 茉儿全然不知宁如颂心中的打算,恭敬退下,心里悻悻,告诫自己,以后千万小心。 “玥玥,歇了吧。” 茉儿匆匆只瞥到贺玥被新帝抱坐在怀中,软簪取下,墨发披散开,新帝匀称修长的手指穿插其中,白的愈白,黑的愈黑。 茉儿也看到了贺玥望向自己时眼底的疲惫,他手指微颤,敛下目,幕帘放下,殿门阖上,竟有些不敢再看。 贺玥可能到死也只能被困揽在新帝的怀中方寸间、锦绸软榻之上,愁哀嘶鸣也是无济于事的,新帝会心软但是仍然不会放手。 沐浴更衣后的宁如颂身上只有淡淡的皂角清香味,贺玥困倦的伏在他身上睡着了。 期间几度咳嗽喘息,都被温热的手掌安抚着,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宁如颂没有放手,就这样守着她,案几上的灯火被当值的小桃子用拨柄挑到最暗,幔帐放下,贺玥几乎感受不到亮度。 ………… 到了天将亮未亮之时,雾气笼罩着天空,陆陆续续的宫人开始当值,茉儿顺脚提拉着鞋,散漫的下床。 门口有敲门声传来,“可是茉儿的耳房。” 是小桃子的声音,“快些开门,主子那里有要紧事要办!” 茉儿压眉,不耐烦的弯腰将脚下的鞋子穿好,口中却顺着外头焦急道,“来了,我将衣裳穿好就来!” 他觉察到外面远远不止小桃子一个人。 “吱嘎!”门被茉儿打开。 一下子冲上前去两个太监将茉儿按倒在地,茉儿没有过多挣扎,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小关子拿着拂尘冷冷的看着,小桃子走向前去用一个棉帕将茉儿的嘴堵住,然后一个巴掌扇了下去! “啪!” “贱婢安分一点!” 小桃子垂睨着茉儿冷下的眸子,心中一颤,又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啪!贱婢!” 拂尘柄拦在小桃子身前,略微往后用力,小桃子就恭敬的顺着力道退下,小关子抬脚踢了踢地上茉儿的肩膀,“得了,将这宫婢带到陛下跟前去,让陛下久等,谁的皮子都得受罪。” 茉儿假做惊惶的缩成一团,任由两个太监将他拖抬起,这两个太监都是睿和别苑的老人,特意往不为人知的小道上走,一路上根本没有遇到旁的宫人。 这是要悄无声息的将他干掉呀!茉儿心道,小关子走在他身边,窥看着他,语气惋惜,“你说说你这么一个丽人,怎么就得罪了陛下,等会儿说说好话,卖一卖同皇后娘娘的情意,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 茉儿呐呐点头,还卖一卖情意,怕就是情意过多,皇帝才会要他命的! 小关子怜惜一般的将他口中的布拿出来,敦敦教诲道,“知道了吗?” 茉儿张口,“知道了!关公公!” 小关子却猛的将一颗药丸扔进茉儿的嘴吧里,然后用袖口捂住,另一只手扯着他的头发往后仰去。 “咕噜!”小关子一套动作太过迅猛,茉儿几夕之间就将药丸吞了下去,“这是什么?!” 手松开,茉儿头无力的垂下,他觉得浑身无力,骨头在滋滋作痛。 小关子在一旁冷眼瞧着,所有妥帖的假面统统扯下,是什么东西?当然是软骨丸,陛下说过,这个宫婢约摸是会些武功的。 小关子自然要喂软骨丸,到时候茉儿挣扎起来,忍陛下不喜就不好了。 一行人绕着小道来到一座偏僻的宫殿,茉儿被狠狠的摔到正堂里冰冷的白玉瓷上,肺腑受力,他捱不住吐出一口血,他强撑着力气抬头,发现新帝正坐在首座上小憩,手肘搁在华贵的扶手上,撑着脑袋,手指上的玉扳指泛着冷清的耀色。 绣着龙纹的青袍衬着他更为孤冷傲然,他是真的累了,昨日赶了一下午的路,晚上也未睡好。 宫殿里寂静无声,茉儿的嘴又被重新堵上,手被绑起呈现出恭敬的跪姿,这个姿势很磨人,他现在全身无力,汗水止不住的流。 小关子和小桃子一行宫人不敢打搅陛下,皆跪的板板正正,半点响动也不敢发出。 第136章 宫殿燃的香灭了,味道渐渐淡去,宁如颂才睁开眼眸,时间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 茉儿已有痉挛之态,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若不是有棉布堵着他的嘴,他怕是牙齿都在打颤。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他从幼时就在各种毒药里历过一次,这软骨丸的药效已经随着汗液散的差不多。 小关子等人也并不好受,但面上仍然纹丝不动。 “起吧,把这舞姬嘴里的布扯开。”宁如颂犹如冰石般寒凉的嗓音在这天亮之际异常漠然。 他搁放下手,睨着茉儿的身影,就像瞧一件廉价的物件,物件不顺心,随手毁掉就好。 小关子等人起身的时候,腿部很酸疼,但是面上仍旧擒着谦卑恭敬的笑。 茉儿嘴里的布被拿出来,他假作痛苦的喘着气,匍匐的跪着,泪水直流,“奴婢不知犯了何罪?!” 出乎小关子意料的是,陛下竟然当真心情颇好似的回了茉儿,“你逾越了奴婢的本分,对皇后不敬,当死方可赎罪。” 帝王要一个人死,那么自然有千百万条罪名徒加在茉儿身上。 “杖毙吧。”宁如颂好整以暇的吩咐道。 “是!陛下!” 小关子一挥手,几个太监就团团将茉儿围住,想将他架起行刑。 这是一场在宫中司空见惯的场景,如今只不过在睿和别苑再上演一场罢了。 “不要!!”茉儿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竟然冲出了围困往侧殿踉跄爬去,他近乎是用爬的模样,一看就没有多少力气。 茉儿发髻散乱狼狈,面上惊惶失措,畏惧的泪水流个不停,太监们没有想到茉儿竟然还有力气跑,愣了一会就赶忙追赶,如果当真让这茉儿跑了,死的怕就是他们!! “跟去瞧瞧,抓到这宫婢当场杖杀就好。”宁如颂语调严冷戾色,手指不耐轻敲扶手,发出轻微敲打声,满殿的宫人的心也颤的厉害。 小关子知道陛下这话是对他说的,弯腰应下,“是,奴才这就去跟着!” 说罢便往侧殿拔步跑去,茉儿定然是死的下场,唯一能救他的皇后娘娘此时还在沐水殿睡着,何苦挣扎呢?识趣些,方才死的痛快些。 等小关子到侧殿时,发现侧殿的花窗开着,空无一人,看着窗边的脚印,可以得知茉儿从这里逃出去了! 小关子清秀的脸倏然浮现出狰狞恐怖之色,遭了!若是茉儿跑回沐水殿,将皇后娘娘吵醒就完了!! “哐当!”小关子向来不离手的拂尘被扔在地上,他也从窗外翻了出去,顺着外头草地上凌乱的脚印跟随着。 最后他看见了一群太监围着一座狭小深不可测的小井。 其中一个太监见小关子来了,手指着枯井,谄媚惧怕道,“我们亲眼见茉儿跳下去了,也没声响了,怕是都溺亡了,关公公这该怎么办,我们要下去把尸体捞上来吗?” 这么深的井水,一个被喂了软骨丸的人哪还有什么精力扑腾,大概沉下去再也不起不来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捞!”小关子撑着井边往下看,一片黑蒙蒙,只能隐隐见水流的波动。 死了好!接下去就是把尸体捞上来给陛下交差,不要怪他狠心,最狠心的就是陛下,可谁都要听陛下的,谁都想活! ………… 有一只手捂住贺玥的口,她猛的惊醒,侧眸望去,看到的却是一身太监服的茉儿! 他看着情况很不好,藏在帽子里的头发都是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滴到锦被上,滴到她的眼睑上,带着透骨的刺冷。 茉儿压低身子,附在她耳边,湿潮气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他咬牙切齿,“贺玥我当真差点死了!你夫君要杀我,我逃出来了,等会儿我就要离开别苑,离开大云朝,现在他们恐怕还在井边打捞我的尸体,现在我自身难保,没有能力带走你。” 宁如颂要杀茉儿!贺玥被捂住口,宽大的手掌将她的鼻子也遮掉一半,她呼吸有些不畅,脑子眩晕,直直的看着茉儿桀厉的眉眼,他褪去了一切妆容,再无女气。 她白皙孱弱的手指拽着茉儿粗砺的衣袖,往下拉扯,嘴唇张合,想说什么,但是却挣扎不开,茉儿就这么冷眼看着,他明明根本没用什么力气。 他抬头,松开手,垂睨着贺玥攥着她自己的衣襟大喘着气,眼里不自主的弥漫着水气,病痛折磨着她,让她更加纤瘦衰弱,“我将你的避子药毁掉了,你在大云朝新帝手里能活多久活多久吧,贺玥,我很可惜看不到你的结局了。” 但想必只有一个死局,他既然带不走贺玥,就该放下。他忽略掉心里的不自在,不再留念,从窗口离开。 贺玥侧靠着床榻,望着茉儿的身影离开,阖上目,走了也好,宁如颂太骇人了,在他起了杀心的前提下,还在他底下讨活对茉儿一个用着宫婢身份的人来讲太难太难。 锦被从腰间滑落,一半垂到地上,茉儿窗户未关好,仍有一丝冷风透着缝隙钻进来,贺玥浑身没劲,神情恹恹,连个扯被子的力气都欠奉。 第137章 “喵!喵!喵!” 沐水殿的院子里,小溜不安焦躁的叫着,在原地打着转,从殿外回来的小桃子弯下腰将它抱在怀里,轻轻的抚弄着它的背,嗓音温柔谦煦,“猫主子不叫,不要叫,皇后娘娘还睡着,奴婢重新给你找一个照看的宫女,前一个不好。” 她的手放在小溜的后颈处,“猫主子乖一些,不要闹,不然搅了清净,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猫儿听不懂,但可能是兽类的直觉,它罕见的乖顺下来,尾巴无精打采的垂下去。 沐水殿的寝殿里,当值的宫女纳闷的将花窗阖上,她昨晚明明都将窗户合上了,难不成是昨夜的风太大了? 宫女回望着密密实实掩着的幔帐,又悄无声息的退下,期间不敢发出响声,在她看来,皇后娘娘就像一朵被陛下捧在掌心的琉璃珍贵品,她们得时时刻刻拿出百倍的精力看照着,不然稍不留神,皇后娘娘就要香消玉殒。 等又过了一个时辰,天已经大亮,这座华贵矜然的宫殿在光亮的笼罩下,才有那么些微弱的生机。 贺玥这时方才“醒”过来,小桃子领着一帮宫女服侍贺玥盥洗,她恭敬的跪在地上给皇后整理着衣摆。 小桃子看似抱怨不满的轻声说道,“茉儿也不知去了何处,这都什么时辰了,也不来当值。” 贺玥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垂眸看着小桃子的惺惺作态,她不是第一次发现小桃子的演技出奇的好,简直到了浑然天成的程度,一举一动包括眉梢都自然极了,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彼其娘的!她还得陪着演,憋屈啊!她垂手在小桃子脸边,用手将小桃子的脸侧向门口,嗓音是漠淡的端静,“估摸着是出了什么事,你去寻一寻吧,仔仔细细的寻一寻,沐水殿没有,就整个睿和别苑找,本宫等着你。” 暂时不想看到小桃子,她近几日浮浮惘惘,抽不出多少精力来共扯一出大戏。 小桃子身子霎时间僵硬住,睿和别苑何其的大,宫殿亭楼数不胜数,皇后娘娘说叫她去找,那她便得亲自一个宫殿,一个宫殿寻去! 皇后冰凉的手指在她侧脸划过,她不敢回头看皇后,只能依旧维持着看向门口的姿势,她听到皇后惆怅的嗓音,“本宫身边就属你做事最仔细,换了旁人本宫不放心。” 是的,吕嬷嬷走了,小梨子死了,李沫沫这个时间也出宫了,现在连最受宠的茉儿也淹死在了那个井底,皇后娘娘如今用的最顺手的只有她了,小桃子心中不由狂喜,再没有那么多碍眼的人! “奴婢多谢皇后娘娘信任!” 贺玥松开手,就算是病弱消瘦,清幽姝雅的容色依旧未减几分,她启唇,“去吧。” 于是小桃子一整天都在睿和苑假装四处奔波,身体累的不行,心却战栗激动。 晚间的暖阁中,贺玥纤柔的腰被一双手环抱着,她窝在宁如颂的怀里,未穿绣鞋,穿着罗袜的脚被锦毯盖的严严实实,她手中拿着一本绣样,却许久都未翻过一页。 宁如颂执着她腰,力道放缓,再放缓,他垂首吻在她的侧颊,长睫遮住他眼里杂乱混乱的情绪,只剩下对妻子的柔和,这个吻并不带有丝毫情欲,玥玥的身体本就虚弱不堪,是万万经不起榻上折腾的,他舍不得。 灯火暖洋,他浮现出一个念头,好像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如果能一直搂着玥玥,也是一个令人向往的场景。 令满朝文武战战兢兢的新帝,何等的凶残冷戾,在皇后面前却和煦柔情,情爱是刺骨钢刀,宁如颂在这把钢刀面前,是肉体凡胎,能被轻易刺的遍体鳞伤。 “今晚朕不能同玥玥一起歇息了,新历刚起,朝中的事情实在太多,明日的早朝必须得照常开,朕今晚就要赶路。”宁如颂叹息道,端隽清冷的面上难得浮现出不舍。 贺玥从案几上的锦盒里拿出一个锦帕,眉眼倦然却柔和,“今日午时,臣妾的精神头还算充沛,绣了一个帕子,陛下带走吧。” 其实绣了好几条,就这一条丑的实在太奇怪,明明绣的是龙纹,看着就跟一条乱爬的肥虫似的。 宁如颂珍惜的将帕子放在袖口里,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好,好的。” ………… 宁如颂不想离开贺玥,可是他还是走了,权衡利弊是一个帝王埋入骨髓的考量。 小桃子在沐水殿即将落锁的时段才回殿,她匍匐跪在贺玥跟前,痛哭流涕,像是痛彻心扉一般,“皇后娘娘!奴婢调了一大堆宫人去寻找茉儿,最终在一个井里找到了茉儿的尸体!” 那个尸体是茉儿后来寻了一个身量差不多的丢下去的,假作成被石头撞残脸的境况,死相面目全非,身体被水泡涨,小桃子看了都几欲作呕。 小桃子哭的不成样子,满殿的宫人知道平日里皇后娘娘最宠爱茉儿,也跟着跪下掩面哭泣。 “茉儿姑姑,那样好的人。” “哎,怎么会这样?!” 花窗此时还开着,贺玥望着外头,想着怎么还未下雨。 这沐水殿里面宫人哀泣不止,好似连带着空气都湿润几分。 殿里面下起了虚伪的泪雨,殿外也得倾盆大雨,才合时宜。 第138章 时节到了夏季,炎热潮湿扑人而往,枝头有蝉鸣声起,一切都生机勃勃,竟然将沐水殿都勾勒出几分虚假的活意。 贺玥在焕发新生的季节,服下第三颗假死药,她病的更重了,一天中难得清醒几个时辰,整个沐水殿都弥漫着悲痛,太医们从一日请一次平安脉变成了一日三请。 任谁都知道皇后娘娘是活不过这个七月的,她们为娘娘而悲,更为自己而悲。 “皇后娘娘,喝药吧。”女医慧青端来药盏。 纤白素然的一根手指将药盏移开,贺玥连瞧都未瞧,“慧青,倒了吧,我喝腻了。” 太医们不敢下重药,用无功无过的药吊着她的命,她不耐烦等待了,病痛每日将她折磨的迷迷怔怔、浑浑噩噩,她每日大半时间都在昏睡,却不安稳,陷入那最沉重的梦魇,有时她醒来会有一种恍若隔世的疲怠感。 慧青听令悄悄的将药倒掉,然后恭敬退下,快了,主母再忍耐些,段家的人马都已经安插到位,已有九成的把握能将主母安然无恙的带走! 慧青端着空的药盏在廊中走着,途中遇到了小桃子,她是有品阶的女医,就未行礼,但口头的尊敬还是给了,“桃姑姑。” “慧女医。”小桃子也笑着回道,面上温和。 两人交错而过,慧青是极其不想和小桃子打交道的,小桃子看着和和善善的一个人,手段却太过狠毒。 小桃子没有如愿成为皇后娘娘唯一得利的宫女,皇后娘娘清醒时愈发喜欢独处,喜欢一个躺椅搁在树下,不知思索着什么,天气不好时,就坐在暖阁里的美人榻上,花窗开着,她就倚在窗边。 花儿在即将开败之时是最颓靡秾丽的,皇后娘娘就是如此,她即将凋谢。 皇后娘娘的身子实在让陛下终日牵挂,于是女医慧青就被下旨时时刻刻跟在皇后娘娘的身边照料,小桃子知道皇后娘娘是有些不喜她的,或许是皇后娘娘猜出了几分茉儿或者小梨子的真相,皇后娘娘的确是一个聪慧通透的人。 陛下时常在沐水殿和皇宫两者间来回折返,在新历的时段,陛下的所有时间都是从夜晚中挤出来的,他哄着皇后娘娘睡着后,就会去书房批奏折,一日有两个时辰睡觉已经是极好的时候。 ………… 贺玥因着垂首翻书的姿势,发钗有些往旁边移散开,鬓发乱了。 冷白均匀的手指将发钗推了回去,可还是乱的不成样子,宁如颂站在贺玥的身后默然良久,将发钗拿了下来,看着乌发倾泻而下,他将手中的发钗往门口方向摆了摆。 门口立着的宫女行礼进殿,接过发钗给贺玥重新簪了一个软髻后退守回门口。 贺玥胸口疼堵的厉害,手中的书终究是看不下去了,手一松开,书就落到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后,贺玥的面色苍白痛苦,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沁出,她弓着腰缓了好一会儿,整个人仿佛成了石塑,每动一下对她而言都是巨大的痛苦。 她敛目自然的往后靠去,宁如颂执着她腰身将她圈抱在怀中,手抚着她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嗓音凝涩,像被什么给堵着了一样闷然,“玥玥,朕在民间寻了一批名医,明日叫他们来看看好吗?” 他在贺玥被诊断出先天疾病的那一天,就已经下令寻找名医,他几乎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此! 宁如颂的眼梢隐有血色,眉眼之间渲染着无以名状的悲凉,他的灵魂已经被撕扯的破碎不堪。 贺玥阖目将自己缩在他怀里,深深的呼吸着、平复着,纵然如此,肺腑之间的灼热刺痛仍旧没有放过她。 她靠在他的胸膛,颤巍的抬头,宁如颂的端凛冷清的面上呈现着没有掩盖完全的悲恸。 她的肉体在疼苦中沉浮,她的精神却清明的叫自己骇然,她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冷情。 贺玥的手停留在宁如颂的侧脸上,她叹了一口气,淡淡的、沉然的说了一句,“宁如颂,算了吧,我捱不住了,好累,好痛,我不想活着。” 如果这不是假死,到了如今她也会想死,长久缠绵的病痛,就像一场无限延长的凌迟,无时无刻叫她四肢疼挛,如坠炼狱! 好似有细细密密的刀片在划割着宁如颂的喉咙,他用右手捂着自己的脖颈,唇张张合合,才从鲜血淋漓中挣扎说出一句,“会治好的。” 他自私自利的将情感缠绕在贺玥的身上,所有的温情都依附着贺玥的骨血而生,他松不开手! 何其凶戾的恶鬼,将不属于自己的情意狠狠的攥在掌心,贪念的将贺玥囫囵嚼下,不愿她片刻逃离。 宁如颂爱贺玥这是既定的事实,可是他不得章法,起始又太过狼藉,才造成了如此结局。 第139章 沐水殿侧殿中,站着一批民间的名医,一眼望过去,有二十几个人。 每个人手中都拿着皇后的脉案,细细端看,越看心里头越慌急,有人用袖子抹着脸上渗出来的汗水。 这就是一个将死之脉!如何治得! 小关子将侧殿门打开,他的面上也笼罩着一层阴霾,微微俯身,“各位大夫,陛下传召你们,跟咱家走吧。” 一个性子急的一摊手,“公公,草民治不得,这已是将死的脉相,草民又不是大罗神仙!” 小关子抬眸,眼神阴翳,骇的那人连连后退了几步,“就算治不得,你们面上也得给咱家做的好好的!你们有什么手段,就使什么手段!能给皇后娘娘延多少寿命,就拼命的去延!” 小关子嗤笑一声转身带着他们往沐水殿正殿行去。 他的语调和缓下来,好似在安抚他们,“有何可惧的?皇后娘娘心慈,陛下也顺着皇后娘娘,你们只要尽力就好,又不会要了你们的命。” 陛下已然为了皇后娘娘收敛许多,不然照如今的情境,谁也别活了,洗干净脖子图个痛快吧! 到了沐水正殿,小关子的腰更弯了几分,打开殿门,撩开帘幕,静默无声的带大夫们进去。 殿内有着过于浓厚的药香,有些大夫受不住的用袖子捂住口鼻,生怕发出声响,明明只不过是一座皇家别苑,却仍然尊凛迫然,叫他们不敢稍动。 他们也见着了那位病重的皇后,被帝王紧紧揽抱在怀中,未着华服,依旧雍然,她有着极其令人深刻的相貌,幽兰昳丽,病弱出尘。 这样一个人在这样好的年岁里病去,的的确确是一件过于残忍的事。 皇后的精力好像并不好,倦懒的望他们一眼就将脸埋在了帝王的肩颈处,口吻漠淡,“诊脉吧,本宫想歇着了。” “好,玥玥等上片刻就好。”宁如颂抬手示意他们过来诊脉。 这么多人自然是一个一个来,最先开始的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大夫,正要弯腰把脉,小关子却在他身后压着他的腰,“大夫你要跪下,得守规矩。” 不懂宫中规矩的大夫忙不迭的跪下把脉,一个一个大夫轮过去。 宁如颂凝望着他们皆苍白无措的脸色,一时心口浮出暴戾,他的手在打颤,最终还是竭尽平稳的说道,“出去和太医们讨论药方吧,出去吧。” 连续长时间的在沐水殿和皇宫之间来回,几乎压榨干了宁如颂所有的时间,就算匀出点时间休息,他也睡不安稳,之前就已经到了用药的程度,这几日更加焦躁不安,时常守着贺玥一整夜,看着她陷入梦魇,他只能坐在床边安抚着她。 自从玥玥说她不想活着,他就没闭上过眼,这句话成了扼着他的喉咙绳索,随着时间流过,愈发收的紧,他时常觉得呼吸不畅。 “如果谁能将皇后治好,哪怕是能减弱病症,朕都可以赏你们荣华富贵,望你们尽你们平生所能!” “是!陛下!”随后大夫们战战兢兢的退下。 ………… 大夫们的药方和太医开出来的几乎无所差别,他们也不敢冒进,不敢下重药,谁敢拿自己的命打赌呢? 宁如颂怒不可遏,他们怎么可以如此无用!一切希望被压碾成粉末,钻心刺骨的悲痛令他无法容忍,可是却无济于事。 假死药的药效在这几日发挥到了极致,贺玥整日整日的昏沉着,药已经没有多大用了。 所有人都知道,就在这几日了,大云朝的皇后娘娘已经捱到了极点,没有任何法子能抢到哪怕一线的生机。 于是在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夜里贺玥清醒了过来,唇角溢着血,浑身都冰凉,她扶着床边挣扎侧过身,望进了一双赤红的双眸,她第一次见这双冷冽森寒的眸子里含着泪水。 “稀奇。”贺玥笑出声,眉眼缓和,心中却浮起一抹怆然。 她平静坦然的说出令宁如颂畏惧惶然的话,“我要死了,宁如颂。” 第140章 “我不允许!”宁如颂执着她的手,不敢用力,青筋却暴了起来。 他再重复的说了一遍,双眸偏执魔性,“我不允许!” 宁如颂不允许又有何用?从贺玥遇到他的那一天起,她就被他用权势困锁住手脚,他决定了贺玥太多事。如今总算在凡人决定不了的事情上,贺玥自在了一回。 血红腥黏的液体从贺玥嗓子里不断的涌出,可此时此刻贺玥却觉得她的身子在这三个月的苦熬中轻快了起来。 她看着宁如颂的手伸过来,抖的不成样子,用锦帕给她擦拭着擦不完的血迹,“太医都在外头,玥玥会活下来的,会活下来的!” 贺玥半阖着目,她听到外面乱哄哄一片,甚至有着宫女压制不住的哭声,后来又传出巴掌声,那个宫女被打了,违逆了规矩。 太医们和那些民间大夫被小关子领进来,明明是一个谁都知道的结局,偏偏都不敢说出来。 有人端着吊命的猛药,宁如颂接过。 贺玥倏然启唇咬在宁如颂的手上,她残留的气力连个牙印都留不下,只留下了刺目的鲜血,倘落在繁复团簇的锦被上。 她望了一眼宁如颂,这个大云朝的新帝面露祈求,“我求你,活下来,我求你。” “喝下去吧,玥玥,求你!” 他垂下头抵在贺玥的手腕上,那里系着一串香灰珠红绳,“求你!” “宁如颂,你总是让我不得安生!”最后一句话是和着血脱口而出的。 贺玥渐渐喘不上气,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是虚构出来的假象,没有宁如颂,没有跪在地上的一群太医宫人,她也不是什么皇后娘娘。 她静漠的彻底阖上目,终于解脱了!贺玥这样想。 脉相归于死寂,把脉的太医撕心裂肺的磕头,“陛下!皇后娘娘薨了!” “皇后娘娘!” 这群宫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哭喊起来。 宁如颂撑着床栏,抱着浑身冰冷的贺玥,浑身发颤,嘶吼道,“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丧妻之痛就如同剐心挫骨一般,应和一年七月五日,宁如颂失去了他的妻子! ………… 靖穆帝的国丧未过,就又迎来了皇后的国丧,到处都挂着白布。 郊外庄子里,一座小佛堂,尼姑在佛像面前插了三炷香,虔诚的拜上三拜,然后跪在蒲团上口诵《地藏经》。 另一旁跪着的李小书,瞥了尼姑一眼,“先皇去了已有一段时间,怎么还要插香诵经。” 她被囚在小佛堂已久,早已和外头失去了联系,白回显也从不过问她,只是每月派人给西厢房的夏素灵送药材。 李小书瞧着心平气和了很多,她未出家自然穿的还是平常衣裳,因着国丧的缘故,一身素白。 尼姑手里转着佛珠,“元穆皇后病逝了。” 元穆是贺玥是封号。 “吧嗒!”李小书手中的佛珠串崩裂开来,她一时呆愣住,视线停留在散落一地的佛珠上。 “元穆皇后是贺玥吗?”她喃喃问道。 “你不可以直呼元穆皇后的名讳。”尼姑警告开口,但这句话也说明了元穆皇后就是贺玥。 “病逝。”李小书不可置信的说道,她弯腰捞地上佛珠,一颗一颗的捡起来。 好荒谬,贺玥的身子那样好,在李家村时她都未见贺玥病过几次,怎么会病逝,那个缠绵病榻多年的夏素灵不还活的好好的吗?贺玥曾经身为太子妃,如今又贵为皇后,哪会少了贡养,怎么会去得如此潦草突然。 默然跪坐的盯着怀里的佛珠许久,李小书双手合十,也随着尼姑念起了《地藏经》。 她曾经极其嫉妒贺玥,可以从未想过让贺玥去死,人死如灯灰,贺玥一路走好。 沐水殿的宁如颂因为长时间未饮食安寝,昏倒过两回,还是小关子哭喊道,“陛下,还有皇后娘娘的丧事未办,您不能如此啊!总得让娘娘入土为安呀!” 入土为安,人死总得入土,他强撑着这俱疲累不堪、千疮百孔的身子,安排着贺玥的后事,他亲眼看着她被放入棺材里,棺盖在一声声敲打钉子声中死死闭合。 “当啷!当啷!当啷!” 那敲打声真刺耳,他绷紧牙关,捂住双耳,头痛欲裂,清隽的容貌如同在地狱缝隙中逃窜而出的恶鬼一般狰狞。 “陛下,您别看了!”小关子哭着恳求道。 宁如颂半跪在地上眼眸猩红的看完了整场,后续又脱力昏迷。 南王匆匆赶到,目睹这一幕,哀愁的叹气,“一对情疯子般的母子。” 全都是不要命的疯子,能把自己折磨成如此模样。 次日清晨,睿和别苑外,一个已经封死的棺材被身着丧服的太监们抬起往皇宫方向行去,这位受封于宫外的皇后,最终竟然是以这种形式回宫,当真是红颜薄命,令人唏嘘惋惜。 宁如颂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后头看着,他短短几日内消瘦许多,面上是叫人更加惊惧敛声的阴鸷。 第141章 明明是烈阳明快的夏天,整个大云朝却都弥漫着压抑,皇宫内尤为严重,天好似被浓重的阴霾遮掩的半点光亮都透不进,不见天日,何人不窒息。 “元穆皇后如此慈和的善人,老天何其的残忍!” “是啊!上天不公!” 宫人们皆整日哭啜不断,不管见没见过元穆皇后的人都哭的肝肠寸断、真情实意,好似都当真见过元穆皇后的仁慈似的。 一间用作休息的耳房里,小关子靠躺在榻上,陛下多久没休息,他就跟着伺候了多久,实在捱不住了才下了半天的当值。 一个小关子手底下的小太监拿捏不住主意,特来询问,“关公公,女医慧青服毒死了。” 陛下未对那女医做出任何惩戒,她反而自个儿去了,这到底该算哪一种章程? 如果按她是忠心随主子的讲法,就得为她厚葬,如果是按贪生怕死不顾宫规算,那就简单极了,一卷草席扔在乱葬岗就好! 小太监自然是希望潦草行事,他们也方便些。 “当然得厚葬!就当为皇后娘娘积德吧。”小关子冷冷瞥了一眼弯着腰的小太监,浅显的心思舞弄到他面前了。 他疲惫的摆手将这个小太监打发出去。 一个女医的死无足轻重,小关子在意的是陛下如今的状态,皇后娘娘一去好像将陛下的一缕魂给带走了一般,人丢了魂是要痴疯的! 小关子起身朝着皇家祀堂的方向,深深的拜了几拜,“皇后娘娘在天有灵,饶过陛下一回吧,小关子在这里叩谢娘娘大恩!” 自从新帝登基以后就一直待在宫外何家的何太后重新回宫,直奔如今新帝的永定宫而去。 永定宫里,宫人们都在外头立着,不敢进殿内。 “参见太后娘娘!” 何太后直径踏进正殿,以往燃着龙涎香的殿内,弥漫着经久不会消散的药香,各处摆放着祈福用的玉佛呈件,正位更是奉着一座佛像,供桌上的香烛燃烧着,香鼎里插着一炷香。 她一霎时就想到了曾经靖穆帝的广明宫,只不过那里供奉的是道教尊像罢了。 何太后往内殿走去,绕过屏风,挑开帘子,新帝颀长的身形微微侧着蜷缩,未带冠,头发披散往下方垂着,遮住他的脸,只露出病态般苍白的下颌。 她立在床榻前,垂睨着宁如颂,她何时见过他如此狼藉颓然的姿仪,他惯来是一个冷戾清贵的人。 “皇儿,皇后逝去的确是一件悲事,可你已经是皇帝,沉溺几天就过去吧。”何太后劝道。 见宁如颂并未答声,何太后又不咸不淡的开口,“贺氏虽好,你也不能栽在她身上不起,你以后也会再遇良人的。” 两句话都没有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担忧愁苦,她只是为了劝而劝。 宁如颂的手指动了动,手撑着起身,发丝拂开,他的面容透着令人悚惧的翳色,霜冷凤眸抬望向何太后,似是在看一场浮夸乏味的演绎。 他靠倚在床头,嗓音哑滞,“出去!” 宁如颂不想听何太后她自个都做不到的废话。 到底是母子一场,何太后此时也看出了宁如颂内心的想法,她哀叹道,“皇儿你和本宫不同,你身上压的是大云朝,是整个何家,你不能为了一个女子就摒弃一切。” 她做足了慈母模样,宁如颂不耐烦听,冷嗤一声,“令人作呕的不同,那你的情爱就能摒弃一切高高在上吗?!” 原本曾经南王是不愿意去边关为将的,当初正是战乱,九死一生的差事谁愿意去,南王是因为何太后才去的,何家原本是安安稳稳的世家,也是因为何太后才卷入皇权争夺的漩涡当中! “你曾经将何家置于危地,如今却好一副冠冕堂皇的恶心模样。”宁如颂扶着隐隐作痛的头,眼角抽搐几下,“你忘了当初在广明宫时你跪下求朕饶过靖穆帝一命吗?你为何不去再遇良人!” 何太后是何家那一辈唯一的嫡女,众星捧月,何家人对她是不掺杂任何利益纠葛的宠爱,她有威重柔和的父母,有事事谦让的弟弟。就算那样,何太后仍然为了靖穆帝不顾一切。 宁如颂有什么,无时无刻不在算计要他命的庶出兄弟,注定反目成仇、拔刀相向的父皇,溺在妄想情爱中的母后,权力交错中图谋利益的何家。 他只不过想攥住一个贺玥而已,千方百计、千叩万拜,到后来她还是去了! “太后,出去!”宁如颂言辞森冷。 ………… 位于西河道地界的段家,最里头的宅子中被收拾了出来,管内三宅的马管事拨了好些婢女过去,将宅子里大大小小的房屋都给整理干净,尤其是正屋,添置了很多名贵的物件。 上面宗族的长老说是有一位贵人即将入住,具体是什么身份,马管事不敢多问。 这段家面积极大,占了半个镇子,数不尽的宅子工整规严的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管事有数十个,都是世世代代服侍主子的家生子,马管事是负责内院三宅的管事,在镇上也是顶顶有面的派头人物。 第142章 几日后,贵人入住,身旁陪同的竟然是府医慧青,哎呦!慧青可是宗族那边的得脸人,竟然劳烦她亲自出马,可见这贵人是真贵! 天微微发白的时候,马管事就从角门由婢女领着进了内三宅,内三宅是段家的第三座大宅,排前头的两座大宅一座住的是宗族上了年岁的嫡系长老们,另一座是祭祀大堂,供奉着祖祖辈辈的灵牌。 这内三宅住进主子,马管事就不能随意进出了,出入宅子必须由婢女在旁跟随,宅子很宽大,主子来往都要坐轿子,马管事身为仆从自然只能步行,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里院的垂花门前,俗话中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中的二门指的就是垂花门。 马管事和领路的婢女手里都持着照路的灯笼,天还没有完全敞亮,他们就候在外面等待传召。 等天全亮的时,门才打开,是慧青,马管事哎呦一声,小跑到她面前,弯着腰,奴颜婢膝,“怎么是您亲自出来,那些个婢子不当事?只要您说一句,小的就去罚她们,把她们赶到外宅去伺候。” 旁边的婢女垂着头,内心不由浮出畏惧,这一旦赶出内宅,就再也回不来了,一辈子都得做外宅奴! 慧青领他往正房走去,脚下的祥云浮雕路繁复奢雅,她簪子下的坠子微微摇晃,她抬手扶了扶,“你第一次见主母,便由我带着你,主母是一个的不喜太过吵闹的性子,其中分寸,你得自己掂量。” 主母!天爷!原来贵人是主母,难怪,难怪,一来就住进了内三宅! “小的省得,小的省得!”马管事一个劲的应答道。 一路上还没等马管事拐弯抹角的迂回打探,慧青就直白的告诉他,“主母回段家的消息,你慢慢传遍段家,但是仔细着,别传到段家外,那些敢和外头人嚼舌根的通通绞舌发卖,对了,你传话绣院那边差人来给主母量尺寸制衣裳,各种规制的用物也得备齐全。” “好嘞!您放心!”马管事点头哈腰。 绕过假山林石,便到了正屋。 “咳咳…咳咳…”正屋内传出轻微的咳嗽声,慧青连忙进去回去,马管事跟着进去,停在屏风外头。 他在听到里头有人问,“慧青,外头是谁?” 声音清然如泠玉相碰,共鸣出漠淡的音色。 慧青的嗓音是马管事从未听过的恭敬谦卑,“回主母,是内三宅的马管事,以后您有什么事尽管叫婢女领他过来吩咐。” “过来让我瞧瞧。”主母开口传他。 马管事绕过屏风立马跪下,磕了一个大头,这个头磕的实,响声连坐在主座上得贺玥都听的一清二楚,“小的见过主母!” “起吧。”贺玥打量着马管事,约摸四十几岁的年纪,穿着体面,面相敦厚。 “谢主母!”马管事笑的谄媚,起身后,他抬眸望了一眼贺玥。 猝不及防的心悸一瞬,他都不知如何形容他瞧见的这张面容,孤冷清雅,端华昳色,比外宅少爷们哄抢的那名家妓美上不知何许倍! 呸呸呸!他当真是个脑子拎不清的,主母哪能和下贱的家妓混为一谈! 马管事说着讨喜的忠心话,贺玥时不时应几句。 最后马管事临走前,恭恭敬敬“您有什么吩咐小的!” 他就是来在主子露个脸的。 贺玥点头,她在三日前被段家人接应出沐水殿,那个棺材里是被替换过的。 ………… 最近段家出了一个稀罕事,那个被家主强加在族谱中的主母还真有其人,听说身体不好一直养在别处,如今才寻回来。 这个消息传的广,连段家外宅的下人都忍不住私下嘀咕两句,她们是段家最为底层的下人,多是从外头买进来签了死契的新仆。 他们这些新仆,运气好些能伺候外宅的旁支主子,运气稍微差些分到缺人的灶房或是绣房等地方,运气最差的就是被那些在主子面前得脸的管事或者老婆子挑中领走,说是替他们干活计,实际上就是伺候他们,伺候下人的下人,总感觉更卑贱些! 他们是没有资格跨进内宅的,更别提内三宅,只有那续了几代的家生子才能伺候内宅的主子,是段家代代传下来的祖训。内宅的主子都是嫡主子,就算是嫡主子爱妾生的庶子都得按规矩老老实实搬到外宅由外宅的下人伺候。 一道道门阂将段家的主和仆划分成三六九等,段齐岱就是生在这样的家族内。 第143章 慧青的医术确高明,一年的时间内,贺玥的身子已经好个七七八八,不再被病痛裹挟。 这年的冬季格外寒冷凛冽,风雪蔓延,各家的廊檐上铺满了新雪。 段家地界不远处的一条民街处,在最好的地段里有一家胭脂铺子,卖的胭脂水粉却不怎么贵,平常价罢了,但胜在种类繁多,大家也爱逛。 “段老板,再便宜半两,我就买了!”矮胖妇人甩着帕子讨价还价,柜桌上摆着不下百个装胭脂的盒子。 坐在椅子上的贺玥戴着面纱,一双姝雅的柳叶眼瞥着她,素手敲了敲桌子,语调上扬,“再便宜半两银子,我都要亏本卖你了,哪有买卖是这样做的,不成,田老板不买,你就将货给我摆回去!” 在段家外头,贺玥向来小心再小心,连姓都用了段姓,恐怕再过多些年,她才能光明正大的用自己的名字。 而田老板只不过是个遮羞的称呼,这个矮胖妇人做的是男女之事的买卖,养着一群女儿在一个大院里,没有公然挂上买卖的牌匾,但私底下那大院儿都是男子来来往往。 “哎呀!哎呀!”矮胖妇人最终还是咬咬牙付全了钱两,忿忿的用手拍了拍装好的大盒子,语气略有阴阳,“段老板您也不差这么点不是吗?” 矮胖妇人整日在大院里接迎送往,一双眼睛何其的毒辣,段老板一身怕是千金都买下不来,雪白无杂色的狐裘、腕上的白玉雕仙纹手镯、妇人发髻上那根宝蓝点翠挂珠钗,更别提段这个姓,怕是段老板是段家外宅哪位少爷的夫人! 段家家规森严,贱妾出不了门,而良妾没有夫主或是正头夫人的允可是不许出门的,出门的时辰也断断不可能越过一日,而这位段老板整日整日的窝在胭脂店里,总归不可能是妾。 真是怪哉!好端端的贵夫人不在段家宅子里待着,反而在外头做起不大不小的买卖,连半两银子都要斤斤计较! 贺玥懒懒地坐在椅子上,身姿略倾斜,靠着后面的木柜,却不显轻浮,润白盈泽的手指拨弄着一个算盘,算珠发出相碰的声响,连眼眸都未抬起。 “怎么不差?田老板你这句话哪位生意人爱听,半两银子就是半吊钱,五百文,我要卖好些银子才能填补上。”贺玥嗓音清缓,并不咄咄逼人,但是自有说不出的威重。 矮胖妇人惯是个吃软怕硬的孬货,心里骂上几句就拿着盒子走了,刚跨出胭脂铺子,迎面就对上一个穿着黄色衣裙的秀气女子,女子侧过她的时候,眼神似是瞧见了什么腌臜东西,矮胖妇人见惯这种眼神,无所谓的走了。 黄衣秀气女子名为小碧,是后来伺候贺玥的婢女。 小碧提着衣裙下摆几步跑到贺玥跟前,恭敬的行屈膝常礼,“主母,马管事给婢子传话,段瓒少爷正候在内三宅前院等着。” 段家主脉人丁稀少只有一脉,段齐岱连个兄弟都没有,段瓒是段家唯一的嫡少爷,不过不是段齐岱的亲子,是他从血缘最近的宗族那里抱养的,已经有十六的年纪。 近几年宗族对段瓒愈发不满,他实在万万及不上段齐岱的心性手段,他们都不止一次想叫贺玥出面抱养一个作为嫡二少爷,主母出面自然名正言顺。 贺玥将最后一笔账写在账本上,搁笔放下,“那走吧,回段家。” ………… 内三宅的前院,段瓒正摩挲着手中的玉盏,他面容俊俏过多,又没有气势压着,显得有些女气。 马管事立在旁边,视线落在跪在地上的藕衣婢女,冬日天气锥心刺骨的凉,就算地上已经有奴仆扫过残雪,可是长久跪着也是难捱,更何况藕衣婢女还小心的用手托着微圆的腹部,显然是有孕了! “要不小的去拿个绸缎垫子,姑娘有孕在身,直接跪在地上怕是不好。”马管事同段瓒说道。 段瓒将玉盏往桌上一推,溅出零星水珠,语气沉郁,“一个婢子而已,哪有那么金贵,孩子没了,就当她没那个命!” 主要这事实在憋屈,他是被人给算计的,他还未娶妻,和通房妾室欢愉后,她们都是要服避子汤药的,这个藕衣婢子是他在醉酒时的一时放纵,次日清醒后,他也不当回事,只叫她服避子药。 哪曾想三个月后,她跑到他面前说他有孕了!若是一个寻常婢女,他派人一剂堕胎药灌下去就好,可藕衣婢子是宗族那边的家生子,父亲是内一宅的管事,就不好办了! 按照往例,得给藕衣婢子一个妾室的身份体面。 于是他只能过来请贺玥同宗族那边说些好话,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藕衣婢子冻得瑟瑟发抖,眼底的泪在打着转。 “怎么今日有空来看我?”女声清然入耳。 藕衣婢子抬头望去,只见一位姝秾绝艳的丽人款款走进,后头缀着四名婢女。 段瓒起身迎上去,脸上呈着谦煦的浅笑,“母亲,前几日事情繁忙,这才耽搁给母亲请安。” 今年贺玥二十六岁,比段瓒大了恰好十岁,是个长辈不错,段瓒叫母亲心里并没有什么异样。 可落在旁人眼里难免有点怪异,这位主母看着只不过双十出头,和段瓒站在一块儿,不像母子,像姐弟。 “得了,罚人都罚到我的宅子里。”贺玥瞥过地上凄惨可怜的藕衣婢子,在她的肚子上停顿片刻,对着马管事一摆手,“把人扶起来给碗热茶水,不要在这出事了,不吉利。” 第144章 内院的正堂里,贺玥呷一口茶水,室内炭火烘的足,她便将狐裘氅衣去了,换了一身轻便舒适的衣裳,层层云纹交相迭映,共织绚烂。 段瓒坐在下首,将来龙去脉添油加醋的说出,自个好生无辜,末了还忿忿不平的委屈道,“母亲,您就帮帮儿子吧,儿子不想纳她为妾,儿子都没有娶正妻,就要多出一个庶子或庶女,这不荒唐吗?!” 藕衣婢子跪在左侧,膝盖下有绸缎垫子,她呐呐不敢言,她知道现今她的命全然攥在了上方那位雍雅威凛的主母手中! “你也知道荒唐。”贺玥谩笑出声,望着段瓒,眼眸中的肃然叫他捱不住的垂下头去。 她原以为是什么要紧的天大事,原来是段瓒喝醉酒撞了天昏,糊涂一夜留下个无奈可怜的糊涂种,不敢自个和宗族那边周旋,就来求她来了。 段瓒是对贺玥惯来是悚然的,明明是一个身子再柔弱不过的病妇人,说话向来也婉转柔和,可是一举一动都叫人心头里压着、惧着。 就和…就和先去的父亲一个样!面上十成温润,心中十二层的城府算计! 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就被宗族抱到一宅去教养,他从幼时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到底缺了一层血脉,不似家主一般……” 未尽之言,他知晓是何意,不似父亲一般清越从容、不似父亲一般对人心洞若观火,父亲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攀缘的陡峭锋锐山峰! 茶盏被贺玥左手端着,右手纤细的手指自然的一下下缓缓敲着杯子外壁,段瓒的心慌极了,面上都忍不住冒出汗,也不敢太过突兀的持袖去擦拭。 “你既然不想纳,那便按规矩来。”贺玥终于出声,沉缓和然,“灌药吧。宗族那边我会处理好,瓒儿你回去将家规抄上百遍,十日后呈上来。” 藕衣婢子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泪水止不住的流,她完了!! 段瓒心中大石放下,面上喜色一目了然,点头,“是!母亲。” 抄家规的罚无关痛痒,他心中晦气一扫而空,请了一个晌安后就退下了。 此时的段瓒还不知道他将来会面临哪种的困境。 “主母饶过我孩儿吧!求您了!” 藕衣婢子痛不欲生的哭泣,双手捧着圆润的腹部,贺玥的手指微颤一瞬,垂眸看她,嗓音平顺,“人总想着往高处走,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常态,可你得知晓你想攀扯的人是哪种性子,你一个婢子算计他,他会永远记着。” 藕衣婢子一个人乱了规矩,就会有无数婢子左了性子,登天梯没有那么容易好爬,一不留神摔下来是常态。 小碧扶着贺玥起身往内室走去,贺玥在路过藕衣婢子时说了一句,“马管事去慧青那里取药效温和些的堕胎药。” 贺玥嘲笑自己,自己还当真虚伪。 藕衣婢子终究还是被堕了胎,被马管事送回内一宅的袁管事手里。 同时送回的还有一封身契和举荐书。 “袁管事,您还有一个儿子不是,主母听闻他是个聪慧好读书的,可怜他是奴契,而且整日捧着书也不如坐一时的学堂,这封身契和举荐书都是给您儿子的!”马管事笑的和善,将两封纸张塞在袁管事的手里。 袁管事双眼通红,感恩戴德的朝三宅方向跪下,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头,“主母仁慈!小的感激不尽!” 藕衣婢子的事到此就彻底结束了。 马管事转身离去又协着主母的话去拜访宗族的长老。 内一宅处处都透露着朽败的沉贵,马管事恭顺的跪在地上谄词令色,“小的请各位长老安,主母说她同意再抱养一位嫡主子!” “好!主母终于松口了!”拐杖在地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 ………… 十日后,段瓒老老实实的交齐了一百遍家规。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宫永定宫,白回显端谨的跪伏在案前,手里呈着奏折,“陛下,这是内举的官员。” 并不是所有人都只能通过科举一条路踏上官场,累朝的世胄们还可以走内举。 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搭在奏折上,指节分明,薄薄的皮肤下微透露出黛青色的血管,手腕上还绑着一根略显陈旧的香灰珠红绳。 奏折被拿走,宁如颂的视线停顿在一个名字上,手指放了上去,语调漠冷,“段家段瓒,段家已经多年未用内举了。” 眉眼清泠的宁如颂周身都着弥漫着凛冽之意,细细看去,他比一年前阴郁几分。 白回显垂着眼,明明已经是正二品的官员,却仍旧跪着回话,“微臣派人打探过,段瓒是段家现在唯一的嫡少爷,但是太过顽劣无用,段家宗族和段家主母早有不满,段家主母已欲再抱养一位做嫡少爷。” “于是段家就打算将段瓒内举到别的地界,领个闲散的官职,颇有流放之意。” “段家主母倒是个心狠的。”宁如颂看到段家内举的官职随口一提。 这样大的世家竟然只要了一个七品的边陲地界的县令。 白回显讪讪一笑,“毕竟不是亲生的。” 第145章 段瓒还没在美艳通房的怀里舒服的窝上几日,就被宗族那边告知内举的事,叫他收拾行囊领着奴仆去云城述任,然后就要去一个他听也没有听过的贫瘠县令去上任! 他怒不可迭的捞起外衫要翻身下榻,昨夜闹得久,通房人还迷糊着,娇娇怯怯的往段瓒薄弱的胸膛里缩去,拉着锦被,“少爷,再陪婢子多些时间吧。” “滚下去!”段瓒铁青着脸呵斥,将怀里的人推开,对着外头呼道,“进来伺候!” 门一开,是刚才传话的小厮,通房丫鬟尖叫一声,严严实实的裹着锦被缩在角落。 这个小厮手脚的也笨,段瓒锦袍上到玉石扣子扣了许久也未系上。 “啪!” 段瓒不耐的扇了小厮一巴掌,兀自搂着外袍,往门外焦急而去。 他唤了轿子,先是去了内一宅,宗族长老们仿佛早就知道他会闹上一遭。 大长老年迈的脸上沟沟壑壑,对他哀叹一声,“大少爷,你去外头历练历练也好,你不能在无所事事下去了。” 段瓒此时的脑袋却独一次的灵光,他愣愣道,“你从来只唤我少爷的,你从来只唤我少爷的!” “我要有嫡兄弟了对吗?所以你们才叫我出去对吗?!” “你不要怨你母亲,都是我们这些人决定的,你母亲已经为你挡了许久,她不愿再抱养一个,是我们逼她的。大少爷您永远是嫡少爷。”大长老劝慰他,语气慈和。 段瓒不管不顾的疯了一般的往内三宅跑去,连轿子都不乘了! 他要去求求母亲!他可以接受有一位嫡兄弟,但他万万不想离开段家,去外头寻苦头吃! “母亲!母亲!” 内三宅的主门紧紧闭着,马管事拉着段瓒,“哎呦!少爷,主母不在段家,主母这几日在外头有要紧事,都不会回来的!” 段瓒在外头坐着等的,马管事识趣的不再劝诫,只是给他搬了一个椅子。 宅子的里院里,一名十三岁的俊逸少年板板正正的跪着奉茶,口吻敬重,“母亲!” 贺玥接过杯盏喝了一口,清姝的面上带着温煦,亲自弯腰将他扶起来,“过上两日,去祭堂那边过续,你便是我的孩儿了。” 如果忽略宅子外时不时传来段瓒的叫喊声,这还当真是一场母慈子孝的场景。 段川鹤,比段瓒小上三岁,亦是当初段齐岱曾经考虑过抱养的人选,但是因为年纪过小,最终段齐岱选择了段瓒。 兜兜转转段川鹤还是成为了嫡少爷,可见命运的回转。 贺玥对段川鹤是满意的,最起码他心机比同龄人乃至段瓒都深上许多,明明两人是第一次相见,段川鹤却依旧能显露出孺慕和熟稔。 “外头是你嫡兄,你可要去见一见。”贺玥问他,像是随口一说,并没有什么深意。 段川鹤挠了挠脑袋,摇摇头,一副羞赧的神色,连耳朵都泛起了红晕,低头回道,“儿子冒冒然就以嫡弟的身份去见兄长太过突然,还是等儿子准备薄礼,按着礼数去见比较好。” 贺玥温笑着嗳了一声,本就不可方物的容色一霎间晕出更为夺人的绚目。 她是坐在交椅上的,身量比站着的段川鹤略微低些,她抬眸,眼里无甚情绪,语气却很是惬然,“按着礼数好,礼数总归是错不了的。” 段川鹤也随着笑,面上纯然,手心和脊背却发了汗,冬日的风刺骨,一吹就密密匝匝的粘连在背上,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扒皮抽骨一般的看清了! 这位连姓名都被掩盖的密不透风的主母,姿态慵散懒倦,从第一面看着她时起他就浑身上下都叫嚣着惧然。 原来这一年里段瓒就是有着这样一位母亲。 ………… 南王王府里,南王看着一身常服的宁如颂,不禁心下感慨道,曾经恣睢凉薄的陛下变得更为漠淡了,跟高山上的凛雪一般,怕是再没有化的一天。 “听说靖穆帝疯了,朕过来瞧瞧。”宁如颂对着南王说出他的来意。 南王神色一僵,用手一抹面,一瞬间愁苦了起来,“的确是疯了,被何太后给逼过头了。” 现在他竟然连姐姐都不想再唤了,可见这如海般深邃的亲情也经不起经年累月的消耗。 “他现在就是稚童心思,没什么好瞧的。”南王正想迂回拒绝,就望进了宁如颂那双冷唳的眸子。 “把人带过来!”南王只能对着不远处的侍卫吩咐道,又转头对着宁如颂语气弱下来,“靖穆帝竟是你父皇,他如今又不同以往,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多多担待一些。” 南王言辞之间竟然是护着靖穆帝的,宁如颂抚着手腕上的香灰珠,瞧瞧,当真会蛊惑人心,仅仅一年的时间罢了,南王的心思便掉转了一番。 暗探来报,何太后如今可是被南王幽禁在她自己的院子里,不过宁如颂并不会多加干预,南王自有分寸。 靖穆帝被侍卫领进来的时候,都快叫宁如颂认不出了。 不再穿着一成不变的月白衣裳,千山翠的上好锦袍,腰上还缀着三重玉环相配,右手腕上还缠着念珠,左手却多出了用做保平安的平安锁镯子。 细细端详,靖穆帝被养的很好,瞧着比一年前还年轻些,不知情的人一看,只会觉得他才二十七八的年纪,端冷的容色不再难以攀援,沾染上了稚气。 他一来就怯怯的躲在了南王的身后,平安锁的银铃铛发出几不可查的声响,南王啧了一声,伸出一只手让他攥着,方才平静下来。 “陛下,你瞧见了,他现在就这副样子,我给你看牢他,他会同何太后所说一般,一辈子都待在何府。” 第146章 靖穆帝看着怕极了生人,躲在南王身后好一会儿,就又跑开了,几个侍卫跟在他后面。 宁如颂并未叫人将靖穆帝给带回来,不论靖穆帝是真疯还是假傻,都会派暗探一直盯着他,直到他真死上一回为止。 南王见靖穆帝离开,松了一口气,对着宁如颂转开话题,“听说那段家嫡子段瓒要入朝为官了?” 段家是累朝的世家,南王身为何家人,当然也是关注着的。 “要了一个偏僻地界的县令差事。”宁如颂顺着南王的话,嗓音孤冷,手抵在桌案上,“不过白回显暗地里想将他留在云城为官,他想拉拢段瓒到他户部历任。” “微贱出身,一边自视清高,一边又想借着世家的势洗清他从根上就带着的卑怯。”南王眉眼一挑,眸子里露出讽刺,“段家哪是现在的他能算计的,还是这几年官途走的太顺畅了。” 累朝而屹立不倒,段瓒可能是个蠢的,但段家深宅里那些人手段可都恐怖着,啧! “朕就看着他会是个什么下场。”宁如颂情绪浅淡的说出这句话。 白回显是个很俗套的聪明人,很好使,换起来也并不是很困难。 两人再聊了一会儿朝廷事,宁如颂就起身要走了,墨色的衣摆垂下,繁复尊华,“南王看牢靖穆帝,也看牢何太后。” 南王垂头行礼,“是!陛下!” 自宁如颂坐稳皇位的那一日起,舅舅和侄儿的称呼在两人之间就自然的销声匿迹了。 君臣之间的分寸,南王把握的很好。 ………… 雪厚夜深,青砖结上冰霜,永定宫内鎏金五足的香鼎中药香升起,这是一年前贺玥惯用的。 宁如颂迷迷怔怔的只见眼前柔软纤细的弧度,他脖颈垂下抵靠在她的肩处,闻着苦涩的药香,心中腾起海啸,席卷至全身上下。 眼眸如琉璃浸水,叫他看的更加不分明,痴痴抬头,竭力辨连着眼前人的相貌,却只能窥探到那双柳叶眼。 他抬臂放在自己心间,用手按了按胸膛,神色惘然,矜冷的容色在此刻显出一碰就碎的孱弱。 “怎么了?”女子的唇一张一翕,用素白的手指揉捻着宁如颂的额角。 叮铃一声响,宁如颂视线逡巡过去,她酥软纤细的腕间带着玉镯和香灰珠红绳,香灰珠和玉镯两者相碰发出声响。 眼前女子笑了,缓和声调,“你怎么总是关注我的手腕,镯子和香灰珠红绳你不是都将它拿走了吗?红绳还在你腕间系着呢。” 宁如颂愕然垂头,他的手腕上的的确确系着一根香灰珠红绳,他慌急的想撑起身子,眼前人却垂下头,手捧着他的脸,手指揩过他的眼尾,“宁如颂。” 贺玥!贺玥! “贺玥!”宁如颂猝然惊醒,侧起身子扶着床沿。 牙关在不经意间咬的过紧,他已经觉察出血沫味,整个心脏被浸泡在盐水中,隔世经年久久不愈的伤口,泛着疼痛难耐的酸涩! “吱嘎!”寝殿门被打开,小关子一手端着温茶,一手端着灯盏进殿。 灯盏将晦暗驱散,小关子将它放在桌上,用银针当灯芯挑的更旺了些,随后他跪在脚榻处。 “陛下,您被梦魇着了,奴才在外头听到了您唤皇后娘娘的名字。”小关子满脸揪心的说着。 宁如颂仿若还沉浸在刚才的梦中,那并非梦魇,那是他恨不得就此沉溺的浮海。 第147章 “我梦见了玥玥,可是却瞧不清。”宁如颂怔然的靠在床榻上,声音放缓。 灯火照亮着宁如颂的面容,雪魄魂慑的一张面容被紊乱的墨发所遮掩大半,他又道,“好不容易梦见一回,好不容易……” 小关子眼里泛出泪,又用袖子用力抹去,将温茶递到宁如颂面前,“陛下喝口茶醒醒神,想必是皇后娘娘惦记着您,方才托梦。” 惦记? 宁如颂轻摇摇头,半阖下目,不会的,玥玥不会惦记他,她终于自在了,逃出他这个囚笼。 败者总是想上天垂悯再给上一次从头再来的机遇,他也无数次想过,如果再来一次该多好。 “去将玥玥生前最喜欢的那个镯子找出来。”宁如颂转头吩咐,顺势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是!”小关子应下,打算等会儿去去问还待在东宫碧院的小桃子,她应该清楚放在哪。 那时候陛下嫌弃这幅玉镯品质太过差,叫他寻一个品相好些的给皇后娘娘,这副品质差的他就交给小桃子,叫她放好,毕竟是皇后娘娘的物件,他收着与理不合。 哎!物是人非,皇后娘娘走了,细细数来,皇后娘娘身边曾经得力的宫女竟然只剩下了一个小桃子,吕嬷嬷、小梨子、李沫沫、茉儿、通通都死了! 东宫碧院还维持着原样,陛下不允许变动,甚至用的宫人还是老的那批。 小桃子得知小关子深夜来访,忙不迭的披着厚重的外衫,打开耳房的门请他进来,若没有陛下的指令,想必小关子不会来找她。 “你这日头过的好,一年过去,倒是精神几分。”小关子无痛无痒的笑说着。 没有上头主子要伺候,她又是东宫碧院唯一的大宫女,日子自然好过许多,可这不能说出来,不然眼前这温和的关公公转瞬间就能把她碾入尘埃里。 “关公公您这话说的。”小桃子哀苦的悲叹一声,“皇后娘娘对我恩重如山,我这一年里总是挂念着皇后娘娘,就觉得娘娘还没走,还留在碧院似的,于是我打算在碧院守一辈子。” 何其忠心耿耿的婢女,可是小关子并不是来和她唱大戏的。 他说起正事,“陛下要皇后娘娘生前经常带着的那副玉镯,我记得当时叫你收好,你去把它拿出来,我要交给陛下。” 小桃子诶了一声,带着小关子往碧院的库房走去。 库房里堆着的都是皇后娘娘曾经用过的物件,每日都有宫人擦拭,再放入锦盒当中,所以干净整洁,找着也方便。 小桃子叫两名宫女持着灯跟她一起找,外头的雪还在下着,对于宫人来说,那实在算不上好景色,冬生寒夜,宫女的衣裳就算是冬衫,在这深夜里仍然叫她们手脚迟钝。 “找着了!” 一个巴掌大的锦盒被小桃子放在手里,打开来就是一个品相不好的玉镯子。 小关子将它拿在手上,掂量打探,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他想应该就是陛下想睹物思人。 他哪里会知道,这个玉镯子早早的被慧青掉包过,连曾经的宁如颂都没有察觉出破绽,更别提小关子了。 小关子将玉镯子放回锦盒里,转身要走时又叫住了小桃子,“你和我一起去面见陛下!” 万一陛下还有什么要问的,也不至于再跑一趟。 “是!”小桃子心里头千百个不愿意,在陛下曾经还是太子的时候,每一次她在陛下面前都战战惶恐,生怕出一星半点的错,她的命也就没了。 外头的风霜凌冽入骨,两个宫人持着宫灯在前头开路,小桃子瑟瑟发抖,手都缩到了袖子里,却仍然阻挡不了风灌进去,她想着等回去定要洗一次热汤澡,活络活络身子,明早也要在衣裳里再添一件。 走了有半个时辰,她腿脚都发麻,这一年里小桃子从来没有受过这种苦,她都没有跨出过东宫,而东宫一个主子都没有,她连人都不需要伺候,身子也就娇气了些。 听说东宫的那些嫔妃都被陛下安排在皇宫西边的三座宫殿中,不论出身高低的统一给了采女的位分,用着曾经皇后娘娘的法子,不短衣食用度,她们身边带着的宫人也是她们用的顺手的。 只要她们老实本分,日子倒也能勉强过下去,三座四四方方的宫殿,就是她们余生的归宿,怨不得任何人。 小桃子是第一次到陛下的永定宫,华贵奢雅中透着浓厚的空洞诡异感。 小关子领着她走进内殿,殿内灯盏全部点着,一下子亮了起来。 这段时间宁如颂已经彻底清明过来,他坐在案几前,披着绣金龙纹大氅,里头还是雪白的寝衣,发也未冠起,披散在后头。 锦盒被小关子恭敬呈上,宁如颂打开,这副玉镯和他上次看的并无所出,他拿着玉镯靠近香灰珠,两者微微相碰,发出梦中的叮当脆响。 “叮当!叮当!……” 宁如颂默默的敲着,不敢过于用力,怕毁了这两件东西。 他在夹缝中攥着能令他平舒一瞬的声响,妄图能回到那个梦里拂开眼前一切模糊的雾障,再见一回贺玥的面容。 梦里她笑的真心实意,他很久很久没见过了。 过了半晌,宁如颂停下动作,他发问道,“这幅玉镯的来处是哪里?” 那时候贺玥的身子不好,他仅仅只是将这副镯子从贺玥手上拿了下来,并未追根溯源。 跪在下方的小桃子愣住了,她一时半会儿答不出来,只能如实禀告,“回陛下,奴婢暂时不知,皇后娘娘首饰繁多,奴婢要去翻过册子才能知晓。” “去查!”宁如颂略略扬起的尾音带着与平素格格不入的焦急。 宁如颂的神经在骇颤,一股玄之又玄的直觉在推着他,叫他探查下去! 小桃子跑回东宫碧院将十几本册子都翻了个遍,都没有查出这副玉镯的出处! 第148章 几十本册子堆放在永定宫的案桌上,宁如颂的手指扣在册封上,音色平稳却内含晦涩。 “查不到,那这个镯子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痴人方醒,天光突亮! 宁如颂从狰狞深邃的泥潭中拔步而起,他终于可以理智的思忖当初的异样。 玉镯被宁如颂拿在手中摩挲着,他垂头,长睫投下一片雾濛,是的,自从玥玥戴上了这个镯子以后,身子就变得不好了,也是戴上这个镯子以后,才被查出先天疾病。 玥玥的性子他了解,她并不是会自杀的人。 他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并不是被愚昧的愤怒,而是得见天明的喜悦。 如果一切都只不过是玥玥逃离的算计,那就说明她还活着,只要还活着,一切都可待商榷! 恰恰此时,小关子听令从太医院领了一个太医过来,“陛下,太医带到了。” “微臣参见陛下!”太医跪下行礼。 “看看这镯子有没有什么问题?”宁如颂松手将玉镯子放回案桌上。 “是!”太医高声回道,心跳的极快,深更半夜,能让陛下急召的差事,定是极为隐蔽的要紧事! 小关子尊敬的双手捧过,然后再递给太医,太医细细的看过,甚至嗅了嗅气味。 过了几炷香的时间,太医磕磕巴巴的回道,“回陛下!这就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镯子,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任何问题。”宁如颂右手猛地攥紧,青筋浮起,清雍的面上晦暗彻骨。 这是他最希望有问题的一次,可天不随人愿。 “小桃子。”宁如颂倏然唤起小桃子的名字。 小桃子一个哆嗦,她跪在地上,用头抵在上下交叠的手上,“陛下!” 宁如颂抬眸,凤眸里尽是难言的偏执,他还是不肯放过难得出现的半点盼望,“你跟在玥玥身边日头最长,便由你去查,必要将这镯子的来处给查出来!” “奴婢领命!”小桃子内心叫苦不堪,若是没有查出来,她怕是不死也得受罚! 小关子则在一旁垂头暗喜,果然将小桃子带着是正确的选择,不然这差事就会落在他的头上。 ………… 天色蒙蒙将亮之际,公鸡报晓。 贺玥自披着外衣,靠坐在床榻上,额角的传出抽痛,浑身上下发了汗,打湿的墨发丝丝缕缕粘在侧颊,面色苍白清凛。 慧青用绞湿的锦帕给贺玥擦拭着出汗最多的脖颈,“主母,热汤备着,您定会神,随时可洗身。” “我梦见了我最不想梦见的人。”贺玥掀眸,看着慧青一字一句道。 慧青抬着的手顿在半空,她自然知道那人是谁,她回头瞥了一眼端着水盆的小碧,小碧屈身行礼退下。 “一个虚浮的梦罢了,主母在段家安稳着,不必忧心。”慧青弯腰,手抚拍着贺玥的脊背,“不必忧心。” 贺玥惘然的抬手搭在慧青的手腕上,冰冷的触感让慧青打了一个冷颤,她瞳孔有些扩散,自顾自说着,“梦见什么我忘的差不多了,只有那双阴鸷的眸子,我记得一清二楚。” 她同宁如颂做了一年的夫妻,在一年的相处之中,她对他的感官只有惧怕和厌烦。 而每一次最惧畏的便是宁如颂那双眸子,她从未有一次看清过,威赫冷冽,如渊海般深沉,她有时候会怯懦的庆幸他会在她面前披上温和的假面。 “不会有再见的一天的。”慧青侧坐在床榻上,将贺玥虚揽在怀中,用沾湿的锦帕贴在她的额角,让她醒醒神。 帝王尚是太子的时,就是令人琢磨不透、畏惧入骨的储君,如今更是握天下大权的君王,主母会惧是在正常不过的事。 贺玥塌下腰,将头搁在慧青的肩膀处,语气闷闷,“慧青,我保证,他如果知道我没死,定会千百般磋磨我,他哪容得下别人欺骗他如此之深。” 贺玥终究还是辨不清宁如颂对她的情感,他埋的太深,又耻于出口,真真假假的温和,虚虚惘惘的蛮横专制,一切都让她分辨不清。 “都过了一年,该知道早知道了,无事的,主母。”慧青安抚着说话。 主母如今这副情况,一年里就出现了这一回,她许久都没有这么脆弱无助过。 过了约半柱香的时间,贺玥才神绪归回。 “今日是瓒儿出府的日子吧。”贺玥缓神发问。 慧青松开手,站直身子,“是的,今日大少爷就要出府去云城了。” 银两奴仆给的很足,大少爷在路上也不会受苦,就算将来他不是家主,但也是过了宗祀的嫡系少爷。 贺玥手搁在慧青小臂上,缓缓起身,往浴房走去,身子黏腻的很,她需要清洗。 “宗族那边都交代过他了吗?”贺玥边走边问。 慧青浅笑道,“主母放宽心,宗族那边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过了。” 嘱咐段瓒不许在外头谈论有关主母的事,更不允许泄露出主母的外貌,段瓒再如何也是宗族培养出来的少爷,心中自然会掂量事情轻重。 已经走到浴房里,说是房,但是是一个挺大的围院,一进去就可以看到绣百花纹的巨大屏风,汤池里的热水冒着水汽。 绕过屏风,贺玥脱去衣裳,浸泡在热水中,从睁眼那一刻就泛冷的四肢此刻温热起来。 慧青请示过后离开,换小碧来伺候,她毕竟是府医,每日也有自己的事情要繁忙,并不能无时无刻都在伺候主母。 内三宅的婢女很多,但是主母私下并不喜欢一群乌泱泱的婢女拥簇着她,于是就小碧一个贴身婢女。 段宅外,一辆奢华的马车停着,后头还缀着七辆坐奴仆和放物件的马车。 段瓒在原地来回徘徊,俊俏女气的一张脸透露出不甘心。 “母亲当真不来送我一送吗?”段瓒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眼前的马管事问道,语气焦急失望。 马管事摇摇头,弯腰做礼,“主母昨日才得知大少爷你要走的消息,人还在别处办着要紧事。” “主母的身子大少爷你也知道,经不起太过奔波,于是就差人快马加鞭,叫小的替她送上一送。” 第149章 “你有什么资格替母亲来送本少爷!”段瓒心里烦躁,口不择言呵斥。 “难不成你来送本少爷,本少爷还得感恩戴德的谢过你不成!” 马管事运气差,一下子就撞到段瓒的气头上。 一年中,他见到主母的时间并不多,甚至是他有意回避,他一点都不喜欢在主母面前提心吊胆的感觉。 所以自然也不会有多深的情感,全都是面上的假功夫,他现在如此迫切的想见上一见,只不过是因为他想求主母再帮帮他。 他过惯了舒坦日子,身边围着的全都是会讨欢心的外宅旁支,或者是依附他为生的通房和妾室。 段瓒是一个极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知道他永远都赶不上屹如山川的父亲,他也可以接受将家主之位给别人,但他实在不想去别处吃苦头! 应着礼数过来送别的段川鹤,做起了中间人,对着段瓒开口,“兄长莫气,马管事不过就是起到一个传话的作用,母亲对兄长的慈爱才是令弟弟羡慕渴求的。” 段瓒嗤笑一声,但到底给了段川鹤一个面子,不再揪着马管事不放,扯了扯御寒的大氅,声调也缓下来,“那弟弟你可见过母亲了?” 段川鹤面上呈现出尴尬涩然,手指扯着自个儿的袖口,看着段瓒低低说了一声,“还没有见过,等着母亲回来,我就去拜见。” “那你们便回去吧,外头风大,本少爷就不耽搁你们了。”段瓒语气惆怅。 段川鹤看着实在真情实感,段瓒只能先开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等马车都走了以后,马管事叹了一声,“多谢二少爷出手相助。” 段川鹤笑的和善,“兄长只不过是性子直了些,在气头上罢了。” “走吧,我还要去内三宅给母亲请晨安。”段川鹤坐上旁边候着的轿子。 马管事在右侧跟随着,双手摩擦泛热,心里嘀咕着,当初大少爷半个月才给主母请一次晨安,寻常时候有犯了他自个兜不住的事情,才会去内三宅求主母帮忙。 二少爷比大少爷小上三岁,性子却沉稳太多,难怪宗族和主母都选他为嫡二少爷。 段川鹤到内三宅请安时,贺玥刚用完早膳,他跪在地上,“请母亲晨安,今日应着要送兄长离家的缘故,所以才晚了一个时辰,望母亲见谅。” “起吧。”贺玥唤他起来,语气温和柔善,“最近夜里时常下雪,天寒地冻,有些时候下人来不及清扫前天夜里的积雪,更别提那些结的薄霜,我时常担心你摔着了怎么办?等天气回暖,你再请安吧。” 贺玥并不是重规矩的人,请安折磨的是两个人。 她晨起并没有固定的时段,有些时候早些,有些时候睡到午晌都是常态。 段川鹤在天刚露出一线光亮时,就立在内三宅外院里等着,她睁眼就能听到婢女禀告二少爷在外头等着。 天菩萨!很折磨人的好不好? 段川鹤听出了言外之意,自然不会忤逆,本来请安就是讨好主母的举动,若是惹主母烦躁,反而得不偿失。 请安过后,段川鹤就恭恭敬敬退下。 贺玥由着小碧给她系着氅衣的系带,墨色的毛领,衬托着她的肌肤更加莹润白皙。 马管事在一旁读着宅院里一些庶务,外宅哪位夫人同看院的奴仆厮混,那位老爷宠妾灭妻,这些原来都要闹到宗族的事,如今都由主母来管。 一年以来从未出错,宗族那边轻快起来,自然就对贺玥满意,其实他们也知道这些事她能处理的很好,毕竟曾经是皇后。 “将和主子私通的奴仆杖杀,丑事不可外露,那些知道消息的下人你也去敲打敲打,女子关进佛堂,轻易不得外出。” “那名妾室…………” 贺玥将事情一一处理好,马管事照例说了一些奉承马屁话,又好似无意的多说了一句,“小的看二少爷当真是个孝顺人,昨日请安他在外头等了一个时辰都不肯走,大少爷一个月才请几回安。” 贺玥倏地回眸,马管事立马垂头地眼,汗一霎那如雨下,抬手重重的扇了自己两巴掌。 “啪!啪!” “瞧瞧小的这个嘴,二少爷和大少爷孝不孝顺哪是小的能随意下定论的,哎!小的一时不过脑,真是贱嘴!” “啪!啪!啪!……” 又扇了七八个巴掌,他当真是半点都不留力气,脸高高浮起,唇角都溢出了血。 “退下吧。”贺玥语气淡淡,自己接过面纱带上。 “多谢主母大恩!多谢主母大恩!”马管事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头才退下。 小碧满脸疑惑,不解的问道,“马管事都当了十几年的内宅管事,也是个聪明人,怎么现在犯糊涂僭越了?” “聪明人最喜欢试探。”贺玥慢条斯理的往外头走去。 内一宅的袁管事是宗族长老们的心腹,甚至有些决策都能开口说话,马管事眼热着。 贺玥被搀扶着上了轿子,轿子往侧门抬去,正是出段家的路线。 ………… “哎呀!段老板总算是开店了,我之前还在琢磨,这个时间按理段老板都开门做生意了!”高瘦婆子甩着帕子在胭脂铺子门口看到贺玥眼睛都发光。 她三女儿要出嫁,她早早的就等在门口,盘算着选些好的胭脂水粉,女子出嫁就一回,可不得好好装扮。 “听说你女儿要出嫁了,今天我开的第一桩生意就是喜事。”贺玥用钥匙打开铺子门,笑声上扬,“也沾你女儿的福一回。” 高瘦婆子跨进店门,直径走到最贵的那个柜子前,听着贺玥的话,她也笑出了声,“可不是嘛,那贺老板你也得交个沾福钱,给我抹去几文。” 贺玥坐在椅子上,将账簿拿出来摊开,“二十文之内我都给你抹去。” “哎呦!段老板大气!”高瘦婆子笑的花枝乱颤,心一狠拿了一个更贵的。 今日内三宅小碧已经吩咐妥当,于是她就待在胭脂铺子里给主母打下手。 她努努嘴,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主母能对这些连段宅都不配踏入的人如此和颜悦色。 第150章 冬季转瞬而逝,春雨淅沥,潺潺流淌,一封封密函从云城到段家宗族,又从宗族的手里到贺玥的手里。 内三宅的外院书房里,段川鹤正给主母批看他写的一月之内所有的策论,按照以往他都是先给教书先生看过,若觉得不错,就转交给宗族长老。 可从他成为了嫡二少爷以后,策论便由主母亲自批看,根深蒂固的观念其实并不好拔除,段川鹤一开始内心只当走个过场,可渐渐发现虽然主母不懂策论书写的规格章法,但对策论的核心,对朝堂发布的政令一眼就能看穿本质。 再过了几次,段川鹤明白,其实主母懂得并非朝堂,而是上位者的心思,她能将帝王发布政令的目的给揣测个七七八八。 难怪宗族叫他和主母多多来往!人难免对不可知的秘密心生窥探,段川鹤愈发好奇主母被掩盖的曾经是如何模样? 他不禁在主母没有察觉的时候,大着胆子抬头端看着她的形貌。 令人咂舌愕然的出色容色,春日的夕照里,她似蕴藏着柔和的白玉摆件,玉骨珊珊。 一件普天之下最华奢姝雅的摆件。 段川鹤有时会想,如果他当真是从她腹中出来的嫡子该多好!他就不用步步算计,他应该一出生就能拥有一切。 小碧将封装好的密函放在案桌上退下。 贺玥并不避讳在场的段川鹤,挑开封口,将纸拿出来端看,她眉头微皱,没了以往闲散的姿态。 段川鹤将策论规整好退下,他知道那些密函并不是现在的他有资格窥探的。 密函上面写着段瓒被留职在云城,在白回显手下当起了五品的文官。 段瓒怎么和白回显混做一道了?贺玥清幽的面上浮现出思虑。 接下来的几封密函都是段瓒平日里的一言一行,并未有出错的地方。 段瓒身边的小厮和婢女几乎都是宗族那边安插的眼线。 贺玥悠悠叹了一口气,将看好的密函放在一旁,她揉揉额角。 “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段瓒对上白回显只有被玩弄于鼓掌的份。” ………… 云城的段瓒这些日子过得可是舒心极了,原本以为来了就会被分到偏僻地方做县令,毕竟内举文书上就是这样写的。 可哪想到户部的白大人对他却青眼有加,亲自调转关系将他留在云城,还给了正五品的闲散官职。 他又过回了段家的日子,甚至没有规矩压着以后,他越发的肆意,整宿整宿在各路粉头娘子的私大院也是常有的事。 今日却不同以往,他几乎焦头烂额。 “下官,下官不成的!”段瓒叫唤了起来,秀气的眉眼塌了下去,“下官并没有再进一步的想法,如今这样就很好了!” 这叫什么事儿呀?!他当真不想升官!也不想进宫去拜见陛下! 坐在他对面的白回显笑得和善,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平和,“段瓒,你呀,是个有才的!本官才提携你,进宫的事,本宫已经和关公公提过,等会儿收拾收拾就和本官走吧!” 说假话很昧良心,幸好白回显已经没有多少良心了,在没遇到段瓒之前,白回显认为段家是一个太过残忍的世家,遇到之后,他觉得段家手段还是很柔和的。 竟然容忍段瓒当了这么多年唯一的嫡子,如果当真将段家交给段瓒,恐怕段家就毁在这一代了。 段瓒脸垮了下来,再心不甘情不愿,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白回显进宫了。 宫里如他所想,处处华贵庄严,他和白回显一道步行去陛下的永定宫,路可真长啊!他几乎走了快一个时辰,腿脚都要废了! 他们跟着太监走到了永定宫书房门口,还没有传召,段瓒老老实实的缩在一边,垂头盯着脚下的云纹砖石。 永定宫书房里隐隐传出宫女的求情声。 “陛下,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再给奴婢一段时间吧!奴婢定能查出玉镯的下落!” 宫女的声音含着浓厚的绝望,似是被人逼到了悬崖前,再进一步就是摔下去,粉身碎骨!又传出了一阵磕头声。 段瓒面色一僵,全身抖了抖,果然如传言中一般,这皇宫就是龙潭虎穴,稍有不慎就要连骨头都被吞噬干净! 向来都是平和的白大人小声的咦了一声,他的记性向来不错,这个声音是曾经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小桃子。 这是发生了什么? 书房门被打开,小桃子从里头被两个太监拖了出来,额角都滴着血,染了她的半边脸,她口中一个劲的说着:“多谢陛下开恩!多谢陛下开恩!” 想来一条贱命是保住了。 小关子一甩拂尘,声调上扬,带着宦官特有的阴柔,“白大人,段大人,陛下传唤你们。” 段瓒畏手畏脚的缀在白回显的后头,再动作僵硬的跪下行大人,“微臣参见陛下!” 确实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微臣,一般四品以下的官员是没有资格面见陛下的,他这是粘了白大人的“福”! “起。” 陛下的声音尊崇清泠,孤淡漠然,段瓒等白回显起身后,也撑着打颤的腿起来。 段瓒竭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但其实他才是这场君臣面奏的主要人物。 “你是段家人,上一任段家家主朕在少时见过几面,是个有雄才大略的英才。”宁如颂垂睨着下方的段瓒不紧不慢的说道。 上一任段家家主段齐岱在靖穆帝愈发沉溺于求仙问道时,就脱离官场回到段家一心做家主了。 再次得到消息,就是他的死讯,宁如颂曾经还惋惜过。 不过此时的宁如颂不知道,以后他会有多庆幸段齐岱已经走了。 段瓒已经习惯旁人在第一次同他说话时,先提及他的父亲,他恭谨的回答,“能被陛下夸赞,想必父亲在天有灵也会欣喜万分!” “段家还是一心隐世吗?”宁如颂淡淡询问道。 “这…这…”段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索性自贬,“微臣在家族中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实在不知!” 第151章 宁如颂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段瓒害怕的咽了一口唾沫。 说他胆子小是真,有些时候胆子却大出了天,他悄悄抬头想看看陛下的脸色,他到底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 埋在脂粉堆里久了,段瓒关注的第一眼竟然是陛下那张矜泠华贵到极点的容色,似最为苛刻的画师不顾繁冗的一笔笔勾勒出来的一般! 直到宁如颂眼帘一垂,森寒的冷觑着他,他才如石破天惊一样被拉回了尘世间。 太骇人了!这会儿什么清贵的面貌都被段瓒抛之脑后,他腿脚一软,干脆跪在了地上。 “微臣的家中都是宗族和母亲管事,微臣的确不知道家族中是何打算!”段瓒战战兢兢的接着说道。 春日料峭,他心中也好似被拎到了外头,受着风吹雨淋,不知何时才能被施舍一两分安稳! “段家主母倒是没有听过,她曾经是哪家闺秀?”白回显替段瓒转移话题。 今日段瓒要真是将陛下给惹恼了,他难免也会受些波及。 “说说。”宁如颂手指轻扣案桌,他现在心情不虞,小桃子找了一月有余,什么都没有发现。太干净了!线索断的太干净,反而不对劲。 玥玥曾经到底瞒着什么?她又是否还尚存人间? 其实有一个很有效的方式,那便是开棺验尸,可是宁如颂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他赌不起,也不敢赌。 就算有九成的机率,玥玥还活着,那个棺材他也不会打开。棺椁已入皇陵安葬,开棺乃大忌,万一玥玥真的入眠其中,他便是万死都难抵其咎! 段瓒脑中神经紧绷,长久凝滞的脑子转动起来,胸膛中的心脏跳的飞快,宗族长老的警告和嘱咐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掩盖在袖子底下的双手紧握,说起话来磕磕巴巴,“母亲是段家附属家族康家的嫡女,后来康家不幸遭了大难,父亲将母亲接回段家抚养,甚至改姓为段。” “母亲身体不好,就一直养在山中静养的院子,近几年才好些,于是才回段家。” 段瓒太稚嫩了,宁如颂转着手上的玉板指,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你这些话倒像是在背书一样僵硬扳直。” 宁如颂心中下了定论,看来那位段家祖母身份有异,得派人去查查,段家如果不隐世,它是可以和何家相提并论的庞大世家,马虎不得。 看来此次面见段瓒并非一无所获。 可不就是背书吗,段瓒心里一瞬间压下了一块大石头,这可是欺君呀! “微臣…微臣。”段瓒呐呐牵强的笑了笑,“微臣只是第一次面见陛下,太过紧张!” “退下吧,朕和白回显有事商讨。”宁如颂觉得这个辩解就如同小儿一般苍白无力。 这样的段家嫡子难怪会被放弃。 段瓒以为自己将谎原了回来,陛下也不计较他的失态。 看来今天运道真是好,等回去以后叫唱曲的卢娘子给他唱几首喜庆的,他越想越美,乐呵呵的就行礼退下,待在门口等候着白回显出来。 段瓒没有兴趣听书房里面他们讨论的政事,都是些聪慧人才能听懂并且运用的深奥政务,他一听就头疼。 在段家宗族长老面前装模作样多年,一朝得以自由,他恨不得辞官在云城接着住下去,快哉! 可惜也只能想想,不然段家就会断了他的银两。 ………… 白回显踏出书房的时候,段瓒已经已经倚柱子上快睡着了。 “哎呦!白大人出来了。”段瓒赶忙正身,将官袍捋了捋。 二人一同往宫外行去。 期间段瓒忍受不了一言不发的氛围,找起了话说,“那个宫女犯了什么事?瞧着怪可怜的,莫不是爬龙床?” 身边没有宫女太监跟随,段瓒这个混不清的家伙越说越兴奋。 白回显瞥他一眼,说出实话,“任何宫女爬龙床,那名宫女都不会有胆子爬龙床,除非是嫌自个活的太长久,活的太松快。” “白大人,这是为何?”宫中秘闻让段瓒精神百倍,原本还困倦的双眸,一下子就熠然生辉。 白回显有心将段瓒拉入自己的阵营,于是也不吝啬于再多说几句话。 “那名宫女叫小桃子,是元穆皇后还在世时的大宫女,陛下对皇后娘娘情深意浓,曾经皇后娘娘还是太子妃住在东宫碧院的时候,也有些宫女想爬床,通通施以酷刑痛苦去世。” “原来如此。”段瓒满足了好奇心。 或许是白回显的态度太温和,段瓒得寸进尺的小声问道,“听说元穆皇后是一位秾美的不可方物丽人,白大人是真的吗?” 白回显再一次感叹段瓒的胆子大,这可是皇宫,虽然周围没有宫女太监,也应该谨慎才对。 不过都说到这种地步,他多说几句也无妨。 等出了宫门,白回显才回段瓒。 “比传言有过之而无不及。”白回显说道,他细细回想着贺玥的容貌,“皇后娘娘有一双柳叶眼……” 段瓒在脑海里想象着元穆皇后的相貌,越想越觉得和主母相像! 他倒是没有将两者关联,只觉得出众的美人大多有共通点。 第152章 段瓒回他自己府中后,在卢娘子的侍奉下喝了个颠三倒四,不知人间何物。 等他醉昏过去后,小厮进门请卢娘子离开,并呈上一碗避子药。 卢娘子喝的痛快,不顾腹中传来的寒凉感,穿好衣裳便走,她是风月中的老人,识情识趣的很,这些世家出来的子弟,哪怕是纨绔,该狠下心肠的时候,绝不会有半点留情! 等卢娘子走后,小厮趁着段瓒酒意正浓,轻声询问,“少爷,不知今日陛下和您说了什么?” 段瓒喝醉酒正糊涂着,在睡梦中就将今天的事说个一干二净,小厮仔仔细细的记下,随后服侍段瓒洁身上榻。 寝门关闭的那一刹那,段瓒睁开双眼,懒懒散散的翻一个身,接着睡。 他无所谓的想道,想必又会有一封书信寄往段家。 四日后,如段瓒所料一封密函到了段家手中。 春日的阳光还透着几分冬日的寒凉,丝丝入骨。段家附近那家胭脂铺子,已经关了好些天,原本想送一些喜果子给段老板的高瘦婆子看着铺子门上挂着锁,悻悻而归。 “这段老板都好些日子未开铺了,怎么连生意都不做了?”高瘦婆子纳闷的嘀咕一声。 隔壁一个卖花绢簪子的老板,倚在门口听到高瘦婆子的话,嗤笑出声。 她瞥着胭脂铺子的牌匾,手中的帕子一甩,那胭脂铺子一个月的营生都不够段老板一个簪子上的红玛瑙,人家呀!就是得空出来耍弄一番,整日整日戴着面纱,恐怕就是不想让相识的人看出她行商贾之事! 段家内一宅里,贺玥坐在案几前,手中将那封密函看了一遍又一遍。 静了半晌,她沉缓低言,“陛下并未发现我在段家,只是对段家主母的身份起了一些疑心,他定会派人探查。” 对面的宗族大长老点头,干瘦手里摩挲着拐杖,“主母的身份当初家主安排的很合理,并不会查出什么异样。” 一旁的宗族二长老思虑许久,如鹰隼般的眼眸逡巡着贺玥清雅平和的一张面孔。 他开口,“主母,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陛下的手段再没有比您还清楚的人,万一……” 未尽之言贺玥自然明白。 她掀开起薄薄的眼睑,语气平淡,就像是讨论旁人的事一般,“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罪责将由我一个人承担,我会竭尽全力保段家安然无恙。” 段家底蕴深厚,又出了许多的传世大儒,在书生心里是无法替代的存在,宁如颂轻易不会动它,太麻烦也不值当,带不来任何利益,只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得到了想听的答案后,宗族大长老将密函拿回放在灯盏上烧尽,不痛不痒的呵斥了二长老一声,“没规矩的!” 二长老顺着大长老给的台阶而下,对贺玥行礼,“老夫年纪大了,脑子糊涂说些混话,主母不要放在心上。” 贺玥温和的笑笑,视线转到不远处的屏风上,屏风是个新物件和这儿格格不入,她端起茶喝了一口,稀松平常的说了一声,“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二长老也是爽快人,直言直语,让人听着心里舒坦。” 后续,大长老笑的眼角的褶子都杵在一起,“主母,您觉着段川鹤这孩子如何?我是其余长老商讨了一下,打算再过两日,开祀堂过礼,让他成为少主,这位置空着多年,也不是个事儿。” 第153章 “我没有意见。”贺玥淡然说道。 贺玥再聊了一会儿庶务便要走了。抬手,慧青弯腰扶她起来。 临走前,贺玥疏远却温和的目光再次落到那扇屏风上。 等贺玥彻底离开,段川鹤才从屏风后出来,稚嫩俊雅的面上带着惴惴不安之意,“主母应该发现我了。” 宗主大长老冷静的敲了敲拐杖,毫不意外的说道,“无事,你即将成为少主,有些事你必须清楚。方才一席对话你听出什么了吗?” 段川鹤喉间发痒,咽了口唾沫,那一些话透露出的骇人信息太多! 什么叫陛下未发现主母在段家?什么叫没有人比主母更了解陛下?! 主母难不成是皇家人吗? “我猜不出。”段川鹤嗓音干涩说道。 宗族长老颤颤巍巍的拄着拐将另一些看过的密函也放在火上烧,燃起缕缕黑烟。 “世上亲密的关系无非就那几种,妻女手足,你再猜猜是哪一种?”宗族长老慢悠悠的说道,段川鹤隐隐抓住了恐怖隐秘的一角! 当今陛下有几位庶妹,不是在云城,就是已经嫁人,没有失踪的人。 而年岁上来讲,主母更不可能是陛下的女儿,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主母是从一年前才断断续续露面的,一年前正是元穆皇后薨逝的日头! 段川鹤就算再老成,也只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小子,手腕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皇后娘娘成了段家的主母! 那从刚才的话语中可以得知,陛下不知道主母已死,主母是假死出宫。 “既然猜出来了,就不用说了,咽在肚子里。”大长老叹气看向段川鹤,“你是个能藏住心事的孩子,比段瓒好上太多,段家迟早有一天会完完全全的交到你的手上,这件事迟早有一天你得知道。” 最后是怎么出内一宅的,段川鹤整个人有些恍惚,上轿的时候,更是一个踉跄,还好小厮手脚快。 ………… 次日,段川鹤依着以往的惯例,将策论交于主母查看,最近课业愈发繁重,已经从一月一查变成五日一查。 “你今日瞧着神情虚浮,明日就要过祀堂有些紧张吗?”贺玥翻看着字迹工整的策论,温温和和的问他。 段川鹤回神,笑的羞涩,颇有些被看穿的尴尬,双手搅在一块儿,“被母亲看出来了,是的,总觉得有些不太现实。” 润白的手持着笔将策论上有问题的地方圈起来,批注上几个字,段川鹤就钉在那个字上,主母的字就和主母的人一般,看起来温温懦懦,构造规矩体面,其实骨子里掩着刺人的迫意。 如果让贺玥知道段川鹤内心对她字的看法,怕都是要笑出声,她也就在人前写的规整些,人后比如胭脂铺子的账册,都是怎么舒坦怎么来,字有些时候都能胡作一团,更别提什么风骨。 “你是个出色的,不用过多紧张。”贺玥换了一张批注,连头都未抬。 “马管事先前还在我这为你说了好话,可见大多人都是认可并且赞赏你的。”贺玥嗓音平顺,因着垂头的姿态批注的姿态,更显柔婉。 段川鹤依旧维持着面上的羞赧,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跳的有多么快,主母喜恶早已深藏于内,他往往要将主母的每一句话掰开来品嚼,才能揣摩出深意。 他也不知道主母现在究竟是真的赞赏,还是在提点他。 一层一层的身份将他面前的女子蒙上一层又一层的看不穿的迷雾。 第154章 一张又一张翻页的声音,在静谧的书房轻飘飘又沉甸甸。 “孩儿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担不起马管事的称赞。”段川鹤窥睨着贺玥的脸色,小心翼翼的斟酌用句。 主母轻轻的、温和的叹了一声,将毛笔放在玉石笔搁上,手缓缓的浸在小碧及时呈上来的水盆中净手。 “听说你前日拒了宗族那边派的教寝婢女,事情都闹到了我这边。”贺玥换了一个话题。 教寝婢女就是教族中少爷们第一次床榻事的婢女,也往往是段家少爷们第一位通房丫鬟。 贺玥并不想理会这些事,可是还是得处理。 段川鹤内心长吁一口气,稚嫩秀气的面上浮现出尊崇,“孩儿想向父亲看齐,族中的老仆说,父亲曾经也并没有接受教寝婢女,不仅没有一个妾室,更是连一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孩儿想一心放在正事上,暂时不想耽于男女之事。” 段川鹤年纪的确小,但他在宗族待过几年,又在外宅待过几年,入眼的腌臜事太多。 那些外宅少爷们一朝得了榻上的乐趣,便再也撒不开手。 他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懂得了肉体上的欢愉,可还能否扛过情欲的折磨? 于是他打算再过三四年,等心神更稳妥时再接触床榻之事。 贺玥的手顿在半空,等手上的水滴落在水盆中荡漾起微弱的水波,她才拿过锦帕擦手。 “段齐岱。”贺玥低诉这个被凿进骨血的名字,话语中几有实意的痛意。 这是主母在段川鹤面前第一次失态,他终于在永远窥探不清的浓雾中拽住一个真实的画面。 短短三个字,段川鹤听出了百味杂陈的情意。 那是一种光阴摩挲不去刻痕,是不能触碰的礁石。 主母既然如此深爱家主,为何后来又做了皇后娘娘,又为何要假死出宫? 皇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情爱当真如此攫拿心神吗?能叫人放弃已经拿捏在手中的权柄。如果换做段川鹤,他定然不会放弃。 依旧是理不清的杂沓团线,段川鹤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思域中。 “鹤儿你在想些什么?”主母温善的嗓音将段川鹤拉回了现实。 他干笑几声,自然且愧疚的说道,“孩儿想着明日的章程,竟然一时之间在母亲面前浸了进去,实在是失礼!” “实在是太过惶恐担忧,孩儿昨日一天都在自己的房间战战兢兢的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能否承担得起。” 半大的聪明人就这点不好,自以为是的十句话中有九句话假。 或许是在皇宫耳濡目染的缘故,贺玥总觉得面前的段川鹤还有待历练。 宫中那些人的演技才叫浑然天成,叫人全然分不清真假,比如说小关子和小桃子。 “你呀。”贺玥轻摇头,幽兰雅婷的面上浮现出无奈,“有些时候太早慧也不好,容易说错话,行错事。” “请母亲赐教!”段川鹤恭敬的跪下。 “好奇心太重,对自己的自信太足。”贺玥缓慢的说出了这句话。 她的语气依旧柔软,似是绵绵的针扎进了段川鹤的身躯当中。 段川鹤被扒了衣裳一般的羞红了脸,这回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羞耻。 他知道这是主母在告诫他,同时也在教导他,不然迟早有一天他会栽上一个大跟头。 他的的确确习惯无时无刻披上一层虚假的面孔,说出的话必须得在喉齿间转上几回才能出口。 但是段川鹤忘记了他再怎么聪慧,也才十三岁,对上同样聪慧的长辈就是不识趣的笑谈。 “母亲昨日在内一宅……”段川鹤磕磕绊绊的说着话。 贺玥知道他想说什么,将所有的策论叠好交给他,“我知道屏风后是你。” “有些时候心知肚明是两方默认的不言,不必刻意强调。” 段川鹤起身,弯腰接过贺玥手中的策论,“孩儿羞愧。” “无事。”贺玥摆手示意他退下。 段川鹤抱着策论匆匆退下,出了内三宅后他狠狠的打了自己手臂一下,发出的声响叫抬轿的奴仆心中一颤。 要不是明日他还要去祀堂,他都要扇自己一个巴掌醒醒神! 这几个月过的实在太过顺畅,各种吹捧声让他自己迷昏了头,明明知道主母是何种的人物,还习惯性的卖弄小聪明! “哎呦!二少爷,这是干什么?!”其中一个抬轿的奴仆震惊的说道。 段川鹤没有兴趣在卑贱的下人面前揭露自己的羞愧难当,径直上了轿子,第一次在外头的下人扯下和煦的假面。 段川鹤面色阴沉,情绪不虞,奴仆们再不敢言语,老老实实的抬起轿子 那个之前出声的奴仆心里泛起阵阵的嘀咕,之前二少也太过体恤温润,竟叫他迷了眼,啧!这些主子都一个样,哪能真正瞧得起下人! ………… 一个个由皇宫派来的探子在这几天内将段家主母的事查了一个遍。 永定宫里宁如颂瞧着天衣无缝的身份,连他都不能看出半点的虚假。 人证物证都有,连那所谓山中养病的院子,都叫探子们查了不下三遍,没有任何问题。 “不对劲,难道当真是朕想多了吗?”宁如颂清隽雅然的面上平然依旧。 小关子重新换了一杯热茶,谄媚道,“陛下定然不会有错。” 哎,他打算送些银两衣裳给在慎刑司做苦力的小桃子,毕竟给他承了一次劫难。 “段家的事先放下,派人盯紧在云城的段瓒就好。”宁如颂淡淡说道,“玥玥玉镯的事比较要紧,还是没有查出来吗?” 小关子噗通一声跪到地下,嗓音苦恼,“没有查出来!各种册子快叫奴才翻烂了!皇后娘娘当初入东宫的时候,手上也没有那副玉镯。” 他跪伏在地,嗓音愁苦万分,“这玉镯品质太差,又根本不可能是宫中的物件,有哪个胆大包天要命的宫人能把这种物件献给皇后娘娘,所以当真是探查不出!” “那便就是当真有问题。”宁如颂右手攥起,戾气丛生,定然有问题!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如此行事的不过二人,玥玥在宫中没有任何根基。 “去查查何太后、靖穆帝同玥玥的每一次会面。” 第155章 宁如颂是这世间极权、极慧者,世俗铁律、人情伦理对他而言就和纸张一般单薄,为达目的,手段总是不近人情到极致。 所以世上大多死物或者活物对他而言,就如同探囊取物。 慎刑司的侧门近日一直开着,里面传出的嚎叫哭喊声,令人悚惧。 一张沾染上血腥味的供词递到御案上。 宁如颂用手指叩了叩案面,发出嗒嗒两声,垂下的眼角氤氲出层潮而出的欢欣。 “终于。”他轻声道,声音带着哑意。 当初被层层掩盖的隐秘,时隔一年,终于被宁如颂掀开一角。 接下去只要顺藤摸瓜就好,宁如颂手指抚摸着溅上几滴血液的供词,这一刻是他一年里最为欢喜的时候! 玥玥和何太后在坤宁宫见的最后一面,没有任何宫人在场,谁也不知道谈论了什么。 但从那以后,玥玥就病了,一病不起,也几乎可以确定那个镯子是从那之后出现的。 “将母后给朕请来。”宁如颂开口吩咐,话说的温吞和缓,却叫熟知他的小关子惶恐骇然。 “是!陛下!”小关子领命。 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何太后就被小关子“请”到了永定宫。 说来可笑,这对至亲母子,竟有大半年没有见面了,两人心里头也从未挂念过对方。 何太后看着和一年前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眼神里的沧桑偏执愈发的重,她被南王关在自己院中两月有余,皇帝从来没有理会过,这会儿已是深夜,却将她半强迫性的带来,哪有什么好事可言? 她平静的坐在宫人搬来的椅子上,嗓音沉静,“皇儿找哀家何事?” “要紧事。”宁如颂拿着供词绕过御案,来到何太后跟前,清和雍雅的容色呈现出近乎诡谲的柔和。 他弯腰轻轻将供词放在他生身母亲的手中,“母后,您瞧瞧,然后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何太后垂眸细细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她回忆着曾经,她没有同贺玥在坤宁宫见上那一面,同贺玥见面的是靖穆帝,靖穆帝当时主动来找她帮忙。 她知道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可是她还是答应了,之后贺玥就传出先天疾病。 何太后宫斗多年,将一群不老实的嫔妃整治的不敢翻腾,心机手段并不浅。她几乎立即就将两者联系到了一起,可她替靖穆帝瞒了下来。 她抬头,宁如颂垂看着她,和他父皇如出一辙的细长风眸中有着森冷的迫然。 他性情冷薄,血缘亲情并不能桎梏他,如果他知道是靖穆帝,定不会有丝毫留情,何况靖穆帝现在疯了个彻底,哪能在他手底下保全自己的性命。 “哀家当初的确和皇后在坤宁宫见了一面,说了一些希望她延续皇家血脉,大度接受妾室的话。哀家话说的有些重,她那时毕竟是太子妃,为了保全她的颜面,于是哀家就不许宫人入内。”何太后再一次在两人之间选择了靖穆帝,说出假话。 何太后总是有恃无恐,她得到了那么多的亲情,偏生对不可得的男女之情入了魔怔,一次次放弃自己唯一的嫡子。 何太后看不得靖穆帝受苦,可给他带来最大苦楚的就是她自己,她陷入情海漩涡求不得生,却也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嫡子痛不欲生的步她后尘,连拉上一把都不肯。 这个外表雍容华贵的女子,内里都是卑劣、自我,她几乎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靖穆帝身上,爱和恨一齐投注。 “至于那副玉镯子,哀家并不知情,这一点哀家不会认。”何太后坦然的说道。 她甚至反问,“皇儿是在怀疑皇后的死和哀家有关吗?还是怀疑皇后并未死,是哀家在从中做梗?” “哈!”宁如颂嗤笑一声,很冷静的将供词从何太后手中拿回,转身递给小关子,“仔细收好。” 小关子弯腰双手接过供词,仿佛那不是一张薄薄的纸。 宁如颂冷觑着何太后,隐去一切表情,清雍的面上竟带了几分脱离人性的漠淡,他嗓音孤然,“朕和你连着血脉,你以前靠着朕坐稳中宫之位,你现在倚仗着朕坐稳太后之位。” 他几步走到兵器架旁边,手持着剑柄,剑未出鞘,落在了何太后的肩颈上,轻轻用力拨了拨,剑鞘轻打在她的脸上,他淡淡道,“吃里扒外,现在还在为别人扯谎。” 完全不符合礼数的举动,带着十足的羞辱,子不敬母,不守孝道。 宁如颂第一次亲手撕开了母子之间虚假的薄纱,南王已经不再护她,外祖父母也早就离世,她应当明白她如今的处境,却还是如此不识好歹。 他想何太后看到供词并不意外,如此冷静的扯谎,想必曾经也知道几分,可她就是静静的看着他被悲恸的情绪折磨一年! “如果玥玥是真死,那想必先皇也是真去了!”宁如颂向来明白打蛇打七寸。 他此刻内心泛着源源不断生出的戾气。 何太后被打蒙了一般,还维持着被剑鞘轻打歪头的姿势,眼里正流露出不可置信。 第156章 天家母子之间的较量,小关子听的战战兢兢,跪缩在角落里。 何太后直面宁如颂毫不掩饰的森冷腥厉,抬起右手颤着附上自己的右脸,他用力并不重,但对于从幼时起便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何太后,这无异于扇了她一个巴掌。 她几乎下意识的想摆起身为母亲的尊严,可是仍然横在她脖颈上的剑鞘提醒她,她的皇儿再不会对她有半分尊敬。 直觉告诉何太后她在今日注定要再失去些什么,她的亲弟弟南王已不再纵容她,如今连她的皇儿也不要她了吗?! 一直拥有的东西并不稀奇,有朝一日失去,那种巨大的不适恐慌感,能将一个人淹没! 思绪在那一刹,空白空洞,何太后嘴唇开合,那一瞬她想将一切托盘而出,可是她还是深深咽了下去,“哀家方才说的都是实话!不过贺玥如果未死,大概率是假死药之类的东西,只有这种东西才可以让太医都查不出来!这种阴私药物宫中也只有那几种,哀家都知道,哀家都告诉你!你应该可以查出来。” 靖穆帝在坤宁宫面见贺玥时就清楚的明白她定然会替他隐瞒一切,有些时候这份令人生厌的情感,也可以拿出来利用。 靖穆帝和宁如颂都是天生的谋略者。 “这是哀家知道的所有。”何太后抬臂将手放在剑鞘上,缓缓移开,她望着宁如颂冷戾的神情,声音哽咽起来,“和你父皇无关!你父皇他疯了!你问不出什么的,你自己去查吧!” 她面上凄凄惘惘,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狼狈不堪,一只手仍然死死捂住右脸。 宁如颂将剑收起随意搁在桌案上,“父皇疯了,朕看着母后你也快疯了。” 说完这句话,便叫何太后将药名留下,最后她是被宫人强硬搀扶着离开永定宫的。 何太后比靖穆帝好拿捏千百倍,而靖穆帝那种人物,哪怕用刑和用性命相逼,他恐怕也不会吐露出分毫。 至于疯了?宁如颂内心深处并不相信。 一件东西一旦被掀开一角,那么距离全部暴露于人前便只是时间问题。 元穆皇后记录在册的脉案被重新全部翻找出来,众多太医仅仅经过半天的时间,比对着药效,查出了元穆皇后服的假死药是“六月死”。 不怪他们在曾经想不到,这“六月死”是失传的禁药,同所有人想的一样,皇后娘娘一举一动都在陛下眼前,她怎么可能搞来这种禁药,又有谁放着滔天的尊荣华贵不要,宁愿受六个月的苦楚,也要逃离! “六月死”顾名思义六个月之内必会自然的“死”去,其中痛苦和真死上一遭也差不多,每月都要服一次药。 那么皇后娘娘身边必定有贴身的人帮助,才能隐秘的服药,于是自然而然的就查到了女医慧青身上。 宁如颂不忍心开贺玥的棺,对慧青可是半点都不会留情。 而结果也在众人意料之内,是空棺!! 这也是整件事情中最大的破绽,当初慧青假死时并没有想到小关子会突发善心赐下棺材,按照往例都是直接扔到乱葬岗了事,她根本来不及再寻一个和自己身形差不多的女尸。 女医慧青并不是按照正常流程进来的女医,而是倚仗着权贵世家开的便利进宫的,但显然为了避免查出,对方绕了很大的弯。 第157章 女医慧青进宫至少经过了六位权贵的关系,很多人都是随意的收礼帮了一把,被问起时,连慧青这个名字都没有听过。 可是天下最大的权力都握在宁如颂的手中,如此庞大的支支线线,仅仅花了十日就揪出了源头,一个不大不小的世家舒家,而舒家是段家的附属世家。 并非段家手段太低,他们已经竭尽所能,只是宁如颂这个人太过恐怖。 “段家,段家……”宁如颂重复着这两个字,半月前段瓒在他面前说的话,重新浮现于脑海。 一年前,病弱,段家主母! 一切串联成线,如今只需要证明他的猜测就好。 “小关子,你说说,玥玥会是那个段家主母吗?”宁如颂看似心情颇好的问道,语气很是惬意。 各种浓烈到极致的情绪堆砌在一起,一时竟然叫他自己都无法分辨,但最明显的情绪就是尘埃落定的狂喜。 从第一次起疑心开始,他就浸入了一个贺玥未死的幻梦当中,他时常怕清醒过来,所有都只不过是他承受不住出来的臆想。 “陛下,奴才愚钝,实在不知!”小关子背脊簌簌抖着。 皇后娘娘,您的本事真的通天了去! ………… 夜色浓深,暗的连半点星光都无,一处宅子里,段瓒醉生梦死,美艳的舞女跳着曼妙的舞。 他大力拍打着身边的小厮,舌头打结了一般,说出的话断断续续,“你!你…你找的这些人…不错!” 段瓒的酒量向来很好,今日是真真的醉了,“酒怎么比以往烈了!” 他转头看小厮,眼前雾蒙一片,他笑出声,“你怎么也比以往高了些?” 美艳的舞女不知道何时都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等段瓒反应过来,屋子里只有他和小厮了。 “这…这是干什么?!”段瓒伸出手摆了摆,叫唤的可怜,“本公子的美人快回来!” 小厮扶住段瓒即将倒下榻的身子,伏在他耳边说,“公子,小的这有更美的人。” 段瓒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所有的目光,更美的人,他要瞧一瞧。 小厮摊开了一幅画卷,里面的女子鲜妍秾美,烟姿玉骨,娉娉婷婷。 “找…找死的东西!”段瓒揉揉眼睛,勉强看清了画卷上的女子,脑袋还混沌着,他在外头喝酒,从来不会真正喝醉,这是最起码的警惕,可是那酒不对劲,他这回是真的神志不清。 他一巴掌呼到了小厮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段瓒强撑起身子,一只手拽着小厮的领口,另外一只空着的手还连续不断的扇着小厮的脸,“那是…那是本公子的母亲!是主母!你哪来的狗胆子!” 段瓒的手倏地被狠狠攥住,“小厮”用力将段瓒摁倒在地上,一杯凉的茶水浇到段瓒的脸上! 段瓒清醒几分,还没等他大发雷霆,“小厮”就冷冷开口。 “段公子,陛下有请!” 当初寺庙给了贺玥有关姻缘的两次算卦,一次情深缘浅代指她和段齐岱,是有缘无份。一次中卦,只要心诚必有良果,是有缘有份,指她和宁如颂。 贺玥付出缠绵病榻多日的代价,隐姓埋名躲藏一年,可上天惯来会捉弄人,种种证据因缘巧合的凑在一起呈在宁如颂的面前。 对宁如颂而言这自然是天赐的缘分,贺玥一生都该被他攥拿在掌心,侥幸逃过一年,再没有下一次机会,善于吸取教训的猎人会将囚牢打造的密不透风,不会再有任何人可以帮她。 第158章 自由和平等在这个时代,就如同天方夜谭般的天大笑话,握着生杀大权的宁如颂怎么可能会懂,他的劣性根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他对旁人总是过分苛责,他越爱贺玥,就越想将她贪婪锁困住。 宁如颂好似天生就克贺玥一般,她遇到他那一刻起,命运的线就自发收拢,贺玥摆脱不得、挣扎不开宁如颂这个克星。 永定宫里段瓒被摁跪在地上,被押过来的途中,巨大的恐慌让他彻底清醒,他看到真正的小厮昏倒在房外,而这个“小厮”是一个姓张的侍卫假扮的! 二次面圣,还是在深夜被押进永定宫,段瓒本就胆子不大,这会儿都快要在帝王赫赫威重下昏过去,“微臣参见陛下!” “啊!”段瓒的头发被身后的张侍卫扯起,被迫仰着头。 小关子眼神一直在张侍卫脸上徘徊,哎呦,怎么这么多巴掌印? 这里不是书房,而是内殿的暖阁,一般是外臣绝对不能踏足的地方,宁如颂没有坐在首位,反而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手里捧着段瓒看过的那幅画卷,手指缱绻细致抚过画中人的柳叶眼。 “她是你的母亲?”宁如颂眉目朗然,天子威严却丝毫不减弱。 醉酒时的记忆段瓒都还有,此时此刻他哪敢撒谎,不然就是真的不要命了! 头皮被拽的生疼,段瓒仍然硬扯出一抹恭敬的笑,“回陛下,是的!” 毋庸置疑,陛下认识主母,段家宗族的警告他自然没忘,可是现在没有任何法子,他明白,那些酒一定被换了。 “如果她当真是你母亲,你应该是皇子才对。”宁如颂嗓音淡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陛下在说什么!!皇子!段瓒没有反应过来,人在巨大的震惊之下,思维往往会下意识的僵硬。 “微…微臣是段家人,母亲也是段家人。”段瓒明显已经糊涂,说出的话都没有过脑子。 “啊!”张侍卫扯的更用力,段瓒疼出眼泪。 眼前的帝王说出了叫段瓒不可置信的一句话,“贺玥是朕的发妻。” 帝王从始至终只有一位发妻,那便是曾经薨逝的元穆皇后! 主母是元穆皇后,怎么可能! “主母于兴元二十年被刻进家谱,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陛下会不会搞错了?”段瓒怀着最后一丝期望呆愣问道,可是画卷和种种大动干戈的迹象表明,主母就是元穆皇后。 难怪,难怪!宗族那边会几次三番的告诫他,而有关主母的一切都被掩盖的严严实实! 宁如颂嗤笑一声,眉目染上阴鸷,“段齐岱已经是死去的人,过往种种哪还算的上数,被刻上段家家谱又如何,玥玥的名字也被刻上了皇家玉牒,段瓒你说说,这两者谁更作数?” 贺玥为先夫哭啜不止的景况,又蓦然浮现在他脑海里。 她次次就像一根被扯断后重新接起的绳子,提及一次,就要再撕扯一遍,反复循环。 “再也见不着我的先夫了。” “可民妇忘不掉先夫!” “民妇要守着先夫度过余生!” “民妇的先夫是个老实平凡的人。” “…………” “殿下,总是您让人那么害怕。” “臣妾病了。” “放臣妾走吧。” “我厌恶你!” “宁如颂!你总是让我不得安生!” 宁如颂微仰头,眼眸里猩红一片,他手捂着自己的脖颈,那里有幻痛传出,他想一点都不公正! “谁更作数?”他轻声问,他想问的人不是段瓒,而是在段家毫不知情的贺玥。 段瓒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哪还顾得上任何东西,一个劲的讨好宁如颂,“自然是皇家玉牒更作数!陛下才是主母,不对!陛下才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夫君!” 他及时改口,谄媚的笑着。 明明按情,按理,段齐岱才更加名正言顺,可是权势最不讲情理。 段齐岱在生前布置好一切,甚至动用靖穆帝的人情,留下的后手堪称万无一失,十拿九稳。 换任何一个人觊觎贺玥都没事,段家都可以保护她,偏偏是宁如颂,是大云朝的掌权者,贺玥能逃到哪去? 要怪只能怪贺玥心太贪,贪图那几两碎银收留了一个祸孽。太善,在山洞里替一个灾害包扎。 恶人反戈露出獠牙,将救过他命的善人桎梏在怀里肆意玩弄,好一出恩将仇报! “皇后就该在皇宫待着对吗?”宁如颂抬脚踢了踢跪伏在地的段瓒,张侍卫已经松开扯着段瓒头发的手。 段瓒没有骨气的跪的更近一些,好让宁如颂踢的更顺畅,他着急忙慌的点着头,“陛下说的在理!陛下说的在理!” 主母!您这是惹的什么情债啊! ………… 相隔甚远的段家,贺玥再一次被噩梦惊醒。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贺玥掀被下床,腿脚有些发软,她自顾的盛了一杯冷水喝下,鼓噪的心音才停下来。 一年前刚来段家的时候,她也时常做噩梦,梦见宁如颂把她抓回去,手死死扼住她的喉间! “哗啦啦……” 外头下着绵绵不断的春雨,今天一天空气都闷的很,只有这时候才透出凉爽,可不知怎的,贺玥却沁出满头的汗水。 “不对劲。” 贺玥喃喃自语,坐在床榻上,眼眸还带着惊醒的惘然和后怕。 慧青听到响动进来,她走到窗前紧了紧窗口,确保没有丝毫雨水渗进来。 “主母,您又做噩梦了。”慧青望着还在失神的贺玥心疼的叹口气,“您呀,就是太忧心,大少爷虽然在云城待着,但是每四日一封密信,再说了,谁都认为元穆皇后已经死去。” 第159章 段府街边的胭脂铺子从一月前关闭,就再也没有开过。 内一宅传出消息,听说主母的身子又不成了,大部分的事物都转交于宗族处理,连在云城的段大少爷都得收到了消息,身为晚辈,自然要回来侍疾。 大云朝重孝道,上面的官员也不会扣着段瓒不放。 慧青看着主母在烧着密信,火光照耀下,主母端美柔雅的面容漠然疲惫。 密信上写段瓒每日沉迷酒色,浑噩度日。 “就算密信无错,我依旧相信我的直觉,让瓒儿回来一段时间吧。”贺玥冷静的看着密信化作灰飞。 恰好段瓒的荒唐行事让宗族那边极其不满,让他回来,宗族也是同意的。 贺玥叹气,拒绝慧青的搀扶,自己起身,深青色的翠纹裙上的金线隐隐耀光,“但愿是自己小题大做,虚惊一场。” 她能逃一次,是因为皇宫没有任何一个她在意的,可她不能逃第二次,段家就在西河道扎着根,能跑哪里去呢? 如果真的被发现,她会和当日同宗族大长老所保证的那样,承担下所有罪责。 她抬臂捂在自己的胸口,能感受到温热的心跳,她自嘲道,原来自己还是有良心的,真是不得了喽。 人总忏悔曾经做错的事,并在脑海里反复重演,如果让贺玥回到两年前,她把那院子给李小书都成!自己麻溜的逃开。 贺玥其实更想回到七年前,那时她才十九岁,段齐岱和她都还在现代待着,憧憬着将来。 她自到段家以来,总是有意无意的打探着段齐岱还在时的过往,在脑海里拼凑出了一个手段成熟老练,善用心机的段齐岱,所有人提起他时,都是畏惧大于尊敬。 可在贺玥的印象里段齐岱是个温柔的书呆子,有些时候傻不愣登的。 “我想段齐岱了。”贺玥懒倦的翻开案桌上的一本杂记。 纤细浓密的长睫垂下,她看到杂记旁边需要处理的册子,有些棘手的事宗族还是送到了她这边。 都是些老滑头,精明到骨子里,贺玥合上杂记,她想休息一会再处理,她近日情绪浮躁,其实连书都看不大进去。 慧青没有言语,她知晓主母并不是同她讲话,有些时候她简单当个听客就好。 在段家,也只有主母一人会直呼家主名字,其实主母提及的次数并不多,往往只在私下轻唤一声。 如果家主还在世该多好,慧青时常这样想。 段瓒回府的那一日,府外有着管事和几个下人,段川鹤也在门口候着。 段川鹤笑的谦煦,嗓音带着不出错的喜悦,“兄长回府,弟弟特来相迎。” “少主客气。”段瓒几夜未歇,抬手揉了揉眼角,嗓音低声低气,整个人跟失了魂一般。 他身后还跟着两辆马车,马车帘子掀开,一个是穿着低调的中年人,另一个是面容清秀的女子。 段瓒言语恭敬的和段川鹤开口介绍,“这位是太医院的楼太医,那位是宫中的桃姑姑。” 曾经伺候贺玥的贴身老人,只有小桃子还在,所以她被宁如颂放出来跟着段瓒到段家,既是伺候,也是看守! 而陛下这几日加急处理朝堂中堆积的政务,想必再过几天就能赶来段家,皇后娘娘已经是笼中的雀儿,整个段家都是枷锁,她还能飞到哪儿去? 小桃子被小关子从慎刑司领出来的时候,她在想原来皇后娘娘当真还活着,幸好还活着,不然她恐怕就要在慎刑司呆上一辈子! 她同时也在忧心,陛下会如何对待皇后娘娘,假死逃脱,欺君之罪,皇后娘娘会受何种罚呢? 或者换种说法,皇后娘娘被陛下接回宫后,还是尊荣华贵的皇后娘娘吗? 小桃子对段川鹤屈身行半礼,“段少主,段家主母和陛下颇有渊源,听闻段家主母身体有恙,所以派楼太医和奴婢同段大人一齐到段家。” 关公公的吩咐是一切等陛下到段家,在那之前看住皇后娘娘就好。 颇有渊源!知道主母身份的段川鹤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 完了!被发现了! “多谢陛下圣恩!我这就带二位前往母亲的内三宅!”段川鹤极力让自己嗓音带着喜出望外的尊敬。 他立马派奴仆去多叫两辆轿子。 四辆轿子被奴仆抬起往内三宅方向行驶。 ………… 半点不知情的马管事还毕恭毕敬的领着小桃子等人往内院走去。 宫中的太医和伺候宫中贵人的宫女,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主母身子素来不好,都是以往的旧疾作祟,近几日已经好上许多。”马管事弯着腰和楼太医说话。 心里正奇怪,不都说宫里出来的,是瞧不起人的吗?这楼太医和桃姑姑倒是平易近人。 众人跨过二门,走进内院,行至正房前时,慧青正好抱着一堆贺玥处理好的册子出来。 抬头只见乌泱泱的人,大少爷、少主,马管事和婢子们,看到一人时,她蓦地睁大了双眼! “哗!” 册子散乱一地,慧青目光凝滞在小桃子身上,小桃子怎么会来这!! “笨手笨脚!”段川鹤叫慧青退下。 “是!”慧青下意识的低头将散落的册子捡起来。 她在宫中做女医的时候,在脸上动过手脚,和现在的相貌并不一样。 在一个婢子即将推开门时,慧青冲了过去,按住婢子的手,垂死挣扎一般的说道,“主母歇息了,恐怕此时不能见外客!” 不能见啊!千万不能见啊! 小桃子几步向前,将慧青的手用力掰开,声音带着威胁,“太医诊脉也不可吗?楼太医可是陛下派来的!” “进来吧。”此时房内传出贺玥平冷的嗓音。 外头的响声贺玥都听见了,时隔一年,贺玥还记得小桃子的声音。 悬而未决的事,终于落到了实地,一切挣扎都成了笑谈。 时隔一年,头顶上跃跃欲坠的刀砍下,溅起一片鲜血淋漓! 贺玥重重阖目,听着门打开发出的咯吱声,和一行人的脚步声。 缠绵病榻、苦痛难言的代价只换来了短短一年出头的时间。 第160章 贺玥并未歇息,她坐在案几前,面前摊着她还未看完的杂记。 还穿着早上那件深青色衣裙,头上簪一根素钗,挽着妇女发髻,她坐的端正,脊背很直。 小桃子望着一年未见的皇后娘娘,不再是无时无刻都在濒死边缘的样子,可瞧着身体依旧不大好,也是,那样恐怖的药效,自然会留下病根。 何苦作践自己的身子?得到这样的下场?小桃子永远都不会明白。 在她印象里,皇后娘娘并非是个烈性的女子,刚开始时也能同陛下做出一副恩爱模样,后来病了,性子才慢慢冷起来。 气氛缄默,贺玥掀眸,“让我同这位太医和宫中来的姑姑私下说些话吧。” 从容安定,语调徐徐,半点不见慌张。 “是。”段川鹤领着旁人退一下,母亲二字在嘴里回转一番,还是没有说出口。 怕是以后也没有多少机会说出口了,段川鹤千言万语化作一声轻叹。 他对贺玥怀着尊敬和一些孺慕,她在这一段时间教会他很多,即使一直以来他对她畏怕的情绪更大。 马管事缀在最后头,转身阖门时,看见那名楼太医和桃姑姑屈膝跪了下去! 门彻底合上,他心中打怵,忙不迭的走了,他好像窥探到了巨大的隐密! 房内,楼太医还真给贺玥诊起了脉,他也是曾经给贺玥看病的太医,“假死药终究还是留下了病根,不过娘娘这一年里身子照料的很好,后续只要细细温养着就可。” “有劳太医了。”贺玥语气平稳,既然发现她没有死,那么假死药自然已经被发现。 这幅场景有些荒诞,就好像贺玥还待在皇宫里头,楼太医只不过是来正常的请个平安脉。 “那微臣就告退了。”楼太医从地上起来拎着药箱退下。 一直跪着的小桃子此时才说话,“娘娘,陛下让您在段家等他,陛下会亲自接您回宫!” 她的态度依旧很恭顺,垂着头,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她毕竟不是小关子,现在还摸不准陛下对皇后娘娘还留存几分情意。 接着小桃子的脸就被扳住抬起,直面贺玥那张仍然冶丽婷秀的面容。 “倒是我的福气。”贺玥眼帘垂下,看着小桃子略带惊慌的眼眸缓声说道。 不知怎的?小桃子觉得明明皇后娘娘一年里没有在皇宫里待着,气势反倒更加威峻,她垂下的手隐隐发汗。 接着小桃子突然痛哭起来,面上哀沉,“娘娘,奴婢以为您真的薨了,这一年里奴婢多次想随着去了!” 通通都是假话,这一年是她过的最舒坦的日子,说是碧院的小半个主子都不为过。 “娘娘您听奴婢一声劝吧!态度放软些,和陛下求求情,陛下还是念着娘娘您的!”小桃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好一派真心实意,“陛下毕竟是帝王,帝王一怒,奴婢怕娘娘您受罚!” 贺玥不想再扯戏,也没有任何心绪假做安慰,她是被压在行刑台上的囚犯,宁如颂是刽子手,小桃子是衙役。在令签落下的那刹,小桃子将是递刀递的最快的。 她如果可怜小桃子,便是当真贱的慌! 贺玥手上力道加重,不耐道,“那你怎么未随着去呢?你是怕陛下罚我,还是怕牵连你自己,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 “奴婢…奴婢…”桃子一下子梗住,泪水也止住了。 贺玥松开手,小桃子瘫坐在地上,半晌都未言语。 ………… 四日后,段家的正门开了,四个仆役使劲推着沉重的门扇,发出闷敲的声音! 正门一般轻易不开,来往走的都是两旁的侧门。 那群窝在内一宅多年的长老们恭恭敬敬的立在两侧,段瓒和段川鹤也在其中,甚至还有西河道的刺史大人! 他们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奴仆们心里直犯嘀咕,这等的究竟是谁? 一阵马蹄声,两头骏马先后稳稳停在门前,领头的那位翻身下马,几步跨进段家,后面的那位紧紧跟随着。 西河道刺史定眼一瞧那领头的,立马匍匐跪下高声道,“微臣参见陛下!” 接着就是乌泱泱的跪了一片,“参见陛下!” “带路!”宁如颂赫然打断他们,他一路快马加鞭赶来,遏制不住内心的急切。 静默的心神在长达一年的沉寂中重新破冰而出,紊乱的翻涌着,玥玥就待在眼前的段家里,就在其中一所宅子里,这怎能不让他急切?! 内三宅里,小碧最近心情很不好,主要是宫中来的那位桃姑姑,一下子将她贴身婢女的活都给抢了! 而且主母竟然允许桃姑姑夜里睡着床榻下方的脚踏处守夜!主母从来不允许旁人的,慧青也没被允许过! “主母,您都不让婢子在脚踏处守夜的。”趁小桃子去外院,小碧同贺玥小声嘀咕道。 “遭罪的活计你干她做甚。”贺玥拿着算盘,对着段家的陈年积累的老账。 算盘只不过是个摆设,贺玥大部分是心算,她现在不被允许出内院,不知道外面每日发生着什么,找些事情做也好,累了才会困倦,不然她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近日内三宅出现了很多新下人,内三宅的气氛渐渐压抑沉重,也只有小碧什么都没有发觉。 屋子外又传来小桃子的声音,小碧努努嘴,细细听着。 “陛下,娘娘就在里头!” 小碧捂了捂自己的耳朵,双眸眯起,对着贺玥笑道,“婢子的耳朵好像出了问题,听到了什么陛下、娘娘?” 陛下和娘娘不都应该在皇宫待着吗,怎么可能在段家? 这一行刑日终究还是到了,悲凉的情绪如潮涌出,贺玥放下算盘,抬起眼眸望着门口。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帝王较一年前更加恣睢森戾,天子威严让人心生沉重。 宁如颂缓缓走近,然后弯腰,冷白的手指抚摩着贺玥的侧颊,他瞧得认真,仿佛要将眼前的人倾轧进他往后的生命里。 “玥玥,我抓到你了。” 第161章 那名被桃姑姑带进房的外男,语调温吞软和,小碧却从那张矜华清隽的面上感受到了极尽冷漠的剥离。 一个见到就明白他是身居高位的贵人。 主母被半强制性钳住细软的腰肢,搁放在案桌上,账本散落一地。 “出去!”贺玥对着门口的小桃子和小碧呵斥道。 小碧没有见过如此狼狈的主母,眼尾带着羞恼的湿痕,男子冷白匀称的手指叩在主母的腰间,柔软的布料压出皱褶。 “是,主母!”小碧被门槛绊的一个趔趄,小桃子仍然一言不发的立在门口。 小碧想拉她走,可小桃子径直跪下,她拉也拉不走。 “贱婢不听主母的话,她听皇后娘娘的话。”宁如颂怜惜的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揩着她的眼尾。 主母二字在舌根绕了一圈说出,特地的压了压,分外诡谲,语气却亲昵无间。 “退下。”可宁如颂还是见不得贺玥难堪,出声叫小桃子离开。 “是,陛下!”小桃子这才起身,这会儿情形调转,反而是小桃子拉着呆愣的小碧离开,门被合的一丝不漏。 宁如颂感受着手底下颤抖的弧度,高大的身子俯下,头抵在贺玥的脖颈之间,传来阵阵温热,不是碰了就要化作流水淡烟消散而去的幻梦。 就算是幻梦,也是这一年里他万般的渴求。 宁如颂在来的途中想过很多遍,他该怎么对待贺玥,她伙同段家欺骗他,玩了好一出瞒天过海、金蝉脱壳,欺君的大罪,他怎样都不过分。 最好一条锁链扣在她的脚腕上,把她关进永定宫,是她自己不愿做皇后,那便无名无分的过下去,叫她寸步难行。 他诸恶尽沾,本就不是行善的好人,几乎所有的柔情善意都给贺玥,可她不领情,摔了一地狼藉,现在她再次落在他的手里,就该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本该如此的,这才符合常情惯理。 “玥玥,假死脱身,你可有过半分的愧疚?”宁如颂抬头,侧捧着贺玥的脸,手指微陷,以前病的最严重的最后一月,消瘦的过头,看来在段家养了些肉。 贺玥挣扎不开,索性放弃,她终是成长很多,对上宁如颂不再惊畏敛声,漠淡的柳叶眼凝望着他,“没有愧疚,只有解脱。” 为何要有愧疚,因为辜负了宁如颂的一厢情愿吗? “解脱?”宁如颂坐下,轻而易举的将她抱在怀中,激起了些怒意,眉目之间有郁色,“你在皇宫我可亏待过你,我将你护着、捧着,那些嫔妃我也叫人拘着不碍你眼,你不愿意处理庶务,我也从不强求,可你偏要来段家受罪。” “段家算得上什么好去处,外宅十三座,内宅五座,大大小小的事,弯弯绕绕的阴谋诡计,比皇宫少上多少?” 贺玥怨恨他,舍去半条命也要逃离皇宫到段家做一个寡妇,守着段家,教着和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孩子”,她和段齐岱倒真的是两情缱绻,忠贞不渝。 宁如颂眼眸里流露出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痛色,“玥玥,和我回宫,我既往不咎。” 之前千思万虑的想法通通在一刹那作废,他就这样轻拿轻放,自己都感觉到无比的荒唐,明明理智还在,他依旧能分析利弊,但是说出的话、做的举动和思想背道而驰。 他不合时宜的想到了何太后和靖穆帝,原来血脉相承是有道理的,不可估摸的命运将他推到了和他们一样的境地,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救命的绳索在贺玥手里拽着。 第162章 贺玥是个捂不热的薄情人,若是被她知道了,怕是要主动推他下去,冷眼瞧着他摔个粉身碎骨,再转身回段府,接着做她的主母,哪有那样的快活事? 他此时有些怨恨上了贺玥的性情,她为何不是一个爱慕权势、朝三暮四的女子,能轻易的抛弃以往的情感,就算不爱也能做出假象依偎在他怀里。身为帝王,宁如颂自然能供养得起那样的贺玥,他喜爱的又并非是她的性情。 宁如颂的皮相惑人,演技出众,柔缓下来时,金质玉相的容色叫人悯侧。 贺玥敛着眼眸,手横在两个人的中间,略作隔阂,“段家呢?你会罚他们吗?” 段家是她清醒着给自己套上的枷锁,是段齐岱遗留给她的念想。 “你和他们没关系了,我罚他们做什么?”宁如颂现在看着分外大度好说话,他抱着她起身,单手卡在她的腿弯间,取下不远处架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春时未过,今日外头有些冷,可他等不及了,他不想贺玥再在段家停留哪怕一时半刻。 “走吧,我对你总是过分宽容。”宁如颂走出房门。 斗篷的兜帽很大,遮住了贺玥大半张脸,她不想搂着宁如颂的脖颈,可是宁如颂的手压在她的背上,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松开,她只能抬臂搂着的他脖颈,宁如颂的手才松开。 她闻到了药香,这一年她对药味分外敏感,宁如颂病了吗?药香都快要把他整个人都渗透了。 ………… 出内三宅,第一眼就可以看见一辆马车,那赶马车的还是熟人,张侍卫。 段家的规矩大,进了段家,基本都是轿子来往,马车是不许进宅子的,可是从来只有宁如颂用规矩桎梏别人,段家的规矩就没入过他眼。 他将贺玥抱到马车里,顺手将引枕放到她怀中,手轻托贺玥的脸,启唇,“休息会儿吧,四日都未睡安稳,怕是累了。” “恩。”贺玥无奈应了一声,随后抱着引枕侧过身,想来是小桃子汇报的。 贺玥未休息,小桃子自然也不能阖眼,日日夜夜的守着,脚踏处哪是好待的地方,小桃子松散舒坦了一年,这样过上一夜,脚都酸麻的发涨。 可这就是奴婢,主子有意或者无意的磋磨能叫她吃尽苦楚。 车帘放下,宁如颂并未和她一起上马车,而是骑上一旁的棕马,手握缰绳,“驾!” 世间所有的情缘,都有它们的定数,宁如颂强求不来,爱恨纠缠既然无法清算,那便硬捆在一起糊涂的过完一辈子! 马车徐徐驶出段家,两侧跪满了人,段瓒的头颅几乎要低到地砖缝里,他堪堪窥看到马车的轮子在他眼前经过,那里面坐着谁,或者说关押着谁,跪着的人心知肚明。 陛下没有罚段家,想来所有罪罚由主母一并承担了下来,他们没有任何阻止的让陛下带主母走了,他们愧对家主临死前的嘱托,可是人总是利己的,家主莫怪!莫怪! 等陛下一行人彻底走后,段家众人才起来。 “我有错!我害的!”段瓒还跪着,眼泪扑簌簌的落下,砸在青石地砖上,迟来的愧疚令他心头揪着,可这只不过是一时的,过上几天,他仍然是醉生梦死的段大少爷。 “兄长起来吧,陛下有意要查,你怎么可能应付的过。”段川鹤睨着地上的段瓒,嗓音透着无可奈何。 第163章 阴差阳错、机缘巧合,段瓒凑到了陛下面前惹起了怀疑,可能这就是老人常说的劫难吧,逃不过,躲不开,只能应劫,是生是死,会落的哪种境地谁知道呢? 天色沉下去,橙光被黑暗所吞噬,挣扎的露出一线渴望。 张侍卫做起了马夫,驾着马车,看着前头骑马的陛下,内心唏嘘,他可怜贺玥。 因为他还记着曾经贺玥抚着鬓边白娟花的模样,笑的真实明快。 他一共见过贺玥五次,贺老板一次,太子妃两次,皇后一次,段家主母一次,她只有容貌未变多少,性情、气势……都变化的太快太多。 西河道离云城颇远,贺玥身子经不起长途跋涉,速度自然放缓再放缓,宁如颂不会让她在马车中过夜,于是就住进了沿途的官员家。 小关子早早的就提前安排好了,今晚住在通州的冯府里。 是的,冯府,贺玥第一次得知宁如颂身份的地方,两年前,宁如颂在冯府居高临下的问贺玥要不要跟他,两年后一切都好似没变,又好似面目全非。 冯刺史和冯夫人领着一大堆奴仆在冯府外等着,冯刺史悄悄的挪到小关子的身边,压低声音问,“关公公,是否要安排伺候陛下就寝的人。” 小关子拿着拂尘的手一抖,脸色都僵硬,急忙将他的想法给消停掉,“不需要!冯刺史,不要弄巧成拙惹了陛下生怒,不然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是,是!”冯刺史讪笑着点头。 再等了片刻,天已全黑,下人掌着灯,夜里下了些小雨,淅淅沥沥的落在地上,溅起不起眼的水花。 路上有声音渐渐逼近,小关子和冯氏夫妇赶忙撑着伞迎上去,宁如颂从马上下来,头发有些湿濡,小关子将伞撑在他头上,“陛下。” 宁如颂将马车帘子掀开,贺玥枕在引枕上睡着了,兜帽松散垂下一半,灿若春月的半张脸在昏暗的光下,熠然夺目。 她太疲惫了,四天时间里她总共就休息了几个时辰,而且眼睛合上,精神还焦惶着,如今一切颇有尘埃落定的意味,段家成功摘了出去,她就放纵自己松开紧绷着的神经。 宁如颂一只手圈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抄着她的腿弯,打横抱起她下马车,他瞥了一眼小关子。 小关子了然的将伞偏向皇后娘娘,真正入了心的就是不同,换做他人如此愚弄陛下,死上千百回都不出奇。 冯刺史极其会看脸色,将声音压的极低,“陛下,屋子已经备好,微臣这就带路。” 哟!又是哪位贵女得了陛下的青睐,上一次还是元穆皇后,真真了不得! 女子对女子的相貌总是更加关注,贺玥睡得沉,侧过脸埋在宁如颂的怀中,兜帽被蹭得更下面,冯夫人看清了贺玥的脸。 大惊失色,手中的伞都要快拿不稳了,她有幸在两年前见过薨逝的元穆皇后,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不清,但是她可以保证,陛下怀中的女子容貌和元穆皇后至少有八成相像! 这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容貌!难怪得宠,这不是天赐的机缘吗! 走到安排的房屋,冯刺史轻声询问帝王,“陛下,要不要微臣再安排一间房子给这位姑娘?” “她同朕一间。”宁如颂开口,随后挥手叫他们都退下。 “微臣告退。”冯刺史点头哈腰的带着所有人退下。 贺玥陷在被褥之中,宁如颂静静的坐在床榻边,垂看着她,不知过去多久,宁如颂才回过神,解下手腕上的香灰珠红绳给贺玥戴上。 两人的双手交握,宁如颂静默着,褪去半真半假的表象,他面无表情,眼底却流露出安定。 “就这样也不错。”宁如颂从唇齿间溢出这样一句话。 ………… 屋外,冯刺史正小心翼翼的同小关子打探着那位贵女的身份,“也不知该用何种规格对待那位姑娘?” 小关子没有说出,“有些话咱家不能说,至于怎么对待,按着最仔细的来就好。” 皇后娘娘明面上的身份已经去世,他也摸不准陛下后续的安排,总归不会苛待皇后娘娘,这也不是他一个奴才敢随意猜测的。 等小关子走后,冯夫人捂着胸口,拉着冯刺史回到自己的屋子,然后附在冯刺史耳旁说了几句话。 “哎呦!你可别记错了!”冯刺史一听胡子都抖上了一抖。 “啪!” 冯夫人拍了冯刺史一下,不虞的挑眉,“我的记性出不了错,实在太像了。” 她明显将事实给想偏了,还再笃定的感慨,“也难为陛下能找到如此相像的女子!” 这元穆皇后都去世一年,仍然叫陛下念念不忘,她两年前也没想到,那位贺姑娘有朝一日能成了皇后,可惜命数浅,没有享受几日福分便那样突兀的去了。 冯刺史摸了摸胡子,发出啧啧两声,“陛下倒是个痴情人。” 可是寻个假的有什么意思?只有一张面皮相像,不过陛下的事他也没有资格置疑,不管是真是假,只要现在陛下宠着她,她就是真主子! 第164章 半夜,贺玥的额间有烫意,精神松下来,身子也就跟着垮了。 假死药坏了贺玥的根,她以前轻易不会病,如今处处细致着,稍有不慎就要发热。 贺玥病着,宁如颂自然焦虑,整个冯府也就跟着不能消停,冯夫人带着府医立在一旁,可也用不上。 宁如颂一直带着的楼太医跪在床榻前把脉,“陛下,娘娘只是发了一些低烧,等会煎药服下就好,明早上应该就能退。” 冯夫人接过话,讨好的奉笑,“娘娘无事就好。” 娘娘,如今宫中可没有高位嫔妃,看来这位姑娘是顶顶得宠的,还没受封,就能得一声娘娘! 冯夫人越想越左,越想觉得越没错,捏着帕子就和太医一起出去了。 宁如颂半抱着贺玥,头后抵在床柱上,隽雅的面容颓然沉默,少顷才开口,“身子被假死药作践成了这样,得到了什么呢?” 一年在段家,怕是有半年都在养病,一碗碗的补药才勉强将身子修复成如今的模样。 宁如颂听到轻微的啜泣声,垂首一看,贺玥迷糊不清的哭了,很小声,委屈、可怜,眼睛还闭着,眼泪落在他的胸口上,刺进他的胸膛里。 脸因为发烧的缘故还红着,他冰凉的手背轻触她的脸,贺玥的脸颊热烫,乍一感受到凉意无意识的舒服蹭了蹭。 过了一会,宁如颂换了另一只手背。 “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会待你好,你和段齐岱没有拜过天地是不做数的。”宁如颂此时有些絮叨。 他们二人之间也没有拜过堂,可是已经合过八字、圆过房,一场大婚他也能在后头补上,他们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她和段齐岱之间的关系,现在连段家人都不敢认,有什么意义呢? 往后还有很多时间,宁如颂这样同他自己说。 只是一个错误的开始,造成了后续的所有都是无用功,宁如颂对贺玥从来没有真正狠过心肠,她下意识也感觉到并且加以利用,不然不会失了畏惧。 帝王之情爱不可违,专横独断是皇天贵胄的通性,宁如颂已经竭尽所能的弯腰,可是还不够。 太医端来煎好的药,宁如颂扶着她喂下守着她,等她烧退下,他才闭上困倦的双眼。 这一夜没有燃药香,却是他这一年里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两人交颈而眠,心思各异。 在冯府的另一处地方,小关子应付着冯刺史。 “什么相像?”小关子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惊愕的看着眼前自得的冯刺史。 冯刺史扯起嘴一笑,宽大官服都掩盖不住的肚腩挺了挺,“关公公,这有什么好瞒的?我家夫人曾经可是见过元穆皇后的,这位娘娘和皇后娘娘像了个八成。” 得!还是将话说清楚吧,小关子揉了揉眉心,不然冯氏夫妻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糊涂事,传出什么糊涂言,他们遭罪受罚倒是没什么,那是他们蠢,他们该!万一连累了自个儿就不行了。 “有些话本不该同你说。”小关子将冯刺史拉到一个隐秘的角落,一字一句道,“娘娘就是皇后娘娘,没有什么相像不相像,从始至终只有一人,明白了吗?!” 小关子也不打什么机锋暗语了,将话掰碎了呈在冯刺史的面前,莫不是在通州当土大王久了,失去了在云城为官的机敏,怎么这么蠢的想法都能想出来? 第165章 “啊!”冯刺史大惊失色,唇都煞白起来,“可…可皇后娘娘不是薨了吗?” “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能告诉你,今日咱家和你说的话你也得把嘴闭严实,不然舞弄到陛下面前,仔细着命!”小关子警告道。 聪明人当不成就老老实实做个木头人。 ………… 这一觉从晚上睡到早上,又拖拖拽拽到午晌方才醒来。 脑袋有些沉重,她一时以为还在段家,“小碧,几时了?” 耳边没有同往常一样传来小碧的声音,只有一道熟稔清越的男声,“午时,玥玥昨夜发热,今日饮食便要清淡点,先用藕粥填下肚子。” 幻相尽消,贺玥侧眸看向门口的宁如颂,他手里端着一碗粥,今日是雨后的艳阳日,光很亮眼,她看不分明宁如颂隐晦的双眸。 “陛下。”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没有任何含义的轻唤他。 宁如颂没有在意,嗯了一声后走近,托着碗呈她面前,她自己用勺子舀着吃。 “在冯府待上两日后再出发。”宁如颂淡声道。 没有再提及假死药,他昨日夜里说过会当一切事情都过去了,不管贺玥听没听到,他都不会再计较。 粥喝了一半,贺玥就放下了勺子,没有多大胃口,兀自问道,“陛下,其实我这样的女子遍地都是,陛下何苦执着于我?” 她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她并没有过分出彩的地方,性子执拗古怪,谄媚不够、清高不足,混杂不堪。 “我也问过自己。”宁如颂将手中的碗搁在一旁的桌上,嗓音飘渺,“得不出答案。” 三宫六院、九嫔三妃对一个帝王来说最正常不过,靖穆帝宠爱甚至深爱越皇贵妃,在她死后执迷求仙寻道,可是他依旧宠幸后宫嫔妃,庶子庶女源源不断,爱和欲被分开投注,这并不稀奇。 宁如颂从小耳濡目染,为女子守贞的想法当然不会产生,没有根如何结出果。皇家如此,何家也如此,就算再恩爱的一对夫妻,也不耽搁和妾室欢愉,那是解闷的玩意儿,妻是妻,妾是妾。 只是他的爱和欲相互交织成一股,分不开了,它不知廉耻的黏在贺玥身上,于是宁如颂就对旁人毫无兴致,欲是为了欢愉,他不想碰自然不会碰。 再这一点上,宁如颂可以说是皇家的异端,要不是他手段强硬,那些迂腐的老臣恐怕时不时就要在朝堂上去撞一撞抱柱,逼他迷途知返、早日走上正途。 至于皇家血脉,宁如颂没有多少在意,他不会爱屋及乌,他所拥有的全部情意太少,分不了第二人。 “你会怎么罚我?”贺玥掀眸,柳叶眼里有疏离尘世的明净。 她又抛出了一个问题,宁如颂嗓音疏朗,“过去了,往事不再提。” 滔天的怒意其实在真正见到贺玥的那一刹就已经偃旗息鼓。 宁如颂环住她带着红绳的那只手,纤细白净的手指被他托呈在掌心,他垂下眼眸,手轻轻用力,两人的手就收拢合在了一处。 微微一带,贺玥就无可躲避的入了他的怀中,被她所不喜的药香所包围着,她听到宁如颂平和的嗓音,“不能这样的。” 不能像个白玉摆件,永远都不会泛起温度。 不能什么?贺玥淑雅的眉微微凝起,她正要发问,宁如颂就俯身覆吻在她唇上,呼吸交缠,她太久未沾情欲,不适的推着他,她的腰被轻而易举的执着。 第166章 眼底潋滟着欲坠的水雾,眉眼之间氤氲着猝不及防的怒意,整个人一下子就鲜活起来。 她被放在铺着绒毯的榻上,发丝早就乱了,簪子脱出一半,为了睡得舒适而宽松的衣襟被蹭开了些,脸上泛起自然而起的红,宁如颂埋在她的脖颈处,她手指穿过他的发,推脱着,声音不再明然平静。 “这里是冯府,不要在这里!” 在别人的府上白日枕欢,再由不相识的婢子收拾狼藉的床榻,她是万万都不想的! “嗯,不在这。”宁如颂仿佛达到了什么目的一般,动作停止下来,轻轻的、缓缓的将她抱坐在怀里,又伸手将簪子推回去。 他动作慢条斯理,贺玥倏然生出一种愤恨,自从在李家村相遇以来,她总是被他拿捏着。 于是在宁如颂伸手时,她咬在了他的腕骨上,半点力道没收,咬破皮,嵌进肉里,血滴落在地上。 宁如颂感受不到疼一般由着她,不知过了多久,贺玥才松开嘴,他的手腕已经有些血肉模糊,他却用另外一只完好的手端过桌上的茶盏,“血腥味不好闻,漱漱口吧。” 泄愤、闹脾气都由她,总归有了情绪的发泄处。 “抱歉。”贺玥愣了片刻,迟缓的接过茶盏,先是漱了口,再用帕子擦拭着自己沾染上血迹的脸。 心里产生懊悔,道什么歉,真是嘴快! 她又恢复冷静,方才僭越举动仿佛不是她做出来的。 其实细细拆开来看,贺玥算得上是一个心软的人,独独对宁如颂不会有半点软化。 即使现在很多人都不会将心软这个词和她勾连上,段家的下人们畏悚于她的不近人情,段川鹤和段瓒更多的是敬重,也含着几分仰视的惧然。而小桃子也再不会认为贺玥是一个慈和的人,那只是不被触犯时的漠淡。 宁如颂手自然垂下,宽大的袖袍将腕间的伤口遮盖住,隽华的面上不见半点痛色,“无事。” 与之相反的是,宁如颂这个薄情寡冷的人独独对贺玥心软到十足放纵。 最后宁如颂去了别的屋子叫楼太医给他包扎腕间的伤口。 楼太医看着手腕上鲜血淋漓的牙印直冒冷汗,这能是谁弄的,当然只能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泼天的大胆让楼太医惊愕,可转念一想皇后娘娘连假死出宫的事都敢做,咬陛下一口也好像不足为奇了。 腕上的伤口被包扎好后,楼太医立马就行礼提着药箱退下。 张侍卫在后面禀告着宁如颂交代的差事,“陛下,查过了,皇后娘娘的名字的确是五年前就记在段家家谱上的,做不得假。” “朕在李家村遇到玥玥的时候,玥玥不像在段家待过的人。”宁如颂用手指抚摸着被缠绕的腕间,眼睑垂下,声音笃定。 那时的玥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没有学过规矩礼仪,他疑心病过重,遇到不合理的地方,要查过一道才肯放心。 “段家家主曾经游历过四方,名字也是在他去世前强硬在家谱上记下的,段家人在之前也从来没有见过皇后娘娘,不过倒是留下了画卷。”张侍卫将手上拿着的画卷展开。 这幅画卷是在他探查的时候,段家宗族长老主动献上来的。 画卷上是更年轻些的皇后娘娘,看着只有十八左右的年纪,坐在椅子上,双手托着脸,眼睛笑得弯起,秾丽秀美似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蕾,带着少女独有的羞涩。 一幅画往往倾注着画师的心绪,这幅画透露出的是浓浓的爱恋,每一处细致、每一根发丝都是画师满腔的情意。 宁如颂抬手想抚上去,最终却只悬停在半空,他语气下缓,带着些隐晦的不甘,他没有见过这样的贺玥,以前没有机会,往后更加没有机会。 “收起来带回宫吧。”宁如颂还是没有抚上去,声音无波无澜,“玥玥和段齐岱的事不必再查,到这里便足够了。” 他不愿听再查出来的消息,贺玥和段齐岱就像一对苦命的鸳鸯,深爱过后迎来死别,在岁月的镌刻中得到无法挽回的升华,他则像是强擒着鸳鸯翅膀的凶戾猎人,总归不是什么好角色。 ………… 花窗开着,日光下洒落之间,留下绚烂的光晕。 贺玥站着,身前有绣娘给她量着尺寸,她匆急之间被宁如颂带离段家,没有带换洗的衣裳,重新做自然是来不及的,只能照着尺寸去改已经做好供人选择的成衣,速度很快,最多半天时间就成。 不仅是衣裳,还有一些她重要的物件都还留在段家,宁如颂说已经叫小关子派人去拿了,赶上他们的行程还要些日子。 “贵人,已经量好了。”绣娘哆哆嗦嗦的说道。 冯府派来的婢女扶贺玥坐下,小关子知道小桃子不讨贺玥喜欢,于是差使她暂时去了别处。 绣娘是一个青涩的妇人,妇人发髻绾的并不是很工整,上面簪了一个做工算不错的金钗。 很容易看出来绣娘应该是刚成婚不久的,整个人透着喜悦的润泽,有些时候紧张了还会下意识扶金钗,爱惜珍重。 “是刚成婚吗?”贺玥顺嘴一问。 绣娘对上贺玥不敢抬头,有初为人妇的羞涩,“回贵人,是的,民妇一月前成的婚。” 她明明是紧张害怕的,提及她夫君的时候依然露出柔情,“民妇的夫君是一个铁匠,他叫樊垣。” 第167章 绣娘叫颜小玲,是这一带手艺最好的绣娘,和冯家签的不是奴契,而是按月计算的短工。 绣娘经常出入冯府也算见过大场面的人,但是今日这位贵人不同,冯夫人三令五申叫她仔细着。她从来没有见过冯夫人如此慌张郑重,于是心里先埋下了畏怕,生怕自己行差踏错,惹恼了贵人。 贵人有着叫人见之忘俗的清姝绝容,面上温润祥和,但绣娘觉得比冯夫人的架势还沉重,缄默的压在人心头上,骇人心惧。 “咦。”贺玥仿佛来了点兴致,半倚在榻上,窗外的光晕照在她的侧颊,秋眸微掀,音色舒然,“樊姓在通州倒是不常见。” 不知何时,婢女搬了一个绣墩在绣娘身后,绣娘踌躇着坐下,双手交叠在腿上,斟酌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民妇的夫君的确不是通州的人,是青阳县的人。” “青阳县。”贺玥似在思考这是什么地方,“应当隔的挺远的吧?” 绣娘点头,贵人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是的。” 接下去绣娘就发现,她被贵人当做了消磨时光的解闷。 绣娘顺其自然的讲起她和樊垣之间的事,两人之间互相爱慕,成婚后没有太大波澜,但是平淡温馨,金钗是樊垣给她新买的。 说着说着,便讲了小半个时辰,她也得到了一杯茶水,一时间她倒像是特意过来的说书先生。 期间有珠帘响动,冯夫人进来见贺玥听的认真便没有打扰,站立在一旁。 绣娘也瞬间起身,冯夫人都没有绣墩,她一直坐着定然是不成的,贵人再贵都只待一小段时间,冯夫人可是一直在通州的! 再过约摸一炷香的时间,绣娘终于讲完,松了一口大气,“贵人,其实民妇和民妇夫君之间再平常不过。” 不知为何,贵人竟然有兴趣听了半个时辰,不过对于贵人这样高居在上的人来说,俯瞰她们草芥般的生活或许也是一种偶尔的兴趣吧。 “我倒是觉得还不错。”窗外阳光洒进来的面积太大,贺玥示意婢女将花窗关上,转头接着对着绣娘。 绣娘将量身的尺子收好,便要行礼走了,没想到贺玥却叫住她。 “倒是辛苦你了,也不能白浪费你这么多时间。”贺玥将左手上唯一从段家带出来的云水蓝玉镯褪下,态度温和的伸手往绣娘方向递去,温笑道,“你讲的很不错,倒像是真看你们大婚了一样,这个镯子就当是我的随礼吧。” 绣娘恭恭敬敬接过,这副镯子看着就价值不菲,她的手有些颤抖,无措的看向一旁的冯夫人。 冯夫人端着奴媚的笑,“贵主叫你收下,你收下就好,等会儿你再去找管事领上一百两银子,纯当个添头。” 一个镯子而已,天下共主奉养着的人哪会缺金银珠宝。 “是!多谢贵人!多谢冯夫人!”绣娘喜不自胜,临走前在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 绕过屏风,掀开珠帘,正要出房门时,绣娘听到贵主同冯夫人在讲话,“怎么未通传就进来了。” 语调不紧不慢,清和漠冷,绣娘想原来贵人对她已经算得上是顶顶柔和了。 这明明是冯府,贵人倒才像是主,她不敢再听,连忙跨出房门,摸着怀里的手镯,笑的喜悦欢乐,还有一百两得去找管事要! 冯夫人跪在地上,讪笑的找补,“娘娘,臣妇一时间忘了。” 第168章 主要是门外也没有婢女守着,她脑子一轴就直楞楞的进来了,进来就后悔,可总不能再退出去。 冯夫人想起冯刺史今早对她说的话,她竟然把正主当做仿主,幸好及时知道,才没有酿成大祸! 谁能想到其实元穆皇后还尚存人间呢? “起吧,我也未叫你跪。”贺玥淡道。 她这会儿的思绪早就被拉回了两年前,樊垣这个故人,那场被掠夺索取的大婚,一个往后的折点。 他现在夫妻恩爱,这样很好,那位绣娘看着也很好,一切都很好。 冯夫人坐在之前绣娘的绣墩上,“两年未见娘娘,娘娘愈发端庄雍容。” 她当初就觉得那位贺姑娘有大造化,惹的尚为太子的陛下害了相思,如今看来可不就应验了! ………… 通州一处小宅子里,绣娘激动的将一百两银子和云水蓝玉镯放在桌上,对坐在对面的樊垣笑的欢快,“夫君,今日走了大运!冯府来了一位贵人,我去量尺寸改衣,说了一些解闷的话,贵人就赐了我这个镯子,冯夫人还赏了我一百两银子!” “改明我将这个玉镯当掉,定又是一大笔银钱!” 樊垣端正俊逸的面上也带着笑,“都是娘子的私房,娘子看着来就好。” 钱财对那些贵人来说才是最不值钱的,随意赏赐都是常态。 “不过娘子,玉镯是贵人赐下,可以随意当掉吗?而且你若喜欢戴着也可以。”樊垣展开双臂,将扑到怀里坐着的绣娘搂紧。 绣娘对比樊垣的身形过于娇小,双脚悬空着晃荡,她将头倚靠在樊垣的肩膀上,“这么贵重的镯子,我戴着会心惊胆战,时刻想着万一摔碎了怎么办,连活都做不好,还不如换成银钱实际。而且后来我去问过冯夫人了,她说贵人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她又后怕的抚了抚胸口,有些秀气的脸呈现出惶恐,用手拉着樊垣的手,语气虚浮,“夫君你是不知,贵人随意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叫我心都快跳出来了。冯夫人的夫君可是刺史,她在这位贵人面前和个婢子无异,就一直站在旁边,连话都不敢讲!” 小夫妻二人正是情最浓的时候,樊垣手抚着她的背,嗓音沉沉,“要不娘子你就别做绣活了,总归我养得起家。” 樊垣不止一次想让绣娘歇着,有些时候挑灯都得绣衣,他看着心疼。 “再做几年,我就不做了。”绣娘笑的柔和,不甚在意的说,“再说,这种贵人我能侥幸见上几面?怕上几回也就好了。” 樊垣拗不过她,只能应和她。 “是呀,不过能少见就少见。” 灯火轻轻摇晃,屋内的贺玥侧躺在床内半蜷缩着身子,腰间横着一只手臂,她的后背紧紧贴着宁如颂的胸膛。 宁如颂俯身,手托着贺玥的后颈,将她调转身子,贺玥身形并未挺直,于是腿还维持着之前的曲起,膝盖抵着他腿部。 “冯氏今日惹你生气了?”宁如颂低语询问,光暗笼罩中,他隽冷的眉眼拢着亲昵。 他想知道的事,总会有人恭恭敬敬的呈上。 “没有生气。”贺玥黛眉颦蹙,他的气息挨得很近,密密麻麻、绵绵不绝的缠绕着她。 她的腿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扣拿在宁如颂另一只手的掌心,两个人挨得太近,他面上温和再温和,行为却带着他骨子里的强势,多年养成的习性,一朝一夕是改不了的。 应着姿势的缘故,贺玥上半身比宁如颂高出一些,她的双手搭在他到肩膀处,他放在她后颈处的手轻缓的用力,可能是在以往的相处中,贺玥扮演的总是乖顺的角色,她一时之间竟然忘记反抗,顺着力道将头埋在他的肩颈处。 等贺玥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手想支起来,指尖无意识的带过宁如颂的侧颈,她没有看到宁如颂的头微扬起,幽深的凤眸更是暗的出奇。 宁如颂做出这些举动大部分是下意识的,他已经被迷了药、下了蛊毒,捱不住心里泛起的痒意,总想着挨着她,碰触她,最好再近些,粘连的再紧些。 兜兜转转一年后再重新失而复得,总是不可避免、无法抑制的生出虚幻感,一年时间其实很长,他和贺玥也只相处了一年,却又花了同等的时间才再次相遇。 “没有生气。”贺玥再次强调道,妄图将一切拉回到正常的问答中。 而不是这种暧昧绵长的旖旎氛围,将一切搅得同一团乱麻一般。 宁如颂应了一声,说出事情原委,“是冯刺史替冯氏同我来请罪的。” 这事其实是冯夫人自己想的太多,冯夫人自觉有错在先,没有通传就径直入屋,而恰好之后贺玥的态度过分冷然,她就心里越想越害怕,明明贺玥对绣娘还是很柔善的。 贺玥在此时羞恼的抬头瞪了一眼宁如颂,他猝不及防的用力,导致她腿打直了同他贴到一块。 她还是抬手触上了宁如颂的下颌处,“陛下,我们歇息吧,不聊了,我今天当真没有生气。” 这会倒是真的快气上了! “好。”宁如颂没有再近一步,这样暂时够了,“回宫后,玥玥还是和我同住一殿。” 他们是夫妻,合该躺在一张床上,做什么事都是应当的,水乳交融、伦和欢情。 宁如颂手还是没有松开,手卡在贺玥的腰间,将她整个人固在自己的怀里,两个人就维持着亲密的姿态度过了一晚上。 贺玥原本以为自己会难以安稳的入眠,但或许是今日的心神思虑过多,她还是睡了过去,在他的怀里。 一个故人能将一个人的回忆拉回到过往,然后反复重演,反复后悔。 第169章 绣娘一夜未睡,赶着贵人的衣裳,虽然累,但是冯府给的银钱是以往的三倍还多,绣娘心里头欢喜着。 次日早早的就赶往冯府,冯府的婢女让她再等一会儿,说是贵人还未醒。 绣娘等待的途中,婢女不经意间看过她的手腕,一下子脸上流露出意味深长,“你怎么不将贵人赏赐给你的云水蓝玉镯给戴上?” 见绣娘眼露疑惑,婢女好心提醒道,“如果贵人们赏赐下手镯类似的饰物,被赏赐的人在第二次再见时就会戴上,以显示自己的感恩。” 这都是隐晦共知的规矩,可是冯夫人从来没有赏赐过绣娘任何物件,于是绣娘也就无从得知这个规矩。 “可是冯夫人说贵人…贵人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绣娘一张小脸霎时间白了起来,磕磕绊绊的解释道。 这怎么办呀?!她今日经过当铺时,已经将玉镯子给死当了八百两银子! 婢女一听是冯夫人所说的,立马就找补上,“夫人这么说自然也是对的,贵人哪会在意你这么点事。” 冯夫人昨日自己心惊胆战的过着,恨不得把别人一同拉下水,那个档口上,恰逢绣娘来过问,可不就一心将她往阴沟里引着,总归就是一个小小绣娘,出事了也碍不着冯夫人什么。 绣娘看着婢女脸色变换,心里的不安更大了,可是现在云水蓝玉镯已经当了,什么法子都没有了! 她在焦心不已的情境下,捱过了一个时辰。 “同我来吧,贵人已经醒来。” 珠帘发出响动声,绣娘垂头恭敬的跟在婢女的身后。 屋内并非只有贵人一个人,还有一道男子的声音。 “玥玥,明日我们就走吧,路上不能耽搁的时间过久。” 嗓音矜华贵凛,绣娘不敢抬头端望,她想到了贵人头上的妇人发髻,这位男子想来是贵人的夫君。 “听你的。”贺玥无甚情绪的点头,眼神随意一瞥,就看到门口垂首而立的绣娘。 “衣裳这就做好了吗?”贺玥语调温和,姝秾雅丽的面上消散去几分漠淡。 宁如颂坐在榻上的另一旁,手指微敲旁边的引枕,因为是软绸的质地,什么响声都未传出。 绣娘跪下行礼,手有些哆嗦的将捧着的锦盒打开,“回贵人,已经改好了。” 应着高举的姿势她的袖子一直在往下滑,她只能用几根手指死死的攥着袖口,以防自己空荡荡的手腕露出来。 “啪嗒!” 锦盒落地的声音分外刺耳醒目,绣娘太紧张,心里想的都是希望贵人没有发觉她的手腕,以至于手上的力道不稳,手中的锦盒就落到了地上。 完了!绣娘呆愣的跪着,眼眸透露着惊恐,直直望着散落在地的衣裳! “放肆。”宁如颂冷冷出口,这冯府派出的人怎么如此不着调。 这衣裳都落在地上,如何还穿得。 绣娘话音哆嗦着,“贵人……贵人,民妇并非有意!” 恐惧从心口向外发散,顺着咽喉,沿着四肢,骨头都浸泡在了惶悚当中! 贺玥的手轻轻搭在宁如颂的腕上,启唇,“夫君,一件小事而已,尺寸合适的成衣这些天别的绣娘也赶制出来许多,也不差这两件。” 冯府也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位绣娘,自然也有别的绣娘一同缝制衣裳。 “玥玥,便听你的。”宁如颂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和她发生任何争执,总是顺着。 不过,他稍后还得去查查,这个绣娘到底是哪里入了玥玥的眼,玥玥对她的态度和平常婢子相差甚远。 “出去吧。”贺玥对着地上的绣娘轻描淡写的说道。 细细算来,不论按情还是按礼,贺玥对樊垣都是有亏欠的,这种亏欠让贺玥对绣娘份外宽和,未尝不是一种补偿。 贺玥昨夜睡得不安稳,樊垣这个名字的出现让她浸入了过往的回忆。 当初乃至现在她对樊垣都没有男女之情,她只不过图个安稳平常。 可那时候的樊垣捧着满心的赤诚,得到的却是大婚当日被抢亲,自己被踹在地上羞辱碾压。 怎能不愧疚?他是全然无辜的,被贺玥所牵连的。 “多谢贵人!”绣娘感恩戴德的磕头,手脚忙乱的将地上的衣裳放回锦盒中退下。 宁如颂清贵的面上半点都没有显露出情绪,只是抬臂将贺玥圈抱在怀中,“回宫后,玥玥和我一起住在永定宫吧,坤宁宫不好,那离永定宫太远了。” 永定宫位于前朝和后宫的交界处,贺玥住在那里显然是不合规矩的。 可是宁如颂对上贺玥已经打破过太多规矩,一次越线,就次次越线,他已经不大在乎了。 “我哪有拒绝的资格,随陛下吧。”贺玥偏过头,将视线落在别处。 宁如颂静默一会,向来擅长言辞的他最终只吐露出一句,“玥玥。” 情爱能让一个帝王时常哑口无言。 ………… “啪!啪!” 冯夫人手里捏着帕子,咄咄逼人,“你不知道贵人是什么身份,但是你也该知道贵人要碾死你不费吹灰之力,你在那时候出事,是想连累本夫人吗?!” 不要说碾死一个小小的绣娘,就是碾死冯夫人都轻而易举。 “不过贵人大度饶过了你,你便走吧,从此以后你也别来冯府做事了!” 她倒是想罚绣娘借机出一出心里的憋闷,可是贺玥太了解这类人的心思,早早的派婢女过来同她说了一些,保住了绣娘。 “是,夫人!” 绣娘本就不想再在冯府当差了,冯夫人实在是心思下作,令人作呕! 按照平常的时日,绣娘已经早早回家,如今都下午接近晚膳的时间,却仍然没有归家。 樊垣心里慌乱着,小玲今日是要给住在冯府的贵人送衣裳,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心里头明白,贵人的随意的念头,都让他们被毁掉一切。 他又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等不住了,赶往冯府,应着绣娘的关系,他偶尔也给冯府做做铁匠活,手里刚好有冯府定下的一些器物,他借这个理由进了冯府。 第170章 贺玥不能总闷在屋子里头,宁如颂恰好今日无事,要带着去她通州走走。 宁如颂一身墨青色常袍,玉冠束发,贺玥云髻上簪几根玛瑙碧云钗稍作点缀,烟水云纹的百花裙。 两人走在回廊上,就像一对世家大族之间的夫妻,没有旖旎的浓情氛围,只是相配,格外相配。 有些事有些人好像总得再遇上一回,才能给过往画上一个结尾的符号,不论这个结局是否是个好的。 两人在回廊的转角处,这个地方属于视线盲区,可以让二人清晰的看见今天早上的绣娘如鸟投林一般冲进了一个穿着褐色衣衫的男人怀里。 “夫君,你怎么来冯府了!”绣娘环顾周围,见没有人,就大着胆子揽抱着樊垣的腰,抬头问道,原来的惊慌一瞬间就消散的无影无踪。 樊垣见到她安然无恙,心中才安定下来,“我见你还未归家,担忧你出了什么事,于是就来接你。” 绣娘将脸靠在樊垣在怀里,想到了今日发生的事,脸一下子就垮了下去,她将自己的苦闷一一都说了出来。 “我在冯府干了这么长的时间,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冯夫人是这么一个人。”绣娘双目通红,委屈的想落泪,后又破涕为笑,“不过不幸中的万幸,贵人是一个很好的人,她不仅没有罚我,而且派婢女同冯夫人说讲,我才能侥幸逃脱冯夫人。” “而且不仅没有计较玉镯的事,还又赏赐下一些银两,当真是极好的人。” 樊垣听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抬手抚摸着绣娘的背部,“无事,以后我们再不给冯府做差事。” 贺玥停驻下脚步,宁如颂自然也发觉了樊垣二人,他觉得不必派人探查那个绣娘,答案自己就送上了门口。 樊垣,他还记得,或许说是鲜明的记得。 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夺婚的行径,不然他和贺玥就再也没有以后,不会再产生任何的交集,他不想有那个结局。 就算重来千百次,他也绝不会放手,只是手段会放缓一些、放柔些,不会在一怒之下做出明抢的事,他当初被怒意所冲昏了脑袋,造成了不好的开端,让玥玥一开始就厌恶上他。 他应该暗夺才对,施加种种困苦,让樊垣自觉的退出。 宁如颂牵起贺玥的手,十指相扣,袖口重叠,他不解的问,“怎么了?” 后又瞥过樊垣二人一眼,随意说道,“在主子的府里都这么不懂规矩,可见冯家是不懂得约束下人的。” 贺玥以为宁如颂并未认出樊垣,他太平静,她浅笑着摇头,“这个绣娘合我眼缘,再者夫妻恩爱是常事,他们已经避着人了。” 樊垣变了很多,无论从身形还是外貌上,两年前他尚且过于年少,如今已然是一个再沉稳不过的人。 “走吧。”宁如颂隽冷的面上依旧平和。 哪有主子避着下头人的道理。 贺玥收回目光,“走吧。” 宁如颂和贺玥并非单独的两个人,后头还跟缀着小关子等奴仆。 走出去的时候自然惊动了樊垣和绣娘,二人连忙分开侧到一旁,恭敬的立着。 樊垣不经意间看见了贺玥线条柔和的侧脸,鬓发上奢雅的钗子被阳光投到墙上摇晃的浮隐,她身边的男子潇潇肃肃,尊华凛凛,或是无意,他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他,深和沉重,冷冽漠然。 他还记得,这么可能会忘记,但是曾经的太子殿下已经成了帝王,贺老板呢? 她应该就是元穆皇后吧,一年多年前的国丧,都说她已经薨了,原来还活着吗? 那为何呢?太多的疑惑和不解,但是已经和他无关了,他了解又有何用呢? 不甘过后就是放下,彻彻底底的放人,人不能得陇望蜀,不能够的。 他这种人,也只有放下一种选择给他。 等一行走过,绣娘叹道,“真是吓人,也不知我们之间的对话有没有被听去,不过那位女子就是我和你说的贵人,是一位大善人。” “是一位善人,娘子我们该感激她。”樊垣低声道。 贺老板是善人,这位贵人也是善人。 都过去了。 第171章 一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行驶着。 贺玥面上表现的再平静坦然,心总归是怏怏不快的。 永定宫里宫人们早早的得到消息,将药香和佛像通通都撤下,寝殿里头也都摆上了女子需要用的物件,太过暗沉庄肃的摆件也全部都换了一遍。 这座布满阴霾的宫殿好像在这一日重见天光,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永定宫的宫人们嘴上把的严,内心总是忍不住猜测嘀咕,究竟是哪位女子要住进来? 陛下在宫外待了多日,难不成是宫外哪位女子飞上了枝头,要成凤凰了? 可这种殊荣会不会太过,要知道上一个特例是元穆皇后尚是太子妃的时候,住进当太子的长信殿。 “陛下到!皇后娘娘到!”小关子的声音尖锐。 小关子在想到最后陛下还是不忍心叫皇后娘娘无名无分的呆在宫内,甚至都不愿意给皇后娘娘换一个身份! 明面上皇后娘娘已经入了皇陵,重新昭告天下皇后娘娘尚存人间是一件比换身份麻烦、困难多的一件事。 永定宫的宫人们甭管心里头多么震撼、多么惊愕,这会还是急忙下跪恭迎,“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他们跪的匆忙惶急,没有看见贺玥的脸,只是惊叹这位女子竟然一来就坐上了凤位! 他们都是伺候陛下的旧人,跟着陛下从长信殿到永定宫,见过陛下对元穆皇后的情深,见过陛下在元穆皇后去世后的癫狂,到如今第二位皇后也要出现了吗? “起吧。”宁如颂淡淡开口。 宫人们从地上起来,有些人这才看清了在宁如颂身边的贺玥。 !元穆皇后!是真还是假?!是真的皇后娘娘,还是仅仅一张面皮相像? 这几乎是所有人见到贺玥的第一个想法,他们潜意识里都不会相信一个帝王能永远深爱着一位女子,天下美丽的花儿众多,你会独独钟情于一朵吗,等花期过后,还会钟情吗? “玥玥,永定宫和曾经的长信殿、碧院都没有什么区别,这些宫人大部分你都见过。”宁如颂对贺玥轻声道。 “臣妾……”贺玥清妍的面上平和一派,到后面还是换成了自己舒服的自称,“我知道了。” 格格不入到怪异,可宁如颂自然顺畅的回她,“玥玥,以前的东宫嫔妃都有安置的地方,你不需要理会。” 区别于朕和臣妾,你和我好似将宁如颂和贺玥拉到了同一平面上。 “过几天,我会将你的身份昭告天下人……”宁如颂有条不紊的安排着贺玥回到皇宫以后的事。 一条一例,章法流畅,几乎到了毫不出错的境地,他已经在心里谋略过多回。 宫人们听到皇后娘娘和陛下之间的对话,皇后娘娘熟悉的嗓音和一锤定音的内容,终于可以确定皇后娘娘回宫了! 他们心中都漾着喜悦,陛下在没有皇后娘娘的日子里,性情一日沉郁过一日,宫人们每日都过着扶脑袋的日子,一不留神就要落到地上! ………… 朝堂的事情堆积太多,宁如颂不可能置之不理,于是和贺玥在温情了一个时辰便去书房了。 永定宫熏药香熏的太久,两三天轻易散不去,在永定宫内殿的贺玥仍然闻到了药香,她联想到宁如颂身上的药味,于是顺口问道,“陛下是病了吗?怎么连殿内都有药香味?” 被留下的小关子在此时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回娘娘,没有,只是陛下近一年来睡得不大安稳,一些凝神的药香罢了。” “不过娘娘您回来了,陛下比往日好上太多,想必再过上个几天,这药味就散尽了。” 第172章 小关子明里暗里为宁如颂说尽了好话,贺玥只是听着,也不打断。 等小关子说的口干舌燥,消停下来,贺玥视线穿过屏风,好似隐隐望见了外头的景象,清雅的眼眸平静到沉然,“小桃子呢?” 她突兀的问了一个小关子想不到的问题,小关子扶了扶脑袋上的帽子,谦卑的弯腰,面上带着奴媚谄然的笑,“皇后娘娘,您想让小桃子去哪,小桃子就会去哪。” 一个几乎错不了的回答,小关子想,皇后娘娘已然住进永定宫,所有的宫人都是陛下的人,娘娘自己也在陛下的眼底下,小桃子的作用已经可有可无。 “离我远些吧,我不喜欢她。”贺玥也不喜欢这永定宫的每一个宫人,但是尤其不喜小桃子。 小桃子陷害李沫沫,对沫儿下手,再往前推,这类的事情太多。 每个人都不是圣人,贺玥有自己的悲喜慈和,她也自私自利,对小桃子她实在喜爱不起来。 “是,皇后娘娘!”小关子立即应下。 “喵!喵!喵!” 越发肥润的小溜瞬间越过屏风,跑到贺玥的身前,高兴的打着圈。 “小溜?”贺玥坐在美人榻上,长睫微动,秀毓烟姿的容色生动起来,破了不可接近的模糊屏障。 她微微弯腰俯身,玉钗坠下的流苏晃漾,盈白润和的手摊开,轻声道,“过来。” 小溜尾巴摇起,一个小跃跳到贺玥的膝上,贺玥轻抚它雪白的脊背,目光温润深邃,“愈发的重了。” 她用手掂了掂它的肚子,怎么胖的如此严重? 它太兴奋,上蹿下跳,嗅着贺玥身上的味道,将裙摆都给弄出褶皱。 “猫主子被永定宫的宫人们照料的很好。”小关子适时说上一句。 夕阳余晖映照中,皇后娘娘唇角勾的笑恰似温柔的睡荷,为沉夜的露水俯就身躯。 明明皇后娘娘不再年轻,二十六的年纪比后宫嫔妃们大上太多,而且若是重开选秀,十六岁的秀女更是比娘娘小上十岁。 小关子却在此时品出皇后娘娘愈来愈醇厚的韵致,端美柔雅,她的确不再年轻,但仍然妍丽。 ………… 夜里帐拢的密密匝匝,不远处的案几上燃着一盏昏暗的灯。 宁如颂茹素太久,每日零星半点的荤腥吊着他,不够的,喂不饱的。 贺玥头竭力的仰起,玉白的肩颈上覆盖着清汗,素来平和漠然的双眸不可抑制的垂着泪。 她双手死死扣在宁如颂的双肩上,划下红痕。 “陛下……”贺玥眨眼,泪有些凝在羽睫上,分外惹人心缓放怜。 宁如颂听闻抬头,雍冷的面貌染上磅礴的欲色,手指横着触碰她睫毛上的泪珠,泪珠滚落,热烫赤手。 贺玥晃然抬臂拉着宁如颂的手腕靠近,“陛下,我累了,休息吧。” 她不懂,为什么宁如颂总是热枕于床榻上的欢欲。 “不累的。”宁如颂哄她,顺着靠近,拂开她面上零散沾着的碎发,“玥玥,再坚持会吧。” 贺玥不想坚持,她惘然的在宁如颂下颌印下一吻,又咬了咬,嗓音带着疲累,“陛下,我身子不好,是真的累了。” 宁如颂僵了一会才说道,“好。” 他约束了自己。 第173章 次日的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陛下颁布下圣旨。 朝臣们简直不可置信,元穆皇后竟还活着! 至于陛下给出的搪塞理由,什么歹人所害,下毒致假死,休养一年,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这背后必然藏着巨大的隐秘! 下朝后,白回显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雏形,他问他的手下,“段瓒还未回云城吗?” 手下恭敬答道,“回主子,段府的主母去了,他要服丧三年。” “去了。”白回显嗤笑一声,面色了然,“真是巧呀,元穆皇后和段家主母好似只能活在世上一个,两人难不得是相克不成。” 永定宫里,贺玥坐靠在床柱上,脚踏处跪着两个人,是小碧和慧青。 闹腾了一夜,她没有多大气力,可此时怒火像一把钝掉的匕首,反复的剐蹭着她一直未愈合的伤口。 她抬手重重拍在床柱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你们来做什么?” 贺玥话说的太急,呛了嗓子,发出急促的咳嗽声,她伏下身子又缓了好一会,喃喃问道,“你们来皇宫做什么?” 小碧和慧青其实在贺玥回宫的时候就到了,但是直到现在才出现在她面前。 小碧膝行几步,双手放到锦被上,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护着她的人,她按耐不住的痛哭出声,“主母,婢子好想您,婢子也好怕!” 皇宫的规矩太大,太重,小碧和慧青依着宫女的身份进宫,有了小梨子和李沫沫的前例,小关子亲自派人教她们规矩。慧青还好,她曾经在宫里以女医的身份待过一段时间,大抵也了解些。 可小碧身为段家的家生子,从小到大都被拘困在段家周围方寸间,从未离开过西河道,如今被迫离开,还来到了庄严整肃的皇宫里。教规矩的人,明里暗里都在说宫女有多么卑贱,如果敢逾越,就是死路一条,她怎么能不怕? 锦被下的身躯孱弱清瘦,可小碧知道贺玥能护她,也只有贺玥能护她。 贺玥的真实早就被掩盖在层层的身份威重下,在他人的眼里,她是主母是皇后娘娘,是一个尊荣的上位者。 小碧几乎要蜷缩在贺玥的怀里,她在段家也时常这样,主母总会对她温和些、纵容些。 而贺玥也像往常那般以庇佑者的身份轻抚她的头,问的却是慧青,“慧青?” 慧青苦涩笑着说道,“主母,是段家宗族那边做出的决定。” 可就算做出决定,也得有个引子,定是有人同他们说了什么,他们才会迫不及待的将两人献出来。 “我们也是自愿的。”慧青这般说道。 且不说她们是不是自愿跳进火坑,就算是自愿,将来难免会后悔,贺玥不想再无望中牵着别人一起沉溺。 “我会和陛下说说,放你们出宫。”贺玥说道,就和当初的李沫沫一样。 可小碧颤颤巍巍的摇头,“婢子不出宫,婢子要陪着主母。” “主母,我们的身契还在段家,我们的家人都是世世代代忠诚于段家的家生子。”慧青还跪在旁边,眼里满是坚定。 她们和李沫沫是不同的,她们被段家所培养,忠于段家是她们的准则,段家叫她们待在皇宫,她们就算再怕再惧,也会照做。 “出去吧。”贺玥疲累的挥手,双眸阖上,幽雅姝婷的面上带着深深的倦意。 小碧不舍在贺玥的怀里的安定,可还是起身和慧青行礼退下。 在即将跨出门的时候,她们听到贺玥清泠的话语,“以后不必再唤我主母,就算再小心,也难免不会有被听到的那天。” “是,皇后娘娘。” 一个月转瞬过去,小碧和慧青已经适应在宫中的日子,应着贺玥明里暗里的照拂,没有人敢为难她们,日子也算轻松。 夏季到了,空气中都弥漫着热意悠长的前调。 皇后娘娘又病了,病的不是很重,可反反复复、往往来来,总见不得好。 一方面是身子骨弱,一方面是心绪疲殆,两者相互重叠,导致缠绵病榻。 太医说,只要解开心结,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心结是什么,永定宫大部分的人都知道,都闭口不言。 幔帐被挑开,贺玥的手被珍视的拢在宁如颂的掌心,刚用完药她还沉睡着,宁如颂在床沿枯坐了很久很久。 他和贺玥之间的红线,似是被月老掐断一般,总是连不起来,贺玥对很多人都心软良善,却半点都不肯于施舍他。 ………… 白回显携着一个穿着古怪的老人进宫觐见。 一个老旧的木盒被搁放到御案上。看着很有年头。 白回显和老人跪在地上行礼,“参见陛下!” “起吧。”宁如颂清冷华隽的面上漠然疲惫,并不相爱的两人强扯在一起,对两人而言都是折磨,都是苦痛。 “白回显,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这个人又是谁?”宁如颂直白问道,白回显在这个当口匆匆觐见,显然有要紧的事。 白回显郑重道,“回陛下,这是兰国的蛊师差熠,盒子里装的是世上仅剩的一对鸳鸯蛊。” “鸳鸯蛊?”宁如颂抬手搁在陈旧的盒子上,手指轻扣几下。 白回显打的是什么主意,从这个名字上就可以一目了然的得出结论。 冷冽的双眸落在白回显身上,寸寸打量,白回显咽了咽唾沫,察觉到几乎实感的锐利锋刃。 他竭力垂下头,不敢相视,颤着音解释清楚,“鸳鸯在传言中是同生共死的一对眷侣,鸳鸯蛊顾名思义就是可以让两个人同生共死,共享康健。” 他接着说了一个不算缺点的缺点,“但是任何蛊虫都有副作用,鸳鸯蛊的副作用就是让两人愈发的依赖彼此,爱的愈爱,不爱的也会随着时间爱上。” 这就像量身定做的一对蛊虫,宁如颂浅笑一声,“你为何不给夏氏用?” 白回显知晓陛下在怀疑,赶忙跪下,说出实话,不敢有遗漏,“这对蛊虫微臣找了三年,本就是为微臣和夏氏找的,但是夏氏如今和李氏被一同囚禁在佛堂。” “微臣时时刻刻忧心在佛堂的夏氏,夏氏最近到了该换药方的时候,可是微臣的人进不去,所以微臣才打算献上这对蛊虫,恳请陛下大发慈悲,将夏氏放出来。” 第174章 书房内的气氛不知何时压抑到了极点。 白回显几度梗的说不出话,但仍旧磕磕绊绊的将话说了下去,“鸳鸯蛊需要心甘情愿的服下,夏氏不知何时知道了鸳鸯蛊的存在,她断然不会心甘情愿,于是这蛊就算微臣找到了,也用不上了。” “陛下,您不放心可以派人去查,微臣从三年前就开始找,所留下的行踪定然可以被您给找到。”白回显指向身旁的差熠,言语急切,“差熠的身份您也可以派人探查。” 昂长的沉寂,白回显听到了他意料之中的回答,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局。 “东西和人留下,夏氏,你自己去领回府。” 不论陛下会用与否,但是陛下一定会留下,白回显鲜明的知道这个答案。 “微臣叩谢陛下圣恩!”白回显的喜色溢于言表。 他有时也会对贺玥这个女子产生愧疚的心理,他和贺玥就见过寥寥几面,他却总在利用她。 这种愧疚卑劣下作,连白回显自己都时常感觉到可笑作呕,既然做了,就得坦然的走到底,何必假作慈悲惋惜。 宁如颂将盒子递给一旁的小关子,眼帘垂下,嗓音听不出半点外露的情绪,“先放着收好。” 小关子不敢在此时窥探宁如颂的表情,谨慎小心的接过盒子,明明很轻,小关子却觉得太过沉重。 贺玥今日的精神稍微好些,外头的天气不算过热,维持在舒适的程度。 她懒洋洋的坐在一处隐蔽的秋千上,小碧和慧青在一旁守着她。 她没有叫人推秋千,只是双腿轻轻的晃荡,正青色的宫装裙摆也随着微微晃动,金玉碧簪下的红琉坠轻轻相碰,清脆入耳。 地方虽然隐秘,但靠近西三殿,属于西三殿的西花园,是那些终日闷在西三殿的嫔妃们难得可以解闷的场所,她们不能随意去别的地方。 所以在西花园遇到她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何氏姐妹相伴着散步,就见到了那位死而复生的皇后娘娘。 避无可避,她们只能迎上去行大礼,“婢妾参见皇后娘娘!” 采女的位份实在低,她们早就在日复一日中被抹掉傲气,学会弯腰谦卑。 精致的绣鞋轻点地面,秋千停了下来,贺玥并未摆什么架子,掀眸,“起来吧,你们随意就好,我过会就走。” 我这个自称在何氏姐妹耳朵里分外醒目违和,她们看看皇后娘娘身后的宫女,发现她们一派的平静,想来是已经习惯的。 真奇怪不是吗? 何氏姐妹中的妹妹小何氏略微思忖,小心开口,“皇后娘娘,不知何时重开请安?” 重开请安后,她们最起码能有些时候离开西三殿,可能还能见到陛下,她们自然对陛下生不出半点的心思,陛下的心肠比石还硬,可是这样灰蒙的生活,过于抑然,总会有别的嫔妃起心思,她们看个乐也好。 “不会重开。”看着分外好说讲的皇后娘娘直白挑明,依然秾雅婷华的面上比以往更加淡然寂静,似是一湖经不起波澜的深泉,她们已经看不透。 贺玥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请安,又有谁希望她安呢? 闹哄、挣夺、心机、她不想看见,不想处理。 “婢妾后悔了。”小何氏不顾一旁姐姐的劝阻接着说道。 贺玥没有发问,她很是平然的坐在秋千上静静聆听着。 “后悔入宫,后悔为那一时的少女心性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小何氏将话补全,末了口吻羡慕的望向贺玥,“陛下为了皇后娘娘从来不宠幸后宫,屡次打破固有的规矩,不顾前朝的反对和劝阻,让您住在永定宫里。您自称我,想必也是陛下默许的。” “倒真像一对寻常的恩爱夫妻。” 小何氏说罢后,便拉着她的姐姐走了,这些话她憋了太久,如今一吐为快,心中反而舒畅。 如果当初她不那么心高气傲,嫁一个温和平凡的男子,该多好。 “得到陛下的情爱,并不是一件人人都艳羡的事。”贺玥没了兴致,由小碧扶着起身。 对于皇后娘娘的这句话,小碧和慧青入了耳,只当没有听见,也不会同旁人说起。 ………… 兰国境内。 兰国太子正坐在案几前,蹙着隽秀的眉,半晌后他愤愤的将从大云朝来的密信放在一旁的灯火上烧了。 “骗子!”兰国太子咬牙切齿,俊逸玉白的面上怒意蓬勃。 贺玥当初在骗他,糊弄他!现在还好端端的活着! 他曾经的一番好意都做了笑谈,他还想方设法的想救她,想带她逃离大云朝! 茉儿或者说是兰国太子舒墨,此时分外的气恼,人总是苛责旁人,他仿佛忘记自己也藏着身份从未告知,他实际上才是真正的兰国二皇子,如今的兰国太子,当初的刺杀事件只不过是兰国皇权斗争的内乱。 他想救贺玥也并非纯然的好心,是含着男对女的觊觎掠夺之心,对想胜宁如颂一招的剑走偏锋。 侍卫又拿出一封密信递上,这份密信不同,上面盖了大云朝官员的暗印。 舒墨压下愤怒,将密信拆开,面色渐渐沉重。 “大云朝的官员叫我们暗派几名蛊师过去。”舒墨将密信上的每一个字都看过,“这是要做什么?” “太子,那我们可要拒绝?”侍卫询问道。 舒墨冷笑着将这封密信收好,“你以为这官员是受了谁的指使?大云朝的帝王御下甚严,他们一个个都恨不得藏着尾巴做人!” “我们要派,而且要派最好的。”舒墨起身,视线望向东边,似看到了大云朝的皇宫,看到了那对相互折磨的帝后,“我们是附属国,哪有拒绝的道理。” 兰国附属于大云朝,大云朝可以不要兰国,可是兰国不能离了大云朝,它是仰仗着大云朝才可以存活着的。不论舒墨甘不甘心,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可是要蛊师究竟要做什么呢?他毫无缘由的立即联想到贺玥,会同她有关吗? 第175章 下了一场沉闷的夏雨,雨丝顺着风带来燥热。 永定宫的皇后主子近来不喜饮食,吃下总是要吐,肚中无物就干呕,有些时候更是接近痉挛,陛下不管手头上有多要紧的事,都通通搁下万事紧着皇后娘娘来。 御膳房已经不用担忧陛下每日用什么,而是时时刻刻愁苦着想让皇后娘娘用的多些,他们近日日子不大好过,总是挨关公公的批落。 皇后娘娘并非怀孕,她的身子极其难怀孕,她只是犯了过于严重的苦夏。 一但身子弱下来,各种病就会蜂拥而至,原本只是令人食欲不振的苦夏竟也能严重至此,而药物只能细细的温补着,真是磨人心弦。 “玥玥。”宁如颂唤贺玥,半弯着腰,手托着她的脚踝,替她穿着舒服的绣鞋。 他曾经不解,为何那么多人能为所谓情爱卑躬屈膝,极度的荒唐和荒谬,如今倒是挨到他自己。 原来这种好似卑贱的差事也能做的甘之如饴,没有半分的不喜。 “嗯,陛下。”贺玥应他,她没见过宁如颂如此伏小做低的模样。 可见过了,又觉得不过如此,他的本质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偏执独断的叫人心骇。 她打不精神,伏在宁如颂的怀里,恹恹的垂着眸子,空气闷热的很,她的身子又不能直接用冰鉴,只能将冰鉴放在殿门口,稍稍传来虚无的凉意。 宁如颂替她穿好绣鞋,转而抄起她的腿弯将她抱起,放在离殿门口近些的榻上,那里摆着些用食。 宁如颂端起一碗清爽不腻的莲子粥,用勺子舀了一口递在她的唇边,低声道,“身体最重要。” 贺玥侧过头,她宁愿饿着也不想用膳,吃了又吐的滋味,委实不好受。 两人僵持不下,宁如颂又递了递,“吃了,晚间我就不逼你用膳了。” 踌躇片刻,贺玥自己从宁如颂手里端起莲子粥,吃了起来,很缓慢,但终究还是吞了下去。 贺玥其实惯来是喜欢吃食的,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苦夏,以往喜爱的,都成了咽不下去的刑罚。 彼他娘的作孽! 一碗极其小碗的粥,她吃了好久,才放下碗筷,慧青从外头进来,端着熬好的药。 贺玥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折腾宁如颂,但从不会为难慧青和小碧,她罐破摔的将药盏端起一饮而尽。 “快些好吧。”宁如颂接过空盏递给慧青,叫她退下。 太医给的结论并不容乐观,小病长久定会积攒成不可医治的大病。 他将贺玥接回皇宫,喜上不过一月,便又被吊在悬崖上方,终日惶惶,不知何时才能被救下,得一日心安,或是落下去,死个干脆。 不遂人愿,总是不遂人愿,夜里贺玥胃疼起来,倒在他的身上,细弱的哭着,太痛了,胃里头仿佛有一把刀刃在搅着,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给剪碎混杂,她被宁如颂纵起几分迁怒,一个巴掌扇到他的颈侧! 声音清晰可闻,殿内的太医和宫人浑身一震,随后都默默垂下头,皇后娘娘当真恃宠而骄,可是他们已经习惯陛下对皇后娘娘的放纵。 这一场情长的切磨中,陛下才是不可得的那一个人,才是渐渐被驯服弯腰的那一方。 “你出去!”贺玥推搡着宁如颂,清丽幽兰的面上还流着泪水,一只手撑在床沿,慧青在旁边忧心忡忡的观察着帝王的脸色。 不出所料,帝王真就顺着皇后娘娘起身退出殿内。 太医们将药方改了又改,甚至还有些太医默默的将当初何太后给的一堆假死药又细细排查过去,即使知道已经毫无可能,但仍然怕,一个错,他们坚决不能再犯第二次! 胃痛分外持久长绵,贺玥到最后是体力不支,昏睡过去的。 而宁如颂也不好受,他没有走多远,就立在殿门口守了一夜。 不会有一个好结局的,宁如颂兀然得到这个结论。 ………… 兰国派来的蛊师在短短十日内便快马加鞭的赶到了大云朝境内,被暗地里接到皇宫内。 那陈旧盒子里的蛊虫已经被证实是鸳鸯蛊,白回显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副作用也是真的。 玥玥的身子最重要,他不想再失去第二次,宁如颂这样告诉自己。 其实如果没有这样的副作用,宁如颂得到它时,便能下定决心用它,他想看到贺玥同以前一样康健的模样,即使让他付出代价,也算不得什么。 可是这样的副作用,将一切都变得恶劣婉转起来。 他的所有动机都在这样的副作用面前变了调,他不可能没有动心过,可假的终归是假的,宁如颂将这句话同自己说上千百遍。 如果玥玥能治好就好,他一拖再拖,玥玥的身子依旧如断线的风筝,往不可控的方向一意孤行。 他一思再思,一问再问,宁如颂你究竟图的到底是什么? 是否戴着冠冕堂皇的借口,说着一切为了她的身子着想,他是无可奈何之下的举动,他是全然无辜的。 这样的话说出来,听到的每一个人都不会相信,宁如颂自己都分辨不清。 “能否将副作用去掉?”他艰难苦涩的将这句话从喉间吐露出来,雍隽的面上是连小关子都可以看出来的忧愁苦疼。 何必呢?明明一个蛊虫就能将现存的所有烦恼一扫而清。 他可以得到一个爱着他的、康健的妻子,从此苦恼全消。 宁如颂在不该理智的时候太过理智,他明白一切都不可控。 被白回显一同奉上的蛊师差熠摇摇头,用古怪的腔调、奇异的语顺说着大云朝的官话,手里还一同笔划着,“不可的,其实鸳鸯蛊被创造出来,现在的副作用才是曾经第一任蛊师真正想要的,因为同生共死的效果过于惊人,才会被后面的蛊师所追捧,将主副作用给胡乱颠倒。” 用还是不用? 宁如颂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今一般踌躇不决。 “让朕再想一想。”宁如颂重复说着这句话,“让朕好好想一想。” 第176章 贺玥睡的迷惘,睁眼时隐隐约约看见幔帐并未合拢,床沿坐着一个略显孤寂的身影,她眨眨眼,看的更清楚了些。 是宁如颂,他垂着头,不知坐了多久。 “玥玥,我学不会大度。”宁如颂明明还未抬头,却知道贺玥已经清醒过来。 贺玥没有思考,她还处在混沌中,她微侧身,墨发遮住她的半边脸颊,精致的下颌消瘦伶仃,她听见自己说,“那便不学。” 学不会的,何必做假把式。 “不学。”宁如颂点点头,抬眸,手攥着贺玥露在锦被外的手腕,嗓音静然诡谲,“玥玥,我们注定纠缠不清,就这样过下去,然后一同死,一同入皇陵,好吗?” 他的眸色很平和,似问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这才是剥离表象的宁如颂,他一贯情绪浅淡,不喜笑,不喜怒,在贺玥面前的他是假的,温和却是真的。 两人之间的关系到如今已经是繁复到极点,错综复杂,理不清、辨不明。 贺玥定定神,她直觉是一个转折,可这个问题看似需要她回答,但实则做出最终决定的还是宁如颂。 “不好。”贺玥嗤笑出声,“陛下乃万岁,何苦和我共死。” 万岁寄托了太多帝王的寄托,他们站在凡人的顶端,又厌恶着自己为何和所有凡人一样寿命短浅,他们应该是不同的,他们应当有无边的寿命,永永远远的统治凡人。 倏然贺玥咳喘几声,脊背颤抖,宁如颂环抱着她,手温和轻柔的安抚着,“玥玥。” 他再唤了她一声,没有再言语,两人之间再没有对话,贺玥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那个放着鸳鸯蛊的盒子,被从架子上拿下又放回,来来回回数十次。 差熠和蛊师们聚在一起用旁人听不懂的兰国话商讨了三天,最终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将主副作用一起压制,母蛊给贺玥服下,子蛊给宁如颂服下,母蛊会自发的将疼痛转移给子蛊,也能造成同生共死的效果,只不过痛苦几乎全由服用子蛊的人承担。 至于副作用被降低到极点,产生微弱的依赖和好感在所难免,但是不会再有那样扭曲情爱的恐怖效果。 这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极致,也是宁如颂可以接受的最好程度。 “用吧。”宁如颂手抚摸着盒子的老旧花纹,终于下定了决心。 小关子也松了一口气,皇后娘娘终日病弱,陛下为情所困,他身为旁观者都看着揪心不已,如今总算有了一个突破点! 在段家的时候,贺玥的身子由慧青全权负责,身子也一日好过一日,被调养的很好。 可是在皇宫,慧青根本没有资格插手,她的真实身份早就被宁如颂所得知,只不过碍于贺玥才饶过她一命。 或许是皇后娘娘身子总见不得好,太医们愁苦的不行,小关子就将慧青放进了太医里头,叫她竭尽所能。 慧青毕竟多年学医,又对贺玥的身子了如指掌,一来二去太医们对她的建议也用于采纳。 这一回的药膳就是出于她之手,慧青亲自盯着药膳的火候用材,守了一个时辰。 药膳细细用火煨着,临了却有一个太监匆忙来禀告,说是太医那边找她有要紧的事要商讨。 慧青只能吩咐一旁的宫女,将药膳装好送到永定宫内殿给皇后娘娘服下。 宫女恭恭顺顺的行礼,“是,慧青姑娘。” 慧青和小碧虽然不是大宫女,当不起一声姑姑,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们二人才是皇后娘娘真正信任的心腹,永定宫也没有人敢忽视她们。 ………… 永定宫内殿门口,宫女端着药膳遇到了小碧。 她将药膳转交给小碧,“小碧姑娘,这是慧青姑娘熬的药膳。” 小碧没有半点疑心,这宫里都是帝王的人,而帝王从不会害皇后娘娘。 她又问了这个宫女一些话,然后才接过药膳转身回内殿,皇后娘娘正翻看着一本宫中档录,她总得给自己寻些事做,不然骨头都松散了。 处理处理一些简单的庶务,她也能分散些焦躁的心神,宁如颂是乐见其成的。 “怎么出去一趟,又端回来了一碗药。”贺玥翻过一页,纤美的眉皱了皱,“我都快是药罐子成精了。” 总有些人得天独厚,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是美的,小碧看到这一幕,不由深深的感慨道。 小碧将药膳端的更近些,轻声哄道,“不是药,是慧青姐姐熬的药膳,听说慧青姐姐盯了整整快一个时辰。” 第177章 慧青调理身子的的确确很喜欢用食补,她在这一方面颇有建树。 药膳做起来比简单的煮药麻烦很多,贺玥叹了一口气,眉眼之间没有抵触,柔弱白皙的手指拿起勺子,轻轻的拨了拨,“慧青也真是不怕麻烦,我说这么一早上都没有看见她。” “慧青姐姐和奴婢一样时时刻刻都忧心着娘娘的身子,怎么会怕麻烦?”小碧话说的真挚,她也的确是如此想的,“所以娘娘就将药膳给吃了吧,那样所有的麻烦都是值当的。” 药膳药字当先,自然也是有药的苦味,可贺玥在段家时已经吃惯,倒是不大在意。 等药膳都吃完了,慧青才回到内殿,她的喜色很明显,她对着贺玥解释道,“今日太医们说如果奴婢的药膳有效,那么以后奴婢就可以拥有一个专供奴婢使用的药房,以后做起药膳就更方便了。” 贺玥用锦帕轻轻的擦拭着嘴,闻言她打趣的瞥了一眼慧青,“那我还成了你的投名状了。” 向来稳重的慧青跪在地上,将头轻轻的靠在贺玥的膝上,语气渐渐没落,“奴婢就算有再好的医术,也得有大量的药材供着,奴婢只想要主母好好。” 自从上一次贺玥提醒过后,慧青和小碧再也没有私下叫过她主母,可这回慧青轻唤主母,贺玥不禁心头一颤,可颤过之后就重归寂静。 她垂手轻轻抚着慧青的发髻,“我的身子只不过是些小病,过了就好了,不用忧心。” 慧青双眸染上红色,嗯了一声,其实她偶尔想着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家主已经去逝,主母不必一直守着过往,家主知道了恐怕也会心疼。 帝王是一个恣睢薄凉、森戾狠绝的人,但是他对主母的好是真的,即使太过独断霸道。 可是只要主母好就成,慧青这样想道。 ………… “皇后娘娘发热了!” 半夜的时候,太医们人仰马翻,这一次发热太过突兀,明明之前已经有略微好转的迹象! 幔帐里,贺玥脸被烧得通红,人也处于半昏迷状态,额头上不断有薄汗沁出。 太医们诊脉的诊脉,熬药的熬药,力求将这个烧给退下来。 小碧急的团团转,哎呦!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真的被烧的糊涂了,贺玥哭出声,口中唤着一个人名,“段齐岱,段齐岱……” 她唤的很轻很轻,加上如今的状态,她说的到底是什么除了挨的最近的慧青没有人知道。 到后面,慧青竟然听到主母口中唤了一声,“宁如颂。” 宁如颂乃是当今帝王的名讳! 慧青不去想这到底意味着代表着什么,只是持起贺玥的一只手,极力安抚着,“娘娘,陛下会来的!” 小关子气喘吁吁的赶到内殿,慧青看着他后面的空无一人,匆忙问道,“陛下呢?” 小关子看着满屋子的太医,“来几个得空的跟咱家走!陛下也发高热了,昏倒在书房!” 两位主子倏然间全病倒了,其中一个还是惯来身子康健的陛下,三名在皇后娘娘这边搭不上手的太医提着药箱就跟着小关子走了。 宁如颂被几个太监移到侧殿的床榻上,太医上手诊脉,越诊越不对劲,这脉相怎么同皇后娘娘的如此相像。 他正要同一旁的小关子说些什么,小关子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将手搭在跪着诊脉的太医肩上,口吻严厉,暗含警告,“陛下只是普通的发热,对吗?” 太医在后宫这么些年,早就明白有些话,即使是实话也不能胡乱出口,他敏锐的将即将出口的话吞入腹中,重新换了一个说辞,“陛下的确是普通的发热,和皇后娘娘的病症看似相同,实际上全然不同。” “微臣这就写药方配药。”太医松开诊脉的手,对小关子讪讪笑道。 另外两名太医也都是人精,说出的话和前一位太医没有什么区别。 “噗!”床榻上的宁如颂唇角溢出血,挣扎的醒来,隽华的面上狰狞痛苦,他额上青筋暴起,手扶着床沿,呕出一大滩鲜血! 随后又侧倒在床上,太医们连忙叫两个太监将宁如颂的身子给按住,然后施针,现在已经顾不上所谓的尊卑与否。 如果陛下出事,他们这些太医全都没有一个好下场! 宁如颂这边越来越严重,烧发的越来越高,时不时伴有吐血痉挛,贺玥那边却截然相反,烧渐渐地平复下来,半清醒状态下用了一碗药,安然的睡去。 贺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心甘情愿的饮下那碗藏着蛊虫的药膳,宁如颂在极度清醒的情况下心甘情愿的服下蛊虫。 两人都是心甘情愿。 第178章 鸳鸯蛊只有在移植的那一天双方才会如此的痛苦,从此以后苦痛将由子蛊方全然承受。 这个夜里贺玥睡的很香甜,她第一次梦见古代装扮的段齐岱。 他一身素服,没有金玉装饰,连玉冠都未戴,墨色的绸带束发,眉目温善,似不染俗世红尘。 贺玥脑中一时滚过万般的思绪,顿时想下意识地凑过去,鬓发上的步摇红琉垂坠发出碰撞的轻声。 他看见贺玥,勾起轻笑,非人的疏离感霎时退下,莲入凡池。 “玥玥。”段齐岱靠近她,手抚着她的侧颊,垂首安抚,“怎么哭了。” 原来不知何时贺玥眼眸发湿,羽睫都湿簇成一缕缕,她极力稳住心绪,脑子里混沌到无法思考,已经是想说什么便说了。 “我都快认不出你这个呆瓜了,你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贺玥抬手,手指搭在他的腕间。 段齐岱但笑不语,只是和很久很久以前一样,揽着贺玥的肩,将她圈在怀里,抬手将她鬓发上的步摇和金钗褪下,然后抚着她的发。 “说一件极其离谱的事。”贺玥以往每次和他说八卦时用的就是这样的语气。 “我被帝王强娶了,怎么逃都逃不掉,真怀疑穿越的时候,给我脑门上安了一个穿越者光环。” 她分明是说笑的语气,泪水却止不住的流,她很清楚的明白眼前的段齐岱不过是一个一戳即破的幻梦。 “不怕。”段齐岱眼里是悲痛,用双手捂住她的耳朵,“玥玥,不怕。” 她在段齐岱面前的一切伪装都是徒劳无功。 贺玥终于绷不住的痛哭起来,伏在他的怀里,“我好怕!一开始救他的根本不是我!是李小书!为什么偏偏找上我!” “那个碧院里三天两头就少几个宫女,我又不是眼瞎!我那时候好怕下一个少的就是我。” “我就是一个胆小怕事、贪生怕死的人,怎么可能不怕!” 段齐岱的身躯在渐渐消散,梦境也再寸寸崩塌,他最后只留下一句,“别怕。” !!贺玥蓦地睁开眼,等眼眸中的水雾散去,她才看清面前的奢复的幔顶,她幽婷的面上布满泪水。 她缓了许久方才清醒过来,慧青将幔帐掀开拢起,一惊,“娘娘,怎么了!可是还疼着,可要奴婢去唤太医?” 贺玥半支起身,摇摇头,姣好的柳叶眼里是恍惚,嗓音疏淡,“不用。” “陛下昨日也病了,所以才没来看望娘娘。”慧青呈来浸湿的锦帕,轻柔的将贺玥面上的泪水擦拭去。 “他也会病吗?”贺玥没有思考太多问出这个问题。 慧青将锦帕递给在一旁的小碧,搀扶着贺玥靠在床头,言语自然,“陛下也是凡俗中人,生老病死乃人之常理。” “娘娘,您如今的身子感觉怎么样?”慧青担忧的询问道。 今天的天气尚好,花窗里的光透过屏风照进内室,落在地上,呈出一片虚妄的灿烂。 “很好,出乎意料的好。”贺玥答道。 身子从未如此好过,像是将时间线拉回了两年前,松快舒畅。 “那奴婢伺候娘娘盥洗。”慧青面上带起真心的笑,“御膳房的早膳已经备好了。” 宁如颂一病便病了三日,他从幼时便开始习武,底子到底比贺玥好上太多,后续渐渐好转。 夜间,他踏进永定宫的内殿,望着坐在案几前翻看着手中册子的贺玥,她坐的直,脊背弧度挺拔,墨绿的宫装将她装点的沉肃雍贵,繁丽的金玉点缀在她浓黑的发髻间。 她完完全全褪去两年前不合时宜的稚嫩天真,他用自己的权势或多或少的将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但是他喜爱贺玥仍然同往昔一般,没有丝毫改变,情之所至,悯而珍之。 贺玥是他腐朽一生中攥的最紧的奢望,他所有的柔情和良善都呈托在她的身上。 贺玥也察觉到了门口的宁如颂,她阖上册子,挑眸看去,明明才过去了三天,却仿佛恍如隔世。 宁如颂看着消瘦很多,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他隽冷华矜的容色已经刻上了几分病气,但就算如此,他的气势仍然没有减弱半分。 “陛下,怎么不进来?”贺玥问他,嗓音平和。 宁如颂跨进内殿,坐在她面前,“想看看玥玥,这三日玥玥都未曾来看望我。” 他如今就像在乞怜求爱,明明语气顺然,但仍然古怪的透出这种意味。 他自己没有察觉到,贺玥却已经看出,很稀奇,她竟然有一天能看透这位森戾诡谲的帝王。 第179章 此时是夜间,夜空漆黑,云层厚重,但永定宫的灯火燃的足,贺玥掀眸将宁如颂的所有神色收入眼底。 “陛下病了,我帮不上忙,去了只不过增添麻烦。”贺玥这样说道。 宁如颂霎时间感到沉闷酸涩到极点,他缓缓抬臂,骨节分明纤长的手指扣在贺玥润白的腕间,压在红绳上,轻声道,“你来,我便会很欢喜。” 这句话与情话无异,贺玥眸色透出惊诧。 清冷高华的帝王薄情狠心,旁人看不穿他,贺玥以前也看不穿他,所以他的情意通通被自己掩埋,别人只看得到宠看不到情。 他总是说着,孤饶过你一次,后来说朕再饶你一次,从未像此刻一般将情意直白的说出。 贺玥一时无言,姝秾的面上平淡凝思,宁如颂垂下凤眸,手上轻微使劲,她便落在他怀里,宫装的裙摆摇曳,最后盖在了他的衣摆之上。 他将贺玥圈围在怀里,心里稍稍安定,他今日话分外多,分外柔和。 “我和你只是错了一个开头,我认错、认栽,可如之前所言,我从未害过你、罚过你,我怜你、宠你、尊你、喜爱你。”他娓娓道来自己的心绪。 “为何连给个机会都不肯?”宁如颂温言问道。 天差地别的心思和地位让两人无法共通,他将自己的命都匀出去一半给予她,可还是不懂贺玥真正的心思。 宫中规矩森严仿佛深潭,宁如颂生在这个地方,未觉不对,他是掌权者,是规矩的受益者,可贺玥不是,她就算再爱钱财也不会想待在宫中,宁如颂的真情爱怜可以撑得了多久?容她放肆多久? 宫中都是泥偶做的宫人,她也快成了泥胎菩萨。 贺玥叹一口气,语调温和下来,双手微微抬抚着宁如颂的脸颊,“陛下,公平公正对你来言从来只是荒谬,可是你从来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机会,偏要我给你一个机会,我不大想给。” 她轻飘飘说出的真话,仿若一把锥心的刀子刺入宁如颂的胸膛。宁如颂俊隽的眉紧紧蹙起,大病初愈,此刻整个人透露出朦胧细碎的孱弱。 贺玥觉得此刻的自己无疑是卑劣下乘的,她靠宁如颂的疼楚来获得片刻的痛快。 可也没那么痛快,她松开手,移开目光。 最终今天宁如颂还是没有留宿在永定宫的寝殿,去了偏殿。 ………… 午时,贺玥小憩醒时,小碧将一封拜帖呈上。 “皇后娘娘,白府的帖子。”小碧不知道贺玥和白府的恩怨,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那位白大人是段大少爷的直属上官。 手指将帖子打开,指甲干净圆润,最近她性子疲懒,连丹蔻都没有染。 “李小书?”她将这个熟悉又陌生名字念了一遍。 贺玥曾经吩咐过,以后李小书的帖子一律不接,如今身边伺候的人都不是碧院的老人,小碧不知情呈上来倒也不意外。 可李小书不是被送去佛堂清修了吗? 这毕竟是永定宫,帝王居住的宫殿,这里的宫人知道的总是比旁人多,一个宫女行礼回道,“皇后娘娘,奴婢略有耳闻,就在不久前白大人好似立下大功,陛下特许白大人将白小夫人放出。” 当初明面上被关的只有李小书,出于考量,宁如颂便将李小书一并放回白府。 贺玥原本不想见,可打开的帖子上写着——贺老板就见最后一面吧,从此以后再不打扰。 “见吧,就当和她之间做个了断。”贺玥嗓音含着一些怅然。 李小书被宫女领来的时候,贺玥正坐在永定宫附近的小池塘边。 这里被划分在永定宫的范围内,闲杂人等不可随意进入。 小碧手里奉上一把鱼食,贺玥轻拿了些,撒在池塘上,看着鱼儿都渐渐冒出池面,争相夺食。 午时的日头,又是盛夏,太阳正毒辣,旁边有太监撑着华盖,给贺玥所在的地方投下阴影,她好似自成一个单独的地界。 李小书不敢出声打搅,她在佛堂时常为贺玥诵经,到头来却发现她竟然还活着,其中的弯弯绕绕实在让人揣测非非。 二人相见已经是几年前,这会再见,李小书觉的贺玥变的更为疏淡冷清,比上一次更加的难以接近。 贺玥将小碧手中剩余的鱼食接过,垂下眼帘,缓慢地喂着池子里的鱼。 池中的荷莲开的正是最盛的时候,身姿摇曳,却统统沦为了她的背景,贺玥姿态婉漫,容颜妍丽至极,流金月梦一般,将周围一切都压下。 第180章 李小书呆愣在原地很久,后来还是小碧瞥了她一眼,等贺玥将手中的鱼食撒完,小碧持着干净的锦帕递上。 从皇后娘娘的一举一动中可以发现,白小夫人并不受娘娘的待见,甚至还有些成见。 “皇后娘娘,白小夫人来了。”小碧适时说上一句。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李小书立马匍匐在地上行叩拜大礼,比上一次在碧院觐见的规矩更重。 她如今没有诰命,平妻又是一个分外尴尬的位份,妻不妻,妾不妾,她自然将身量放的更低些。 贺玥并未叫起,只是垂眸淡淡道,“你有什么想同我说的,这次一并说清楚吧,不会有下一次了,不然我会罚你。” 皇后的语气并不重,李小书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烦恹感,她明白两人之间已经再没有任何的情分可言。 涩然沉闷充斥着李小书的心神,她仍然跪着,不知在何时红了眼眶,手在袖子里不由自主的捏紧。 时过境迁,事到如今,李小书早已在各色人心中沉浮一遍,她才将将发现到头来对她最良善的就是曾经的贺老板。没有贺老板,她在曾经将居无定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她又做了怎样畜生不如的事?她和白回显共谋,在贺老板大婚之前递交密信,从而踩着贺老板更进一步。 她原来总是记恨贺老板总是能轻而易举得到自己想方设法都得不到的东西,到如今才发现通通都是她自己的狭隘蒙蔽了双眼。 “回娘娘,臣妇不敢,也不会有下一次。”李小书大着胆子抬头一字一句说道。 “当初李沫沫的事,是臣妇一时魔怔,可是在佛堂清修这些日子,臣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都是白回显暗中给臣妇下的套!”李小书双手撑地,膝行几步来到贺玥身前。 “臣妇一如既往的愚笨。”她颤巍巍的伸出手攥住贺玥的一块衣摆,后仰起头,泪水终于止不住的流下,声线极度哽咽,“皇后娘娘,您能原谅我吗?” 曾经李小书在李家村给贺玥的胭脂铺子打下手,总是算不清账目,贺老板就会直白的说她蠢笨,时不时用账本点点她的头,她那时感到难堪不以,现在才发现那是实实在在的刀子的嘴,豆腐的心肠! 她看见贺玥的凤钗轻微摇曳,望见贺玥那双薄冷的柳叶眼,和她记忆中的贺老板产生了近乎割裂的巨大鸿沟,贺老板眸子里总是带笑,生气时只不过摔摔扇子,怒骂几句,眸子里含着的是鲜活。 可惜的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两个人之间都明白,李沫沫的事只不过是当初李小书受罚的一个导火索,最终还是原因还是一件件事情的累叠。 “我不想耗费时间听你的悔恨。”贺玥丝毫不为所动,稠丽的面上透着疲倦。 悔恨就要原谅,那贺玥都要笑自己好一个善人了。 “贺老板,如今我所说的话,都是心里话。”李小书悲叹道。 她看着老了许多,日日在佛堂搓陀,心神和外表都变得沧桑。 “简直放肆!”小碧听到贺老板三个字立马皱着眉头呵斥道,在皇宫都没规没矩,这白小夫人简直不通礼数! 贺玥抬手,小碧只能闭口愤怒的盯着跪在地上的李小书。 “你这白小夫人看来当的并不舒服自在。”贺玥眼帘一垂,说出这句话。 李小书自嘲一笑,“只要是白夫人就没有舒服自在的,之前夏素灵病的不成样子,已经下不了床了,偏偏被白回显找到一位民间的神医给救了回来,我瞧着夏素灵她自己都已经看淡生死,白回显倒是疯魔了!” 贺玥顺口一问,“夏素灵怎么会病得如此的重?” 此时阳光倾斜的照下,略过华盖照射到贺玥的脸上,秾雅的容色覆上一层金光,更加雍贵矜然,她不耐的微蹙眉,由小碧搀着起身,往一旁的亭子走去。 宫人们簇拥着她,李小书起身跟随着,待贺玥坐下后,李小书又跪下。 她回答着之前的问题,斟酌着每一句话,“夏素灵的身子本来就不好,沉疴难愈罢了。” 其实主要原因是在佛堂里的日子难熬,但有些话不能同贺玥说,她这次来皇宫之前,都有御前的太监来给她传话,叫她不该说的别说。 原来将夏素灵关进佛堂是陛下下的暗旨,贺玥是不知情的。 贺玥并未怀疑,只是轻点点头,端起奉茶宫女刚倒好的茶呷了一口。 李小书期期艾艾的换回敬称说了一句,“臣妇想回李家村了,想同白回显和离,什么荣华什么富贵我都不要了!” 她和白回显之间的婚事是陛下当初降恩指的婚,于是便不可能私底下和离,而白回显也不可能主动提起,因为会惹怒陛下,丢了官也未可知。 她的意思贺玥听出来了,茶盖重重扣下,嗓音漠然,“你想回李家村?不要你的锦衣玉食啦?” 李小书可以看出几年前贺老板的喜怒,可万万猜不出眼前皇后娘娘的心思,究竟是生气了?还是不耐烦? “是的。”她不安的回道。 倏然间李小书的下颌被紧紧扣住,力道不小,顷刻间就留下了红痕! 李小书骇的不敢抬头,看着眼前养尊处优的一只手,腕上挂着一条香灰珠红绳。 气氛霎时间凝重,宫人们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贺玥静静端看李小书一会,反手一个巴掌甩了上去。 !巴掌的声音在静谧的亭内分外明显,“皇后娘娘息怒!” 宫人们都跪了下去,只有小碧还站着,用帕子将贺玥的手轻轻擦拭。 “怎你就有选择?日子过得不舒畅还想回去,李小书你就在白府受着吧。” 第181章 李小书被打倒在地,捂着脸上的红痕,她头脑一瞬间空白,心跳都顿了一下! 她没有想过贺玥会打她,她同贺玥太久没见,自贺玥入东宫以来,只见过一两面,她不知道眼前的人的心肠早就慢慢变硬。 “以后莫要出白府,熬着吧,李小书。”贺玥不耐的说道。 “是要将臣妇禁足在白府吗?”李小书后知后觉的愣愣问道。 贺玥却理都不想理她,只挥手叫人将她拖出去,李小书不知为何连半点反抗都没有。 李小书呆直的看着贺玥,从绣着凤纹的锦裙到发髻上的奢复步摇,最后到淡倦的神色,她心想,这最后一面果真没有一个好下场。 而李小书回到白府后,帝王的暗旨就到了,关公公亲自来了一趟。 暗旨的大概意思就是将李小书终身囚在白府后院,半步都不得跨出,会有守卫专门看守。 小关子没有什么落井下石,很是平淡的说道,“白小夫人,其实你的运气也算是头一遭,折腾出这么多事,惹恼了皇后娘娘,你竟然还能活着。” 这是真心实意的感慨,不过从今往后,这位白小夫人的日子定然是难捱的,以罪妇的身份囚着,可再没有锦衣玉食养着。 李小书手脚僵硬的朝皇宫方向跪下,“罪妇叩谢陛下、皇后娘娘圣恩!” 她从来没有对自己的事如此平静过,对贺玥迟来的感恩和愧疚充斥着她的心,她现在甚至想着,自己前脚刚回白府,陛下的人后脚就到了,可见贺玥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陛下都了如指掌。 李小书感到一阵悚然,密密麻麻的骇意从脊骨攀登而上,多恐怖的掌控欲! 等小关子走了以后,李小书才自己起身,缓慢又迟钝的坐在椅子上,清秀的脸上是颓丧,她望向一直在旁边的白回显。 “其实我对不起很多人,贺老板、夏素灵、李沫沫、还有那些下人们,但是我好像独独对的起你,你始终是欠我的!”李小书嗓音略带嘶哑,眸中透着恨。 白回显点点头,接受了李小书的控诉,语气温和,“的确是我欠你的,但很可惜,我是一个太过下作薄情的小人。” “啪嗒!” 李小书气愤的将手边杯盏扔到他头上,白回显没有躲开,被砸出了血,血落在地上有些恐怖。 李小书怒极反笑,用手顺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心口,唾骂道,“你白回显又能有个什么好下场?!你和夏素灵之间又能有个什么好结果?!” 白回显抬手擦了擦流到眼皮上的血,然后抬眸,“不会有好结果又如何?如今能痛快几日便痛快几日。” “不过,李小书我和你之间的结局已经分明。”他退到门口,将房门阖上。 ………… 夜里朦胧之间,贺玥感觉有人掀开床的幔帐上了床榻。 搂着她的腰,将她嵌在怀里,贺玥嗅到了熟悉的味道,药味散去很多,透出木质香味,她还未清醒,于是难得糊涂的往那人怀里钻了钻。 手极其自然的回揽那人劲瘦的腰,将脸靠上去。 宁如颂的身子僵了僵,微微垂头,在贺玥唇上印下一吻。 面上不掩欢愉,手轻轻托着她的睡颜,他的玥玥。 宁如颂有些失控,贺玥睡梦中觉得自己的唇被压着,她挣扎着睁开眼,果不其然是宁如颂,她还处在将醒未醒的状态,手抚摸上他的脸颊。 他的面皮当真是无人可越,清隽华雅、矜然雍贵,她迷迷怔怔之间回想到了二人第一次见面。 那个倒在地上的何公子,她第一眼就被他的容色给镇了一下,转瞬就觉得他定是一个面善心黑的主。 “表里不一的家伙。”贺玥轻骂道,音色柔和,半点威慑都没有,倒像是嗔怪娇斥。 宁如颂不否认,他的手转而托着贺玥的后颈,又含吻上去,厮磨缱绻。 可贺玥实在是困,她轻道,“陛下,我要睡觉。” 宁如颂嗯了一声,略带不舍的在贺玥的脖颈上轻咬一口。 “玥玥,睡吧,我轻些吻。” 贺玥气笑了,怎么越发没皮没脸了? 说轻些,宁如颂还真就将动作放缓放轻了,贺玥见无法阻止,就任他去了。 闭上眼,渐渐睡去。 第182章 夜里宁如颂不知闹到了何时,总之贺玥就迷糊的睡了过去。 到了后半夜她的意识中是有些恼的,宁如颂并没有守约,他的唇重重的压在她的脖颈上,她听见他一声又一声的唤她“玥玥。” 玥玥一开始是贺玥叫宁如颂这样唤她的,她那时候入了魔怔,隐约觉得宁如颂和段齐岱有几分相似,才错口说出那样的请求。 然而那时候只不过过了一天,她便心生悔意,两个人是完全不同的,她断然不能混作一谈。 相貌上也只不过只有眉眼处那丁点相像罢了。 段齐岱的眉眼,不对!!段齐岱的长相竟然隐隐约约的模糊了! “忘了?我忘了?”贺玥俨然突兀之间陷入了沉重的梦魇,喃喃出声,想清醒过来,脑子仍然浸进一片混沌,挣扎不开! 她呼吸沉重,额上浮出汗水,渐渐的眼角也流下泪水,眼睛却紧紧闭着。 贺玥姝秾华美的面容上呈现出痛苦的神色,宁如颂当即便慌了神,明明是他的心口发痛,但手搁放在贺玥的心口处,“怎么了,玥玥心口疼吗?不疼的,不会疼的。” 宁如颂将贺玥的双手扣在自己掌中,轻轻抚拍着她的背,眼睫微颤动,语气柔和,“忘了什么?不要紧的,玥玥。” 后面贺玥又沉沉的在宁如颂的怀里睡过去,他等她熟睡过后,就起身离开正殿殿,到偏殿里叫小关子隐蔽的将太医宣来诊脉。 太医细细诊过后,松了一大口气,“前头的病已经治好,如今陛下的身子康健,不必过于忧心。” 虽然康健,但到底没有之前健壮,好似亏空的几分再也补不回来了似的,但这话没有几个太医敢说。 宁如颂挥手叫太医退下,传了还在宫中的蛊师差熠来。 蛊师差熠被太监带过来,他恭敬的行礼,“参见陛下!” “朕方才无由来的心口疼,皇后在哭,应当是她的疼痛转移到了朕的身上。”宁如颂眸色冰冷,对着差熠透出一股煞气,“她看着很痛苦,蛊虫并不像你说的那样神奇,你之前在诓骗朕吗?” 几个太监将蛊师差熠狠狠摁跪在地上,差熠本人很冷静的解释道,“蛊虫不会有差池,但是人总有悲喜,皇后娘娘只是身体不会疼了,并不是变成了没有情感的泥偶人,应当是皇后娘娘陷入了悲痛的情感中罢了。” 宁如颂摆手,太监们松开了对蛊师差熠的桎梏,差熠扶着膝盖起身。 宁如颂手轻轻敲打着案几,玉扳指时不时和案面相互碰撞,发出声响,听的人心惊胆战。 “朕再问一遍,这蛊虫当真对皇后无害吗?”这个问题宁如颂早就在鸳鸯蛊动用之前,询问过多次。 差熠面色诚恳,“对皇后娘娘绝对无害,所起的最大影响只不过是让皇后娘娘对陛下多几分好感罢了。” 宁如颂沉吟许久,方才叫差熠退下。 翌日,贺玥清醒时,独自一人坐在床头,她手抚上胸口,语气是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怅惘,“奇怪,不知为何,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昨夜是慧青守夜,她唤宫人们进来伺候贺玥洗漱,她笑着安抚道,“娘娘不必在意,应当是做了一场梦,老人常说,梦里的人和事最会勾人,叫人流连忘返,醒来时就和娘娘一样,总觉得心里空着。” 贺玥自己接过宫女递上来的帕子,抹了一把脸,醒的醒了神。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几分道理。” 小碧也在旁边笑着附和着,“看来娘娘昨夜还真的做梦了,娘娘梦见了什么,现在还魂不守舍着。” 贺玥微微摇头,手指抵在自己的额角穴位上轻轻揉捏着,周围的宫人们都在说着讨喜话,可她半点欢喜都起不来,“我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应当是很重要的东西。 她自己安慰自己,罢了,若有缘自然会想起,不必太过牵挂。 ………… 这个夏天,贺玥再没有经历过苦夏,夏季就这样渐渐过去,一眨眼秋猎就到了。 宁如颂垂眸问贺玥,嗓音清和平正,“玥玥,去吗?” 小碧手上动作加快,给贺玥绾了一个发髻,将步摇珠钗给簪上,随后恭敬退下。 其实宫人都明白,有些时候皇后娘娘并不在意她们是否在殿内,总归都会管好自己的嘴,但是陛下不同,他总喜欢和皇后娘娘单独待在一块儿,极度不喜宫人在这时候杵在一旁。 陛下的喜好关公公都私底下嘱咐过她们,不能犯了忌讳。 “你让我去吗?”贺玥掀眸,眼尾微挑。 或许是这几个月她安安分分待在宫内,宁如颂安心些了不成? 宁如颂笑着持起贺玥的一只手,她白玉般的手指微垂于他的手掌之外,“你是我的发妻,大云朝的皇后,秋猎你自然可以去。” 秋猎本就是用来彰显大云朝武运的一场盛大的活动,到时候各国也会派使臣过来恭贺。 秋猎是否带嫔妃一般都看帝王自己的喜好,靖穆帝在位时基本都会带几个当时得宠的嫔妃,从未带过何太后,往前挪几朝,有一位帝王从不带嫔妃秋猎,想得趣便挑一些宫女随身伺候。 可宁如颂哪会带什么嫔妃?他的后宫本就和没有没什么区别,通通都是些没有得过宠的采女,搁在西三殿眼不见为净最为好。 秋猎一般二十天左右,加上来返路途,最少也得一个月。宁如颂不想离开贺玥太久,他和她之间的关系才将将温存些,可不能就那样前功尽弃。 “秋猎的地方风景甚美,是行宫的一片围场,玥玥定会喜欢的。”宁如颂的语气带哄。 难得有可以出去的时候,贺玥自然不会拒绝,于是点头,语调放缓,“那我便和陛下一同去。” “嗯。”宁如颂抚摩着贺玥纤细的手腕,他笑的温和,温润的假面戴久了,渐渐的也就成了真,可他在贺玥面前的温和做不了假。 第183章 兰国里,兰国太子的声音含着怒气,“一个都不归还吗?!” 茉儿也就是舒墨气愤的将手里的密信丢在地上。 他起身来回踱步,不怪他如此怒气,当初他将兰国三名蛊师派过去,到头来竟然一个都不归还。 侍卫弯腰将密信捡起,“太子殿下莫要气,其实只要大云朝陛下舒心就好,他想要,只要明面上说一句,我们兰国不也得奉献上吗?” 理是这个理,舒墨比这个侍卫还懂,可是该气还是得气。 “这是大云朝秋猎,父皇定是派我去,我倒是要探查探查,这大云朝帝王到底要蛊师做什么!”舒墨冷静下来,哼笑一声。 秋猎那天,声势浩大,仪仗威重,浩浩荡荡的车马往大云朝围场赶去。 ………… 一路上所有人的目光总是忍不住聚集在帝王车撵后的那辆华侈的车撵上。 车撵的规格足以说明这就是皇后娘娘的车撵! 元穆皇后,实在是一位过于神秘的女子,似是而非、模棱两可传出的传闻中,她被披上了太多隐秘的色彩。 能跟随一起去秋猎的朝臣最少也是四品的官员,其中见过元穆皇后的寥寥无几,有些官员也只在曾经的宴席上见过一面。 可见过的每个人都说元穆皇后有一张极妍靡丽的脸,压的所有人暗淡无色。 帝王为她空置后宫,至今未有龙子,可是陛下大权在握,没有人敢当着面质疑,私底下却都说元穆皇后不配为国母,半点没有容人的雅量,说她妖言媚主,说她要断大云朝的气远。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这并不是元穆皇后容不容人的问题,所有的关键点都在于陛下,陛下若是要宠幸后宫,皇后娘娘就算容不下也得容,不要忘了,皇后娘娘身后并没有家世支撑,她的荣华尊贵全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罢了。 后来元穆皇后病逝,满朝官员面上悲戚,实际心里头都欢喜着,那后位空出来,自己家的女儿是否有机会坐上一坐? 陛下总不可能守着前人度过于生,平民之间流传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言论放在皇家简直就是天大的荒唐可笑! 可陛下当真就这样一直守着,直到几个月之前,陛下颁布圣旨,广告天下,元穆皇后还活着。 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到了围场,是一片丰盈的草地,旁边还有一座看不到边际的山林。 车撵终于停了下来,贺玥其实并不在后头那辆车撵之中,反而同宁如颂处在同一车撵里。 此时天色渐晚,贺玥睡着了,宁如颂用毯子将她包裹住,下了车撵,此时帝王的大帐早已经搭好。 朝臣们连同他们的家眷都离得远,其实也不敢靠近,周围的侍卫和宫人比往年的秋猎多上许多,特别是宫女,看来这元穆皇后当真是顶顶矜贵之人。 他们瞧不大清楚,只能看到陛下抱着他下车撵,随后丝毫不假于人手的抱入大帐中。 “传言不假,果然受宠。”一名女子艳羡的说。 大概有一半的女子都会羡慕,帝王独宠,皇后尊位,更别提陛下本身就是清隽出众。 女子的母亲听了却拍拍她的脑袋,妇人年纪虽大但仍旧有着风韵,“你可莫要动什么歪脑筋。” 女子略有不服,小声的辩解道,“哪有帝王一直独宠一个人的,再过几年肯定会重开选秀,我年纪还轻,保不齐有赶上的一天。” “曾经的太子嫔妃哪个不是容貌出色、丽妍美丽,她们的家世也个个不凡,有重臣之女,名门世家之女,她们如今得到了什么?采女之位,再低便是半奴半主了。”妇人劝诫着她。 “我回去就给你相看人家。”妇人拍打着她的手,语重心长,“我和你父亲都打算让你低嫁,再不济招婿也行,你的后半生定是安安稳稳,保证你相公连个妾室都不敢有。” 大帐里,宫人伺候贺玥睡下,宁如颂到了另一处处理政务。 灯火挑的足,宁如颂翻看过一本又一本的奏折,“兰国那边来的是他们太子,吩咐底下人去警告一番,有些事如果流露出半点风声,朕不会放过他们。” 这世上有的是瞒的密不透风最后掩埋到地底下的事,纸包不住火,那边用湿帕子捂住,半点火光都溅不起! “是!”小关子恭敬的俯身。 兰国的帐子里,一个穿着兰国侍卫服的侍卫进来,过了一会倏然出声,“兰国太子,陛下叫小臣给您带些话。” 在大云朝境内能被称之为陛下的当然只有宁如颂了。 舒墨端着旁人看不出来的假笑,阖上手中的公文,“请说。” “陛下叫您不管猜出些什么,都不要吐露出半点风声出去,至于那些蛊师,他们性命自然无忧,只是恐怕一辈子都要待在大云朝境内。” 侍卫看向舒墨,一字一句道,“大云朝庇护兰国也有很多年了,总得付出些报酬,况且这些事对您来说只不过是轻而易举的。” 舒墨起身对着帝王大帐方向弯腰,面色恭敬没有半点异样,“自然,我定会守口如瓶。” 第184章 “驾!” 贺玥手骑着马持着缰绳,在草原上奔跑着,青白玉色的骑装,头发绾的利索,平素秾华的容色增添几分野性。 略带冷冽的风吹拂在贺玥的脸上,她心跳的很快、很激烈,难言的畅快让她露出舒然的笑。 草原很大,她骑了一会便累了,于是就停下来休息会,乌泱泱的宫人们立马围了上去,小碧跑的满头是汗,可看见皇后娘娘整个人都好似镀上了一层鲜活,她也笑了起来。 小碧伸出手扶贺玥下马,递上柔软的锦帕,“娘娘,可要回大帐里休息会?” “不了,随意走走也好。”贺玥用锦帕擦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汗,激烈跳动的心才慢慢的平缓下来。 “过会,女眷们也要开始狩猎了,娘娘可要过去看一看?”小关子思忖着询问道。 小关子被宁如颂派来伺候贺玥,以防有不长眼的冒犯她。 “陛下那边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小关子面上带着讨喜的谄笑,“还有各国使臣和朝臣们一同狩猎,那场景看着也是很激烈。” 陛下他们在山林中狩猎,女眷们则在草原外围猎些兔子之类的就好。 而女眷之中参加狩猎的都为适龄的未婚女子,如果得到头筹,便可以得到帝王的赏赐,这已经是多年的习俗。 “我就不过去看了,自己逛逛就好。”贺玥摇摇头,她不大想去。 “你们跟的远些,也不要过于打扰我。”贺玥说完这句话,翻身上马。 宫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小关子倒是轻松的摆摆手,“娘娘开心就好,我们多看顾些就好。” ………… 贺玥坐在马上,没有再快马疾行,反而慢悠悠的行着。 “前面的让一让!你挡着本小姐的猎物了!”一道娇呵从贺玥后方传出。 不欲与人争辩,贺玥正要往旁边行去,一支羽箭携着风声从她旁边穿过! “赫!”一只灰毛兔子被死死钉在地上。 少女明显娇纵惯了,语气沾沾自得,“幸好本小姐的箭术出众,不然这兔子跑了,你赔给本小姐吗?” 她盯着前头没有转身的贺玥一直念叨着,见没回头,大小姐脾姓就上来了,秀眉一拧,“你没听到本小姐同你讲话吗?!没有教养!” 少女的无法无天也是有底气的,她的祖父是当今刑部尚书,亲姐姐是南王最受宠的侧妃,父亲也在朝堂中身居要职,这次女子狩猎中,没有哪个女子的身份比她还高。 贺玥蹙眉,论谁好端端的心情被毁掉也不会开心,她手持缰绳,令马转身,嗓音冷冽,“是你先不分青红皂白的出箭,不怕伤到人吗?” 名叫柳青琳的少女被转过身的贺玥怔了一下,后又无可置疑的产生嫉妒,手上的弓箭都攥紧了几分。 她眉眼染上阴郁,寸寸打量过去又嗤笑出声,“你不是参加女子狩猎的,你看起来年纪都二十了,你是哪家受宠的妾室或者外室吗?” 没有哪家正头夫人有如此盛的容貌,如果有,柳青琳不可能没有印象,所以应该是偷偷带过来解闷的妾室,这个地方又是草原外围中的外围,一般很少人过来,这妾室才敢出来透透风! 她完全没有把面前的贺玥同元穆皇后联系起来,主要是元穆皇后一直待在大帐里不见外人的印象太深。 柳青琳的婢女气喘吁吁的赶上来,“小姐。” “去把本小姐的兔子捡回来。”柳青琳吩咐婢女,在婢女正要去捡的时候,柳青琳恶劣挑眉,秀丽的小脸都阴鸷起来,手指着马上的贺玥,“你给本小姐下来捡,而且一直到狩猎结束,你都得跟在本小姐后面给本小姐捡猎物!” 婢女见贺玥骑装的布料华贵,有些怕小姐惹出事,呐呐出声,“还是婢子来捡吧。” 贺玥心里很静然,她睨着这对主仆,她知道小关子他们一定看到了,不一会就会赶来。 她一言不发的样子威重凛冽,压的人心里发慌。 柳青琳瞥到贺玥这副模样,心里惧悚一下,后又觉得被一个妾室唬住太过惹人发笑,气急败坏的扇了婢女一巴掌,愤然道,“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你到底是哪家妾室?还不给我捡起来,不然本小姐定会叫你追悔莫及!”柳青琳恼羞成怒的大声道。 贺玥觉得吵闹,对眼前的柳青琳也产生一股厌恶,眉目素冷,眸色深沉如海,“闭嘴。” 柳青琳气在头上,从来没有人如此这样呵斥她,怒意和羞耻蒙蔽了她的清明,她竟然拉起弓箭对准贺玥,婢女惊愕之下要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咻!” 贺玥及时避过,还是被划伤了颈侧!破了皮,鲜血流下。 找死的东西!不远处赶过来的宫人们看到这一幕腿都要软了! 山林里正在狩猎一只鹿的宁如颂倏然停手,他的颈侧突地产生一阵割痛。 他隽雅清冷的容色霎时间蒙上阴翳,身后的朝臣们不知发生了什么,陛下突然间就冷下脸! 右侧的白回显望向那只鹿,出声奉承道,“这只鹿年纪看着不大,陛下可是心怜想放过它?陛下真乃慈善之人。” 那只鹿仿佛觉察到生机,正要跑开,宁如颂搭箭上弓,毫不留情的一箭射出,戾气十足,白回显垂首闭上了嘴。 也是,陛下哪会在意什么慈善之名,他可是踩着血亲登上皇位的帝王。 第185章 “娘娘!皇后娘娘!” 小关子踉跄的跑过去,只要在云城为官的就没有不认识帝王身边的御前大总管关公公,柳青琳自然也认得。 关公公叫这个女子什么?! 皇后娘娘,她是元穆皇后! “砰!”柳青琳身子一软,依然直接跌落马下,她的婢子早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根本来不及扶她。 慧青等宫人也跟随在小关子身后,慧青是个懂医术的,连忙将贺玥搀扶下来。 受伤的可是脖颈,慧青的手都在抖着,好在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声音带颤,“娘娘,宫人去唤轿撵了,我们等会就回大帐里。” “不是很痛。”贺玥说道,很轻微的疼痛,和这样的伤势完全不符。 慧青理解错意思,一脸的心急,“就算不是很疼,流了这么些血,看的也吓人,娘娘还是回大帐里吧。” “臣女…罪女参见皇后娘娘!”柳青琳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语无伦次的为自己辩解着,“罪女不知道是您,如果知道是您,罪女是万万不敢的!” “小关子,你处理。”贺玥乌瞳霜冷,嗓音带着冰切玉碎般的漠冷。 反正这件事宁如颂到后面一定会知道,交给小关子处理和给宁如颂处理没有任何区别。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其中分寸交给他们拿捏最好。 “是!”小关子见皇后娘娘吩咐他,忙不迭的行礼应下,他也听出了皇后娘娘的话外之音。 此时轿撵来了,贺玥上了轿撵,往大帐方向行去。 留下来的小关子当即变了一副面孔,语气阴狠,他问道,“你是柳尚书的嫡二孙女。” 柳青琳以为还有一线生机,头如捣蒜,痛哭流涕,“罪女是柳尚书的嫡二孙女,罪女的亲姐姐是南王的侧妃,您通融通融吧!罪女当真知道错了!” 太监特有的阴柔让小关子的声音听起来更为恐怖,他微蹲下身子,直直的看进柳青琳含着惧怕的双眸,“咱家通融没有用,你得看看陛下愿不愿意通融了。” 柳青琳的下场注定不会好,小关子也不必端着尊卑,他用浮尘的手柄拍打着柳青琳的脸,“胆敢拿箭射皇后娘娘的就你一个人,胆子真大。” 小关子起身给了一个眼色给侍卫,侍卫就将柳青琳的嘴给堵住拖了下去,连同那个婢女一起。 柳青琳被捆住手脚、堵住嘴,直接拖走,一路上并不避讳任何人,有几个正在围剿猎物的女眷,看到柳青琳如此的狼狈像,惊诧不已! “这不是柳小姐吗?怎么会被侍卫拖着走?” “对呀,的确是柳小姐,她身边的那是御前的关公公,柳小姐到底犯了什么罪?” 其中也不乏嘲讽的,“本小姐还是第一次看见柳青琳这副模样,当真滑稽!” 帝王大帐里,贺玥的脖颈已经被包扎好了,她才在榻上歇息了一小会儿,宁如颂就赶回来了。 他冷沉的凤眸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气,动作却轻柔缓和的托着贺玥的后颈,将她放置在自己的臂弯间。 “可还疼着?”贺玥摇摇头,说句实话,“不怎么疼。” “陛下不是去狩猎了吗?”贺玥抬手轻轻抚着他的眼尾,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宁如颂如此森戾的眸色了。 宁如颂眼眸渐渐柔和,覆上她的手,语气润和,“之后几天都是狩猎,不差这一时。” 他难以形容一路赶过来的心境,慌急的不成样子,血液在无助痉挛,手腕在战栗,他失去过贺玥一次,再承受不了第二次。 宁如颂手下移,将贺玥的腰肢抱紧,他的手指带着颤意,传到了贺玥的身上,贺玥下意识无措的将手搁在他的手上,可他的手还颤着。 “陛下受伤了吗?”贺玥抬眸问道,稠婷的面上透出些许茫然。 “没有。”宁如颂垂首将头抵在她的肩上,他长的那副得天独厚的面孔,若是他想,没有人会不心怜,他的嗓音放轻,“我只是怕玥玥出事,很怕。” 贺玥心想宁如颂的手段可真高呀,她心里叹了一口气,“今天是我一时没有察觉到才会出事,以后不会的。” ………… 柳青琳伤了元穆皇后的消息一时传的沸沸扬扬。 她的祖父柳尚书和父亲柳侍郎为了她求了一遍又一遍的情,可是半点效都没有。 陛下是一个薄冷追利的人,柳尚书和柳侍郎已经给了能给的所有利益,陛下却始终没有放人的心思。 听说柳青琳如今被扣在暗牢里受着刑罚,每日受着折磨。 白回显难得心善提点了这位年迈的柳尚书,“趁早断绝关系为好,皇后娘娘那是陛下的心尖肉,谁也别想碰着伤着,柳青琳竟然敢拿弓箭射,下场就不用说明了。” 南王侧妃那边为自己的妹妹求情,惯来好说话宠她的南王温笑着将她禁了一个月的足。 第186章 满朝官员认为此事就已经到此为止,该罚之人已经付出惨痛的代价,柳青琳的下场足够凄惨。 但是了解宁如颂的白回显和南王明白远远不够,帝王喜怒总是雷霆凛冽,果不其然到后面柳家父子的职位一降再降,远派再远派,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回云城了。 只是脖颈受了些许伤的贺玥在大帐里养伤,颇为无聊,她熟知的女眷不多,夏素灵算一个关系尚好的,于是夏素灵就在宁如颂暗旨下过来陪她解闷。 “夏素灵,你看着消瘦很多。”贺玥膝上放着一本已经合上的话本子,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榻上,浓密的黑发松散着绾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发髻。 贺玥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夏素灵,她就感到心中一悸,她觉着其实皇后娘娘变了很多,外表一如往昔,内里却已然天翻地覆。 夏素灵先前被佛堂囚着一年近两年,后来又在白府养着病,终日缠绵病榻,她不见外人太久,如今再见贺玥,心里难免慌张无措。 她极力维持着嗓音的平静,笑的温和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牵强,“身子的老毛病罢了,多谢娘娘挂怀。” 微凉的手指覆上夏素灵的侧脸,不容置喙,后伴随着一声叹息,贺玥垂下眼睑,姝秾秀丽的面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你温和的总是叫我侧目。” 贺玥自诩没有夏素灵的心性,不论遭受过多少苦难,仍旧是未变的温善纯良,可能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白回显那条疯狗被牢牢拴住。 夏素灵抬手搭上贺玥的手腕,笑的真情实意,清秀的脸上少了很多拘束,嗓音和然,“娘娘……” 她本就是过来做解闷的用途,如今绞尽脑汁的说了一些趣事,但是叫一个平日里并不欢乐的人来说趣,的确是有些不伦不类的,甚至可以说是生硬。 伺候的小碧听的连眉毛都皱了起来,这算怎么解闷,听着就无聊乏味,可一转头望着皇后娘娘听着正兴头上,清幽的眉眼间氤氲着柔意,显然的是很捧场。 小碧不解,但是心里头还是对宁如颂更添几分恐惧,陛下当真是过于了解明白皇后娘娘,他太清楚娘娘喜爱谁,厌憎谁。 小碧是段家的家生婢,伺候着内宅的少爷小姐,后来被分给了贺玥,她其实有几分自得,自认为见惯了世上的贵人,没有什么可惧的。 在后面跟着娘娘进皇宫,才方知曾经自己就如同可笑的井底之蛙,她不怕皇后娘娘,因为她明白,皇后娘娘待她是有几分亲厚的,但是她极度恐惧帝王,那样腥凛寒冽的气势,偏执恐怖的手段,就算有再好的皮囊,都只会叫人害怕。 贺玥难得松快,如之前所言,她对夏素灵这个人有着常人没有的优待,两人一个有心讨好侍奉,一个认真聆听,时辰倒是过得快。 外头的天沉下来,宫人们燃起灯盏,贺玥看了一眼小碧,小碧了然的垂头恭敬回道,“皇后娘娘,陛下今晚是要回来用晚膳的。” 这是帝王的大帐,陛下自然要回,贺玥轻拍夏素灵的手背,“那我便不留你用膳了。” 夏素灵起身行了一个礼,“臣妇告退。” 第187章 晚上的时辰过的格外快,贺玥和宁如颂用完晚膳后,天已全黑。 贺玥整个人团在宁如颂的怀里,大帐里灯火挑的足,她手里翻着一本用来解闷的杂谈,羽睫垂下,透下零碎的影子。 宁如颂手里则拿着一些需要批的奏折,贺玥的头枕在他的臂弯间,两人之间并未有言语,但已经是难得维持在温馨程度的相处。 期间只有书页翻过的声音,小碧偶尔悄无声息的进来将有变暗趋势的灯盏挑的亮一些。 她有时会极其隐蔽的将视线停在这对大云朝最为尊凛的帝后身上,她想这样也不错,也很不错。 主母会过得很好。 带着青色经络的手掌轻轻地将贺玥手中的书合上,清润的嗓音带着和煦,“歇了吧,现在的时辰已经很晚了,你还伤着,多休息也好。” 灯火晃荡,宁如颂轻声细语,柔缓下来的气态清贵平正,他微侧身,将书和折子放在别处。 “嗯。”贺玥抬手揉揉眉心,清妍的面上有些疲倦,的确有些累。 “进来。”宁如颂对着外头吩咐道。 他的嗓音并不重,但在外面伺候的人哪一个不是绷紧着神弦伺候的,立马就听到帝王的吩咐赶忙进来。 书和折子都被撤下,灯盏也被熄灭,幔帐被放下。 宁如颂用手轻轻揉了揉贺玥的头发,“睡吧,玥玥。” “日积月累的习惯和侵蚀当真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贺玥意有所指的说完这句话便合上了眼。 另外一只搁放在贺玥腰上的手有些缩紧,宁如颂沉深的目光令人琢磨不透,他面上没有表情,在贺玥看不到的地方他有着渊海般骇人的气势。 他的语调轻缓,“玥玥,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我们是夫妻。” ………… 次日晨间,贺玥醒来后不出所料的发现宁如颂已经走了。 宁如颂是帝王,太多的事需要他处理,更别提这次秋猎还有那么多国家的使臣。 小碧今日早上告了病假,由一个脸生的宫女替上,贺玥并不怎么在意除了慧青和小碧之外的宫人,想来只不过是一个她平日里见的不多的二等宫女。 这名宫女分外的大胆,她在所有人垂头恭谨的时候,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贺玥。 贺玥没有产生任何恼怒的心理,反倒激起一些兴致,她回望这名宫女,渐渐的,她姣好的黛眉微微蹙起。 这双狐狸眼实在是过于熟悉,茉儿?! 舒墨一见贺玥这番神态就知道,她已经将他认出来了,勾唇笑了起来,然后才垂下头,和周围的宫女再无分别。 在所有宫人伺候好贺玥梳洗后正要退下,贺玥态度散漫的指了指舒墨,“你留下。” 宫人们都心头一紧,慧青倒是没有什么惧怕的情绪,只是心里头也有些奇怪,抬头瞥了瞥那名看着要被吓坏的宫女。 舒墨立即跪在地上,一副胆小的模样,嗓音也颤抖着,“是!皇后娘娘。” 宫人们幸灾乐祸的退下,门被合上。 “茉儿?”贺玥问道。 舒墨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我的真名叫舒墨。” 贺玥手指微微敲打桌面,舒墨,兰国的太子。 第188章 贺玥回想起和‘茉儿’相遇到后面相处的那一段时间,点点滴滴串连起来,她再次心口浮现出哑然,原来他是兰国的太子舒墨。 倒不是太过不可置信,只是作为一个皇子而言,舒墨的脾气太好了,身段竟然可以放的那么低。 男扮女装做了那么久的宫女。 “兰国太子。”贺玥垂下眼睑,声调不陌生,也不过于熟稔。 就好像两个还称得上朋友的人,在某一天突然相遇,随意的打一个招呼。 “哎呀呀。”舒墨一下子就扯下了之前那副胆小怕事的伪装,双手环着他自己的胳膊咧着嘴笑起来,眉目阔深,刹那间,所有的依赖于皮相和气势的女气都没了。 他好像在调侃,又好像在讽刺,“元穆皇后。” 作为一个被一直蒙在鼓里的人,甚至曾经还为贺玥假死真情实感的伤心过,死讯传到兰国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想那个他曾经想报复的女人终于死了,他该痛快吗? 可那是曾经,后来他对贺玥的确有几分模糊界限的情感,密密麻麻,刺的他心脏有些疼。 他还在兰国的皇宫里给贺玥烧了纸钱,烧纸钱这种事不吉利,皇宫自然不允许,更别提那时候他正陷入皇权争夺中,如果一不小心被发现,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是他还是烧了。 贺玥抬眸,望进那双沉着怒意的眼眸,“我十分抱歉,但那个时候我怕急了,怕被他发现,所以任何人我都不敢信。” “呵。”舒墨冷嗤一声,走到她跟前,坐在另一个椅子上,半歪着头。 “那时候你心心念念要逃出去,也逃出去了,怎么就又回来了,被抓回来的,还是自愿的?”舒墨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 他不知道他现在是何种模样,呷了醋的妒夫,可他明明没有任何的资格。 贺玥思忖片刻,清幽妍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舒墨预料中的表情,她很平静坦然的回答他,“我自愿的。” 没有必要粉饰太平,把自己说的纯然无错,她那时虽然畏惧着宁如颂,可是的的确确是她自己应下的事。 舒墨当即就如同一头被踩了尾巴的猫,眉毛高高挑起,整个人都站了起来,犹如看一个不可理喻的人,“你当时爱那人爱的要生要死,拼命的逃离,如今倒是自愿要回来,那当初何必又绕那么大的弯子,老老实实做你的皇后娘娘不好吗?” 他离贺玥很近,他弯腰,想将贺玥这张靡绝清丽的脸看的更清楚,贺玥往后仰了仰,奢贵的步摇晃了晃,折射出一些光亮。 舒墨有着一时间不知从何而起的恼怒,伸手将步摇给拔了下来,随意的扔在桌上。 他自然不会就听贺玥一面之词就认为她是一个贪生怕死,爱慕虚荣的人。 就算真的贪生怕死,爱慕虚荣,舒墨也并不会厌恶,这样的人太多,甚至可以说他自己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他只是觉得焦躁,不耐,厌烦。 一切过了界的情感都是他单方面的。 第189章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单方面的。 舒墨怒上心头,他明知道贺玥对他半点男女之情都没有,他现今就像一个陷入癔症的病人,不辨是非。 他将头往后仰了仰,试图掩盖下面上阴翳难看的表情,他突兀的觉得权势真是世上顶好的东西。 贺玥不就被宁如颂牢牢的捏在掌心吗?怎么逃也逃不掉,如今她也颇有几分认命的味道。 舒墨捏了捏他自己的指骨,有些嫉恨,他从出生起也算一个尊贵的人,兰国的皇子,现在又成了太子,他的内里其实和宁如颂有些相似。 如果贺玥生在在兰国,又恰好被他看上,舒墨做的事恐怕也和宁如颂差不离。 至于她爱不爱,又有什么关系,人在身边,装的温顺一些也就可以了。 再说了兰国不是还有蛊虫吗,多的是控制人情爱的玩意。 !“嘶啦!”舒墨一下子站了起来,垂着头。 一直以来的猜想好像多了一些验证,恐怕宁如颂向兰国要蛊师就是因为贺玥! 他几度想说什么,又想到宁如颂派人过来说的警告,就闭上了嘴。 那些蛊师和知道事情的下人们肯定都被宁如颂牢牢掌控着,一旦透露点风声,恐怕宁如颂瞬间就知道是他泄的密。 “怎么了?”贺玥微皱眉,有些惊于舒墨此时的兀然的举动,但是她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半点的停顿。 她一只手拿着被舒墨扔到别处的步摇,另一只手扶着发髻,缓缓的将步摇插了回去,总不好等宫人们回来伺候的时候,看见她这副模样。 舒墨能走到今天,自然不是过于情感用事的人,称得上是理智懂得省时事。 没必要的,没必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舒墨在内心再三警告他自己,贺玥总归是他得不到的人,就此放下也不错! 舒墨浅笑出声,衬托着他那副本就似女的面庞更加柔和些,他摇摇头,嗓音变得平和,半点异样都瞧不出来,“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我这边还有一些要紧的事没有处理,我要走了。” 他抬起头又说了一遍,“贺玥,我要走了。” 这会儿贺玥已经将发髻重新整理好,她没有理由也没有念头将舒墨留下,她能看出舒墨有些未尽之言,但是最终他还是选择没有说。 贺玥并不是太过在意舒墨未说出的话,她也不知道她错过了什么。 其实这也算是命运难得的仁慈,哪怕是宁如颂算计出来的。 就算贺玥知道又能如何,她和宁如颂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关系又会发生颠簸,她到那时还有心力反抗吗? 未知也算是一种幸运。 贺玥敛眸,“我还是很感激你过来看我,毕竟是故人。”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舒墨恢复伪装出来的胆小怕事模样,转身向大帐外走去。 舒墨离开之后,有一个暗处的侍卫将一切都看进眼底,连忙向帝王身边的太监总管小关子去禀告。 贺玥根本想象不出她身边明面上的,暗地里的到底有多少人替宁如颂看着她,守着她。 第190章 不得不说,宁如颂的掌控欲过分强,贺玥早已落入他的掌中,被圈禁在他划刻好的范围内,可饶是如此,他竟然还不知足。 或许是他尝过一次失去的滋味,太难捱、太苦痛,他下意识的想扼杀一切后续的苦难。 一路上舒墨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窥探,于是他并未回帐,反而往山林中疾行而去。 希其娘彼的!这大云朝帝王是有多担心贺玥再次跑了去,暗地里埋的人也太多了! 舒墨一向自负自己的武功超绝,可这回却结结实实的摔了一个大跟头。 缀在后头的暗卫吹响一个韵调奇怪哨子,于是就有箭朝着舒墨的后心射去,已然是不顾他的死活! “咻!” 一箭未成又跟一箭,不知何时舒墨四周都围满了暗卫。 舒墨往旁边避开,在地上滚了一个跟头,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已经有箭射中了他的大腿! 他并未再挣扎,可暗卫并未太过留情,又有一箭射中他另外一只完好的腿。 舒墨此时姣好的面容上满是阴翳,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这回怕是要栽在这里了! 领头的暗卫停在舒墨面前,将他双手用力一扭。 “啊!”舒墨瞬间双眼充血,双手脱臼,额前的青筋都已经爆起。 ………… 秋意渐浓,明明已经到了午时,可是依旧有种沁人心弦的凉意。 小关子亲自去了大帐,行礼后恭顺的开口,“宫中有急事,陛下来不及与娘娘一同用午膳了,所以特地吩咐奴才来说一声,怕娘娘等。” 贺玥怀里抱着小溜,垂眸,纤细的手指陷在雪白的毛发中,嗓音沉缓和煦,“知晓了。” 小关子识趣的退下,他晓得这事皇后娘娘并不在意,陛下派不派他来说一声都是一样的。 小碧看着小关子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打了一个寒颤,这关公公在陛下和娘娘面前是一等一的恭敬卑谦。 “怎了?”贺玥抬眸不经意的问小碧。 小碧见小关子连影都见不着了,才大着胆子问道,“娘娘可认识一位秋公公?” 撸猫的手停了下来,贺玥点头,思索片刻,口吻疏淡的回小碧,“是何太后身边的首领大太监,你从哪里听闻的他?” 贺玥微眯了眯眼,浮现出一抹耐人寻味,这个时候提起应当是和小关子有关。 小碧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还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 小碧待在她身边也有一年多了,什么性子她也明了,是个胆小不敢惹事的。 “娘娘……”小碧缓缓跪在贺玥的腿边,将她半月前在宫中看到的娓娓道来。 那时慧青帮娘娘熬药,而娘娘有些首饰要入库房然后记录在册子上,一般来说这种活计都是贴身宫女来干,可是入宫以来这活都被关公公给包揽了。 皇后娘娘以前用惯了宫女,如今身边也没个首领太监,都是关公公一并担着的,一来二去,小碧对关公公倒是没了一开始的敬怕,反倒觉得还有些温和。 她当时估摸着时间,关公公应该在他自己的耳房,就过去寻他,没想到却看到了令人震悚的一幕! 一个看起来已经受尽折磨的老态公公跪在地上给榻上的关公公捶着腿,老态公公身上都是血淋淋的鞭痕。 关公公阖着眼坐靠在榻上,没有了以前时常带着的笑,显得疲惫又冷漠,随意垂下的一只手里还拿着一个鞭子,鞭子往下滴着血。 关公公并不避讳着小碧,他睁开眼,抬脚踹了一下跪在地上的老态公公,语调恭敬到怪异,“秋公公也累了,去休息吧。” 秋公公连滚带爬的出了耳房,还没有走多远,就被另外两个小太监给拖走了。 “这…这…”小碧一时间慌得不知如何开口,喉咙被什么掐紧一般。 关公公起身,顺了一下衣物的褶皱,然后重新端起温良的笑,直直的看向她,像是在打量着什么,“小碧姑娘倒也不用同情这老狗,他呀!是犯了错才会如此的。” 小碧心里慌的厉害,控制自己不要看向那个滴血的鞭子,然后结结巴巴的把自己找他的原因给说了一遍。 后面小碧踉踉跄跄的快步走了,其实也和跑无异。 贺玥认真的听完,抬手安抚的摸了摸小碧的头发,冶丽秀毓的面上情绪浅淡,音调和缓,“不用同情秋公公,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现在何太后没有往日的威风,他也斗不过小关子了。” 小关子惯来是个记仇的,若那人一直压在他身上还好,一旦一朝失势,小关子便会千万倍的偿还。 小碧将压在心底的事情说出来后,感觉一下子心里头通畅舒然,将头倚在贺玥的膝上,“还好奴婢有皇后娘娘护着。” 小溜被占了位置也不闹,乖乖的跳到地上,一溜烟的跑了,一个肥团子倒是敏捷,看护的宫女急忙跟着出去。 贺玥嗤笑了下,韶华胜极,睨着小碧还带着纯然的脸,“当初的秋公公也是由当初的皇后娘娘护着的。” 还未等小碧辩解什么,贺玥就抚着小碧的脸开口,“小碧,你现在这副样子就很好,不要过头,更加不要变。” 语调虽平和,但其间冷寂的的意味叫小碧畏惧胆战的噤声。 小碧不敢抬头,不敢将自己的头从皇后娘娘的膝上移开,往日能带给她安心的抚摸也让她惧怕! 光线朦胧间,小碧猛的打了一个哆嗦,明明秋日凉爽,她的背却汗津津的,衣物变得黏腻。 除了一开始入宫的彷徨恐惧以外,她的日子其实过得不错,比在段家还过得体面,不是大宫女又如何?她领着大宫女的例钱,住着大宫女才能住的耳房,差的也就一个明面上的身份罢了。 除了关公公,哪个宫女太监看着她不笑脸相迎。她面上虽然不大显得出来,可心里总归是欢喜的。 可皇后娘娘说她现在这副样子就很好,叫她不要变。 变了会如何?会落的和那个秋公公一样的下场吗? 第191章 月落树梢,天色昏暗下来。 舒墨先是被灌药昏迷了半天,后又被拖带到一处隐蔽的大帐内,他腿和手俱伤,浑身血淋淋的,整个人像是到去血海里过了一次。 “嘭!” 他被暗卫扔在地上,疼的整个人蜷缩起来,额角也不知在哪里磕碰到了,流下了血,他竭力的晃晃头,抬眼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宁如颂,想到了以前,好像也是这个场景。 血水有些糊他眼睛,他看不太清。 “你要杀我吗?”舒墨的嗓音嘶哑,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他想他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我只是好奇大云朝的元穆皇后,所以才假扮宫女去看一眼。”舒墨侧躺在地上弓着背。 他还在负隅顽抗。 宁如颂起身,霞然月韵的一张脸上神情却是极度的恣睢森戾! 抬脚踩在舒墨的脖颈处,慢慢用力,碾弄,“好奇?你以为朕查不出你的身份?兰国的太子,你的属下现在可焦急的很。” 一字一句都掺杂着狠辣冷厉的血腥味。 大半天的时间足以查出很多东西。 “还是你更熟悉茉儿这个身份,倒是第一次有人在朕面前藏着这么深!”宁如颂哂笑一声,烛光照映在他冷戾的脸上,让人看不真切。 “一个男子藏在朕的后院,藏在朕的妻子身旁。”宁如颂很难得的动了真怒,舒墨疼的厉害,几乎喘不上气,脸色已经泛青,可是双手脱臼,双腿上的箭还留着,他动弹不得,就如案板上的鱼,等着被活剐! “我……与元穆皇后……并未有私情!”舒墨挣扎着说出这句话,他已经开始抑制不住的浑身抽搐。 宁如颂眉宇间戾意横生,看着地上舒墨几要死去,力道才稍稍放松,讥笑道,“朕知道。” 且不说当初碧院里小桃子和满宫的奴才都不是瞎的,他那时几乎夜夜与贺玥同眠,如果真有所谓的男女私情,也是瞒不过他的。 “那又如何?一个附属国的太子,就算死在这里,你父皇连查都不敢查,他的儿子可多的很。”宁如颂将舒墨踹到一旁。 舒墨吐出一口血,秀美的面上是难以掩盖的狰狞,“贺…贺玥。” 他突兀的说出皇后的名字,歪着头咧开嘴笑,眼底是诡谲,嗓音像是撕碎的布绢一般难以入耳,“贺玥她很聪明,比你想象的聪明,在碧院时,死了多少个宫人,你当真以为她不知道吗?” 舒墨直直的看向宁如颂,“我死在你手里,她迟早有一天会知道是你干的。” “还有你要兰国的蛊师什么目的?你胆敢让贺玥知道吗?!”舒墨笑的腥狠畅快。 他直觉拿捏住了宁如颂的痛处,这是他保命的关键! 宁如颂敢赌吗? “朕的确不敢让玥玥知道。”宁如颂并不否认,他面上雍和平静,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 “那你呢?”宁如颂语调缓缓,“你的弱点远比朕想象的多,你那些陪你出生入死的属下,你在兰国的恩师,你的母妃,你的嫡亲妹妹。” “朕暂时不会杀你,不过秋猎之后,能不能活就看你的本事了。” 说罢,宁如颂转身离开,舒墨不管活不活着,都不足为惧。 ………… 皇帐内,贺玥睡梦中好似听到嘈杂声,她欲起身,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将她往温热的怀里带了带。 宁如颂轻拍她的脊背,音色倦怠,“我刚回来,陪我再睡一会儿。” “外头好像出事了。”贺玥伸手微微撩开床幔,此时天光微亮,她不适的眨眨眼。 外面的声响好像更大了。 慧青听到响声,踏入帐内,跪在床榻边,小声回道,“关公公同奴婢说是有刺客闯入,不过昨个夜里就已经都抓到,现在只不过是例行审问,不碍事的,娘娘睡吧。” 例行审问也不可能审问到皇帐里。 床幔被慧青重新合上,她又小心翼翼的退出大帐。 宽大的手掌承托着贺玥的腰,力道轻缓却不容置喙的将她嵌入怀里。 他将头抵在贺玥的肩膀处,二人发丝披散交汇到一处,气息也好似纠缠到了一起。 “天还未大亮,玥玥再睡会儿。”这是情人之间的喁喁低语。 贺玥本就是被外头闹醒的,也还带着些困倦,于是也就依了他,闭上眼,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竟然已经快接近午时了,宁如颂已经不见踪影。 贺玥坐在凳上,宫女手持玉梳替她梳发绾髻。 小碧在贺玥面前向来是多话的,昨日虽被吓到,可一晚上过去,她竟也恢复了往常的状态。 “娘娘您是不知道,昨夜那些刺客是奔着兰国使臣去的!刺客还是兰国人,啧,兰国一个小小的附属国可真不消停,听说两年前兰国使臣来我们大云朝也是被他们自己国人刺杀!” 小碧絮絮叨叨的嘟囔着,她没有发现皇后打量的眼神。 小碧喜怒向来浮于面上,贺玥没有发现异常,于是接话,“兰国使臣可是他们的太子,看来事情要闹大了。” 梳发宫女已经绾好了一个云髻,从另一个宫女捧着的锦盒中拿出烧蓝镶金的簪子点缀其间,又拿了另外两只碧玉簪子加以衬托。 今早皇后睡的香甜,又有慧青守着,小碧在外头听闲话听了许久,又应着她的身份,那些侍卫太监也愿意和她说些旁人不知道的隐密。 小碧见贺玥有几分兴趣,忙不迭的恭敬开口,语气难掩上扬,“那兰国太子是个好运的,不知为何一开始不在帐内,等他赶回去的时候,他那些属下倒是死伤大半,他自个儿后面被驱了心,魔怔的要追击刺客,才受了些伤。” 看来伤的不重,贺玥收回心神,不再关心。 此时梳发宫女将一个珊瑚白玉银坠链佩戴在贺玥的颈间,她是个嘴甜的,说出来的话虽谄媚但却能让人听出诚恳,“皇后娘娘当真如玉之华美,如月之清妍。” 捧着锦盒的宫女也不甘示弱,“是极,娘娘风姿灼灼,真叫奴婢看呆了去!” 小碧同她们相比,竟算嘴笨的。 贺玥看向铜镜,宫女的夸大言语她并未放到心上,不过她最近气色确实好了很多,不再病态虚弱。 第192章 贺玥端坐着,面上无悲无喜,身姿清癯。 此时慧青从外头进来,帘幕被挑开,正是日头最足的时候,光也一并倾洒进来。 慧青面有踌躇,跪在贺玥身旁,双手奉上一封折子,轻声道,“娘娘,是段家上奉的,陛下吩咐关公公转交给娘娘过目。” 娘娘正在梳妆,关公公哪能踏入,于是在帐外叫慧青送进来。 贺玥有些讶然,微转头,头上珠翠轻晃,反折出光亮。 段家? 她抬手轻摆,除小碧和慧青之外的宫女全部井然有序的退下。 “娘娘不必担忧,想必段家并不会有出格的地方。”慧青低眉道。 “起吧。”贺玥唤慧青起来,然后接过信封打开。 此封信的确毫无任何出格的地方,是一封臣子对君王隐蔽的讨好信。 贺玥一字字看过去,只觉得额角生疼,她一手撑着椅子扶手,另一只手将信倒扣在桌上。 柳眉蹙起,似带无奈,“段川鹤不日将带着段姝到云城。” 段姝,段家外宅最为出色的女子,十八岁,妩媚迤逦。 小碧心智浅薄并未察觉出什么,慧青却窥探出一些不寻常,她站至贺玥身后,伸出手按抚贺玥的额角,“段姝小姐已经年至十八,早已是成婚之年龄,段家可是替她寻夫家?” 一个庶女,段家在上奏给帝王的折子里提及,什么心事已经是昭然若揭。 “段家欲将段姝献给陛下。”贺玥言语疏淡。 世家多爱清流名声,实际不大爱和皇族联姻。 段家应贺玥之事而被帝王嫌恶定是心中惶惶难安,而段川鹤毕竟年少,尚且不能完全扛起段家之主的责任,于是就进献一名庶女,向天下人表明段家的恭顺臣服。 重点不在于那名女子,而在于态度。 贺玥在段家时见过段姝几面,跟着一群人同她请安,浑然天成的艳色在众人之中格外突出。 她还依稀有点印象,这段姝样貌虽艳,性情却怯懦温和,是个极为好拿捏的,难怪段家会将其推出来。 “应当嫁个好人家为正妻。”贺玥阖目,语气带几分愁绪。 这皇宫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牢。 有因才有果,说到底,人家一个无辜姑娘是被她连累的。 此时宁如颂不知何时进了帐内,淡淡的瞥了眼慧青,慧青就赶忙退下。 一旁的小碧更不用多说,快步离开,她向来对这位帝王畏怕至极,待在他身边就如同身处森寒的鬼狱,不知何时会被涌出的小鬼分食殆尽! 小碧心中嘀咕,这世上恐怕也只有皇后娘娘不惧陛下的威严姿仪。 宁如颂接过之前慧青的活计,似玉的手指按在贺玥额角,指腹轻轻打圈。 他动作很慢很轻,指腹带茧,力道适中,贺玥的眉渐渐舒展。 她知晓宁如颂来了,过会儿,她睁开双眸,左手搭在宁如颂的腕间制止住他的动作,右手轻点桌上的信纸,口吻似疑惑,“陛下是何意?” 为何要将奏折给她看? 宁如颂低眉,嗓音温和,“我知你心,你不愿段家女进宫,我已经派人途中截停,叫他们打道回府。” 段家女,段姓,如若当真进宫,便会如一根刺一般扎在他和贺玥两人心中。 贺玥会不会因此时常想起段家,想起段齐岱? 宁如颂只要一想会如此,便愤懑难平,妒意烧不死他自己,但一定会将段家女烧个尸骨难存! 既然如此,便不可能让她进宫,还能在贺玥这里讨个好。 他反手倒扣住贺玥的左手手腕,轻轻摩挲,贺玥只觉一阵不适应的酥麻。 “我不会迁怒段家。”宁如颂微叹,他俯身吻在贺玥颈侧,向上延伸。 贺玥不太受的了这种青天白日的缱绻暧昧,她有些慌,外头还都是宫人。 她手指轻颤,最后揪住宁如颂的衣服,环住他劲瘦的腰,仰头任他施为。 她望进宁如颂如渊般沉寂的双眼,底下好似压抑着不为人知的火海。 这算什么?她在干什么?报答吗? 第193章 一翻云雨过后,贺玥倚靠在宁如颂的身上,纤柔伶俜,她眉眼中带着疲倦,可这毕竟是欢好,于是就有了几分凄迷妩媚。 贺玥袖子褪到臂弯间,似是热的受不了,她抬臂去捋自己的发,略潮湿的发丝粘在润白的小臂上蜿蜒着。 宁如颂抬手将她凌乱的发丝轻柔的拂到一侧,他现在无疑是餍足的,姿态懒散随意,双眸也缓和很多。 此时外头好像下了些雨,密密匝匝的雨落在地上,声音传入帐内,贺玥微侧头,嗓音很轻很缓,“下雨了。” “是下了。”宁如颂温声回她,后又道,“我叫宫人抬热水进来,玥玥洗下身子,莫着凉了。” 贺玥现下困顿的不成样子,只想一动不动的睡过去就好,她没有应宁如颂的话,只是伸手回揽着他的脖颈,将头埋在他颈窝,然后闭上眼。 闹腾了这么久,月早已上西头,帐内的灯影浮动,两人之间难得咂摸出缱绻旖旎的意味。 宁如颂捱不住自己的心思,手指摩挲在她的侧颊,随之他垂首吻在贺玥的眉心,吻了再吻。 帝王往日锋利寒凛的眉眼也浸满了舒缓的温情。 倏然之间,舒墨的话再次回荡在宁如颂的耳畔。 “你敢让贺玥知晓兰国蛊师的存在吗?!” 的确,贺玥很机敏,如果兰国蛊师的存在被发觉,她一定会顺藤摸瓜的查出所有的真相,可是这世上多得是最后埋入深地的秘密,这个秘密也会如此。 他不会让任何意外出现,他会将这个秘密粉身碎骨,然后投入到火炉里去,重新熔炼,化成世间最不惹人注意的尘埃,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外头的帘子被轻轻掀开,慧青带领着宫人进帐,俩个宫人将热水抬进来,同慧青一同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慧青虽跪着,腰却直挺,她大着胆子出声,“陛下,热水已经备好。” 慧青的音量不算高,可在静谧的大帐里就很清晰,她忐忑的等了会,还是没有听见上头传来的吩咐声,就耐着心头的慌乱抬头,只见帝王垂眼谛视着皇后娘娘。 他发也未束,那双沉静幽暗的锐长眼瞳配上朝霞映寒的面庞,竟有一种诡异的割裂感。 慧青蓦地打了一个寒颤,一股悚然涌上心头。 “嗯。”宁如颂缓缓应了一声,起身将贺玥抱揽在怀里,往浴桶走去。 ………… 赶往云城的官道上,一队车队停下休息。 坐在马车里的段姝妍丽白润的面上满是麻木,其实段家将她献给帝王时她并未有什么意外。一个外宅庶女十八的年纪都未许人,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就算不是献给帝王,她也会有别的用途。 她胆子素来很小,根本反抗不了,段姝眼里弥漫起水雾,在即将滴落的时候她用手指轻轻揩去。 当今的后宫除了一个元穆皇后还有哪个女子有出路?后面的家族再好又如何,高的过皇家吗? 马车的帘子掀开,段川鹤在马车外见段姝通红的眼眶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毕竟算是她的族弟,“前方就是驿站,进去歇会吧。” 婢女正要小心的将段姝扶下马车,段姝却避开了婢女的手,嗓音还有些哭哑,“我用不惯这个婢女。” 这个婢女是内宅拨给段姝的,颇有教导的意味。 段川鹤见她伤心也就由着她,亲自扶她下车,耐不住心里的零星愧疚,压低嗓子开口,“你且放宽心,进宫后你和宫内那些采女是不同的,皇后娘娘和段家关系善好,她自然会照拂一二。” 段姝忽地一声谩笑溢出,原本未滴落的泪顺着脸颊往下滑落,她沉缓泣泪,声含痛意,“明明是你们这些位高权重的聪明人做错了事,却总拿我们这些位卑的蠢人填进去。” 她没和任何人说过,其实她见过当今陛下一面,她那时难得要到了外出的条子,拐角处却看到一群人乌泱泱的跪着,有平日里威严的长老,还有穿着官服的大人们,他们的姿态那样卑贱,像是卑躬屈膝的奴才。 直觉撞上了大事,段姝不敢出去,于是她就躲在拐角处不敢出来,她看见一男子骑着高头大马,他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 男子身形挺拔,清隽端华,偏生眉眼淡漠霜冷,身上未有装饰,一身气派矜贵华凛到极致,随后段姝就听到跪着的人口呼“陛下!” 她腿都软了几分,陛下?陛下来段宅做甚?她一手扶着墙,一手用帕子捂住自个的嘴,怕闹出声响,她心跳如雷动,视线划到后头的马车上。 恰好此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一角,车内的女子神如秋水之畔,灿如烟霞华美,可是!可是那女子明明就是主母! 段姝一刹那知晓自己窥见了一个巨大的隐秘,她咬着帕子,身子被骇的缓缓滑落在地。 现如今听着段川鹤的话,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元穆皇后和段家有旧!哈哈哈!原来主母就是皇后娘娘。 这算什么?主母是天生的金玉贵人吗,家主生前为主母空置后宅,家主死后又有帝王不顾主母二嫁将其捧上皇后宝座。她段姝难道就是贱泥的命吗? 段川鹤听着段姝近乎指责的话,面色不变,他只是近乎漠然的扫了一眼她,连零星愧疚都散去了,警告出声,“莫要发痴症。” 不等段姝还欲说些什么,段川鹤就挥手让婢女扶她进驿站。 日落西山,今日连星光都无,沉暮的一片黑夜,压的人心里头闷然。 贺玥缓缓清醒过来,半靠着床榻,灯火下的她葳蕤潋滟,她懒散抬眸,“慧青。” 慧青进帐,“娘娘有何吩咐?” “你去挑一些值钱物件和选一个知情识趣的宫女,一并送去给段姝,不然等段姝回段家,段家会有所轻慢。”贺玥将有些散开的衣襟合拢,素白的手指压在花纹上分外惹人,“陛下传旨截停的人应当还未到,还赶得上。” 停顿了一会儿,贺玥再补上了一句,“叫那宫女带上一句话,我许段姝婚嫁由她自己做主。” 在慧青后头进帐的小碧低头努了努嘴巴,这补偿未免也太丰厚了一些,宫中的宫女去伺候一个段家外宅的庶女,对段姝本是天大的体面了。 第194章 又是赐宫女又是允许婚嫁自主的,那个段姝委实也太过好运,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啧!小碧暗悄悄的揪了揪自个的衣袖。 不同于贺玥只见过段姝几面,小碧在段宅是时常见到段姝的,宰相门前三品官,她身为贺玥的贴身婢女体面自然大的很,段姝私下里都称呼她为小碧姐姐。 这会儿小碧眼见段姝人生际遇瞬间不同,心里面不痛快和酸涩夹杂在一块,难言的很!果然吗?主是主、仆是仆,底天生就不同。 小碧本以为自己的动作足够隐蔽,哪成想一抬头就撞进了贺玥清泠泠的眼眸中,她手猛地握紧,然后缓缓跪下,声线抖着、颤着,“娘娘……” 贺玥平和的收回目光,微抬手,慧青扶着她在铜镜前的凳子上坐下,梳发的宫女见皇后娘娘未有特殊的要求于是就按娘娘往日的习惯来,宫女的手实在是巧,眨眼间一个轻巧舒便的软髻就绾好了。 “段姝这件事就交给小碧你干吧,你也该挑挑梁子了,不能什么事情都叫慧青担着。再者,小关子毕竟是陛下的人,我的私库册子总有一天是要拿回来的,到时候你总不能还像现在一样,你得帮帮慧青。”贺玥嗓音润和。 她从来都知道小碧是什么性子,虽娇纵些但是本心不坏。 这话一落,皇帐里除了慧青的其余宫人面色都发白。 小碧心中的怅然瞬间扫空,被天大的喜事砸昏了头,她扬起笑,眼睛都水盈盈的泛光,嘴上卖娇,“还是娘娘痛奴婢!” 在皇宫时,前几个月皇后娘娘身子不好,小碧和慧青又不是宫里培养出来的宫女,娘娘的私库册子由关公公收着也没什么,可现今娘娘的身子已然大好,谁都明白这册子早晚得收回来,不然娘娘用着不方便。 大宫女的位子就那几个,谁被皇后娘娘派着管册子自然就是板上钉钉的大宫女,在皇后娘娘还未挑明时,小碧和慧青就算是领着大宫女的银例也算不上真正的大宫女,不然永定宫的宫人就不会唤她们姑娘而不是姑姑了。 小碧领了贺玥的旨乐颠颠的出了皇帐,背影都透着欢快,贺玥浅笑着摇头,“小碧果然还是个姑娘性子。” 帐帘随着小碧的出去掀开又放下,晃出一道道影子,贺玥笑的温情,低垂着眉眼,在暖色灯火下的鲜妍美貌让人几乎要头晕目眩,酥了骨头才肯作罢。 同样见过段姝的慧青想,怎能比呢?娘娘是独一份,天底下的独一份! 见皇后娘娘笑的真心,宫人们也奉承起来,极其自然的转变了称呼 “可不是吗!小碧姑姑的真性情是奴婢学也学不来的。” “慧青姑姑稳重、小碧姑姑活泼,娘娘身边的人哪有不好的!” 小溜圆溜溜的身子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窜出来,用自己的头顶着贺玥自然垂下的手,“喵~喵~” “越发爱娇了。”贺玥弯腰将小溜给抱起,嘴上嫌弃着,心情却肉眼可见的变得更好,她用食指点了点小溜的额头,“说,是不是你这无法无天的猫主子带坏了小碧?” “喵~喵~喵~”小溜也好似应和一般喵了几声。 宫人们也笑着附和,“猫主子认罪了,娘娘可得好好想想怎么罚它!” “可不是嘛。” “依奴婢看呀,就罚猫主子的零嘴减半!” 小溜近一年养的太过,为了它的身体健康本就要零嘴减半。 一时间,皇帐不复以往一般沉寂,连鲜活气都多了许多。 闹腾了一会儿,最后以小溜‘认罪’,零嘴减半为结局。 “娘娘您晚膳也未用,想必也饿了,是否要传膳?”慧青适时出声。 膳食是随时用小火煨着的,就等着皇后娘娘醒来。 贺玥的确是感觉饿了,于是就应了一声,“传吧。” ………… 宁如颂为了不打扰贺玥休息,在另一处大帐处理公务。 “兰国太子那边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宁如颂不疾不徐开口,眼眸似敛着寒霜。 小关子恭敬回复,“该封口的封口,该敲打的敲打,半点不该有的响动都不会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 他眉眼蕴藏阴狠,“陛下放心,兰国太子死也会死在兰国,和大云朝半点干系都无。” 兰国太子舒墨化名为茉儿藏身于当初的碧院,行的是奸细之事,这一点就足够千刀万剐! 兰国早就是大云朝的附属国,动兵划不来,但是舒墨必须得死,兰国太子必须得换一个! 一个小太监在此时进来通穿,“回陛下,皇后娘娘跟前的小碧来找关公公。” 小关子挑挑眉,太阳打西边儿升起了,自从这小碧撞见他鞭打秋公公以后,看见他就和耗子遇上猫一样,今儿怎么自个儿撞上来? 他弯腰向宁如颂请示。 “去吧。”宁如颂合上一本奏折,拿起另外一本。 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小关子就回来了,他将皇后娘娘吩咐小碧的事一一说来。 宁如颂将笔搁下,笑意似温和似无奈,“玥玥就是过于心善,明明是段家犯了错上赶着求饶,到头来反而捞了一堆好处回去。在旁人看来,莫不是以为段家又重获荣宠了。” 陛下可以这么说娘娘,小关子自然不敢,他献媚奉承的开口,“陛下,娘娘这个好处哪是给段家的?分明就是独独给那段姝的。” “娘娘既然赏赐了段姝婚嫁自主,那陛下何不赏赐段姝单立女户,将段姝从段家给摘出来,这不就和段家半点关系都无了吗?” 宁如颂斜觑了一眼小关子,“就按你说的办。” “是!”小关子忙的弯腰应下,后又奉上笑,“陛下,这皇后娘娘跟前的小碧藏不住事,言语间透露出娘娘有意将私库册子交给她和慧青管着。” “你倒是对那个宫女有意见的很。”宁如颂无甚情绪的说道。 “慧青姑娘行事妥帖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奴才瞧着那个小碧比曾经的小梨子还蠢上几分,哪管的好私库册子。”小关子斟词酌句的说道。 第195章 要小关子说,这皇后娘娘跟前的大宫女还真不是谁都能做的。 不能聪明到精明,小桃子就是精明过头,算计过多,惹了皇后娘娘的厌。不能蠢笨到恃宠而骄,失了上下的分寸,小梨子就是如此才得了那种下场。 不过聪明人总是讨厌蠢人,还是一个胆子十足小的蠢人,宫里的宫人都敬着小关子,连慧青都不例外,就小碧一个人每次见到他避如蛇蝎,仿佛看到了邪鬼妖魔,眼里除了畏惧还有厌恶。 “一个拿来解闷逗趣的玩意儿罢了。”宁如颂仿佛想到什么,冷隽摄人的面上流露出慵倦,“你家皇后娘娘看似温情实则冷心冷情的很。” “这些奴才之间的你自个儿拿捏分寸,只要不闹到玥玥面前就成。”宁如颂嗓音低而微冷。 帝王话音甫落,小关子立马跪伏在地,“奴才省得!定不会叫皇后娘娘心烦!” 小关子话说的惶恐十分,狠狠低下的头却露出几分血腥的笑,陛下的意思就是由着他私下使些手段。 什么能力当什么差事,小碧做个用来解闷耍趣的二等宫女就成,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还是得有一个永定宫出身的宫女,不然两个都是段家的,陛下总有一日会介意! 或者说其实陛下现在就在介意,所以才会由着他行事。 两天后段家的车队被官兵拦截下来,一时间人心惶惶。 段川鹤镇定的迎上前行礼,他年纪虽小但自有一番世家风范,“可是有圣意传达?” 为首的是一个御前的太监,他见段川鹤姿态从容于是高看了他几分,抬高音调,“皇后娘娘懿旨!” 段川鹤立即带着段家众人跪下,段姝恐慌极了,头上的朱钗在不断的晃动,皇后娘娘亲自下了口谕,是不允许她进宫吗? 是呀,谁会愿意自家的夫君纳妾,况且她的身份又如此的尴尬,皇后娘娘在段家时可是她的长辈! “段家段姝,端庄敏慧,柔顺性和……赐黄金百两、碧玉含芳长簪……许婚嫁自主,自立女户!” 太监的嗓音虽尖细,听在段姝的耳朵里却如闻天音,她的泪滚滚而下,多日无法言语的愁苦在此时此刻终于宣泄出来,“民女领旨!娘娘千岁!” 段川鹤尚且还稚嫩的面孔依旧波澜不惊,他心想,段家再也管教不得段姝了,她倒是个运道好的。 颁圣的太监临走前还给段姝留下一个宫女,“这位姐姐可是曾经在皇后娘娘跟前当差的。” 等官兵都走后,段姝被那名宫女给搀扶起来。 她鬓发略微散乱,眼底浮现出坚毅,一字一句道,“我要留在云城,我不要和你们回段家,我既已自立女户,就和你们再没有半分关系!” …… 深秋时节,碧空如洗,寂寥之意席卷而来。 秋猎已经结束,各国使臣都已离开,贺玥也即将踏上了回宫的路程。 回程前,贺玥痛痛快快的骑了一次马,她脖子上的伤早就恢复如初,可是宫人们把她当做易碎的琉璃伺候着,今儿可算是畅快一回。 头发高高束起,没有任何簪环金玉的束缚,蓝色的骑装,珊珊玉骨,秀毓烟姿。 贺玥勒紧手上的缰绳,看向前方一望无际的草原。 何其的辽阔,苍穹之下,何人不自由? 她转马回头,果然见不远处紧紧随着的宫人,她几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回皇帐吧。” 宫人们涌上前去。 等贺玥回到皇帐里,发现宁如颂在坐着等她,候在一旁的小关子面带踌躇。 宁如颂应当有些事要说,眼睑掀起,等贺玥靠近时,他的手指倏然间扣住了她的手腕,缓缓摩挲,隐隐有抚慰的意味。 贺玥心头咯噔一声,纤眉蹙起,柔声询问,“陛下?” 宁如颂抬眸,语调平顺,“夏素灵怕是要不成了。” “什么?!”贺玥手指猛的蜷缩,身子几要往后倒去,宁如颂及时将她揽进怀中。 “哎呦!”小关子大惊失色间叫唤出声,“娘娘节哀呀!莫伤贵体!” 贺玥柳叶眼里满是恍惚,她拽着宁如颂绣着云纹的袖子,喃喃自语,“前几日,就在前几日,她看着都好了许多。” “回光返照。”宁如颂吐出这个词。 “带路,我要去见她。”贺玥站直身子,脱离宁如颂的怀抱。 她神情惘然,四肢百骸都有些犯冷。 “去吧,莫要过于伤心,夏素灵的身子能撑到如今已然是天庇佑。”宁如颂声音温和,示意宫人带路。 贺玥现在哪还听的进什么安慰的话,跟随着宫人就往夏素灵的方向赶去,背影略有踉跄。 “白夫人竟得娘娘看重如此之深。”小关子开口感慨,后又小心问道,“娘娘正是伤心的时候,陛下为何不跟着娘娘一起去?” “物伤其类,秋鸣也悲。”宁如颂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眼皮半阖,“她现在哪还想见我?” 嗓音蕴含晦涩暗芒,帝王周身都环绕着冷凛。 小关子何等机敏的人物,立马就不敢言语,紧紧垂着头。 皇后娘娘和白夫人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若说相似,也只有情感这一遭有那么几分神似。 第196章 风有些大,慧青捧着斗篷随在贺玥的后头,可贺玥速度太快,慧青一时竟跟不上! 慧青心头焦急,冲着那个领路的宫女喊道,“仔细搀扶着娘娘!” 领路的宫女忙不迭的双手扶着贺玥的手臂。 “娘娘莫急,陛下已经将太医都派过去了!” 宁如颂知晓贺玥对夏素灵的重视,不等白回显来求,就将随行的太医全部拨过去,加上白回显自己带上的大夫,帐内都要被挤满了。 太医声音无奈,“白大人节哀,白夫人已经灯尽油枯!” 能活到现在,都已经叫这名太医瞠目结舌了,何苦呢?再活下去也是遭罪。 白回显端方不剩半点,跪坐在床前,手抖着握紧夏素灵瘦弱的手,“素灵,素灵!夫人,夫人!” 他直直的望向一个胡须花白的大夫,“乌神医,素灵的药方一直都是您开的,您也救过她很多次,再救一次吧!我求您!这回需要什么药材,不管再名贵,我都可以拿的出!” 声嘶力竭,哀求不止!浓重的悲凄让在场的人都有些不忍,这白大人平时何等持重冷静的人。 被唤乌神医的老大夫叹气摇头,“老夫再无能力!” “咳!咳!咳!”床上的夏素灵睁开眼,勉强转头对着白回显,“你出去吧,我想和皇后娘娘聊一聊。” 周遭的人听闻皇后娘娘四字连忙看向帐门口,只见一身骑装的皇后就站在门口,眼眶都还红着,明显就是匆忙赶来的。 太医们正要跪下行礼,贺玥摆手,嗓音虚浮,“都出去吧。” 太医们一边不可置信二人之间竟有如此情谊,一边迅速的退出去。 只有白回显一动不动的守在床前,像是一尊悲怆凝成的石像。 “出去吧。”到了如此境地夏素灵还是很柔和,“最后你也该让让我了。” 问言白回显才步履蹒跚的走出去,失了魂、丢了魄,他没有流泪,却在出帐的那一刻吐出一口鲜血,腥黏的血液落在地上! “天何不幸她!何不幸我!”白回显跪在地上,状若疯痴。 ………… 夏素灵依靠贺玥的手勉强半靠在窗榻上,秀丽的面上病态虚弱,“娘娘不用为臣妇感到悲哀,臣妇能活到今日,已是白回显同天争的结果。” 是白回显争,夏素灵却是不想争的。 她的嗓音轻飘的仿若下一秒就要消散在人间。 夏素灵轻柔的诉说着,“臣妇自幼体弱,于是从小被父母拘在家中,后来臣妇的父母去了,就变成白回显来拘着臣妇。” 夏素灵真心的笑了一下,抬眸凝望着贺玥,“所以臣妇从没有闺中密友,娘娘…咳!咳!” “娘娘,您是臣妇第一个视为至交好友的!”夏素灵笑着哭了起来。 她被病痛压的弓着背,“臣妇那时好怕,白回显疯魔一般要往上爬,娶了李小书做平妻,我被拘在小院里,寸步不得出!” 她咳嗽的不成样子,身子抖着,肩膀颤着,苗色的袖摆从床榻上滑落。 “臣妇也曾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体面和尊贵对臣妇而言是一等一的重要事!白回显口口声声说爱臣妇,却由着李小书传那些风言风语,连一个守门的下仆都能将臣妇的颜面扫在地上。” “是娘娘您给了臣妇尊严和体面,臣妇对您一直心怀感激!” 贺玥将自己的帕子轻柔的按在她脸上,可是怎样都擦不干,怎么会擦不干呢? 诉不完的凄苦,淌不尽的泪。 泪水浸湿帕子,贺玥觉得自己的指尖都在发憷,“我亦将你视为我的好友。” “你知晓我的名字吗?”贺玥勉强扯出一抹笑。 夏素灵摇摇头,“娘娘闺名谁人敢说出口?” “我叫贺玥。”贺玥握着夏素灵的手,缓缓弯腰,将头靠在床头,好似有一股凉意直贯心间,她也有些遭不住。 默然良久后,贺玥又开口,“别人一直都叫我贺玥,后来我遇上了他,有人叫我太子妃,有人唤我贺氏。” 她半垂眼眸,“再后来他们称为我皇后娘娘,没人再叫过我的名字。” “贺玥。”夏素灵念了一遍,“玥,上天赐予的神珠,娘娘,您的名字寓意很美。” “他们这类人啊,总是不讲道理,压的人窒息。”夏素灵哀愁的说出这一句话。 她这样柔顺平和的人在临了之前也大胆了一回,将帝王一同拉下编排。 夏素灵太累,一点力气都没了,就靠在贺玥的怀里,她感受到有湿咸的泪珠滴落在她的脸上,可她已经没有力气抬头了。 “娘娘您没有错,是很多人都对不起您,白回显对不住、李小书对不住、我原以为我是对得住您的。”夏素灵满眼荒芜,“到头来我发现我也对不住您。” 夏素灵自诩一生从不害人,可本该用在她身上的鸳鸯蛊应她不愿而被白回显献给帝王,最后用到娘娘身上。 鸳鸯同生共死,何其恐怖的诅咒!不愿生,何惧死呀! 她在内心又念了一遍贺玥的名字,玥,上天赐予有得明君的神珠。 所有人都是加害者,只有娘娘,只有贺玥是受害者! “娘娘,我这一生泥足深陷,从未挣脱,此时才算真正的得了自在。”语毕,夏素灵在贺玥怀里慢慢阖上目。 贺玥起身将怀中的夏素灵轻缓的平躺放置在床榻上,“你没有什么对不住我。” 贺玥望向帐外,她听到白回显尖锐的哭声,那是深海的礁石,把他自己割的遍体鳞伤。 “传太医!”贺玥开口。 太医们又涌向帐内,慧青忙将斗篷给贺玥系上,神情焦急。 “娘娘节哀。”慧青搀扶着贺玥出去,一路上都在观察贺玥的神色,生怕她悲伤过度。 贺玥看向天空,浓云越积越厚,人的愁绪也一层累一层。 “慧青,夏素灵说她终于自在了。”贺玥清雅的面上有着抹不去的恹恹之色。 “我的自在又在何处?” 贺玥听到慧青说,“没人敢给娘娘不自在。” 第197章 “陛下,白夫人她已经辞世。”小关子得了消息过来禀告。 同时小关子也将一张纸递给宁如颂,上面记录的正是皇后娘娘和夏素灵的对话。 宁如颂接过纸,看完后用食指轻叩着案上,神情幽晦,狭长的凤眸孤桀凛然,“她是个聪明人。” 小关子奉上烛火,宁如颂将纸搁在上面燃烧,看着它化为灰烬。 “追赐夏素灵一品夫人诰命,该有的哀荣一分都不能少。”宁如颂吩咐开口。 小关子领命,“是!” 宁如颂叹了一口气,他的眼廓偏深,此时蹙眉显得柔和些许,“玥玥很伤心吗?” 他抬手,冷白匀称的手按在心口处,“她定不好受,朕这里闷堵的很。” 鸳鸯蛊就是如此的霸道。 小关子眉头紧锁,仔细思索一番,才谨慎回道,“白夫人是朝廷命妇中唯一与皇后娘娘相交甚好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皇后娘娘自然很伤心。” 要说最伤心的人还得是白回显,如今人已昏过去,形容极其的狼狈,吐了一地的血,都快要随他夫人一同去了! 这情感之事真是叫小关子这个无根之人百思不得其解。 白回显也就罢了,陛下和靖穆帝何其薄幸寡情之人,一个个跌进去,爬都爬不上来,俗骨围困,尘缘纠葛,啧,难言呐! “人失去的情总得有所寄托,那些朝廷命妇就没一个入的了玥玥的眼吗?”宁如颂口吻平淡,声音有种慵散。 没一个白夫人总得有个旁的什么夫人给顶上,宁如颂是真的有些可惜夏素灵去世。 她是一个极其好用的人,她活着,不仅玥玥心情舒畅,白回显也更好用,像一个被丝线捆住手脚的傀儡。 想到这,宁如颂难免有些惋惜,可惜啊,夏素灵一死,白回显这个人就要废了。 魂死身消,夏素灵就是白回显的魂。 “这……”小关子谨慎答道,“皇后娘娘喜清静,除了白夫人的拜帖,其余的一概不接,命妇们也没有和皇后娘娘相处的机会。” 皇后娘娘一直如此,在她是太子妃时就罢免所有的请安,拒了所有的拜帖,唯二的例外就是李小书和夏素灵,可惜一个是个拎不清的,一个又寿命太短。 “那寻几个性子好的,看起来玥玥会喜欢的。”宁如颂持笔在写些什么,头也不抬的吩咐道,“玥玥不接她们的拜帖,你就找机会送到玥玥跟前,一来二去也就多了几分交情。” 小关子自然连忙应下,“是!奴才会仔细挑选!” ………… 两日后众人回云城。 夏素灵的棺椁由白回显从另一条官道上护送回云城,棺椁不能与天子同行。 夏素灵死后的哀荣令人艳羡,这时神鬼之说盛行,人是相信死后有归途和荣仪的。 这场丧事办的浩大,像是把整个白府都给搬空了,让人心里不由纳闷,白大人以后的日子是不过了吗? 丧事之后就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撼的事,白回显自戕了!在夏素灵的墓前! 一个官途如此敞亮的朝廷命官就为了一个女人自戕! 永定宫正殿暖阁内,贺玥听见小碧匆匆来报的消息,不禁一声讽笑溢出唇畔,“死后都要纠缠,何不放她清净。” 仙姿玉色的面容在此刻显得薄淡又冷清。 小碧并不知情夏素灵和白回显之间的种种事,她倒是觉得白回显很痴情! 时下男子一妻多妾,为妻殉情者少之又少,正妻死后顶多悲惋一阵子,后面又会娶续弦,白回显算极为痴情之人了。 慧青跟贺玥时间更长,知晓的也就更多,她奉上一杯沏好的茶水,岔开话题,“娘娘,西三殿的采女们闹着要请安,说不能失了为嫔妃的本分。” 在西三殿闷的太久,又见皇后娘娘虽然性子冷清,但行事还算温和,也就起了几分妄念。 贺玥微抿一口茶水,就搁在一旁,抬眸间姿仪婉漫,不急不慢的说,“派个宫女过去记册,同她们说谁想重开请安的把名字给记上,我这边会将这册子给陛下,这永定宫毕竟不是坤宁宫,到时候闹腾起来,陛下那边不好说。” 她有些慵怠的倚靠在榻上,半垂眼眸,鬃若堆鸦,肌肤雪白,浑身都好似泛着润盈的光。 重开请安之后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事,贺玥没有那个精气神去处理。 不等慧青说什么,小碧就点着头开口,“陛下哪会放她们出来,她们怕是一出来就要源源不断的争宠,娘娘可不能重开请安!就该让她们在那西三殿里待一辈子!” 小碧这话一落,永定宫就骤然间气氛紧张起来。 小碧姑姑说的这是什么话?倒显得是皇后娘娘善妒狠毒似的! 慧青不赞同的皱紧眉头,娘娘哪有那意思?这小碧在宫中这么多时日怎么还像在段家时那么口无遮拦,皇后娘娘自然不会罚她,可万一闹到陛下那边,最少也得吃一顿板子! 慧青狠狠的拽了拽小碧的袖子,小碧这才发现了宫殿里的微妙气氛,她涨的脸颊通红,磕磕巴巴的解释,“娘娘……,奴婢,奴婢没有那个意思!” 第198章 永定宫的宫人们都是机敏之人,她们面上对小碧这个大宫女在讨好奉承,内心其实都不大看的上她。 没有那个意思又如何?就是皇后娘娘真有那个心思,也不能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呀! 贺玥没有将小碧的话往心里去,只觉得有几分好笑,妃嫔争宠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她们没有任何逾越之处,她也真不在乎宁如颂的独宠。 她只是疲懒去处理这些事,或者是厌烦处理这些事。 宁如颂当上皇帝后再没有纳过一个嫔妃,现在的这些采女也只是曾经东宫的十几人。 西三殿只是方便说出口的别称,并非只是一座宫殿,而是皇宫西边的三所宫殿,后面陆陆续续又划了一座小花园和几条路径进去,对她们而言很宽敞,远远的超出了采女的位分,但不管再宽敞多日拘在那一块地方,总归是闷的。 小碧的话倒是叫贺玥仔细想了想,她侧头对着慧青,并蒂海棠花步摇在她鬓发间微微晃动,“不用记册了,不过也不必请安,就解了她们的禁,允她们在后宫随意行走。” 永定宫处于前朝和后宫的交界,妃嫔们无召是不能前往的,就算解了她们的禁,贺玥平日里也见不了她们几次。 至于她们要争宠,就随她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总归是宁如颂的事。 “娘娘!”小碧见皇后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改了主意,吓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奴婢嘴笨,是奴婢的错!”小碧这会儿是真的完全慌了神,哭出了声,哽咽着不知说什么是好,“娘娘……” 永定宫的宫人们眼神也不善的瞧着小碧,主仆一体,皇后娘娘的尊荣就是她们的,万一这群采女中当真有谁勾到了陛下,那小碧就是万死难辞其咎! 这几日应着夏素灵辞世的事,贺玥心情不大好,于是不大想面对如此吵闹的场景。 贺玥秀妍的眉微微蹙起,垂首睨着小碧,“莫要哭闹,听我讲。” 幽华出尘的面容一旦沉冷起来就显得漠然摄人。 “娘娘息怒!”满殿的宫人见皇后娘娘真气着了,赶忙跪下请罪! 被无妄之灾牵连的宫人们对小碧更添了几分怨气,惹了娘娘的气,谁都得吃关公公的挂落,这是永定宫,没有什么事瞒得过首领太监关公公! 贺玥眼也不抬,仍盯着死命捂住嘴的小碧,见她上气不接下气的狼狈模样,心绪平稳下来后也就软了几分。 五指都有长短,人的心本就是偏的。 “你呀。”贺玥抬手示意跪着的人都起来,“怎么就没什么长进呢?” 小碧知道皇后现在是消气了,她麻溜的爬起来,破涕为笑,还显稚嫩的脸上呈出笑,“奴婢是心急,娘娘您收回旨意吧,娘娘喜静,采女们都解了禁后宫便会吵闹起来,搅了娘娘清静就不好了。” 宫人们也都暗暗期待着贺玥能收回旨意,可惜贺玥既开了这个口,就没有收回的打算。 “十几个人而已,皇宫何其大,能搅什么清静。”贺玥的嗓音润和,“小碧你去同西三殿那边传话吧。” “你们都出去吧,慧青留下。”贺玥叫满殿的宫人退下。 “是,奴婢告退!” 快入冬的时节,正午的太阳暖洋洋,让婆娑的风都带着熏人入睡的柔意。 贺玥有午歇的习惯,慧青动作轻柔的将贺玥发髻上的钗环取下放在妆匣里,“娘娘,小碧闹出这一局面,怕是要被永定宫的宫人们给暗地针对。” 第199章 大宫女又如何?面上恭敬,但私底下的手段可多的很,永定宫的宫人们原都是挑出来伺候天子的,手段心机个个都不缺,她们要是真想针对小碧,凭小碧哪里抵抗得了。 慧青能看出来的事,贺玥又怎会不知,漫不经心的开口,“这次你也别私底下帮她,该跌跌跟头了,总归有我在,她不会有性命之忧。” “是。”慧青知晓了贺玥的打算就不再开口。 慧青原也就是担心永定宫的宫人们会危及小碧的生命,永定宫的宫人们在皇后娘娘面前个个温良恭顺,可又有哪个是心慈手软的? 唉,慧青心下愁苦,更别提关公公对小碧不满已久,关公公的手段皇宫里的宫人就没有一个不怕的。 今日的午歇贺玥没有到床榻上,她蜷在云软的软榻上,乌密的长发散在枕上,花窗开着,温和的光洒在她艳逸绝伦的面容,更显出尘生辉。 明明还未入冬,暖阁就启了碳,贺玥就未盖毯子。 等贺玥熟睡后,期间有宫人轻手轻脚的进来给她盖上薄毯。 宁如颂处理好政事后回永定宫正殿,却发觉贺玥并未在寝房。 宫人忙禀,“娘娘今日在东侧暖阁午歇。” 宁如颂又往暖阁走去,见贺玥睡得香甜,也不禁起了几分困意。 软榻足够宽敞,宁如颂睡在外侧,将贺玥拢在怀里,用毯子圈住两个人。 或许是感知到熟悉的味道,贺玥动作自然的将脸依偎在宁如颂的胸膛上,宁如颂笑了笑,神情舒展。 他垂首在贺玥脸上印下一吻,后阖上目享受这静谧柔和。 ………… 小关子难得有了闲,在耳房里由小太监按摩解乏,而曾经高傲的秋公公给小关子端着洗脚盆,姿态谦贱。 小太监将今日永定宫发生的事细细掰开了讲,力求没有一处遗漏。 小关子闭着眼,松快的动动肩膀,嗤笑道,“小碧要是没有皇后娘娘的偏爱,早就被宫人们生吃活剥了。” 小太监犹豫着开口,“这些采女小主一旦被放出来,会不会真的得了陛下的幸,总管,我们要不要行些方便?以便后来交好。” “哎呦!”小太监捂着头痛呼出声。 小关子收回打人的拂尘,睁开眼,语调讥讽,“没长眼的玩意儿,放着皇后娘娘那尊大佛不拜,净走些歪门邪道!” “西三殿的采女们要是能出头,早就在东宫时就出头了,那会子陛下对娘娘可没现在情深,那时都得不了陛下的半分幸,如今更是痴人做梦!” 小关子狠狠的敲打了一番眼前的小太监,警告道,“你可别给咱家起什么坏心思,要是让咱家发现了,咱家第一个扒了你的皮!” “总管,小的哪敢呀?”小太监被打了也笑嘻嘻的凑上去,接着给小关子按摩肩颈。 小关子泡好脚,秋公公跪在地上拿着棉布细细擦干。 小太监阴阳怪气的赞赏道,“不愧是曾经太后娘娘跟前的大红人,这伺候人的本事还真是好。” 秋公公哪还有以前的意气风发,一字都不敢还嘴,弯腰行礼后捧着洗脚盆出去。 “娘娘这次有意让小碧遭遭罪。”小关子取了一串碧玉珠子在手上把玩,“得趁这次机会让小碧跌个大的,将大宫女的位子给让出来,换成和咱家一头的宫女。” 谁能保证一辈子做事不犯错,皇后娘娘在陛下心里头的位置很重,有个大宫女在娘娘身边,好歹关键时候能替他美言几句。 第200章 “跌的再大也成吗?”小太监明显也不是善茬。 “再大也成,总归她的命皇后娘娘会保着,人和人之间的情分就是这样偏颇。”小关子斜斜靠着枕头说道。 西三殿那边的采女们,她们听完小碧传达的皇后娘娘口谕后个个都面带喜色。 “太好了,太好了!” “多谢皇后娘娘慈恩!” 人群中何氏姐妹们不知为何,不喜反忧。 小碧对她们可没有什么好脸色,拉着一张脸,“各位采女,奴婢再说一次,皇后娘娘喜静,莫要惹出什么事,也莫要去请安!” 在宫外头,以这些采女的家世,小碧连见面的资格都没有,可在宫里采女的位分实在是低。小碧身为皇后身边的贴身大宫女以训诫的口吻说话,没人敢说她逾制。 采女们齐声,“谨遵皇后娘娘口谕!” 她们中有人其实都已经歇了争宠的心,只要不拘着她们就已经值得高兴,自然安分守己。 至于那些想争宠博高位的,心里都有数,此时皇后独霸永定宫,她们只求分那么一两分宠爱,也不敢闹到皇后娘娘跟前去。 人生漫长,容貌易逝,韶华胜极,当皇后娘娘昭昭荣华的面容不再,陛下真会只宠幸皇后娘娘一人吗? 当初靖穆帝只爱越皇贵妃一人,也不耽搁靖穆帝宠幸其他嫔妃。 ………… 贺玥睡梦中觉得有些闷热,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圈在宁如颂的怀里,身上还严严实实的盖着薄毯,难怪会觉得热。 她将手伸出薄毯,将薄毯往下拽了拽,将上半身露出来,这才凉快起来。 她缓了一会儿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宁如颂那张骄矜华贵的脸。 贺玥难得对他愣了愣神,她好像已经许久没这么细致的观察过他的脸了,这张在李家村第一眼见他,就被惊艳到的脸。 岁月增长了他的深不可测的威重姿仪,他是天子,一种权利的具现体,没什么人敢端详他的容貌。 此刻贺玥放下心底的偏见去端看,不得不承认宁如颂的这张脸可称世间之最,冷唳华贵、俊美无俦。 她不由自主的抚上宁如颂的侧脸,垂眸凝视,轻声叹道,“我在李家村时其实并不讨厌你。” 一个大方送财的财神爷谁会讨厌?别提还有一张出色的脸,闲暇时看着也舒心。 二人之间怎会闹到如今死死纠缠不休的局面呢? “真该叫李小书给你扔出去,谁救的谁负责,祸害到我头上算什么道理?”贺玥也不管宁如颂是真睡还是假睡,一股脑的将自己想说的说出口。 贺玥将手从他脸上收回,侧靠在软枕上,伶俜瑰姿的脸压在自个儿乌黑的发上。 今儿贺玥有些过于多愁善感,提到李小书心里头又不好受起来,“夏素灵去了,随后白回显也去了,白家府邸乃是皇家恩赐,在他们死后是要收回的。” “李小书怎么办呢?那个没良心的也要跟着他们去吗?罢了,她自个儿做的孽,自个儿受去,平白无故的我做什么好人,都被她霍霍成了这样。” 倒也不是贺玥蓦然起了善心,只是看着一个个故人都去了,难免伤感,李小书不管是好是坏,总归是在云城中和她牵扯最多的旧人。 “云城的庄子多的很,随意指个地将李小书迁过去就成。”宁如颂果然没睡着,睁开眼回道。 贺玥也不意外,口吻寂寥道,“李小书也不是个蠢的,也不见得多喜欢白回显,怎么就为他做了那么多蠢事。” 宁如颂坐起身,拉开薄毯,环着贺玥的腰身,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开始李小书是一个手握丰厚资产的赌徒,白回显是她下的注,赌红了眼,自然就做了蠢事。” 所谓的丰厚资产指的就是李小书对宁如颂的救命之恩。 李小书做了那么多错事还能好好的被圈禁,甚至衣食住行都不算差,靠的就是救命之恩。 二人之间再亲密的事都做过,贺玥懒得挣扎的坐在他腿上,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一遍,“就该让李小书将你丢出去。” 宁如颂也不气,捻着她披散的头发笑着说道,“你偏该和我相逢。” 从他的嘴里说出,这话就像是一句既定的真言,容不得任何人更改。 贺玥不再说话,顺着花窗看着外头纷飞泛黄的落叶,积在地上,远远瞧着一片金黄,秋意十足。 她想着等会儿让慧青传话,外头的落叶就不扫了。 然后她又想,今早八珍糕吃的还不错,她挺喜欢,晚膳时叫御膳房再端一盘。 宁如颂对吃的没有太多讲究,皇宫的吃食他从小吃到大,变来变去也没什么花样,他也不爱吃糕点,总觉得太过甜腻,可是贺玥喜欢。 御膳房擅长做糕点的大厨们苦于没有施展之处,遇上皇后娘娘就如同千里马遇伯乐,皇后娘娘赏银也给的大方,他们每天都乐眯了眼。 暖阁外头,小关子赶来当值,和慧青一同站在外头,按照往常皇后娘娘此时应当醒了,可是陛下也在里头,内帷之事宫人们不敢多加窥探。 “咦~”小关子故作惊奇的询问,“怎么咱家几次当差都没有遇上小碧姑娘?慧青姑娘知道是为什么吗?” 小碧和慧青虽是皇后娘娘的跟前得脸的大宫女,可小关子是永定宫的总管大太监,叫她们一声姑娘已经是抬举。 慧青看着眼前明知故问的关公公内心不由长叹一口气。 能是为什么?陛下在,关公公也肯定在,小碧换了差,躲着去了呗,也不知道当初小碧究竟看到关公公做了什么血腥事,如今躲的比谁都快! 第201章 用完晚膳后,贺玥端着她那盘八珍糕坐在榻上小口吃着。 宁如颂此刻难得有些懒散,他靠在引枕上,手上随意的翻看着一本棋谱,全当做闲暇时的娱乐。 雪青色鹤纹的常服映衬出他几分书生气。 或许是他看着过于惬意闲适,贺玥心里头不舒坦,她柳叶眼里闪过狡黠,捻起一块糕点递到他唇边,“尝尝,我挺喜欢吃的。” 宁如颂诧异了一会儿,可还是垂首将糕点给吃下,甜腻的叫他眉头皱起。 贺玥乐的见他如此表情,耸肩笑了笑,风姿迢迢,半绾的青丝有几缕滑落在肩前。 她这会儿纯粹起了坏心眼,手从旁边小案上再拿了一块糕点,身子往宁如颂方向倾,“陛下既然喜欢,就再吃一块儿。” “好。”宁如颂将棋谱搁在一旁,一只手握上贺玥拿糕点的右手手腕,掌下微微发力,将她带入怀中,灼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低头将那块八珍糕咬下,这回他清癯的面上没有半分情绪,凤眸中却贪婪急切。 贺玥察觉到什么,睫毛微颤,繁丽秾雅的脸上有些慌急,抬手推他,可宁如颂半分都不动弹,他张口咬上她右手食指,力道轻的连皮都破不了,只是轻微厮磨。 慧青等宫女在皇后娘娘落入宁如颂怀中的时候就已经退下,幕帘垂下,将里面的一切都掩起,外头的人半点都窥探不到。 宁如颂松开口后起身,手抬着她的脸,滚烫唇的压下,轻轻的吻着,像是把怀里的人当做易碎的琉璃…… 受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贺玥坐在宁如颂的膝头,颦蹙着眉,拿帕子擦拭着眼尾湿痕,睫毛都湿成了一小簇簇。 “我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你莫要再浑来。”贺玥敛着眼睫,压低声。 宁如颂圈着她的腰,嗓音和润,“你的医档上并未说你来月事。” 贺玥哽了一下,“你怎么还和在东宫一样。” 当初在东宫碧院时贺玥就是以这个理由拒绝和宁如颂行房事,也和这次一样被拆穿。 不过不同的是,东宫时贺玥真的很畏怕他,现如今倒没那么怕了,可也起不了几分喜爱之意。 宁如颂这样的人物,玉叶金柯,天子之尊,就适合远远的敬着、畏着。 如若是做真心以待的爱侣,谁承受得住呢? 他恣睢孤戾的天性注定在这场关系中是掠夺掌控的一方,敲骨吸髓,火海焚炙,寸步都不肯让! 可贺玥长久以来都是被爱的角色,她哪里会付出那样骇然恐怖的爱! 爱啊,听着美好如天赐,可也是会浓烈偏执到令人窒息的。 “我月事是没来,可身子不爽利就是不爽利,就不许你胡来!”贺玥兀自离了他的怀抱。 宁如颂知道贺玥是想到以前的事气着了。 “贺玥,可是怎么办?两年前的宁如颂手段就是那样狠虐,半点都不给现在的我留余地。”宁如颂目光幽远。 贺玥已经掀开垂在暖阁门前的幕帘离开,也不知听没听到。 “去正殿。” 守在门前的慧青忙快步向前搀扶贺玥,“是,娘娘。” 正殿寝房里,贺玥坐在凳子上,眉宇间后怕自生,一阵眩悸向她袭来。 她嗓音低着,“月事,慧青,我的月事已经迟了五天!” 手紧紧的抓着慧青的衣袖,口吻无措,“平安脉三天一次,我应当没怀。” “皇后娘娘莫急,我再把把脉。”慧青压抑着惊愕的心情安抚贺玥。 “娘娘……”可是越把慧青脸色越白,“还不到一个月,脉相很浅,太医疏忽没有把出也正常。” 贺玥仿佛被钉在原地,霎时间头晕目眩,她强绷着的神经摇摇欲坠! 她身子慢慢变软,靠在慧青的怀里,痴痴惘惘,“瞒不住的,瞒不住的!” 没有任何一丝瞒住的可能,贺玥和慧青都明白这一点。 有了之前假死药的一出,如今太医院的药材通通都要记册,贺玥半分操作的机会都没有。 “慧青,我该如何是好?”贺玥蜷曲着身子试图逃避,嗓音模糊。 贺玥身边的宫人除了慧青和小碧,都是宁如颂的人。可是小碧虽然忠心,但单纯冲动,她得用的也只有一个慧青。 “娘娘,瞒不住的。”慧青哀叹一声,天罗地网,寸步难行。 ………… 今年的冬来的很早,初雪纷纷扬扬,青砖结银霜,红墙落白。 居高远望,皇宫宽阔宏伟,宫人行走在宫道上渺小至极。 楼太医隔着珠帘行礼问安,“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这是例行的把脉,慧青将珠帘打开,“楼太医请。” 皇后娘娘装扮清浅,白玉兰散花宫裙,绾一个垂髻,绕是如此也仙姿玉色,令旁人自惭形秽。 楼太医跪在地上仔细的把脉,惊诧的挑眉,皇后娘娘竟然有了快一个月身孕! 他一声恭喜还未说出口便被打断。 “我的月事昨个来了,太医把出来了吗?”皇后娘娘的嗓音暗含祈求。 楼太医隐隐起了虚汗,将头垂的更低,“娘娘……这……” 今日皇后跟前没有旁人伺候,只留一个大宫女慧青,慧青向楼太医走去,蹲下身子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玉扳指,成色极好,不下千金! 慧青在楼太医耳畔低语,“太医就通融一次,总归月份尚浅,下次诊出来也是一样的,娘娘只不过是想给陛下一份惊喜。” 楼太医抹了一把汗,什么惊喜?!到时候怕是只有惊吓! 他就是当初随着陛下一同去段家接回皇后娘娘的随行太医,其中隐秘楼太医也知晓一二,他可不相信慧青此刻说的话。 楼太医始终不敢抬头见皇后娘娘,将玉扳指小心的放到一旁,然后双手交叠在地,行了一个大礼! “望娘娘怜惜一二!近日微臣家中老妻给微臣添了一个女儿,微臣甚爱。微臣只求此生能亲眼看着小女嫁良人,享乐一生!” 他狠狠的磕了一个头,“这玉扳指恕微臣不敢接受,娘娘收回去吧!” 第202章 倏然间殿内鸦雀无声,楼太医跪在地上,脊骨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堪重负的折断。 贺玥侧垂头,鬓边珠坠微动贴在她颈边,细弱的凉意侵袭着她,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按压在自己的额角。 “玉扳指收着吧,就当做今日的封口,其余的事我也不叫你做。”贺玥嗓音疲倦。 明知不可为的事,她竟还要试一试,何必呢? 真是痴妄! “是!多谢娘娘慈恩!”楼太医这才收下玉扳指起身。 他对着慧青开口,“过早用补药反而不好,慧青姑姑您在食补这一方面比微臣更加深入,就按照您的食补来。” “到时候您开了方子到太医院记档就成。” 说罢楼太医行礼匆匆退下,一刻都不敢留。 慧青见贺玥实在凄苦,她大着胆子开口,“娘娘,我们注定瞒不过陛下,娘娘如果实在不想生,就如实告诉陛下吧。” “陛下万一心软……” 贺玥垂眸深思,手按在自己的腹部,孩子应当是两人相爱的产物。 她做不到爱憎分明,如果孩子出生,她害怕她会怨孩子,怨孩子将她的所有后路斩断! 再无转圜的余地吗? ………… 玉扳指被一只根骨分明的手拿着,略显苍白的手指透着寒意。 宁如颂站在案前,身姿挺拔,一时之间周身的气氛似恶煞修罗临世。 “按皇后娘娘说的做。”宁如颂将玉扳指重新扔回楼太医的怀里,语气看似平静,“退下吧。” 楼太医如蒙大赦的退下,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 “回来,这胎能打吗?”宁如颂问道,声音疲惫漠然。 楼太医猛打了一个寒颤,转身行礼,一字一句斟酌开口,“陛下,娘娘身子弱,这胎怕是不能打,伤身啊!” 宁如颂不再发问,挥手叫他退下。 小关子凑上前去扯出谄媚的笑容,仿佛没有听到宁如颂询问打胎的事,“为陛下贺,为娘娘贺!” “是该贺。”宁如颂此时也平静下来,“赏!阖宫上下都赏!” 一道道赏赐的旨意从永定宫发出,皇后娘娘有孕了! 前朝大臣们知晓后心中长出一口大气,甚至有人喜极而泣,陛下今年二十有四膝下却无一子,这件事压在大臣们的心中沉甸甸的,皇嗣乃国之本呐! 幸好上天垂怜,皇后娘娘终于有孕了! 晚间,宁如颂整理好情绪,温和的将贺玥揽在怀里。 “玥玥,太医说你身子本就弱,这胎不宜打,否则恐伤根本。”宁如颂缓缓低诉,抬手抚着贺玥的脸颊。 宁如颂平常总是喜怒不显色,此刻他几乎是哀求,将自己心底的话不加润色的说出。 字字蕴藏真情,他想得把话给说清,他之前做错了,不奢求贺玥能原谅他,只求放宽心态,两人后面好好过,不爱他又如何。 “在东宫时,我没有辨清我对你的情感,我那时叫你怀一个孩子,目的是在以后我不再宠爱你时,你有一个立身的依靠。” “可玥玥,现在我辨清了,我不会爱屋及乌,我所有的情感都落在你的身上,有没有孩子我真的丝毫不在乎。” 贺玥眼眶通红,情感复杂到难辨悲喜,她抬眸看他,“你不会爱屋及乌,我也恐怕不会爱这孩子。” “对这孩子不公平,何苦生下他?”贺玥疲倦而惨然的说道。 她瘫坐在他怀里,身姿纤弱,像一朵伶俜凄清的荷莲。 宁如颂手指揩去贺玥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泪,“玥玥,我的父皇母后也未曾爱过我。” “这个孩子既然生在皇家就该认命,他会居于万人之上,这是我给他的补偿。” “若她是个女孩呢?”贺玥逼问他。 “往前数几朝出过皇太女,并非个例。”宁如颂毫不犹豫的补上这句话。 世俗的纲常伦理束缚不了宁如颂,是男又如何?是女又如何? 总归宁如颂只会有这么一个亲生血脉,大臣们不认也得认。 “你给我一个出宫的牙牌,我不想成日闷在皇宫。”贺玥寂然许久后回应,“你放心,我不会出云城。你应该在我身边布置了很多暗卫,我出宫身边也会带着侍卫。” “好,但是玥玥你每次出宫必须在宫门落锁之前回来,不可在外常住。”宁如颂思索片刻后同意了。 玥玥愿意和他提出想要的,说明愿意敞开心扉试着平和过日子。 “宁如颂,记住你说的话。”贺玥起身离开。 宁如颂拥有世界上到达极致的权势,贺玥逃不脱,只能想方设法的让自己过的舒坦点。 第203章 西三殿的采女们听闻皇后娘娘有孕,只觉是天赐良机! 娘娘怀孕不能侍寝,她们何不趁此时机博上一博! 采女们的位分实在低,她们没有什么通天的手段能使到帝王面前,也就只能整天在后宫里多走走,希望能偶遇。 可惜的是从来没有成功偶遇过陛下,反而见皇后娘娘的次数更多。 宫人们在廊下候着,亭子已经被绸布围起遮挡着风雪,有乐师在弹奏着古筝,教坊的歌女在轻声吟唱着温和的曲子。 皇后娘娘披着织锦翠云纹的氅衣,斜斜倚靠在榻上,只用一赤金凤尾的发簪绾着浓密的青丝,身上再无其他点缀。 她阖着目,像是在小憩,秾颜玉貌,唇若丹朱。 结伴而行的三个采女心中都泛起难言的酸涩,皇后娘娘今年二十有六,两年的时光没有带给她衰败,反而韵致更显。 天既独爱她,何不早言,让她们在这后宫里蹉跎岁月,和守寡无异! 永定宫的宫人早已经发现三人,宫人快步且轻声地走到她们面前,行了一个半礼,声音压的极轻,“采女小主,皇后娘娘正在小憩,你们不用前去行礼问安,快快退去吧。” “不敢打搅娘娘,我们这就退去。”三人只能离开。 等她们离开,贺玥睁开双眸,倦怠地将目光放在慧青身上。 教坊的乐师和歌女同时停下,谦卑的垂首立在一旁。 慧青端一杯温度恰好的清茶给皇后润嗓子,“是三位采女小主。” 贺玥坐直起身子,端起杯盏呷一口茶水,也没有追问,嗓音淡淡,“小碧近日换值换的也太勤,她最近在做什么?” “娘娘,您的私库有大半是和陛下重着用的,小碧领着宫人在理册子。”慧青替小碧解释。 娘娘之前的私库册子是总管太监关公公在管,他的行为出于陛下的授意,于是娘娘需要什么物件的时候,娘娘那没有就从陛下的私库里拿,可见陛下对娘娘的无微不至。 如今陛下和娘娘虽然私库册子分开理,可陛下说了,只要是娘娘用得到的物件通通都划到娘娘的私库里。 况且娘娘怀孕,陛下一得空就来陪娘娘,小碧遇到关公公的时间就更长,于是借此机会躲着去了。 现在阖宫上下的宫人都在背后说小碧仗着娘娘的宠爱不知分寸,哪有贴身大宫女经常离值的情况! “小碧没有劳烦你帮忙吗?”贺玥发问,心里纳罕,这可不像小碧的性子。 慧青无奈抿抿嘴,“自然是有的,可这回奴婢真的帮不上她,娘娘,奴婢管的册子和小碧的不同,奴婢之所以理的快,是因为仔细询问过关公公。” “可……”慧青欲言又止,“小碧对关公公避之不及,哪可能往上凑?” “吃吃苦头也好,长长记性。”贺玥声色平淡。 贺玥抬手抚向自己的腹部,一月刚到,连突起都没有,她眉目清和,嗓音柔润中带着妥协,“叫宫人把我曾经用过的绣册给找出来,我想绣些东西。” 父亲造下的孽,和孩子有何关系? 既然已认命,就对孩子好些吧,总不能待长大后,和宁如颂一样的性子。 “是,娘娘。”慧青有些惊讶,娘娘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动手了。 ………… 永定宫里,小碧忙的焦头烂额,有些因长放而破损的珍贵物件应退回内务府修缮,她正在一一核对。 “小碧姑姑,这块木牌该如何是好?”有宫女询问。 宫女手上捧着的是一块系着红绳的符牌,上面用朱笔写着一个字,符牌落了灰,所以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字。 小碧一瞥,发问,“可曾有记册?” 宫女忙摇头。 小碧烦躁开口,“不必记册了,你将这木牌随意处置掉!” 宫里没有记册的物件如果要重新记册便要追本溯源,小碧嫌麻烦! “是,小碧姑姑。”宫女捧着符牌离开。 到了殿外,宫女慢悠悠的拿出帕子将符牌上面的灰尘擦去。 略显陈旧的牌身上赫然用鲜红的朱笔写着一个‘贺’字! 宫女没有立即丢掉,老神在在的在殿门口等了几刻钟。 等到帝王与朝臣处理完政事回永定宫时,宫女才假作焦急的往外头赶去。 天子所到之处,宫人皆卑谦的跪地,将脊背压到尘埃里,“参见陛下!” 宁如颂进殿前,听到后头小关子训斥宫女。 “步履匆匆,万一惊扰圣驾,你有几条命可以抵!遮遮掩掩的在袖子里藏着什么?!” “关公公,奴婢冤枉!”宫女惶急的奉上符牌,跪着的身躯抖着,“是小碧姑姑差奴婢将这枚符牌处置掉!” 小关子冷笑一声,眉眼上挑,手指抚过那个贺字,小叶子给小碧挖的坑可真大、真毒,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徒弟! 小叶子就是那名小太监的名字。 小关子拿着符牌进殿,一进去就跪在地上,满脸愁容,“陛下,小碧叫那名宫女扔掉这枚符牌,奴才不知如何处置,特来禀告!” 小关子双手过头,将手里的符牌高高举起。 坐在案前的宁如颂起身接过符牌,神色陡然变化,阴鸷恣睢,戾气丛生。 这是他和玥玥一起去何家私庙求的符牌,保佑二人余生相守。 原来他早在那时就想和贺玥长相厮守,再不分离。 “查清楚了?”宁如颂怒不可遏,冷白的手指按在符牌的‘贺’字上。 “奴才已经询问清楚!”小关子不敢拖延,忙回道,“是小碧懒得登记造册,于是在没有询问过皇后娘娘的情况下擅自做了决定。” “这符牌被皇后娘娘放在箱子最里层妥善保管,平日里宫人们哪敢动?!” 小关子舌灿莲花,点明皇后娘娘对符牌的重视和对此事不知情,又放大小碧的胆大包天,将陛下所有的怒火都迁移到小碧身上。 宁如颂冷静下来,微掀眸,声音无波道,“将这贱婢千刀万剐。” 天子之威仪丝毫不可犯,小碧已然触碰到宁如颂的逆鳞。 第204章 “奴才小叶子参见皇后娘娘!” 小叶子火急火燎的跪下,“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师傅叫我过来给您传话,小碧姑姑动了不该动的东西,陛下震怒!要将小碧姑姑千刀万剐!” 亭内贺玥忙从榻上起身,宽大的衣摆带过旁边的茶盏,茶盏猝然落地碎成了稀烂! “传我的话去,先保住小碧的命。”贺玥嗓音焦急,眉头紧蹙,“不成,我亲自去!” 宁如颂不会轻易妄动杀念,此次小碧定是犯了大忌讳! 宫里头的手段果然阴狠,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是冲着小碧的命去。 “娘娘!”慧青动作迅速,搀扶住贺玥,她在紧要关头总是最得用的,“娘娘您正怀着孕,乘轿撵最为妥当。奴婢先行一步替您传话!” 小叶子头如捣蒜,“是呀,慧青姑姑所说极为妥当!” 小叶子冷汗都被吓出来,小碧命没了都是小事,可万一皇后娘娘有个三长两短,在场所有人的命都不够填陛下的怒气! “好。”贺玥点头。 宫人传轿撵,慧青快步随着小叶子赶往永定宫,她知道小碧定会惹祸,哪曾想竟会惹下滔天大祸! ………… 等贺玥乘着轿撵赶到永定宫时,宁如颂就站在殿门口,身姿颀长,威重如山。 轿撵停下,宁如颂环着贺玥细软的腰肢抱她下轿,后也没放手。 “那宫婢还活着。”宁如颂没等贺玥发问就先行开口,“我不会随意动你身边的人,只是我当时真的气急了。” 宁如颂弯腰垂首,持着贺玥的手抚上他自己的脸颊,“她动的是我们一起去庙里求的符牌,她要丢掉。” 明明声音浅淡,可偏生贺玥就是听出了委屈的意味。 她手指猝不及防的碰到宁如颂的眼睑,纤长浓密的睫毛微颤扫过,贺玥手指感到酥麻。 宁如颂的脸太过得上苍钟爱,仙俊姿容,微微压眉,配上低落孤寥的神情,让人根本生不出埋怨的心思。 在贺玥面前他惯会利用他的容貌。 贺玥手指动了动,到底没有收回,她知晓那符牌对宁如颂的重要程度,错不在宁如颂,怪只怪小碧自个跌进别人挖的坑里。 路上小叶子已经将此事的来龙去脉细细同她讲清,怨只怨小碧粗心大意,私库里的物件哪件是简单的?如果她放下心中的畏惧向小关子询问一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罢了,此事过后,小碧应当也能长长记性!可这大宫女之位是绝计不能再让她担任了,不然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她过于粗枝大叶,恐怕改不了。 贺玥心想,小碧当个二等宫女也好,总归有她护着,等哪一天小碧看中了哪个侍卫,或者想出宫嫁人,她给出嫁妆。 “是我管教不严。”贺玥叹道,“陛下,多谢你愿意顾着我的想法。” 宁如颂听到这句话,直挺起腰背,将贺玥揽着更紧,“玥玥你看,你不喜欢的地方我都在改。” 宁如颂的本性自始至终还是唯吾独尊,恣睢凉薄,可他对贺玥爱意的在葳蕤疯长,于是也愿意披上一层虚浮的假面。 小碧的命就在宁如颂的一念之间,可他如果真的不顾贺玥,二人好不容易好转的局面就会在一夕之间坍塌。 一个婢子哪值得宁如颂冒如此风险。 第205章 贺玥脚被宁如颂抱在怀里,小心安置在东侧暖阁的软榻上。 阁内炭火拢的足,贺玥顺手把氅衣脱下,宫女恰时接过。 贺玥敛着眼睫,左手里放着的是宁如颂方才递给她的符牌,她葱白的手指摩挲过‘贺’字。 “玥玥。”宁如颂出声打断了贺玥的思绪。 “怎了?”贺玥抬头看他,窗外的光影丝丝缕缕照射进暖阁,在她脸上留下鎏金的色彩,绮丽繁秾。 宁如颂将他的右手覆在她的左手上,勾缠着穿过她的指缝,随后握紧,符牌就这样被两人交叠在掌心。 他抬眉间雍雅粲然,声音清朗,“玥玥是将符牌珍藏着的吗?” 贺玥心中不正常的软和下来,无奈的将手抽出来,用符牌抵在他的额间,睨了他一眼道,“白切黑的家伙,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当时的想法。” 珍藏?不过是扔在箱子的一角落,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白切黑’一词宁如颂未曾听闻过,可仅从字面他便能窥出其中意味。 “玥玥聪慧过人,我怎能知晓?”宁如颂声线平稳,恍若当真不知。 因着小碧的命被保下来,贺玥心中也松乏几分,行为也就更为随意,她秀眉一挑,嗤笑一声,将手中符牌交给慧青,“慧青,这符牌我要好好珍藏,你仔细些收好,莫要损了哪处。” 腔调颇阴阳怪气,可她偏生又有一副极尽妍华的脸,一嗔一怒间动人心魄,更显鲜活。 宁如颂倏然间好似透过岁月再次见到了两年前初见时的贺玥。 什么清冷端华、喜静淡漠和贺玥半点干系也无,她是市侩爱财、极为泼辣明媚的一个女子。 李家村时贺玥最爱的就是坐在老树下的椅子上,身姿微微歪斜,脚晃荡着,翻看着账本,为了几文欠钱嘀嘀咕咕的反复念叨。 素裙白绢花这种寡淡的装扮却分毫掩盖不了贺玥身上的炽热,她就似春开的牡丹,太惹眼明目,宁如颂就纯粹的这样被她给吸引着。 等贺玥被囚在皇宫里,渐渐的,她就变的清凛漠然,可罪魁祸首宁如颂仍然无可自拔。 贺玥啊,对宁如颂而言永远是正午时分的金乌,何其夺目耀眼!让他五内俱焚、烈火灼心,却舍不得松开一星半点! “听你家娘娘的话。”宁如颂回神后顺着贺玥的话说道,“可得好好珍藏着。” 慧青恭敬小心的捧着手里的符牌,“是!奴婢定会仔细小心!” 她等会儿就立马登记造册,好好的拿匣子装起来,半点马虎都不能有! 小碧就是前车之鉴,要不是有娘娘护着,小碧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陛下泄愤的。 慧青恭顺的退下,最后离开时,她看见往日里肃穆冷厉的陛下对娘娘低首敛目,手抚在娘娘的腹部,“孩子可闹腾?身子可否舒坦?” 娘娘语调散漫慵懒,“奇了,我身子半点不舒坦的地方都没有。” 明明帝后之间相处温馨柔情,可慧青心里却在发怵。 日斜西山,夜雾笼罩间风雪席卷,南王府里烛火通明。 “太后娘娘病重了!快向宫里递牌子请太医!”伺候何太后的婢女声音惊恐。 夜里云城有宵禁,南王亲自快马加鞭赶往皇宫,何太后所做之事再糊涂也是他的亲姐姐。 ………… 小关子连手上的拂尘都没拿,火急火燎的对守夜的小碧说,“太后娘娘病重,南王已经递牌子请了太医回去,你快进去传话!” 小碧如今成了二等宫女,虽说娘娘偏爱她,可她也知晓了分寸,再也不敢胡来,于是老老实实的接了守夜的差事,再不敢换差。 何太后病重是件大事,小碧不敢耽搁,连忙快步进殿。 正殿寝房内,宁如颂觉浅,已经披了外衣下床,将床幔合得严严实实。 他走出寝房,“什么事?” 小碧一字不差的将小关子的话给重复一遍。 宁如颂听闻沉默半晌,面上无甚情绪。 “明日叫小关子传话,将太后接回宫中医治。” 第206章 光亮划过天幕,本该是万籁寂静的清晨,可南王府一片嘈杂。 一个晚上过去,经过太医的医治,何太后已经醒来,被人搀扶着坐下。 小关子将宁如颂的口谕传达给她,面上带着谦卑的笑,“……,太后娘娘,陛下是念着您的。” 何太后神情还有些虚弱,她强撑着自己的仪容,“哀家今日就回宫。” “是,慈宁宫奴才已经差人打扫干净。”小关子后又说,“永定宫那边还有些事要奴才处理,奴才就先退下了,奴才会在宫里头恭迎太后娘娘回宫!” 在小关子正要离开时,何太后幽幽发声,“哀家用惯了曾经伺候哀家的老人。” 小关子弯腰行礼,面带踌躇,“太后娘娘吩咐的事奴才自然用心办,可……可是秋公公在不久前已经去世了。” 谁不是沉浸宫中多年,何太后当初在养蛊一般的后宫里将那一群嫔妃压制的不敢抬头,怎会不知小关子用的什么手段,耍的什么心机。 不久前去世?呵,笑话,怕是昨晚去世的! 秋桑曾经得罪过小关子,一朝落魄,怕是在小关子手底下吃够了苦,如今她要回宫,小关子怕秋桑重新起势,于是就提前痛下杀手。 多日的病苦让何太后精神不济,她本就天生薄凉,一个伺候多年的奴才终归还是奴才,为了一个死去的奴才费神费力讨不到半点好处。 何太后声音无波无澜,“哀家知道了。” 小关子离开南王府时恰巧遇到被下人领着到处玩的靖穆帝,他几乎骇的下一秒就要跪下,及时反应过来才止住! “公子,不能再往前了,婢子带您去别的地方。”婢女温和中带着诱哄。 靖穆帝皱眉,凤眸清澈,手指着小关子,伽罗色的衣袖往上滑了些,露出手腕上缠着的念珠,“他就是从前头出来的,为什么我不成!” 曾经睥睨天下的天子变成了如今稚浅的模样。 婢女面露难色的哄他,“公子,婢子带您去吃百叶酥,您上次不是说好吃吗……” 小关子脚僵直着不动,用帕子擦了擦瞬间冒出来的冷汗,凝望着靖穆帝被下人领走。 “怎么还能遇上这尊大佛!”小关子心有余悸的喘了口气。 除了当今陛下,小关子打心底怕的也就只剩下一个靖穆帝,痴疯又如何,余威仍尚在。 那曾是一座巍峨入云的雪山,耸立在所有人的心间。 ………… 按理来讲,太后病重,皇后应带着后宫嫔妃侍疾,可陛下明确说皇后怀孕不宜侍疾,谁都明白,就算皇后娘娘没有怀孕,陛下也舍不得。 何太后也不在乎皇后是否侍疾,自己传了何氏姐妹侍疾。 永定宫附近的亭子里,贺玥正拿着绣棚,仔细的绣着花样,小溜窝在她的一旁,懒散的打盹儿,雪白的尾巴微微晃着。 贺玥绣的有些累,将绣棚搁在一旁,小碧接过收拾好,惊叹道,“娘娘绣的真好!” 其实并不好,皇后娘娘长久不动手,已经极尽生疏,绣出来的花样呆板僵硬,有上几分诡异。 贺玥因为怀孕愈发嗜睡,加之冬日难得有这样暖和的日头,她倦意滚滚而来,她倚着引枕,改坐作为斜躺,用帕子覆在脸上,阖上眼浅浅睡过去了。 搭在榻外的手透出莹润的色泽,发簪有些微微脱落,几缕青丝散开蜿蜒在白皙的脖颈上,就算覆着帕子,也能窥看出其骨相流丽。 第207章 小碧将小溜抱在怀里,一时看愣神,娘娘真美,如果她是男子应当也会像陛下和家主一样。 除开小碧,其余宫人们都在回廊里恭顺的立着,本来以为小碧丢了大宫女之位,她们会有机会,谁曾想皇后娘娘至今未重立大宫女! 慧青走进亭子,面色极其古怪,眉毛都快皱成了一团,她见皇后娘娘正在小憩,于是就垂首不讲话。 小碧察觉到了古怪,轻手轻脚的走到慧青旁边,用口型询问怎么了,慧青摇头不语。 一个时辰后,贺玥转醒,将帕子取下,慧青扶她起身。 期间慧青语出惊人,“娘娘,何采女好似有孕了!” “咳!咳!”冷不丁听到这么惊悚的消息,小碧在一旁都咳嗽起来。 旁人不知,在永定宫伺候的她们怎么会不知道,陛下夜夜与皇后娘娘同住,其余时间就在前朝和大臣们处理事务,根本不踏入后宫,妃嫔侍寝的册子都已经落灰,何采女这是怀的哪门子孕?! “哪个何采女?可有记档?”贺玥用手支着头,指腹微微按压太阳穴,嗓音平淡。 慧青连忙摇头,这她可不能胡说,否则陛下怕是要扒了她的皮! “没有记档,陛下从不踏足后宫。”慧青急切解释道。 一旁的小碧都有些呆滞,岂不是说!这名采女与人私通,秽乱后宫! 捅破了天去,当真好大的胆! 慧青字句清晰,“娘娘,是何大采女有孕,奴婢精通妇人医道,见到何采女时就觉得不对劲,况且她早已显怀,衣服穿的再宽松也能看出一二。” “奴婢还去私底下派人查了何采女的月事,已经做假了五个月。” 五个月能不显怀吗! 这件事很是棘手,何大采女是何家的嫡女,何太后如今回宫又将她放在身旁,显然是知道她有孕的。 不过贺玥并不忧心,开口吩咐小碧,“去将这件事告知小关子,我们这边不用理会。” 她要和何太后斗什么法,这件事自然有人会处理。 用晚膳时,宁如颂得空与贺玥一同用,时日逼至年关,他必须尽快将政事处理好,等封笔过后,他就有大把空闲时间陪玥玥。 “玥玥不用操心那些腌臜事,小关子自会处理。”宁如颂表情仍然清和平稳,他并不在乎这件对男子而言算是屈辱的事。 宁如颂从未碰过她们,于是也就没有把她们当做自己妾室来对待。 天下以利来,以利散,她们为了背后的家族自愿趟进宫廷这趟浑水,就得守宫廷的规矩,这是一场利益的交换。 何氏女显然是不合格的。 晚间,贺玥钗环尽去坐在床榻边,宁如颂弯腰抚着她的腹部,不由说道。“一个月还未显怀。” 掌下弧度平整,宁如颂觉得过于纤细,他竭力对孩子表现的煦然温情,在他俊美无俦的面上找不出任何的漏洞,一时之间气氛旖旎柔和。 提到显怀,贺玥不可避免的想到何大采女,她抬手,屈着手指微微摩挲宁如颂的侧颊,“何大采女当真有五个月的身孕吗?” 宁如颂坐到她身侧,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言语间漠然清冽,“是六个月,至于奸夫是谁?她现在死咬着不松口,太后护着,也不好上刑。” 宁如颂身上毕竟流着一半的何氏血,有些情面还是得顾。 “不过迟早会查出,也就这几日的光景,查出以后按宫规办。”宁如颂语调凛然清冷,抬眸间冷唳雍贵。 贺玥长睫半垂,她不再询问下去,何大采女的命运昭然若揭,何太后也只能护得住一时。 宁如颂乾坤独断,容不下何太后几次三番的插手。 “你们何氏之人对情爱之事当真有几分疯魔的意味在里面。”贺玥掀眸后又垂下,灯火的照映下眉目恬然,伶俜清幽。 六个月,何大采女做假了五个月的月事,这五个月间她有无数次机会将这一胎落掉,可是没有,反而在何太后回宫后寻求庇护,妄求生下这个孩子。 她明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宁如颂不可置否,“或许吧。” “玥玥不用多想何大采女。”宁如颂松开握着贺玥的手,将她揽在自己怀中,“总归都是些不入流的事。” 贺玥顺着宁如颂的力道伏在他怀里,静谧无言,脸压在他的衣襟处,不知在想着什么,有些恍然失神。 她的手搁放在宁如颂的肩膀处,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揪着他的长发。 宁如颂按捺不住心中的怜爱,垂首在她眉眼处亲了又亲,后又顺势双双倒在床上。 贺玥发散乱在床榻上,她的腰被宁如颂握在手里,于是她微仰头蹙着妍秀的眉,瑰姿如玉,恰似娇花不胜春。 宁如颂只是贴了一会儿,就起身,他爱重贺玥,于是畏手畏脚,不敢有丝毫胡来。 第208章 “睡吧,玥玥。” 宁如颂站立在床榻一旁冷静了一会儿,后才上了床榻,他睡在外侧,伸手把贺玥搂到臂弯里,将锦被盖在二人身上。 “好。”明明今日午时还补了觉,可贺玥还是困倦的睡了过去。 半夜贺玥听到了细微的响动,是幔帐掀开的声音,宁如颂好似起了。 贺玥朦胧的睁开眼,幔帐没有合太拢,留了一丝空隙,她透过这条空隙看到了宁如颂在桌案前喝水。 身影萧肃,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昏暗的光线映衬着他清越华贵的面容,他似乎有些难受,眉眼之间疲态尽现,苍白的指骨抵着额。 他面色陡然间变了一变,后又灌了一盏茶水,最后也没有唤宫人进来伺候。 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宁如颂脸色才好转,他掀开幔帐回到床榻上,贺玥早已重新闭上眼。 宁如颂小心翼翼的将贺玥重新圈进怀里,手垫着她的腰,让她的姿势变得更舒坦。 ………… 半个月眨眼间转瞬即逝,贺玥的绣出来的物件却还是半死不活的模样。 御花园的一处亭楼里,贺玥有些惆怅,她回想起以前她绣出来的‘大作’,难不成她当真没有这个天赋吗? “娘娘绣的竹子真是有节气!”小碧称职的捧哏,一脸叹服。 贺玥目光打旋地落在她身上,小碧当真进步飞速,如今竟然连神情都看不出什么破绽了。 这竹子能不有节气吗?直挺挺的惹人眼,半点生动都无。 她正要开口叫慧青将绣棚收起来,随意一瞥,却看到了皇宫西边滚滚升腾起的浓烟! “怎么回事,有人纵火?!”贺玥柳叶眼里闪过惊色,忙下榻。 慧青小碧惊吓之下不忘牢牢挡在皇后面前,回廊里的宫人们也都绷紧的神经守在亭外。 火势蔓延极快,翻腾的烟雾盘旋在天空,触目惊心! “快灭火!”宫道上传来张侍卫的喊声。 御林军和宫人们在宫道上提着水快速往西边宫殿跑去。 皇宫西边的宫殿不少,不提那些采女小主,何太后的慈宁宫也在西边儿! 半个时辰后慈宁宫的火势才下去,可还没等宫人高兴,另外一处又涨起来,瞧着是采女们住的那三所宫殿! 张侍卫大汗淋漓的匆匆赶到贺玥所在的亭子外,半跪行礼,“陛下请皇后娘娘在此等候,叫您勿忧心,陛下马上就到!” 贺玥微颔首,紧着他的话发问,“这火从何而起?” 张侍卫喉咙哽咽,略带沙哑,“从慈宁宫后殿燃起,是何氏罪女放火自尽,正殿的太后娘娘并无大碍,已经救出来。有几名宫人轻伤,不过万幸的是没有死亡。” 何大采女于几日前流胎,并夺了位分,但是被何太后保下安置在慈宁宫后殿。 一旁的小碧眉眼一横,唾骂一声,“这算哪门子自尽,这不是想拖着别人一块儿陪她死吗!” 小碧越想越愤愤不平,“若真想自尽,讨一条白绫悬在房梁上不就成了吗!” 宫人们难得瞧小碧这么顺眼,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吗?! 张侍卫没有逗留多久,就离开接着指挥灭火去了。 贺玥安抚的拍了拍小碧的手,嗓音平和清然,“好了,等会儿陛下就要来,你要在他面前咋呼吗?” 小碧一下子就蔫巴了,她可忘不了那一日,要不是有娘娘,她就被陛下下令千刀万剐了。 后来她也知道自己被旁人给算计着了道,可是这一局天衣无缝、环环相扣,小碧只能认栽。 第209章 慧青原本安静的立在一旁,倏然浑身悚颤,玄之又玄的警示让她一把将皇后娘娘推了出去! “铮!” 一支箭从贺玥手臂边呼啸划过!可见不是冲着她的命而去。 “娘娘!”小碧大惊失色。 多名暗卫一瞬间涌入亭内,持剑护在贺玥周围,不知从何处窜出大批身穿太监服脸戴面具的人,他们和暗卫厮杀在一处! 亭子外面的宫人有些被波及,倒在血泊中,有些仓皇逃窜寻求救兵。 “来人啊!娘娘被刺杀了!” “快来人啊!” 贺玥被慧青和小碧紧紧的护在身后,事发太过突然,令其措手不及,她手抚着腹部,心慌乱跳着,清丽妍姝的面容发白,额上沁出虚汗。 刺客人数越来越多,暗卫们应付的极其吃力,何况刺客中有一人武艺极其高强,碾压在场所有人。 “嘣!哗啦!” 慧青和小碧被一股巨力远远抛出去,砸到案几上,茶盏碎了一地! 首领刺客手一翻转,匕首就横在贺玥的脖间! 暗卫们怕那名刺客伤到皇后,自发的不再抵抗,将手中的剑纷纷扔在地上。 其余刺客持剑退到那名首领刺客和贺玥身后。 贺玥头被迫微仰,细弱的血线出现在白皙的脖颈上,双手被首领刺客一只手牢牢拴在背后,丝毫挣扎不得! 等宁如颂带着御林军赶到时,已经为时已晚。 这场火明晃晃的就是调虎离山! 宁如颂眼神幽戾,面上更是森冽诡谲,“你们若是再伤皇后一分,朕定要你们踏不出这皇宫半步!” 一字一句骇戾非常,似阎罗索命! 首领刺客将匕首微微远离贺玥出血的脖颈,贺玥这才喘气咳嗽,柳眉拧起,脖子上的血往下滴落在藕色的衣襟上。 贺玥双眼微微发散,后又快速镇静下来,这群刺客显然没有要她命的打算,那她就只有一个用途,用来威胁宁如颂! 她将目光凝在前方的宁如颂身上,眼神出乎意料的平静。 宁如颂比她还慌急,回望她,安抚出声,“玥玥别怕!” “呵!”首领刺客讥笑一声,隔着面具的声音低哑,“我要安北铁骑。” 安北铁骑,曾经归属于靖穆帝,由靖穆帝一手训练出的悍兵,对他无比忠心,在靖穆帝退位后被宁如颂打散分到各处军营。 此话一出,首领刺客的身份昭然若揭,宁如颂眉眼寒凛,“想必荣王已经被你暗地救出。” 当初靖穆帝为了荣王自愿退位,如今自然也不会不顾他死活。 靖穆帝未死的事实宁如颂从未瞒过贺玥,所以贺玥当即就明白这个挟持她的刺客就是‘痴疯’的靖穆帝! 何大采女、何太后这二人赫然成为靖穆帝计划的一环,被算计的明明白白。 “好!”宁如颂毫不犹豫的应下这个条件,“朕立马将定北铁骑重新集结,可是大多人都被充到了边疆军,留在云城的定北铁骑不超过二百人。” 张侍卫领命离开,去各大军营集结散落的定北铁骑。 宁如颂看着贺玥脖子间的血痕,掩盖在袖袍底下的手紧紧握起! 靖穆帝并不意外这个回答,口吻浅淡,“已经足够。” 匕首移开,靖穆帝用一方帕子捂在贺玥的脸上,贺玥眼里宁如颂的身影渐渐模糊。 贺玥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靖穆帝说,“待我和定北铁骑离城,就将你的皇后归还于你。” 她想这句话假的可笑,怕不是要抛尸荒野。 第210章 ………… 身子浑身酸痛,喉咙像塞了棉花,只能发出细碎、破败的音调。 贺玥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是破败的帐顶,这是到了哪儿? 怔忪片刻后贺玥手撑在绒毯上将身子撑起,头发没有绾起,倾泻在瘦弱的肩头,身上的衣物也被换成了朱红色的衣裙,腰间系带还有银饰点缀。 外面传来脚步声,帐帘被掀开,却是一个异族少女,身穿蓝色布裙,手腕上和头上都戴着银饰,走路间晃荡作响。 “你总算醒了,你都昏了四天!”异族少女说的并非中原话,贺玥听不明白。 她赤脚下床,踉跄的小跑到帐篷外,一片苍茫的草地上,立着大大小小的帐篷,来往的都是异族人。 在贺玥出来后,他们毫不收敛的热烈盯着她,用异族话激烈的讨论。 “那个中原女人醒了,醒来更好看了!” “她好像听不懂我们说什么,啧!她看我了,乖乖,老子心都在跳,她长得也太不像人了!” “部落的医长老说她怀孕了,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像?” 贺玥在这里格格不入到极致,部落里的人不是没有见过中原女子,可没有一个像她这样清逸绝艳,像开在雪山之巅的花骨朵,少了几分人气。 部落里的年长者常说美到极致会带妖气,他们以往嗤之以鼻,人就是人,哪能和神话传闻中的妖相提并论? 妖对他们而言是部落的图腾,是需要敬畏的,中原人信奉鬼道,他们草原部落人则信奉妖神,每个部落都有属于他们的图腾。 贺玥蹙起着秀眉,脸在阳光底下素白润泽,风姿灼然,她频频往后退去,最终又退回了帐内。 帐篷内的异族少女毫不意外,手里端着一碗牛乳做的吃食,递给贺玥,示意她吃。 “那群混不吝的汉子哪见过你这种小娘子,你一出去他们肯定都闹腾的。”异族少女这会说的是中原话。 贺玥听见她说中原话,眸光闪烁过喜色,接过吃食,坐在宽大的凳上,可也未用。 太多事混杂在心头,一睁眼就从皇宫到了草原,就算快马加鞭也得要十几日,靖穆帝呢?宁如颂呢? “是你们救的我吗?”贺玥试探询问,手捧着碗。 异族少女摆手摇头,语调带着特有的怪异,“是一个长得极好看的男子将你托给我们部落的,付了好大一笔银钱!” 她手还划了一个夸张的圈,显示那笔银钱到底有多丰厚。 “后面他就走了,往草原吃人的禁地去了。”名叫达里儿的少女面上呈现出畏惧,“又是一个听闻禁地能通人鬼、活死人的蠢蛋,那个禁地很少有人能活着出来,到处都是毒瘴和毒蛇!” 贺玥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碗壁,长得极好看的男子,应该就是靖穆帝,去传闻中能活死人的禁地为的是越皇贵妃。 不奇怪,靖穆帝曾经为了越皇贵妃建了一座又一座的道观,妄图窥探人鬼之途。 贺玥捧着碗喝了一口,像是口味奇怪的粥,“我昏迷了很长时间吗?” 达里儿点点头,直直的盯着贺玥的脸,“你到这就是昏迷的,有四天了。” 来到草原这个部落都已经四天,路程中花费的时间只会更多,宁如颂没有找过来,只能说明靖穆帝已经将痕迹都清理干净了。 贺玥愣怔的将手放在腹部,达里儿见她的动作,于是自豪的说着,“医长老说你的孩子很健康,是我的功劳,我每天都给你喂食!” “谢过姑娘。”贺玥微侧过脸,避开达里儿过于赤裸火热的眼神,除了宁如颂,太久没有人如此看她,她有些不自在。 达里儿盘坐在地毯上,手捧着脸努努嘴,“你这小娘子有什么害羞的,这几日都是我给你洗身子,连你身上的衣裳都是我的呢。” “这可是我成婚时的衣裙,是我最好的衣裙!” 贺玥刚到这的时候,穿着藕色的锦裙,上面的古蝶纹用金丝绣的活灵活现,在太阳底下还会泛光,更别提那些发髻上的金玉簪子,部落中的长老说,每一根都抵得上整个部落! 可贺玥总要换衣裳,达里儿从心底觉得自己的那些衣裙配不上她,于是就用了自己的嫁衣。 “这套衣裙很好看。”贺玥嗓音温和,眼神看向达里儿,“你也不用唤我小娘子,我的年纪早已当不上这个称呼。” 其实达里儿也觉得称呼贺玥为小娘子怪怪的,她昏睡时还好,等她醒来静静的端坐时,就会发觉她姿仪太过端庄清贵,雍和平然,比部落里的长老们还唬人。 “那叫你什么,你们中原是不是有种说法,带上你们的姓氏然后称夫人?”达里儿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她托着腮,斜着头打量贺玥,“你语气为何如此老成?你多大了?十九、二十、二十一?我如今十九岁,有一个一岁的男孩,你顶多比我大两岁。” 贺玥摇头,“我已经二十有六。” “啊!可你看着顶多二十一!”达里儿捂着嘴,在草原上,这已经是长辈的年纪了,如果在十六岁成婚,孩子都要快十岁了! “十九岁,你还是个孩子。”贺玥言语柔和,秾丽雅然的面上带着浅笑。 达里儿被贺玥皎洁清绝的容貌晃了神,嘴也结巴起来,“什么…孩子,我都已经十九岁了。” 她又忍不住偷偷看贺玥的脸,“你一看就是中原的贵妇人,你在中原时是不是有很多的奴婢伺候,他们说中原贵妇人什么都是由着奴婢伺候的。” “那个好看的男子和你什么关系,是夫妻吗?”达里儿说起话来很絮叨,像是没有停歇的时候。 主要是太奇特了,中原很富饶的观念深入每个草原人的心中,达里儿自然很好奇。 “你怎么会这么想?”贺玥有些惊讶的看向达里儿,“那个男子与我半点关系也无,充其量算个长辈。” 算什么长辈,公爹吗?贺玥内心反问自己,她把宁如颂真正的当过丈夫吗? 人生的际遇就是如此的玄妙,充满荒唐的恶趣味,她明明已经认命,却又把她带到这片草原上,没有人认识她,也没有宁如颂这个人的存在。 可是贺玥很疲累,她想宁如颂还会找到她吗? 达里儿挠挠头神情讪讪,“这也怪不了我,你们中原人的长相都看不出年纪。” 第211章 深冬,草原一片荒芜萧瑟,冷冽的风在这片空旷的天地里呼啸着,盘旋着,草也结了霜。 日复一日,一个多月过去,靖穆帝再未出现,好似已经无声的掩埋在了那个草原禁地中。 贺玥穿着裘袍坐在一块石头上,乌密的头发穿插着银饰编起来,她垂着眼,手中略有僵硬的缝一件小孩穿的兜肚。 布料是部落里给她的,说不够再向部落要,部落里头的人没有一个有意见,靖穆帝给他们的钱财够多,甚至部落连贺玥自身带的玉簪金饰都私自吞下了。 “贺夫人!”达里儿似只鸟雀一般欢快的在远处呼唤贺玥,她的身边还有一个穿着异族服饰的中原男人,是达里儿的丈夫。 达里儿的丈夫,听闻是从中原逃窜到草原的,所以整个部落只有他和达里儿会说中原话。 贺玥转身回望她,碎发被风吹拂起,脸颊上泛着一些红,不同于达里儿那种健康的红,她是羸弱清凛的,其间珊珊玉骨晃人眼。 达里儿夸张的呀了一声,靠在她丈夫的身上,轻声说着,“一个多月了,我还没看惯,石理你都不知道,我们部落里的那些汉子每日都拐着弯儿的和我打探贺夫人。” 草原和中原人伦习俗完全不同,在草原里怀过孕的女子也是很受欢迎的,多的是丈夫死后带着孩子重新改嫁的女人。 名叫石理的男人揽着达里儿的肩膀,“草原的女子本就少,贺夫人如此模样更加惹人垂涎,不过贺夫人如今还怀着孕,你可别任他们闹腾到贺夫人面前。” 其实他还有未尽之言,贺夫人身上的雍贵之气太足,不似中原寻常贵妇人,怎会看得上部落里这些蛮汉子! 达里儿直起身子推了石理一把,不满的嘟囔着,“我可有分寸了,把他们都拦着呢!” 两人在闹腾着,贺玥已经起身不疾不徐的迈步走到他们跟前,“怎了?现在应当还没到用晚食的时候。” 她望向天际,虽有些昏沉,但还未到晚间。 达里儿将石理弃在一旁,蹦跳着挽起贺玥的手臂,笑着问她,“今晚后阙部落的首领要来我们风部落,我们要宴请他,你要来看吗?” “我们部落的第一美人宝丽儿会在今晚献舞,她平时很是傲气,不在别人面前跳舞的。” 越到晚间风越冷冽,贺玥拢了拢宽大的裘袍,她微摇头,“我不喜热闹,待在帐里就好。” 贺玥嗓音润和,礼貌拒绝,在这一个月里,她也了解到很多。 草原里部落繁多且分散,后阙部落是这一块草原里最强大的部落,有无数个依附它的小部落,如今贺玥所在的风部落就是依附于它。 达里儿不意外贺玥的回答,贺玥一直都是这样清泠泠的,她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叫贺玥参加这次宴会。 “那……”达里儿晃了晃贺玥的手臂,眉眼娇憨,“我想去看,贺夫人你帮我带一下带孩子呗,不用很麻烦你的,我把他喂好抱进你的帐里,你别让他爬出帐就好。” “好。”贺玥被磨的没办法,只好答应。 ………… 乌金西坠,月上梢头,部落里燃起篝火,热闹一片。 高大宽阔的台上一个眉目深阔的男子大马金刀的坐在最上首,气势骇人,座椅旁还靠着一把染血的大刀。 后阙部落的其余人坐在他的下首,而风部落的人只能坐在台下。 “这个女人真够味儿。”后阙部落有人发出戏谑的口哨声。 只见风部落的第一美人宝丽儿穿着中原服饰踏上高台,让人眼前一亮,藕色衣裙上的古蝶纹在篝火的映照下恍若活物。 宝丽儿在腰间系了一串银饰,旋转起身子时碰撞发出叮铃响声,抬手时袖摆往下滑落,露出匀称健康的小臂,她不知何时学了中原的舞蹈,扭腰款款,一把小腰让后阙部落的勇士们目不转睛。 台下一角处,达里儿低呸了一声,“她身上不是贺夫人的衣裙吗,大长老给宝丽儿的吗?都不事先问过贺夫人吗?还改了样式,叫贺夫人以后怎么穿。” 风部落依附于后阙部落以后就不能再设首领,只能称呼为长老,后阙部落的首领就是他们共同的首领。 石理拍拍她的手,将声音压的很低,“部落做的决定我们也没办法干涉。” 第212章 “风部落的第一美人果然够美,首领您可要纳她做偏房,不的话,我就要了!”一个粗野的后阙勇士高声叫着。 后阙部落的人都竖起了耳朵,后阙首领端着镶嵌着宝石的杯盏灌了一口酒,鹰隼般的眼神打旋在宝丽儿身上,“谁想要自个儿争去,本首领没兴趣。” 话音刚落,宝丽儿脸色就一变,但是她是一个聪慧的女人,又连忙扯出柔媚的笑对着后阙的其余勇士,既然跟不了后阙首领,寻个旁的也行,只要能跟着他们去后阙部落,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过,你们部落何时如此富有,这女子身上的衣裙在中原都难得一见。”后阙首领斜靠在椅上,语调一扬,言语中都带着血腥的意味,“去年你们说部落冬天储备不足,本首领可是给你们减了一层上供!” 后阙部落是草原上出了名的残暴凶狠,风部落大长老一张老脸上挂着谄媚的笑,“还不将东西给首领呈上去!” 一个青年举着漆盘快步走向高台,漆盘里是一对白玉红珊瑚耳环,几支并蒂莲海棠的簪环,赤金雕刻的手镯。 漆盘上每一个首饰都价值不菲,让后阙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这风部落的人是从哪里搞到这种品质的中原首饰! 一时间惊叹声不断。 “你们莫不是打劫了来往的中原富商,不对!冬季里,行商的队伍可不往我们这边走!” “快说,怎么搞来的?!” 后阙首领皱眉,一抬手,霎时间就安静下来,他用手指敲着椅子的把手,“东西是好东西,本首领要了,可怎么来的,你得给本首领说清楚,可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栽到本首领头上。” ………… 贺玥跪坐在羊毛毯子上,编发已经拆开,黑鸦的头发变得有些卷曲。 帐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可贺玥的昳丽姿容让帐内都好似亮堂起来。 没有花髻玉簪的修饰,更显其飘渺的玉容仙姿。 她笨拙的抱着怀里的男孩儿,孩子睡着,可是一旦离开贺玥的怀抱又会哭闹。 孩子粉白莹润的小脸看着很软,小嘴巴巴的抿了抿,贺玥还是按捺不住的用手指轻轻的捏了捏。 幼稚的小人让贺玥心生欢喜,她不由轻声脱口而出,“我的孩子也会像你一样惹人怜爱吗?” 宁如颂那张清贵雍矜的脸浮现在贺玥的脑海里,于是贺玥又说,“父亲长得很好看,孩子应当也差不到哪里。” 一个月了,宁如颂没有找到这,贺玥不知该感到庆幸,还是对以后的后怕。 在草原部落贺玥不知该如何靠自己生存,按理说靖穆帝留下的钱财和贺玥自己的首饰足够在这个部落安稳的生活下去,可是这部落的长老太过贪婪,只给贺玥生活所需要的用品,半点金银都不给。 她柳眉轻皱,清愁幽兰,“我大概是最没用的穿越者了。” 帐外远远传来脚步声,贺玥回神,她以为是达里儿来接孩子,心里有些奇怪,这宴会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还是宴会有些无趣,达里儿提前中途退了? 贺玥抱着孩子起身,孩子感受到颠簸,又哭了起来。 她忙慌乱的安抚,小幅度的摇摆手臂,“不哭,不哭,你母亲来接你了。” 可是等帐门打开,却不是达里儿,而是一个高大的异族男人! 异族男人穿着褐色的羊皮袄,身形威壮非常。 第213章 贺玥瞬间怵惕,抱着孩子连连往后退,呵斥他,“你是什么人?还不快出去!达里儿和石理等会儿就要过来接孩子了!” 后阙勇士咧嘴笑着,目光难掩惊叹,真是璀璨至极的容貌,这便是风部落长老说的中原妇人吗? 眼神过于侵略贪婪,贺玥偏过头,长睫颤动,她抱着孩子更加远离这后阙勇士,“请你出去!” 他突然几步向前,攥着贺玥的手腕,用异族话赞美她,“你就是草原的明月。” 贺玥一只手抱着孩子有些吃力,孩子闹腾起来,哭啜不休,她想把自己的手腕抽出来,可是无异于螳臂挡车,半点都不起效! “你的力气比出生的小羊还孱弱,在草原上你得有人护着。”后阙勇士揶揄道。 “我听不懂你说的异族话。”贺玥心里泛起深深的焦躁,只能重复说道,“请放开我!” 风部落只有达里儿和石理懂中原话,可是最近达里儿家里刚生了一匹小马驹,每天都很忙,没空教贺玥异族话,而石理毕竟是中原出身,从不单独和贺玥共处一室。 一月下来,贺玥只懂特定的几句话,根本听不懂这个后阙人一长串的话。 后阙勇士不想伤了贺玥,松开手指了指部落高台的方向,“首领要见你,你不要闹腾。” 贺玥手抱着孩子,安抚着叫他莫哭,她见这异族人的手势,也大致了解了他的意思,只能点头示意明白。 两人之间巨大的武力差,让贺玥明白自己丝毫反抗不得。 部落的高台上,宝丽儿已经找好了她未来的丈夫,柔顺娇美的倚靠在他怀里。 男人掐着她的脸,动作粗野的吻着她的唇,周围一片调笑声。 “那中原妇人,你见过吗?比你如何?”男人搂着宝丽儿的腰发问。 宝丽儿美目眯着,有何好比较的,她和那贺夫人根本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人。 贺夫人打眼一瞧就知道被养的极好,肌如白雪、姝美至诡艳,宝丽儿自持美貌,可也未见过贺夫人此等丽人。 可宝丽儿也没什么好嫉妒的,她娇笑着揽着男人的脖子,“贺夫人长的跟妖仙似的,比我好多了,你可不准不要我!” 男人被宝丽儿这一卖娇,心里头极为舒畅,“再美也轮不上我,我有这风部落第一美人就够了!” 高台最上首的后阙首领手里拿着赤金手镯细细抚摸过,真是令人咋舌的雕刻镂空工艺,他收藏的中原物件没有一个比得上这个手镯。 扔下银钱就往草原禁地方向走的中原男人,美貌雍雅的中原贵妇,看来这一个月风部落遇到的奇人怪事还挺多! 后阙首领低笑几声,将手中的赤金手镯往上抛了抛,真是有意思啊。 高台下的达里儿急得团团转,她的丈夫牢牢的将她禁锢在怀里,“达里儿……达里儿,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和贺夫人关系好,可是你什么都不能做,后阙部落可不是好惹的!” 理是这个理,达里儿当然知道,她小声的哭泣着,打了石理几拳,语气焦急无奈,“贺夫人长得那样一张脸,只要被看到,哪有还留在风部落的可能!” 一定会被掳到后阙,后阙部落的人那样凶残,贺夫人哪里适应得了! “哇呜!哇呜!”孩子的泣声从不远处传来,达里儿一下就听出来是她的孩子。 着急的抬眼望去,只见贺夫人抱着孩子跟在一个后阙勇士的后面向高台走来。 原本哄闹的气氛瞬时停下来,姿态漫不经心的后阙首领也端坐起来,眼神细细的扫过贺玥上下。 贺玥黑发披散,低垂着头,只露出些许侧脸,饶是如此,也足够在场之人窥探出她的瑰姿玉貌。 “带到跟前来!”后阙首领手里摩挲着手镯,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贺玥,掠夺的心蠢蠢欲动。 在草原上,谁的拳头大谁有理,他看上的不管是物件还是人,只要抢得过都是他的! “看来我没希望了。”领着贺玥的后阙勇士撇嘴无奈。 没法子,谁敢和首领争夺,首领是这块草原上最威猛的勇士。 贺玥手里的孩子被别人给抱下去,高大昂藏的后阙首领站在她面前,用手将她的脸勾起来,语气似赞似叹,“真美,从今天开始,你归本首领了!” 贺玥就算听不懂也能觉察出她的意思,拧了拧眉,“我有丈夫的,我还有三个月的身孕!” 后阙首领看下台下,“谁听得懂中原话!她说的什么?” 他仔细的想一想,很好,后阙部落里面是有懂中原话的,等这妇人随他到后阙部落后,他也不至于和现在一样听不懂她说什么。 达里儿不顾石理的阻止,从人群中出来,将贺玥的话用异族话重复一遍,“贺夫人说,她是有丈夫的,她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 “等到春天,中原那边的商队过来,贺夫人是要跟随他们一起回中原的,她的丈夫在中原等她!” 后面这句话是达里儿现编的,可是达里儿想着能打消后阙一分念头也成,反正这里除了她只有石理懂中原话,他也绝对不会拆穿她! 后阙首领无所谓的一摆手,语气傲然,“怀孕又如何,生下来随便养着就成!” ………… 第214章 “或者……”后阙首领眼神恶劣,他手往下滑覆盖在贺玥的腹部上,稍稍用力,“这胎不要也罢!” “啪!”听不懂异族话又如何,人的情绪是共通的,贺玥深深的感受到后阙首领对她腹中孩子的恶意,她用力将后阙首领的手拍开! 贺玥双手捧着腹部,双眸清冽凛然,一张芙蓉面上浮起怒意。 这个后阙首领想对她的孩子动手! 她好不容易接受这个孩子的存在。 达里儿面色骤变,意图再为贺玥争取,一把将想制止她的石理推到一旁,“首领!贺夫人的丈夫是中原的大官,您放过她吧!” 大官?后阙首领和后阙勇士们纷纷端睨着高台上的中原贵妇,这回他们终于不再将全部目光留在她如画的面容上。 没有锦衣华服又如何?仍旧尊华高贵,威凛不可犯也。 毋庸置疑,她是一个长居高位的上位者,一但冷起脸不再做柔和假态,就足够让人低下眉,敛起目,然后不敢稍加造次。 后阙人里有人咽咽口水,见了鬼!一个一推就倒的柔弱美妇气势竟如此逼人,是个硬茬子。 台下风部落的人心中升腾起惶恐不安,原来……原来,贺夫人平日里的柔善通通是假象! 风部落长老苍老的面上压抑着愤怒和眼底掩盖不住的惧怕,抡起手里的拐杖就打在石理的腿上,干枯树枝般的手指指着他发颤,“还不赶紧拉住你的妻子!你是要整个风部落为她陪葬吗?” 风部落长老是一个吝啬贪婪的小人,他的阅历告诉他,贺夫人也好,那个送她来的男人也罢,没一个是简单的人物! 他贪图那令人瞠目结舌的丰厚钱财,又不想留着贺夫人这个隐患,总归那个男人可能已经死在了草原禁地里,不如将贺夫人坑到后阙部落里去,担子还得力气大的挑! 石理忙拉住达里儿的手,恳求她,“达里儿,不要再添乱了。” 他并非怕风部落长老,他怕的是达里儿受到迫害,他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流亡书生,怎么护得住! 后阙首领怔然片刻,手捂着自己失去规律的心脏,仰天笑了几声,“好!好!够味儿!” 另一只手指着台下掩盖不住担忧神情的达里儿。 “你用中原话将老子的话讲给这妇人听!”后阙首领孤桀的眉宇间丝毫畏惧都无,“这是草原,不是中原,草原何其宽阔,遍地虎狼,你能逃到哪去?你那做大官的丈夫一辈子都找不到你!” 达里儿执拗的不肯传话,石理只能自己上,面带愧疚的望向台上孤零瘦弱的贺玥,用中原话将后阙首领的话重复了一遍。 贺玥慢慢地抬起头,昏黄的天穹下草原仿佛无边无际,与云天相连。 属于她自己绵绵不绝的疲累感充斥在心间,可又不知从何泛起恐慌无助的情绪,让她止不住的颤栗。 其中更是夹杂着滔天的戾怒,隐着几分恶煞,贺玥脊骨发怵,汗濡湿了她的额发,她的唇有些苍白。 这不是她的情绪,贺玥内心喃语道。 风很疾冷,贺玥攥着自己的袖口,她耗尽全力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看着后阙首领,轻声地说了一句话。 “我想他会找过来的。” ………… 草原的另一处,宁如颂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一队骑兵,俊逸的面上尽是冷沉,他感受着脸上和腹部的疼楚,他面对斧钺汤镬也不会和眼下一般恐慌无度。 贺玥受伤了,他清晰的感受到了这一点,他简直要发疯!胸腔里灼烧着灭不尽的怒火。 靖穆帝除了对越皇贵妃和荣王有情,余下的皆不过是他眼中的尘埃,谁能保证靖穆帝不会对贺玥下手? 凭借靖穆帝和段齐岱那不知残留几分的情义吗? 段齐岱呀,段齐岱!宁如颂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你和贺玥若当真曾是鸳俦凤侣,便在天上垂幸于她,庇佑她无恙平安! 一个多月过去,要不是鸳鸯蛊的存在告诉宁如颂贺玥无事,他还能残留几分神志? 宁如颂派了无数的探兵,终于查清了靖穆帝路线,贺玥不是在禁地就是在西边的部落里。 禁地的可能性不大,贺玥除了今日并未再受什么伤。 张侍卫将水囊递给宁如颂,恭敬的开口,“皇后娘娘吉人定有天相!” 此话张侍卫自己都感到荒唐,皇后娘娘身子是何种情况张侍卫也略知一二,孱弱不堪,她被靖穆帝强掳到广袤无垠的草原,是生是死都未可知! 宁如颂接过水囊饮了一口,一直干燥的喉咙稍稍润了些,他神情阴鸷非常,“出发前往西边部落。” 风部落里,贺玥被关押在她自己的帐里。 后阙首领说明日一早就要带她回后阙,要收她为侧房。 贺玥手被绑着,蜷缩在毯子上,光晕错杂间昳丽惑人,她白腻的肌肤被宝丽儿用指腹揉捻着。 风部落的第一美人宝丽儿,她明日也要跟着自己新出炉的丈夫到后阙部落生活,于是就被派来劝导贺玥,虽然两个人之间的语言根本不通,连交谈都做不到。 宝丽儿趴在她身上,用手捂着自己的唇,痴痴的笑起来,“你会感到屈辱吗?” “后阙首领在草原上再威武不凡,在你的眼里应当就是一个不通教化的蛮夷之人吧?” 见贺玥不理她,宝丽儿将自己的下巴搁在贺玥的脊背处,自说自话,“你身上的味道很干净好闻,没有那些蛮汉子身上的羊膻味。如果你的丈夫真的会来接你,你也把我带走吧,我也想见见中原是什么样。” “我其实不讨厌你,但是长老要处置你,我能听话,你原谅我吧,等你到后阙,我们相互扶持。” 贺玥抬眼望向她,目光定在她身上的衣裳,口吻淡淡,“我要睡了,你别再吵闹,我也听不懂。” 说罢就阖目不再理会,宝丽儿睡在她一旁,用手撩起毯子盖在两个人身上。 “好吧,好吧,睡吧。” 第215章 夜色浓稠,月牙高悬,风吹过枝叶带来无边寒凉,一切都沉谧到诡异。 宝丽儿阖目前还不忘给贺玥喂了一碗蒙汗药。 她在贺玥夹着怒火的幽瞳中坦然自若,“虽然你弱的连匹小马驹都不如,可是我还是要防着的,我承担不起你逃跑的责任。” 贺玥昏沉的闭上眼,本该随着昏迷而平静的心绪更加繁苛,她好似溺在一个尸横遍野的战场,金戈交鸣,血污斑杂间她也沾染上止不住的凶戾! 宝丽儿凝视睡着不安稳的贺玥,用手拂了拂她凌乱垂在毯上的黑发,感慨道,“柔弱的中原贵妇,后阙首领有大小两个正房,三个偏房,你怎么能斗的过呢?” “不成,这会儿真的要睡了。”宝丽儿叫囔着翻转身子,闭目睡去。 ………… 后半夜,后阙部落的大部分人早已喝的烂醉如泥,由风部落的人搀扶到帐子里休息。 “那个……”后阙首领脚步虚浮,语气醉醺醺的,靠在石理的身上,一只胳膊被他搭在肩膀上扶着,“那个中原来的贺夫人叫什么名字?” 想到那妇人白玉般的容貌,他用舌尖抵着下颚,笑的谑然。 石理垂头苦笑一下,嘴上却不敢不回,“首领,像贺夫人那样的中原贵妇,名字哪是旁人可以得知的?甚至可能贺夫人都不姓贺,是冠了夫姓。” 后阙首领侧头,扫过石理怯懦的脸,后用手推搡石理一下,嗤笑他,“你们中原人的繁文缛节真是多。”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快速逼近,掀起尘土,连大地都在轻轻抖动! 后阙首领瞬时清醒,望向部落门口,石理也惊愕惶然的抬头! 举目望去,风部落已经被黑压压的铁骑所包围,为首之人穿着银色甲胄,冷戾清贵之余带着一眼就能看出的阴翳,周身笼着肃杀和狠凛! “你们是什么人!!” 后阙部落和风部落的勇士们纷纷拿着刀从帐里冲出来,掩盖不住的惊慌。 围着部落的铁骑一言未发,高坐在马上,毫无疑问,这是一支从血海中趟出来的军队,后阙首领远望过去,根本看不到尽头,最少也是一只千人军队。 中原的军队在深冬里不要命的闯入草原干什么?中原的军队不都是由他们的皇帝决定调遣的吗? 后阙首领这会儿什么醉意也都醒了,后阙部落只带了五十人,而风部落算得上勇士的顶天三百人,与中原这只装备精良的军队相比没有一丝胜算! 陆陆续续风部落的人都被惊醒出帐,然后被铁骑一起驱赶到部落前的空地上。 后续部落里的人就再也不敢出帐,躲了起来,宝丽儿惊醒过后就慌急的用毯子裹住自己缩在帐里的一角,咬着嘴唇,听着外头的声音。 “你们这些中原人要干什么?!” “我们部落一直与中原井水不犯河水,从未得罪过你们!” “大母,我害怕,救命啊!” 达里儿踉跄的快步躲到石理的怀里,瑟瑟发颤,石理吞咽着唾沫,紧紧抱着她。 他看着军队的旗帜,是大云朝的铁骑,中原最强盛的大云朝! 石理抬眸望了一眼为首的宁如颂,就连忙垂下头,心悸跳着!好盛、好骇人的气势! 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到在草原上不起眼的风部落,直觉告诉他,与贺夫人有关。 张侍卫得了宁如颂的眼神和一个小兵率先下马,将手中画卷一展,“你们可否见过画中女子?” 懂异族话的小兵将张侍卫的话对着他们重复一遍。 画卷中人云鬓金钗,绫罗宫装,半垂的柳叶眸里悲喜难辨。 这……这张脸分明就是贺夫人的脸! 完了,完了!风部落大长老内心哀嚎,他死死盯着画中的九鸾钗,这可是中原凤簪的一种! 谁能用凤簪,贺夫人到底是谁?! 后阙首领反应最快,他挂上出不了错的笑,双手一摆,“从未见过,如此贵人如果来过部落,我定有印象。” 可惜只有一个人演技好是不够的,在场多的是人用他们的表情出卖了一切。 宁如颂下马,利剑出鞘,冷光凛凛,映照出他敛着寒霜的双眸。 他甚至扯出一抹满溢着阴鸷的笑,“朕终于找到了。” “铮!” 骑兵全部下马,统一的脚步声让人打心发怵,他们手中的利剑全部出鞘,向部落的人寸寸逼进。 其中还分出一小队向部落的帐篷冲去,把里面躲着的人都给擒拿出来! 还没等宁如颂用刑逼问在场的异族人,一道激动的呼叫声就从不远处的帐里传出。 一个小兵快速跑出来,手里扯着不敢挣扎的宝丽儿,他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陛下!陛下!卑职找到皇后娘娘了!” 小兵疾速跑到宁如颂面前,半跪行礼,“卑职已经逼问过这个异族女子,娘娘被她灌了蒙汗药,只是昏迷但凤体无恙!” 这队骑兵由张侍卫特地挑选出来,大多都懂异族话。 “因为皇后娘娘凤体贵重,卑职不敢稍动,所以只能把这异族女子给抓到您面前来。”小兵起身将宝丽儿推向前。 宁如颂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异族女子,疾步往小兵指的帐篷里赶去。 心在轰然鸣响,一路上囫囵吞下畏惧终于在此刻消散些! 宁如颂推开帐门,一眼就锁定了昏迷在毯上的贺玥。 他快步将贺玥抱在怀里,握着她的手腕,吻在她腕上的香灰珠红绳,嗓音低哑,“佛祖保佑,我妻终无恙。” 宁如颂抬手轻抚贺玥的脸颊,她紧紧闭着眼,柳眉轻拧,嘴唇苍白,整个人看着也瘦弱许多。 他内心溢出一股心疼,全然没想过自己如今是何等狼藉的面容。 第216章 宁如颂用柔软厚实的毯子将贺玥裹住,打横抱着她出帐。 贺玥枕着他起伏有律的胸膛上,已不再溺在骇怖的噩梦中,秾雅的面上是平和心安。 外面哭喊声不断,铁骑持剑将部落里的人围困在一块空地上,达里儿抱着她的孩子整个人瑟缩在石理的怀中。 张侍卫迎上,面色唯诺,主要是查出来的事让他惊诧这后阙和风部落的胆大妄为。 “陛下,皇后娘娘来到风部落后由一个叫达里儿的女子照料,风部落大长老……,后阙首领欲纳皇后娘娘为侧房,娘娘不愿,就被灌蒙汗药囚禁在帐里。” 宁如颂终于正眼细细看向那群异族人,此刻的他面无表情,却给人一种几欲拆骨扒皮的血腥意味。 气流的浮动像是被猝然凝结一般,部落的人不敢再喊叫,他们察觉出了压抑着的怒戾之气。 “杀了吧。” 何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要让此地熔炼成鬼狱方可罢休。 “不!不要!”唯二听得懂中原话的达里儿和石理再也忍不住失声哭吼起来! 原本不知何意的部落人看着铁骑的锋刃向他们逼近,也纷纷明白! “求您慈悲!不要,谁来救我们!” “来自中原的恶鬼!你定会被妖神所惩治!” 石理将脸上的泪忿忿抹去,将妻儿护在身后,起身直面剑刃,“我的夫人达里儿与皇后娘娘关系甚好!” “皇后娘娘在部落时,是达里儿细心照料!我们有功,你不能杀我们!” “若是皇后娘娘清醒,也定不会要我们的性命!” 天际划出一道亮色,昏黄的苍穹下,映着一片血污之地。 哭嚎声早已不在,只留下遍地的尸体,窒息诡厉感从四面八方笼罩在这片土地上。 此间活着的风部落人只有达里儿夫妻和他们的独子。 宁如颂留下了他们的命,他的慈悲都系在贺玥身上,不得不说,石理是有几分急智在的。 达里儿站着愣怔的四顾周围,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她熟悉之人,她跪倒在地上,发出凄鸣,“她分明,分明无事!”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达里儿定会在贺玥初时昏迷之际就要了她的命! 区区几月的情谊怎比得上从小到大一起生活的部落之人! “不要怨恨,达里儿,至少不要在表面怨恨。”石理一手抱着哭昏过去的独子,一手拿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姓张的侍卫给他们的金银。 足够他们一家三口余生安稳。 “天子一怒下,就算是万人也要化为血水去填平他的怒火。”石理惊悸的望着铁骑远去的方向,双目悲然,“我们该庆幸自己一开始对大云朝皇后的善意,不然我们也得死。” 猩红的残血戳刺着石理的心神,他喃喃轻语,“若是一开始,大长老不贪图不属于他的东西,一切都不会发生。” 谁想死?说他自私也好,小人也罢,能保全自己的妻儿对他而言已经足够! ………… 贺玥醒时还尚存晕意,睁眼时她被宁如颂圈在怀中,腰间还搭着他的手臂。 在草原上,宁如颂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马车徐徐行驶着,外面有铁蹄声。 宁如颂雍雅的面容上有着疲态,眼下乌黑,长时间的奔波劳累让他在卸下心神后沉入深眠,他阖眼靠在车壁上,环着贺玥的手却力道不减。 恍然片刻后贺玥侧头,将脸半埋进他的胸膛,感受着他规律有劲的心跳,她竟然感到心安和尘埃落定后的从容平静。 在风部落时,她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在拉扯。她是一个俗人,会畏惧在草原朝不保夕的日子,也在其中感受着没有宁如颂的自由。 可贺玥又心知肚明,宁如颂早晚有一日会寻到风部落,她太疲惫了,疲于再和宁如颂争扯,因为结局是既定的。 不知想到何处,贺玥半撑起身子,乌发落在他的颈侧,她将目光停在他的面容上,以极其平和的心态攥紧拳头。 指甲戳破皮肤,她半点感觉都无,反而宁如颂随即眉心拧起,横在她腰间的手指颤动。 她松开自己的手,宁如颂蹙起的眉又重新舒展开来。 真是神奇,不是吗?贺玥心里没有升腾起任何一丝意外的情绪。 贺玥脸上露出哂笑的神色,眼神清幽而深远,平静得好似一樽无喜怒的琉璃摆像。 罢了,罢了,何苦挣扎,贺玥闭眼,伏下身子,脸埋在他的肩处。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宁如颂睁开眼,他察觉到了衣襟处的温热,摧枯拉朽地灼烧进他的心里。 玥玥…… 一场快长达三年的熬鹰,宁如颂无疑是胜利者,手段高超而怀柔,可与此同时他也深陷泥潭,再不能拔步而出! 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哪能算计? 忠贞而浓烈的情意将他困在贺玥身上,他甘之如饴,像依附而生的藤蔓,扎进她的血肉里,也将自己绞缠的不堪入目。 第217章 贺玥再次睁眼时,夕阳已落,马车停下,骑兵将帐篷给搭建好。 宁如颂一直守着贺玥醒来,手撑抚着她的腰,“玥玥,你怀着孕,随行的太医不敢用药,蒙汗药的药效要随着时间慢慢自己流失,所以你的身子现在还是有些虚弱。” 他扶着贺玥下马车,张侍卫正在篝火旁烤着野味,没法子,行军路上带一个太医已经是极限,实在带不了厨子,所以张侍卫只能自己顶上,好在陛下也不嫌弃。 “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张侍卫带着军队弯腰行礼,宁如颂摆手叫他们起身。 篝火旁被有眼色的小兵放置了两张干净的小凳,宁如颂和贺玥坐下。 军队里源源不断有人偷偷抬眼窥看着篝火旁的帝王夫妻,火光衬着帝王神俊的姿容,再不见这段时间的肃穆冷冽。 天知晓这段时日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皇后娘娘被救后,陛下终于化雷霆为春雨,他们也不用成日里担惊受怕了! 贺玥接过张侍卫烤好的兔腿,手握的地方被宁如颂垫了一层干净的布帕,她唇角带笑,“你也吃,不用紧着我。” 默默垂头烤着野味的张侍卫心里纳罕,难怪英雄救美的戏码经久不衰,竟然如此有用! 陛下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张侍卫感到自己的前途一片敞亮,只要陛下娘娘之间感情和睦,就算打小关子一顿板子他也愿意! 远在皇宫的小关子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手在脸前扇了扇,“哎呦喂!咱家这心里头慌的很,南王,你说陛下和皇后娘娘何时归来呀?皇后娘娘可千万不能出事!” 身为武将,此刻面对着一堆奏折的南王头正大着,烦躁的说,“你有时间慌这慌那,还不如帮本王看几份奏折!” 小关子面带惊恐,摇着拂尘,“不成不成!咱家身为宦官可不敢接触朝政,南王莫要害咱家!” 国一日不可无君,陛下远赴草原,朝政被他暂时托付给南王,南王无疑是最可靠的人选,忠心且识趣。 其实还有一个人比南王更懂朝政,小关子侧身望着慈宁宫的方向,可惜啊!身为亲生母亲的何太后却得不到陛下的半分信任,不过也正常,谁叫在何太后心里靖穆帝比陛下还重要。 想到靖穆帝,小关子就不由对南王感慨道,“那位到底图的什么?算计这么多,将两百安北骑留给荣王,自己独自去闯那草原禁地。” 荣王已经不知所踪,再探查不出路线,可凭着靖穆帝的心机手段,定是将荣王的后半生安排的富贵妥当,他倒是一个好运道的,投身于越皇贵妃的腹中! 皇后娘娘被救出的消息还没传到皇宫,可靖穆帝的消息早在前几日就传入宫中。 “图什么?”南王冷嗤一声,将一本批好的折子搁在案上,发出响声,俊伟的面上有些阴沉难言。 “图的不就是和越皇贵妃的情爱嘛!”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男女之情爱是半分都沾染不得的! 南王转着心思,手里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奏折,如果皇后安然归来,他定要卯足了精神护好她。 可不能让陛下成为第二个靖穆帝! 南王眼神暗淡下来,叹道,“那位曾经何等的英明神武,说是尧舜再世也不为过。” 小关子附和他,“可不是嘛。” ………… 今夜下了一场大雪,草原上遍地银霜,抬眼望去一片空旷寂寥。 帐篷里铺了厚厚的毯子,里面挂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帐门拢得很紧,温度很快攀升。 贺玥兀自解开裘袍,坐在床铺上,露出单薄的中衣,腹部已经微微凸起。 母性让她整个人泛着润和柔情的光泽,霞姿月韵,似水中芙蕖。 “有三个多月了。”宁如颂出声,垂着眼睫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腹部上,感受着弧度。 他抬头,话里含着懊悔,“苦了你和孩子,我该来的更早些才好。” “还好。”贺玥摇摇头,嗓音缓缓,“平日里有达里儿帮忙,孩子也不闹腾。” “达里儿和她的丈夫孩子还好吗?”贺玥问他,言语中并未谈及风部落的其他人,大概早已知晓他们的结局。 宁如颂从容不迫的回她,“我给来他们一笔足够后生无忧的银钱,她的丈夫算是个聪慧的,以后日子应当能过好。” 只要不犯浑,不偏要钻牛角尖,宁如颂浑不在意的想着。 “那就行。”贺玥有些困倦的坐靠在宁如颂的怀里,他的手掌很温热,让她舒坦的犯困,也有可能是蒙汗药药效残留的原因。 她眼角沁出泪珠,眼皮有些沉重,宁如颂的脸在她眼里叠出重影。 “陛下……”贺玥顿了顿,移了话题问他,“你的字是什么?” 男子通常在加冠以后,会被长辈赐字,贺玥以往只知道宁如颂的名,不知道他的字,现如今天底下也没有人会唤他的字。 宁如颂动作细致,一手揽着贺玥的腰身,一手勾了毯子盖在她身上,“持珏。” “我的字是持珏,是我母后借着靖穆帝的名义为我而取。” 太子的字普天之下也只有当时的靖穆帝配取,可是靖穆帝不在意,由着何太后给宁如颂取了这么一个含着深意的字。 珏,合在一起的两块美玉,既有祥瑞的含义,又有着对成双成对的期盼。 何太后把宁如颂当做连接的系纽,可靖穆帝从未唤过他‘持珏’,于是何太后渐渐也不唤了,这个字反而显得有些荒诞,随着时间被掩埋起来。 “持珏。”贺玥轻唤一声,抬手握上宁如颂放在她腹部的手,“我以后唤你持珏吧。” 宁如颂怔忪片刻,心在噗噗狂跳,蓦地抬头,紧紧盯着贺玥姝丽的脸,半晌才回过神后开口,“好!” 按捺不住心头层层涌起的狂喜,他俯身捧着她的脸,落下不含情欲的吻,时碰时分。 持珏是他的字,为何要系上一辈的情缘,本就该成全他自己的成双成对! 第218章 贺玥仰着头,捱着他绵密轻缓的吻,昏暗的灯火将他们两个的身影印的亲密无间,没有任何隔阂。 温情旖旎的情绪快让贺玥溺毙,她微眯着柳叶眼,手撑着宁如颂的肩膀,素润的指骨绷紧。 “持珏。”贺玥又唤他。 宁如颂停下动作,将她抱的更紧,仿若要把她嵌进怀里,血肉融在一块方才甘心。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字如此炙热,烫化了他所有的平静。 掌下身躯孱弱的令人生怜,可又强硬的用两个字箍紧他尚在剧烈跳动的心。 “玥玥。”宁如颂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华贵清然的面上透着喜意,笃定开口,“我们二人会鸾凤和鸣,我此生定不会生二志!” 鸳鸯双死,鸾凤共生,此时此刻,过往种种才算真正的翻了一个篇! 他的右手往下滑去,直到和贺玥十指交缠,手腕紧紧压在一块儿,香灰珠在皮肤摩挲之间留下印痕。 贺玥偏头,两人呼吸交缠,气氛缠绵,她直直探进宁如颂幽深的双眸,一字一句道,“你若生二志,一切就真的荒唐可笑到极致了。” “那你便杀了我!”宁如颂回望她,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他持起贺玥的手带到自己胸膛间,压在心口处,“你明白,你能做得到,随时能做到。” 贺玥静默不语,半晌过后,收回自己按在他心口的手,叹口气,“我信你。” 她或许实在是困了,眼梢隐着朦胧,再次重复道,“持珏,我信你。” 不等宁如颂再说些什么,贺玥手主动揽上宁如颂的腰,将自己埋进他的怀中,“睡吧,夜已深了。” 草原被视为禁忌的禁地里。 靖穆帝失望的站在禁地尽头,嗓音在深冬里格外显著,“又是虚假的。” 他穿着已经残破的羊皮袄,清雍的容貌上有着几道血痕,他毫不在意的盘坐在地上,斜斜靠着枯萎的树干。 垂着眼,一动不动,好似与这座诡谲的禁地同化,化作荒芜的一部分。 他阖上目,连挪动身子都懒得费劲,迷惘间他仿佛又看到了越皇贵妃。 ………… 世人皆道,越皇贵妃与靖穆帝乃是在宫中初遇,后盛宠在身,冠绝后宫。 实则二人之间早在西河道就相遇过,彼时越皇贵妃还不是罪奴,是卢家的嫡女,他去寻段齐岱时见过她几面。 靖穆帝问段齐岱她是何人,段齐岱只是略带无奈的摇头说,“是族里看中的主母人选,我已经和她将一切都给摊开说清了,我会给予相应的赔偿,并且对外将一切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靖穆帝不以为然,“你总是在这个方面过于慈和。” 段齐岱很认真的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这世道对女子真的过于苛刻。” 靖穆帝追问他,“贺玥此人当真存在于世间吗?你莫不是胡乱诌了一个名字来骗我?” “时间太长,我都有点怀疑玥玥是否当真是存在的?”持珏面带悲色,“还是一切都只是我臆想出来的虚幻呢?” 再后来,卢家犯了抄家灭族的大罪,她也以罪奴的身份被充进宫里,远在西河道的段齐岱还特地修书一封,请靖穆帝多加关照,予她后生安稳。 可惜越皇贵妃甚至早早死在了段齐岱的前头。 兴元一年,靖穆帝重逢已经是罪奴的越皇贵妃。 正殿内,宫人有序的鱼贯而入,将幔帐掀开挂起,后服侍靖穆帝起身穿衣。 罪奴满身红痕的躲在锦被间,垂头不敢语。 “你我乃旧识,段家家主也托朕照料你。”靖穆帝漫不经心的扫了床榻上的罪奴一眼,“我会许你一个尚可的位分。” 靖穆帝问她,“你现如今叫什么名?” 罪奴入宫都得重新取名。 她将头压的更低,怯懦开口,“蒲草儿。” 靖穆帝听闻这个名字,无甚情绪的开口,“朕允你自己取一个名,只是不得冠卢姓。” 卢家犯了滔天大罪,此时后宫多出一位卢姓妃嫔,太过扎眼。 “玥,罪奴想给自己取名为玥。”她思忖片刻后回道。 “玉氏玥?”靖穆帝垂眸看她,抬起她的头,逡巡过她湿软的眼睫,讥讽开口,“朕与段家家主乃是好友,玥字你不得用。” “况且你得记着,如今你归属于朕,不能起半点不该有的心思。” “你就改名为越吧。”靖穆帝说罢便不再理会床榻上的她。 越字的由来就是如此,不带任何温情,只是靖穆帝的随口一言。 第219章 ‘玥’和‘越’字是后来靖穆帝和越皇贵妃之间永远都迈不过的坎,叫靖穆帝每每想起就似油煎火燎,万箭攒心! 越皇贵妃的血崩不是何氏动的手,而是越皇贵妃自己没了生的意志,放任了自己的死亡。 啼哭的孩子,垂死的越皇贵妃,靖穆帝不顾何氏的阻止闯进产房,看见的就是这样血腥残忍的一幕。 越皇贵妃曾是卢家嫡女,底色刚烈至极,苍白无血色的面上眼神愤恨冷冽,对着靖穆帝半点软和话都没有,“我就是对段齐岱情根深重不可改,就是对你心生厌恶不可移!” 阖目前,她喃喃自讽,“可笑的越字困了我一生。” 越皇贵妃去世后只留下一个荣王给靖穆帝,靖穆帝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了荣王。 可惜,最像他的不是荣王,而是太子宁如颂,太过相像了。 极为可笑的是,宁如颂竟然喜爱上了一名叫贺玥的女子,原来段齐岱口中的人当真存在! 靖穆帝冷眼旁观着宁如颂越陷越深,仿佛回看了自己的以往。 一切思绪回笼,靖穆帝在草原禁地里睁开双眸,抬头,下雪了,雪花飘飘悠悠的落下,覆盖在他的身上。 靖穆帝懒得挣扎,总归荣王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荣王既然争不过宁如颂,就老老实实做个富家翁,也算对越皇贵妃有所交代了。 既然不能将她重新拉回人间,那么他便自己去寻她吧。 ………… 时节到了三月,正是初春的日头,春光作序,万物和鸣,柳树都抽了嫩芽,冷寂的残冬已快了无踪影。 为了照顾皇后娘娘的身孕,一行人走走停停一个多月才回到云城皇宫。 永定宫的小关子慧青等人得了消息,早早守在皇宫门口。 至于南王,得到消息之后就撂了摊子,回南府逍遥自在去了! 心机城府最浅的小碧不断的用手抹着泪,秀气的小脸花成了一团,她哽咽的上气不接下气,“娘娘……皇后娘娘……终于要平安回来了!” 慧青把帕子塞进小碧的手里,提点她,“仔细些将脸擦干净,娘娘归来是天大的喜事,你莫要哭啼犯了陛下的忌讳。” 陛下二字比什么都管用,小碧立马听话,乖乖将泪水擦去,在段家时,她在娘娘身边谁都捧着她,等到了皇宫,小命都几次差点不保。 这不,两个多月前,娘娘被刺客掳走,关公公一声令下,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宫人通通领了二十个大板,卧床一个多月才能下榻! 一辆朴素典雅的车舆在宫门前停下,车门打开,宁如颂先行下来,宫人连忙在车舆下放置供皇后娘娘踩踏的小凳。 宁如颂回转身子,搀扶着贺玥走下车舆,后也未松开手,宽大的袖袍也遮掩不住二人相互交握的手。 “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两个多月未见的皇后娘娘,并没有想象中的饱受折磨,沧桑不已。 皇后娘娘的确清瘦了些,可神情闲雅,稠美依旧,冬日穿的厚实,她外系一件织锦皮毛斗篷,掩着腰身,四个月的身孕看起来并不太显著。 等入了皇宫,换乘轿撵,慧青和小碧才敢凑到皇后身边,慧青拿出早就备好紫铜海棠纹小手炉,“天正是最冷的时候,娘娘拢着手炉祛祛外头的寒气。” 慧青脸上带着笑,眼眶却压抑不住的红着,时不时用袖口掩盖一下,内心自嘲,先前还劝小碧莫哭,此时自己倒先闹了笑话。 贺玥接过手炉,指尖感受着温度恰好的手炉,垂看着慧青,抬起一只空着的手,轻拍她的手腕,“这两月苦了你了。” 这话不假,贺玥流落草原,慧青等宫人只会更苦,连命都悬在浮宫中,不知何时就会跌落。 不等另一旁的小碧出声,贺玥也看向她,语调偏轻,“小碧也是。” 小碧嘴巴一努,又想淌泪了,顾着陛下还在此处,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另一旁,小关子奉上前去,“陛下,大臣们在侧殿书房等着您。” 个个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不可耐的等着陛下归来。 南王虽可靠,可也只能勉强维持着运转,两个月到底堆积了很多政务,况且大事还得陛下来做决断,南王不敢越权。 “朕知晓了。”宁如颂不疾不徐的回小关子,早就预料到了此事。 如今除夕早已过,初春正是政务最繁多的时候。 宁如颂转头面向高坐在轿撵上的贺玥,温煦道,“玥玥先回永定宫歇一歇,我处理完最紧要的一些政务,就来陪你。” “正事要紧,我在正殿等你。”贺玥颔首作应,顿了顿,还是说道,“持珏,莫要过于劳累。” 宁如颂此段时间不管身子再累,也觉得心旷神怡,众目睽睽下隔着衣袖轻轻握着她手腕,“玥玥安心即可。” 宁如颂的眉心舒展着,软化了其间的冷沉清冷,春日阳光撒在他脸上,似落在俗间的仙客,染了红尘气。 ‘持珏’二字一出,小关子以外的在场宫人皆蒙了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持珏’是陛下的字! 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头掀起一阵阵的狂风骤雨,可真是要变天了! 永定宫里头除了半途插进来的稀罕人物小碧,其余个个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打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出,以前的皇后娘娘根本不待见陛下。 实际上说句不待见都是轻的,皇后娘娘是当真有些厌恶陛下的,不做反抗也只是因为知道没什么效果罢了,毕竟血淋淋的前例就摆在那里。 如今或许是患难方可见情真,皇后娘娘终于肯垂眸看一眼陛下早就呈在她面前的真心! 慧青不自觉的绞着袖口,心里头长出一口气,终于放下了一直压在心底的大石,长久以来她都怕皇后娘娘一直想不开,要和陛下别性子。 小关子此时内心的想法却和张侍卫高度重叠,原来皇后娘娘吃的是英雄救美这一套! 靖穆帝也算是烂果结善缘,阴差阳错的全了一回父子情。 第220章 初春还有一些料峭寒冷,大臣们们年纪都偏大,偏殿书房还是燃了炭火。 大臣们坐在两侧,小叶子给他们上茶水。 陛下和皇后娘娘归来的消息他们自然提前得知,不然也不会候在这里等着。 原本提心吊胆的心已经稳妥的归回原位,皇后娘娘腹中可怀着唯一的龙嗣,半点差池可都不能出! 况且众人有目共睹,陛下对皇后娘娘爱甚,若是皇后娘娘有个好歹,陛下恐怕就得重复三年前的那一出,他们好不容易安顺下来的日子,又要没了。 殿门打开,宁如颂径直坐到御座上,有些差别叫人一眼都能看出来,穿一身鸦青色暗纹常服,腰间悬挂着一枚精巧的墨玉龙纹佩,相比起来系的梅花络子就过于粗滥。 大臣们起身拜礼,“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宁如颂神情慵散闲适,没有一贯的凛重威容,手往下一压,示意他们坐下。 大臣们说了些要紧要决议的朝政,都是南王无法做主的。 一个时辰后,才堪堪止住了话头,在要散了之际,礼部尚书林老倏地起身,“臣恳请重开今年的选秀!” 宁如颂沉下的目光逡巡在他身上,其余大臣们也纷纷投以震撼敬佩的目光,林老一把年纪倒是颇具不怕死的崇高精神嘛! 林老知晓众人是误会他的意思了,连忙找补,“召开今年的选秀,为的不是充盈陛下的后宫,而是为了各位王爷的婚事!” 这里的王爷当然不是陛下的子嗣,而是陛下的庶弟们。 靖穆帝的子嗣比起往前几朝虽不算多,可也有十几人,可成婚的也就寥寥几个。 他们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太妃们也做不了主,只能由陛下指婚,按照往历都是在选秀中指人。 可陛下自登基以来从未选秀过,这事就有些难办了。 少顷,宁如颂抬眸,手指轻巧敲御案,“选秀不能重开,以皇后的名义在宫外的睿和苑里开一场春日宴就成,宴请各世家的出色子女,到时皇妹们和皇弟们一同参宴,由着他们自己相看。” 不论选秀的目的是什么,前例不能开,否则下一年朝臣们就会得寸进尺。 林老见好就收,“谨遵陛下旨意!” “退下吧。”宁如颂淡声开口。 大臣们行礼退下。 林老走在宫道人,他的友人方老走至他的一旁,戏谑开口,“老夫还以为要痛失一友了。” 林老用手指他,“你这老匹夫出事,老夫都安稳妥当的活着。” “嘿。”方老拍着他肩,小声的议论,“你可看见陛下挂着的梅花络子?” 斜觑一眼方老,林老语气带傲,“老夫的官职可比你大,察言观色的本领也比你强,那梅花络子有九成的可能是皇后娘娘打的。” “陛下尚是太子时,也戴过类似奇异不凡的腰封。” 方老琢磨着奇异不凡这个词,频频摇头,“不愧是林尚书,下官叹服。” ………… 鎏金云龙纹香炉里点着由太医以往配置的安神香,宁如颂眉心一蹙,忙偏过脸垂首,脸色难看。 小关子动作快速的捧了痰盂呈至帝王面前,小叶子端着用来漱口的茶水立在一旁。 可宁如颂到底只是干呕几声,就抬手端过茶水漱口。 后接过锦帕捂压着自己的嘴,他始终很冷静,眼帘一掀,“差人把殿里的香给换了,要味道淡雅些的。” “是,陛下!”小叶子立马应声,在自己师傅的眼神暗示下,快速离殿。 如此情势下,帝王仍然清贵凌凛,小关子却急得团团转,焦心的不行,凑到跟前,将声线给压低,“陛下,皇后娘娘如今才四个月,往后还有五个月的日子要熬。” “要不要奴才暗地里去问问差熠,看看有什么缓解的法子?”小关子揪心的询问。 差熠等蛊师都被安置在一个隐秘的地方,那地方除了陛下就只有小关子和张侍卫知晓。 宁如颂倚靠在御座上,帕子仍然捂着,白色锦帕显的他脸色更为苍白,侧眸扫一眼小关子,“不必,现今如此的情况就已经很好,再贪心,恐生变故。” 嗓音隔着帕子有些沉闷,压在帕子上的手指苍白显眼。 小关子呐呐不言,女子怀孕的痛苦长达八九月,陛下如此矜贵的人物却要替娘娘生受着! 可又转念一想,皇后娘娘以往的三年里大多时日都是缠绵病榻,苦语难言,陛下也陪着焚心燃骨,并没有得到几分痛快。 现如今陛下身子虽时常不舒坦,但心里头松快自然的很,小关子心里纠结的叹息,各中利弊早就缠成了一团乱麻,哪还分得清。 晚间,陛下沐浴过后,往正殿暖阁走去。 这个时间段皇后娘娘应该在用晚膳,陛下过去恰好一起。 换洗后的衣物,由宫人整理出去,独独那一枚梅花络子由首领太监的徒弟小叶子仔细收好。 林老猜测的不错,这梅花络子就是皇后娘娘亲手编的,陛下近日里对它爱不释手。 回宫途中漫长,皇后娘娘总要打发时间,再平稳的马车都难免颠簸,刺绣不成,娘娘就打起了络子,虽然看着也不是很精美,但好歹也能戴出去。 小叶子一边把梅花络子放进比它珍贵百倍的锦绣盒子里,一边发散心绪,实际上他觉着,就算皇后娘娘的打的络子再不堪入目,陛下都会戴着,反正也没人敢置喙天子。 第221章 余霞成绮,云蒸霞蔚。 暖阁里灯火明亮,贺玥坐在榻上,手中丝线翻滚,垂下的眉眼恬静妍丽,般般入画。 用了晚膳以后,贺玥就接着打络子,她觉察出了其中意趣,正在兴头上。 案几上摆了多个木盒,里面都是打络子用的线,还有珍贵稀少的各色玉珠和木珠,小碧时不时在一旁整理一下。 而慧青正将洗晒过后的兜肚小心的叠放好,神情带着期待,小主子还有五个多月就要出生了,会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呢? 皇后娘娘和陛下皆是容色绝世之人,小主子应当也是玉雪可爱的。 这些兜肚都是皇后娘娘亲自做的,娘娘做了很多,已经足够,其实花样倒还在其次,主要是布料是要尽可能的柔软贴肤。 至于孩子的衣裳鞋袜,以皇后娘娘如今掌握的技巧,还做不出来。 另一侧的条案上是宁如颂高叠的奏折,小关子一刻不停的磨着墨。 陛下批着奏折,沉浸在朝政中,气势渊渟岳峙,天子威仪不动声色的发散着。 殿内一派和睦,只是苦了小碧一人,战战兢兢的不成样子。 殿内传进小溜的喵喵叫声,贺玥顺势把小碧给派出去,“小碧,出去看看小溜是怎么了。” “是,娘娘!”小碧清秀的小脸上泛着丝毫遮掩不住的喜色,赶忙退出暖阁。 “嗒吧。”御笔搁放下。 宁如颂揉揉眉心,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是个担不起事的。” 小碧对于宁如颂来说只有给贺玥解闷逗趣一个用途,否则单凭符牌一事就够她命丧黄泉了。 贺玥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鬓边珠坠微微晃动,视线飘向他,声音懒怠,“担不起事就不担,单纯些有单纯的好处。” 起码让人看了心中松乏。 可就算有贺玥护着,小碧也在迅速的变化,恐怕不出三载就会面目全非了,贺玥琢磨着以后对小碧的安排,还是得尽快给小碧寻个好归处,宫廷生活不适合她。 人心易变,贺玥不能绝对保证未来的自己还会如此护着小碧,所以忙着给她寻退路。 贺玥没有察觉到她此刻的心思和当初的宁如颂何其的相像! 为何不能保证?因为自个儿知道自己一但冷下心肠,那便薄凉不可改,往日柔情尽数化为空望。 宁如颂就不喜欢单纯的人,只觉厌烦,可他没有反驳贺玥,“玥玥既然喜欢,那么她的用途也就到了。” 声调疏朗,眉目温雅,似含着潺潺的流水,他在贺玥面前的温和越来越真切的被表达出来。 贺玥拿着刚编好的络子,组上玉佩金饰,下榻来到宁如颂面前,“持珏,你戴上试试。” 小关子在一旁禁不住的额角抽搐,皇后娘娘真是用色大胆,金玉交杂着紫和红,活像民间刚富起来的商贾会用的,半点都没有雅致可言! 宁如颂面不改色的起身,由着贺玥将它挂上去,单单对比着清雅的衣裳简直惨不忍睹。 可宁如颂样貌出色,骨相天生矜贵凛然,整体望过去,络子丑的也没有格外突出。 贺玥上下扫了一眼,点头,“是好看的。” 她是当真这么认为的,金灿灿的多富贵呀! 慧青背转过身子就看到了同样呆滞的小关子,两人相望间颇有同甘共苦的心态。 陛下还在那里附和皇后娘娘,言语中半点勉强都没有,“鲜明贵气,玥玥编的好。” 到了晚间,小关子把小叶子拉到梢间。 “师傅,怎么了?”小叶子疑惑开口,师傅怎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小关子一甩拂尘,压低声音,“小叶子,皇后娘娘近日里给陛下打了几条络子?” “加上今日的,一共有四条。”小叶子恭敬开口,“放心吧,师傅,每一条我都有好好保管!” 小关子拉着他的手腕,“今日这一条络子,你一定要搁在最下层,最里头,争取让陛下平日里少戴它。” 小叶子点头如捣蒜,“放心吧,师傅。” ………… 半夜,正殿寝房里,宁如颂撩开幔帐,眉紧紧蹙起,没有束起的发披散着,难得呈出虚弱的情态。 他缓步走到桌前,手正搭在茶壶手柄上,身后就传来贺玥的声音,嗓音似空谷幽涧。 “持珏,另一侧案几上有太医熬好的药,你饮了吧。”贺玥直起腰身,坐在床榻上,“我晚间时感作呕,于是就让太医熬好备放着。” 贺玥根本没有孕吐的反应,这药本就是为了宁如颂备下的。 宁如颂的性子高傲清贵至极,他根本不会自己去让小关子备着这种药,最大的可能就是这样硬生生的熬下去。 虽然不知宁如颂到底用了什么诡谲的法子,让她所有的痛感都移交给了他。 但是那法子显然出了差池,随着时间的拉长,贺玥虽然感受不到痛意,但是能感知到宁如颂的情绪。 在草原时还只能偶尔感觉到宁如颂过于激烈的情绪,譬如那滔天的肃杀之意和绵绵不觉的后怕担忧! 渐渐的一些零碎的情绪贺玥也断断续续的感知到了,虽然大多时候都舒适悦然,但也有时不时的低闷沉郁,晚间尤甚。 宁如颂愣怔半晌,才应了一声好,转去案几上,那里果然有一碗药。 他端起药碗,手摩挲着碗壁,垂下眼,饮下后,缓了一下,反胃感渐渐被压制。 返回床榻上的时候,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说。 即使这层窗户纸已经薄的不能再薄,可是依旧没有人去捅破。 贺玥借着昏暗的微光瞧他,片刻后,才缓缓出声,“持珏,以后每晚我都会留一碗药,你身子不舒坦时就去喝吧,宫人都会认为是我喝的,你不用担心。” 宁如颂展臂将贺玥抱在怀里,音色微沉,“玥玥,你知道了多少?” 贺玥背对着坐在他怀里,身子自然的后仰倚靠着他,眼神落在案几上的空碗上,“大概吧,具体细节什么的我倒是不知道。” 在宁如颂正要解释的时候,贺玥出声打断他,嗓音飘忽,“持珏,不重要,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第222章 殿外鸟雀低语,春花羞开,殿内宁如颂和贺玥彼此心照不宣的不再提及此事。 贺玥和宁如颂贴的那样紧,清凛的木质香包围着她,她没有回头望他,就这样坐靠在他怀中。 宁如颂一时意动,弯下身子,将她圈的更紧,头搁在她肩膀处,几缕墨发顺着轻微的力道搭在她的肩前。 发丝重叠,呼吸交缠,宁如颂侧头轻轻咬在贺玥的脖子上,慢慢摩挲,心绪太混杂了,他辨不明。 疼的是他自己,他一面想叫自己冷静下来,一面又叫嚣着把贺玥攥紧抓牢! 是她说的,明确的说出来,过往种种皆不重要,她要同他从头再来! 被喜意砸的有些昏头,宁如颂平静不下来,他喃喃低语,“玥玥,是你说的,不得反悔。” 要不然他会痴疯的! 贺玥稍稍仰头,眉眼里带着腴态,她脖子处没有感觉到疼,只有酥麻。 她近一年里情绪极少波动,枯寂似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可宁如颂剧烈的情感蛮不讲理的在她胸腔里灼烧,何其沉重癫狂。 “好。”贺玥懒得动弹,总归疼的不是自己。 真是上辈子的仇家,此生痴缠过来,要无穷无尽的纠葛到岁月尽时。 ………… 宁如颂一大早就开朝会去了,绣着十二章纹的龙袍上偏偏系着一个‘富贵非常’的络子,太过惹眼醒目! 金銮殿上,林老等人心中一面感慨皇后娘娘的手艺愈发‘精湛’绝伦,一面庆幸有陛下的脸和气势压着,此等神物还不至于为非作歹。 站立在龙椅旁边的小关子则在心里将小叶子骂个狗血淋头。 好个小叶子!叫你藏着点,藏着点,陛下直接戴着它来朝会了! 朝臣们上完朝会,散去时还有些恍恍惚惚。 不过他们心底里巴不得陛下和皇后娘娘情感和睦,陛下威仪那样深重,压的众朝臣喘不过气,如今有皇后娘娘在,陛下也多了几分人气。 家中尚有一嫡女未出嫁的中年大臣挤到林老跟前,探寻问道,“林老,下臣打听到这春日宴多半是要在宫中办了。” 林老老神在在的问他,“这个消息,你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此人的嫡女乃是知名的才女,想搏一搏王妃之位倒也是情理之中。 “春日宴虽然是借着皇后娘娘的名义举办,可是你我都知道,皇后娘娘喜静是不会参与的。”中年大臣显然早早的打探清楚了,“而能撑得起这场春日宴的刘太妃病了,剩下的也只有一位可以撑得起了。” 后又指了指皇宫西边儿的方向,中年大臣将声音压的极低,“如果是太后娘娘组宴,可不就在皇宫办了吗?” 林老瞥他一眼,摇摇头笑骂道,“这会儿倒是极其聪慧,可见都将心思放到了这个方向上。” 中年大臣挠挠头,面带讪讪,他并没有多少才能,陛下并不看重他,也就只能走走歪道,盼一盼自家嫡女能成为王妃,好日子自然也就来了。 永定宫中。 慧青挂着幔帐,小碧在整理床榻。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倏地,小碧惊呼出声,慧青顺她目光望去,也惊的手一抖。 皇后娘娘白皙的脖颈间印着一个暧昧的齿痕,边缘都有些泛青。 可是娘娘瞧着气色反而更好,面色泛红,秾靡的仿若枝头的月季花,摇摇欲坠,鲜艳欲滴。 小碧定神在一看,面色涨的通红,手脚都僵硬了一瞬间,“陛下也太不看时候了,娘娘都怀孕四个多月了。” 第223章 慧青同样也想茬了,秀气的眉紧紧拧在一块儿,“娘娘,这事您可不能依着陛下,孩子要紧!” 要不是宁如颂是帝王,慧青都想悄摸寻棍打他一顿,这是可以浑来的吗?! 贺玥散漫的走到铜镜前,将衣襟微微下扯,看着‘惨况’轻啧一声,后回她们,“一个个心思都歪到哪里去了,放心,他没胡来,这个只不过是个意外。” 小碧臊眉耷眼,内心止不住的嘀咕,什么意外能搞成这样,娘娘竟然还替陛下找补。 慧青也没有认同娘娘的话,一边吩咐宫人换一件衣襟高些的衣裙,一边仔细观察皇后娘娘的神情。 还好,还好,娘娘看着没有受陛下欺负,只要娘娘是舒坦的就成。 过了一会儿慧青还是不放心,给皇后娘娘细细的把了一个脉。 贺玥浅笑着摇头,打趣她,“慧青姑姑安心否?” 慧青姑姑端着大宫女的做派,手作兰花指,吊着嗓音,“本姑姑安心了。” “噗嗤!”小碧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春雨繁多,早间还太阳高悬,这会儿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潮湿的草木味别有一番奇特。 暖阁外,小溜被小碧轻轻的责骂着,口吻带着疼惜,“你这猫儿,一天到晚的不回殿,被淋湿了,倒是巴巴跑回来了!” 手里拿着稍大的布帕将小溜整个裹起来擦拭,它倒是舒坦的摇着尾巴,“喵~” 小溜是只小母猫,春日到了,它春情也犯了,每日倒贴着去寻一位采女养的公猫。 那采女是个识趣的,知道小溜是个惹不得的猫大王,从来没有制止过它。 而小碧心情就复杂多了,就像看见自己养的女儿被没有家室的混小子给骗了去,可恨的是那混小子还摆出一副清高不屑的模样。 慧青看着这一幕,心里愈发觉得小碧还是个不知事的单纯心态,不过她也并不讨厌。 慧青抬脚踏进暖阁,皇后娘娘正倚着软榻,花窗大开,她手伸出去接着滴落的雨滴,雨滴勾缠着她的手指最后依依不舍的顺着白润的指尖滑落。 因为皇后娘娘手微微上举,宽袖往下滑,露出香灰珠红绳,更加映衬出皓腕的盈白。 今日皇后娘娘难得梳了一个高髻,玲珑点翠的发簪,白玉珰垂在耳边,真真是灿若云霞,含着万种风情韵致。 慧青定定神,从一旁的宫人手中接过绣着莲花纹的锦帕,“娘娘,关公公派人来询问春日宴的事。” 皇后娘娘对宫权并不热衷,可是小关子半分都不敢擅权,宫务不论大小都会禀告一声。 小关子心里头门清,谁可以得罪,谁又必须得高高端捧着。 慧青一字不落的将小关子的话给重复一遍。 贺玥转身垂下手,由着慧青用锦帕轻轻擦拭,淡淡地开口,“刘太妃病了,不是还有太后吗?” 刘太妃就是曾经靖穆帝的刘妃,仗着怀有龙嗣嚣张跋扈的那一个,可惜她的孩子最终还是没生下来,至于是谁出的手,总归不是何太后就是靖穆帝的嫔妃们。 那样多的妃子,犹如养蛊般缠斗着,何其恐怖。 刘太妃幸运的是有着一个一心为她着想的父亲刘国公,靖穆帝下位后,他用曾经立下的赫赫战功换刘太妃重回刘国公府居住,可以说是结局最好的一个了。 慧青将用好的锦帕往侧边一递,宫人连忙接过,她面带愁色,“巧的是太后娘娘也病了,这都凑一起,娘娘这该怎么办呀?” 第224章 慧青心里头想法转了一个遍,还没等想出什么,就听到皇后娘娘清越的声音。 “那春日宴便我来吧。” “娘娘!”慧青堪称愕然的抬头。 贺玥指尖抵着案几,轻轻的敲了敲,垂着眼帘,“总不能永远都窝着不见人。” ………… 慈宁宫中,何太后的脸掩盖在珠帘后,“这春日宴皇后来办?” 嗓音暮气十足,半点精气神都没有。 何小采女跪坐在何太后一旁,手里端着药,一勺一勺的喂着。 自从何大采女焚火自尽后,何小采女就一直待在慈宁宫伺候何太后,她如今也不奢求什么,只是希望在何太后的庇护下尽可能活的舒坦些。 珠帘外的宫女点头,“是皇后娘娘跟前的慧青姑姑亲口传的懿旨,做不得假。” “咳咳咳,咳咳咳咳!”何太后弯下身子一直咳嗽,何小采女忙把药碗放到一边,手放在她的背后,给她顺着气。 何太后摆手拒了何小采女的帮扶,自己直起身子缓了缓,半阖着目,“也好。” “这样子也好。”何太后重复一遍,抬手握着何小采女的手腕,话像是对着她说,又不像是对她说,“哀家的皇儿比哀家运气好。” 何太后这样爱美庄持的女子正在这几个月里急速衰老着,看着何小采女揪心不已,她回握何太后,“姑母……” 何太后抬手将何小采女歪斜的珠钗给扶正,语气柔和,“怕什么,哀家还要活的更长久些,你的姐姐哀家没有护住,可是你,哀家一定会护的长久平稳。” 她叹一口气,“哀家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皇儿,对不住哀家的弟弟。” 宫外头。 各世家得了准确的消息,一个个激动的不成样子。 原本知道自己没有希望成为王妃的世家女也都燃起了一些野望。 这是皇后娘娘第一次办宴,如果在此次宴会上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睐,未来还不愁好郎君嫁吗? 旁人不知,她们这些世家女哪会不知,当今天子对皇后娘娘是一等一的情深,世界上最好的物件全部都拢到了皇后娘娘跟前。 若是皇后娘娘在陛下面前提一句她们,只需提那么一句,她们的境况就会翻转个遍。 只不过她们是绝对不敢肖想陛下的,宫中头的有些采女身份地位比她们都尊贵,可也只能悲泣垂泪的做低位小主。 西河道段家的氛围却不是很好。 段瓒从座位上起来,眉压的很低,语气并不好,“不成,我不想去云城,我又不想尚公主!” “况且,主母明面上已经去了,我得服丧三年。”段瓒反驳道,“这才一年,此乃不孝!” 更别提,更别提这次春日宴乃皇后娘娘主办,皇后娘娘不就是主母吗! 段川鹤随着时间的增移,渐渐的也有了不容小觑的威势,从容不迫的呷一口茶水,“本朝规定,服丧一年后便可议亲,婚事在三年之期满后再办即可。” “况且你身上还有着官职,两年过后还是得回云城。”段川鹤放下杯盏,抬眸间隐有压迫,“别想那些不该想的事,既然宫中的邀帖到了段家,你便去就成。” 段家底蕴深厚,这邀帖自然有段家一份,段川鹤心累的半阖目,语气疲态显出来,“兄长,如果你能尚公主,段家的局面也能好上许多。” 当今帝王不待见段家的态度越发摆在明面上,长久以往,段家在世家中超然的地位将不保,段川鹤身为如今的段家家主,并不想段家在他手上一路跌陨。 第225章 三月正是桃花开的时节,小桃灼灼惹人眼。 宫里同几年前并未有太多的变化,红墙琉璃瓦,恢弘阔大,来来往往的宫人静谧无声的退至宫道两旁,给两位公主行礼。 永柔公主和永善公主在永定宫宫人的带领下走往永定宫,她们拒绝了轿撵。 众多公主们中只有她们二人年岁尚小还未议婚,谁让她们的生母早早去世,也没有人为她们筹谋。 此次春日宴是个极好的机会,她们可以自己相看中意的人家,只盼可以觅到好郎君。 她们特地早到,为的就是提前参拜皇后娘娘。 说起来,她们都这位皇嫂颇具传奇色彩,闹出的阵仗比曾经的越皇贵妃还大! 要知道越皇贵妃虽然是罪奴,可究其溯源,到底是世家贵女,而皇嫂的身份就过于不堪。 身为二嫁的寡妇被皇兄强掳进宫,初封便是太子妃尊位,后顺势成为皇后,离奇的在死亡一年后又死而复生。 而见过的人对皇嫂不外乎几种形容,貌美到仿若玉人,霞姿月韵,靡艳绝丽,天底下最好的词通通都被人堆到了她身上。 与之相对的是皇嫂那清冷的性子和缠绵病榻的身子。 转念一想也是,若是皇嫂貌若无盐,皇兄那等傲矜雍然的人怎么会像被驱了心肠一样巴巴的凑上去,至今都只留宿单单一个永定宫。 永定宫外,慧青早就候在殿外,见两位公主到了,连忙迎上去,“奴婢参见公主,娘娘和陛下都在里头,请您跟奴婢来。” 皇后跟前的大宫女谦卑有礼,可永柔和永善听了她的话,心里头一嗡,皇兄也在里面吗?! 她们对这位嫡兄并没有任何亲情可言,总是畏惧害怕过多。 二人对视一眼,捏着帕子,还是跟着慧青走了进去。 越过长廊,来到正殿东侧的暖阁。 绕过嵌玉的屏风,珠帘被掀起,两位公主垂头慢步进去,双手合拢,行了一个参拜大礼,“臣妹参见皇兄,参见皇嫂!皇兄皇嫂万福长乐!” “起吧。”宁如颂云淡风轻的唤她们起身。 永柔和永善这才由宫女扶着起身,坐到早就安置好的绣墩上。 二人抬头,只见帝王姿仪放松,坐在案几前,眉目也有着几分柔缓,是她们从未见过的舒展模样。 指骨修长的手指还拿着一个精细华贵的小玉罐,看从里面透出的颜色,应当是一盒口脂。 永善和永柔不知该说什么,帝王也极度自然的忽视了她们,对着案几另一侧的皇后说道,“许久未见玥玥上妆,这口脂可有什么特异之处?” 她们悄然将视线移到皇后身上,原来,原来传闻中都是真的! 皇后娘娘长乐髻上簪着凤钗,身着青色云雁广袖宫裙,衣襟处露着一节玉珠串,端是神仙玉骨,瑰姿艳逸。 贺玥察觉到目光,对着永柔永善轻点头,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孤傲清冷,反而主动将话题移到她们身上,“两位皇妹参加春日宴,心中可早早有意动的人选?” 永柔和永善皆摇摇头,永善对比永柔胆子稍大些,嗓音清脆,“我和皇姐都并未有人选,只是希望将来的驸马对我们敬重即可。” 视线偏移落在帝王清俊华贵的面上,讨好的说道,“不求像皇兄一般对皇嫂爱重甚深。” 宁如颂不紧不慢的将手中玉罐放置案几一旁,嗓音清润平和,“皇妹有相看中的和你们皇嫂说,朕会给你们赐婚。” 得了一句算是承诺的话,永柔和永善喜不自胜的起身半行礼,“多谢皇嫂皇兄!” 永柔和永善接着奉承讨好的说了几句话,也便没什么好说的,有陛下在,也不好和皇后娘娘谈闺中女子的事拉近感情。 两人得到想要的,识趣行礼退下。 皇后娘娘似清泉流水的嗓音徐徐传出,回了陛下一开始询问的问题。 “这口脂你也是熟悉的,我曾经做过这一家的买卖。” 永柔和永善相互对视一眼,的确听闻过,是有人说皇后娘娘曾经行商贾之事。 暖阁内原本燃烧着八非合香,近几日也随着整个永定宫换成了百麒香这种淡香。 宁如颂如玉的手指勾着玉罐盖子垂下的流苏,目光凝结在她朱唇上,唇珠微凸,饱满欲滴,“走谁的道献给玥玥的?” 打探的倒是深,也对上了玥玥的喜好。 “小关子。”贺玥并未有所隐瞒,吐出了御前大总管的名字。 献礼之事平日常有,贺玥从未收下过什么,只有这盒口脂是一个例外。 第226章 “哦?”宁如颂眉毛微挑,倒真有些惊奇了。 没有走内务府的路子,到直接走上了小关子的路子,本事倒是不小。 修长洁净的手指微动,玉罐上的流苏晃了晃,宁如颂心底也给出了几个人名。 南王为人直莽,不会绕弯子的献礼,恐怕会直接端着礼大大咧咧的给宁如颂,托他交给玥玥。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了,既有本事又有动机。 “把小关子给朕叫来。”宁如颂俊雅的面上无波无澜,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 小关子此时正在御花园里交代春日宴的事,暖阁外的小叶子一听连忙撒腿就跑往御花园报信。 手上的拂尘跑的一晃一晃,心里倒没多少焦急。 师傅在陛下面前混了那么多年,牢牢站稳身旁第一人的位置,自然知道陛下的忌讳,万万不会触犯。 贺玥把小玉罐从宁如颂手边拿了回来,看着纠缠在一起的流苏,轻轻的横了宁如颂一眼。 她本来就长了一双眼型偏妩媚的柳叶眼,偏生眼神却清泠泠的,看的宁如颂心头发烫。 宁如颂默了一瞬,伸手要过玉罐,快速的解开纠缠的流苏,递到贺玥眼前放好。 站立在不远处的小碧偷偷瞄到这一幕,心底产生了微妙的痛快。 这叫什么,以柔克刚,对,以柔克刚!陛下再如何恣睢冷凛,在娘娘面前总归是要低头的! 小碧垂首忍不住勾起笑,再抬首就对视上帝王狭长冷冽的凤眸,是漫不经心的,漠冷的,她心神被摄住,手脚瞬间僵住,动弹不得! 太骇人,太锋锐,似是一把浸着寒霜的利剑! “啪嗒!”小碧慌的身子一歪,撞到了摆放着斗彩云纹瓷器的博古架! 瓷器碎了一地,小碧不管不顾的跪在碎片上,“奴婢一时慌神,求陛下娘娘恕罪!” 腿部的血沁出衣裳,小碧还在磕头,汗水和血粘在伤口上,她疼的浑身都在抖! “慧青!”贺玥被突兀的惊了一下,忙下榻,声调略微上扬。 慧青心领神会,快步走到小碧身边,强制的将她撑起扶到一旁,先行呵斥道,“不成器的家伙,嚷嚷什么?!” 软榻上,贺玥正要下榻,被宁如颂环着腰轻柔的阻止,他眼睫低垂,温声劝道,“玥玥,地上还有瓷器的碎片,我带先你去隔间,这里叫宫人整理。” 他这会的咬字偏轻,声音似是缓进了雨雾中,金相玉映的面上从容平静。 贺玥并未生疑小碧此时的慌乱状态,小碧一直以来都是粗枝大叶的,况且那博古架离她确实近。 揉一揉眉心,贺玥面色有些疲惫,小碧之前不是已经长进了许多吗?怎么一下子又故态复萌了。 想来小碧出宫的事是拖不得了! “一个宫婢而已。”宁如颂将贺玥揉着眉心的手握在掌里,指腹轻轻的摩抚她的掌心,“玥玥的人,玥玥自己做主就可。” 玥玥和他之间不能有任何的嫌隙,他想他是要大度温和的。 不能明面上处置这个愚蠢的段家婢,那就打发出去,不要在眼前碍眼就可。 他已经是宽宏大量至极,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 贺玥垂眸思忖,整个人被宁如颂抱在怀中,带往隔间。 而小碧则被慧青带到她的耳房上药,她半蹲着用打湿的温帕子先将血污擦去,恨铁不成钢的骂小碧,“你仔细想想,自从入宫以来,你给娘娘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你的小命又被娘娘保下了多少次!” 小碧心有余悸的哭着,那滔天威势至今都好像悬在她心头,她忍不住向她亲近的慧青诉说,“是陛下,是陛下他看了我一眼,好可怕!” “闭嘴!”慧青把帕子丢在一旁,冲上去捂住小碧的嘴,“隔墙有耳,你是要把我的命一起搭进去吗!” ………… 俩刻钟后,小关子就颠颠地跑到暖阁外,满头大汗,他随意的抹了一把,保持着狼狈的状态。 喘着粗气就进去,跪下行礼一气呵成,“奴才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宫女的声音怯懦,“关公公,陛下和皇后娘娘正在东隔间里。” 小关子来不及询问发生什么就忙赶往东隔间。 这回见外头守着宫人才进去跪下行礼,“奴才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长案前,贺玥正在翻看着参宴的名册,目光落在段瓒的名字上有些愣神,忍不住伸出纤白的手指在上面点了点。 宁如颂恰时出声叫小关子起身,“起吧,朕叫你过来,是问问那罐口脂的事。” 贺玥回了神,抬眸看向小关子。 小关子不怕陛下询问,走道献礼是宫中时有发生的事,天下的水哪有是纯清的,何况是这皇宫里头,陛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面上是刘太妃托奴才献给娘娘的,说是曾经对娘娘多有不敬,特此请罪。”小关子弓着腰,面带谄媚,“可要奴才说呀,刘太妃想不出这法子,多半是刘国公出的主意。” 皇后娘娘尚是太子妃时,刘太妃确有不敬之处,当时刘太妃的贴身宫女仗着刘太妃的名头和她肚中的龙嗣并不将贺玥跟前的宫女放在眼前。 可这毕竟只不过是下人之间的龌龊,两位主子从未明面上对过,所以这也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往事罢了,根本值不得大张旗鼓。所以这赔罪根本不是赔以前,而是赔现在。 刘太妃自从住回刘国公府,一个月有半个月都在跑马野游,身子骨可以称得上硬朗,哪会这么巧就病了? 不过是不想给曾经仇敌们的孩子组宴,刘太妃的孩子没了,却要亲眼看着她们的孩子成婚嫁人,心里怕是呕的要命,所以就想法子将自己搞病躲了这个差事! 小关子又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锦盒,恭敬奉上,“这不,见娘娘收下了口脂,刘国公又托奴才奉上这铺子的所有契书!” 贺玥美目微垂,看向小关子捧着的锦盒,不由感慨,刘国公好大的气魄! 这铺子并非只有一家,而是整个大云朝都有它的铺面,想不到竟然是刘国公持有的,不愧是世代簪缨的家族,底蕴就是深厚。 第227章 贺玥爱金银之物吗?自然,她曾经很爱,其成就感和安全感是别的物件无法比拟的。 她默了半晌,微垂下眼帘,小关子恭谨的双手将锦盒呈在她眼前。 “嗒吧。” 葱郁白皙的手指把锦盒盖子挑开,里面放着最少几十张的地契。 透过窗子的光线笼着贺玥靡颜腻理的小半张脸,钗环上的金银流苏微微晃动,细碎的光点折返在她的面容上,显得有些飘渺,似隔着山雾叫人生出距离感。 刘国公很聪明,放在第一张的地契就是闽县的铺子,贺玥拿起它,有些意兴阑珊。 李家村时,她的胭脂铺里的货都是到这家铺子进货的,进的大多是中低端的品质,她那时也做过浮天大梦。 思绪回到兴元二十三年,李家村。 贺玥躺在老树下的藤编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柄圆扇,上面绣的花样是一只圆润的黄鸭,怪模怪样的甚有趣味,是她叫李小书给她绣的独家款。 “李小书。”贺玥偏侧过脸,柳叶眼里粲然生辉,“你说我什么时候能攒够在县里开铺子的钱,要和刘氏铺子一样大。” 她白皙的脸颊没有用任何脂粉,容色依旧繁丽,头上的白娟花也没有带给她清愁的意味,明媚从她眉宇间溢出来,叫人呼吸放缓。 蹲坐在一旁学习记账的李小书闻言细细的想了想,很是实诚的直言,“大抵要二十年吧。” 李小书手夸张的分开,面带艳羡,“刘氏铺子好大,是三家门面打通合起来的。” 本就是一时意动的妄想,贺玥也不气馁,反而逗弄李小书,音色隐着兴味,“哪需要二十年,你知不知道你签的短契,实际上是卖身契!” 她整个身子侧过去,夏季的衣裙轻薄,袖子被挂到被挂到椅子扶手处,她也懒得整理,露出纤细合度的胳膊,肌肤白洁的似冬季的新雪。 用扇柄轻轻拍了拍李小书的肩膀,恐吓她,“闽县刘氏铺子那个掌柜家的二公子看上了你,我正盘算着把你卖给他,卖个好价钱。” 李小书夸张的哎呀一声,努力将眉往中间蹙起,摆出一副苦相,“贺老板不要卖了奴家,奴家……奴家是良家女子,断断不会屈服!” 贺老板最近爱看话本子,得空的时候也念给她听,让她在闲暇时增加了很多趣味。 原来话本子这么有意思,李小书心里想,若是将来有机会,一定要识字! “哈哈哈!”贺玥笑的肩膀耸动,色如春华繁灿,“话本子还是很有用的嘛,李小书你都不闷了。” 她缓了一会儿,用手指揩去笑出来的泪水。 “换你来,换你来问我。”贺玥坐起身子,兴致浓厚,摇着扇子催促李小书。 李小书把账本放到石凳上,站起身子叉着腰,模仿着纨绔恶少的做派,无师自通的换了一个剧节。 她对着贺玥压低声线,“本少爷今日就看中了你,贺老板你从是不从?” “如若从了本少爷,绫罗绸缎,富贵荣华,不在话下!”李小书昂着头,“如若不从,本少爷就要强夺你入府,到时候明面上可就不好看了!” 贺玥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潋滟惑人,用扇子遮住半边脸,“奴家惜命,奴家从,还望公子怜惜。” 李小书泄了气,蔫吧的说道,“贺老板,你怎么不按话本来。” 贺玥放下扇子,哄她,“再来一次,这回我定宁死不屈。” 于是李小书又叉腰昂头…… 第228章 “玥玥。”宁如颂嗓音清越,将贺玥从回忆里给拉了出来。 贺玥抬眸,目光迁延在他英挺雍俊的面上,语气还有些恍惚,“只是想到了一些旧事。” 宁如颂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契书上的‘闽县’二字上,抿唇淡笑,“故地旧人总是牵扯人的心肠。” “这刘国公送的礼当真不错,玥玥就收着吧,也安了刘国公的心。”宁如颂神色和煦,他温和的注视着贺玥秀毓娉婷的面容,并没有将故地旧人的话给延伸出去。 由爱生怖,他并不想因为以往那些该掩埋的记忆扰乱现今的平和。 闽县对宁如颂而言是一个极好又极坏的地界,他初遇贺玥,于是情欲翻滚,心窍被迷,足以焚海的烈焰摧枯拉朽的将他围困在她身上。 可他秉性薄凉狠戾,不顾后果的独断贪念一度将贺玥越推越远,埋下越来越多的酸涩悲苦。 小关子一直高高举着锦盒的手有些发酸,有些细微的颤抖,贺玥将手里的契书放回锦盒,声音情绪不高“收起来吧。” “是,娘娘!”小关子如蒙大赦,将锦盒交给皇后娘娘一旁的宫女,心里头转了一翻,慧青和小碧怎么一个都没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 想来在暖阁发生的事与她们有关,慧青稳妥谨慎,应当是小碧又惹祸了,啧~等会得寻摸个宫人问清楚。 ………… 春日宴即将开始,世家的小姐和公子们陆陆续续的乘坐马车来到宫门口,后在宫人的带领下,前往御花园摆宴的地方。 都是各世家出色的嫡子嫡女,相互之间也有着来往,纷纷各自结伴而行。 段瓒身着浅色的锦袍,小叶子亲自领着他往御花园走去。 御前之人的相貌世家子弟大多都熟知,别提小叶子还是御前大总管关公公的徒弟。 “叶公公可是有事交代?”段瓒轻声询问。 “师傅叫咱家传句话给您。”小叶子放慢声调,一字一句的说,“这春日宴段公子可不能往皇后娘娘跟前凑,惹了上位的眼,您也讨不了好。” 段瓒忙应下,“多谢关公公和叶公公提点。” 春日宴中,除了皇后娘娘还未到,其余都已落座。 春日的花卉开的繁盛,一眼望去百花争艳,配着错落有致的假山活水更是雅致非常。 方家小姐和林家小姐二人因着父辈的关系从小就相交甚好。 林家小姐偷偷瞥向坐在上首左下方的平王,顺王,恭王,用帕子侧捂着嘴,说着悄话,“方姐姐可有相看中的王爷?” “你这话说的仿佛三位王爷的王妃之位任我挑选了一般。”方家小姐羞红着脸,轻斥她,“叫别家小姐听了,非缝了我们两个的嘴不可。” 其实周围的世家小姐们也在观察着她们二人,她们生的端庄美丽,二人的父亲又位高权重,实乃劲敌。 男女分侧,左侧坐着男子,右侧坐着女子,坐在上首右下方的永柔、永善两位公主手持金织团扇半遮脸,也在侧垂头相互交谈着。 永善眼神飘向左侧一位高大俊逸的蓝衣公子上,又迅速收回,“皇姐,我觉着何家公子不错,虽然只是何家旁系的嫡公子,但听闻家中只有一个通房,没有纳妾。” 嫁过去以后把那名通房放逐出府就好。 永柔却有不同的意见,“我倒是觉得段家公子很不错,长得隽秀,人也好掌控些。” 各家公子家中大致情况都有一本册子供两位公主参看端详,段家公子虽然花心,房中的妾室也多,可上头还有一位压着的段家家主,听说年纪虽小,但是手段了得,段瓒被整治的服服帖帖。 再说了,情爱哪有那么重要,永柔心中自有一番盘算。 段瓒还有两年孝期方可成婚,在这两年里永柔先把婚事定下,后在西河道把公主府建成,成婚后,段瓒接着住他的段宅,随意他怎么纳妾,她自己都想养些面首在跟前呢! 况且段家现在正在走下坡,永柔算是下嫁,段家捧着敬着还来不及,她在西河道就是顶上位的存在,不似在云城头上还压着何太后和帝后。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太监细柔的声音分外显著。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参见陛下,参见娘娘!陛下、娘娘万福!” 脊背压的极低,心中骇然如翻涨的海水汹涌! 陛下竟然也亲至了!这场春日宴当真是来对了,万一陛下能亲自赐婚,那真是莫大的荣宠! 铃声轻轻响动,是御撵四角垂下的宫铃。 宫人们恭卑的随在这对至尊至贵的帝后身后,行走量尺间工整有序,带着肃雍的气场。 宁如颂并不忌讳他人的目光,亲自扶着贺玥一同坐在上首的位置。 因为春日宴,今日特地罢朝一天,宁如颂难得空闲,自然守在贺玥身边。 “起身。”宁如颂施施然随意瞥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最后方的段瓒身上。 倒还乖觉,段家已经算得上宁如颂的一个禁忌,似一根锈迹斑斑的钉子般扎在他的心头,存在感十足,令他生厌。 可惜段家倒是福缘深厚,之前有一个段齐岱,后面又来一个段川鹤,段家实在好用,宁如颂一时也舍弃不下。 罢了,宁如颂掀眸,内心一片凛冷,毕竟也算得上他们的本事,暂时就搁置着吧。 段川鹤不愧是玥玥教出来的,而玥玥的谋略心机有大半都是从他这边耳濡目染的。 这样细细算来,段川鹤也算得上是半个天子门生。 段瓒即使低垂着头,极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也感受到了那一抹寒戾的目光。 他就说不来,就说不来,他一个没本事的纨绔子弟,碍了陛下的眼能有几天好日子过? 再者,段瓒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机会能当上驸马,他又没本事又贪恋美色,两位公主能有看上他的才叫怪了! 第229章 段瓒恨不得把头低到桌下,贺玥却早早的注意到了他。 不注意也不可能,宁如颂那诡谲冷冽的情绪贺玥感知的一清二楚。 是层潮涌动的漠冷和森戾,叫贺玥觉着要不是宁如颂还有些顾忌,段瓒决计不可能还在他眼皮底下安然的缩躲着。 贺玥敲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内心近乎产生一种可笑虚惘的荒诞感。 她从前惯来是辨不清宁如颂到底是何种情绪的,他高居其上位,喜怒不显,容不下他人一丝一毫的揣度,有时更是叫人畏骇的噤声。 时日再往后推些,宁如颂又披上了温雅润和的假面,他曾经半是讥讽半是苦涩的夸她演技出色,哄的他一次又一次的饶恕她,放过她。 可实际上宁如颂的演技才是叫人真正称绝的,在她面前温煦的那样真,越到后面越真,到了现今真与假的界限早已模糊。 “持珏。”贺玥想摆脱这种过于森冷的情绪,轻声开口呼唤他。 心绪冷静温平起来,宁如颂侧首垂眸看向她,慢声道,“玥玥,怎了?” 上首的帝后二人拢在春日朦胧间,靠的极近,宁如颂俯首仔细听着贺玥的话,眉眼间从容温舒。 侧脸几近相贴,贺玥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上有些泛红,瞥了一眼下首的众人,微微赧然的将身子往旁边移了一移,隔出些空隙。 “今日各家的小姐公子们都要献艺,持珏你可有看好的哪一位?”贺玥偏转话题。 底下坐着的除了寥寥几个人之外,大都从来没有见过皇后娘娘的真面目,自从行礼落座后,悄然的目光就一直徘徊在皇后娘娘和陛下之间。 陛下在父辈口吻中的形象是独断乾坤的帝王,俯瞰江山,天威难测,可在皇后娘娘跟前就仿若只是一个温润的夫君。 持珏!众人的心跳着,有人还想饮杯酒冷静一下,可是帝后二人未动饮,他们也不敢动。 可得回去和父亲母亲夸耀一番,他们知道了陛下的字! 莫说是旁人,就连段瓒都想抬头悄摸观察一番,想看看皇后娘娘如今过得可还好? 他捱不住心头的发痒,吞了吞唾沫,飞速的抬眸瞄了一眼,后又赶紧垂下。 想着看到的画面,一年前埋下的愧疚也消散了,陛下和娘娘看着真是和如琴瑟! 宁如颂侧回头,不疾不徐地说道,“林氏长女和方家长女,还有何家四公子。” 他哪一个都没有印象,只不过是林老和方老私底下和宁如颂提过一次,而南王则大大咧咧的叫他关照些。 被提及的三人激动的起身行礼,“定不负陛下娘娘重望!” 林家小姐和方家小姐面容鲜嫩姣好,举止大方端庄,特别是方家小姐尤为的明妍姝媚,身穿碧玉色的云雁纹锦裙,鬓发间隐约可见圆润的珍珠点缀其间,可见是下了狠功夫的。 贺玥回想起册子上写的她们写的年纪,都是十七岁,花骨朵似的时段,“早有耳闻,林家小姐和方家小姐皆是有名的才女,倒不曾想容貌也是出挑过人。” 宁如颂处理政务时也从不刻意避着她,林老和方老皆是朝中重臣,难怪宁如颂会特意提及她们,至于何公子,他的姓已经说明一切。 贺玥把她们的才放在容貌之前夸赞,更加抬了她们,让二女欣喜非常。 “臣女和方姐姐在皇后娘娘面前不值一提,今日一见,臣女才方知世间竟有娘娘如此端华之人,似天间高悬的明月,花中独傲的牡丹!”林家小姐笑的可人,话说的好听,又不至于过于谄媚。 本该是过于奉承夸张的话,在场的人却觉得意外的合适。 “都是生嫩的年轻人,说话就是好听。”贺玥轻笑一声,并不是很认同,抬手叫她们坐下。 皇后娘娘言语间尽是长辈的语气,才叫众人缓过神,是的,皇后娘娘已经二十有七,比陛下还大上两岁。 一向艳压她人的方家小姐抬眼详看皇后娘娘,手间的帕子猛地攥紧!娘娘姝华胜极的容色叫人望尘不及,凤钗熠然生辉,垂坠下的流苏映着那清绝的眉眼。 另一侧的何四公子也顺势坐下,瞧着有些闷葫芦的样子,一字未发,永善看在眼里,心里更笃定了自己的想法,老实沉闷些也好。 ………… 赏过花行过令后,终于到了众人献艺的时候。 大云朝的世家女子极少有习舞的,就算有,也是私下作为闺房之乐,所以她们献艺基本都是作画和写字,再者就是琴。 世间公子中倒是有一个献了剑舞,就是那看着书生样的何四公子,也是令人惊奇。 贺玥生的虽雅婷,但鉴赏能力着实一般,从宁如颂腰间挂着的络子就可以看出,对了,他今日还将两年前的‘瘦竹’腰封都戴了出来,腰封并未有太多磨损,得见其珍爱。 于是每个人都得到了甚好的评价,主打一个不出错。 宴会到了后半场,宁如颂见他们都相看的差不多,就带着贺玥离场了。 好不容易偷得一日空闲,哪舍得全部浪费在这群不相干的人头上。 第230章 “不要紧吗?” 已经回到永定宫暖阁的贺玥开口询问。 暖阁被宫人们拾掇的一尘不染,打碎的瓷瓶也替换上了新的,百麟香淡雅的味道充斥着其间。 贺玥腰间枕着软枕,略显沉重的发钗也都取了下来,用单单一支玉簪半绾着青丝,手里翻看着各家的册子。 “有何要紧的,皇弟皇妹们都在,又不是给我选秀。”宁如颂不紧不慢的微微揉着她的腰。 随着月份的增加,也更加容易酸涩发疼,宁如颂就是这样整宿整宿的睡不好,不过心里倒是很平静。 揉了一会儿,他抬眸,撑起身子又抱了她,手抚过她的乌发,轻托起她的唇吻上去,吃着她的口脂。 宁如颂明显早有预谋,宫人们都在外头守着。 暗潮涌动,他另一手往下与贺玥十指相扣,缠绵悱恻的氛围弥漫着。 “今日我早就想吻你。”宁如颂嗓音裹挟着浓浓的爱欲,“你在我身旁,我就克制不住。” 有爱才有欲呀,贺玥。 他气息略带喘,停下动作抬头凝望着贺玥,眼眸似盛着灭不尽的火。 愣怔片刻,贺玥抬手抚上宁如颂清俊矜雅的脸,手指摩挲过他的唇,将蹭上去的口脂抹的更开,延伸至他的下颌。 嫣红的色彩倏然间给他带来了几分妖异,像个攀花折柳的风流浪子,少了几分令旁人望其项背的雍贵气。 心跳失了规律,反了寻常,没完没了的爱意汹涌着,分明不是贺玥的爱意,却在她的心坎里跳动着。 长久以往,贺玥还能分得清吗?要分清吗? 她跪坐起身,半垂下头,眸色瞧不分明,双手回捧宁如颂的脸,缓缓下压,落在他的唇角处。 果不其然,心又蛮不讲理的跳动起来,似荆棘中的蔷薇扎破了血管,流下的血诡艳又热烫。 “持珏,要我给你寻妃嫔吗?”贺玥突兀的问出这句话,明明刚刚离开的唇还带着润泽的光,她既温和又冷静。 宁如颂轻攥住她停留在面上的手,摇头,“我并非贪恋床帷之事的人,也并非分不清事情缓急,我只是想和你平常的亲热些。” 一次拥抱也好,一个吻也好,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亲昵,他明白贺玥正怀着孕,是断断不会胡来的。 他不在意孩子,可是在意贺玥。 “我不会要旁的人。”宁如颂咬字清晰,直直和她对望,试图在其中寻出什么。 贺玥在试探他,是否,是否也有了几分在意,对他也入了些真情? 收回手,贺玥从一旁案几上拿起一条干净的锦帕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鲜艳口脂,“我又有什么好的?你是脑子浑的分不清了。” 非得拖着两个人踏入泥泞的沼泽中,步履维艰的在欺诈和卑劣的情爱中跋涉。 “千万般好。”宁如颂回她这句话。 ………… 春日宴结束后五日,宫中传来赐婚的圣旨。 方家小姐被指给了顺王当王妃,林家小姐被指给了平王当王妃,乔家小姐被指给了恭王当王妃。 永善招了何四公主为驸马,永柔还是选了段瓒为驸马。 本朝有规定,驸马就为一个官职品阶,不得再任其他官职,段瓒只能老老实实的当他的驸马。 心里复杂难言,他挠挠头,躺在榻上,卢娘子哀泣的将头靠在他的怀里,“公子可还要将妾身收为通房?” 别说通房了,就连远在段家的妾室都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段瓒一把把卢娘子给推开,语气不耐,“去找小厮结这些日子的银钱,本公子会多给一些,你就待在云城吧,本公子只是不可能带你去段家的!” 这件事说有好处也有,就是两年后不必回云城做官了,今日他看的分明,陛下是真的不待见他,在云城待下去迟早要出事,而主母,不,皇后娘娘不一定会保他。 在段家时段瓒就从来没有看透过她,不敢去赌那几分可笑的怜悯之心。 “是。”卢娘子用帕子捂着下半张脸,踉跄的离开房门。 出门以后一甩帕子,冷笑一声,谁要做你的通房! 当了驸马,做主的可就是公主,公主金枝玉叶,哪容得下她这种腌臜人。 听说尚了永善公主的何四公子已经将唯一的通房给遣散了,可那何四公子的母亲是个狠角色,捏着身契不肯归还,通房又被塞进了不知道哪个庄子里,还有的磋磨受呢! “呸!”卢娘子啐了一口,身姿摇曳地摇着帕子走了。 净是些不把女人当人的玩意儿,只不过是投胎时抽中了上签罢了,下辈子有的是畜生道可轮! 第231章 五月立夏,小雨下着,剩余的春光被驱逐,蝉叫鸟鸣交错浮声,将日头拉的更为长久。 南香池旁边的亭子外围围上了纱帐,永定宫宫人们悄无声息地守在外头。 矮榻上,贺玥伴着雨打小池的夏声,阖目小睡着,小碧跪在一旁,轻轻的为她打着扇。 娘娘怀孕已经六个月,愈发嗜睡,不过妇人孕中常有的艰辛娘娘倒是没有,可能是陛下万般照料的结果,陛下瞧着倒是消瘦些了。 这会儿慧青不在,娘娘又睡了,小碧累的不行,眼珠往外一瞧,见没人注意,她的身子渐渐歪斜靠在矮榻尾角,手上的动作也略微放缓。 两位公主都已经择了驸马,但是因为段大少爷的孝期,永柔公主只是先换帖订下婚约,而何四公子那边已经向礼部请期,定在来年春时。 于是内务府正加急着做永善公主的内房和外房物件,都是要备齐运到公主府的,有些章程由慧青盯着,以示皇后娘娘的看重。 半个时辰过去,雨声停歇,乌云尽散,光线透过纱帐割据在贺玥面上,她极淡的蹙眉,侧身将脸埋在毯子中,墨发有些凌乱的蜿蜒在她露出的半张脸上,容华似桃李,雪魄潋滟。 小碧惊的霎时间跪直身子,手上的动作快速起来,秀丽的小脸上带着讪讪之意。 榻上的贺玥掀开眼眸,静了一会儿神,人才彻底清醒过来,手从毯子中拿出来,微微抬起。 “娘娘。”小碧忙不迭的起身扶着贺玥坐起,又几步跑到案桌上端来温度合适的茶水。 贺玥端起茶,呷了一口又递回小碧,“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应当是未时。”小碧不大确信的回道。 手肘撑靠着软枕,贺玥将视线落在外头,明明才五月,但南香池里的水芙蕖已经盛开,雨过之后上面缀着水珠更显青嫩。 她静默的盯了一会儿,嗯,配色真好看,等会回永定宫后叫宫人把绿色和菡萏色的玉珠给寻出来,她做个手串样式的压襟。 时下女子追求纤弱娉婷的身材,于是偏宽大的衣裙更受喜爱,各式的压襟也层出不穷。 至于贺玥为何做手串样式的,自然是因为香囊样式的她绣不好,金钩样式的她做不来,就属手串样式的最简单。 为何宁如颂不是女子,他那张脸配什么压襟应当都很出彩。 小碧一边从匣子中拿出玉梳给贺玥梳理着有些凌乱的发髻,一边不解的询问道,“娘娘,为何您还要一天不落的饮药,奴婢平日里见您也没有孕吐的症状。” “晚间有。”贺玥不咸不淡的出声。 明明晚间也没有,小碧内心腹诽,就凭陛下紧着娘娘的样子,若是娘娘当真孕吐不适,陛下定会唤宫人进去伺候的! “那您身体不适的时候,一定要唤奴婢进去伺候。”小碧嘟囔一声,转着旋指她并没有相信。 “嗯。”贺玥清浅的笑一声应下,偏转头,微凉手指托起小碧的脸,目光逡巡其中。 小碧的右手拿着玉梳僵持在半空,半晌才放下,双手搅在一起,脸不敢垂下,磕磕绊绊的开口,“娘娘……,娘娘,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好吗?” 贺玥摇头,声色淡淡,“你倒是像极了一个曾经在我面前伺候的小宫女,只不过你比她良善单纯。” 小碧紧张的抠着自己的手指,睫毛颤动,她想起在段家见过面的小桃子,可又觉得不像,小桃子年岁偏大,并非是小宫女。 该说什么,该怎样说?小碧不敢直视皇后娘娘那双凛漠的眼眸,“多谢娘娘夸赞,奴婢不敢……” 贺玥见她如此模样,恹然地放下自己的手,声音疲怠,“你觉着,慧青为何不问?永定宫的其余宫人为何不问?偏生就你聪慧。” 大抵连贺玥自身都没发觉,她自己的情绪越发浅淡,对小碧也渐渐失去耐心,她曾经是当真喜欢小碧的性子,觉得难得淳然。 “奴婢,奴婢!”小碧急的冷汗频出,“奴婢不聪慧,奴婢愚笨,娘娘,您不要嫌奴婢!” 小碧哭的近乎撕心裂肺,糊了满脸,她虽蠢笨,虽恃宠而骄,可没有人可以怀疑她对贺玥的忠诚。 “唉。”贺玥清愁的叹口气,终于将自己的想法同小碧说,“你不能将你自己系在我身上,在宫里我并非你稳妥的靠山。” 哭声止住,小碧如坠寒冰,身子发直。 “去宫外吧。”贺玥没有在望向她,“宫外我会保你一生富贵无恙,不要落得和小梨子一般的下场。” 也该有人得个好结局。 第232章 偏殿书房内,气氛极度郁戾,张侍卫跪在地上,“属下所说皆是从伺候先帝的宫中旧人口中得出的,句句属实!” “属下甚至还对他们用了刑,万万做不得假!”张侍卫跪地,声音也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脸色惨白,汗顺着下巴滴落在自己的衣襟上。 “荒唐。”宁如颂眉眼沉寒,呵斥出声,“这世间难不成真有神鬼搅乱常理吗?!” 什么叫做‘越’原为‘玥’,兴元一年至今已经二十七年,而贺玥现今才二十七岁! 兴元一年三月越皇贵妃入宫,彼时段齐岱方才十六岁,而贺玥按常理应当还出生。 时间的线完全接不起来,叫人觉得诡谲不可信。 坐在御案前的宁如颂都有些理不清了,抬手揉揉自己的颞颥,兀自沉思着。 张侍卫查明时也觉得毛骨怵然,万分不可置信,原本只是为了探查靖穆帝是否还有残余的势力,哪曾想却牵扯出了如此诡异的荒诞事! 段齐岱为了还未出生的贺玥拒了和越皇贵妃的婚事,越皇贵妃入宫后取名为‘玥’,后被靖穆帝改成‘越’! 宁如颂试图将一切事情都拉回俗凡,“是否段齐岱曾经有过一个和皇后同名的女人。” “回陛下,属下还派人前往段家,查出那幅皇后娘娘年轻时的画像也是段家前家主在兴元一年所画。”张侍卫哆哆嗦嗦的说完这句话,顺带抹了一把汗。 不成,今日下值后,他定要去道观上一炷香,家中母亲日日拜佛,他还能遇上这种事,可见是个不灵验的! 立在一旁的小关子战战兢兢的用手捂住嘴,岂不是,岂不是段齐岱在皇后娘娘还未出生时,就知晓了皇后娘娘的名字和相貌! “查!”宁如颂放下手,矜华雍寒的面上呈着晦暗之意,“务必查的一清二楚。” 段齐岱和玥玥之间到底还有着何种情缠纠葛,莫不是生生世世的宿缘。 手按在御案上,青筋绷起,力道足够掐断骨骼,宁如颂垂下眼睫,里面满溢着悖逆的幽暗。 就算是又如何,玥玥已是他妻,一个掩埋在黄土中的死人还能爬出来不成! ………… 夜幕浓深,疏星淡月,永定宫周围蝉鸣已经全没,被宫人用长粘给捉干净了。 用完晚膳后,贺玥懒散的窝在圈椅中,手里一页一页翻着私库账册,纤白的手里还持着一根毛笔,时不时圈圈画画。 宁如颂让宫人将灯盏调的再明亮些,就命令他们出去了。 “玥玥,可是缺用什么?”宁如颂温然询问,坐在她另一侧。 他是当真清瘦些,似是远山中缄默的绿松,骨相却更为凌冽,令人不可放肆窥探。 “给小碧出宫的傍身。”贺玥并不瞒着,将笔搁下后抬眼望着他。 得给足了,又不能过分僭越,这事本来慧青来办就成,可贺玥想了想还是她自己来吧,总归暂时也没有什么心思做压襟了。 “毕竟是玥玥身边伺候过的,的确该有些体面。”宁如颂接话,手中捻动着白玉扳指,心里毫不意外。 小碧若不是段家婢,玥玥哪能容得下她几次犯蠢,还有那张符牌。 想到符牌,脑子里蓦地回想起曾经玥玥在何家私庙里求的姻缘签,那时他有事并不在玥玥身旁,可是求签的结果他是知晓的。 情深缘浅,好一个情深缘浅,好一个段齐岱,宁如颂内心酸涩,手自然垂下,暗地里捏了捏指骨,企图让心绪平缓下来。 那时的宁如颂就算知晓了这句解签也并未放在心上,所谓的先父已经辞世,还能溅起什么波澜,可这会的宁如颂却妒恨的要死! “玥玥,我记着你的生辰是在七月。”宁如颂慢声说道,神情平和,“在那时可以赐下恩典,放她出宫。” 贺玥用笔杆敲敲册子,赞同他的话,“这个理由好,我的生辰的确是在七月,那便再留小碧两个月。” 宁如颂缓缓在贺玥面前蹲下,手覆在她的腹部,有六个月了,弧度微微顶着他的手,骤然间动了一下,他猛的收回手,有些惊诧的抬眸望向贺玥。 本是狭长幽锐的凤眸霎时有些圆溜,大抵只有这一回才让贺玥觉得宁如颂的确比她还小上两岁。 “孩子早就会动了。”贺玥轻攥他的手,重新放回她的腹部,“持珏,你平日里感知不到吗?” 她轻声慢语,嗓音如春水化寒冰,眉目恬淡柔润,好像因着这个孩子扫去了过往的阴霾,重新有了光辉。 “感知的到。”宁如颂言语含着涩然,手指微动,轻轻摩挲,“只是有很大的不同。” 痛和这种奇异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怀孕着实辛苦,宁如颂以往从未思考过女子怀孕会有多少艰辛,没曾想如今自己却心甘情愿的承受一遍。 “这是我们的孩子。”贺玥端凝着他,“再过三个月就要来到这个世间,承着你的姓,留着你我二人的血。” “你答应过我,会待孩子好,不论是男是女。” 宁如颂觉得自己手指在发烫,今日种种的不安和嫉愤通通被贺玥这番话重新囚回深底,岌岌可危的神经又被安抚下。 左胸膛里的物什在温良的跳动着,不再嫉怨,不再被戾意啃噬。 他一直以来都知道,他在贺玥的事上断断算不上正常人,患得患失的感觉永不安宁。 可这个并不被他所期待的孩子让贺玥同他说‘我们’,谈‘以后’。 他忽然间有些庆幸,庆幸有这个孩子的存在。 宁如颂告诉自己,现在不必再想段齐岱,一切等张侍卫彻底查清楚以后再做决断。 贺玥感受着终于平复下来的情感,内心不由思索,今日在宁如颂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日他的心情就一直埋在阴翳中,令她一同随着头昏脑胀。 和煦的表面和狰狞败骨的内里割裂的叫贺玥恍惚。 再者,她的生辰一直都在七月,他不是一直都知晓的吗,为何还要再试探一遍? 不对劲,哪儿都不对劲。 第233章 西河道段家。 一张又一张纸放在碳盆中燃烧,段川鹤稚嫩的面庞在火光映衬下有些萧肃,不远处跪坐着段家大长老。 他垂睨着纸张上的字被一个一个吞噬,‘吾妻贺玥’,‘吾妻亲启’。 真是一场飞蛾扑火的执拗情爱,是枯旧的过往,可惜被火这么一烧,再也不能死灰复燃了。 “家主。”段家大长老恭敬且谦卑,“该处理的都已经处理,不会有遗漏!” 段川鹤头也不抬,清癯的脸上神情烦躁,“当初那幅画你就不该交给陛下。” “年岁大了,糊涂事一件接着一件做。”段川鹤弯下身子,手指探向火光,他需要再清醒些,刺痛灼烧着指尖皮肤,他才慢悠悠的蜷起手指。 最近几个月从皇宫那边来的暗探越来越多,恐怕查的就是皇后和前家主的过往。 凉寒之感从脊骨而上,顺上心田,段家大长老一把年纪都有些捱不住,深深垂头,不敢言语。 那…那不是当今陛下太过骇人,他一时想茬,就上赶着讨好去了。 “有些事、有些人就该变成一场悬案,再不能搅乱现世。”段川鹤这般说道。 “是,是的!”大长老磕磕巴巴的应下,心里却有些欣慰,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家主如今越来越有前家主的风范,段家还是有人能支撑着的。 “长老回去吧,剩下的事我会处理好。”段川鹤淡声开口。 段家大长老拿起一旁的拐柱慢慢起身,躬身行礼后退下。 门被合上,段川鹤拿出最后一张纸,上面写着段齐岱对下任家主的嘱托,他一并扔在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 “您写了那么多封信给皇后,到她手上的恐怕却只有那一封,何苦呢?” ………… 晚间,贺玥睡不着,心里闷得慌。 是因为小碧的事吗?可是又不像,或许只是今日单纯睡得多了。 宁如颂也睡不着,他正喝着药,后用锦帕捂着嘴,还是难受,只剩三个多月了,熬过去便成。 掀开锦被,贺玥按了两下眉心,披了一件外衣,慢步走到窗前,打开窗子,雨后的草木香扑面而来,她倚靠着窗,眸光沉寂,夜色滋长着缄默。 她一只手抵着窗沿,另一只手拢着外衣,腹部的弧度已经很明显,姝靡的面上情绪浅淡,整个人沁出清泠的泽光。 “玥玥,可是我吵着你了。”宁如颂放下锦帕,再喝了一盏茶水,去去苦涩的药味。 其实贺玥也给他备了酸果脯,可是他再难受也从没有食用过,他何其矜贵清高之人,背着旁人喝药已经是极致。 “午时睡多了,这会儿半点困意也没有。”贺玥侧眸望他,“寝殿内也有些闷,便开窗透会儿气。” 宁如颂放下茶盏,走到她身旁,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的掌温,没有感觉到冷意才放心,初夏夜里还是有些寒凉的。 他突兀提起永善,“明年春时便是永善的大婚。” “大婚章程有礼部盯着,永善公主的随嫁物件内务府在加紧备,出不了差池。”贺玥疑惑他为何提起永善,这种事他一向不放在心上,永善在他心底只是一个庶妹罢了。 宁如颂紧接着摇头轻语,“我欠你一场大婚。” 本该在两年前冬天就举办的大婚。 他伸手将贺玥圈揽在怀里,垂头使两人侧脸相贴,“玥玥,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办场大婚吧。” “纳吉、请期、迎亲,一步都不能少。”宁如颂嗓音里含着期盼,仿佛只要贺玥点头,现在就能下旨到礼部。 第234章 只不过礼部的各位朝臣得摔个人仰马翻了,陛下呀!帝后大婚前前后后至少得准备上一年,您这御口一开可真是要了他们的老命呀! 大婚吗?贺玥拒绝了,“帝后大婚太累了,持珏,我并不想。” 她有时连动都懒得动弹,疲于去应对那些流程。 公主大婚的章程就繁琐至极,慧青一个从旁协助的,都整日忙着团团转,这是没法子的,永善公主没了生母,而何太后又不待见庶子庶女,只能皇后多上心。 贺玥思绪成功歪到了天南地北不知何处,她想着不能薄待了慧青,要划些金银首饰给慧青,小碧有的,慧青也要有。 迎着郁然的暗潮心绪,贺玥回神,索性侧头看他,因为原本就亲密无间的姿势,顺势就吻了他一下,“你若真想办,在孩子出世后,陪我回一趟李家村吧。” “在那里办一场就成,我交了四年的喜钱,得叫他们还回来。”贺玥瞥他一眼,“到时候他们就会疑惑,何公子怎么变成了宁公子。” 她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回李家村去寻寻也好。 穿越到这个朝代里最舒畅的日子就是前四年,恐慌过后便也渐渐安定下来。 现今?现今应该也不错吧,她算得上是天底下最富贵的米虫了,位高权重,人人尊崇,有一个虽然心里头随时发癫,但是最起码明面上是个姿仪昭然,温情体贴的丈夫。 贺玥垂下的眼眸中沉寂幽然,窗外的微风拂过她颓靡秾美的面颊,带起额角的碎发。 咦,她有些疑惑,宁如颂的心绪怎么还这么闷沉,连带着她也堵得慌。 寝殿内灯盏的光温馨暖洋,宁如颂的眉梢处漾着喜色,他总是喜欢吻她,怎样都不知足,他喜爱那种贴近的感觉。 他贫瘠的言语无法诉说,所以只能靠相贴的吻来描绘。 贺玥只让他吻了一下,就用手抵着他的胸口将他推远,“持珏,药味有些浓。” “玥玥。”宁如颂嗓音清朗,尾调却下拉。 长睫垂下,俊雅清贵的脸上隐约呈现出乖觉的意味。 好吧,这药是他替她承受的,看着倒是委屈吧啦地,贺玥微微踮脚,双手揽上他的脖子,回吻他。 这个吻带着药的苦涩和宁如颂的温柔缱绻。 门外守夜的宫女听着里头隐隐约约传出的声音,不由捂着通红的小脸,陛下和娘娘感情真好,难怪从来不让任何宫人在里头守夜。 一同站在门外守夜的小叶子给了宫女一个略带傲气的眼神,瞧瞧,就是见识不多,咱家就很冷静。 不过陛下和娘娘确实经常亲近就是了,啧~,可怜的采女小主们呐,你们的期盼是注定要落空了,下次咱家少收点你们的钱,留着你们自个儿以后傍身吧! 不幸中的万幸是,皇后娘娘独宠总比哪个妃子独宠好,娘娘可没有苛待后宫里头任何一个人,不然那些采女小主哪能活的如此滋润。 拂尘一甩,小叶子面色微凝,师傅今天去哪了,陛下派了隐秘的活吗?一整天都没有见到他了。 被自家徒弟惦念着的小关子正在慎刑司中拷问着曾经靖穆帝的宫人吗,没法子,张侍卫去西河道段家那边探查了,这审问的活只能他来干,毕竟这件事情关乎皇后娘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鞭子往下滴着血,小关子手中捻着一张纸,音线阴狠,“有关玉氏玥这个字的来源你们再给咱家仔细想想!” 第235章 “小关子,你是想问先帝和越皇贵妃是否提及过皇后娘娘吧?”这个声音苍老却又带着洞悉。 小关子瞳孔猛地一沉,看向曾经靖穆帝的御前大总管刘林,刘林是这一排人中唯一没有受刑的。 在宫里头能走到如今地步的小关子,不可能没有受过旁人的恩惠,刘林就算是其中一个。 初入宫时小关子本该被分到御膳房做个烧火的小太监,但是刘林见他机灵,于是就把他塞进了皇子择选贴身小太监的队伍里。 这毫无疑问是莫大的恩情,小关子虽睚眦必报可也有恩必还。 “刘总管,话既然问出口,就得吐出点东西。”小关子摩挲着鞭子的把手,略带警告,“不然咱家也不好做,保不得你呀!” 太监本就老的比别人快,这几年刘林老的更快了,四十几的年纪,瞧着已经是五六十的老人。 将沉重的眼皮掀起,刘林经过的风浪比小关子多的多,半点都不畏惧的说道,“咱家知道的,也只有你如今查出来的这些东西。” “如同现今的陛下只关心皇后娘娘一人一样,先帝也只关心越皇贵妃一人,旁的什么事不在意,也懒得探查。”刘林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你们还是把目光放在西河道段家吧。” 可是段家先家主是个极其擅长谋算之人,怕是早把后手留下了,又能探查到多少呢? ………… 次日是休沐日,宁如颂不需要见外臣,于是从侧殿书房挪到了贺玥经常待的暖阁里。 贺玥手头正做着昨日想做的压襟,菡萏色和绿色的珠子拢共取出十八颗穿成手串,配上缀下的银饰颇有韵味。 代替小关子伺候陛下的小叶子看到这一幕,额角忍不住抽搐,皇后娘娘呀!怎么给您自己做的就如此清新淡雅,偏偏给陛下的个个神异不凡! 将压襟拎起来透着光细细打量一番,贺玥满意点头,“可以跟上一次的梅花络子相比。” 收拾着珠线的慧青奉着她的话,“娘娘这次做的压襟比御供的雅趣几分!” 小叶子心里腹诽,慧青姑娘倒是聪明,闭口不谈梅花络子,他立即接着话,“皇后娘娘做的梅花络子也是独一份的端雅精致!” 隔着案几与贺玥对坐的宁如颂将棋谱合上,心情颇好的慵懒抬眸,“不错,玥玥喜欢做这些,那等会儿叫小叶子再寻几盒玉珠。” 小叶子忙应下,“是!奴才一定会仔细挑选。” 他是寻摸出规律了,皇后娘娘绣花陛下就送珍贵料子,皇后娘娘打络子陛下就送相配的玉饰金珠,这会儿皇后娘娘喜爱上了做压襟,陛下又差他寻玉珠。 皇后娘娘的私库总有一天会塞不下陛下时不时送过来的东西,提早和内务府那边说一声,准备扩建吧! 压襟做好后,贺玥就把它收了起来仔细放好,她不太爱穿宽松的衣裙,这压襟对她也没什么用武之地,她不过就是享受做的过程和成品展现的那一刹那的成就感。 还没到用午膳的时候,御膳房那边就呈了几盘皇后娘娘日常爱吃的糕点到暖阁。 宁如颂就着贺玥的手吃了一块儿,就不再吃了,对他来说还是太过甜腻。 修洁的手给贺玥托着点心盘子,看着她慢慢吃,要不要叫小关子再去寻一些做糕点好的厨子? 第236章 小叶子从陛下私库中把最好的最适合做压襟的玉珠都扒拉了出来,足足三大锦盒。 正要去暖阁交差,迎面便碰上了他的师傅小关子。 小关子身后跟着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小叶子没有见过,心里琢磨的应该是皇宫郊院的小太监。 “师傅?”小叶子赶忙迎上去,疑惑的眼神飘向小太监手中的木盒, 看着并不名贵,这是什么? 小关子眉眼带着愁色,把他拉到自己身旁,拂尘指着宫外的方向,“今早传来的消息,李小书去了。”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小叶子满脸困惑,愣神问,“李小书是谁?” “啪!”小关子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轻斥他,“白小夫人呀。” 小叶子疼的五官都皱了起来,手上还是牢牢将锦盒抱的稳稳的,“我的师傅哟!白小夫人去就去了呗,她算是哪号人物,陛下和娘娘又不待见她!” 师傅做甚焦急成这样? “咱家看你再这么蠢下去,就和小碧一起圆润地滚出宫去吧。”小关子恨铁不成钢的上手扭着他的耳朵,“陛下和娘娘的确不待见她,可你不想想,她犯了多少错,换旁人早就死过千百遍了,为何偏她安然的活着?” “去!”小关子从身后小太监的手里把木盒一起叠在小叶子手上,手摆了摆,“你把这个消息传给陛下和娘娘。” 小关子成功的甩了烫手山芋,声音柔和了下来,小叶子一张脸都快皱成了苦瓜,挨一顿责骂,还得接下师傅这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 暖阁里头,宁如颂手中的棋谱已经换了一个主人,案几上也摆上了棋盘。 他的姿态闲散,弯着眉眼,眼瞳中蕴含着华光清辉,瘦削修长的手里夹着一枚黑棋。 贺玥手持白棋按照书中教的法子一个一个落子,她如今是极为认真的模样,不再懒散的躺着,正襟危坐,柳眉拧起,姣丽清幽的面容上一派严肃。 战况十分‘焦灼’,白棋的路已经快被堵的死死了,并非是宁如颂不让着她,是他让了几局,后面贺玥叫他拿出全部真本事来。 这不,这一回贺玥连几炷香的时间都没有抵过去,慧青持着扇子给贺玥扇风,试图给她推把劲儿。 “啪嗒。” 黑棋落下,真的是很凶残的一步棋,白棋已经死的透透的了。 “唉。”贺玥叹一口气,手肘撑着案几,扶着自己的脸,耳上的翡翠玉珰微晃荡,“你不按棋谱来。” 她属于倒打一耙,宁如颂接受良好,“棋谱只能用作参详,玥玥多下几盘也就熟悉了。” 贺玥摆手,“将棋盘撤下吧。” 随侍的宫人立马快速的将棋盘撤下。 小叶子捧着锦盒和木盒进来,跪地行礼,“陛下交代的奴才已经办好,都是最上等的玉珠。” 将锦盒交给一旁的慧青,小叶子仍旧未起身,将手上的木盒往前奉了奉,“宫外头传来消息,说是白小夫人去了,留下这木盒托人送进宫中交与皇后娘娘。” “奴才也不知如何是好,特来禀告!”小叶子紧紧低着头,语气恭敬不出错。 贺玥原本闲适的表情瞬间僵硬,顿了顿,想说出什么话,喉咙间却分外艰难苦涩。 去世了?李小书也去了吗? 好半晌才从嘴里吐出一句话,“什么时候去的?” 从皇后娘娘的语气中分不清是何种情绪,小叶子将小关子交代的话说出来,“昨日午时就去了,消息今儿才传入宫,是病逝。” 第237章 “娘娘和陛下都曾经吩咐过不能短了白小夫人的用度,白小夫人一病,看管她的人就寻了大夫,可是也才勉强拖了一个月的时间。” 贺玥垂睫,自言自语般的低语道:“把她安葬好,把她安葬好。” 今日的贺玥一整天都恹恹的,旁人不明白,但是宁如颂却明白她的这种心情。 她对李小书剩不下什么旧情可言,只是李小书本就在她心里和过往的事连扯上了剪不断的线。 换言之,贺玥再厌恶她,也绝计不会想让她死,就跟旧古董似的摆着也好。 这种长情从另外一种角度上来看何尝不是一种别样的绝情。 木盒被搁置在案几上许久,贺玥最终还是带回寝殿打开了它。 是一个布包和一封信。 “怎么都喜欢给遗留在世上的人写信,为何就不在活着时讲。” 说完这句话的贺玥下意识愣住,润白的手指蜷缩起,端美清愁的面上恍惚茫然。 贺玥依稀记得有人也给她写过一封信,是谁写的,写的什么,她这会儿半点印象都没了。 那封信放哪了?她好像烧了,又好像交给了一个信任的人保管。 寝殿中立着一樽龙凤纹的金漆香炉,淡香浮动充盈在其间。 夜已经深,月已隐,明亮的灯光映照在贺玥妍丽的面上,她垂着眼眸,像是陷入了沉思,半晌都没个动静。 “玥玥。”站在她旁边的宁如颂搂着她的肩,温和劝说,“若是不忍心看,就不看。” 他话说的温情,心里却像冻寒的雪山一般漠淡冷沉,李小书得到如今的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 因为救命之恩,他给过李小书很多东西,钱财和地位够她一辈子无忧,偏偏自己把握不好,开头下错一子,后续便是全盘皆输。 贺玥没回他,将信给展开。 贺老板亲启: 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颜面这么称呼你,也知道可能这封信到不了你的手上,但还是写了。 初在李家村时,我把你认定为上天赐予我的惠泽,你救我于苦难,给予我安定的生活,是观音大士手中杨柳瓶垂下的仙露。 人的嫉恨心无穷,我恨上了你,我也认为我一直是恨你的,可直到今日我都想奢求你的原谅,我是一个恶毒卑劣的人,妄图将你拖下泥潭和我浑在一处。 …… 信纸被折了起来,贺玥没有看完,通篇的求悔过谅解,为何一死后仿佛一切都能消失。 布包也拆开看了一眼,是些小孩的衣裳,看针脚是李小书亲手缝制的。 “收起来吧。”贺玥伸手将木盒盖上,幽淡的柳叶眼半阖,“慧青,收起来吧。” 默默待在宫殿一角的慧青轻步走上前,端起木盒无声的退下,寝殿里头就只剩下了帝后二人。 贺玥靠在宁如颂怀里,她本来有些伤感的,可是宁如颂漠冷的情绪将她也给渲染,“她说她恨我。” “可是她才是最没有资格恨我的人,我没有一丝一毫对不住她的地方。” “玥玥。”宁如颂揽得更紧了,近乎诱哄,“她不重要。” 旁的什么人都不重要,宁如颂琼枝玉树的面上十足温柔,环着她,摩挲着她的乌发,“夜深伤情最为害身,玥玥,睡吧,莫要为不值当的人伤了身子。” 贺玥脑子里和李小书的过往不断回现,手揪着宁如颂的衣袖,孕中本就多眠,渐渐的也就真睡了过去。 宁如颂就这样站着,等她熟睡过后再轻柔的打横抱起她,放在床的里侧,他躺在外侧,将她圈进自己的怀里,幔帐垂下合拢。 玥玥,陈旧的过往断了就断吧。 ………… 翌日宁如颂去上朝,临走前将被子捻合的密不透风,生怕贺玥着凉。 坐在御撵上,宁如颂轻掀眼皮,睨着下方小关子,“张侍卫那边进展如何?” 语气平淡,但含着居高临下的帝王威仪,雍矜凛寒不可忤逆。 “一无所获。”小关子内心窃喜,还好问的不是咱家。 宁如颂嗓音低而微冷,“不中用的家伙,你那边呢?” 也是不中用的小关子面带讪意,“奴才也是一无所获,奴才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得到的还是那些老话。” 能将事情掩盖着密不透风的人当然存在,但绝对不会是如今的段川鹤,那就只能是段齐岱留下的后手了。 宁如颂这几天因着贺玥有意无意的安抚已经看开许多,他轻嗤一声,“让张侍卫回来吧,段家家主生前想掩盖的事,怕是已经遮的干干净净了,再查也查不出些什么了。” 他俊美无俦的面上平静的看不出情绪,内心却溢出纯然的戾意,就算留下万般手段又如何? 玥玥和朕已经成了定局,二人之间会怜我怜卿,成为一对鸳俦凤侣。 永定宫里,贺玥用早膳用的食不知味,用完后接过漱口的茶盏,她看向慧青,懵然询问她,“我可曾有叫你保管过什么信件?” 远山芙蓉般的面上含着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期翼。 慧青自始敛着眼睫,蹙眉仔细想了一想,毕恭毕敬回道,“奴婢并没有印象,娘娘未曾叫奴婢保管过信件,还是娘娘指的是昨晚上白小夫人的那一封?” “没事,是我糊涂了。”贺玥抬手捏了一下鼻梁,轻摇头。 慧青端着茶盏退下,然后迅速回到耳房,环顾四周后紧紧关上门,从一个隐秘的地方拿出一个她从来都没有打开过的荷包。 她轻轻摸了摸,里面的确是纸张的感觉。 抿着唇,慧青手抖着打开,轻轻拉出一个纸张一角,看到了‘吾妻贺玥亲启’六个字! 皇后娘娘把这封信忘记了,皇后娘娘把家主给忘了! 慧青瞬间瘫坐在地上,脑子里想的是她曾经亲手端给皇后娘娘的药膳,如此精通医术的她怎可能没有察觉到其中的怪异之处。 而陛下当然知道她会发现,这是一场利用她忠心的阳谋! 是装作不知道,还是看着当初的娘娘渐渐病重而亡,全在慧青一念之间! 第238章 手抖着,抖个不停,慧青立马把信纸塞回荷包。 她不敢窥看家主留给皇后娘娘的话,也再承受不起多一个秘密! 慧青摇摇晃晃起身从篮笼里找出火折子,打开来大口大口的吹着,眼里的泪涌出来,滴落在地上,她平日里也算得上极为冷静之人。 火星燃起,她点燃荷包,看着它化为烟尘。 她跪坐在地上捂着嘴无声痛哭,对不起,皇后娘娘,奴婢对不起您! 喉咙梗的痛极了,她死命的压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直至整个人伏倒在地上。 家主,请您原谅奴婢,娘娘如今好不容易平和的接受陛下,不能,不能再起波澜了! 娘娘这些年来看似随波逐流,无法抗争,实际上心里是存在着令人畏惧的狠意,对她自己尤甚,不然那折磨人的假死药皇后娘娘就不会用。 不能!不能让皇后娘娘知晓这一切,慧青强撑着自己的身子起来,后长揖于地,整个人狼藉痛苦,双手合十至于眉心,喃喃低语,“家主您爱皇后娘娘胜过自己,一定也看不得娘娘再次陷入无边的痛楚中。” 过了几晌,慧青才止住哭声,她明白自己这副样子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得想想法子做个掩盖。 慧青耳房传出重物砸到地上的声音,隔壁耳房的小碧忙过来查看。 她被娘娘指定两个月后出宫,已经不需要做伺候的伙计了,如今正忙着给自己绣一些宫外可以穿的衣裳。 “哎呀!” 小碧被眼前的一幕给惊着了,只见慧青倒在地上,一把剪刀落在地上,她的腿部流着血。 跨过染血的剪刀,小碧忙把慧青扶起来,“怎么了,这是?!” 慧青痛苦摇头,借着小碧的力气坐到椅子上,“要拿些东西,没成想剪刀放在柜上落了下来。” 小碧将她腿部的衣裙撩开,见伤的不重,长长出一口气,半蹲在地上,“我等会儿去给你找医女。” 抬头见慧青哭成这副模样,小碧有些惊奇,“原来你也有慌成这副模样的时候,我还没见你哭过呢!” 慧青勉强扯出笑,“是慌了,腿疼的厉害,还以为自己的腿要废了。” 小碧起身,安慰她,“不会的,伤的不深。” ………… 星霜荏苒,珠流璧转,时节来到七月,天空泛起火烧,蝉鸣落入滚烫的热浪中。 暖阁不适应盛夏的时节,贺玥日常就摆在了正殿的西阁房中,接近门口处摆着四足青铜冰鉴,两名宫女打着扇,让冷风往里飘,娘娘八个月的身孕可马虎不得,这冰鉴是万万不能放在里面的。 慧青端着一个漆盘,上面堆放着金元宝,一枚十两的分量,宫人们在这一天都分外松乏些,今儿皇后娘娘的生辰! 宫中主子生辰那天都会‘集福’,散下金银赐给宫中伺候的人。 “娘娘生辰万福万安,祝娘娘万喜万般宜!” “奴婢祝娘娘生辰喜乐,千载为常!” 宫人一一对坐在椅子上的皇后娘娘说着庆贺词,说完后到慧青那里领一个金元宝。 轮到小碧的时候,她走到贺玥面前,直直下跪,双眼通红,几度哽咽,“奴婢祝娘娘年年岁岁,顺遂欢愉!” 她的贺词最为朴素,却也最为真诚,贺玥对她招手,面色柔润,眼里也略带不舍,“小碧,明天你就要出宫了。” 小碧膝行过去,仰头深深的望着贺玥。 皇后娘娘身穿锦绣芙蓉金纹裙,腹部弧度明显,但面容不显憔悴,云鬓泽光,玉容花貌还似小碧初见她时潋滟动人。 第239章 小碧明白,这恐怕她见皇后娘娘最后一眼了,泪水滚落,“娘娘……” 贺玥轻柔的用帕子擦拭着小碧的脸,手中接过慧青递过来的一本小册,放在小碧的手上,“这里面的物件都是我留给你的傍身,明日你出宫时,去我私库把它们带走。” 又从发髻上拿下一根对小碧而言并不逾制的金钗,贺玥亲自簪在她的鬓发上,音色和然感慨,“小碧都是大姑娘了,胆色该大一些,人也要谨慎些。” “在宫外,我叫小叶子给你置办了宅子,姑娘家还是得自己手头握着东西才能安稳。”贺玥轻拍已经泣不成声的小碧,“哭什么,以后日子好过着呢。” 小碧哽咽的说不出话,只能后退几步行了一个大礼,头磕在地上发出声响声! 娘娘,奴婢是个不争气的,成天就知道给您惹祸,还劳烦您担忧奴婢以后的生活,奴婢何其有幸,能碰上您这样好的主子! 小碧手拿小册子和金元宝,迎着永定宫宫人们艳羡的目光退下。 小关子踏进永定宫,奉上贺词,“奴才祝娘娘千岁常乐,永享福寿!” “奴才特地来讨个集福钱。”小关子手拿拂尘,真诚又谄媚的说道。 他身后还跟着一队的小太监,手里不是捧着锦盒,就是两两挑着纹路雅致的大木箱。 贺玥手指着小关子和他后头的小叶子,语气调侃,“御前的两位大红人来我这儿打秋风,可是持珏给你们的例钱不够了。” 小叶子接话,一张清秀的圆脸上满是讨人喜的笑意,双手往前一拱行礼,“皇后娘娘生辰时的赐银是旁的什么都不可比拟的,师傅和奴才都想沾沾皇后娘娘的福气!” 贺玥浅笑出声,眉眼微弯,似夏日清风、池中荷莲、等一切让人感到醉心的场景,看向慧青,“给两位大红人双倍的金元宝,不能白费他们一番辛劳的口舌。” 拿到两锭金元宝的师徒二人再次齐齐谢礼,“多谢娘娘赏赐!” 小关子手往后一摆,小太监们把木箱给放下,锦盒堆在上面,“娘娘,这是各处献上的生辰礼,这是已经统计好的礼册。” 小叶子连忙奉上手中的礼册,慧青先一步拿过,后交给皇后娘娘。 贺玥随意的翻了翻,匆匆扫过几眼,因为之前她接下了刘国公送的胭脂铺子,这次就多了一大批人送铺子地契,首饰铺子、胭脂铺子、布庄铺子等等数不胜数。 小太监们将几个木箱和锦盒都打开,里面盛放着珍珠红玉头面,双凤衔珠步摇…… 这里面的任何一件都美的令人咂舌。 “陛下那边还在面见朝臣,过会儿就来,叫奴才先过来送生辰礼。”小关子卯足了劲替自家主子说好话,口吻略带夸张,“您是不知道,这每一件儿都是陛下都细细过目的,这步摇,这簪子都被陛下打回内务府重做了不下三回!” 贺玥叫宫人们收下,“持珏有心了。” 过一个生辰,暴富都不足以形容现在的她。 生辰一过,她才算得上真正的二十七岁,这几年过得恍恍惚惚,慢的吓人,快的也骇人。 ………… 下午,有一大片乌云从北方飘过来,覆盖在天上,天气陡然间凉爽下来。 太医叮嘱过,皇后即将临盆,更要时常走动,不能整日窝在永定宫,糕点之类的也都不能过多食用。 慧青赫然成为了一个铁面的管家婆,面色凝下来的时候,贺玥也怵她三分。 贺玥被慧青搀扶着慢慢的走在御花园里,她没有过分偏爱的花卉,于是御花园里各色的花都有,一眼望去只觉赏心悦目。 在皇后娘娘即将临盆的紧张时段里,宫中的每一个人都紧绷着一根弦,采女小主们也不敢来一场大胆偶遇了,生怕惊扰了皇后。 贺玥慢慢走着,步伐缓缓,慧青离她最近,其余宫人都隔了几步远。 “小碧明日就要走了。”贺玥边走边出声,“慧青,我身子这档口正重着,你明日代我去宫门送送她。” 慧青点头应下,“娘娘放心。” “我也给你准备了傍身和宅子,不比小碧差。”贺玥轻拍一下慧青扶着她的的手腕,嗓音平然,“你有的一分都不会少,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出宫,你是我最亲近之人,我想你过的好。” 慧青羞愧低头,不让皇后娘娘发现她眼底的水光,“娘娘,奴婢只想一生都伺候您,不想出宫。” 贺玥没有察觉到她所隐藏的神色,含笑打趣她,“一生都伺候我,等你老了,就成了老太太给老太太端水,还得拄着拐呢,旁人看了都要笑话死。” “现在没有这个想法不打紧,有了就和我说。”贺玥是真不想慧青在她身旁蹉跎一生。 慧青还是不应,执拗的说要一直伺候她。 贺玥婉和的劝她再想一想。 身后紧紧缀着的宫人们无一不眼红慧青在皇后娘娘心中的地位。 可是又没法子,慧青就相当于陛下跟前的关公公,她们只能捧着敬着,娘娘并不避讳她们,明晃晃的彰显着偏爱也是因为如此。 逛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贺玥慢悠悠的回永定宫了,宁如颂已经处理好政务,早早的等在了西阁房。 他呷着茶水,盛夏到了,总是更难捱些的,甚至贺玥给他备下的药更多了,已经不拘于晚间,午歇时也要备上一碗。 “持珏。”贺玥唤他,苦肉计大概是世界上对她最有用的招数,贺玥对宁如颂的态度日渐柔和温情。 第240章 宁如颂龙袍都未换下,不笑时君威深然,抬眸望向贺玥时又尽数化为逢春柔风。 不论见过这种场景多少次,小关子还是感叹万分,平芜尽处得见春山,皇后娘娘就是那春山,是陛下跋涉的归途,心安的归处。 “玥玥。”宁如颂将手中的玲珑木盒搁在一旁,起身搀扶贺玥坐下。 如今宁如颂的话也渐渐密了起来,“那些个大臣们芝麻小事都来找我,今日礼部争论不休,永柔在西河道那边的公主府,梁柱是用楠木还是松木?” “这个大臣说楠木方显公主尊贵,那个大臣反驳说永善的公主府才建好,实在匀不出那么多楠木给永柔,总归都是做祖父的年纪了,还吵的面红耳赤。” 贺玥手扶着腰后方,慢慢坐在软榻上,宁如颂可能是想缓解她临盆前的焦虑,每日都费尽心思寻找一些有趣的话说,可他分明应该先缓解缓解自己。 越到后头,他夜里起的越频繁,灌药喝茶,现如今连药都不大管用,他有时吐的都半跪于地,可是又强撑着不让太医医治。 出生起就是天皇贵胄的帝王,就算心甘情愿的替贺玥承受苦痛,也绝计不能让旁人看笑话。 “结果呢?”贺玥面带好奇,主动伸手和他相握,“哪位大臣胜了?” 宁如颂身子近来确实不大好,盛夏的天,手还和寒玉一般温度,“最后就是用松木,但是其中差价折了现银给永柔,永柔那边也欣然同意了。” 折了现银便是肉眼看得见的巨大财富,永柔哪会为了几根柱子就拒绝,总归她是公主,西河道也没有人敢嘲讽她,楠木换银钱,何乐而不为呢。 贺玥赞同永柔,“换我我也愿意,这笔钱拿来干什么都好。” 公主成婚前,宫中都会派下嬷嬷教导成婚事宜,何太后是当真一点都不待见永柔和永善,只说一切事宜由皇后做主,自己痛快的做了一个甩手掌柜。 不再纠结于情爱的何太后当真潇洒惬意,把何小采女当女儿般的养着,吃穿用度样样不差,不知情的还以为何小采女才是公主。 所以嬷嬷的事只能贺玥来办,永善那边还好,永柔的嬷嬷已经换了一次,先头回来的嬷嬷来寻皇后告状,说永柔公主成婚前大肆搜寻清俊的侍卫,不守妇德,有辱皇家颜面! 得了,贺玥总算明白为何永柔会选择花心不堪重用的段瓒,原来是存了当土大王的心,驸马有个好世家,情人也有个好相貌,里子面子全都有了。 宁如颂无所谓,贺玥也不想管,尚公主又不是嫁公主,只要永柔自己能将事情给捂牢摆平,明面上也损不了皇家颜面。 “真看不出来。”贺玥手里把弄着宁如颂骨节分明的手指,他的指腹有些茧子,微微摩挲,他就会忍不住曲起手指,显得手背的青筋脉络分外好看。 “我原先认为永善比永柔大胆活泼些。”贺玥语气带着惊奇,妍秾雅幽的脸上泛着趣味,“哪曾想,永柔才是那个真正胆大妄为的,你都不知道那嬷嬷前来告状时的模样,忿忿难平的样子仿佛天都塌了。” 宁如颂漫不经心的反握贺玥的手,口吻平静,“没了生母还能安然活到成年的只有永柔和永善,有哪一个是真正简单的。” 何况她们的生母还是暗害其他嫔妃被靖穆帝给赐死的。 当初她们在宫里是没有任何靠山的,嫡母瞧不起她们,父皇漠视她们,嫡兄宁如颂又是一个冷然漠沉的人,处境之难可想而知。 宁如颂目光驻足于贺玥的面上,“我们的孩子会和她们都不一样,生来就该拥有一切。” 皇太子也好,皇太女也成,断断不会有庶弟庶妹,宁如颂是真心觉得庶弟庶妹都算不得真正的手足,他们只不过都是碍眼的存在。 靖穆帝的庶子庶女们在幼时就去世的不算小数目,这还没加上怀孕没生下来的,以刘太妃的家世都没有保住她腹中的孩儿,旁人就可想而知了。 贺玥将自己代入永柔和永善的天崩开局,觉着自己是万万熬不下来的,只能叹服于她们的心计。 宁如颂厌恶靖穆帝,可是他对子嗣的态度何尝又不是承继于靖穆帝。 如出一辙的漠凛无情,宁如颂同她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她感知的出来,莫说是庶子,就算是嫡子,他也从未真心起过疼爱之情,他凉薄之性早如此,已无法逆转。 “玥玥,先前我派小关子送过来的生辰礼可还算喜欢?”宁如颂见她出神,于是开口转移话题。 “喜欢的。”贺玥想起个个精美华雅的首饰,点头应声。 “喜欢就成。”宁如颂将手边的小木盒打开,递在她面前。 是一串用于搭配衣裙的翡翠金链,垂缀着银色流苏,三种色彩巧妙的交织在一块儿,别致雅气,是贺玥没见过的样式。 “持珏,是你做的吗?”贺玥将翡翠金链拿在手中细细看着,完美戳中了她的喜爱点,一时间竟有些爱不释手。 如果不是宁如颂亲手做的,就不会单独给她,而是随着之前的首饰一起送。 看来她成日做些手工,宁如颂也受到了些熏陶,这审美颇合她口味,贺玥大言不惭的想着。 “是的,总觉得那些东西再贵重,都不如亲手制的合心。”宁如颂从贺玥手中拿过翡翠金链给她戴上。 翡翠和金银光泽隐在白皙脖颈间,落在衣裙的芙蓉纹路上,他心在热烫翻滚不可止。 玉珰花髻,美似海棠醉日,他怎样都看不厌。 可又不单单是出于对面容的称赞,更多的是因为贺玥这个人,独独只能是这个人。 花满一季后总会凋零,没有人会容华永驻,所以直到今日还是总会有人想往他后宫里塞人,他们合乎常理的猜测,认为他总有一日会接纳新人。 可贺玥老去时,他也老了,更加不会起什么心思,他不可否认对贺玥的情爱有一部分起始于她出挑的容色,可随着时间迁移,这已经不重要了。 贺玥是开在他的胸膛间的花,他用心血浇灌,永不垂败,永不凋零。 第241章 晨曦初绽,红日照着这座巍峨的宫城。 西侧宫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小碧紧拉着慧青的手,声音抽抽嗒嗒,“慧青,我走了,你要照顾好皇后娘娘。” 慧青也紧紧回握着她,低声劝慰,“不要怨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为了你的以后着想,护得了你一次两次,哪能次次都护的你,你在外头好好过日子。” “遇上称心的郎君也要擦亮眼睛再嫁,万一就遇上了贪图你钱财的负心汉。”慧青这会儿恨不得将一切都掰开来细细跟她讲,生怕她以后的路行差踏错,“那边的所有官员也已经打过招呼,遇到事了就过去告状,不要无故招惹别人,也不要怕了谁,你就算出宫,身后还站着皇后娘娘呢!” 小碧低头擦着眼泪,哭的一张小脸红通的不成样子,用力的点头,“是我连累了你。” “慧青……”小碧突然伸出手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低声说,“皇后娘娘身边总得有自己人,你比我聪慧多了,不要像我一样被陛下算计着离开,陛下是故意的,陛下容不得段家人在娘娘身边。” 可能因为要离宫,小碧跳出了被圈定的框架,一下子神清目明,将一切都给看清了。 娘娘未曾得到自由,却替她铺了一条安康大路。 小碧终于在此时明白,帝王的生死爱欲将困缚着皇后娘娘的一生,不得挣扎,否则会窒息溺亡。 陛下和娘娘之间的虚妄情爱是一把爆裂血腥的剑,只要不戳碎它,就不会伤了自己。 娘娘,奴婢愿您永远都莫要清明! 慧青愣神的站在宫门口,看着马车的离去,晨间的风吹拂过她的脸,她有些寂寥孤单。 小碧啊,你既然被陛下算计离宫,就该明白,陛下只要有心,拿捏我们这类人轻而易举,陛下的命令就算是和着血,我们也得乖顺吞下! 她嗤笑自己一声,想着小碧留给她的话,心底喋喋不休责问着,自己可还算得上皇后娘娘的自己人吗? ………… 午间时,宁如颂在贺玥的西阁房里喝着加重药效的药,贺玥的身子本就不好,怀孕更是雪上加霜的难受苦楚,如今一一呈现在宁如颂身上。 药碗搁下,宁如颂坐在凳子上,姿态却是缓然雍雅的,他瘦了些许,鹤纹青色的常服更让他的眉眼多出书生气度。 贺玥躺在软榻上,半寐半醒时看到的就是如此的宁如颂,她盯着竟怔了半晌。 他有着严苛的端华五官,可贺玥此时的心神独独陷在他那眉眼上。 眉骨处转折极其的流畅,眉尾部略显锋利,或许是因为角度,贺玥甚至觉得他浓密眼睫下的眼眸灿曦似春阳。 “持珏。”贺玥喃语唤他,语气还带着刚醒时的飘忽感。 宁如颂一听是贺玥的声音,应了一声,“玥玥,你只睡了半个时辰,时辰还早的很,再睡会吧。” 来到软榻旁,宁如颂弯腰,手将薄被合的更紧些,阁门口放着冰,今日的窗又一直未开过,冷气捂着,他怕贺玥着寒。 卷翘的睫毛倏然被触碰了下,宁如颂惊异的顺着贺玥纤细的手指望进她的眼神。 宁如颂的心猛地被刺到,贺玥的眼眸里是爱意吗? 如果是的,为何又这样的哀愁?是散不净、敛不住的杂乱混绪,似浑搅的深潭,表面蒙着底下泛出的尘埃。 “持珏,你眉眼生的真好看,要是你平日里再温和些就好了。”贺玥的手上移,抚摩着他的眉心,手指顺着他的眉型往后,停在眉尾的最后一处,嗓音空茫,“再柔一些就恰好了。” 贺玥曾经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用令人悸然的沉痛,同样抚着他的眉,也是从此过后,贺玥让他唤她‘玥玥’。 那次他以为是何太后狠戾的举动让贺玥没了安全感才会对他如此温情哀伤,那这一次呢?又是因为什么? “玥玥!”宁如颂声调高起来,眉拧起,将她抚在自己眉尾处的手腕握在手里,嗓音闷然,“玥玥,若真如你所说,我便不再是我,不再是宁如颂!” 他话说的沉重,眼底心焦伴着难得一见的委屈,贺玥彻底清醒过来,好笑的回他,“你不是你,还能是谁?” 孕中多思这个特征宁如颂莫不是一并承了去,怎么还胡思乱想了起来。 “可是持珏最近看起了话本子?竟疑神疑鬼了起来。”贺玥浅笑,之前半醒状态的悲惋情绪霎时间一扫而空,姝雅的眉眼间带着淡淡的揶揄。 贺玥想想最近发生的事,又补充说道,“还是永善的事激了你,那你大可不必担忧,我在这永定宫里头,周围不是宫女就是太监,想寻面首也是寻不到的。” 她本来就是午歇中途醒来,只睡了半个时辰,现如今有些困倦了。 贺玥用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手覆在嘴上,打一个哈欠,眼尾沁出泪花,哄他道,“好了持珏,我还困着,先睡了。” 说罢,也不顾被宁如颂握在手里的右手手腕,直接阖上了目,面上一派的宁静和然。 宁如颂就着弯腰的姿势盯了她许久,凌锐凤眸里内蕴着探究,从贺玥回神后的一举一动中他再没看出一星半点的问题。 难不成他真的看错了,或许贺玥只是单纯喜爱他的眉眼,也只是单纯的想叫他温和些吗? 那悲伤作何解释,是在怨他两年前对她的伤害吗? 宁如颂的疑心和掌控欲太强,直觉又偏偏强的可怕,他觉得十足的不对劲,就和当初的玉镯子一般奇怪! 清浅的呼吸声传来,贺玥睡着了,宁如颂放下她的手腕,轻柔的塞进被子中,缓缓直起腰身。 他步伐近乎无声地走到阁内屏风的另一处,因为贺玥日常都待在这西阁间里头,所以这里也放置了妆匣柜子,桌上有铜镜。 宁如颂的视线落在上头,此刻的他眉眼冷沉寒锋,和柔和温然半点都扯不上关系。 他试图呈现出温和,可能是现今的情绪不对,一向演技超然的他在铜镜中只看出来阴翳的虚伪。 第242章 宁如颂走出西阁间时,天空已经遍布暗沉乌云,雨丝被风吹斜。 小关子跑过来为宁如颂撑着伞,低头轻语,“陛下,可要去书房?南王正在那里候着。” 陛下心情不虞,小关子毕竟在他身边伺候多年,一下子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不该呀!陛下刚从皇后娘娘的西阁间离开,按往常应是心情和美才对。 “去书房。”宁如颂垂看小关子一眼,淡声开口。 宁如颂强硬地把心里头的阴鸷情绪给压下,向书房走去,背影清凛寒萧。 小关子不及宁如颂腿长,小跑着缀在后头,还得保证手里头的伞不过分摇晃,真是极其的艰辛。 他心里叫苦不迭,哎呦!咱家的陛下呀,您慢点呀! 等宁如颂和小关子走远了,贺玥才慢悠悠地坐起身,手将窗子打开,一股子潮湿的草木味,好闻却又有些闷热。 她从案几上拿起一把金绣牡丹纹的团扇,轻轻地朝自己扇着,声音懒怠温吞,“怎么了这是?我也没招他呀,夸他眉眼好看也不成吗?” 稀奇古怪的,或许是宁如颂隔几个月总要来上一回的吧,就如同两月前试探她生辰一般,至今她也不知道宁如颂如此在意她的生辰作甚。 风轻轻吹拂贺玥的发丝,她懒懒地倚在窗横前,眉宇有着怀孕的腴态柔软。 贺玥倒是不想把一切事情给掰扯明白,太难了,也太复杂了。 一是她身边没有趁手的人可以全然忠诚于她,只供她驱使。 二是没有必要,她得知真相又如何,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反而徒增烦恼,更添苦闷。 已经认命,为何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糊涂地过着也不错,不然一切都太过残忍。 贺玥脑海里闪过一些回忆,夏素灵临终前对她的歉意和欲言又止但最终都未说出口的话。 慧青最近蹊跷的受伤,和时不时的愧疚神情。 “有些事蒙上一层纱时最美,不用掀开。” ………… 下午,永善公主进宫,意图和皇后娘娘陪养培养感情。 西阁间里正进行一场“大战”,贺玥、何太后、何小采女、连带着刚进宫的永善四人一块儿打叶子戏,战况十分焦灼。 何太后自从不再执着于靖穆帝后,除了一个何小采女,其余颇有万事不放在心上的洒脱姿态,渐渐地也就和帝后二人关系和缓下来,不再剑拔弩张,偶尔还能坐着聊会儿天,和贺玥打打叶子戏。 “我又赢了。”贺玥看看自己手中的纸牌,嗓音带着浅笑。 永善公主笑着将自己手边的金子推到贺玥旁边,手上丹蔻红嫩妍美,她半撑着自己的头,看向何小采女,“何小采女倒是没赢过一回,可别是只顾着给我们喂牌了,采女的例钱可少的可怜,莫要过于挥霍。” 她对何小采女的确是有着敌意的,两人之间还有过不小的过节,何小采女还小时就经常入宫探望何太后,明面上乖巧,私底下却惯会欺负她这种无权无势的公主。 可惜呀!永善恶意的看向何小采女,如今她自己已经熬出了头,何小采女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啧,正八品的采女,真是低贱的位分,她生母去世前好歹也是个正四品的美人。 何小采女还没出声,何太后却冷冷的瞥了永善一眼,“好了,胡说些什么,这叶子戏本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的,还真就较真起来了吗?” “儿臣不敢。”永善立马收敛恶意,语气恭顺。 “说来……”贺玥出声吸引了几人的目光,她意味不明的着做鹌鹑样的何小采女,“位分确实低了,可要升一升?” 何太后带着何小采女多次来找她,虽不言明其想法,但是贺玥也能看出几分。 何小采女连忙从椅子上起身,秀婉的面上满是无措,身子半蹲,维持着行半礼的姿态,“婢妾……婢妾不敢贪图高位!” 永善这会哪里还不知道她的话成了筏子,心里烦的要命,可不能真让她升位了! 她转头面向贺玥,扯出笑意,嗓音好似带着发自内心的敬佩,“高不高位的又有什么重要,在皇后娘娘管辖下,谁又能欺了辱了何小采女不成?” 噗通一声,何小采女就跪下了,猛摇头,语气万分焦急,“从未有人欺了辱了婢妾,婢妾对娘娘感恩戴德,心悦诚服!” “好了。”何太后漫不经心的将手边的输掉的金银筹码都堆到贺玥那边,叫何小采女起身,“起来吧,你幼时也是如此,一点动静就被吓得跪在地上,可见一直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手中的帕子猛地捏紧,永善眼神一沉,好一个指桑骂槐! 何太后略显疲老的面容上有着无奈,指了指何小采女,对着贺玥柔声开口,“你这么一提,哀家倒是想给她升一升位份,哀家近日的身子好了许多,她也算是侍疾有功了。” “哦。”贺玥觉得这叶子戏今天是玩不下去了,递了一个眼神给慧青,示意她清扫‘战利品’。 这赢来的就是不一样,成就感满满,感谢眼前三位送财童子。 慧青麻溜的把桌上的银钱放到漆盘中,叫宫人收好。 “母后,近日我即将临盆,身子乏的很,不爱管这些事。”贺玥抬手,慧青弯腰搀扶她站起身。 垂下的翡翠金链浮在牡丹古纹上,雍贵雅气,贺玥坐到一旁软榻上,腰后被宫人放了引枕,刚好靠着舒适。 贺玥玉莹出尘的脸上淡然平静,看向何太后,“况且我也管不了这事,您不想亲自去向持珏提,或者我代为转告也是一样的。” “皇后,只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名头,何小采女不会碍着你们夫妻的眼。”何太后叹一口气,她如今也不奢求皇帝能宠幸何小采女,也不想坏了帝后之间的和睦。 贺玥虽然坐在皇后之位上,也确实没有经历过什么宫斗,但不代表她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 在皇后怀孕的节骨眼上,后宫嫔妃里突然有一个人升了位分,就像密不透风的幕布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后宫前朝都会议论不休。 “假名头也得持珏同意,母后,恕我无能为力。”贺玥拒绝道德绑架,并甩锅给宁如颂。 第243章 书房里头,南王禀告完自己的差事就悠闲的呷着茶水。 他和宁如颂的关系素来比常人亲近些,挑眉看宁如颂一眼,“可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恼了陛下?” 宁如颂摇头,手指摩挲着杯壁,眉目挟着一些晦暗,半霎后他问南王,“段齐岱是个怎么样的人?” 皇后和段家的事被宁如颂瞒的密不透风,连南王都不知晓,所以他回的随意,“一个早逝的英才,若不是他早早退出官场,定会有大作为。” “今日一个宫人僭越,私底下说朕长的有些像他,被人听到,告到了小关子那。”宁如颂放下杯盏,神情阴沉。 南王对宫里是否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宫人持怀疑态度,但是仍旧仔细思忖段齐岱的相貌,目光又在宁如颂的面上转了一圈,然后一拍手,啧啧称奇,“陛下!真别说,段家前家主的眉眼还真有几分像您!” 南王多滑头的一个人,根本不顾辈分和年龄,只说是段齐岱像宁如颂。 只是几分罢了,形像而神不像,段家前家主是温和暖煦的,十足一个笑脸虎,而陛下是寒凛矜贵的,除了在皇后娘娘面前之外,其余都是半点不含柔情的,平日里也没有谁将二人联系在一起。 得亏宁如颂的城府心机极深,心里头刀刻剐肉一般的滔天嫉愤,面上不过是更阴寒了几分而已。 他甚至扯出一个讥讽的笑,薄唇微启,“荒唐!好了,南王你退下吧。” 南王敏锐的神经在发出警告,一股子风雨欲来的呼啸感扑面而来,他忙起身告退,“微臣告退!” 转身大踏步的就走了,顺带将书房门给紧紧合上,天子的热闹可不是一般活人能看的,还是留着小命享福要紧! 书房一侧伺候的小关子心里唾骂起来,好一个南王溜的到快,该死的张侍卫今日也不上值,独留他一个面对陛下的盛怒! 南王不知道,小关子还不知道吗,段齐岱可是皇后娘娘的先夫! 难怪!难怪陛下今日午时从西阁房出来时就哪哪不对劲了起来。 “呯!啪!” 上好的白瓷盏摔在地上碎个稀烂,宁如颂面色沉的骇人,撑在案桌上的手指都在无意识的痉挛抖着! 他好恨!偏生舍不得恨贺玥,只能对死去的段齐岱嫉恨难平! 若是此刻段齐岱出现在宁如颂面前,他会毫不犹豫的活剐了他! 怒火攻心下,他捱不住地半弯下身子干呕起来,肩膀都在抖着,一双凤眸泛着红血丝。 他从未如此愤恨过,绞心之痛也不过如此了,连带着身体也传来阵阵的难受,腹部内里在翻滚,他恨不得想寻把刀子捅进去,让它安生些! 小关子半跪在地,奉上锦帕,焦急道,“陛下,您仔细些身子!段齐岱一个早早埋在黄土中的人不值当您这样伤身的呀!” 宁如颂脑子里被火焚燃,哪还听的清小关子在说讲一些什么,只一个劲的回忆这着贺玥对他说的话。 “持珏,你眉眼生的真好,你平日里再温和些就好了。” “再柔一些就恰好了。” “你唤我玥玥就好,曾经我的家人就是这样唤我的,从小到大都是这般唤的。” “您对我再温和些吧,再温和些。” 原来一切早有预兆!他直起身,坐在椅子上,半仰着头,接过小关子的帕子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 覆在锦帕上的手指绷得很紧,可见是对自己下了狠手的。 他或许是太难受,眼底都泛出雾气,可配着戾气丛生的眉眼半分都不显柔弱,倒是腥狠非常。 绵绵不绝的窒息感才让宁如颂清明几分,他松开手,“把那个段家婢给捉到我面前来。” 声音没什么起伏,却似深不见底的幽潭,叫人一眼瞧过去只觉毛骨悚立。 “是,陛下!”小关子听令。 小碧已经出宫,那么陛下指的只能是慧青。 在小关子转身离开时又被宁如颂给叫住,“悄着办,莫要让玥玥给发觉了,也莫要伤了那段家婢。” “是!”小关子连忙应下。 他心底震撼中又带着了然,陛下当真是逃不开这段情爱的束缚了,这般奇耻大辱都要生生暗地里给咽下,丝毫不敢质问皇后娘娘! 小关子进宫晚,段齐岱那时已经不做官了,于是小关子并没有见过他,这会心里琢磨正着他到底是何方神圣,竟叫前后两位皇帝在他身上吃了大亏。 啧!也得亏死的早,不然靖穆帝和陛下二人哪个都容不下他活。 第244章 西阁间里,何太后见劝说贺玥不成便带着宫人离开了,而何小采女没有随她离开,刚才场面实在难看,何小采女总得迂回请罪一番。 以何太后身份自然不惧皇后娘娘,可何小采女万万不敢,采女和皇后之间的距离堪比鸿沟,若是皇后娘娘想整治她,稍稍用点手段就足够让她坠落深渊! “皇后娘娘,婢妾不敢逾越,请娘娘明鉴!”何小采女跪的端正,言辞哀切,她的戏一向做的不错,打眼一瞧,还真是惹人怜惜。 永善用团扇遮住半张脸,笑出声,“好一个不敢逾越!母后近两年几乎不问世事,为了你一个小小的采女亲自到皇后娘娘面前意欲抬举你,你事先半点都不知情吗?” “和幼时一个样,净学些上不了台面的哭丧模样,好似谁都欠你几分!”永善回忆起曾经在何小采女身上吃的亏,一双美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婢妾不敢,永善公主身为公主就可以随意辱骂低阶妃嫔吗?”何小采女哭腔着拭泪。 嘈杂声不断,一时之间只听二人来回交锋,谁也不让谁。 贺玥闭起双眼,手轻轻揉着自己的额角,心里一阵阵哀痛愤恨的情绪让她难以维持表面的冷静,“够了!要闹成怎样才罢休,没个安生!” 一霎间,所有声音都静了下来,宫人们也随着永善公主同何小采女一同跪下。 皇后娘娘极少生气,这会明显是动真怒了。 贺玥仍旧没有睁眼,秾丽婷秀的面上有着愠色,润白的手指按在额角轻轻地抚压,金玉耳珰随之轻晃。 她不知该怎样形容内里心绪的翻江倒海,似毒蛇缠绕,一口口吞咬着,有着噬心腐骨的幻痛! 宁如颂,你又在痴癫些什么?他的一切情绪都血淋淋的一同剐在她心上,无法自主平息。 贺玥缓了会,还是没平静下来,她不耐地睁开眼,柳叶眼里不再见永善熟知的温善平和,只有压抑着的萧萧寒沉。 “出去,你们二人之间的机锋莫要舞弄到我面前来。”贺玥睨向跪在地上的二人,“再有下次,我定不轻饶。” “是!皇后娘娘息怒,婢妾/臣妹告退!”二人齐声告罪后,爬起身退出西阁间,半点都不敢争辩。 出了西阁间后,永善长长出一口气,额上的汗落下,唇色发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自从春日宴以后,永善就时常来进宫找皇后,从未见皇后娘娘冷着面孔的模样,皇后娘娘温和的似永远不会生气一般,如今见到了,却着实惧怕! 皇后娘娘到底位高权重,心思哪容旁人猜透,平常不显,冷不丁说错几句话碍了她的眼,泼天威势就要活活将人给压死才肯罢休! 永善回过神,正要作贱作贱何小采女来出气,却发觉她早就一溜烟走远了,气的永善身子都抖了抖。 ………… 夏的尾梢总是烦闷的,雨水不断就罢了,还热浪滚滚,要将它最后的薪柴给燃尽。 小关子这里正愁苦着,慧青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大宫女,惯来和娘娘形影不离,一时之间还真逮不到机会将她捉到陛下面前。 哪曾想慧青自己送上门了,神色慌张地快步来到书房前,对着小关子行一个半礼,“关公公,娘娘说身体不舒坦,叫奴婢来寻陛下!” 身体不舒坦!小关子心里一震,皇后娘娘哪还会身体不舒坦,难不成蛊虫出问题了? 他丝毫不敢耽搁,“慧青姑娘在这稍等片刻,咱家这就去禀告陛下!” 慧青留在门外,紧张地小范围踱步,细细算来,娘娘都快临盆了,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一点错呀! “吱呀!” 书房门打开,帝王周身萦绕着抑然的气场,面上是无法言说的焦急不安,“玥玥可还在西阁间?” 连轿撵都未传唤,步伐匆匆地赶往正殿,小关子和慧青紧紧随在其后。 “娘娘还在西阁间!”慧青边极速地小跑着,边喘着气回道。 等宁如颂赶到西阁间,只见贺玥半靠在软榻上,面色的确不大好,她见到宁如颂,抬手摆了摆,音色淡淡,“慧青和小关子都出去候着吧。” “是!”慧青和小关子恭敬退下。 宁如颂见里面没有太医,高悬的心也就回落了些,坐软榻外侧,轻柔的将贺玥揽在怀里,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腹部,雍隽的面上还有着后怕,“玥玥,哪里还难受,可唤了太医来?” 贺玥感受着不再翻天覆地的心绪,缓缓低垂下头,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持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持珏,我心里难受,很难受,自从你午间离开西阁间后,我的心就好似被烈火焚着,难以安宁。” 她侧抬首,直直望进他不可置信的凤眸里,一字一句地说道,“持珏,你不知道吗,你剧烈的情绪总是困扰着我,你承着我身体的痛,我担着你心里的情绪。” 他时不时地来上一出,贺玥当真不想再承受了,那样深重恐怖的心绪,她埋在里头,连呼吸都困难了几分,不如说开来,叫他自己多加控制。 贺玥又问他一遍,柔缓着声调,“你当真不知道吗?” 二人贴的如此近,手交握着,似一对缱绻的爱侣,密不可分。 宁如颂长睫微垂,话在喉咙里滚了滚,还是实话实说了,“我不知道。” 第245章 阁内的氛围一瞬间有点冷清,宁如颂口中呢喃,“是真的不知,不然我定会控制好情绪。” 按照常理,他应当感到忌惮,他出生便是太子??,人人敬他畏他,没人能真正看破他的心思,如今却有了,贺玥能感知到他的情绪,就像扒掉了他面上的一切伪装,露出了不堪入目到令人骇惧的内里。 可宁如颂没有丝毫忌惮的情绪,只有慌乱和后怕,他添了一句话,“我试过在你面前做一个真正温善的人,可是我做不到,我时常恐慌你再次从我身边溜走。” 他垂首埋在她颈部,眉眼呈现病态和偏执,“玥玥,我做不到,爱哪能如此大方。” “我恨不得……”宁如颂犹豫片刻才说出口,“恨不得无时无刻都守在你身旁,谁也近不得你的身。” 他对贺玥早已爱到痴疯,病似痼疾,他有时想两人一块死也是极好的,血和骨混到一处,入同一个棺椁,埋在深不见底的诡谲情爱里。 贺玥垂眸,轻叹道,“持珏,为何你就不信我的话,我说过,以往的事通通过去了,我们要朝前看。” “以后的日子还那么长。”贺玥将一切都说开,她嗓音柔和飘忽,“我和你还有孩子还有那么长的时日,你总不能还像现今一样时不时的疑神疑鬼。” “你近日究竟在怀疑些什么?”贺玥看向他的凤眸问道。 窗子外暖阳温和,贺玥的眉眼间好似有着能包容一切的平和,宁如颂心停了一瞬,手指抚上去,轻搁在她眉心,“是啊,以后的时间还那样长。” 贺玥早已变了,她从草原回来后就不耐烦一些弯弯绕绕,总是很直白的说出她的诉求,只有宁如颂还陷在曾经的诚惶诚恐中不得安宁。 他总是嫉恨段齐岱,凭什么天底下顶好的事都叫姓段的给占了去,明明早就辞世,还让人惦念不已! 宁如颂直起身,唇代替了手指吻在她眉心,“玥玥,我怀疑什么不重要了,从今以后我再不会如此。” 言辞郑重似不可改的磐石,贺玥知道经此一遭,以后的日子才安生下来了,她没再追问,笑着用小拇指勾着他的小拇指,同时带着二人的大拇指按在一块,“这便算签字画押了,以后你可得顾念着我,不可再疑神疑鬼。” 这个仪式虽稚幼却叫宁如颂心里都含着柔意,整个人好似泡进了温泉池子里,他也笑着,“好,签字画押,定不改!” 他弯着眉眼,灿和似春风,这几日的阴霾全数扫去了。 两人靠在一块温存了会,宁如颂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去处理公务,临了还让永定宫的宫人去唤太医再细细地把把脉。 御撵上,宁如颂俊雅的面上就算无甚表情,旁边的小关子也能感受到那股子喜悦,得嘞,雨过天晴喽! “陛下,今日永善公主入宫……”小关子在陛下和皇后娘娘独处时也没闲着,将下午的来龙去脉都给捋清楚了。 宁如颂手指轻敲扶手处,声音不咸不淡,“没规矩的东西,这个时段还想着高升,罚成末等御女,身边的宫人也都撤下去,老老实实伺候太后去吧。” “是,陛下。”小关子笑着领命,心里头阴暗地想着,不是喜欢伺候人吗,就让何小采女,不,何御女伺候个够! 小关子实在算不上一个有同理心的人,挨了一刀的人,心里总是比别人扭曲些,最喜欢见的就是金玉般的贵人跌入泥底。 得了口谕的何御女当即就瘫倒在地,她身边的贴身宫女已经被人拉走了。 末等御女,半奴半主的位份,更别提陛下金口玉言,叫她专心去伺候何太后,这样一来她的地位和宫女何异! “奴婢领旨!”何御女悲怆磕头,都不敢自称婢妾了。 慈宁宫内的何太后自然也知晓了帝王的口谕,面色发白,手里捻弄着手持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吩咐贴身宫女,“把慈宁宫的侧殿给收拾出来,从哀家这里拨一个宫女去伺候何御女,不要苛待她。” ………… 夕阳将落,余晖绚烂,小关子可算逮着空处,将慧青‘请’到了书房。 宁如颂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碗安神的药,喝了几口后才看向跪着的慧青,其实他现在也不知问什么。 他答应玥玥不再疑神疑鬼,可是小关子都把慧青提溜到了他面前,他摆手正要放了她,可是慧青突然伏在地上,长拜不起。 “奴婢知晓陛下找奴婢定是有关段家的事!”慧青嗓音抖着,“奴婢恳求您不要再探察,娘娘已经将段家前家主忘了!” 宁如颂将剩下的安神药一饮而尽,声线压着怪异,“忘了?” “忘的彻彻底底,再也想不起来,这应该和您给皇后娘娘服的药有关!”慧青不知那是蛊,只以为是药。 第246章 慧青走出书房时,天幕已全暗,半点夜星都无,小关子递给她一个宫灯,“慧青姑娘是个顶聪明的人,所以陛下才容得下你在娘娘身边。” 小关子点到为止的警告让慧青沉沉叹息,弯膝答是,“奴婢多谢陛下天恩,定会安分守己,不敢多言。” 说罢,慧青手持宫灯往永定宫正殿方向缓步走着,稍稍细看才会发现她背后的衣裳已经全湿,行走之间僵硬无比,丢了三分魂一般。 小关子哂笑一声,心里头咕哝,别管是哪家婢女,进了宫里就得忠于陛下,这方为求生之道! 半个时辰不到,张侍卫押着蛊师差熠进入书房里。 帝王坐在上首,手往下一压,张侍卫就抬脚往差熠的后腿一踹,让他狼狈双膝跪下。 “鸳鸯蛊出问题了。”宁如颂淡冷的话里内蕴着迫然。 差熠不慌不忙的长揖于地,头叩在地上,声音因着姿势的缘故更怪了,“大云朝的帝王,我可以保证您所需的功效半分都不会减,皇后娘娘的身子绝对不会出问题!” “蛊虫本就多变,不知这额外生出的问题是好是坏?”差熠小心吱唔询问。 是好是坏?宁如颂长睫掀起,拧眉,却看不出他的心情好坏,“皇后忘记了她曾经所中意的人。” 蛊师差熠一听手指颤动,悄悄地抬眼望向帝王,正好望进他居高临下的眼神,沉的出奇。 他嗫嚅着字句,“蛊虫不可逆,下蛊后我再改不了其功效,鸳鸯蛊本就是为了成全用蛊者的鸳鸯妄情,衍生出如此问题不算一个太大的意外。” 将一切听到耳中的张侍卫心头涩然难言,可又含着庆幸,陛下和娘娘的情爱挣扎他都一路旁观着,这样的结局已经算得上很好。 而另一旁的小关子则是个十足的唯陛下主义者,没有张侍卫的愁肠百结,只有一片喜意,如此甚好! 阴差阳错之下,还是陛下胜了段家前家主一头! 宁如颂身子往后仰了些许,灯烛映着他的深沉渊重,也照出他的惘然怅寥。 “对皇后身子绝无危害吗?”片刻后宁如颂发问。 差熠以性命做保,“绝无问题!” 宁如颂摆手,张侍卫心领神会的将差熠带出书房。 安神药是宁如颂找太医配的药性极强,他此时心绪勉强维持在平稳状态,阖目以手敷面,半晌才出声,“段家和皇后以往的事以后不必再探查,发出暗令,阖宫上下不许再提到段家,那段家婢更是要重重敲打,不得有一丝意外。” “永柔和段瓒的婚事全权交给太后来办,给朕带一句话同太后。”宁如颂放下手,从容平和的说道,“朕可以容许她对一个末等御女种种不守规矩的偏爱,可她这一回也不许以病搪塞朕。” 小关子弯腰行礼,不敢含糊,“是,陛下!奴才定不会让一个‘段’字传进皇后娘娘耳中!” ‘段’字从此以后在宫中就成为了宫人不可说的禁忌。 ………… 宁如颂这几日都睡的不安稳,骤然间腹部传来一阵阵剧烈的阵痛,他忙起身,煞白着脸,将睡在一旁的贺玥唤醒,“玥玥,醒醒!你怕是要生了!” 一面焦急的唤她,一面摇着一旁金铃将宫人唤进来,冲着连忙掀开二重帘赶来的宫人高声道,“皇后要生了,去唤太医和接生嬷嬷!” 贺玥醒来时就见到宁如颂惶恐的神色,他扶着贺玥坐起身子,自己却在疼地打颤,额前的发湿了一缕又一缕,温着嗓音,“玥玥你应当快生了,莫要慌张,太医和接生嬷嬷马上就到。” 贺玥靠在他臂弯间,握起他的手,触及到黏腻的冷汗,“持珏,你也莫要紧张。” 算算时日,皇后也确实到了临产期,太医和接生嬷嬷这几日一直都随时候着,宫人寻的快极了。 楼太医一把脉,神情还算尚好,“快了,现在是晨间,娘娘可先用些汤食,积攒一些气力。” “娘娘走些路,等会更好使劲。”接生嬷嬷已经将临近的一个阁间给收拾好用了作产房,然后扶着皇后慢慢走过去,看向还欲跟随的帝王,“陛下请止步,古有龙气冲撞之说,娘娘生产时,陛下在产房外即可,定会庇佑娘娘平安诞下龙嗣!” 接生嬷嬷极为相信神鬼之说,害怕极了皇后娘娘这一胎出什么差池,于是也大着胆子制止宁如颂。 “好。”宁如颂僵在原地,看着产房的门合上,身子都麻了半边,穿着单薄的里衣,连外裳都未披,长发有些凌乱,整个人呈现出十分的焦虑恐然,看着几要摇摇欲坠。 接生嬷嬷接生过靖穆帝多位妃嫔生产,也从未见过如此的架势,高居天子之位的当今陛下急成如此狼狈的模样,真是让人称奇! 皇室也算是出了一个真正的痴情种! 她真心实意的对贺玥说,“皇后娘娘是个好福气的,上天也会眷顾着娘娘,您一会别紧张,奴婢是老手,您的胎位一看就正。” 贺玥还算平静,毕竟再痛也不是她担着,她没说话,省着点气力留着等会。 慧青端着汤喂她,“娘娘未用早膳,趁着现在多少用些。” 生产过程极为长,到了午时皇后还未生出,小关子派小叶子守在产房门口,一有消息就随时禀告。 小关子咬牙撑着帝王几乎要倒下的身子到正殿寝房的床榻上。 宁如颂疼得蜷缩在一块,整个人像是从河里捞上来的一样,小关子心痛的流着泪,手里用打湿的帕子擦拭着他的脸。 第247章 暮色已至,星光闪烁,永定宫的宫灯高挂,映的一片亮堂。 皇后娘娘从早时生到了晚间,令永定宫的宫人们心揪,而陛下在这档口又出了事,几名太医随着关公公进了正殿,不知是何种情况,一下子连个主事的主子都没了。 幸好慧青姑姑是个有魄力的,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宫人,又派人去请何太后坐镇,紧要关头就怕鱼龙混杂间有人作祟。 两盏茶的光景何太后就坐着轿撵赶来,随同的还有诵经念法的僧人。 “女子生孕就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哀家当初也生的不顺当。”何太后坐在宫人搬来的椅凳上,面带回忆,“于是南王就急匆匆的给哀家请来了何家私庙的高僧,哀家才挨过了一劫。” 产房里,贺玥累的手指都抬不起来,她迷惘间看见夜色暗涌,似深水一般浸溺她的头。 烛灯一个一个亮起,她窥见了些暖光,接生嬷嬷的话很密,“皇后娘娘!快了,快了,您再坚持坚持!” “啊!”贺玥呼出声,手指紧握成拳,用尽全力。 她混沌间最后听到的是阁外传来的梵音,缥缈虚无。 产房门被打开,何太后猛地起身,手持发出碰撞声,她含着期盼问道,“可是皇子?” 接生嬷嬷的笑一瞬间变得有些僵板,轻柔地抱着手中的公主,“回太后娘娘,是一个健康的小公主!” 何太后笑的勉强,“公主也好,嫡长之女是个有福气的。” “皇后可还成?”何太后取下鎏金玳瑁的指套,抱过公主,细细打量,这几乎是她见过一生下来最白净齐整的小孩。 何太后手指轻碰了下公主的脸,“倒是生的好,你父皇刚生出来时跟个丑猴子似的。” 宫人捧着一盆盆清水井然有序的进入产房,接生嬷嬷如释重负地回太后话,“皇后娘娘只是累地睡着了。” 小关子往产房方向赶过来,对着何太后行礼,往他面上一瞧,是哭过一道的,“奴才见过太后娘娘!” “皇帝那边怎样了?太医如何说?”何太后语气沉重起来,将公主递回接生嬷嬷。 皇嗣是未来的国之根本,可皇帝是现在的国之根本,一动恐江山不稳! “陛下无碍,太医说休息几日便好,”小关子极力掩盖着事实,争取把陛下光辉形象给扶住,“是陛下这段时日过于操劳,加之最近皇后娘娘生产将近,陛下一时太紧张,夜里不敢深睡。一连半月,再好的身子都遭不住,这才陡然出了问题!” 何太后不由感慨,“皇帝在皇后身上倒是儿女情长的很,丝毫不见平日里的从容沉稳。” 她疲惫地戴好护甲套,离开了,实际上她又何尝不羡慕呢? 何太后也曾想过能和靖穆帝夫妻恩爱,没有旁的什么妃嫔、庶子,更没有越皇贵妃。 皇后生女的消息从宫中传出,朝野中霎时间沸沸扬扬没个清净,嫡长公主自然是一等一的尊贵,可是现在最需要的是皇子!能继承皇位的皇子! 南王府里头,南王侧妃给南王斟茶,牵着唇角,讨好道,“妾可要备礼献上?” 她婀娜的身姿显在南王眼里,他抬手勾了勾她腰,浪荡子似的,动作温柔,言语却不留情,“这事本王不能给你做脸,给嫡长公主的礼本王会亲自准备。” 南王侧妃顺势将头倚在他肩处,语调婉转,“公主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公主,妾身为王爷侧妃连备礼都不配吗?” “也不过是个公主?”南王意味深长的细细咂摸一遍,抬抬眼皮,“谁知道这位既嫡又长的公主殿下会有何等造化呢?” ………… 垂珠帘被掀开,慧青来到红木雕牡丹的架子床前,轻手轻脚的将幔帐挂起,“娘娘可要见见小公主?” 她话说的小心,生怕皇后娘娘不满小公主的性别,这怨不得慧青担忧,有哪位贵主不想生个男孩,何况娘娘还在皇家。 贺玥抿唇颔首,神情带着母性特有的柔软意味,“自然。” 她眉梢眼角俱含着温和,慧青贫瘠的言语无法细描,就似仙儿落凡间,添了人的红尘味。 门打开,掀起垂帘的不是奶嬷嬷,正是抱着公主的帝王。 他周身萦绕着初为人父的喜态,眼神却一瞬不改的直望着贺玥,“辛苦玥玥了。” 贺玥腰间被慧青垫了枕头,她坐靠在床头,双手接过宁如颂递来的小公主,“也辛苦持珏了。” 她只是累,但是宁如颂定疼的不轻。 宁如颂坐到床边,丝毫不见昨天的苦痛狼籍,雍华如常,面上的笑风光霁月,把话题扯回孩子身上,“公主的名还未起,大名得洗三那日由圣旨赐下,才显重视,小名倒可以先取上。” 小公主绵软成一团,被红色的襁褓包裹着,宁如颂垂下眼眸看着她幼嫩的脸,还是没生出什么慈父心肠来,或许他天生感知不到这种紧密相连的血脉亲情,所以只能从别的情感中找补回来。 细细注视着臂弯间的小公主,贺玥心里柔成一湾温漾着的暖泉,“大名得持重贵气,小名就得轻些,不能累着命格。” 要安安稳稳地长大。 “团儿,就叫团儿吧。” 第248章 “就按玥玥的来,团儿,喜庆又近人。”宁如颂表示赞同,让贺玥取小名本就是为了讨她的喜。 慧青无声的退下,垂珠帘轻合上后,朦胧间她见帝后二人相靠着,微垂的侧脸几要贴在一块,低语的姿态柔情万分。 她心里有些庆幸和安慰,还好陛下是诚心对皇后娘娘的,慧青瞧的分明,陛下寒如冷玉的凤眸里掬着旖旎爱意。 小公主安静了会后哭闹了起来,看着是饿了,奶嬷嬷闻声赶来,贺玥让其将小公主抱下去喂奶。 待阁中无旁人时,贺玥手搭在宁如颂掌心,斟酌了下问他,“持珏,你可还记得曾经答应我什么事?” 贺玥掀眼看他,未施粉黛的脸在日光下白净素雅,大抵是在宫中久了,她自有一股荣雍华灿的从容感。 宁如颂没有打马虎眼,他合拢手掌,用适宜的力道握着,“她身为你我的嫡长女,注定会高居上位,继承我的一切,我会让她成为皇太女。” 年轻的帝王和贺玥四目相对,他语速很慢,带着生来就具有的倨傲矜贵,“玥玥,不要去在乎她的性别,她流着皇家血,注定不会怯懦平凡。” 宁如颂是掌控世俗规则的人,所以他也是其中最不在乎世俗规则的人,他偏狂地漠视所有人,于是男女的性别反而不重要。 团儿是贺玥生下来的就足够了!她是贺玥落叶归根的根,系着他和贺玥的血脉。 贺玥怔忡片刻,急忙解释道,“我并非在意团儿的性别,身为她的母亲,我巴不得她未来越来越好,只是……只是怕早早定下皇太女之位会有人害她!” 宁如颂反过来劝她一个现代人不要在意男女性别,让她感到了愧怍难当,她哪是在意性别,分明是担忧女儿的安危。 皇太女一立,那团儿就真的成了众矢之的,无数双眼睛会无时无刻的盯着她,预谋着从她身上撕咬下一块血肉! 或许是对宁如颂的刻板印象太深,她原以为宁如颂当初说的话是在哄骗她,哪曾想竟是真的! 贺玥视线逡巡在他身上,真真像头一回见他一般,拨开一切混杂的表面,他的确是一位和别人全然不同的人物,超脱了时代根深蒂固的偏见。 宁如颂俯下身子,一手拢着她,一手还握着她的手,和她细细说清其中的门道。 帝王的言辞并不威严深重,有的只是枕边教妻的和雅温馨。 “玥玥,不早早将皇太女之位给团儿,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朝臣会不断的试探,企图让我重开选秀。我答允过你不会生二心,身和心在我这是掰分不开的,我不会要旁人,所以他们不会成功。” “而之后朝臣们就会将目光对准你,希望你再生一个皇子,你身子不好,我也万万不会让你再生。” “长久周旋下来,两方都会疲惫焦烦,最后他们只有一招,上奏恳请我答应过嗣!”宁如颂说到‘过嗣’时的语气是清高不屑的。 他最后将结果摆在贺玥面前,“倒时团儿反而会更为艰难,不如此时摊开在他们面前来的果决明了。” 贺玥细细思量宁如颂到的每一句话,帝王权术方面她自然是不及他游刃有余,“那便按持珏你说的来。” “你可得护好团儿。”贺玥还是有些忧心忡忡,那样小一个团子,立马就要成为皇权漩涡的中心了。 宁如颂承诺她,“万事有我在前头担着,玥玥安心即可。” ………… 三日过迁,到了三朝洗儿的时候,嫡长公主的洗三礼办的盛大,不仅仅有后宫妇人,甚至连朝臣都在。 宴席摆在东宫的长信殿里,这里曾是宁如颂身为太子时的宫殿,他到心思已经昭然欲揭。 该是大喜的日头,朝臣们一个个却扯着苦意的笑,演也演不出真心实意来。 这叫什么事!陛下在两日前的朝会上说要立嫡长公主为皇太女,烈性的大臣一个连一个地撞抱柱,血洒了满地,也不见陛下有半分回来的心思! “朕意已决,皇太女史册上有,有为女帝更有,朕的公主定不会逊色于她们!” 第249章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长公主殿下驾到!” 皇后也来了?朝臣们心里疑惑,这个时间不该是皇后娘娘坐月子的时段吗,不是说皇后娘娘身子一贯孱弱吗? 不过他们也无意深究,毕竟知道等会还有一个惊世骇俗的事等着他们。 “起吧。”帝王的声音同往常一样端重矜贵。 行礼起身后,朝臣们就看到帝后二人坐上最上首的两个位置上,皇后不见生育后的疲态,高髻上簪着的鸾凤衔珠步摇熠然惹目,眉眼间虽然气韵温和,但宫装上的凤凰纹路映托着她的威势逼人。 此时皇后再秾美的面容在朝臣眼里都变的面目可憎起来。 祸孽害国!那嫡长公主分明就是子凭母贵! 但凡投到别的肚子里,陛下瞧都不会瞧一眼! 今日本该是一场后宫的小宴,可是硬生生的被帝王拔高了许多,这样一来,那些个地位低微的采女反而一个个都没了资格参宴。 坐在上首左侧的何太后脸色也同朝臣们一般并不带喜,都是女子,她也并非说公主不好,可……可这是江山社稷! 无论如何,宴会都在按章程走着,焚香祭拜过催生娘娘等神灵后,接生嬷嬷把一个缠枝金纹的盆子放到团儿面前,这是‘添盆’。 朝臣们都是有备而来,添的都是贵重的金银器物,在一旁的接生嬷嬷心里狂喜,一个劲的说着祝福语,“富贵荣华长如流水不断绝……” 可不得狂喜吗,这添盆里的东西按旧俗是归接生嬷嬷所有! 朝臣们越听越涩苦,嫡长公主的富贵荣华哪里还断绝的了! “呀,呀!”团儿哎呀呀的叫唤起来,明显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有些不适应,她生的讨喜极了,圆润润的大眼睛,小胳膊白胖的似一节节莲藕。 皇后亲自抱过公主,从内到外的散发着柔意,“这是给你添福。” “我们的团儿自然福泽深厚。”宁如颂走至贺玥身旁,手搁在团儿的鎏金锦缎襁褓上。 帝后都开口了,朝臣们自然只能附和。 “有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疼爱,长公主自然福厚命贵!” “奴婢接生过十几个孩子,就属长公主殿下生的最齐整白净,眉心泛红福气来,长公主殿下未来定是一个十全的有福人!”接生嬷嬷好话一句接一句。 贺玥听的开心,没有谁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一个有福之人,最好以后无灾无病,喜乐一生才好。 宁如颂看了接生嬷嬷一眼,“赏。” 接生嬷嬷弯腰行礼,笑得褶子凑堆到一起,“奴婢谢过陛下、娘娘恩典!” 贺玥哄的团儿不闹了,又将她放回软垫上,接生嬷嬷这才顺着洗三的流程。 响盆、纳福、收尾过后,接生嬷嬷跪在地上,按制叩首高呼,“新儿无名,请陛下赐名!” 朝臣们呼啦啦地跪下,心不甘情不愿地随着高呼,“请陛下为长公主殿下赐名!” “林尚书颁旨吧。”宁如颂将软垫上的团儿抱起,她疑惑的看向自家父皇,胖手啪啪地打在他的小臂上,仿佛在问他为什么突然要抱她。 林老此时作为颁旨大臣手持圣旨站出来,打开圣旨,“奉天……,赐名宁钰稷,可封为皇太女,承天浩恩!” 众朝臣又叩首,“参见皇太女!殿下千秋!” 第250章 拜了三拜后,朝臣们起身,五味杂陈地望向新出炉的皇太女。 那样软乎的皇太女,红扑扑的小脸压在她父皇的明黄盘龙纹上,帝王执掌天下的手承托着她,嗓音似寒刃过风雪般凛然,矜重中又带着警示,“皇太女已立,自今而后,你们都当恪守为臣之道,用心辅佐于她。” 朝臣们忙呈忠心,“微臣定当尽忠尽智!” 圣旨颁完后,洗三宴也就结束了,朝臣们心情低落地离开皇宫,皇太女,皇太女,真是荒唐违礼! 一场洗三宴下来,除了帝后二人以外,也只有一个南王凑热闹似的舒心。 瞧瞧,他说什么来着,嫡长公主的造化大着呢,这不就成了皇太女吗! 南王踱步在宫道上,睨向不远处的朝臣们,啧~,其实只要不是一个昏君,这天下谁来坐都成,只不过他们这些‘高洁守礼’的大儒心里头不舒坦罢了。 此时的后宫里头更是不可置信。 “皇太女!柯妹妹可莫要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西三殿里头的采女们个个不可置信都望着柯姓采女。 柯采女面色灰败的坐下,一甩帕子,语气算不上好,“你们不信自己打听去,这种大事我还敢胡诌吗?!” “原以为皇后娘娘生下公主,我们能从缝隙中抠得几分希望。”柯采女讥讽的扫过在场的人,呵笑道,“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吧,皇太女殿下都立了,别想陛下能想起我们一分来!” 采女们都不说话了,难怪洗三宴她们不够资格参宴,储君的洗三干她们这群低位妃嫔什么事。 真是不公,后宫里头不是没有子凭母贵的先例,越皇贵妃生下的荣王就是如此,可就算如此,荣王都没有成为太子! 东宫倚云道上,贺玥和宁如颂并肩慢悠悠地走着,没有带随侍的宫人们,团儿由奶嬷嬷带回永定宫休息。 两人宽袖下的手相握着,传递着的温度是结爱的凭证、贴近的两颗心。 贺玥两年多没有踏足东宫,如今也算是故地重游了,感慨地对他说,“持珏,你那时真可怕。” 在宁如颂之前,贺玥从来没遇过似他一般的人,有着上乘的皮囊和一等一的薄凉,他说每一句话,每一道目光都似带着血槽的匕首,刺进人的胸膛里头,挑着人最紧要的筋脉。 贺玥闲庭信步,偏头看他一眼,“现在倒是不怕了。” 宁如颂没有问为什么,自是先认错,“尽是我的错。” 天色有些要暗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光倾在宁如颂的身上,容色晃人,他心里头在笑,蔓延着喜意,玥玥这般平静地提起,何尝不是真真切切的放下过往。 往日岁月对贺玥来说没有眷恋,是泥泞浑浊到不堪入目,对宁如颂来讲又总带着可惜,可惜自己太过庸俗卑劣,为何不早早识清自己的心。 他更不得把自己给剥开,对贺玥呈上跳动着的心,随她拿捏把玩,碎了也成,好歹烂在她手里。 血海里蹀躞,炼狱中攀爬,宁如颂的情爱观就是如此偏激,贺玥是他唯一的清明。 “玥玥,等团儿再大些,禁得起奔波了,我们就回一趟李家村吧。”宁如颂转过头瞧她,念念不忘她曾经的话,“你可说过的,要在那补上一场大婚。” “好。”贺玥缓缓点头,无声的笑了笑,“我还会骗你不成?” ………… 晚间,贺玥坐在铜镜前,慧青替她取下发簪和耳珰,心疼地持着玉梳给她梳发,嘴上耐不住地说着话,“娘娘,后面些日子您不能再出去见风了,月子得坐满,最好坐双月子,趁这段时间将身体调理好。” 俗语说的好,月子坐满,身子不空。不过今日是特殊的一天,小公主得封皇太女,皇后娘娘怎么也得亲眼看着。 “身子最重要嘛,我不会任性得。”已经借此机会洗过澡和头的贺玥应的很快,天知晓她前三天是怎么过的,头也不能洗,澡也不能泡,难受了只能用浸过温水的帕子擦擦,真是折磨人。 嗳,她怔了会,将视线移向坐在一侧的宁如颂,这位主儿还真是大神,每晚还拥着她睡觉。 宁如颂对视线何其的敏锐,他略弯眉眼,清朗温润,风姿天成。 嚯,贺玥偏回目光,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脸果然已经微红,这能怪她吗?她自己也不知怎么,最近对宁如颂愈发有女子的心思了。 她用手背凉的一侧贴在自己脸颊上,心里嘀喃着,宁如颂那源源不断的心绪到底是影响了她。 他在她跟前总是心海温热粲然,晕染着她贫瘠的心,时日愈久,她越分不清纠缠在一块的情绪。 慧青察觉到皇后娘娘和陛下之间眉眼传情,手上动作加快,将娘娘的发梳的顺滑后就退下了。 贺玥起身掀开二重垂帘,走到床榻处坐下,“持珏,我那时还和你约定过一件事,这几日你却提都不提,是不打算应允了吗?” 那日,二人还做下约定,宁如颂会给贺玥一个随时可以出宫的牙牌,只要每晚能回宫就好。 忘了吗?宁如颂还真没忘,但是实际上只要贺玥不主动提,宁如颂就会当从来没有这事。 “玥玥放心。”宁如颂面不改色,“牙牌我已经命小关子做好,明日就能给你,单单开了一道西南宫门,那里出宫更隐蔽些。” 他会给贺玥她想要的一定范围内的无拘无束,总归每个晚上她会回来,回到永定宫,回到他身边。 “你不怕了?”贺玥颇为纳罕的出声,柳叶眼打横一瞧他,灯火朦胧间,眼梢都含着风韵。 “不怕。”贺玥的话宁如颂明白,他其实不怕她一走了之,两人之间兜兜转转到了现今,心里头都有了跟底,不会妄加改之,也算一种不能言明的默契。 也没有万一的可能性,明面上她会带着随侍的宫人,暗地里也会有数不清的暗卫,翻了天,也走不出云城一步。 第251章 应和六年,满了三岁的皇太女正在呵斥宫人,“他犯了错,孤罚他是天经地义!” 一个小太监被按在罚凳上,侍卫手里的长棍片刻不留情的落下,宫人们个个立在一旁,因着命令连头都不敢垂下,只能眼睁睁的瞧着。 “你们不能告诉母后,知道吗?”皇太女气焰软下来,小脸鼓鼓的。 “是!太女殿下!” 皇太女生的更像她的父皇,只不过更幼嫩些,一双眼眸此时还稍显圆溜,很是可爱讨喜。 她不似寻常女童梳双发髻,梳着更轻便的单髻,穿着合规制的太子宫服,不过做了女子的样式。 当初内务府是按着男子的样式来的,被帝王给斥了回去,“皇太女就是女子,变不成男子,莫要做这种惹人发笑的举动。” 他既然立了皇太女,就不怕人议论,不需要模糊团儿的性别,孤傲清矜的帝王不屑这种行为。 “太女殿下!”慧青匆匆赶来,身后随着两个小宫女,她眼瞧场面不对,连忙问道,“怎么了,这狗奴才寻的是哪条道上的死路?” 此时行刑已经结束,慧青吩咐宫人将受刑的小太监拉下去,“快些收拾干净,皇后娘娘要回来了!” 皇太女转瞬换了一副面孔,小手背到一块,人小小的,步伐也不大,从远处看真像一个黄色的团子。 “慧青姑姑。”她快步走到慧青面前,仰起头,眼里水灵灵的,“你可得替孤保密,母后不喜欢孤罚人。” “哎呦,太女殿下就放心吧。”慧青低下身子,“奴婢替您瞒着。” 话是这么说,其实每一次慧青都瞒不住的。 皇后娘娘也不是要太女殿下成为一个善人,只是皇家血里的薄凉跟一脉相承似的,太女殿下也早早的显露出这一点,在她眼里奴才就是奴才,做不好事就得罚,死了也是该的。 别看皇太女对慧青有几分不同,这几分不同是连着皇后娘娘的,慧青本人在皇太女心里和旁的宫人没什么区别。 皇太女得了慧青的承诺就欢快地往永定宫正殿悠悠走去,奶嬷嬷塌肩弯身地紧紧跟随着,太女殿下才三岁,这个年纪的她无疑是早慧过头了,不喜除了她父皇母后外的宫人抱她。 皇宫西南门口,一辆雅致的马车停在那,宫人将杌凳放好,贺玥踩着它下了马车。 发簪缀下的流苏发出轻微的响动,已经三十岁的皇后更加华美雍容,鬓若堆鸦,肤如新雪,似这世间最美的玉石。 宫人扶着皇后上了轿撵,日光下,皇后身穿红色锦缎百花裙,上面的绣线折出金芒,“团儿这会在哪?” 声调慵懒慢倦,自有一股尊凛意味。 随侍的宫人弯腰回道,“太女殿下在永定宫正殿,今儿是休沐日,太傅们也并未布置下课业。” ………… 永定宫里头,宁如颂比贺玥还早到一步,抱着团儿坐在东暖阁暖榻上。 秋季有些凉,可是太女殿下一点都不怕,扯着自家父皇的宽袖盖在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肚子上。 整个人浸在清冽好闻的木香中,她喜欢父皇母后的味道,香香的,她自己也香香的。 “团儿、母后、父皇,是香香的一家。”皇太女得出结论。 宁如颂垂眼看她,用手勾过一旁的团儿的专属小毯子盖在她身上,将自己的袖子解救出来。 毯子上面的图案是玥玥绣的,一只奇形怪状的且站立着的羊。 “今的事你做的不好。”宁如颂出声,声音金玉相戈似的,带着矜重。 他指的是处置那个太监的事,团儿一边用小手拉着母后爱心毯子,让它不滑下去,一边不解问他,“不该留他性命?” 不愧是她父皇,就是狠辣无情,不怪母后更喜欢善良的她。 宁如颂懒的去猜团儿脑子里想的什么,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不该让慧青知道,她知道了,你母后就一定会知道。” 团儿翘起脚悬在空中晃悠,整个小身子往后倒去,窝在宁如颂怀里,无所谓地说道,“母后爱团儿,不会骂团儿的。” 再说了,她哪次冤罚了? “参见皇后娘娘!”暖阁门口传来宫人的声音。 父女两都齐齐看向阁门口,珠帘掀开,贺玥缓步进来。 团儿把小毯子放到一旁,然后小脚往下一蹬,就落在了地上,“母后!” 贺玥抱起团儿,面色温煦,“急什么?小心伤了脚。” 团儿小手环在贺玥的脖子上,将小脸搁在她的肩上,“团儿想母后!” 还是母后的怀里更软些,父皇硬邦邦的。 “明明日日都见。”贺玥浅笑着抱着她坐在榻上,“持珏,给我递杯茶水。” “团儿下来,让你母后喝茶。”宁如颂将团儿抱放到另一侧榻上,才茶盏递给贺玥,“玥玥,茶水有些温凉,可要唤宫人添些热的?” 贺玥摇头,呷一口茶水,才道,“不用。” 第252章 夜幕深深,月色隐去,团儿被宁如颂抱去了侧殿寝房,并吩咐奶嬷嬷照看好。 “今儿你自己睡,不要闹你母后。” 皇太女在他走后,短手撑在床榻上,试了几次后才爬起身,“叫孤不要闹母后,父皇自己却要闹了!” 她双手撑着自己的脑袋,不知想到什么,小脸板地正正的,压低声线模仿着她的父皇,“你是皇太女,本该住在东宫,让你住在永定宫已经是看在你母后面上格外开恩了。” 一个幼童,声线再低也透出几分滑稽来。 奶嬷嬷垂头拢肩就和没听到似的,她不是最开始伺候皇太女的奶嬷嬷,最先头的那一个因为意图左了皇太女的性子被陛下命人杖杀了。 那个奶嬷嬷的心思倒也常见,皇宫里头的公主历来最信任的就是奶嬷嬷,最得脸的奶嬷嬷在公主心里头跟半母也没区别。 可坏就坏在,皇太女将来是要执掌天下的,陛下容不下皇太女陷在奴才贱婢的柔情里,天和地之间的沟道是要明明白白地划清楚的! 正殿寝房里头,宁如颂果真在‘闹’贺玥,把她圈在自己膝上,一只手掌抚着她的腰肢,眼里含着缱绻的笑意。 幔帐放下,一大半灯光被拦在外头,床榻上的光亮就朦胧了起来。 贺玥把着他的另一只手,摩挲着他的指节,她第一爱他的眉眼,第二便是他的手,修长玉泽,和他本人一般惹眼。 都说男子年岁越大会越泛油腻,宁如颂却没有,二十八的年纪还没染上浊气,俊贵凌厉如以往,只是添了些沉淀出的深重。 “今日永善来宫外庄子上寻我,说是要和驸马和离,哭哭闹闹,你是没见那场景,让人头疼,我以后是不大想见她了。”贺玥倚在他怀里,说着今日的遭遇,语气颇为无奈。 这事还真怨不得何驸马,永善自个看中的就是他的老实稳重,他成了驸马后就没有再有过旁的人,本本分分地守着永善过日子。 可永善倒好!她又羡慕起了在西河道的永柔,学着永柔私底下养了几个清秀的面首,没几个月就东窗事发了,何驸马也不是泥捏的人,转头就私底下递了消息进慈宁宫。 何太后一瞧,昔日手底下讨活的丫头片子都欺辱到何家人头上了,大发雷霆,手一挥就赐了何驸马几个美艳的妾室,并叫赐礼的宫人给永善带了一句话,“你既然起了头,哀家就替驸马收个尾!” 何太后何许人物,永善的生母就是间接折在她手里的,永善怎么斗的过? 何太后赐下的三个妾室个个妩媚多姿,驸马渐渐地也就不去永善的公主府了。永善两头抓空,气的这一年里几次三番闹和离,夫妻恩不成倒成了仇家! “永善是和离不了的,何家不能失了体面。”宁如颂一锤定音,嗓音没什么情绪。 何家出了一位太后,一个南王,甚至就连龙椅上的帝王都留着一半的何家血,哪能让一个不受宠的庶出公主踩在脸上跳脚。 无边黑夜滋长着宁如颂的心思,他可不想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垂头吻在贺玥的唇上,压一压,复抬起头,浓密的羽睫颤动,“娘子顾念顾念眼前人吧。” 他的凤眼一但含情就显出浓醇的韵致来,带勾似的,将他清隽的容色发挥的淋漓尽致。 “这夜里头拢共就几个时辰,你总得让我吃上一吃,解解馋意。”宁如颂话说的不正经,手上撩拨着贺玥。 “你用着这张脸说这种话,忒煞风景。”贺玥他含笑双手抚他脸颊,“仙气儿都落地上了。” 宁如颂顺着她的姿势回揽着她,吻了又吻,一时之间两人都咂摸出趣味来,气息都滚烫灼人起来。 过了会,他用手指蹭掉贺玥眼尾捱不住沁出的泪,“我本就是个食五谷的俗人,没什么仙气,要是让我得愿,别说落地上,就是打滚也成。” “成吧,那就打滚吧。”贺玥挑眉,把他压在床榻上,大有翻身主动来一回的架势。 她俯下身子,温热的手按在宁如颂的心口,语调拖长,“你这烫的很,都烧到我心窝去了。” 贺玥惯会假把式,面上威风凛凛,内里虚乏的很,十足一个纸捏的老虎,这么些年也没个长进,最后吃苦的还是她自己。 一来二去,宁如颂没什么感觉,贺玥自己累出一身汗,宁如颂叹气,身子一转,二人姿势就翻转了。 “玥玥,我今日服了药,不打紧的……”宁如颂喘着气说道。 贺玥身子不好,承受不住再次怀孕,于是在床事前宁如颂都会提前服药,虽然太医说她怀孕几率微乎其微,可宁如颂不想赌。 芙蓉帐暖,夫妻情深,幔帐遮住了一切。 “玥玥,还有一个月就入冬了,今年团儿也大了,我们去李家村吧。” “还惦记着呢?” “月儿缺了总得圆上,我们之间的憾事也得补上。” 第253章 御上停笔的日子是朝野上下最松乏的时候,宅在府中阖家欢快,而帝后一家三口早不在皇城中。 小关子被留在宫中,还有帝王的一句嘱咐,“若有急事先找南王。” 小关子嫉妒地想着一同跟随的张侍卫,怎么每次都留咱家在宫中! 复又安慰自个,害!宫中事情繁多,他得帮陛下和皇后娘娘看顾着,张侍卫一个莽夫没他细致。 李家村里一个半大小子手中拿着一根枯干树枝,眼瞧着一队马车停留在村口。 那队马车气派真大真足,两侧随着配剑的侍卫,最前头马车前点头哈腰的正是平日里官威赫赫的县老爷! 半大小子把树枝一扔,跑回村里头,大声喊道,“县老爷来了!县老爷来了!” 动静闹的这样大,村里的人也陆陆续续出门,草民最怕的就是遇到官,可是又不得不出门迎接,生怕掉一个不敬官的罪名到头上! 李家村村民齐聚到一块,离马车队还有一大段距离,他们不敢靠近,窃窃私语着。 “莫不是来了一个比县老爷还大的官?” “要不要跪下迎一迎?” “还是先远着些吧,连里正都不敢上前。” 他们还从没瞧见过县老爷这副谄媚模样呢! 现今下着小雪,村民们都披着蓑衣,堂堂县老爷就这样淋着。 “主子,贵主之前的住宅已经重新修好。”县令比村里的老黄狗还狗模狗样,呵着腰,圆润的肚子高挺起,“接下去可要下官随着伺候?” 侍卫在马车前奉了二层的阶凳,打头出来竟然是一个玉雪般的女童,松霜色的厚实上袄,下配金织紫纹绸缎的下裙,脖间还围着兔毛领。 女童约摸三四岁的年纪,笑呵着自己下了阶凳,后头马车下的婢女忙打伞撑在她的上方,“小主子当心些。” 县令腰弯地更低,让身子比女童的身高还低些,“小主子。” 皇太女轻飘飘地远瞧了村民一眼,才将视线回落在县令脸上,稚气的声线显露出不满,“一声声县太爷,原来都是候着你。” 皇太女毕竟才三岁,又是当之无愧的皇宫一霸,印象里除了父皇母后太后,见过的人都敬畏着她,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理所应当的观念。 “团儿。”宁如颂搀扶着贺玥一同下了马车。 冬日的细雪飘零,隔着雪幕观景,怎样都是美的有风致,更别提本就如画一般的一对璧人。 哎呦喂!天爷垂见!最先认出贺玥宁如颂来的是方大娘,她是个实诚妇人,早些年因为女儿出嫁,她狠狠心到贺老板铺子里赊了些胭脂水粉。 好不容易凑够了银钱,正要还的时候就听闻贺老板家中逢大火,什么都烧没了,那钱就更烫手了,搁自己手里跟亏了心肠似的! 再后头,就是李小书成了官夫人,传出贺老板没死的消息,可到底人去哪了,也没个声响,直到半年前,官府派人修缮贺老板被烧毁的旧屋,方大娘才有一种贺老板要回来的直觉。 “六年了。”方大娘深深叹道。 如果她印象没有出错,贺老板身边的人应该就是何公子吧,那个有出息的秀才表亲,看架势现在应该成大官。 表亲之间成婚倒也常见,是个好姻缘。 ………… 说是修缮,实际上也和重造无异来,连这宅子周围的地一块买下,造了一个三进的大宅子,里面的婢女小厮也都是备齐全的。 “倒是失了几分来时的兴致。”贺玥评价道。 宁如颂劝慰她,“人是旧人,地是旧地,至于房屋还是新些好,不然团儿也睡不好吃不香。” 没吃过苦,未来也不打算寻苦吃的团儿被亲父皇怂恿着点头,“团儿要睡好!团儿要吃香!” 贺玥好笑的捏捏团儿脸颊,“娇气的没边。” 经这么一打岔,贺玥有些怅惘的心思也就没了。 不过好在曾经的老树还在,被移栽到了内院里头,雪停了后,贺玥差人在树下摆了躺椅。 团儿到了一个新地方正在兴头上,撒开了玩,不过贺玥并不担心,宫人会照料好的。 慧青手脚快,叫婢女将树上和地上的落雪给扫干净,又在躺椅上铺了厚厚的毯子。 贺玥和六年前一样躺了上去,用帕子覆盖在脸上,沉沉睡了过去,好似从现世暂且脱离了出去。 醒时她人已经到了宁如颂的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上了躺椅,手臂圈着她的腰。 贺玥拿开他手臂,坐起身,打眼望去,一个下午的功夫,宅子里就挂上了红灯笼,处处都透着喜庆的氛围。 “预备几时办?”贺玥有些恍惚问道,偏头间,发垂在脖颈上,有些凌乱。 “四日后,成婚用的物件备好了。”宁如颂知晓她想问什么,“李家村的人都会有邀帖,成婚嘛,热闹些好。” 第254章 院门外,慧青的声音谦顺,“主子、贵主,宅子外有一个姓方的妇人求见贵主,不知是否要差人打发了去?” 贺玥来了精神,“见的,差人领进来!” 她的眼眸亮了一瞬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之情从心里漾出来,手拍了拍宁如颂的手臂,“方大娘定是来还钱的,难为她还惦记了六年。” “兜兜转转,这钱还真与我有缘。”贺玥歪着身子,笑的妍丽清然。 贺玥真的在意那几枚铜钱吗?宁如颂觉得不是,只不过是对旧人旧事的怀慰感,方大娘的举动让过往更加鲜明了起来。 不一会,方大娘就被婢女领了进来,她穿着自己最得体的衣裳,手里拿着一个包裹,见了宁如颂和贺玥就想跪下,被贺玥给制止了。 “持珏,你先出去吧,我想和方大娘聊一聊。”贺玥领着方大娘坐在石桌前,温着嗓音对她,“跪什么,倒像我一朝富贵回来耍威风似的。” 方大娘忙摆手说不是,余光一直随着宁如颂远去的背影,秀才爷生的虽出挑,但一身气势怪煞人的,让她的心慌在半空中! 方大娘讪讪笑笑,把包裹往贺玥方向推了推,瞧着她,“贺老板,这胭脂钱我一欠就是六年,如今该还了。” 越瞧越觉着贺老板也完全变了个样,不是说相貌而是内里,跟摆在香案上一样,叫人敬着供着,半点不敢打马虎眼。 “清了账就成,不差这几年。”贺玥没有看包裹,和她搭着话,“你女儿出嫁后可还好,有没有给你添外孙外孙女?” 树叶婆娑落下影子,贺玥眉眼间柔和娴然,从她眼中方大娘甚至可以窥探出怀念。 “添了一个孙子,那是个皮实小子,比不上贺老板您的女儿。”方大娘垂下眼盯着桌子上的纹路,谨慎答着。 她心想,还是六年前的贺老板更让人亲近一些,现在这位太矜雍了,华灿持重的叫人生了几分畏惧! 再扯了几句家常话,方大娘有些想躲了,大冬天的发了一身的汗,果然这深宅大院就不是她这种草民该踏进来的。 方大娘起身,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贺老板,快到吃午食的时候,我得回去做饭,不然家中老头子该叫唤了。” “对了,贺老板,今日我来的途中,有一位生的极好看的姑娘托我转交给您一个装满银票的玉匣子,说是欠您的。”方大娘自个儿解开了包裹,“您瞧瞧。” 贺玥手指抚上玉匣子的纹路,淡声开口,“那女子可是狐狸眼的异域人?身量也比寻常女子要高些对吗?” 方大娘频繁点头,“是的!” “方大娘回去吧,今天和你聊的很欢悦。”贺玥见她实在想走也不拦着。 方大娘退出院门,由慧青领着出去,宅院深深,各处精巧非凡,叫方大娘几要看花了眼,她暗戳戳的对着慧青打探,“姑娘,那日我见县老爷都亲自迎接你家主子,不知你家主子是几品的大官儿?” 官?慧青心里发笑,“什么县老爷,在主子和贵主面前连做个小厮都不配。” 方大娘心里头有了底,那定是极大的官了! 院里头,贺玥静默了一会,手指搁在玉匣子的扣锁上。 舒墨,贺玥心里念了一声这个名字,她其实更习惯叫他茉儿。 两年前的除夕宴上,兰国的太子换了一个人,贺玥派人打听了一番,只知道是舒墨自己放弃了太子之位,做了兰国一个闲散王爷。 “嗒吧。” 玉匣子打开,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叠银票,她略微翻了翻,果然从夹层中找到一张纸,里面只有一句话。 “我祝你和大云朝帝王永远情深不悔!” 用朱砂写的字,笔锋蕴着寒意。 “不像祝福,倒像诅咒。”贺玥看着这句话得出这个结论。 她随意将这句话夹在银票当中,顺手将包裹中方大娘还的铜钱一并都合在玉匣子中。 玉匣子合上的声音像是某种盖棺定论的锤音。 ………… 乔装成一个魁梧大汉的舒墨在闽县边缘地带回看了一眼李家村方向,“这个时段贺玥应该看到了吧?” 那的确不是什么祝福,是舒墨对她最深的诅咒! 这些年来,大云朝的帝王打压着他,他为了自己的母妃和亲人,只能自请下位,他恨大云朝的帝王让他多年筹谋化成空! 对贺玥,舒墨更是爱恨交杂,起了情爱之心是他,起了怨愤之心的也是他,贺玥却不愿意将目光投于他,永远都那样清凛高寒! 他暗地里在兰国查了两年,几乎可以确定贺玥中就是鸳鸯蛊,他匆匆赶来大云朝,预备揭穿二人虚惘的情感,并嘲笑奚落她,“贺玥,你那时为了一个叫段齐岱的人悲痛欲绝,如今却全都忘了,你真可笑!” 他想要把贺玥拉进苦痛的旋涡中,叫她窒息,让她悲凄!更想要求她看看自己,“我想办法帮你解蛊,贺玥你跟我走!” 可舒墨远远望见贺玥抱着皇太女的模样,日光攀升着她藕色牡丹纹的衣裙,她那样温情似水,美好的让人不落忍,她说,“团儿你看着有些困了,在我怀里睡一会儿吧。” 一旁的大云朝帝王从她手里接过皇太女,“我抱着,三岁的孩子身子也重,等会你手该酸麻了。” 舒墨又犹豫了,如果贺玥知道真相会疯魔的吧,和大云朝帝王之间恐怕再难有个好局面,大云朝帝王困着她,可也护着她。 舒墨只想让贺玥不好受,没想叫她去死。 他思了又思,最终还是决定让贺玥永远都不知情!这其实也算一种别样的诅咒和慈悲。 舒墨原以为他对贺玥会是不甘心的争夺,没成想竟有几分真心在里头。 他打算离开大云朝了,并且决定以后再不踏入大云朝半步。 次日。 宅子的屋檐廊角处挂着红绸,慧青指挥着下人,“窗上双喜半点都不能歪,都仔细些!” 皇太女手里扯着红绸花,奶嬷嬷怕累着她,还搬来一个小凳在她后头。 “慧青姑姑,为什么父皇母后要在这重新成亲一回?”皇太女自然地往后一坐,小手撑着自己的脸。 慧青不敢乱说话,弯腰斟酌着字句,“李家村是陛下和娘娘初遇定情的地方,自然意义不同。” 皇太女认可了这个回答,点点小脑袋,“好吧。” 那从今天开始,这李家村对团儿也是很不同的地方了,毕竟父皇母后相遇才能有团儿嘛! 第255章 漫天柳絮似的雪花终于停下,屋檐上已经堆了一层厚雪,可这都抵不住李家村热闹喜庆的氛围,沿路的树上都挂满了红绸。 “李大马,方小翠……”贺府门前迎客唱名的正是闽县县令,“院里空的席位都可以随意坐下,今日不拘什么地位。” 他穿着比往日低调很多的青色常服,笑得亲和,浮肿凸起的一双眼都快眯到了一块儿。 “是,县太爷。”村民们将手头上的邀帖交给一旁的小厮,才小心翼翼的踏进贺府。 黄昏的时段,红灯高挂,金粉描绘的囍字愈发显眼,府外传来喜婆的喜气的嗓音。 “持同心,共入府!” 迎亲的仪仗恢宏浩大,停在贺府前,打头的宁如颂骑在俊伟的高马上,一身红色婚服,头戴白玉冠,身姿英挺越然,此时的他大抵是世间得意第一人,眉眼间漾着春风,淡化了周身的凌厉。 他的身后是十六人抬的轿撵,轿帏上呈着瑞兽麒麟踏云而至,四角缀下珠绦。 “娘子。”宁如颂翻身下马,来到轿撵前,手穿过轿帏,将贺玥牵下轿撵。 红金色交织的嫁衣宛如天边云霞,贺玥盖着喜帕,就算看不清面容,也叫人直觉姣美,“相公。” 团儿手里拿着绣着喜鹊双飞的牵红小腿倒腾着跑上前,她今日穿的喜庆圆滚,“爹爹娘亲持同心!” 贺玥和宁如颂各持牵红的一端,共同踏入贺府正堂中。 这场大婚何太后没有来,她说,“哀家老了,经不起奔波,你们两人既然没有选择在云城,那就好好的办一场你们自个儿的婚事。哀家给皇后绣了一个喜帕,牡丹花开,富贵美好,这是哀家对你们的祝福。” “持珏,母亲是真心祝愿你和贺玥美满祥福。”何太后时隔多年再次唤了他的字。 交拜仪式中,喜婆高扬手中的红色手帕,“一拜天地,感恩天地恩赐泽!” 贺玥和宁如颂跪在蒲团上一拜,喜帕缀着的南珠流苏微微晃荡,头低下时,能窥见她精雅的小半张脸,唇色宛若丹朱。 “二拜高堂,感念双亲养育之恩!” 二人对着前面空无一人的上首再拜。 “夫妻对拜,愿余生相敬相守,互许情深!” 两人面对面,同时弯下腰。 “礼成!送入洞房!” 喜气冲散了畏惧,模糊了滔天的阶级,李家村的村民高声起着哄。 “新人入洞房!” “入洞房!” 团儿在宁如颂腿上推了一把,“爹爹带娘亲入洞房!” 婚房的门合上,贺玥坐在喜床上,她垂眼透过喜帕的缝隙瞧着宁如颂喜服上的云纹。 宁如颂把牵红细致的放在床头,然后拿起金秤将贺玥的喜帕挑开。 红烛光簇拥着她那种通透莹白的面容,宁如颂心里头仿佛一壶被烧的滚烫的水,咕噜咕噜地泛着绵绵不绝的爱意。 一场迟了六年的缺总算在今日补上了! 贺玥真真切切的嫁了他一回,结同心,入洞房,和天底下的夫妻一个样! 他的手指在轻微颤抖,金相玉质的面上是难以掩盖的喜色,他拥着贺玥,“玥玥,今日对我而言,跟一场美梦似的。” 如果真是梦,就让他溺毙在这一场景里吧,把他的魂魄拘覆在这里,年年月月,生生世世,直到消散个干净! “持珏。”贺玥感受着心中的情绪,仰着头,吻在宁如颂的唇上,双唇相印,酥麻温情的感觉席卷着两个人。 “哪有梦如此真实的,持珏,你我皆如愿了。” 宁如颂和贺玥的情缘路起于李家村,一路上沟渠泥泞,最后又绕回李家村,方才彻彻底底的踏在平路上,平息了这一场坎坷。 正文完。 ========== ps: 小宁和玥玥的正文故事就在此完结了,感恩每一位看到这里的宝子。 接下去是番外,很多很多的番外,先更小段和玥玥的if线,后更团儿长大后的番外。 还有想看什么番外,宝子们可以提,我老喜欢写番外了。 第256章 【喜欢he的宝子止步。】 天很热,似是下了火,焦的人心里头发昏,夏蝉拖拽着凄鸣,是对春的哀叹。 应和十六年,这一日依旧平平,云城的皇庄里头,皇后和刘太妃在亭子里赏着戏台上的一折戏,是有关神鬼异事的,唱词哀怨诡谲,悲泣难言。 皇后不喜身边乌泱泱的宫人围着,于是都打发她们在亭廊处候着,此时亭里只有皇后和刘太妃二人。 亭子周围覆着纱帐,四角立着三足鼎的冰鉴,刘太妃疲懒的倚在侧榻上,“皇后娘娘,我两月前回云城,您喜爱的还是说书,这会儿怎么就变成了看戏?” 刘太妃自从十几年前出宫回刘国公府后就爱上了游山玩水,也就是近几年岁数大了,才回云城频繁了些。 要她说,这云城除了她的父亲以外,就没什么好留恋的,死气沉沉,顶顶聪明的一群人在里头算计来算计去,她嫌累的慌。 刘太妃回到云城的时段里既不想和那些巴结上来的贵女交好,也不想自降身份和那些没眼界的人坐在一起,就找上了经常在待在皇庄的皇后贺氏,一来二去,关系就好了起来,这些年二人也称的上一句好友。 贺玥一只手肘枕着引枕,一手摇着金织荷花样式的团扇,语气悠缓,“我老了,喜欢上一些神神鬼鬼的异闻不是很合理吗?” 她说自己已老,可面上看不出来,微垂眼眸的模样姿容雍秾,在高位待的时间太长,已经没人可以窥看出她眼底的波澜。 “真正痴迷神鬼之道的人可不会是您现在的语气。”刘太妃打趣她,转瞬间又叹一口气,摸摸自个琥珀金簪下的白发,“您哪里老了,我才是真正快一脚踏进去了,近些年也不敢往远处游玩,生怕出了岔子,不能归根。” 感叹的目光停驻在贺玥身上,皇后也有四十岁了,打眼一瞧还和三十出头一般,比不得比不得! 皇后没说话,刘太妃自顾自的说着,“我不大爱悲情的戏折子,也不大爱看戏,人哪有山水之景好看。” 她今日的话多且密,像是要引出什么的牵头,贺玥手里的动作停下来,团扇被搁放在案几上,掀眸看她,端是矜贵散漫,不疾不徐的开口,“说吧,太妃娘娘,可是有什么事?” 刘太妃也不客气,笑的大方得体,“我有一个表侄子,他和他夫人恩爱非常,他夫人今年三十二岁,腹中又有了,是第三胎了。” “夫妻和睦,这是好事。”贺玥呷一口茶,语气平和。 “嗐。”刘太妃直起身子,嗓音带着点装腔作势的悲悯,“可她年纪毕竟大了,这胎极为的不稳,我那表侄子又只是一个六品的小官,没有往太医院递官牌的权力,就求到我这。” “太妃请太医明面上都是要在太后娘娘面前过一道眼的,您也知道我和太后娘娘的关系实在不好,所以我就来您这,请您开一道恩典。”刘太妃也算是一个直爽的人,把来龙去脉仔仔细细的说道了一遍。 贺玥对自己有好感的人向来慷慨,左右不过一道口谕的事,她应下,“等今儿回宫,我叫慧青去办,寻一个好些的太医替你那表侄子看一看。” 每次贺玥出宫,并不把慧青给带上,宫中的事务繁多,万一有什么要紧事,慧青还可以代她照看一二。 戏已经唱完,一个手捧漆盘的小宫女进来,端端正正的跪下,“皇后娘娘,太妃娘娘,可还要点一出戏?” 小宫女面生,应当是新来皇庄伺候的,乖顺的垂眸,不敢有半点造次。 刘太妃不感兴趣,看向贺玥,贺玥瞥一眼漆盘上的册子,拿起来,略翻了翻,搁回去,“撤了吧,新戏听完,对这些旧的没什么兴致了。” “是!”宫人弓着身子退下,随着皇后娘娘年岁的增长,她表面的温善也愈发少了,不笑时威凛迫人,新来的小宫女第一次近着伺候,心都快从嗓子眼冒出来了! 刘太妃把小宫女的慌乱看在眼里,笑了一声,真是稚嫩似一根往下滴着水的青葱,仿佛皇后是什么要吃人的邪鬼一样,人老了总是喜欢思忆往昔,她不由在脑海里想着皇后还是太子妃的模样,虽然没有正面对上过,但是见还是见过几面的。 她在深宫中几度沉浮,一双眼厉的很,一眼就瞧出了那时贺玥强撑的清傲来,一个被强夺来的太子妃再怎么冷静心里恐怕都是慌的。 如今已是大不相同了!有些时候刘太妃从皇后身上能隐隐约约瞧到皇上的影子,是一种万事不放在心上的淡漠。 “我那表侄子是一个痴心人,他夫人只是一个行商的女户,他铁了心的要娶为正妻,当初闹得不得安宁。”刘太妃和皇后扯着话,面上唏嘘,“她姓倒是大姓,段家的庶女,可惜已经脱离了出去,也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段?”贺玥心跳漏了一拍,全身无由来的绷紧,她清晰地觉察到她的胸口生出了一股尖锐的刺疼,直直望向刘太妃,语气仍旧平然,“我有好久没有听到这一个姓了。” 约莫有十几年没有在她耳畔出现过了,明明……明明慧青和小碧就是段家出来的,八年前小碧成婚,贺玥还派人赐过礼。 好似什么东西扼住了贺玥心,寸寸加压,她快呼吸不来了,她迷惘不解,整个人霎时间失去力气,软在软榻上,玲珑凤飞的金簪顺势有些脱出,她头靠在引枕上,竭力的将金簪取下拿在手里,视线越过纱帐落在外头天空上,此时是时节中最热的时候,她几乎可以凭借肉眼看到热浪滚滚。 刘太妃还在喋喋不休地批判着她表侄子的叛逆举动,贺玥恍若有些耳鸣了,她半点都听不见。 贺玥分不清自己是冷还是热,只知道自己在出汗,心在疼得发颤,她恍惚间觉得有人在持剑刃剐吃她的血肉,一片鲜血淋漓! “段,段,……”贺玥呢喃出声,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 刘太妃惊惶从侧榻下来,“皇后娘娘!” “嗒吧!” 金簪最终还是落在地上,贺玥在苦痛中昏迷了过去! “来人啊,皇后娘娘出事了!”刘太妃声嘶力竭,瘫软在地上。 第257章 皇庄里闹成一团,太医把脉什么都没把出来,脉象太杂太混,可皇后娘娘看着着实不好,整个人像是沉浸在梦魇中醒不来一般,那该是怎样恐怖骇人的梦狱? 否则为何皇后如此悲痛,似把心肝剥出来放置在盐水中生受着,泪和汗源源不断的被腌渍出来! 在场的人不敢多看,纷纷垂头,而刘太妃已经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太妃尊荣,此刻她跪在软榻边,拿锦帕不断地擦拭着皇后的脸,对太医呵斥出声,“皇后娘娘到底怎么了?!” 太医长跪于地,呐声作答,“微臣无能,想必太医院的各位同僚马上就会赶到,定会诊出缘由来!” 因为皇后娘娘时常待在皇庄中,所以这也有值班太医轮流守着,偏他运气煞人,遇上了皇后突发不适! 刘太妃倏然间想到了皇后娘娘是在听到‘段’字后来昏倒的,手抖的连帕子都拿不稳了,脸上的脂粉都掩盖不住她的恍然惊悚,陛下几次三番暗地里下的禁令被她给破了,要是叫陛下知道了,她该怎么办?! “参见陛下!参见太女殿下!” 宫人下跪齐声的声音叫刘太妃颤巍地随着叩头,“参见陛下,参见太女殿下!” 她不敢抬头,只能听见锦靴踏过的声音,软榻前骤然挤入多位太医难免有些拥挤,刘太妃小心翼翼的挪到角落里,将位置给空出来。 “母后在太妃娘娘您跟前成了这副模样,孤难免迁怒。”皇太女嗓音很凉寒,她说着敬词,手却一摆,“将太妃娘娘安置好,等会孤亲自过问。” 皇上不是擅权之人,皇太女自小跟着他处理政务,积威颇深,刘太妃不敢争辩,一步一抖地随着小叶子离开。 一群太医诊了又诊,皆是得出诊不出缘由的结论,“微臣无能!” 宁如颂坐在软榻边,气压很低,俊华的面上含着戾气,“废物!” 他见不得贺玥现今的模样,即使他现在肉身上没有感知到疼度,心里头也和火烧似的,流水一般在四肢百骸里穿梭着。 “太女留在这来龙去脉给查清!”宁如颂说罢后俯身将贺玥抱在怀里,大踏步往皇庄外走去,那里回宫的车驾正等着。 早在来皇庄之前,宁如颂就吩咐张侍卫将蛊师给提到永宁宫,他直觉是鸳鸯蛊出了差池。 皇太女心里头也很焦急,但是不得不听命,面色凝重地开口,“等会刘国公觐见时,给孤拖住了!” 她冷冽的和年纪完全不符合,只有让人望而生畏的赫赫威凛,她明显是动了重怒,眉眼压地很低,黑沉沉一双眼眸,敛着煞意。 ………… 贺玥清晰的知道自己在做梦,她脚踏在皇宫的宫道上,一眼望去宫宇多得数不尽,处处弥漫着肃穆的威势,行往的宫人有序的走着。 贺玥抬头,天泛着猩红,像是血肉织成的罗网,笼罩这座皇城的同时紧紧束缚着她,绞缠着她的过往。 “宁如颂,宁钰稷。”贺玥漫步走在宫道上,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惹得她自己都要发笑。 “哈哈哈!”贺玥踉踉跄跄地跪坐在地上,双手紧握着,泪砸在地上晕开,她咬牙切齿,“十四年!我被当傻子一样糊弄了十四年。” 宁如颂,段家,慧青,小碧,每一个都在她面前做戏,一做就是十四年! 段齐岱!我足足忘了你十四年! 有声音在不断地呼唤她,“玥玥,玥玥醒醒!” !!贺玥惊醒,宁如颂的脸模模糊糊的呈现在她眼前,他担忧急躁的心绪贺玥也一同感知到,她缓了很久才双眼才重新聚焦,僵硬地转头,脚踏处跪着一个穿黑衣的古怪老人,她问,“他是谁?” “太医无用,这是我从民间寻来的名医。”宁如颂垂看一眼蛊师,蛊师自觉恭敬退下。 贺玥收回被宁如颂握住的手,面色平稳,“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就昏了过去,想必刘太妃都吓坏了吧?” 宁如颂手掌虚空地握了握,一股渗然的情感席卷了他,凤眸幽深,嗓音和煦,“刘太妃那边有团儿照看,无恙的。” 他掀眸望进贺玥的眼里,哀伤灰败,裹挟着钻心蚀骨的滔天悲怆,她面上的泪止住了,心里还在哭。 两厢交织下,宁如颂先移开了目光,他竟然生了惶悚畏惧之感,他下意识的不敢去深想,“玥玥,身子可还有难受的地方?” 贺玥半起身子,摇头,“无碍,不用在兴师动众了。” 绵长的余恨在今日蓬勃而出,她从未如此愤恨过,于是少了几分清明,如果此刻有一把刀在她手里,她一定会捅向宁如颂,再把自己也给了结了! 或许不用,毕竟二人同生共死嘛,呵,同生共死,她被杂乱沉重的记忆所冲击着,几近疯狂,她质问自己这十几年当真爱上了宁如颂吗? 可是爱与不爱已经不重要了,贺玥不想再去辩明,“持珏,你先出去吧,我有些累,还是想多休息一会。” 她阖目躺下。 贺玥下了逐客令,宁如颂连声说了两声好,“好,好,玥玥你先休息着。” 他离开寝殿,面色陡然森凛,吩咐小关子,“把那蛊师提到书房去,朕有几句话要问。” 寝殿内安神的香燃着,从皇庄赶来的皇太女正要进来,被慧青拦住,“太女殿下,皇后娘娘睡了,暂时不见人。” 贺玥怎么可能睡的着,她蜷缩在锦被里,听到殿门口的响动,坐起身子,竭力调整心绪,“团儿吗?进来吧。” 皇太女对着慧青哼笑一声,越过她,进了寝殿。 掀开幔帐,皇太女端看一番,长松一口气,“太医院的都是些不敢用药的庸医,还是父皇寻的民间的医师有效。” 皇太女在贺玥面前随心很多,越长大,她就越明白父皇永远都只是父皇,而母后则是她一个人的母亲,柔和的包容她的一切,是她几乎所有亲情的来源。 “母亲吓坏我了。”皇太女知道贺玥想问她什么,“在我收到母亲无恙的消息后,就让刘国公带刘太妃回去了。” 第258章 该庆幸的是,审问刘太妃的是皇太女而不是皇帝,刘太妃勉强能应付到贺玥醒来,她是个聪明人,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犯了禁令,就只有死路一条,她绝对不会承认的。 “一晃眼,团儿都长大了。”贺玥囫囵的一笑,突兀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皇太女坐在床边,弯下身子,枕在贺玥的怀里,姿态有些撒娇的味道,“母亲说这样的话做什么,我长大了,母亲也还年轻着。” 贺玥不语,只是抚摸着她的发,她虽然为皇太女,也是一名爱俏的少女,鬓发上簪着兰花琉璃簪子。 也没人敢因为这个就小觑皇太女,她从小由陛下带在身边教导,手段几乎如出一辙,朝臣们也渐渐放下了芥蒂,只不过最近急着上奏让皇太女纳些夫侍,让他们先伺候着。 他们如今完全不想让皇太女和寻常女子一样相夫教子,只想让她不要和她父皇一样栽在一个人身上不起来,要雨露均沾呀! “那些个大臣可还上奏叫你纳夫侍?”贺玥柔声问道。 皇太女嗤笑一声,言辞漠淡下来,“我才十三岁,他们就如此急不可待。” “不是叫我纳夫侍吗?”皇太女眉眼上扬,笑的恶劣,仰头看向她的母后,“好啊,就从朝臣家里出色的公子们里面挑。” “侍奉孤是他们的荣幸。”皇太女毫不在意那些男子被毁的大好前途。 为何女子只能在宫里争前程?如今她为皇太女,今后她会是女帝,也轮到他们从朝堂上转到后宫里头了。 男子争宠献媚那当是有趣极的场景,皇太女颇有兴致的想到。 贺玥手上动作停顿了一瞬,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团儿。 真像啊,和她父皇一个样。 宁如颂不是一个好人,但却是一个成功的帝王,团儿将来也会同他一般。 都有一种共性,广泛的爱着江山和权力,却学不会如何爱一个具体而实际的人。 “团儿,你如果喜爱上一个人,千万记得要先尊重他,平等和他一起循序渐进。” 皇太女生来就没有平等这个观念,她不想在母后面前撒谎,“我大概不会喜爱上任何男子,如果有,我一定会先把他圈在我的东宫,我会是他的妻主,我为主,他侍奉我,平等不了的。” 皇太女见贺玥神情算不上好,连忙卖乖,“我只是觉得世上没有一个人对我会像父皇一样爱母后,所以干脆不去想这些情情爱爱的。” 贺玥恍然间思绪被拉回了十六年前。 “贺玥!你的前夫早就化成了一捧灰,你现在是孤的太子妃,孤是你的夫主,你要时时刻刻的记着!” “你和你父皇真像。”贺玥把感慨说出声。 ………… 孤月高悬,洒下一片银辉,宁如颂很晚才回到寝殿。 他动作轻柔的掀开幔帐,贺玥背对着他,他脱了锦靴,解了外袍,睡在床榻的外侧,从她后背拥着他。 宁如颂动作比以往僵硬很多,狭长的凤眸锐利不在,他嗓音含着酸涩,“玥玥,你恨我吗?” 一直恨吗?有没有含着一点零星的爱意? “恨吧。”贺玥还是没有转过身面对他。 “以后会一直恨吗?”宁如颂又问,“没有半点转旋的余地吗?” 脑子里的弦崩裂开来,有尖锐的荆刺扎着他的喉咙,叫他说出来的话破败稀碎,“那时你病了,我很慌,白回显就捧着鸳鸯蛊进献。” “我受不住诱惑,给你用了。”宁如颂拥地更紧了,“从此以后我们就同生共死,你再也不会有身体上的苦痛了。” “鸳鸯蛊就好像是一碟含着剧毒的蜜枣,我只顾得了当下,就不管不顾的用了。”宁如颂声音慌的几乎含着哽咽,气声在贺玥耳畔萦绕着,“我没有那么卑劣,我不知道你会将段齐岱给忘了?” “是,当初得知的时候,我的确含着微妙的庆幸。”宁如颂把自己的心完全剥开,祈求贺玥万分之一的怜悯,“蛊师同我说你再也想不起来他了,可我还是下了暗令,不许旁人在你面前提到段字。” 他没再说话,寝殿里霎时间静了下来,无法挽回的沉重氛围弥漫充斥在二人之间。 宁如颂想,这十几年真像偷来的一样,美好的像幻境,是到了该连本带息偿还的时候吗? 他用什么还呢,贺玥要什么可以平息一二呢? 贺玥听完他一句接一句的话,终于出声,“那蛊师还真是半吊子,如果能瞒一辈子该多好。” “瞒我一辈子该多好。”贺玥被不可名状的荒诞悲苦席卷着。 “宁如颂,我醒来时真想和你同归于尽。”贺玥问了一个他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你会放我走吗?离开皇宫,离开你身边,永远都不要再来寻我。” 泪流尽了,贺玥也像失了水分一般有些枯萎。 她想蜷缩起身子,可是却和他贴的更紧了,一时进退两难。 宁如颂知道团儿已经挽留不了她了。 “我做不到。”宁如颂眼眸猩然,“我做不到,这比杀了我还难。” 他唇紧紧的合着,口腔里含着腥味,俊雅的面上神色失控,呈现出几分癫疯。 宁如颂将头狠狠抵在贺玥的脖间,贺玥察觉到了湿意。 第259章 宁如颂在哭,贺玥从没有亲眼见过他哭的模样,这一段长久的挣扎里是她总在哭,怯懦的,畏惧的,麻木的,她想,她实在没有一个坚毅的性格,所以才会一次次被他轻而易举的拿捏。 贺玥愤怨上天,让她这样不堪造化的人穿越有何用?给天上仙神做笑谈吗? 她转身,手捧起宁如颂的脸,他果真在流泪,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贺玥没有从他眼里窥看出半点怯意,只有恐怖的偏执疯狂,含着能溺死人的情爱深渊! 两人都是躺着的姿势,相拥地那样近,和曾经的每一个夜晚好似没什么不同,贺玥用拇指揩去他眼睑下方的泪,“持珏,你要逼死我才能甘心吗?” “你莫要在想拿团儿左右我。”贺玥看不清她自己如今的表情,是这十四年来最鲜活的一次,恨的分明,恨的毫不留情。 “我为团儿徘徊在这皇宫十四年,我生了她,也含着爱意养了她,我没有对不起她,团儿已经长大了,越来越像你,这是好事,总好过像我一样。” 宁如颂颤抖地抚上她的手,摇头,“你从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我自私狠厉,万般都错在我身!” 该怎么办?!由奢入俭难如登天,宁如颂已经无法回到十四年前,也承受不来贺玥呈着恨意的眼神,每见到一次,都好像把他浸入油锅里熬着,灼烧的痛感要把他逼疯了! 怎么就走到如今这种境地了呢?已经没有退路了,前头就是万丈悬崖,要想保全一人,只能让另一个人摔的四分五裂。 “我……”宁如颂几度说不出话来,“我立下了遗旨,我死后团儿立即登基,她会是一个好的帝王。” 他拿下贺玥的手,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到她掌心,“玥玥,我这样的人没有一丁点的慈悲大度,我对你总是很残忍,杀了我吧。” 然后在鸳鸯蛊的作用下一同死去! 贺玥一言不发眼睁睁的看着宁如颂带着她的手,将匕首抵在他自己的腹部,一寸寸用力,血浸出衣裳,流到她手上,蜿蜒攀升着,她说,“好,一命抵一命,这样我就不欠你什么了。” 宁如颂看着她的眼眸笑着流泪,“玥玥真是天下一等一的良善人,你本就不欠我什么,以往你总说是李小书救了我,实际上你也救了我,不止一次,一直都是我欠你,是我恩将仇报。” 贺玥躺在他的怀里,垂眸看着他血流不止,他要死了,半生的纠缠终于要结束,她僵硬的一动不动,她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 宁如颂将头埋在贺玥肩颈处,他的五脏六腑疼的厉害,他问贺玥,“玥玥那么多的恨里有没有含着一星半点的喜欢?” 爱在嘴里过了一遍出口却变成了喜欢。 “有的。”贺玥答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含着这点零星的喜欢一同去死,也算是好的。 宁如颂已经感知不到自己的温度了,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支起头,吻在贺玥的眼睛上,“骗你的,我服的是子蛊,母蛊不可解,子蛊可解。” 他眼神开始溃散,那双好看的凤眸渐渐失去光彩,头无力垂在她的肩上。 宁如颂对贺玥说了最后一句话,“玥玥,我已经吩咐过小关子和张侍卫,他们会来收拾残局,没有任何人会来为难你,团儿…团儿也不会知道真相……” ………… 贺玥抱着宁如颂的尸体枯坐了很久,随后她将插在宁如颂腹部的匕首取出来,悲叹道,“你又将所有事都安排好了,独断的和以往每一次都一样。” 可她已经不是二十四岁了,她在日复一日中消耗掉了所有的心神,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以后的生活,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团儿。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事,何况团儿那样的聪慧,早晚会知道真相。 巨大的疲惫感侵袭了她,她应该是病了,她定定地望着手中的匕首,都说穿越者自杀后能回去,她怕死从来没有尝试过,如今竟也生了无边的勇气。 匕首破开肉的声音传出,贺玥阖上目,原来…原来也没有多可怕。 她神智彻底消散前恍然间好似回到了兴元二十四年,在李家村和李小书因为宁如颂对峙的时候。 这次她没有容许李小书收留宁如颂,连李小书一起轰出了她的胭脂铺子。 又好像回到了现代,在段齐岱失踪的前一天,她飞奔一般地赶到他身边,形影不离地紧紧跟了他三天,他没有再次失踪,好好的和她待在一块。 真好。 第260章 【本番外为小宁重生的if线,宝子们自行挑选食用。】 大云朝,兴元二十年,时节正值初春,花开正好,春与人宜。 “殿下,闽县的事已经办好。”小关子躬身敛目。 年仅十九岁的太子坐在书案前垂看着一幅画,清隽华雍的面容还呈着几分青涩,可通身威仪叫人下意识忘记他的年纪,孤冷矜重,又有些方外之人的游离之感。 左上方还有一个匣子,小关子知道那里面装着的都是书信,画和信都是太子吩咐张侍卫去西河道段家寻出来的。 太子显然对那幅画或者说对画中的女子喜爱甚深,可小关子从未见过这个女子,太子近几个月也变化颇大,愈发淡漠威重,幸好小关子跟在太子身边多年,才能分辩出太子还是太子,没有被邪魔鬼怪夺了身子。 “把张侍卫给孤唤进来。”太子动作小心细致地将画卷给收好,身子往椅背靠了靠,不似从前板正端庄,可自有一股随适的风仪。 张侍卫进来后下跪行礼,“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有何令旨?” 宁如颂手指轻点案桌,“孤要去闽县一趟。” 小关子和张侍卫齐齐愣住,张侍卫揣摩着太子的话,谨慎发问,“殿下可是要属下备好出行仪仗?” “孤要去至少三个月。”宁如颂垂睨着张侍卫,“时间太长,且没有正当的由头,父皇和朝臣都不会同意,只能另寻别道。” 张侍卫隐隐觉察出了太子要说的话,将头垂的更低。 “下次荣王刺杀孤,你不需要防的很紧,给他露个口子。”太子掀眸,抬手支着下颌,宽袖往下滑,腕间系带着香灰珠红绳,“荣王还是有些用处的。” ………… 现代一处公寓里。 临近大三下的期末考让贺玥焦头烂额,“佛祖啊,请保佑我,实在不行,上帝跨区服务也行!” 她的学校不许补考只能重修,有些课程大四下才会重开,要是这次挂科,就真在延毕边缘徘徊了! 看了半个小时的书,贺玥伏在桌面上昏昏欲睡,顺带把书顶在头上,希望渊深的知识能流入她贫瘠干枯的大脑里。 暖色的灯光给小公寓添了几分温馨,贺玥枕着自己胳膊睡的很香,侧脸都被压出了几道红痕。 之所以不是住在学校宿舍的原因是贺玥要经常兼职,兼职的夜班很长,她不想每次回寝室的时候吵到舍友,于是就干脆自己租了一个便宜的公寓搬出来。 隐隐约约间贺玥好似闻到了草木的味道,带着湿气的那种。 难道现在下雨了?不成!她还没有关窗,贺玥惊醒,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公寓里了! 天还没全亮,贺玥躺在一条小溪边,她惊惧的从地上坐起身,恍然间以为自己还再做梦,喃喃乱语,“人还是得靠自己,上帝您老人家还是别跨服务区了。” 李家村的马大娘捧着木盆来到小溪边正打算洗脏衣服,借着昏暗的日光瞧见小溪边坐着一个散发的女子,一瞬间毛骨悚然,木盆都掉到了地上! 贺玥听到响动转过头,马大娘看清了她的面容,心都停跳了一下,美过常态就过于妖了,穿得也单薄,连外衣都无,只有看着奇形怪状的里衣,“你是被冤沉在河里的水鬼吗?” “我……我没做过亏心肠的事!”马大娘连连后退,被吓的面色惨白,“你别想我来替你!” 经过马大娘这么一嗓子,贺玥才真正的清醒过来,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手上沾满了泥沙,柳叶眼里满是无措恐慌,牙齿直打颤,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这是哪?” 约莫一个时辰后,贺玥坐在马大娘家中的小木凳上,换上了有些略微宽大的褐色粗布衣裙,她身边围着三个妇人,都是过来寻热闹看的。 这个小娘子打眼一瞧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家,落魄至此也是稀奇事。 “我们李家村还真是冒了贵气!”说话的是方大娘,她倚在门边,手指了指村头的西边,“前个月才来了一个何公子,今又多出了一个贺姑娘。” 视线停在贺玥妍丽瑰艳的脸上,方大娘啧叹一声,“你们生下来就和我们这些泥里讨活的不同!” 这样一张脸把马大娘屋子都衬的亮堂多了。 贺玥不知道那个何公子是谁,现在也没心情去想,任谁突然间穿越到一个陌生的地界都会慌的厉害。 当务之急是先应付眼前的妇人们,贺玥抬头,扯出一抹凄惨的苦笑,语气悲痛,“什么贵气,大娘看我这副模样就应该知道我如今是个什么境况!” 话题终于落到她们最感兴趣的地方了,人总是有劣性根的,不管承不承认。 她们纷纷猜测,马大娘盯着贺玥的头发,猛一拍手,将众人的目光引过去,她语调上扬,“你这个年纪应当成婚了,可是你相公出了什么事?你婆家逼你绞了头发做尼姑!” 高门大户腌臜事可多的很,娘家势弱的,婆家定是不许女子改嫁,如果见不惯女子在宅子中享福,就逼女子进尼姑庵子,马大娘有一个在县里富贵人家做短工的儿子,这种事她也是听儿子讲过的。 现成的理由摆在贺玥面前,她哪有不接的道理,泪立即就流了下来,掩面而泣,认下了马大娘的说法,“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顺着没人的山路走,一刻也不敢停……” 剩下的话不用说的太全,大娘们自然会在心里补齐全。 唯一没讲过话的另一个大娘半是怜悯半是暗藏幸灾乐祸的开口,“倒是个可怜的,相公没了,就是依靠没了,你以后靠什么活呀?” 贺玥垂头不语,将一个无限悲苦的寡妇扮演的很好,实际上突逢大变,她本就处于崩溃中。 这下好了,不用去考虑挂不挂科的问题了,先考虑怎么样让自己生存下来,人别挂了就成! 天已然大亮,将李家村的全貌给显出来,西边的一座宅子和这里格格不入,紧闭的高耸朱门隔绝来往路人窥探的目光。 做小厮打扮的张侍卫禀告道,“殿下,您描述的那个姑娘找着了!” 跟凭空冒出来一般,寻不到以往半点的痕迹,瘆得慌。 宁如颂手抚着腕间香灰珠,笑了,半垂的眼眸含着深重的喜意,言语中好似终于放下了什么无形的压抑,“原来不是虚梦一场。” 第261章 贺玥暂时在马大娘家住了下来,谁的心善都有一个度,马大娘有基本的为人良知,但是现实情况不允许她做一个大度的善人。 初见贺玥时,她穿得单薄,马大娘毫无阻碍地看到了她腕间的琉璃手串,由同等大小的蓝色琉璃珠串成,就是她这浅薄的农妇也明白这手串定是价值不菲!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贺姑娘还有最后翻身的本! 农家的饭也就两道有些蔫吧的素菜,伴着豆菽饭吃,各种粗糙的杂豆口感很怪异,贺玥不挑剔地吃着,现在有吃的就不错了。 吃好后,她动作麻利的将碗筷收拾好,蹲在灶间的水盆前洗着碗,很是勤快。 “贺姑娘瞧着也是吃过苦头的人,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人。”马大娘站在灶间门口,语气很惊奇。 “我父母早亡,族里虽然养着我,但是也没派什么丫鬟伺候我。”贺玥将洗好的碗叠好,起身放置在灶台里侧的篮筐里,语气又蓦然哀婉起来,“后来嫁给我相公,本以为会苦尽甘来,没想到我就没有享福的命。” 贺玥苦中作乐的腹诽道,要是能回去,又多了一个兼职的路,一个群演她还是能当当的。 灶简的位置不好,又只有一扇小窗,光线有些弱,贺玥头发用青色的布拢合起,脖颈洁白的晃人,马大娘想,人美,肉皮也白净细嫩,无一处不扎眼,要是她想,只要去县上那些公子面前一站,以后哪还有什么苦头可吃? 马大娘心里讽刺自己,一个泡在苦水半辈子的人倒是怜悯起旁人来了,她打直腰板,口吻强硬起来,“贺姑娘,我家那口子和我儿子快要从县上回来了,实在是没空屋子了。” “再说,只单单我一个老婆子在家还好,他们回来后,若是你还在我家的话,村里就要传风言风语了。”马大娘面上一派装出来的不忍,走到贺玥面前持起她的手,“你再怎么样也是富贵出身,应当还是有些家底的吧?” 马大娘手上力气加大,贺玥微蹙眉后退,得嘞,该来还得来,天底下就没白食。 “贺姑娘,这几天,我供着你吃供着你穿,我家里头也不富足。”马大娘语气急不可耐,“你说大娘我挟恩图报也成,可撒出去的钱,总得收回来,不然我家那口子回来定是要骂我败家的!” 终于图穷匕见,这几天贺玥怎么可能没注意到马大娘的目光一直在她手腕上打转,这琉璃手串在现代便宜的很,可在古代就是她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可在人不生地不熟的异世,贺玥半点依靠都没,有些亏还得吃,别人得了自己想要的利,才不会剑走偏锋的起黑心。 贺玥眼神真切,回握马大娘的手,极力让自己的话听着没那么现代,“大娘这是什么话?!我哪是那种忘恩之辈!” 她松开马大娘的手,将藏在袖子里琉璃手串捋下来,放在掌心,往马大娘眼前递了递,眼神真挚,言语恳切,“这是我唯一剩下的,打算寻个当铺当了,等得了银钱后,就立马加倍还清这些天大娘贴在我身上的钱!” 蓝色琉璃很透亮耀眼,马大娘忍不住伸手欲触碰手串,贺玥好似恰好的收回手,将手串给戴回去,用袖子给掩好。 马大娘讪讪的笑了笑,后想着即将到手的钱又心花怒放,这贺姑娘就是有眼力界! 第262章 “成!”马大娘又恢复了往常的和善,不见方才的咄咄逼人,“找当铺的事,大娘来打听,定不会叫你吃亏!” ………… 贺玥和马大娘站在何府的高大朱门前,门前两侧坐落着威武的狮子门当,匾额上刻着‘何府’二字。 “大娘,不该是去县上寻当铺吗?来这何府作甚?”贺玥问马大娘。 马大娘面带得意地说道,“我可是打听了很久,这新来李家村的何公子最喜欢搜罗这些精贵的物件,只要他真正看上眼的,千金也愿意。” “况且就在村子里,不用等牛车,牛车多贵,一次两个铜板呢!”马大娘大踏几步,用门环叩门。 “当啷当啷!当啷当啷!” 很快门就开了,天知道张侍卫在门后等了多久,才等到这敲门声! “何人,到何府有何事?”张侍卫对着二人问道,视线停在贺玥身上,饶是他在宫中见多了姿容不凡的宫妃,这会也不禁愣怔了下,霞姿月韵,就算半点装饰都无,也有着说不尽的清灵在里头。 张侍卫倒不奇怪,能让太子殿下时刻惦记着的女子又怎么能是寻常女子。 贺玥和马大娘将来意说清楚,张侍卫装小厮装的有模有样,双手抱胸,“先拿出来给我看看,不是什么俗物都能到主子面前的。” 贺玥打开包着的帕子,露出里头琉璃手串,张侍卫瞧了一眼,还真是稀罕物件,手往里头一摆,“两位请跟小来!” 视线豁然开阔起来,景色奢靡,来往的下人很有规矩,并没有用打量的目光瞧二人。 贺玥心里嘀咕,这个宅子搁现代,她都要买票才能进,最少要十元,还是凭学生证打完折以后。 宅子很大,张侍卫不可能让贺玥徒步走到内院,早就备下了轿子,为了不突兀,还特地备下了两抬轿子,语气恭敬,“请上轿。” 贺玥被这阵仗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正要说些什么,马大娘那边生了怯意,连摆手,诚惶诚恐的说道,“不了,不了,这手串是贺姑娘的,她随你进去就好,我在外头候着!” 马大娘的话正中张侍卫下怀,本该如此,太子殿下的目的是贺姑娘,中间夹着一个老妇怪煞风景的。 张侍卫指了一个婢女扶贺玥上轿子,“贺姑娘请,主子这会应该在内院文月居里头,过段时间小得就不能保证了。” 贺玥骑虎难下,只能笑着应下,手里牢牢攥紧包着手串的帕子,垂眸思忖,希望何公子能出个好价钱将它买下,以后恐怕很长时间里都要靠今天得到的钱过活了。 轿子顺着雕花石砖的路直行,缓缓地走着,轿帘合上,贺玥没有看到来往的下人对上轿子时纷纷躬身行礼。 进了二重门,绕过影壁才真正到了内院,轿子停在文月居前,婢女扶贺玥下轿,轻声细语,“贺姑娘小心些。” 贺玥从没有被人如此细致的服侍过,难免有些不自在,脱开手,“你前头引路,我在后头跟着你。” 电视剧里的高门婢女不是大多捧高踩低,先敬衣裳后敬人吗?难不成是她运气比较好,何府的规矩森严些? 贺玥对婢女的敬业精神表示叹服,一直微垂着头,一路上贺玥愣是没有瞧清她的脸。 “是。”婢女先行一礼后,才顺从的引路。 走过回廊,踏进屋子里,婢女不敢再走到贺玥前头,退立一旁,掀起垂帘,恭顺开口,“姑娘进去吧。” 贺玥看清了坐在圈椅上的男子,第一印象就是生的真好,清绝俊雍,似景画中活生生走出来的人一般。 “下人已经通传过了,想必你就是贺姑娘。”宁如颂很温雅的勾起唇,眼尾上挑,迎上她的视线,手往前一摆,示意她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声音很年轻,贺玥悄悄瞧他,发现他约莫十九二十的年纪,却半分没有这个年纪的浮躁之感,神情温然有礼,眉目朗然,很难不叫人生出好感。 贺玥略微有些局促地坐下,“是的,何公子。” 第263章 贺玥感到很是玄妙,审美的虚影有了实际的落脚点,眼前男子一举一动都叫贺玥觉得赏心悦目。 她心头唾弃自己,贺玥啊贺玥,钱财大事当前,你都敢歪了心思想些有的没的,对财神爷还是不忠啊! 她将帕子打开小心放在两人相近的四仙桌上,垂手交叠在自己膝上,假作怯生地抬头,“何公子您瞧瞧这琉璃手串是否合您心意?” “这是我母亲生前留给我的,家里头代代相传,要不是没了后路,我哪里省得卖掉它。”贺玥复又叹气,眼眸里几乎有雾气弥漫,偏头抬手轻按在心口处,侧脸也好似笼罩着愁意,浓长的羽睫颤抖,“也是我无用,暂时没个讨生活的手段。” 去任何一家当铺旁呆上半天,都能听到不下三次的类似话句,贺玥也就占了相貌的便利,才能叫人不自主的生怜。 可她面前的宁如颂就算知道她说的是假话也止不住地泛怜惜,要不是怕适得其反,他定早早将贺玥养在身边,什么苦头也挨不上她。 宁如颂伸出手将琉璃手串拿在手里,冷白且修长的手指和蓝色琉璃珠相互衬着,他捻了一圈,琉璃在民间惯来是个珍稀物件,何况这琉璃手串还有上等的品貌,好面的富贵人家是愿意出千两以上的价格买入的。 他垂下的眸里有暗色,饶是如此,如若到县上当铺去,这当出来的银钱也不知要受到多少层的剥分,当铺为了低买高出的压价,马大娘的挟恩,为了有个正当户籍文书,地头上的小鬼最是要打点,先是村里里正,后是官衙小吏,统统都要有银两疏通。 所以上辈子的玥玥真真落到手上的也只有一间乡间里的小屋,前头开铺,后院住人,性子慢慢变得泼辣才可以活得舒坦些。 “贺姑娘莫忧,它很合我心意。”宁如颂掀眸望向她,眸光似月下银河,漾着柔和,“我愿出五千两,不知贺姑娘是否愿意割爱?” 贺玥的演技还没有上辈子遇到宁如颂时的精湛绝伦,她被惊着一下,面上的怅然都在一瞬间没了,直直地望他,柳叶眼圆溜溜的,很是喜态。 她抿抿唇,几乎幻听金元宝落在她荷包里的动人响声,如果是真的,她后半生就有着落了! 说什么割爱呀,分明就是宝物有灵,它择主啊! “愿的,愿的。”贺玥也不敢再装什么不舍了,生怕快到手的五千两插上翅膀飞了,“您一看就与它有缘,不知是实银还是银票?” 现金还是刷卡? 宁如颂指间捻弄珠串,含笑看她一眼,心头被熨烫的很热,真是好久不见玥玥如此鲜明的灵动了,“给贺姑娘银票吧,银票好带着。” “张侍卫,给贺姑娘五千两的银票。”他手上动作停止,顺势将手串戴到腕间,琉璃珠和香灰珠相撞,发出有些脆然的声音,把贺玥目光引了过去,按理是该显得繁杂的,偏偏落在他腕间就只剩下矜贵之气。 贺玥问自己,这还是她九块九包邮的手串吗?不对,现在是五千两的身价了,脱胎换骨变得贵气些也合理。 张侍卫踏进屋先是下跪行礼后,才起身将五张一千两面额的银票奉给贺玥,此时的张侍卫格外想念小关子和他徒弟小叶子,这都是他们的活啊! 贺玥接过银票,心跳了厉害,看了一眼又一眼,然后把它仔细揣袖子里,左手揣一千两,右手揣四千两。 宁如颂适时开口,“我也略有耳闻,贺姑娘一人流落李家村,实属不易。” “村里的妇人多善嚼舌,随你来的马大娘更是如此,想必你来何府的缘由已经众所周知,旁人问起,你大可将钱往低了说,一千两也成,五百两也可,我这边下人嘴严,不会多言说露嘴。” 贺玥感激的站起身对宁如颂弯腰福了福身子,礼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不显拙态,“何公子真是我近日遇上最好的善人!” 话说的真情实意,半点都没掺假,她对宁如颂的好感一下子直线上升。 侍立在屋内一侧的张侍卫愕然,感慨竟然有一天‘善人’这个词都能按在太子殿下头上了,贺姑娘啊!太子殿上哪是对手串上心,分明是对你上心,魔怔似的,百般筹划也要从云城到闽县这个偏僻的村里头。 买卖已成,贺玥自然没有留下的道理,由先头的婢女引路出去。 宁如颂站在门前,身姿越然,望着贺玥离去的方向,如果贺玥还在,恐怕会立马收回对他一开始的想法,没了在她面前的温煦,未出声的模样有着让人噤言的威严架势。 太子的温情拢共就不多,全部都托呈在了贺玥跟前。 张侍卫压了压身子,恭谦的问他,“殿下,为何不摆明身份将贺姑娘给留下来?” 何苦千转百绕地迂回,见上一面就放她离开,废上这么多的章程作甚?张侍卫极为的不解,这完全不像太子殿下的手段。 太子没有回头看他,嗓音很淡,“一个好的开始,胜过后头再多的找补,先有了恨,情爱就烂了根,结不出果子,只能自欺欺人的囫囵过去。” 张侍卫垂头不再言语,他直觉这话太子殿下不是同他说的,他没有资格回话,殿下何时也在意起了情爱来? 屋内无声的出现了一个暗卫,跪在太子后头,“殿下,段家家主的大葬已经结束,他留下了的最后一封信,已经由段家人交给了陛下,属下没有截到,请殿下责罚!” 太子并不意外,这不是三年后,段家家主又刚辞世,手上握着的势力还没开始消散。先前的画和信能得手是因为段家家主骤然离世,段家大乱,这才被暗卫用空白的趁机调换出来。 他转身越过暗卫,嗓音漫不经心,“无事,之前的画和信你寻机会换回段家,把安插在段家的人手也给收回来。” 宁如颂多日的惶然在真真切切看见贺玥时就霎时间褪去,不必再寻着别人的思念来确定她的存在,也不想再在贺玥之间埋下不可逆的祸端。 宁如颂心想,若是上天垂幸于段家家主,贺玥自会知晓他的痴情和哀苦,可他的运道真是差,难不成世间只能容纳一名方外之人吗? 第264章 钱能使小鬼推磨,阎王开道,贺玥为了得一个正经户籍文书把自己的身份敲定下来,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银两。 不过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听方大娘和马大娘说是因为闽县换了一个县令,新县令来头可了不得,是兴元十九年状元郎!就不知道为何会被贬到闽县为县令。 那时方大娘说贺玥好命,“若是你遇到前头那位县令,不知道你还要填多少银钱进去。你越急要户籍文书,他那边暗底下开的价就越多!” 扒层皮都算是好的,怕是要你把全身的皮肉都给祭出去,只给留下零丁点骨架让你苟延残喘。 好运的贺玥剩下巨款,买了村里的一个带院房屋,她躺在躺椅上,想到令她安心的银钱,再次由衷的感谢宁如颂,“何公子真是好人。” 心和容貌一样出彩,宁如颂那张清华贵凛的脸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狭长凤眼内勾外翘,只稍朦胧的瞧人一眼,就仿若含着情,递着意。 嗓音也很温缓,留存着道不尽的柔善。 夏季微风吹拂开热意,贺玥阖着目小憩,手搭落在躺椅边缘,玉白纤长的手指自然微弯,最烦心的事都已经顺顺当当的解决掉了,她颇有无忧的姿态。 “叩!叩!叩!”前院传来敲门声,“贺夫人,我给你送饭来了!” 先前村里人都唤她贺姑娘,在她别上白绢花后就唤了一个称呼。 农家没有这么讲究,大多是什么方家大娘李家二嫂子唤,可将这种词安在贺玥身上大家总觉得别扭,于是也文邹了起来。 贺玥转醒,抬头瞧天,乌云破碎,余辉泛橙,已然是到了黄昏时候。 “来了。”贺玥用手掩着打了一个哈欠,眨出些泪意,去前院开门,是一个笑得爽朗的女子,她是方大娘的女儿,手里拎着篮筐,干净布帕下是做好的饭食。 “多谢。”贺玥语调和柔,笑着接过篮筐,“今日的风很凉爽,我都快睡沉过去了。” 睡死的死字被贺玥憋了回去,这里的人家大多信奉神鬼,每家每户供着或精巧或粗糙的神像,有些人是很忌讳把死字挂到嘴边的。 方大娘女儿接过话,“可不是嘛,想来快入秋了。” 两人闲聊了会儿,方大娘女儿就走了,“贺夫人用食吧,我还得回家帮我娘缝衣裳呢。” 刚睡醒的贺玥懒得没边儿了,斜斜靠在门上,姿态散漫随心。 将篮筐的布帕撩起看了一眼,两道素菜,一道荤菜,还有一大碗米饭,舍得放油闻起来也香,贺玥今天本就好的心情更好了,天大地大肚皮最大。 她做出来的饭食只可以勉强下腹,满足活着的基本需求,所以她到村子里打听谁接做饭的活,本来她都看中了一个叫李小书的女子,没曾想方大娘女儿主动找她要接这个活。 人情往来得顾着,贺玥和方大娘的关系还算不错,她就没有拒绝方大娘女儿,原本还怀着一些忐忑质疑,吃过几次以后就叹服了。 恨不得拉着她去县里头开个食肆,浪费了这么好的本领真是暴殄天物啊! 正要打直身子回屋用食的贺玥被快速接近的一个婆子叫住了,甩着帕子,扭着身子,远瞧的像个圆润的红绣球成精。 后头还跟着两个小厮,挑着绑起红绸的木箱。 “贺夫人!”婆子气喘吁吁地赶到贺玥面前,把气捋直了才再次开口讲话,一张摊着的大饼脸上笑得谄媚,可往深了看又有些轻蔑。 大饼脸婆子嘴说个不停,打头就把目的敞亮了出来,“您呀!得了大福!” 贺玥明白了,她呀!惹上了大晦气! 一手拎着装饭食的篮筐,一手抵着门板,贺玥随时准备‘踢球’回屋。 “罗家三公子看中了你,特地叫我来送小聘。”大饼脸婆子一副好似真心为贺玥道喜的模样,早有预谋的回按门板,叫她无法合门。 小聘是闽县的俗话,实际上就是纳妾备的礼,贺玥总共就去了县上两次,都是为了办户籍文书,就这样还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惦记上了。 贺玥柳叶眼含怒,话语犀利,“媒婆子,你既然上门了,就应该知道我是个守寡的妇人,你不要收了丧良心的钱!” 转身把篮筐小心的放在稳妥的地方,然后用双手扯着大饼脸婆子放在门板上的手,使的劲道那叫个狠,把她的手指往后扳折。 大饼脸婆子疼的龇牙咧嘴,脸上的笑也下了来,叫两个小厮一起按住门板,然后怪着腔调说话,“就是因为您是个守寡的妇人,罗家三公子才依照着惯例给您下小聘。” “拔毛的凤凰,落魄的虎,您也别怪我讲话难听,似您这种的媒婆子我见多了。罗家三公子肯叫人下小聘,都已经是十分礼待重视了,您何苦端着曾经的架子,等以后人老珠黄,您想寻这个机会都没有!” 贺玥远离了一些,生怕被唾沫星子喷个满脸,微微提起裙摆,猛地一脚踹在大饼脸婆子的腹部上! “哎呦!!”大脸婆子被猝不及防的这一下踹倒在地,凭借着自身优势圆润的滚上了几圈才停下,得了个臀部朝天,乌龟伏地的姿势。 贺玥把在村子里好不容易立好的清愁柔弱人设给掀了个彻底,“端什么架子?我就是个疯子!” “我就是一个被尼姑庵子逼疯的人,快把你们拿来的小聘给带走。”贺玥柳眉倒竖,指着离村的方向。 随即贺玥一句话接着一句话,“软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你们谁碍了我给先夫守寡,大不了我去求个供奉邪鬼之神的符令,瞧瞧谁先煞了谁!” 既有供奉正神的,那自然有供奉邪神的,不过那玩意阴煞的很,听说要折损今生的寿命和来世的福报,惜命信正神的人碰都不敢碰,连听都嫌脏了耳朵。 不等大饼脸婆子版王八翻身,贺玥突然又神神叨叨的原地踱步,牙关紧紧咬着,姣好的面容覆着阴沉,眉紧蹙着,“不对!我要去我的包裹看看,我记着……我记着……” 记着什么?!两个小厮吞了吞口唾沫,对视一眼,不会是符令吧? 两人连忙帮大饼脸婆子成功翻身,然后三人一齐快速离开了,得!遇上一个痴疯的! 贺玥收放自如,幽然秾盛的面上很平静,“吃饭去。” 转身却见宁如颂和张侍卫在不远处瞧着她,张侍卫眼睛都瞪大了,太子瞧上的女子就是不同! 贺玥愣在原地,脸霎时红通,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天爷啊! 第265章 贺玥扯唇笑笑,脸上嫣色迟迟不散,大概人在紧张的情况下总会做傻事,神经有些紊乱的她提起篮筐,问宁如颂,“何公子用饭吗?” 此时天愈发的暗了,她就站在门口,羞赧的,清涩的,宁如颂借着昏色的便利几近贪念地望着她。 手忍不住摩挲着香灰珠,神佛在上,他已脱苦海,再续兰因。 “好。”宁如颂嗓音温然如玉。 反应过来的贺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篮筐里就她一个人的饭食啊!可是既是她先提出的,总不能又把话给收回去,那就更尴尬为难了。 好在张侍卫是个机灵的,太子和贺姑娘难得有了相处的机会,他自然得从旁协助,“主子和贺姑娘两人用膳,饭菜自然是不够的,小的回府叫下人在送些过来。” 说罢张侍卫弯身行礼快步离开。 贺玥把另一半合上的门打开,抬眸对着宁如颂说道,“何公子进来吧,我去把灯给点了,何公子今日怎么会来我家?” 何府离她家虽然都在一个村里,但是还离着些距离,不可能有顺路之说。 宁如颂走近她,姿态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篮筐,“今日我和白回显谈一些事时,他提到了罗家三子找媒婆要去李家村下小聘,我觉得是贺姑娘你,所以就打听了一番。” “那媒婆子是出名的黑心肠,帮了那群纨绔逼了好多的良家女,我怕贺姑娘应付不来,就想着过来看看。”宁如颂随着贺玥往后院走去,语调轻和地解释,清凛的声线带着笑意,“倒是我小觑了贺姑娘。” 贺玥算的上机敏,直觉也向来很准,她能感受到宁如颂对她的温然善意没作假,与此同时她也更加确信他的身份定是不凡的。 白回显是新来县令的名字,宁如颂提及时态度漫不经心,显出了几分骨子里的端矜。 贺玥燃了好几盏灯拢上防风的灯纱罩,把它放在院里,夏日晚上风很凉爽,在院里吃比在屋里吃舒服很多。 “何公子和县太爷认识吗?”两人对坐在石桌两侧,贺玥难耐心中的好奇,抬眸正好对上了他幽邃的双眸,说来也奇,他眉弓高阔,眼型锋锐,本该呈出孤冷之感才对。 宁如颂端着贺玥给他斟的茶,“白回显算得上我的下属。” 用惯的刀总是更得心应手些,这回他提早了三年将白回显收入麾下,就算以后白回显的下场还是同上一世一般,他也能多用上三年。 贺玥心里思忖,下属?那白回显可是从云城下放的状元郎,何公子来闽县一个月,他就随着到闽县当了县令,这定不是巧合,她也识趣不再追问,大人物之间的勾勾绕绕哪是她可以问到底的。 张侍卫此时带着四名小厮赶回来了,十几道菜摆上石桌,甚至连酒都备上了,酒暖浓情,万一太子殿下和贺姑娘就在今日成了好事呢? 他一个善武的侍卫当了小厮来也是十分出色,对着二人哈着腰,“主子,贺姑娘请用膳,小的就不打扰了,用好后的碗碟小的等会回来收拾。” 张侍卫不禁想着要是他也挨上一刀也定能在皇宫里混的出人头地,后又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狠狠的恶寒,呸呸呸!好好的男儿想到这面上作甚,他母亲还盼着他传宗接代呢! 张侍卫来的快,走的也快,宁如颂示意她尝尝,“府中的厨子还不错,贺姑娘尝尝。” 贺玥持筷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味道当真很好,不过她眼神往搁在地上的篮筐瞧了瞧,方大娘女儿做的也不比何府的大厨差。 宁如颂没有动筷,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地呷了一口,姿仪清贵,“这酒的后劲很足,贺姑娘莫饮,改日我送些酒劲轻些的果酒来。” 贺玥自然不可能在一个还算不上太熟的男子面前饮酒,于是接下了他给的台阶点点头,又用喟叹的语气开口,“我的户籍文书能办的如此顺当,想必也是何公子您给我打点过了,我还道那些官吏怎么那样和善。” “您莫笑我自狂。”贺玥秀美的眉微蹙着,将筷子搁放下,语气带着试探,“我就是一个身无长物的寡妇,唯一剩下的也只有一副尚好的容貌,您对我越好,我心里就越不踏实,白呈眼前的馅饼我不大敢吃。” 宁如颂对她的好几乎是不加任何掩饰,贺玥有眼睛,她瞧的出来,莫不是他也要和那罗家三公子一样想纳她为妾吗?或者更过分些,把她放在闽县当个外室。 古时男子成婚大多都很早,何公子权财都不俗,应当有妻子了,可能妾室都有好几房,只不过没带到闽县而已,贺玥垂头,眉眼有些丧气,她不想把他想的太坏,又寻不出什么别的正经由头。 宁如颂没有迟疑,更没有用别的理由含糊过去,他起身走到贺玥面前,垂下眼眸,用极其郑重的言语对贺玥说,“我对贺姑娘的确有意,可没有强迫的意味,只是想央着你给我一个机会。” 二人离的近,贺玥嗅到了他身上清雅的味道,耳根有些发热起来,她偏侧过身,仰头想和他掰扯清楚,柳叶眼里有坚定,“我是上月新寡的寡妇,现在暂时没有寻汉子的念头,您身边应该不缺女子,不用……” “我身边没有任何女子。”宁如颂打断她的话,迎着她惊愕的目光,“我未有正妻,也没有通房妾室。” 上一世,他是在二十及冠后才不得不收下母后塞的人,可他也未曾碰过她们,这一世他还未及冠,更不会收下任何妾室。 宁如颂听着贺玥说她自己上月新寡,心里有些涩然,很不是滋味,她胡诌的话却阴差阳错地和段家家主连上了,他们二人的缘线浅的吓人,深的也骇人。 贺玥的目光诡异起来,宁如颂沉默一瞬,又补充道,“我身子也没有问题,喜爱的也是女子。” “我没这个意思……”被看穿心思的贺玥讪讪笑了笑,怎么这何公子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第266章 黄昏余辉已尽,整个天穹被暗幕所覆盖,乡村间依稀可以听见蛐蛐儿和鸟鸣。 贺玥尽力让自己的拒绝显得礼貌些,“何公子,说实在的,您真的很好,可是您父母会同意吗?还是说您只是想纳个妾,在这闽县来一场风流?” 她同宁如颂对视,眼神很清明,似一潭永远都不会变浑的池水,句字清晰的将一切隐患给提出来,“您说未曾有过任何女子,万一就从我身上起了头,以后红颜不断,我该如何自处?” 现今的贺玥将情爱看得很淡,她劝诫他,“我和您拢共就见了几面,您也不至于非我不可,此刻动了滔天般的情热,可能过上一段时间就散尽了。我的年纪在女子中算不得小,二十有一,经不起任何的大风大浪,没有向上攀扯的心思。” 她装出一副过尽千帆的哀伤模样来,手抵在宁如颂垂下的手臂上,把他推远些,二人的距离拉开后,她才重新回转过身子,视线逡巡在他面上,心里略带可惜,这长相太对口味了。 “何公子对我有再造的大恩,我也不瞒您,我也不一定会守一辈子的寡,可是我不会选您,不是您不好,恰恰是您过于出色,只要想想以后我同您在一起所要面对的事,我就打心里面发怵!” 贺玥的种种顾虑都在宁如颂的意料范围内,他也知道这次她一定不会答应她,心里漾着的不是难过而是浓厚的喜意,一切都不一样了,玥玥不再对他避不可及,不再含着恨和厌恶,能蕴着好感同他说谈。 “一见钟情的话,贺姑娘或许觉得太过滑头不可信。”宁如颂垂首和她相视,言语既轻又含着深深的情谊,“可我就是从见到贺姑娘那一刻起,心里乱成了杂章,再存不下任何的常理。” “我央求你,给我一个可能的机会。”宁如颂眼里的情深好似能灼烫人的心。 他如此矜骄的人物,眼里仿佛在诉说着,不要一棒子把我的情爱挥死,瞧瞧我吧,我把心都呈放在你面前了,怜惜些我吧! 贺玥几乎感到有些心悸,起身连连几步后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连声说,“让我思考些时日,再思考些时日,何公子您先回府吧,夜深了,您在我这待久了,村里难免会说闲话,到时候就真是理不清楚了。” 她一只手按在桌上,心慌得厉害,不敢直视他眼眸中含着的深情,只想先早些把宁如颂给打发走,以后再寻摸机会再次拒绝他。 宁如颂定定瞧她几眼,温声道,“抱歉,我约莫是吓到贺姑娘了,这就离开。” 说罢,转身离去,背影被昏暗的灯一照,有些萧瑟,怪惹人怜的。 贺玥愣住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抬手抚着自己的脸庞,喃喃自语,“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么魔幻的魅力?” 害她穿越的上帝给她开挂了?落地即送古代高富帅一枚? ………… 摊牌过后的宁如颂寻贺玥寻的更勤了,整日没个正经事似的,有日贺玥问他,“何公子既然是县太爷的上官,怎么不见您处理政务?” 宁如颂直白回她,“其实我不姓何,姓宁……” “够了,不用再说下去了。”贺玥制止了他还要往下说的话。 贺玥理解他的隐瞒,毕竟就算是她也知道宁是国姓,心里头叹了一口气,她咸鱼一般躺在躺椅上,用手支着个脑袋上下瞧他。 第267章 皇亲国戚啊!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的,苍天还真是不公,半点苦也舍不得让他吃,生得清华出众就算了,人生也一路平坦,自诩小人心态的贺玥都有些嫉妒了。 宁如颂经常来寻她,渐渐的,贺玥就暴露出了本性,半点端着的形象都没了,什么凄苦,什么哀怨,通通都装不下去了。 “贺姑娘,我来寻你了!”一道轻柔的女声从院子外传来。 贺玥眼里迸溅出惊喜,忙坐起身子,这是近日新交的一个好友,夏素灵,去县上买胭脂时认识的,她那时才知道,人与人之间原来还可以如此投机。 她扯了扯宁如颂的袖口,开始撵人,“何公子你先走吧,女子之间的话你可听不得。” 就算知道了他的真实姓氏,可明面上还是唤他何公子比较好。 这些日子贺玥几次拒绝他不成,已经有些佛了,就算最后二人不能在一起,现在这个时间段里当个朋友也成。 宁如颂把手里的小罐递给她,“贺姑娘不要拒绝,这是新出的胭脂,值不上什么钱。” 宁如颂的骨相冠绝,手也是如此,薄薄的皮肉贴在修长的手骨上,青筋微微浮现在苍白之下,贺玥瞧了一眼又一眼。 越瞧越伤心,宁如颂怎么就不能家世平凡些呢,不然她在美色的诱惑下可能早早就屈服了! 有些时候贺玥真怀疑宁如颂是照着她的心意捏成的人,哪哪都是合心意的。 贺玥接过胭脂罐子,点点头,“多谢何公子。” 在贺玥来到这方世界后,就被宁如颂所照看着,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是如此,她几乎没有遭受过什么苦,日头一久也就显出几分女儿家不知愁的娇态来。 宁如颂最喜爱她这副模样,她不会再遇到任何挫磨,欢快无忧的过下去就成了。 夏素灵并非空手而来,她身后带着两个婢女,一人拎着满满的零嘴和糕点,另一个人捧着用布包好的锦缎。 东西放在石桌上,夏素灵就摆手让两个婢女退到院子外头候着,自己坐在躺椅边的椅子上,笑得温温柔柔,又带着点调侃,用手里握着的扇子指了指贺玥,“你不是想着要开一家胭脂铺子吗?怎么还如此疲懒,和躺椅分不开了吗?” 贺玥盘坐在躺椅上,没个女儿家的坐相,还好有一张丽若芙蕖的脸顽强地撑着她的体面。 她有些心虚,“你别看我一副不堪入目的懒相,实际上我的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件事,铺子买在哪里?货从哪里进?思考这些都是很损精力的。” 手中有钱,心里不慌,她想到县里买一个铺子,最好大一些,前头开铺,后院住人,毕竟如果真的开始做生意,她总不能两头跑。 “你的嘴惯是机灵。”夏素灵摇摇头,把布包打开,里头是好几匹锦缎,颜色虽然偏素,但是上面的花纹十分繁复精美,她嘴上劝说着,“你呀,既然和何公子时常往来,想必也是有几分苗头的,该穿的好些。” “头个月既然过掉了,白绢花也可以摘了。”夏素灵真心安慰她,“过去的人和事都已经定下了,我们女子本就偏难一些,新路还得走上一走,一直埋在过往,心里哪能好受。” 大云朝是鼓励寡妇再嫁的,为先夫守一个月的寡就成。 因为是虚假的事,贺玥没有和夏素灵深谈下去,终于起身下了躺椅,把手上的胭脂罐子放到石桌上,坐到夏素灵对面。 将夏素灵带来的糕点盒子打开,用手指捻起一块尝着,手头上这一块有荷花的清香,她不大挑食,尝什么都觉得好吃。 贺玥看了看后院门口,知道那两个婢女还候在那里,她问夏素灵,“最近你出门勤,可是县太爷不拘着你了?” 夏素灵也拿起了一块糕点,不过她斯文许多,是用帕子垫着的,抬眼轻瞟她一眼,“要是让我相公听到你唤他县太爷,必是要害怕的,你还是换一个称呼吧,就算是直呼他的名字都是可以的。” 官宦人家很少互称相公娘子,多是夫君夫人,更显身份地位,夏素灵如此称呼白回显,可见二人现在感情很不错。 贺玥耸肩笑一声,柳眉上挑,又吃了一口糕点,这回是糖蒸栗粉的味道,“不换,我那是沾了何公子的光,等哪日何公子走了,我就是被打回原形的猢狲假大圣,到时候多尴尬,谁都好像被梗着脖子。” 夏素灵越和她相处,越觉得舒心,贺玥永远不会被旁的什么东西蒙蔽了眼睛,总是很清晰的看待所有,不贪念,不痴惘。 她不愿贺玥将来陷入困苦当中,半个糕点没吃完,夏素灵没有再用,一手握着贺玥的手腕,压低嗓音,“你还是得早做决断,何公子那样的人决计是不可能留在一个小小的闽县的,他的归途注定是云城。” 夏素灵不知道他具体什么身份,但想来也该是尊贵不凡的,她亲眼瞧见过白回显在他面前是何等的谦微。 何公子在玥玥和旁人面前分明是两副面孔,相差之大让夏素灵有些为贺玥担忧,他越肯花心思,就越势在必得。 天下的权势哪有讲理的?万一怀柔不成要使强劲的手段,贺玥该怎么办? 哪曾想贺玥半点伤心也没有,极其自然的说出自己的打算,“我当然知道他不会留在这,等他走了,天差地别的身份自然会叫我们两个散了,他不会强迫我的。” 夏素灵觉得贺玥犯了轴,他哪是真善人,分明恐怖煞人的很,可她几次张口,也不敢讲宁如颂的坏话,只能悻悻作罢。 她回了贺玥最先开始问的问题,“自从又给我寻了一个神医,用了药膳后,我的身子就大好了,渐渐的他也不怎么拘着我了。” “那药很是神奇,有些时候我都感觉不到自己的痛意,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想到这,夏素灵有些惆怅。 第268章 两人一谈就是好几个时辰,到了快用晚食的时候,候在院门口的婢女出声,“夫人,我们该回府了。” 白回显向来不许夏素灵留在外头用食,往前夏素灵身子不好的时候管的更严一些,现在能让夏素灵在外头逗留如此之久已经是不易了。 好不容易出府寻贺玥的夏素灵有些意犹未尽,可只能不舍的和她道别,“玥玥,下次我再来寻你。” 贺玥被夏素灵唤玥玥时呆愣了下,‘玥玥’这样亲密的小名让她想到了她在现代失踪两个月的前男友段齐岱。 两人之间明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约定好大学毕业后就成婚,可就是无由来的失踪了,怎么也查不出来,最后上面给她的结论是,你再耐心地等等,不要往坏的地方想,极有可能过上一段时间他自己就出现了。 “哪能你每次来找我,下次我去找你。”贺玥把苦涩的回忆统统塞回深处,不敢再陷进去。 夏素灵没有察觉到贺玥异常,“好,我等玥玥。” 她被婢女搀扶着出了后院,上了马车,其实天正刚好下了雨,贺玥连忙打着伞出来,问道,“素灵,你可带了伞?” 是婢女回的话,“贺夫人莫担忧,马车里备着伞。” 车帘打起,夏素灵手往外摆了下,“玥玥回去吧,莫要淋了雨。” 贺玥点头转身回院,隔着雨帘,打着伞的她有一种清寂之感,身姿娉婷,素衣和白娟花相衬着。 车帘落下,马车开始行驶,快要出李家村时,夏素灵突然听到了一道凄厉的哭喊声,“您就行行好吧!不要把我赶出去!我真的没有地方去了!” “行行好?这屋子俺让你多住了一个月还不算行好吗?要怪就怪你那个没用的赌鬼爹!”中年男子声音粗犷。 夏素灵从小到大养在深闺,出嫁后又被白回显养在宅子里,养成了一副慈悲和善的心肠,她眉微蹙起,吩咐出声,“停下,看看外头怎么了?” “是,夫人。”婢女领命。 马车停下,一个婢女先行下了马车,走到李小书和中年男子三步之远处,言语傲气,“马车里的可是县令夫人,你们横在路间闹的什么?!” 李小书和中年男人纷纷退至路边不敢再挡路,李小书涕泪横流地跪下,一个劲地磕头,“县令夫人慈悲为怀,帮帮我吧!我没活路了!” 中年男子对着李小书愤怒地咬牙,手指着她,脸都涨红了,“你这小娘们儿心黑的很,搞得都像俺逼你上绝路一样!” 他转头面向婢女,手往后指,指着村里面,“您随便去打听,哪个人不说俺有良心?” “县上的赌坊又不是俺开的,这小娘们儿的爹把房子做抵押,他自己死个干净,这房子当然得收回来!俺只是个替人收债的,看在她可怜的份上,俺还给了一个月宽限,她倒反咬俺一口!” 李小书哭的可怜,只是一个劲的说自己没活路,衣服破败,饿成了很瘦弱的模样,整个人跪着抖着,“开开恩吧!开开恩吧!” 夏素灵透过车帘的缝隙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是个信佛之人,有些济世的情怀,悲事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她狠不下心来一走了之,“小霜,把她带回府里。” ………… 过了几天,贺玥很守信的打算去县里寻夏素灵,宁如颂恰好要去寻白回显,就将她捎带上了。 贺玥很忧愁,她坐在宽大的马车里头,膝盖上放着一张一张写满字的纸张,有些丧气的说道,“这刘氏铺子也太霸道了,闽县的胭脂生意都要被它给垄绝了。” 做些小买卖,开个体量不大的小铺子可以,要是想做大一些,供货的就不敢供了,“您呀,寻一些别的生意做吧,我吃罪不起刘氏铺子!” 一下子把贺玥做大做强的心给浇灭了,原本看的大铺面都不打算租了,这会儿正看一些小铺面。 坐她对面的宁如颂望着她,给她解疑,“刘氏胭脂铺是刘国公府的生意,铺子地契都在云城刘国府里捏着,旁人不敢得罪,何况他家中还出了一个皇宫里的刘妃。” 今日要去白府,自然要穿的齐整一些,贺玥白娟花也取了下来,用了兰花样式的银簪,瞧着雅致幽美,她仰头,将后脑勺抵在微微晃动的车壁上,叹一声,“大买卖做不成,就做小买卖。” 宁如颂眉眼平和,语出惊人,“只要贺姑娘想,这刘氏胭脂铺子就能归你。” 原本在上一世,这铺子还是归玥玥所有。 贺玥没当真,只当他在哄她开心,先不说他如何让刘国公府那边同意,况且他自己都说铺子地契在云城,云城离闽县可远了,听方大娘说一来一回得一个多月。 第269章 宁如颂倏然又开口,“我在闽县已经停留了太久,再不回去恐生事端。” 贺玥把视线转到他身上,默一瞬,手上开始收拾着膝上的纸张,口吻有些不舍,“也是,何公子的根在云城,总得回去,可有具体的日子,我送送您。” 也算是全了这些日子的相处之情,贺玥心里难免涩然,这是不可避免的,可是她又清晰的明白,二人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早晚有散的一天。 宁如颂指节分明的手第一次逾越地覆在贺玥的手上,蓝色绣暗纹的宽大袖口垂落在她的膝头,他用温煦清然的嗓音说,“大约还要六日吧,我还是等不到贺姑娘的绣品吗?” 时下风气含蓄婉转,男女有意,男子大多送女子首饰,女子则送男子自己的绣品,腰封、香囊、络子都可。 他几乎在明问贺玥,还是不肯接受他吗? 凉玉一般的触觉叫贺玥手指微颤,她掀眸,“我手艺差的很,就不污何公子的眼了。” 贺玥抽出手,用很轻的力道把宁如颂的手拂落下去,侧过头,不大忍心瞧他的神情,她拒绝他也有好几次了,每次他的神情都叫人泛怜惜,寞落强撑着,凤眼都含着哀色。 “贺姑娘,你呈块布在我眼前我都会奉捧着。”宁如颂低垂着眉眼,有些恳求的话让他呈现几分弱态,“不要这么决绝,给个妄念都成。” 贺玥浑身僵硬了一会,她回头看他,视线徘徊在他清隽华然的面上,心里有着直觉,就算她这次拒绝了他,他以后还是会回来闽县找她。 不行,得趁这一回把他的心思给绝了,贺玥想了一个让她以后觉得自己犯蠢的法子,语气郑重,“好,但是我要为正妻,而且对聘礼有要求。” 宁如颂猛地抬头,幽深眼眸里是一种足以倾轧进血肉身躯中的热烈狂喜,“定是六礼分毫不差的正妻,我会去求陛下降旨赐婚,贺姑娘你要什么聘礼,我都给你寻来!” 往日的孤高矜重通通不在了,谁也不能拍着胸脯保证眼前如此情绪外显的人是他们薄冷倨傲的太子殿下。 贺玥有些愧疚,但还是狠下心肠说道,“我就要闽县的刘氏胭脂铺子,在你离开闽县之前我要看到契书,就给你六天的时间!” “如果你做不到,以后就别在我面前提婚事了。”贺玥自以为提了一个比登天还难的事,一个来返就要一个月,她给出六天的时间,就是在明晃晃地拐着弯拒绝。 哪曾想宁如颂应下了,半点为难的神情都无,贺玥怕他犯浑,不放心的开口,“你可莫要使些歪道手段,要是得罪了刘国公府,就算你是皇亲国戚也够喝上一壶了。” 他在贺玥面前太温雅了,传闻中的太子殿下又是个恣意独尊的性子,贺玥到现在还以为宁如颂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皇亲国戚,有些荣养的地位,但没有过多的实权。 “贺姑娘放心,我行事自有分寸。”宁如颂带笑,似高山之雪化流水一般,在暖阳的折照下熠然往下奔腾着,灿华夺目。 ………… 马车停下,贺玥和宁如颂下了马车,白回显早早就在白府门口迎着,躬身行礼,态度谦微,“见过何公子、贺夫人!” 贺玥弯身回礼,“见过县太爷。” 白回显当即侧身避礼,连声说不敢,“贺夫人折煞下官了,内人在府中后院等您,下官遣婢子带您去。” 婢女从后方走向前,语气敬重,“贺夫人随我来。” 婢女接过贺玥手里的锦盒,里面装着的是话本子,夏素灵常年在府里闷着,总要有解闷的乐子,话本子是贺玥早在书肆定好的,方才顺路去拿了。 贺玥瞧了宁如颂一眼,“那我就不打扰何公子和县太爷了。” “好,贺姑娘去吧。”宁如颂柔和着语调,明面上平静不已,实际上仍含着被喜意兜头一砸的晕乎,“晚些时候,我捎带你回村。” 恭立一旁的白回显垂着脑袋,眼跳心惊,他只知道太子殿下瞧中了一个新丧的寡妇,原以为只是一件玩闹韵事,现在看来是动了真情的,他何曾见过太子殿下这副模样! 白回显心里头更添喜色,叫婢女暗暗领着娘子和贺夫人相识这一步十分正确,太子东宫后院现如今可是没人的,等贺夫人和太子殿下成事后,地位何等的独特,位份绝不会低! 婢女领命在前头带路,贺玥跟随着,隐隐约约听见了后头宁如颂二人往前院走去,他的声音不似和她在一起时的温善雅和,透出寒凛矜冷和漫不经心。 夏素灵坐在后院花园里绣花,是个桃花的绣样,贺玥仔细端看她,觉得她气色更加红润可人了,病气在短短一个月里就烟消云散的不见踪影。 贺玥心里为夏素灵开心,出声,“素灵!” 夏素灵放下绣棚,忙起身迎上去,“相公同我说过你今日要随何公子一道来,我早早备下了你喜欢吃的糕点零嘴。” 两人相处亲密,贺玥很自然地挽着夏素灵的手臂,笑嘻嘻地看着桌上的糕点零嘴,“瞧见了,县令夫人真大方。” 夏素灵笑骂她滑头,上下打量她,评价道,“还是素了些,我给你的料子怎么不用来裁新衣裳?” 不过素有素的意趣,世上总有浓淡都相宜的丽人,贺玥就是其中佼佼者,在她不佯装忧态时显得很生嫩,倒像是未出阁的少女,没人能把‘寡妇’二字和她对上。 贺玥穿的还是买来的成衣,没有量体裁衣来的更加合身,她挽着夏素灵并坐下,“我自己没这手艺,打算在村里找个接绣活的,不急这一时半刻。” 今日夏素灵旁边的婢女只剩下了一个,贺玥问她,“小霜呢?” “相公快随何公子调回云城了,府里正提早收拾着行囊,我叫小霜去盯着下人,怕哪里出差池。”夏素灵提到这个叹了一声气。 她自是要跟着白回显一起走的,心里对贺玥有浓浓的不舍,她在云城没什么好友,云城那地方,贵人云集,不屑与她交往。 第270章 贺玥神情瞬间蔫吧下来,用手托腮,“你也要走了。” “以后信件来往可不能断。”贺玥打起精神,言语真挚,柳叶眼澈然的叫瞧见之人不忍辜负。 “定不会断!”夏素灵忙把桌上的绣棚拿起给贺玥看,“我哪会断了我们之间的情谊,自从我知道相公要调回云城,我就着手绣帕子,打算给你做道别礼。” 帕子上桃花很精细,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贺玥秉持着不能含糊了事的心态,下定决心,“素灵你等着,这几日我苦下功夫,绝对能绣出一个看的过去的手帕,到时候我们相换。” 想到绣帕子,贺玥就联想到了宁如颂向她讨要绣品的事,她怀着一些忐忑问道,“素灵,你们去云城要多少时日?” “我们走最快的官道,约莫要上个十几日。”夏素灵思考了下,回她。 贺玥彻底把顾虑给放下了,侧眸给了夏素灵身边的婢女一个眼神,婢女识趣退下。 夏素灵知晓贺玥这是要同她说些悄话,“玥玥,怎么了?” 贺玥和她靠的更近,身边没了旁人也照样把声音给压低,“今日在马车上……” 夏素灵越听身子越僵,瞧一眼手中的绣棚又瞧一眼呈万事无忧状态的贺玥,觉得这帕子做不成辞别礼了,没等那何公子使一些手段,玥玥就自个跳了进去,拔都拔不出来。 是,玥玥没想岔,常人一去最少要十几日,折返就要一个月,可关键他不是寻常人呀,夏素灵确信他能搞到地契来,再说地契是物件不是活生生的人,时间问题他那种人物决计是可以解决的! 到底什么缘故叫玥玥认为他是一个温善没有手段的人呢? “玥玥,要不……”夏素灵表情莫测,含点怜惜,“要不你这次多绣一个香囊之类的,万一能派上用场呢?” 好歹何公子承诺下了正妻之位,他那样自矜孤傲人物向来不会在这方面说假,不然太过失身份,玥玥以后不缺地位宠爱就成,她原先可十分害怕何公子使阴私手段强逼玥玥为妾,妾哪是好当的,只不过是个任人拿捏的玩意。 在贺玥陡然惊恐起来的目光里夏素灵又找补道,“只是我想着何公子身份不凡,虽然可能性很小,可万一就成了呢?有备无患嘛。” 什么情呀爱的,玥玥不爱何公子,何公子喜爱玥玥就行。 “应当不会吧?”贺玥瞧摸出一些不对头,恍惚道,可别是她自己把自己称斤卖了! 一个婢女的声音打断了贺玥的思绪,“夫人,小霜姐姐派婢子来问,那些过时的衣裳可还要整理?” 贺玥觉着声音有些耳熟,回转身子看了婢女一眼,有些惊讶,起身对着来的婢女开口,“李小书?” 都是在李家村的人,贺玥把李小书认出来了,蹙起雅致的眉,心里有疑惑,当今世道还算太平,很少人会自愿卖身为奴,多是同马大娘的丈夫儿子一般做短工。 李小书对着贺玥弯身行礼,垂下的眼里有着难堪和怨恨,贺玥当初分明有意给她做饭的活计,后又反悔给了方大娘的女儿,那笔银钱足够叫她多撑过一段时间的困苦,可是贺玥给了她希望,又狠狠地砸碎了,叫她怎能不怨! 人和人之间怎就如此天差地别,短短两个月贺玥就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寡妇变得什么都有了,和县令夫人成了推心置腹的好友,银钱不缺,无忧无虑,甚至连云城来的贵人都把心落在了她身上,非她不可。 李小书掩盖好心绪,再次抬眸就很是腼腆无措的模样,她从小到大苦过来,旁的不行,装可怜无辜是一流,“是我,贺夫人。我无处可去,是夫人救我,收留了我,我无以为报,央着和夫人签下了死契,现在我是夫人的贴身婢女。” 她暗地里将目光停驻在贺玥的面上,是因为这张脸吗?真是美,玉面靡妍,似临光而扬着身姿的牡丹。 贺玥震惊于李小书对自己下的狠手,死契,那就得去官衙里定下贱籍了,她不再开口,她和李小书在李家村时本就没有太多的交集,问多了不好。 ………… 前院里,宁如颂坐在上首,姿仪散漫,冷沉的眉目比以往慈和了些,威压也没那么深重了,起码能让人喘口气。 白回显回禀政务时明显察觉到了太子殿下的心情很好,他说完正事后,奉承的笑着,“太子殿下瞧着可是好事将近,想必东宫要迎来第一位住进去的丽人了。” 他没有三年后会识眼色,宁如颂纠正白回显的话,睨他一眼,嗓音淡然,“是唯一一位女主子。” 白回显瞬急跪在地上,磕一个头,“是微臣说错了话,冲撞了未来的太子妃!” “鸳鸯蛊好用吗?”宁如颂没唤白回显起身,转而问起了一个在他意料之外的问题。 白回显被骇的不敢动弹,因着姿势的缘故声音沉闷,他不知道太子是什么时候知晓鸳鸯蛊的事,他毛骨悚然,只觉得身边都是太子的眼线,“好用,微臣的夫人已经大好!” 宁如颂本不想管,可是上一世玥玥因为夏素灵之死而悲恸的场景仿若还在眼前,所以他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插手,鸳鸯蛊被白回显下到夏素灵身上也有他的暗暗推动。 “起吧。”宁如颂声音浅淡,叫白回显愈发的惶恐,聪明人总是多想,他认为这是一次太子殿下对他的警告,告诉他,他做任何事都逃不过太子埋在他身边的探子! 等时辰缓缓过去,宁如颂去接贺玥回李家村,临走前,给白回显留下一句话,“你的算计不错,你夫人和贺姑娘交情越深,你以后的仕途也会更顺些。” 白回显在太子离去后,失了气力,一个打滑跌在了地上,喃喃道,“太子当真只有十九的年纪吗?为何如此可怕!” 他所有的心计就似一张白纸一样被太子看的明明白白,默不作声地把他拎在手里瞧他扑腾着。 第271章 回村的途中贺玥一字未语,脑海里都是夏素灵用好似尘埃落定的语气同她说的话,“玥玥,我不瞒你,何公子手里握着的权势比你想的深太多,你…你还是准备绣个腰封或者香囊吧。” 手里拿着夏素灵塞给她的两本绣样,她粗略的翻看了下,一本都是些喜气的样式,鸳鸯、百花团纹等,另一本是鹤、竹子等男子惯用的样式。 贺玥紧低着脑袋,整个人都快团成了一小团,从宁如颂的角度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抿着的唇,玥玥现今是爱俏的,涂了淡淡的口脂,红润玉泽。 两人之间近在咫尺,他的心被浸在暖泉水中,正咕噜难耐地往外冒着泡,恨不得把面前的玥玥揽进怀里,对她诉说他深到诡谲的情爱,她只要在他面前,他所有的缜密都是虚浮的妄谈。 可是不能,宁如颂告诫自己,要慢慢来,不要吓到玥玥。 宁如颂抬手放在一旁的锦盒递到她眼前,打开来是一个白玉缠丝牡丹簪子,轻着语调,“贺姑娘,这是我的心意,有情人之间互赠礼物乃是约定成俗的事,至于地契我六天内定会奉上。” 贺玥的侥幸彻底摔了个稀碎,得咧!她听出了宁如颂言语中胜券在握的意味,自个怎么就在那时候犯了一个这么大的蠢! 在她绞尽脑汁时候,锦盒已经轻放在了她膝上,宁如颂接下去的话让贺玥更加怀疑他是不是能读心,真是有股邪乎劲! “贺姑娘如果要拿你不会梳发髻的理由拒绝了这簪子。”宁如颂嗓音泛着空濛,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那我会多送贺姑娘两个婢女。” ………… 五天后,贺玥在方大娘家中绣花,和方大娘女儿一同坐在床榻边,床上放着装绣线的篮筐,方大娘搬了一个小凳坐在她们对面。 贺玥应了夏素灵要绣出一副能回礼的绣品,可她半点基础都没,自己照着绣样绣出来的总是歪七倒八。 四日前,方大娘女儿给她送饭时瞧见了她的大作,“贺夫人,您是生手,得先叫人给你描样,才更好上手些,恰好我家中最近在绣衣裳,你到我家中来,我叫我娘给你描样,她的手艺在村里可是排前头的!” “成了!”贺玥举着绣棚,柳叶眼里漾着笑意。 方大娘把手上的活放下,接过贺玥的绣棚仔细看看,怀着松了口气的欣慰,笑地褶子都堆积在眼角,“这朵荷花可以看出型儿了,成个帕子不成问题!” 她又瞄了眼搁在贺玥另一旁的绣棚,摇摇头,“这鸳鸯还是不行,跟对胖鸭子似的。” 要不说贺夫人是金贵的命,再好的描样在她手里过一道也能绣出个四不像来,四天的时间,方大娘手上的衣裳都快绣好了,她才勉强绣出个能看的荷花。 贺玥心态很好,弯着眉眼将两个圆形绣棚给叠放好,“胖鸭子多有福气,圆滚滚的。” 方大娘忍了又忍,还是捱不住心性,目光往贺玥发髻上徘徊,白娟花已经取下来了,她摩挲着自己的手掌,口吻暗示,“贺夫人,最近村里都在传……” “传什么?”贺玥手上理着绣线,她的手指纤细莹白,动作自有一番美感。 方大娘见她接话,更加来劲,才刚吐出何公子三个字,就被她女儿给打断了。 “娘,你要胡乱说些什么?!”方大娘女儿下了床榻,眉一拧,语气很重。 方大娘女儿是个横性子,方大娘在她面前有些软和,当即就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贺玥瞧她们两个的眉眼官司不对劲,不愿夹在中间让她们开不了口,主动地出声,“没事,方大娘也是好意,要绣的东西我都已经绣好,就不打扰二位了。” 说罢,挎着篮筐走了,贺玥心里头很平静,八卦是人的天性嘛,方大娘人除了有些碎嘴,人还是很不错的。 方大娘在屋子里扒着窗户,看贺玥走远了才出声,语气很不虞,“娘,你干什么?!” “万一你惹了贺夫人生气,我给她做饭的活计就没了,哪来这么轻松的得钱路子!”方大娘女儿越想越气,狠狠的跺了一下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是个两头得钱的!” 饭不是方大娘女儿做的,是何府里头做的,她只是起个中间的作用,平白得两份钱,这钱跟白捡的也没区别。 方大娘被说的有些抬不起头,挠挠头,“贺夫人性子好,应该不会计较的。” 这话一出,方大娘女儿更气了,坐在床上狠拍了几下床,发出响声,“您的嘴消停些吧,贺夫人好性,又不代表何公子好性。” “您还记得前个月罗家三公子下牢狱的事吗?八成就是何公子暗地里使的绊子。” 第272章 次日清晨,日光烧红了半边天际,昨夜下了一场夏雨,空气湿润又潮咸,绿意都带着浓润。 马大娘照旧要去溪边浣洗衣裳,按理来说她如今手握贺玥给的一笔不菲的银两,大可不必这般劳累,可是她舍不得花,准备留着把家中屋子加盖几间房,再给儿子娶一个县里的姑娘。 她心里其实是可惜的,人总是贪心不足,马大娘甚至想贺夫人为何就是一个寡妇呢?不然挟恩要的就不是银两了,贺夫人嫁给她儿子,什么东西都是她家的了! 今日有些不同寻常,村里头很多人都在门口探头探脑,马大娘把手里的木盆放下,顺着他们的目光远瞧去,只见浩浩荡荡的一队人往村里来,抬着挂上红绸的聘礼,随行的不是媒婆而是县太爷,可了不得!竟是由县太爷做礼官! 打头骑着马的是何公子,身穿庄重的玄色服饰,团纹繁雅,仪容极为出挑。 “哪家的姑娘攀上了何公子这个高枝?李家村要出贵人了!”马大娘愣愣发问,心里面把村里未嫁的姑娘个个过了一遍,还是没有头绪。 她不是没有联想到最近村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可贺夫人是一个年纪已经大了的寡妇,富贵人家哪会舍得拿正妻的位置出来。 此时溪边不只有马大娘一人,就着溪流洗衣裳的一个大娘哼笑一声,“什么姑娘,是贺夫人,人家啊,天生就是贵人!这不,流落我们李家村没几个月,没吃上什么苦头,就又要高飞了!” 马大娘定定一瞧,果然下聘的队伍是往贺玥房屋方向去的,双手紧握在一块,语气怪着腔调,“何公子那样的人物竟然愿意娶贺夫人为正妻吗?还请来了县太爷为她做脸。” “哎呦!你是哪里来的无缘由的酸气!”洗衣服的大娘讥讽笑出声,揉搓衣服的动作满下来,嘲讽的眼神让马大娘浑身不自在,“你不是和贺夫人关系不错吗?哦,对了!我忘了,你狮子大开口向贺夫人要了一百两的银票,关系早就被你自个给断绝了,以后可攀扯不上人家,可不就酸了吗!” “你!”马大娘涨的脸皮通红,嘴又说不过,蹲下身子把木盆端上,连衣裳都不洗了,愤愤离开。 阵仗太大,贺玥听的很清楚,要说没生出点逃跑的心思也不可能,只是话是她应下的,况且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就一直受着宁如颂的恩情,她做不到一走了之,走了的话,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没良心没道德的,十足一个只承恩不奉还的骗子! 贺玥把这一笔账算下来恍惚觉的是自己占了便宜,宁如颂有钱,有权,还有一张她有些垂涎的脸。 赚大发了? 门被敲响,清然端重的男声传进贺玥的耳朵,“贺姑娘,我来下聘!” 贺玥把门给打开,对上下了马的宁如颂,他手里端着一个木盒,身后随着一队挑着聘礼的下人,再远些,就是一群看热闹的村里人。 “今日正好是第六天。”宁如颂和贺玥进了后院屋子,“其实地契第五天就到了,可我不能就带它来,所以筹备了一番。” 白回显在前院说着贺词和聘礼,“今日良辰,祥瑞满门!……特备下聘礼,黄金千两,宝蓝点翠簪一对,……” 一担担聘礼由张侍卫指挥着下人抬进院里,看的村民们心生震撼,这何公子把所有家底都掏出来给贺夫人了吗?! 方大娘咋舌感叹,“我看贺夫人和何公子是不会在我们这小村里停留多久了。” 方大娘女儿没想那么多,只是忧伤于自己再不能得何府和贺夫人的钱了。 ………… 屋里,贺玥和宁如颂面对面的站立着,桌上的木盒打开,不仅仅是刘氏胭脂铺子在闽县的地契,还有别的地界的,贺玥心惊不已,“刘国公倒也肯?你难道是王爷?” 她姣好的眉眼间浮现了疑惑,心里有些没气性的哆嗦起来,木已成舟,她得把他的身世给问清楚明白了。 宁如颂没有隐瞒自己身份的意图,把贺玥的手握在掌心,他态度过于自然坦荡,“我姓宁,母家姓何,我是父皇母后唯一的嫡子。” 他语气中沾染着散不尽的柔情,这些天他辗转反侧,总怀疑事情不会顺当,喜意和惶恐轮番席卷着他,患得患失的想法搅的他无法安眠。等地契到了手里他才卸下了惶然的心绪,尘埃落定了,他想。 情浓甚深,不能自控,他在贺玥面前是求怜的卑微者,把自己的本性狠狠压抑着,将锋利的爪牙拔掉,方才换来伏在她膝上喘息求活的机会。 父皇,母后,嫡子!贺玥一时脑子空白,身子晃荡了下,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撑在桌上,缄默下来,心里一浪接一浪的震惊翻涌着,好一会她都没缓过来,顺着姿势坐在了凳子上,语气很无措,“帝后的嫡子,那你是太子!” 一切都过于荒唐超过了,往日总总被推翻了个彻彻底底,谁能想到宁如颂是太子?! 贺玥一直认为宁如颂是个普通的皇亲国戚,他在贺玥面前温和的一点上位者的架子都没有,就算是白回显还有几分自持的傲气。 她怂了,起身动作慌乱地把桌上的木盒盖上塞到宁如颂怀中,强扯出笑来,“你若真是太子,哪会真娶我为正妻,算了吧,那些聘礼你也拿走,我是个胆子小的,惊不起你这么吓!” 她刚来到这方世界两个多月,除了闽县哪都没去过,眼里头官威最大的就是一个县令,往下就是些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小吏,冷不丁冒出一个太子,好似泥鳅潭里混进了真龙,连蛇和蛟的阶段都越了过去,怪诞的不成样子! 宁如颂逼近她,垂下身子,几乎要把贺玥拨拢进怀里,两人心跳都很急促,“是正妻,玥玥,我哪舍得让你做妾!” “你到人世间一趟,落到我眼前,我恨不得把心剐给你,任何苦难再不会近你半分,你只要自在地享着人间富贵就可。” 第273章 宁如颂常觉得虽然他如今脚踏在实实在在的地上,魂还落在贺玥身上纠缠着。 他前世没认清自个的心时,不解为何有人会为了情爱祭了半条命去,四六不着的癫狂模样惹人发笑。可情爱真是寻摸不清的东西,等宁如颂嚼出味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到头来他疯癫的比任何人都彻底。 贺玥想着宁如颂的话,享富贵这说的真挚,可和裹了糖霜的毒药也没什么两样,凭她的智商手段一定会在皇宫里喜提一日下线游的! “您甭给我灌洗脑的话,富贵也得有命享。”贺玥避过身子,不去看他的神情,把想的话给捋顺说出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您也知道,会抖些小机灵,可顶天了也谈不上心机手段,皇宫对我来说是个龙潭虎穴,我不敢闯。” 贺玥感受到宁如颂离她更近了,清冽的味道令她有些不自在,接下去说的话也让她自己脸皮涨红,“是我不地道,我毁约,您怎么想我都成!” 贺玥还是不看向宁如颂,眼睑有些愧怍的泛红,人家把她特地为难他的事给做到了,又欢欢喜喜的下聘,她却反悔拒绝,她还没做过这么厚脸皮的事。 宁如颂心底半点都不气,在这世上大抵没人比他还了解她,她现在的拒绝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她爱财更爱命,何况她还没有经历上一世的事,还没有上一世爱财。 “别愧疚,是我心甘情愿,玥玥是个善人,不落忍拒绝而已。”宁如颂轻声细语,每一句话似温着的酒一样,能烫到人的心头里。 宁如颂把怀里木盒中最底下的一张契书拿出来,弯腰握着她的手,轻柔地把她手打开,契书放了上去,“你的顾虑我都知道,你瞧瞧这样是否可行?” 贺玥捏着契书一角,垂眸看起来,惊地手腕都颤了颤,讶然出声,“您到底图的什么?” 这张契书不是胭脂铺子的地契,上面是宁如颂的承诺,约定如若有一日宁如颂纳妾,或者贺玥觉得过不下去了,可以凭着这份契书要求他签放妻书。 上面麻麻烦烦地盖着各地的官印和东宫的太子印,盖下官印就说明在各地官衙都备下份了,就算他是太子抵赖不了! “图一个贺玥。”宁如颂笑出声,垂下凤眸眨也不眨地看向她,“你别怕,宫里的腌臜事不会污到你眼前,父皇和母后那边自有我应付,宫外我备下了皇庄,成婚后,你想呆在皇宫里也可,想呆在皇庄里也成。” 贺玥不再把宁如颂当一个无害温润的公子,他太能把握人心了,贺玥全程思绪带着走,他的话很密很多,最后他问可不可以,成不成,贺玥迷糊着点头,“可以,成!” 等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贺玥懊恼地想说些什么,可宁如颂将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处,声音含着朦胧的水雾之感,“玥玥,我好欢喜,我若负你,便叫天神罚我不得超生!” 他的身子在轻微地抖,心跳地好快好快,恍惚间贺玥觉着他不是人,是一截正在活过来的枯木。 ………… 云城东宫里头,小关子坐在耳房里正愁苦着,小叶子跪着给他捏着腿,打量着他的面色,出声安慰,“师傅,太子殿下不是传密信说要回来了吗?” 那还有什么可以愁的? 要说荣王能凭着他自己把太子逼的失踪,没多少人会信,何皇后也不信,所以时不时就要把小关子提去坤宁宫审上一审,要不是顾及着太子,可能都要上刑了! 小关子闭着眼边回小叶子,“太子殿下要带着太子妃回来了。” “从哪冒出的太子妃呀?!”小叶子嗓音陡然拔高。 “啪!” 小关子掀开眼皮打了小叶子脑门一巴掌,“甭管哪冒出来的,我们做奴才的敬着就好!可关键是太子殿下在密信中提的事一时间有些难办。” “伺候太子妃的奴婢要聪明但不能过分聪明,也可以纯然些但不能蠢笨。”小关子环住手臂,歪斜在榻上,感叹一声,“这得多金贵的女主子呀,也不知道以后我们的日子好不好过。” 小叶子揉了一会自己的脑袋,他是个乐天的性子,没一会就又带上笑凑上去给小关子按腿,“师傅,小桃子和小梨子就不错,一个聪明识趣,一个会卖痴讨喜。” 小叶子和那两个婢女关系还不错,她们时常拿自己的月银孝敬他,他也愿意试着给她们提供一个好出路,她们更出息,以后他能拿到的孝敬就更多。 小关子什么人,在宫中这么些年里都快成精了,小叶子又是他一手带起来的,什么心思他一眼就瞧了出来。 “咱家亲自再找一找。”要是平常还好,可这是太子殿下特意提出来的,小关子摇头,语气轻飘,“这不能拿来给你做脸,就怕小桃子太聪明,小梨子太蠢笨,那就撞刀口上了,我们师徒俩谁也落不下好!” “是,师傅。”小叶子讪然一笑,不敢再上赶着讨师傅骂,闭上嘴巴,认认真真的给小关子按腿。 赶往云城的宫道上,贺玥和夏素灵坐在同一辆马车里,是太子安排的。 夏素灵得知了宁如颂的真实身份后也震惊了好几天,她手里捏着贺玥送的荷花帕子,笑地有些勉强。 她被教养的很好,从来不是一个趋炎附势之人,得知贺玥即将成为太子妃后有的更多是担忧,严重高攀,身后又没个得势的娘家,她怕贺玥以后在东宫过得并不快活。 贺玥知道夏素灵的担忧,握着她的手,眼尾往上扬,笑得明媚,“素灵,往好了想,我们还能在同一个地方了,以后你相公对你不好,我还能给你出气嘞。” 她贯来是个乐天之命的好性子,万事往好的地方想,事情已然如此,只能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了。 宁如颂给她的保障和承诺很多,不知不觉中贺玥也有了几分安心。 第274章 清晨,天边堪堪泛红的时候,太子殿下安然无恙回云城的消息沸沸扬扬地传开,以何家为首的太子一党总算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太子自己带回了一个太子妃的消息更是惊的人不知如何是好,贺氏是谁? 坤宁宫中,何皇后雍容华然的面上有着疲惫,她揉揉眉心,吩咐嬷嬷,“把皇儿和贺氏给本宫请来。” 她语气沉重,太子归来本是喜事,可这贺氏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太子婚事哪可如此草率! 贺玥被宁如颂带回东宫,直接安置在太子所在的长信殿中。 长信殿正殿里,贺玥端坐着,雪白迤逦的脸上有着沉重的表情,心里突突跳动着。 前个月还在乡间小村待着,这会儿就在富丽雍雅的东宫之中,她难免紧张,手都交叠在了帕子上,垂眸盯着那朵夏素灵绣的桃花。 贺玥身边的宫女是小关子仔细挑选出来的,贴身伺候的两个大宫女一个叫小暖,一个叫小虹,其余的二等宫女和三等宫女小关子也一个一个的亲自过眼。 “玥玥。”宁如颂踏入西阁间,掀开二重帘,行至贺玥面前。 贺玥抬眸看宁如颂,他立在端严冷肃的殿内,身上气势再也掩盖不住,她终于拨开云雾见到了高耸的苍山。 宁如颂摆手,宫人皆行礼有序退下,他用和往常一样温煦的嗓音同她说话,“玥玥,虽然今儿你刚到东宫,但是你别慌张,在东宫里头你什么人都可以使唤,没人敢不长眼的惹你。” 从贺玥答应他婚事那刻起,他就再没唤过她贺姑娘,玥玥两字从他嘴里出来总是温柔缱绻的,清沉的声音捎带着情意,她只当是他听夏素灵这样唤她,便也跟着唤了。 “你我之间将是相守相爱的夫妻,不必拘什么俗礼,殿下和太子妃都是给外人看的。”宁如颂弯下身子,手虚揽着她,思考了会,“你唤我的名即可。” 他的生辰在九月份,还有两个月才加冠,还没取字。 贺玥稍稍自在了些,抬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实话实说,“我慌的很,我什么规矩都不懂,怪惹人笑话的。” 姣丽明媚的脸上显出几分荏弱来,巨大的割裂荒唐感让她不可避免的生出怯意。 宁如颂用手极尽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带着安抚意味的蹭了蹭她的侧颊,“玥玥你需要懂什么规矩?别人见到你只有行礼的份儿。至于父皇母后那边,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见他们,你跟在我后头弯个腰就成,万事由我顶着。” 两人视线交织着,贺玥可以看清他眼底明晃晃的真挚和柔意,她又觉得他还是李家村的何公子,没什么变化。 贺玥感受着宁如颂手里的温度,其实有些凉,心里却熨烫着,她抬手用自个儿的手叠在他的手背上。 “你在东宫里呆闷了,想出宫去寻夏氏也随你,你日子过得舒畅自在即可。”宁如颂极力打消着她的顾虑,“还记着我同你说过的皇庄吗?” 贺玥点点头,柳叶眼里清然明亮,“记着。” 第275章 贺玥自个没察觉出来,她遇到令她困苦的事喜欢蹙眉,细长舒然的柳眉一拧就让人心怜。 她天生惹人爱,天生惹宁如颂爱。 宁如颂用空出来的一只手,轻柔地抚平她隆起的眉心,“我在庄子里头盖了一个贺府。” 贺玥没有觉察出他话里的深意,只有又发了一笔横财的感觉,懵懂地应下,“改天我去看看。” 贺府听着就有一种大户人家的豪奢感! 宁如颂笑了一声,他本就生得清隽出众,这会眉梢都韵着清和的意味来,“玥玥,我们要成婚,到时候我把你从贺府迎到翟车上,大婚仪仗会从宫外由正宫门进到东宫。” 他贴的更近了,浓密的睫羽垂下,捧着贺玥的脸颊落下一吻,柔软的触感令贺玥瞪圆了眼睛瞧他。 这是宁如颂第一次吻贺玥,她羞赧的有些无措,不是说古人很含蓄嘛! 两人之间无法描述的缱绻氛围滋生弥漫着,他又很温缓地吻了吻后才道,“我给你备下了嫁妆,就停在贺府的库房里头。” 聘礼和嫁妆宁如颂一并出了,他不可能让玥玥被人看轻,聘礼是要随着大婚仪仗一路跟着入东宫的,是女方的脸面。 贺玥就算对古人的婚礼不是很了解,也从宁如颂的话中觉出了些,她定定地看着他,然后把他的手从她脸上拿下来,叹一口气,“总觉得你娶我吃大亏了!” 她没有自轻的意思,她可爱自个了,只不过虽然一直是宁如颂执拗的要娶她,但他的付出贺玥都看在眼里,是真的竭尽他所有对她好,万事都考虑妥帖。 “一见钟情就可以付出这么多吗?”贺玥不解极了,玉净明媚的脸上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困惑,“普天之下女子何其之多,你堂堂太子为何就栽在我身上?” 这是贺玥一直疑惑的事,她话问都很直白,半点弯都没有绕,也有宁如颂纵出来的成果,惯来她问什么,他就会回答。 “或许是宿世的缘分,叫我这辈子一眼瞧到你就撒不开手。”宁如颂手腕轻轻一转,就反手握住了她的手,黑浓幽沉的双眼意味不明。 贺玥笑地耸肩,微歪着身子靠在宁如颂身上,她挺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很清冽干净,“好滑头空泛的话,那这缘究竟是正缘还是孽缘?” 宁如颂答,“是祈求来赎罪的善缘。” 经过一番对话,贺玥紧张感消散了个大半,身子也没有一开始端庄,懒散地倚着他,问不清一见钟情的疑问,就掉转了一个话头,“皇后娘娘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想肯定有着一种母仪天下的雍容感。” 皇帝和皇后是站在古代顶尖的掌权者,几乎成为了一种代表性的符号,现代人总是孜孜不倦的探求他们,贺玥有好奇心也纯属正常。 “母后执掌后宫多年,威严颇重。”宁如颂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手指微微摩挲她的掌心,叮嘱道,“玥玥如果母后派人传唤你,不用理会,也不要独自去坤宁宫,我会解决。” 会处理好婆媳矛盾的男人是个好男人,贺玥拍拍他的手,话音清脆,“我晓得了。”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直起腰身,仰头在宁如颂耳边悄摸地问,“你知道越皇贵妃的事吗?” 提到皇后自然会想到后宫,提到后宫就会想到妃嫔斗争,贺玥来这方世界不久都知道以故越皇贵妃的名号。 农村妇人喜爱嚼舌,提到越皇贵妃时还把她捎带上了,“呦,贺夫人的玥字还和越皇贵妃撞音了!” 贺玥那时骇地忙摇头,“各位大娘别害我!越皇贵妃是天上的凤凰,我是摔到地里打滚的麻雀,不能可不能放在一处提!” 有一个大娘冷哼了一声,正气凛然的批判起来,“越皇贵妃可是祸国妖妃,名声可臭着!” 朝堂政事大娘们自然一窍不通,可她们爱听且信任那些书生说的话,他们为了捧起自己不畏强权的高洁品格,揪着越皇贵妃越矩的位分不放,写下判词,批判她毁了靖穆帝的明君风范。 要贺玥说,都是些欺软怕硬的酸儒,如果真有胆色,那就去呈血状到宫门口。 “知道。”宁如颂对上贺玥烁亮着的眼睛,满足她的好奇心,做出了最符合越皇贵妃的评价,“一个爱而不得、凄苦一生的女子。” 这和贺玥想的很不一样,凄苦?一个皇贵妃能和这样的词画上等号,可见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贺玥有些蔫巴了。 小关子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皇后娘娘派人来请殿下和太子妃!” 宁如颂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婚书给呈了上去,靖穆帝和上一世一样没有任何阻碍的同意了,如今贺玥的位分名正言顺,不然小关子也不敢称贺玥为太子妃。 宁如颂安抚地制止住贺玥要下榻的动作,“玥玥在东宫便可,母后那边我去一趟。” ………… 太子殿下坐在轿撵上,阖着目,手指有规律的轻敲扶手处,心里盘算着东宫内库中物件。 玥玥爱俏,绸缎首饰得划进她的私库,他记得她爱做些小物件,好看珍稀的玉珠子也得找找。 坤宁宫的嬷嬷在轿撵后方随着,终于忍不住出声了,“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吩咐老奴一定要把太子妃一起请去!” 太子殿下替贺氏挡在前头是个什么道理,反倒显得皇后娘娘不近人情要害她似的! “哦,一定要?”宁如颂掀开薄冷的眼皮瞧她,漫不经心的开口,“如果母后的原话不是如你所说,孤定罚你。” 太子的语速不快,甚至不重,可嬷嬷就好似被刀剐了两下,垂下头,半点谎话都不敢扯,“皇后娘娘叫老奴请殿下和太子妃一同前往坤宁宫!” 宁如颂手指重扣一声,轿撵停下,他睨了嬷嬷一眼,言语沁冷,什么温度都没有,“欺主的奴才,自去慎刑司领罚去,罚后再滚回坤宁宫母后面前请罪。” 嬷嬷跪下叩首,“是!” 第276章 坤宁宫殿内,鎏金凤鸟衔环的香炉缓缓往外升起安神香,窗子半开,光透过帘子筛进来。 太子和何皇后对案而坐,太子很平静淡冷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呷着茶水。 何皇后眉一沉,语气温怒,“皇儿,嬷嬷受罚的事本宫不计较,可是贺氏的事你得仔细和本宫说明白了!” 宁如颂放下茶盏,掀起薄薄的眼皮直视她,嗓音平和,仿若再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和家世无关,和朝政无关,只是儿臣想娶她。” 何皇后一听只觉荒唐,不解极了,“你是太子,怎么能耽于这等小情,你喜爱她可以纳她进东宫为良娣,为良媛,你让一个没有任何家世的孤女为太子妃,叫朝臣们怎么想,叫一直拥护你的何家人怎么想?” “母后可以为了父皇不顾一切,为何就不许儿臣和喜爱之人成婚?”宁如颂清隽俊逸的面上正色起来,他问出了上一世他从未出口的话,“为何母后把父皇当做纯粹的丈夫,却从来没把儿臣当做一个纯粹的儿子来看待?” 他想到了他和玥玥的团儿,他起先认为他绝不会产生所谓的血脉之情,可团儿在他怀里慢慢长大的时候,他对她面上虚假的柔情顺其自然的化成真了,这是他和玥玥的孩子,玥玥爱她。 他对团儿的真情或许远远不及他对玥玥的,但起码是真的。 何皇后愕然一怔,万万没有想到宁如颂会问她这个问题,一不留神袖子带过旁边的茶盏,茶盏哐当一声倒了! 宫女忙到案桌前,用布帕擦去倒在桌上的茶水,再把茶盏换一个新的,重新斟上茶。 何皇后让所有的宫人全部出去,她站起身,宫装上的凤凰纹路泛着细碎的光,她垂看着宁如颂,嗓音有涩然,答非所问,“你是太子。” 她在未嫁给靖穆帝的前十几年太幸福了,所有温暖的情感她唾手可得,她已经习惯索取,吝啬于付出。 进宫后何皇后更是把所有心神都拴在了靖穆帝身上,她的爱暴烈自私,是一种病态的渴求,不计较任何后果。 她不知不觉中把何家把南王把太子都当做了筑梯的基石,妄图登天攥取靖穆帝遥不可及的情爱之心。 宁如颂依旧没起身,他哂笑一声,神情晦暗不明,“母后,两个月后便是儿臣加冠的日子,父皇不会在意儿臣取何字,母后你呢?” 他的语气渐渐冷沉下来,侧抬首看着何皇后,面上尽是寒凛,“持珏,母后你欲给儿臣取字持珏!” 何皇后没想到有一日她能从太子的眼里看到对她的厌倦,她几乎要将太子认成了靖穆帝,“本宫三天前才封了旨意给礼部,你怎么会知道?” 持珏,成双成对的美玉,她给太子取这个字是想着提醒靖穆帝,她才是和他相互契合的玉,而太子是二人共同孕育而出的,是二人之间的系带。 “母后,儿臣不喜欢你起的寓意。”宁如颂缓缓起身,不再看她,往殿外走去,“它合该是应着儿臣和太子妃之间的两两成双、情深不悔。” “情爱既然分高下长短,也分缘浅缘深,儿臣耗光了所有福泽才遇到一个贺玥。” 何皇后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望着他的背影,她发觉太子已经完全褪下了青涩之感,成了他父皇一般的人。 她脚步踉跄的坐下,用手扶着脑袋,感觉隐隐作痛。 第277章 回东宫的途中,太子去了一趟兽院,选了一只毛色纯白的猫儿,和小溜长的很像,可是更不怕生些,对着他也敢卖娇,用尾巴扫着他的小腿,“喵~” 宁如颂亲自把猫儿抱在怀里坐在轿撵上,修长匀称的手指陷在雪白的毛发中,被渐渐暗下的天色一衬,恣睢薄寒的太子殿下也被晕染了一些柔和。 身后随着的小关子奉笑,“殿下是给太子妃选的吗?这种小宠最是得女子喜爱,太子妃一定会喜欢的!” “是给太子妃的。”宁如颂屈尊降贵地回小关子,他想,就算是三年后的白回显也不如小关子会瞧眼色。 小关子笑的更深,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坤宁宫里的动静闹得那么大,他还以为太子殿下的心情会很不虞,还好有太子妃! 他今日总算真正的见到了太子妃贺氏,是很温和良善的一个女子,更重要的是太子殿下对她很不同,真真切切把她奉放在心尖上,什么规矩体统在太子妃面前都作废了。 按常理该备下教礼仪的嬷嬷,太子殿下不让,他说,“不必用礼拘着太子妃。” 都说帝王家最薄凉冷情,可现在的小关子却觉得说的一点都不对,靖穆帝和太子殿下都是一等一的情种,情爱降囚于他们。 小关子用手指摩挲着拂尘的手柄,悄然抬眸望了太子殿下一眼,他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太子殿下是居于千万人之上的持权者,遇到了心仪之人先生出来的该是掠夺之心,而不是瞬间完完全全地摒弃长久以来形成的倨傲之态。 他皱紧了眉头,思考了很久也没得出一个合理的缘由出来,最后只能都归结于情爱的恐怖,或许是何皇后和靖穆帝两个痴情人生下了一个更为痴情的太子殿下。 ………… 长信殿西阁间里头,贺玥半倚在软榻上,手边小案几上摆着糕点,东宫的厨子手艺真的是极好,她吃的开心,觉得自己的肚皮都圆润了起来。 门口放置着冰鉴,阁内很凉快,贺玥有些懒洋洋的,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手中的团扇,上面绘着花鸟图案,边缘坠着珠饰。 小暖和小虹坐在一旁的绣墩上,小暖正在一块儿绣布上描样,是太子妃要的鸳鸯图案,而小虹则绘声绘色的着宫中曾经发生过趣事,“……苏太妃是真心想和关公公当对食的,还向太子殿下讨要过关公公……” 只要能让太子妃高兴,关公公也不会在意自己的糗事被当成乐子。 贺玥听的入神,眉眼微弯,也没有觉着东宫很肃穆了。 突然小暖和小虹纷纷止住手上的活计,跪下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二重帘被挑起,珠帘晃动的声音叫贺玥抬眼望去,宁如颂抱着猫儿站在她不远处。 颀长隽雅的青年和绵软可爱的猫儿凑在一块儿,画面很温馨美好。 “这猫儿好讨喜的模样!”贺玥下榻,来到宁如颂身前,用手拨一拨猫儿的小爪子,它主动用脸蹭她的手。 宁如颂顺势放手,让猫儿落到贺玥怀里,“我想着你会喜欢。” “喜欢,喜欢。”贺玥频频点头,又凑到宁如颂耳旁,身子几乎依偎着他,“猫儿讨喜,郎君也讨喜。” 她眼睁睁地看着宁如颂的耳朵慢慢变红,是了,他还比她小上两岁,该是纯情的时候。 阁内还有宫人在场,贺玥话说的很小声,可谁都瞧得出她面上的喜色。 小关子笑着哎呦一声,“奴才们这就退下!” 说罢,就领着宫人退下了。 贺玥因为小虹说的话还多看了几眼小关子,小关子长得确实清秀,难怪苏太妃动心。 宁如颂捕捉到她的目光,手往下轻揽着她的腰,带着她一并坐下,“小关子可有什么异处,还是今日在东宫他怠慢了你?” 贺玥摇头,手里撸着猫,将小虹同她说的话再复述了一遍,最后问他,“这事可真?” “真。”宁如颂翻腾着脑子里的记忆,“苏太妃是瞧中了他,但小关子没那心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央着我别同意。” 他看了一眼搁在案几上的鸳鸯香囊,拿起来,手指抚过熟悉的针脚,玥玥绣的还是如此喜庆,他明知故问道,“玥玥,这个鸳鸯香囊是给我的吗?” 玥玥没有给他绣过鸳鸯,但是绣过鹤鸟,如出一辙有着福瑞之气。 贺玥羞了,忙夺过它塞进袖口,难为他能一眼辨别出这是鸳鸯还是胖鸭子,“手艺还不精呢,我让小暖重新给我描了样,等我多练几次,绣的好些了再给你!” 起码也要和给素灵的荷花帕子一样,形要绣出来,不然也送不出手,显得过于敷衍,怪难为情的。 其实宁如颂心里还是比较想要贺玥藏起来的这个鸳鸯香囊。 贺玥忙转移话题,顺带把他的手从自个腰上扒拉下来,“皇后娘娘可说了什么?” 她秾丽姣媚的小脸上没有紧张,嗓音清脆平和,皇后娘娘不同意甚至发怒都在她的料想之内,太子娶平民跟话本子里写的一样,实在过于荒诞了。 “母后有些气,不过她强逼不了我,最后也就释然了。”宁如颂语气浅淡,眼睑一垂,“左右我和她的母子情分也并不多。” 修长卷翘的睫毛颤动,落下阴影在他的眼下方,可怜见的,贺玥被美色晃了眼,把怀中的猫儿放到他怀里,然后巴巴的凑上去安抚他,“没事,没事,不想这些损心的事。” 她提起了猫儿,“这猫儿还没有名字,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宁如颂颠了一颠猫儿圆润的肚子,把贺玥上一世说的话给搬了出来,“肚子圆溜,可以叫小溜。” 贺玥却摇了摇头,语调轻柔,“溜字不好,名字承着意,哪日猫儿溜走,我们就找也找不到了。” 宁如颂的手瞬间顿住,垂下的眼眸中贺玥看不见的酸涩,“那留字如何,我们一起留住它。” “小留。”贺玥这回点了头,“这个名字好,就叫它小留。” 第278章 八月时,宁如颂领着贺玥一同去了广明宫面见靖穆帝和何皇后,算是一次正式的见礼。 广明宫道家气十足,很是有缥缈冷清的意味在里面,道家术士在其间穿梭着。 他们对上太子和太子妃也只是举手至眉微躬身行了个作揖礼,面有傲色,毕竟连靖穆帝都对他们好生好气的,长久下来还真把自己当人人敬畏的得道人士了。 宁如颂不在意他们的失礼,总归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靖穆帝给处以极刑。靖穆帝虽沉溺道术许久,但可没生出慈悲心肠来,道士没有给出靖穆帝想要的,那么靖穆帝的纵容都是要他们以命偿的。 贺玥和宁如颂并肩走着,她穿着合规制的青白玉宫装,上面用金银绣线细细绣出蝶绕百花,很是矜贵华美,衣衬人,人更衬衣,她上了妆,肤白若雪,唇似丹朱,黛眉勾勒的细长纤美,姿容可称清艳冠绝。 她极力端着姿态,还真挺唬人的,瞧着清泠泠的很有威严,丝毫看不出前个时辰还歪倒在榻上看话本子。 “陛下信道,你怎么信佛?”贺玥低声问宁如颂,长信殿后殿有个小佛堂,她见过他跪在蒲团上念经的模样,一轮一轮地捻着手里的佛珠,垂眸的姿态寂然深远。 “我算不上虔诚的信徒。”宁如颂握着贺玥的手,手指微撩她掌心,“人力无法触及的事只能寄托于神佛,玥玥,我和父皇都是凡俗人,只是我比他好运很多。” “神佛对我悯侧,叫我遇上了你。”宁如颂偏头对她低语。 贺玥连忙往后头看了几眼随行的宫人,小关子很有眼力见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哎呦喂!太子妃脸皮薄着,大庭广众下太子殿下还说着情话。 说来太子殿下平素是个寡言之人,一朝开窍倒是了不得了,将话说的这样好听。 在宁如颂还欲说些什么的时候,贺玥同他相握的手微微用力,语气带羞意,“如颂,现在别说了,回东宫再说。” 抬头望他,贺玥是个市井中的俗人??,其实也爱听他讲情话,他生得好,嗓音也悦耳,缓着语调,轻着气声时,能把人心神都听软了去。 宁如颂笑着说好,二人走至正殿前,早早候着的宫人带他们进去。 宁如颂对着上首的靖穆帝和何皇后行礼,“儿臣参见父王母后!” 贺玥紧随着行礼,“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靖穆帝淡冷的目光一直停在贺玥身上,跟瞧个稀罕物件儿似的,“起吧,刘林赐座。” 缘法戏人,可笑,可笑!段齐岱寻了一辈子的人,却在他死后一个月出现了,结了新缘,恩爱有加! 另一边何皇后矜冷的目光也将贺玥扫了个遍,不喜极了,贺玥把她的皇儿迷了个心智全无,她哪还生得出善意,于是故意为难,“玥字犯了越皇贵妃的忌讳。” 贺玥按着宁如颂教她的垂头不语,做个木头人,听不见呀,听不见。 宁如颂则对何皇后漠冷地笑笑,意味不明地看向靖穆帝,“谁犯了谁的忌讳还不一定。” 何皇后以为宁如颂在讥讽她,说越皇贵妃是她的忌讳,端雅的面上显出了怒气,“皇儿!” 靖穆帝的面色却瞬间冷寒下来,捻着道珠的动作停下来,眼里有着煞戾之气,他直直对上同他一般无二的幽沉凤眸,“慎言。” ………… 这一场面见,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原本该是漩涡中心的贺玥愣生生地只说了几句话,其余都被宁如颂给密不透风的挡下了。 回到东宫的贺玥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小暖把她的满头钗环给通通卸下,第一次面见帝后总得端重些,就是累着她的脖子了。 贺玥坐在椅子上,宁如颂面对着她站着,他用浸了温水的帕子覆在她的后颈处,轻柔地按压着,哄着她,“玥玥今儿做的很不错,以后都这样,其实我们一个月拢共就见不了他们几次。” 靖穆帝性冷,除了对荣王关心一些,也不大爱传唤别人,至于何皇后要见贺玥,宁如颂自然会通通拦下,日头久了也只能呕着气。 贺玥直面着宁如颂,视线止不住的落在他被靛蓝色腰封束着的腰上,他身姿很惹眼,腰就那么一捻,她觊觎之心大起。 不对!两人之间都过了名分了,她还这么没胆作甚? 手悄摸地环上他的腰,贺玥抬眸看他,他的眼睫颤了颤,此刻是黄昏时候,那双凤眸在灯烛的照耀下有着惊世的风韵,叫人心酥。 他的相貌还不如三年后锋锐,现在线条还残留着柔和,有着靡美之感,偏生他的气度又矜华沉然,造成了一种奇异惑人的风姿。 贺玥越瞧,心肝越颤,他已经停下了话语,就这么擒着笑意凝看着她。 一旁伺候的小暖把端着的水盆放置在桌上,悄无声息的退下。出了门顺带把往里进的小虹给扯住,挑眉含笑往里头示意了下,小虹也笑着守在了门口。 殿内,贺玥觉得脸在发烫,她说,“今日你真威风,和平日里都不大一样。” “哪儿不一样?”宁如颂仿佛没有察觉到贺玥放在他腰间的手,自然的问她。 宁如颂把按在她脖子间的帕子取下,放在桌上的水盆里,净白修长的手指掠过水面,激起点涟漪,指尖缀着点水珠。 贺玥眼神被他的手引了过去,手指也微微动了下,“就很不一样呀,很有太子的威严,一点都不输给陛下。” 她不大喜欢靖穆帝瞧她的眼神,她惯来直觉准,里面含着讥讽和蔑视,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厌弃看轻了。 后来何皇后谈到什么忌讳,靖穆帝眼神就更冷戾了,好似贺玥犯了滔天大祸一样,贺玥正过眼神看宁如颂,想到这语气有些委屈,“我可不改名字!” “绝对不会改。”宁如颂用干净布帕擦干净手,回揽着贺玥的肩膀,再次做下保证,“有我在呢,玥玥的名字绝不会改。” 靖穆帝嫌‘玥’字碍眼,宁如颂又何尝不嫌‘越’字惹人生厌呢。 第279章 宁如颂看的清楚明白,靖穆帝两世对贺玥的态度截然不同,他也能想清缘由。 靖穆帝对贺玥上一世含着善意,可那是居高临下的怜悯,和对段家家主迟来的愧疚,或许还有几分因着越皇贵妃迁移来的柔意。 人死如灯灭,往日种种恩怨消散个大半,三年下来,靖穆帝对段家家主的嫉恨之心也没有多重了,埋着的愧疚升腾起来。 段家家主还真就没有对不住靖穆帝的地方,甚至是靖穆帝年少时候的挚友,靖穆帝初登大宝时能安安稳稳地坐在皇位上,段家家主功不可没。 可靖穆帝实实在在的负了段家家主,他终归是帝王,眼里容不下段家家主握着的权势越来越大,也容不下越皇贵妃对段家家主不悔执拗的深情,要说后来段家家主落寞辞官没有靖穆帝暗中推力,宁如颂是不信的。 这一世却万万不同,宁如颂和贺玥可以称得上两情相悦,这就扎了靖穆帝的眼,为何,为何他和越皇贵妃就不能善终呢?! “不用理会父皇母后。”宁如颂手指摩挲着贺玥的脸颊,垂眸看她,谁的心肝儿谁心疼,“玥玥,有我在,谁也不能给你气受。” 类似的话语宁如颂在这一段时间里说的很多,叫她别怕,别惧,每一次都温和地化着贺玥的心房。 贺玥就想,甭管宁如颂在别人面前是个怎样冷心冷肺的,起码在她面前从没有摆过脸色,是个让人心安的。 现在的气氛很缱绻,贺玥又陷在了宁如颂的容色中,她站起身来,第一次大着胆子吻了上去,呼吸交融,她闭着眼,颤巍巍的,俏生生的。 眼尾漾着红,宁如颂手指抚上去,烫到了心头,只觉得眼前景色美得惊心动魄。 “玥玥,我的玥玥。”他声线含着喜,把她拥在怀里,弯腰回吻过去。 吻得热烫缠绵,这回宁如颂不同以往,他很贪念,吻得既急切又重,恨不得两人相融在一块儿,他在心里头唤了她一声又一声。 人有魂灵吗?应当是有的吧,不然他为何会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发颤? “如颂。”一吻分离,贺玥握住他的手,宁如颂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的手一直在抖,他却没有察觉到。 “我只是太喜悦了。”宁如颂清绝端华的面上是一眼就能瞧出的喜色。 宁如颂的喜爱太热烈了,沸热滚烫,贺玥软着身子依靠在他怀里,被清新的味道包围着,她觉得今日的疲惫也散去了大半,有些紧绷的神经也都松乏了。 仿佛以后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 九月太子加冠,仍然取了‘持珏’二字,贺玥得知这个字直说二人有缘分,振振有词道,“持珏、持珏,有两块玉,恰好我的名字也有玉,我们真有缘!” 殿内没有宫人,贺玥歪躺在宁如颂的腿部,颇有纨绔大少的浪荡模样,手里还拿着一本话本子,她看上一眼,吊着声线,“郎君姿容绝世,何该与我有缘,何不入我帐,享受人间极乐呢?” 这话本子话语通俗,行文间又大胆,是贺玥近几日的心头宝,都看了不下三遍,宁如颂记性好,也能说出来几句,他用手指点在贺玥的心间,轻柔地转着圈,“极乐?娘子哄我、骗我,莫不是要勾了我的魂再狠狠丢弃!” 他斜斜一个眼神,带出无法描述的韵致出来,贺玥瞬间和话本子中的女子共情了,忙接下话,“傻话,你的魂若是在我这儿,我的魂儿自然也在你那,互换一回,何谈丢弃?” “罢了罢了,我随你入帐,要我命你随手拿去,且容我痴惘一回。”宁如颂语调特地呈着哀怨,就这么弯腰在贺玥眉心落下一吻,“娘子要怜惜、怜爱我。” 贺玥双手捧心,侧过身子拱进他的怀里,嘴里嘀咕着,“蓝颜祸水,蓝颜祸水……” 宁如颂笑着拥着她,一手护在她的腰间,生怕她动作过大,跌了下去,言语打趣她,“娘子徒有贼心,没那贼胆,又一直来闹我,新婚之夜该如何是好呀?” 姝丽的小脸儿从宁如颂怀里抬起来,贺玥还强撑着,“如何是好?你大话说太早,天底下只有累坏的牛,没有耕坏的田,到时候你累着了,我还活蹦乱跳的。” 话说的糙,但是没有任何威慑,她自个脸都红着,语气也有些磕巴,为充大王也是难为了她自己。 两人现在虽同住在东宫长信殿,但是夜间却从来没有共睡一床过,宁如颂把正殿寝房让给她,自己睡侧殿。 大婚婚期已经定下,就在十月初九,宜嫁娶,是个好日子,何皇后想压着大婚不办,宁如颂态度强势,她才偃旗息鼓。 何皇后或许是被那一日宁如颂在坤宁宫说到的话激到了,这会儿一个劲的想彰显慈母心肠,她又打着为太子好的说头,想在大婚之前把何氏姐妹迎进东宫先伺候着。 宁如颂动了真怒,何氏姐妹还没有跨进东宫就被南王亲自带回了何府禁足,他时隔多日再次主动踏进坤宁宫,再三警告下,何皇后声音哽咽的问他,“本宫是你生母!你要因为一个孤女和本宫断绝了不成?!” 宁如颂缄默片刻,“万事有因才有果,且珍惜你我之间快散尽了的母子情分吧。” 至此之后,何皇后再也没有传唤过宁如颂,两人的关系降到冰点。 何皇后闹出来的事,宁如颂没让贺玥知道,太糟心神了。 小关子自小跟着宁如颂,有几分薄面,那时在宫道上他大着胆子问,“殿下,东宫里除了太子妃没有任何一位女子,恐招朝臣非议上奏啊!” 哪朝皇家不讲究一个多子多福,独独一个太子守着太子妃一个人,叫他看着心急。 宁如颂很平静淡然地回小关子,“把她们放进东宫也只不过是个碍眼的摆件,何苦呢?” 小关子担心的是皇嗣的事,“可……” 宁如颂给小关子透了一个底,“玥玥就算生了一个女孩,孤都有本事把她捧到那个位置上。” 小关子当即闭嘴不语,冷汗津津,三魂七魄都被骇的快分离开了! 第280章 十月已是有些天冷的时节,是秋季的尾巴,落叶橙黄,天上的云慢悠悠的飘着,被风一吹,和柳絮一般散开了,过了一会儿又完整合拢到了一块儿。 大云朝有旧礼,大婚前夕,男女三日之内是不准见面的,贺玥带着一众宫人前往皇庄贺府待嫁。 身为同太子妃最为交好的夏素灵主动前往贺府陪她,惹的云城贵妇人们心里泛酸,夏素灵也算是一朝登上了天梯,以后只要维持着和太子妃之间的关系,那就没人敢看轻了她。 “太子妃娘娘可知道臣妇最近过的什么日子?”夏素灵同贺玥一同坐在暖房里头,笑盈盈的问她。 贺玥很配合,强忍着笑,“本宫不知,夏氏快快说来。” 可还是没忍住,笑地垂下了头,“好了素灵,别闹了,你我之间那么正经干什么?” 夏素灵从她身后李小书手中接过锦盒递给伺候贺玥的小暖,笑着牵过贺玥的手腕,“太子和太子妃大婚是天大的喜事,你现今什么也不缺,我也不知该送些什么,就绣了一些喜气的帕子、打了些络子给你,你别嫌就成。” 小暖打开锦盒细细查看过,确定没有问题才敢呈到太子妃面前,她能被小关子特意地挑出来自然是有大本事的。 夏素灵话说的轻巧,可那几方帕子上的图案精细非凡,不知绣了多少时日,更别提那络子,旁边缀着的玉珠金饰也是顶顶好的,说是用了十一分的心思都不为过。 贺玥用空着的一只手抚摸上去,“如果我连这都嫌弃,就真没个良心了!” “你喜欢就成。”夏素灵瞧贺玥喜欢心里也欢喜,她打小就爱绣活,可大家闺秀的绣品哪能随意给人,现在有个人称赞,心里也熨帖。 “怎么最近一直是李小书伺候你,我都好些日子没见到小霜了。”贺玥看向恭敬立着的李小书,开口问道。 小霜就是夏素灵曾经身边最亲密的那个丫鬟,贺玥挺喜欢她的,觉得叫人很舒心。 太子妃性情柔善,小暖手段就要稍微狠一些,不能叫人看轻太子妃,她来到李小书身后用手按了按,李小书也聪慧,立刻就跪下,口吻谦卑,“奴婢请太子妃安!” 掩盖着的手狠狠攥在一起,几个月不见,贺玥就成了真凤凰,太子妃!这可是以后要当皇后的,天下女子中第一人! 李小书在夏素灵和贺玥跟前装的好,可在小暖面前卖弄就实属自不量力了,她一双眼瞧见过多少面心不对的。 白夫人这是养了一条不知恩情的蛇在身边呀,小暖预备着等夏素灵离开后告诉太子妃,太子妃现今就一个真正交心的闺中密友,可不能就算计没了! 其实做奴婢的,少一事比多一事好上太多,小暖却是真心为主的,她心里明镜似的,再找不到比太子妃还真情和善的人了,你奉上真心,太子妃也会还以真心。 不说旁的,等以后小暖年岁到了想出宫,太子妃一定不会吝啬恩典。 夏素灵提到这事,哀哀叹一声气,“小霜犯了大错,她偷了我的首饰去卖,被管家抓个正着,半点都不能抵赖,相公大怒,把她发卖了。” 贺玥摇头说不对劲,柳眉微蹙,“我觉着小霜不是那种人,会不会是被人算计了?或者有着苦衷隐情。” 发卖过后的奴婢可就卖不进好去处了,都是些腌臜地方,贺玥忙追问,“可查过了吗?” 夏素灵也不忍心,她的心肠比贺玥还软,“相公查了一次,我后面又派人查了一次,她自己都不抵赖,我半点法子都没有!” 小暖一直垂着眸将李小书的每一个神情都看在眼里,心道,已经八九不离十了,是一个有手段的,年岁再小些,都可以去宫中闯一闯了。 第281章 “你大婚在即,提那等糟心事作甚?不提了,不提了。”夏素灵不想败了贺玥的好心情。 贺玥半垂眼皮看向还跪着的李小书,淡声开口,“我只是觉着,李小书倒是很讨你喜欢。小霜犯了错,你不是还有一个随身伺候的大婢女吗?” 两个丫鬟都跟在夏素灵身边已久,按理李小书一个新来的是绝对不可能越过她们的。 “起来,给太子妃瞧瞧。”夏素灵把李小书唤起来,语气轻柔中又带着一点惆怅。 贺玥有些琢磨不透了,只见李小书起身,把一直低垂着的头给抬起来,睫毛颤抖,她生的不说多美多艳,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清秀佳人,看着怯生生的,很是惹人怜惜。 “这是做什么?”贺玥疑惑问道。 夏素灵眉眼间呈现出几分脆弱的苍白来,“我身子看着大好,但给我把脉的大夫说恐怕我今生难有子嗣。” “相公爱重我,这些年一直没有纳妾,可……”夏素灵话语艰难,顿了一会儿才将话给接下去,“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相公无后,预备着给相公纳个妾室。” “我瞧李小书不错,打算抬举她。把她放在身边,也是给她做做脸,等成了妾室以后,让她能立住跟脚。” 夏素灵再心善也是一个握着府中中馈的当家主母,就算选妾室也要选个好拿捏的,李小书的身契在她手里,人又怯懦,是个好人选。 李小书又跪了下去,语气感激,“奴婢感怀夫人大恩!” 贺玥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敛了敛心中的情绪,瑰丽幽华的面上勉强维持着平静,“素灵,你可问过白大人是否愿意?” 纳妾是这个时代的寻常事,男子也好,女子也罢,都不觉得有什么错处,贺玥不可能以自己的观点灌输别人,她才是这个时代的异端呢! 贺玥拍了拍夏素灵的手,言语中毫不掩饰她的担忧,“白大人为了你的病都快成了半个大夫,他不可能不知道你的身体状况,这些年也没有纳妾,你何不和白大人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是,她这一番话无疑是阻李小书的登高路,可人的心是偏的,贺玥不是圣人,她自然想夏素灵夫妻和睦,里头不要掺杂进任何人。 李小书在极力掩盖她的恐慌,心里恨意滔天而起,贺玥,贺玥!她已经从一个寡妇成了巍峨宫阙中的太子妃,为何还要截断自己的路呢! 李小书的嫉恨如此庞大,她不愿自己百般筹谋化为一场空! “不怕你笑话,一直以来我总是拖累他,我是真没有脸儿问他,好似我没由来的呷醋!”夏素灵回握贺玥的手,有些用力,仿佛想从她那里汲取一点气力。 “我就想啊,寻个日子直接把李小书送进他的屋里,全看他要不要,我不用亲口问他,也不用亲眼瞧见。” 夏素灵向来多愁善感,忍不住泣了几声,收回手,拿起帕子按在自己的眼角,起身,“你放宽心,我这头的事我自己有把握,两日后就是你大婚,不要因为我搅了你自己的心绪。” “天色也晚了,明儿我再来寻你。”夏素灵弯腰行了一个礼,虽带着笑,可眼眶通红,眉眼带着清愁。 贺玥颔首,看着主仆二人离开,她一下子有些恹恹不乐,无精打采的翻着手边的册子。 一直没有吭声的小暖向前一步,话语中意有所指,“太子妃,奴婢看那个叫李小书的婢女不老实。” 第282章 贺玥手指划过册子上的字,她毫不意外地说道,“我也觉着,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益处不都是叫她得了去吗?” “那个婢子算是哪里来的人物,不配太子妃您忧心!”小暖看了一眼门口,“您不放心白夫人,就叫小叶子公公去查一查,他是关公公一手带出来的,手段可不俗。” 贺玥掀眸瞧着小暖,是啊,李小书手段再高超,也高不过宫出来的人,她点头,“就按你说的做。” ………… 长信殿书房中。 “殿下,人已经安插在了陛下身边,您传给她的话也已经带到。”暗卫跪在地上回禀道。 “父皇不是一个轻信他人之人。”宁如颂嗓音凛冽,眼眸沉冷,手指扣押在一封密信上,“叫她慢慢来,漏了把柄,死的可是就是她自己。” “是!”暗卫得了指令无声退一下。 在旁伺候的小关子见太子处理好了必要的事,方才开口,“殿下,今儿小叶子传来消息……” 宁如颂听罢后开口,“一切听太子妃的。” 提到太子妃,太子殿下也就没有方才那样冷寒了。 小关子何等风浪没有见识过,在方才也不由自主的脊骨生凉、不寒而栗! 这皇族天家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凉薄之地,父算计子,子算计父,太子殿下比以往更心狠了,这一计分明是冲着靖穆帝的性命去的,半点不留情! “宫中派去的教习嬷嬷可提点过了?”宁如颂问道,气声轻缓,眼角眉梢俱平和下来,手托着茶盏。 一日不见玥玥,他便想的慌,可这三天是礼,他得耐着性子守,三日过后,玥玥就成了他的妻。 宁如颂放下手中的茶盏,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香囊,这是玥玥临走前给他的,鸳鸯终于绣的像一个鸳鸯了。他越瞧越喜欢,又问她是否能把一开头的‘胖鸭子’给他,玥玥不给,说不能让他带出去让别人看轻她的手艺。 “都提点过了,编的册子给太子妃过目,再由她们自个在太子妃面前呈上几遍,太子妃何等聪慧,看上几遍也就会了。”小关子弯着腰,说的讨喜话。 太子大婚,宫中会派下教习嬷嬷,教导大婚礼仪,人选一般由皇后定。这些嬷嬷为求不出错,总是很严苛,万事有一句“太子妃莫怪,老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顶着。 媳妇儿难做,皇家媳妇儿更难做,没有哪家女子敢冒着还未过门就得罪皇后的风险去对上教习嬷嬷。渐渐的,教习嬷嬷的严苛也成为了一种常态,这是尊贵体面人不能公然说出的苦。 太子妃不能对上的,太子殿下却自个先把她的苦难截了下来。 大婚当日,黄昏时分,天还远远没到亮的时辰,贺府灯火通明,宫人伺候太子妃洗漱穿衣。 翟衣加身,很肃重华美,花纹由五彩丝线细细绣成,祥云花卉栩栩如生。 梳头的不再是小虹,而是宫中特意派下的梳头嬷嬷,口中说着吉祥话,“一梳梳到尾……” 发梳成了高髻,凤簪、步摇一一簪上去,缀着玉珠和华美的宝石,贺玥觉得自己的脑袋在慢慢变重。 屋内人很多,面色紧张的宫人们,作陪的夏素灵,当今四公主和六公主,还有一位大长公主,她是靖穆帝的嫡亲长姐,身份尤其尊贵。 被太子请来做脸面的大长公主坐在右侧的椅子上,笑着很和蔼,五十的年纪容貌依旧端丽。 大长公主手上轻摇着团扇,为了应着起喜气,团扇子也是红底的百花图样式,“女子一生就这么一次大婚,太子妃可得打起精气神来。” 第283章 小暖和小虹从屋外进来,手里端着吃食,糕点果子一应俱全,被放在贺玥抬手就能触及的桌上,贺玥正饿的难受,顺手拿了一个糕点吃,“大长公主说的是。” 大长公主看着满屋脸色没有任何异样的嬷嬷和宫人笑了一下,把团扇放到一旁,也拿了一个糕点用帕子托着吃。 果然是宫中御厨的手艺,谁能想到啊,她这太子侄儿竟是个情种,处处都打点好了,生怕太子妃贺氏受到一点磋磨,教习嬷嬷快成了伺候人的普通宫女。 因为贺氏出嫁没有个扶上翟车的长辈,就亲自把她给请到贺府,她一把年纪还真就起了一点兴致,想着来瞧瞧贺氏是哪冒出来的精怪? 奇了!大长公主很诧异,皇家中的男人深情也好,薄情也罢,都是一等一等锯嘴葫芦,是那撬不开的蚌壳,谁也别想撕开他们矜傲的体面。 如今这位太子倒是和他父皇皇祖父全然不同,乌黑的池子里还真能养出干净的鱼吗? 贺玥是真饿了,一连吃了三个糕点,饮了半盏茶后才做罢,旁边的嬷嬷这才来给她上妆,嬷嬷嘴甜,“太子妃肌肤明洁如玉,这脂粉都比不上!” 四公主咦了一声,凑近贺玥瞧了瞧,口吻羡慕,“还真是!说来,本公主一见嫂嫂就被惊着了,真是宛如洛水仙妃。” 这话还真不假,太子妃仪态并非一等一的端重,容貌却足以威压万千粉黛,四公主转念想到了太子殿下的容色,随即又道,“嫂嫂和太子兄长当真是极配的!” 六公主点头附和,“这脂粉不上也罢。” “公主们实在谬赞我了。”贺玥被夸的有些羞涩。 更衣上妆彻底完毕后,嬷嬷将喜帕盖在太子妃的头上。 ………… 太子迎亲的仪仗也从东宫往贺府赶去,御林军开道,百姓们退避两旁。 仪仗停到贺府门前,大长公主送贺玥上了翟车,贺玥行了拜别礼,大长公主按礼回话,“今朝嫁入皇家,望你恪守妇德,温柔贤淑,侍奉太子,……切不可望……愿你顺遂!” 翟车缓缓往皇宫方向行驶,身后嫁妆有一百多抬,百姓们一眼望去,望不到头。 “不是说太子妃是孤女吗?这嫁妆比世家贵女都多!” “是大长公主亲自送太子妃出嫁,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太子妃不是寻常孤女。” 百姓们议论纷纷,坐在翟车中的贺玥却仿佛什么也听不到,她很紧张,眼前只有喜帕的红色。 贺玥此刻有些恍恍惚惚,来到这方世界已经快六个月了,在这六个月里说她爱上了宁如颂也不可能。 更多的是依赖,人没有十全的,贺玥心智并不是十足坚毅之人。宁如颂就像一间可以庇佑她的屋子,在她最困苦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免她风雨凄苦。 不知过了多久,翟车入了皇宫,停到了东宫面前,宁如颂扶着贺玥下了翟车,嗓音清越柔和,“玥玥和我一同入东宫。” 二人在东宫面前行了拜礼,朝臣祝贺,过后方才一同踏入长信殿正殿寝房,本该太子在前,太子妃在后,可是册子上没有这一点,也没有任何宫人提醒贺玥,于是二人是并肩而行的。 喜帕终于取下,贺玥这才瞧清了她面前的宁如颂,他今日比往日更庄严威重了,冕服加身,通身气度赫赫,可是他的眼睛在笑,往外漾着极致的温柔。 礼官用卺盛酒,由宫人奉至二人手上,宁如颂和贺玥一同饮下,合卺礼已成,礼官和宫人嘴上说着祝喜话退出寝房。 “脖子很累。”贺玥说了第一句话,为了尽可能的好看,头皮都仿佛被扯的有些紧了。 “我帮你取下。”宁如颂先把自己的冕冠取下放在桌上,来到贺玥跟前给她一一取下簪环,现在没有湿帕子,他就用手轻轻地揉着她的后颈。 手指微凉,贺玥打了一个寒颤,眼睛却笑眯着,和往常一样用手环住他的腰,“叫旁人知道太子如此伺候我,怕是要吓飞了魂。” 宁如颂手上动作不止,垂下眼睑,顺着她说,“我乐意如此,谁也碍不着我们。” 寝房内喜烛高燃,橙红的光照在床榻内的鸳鸯锦被上,照在相近的二人身上,温情的气氛弥漫着。 退去全部簪环的贺玥发丝柔顺的垂下,她从清晨忙到了现在,很累,精神却很好,嘴上的话绵绵不绝,“方才好多的大臣,我看着心里突突的跳,我就想,我这样的人就成了太子妃,好荒诞。” “一路上你在我身边,我却看不见你,被喜怕盖的严严实实的,我就盯着你的手,后来你来牵我,我才心安了些。” 宁如颂抱起她,用手托着她的腰放在床榻上,顺手把幔帐掩下,他抚着她的背,轻柔地往下抚,“你不是成为太子妃,你是成为我的妻子,不用理会旁人。” 他爱说情话,贺玥爱听他说的情话,笑盈盈地吻上去,“今日是新婚夜,你得多说些,我爱听。” 第284章 宁如颂顺着贺玥的指缝将她的手同自己的手相扣在一起,望着她的一双柳叶眼,那里含着温柔包容。 今儿是新婚夜,他的玥玥给予他无上特赦,允他无度的放肆贪求。 宁如颂垂下头与她相贴,熟稔地用唇轻轻吻她,细密又热烈,后在贺玥耳旁轻声说了什么,两人贴的这样近,气息都浑到了一处。 “你怎么还记得?”贺玥听罢后倏然间红透了一张清润的小脸,手挣脱出来,颤颤巍巍地捂上他的嘴,气声断断续续,“我那时候犯浑,嘴上没个把门,乱说的!” 她躺在鸳鸯被上,乌发散乱,微颦蹙着眉瞧着上方笼罩着她的男人,眼中波光粼粼,主动伸出一双白润的胳膊去环他的脖颈,唤他的字,“好持珏,好相公,你可不能当真!” 纸上谈兵用在实战上自然只有节节败退、溃不成军的结果。 她现在衣裳被褪去大半,堆叠在腰间,身子都在发颤发软,再显不出曾经的豪言壮志。 “莫怕,玥玥莫怕。”宁如颂双手握着她的腰,嘴上哄她,却又把她困在方寸之间逃脱不得。 红烛一直燃着,到了后半夜,贺玥真累了,她全身汗津津的,半点都动弹不得。 途中贺玥恼了,凶他,骂他,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恬不知耻的贴过来,用薄软的唇吻她,用乌黑明灿的凤眸瞧她,清逸雍然的面容总是叫她心软。 最后贺玥累的睡沉过去,想的最后一句话是,色令智昏,自己没救了! 宁如颂收拾着残局,唤宫人抬水至屏风外后退下,他打横抱起贺玥轻柔地把她放在浴桶中擦洗,估摸着水凉的时间把她带出来用棉布擦干净。 轮到宁如颂自己却很随意,懒着重新叫宫人抬热水,就着贺玥用剩下的冷水囫囵洗干净了自己。 ………… 这一觉,贺玥睡得很沉,醒来时还窝在宁如颂的怀里,她动弹了一下,觉得自己四肢都散了架,“今天怎么到广明宫那里问安行礼?” 册子上写了,太子和太子妃大婚后第二日要去帝后面前问安。 宁如颂不知何时也清醒了,一张矜贵的面容,没有表情时很漠冷,丝毫看不出昨夜的渴求贪婪,那是滔天的爱欲,深的骇人,叫二人一同沉溺下去。 视线转回贺玥身上时又顷刻间和缓起来,环着她的手臂稍稍用力,把她拥的更紧了,嗓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朦胧感,“不必担忧,今儿父皇应当不见人,我们下午去坤宁宫母后那里行一个礼全了礼数就走。” “热。”他的手凉,身子却热烫,更别提二人身上还盖着锦被,贺玥推他一下,稍稍挣开了一些才不解询问,“为何?” 靖穆帝就算不喜她这个太子妃也不至于失了这样大的礼。 宁如颂把现今宫丽的事同贺玥详细地说了说,“父皇得了一个新宠,养在了广明宫里,近日都不大见人,你还未醒时,父皇身边的刘林就传旨来了免了这次问安。” 贺玥坐起身,锦被下滑,露出的肌肤暧昧痕迹蜿蜒在上面,很扎眼。 她更疑惑了,靖穆帝面上瞧着是无欲无求的模样,月白色的道袍加身,手里捻着道珠,说上一句仙风道骨都不为过。 “不是说,父皇从不在广明宫里宠幸除了越皇贵妃以外的妃嫔吗?”贺玥得知早上没事,动作懒散起来,用细白的手指勾着外衫披上。 大婚已成,贺玥也跟着宁如颂改了口,称呼靖穆帝为父皇。 越皇贵妃逝去多年还被世人念叨在嘴边离不开靖穆帝对她的独特相待,越制的位分,常年的偏爱,在她去世后一座座建起的道观。 靖穆帝的所作所为不仅让何皇后结下了抹不掉的嫉怨,也让天下人把越皇贵妃当做了妖妃。 宁如颂一边用手给贺玥揉着腰,一边开口,“父皇没有真正的宠幸她,只是养着。” “咦!”贺玥趴下身子,伏在他怀里,捧着他的脸仔细瞧,追问道,“持珏,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是不是有什么密探之类的?” 她的皇宫生活被宁如颂护的密不透风,半点诡谲的阴私都没见识过,这会隐隐约约觑见点宫中风云手段,人也精神起来。 宁如颂好笑拢着她的双手,眉目清朗,真似个手段清正的正人君子,“这事从母后身上就能看出端倪,妃嫔侍寝是要记档的,母后头一个知道。” “知道后,那新宠不可能还安生的待在广明宫里。” 第285章 到了下午时分,坤宁宫贺玥也没去成,这是皇后有意让太子妃难堪,暗喻她的不满,换任何一个女子都该慌了,一个同时惹皇上皇后不喜的女子还能坐稳太子妃之位吗? 可贺玥只觉清净,暖阳正好,她吩咐宫人搬了一个躺椅在长信殿后面的小花园里,窝在上面打算补眠。 她再也不挑衅宁如颂了,到底年少,火性就是大,她现在手脚都跟软面条一般。身上的印子一个累着一个,低领的衣裳都不敢穿,生怕被人给瞧见了。 他昨夜里真和平日里换了一个样,不顾贺玥的惊慌瘫软,半是抚慰半是强横的擒着她,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他话头上心疼,吻去她的泪后又开始了,真是无休无止的一夜。 贺玥合理怀疑宁如颂是个吸人精气的男精怪,她蔫吧的不想动弹,他却精神抖擞的去处理政务了! 越想越气的贺玥在躺椅上翻了个身,顺带用手把身上的毯子往上扯了扯,掩住了小半张嫣红的脸,声音也闷闷然,“表一不一……” 后面的话随旁伺候的小暖和小虹没听清,不过想来也是些对太子殿下埋怨委屈的话,这不打紧,夫妻间的嗔怪又不是真怒。 太子殿下面上再清寒高彻,在太子妃面前也就是寻常男子,男子就摆脱不了劣性根。 小花园是圈进长信殿范围的,没什么不长眼的宫人敢来扰太子妃的清静,贺玥浸入了梦乡。 那边太子处理好棘手的事赶忙回到长信殿,第一件事情便是询问太子妃在哪。 留在长信殿的小叶子前头领路,心里头漾起几分得意,哎,就知道殿下会问这个,“回殿下,太子妃在殿后的小花园里,一个时辰前吩咐宫人搬了躺椅过去,太子妃应该是要补眠养神。” 一旁的小关子心里嗤笑一声,惯会抖机灵的鬼小子。 太子又问,“母后那边后头可派人来搅了?” 宁如颂虽然是问,但语气评述,仿佛早就料到。 小叶子回禀,“前个时辰派了嬷嬷过来说是要教太子妃规矩,奴才持着您的令把她们都拉到慎刑司打了一通,然后扔回了坤宁宫!” 他心里嘀咕,坤宁宫那头过来耍威风的为什么不是秋公公?不然也能打上一顿,解解心头的恨。 秋老贼仗着何皇后可没少在他和师傅面前甩脸子,呸!可别落在他师徒二人手里,不然定要叫秋老贼尝尝他们的手段! 宁如颂到了花园里,看见贺玥侧缩成一团睡得恬然,心里温情泛出来,弯下腰,一只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抱在怀里,用另一只手压着毯子。 动作轻柔无声,透着熟稔,仿佛做过成千上百次。 宁如颂把贺玥抱回正殿寝房,秋末凉气容易侵体,此刻天已晚,他怕她着凉。 她躺在床榻中,眉微拧起,白润的一张小脸倚靠在宁如颂的掌心,唇有些红肿。 宁如颂坐在床榻边缘,定定凝望着贺玥,眼睛眨也不眨,仿佛要把她刻进心里头,最好刻出图来,方便他后面时不时的拿出来看。 他忍不住,怎么也忍不住,于是俯身在她唇上轻轻碰了碰,又轻轻唤她,“玥玥。” 心里没完没了的喜爱冒出来,他拥着她,过了会也闭上了眼。 或许是今生太过美好,上天要示警他,叫他梦到了前世。 第286章 宁如颂在梦里没个实体,视线固定在永定宫中,处处华美威赫,雍丽不凡。 ‘贺玥’姿态端矜地坐在案几前,翻看着文书,右手食指上带着紫玉玉环,她看上去年岁已大,约摸三十近四十,细细分辨也能在眼尾看出些细纹来。 她在这辉煌巍峨的宫廷沉浮太久,眉眼间再无任何波澜,微微掀眸,只剩叫人心惊胆寒的幽凛。 此刻相貌已经无关紧要,权势令人不敢直视她,殿内沉寂无声,宫人俱都跪伏在地,惶悚地打颤。 他们是真的怕,垂着首将自己姿态撵到尘埃里,妄图得来几分上位者的怜惜。 笔放在玉石绘山海的笔搁上,发出轻微响动,‘贺玥’缓慢起身,发髻上的珠翠竟然纹丝不动,跪的最近的一名宫女忙从地上起来弯腰搀扶着她。 “慧青年岁过大,我放她出宫荣养,你们可是有什么不甘吗?”她终于出声,却没有瞧跪在地上的宫人。 “回皇后娘娘,奴才/奴婢不敢!”宫人立即恭顺畏惧地回答,仍然没有一个人敢抬头。 “哦。”声音很轻慢,带着不容忽视的威然,‘贺玥’看向窗外的山池亭榭,“那就是蠢笨了,没了前头领路的,你们就连事都不会做了,竟给我闹出这些事端来。” 宫人们更战战兢兢的不成样子,一个劲的磕头认罪,“奴才蠢笨,求娘娘息怒!” 殿门从外头打开,来人穿着帝王服饰,龙纹熠然夺目,“玥玥。” 梦中无常理,时空在倒转,‘贺玥’相貌在变年轻,身边的人有唤她皇后的,也有唤她太子妃的。 地方从永定宫到长信殿,再到碧院。 各个场景里,她在哭,‘贺玥’在哭,恐惧崩溃肆虐着她,她在囚困中发疯。 “你总是如此可怕!” “你总是让我不得安生!” 我错了!宁如颂心里声嘶力竭地高喊着,如果在梦中有实体,他定跪在她面前。 混沌又偏执的疯子宁愿选择碾碎自己来忏悔,也不愿再看她流泪,那比面临斧钺之诛还叫他哀凄朽败。 现实中,还以为自己在花园里的贺玥恍惚间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挣扎着睁开眼,看见了繁丽雅致的床幔,又发现她被宁如颂禁锢在怀里。 “玥玥,玥玥!……” 原来不是幻听,是宁如颂在睡梦中唤她,一声接着一声,空惘又凄然,仿若有锋锐的薄刀在他身上划刻出一道道淋漓的血痕,而他不做任何抵抗地引颈受戮。 她感受到了宁如颂的胸腔在震动,魂灵在惧颤,气息洒在她的脖间,潮湿似深井中而来的寒风。 她侧身,抬眸端看着他的脸,清矜又隽雍,本该是一切都云淡风轻的,此刻却紧咬着牙关,浓长的眉紧紧蹙着。 贺玥的心怦怦直跳,抬手咬着自己弯起的食指指结,深埋着的疑惑又被她给翻着出来。 为何?宁如颂到底为何对她有这般灼热疯狂的喜爱? 贺玥平日里看的话本子派上用场,一时间各种可能的或者没可能的猜想纷纷沓来。 莫不是白月光替身?!贺玥被自己的想法惊着了,可却越想越觉得对劲! 是啊,第一眼他就对她很温润,而这些日子下来她觉察出宁如颂本身绝对不是这样一个人,他在外人面前是一个很漠沉矜傲的性子。 贺玥慌神,觉得自己被骗婚了,放下手,眼眶蓦然升腾起水雾,话脱口而出,“哪个玥玥?” 悦悦,栎栎? 宁如颂还没清醒,唇张开,嗓音还带着悲凄,“闽县李家村的贺玥。” 好啊!原来是……?!贺玥刚攒起来的愤怒顷刻间全部散了。 贺玥想了又想,李家村不止一个,可闽县的李家村就是独一份儿了,如果还有同名的女子,大娘们早就嘴碎的告诉她了,顺带把两个人放在一起掰扯一番。 贺玥面上讪讪,幸好宁如颂睡着,不然真是闹了一个笑话。 她扯着自己的袖子,抬臂轻轻按在宁如颂的额头上,给他擦着沁出来的汗,他的身子都还在微颤。 贺玥手撑在床上坐起身,把他揽进怀里,其实也揽不动,只是让他靠在她的腿上。 她用手轻轻抚摸着他,“持珏,持珏,醒醒!” 如果做噩梦的人有了强烈的身体颤动,是要把他唤醒的,不然怕他演变成抽搐。 宁如颂忽地睁开双眼,怅惘间分不清前世今生,只能喘着气,凭着自己的直觉将自己埋在贺玥的腹部,熟悉的幽香让他渐渐平静下来。 “玥玥?”他语调很僵硬,双臂很执拗地环着贺玥的腰。 贺玥的嗓音温和,带着抚慰的意味,“做噩梦了吗?梦都是反的。” 宁如颂侧首,望着她,眼里有太多少看不分明的东西,将她的话念了好几遍,“梦是反的,梦是反的。” 他贪念的待在贺玥怀里片刻,随后用手支着身子起来,睡下时玉冠未取下,头发算不上凌乱。 “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宁如颂带起笑,眉眼间的惶然尽散,平和如往昔,“梦里我做错了事,玥玥不理我了。” 贺玥很自然的安慰他,“没事,是在梦里。” 她后又趁机说道,“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我这个人一向对你最宽和了。” 宁如颂抬手用拇指轻蹭着她的眼睑下方,“怎么哭了?” “没哭,没哭,只是刚醒来,眼眶有些红而已。”贺玥打马虎眼,可不能让持珏知道她先头想着什么,怪惹人发笑的! ………… 晚膳很丰盛,有贺玥近日喜爱吃的虾炙和玉露团。 用膳后,贺玥就去了她惯常待的西长信殿西阁间,近日里她打算绣出一条腰封给宁如颂,不求有素灵一般的手艺,但求能戴的出去,不会丑的显眼。 情感都是相互的,贺玥太心善柔软了,总想着要回一些。 或许是那个梦骇到了宁如颂,他也不去书房了,吩咐宫人搬来了案桌,就在西阁间里处理起了政务。 小虹和小暖都在给太子妃理着绣线,有些战战兢兢,她们可是坐在太子妃对面的绣墩上! 一直站着或者跪着她们也受得住,可太子妃是真的慈善柔善,把她们当人看。 可太子殿下不同,东宫上下除了太子妃没有谁不畏怕着他。 这会儿小暖和小虹时时刻刻都在绷紧了神,生怕太子出口,斥责她们坏了规矩,乱了尊卑! 第287章 小叶子进西阁间跪下行礼,语气恭敬不出错,“奴才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太子妃前些日子叫奴才查的事已经查出来了。” 贺玥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把绣棚搁在膝上,语气惊喜,连忙追问,“查出来就好,小霜可是冤枉的?” 小叶子被贺玥唤起身,小暖和小虹则大松了一口气,不再整理绣线,起身恭敬地立在一旁。 “说冤也不冤。”小叶子把查出来的东西掰开了讲,“白府管家说了假话,白夫人的首饰不是小霜偷的,却是小霜昧下的。” “白大人一家刚刚搬到云城不久,东西正是最杂乱的时候,丢了什么物件也是一笔烂账。白府管家起了歹念,连同着一个叫小梳儿的婢女藏了一些白夫人不常用的首饰。” “小梳儿和白府管家交接的过程被小霜看在眼里,于是白府管家为了贿赂小霜也分了她一笔赃。小霜在白府外头还有一个病重的亲生弟弟,为了药钱也就越来越贪婪,白府管家再也忍受不了,所以使计把脏水都泼在了小霜身上。” “后来白府管家暗中威胁小霜,如果她敢鱼死网破,他便雇人杀了她的弟弟,小霜最后自然认罪了。” 小叶子条理清晰,贺玥轻叹一声气,手指抚摸着绣棚上的竹子,“小霜跟了素灵那么久,该知道她的性子,最是心柔良善,她只要开口素灵怎么可能不帮?” 小叶子忙接上话,垂下的眉眼恭敬谨慎,“小霜亲弟弟得的是最要命的富贵病,需要的药材很昂贵,白夫人再心善也只可能允许小霜到府中借账,哪有无本买卖来的快?” “倒是我冤枉了李小书,她是个清白的。”贺玥开口,心里起了些愧疚。 “太子妃慧眼错不了,那李小书是个心机颇深的婢女。”小叶子腰身弯的更下了,“您没冤着她,她在里头起了一个穿针引线的功夫。没她暗里的怂恿,小霜不会一门心思的想着从白府管家手里要钱,白府管家也不会破釜沉舟的使计给小霜泼脏水。” “只是她很谨慎,在小霜和白府管家面前说出的话都好像无意的,当事的两个人都觉得她是个无辜之人,白大人和白夫人自然就查不出来了。” 李小书有一种埋在骨子里的狠意,手段虽青涩却也初见苗头,几句话挑着两个人相互厮杀,好处通通被她一个局外人得了。 小叶子啧啧称奇,是个好苗子呀,可惜就是太贪了,没掩实过去。 宁如颂将一封折子看好,抬眸瞥了眼小叶子,心里很淡冷,李小书,是个熟人。 人与人之间或许真的有缘场,上辈子凑在一起相互折磨的人,今生转了个圈儿又绕到了一起。 宁如颂对李小书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或者说他对大部分人都没有特殊的情绪,让他汲汲营营的只有一个贺玥。 上辈子李小书从他这得到了她想要的,可惜斗不过白回显,落了个皆输的局面。这一世她以夏素灵为起点想往上爬,还是奔着白回显去了。 贺玥用手支着下颌,袖子往下落,香灰珠红绳很是显眼,是宁如颂在一个月之前给她带上的,说这才是真正的聘礼,能庇佑福泽,阻挡阴煞。 那时他十足的郑重,“是我外祖父留给我的,在庙里供奉了好些年。” 贺玥原本是个唯物主义的,经过穿越后,不迷信也迷信了起来,这香灰珠红绳戴上后就没取下来过。 “明白了,李小书背地里用嘴使了坏,但没有实际的证据,奈何不了她。”贺玥语速不快,瞧着有些气闷了,后又起了些苦恼,“还是得同素灵说说,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早晚得出事,起码不能贴身伺候。” 更不能提拔为妾室,一但放在对立面上,素灵哪里斗得过呢,贺玥脑海里思忖着明日要出宫一趟,得和素灵说讲清楚。 实际上有什么可苦恼的呢?贺玥还没有意识到她手里握着多大的权利,一个婢女,她只要露出点要惩治意思,多的是数不尽的人把李小书碾成灰,再多的心计在绝对的权柄面前都是笑话。 贺玥没想到这一茬,她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自洽,罚人要讲究实际的证据,轻飘飘的几句话定不了罪。 可在这个时代,主子和奴才是不一样的,奴才惹主子看不顺眼本身就是一种罪,他们是主子的财产和物件,扯不上什么人权公正,大富人家背地里搞死个奴才婢子,只要身契捏在手里,就算告到官衙里也顶多罚些银钱。 贺玥还没受过上辈子三年的苦,也没见识到这个时代真正的恐怖之处,宁如颂是蒙在她眼前的虚假,所以她现在生嫩的有些天真。 “持珏,你同白大人也说说吧。”贺玥侧头对批折子的宁如颂开口,“白大人看着是果决的性子,我怕素灵心软。” 满殿的宫人心里头都凛了凛,太子殿下亲自开口同白大人提起一个婢女,那李小书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太子殿下也就在太子妃面前话多,在旁人面前都是字字金贵的,朝臣们恨不得把太子殿下说出口的每个字都研查一遍,生怕漏了什么暗地里的令旨。 宁如颂踱步至榻前,垂下眼,看着贺玥膝上的绣棚,真有灵雅之气,玥玥绣的真好,他什么时候能用上这个腰封? “明日我同他说,玥玥不用担心。”宁如颂神情和煦,柔雅的语气驱散她的心焦,“你同我要的擅长妇科的太医一并叫白回显带回白府。” 夏素灵的心结就在于不能有孕,而宫中的太医大多都擅长此道。 靖穆帝的后宫纷争不休,妃嫔们都想怀个龙嗣,太医们手里握着不知道多少个生子秘方,这个妃嫔卖一份,那个妃嫔卖一份。宫中月银哪养得起家中老小,全靠娘娘们散财。 贺玥面上终于上了笑,明媚可人,“相公真靠谱。” 她是个嘴甜的,声线微微拉长,酥软到宁如颂的心坎儿里去。 第288章 飞扬的檐角往下滴着水珠,今儿下了一场大雨,绵延不绝,到了午晌才渐渐停了。 贺玥坐着轿撵往西侧宫门方向去,这回出宫她把小叶子也给带上了,打算叫他把昨天说的话在夏素灵面前再说一遍,时间可不等人,李小书惯会蛊惑人的。 李小书在惹人心怜的方面好似有着极高的的天赋,悲惨的身世,清秀的容貌,还有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在李家村时贺玥也曾对她生过怜悯,幸好方大娘女儿主动向她要了做饭的活计,断了两人之间可能的交集。 贺玥用手支颌,她心里揣着事,面上也就没有那样软和了,绿玛瑙赤金步摇缀下的玉珠轻柔地晃荡,天光碎成金光点在她的脸上,真真是一个金玉翠锦里捏出来的贵人,华妍清和。 她掀起眸随意外往一瞥,去西侧宫门得经过一处西福花园,她不大爱来这,靖穆帝的妃嫔不算少,每次来都遇到了好几个,这个婕妤那个宝林,统统嘴上机锋不断。 “那是谁?”贺玥瞧见了一个穿着春碧色宫装的女子跪在西福花园的宫道上,衣裳往下滴着水,显然是跪了许久,身边还有一个嬷嬷和宫女,嬷嬷神情倨傲冷漠,而宫女双手紧紧攥在一块很焦急。 轿撵停下,小叶子望了望那女子和嬷嬷的模样,出声回禀,“回太子妃,是广明宫的玫宝林,她身边的嬷嬷是坤宁宫的林嬷嬷。” 林嬷嬷老远就看见了太子妃的仪仗,在轿撵停下后,林嬷嬷立即收敛神色,往太子妃方向恭恭敬敬地行礼,“老奴参见太子妃,请太子妃安!” 何皇后不待见太子妃是阖宫皆知的,林嬷嬷身为何皇后身边的人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的谄媚,可林嬷嬷怕的不是太子妃而是盘旋在太子妃身后的太子殿下! 现在坤宁宫里最苦的差事就是替何皇后给太子妃传令了,没一个能真正见到太子妃的面,全都被压到慎刑司打了一顿扔回坤宁宫,现在好些个都卧床静养,爬都爬不起来。 “走吧。”贺玥颔首点头,吩咐轿撵继续行驶,高手过招,她这个小卡拉米就不参与了。 此时原本一直低垂着头跪着的玫宝林倏然抬头回望了一眼太子妃,她不愧为靖穆帝的新宠,有一张艳美似霞的脸,就是细看下过于妖异,她的瞳孔最外围是金色的,还可以隐约看到她脖颈上戴着一串刻着符文的珠串。 贺玥同她对视上,只见玫宝林笑了笑,是露齿的那一种笑,欢悦的和她现在的境况全然相悖。 贺玥移开目光不再看她,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手腕上的香火珠红绳,幸亏是在天亮的时候瞧见,要是在傍晚她一定会被吓到。 小叶子适时低声开口,“玫宝林是祁国献上的公主,祁国是个边陲小国,国师的权力比皇族还大。这玫宝林也不是祁皇的女儿而是国师的徒弟,祁皇特封她为公主。” “您别看玫宝林有些邪性,其实和广明宫的道士们没什么区别,都是面上神异,内里没几分真本事。”小叶子言语中透露出对广明宫道士和玫宝林的不屑。 ………… 皇庄贺府,小暖亲自把夏素灵迎进去,姿态谦恭,夏素灵不敢托大,忙道,“暖姑姑随意使唤个小宫女来就成,怎么亲自来?” 第289章 小暖是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有的是旁人没有的体面,小暖装作无意的瞥了一眼夏素灵身后的李小书,笑着回应,“太子妃怕您先到,没个可心伺候的人,于是早叫奴婢在这候着了。” 夏素灵踏进贺府的后院,又被带到一处亭子里,贺玥正在看一本册子,快入冬前的雨下过后,哪儿都透着刺骨的冷,亭子围着厚帐。 贺玥心里把这本册子命名为《如何在面上装好一名太子妃的一二三事》或者《太子妃躲懒的方法》,持珏的脑子是真灵活,叫小关子编好了这本册子给她,以后照本宣科即可。 夏素灵笑呵着弯腰行礼,“臣妇参见太子妃。” 贺玥指了指软榻上和她挨近的位子,“素灵坐,今日我找你是有要紧事的。” 她口吻严肃,夏素灵心里紧张起来,捏着帕子坐下,语气带些慌张,“可是我相公出了什么事?” “那倒没有。”贺玥忙解释,给了一个眼神给小叶子,“素灵可还记得你上次同我说过小霜的事,我叫小叶子去查,还真就查出点猫腻来。” 亭内地上铺了软毯,本该柔软舒适,跪在地上的李小书却觉得有针在扎着她的膝盖,在绞她的血肉。 贺玥!贺玥!你就一定要毁了我吗?! “……,事儿就是这个事儿,小叶子说的很清楚了,素灵你这么想?”贺玥盯着夏素灵的脸问道。 夏素灵不知该如何是好,对着地上的李小书开口问,语气痛心,“你那些话到底起了个什么意思,你可是当真故意挑拨?” 心软了,纠结了,好啊,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李小书往前爬了几步,再抬头就是满脸的泪,“婢子不敢!我是您救回李府的,您知道我是个什么性子,我哪能行如此的恶事!” 这叫什么恶事?!她本就什么也没做,是她们一个个蠢笨如猪,她只是说了几句不轻不重的话,落得那样的下场,是她们活该! 手微擒着夏素灵的裙摆一角,李小书猛烈地摇着头,语气决然,“小霜和管家的事我一概不知,至于那些话,绝没有故意挑拨之意,若我今日扯了谎,便叫我死的凄惨,不得超生!” “哼!”小叶子忽地扯起李小书的头,狠狠地扇了三个巴掌,呵斥道,“没个规矩的东西,太子妃当面,也敢说这种话!” 生啊死的,宫中贵人最忌讳这些。 小叶子是卯足了劲打的,李小书被扇的倒地不起,脸顷刻间高肿起来,吐出了一口血水。 小暖给太子妃倒着茶,递了一个眼神给小虹,小虹会意,手放在李小书的肩上,把她给扯起来,“没一个奴婢的样子,还不快跪好!” 夏素灵打了一个寒颤,被宫中人的狠辣给惊着了,以为是贺玥的意思,侧眸望去,只见贺玥的柳叶眼也瞪圆了些,含着愕然。 是啊,玥玥如今是太子妃,她可以心善,但是太子妃的威严是不能被一个小小婢女给冲撞的,小叶子公公做的没有任何错处。 李小书咬着牙,泪流不止,身子止不住地发抖,所有人都在看她,心底都在嘲讽她,嬉笑她,一个倒在泥里的婢女! “婢子有罪,求太子妃息怒!”李小书跪缩成一团,怯生地抬头,“但婢子所说绝无虚假!” 多可怜的一个婢女,被强权所压着,太子妃高高在上的几句话就能要把她贬到尘埃里。 夏素灵哀叹一声移开目光,对着贺玥说道,“玥玥,算了,我了解这个婢子,性子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胆小如鼠,这次可能真的只是阴差阳错造成的苦果。” 第290章 “等我回府再罚上一罚也就做罢了。”夏素灵回转目光看着李小书惨不忍睹的脸,“你也该长长记性了,性子胆小就把住嘴巴,惯会惹事。” 小暖收回了正要给夏素灵倒茶的动作,白夫人这是要防着太子妃先下了罚令啊,一心要保住这个婢女。 “罢了,毕竟是素灵你身边的婢女,也该由你做决断。”贺玥也看出了夏素灵的暗喻,一下子起了一种没趣的意思,忙活了一通没落个好。 她兴致阑珊地用手指轻敲杯壁,话问的直白,“那你还有提这婢女为妾室的心思吗?” 夏素灵微垂头,面上是百转千回的愁绪,“再说吧,再说吧。” 这句话本身就是一种回答,没有明着绝了可能,就是为以后的行为打个前头。 一番交谈下来,夏素灵看着也没有要罚李小书的意思,又怕伤了贺玥的好心,一个劲的持着贺玥的手说道,“玥玥担忧我,我心里头很感激,要不是有玥玥,我还被管家埋在鼓里,回去我定罚他。” 颠来倒去的把话挪离李小书的身上,李小书也默不作声的缩着自个,狠狠的用牙咬着自己的下唇,凭着自己的血腥味。 李小书不知道小叶子在默不作声的端详着她,手指无声地敲打着拂尘的手柄,眼里藏着漠意。 这婢女是万不能留了。 “素灵就是性子太柔了。”贺玥等夏素灵离开后轻声低语道,身子往软榻后方靠了靠,腰间弧度往下陷。 小叶子十分赞同太子妃的这句话,柔到一个婢女都能拐着弯儿的掌控。 其实太子妃在宫中也属于最柔和的一位贵主,不过不同于白大人不把目光放在后宅上,太子殿下则恨不得把太子妃前头的阻碍都给折了去。 太子妃身边的宫人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的,没有哪一个敢起背叛的心思。 ………… 户部上衙的地方,白回显下值后被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拦住,男子声音尖细,白回显立即分辨出他是宫中的太监。 “殿下请您去一趟。”太监手往酒楼方向一摆。 白回显垂首应是,心里头打起了鼓,殿下极少主动传唤他,就算是传唤也是叫他到东宫去,回云城后,这还是第一次在宫外头。 他脊背微僵,仿佛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要压在心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还是因为荣王私下找他的事?可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已经写成密信传到东宫了呀。 若是叫小关子知道白回显心里头的想法,定要嗤笑一声,聪明人就是多想多错,太子殿下之所以在宫外见他,是因为等天色稍晚的时候要同太子妃一同回宫。 到了酒楼最顶楼的一间雅房里,白回显进去后叩首便拜,双手交叠呈在地上,“微臣参见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有何要务吩咐微臣?” “起吧。”宁如颂示意白回显看向雅间里的太医,“太子妃听闻夏氏身子不好,特地寻了一名擅长妇人医道的太医,你带回去让他给白氏瞧瞧。” 白回显如今官职算不上高,自然没有资格往太医院递牌子请太医,他忙谢恩,“微臣替夫人谢过太子妃慈恩。” 宁如颂声音很平冷,“还有一件事。” 太子殿下这回没有亲自说,叫了小关子开口。 白回显后宅闹出的笑话说实在也配不上太子殿下亲自提及,他哪是一位心善的主,只是不忍拒绝太子妃的任何一个请求。 第291章 白回显听着小关子的话,刹那间起了荒唐之感,明明是他后宅中的事,他却近乎毫不知情,他哪里知道他娘子还起了给他纳妾的心思。 这真是冤了他!那个李小书他现在都不知道长什么样,每次都紧紧垂着头,做个鹌鹑模样,他又不是什么急色之人! 甭管闹成怎么样,这都是后宅的小事,可是由太子亲自过问过就翻了一个天地,白回显必须拿出所有的精力将这件事情摆平摆好了,务必要让太子妃满意。 他弯下腰,顺势给自己擦了擦脑门的汗,“微臣真是愧煞难言,李小书这个婢女蛇蝎心肠,微臣必处理妥当!” 赶紧定罪发卖了去,祸害,真是祸害呀!回去后得寻个得用的放在娘子身边,不能让类似李小书的婢子再接近了。 太子垂睨白回显一眼,嗓音清淡平静,“出去吧。” “是,微臣告退!”白回显就着这个姿态躬着腰退出雅间,最后恭敬的将门给合上。 他看见太子一手持棋谱,一手拿着黑子下在案几上的棋盘上,清俊的面上无波无澜。 他已经加冠,头发都被归拢到白玉冠里,银线绣鹤的青色锦袍让他多出了几分书卷气。 白回显有一个一直深埋在心底的疑问,这样一个冷情薄凉的太子,在政事上手段何等的诡谲骇怖,偏生就在男女情爱上栽了个彻头彻尾。 毫不夸张的说,太子妃和太子殿下就如同天际两端上的人,太子殿下不经意间的漠狠不会割刮到太子妃柔软的皮肉吗? 天色渐暗,到了宫门快落锁的时候,贺玥坐在车舆中,同宁如颂一同回东宫。 她眉眼有郁色,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勾着宁如颂的修长的手指,“我瞧着素灵不会断了提拔李小书为妾室的念头。” 她插手一次,是断断不会再插手第二次的,一次是情分,再多就越了,恐生怨端。 “我不能再管了,家事家事,到底是旁人的事,我横插一手要惹人厌了!”贺玥唉叹一声,将头埋在宁如颂的怀里蹭了蹭。 “夏氏有这个心,也得看白回显愿不愿意收,白回显是个晓事的。”宁如颂不愿看她伤神,抬臂把贺玥搂在怀里,温着语调,“再说,玥玥你想茬了。” “你觉着夏氏是你的最为重要的友人,你从她那里得到了一些情感上的慰藉,所以见不得她不好,又怕自己横加插手惹了她厌,对不对?” 贺玥点头,垂下脑袋,闷然应是,“是这个理。” 宁如颂很和煦地笑了声,手握着她的手,好似心也连到了一块儿,“可细细算来,她从你身上得到的更多,玥玥,她的好运全部来自于你。” “聪明识趣的下属我不缺,提拔白回显一是因为他好用,二就是因为夏氏和你的关系,没有你,他们夫妻二人最少还要再蹉跎三年。” “夏氏为何和你相识以后身体就好了?是因为白回显使用了秘药,而那秘药要辅佐很多的珍稀药材,白回显没有我这一层关系他拿不到。” “把表面撕开来,夏氏来到云城就是为了和你作伴。”宁如颂叫她大可放心在这一场关系握着主权,“没道理得了这么多好处,还叫你伤心,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买卖?” 没起到让玥玥开怀的作用,反倒起了可笑的性情,瞧玥玥心慈还真就平常心对待了。 贺玥悄悄地用指尖摩挲着宁如颂的手指,依偎在他怀里的脑袋抬起来,心里的郁闷散了好多。 他的话把夏素灵和她的关系掰分的太清楚,不像好友,倒像主仆了,情感是不能这么分的,一旦这么分,就没趣了! 但贺玥对宁如颂不加掩饰的偏爱有些羞赧,她对宁如颂真的好重要,算了,不去想旁人的家事了,顾念着自己的就好,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持珏。”贺玥唤他一声。 宁如颂立即应了一声,顺带在贺玥侧颊落下一个安抚的吻,“不必糟心那些事。” 夏氏不再讨玥玥喜欢就换一个,在云城会伏低做小的贵女不计其数,远比夏氏会看人脸色,会讨喜。 贺玥变了姿势,跪坐在他怀里,宁如颂紧揽着她的腰,护着她,而贺玥化身亲亲怪,啵唧一口吻在他的脸上,“持珏,你真讨人喜欢!” 其实不是的,宁如颂让所有人畏惧,只单单讨了贺玥一个人的喜欢。 ………… 充当着马夫的张侍卫从怀里掏出东宫的令牌,守宫门的官兵立马放行。 东宫的宫人抬了轿撵过来,贺玥和宁如颂从车舆中出来,宁如颂扶她一起上轿撵,前头有宫人持着宫灯照亮着前方的路。 今夜宫中氛围很肃杀,宫道上御林军持着火把来回巡视,时不时有御林军拖着穿道袍的尸体,随意的把所有尸体堆放在板车上。 “上面可有旨?玫宝林该如何处置?”有一个人御林军的士兵问道。 另一个人答他,“那又不是这些假道士,她是后宫小主,自然安安稳稳的待在广明宫里,人家现在可正是盛宠在握的时候。” 有大本事的道长们自然有,但都不会因为觊觎靖穆帝给的荣华富贵而进宫。 昏黄的夜色,火把上跳动着燃烧的火焰,还有满地血腥,前些个傲气的道士们都没了声息。 他们既然敢想这个富贵,就得承担可能的风险。 有御林军看见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高声道,“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御林军为首的将领冲着手下比划,板车很快被拉走,朝着宫外去了,约摸是要扔在哪处乱葬岗里,随意让野狗啃食了去。 他们身后一直跟着提水桶的小太监们,见此忙拎着手里的布就去擦,等干了就难擦了,明儿早上叫后宫的主子们看到,他们就要领罚了! 高坐在轿撵上的贺玥身子僵直起来,她看见了一片狰狞的血色,下一瞬,她的双眼宁如颂被温暖的手掌蒙住,“玥玥别看。” 第292章 广明宫从来不缺道士,这一批没了,下一批也快到了,靖穆帝总是信又不信他们,信时万事皆安,不信时便血溅青砖。 巍峨皇权下,肃穆宫廷中,每一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无声的死去,这一夜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等翌日天光撒在琉璃瓦上时,宫道上依旧洁净如往昔,娘娘们仍然巧笑倩兮。 长信殿中,宁如颂吩咐宫人端了一碗温热的杏酥饮,贺玥小口小口地喝着,看神情还是有些惊魂未定,她当然知道皇宫一定是残忍的,可知道是知道,真正出现在眼前又是完全另外一件事! 尸体堆成一个小山被叠在板车上,血在顺着衣裳顺着手指滴在地上,阴戾之气几要化作实况呈现于人的眼前。 贺玥觉得冷,心里的惶然带着身子都有些哆嗦,呼吸也急促起来,唇色隐隐发白。宁如颂没出声,坐在她旁边静默的陪着她,摆手叫所有的宫人去外头候着。 贺玥侧眸望他,他面上平淡和然,眼里却有着垂悯,仿佛能包容她的一切恐慌,抚平所有的灾厄。 “我果然还是适合李家村,总感觉我一辈子都不会适应皇宫。”贺玥又喝了一口杏酥饮,奢望温甜能带走一些寒凉森冷。 昏黄的灯火印在她白润舒丽的面容上,她瑟缩着,眉梢眼角都失去了几分往日的活泛,可怜的紧。 她不可抑制地联想到持珏也会同靖穆帝一样吗? 会的吧,其实她一直都晓得持珏是一个很淡漠的封建掌权者,宫人那样怕他,她身边的宫女平日一个个都冷静稳妥,到了持珏面前都跟被扼住喉颈了一般,恨不得把自己的呼吸声都一并隐了去。 她也见过他同朝臣在一起时的模样,极为清寒矜冷,明明未有一语,却叫他们俯首做叩。 但贺玥怕宁如颂吗?她不怕的,宁如颂对外人凉薄狠厉,对她却十足的情深和煦,他的心是滚热的,暖着贺玥的心。 “玥玥,你别怕,也别离开我,总有一天我会叫皇宫会来适应你。”宁如颂给了一个很叫贺玥意外的回答,她愕然探进他那双幽沉的凤眸里。 宁如颂把她拥坐在自己怀里,以一种笃定到令人悚然的话说,“这一日不会太远。” 一个太子什么时候能执掌整个皇宫呢?自然是登基为皇了! 可靖穆帝还尚在壮年,贺玥手抚上宁如颂的脸,急慌地开口,“持珏,你莫要做傻事,我们安安稳稳的,这事不急!” 就算贺玥再不懂皇家事,也知道皇权争夺的恐怖之处,血肉相残,持剑相对,剑刃出鞘的时候,非得死一方才肯罢休! 她蹙着雅然的柳眉,敢用双手捧着他的脸,眼底急地都要出泪水了,“我只是一时吓到了,抱怨几句而已。我们既然成了夫妻,命就是连在一块儿的,如果你要做那种恐怖的事,怕不是要我和你成为一对亡命鸳鸯!” “你铸我长生天,我哪里舍得叫你伤着半分。”宁如颂低垂下头,二人额头相抵,他的话语柔缓又坚定,“玥玥,我不得不争,但是我一定会争赢,把你捧到凤位上。” 重来一世光景,他不愿循着上一世的路走,等着荣王那个蠢货在四年后造反,前世他当了太久的帝王,今生也不愿有人压在他的上头。 亲缘淡泊又何妨,他有玥玥,足以寄平生所有柔情,春秋无休止,情义无断绝,他会同玥玥共白首。 他动作亲昵用自己的脸去蹭贺玥的手掌,吻在她的手指上,好似在哄她多用些饭食而不是谈论着腥风血雨的皇位更迭。 “他们都说你是地位最稳固的太子……”经宁如颂这么一吓,贺玥更慌惧了,仿若下一秒就看到了宁如颂造反。 “我地位稳固靠的不是父皇的宠爱。”宁如颂垂下睫羽,“父皇想把皇位给荣王,只不过荣王太过蠢笨不堪。” 皇家中的庶长子注定逃不开诡谲的皇权纷争。 “父皇厌恶我,哪会主动把皇位给我,我只能去争,血染金銮殿也在所不惜。” 宁如颂这句话也仿佛含着血腥味,贺玥从中觑见了刀光剑影。 “因为越皇贵妃和皇后娘娘吗?”贺玥不解,难道身为人父,对自己的亲生孩子都吝啬付出一点点的亲情吗?就算不喜为何会厌恶呢? 宁如颂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夸贺玥聪慧,“是的,玥玥想的没错,父皇对母后生厌,觉着母后抢了越皇贵妃的后位,又觉着我抢了荣王的太子之位。” 这是一笔分不清的纠葛,没有什么绝对性的论断,难道没有何皇后,越皇贵妃能坐上后位吗?要知道她死后最后连自己的姓氏都没有恢复,谁又记得她曾经是卢家嫡女,是世家贵女,而不是注定载入史册的妖妃之名。 宁如颂对越皇贵妃没有起半点的怜惜之情,他只要听到‘越’字便生出嫌恶之感,为何要生扯上玥玥的名讳为她的情爱作忌。 喜爱之,则觉其处处皆善,宁如颂在贺玥眼里瞬间成了娘不爱爹不疼的可怜形象,她也说不出什么劝阻的话,也明白自己的话在这种事上没有任何作用。 她附在他耳畔呢喃,“持珏,那你要万事小心,你可不能叫我们二人日后凄凄惨惨。” 宁如颂抱揽着她说好,“玥玥安心即可。” 不安也无济于事,贺玥偏侧过脑袋,压在他的胸口上,“你要是个平凡人家的该多好,皇家争的是皇位是天下,平凡人家的锅碗瓢盆就不用这样血雨腥风了。” 叉着腰骂骂咧咧地互相吐几口唾沫星子就好,再彪悍些就互相扯着头发,为了脸皮也不敢闹大。 手指从宁如颂雅致的眉眼划到线条流畅的脸轮廓上,“然后等我遇上你,为了你这张脸我都愿意和你做相好。你读书厉害,说不定也能读出个秀才举人出来,这样就可以免了田地赋税,我在做些小生意,日子也可以过得和和美美。” 第293章 白府今夜很不平静,后院里灯火通亮,白回显坐在椅子上,白府管家、小梳儿、李小书三人皆被捆紧了丢在地上,府内其余下人们都被要求在一旁看着。 “一个个黑了心肠的东西,我不大爱管后宅事,你们就可以糊弄夫人了吗?”白回显面色肃然,眉一压,语气带怒,“给我打个二十个板子,用力打,残了废了也不要紧,然后发卖了去!” 后宅不宁都闹到了太子殿下面前,好大一个没脸,这还不是最为主要的,他怕的是太子妃万一不满,和娘子生疏该如何是好? 他自傲自个是个有才识有手段的,可也需要东风助上一助,白回显用手指揉了揉眉心,他了解他娘子,叫她讨好太子妃的事不能明说,明说了她就会僵板,再也不能自然舒和的和太子妃相处。 太子妃如今可不缺奉承的人,缺的是平等相交的人,身份不对等不要紧,要紧的是往来间的真心。真心这玩意最廉价也最难寻。 下人手中的棍棒打的毫不留情,三人都被用布勒住了嘴,无法发声,但是个个目眦欲裂,挣扎不断! 好疼!好疼,李小书只觉自己的脊骨都要断裂了,好不甘心!明明夫人都打算不再计较,她的登云梯马上就要搭好了。 一定是贺玥!定是贺玥从中作梗,不然一向不管后宅的白大人不会突然以雷霆手段惩治她们,多简单啊!高居其上的太子妃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可以把她碾入尘埃里,毁了她的一辈子! “啪!啪!啪!……” 最后一棍落下,李小书后半身已经没了知觉,眼神虚然,她听到白大人冷寒的声音,“把这三人拖出府去!” 她的脚腕被拽住,手肘在地上摩擦,她拼尽全力地抬头,怨恨地看向白回显,口出不了声,心却在发烂发狠! 我在你面前是个可以随意处置的下等货色,你白回显在太子面前,不是照样的摇尾乞怜吗?! ………… 屋内就燃了一盏灯,白回显撩开垂帘进去,发现夏素灵趴在桌上泣哭,听到声响后,她忙起身垂睫,用帕子擦去落下的泪。 并不回头看他,背影透着执拗和隐隐的埋怨。 白回显叹气缓步走至她的身后,垂首温语唤她,“娘子。” 夏素灵还是不回头,语气哀怜,“管家和小梳儿罪有应得,李小书呢?说错了几句话,就落得个如此下场,我心里难受!” 她有菩萨心肠,却没菩萨的眼慧和手段,有些时候就会被人利用拿捏,一个婢子,倒生了一道杠在二人之间。 白回显没有一味地低三下四,抬手搭在她的肩上,“娘子心里难受,为夫心里也难捱,我可说过要纳妾?” 夏素灵抿了抿唇,白回显又语,“你呕着一口不愿和我直言的气性,给我择了一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妾室,你连文书都应该备好了吧?” 他手上微微用力,把夏素灵转向他,直直的和她对视,乌黑眼瞳仿佛能洞穿人心,“贫贱中我们夫妻尚能共度岁月之苦难,现今风雨已过,娘子何苦要自乱后宅安宁?” 说罢,他不由地咳嗽几声,忙侧身别过脸,腰也弯垂了下去,夏素灵慌忙起身扶着他,手抚着他的背,面色忧愁担心,“相公,你的身子到底是怎么了?最近总见你咳嗽!” 白回显摆手摇头,坐到椅子上喝了一盏茶,缓过胸中的不适,解释道,“最近公务繁忙些,不打紧。” 第294章 夏素灵松了心神,回想起贺玥同她说的话,觉得夫妻二人确实该敞开心扉的谈谈,“我之前以为我难以有孕,怕断了你家的香火,婆母要怪我的。李小书性子好,不闹腾,我才起了给你纳妾的心思。” 白回显的母亲年岁已大,并没有随着他们来到云城,白回显给她在老家买了宅子,留了忠心的奴仆,做个老福君舒坦的过日子即可。 白老夫人很不喜夏素灵,或者说几乎没有人会喜欢夏素灵这种儿媳,娘家破落,父母皆丧,自己又有一身重病。 数不尽的名贵药材曾经叫白家极为艰辛,白回显未考中状元时,开私塾,给人文章润笔,什么赚钱的活都干,旁人都笑他没有文人风骨,他也杠了下来。 夏素灵是从他骨肉里汲取的生机,直至现在都是如此。 “现今太医也诊过脉了,你只要好好调养,是能有孕的。”白回显面色有些苍白,指出了盲点,“我给你寻大夫把脉时,我都在你身边,哪个大夫同你说你不能有孕的?我未曾听闻过。” “该是那个名叫李小书的贱婢暗里用话引你再找了一个大夫,她绝对已经和那个大夫串通好了话术,就等着你落套。”白回显抬眸望她愣住的面容,教她以后不可轻信他人,“直接动手的贼人并不恐怖,暗里吐着信子的毒蛇才叫人防不胜防。” 见她已经明晓李小书的真面目,白回显持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我们该好好谢过太子妃,这名太医是太子妃派来给你看身子的,平了你的担忧,解了你我之间未明言的心结。” 夏素灵回神连连点头,心里愧疚难堪,一张清丽婉约的面容浮上红晕,下意识地求助于白回显,“今日,玥玥和我说……” 她这会儿子神清目明,厌极了李小书,要是真叫李小书得逞,她和玥玥之间的情谊,她和相公之间的恩爱都要通通被李小书给搅散了! 什么理儿?这是个什么理儿?!她可没有哪一处对不住李小书,她救了李小书,在她执意卖身为奴后,又给了大婢女的待遇,真是白眼的中山狼! 白回显边听边用空着的一只手轻抚自己膝盖,将每一句话都细细揣摩思忖过。 等夏素灵将话说完,他才道,“太子妃一片善心,娘子当时的话定是不妥当的,明日你可以递帖子进东宫,和太子妃好生说个歉,友人之间没有化不开的结,用诚心换诚心最要紧。” 当然,这句话只适合于太子妃,太子殿下可不管你诚不诚心,他要的是能得的利益。 重来上一世,或许是有代价的,宁如颂近些日子总梦到上一世的玥玥,哀婉的,悲泣的,端重的,威然的。 锦衣华服加之她身,金锁傀儡线攀在她伶仃消瘦的腕上,珠翠玉珠间,宁如颂渐渐看不清她的面容,如隔着飘渺的云雾。 长夜难明,长夜难安,宁如颂开始有些畏惧入眠,梦里是对他一人的炼狱,是他的判刑。‘贺玥’对他说,“我反抗不了,挣脱不得,但我会恨你,永不原宥!” 恨就是恨,可以剜心噬骨,不会相拥诉情深。 他尚无情时,何等恣意,用戏谑薄凉的目光冷眼旁观,自以为是的认为他会永远攥着主权,他会是永远的胜者,他那时笃定的可笑! 情爱不分胜负,可宁如颂坠跌高台,成为了永远的败者。 第295章 一日又一日,宁如颂的意志远超常人,强忍着不愿让贺玥发觉他的异常,他问自己还有什么不满呢?如果这是代价,他愿意承受。 一个月过去,立冬过后,宁如颂总算不做那梦了,又变成了时不时的头疼,尚在忍受范围之内。 宁如颂又发现,头疼时只要抱着玥玥,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可以平息他的一切苦疼。他恍惚间怀疑这个惩罚是否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用来告诫自己不要重复上一世的悲凄。 贺玥只觉得宁如颂好似又变得粘人了些,不过她没有半点苦恼。 她喜欢他坐在椅子上,而她站着的姿势。他手环着她的腰,仰头看她,凤眸潋滟含情,真好看,每每她都要在心里感慨一番,持珏真是落她心坎儿上的美人。 ………… “持珏,今日我要出宫一趟。”贺玥由着小暖给她系着云雁纹图的斗篷,雪白的狐毛簇着她明灿的小脸,将她的岁数又往下减了几分。 “去找夏氏吗?”宁如颂姿态慵散地坐在软榻上,手里虽拿着一卷书,目光却移也不移地逡巡在她身上。 贺玥点头,钗环上的珍珠娇俏地晃动,她语气兴奋,“是的,今儿晚上启月街的品珍楼有文宴,素灵约了我一起去看看。” 自从夏素灵真诚地同她道过歉以后,两人的关系水到渠成的再上了一层楼。 品珍楼是云城最大的酒楼,每一年都会开一次文宴,宴请有名的名士去参宴,还会用重金请三大花楼里的雅妓魁首登台献艺。 这一天的品珍楼就连进去都要收钱,一人一两银子可以待在一层大堂,十两银子二楼雅座,五十两银子二楼单独的雅间,更别提那些茶水饭食,通通翻了一个身价。 没人觉得亏,毕竟同样的价钱放在平日,你都见不到三位雅妓一面,更别提惯来清傲的名士。 贺玥手抬起往后一摆,小暖和小虹自觉退出殿内。 她走到软榻前,俯身和宁如颂贴了贴,语气亲昵,“放心,我会带着侍卫和宫人,不会有什么事,可惜你今晚有政务要处理,不然我也想你陪我。” 前半句话是真,后半句话就假了,纯粹是贺玥在哄宁如颂高兴,她也得有些私人空间嘛,和素灵手挽手的说些女儿家的话,宁如颂插进去就不自在了。 宁如颂看出她眼中的狡黠灵动,竟笑得更加温文尔雅,徐徐说道,“我也舍不得玥玥,恰好晚间的政务并非十分要紧,我推了去陪你吧。” “这……”贺玥面色僵了一瞬,唇口微张,眼珠滚碌碌地转,绞尽脑汁的想着推拒的话术。 宁如颂不再磨她,手顺着她的袖口,越过香灰珠红绳,轻擒着她的小臂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身子再一转,宁如颂就把贺玥压倒在了软榻上,另一只手把花窗给合拢,“也是,文宴多名士,你带上我去,就失了趣,心里肯定不舒坦。” 呷醋呷的很坦然,他丝毫不顾自己的太子风范,跟个吝啬的守财奴没什么区别。 手上动作不停,一手撑托着她的腰,一手从斗篷毛领上方往里探,直至抚上她的脖颈,轻轻摩挲,暧昧又带着临近风雨的前兆。 贺玥哆嗦了起来,半直起身,让自己的头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嘴上一等一的要强,大不了今晚上她睡侧殿去,绝不和他同床,“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思?不过不要紧的,外头野花野草长得再茂,你也是家中唯一的牡丹花!” 牡丹花,贵气又华美,持珏和它是有些像的。 她胆子可大了,话本上的一幕一幕闪现过,她启唇咬在宁如颂的耳边,自己先闹了个脸红,“好了,时间不等人,素灵还等着我。” 贺玥轻推一下宁如颂,动作灵活的下了软榻,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裳,逃也似的走了。 踏出殿门的时候,持珏的话从里头传进她的的耳朵,“玥玥早些归,可别带什么野花野草,今晚我陪你玩闹,定叫你享极乐。” 最后三个字拉着语调,既缱绻又埋着危机,仿佛预示着贺玥今晚的腰肢怕是要软倒在他的手掌里。 贺玥脚上动作加快,耳朵也红了起来,今晚她不会踏进正殿寝房一步,持珏独守空房去吧! 第296章 等太子妃带着宫人走后,小关子和张侍卫才带了一个宫女进来,“太子殿下,人来了。” 宫女缓缓跪地,她的姿仪很柔美,完全不似寻常宫女,手高举至抵额,后盈盈下拜,“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嗓音一出,小关子突然变了脸色,宁如颂垂睨地上女子一眼,从容不迫地用食指轻敲案几上的书面,“玫宝林,你胆子可真大,如果因为你的莽撞,毁了我的计划,孤定剐了你。” 言语寒凛,似刀刃一般划过玫宝林的颈侧,玫宝林抬头,是一张很平淡寡味的脸,放在宫女中丝毫不出彩,她语气正色起来,“本公主亲来,是有急事!” 她不敢用自己的真实面貌来东宫,做了乔装打扮和自己的心腹婢女换了身份才来的。 她从地上起来,语气急促起来,惶恐悚然,想靠近宁如颂,又被张侍卫伸出手臂拦下。 玫宝林原地踱步几圈,“靖穆帝太恐怖了,你根本不知道广明宫有多危险!” 她抬手护在自己的脖子上,声调上扬,“本公主每日都怀疑,是不是下一个死去的就是我,我不干了,我要走,我要回我的祁国!” 宁如颂眼底波澜半点未起,手指重叩几声,张侍卫向前扣住玫宝林的肩,脚往她腿弯一踹,叫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她娇生惯养多年,当即腾出了眼泪,声音尖厉起来,“你什么意思!” 小关子悠哉哉行至她面前,一个巴掌就甩了上去,“玫宝林请安生些。” 玫宝林捂着自己的脸愤恨看向宁如颂,只见他俊美无俦的面上仍然没有任何神情,眼眸似深潭般幽冷无情,她蓦然打了一个寒颤! 靖穆帝是一个狠戾残暴的帝王,同他争皇位的太子能是什么好人?玫宝林是个欺软怕硬的,默默跪正了身子。 “这件事孤和你师傅已经谈好了,你做不了主,按着孤给你命令行事即可。”宁如颂语气浅淡,把手边的几本书叠放在一起,再没有分给玫宝林一个眼神。 “那……”玫宝林颤巍的问,“那按着你命令行事我就可以保住性命嘛?” 宁如颂启唇,“或许吧,那就要看你的本事有多少了。” 玫宝林到最后问也不敢问,怕得到更令她害怕的回答,脑子里盘旋着或许两个字,被小关子领着出长信殿。 张侍卫略带忧色的看向殿门口,“殿下,这玫宝林看着胆子太小了。” 宁如颂沉冷地开口,“胆子小才听话,她装神弄鬼的本事同她师傅说的一样出彩就够了。” 张侍卫说是,禀告起了另外一件事,“白夫人身边那名叫李小书的婢女已经处理妥当。” 宁如颂颔首说道,“太不安分的人,总比他人少条活路。” ………… 启月街上人声鼎沸,叫卖声不断,很热闹,花楼也都开了门,姑娘们的香风传到街上。 品珍楼门前更是乌泱泱的,没钱也要凑个趣,要不说品珍楼是云城生意做的最大的酒楼,格局很好,没有一个下人来赶门前的人。 华美的车舆停到品珍楼面前,守门的下人一眼就瞧出了其中富贵,忙搬着几凳赶到车前,高声问道,“贵人可是来参加文宴的?” 车舆很宽大富丽,绘画着云纹飞娘,两匹马共驱,下人心中粗略一算,里头最少可以坐六个人。 小暖从车舆里面下来,姿态体面有规矩,一看就不是凡俗人家的婢女,递出两张百两银票,吩咐开口,“一间二楼雅房,上些上好的酒菜。” 她蹙眉看着人群,语气沉下来,“这如何进去?” 太子妃何等矜贵的主,难不成也要同她们挤上一挤?要是叫殿下知道了,她们没好果子吃! 引路的下人手里拿着银票,笑得比花都艳,哈着腰,“哪能从那里进,酒楼旁边有一扇特地辟出来的门,直通二楼!” 小暖听了这话才放心下来,弯腰撩起车帘,“主子,白夫人。” 小暖扶着贺玥下了车舆,一名叫竹儿的婢女扶着夏素灵后下车舆。 竹儿是白回显给夏素灵精心挑出来的婢女,行事妥善识礼。 下人抬眸一瞧,两名贵人都带着遮脸的帏帽,这很正常,来这品珍楼的很多贵女都戴了帏帽,到了雅间再取下,毕竟楼里还会有雅妓和一些清倌,贵女们自持身份,自是要和她们区分开。 实际上宫女们劝太子妃和白夫人戴上帏帽是为了掩盖身份,太子妃的容貌没有多少人知道。但是随着白大人官位高升,白夫人已经在贵妇人们面前熟了脸,她和太子妃的关系又是众所皆知的好,在稍加猜测,就能猜出太子妃的身份。 跟着贺玥和夏素灵的不仅有两名婢女,还有两名侍卫,下人是专门跑堂迎接人的,觉察出了两名侍卫一定是见过血的狠人物,啧~不得了,来了两位贵人! 第297章 雅间正对着一楼中央立起来的台子,已经有乐师坐在上面,花楼的雅妓应当马上就要上台开场了。 两人侍卫门神一样的守在雅间门口,跑堂端来酒菜的时候先被吓到,敲门进入后,把酒菜放到桌上,一弯腰,“二位贵人需要什么,使唤小的就成!” 贺玥看了一眼菜,都不大喜欢,于是出声,“我想要东酥坊的糕点,和容合斋的果脯,你可接跑腿的活?” 音色如潺潺流淌的山泉,清然悦耳,让人联想到一些干净清爽的事物,舒惬十足。 “接的!我们跑堂的,赚的最多的就是这上面的钱。”跑堂耐不住好奇,微上掀眼,窥看了一眼出声的贵人。 贵人微偏着身子,漫不经心地看向台子,他只能看到小半张脸,明丽皎然。她绾的是妇人发髻,簪的却是贵妇人很少用的兰花珍珠簪子,太俏丽,她们嫌不端庄。 这位贵人不一样,气体矜华,不稀得用外物来衬托气度,所以净捡着自己喜欢的来穿戴,却格外有着情韵难得的风情。 莹白如玉的手指托着自己的下巴,贵人又想了想说道,“各样来一些吧,你估摸着分量就可。” 她终于侧回脸,跑堂心都骤停一刹,云间新月不过如此,芍药蔷薇不及她色! 夏素灵突然出声,“对了,高夫人私下同我讲,这个酒楼可以点随旁伺候的人,可以替我们讲解雅妓跳的什么舞,唱的什么曲。” 高夫人是户部高大人的发妻,和白回显是同僚,所以她和夏素灵的关系也不错,时不时约着会面。 惯来利索讨喜的嘴巴有些结巴起来,跑堂照着旧例说道,“是有的,高夫人是熟客,她介绍的话,价格酒楼会给的便宜一些,但还是有些不菲,贵人可能要……” 要再多添些,二百两刨去五十两雅间费用,七十两酒菜钱,剩下的给这位贵人跑腿买糕点果脯还够,但却是万万不够点熟客才能点的陪侍。 “小暖。”贺玥唤道,示意她给钱。 竹儿却抢先一步先给了跑堂三张百两银票,口吻谦卑顺然,“哪能叫贵主一直给钱!” “前头小暖姐姐先给了银钱,婢子现在还懊悔自个儿的手慢。” 夏素灵忙接上话,笑得温婉,“是这个理,玥玥你也该给我些机会,我约你出来,倒叫你贴钱了!” 贺玥不计较这方面,她现在可有钱了,荷包鼓鼓,她还做生意的呢,是的,胭脂生意,人总得给自己寻些事情做。 她虽然不能亲自出面,但账本上的数字也很是温暖人心的嘛,铺面是现成的,刘国公给的。 她本想叫持珏通通还了去,持珏也应下了,可是第二日刘妃就进了东宫寻她,“这地契就当大婚贺礼的一部分,刘国公府不差这几间铺子,太子妃宽心即可。” 兜兜转转这铺子还是落到了她手中,她干劲十足,第一步要重新取个名,贺氏铺子?不成,皇庄有个贺府,太容易联想到。 她拉着持珏一起苦思冥想,持珏说,“玉氏铺子如何?” 贺玥一听就喜欢上了,这铺子本就含着二人定情的含义,玉字就很妙,她很开心,扑到他怀里蹭他,“我家郎君真聪明,持珏是个小聪明!” ‘小聪明’也很开心,把贺玥抱到床榻上闹了一宿,然后又被迫改名‘大混球’。 ………… 雅间气氛有点尴尬起来,只见贺玥座椅旁边跪着一名男子,形貌俊秀明朗,在偏冷的时节里也穿着显身姿的碧山色薄衣。 难怪要熟客介绍才能点,这哪能光明正大呀?! 贺玥脸皮在此刻有些薄了,她想起跑堂问的话,“两位贵人是要点两位陪侍对吗?” 贺玥和夏素灵一琢磨,她们只需要一个讲解的就够了,就只要了一位,当时跑堂眼睛就有点瞪大,问了一句,“两位贵人要一起?” 贺玥当时还很坦然地点头,现在觉出味来,好悬没涨红了脸,强撑着没有落荒而逃。 里子面子全没了,都不知道那个跑堂的怎么想她们二人! 脸皮更薄的夏素灵直接手撑扶着脸,顺势捏着帕子半遮住脸,高夫人平日里来品珍楼这么勤原来是因为这个!高大人知情吗? “小的名叫同云。”他嗓音温文无害,自带一种欲语还休的韵意。 同云,同云雨共赴巫山,是一个供人点册子的花名。 竹儿和她主子一起当了鹌鹑,垂头不语,小暖声音慌得失了往日的平稳,“主子!” 太子殿下可不是宽厚大方的主儿! 第298章 “同云对吗?”贺玥话都有些磕巴,同云一进来就跪在贺玥的腿边,以一种极其顺从的姿态。 同云轻声应着,“是的,贵人,请您吩咐。” 他有一双温转流然的桃花眼,瞧人时,自下而上的缓缓抬眸,叫人不自主的把心神搁在他身上。 家中有‘悍妻’的贺玥清正十足,“我们理解错了点陪侍的真正含义,你出去吧,不用担忧,你该得的银钱还是会得的。” “是的,是的,你快些出去吧!”夏素灵附和贺玥,脸还是掩在帕子后。 同云好似一个被污了清白的良家子一般,“贵人,小的刚挂牌,您是第一个点我的,我还是干净的!” 这不是干不干净的问题,是贺玥今晚回宫,还能不能保住她自己腰的问题!她明着拒绝,“我同我相公幸福美满,就不需要你了。” 夏素灵在旁说道,“我也美满!” 同云是真的很想留着,他本就是被养大的清倌儿,后被调教好卖给酒楼,他能想的出自己后面的生活,伺候或失意或浪荡的高门妇人,再攒钱给自己赎身。 他今儿第一挂牌,跑堂的就来寻他,叫他一次伺候两个人,同云当即就拒绝了,“你去找专门接这种活的陪侍,我不干!” 跑堂的神色是同云没见过的古怪踌躇,半晌才道,“你干净,不会污了贵人。” 可笑的话,同云几要气笑,抱臂看他,“都提这个要求,那两位贵人还怕我这等人污了她们的贵体吗?” 跑堂递出一张百两银票,“贵人给了三百两点你,两百两明面上要交给掌柜,剩下一百两你自己收着。” 陪侍常和跑堂的串通好昧下一些钱,掌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吊在陪侍面前的胡萝卜。 陪侍要赎身很难,因为点册子的钱按理都要入酒楼的公账,他们只能靠客人的打赏攒钱。而和他们串通好的跑堂有大多很贪婪,往往一百两要剥走八十两! 同云耐不住银钱的诱惑,接了跑堂给的这一单,到了雅间门口的他还是忐忑不安的。 里面会是怎样的两位贵人,好色浪荡还是明面上古板假正经的老妇人? 门口审视他的两名侍卫把他拦在了门外,一人问,“这应该要拦吧?” “主子说,一切要按贵主心意来。再说,里头还有小暖姑娘在里面,不会有事的。”另一人把同云放了进去。 同云进去后,撩开珠帘,一眼就瞧见了正在吃果脯的贺玥,心中的猜想被推翻了个彻底,这样的人,这样的一个人,也需要寻陪侍吗? 他觉着自己很好运,他想如果这次不错的话,他可以央着她一直点他的册子吗?然后他攒钱赎身,做她外头的面首。 完完全全把夏素灵给忽略了个彻底,他直愣愣地跪在了贺玥腿边。 可惜现实是贺玥和夏素灵根本不懂陪侍的真正含义,以为就是简简单单在旁边讲解的,同云白白欢喜一场。 同云不想走,“理解错了也没事,我们陪侍本就什么都能干,留下我吧!” 贺玥摇头,丝毫不含糊地开口,“你留在这,甭管干什么都是以陪侍的身份,这本身就代表了一种默许的暧昧,我不钻这个空子,你离开吧。” 二次赶人,同云只能依依不舍地起身,走前眼里有哀怨的控诉,是一种别样的挽留,可惜贺玥毫不为所动。 同云走后,小暖为贺玥斟茶,话却对着夏素灵说,“白夫人,恕奴婢僭越,您怎么不事先打探好情况?” 太冒失了,幸好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恩爱情深,太子殿下爱重太子妃,不然,随意换个人,经过今天这一遭都要埋一个疙瘩! 夏素灵面上惭怍,“我也没想到高夫人同我说的是这样的陪侍……” 贺玥起了八卦之心,她怀疑是在李家村时和大娘们练出来的,她挑挑眉梢,“说说,高夫人的原话是什么?” 夫人的生活还是很有趣味的,男人们光明正大的上花楼,女子也可以暗地里上酒楼嘛,各有寻欢作乐的去处。 贺玥的问话顺带解了夏素灵的难堪,她循着记忆开口,“高夫人那日同我说……” 贺玥用果脯代替瓜子,听的津津有味,高夫人竟然每五日必来一次珍品楼,她娘家宠爱她,嫁妆十足的丰厚,撑得起这个频率。 高夫人同夏素灵提及陪侍时只是随口一提,没有点明,夏素灵方才也只不过是突然想起,就想试上一试,没曾想,把贺玥一起拉下了水。 夏素灵讪然一笑,“可不能叫相公发现了。” 贺玥吃完手上的果脯后,她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她和夏素灵持不一样的观点,“素灵,你瞒不住的,我也瞒不住。” 她没什么可忧心的,已经打定主意今晚睡侧殿。 持珏虽美妙,小腰更重要! 第299章 一出有些滑稽的闹剧过后,落春楼的雅妓已经先行上台献艺,容貌鲜艳,身姿袅娜,水红色的裙袂飞舞,似一朵徐徐绽开的娇花,腰肢被合身量的衣裙掐的很细柔。 落春楼钟爱丰韵娇媚的姑娘,习的偏艳俗的舞,赚的银钱更多来自姑娘梳拢上册后的恩客。而另外两个花楼则雅一些,拔头的都是端然秀丽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不差,照着大家闺秀养着,赚的银钱则更多来自梳拢前的见礼。 “卢娘子真是美,听说再过两月就要及笄上册了!”一楼大堂里,鼠面中年男子笑得猥琐非常。 他旁边的狐朋狗友推了一把,嘲笑道,“卢娘子头一回接客少说要千两银子,你还是等上几年吧!” “去把跑堂的叫来。”贺玥在雅间看的目不转睛,唤了一声,她没和夏素灵一样端坐在椅子上,斜斜靠在花梨木软榻上,怎么舒坦怎么来。 本就是出来寻乐子的,贺玥不喜这种时候太板正。 跑堂的被小暖唤进来,弯腰一礼,“贵人请吩咐!” 他低垂着头,只能看到贵人织金散花的玉白色衣摆从软榻垂悬着。 贵人语气带着欣赏,“我喜欢那姑娘,她跳的很好,生得也美。” 跑堂知道贵人没有留下同云,原是不喜男子吗! 不怪他多想,时下没有哪一位高门贵女会在明面上说喜欢这等艳色靡意的舞。 贺玥问他,“怎么行打赏?” 跑堂笑的牙花都出来了,“您给小的就成,小的给您呈下去。” 夏素灵仍旧端雅轻呷着茶水,并不意外贺玥的举动,玥玥喜爱美色,她一早就知道,如果太子是个形容丑陋之人,恐怕在李家村时,玥玥撒腿就跑了。 小暖给了五百两银票,已经是极高的赏钱。 跑堂领了差离开,小暖俯身,面带笑意的对着贺玥说,“主子,您要是真喜爱这位雅妓的舞,把她赎了搁在皇庄就成,您什么时候想看,就唤她。” 太子殿下那边早有吩咐,太子妃喜爱什么,想要什么,都要尽可能的满足,太子妃心善性柔,又不会行伤天害理之事。 她很知足,粗茶淡饭吃得,珍馐美味也吃得。或许是因为世外之人的关系,她的本性在宁如颂眼里是有些清寒漠冷的,她自己不知道,面上娇俏鲜活,但和这世间总隔着一层飘渺散不去的雾。 小暖见贺玥有意动,接着说道,“这也算抬举了她,在皇庄总比在花楼梳拢上册好。” 夏素灵听着小暖的话,捏着帕子蹙眉,看向贺玥,“雅妓终归是花楼女子,媚上奉迎乃是好手,我怕……” 未尽之言在场人皆知,太子妃在皇庄时,太子常常亲自前往皇庄,夏素灵是怕那雅妓寻着机会要攀扯太子殿下。 小暖忍不住轻笑一声,目光打旋落在夏素灵身上,“白夫人多虑了,皇庄自有教规矩的人,容不下一点的越规。”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要紧的是太子的心思在哪。宫外之女的手段哪是宫内比得上的,东宫不照样只有太子妃一人! 况且皇庄隐隐有小叶子公公亲管的趋势,他最会教人规矩,一个雅妓连一朵水花都溅不起。 ………… 文会结束,贺玥和夏素灵要分道而行,白府派了马车来接夏素灵。 贺玥眉眼中有困倦,她当真没有什么文采和鉴赏水平,名士们的诗词入她的耳,她觉得厉害,却说不出来厉害之处。 那时素灵指着一个白色锦袍的青年给她看,“玥玥,那是和我相公同榜的探花郎,打马游街时,数不尽的姑娘往他怀里掷花。” 贺玥端详了一会,是个玉面郎君,俊隽温润,她脱口而出,“在我眼里,我家相公长的比他更俊俏。” 探花郎笑得很平易近人,是脚踏在地上的,所有人可以实打实的触碰到。持珏不一样,他疏淡矜华,只对她一人温和,叫她生出一种高岭之花落我怀的心颤感。 夏素灵沉默,语调艰涩起来,“玥玥,没什么人敢冒犯直视你家相公。” 大云朝的储君,高华凛然,旁人不敢放肆。 此刻车舆上只有贺玥和小暖还有落春楼的卢娘子。 “叫侍卫领着卢娘子去皇庄。”贺玥眉眼舒懒,瑰秾的面上很平和。 小暖一张嘴很伶俐,贺玥又确实很喜欢卢娘子的舞,就给她赎了身,预备着把她放在皇庄里头,跟宫女一个待遇,年岁满二十后,看她自己意愿去留。 车舆内,卢娘子脑子还恍惚着,真是天大的好事! 被贵人看中领回去给她当舞姬,比几个月以后被肥头大耳的男人睡好多了!呸!那些个令人作呕的男人,明明奔着她的身子去,非得面上做出一副风流文雅的模样,说几月后必捧场入她房。 落春楼银子赚的多,规矩却恶心,姑娘们是不能自己择恩客的,全凭妈妈们做主。卢娘子早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攒够赎身的钱,出去后自己开个私大院,自己做自己的主,要寻相貌端正的恩客。 等她年老色衰,银钱也就攒够了,去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买两个丫鬟伺候自己,安详的度过晚年。 卢娘子拢了拢自己单薄的衣裳,对贺玥笑得讨好,“贵人,是里头有贺府的那个皇庄吗?” 贺玥瞧她肩膀都在微颤,鼻子也红通了,给了小暖一个眼神。 小暖拿出了车舆里备着的斗篷,给卢娘子披上,嗓音虽轻缓但仍有着威慑,“等卢娘子到了便知,到了那以后,会有人来领你,万事需谨言慎行。” 卢娘子不敢再过问,手摩挲着斗篷的边缘,她没见过如此精细的锦缎。 主家富贵好啊!主家富贵,底下人才过的舒坦。 ………… 回了东宫长信殿的贺玥想到今天的事莫名有些心虚,奇了怪了,明明她行得正坐得端,又没真去找野花野草! 留在长信殿的小虹接过贺玥解下的斗篷,嘴上问,“太子妃,可要传晚膳?” “不了,今日在品珍楼用了些。”贺玥往侧殿走去,“伺候盥洗,今儿我就在侧殿歇下。” 小虹紧低着头跟在后面,太子妃,太子殿下就在那守株待兔呢! 您的心思在太子殿下面前就跟明牌似的,一眼瞧的清清楚楚。 第300章 盥洗过后,贺玥前往侧殿寝房,发髻已经拆去,墨发披散垂直腰间,铅华洗去,面容依然清透润泽。 繁复的衣裙换成了寝衣,外罩一件青色外裳,暮色已现,宫女将各处的宫灯点起,烛火葳蕤,她步伐悠缓地走着,两侧缀着两名谦卑的宫女。 贺玥并非一成不变,她和宁如颂相处长久下来,也沾染了几分不容逼视的威华,一种琢磨不透的清矜。 宫女向前打开侧殿寝门,等太子妃进去后合上,恭敬地立在门口守夜。 侧殿寝房有一扇紫檀雕花屏风,贺玥心不在焉地绕过去,想着,等会儿马上就把灯灭了,持珏发觉她不回正殿寝房时来找她,便叫宫人回话,她已经睡了。 抬眸却看到了持珏就坐在床榻上! 他没有穿寝衣,竹月色的锦服,腾云祥纹上面绞进了几股银线,烛光间隐隐闪耀,也未戴玉冠,反而用青玉簪束发。 清俊华雅至极,他掀抬眼皮看她,未带笑,可不带笑更凸显其风姿迢迢不可攀,似天际孤高处的寒霜。 !!贺玥止住步,眨也不眨望向他,心里头倏然悸动,火燎似的发痒发麻。 “今日玥玥寻了野花野草,可还留我?”持珏舒缓和然的嗓音很轻很慢,抬手轻搁在床榻上不知何时放置的案几上,修洁的手指碰触到一壶酒。 什么同云,什么探花郎,哪里比的上她的持珏!贺玥被‘美人计’迷的晕乎乎地上前去。 持珏竹月色的衣摆就是那纷飞晃眼的裙袂,胡旋着身姿,温雅的嗓音就是竹弦管乐之声,她一刹那觉着卢娘子的舞也不如此刻惊艳。 带有旖旎缱绻的畏怕被贺玥扔的无影无踪,连带着丢弃的还有她的冷静自持。 她隔着案几坐在他对面,“持珏说笑,我哪里舍得拒绝你。” 宁如颂终于勾起笑,霜雪落下凡间,飘悠悠地停在贺玥掌中,化开,融掉。 他左手按在金錾莲纹酒壶盖上,右手食指中指勾起壶柄为贺玥倒酒,“文宴不饮酒是憾事,你不善酒,在外人面前不宜饮,在我面前大可补上这一憾。” 贺玥目光自然落到他的手指上,语气很笃定,“你在特意引诱我!” “是的。”宁如颂毫不遮掩他的心思,案几并不宽,他手端着酒盏直接递到了她唇边,“是当初应你的果酒,很甜。” 甜,比蜜还甜吗?现在的情形,几乎把贺玥架在了一个类似纨绔子弟的位置上,持珏在服侍她,太子在服侍她。 心漾啊漾,贺玥生出一股不能被持珏看轻了的豪气,启唇,衔着酒盏边缘,由着持珏喂他。 当真很甜,贺玥就着持珏的手再饮了一盏。 果酒入腹,她胆子陡然大了起来,把身子往床榻里面挪了挪,靠着内壁,柳叶眸含着些许朦胧,她道,“持珏,你靠近一些,坐我身边来。” 是嘛,这才对,她比持珏大上两岁,她应该占据把持的一方,他今日不一样,很温顺,他应该会听上她一回,由她在上面一回。 他不能太凶,不能太急,要顺着她,是他在诱惑她,该要温情脉脉,小情意柔。 持珏靠近她,挨着她坐,清冽木质香拢着她的周遭,其实还有一些佛堂的檀香味,贺玥又想到他跪在蒲团上的模样,双手合十,上面绕着佛珠,他那样虔诚,眉眼隐隐透着慈悯。 她习惯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香灰珠,她可能有些醉了,竟然大逆不道的联想到那种画面。阿弥陀佛,酒色欲迷心,佛祖莫怪,佛祖莫怪。 “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欢你的手?”贺玥回过神又问,用手掌覆在他自然摊开的手心,顺着往上捏着他的手指,从指腹到指骨。 贺玥垂眸看着冷白的手指肌肤渐渐泛起红,真好看。 很轻很轻地摩挲,贺玥在比以往更大胆地撩拨他,宁如颂很新奇,含着笑点头,“是啊。” 他既在默许又在引诱,用清雅的姿态,润和的语调,勾的贺玥更加肆无忌惮。 “你看看我,玥玥。”宁如颂手腕翻转,反握着她的手,从她的手指缝空隙插进去,紧紧相贴着。 酒意逐渐浓了,贺玥抬头望他,用空着的另一只手臂攀在他的肩膀上,她往他怀里挪,手臂往上伸,终于够到他发上的青玉簪。 轻轻一抽,乌黑的发就倾泻垂落,宁如颂没有动,有几缕头发落在前头,遮了几分他的面容。 贺玥凝望他,神摇意夺,她手指抚上他的脸颊,覆上去。 第301章 贺玥吻在宁如颂的右侧颊上,他左侧颊上有一颗很小的红痣,要离很近很近才可以看到,点在他洁白的面上。 这颗红痣生得很妙,雪中红梅,平添情韵,贺玥自从发现以后,就喜欢吻在这一处。 她太不耐酒力,就这会子功夫,神志已经散了个六七分。 纨绔子弟,对!她现在是纨绔公子哥,面前的是谁?她开始揪着最近发生的事安身份。 她如此冷静之人怎么会随意坐在一个人怀里,定是他勾引的,勾引?她想起来了,是那个陪侍! 贺玥没有力气,动也不动地靠在他怀中,嘴里却开始口无遮拦,“不成的,我家有正房,我都拒绝了你,你怎么还不死心?” 王婆卖瓜自夸,贺玥心道,她为人是很正派的,是素灵歪解了高夫人的意思,然后把两个人一起带到沟里。 陪侍,原来是在一旁贴身陪同侍奉的意思,要挑一个可心俊秀的人。 宁如颂微眯起眼,凤眸晦暗起来,玥玥在文宴会上具体的事他现在还不知情,他早早在这候着,没曾想,随口一提的‘野花野草’,竟真有此事! “玥玥,我是谁?”宁如颂动作轻缓地扶着她腰身,诱哄问她。 “不记得。”贺玥现今正奇怪着,那陪侍怎么相貌一下子变化如此之大,“同雨还是同风?” 风啊雨的,就是没说到云上。 她瞅着宁如颂的容貌,忽地正起了腰身,双手一拍掌,思绪飞到了没有边际的地方,嘟囔道,“品珍楼真会做生意,挑了一个像我相公的人来!” “但是你不及我相公。”她现在格外苛刻,打量了起来,可越打量越蔫吧,“你顶多……顶多有八分神似。” 酒楼业务水平已经高到如此程度了吗? 宁如颂笑得危险,凑到她耳边,低声问她,“为何前头要拒绝我?” 一面又开始吻她,顺着往下,轻轻咬在她脖间,贺玥微仰着头,睫毛簌簌地抖动,滚烫又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她还记得回话,没有什么气势,反倒显得嗔怪,“不是同你说过了吗?因为我和我相公很美满。” 瞧啊,太子殿下超级好哄,太子妃说上几句含情的话,风雨便停歇下来,宁如颂细咂‘美满’二字,心神震动,本该是最欢悦的时候,他却被一股莫大的酸涩笼着。 前世欲近而不能,欲退而不舍的局面直到现在,直到贺玥说出这句话,在宁如颂心中才算真正被打破。 徘徊不在,愁绪尽散,他手捧起贺玥的脸,吻在她的唇上,原来两个人都很柔软。 春跌心扉,他的玥玥,宁如颂的贺玥。 “玥玥仔细看我,我是持珏,是你的相公。”宁如颂一声又一声的唤她,低垂的眉眼似喜似悲,把两世的情和苦都揉杂在一块。 贺玥脑子混沌着,听着他的话,原来就是她相公,那就不要紧了,夫妻行敦伦之事乃天经地义,床帏一拉,谁也不能指责。 她勉强挣扎着晃晃脑袋,吧唧一口亲在他唇上,又往外悬着身子,欲把床帏拉拢合上。 宁如颂稳着她的腰身,生怕她一不小心跌了去,小心细致的把她放置在床榻最里侧,自己转身把床帏合紧。 他近乎虔敬地开始吻她,贺玥含糊地哼了一声,手覆在他的衣裳上,“为什么你穿的和我不一样,花纹这样好看?” “里头是一样的。”宁如颂握着她的手搁在玉扣上,“玥玥,解了它,就一样了。” ………… 中途,贺玥侧过头,枕在枕头上,透过幔帐缝隙,看到摇曳的烛光,捻起持珏的一根发横在眼前。 发也红了起来,她无缘由地启唇说了一句话,“持珏,你看,这是我们连着的情丝。” 宁如颂说不是,“情丝在我血里奔腾,它会涌动,流过我的全身。” “情丝都在你那,可这样一来,我就没情丝了,万一我不喜欢你了怎么办?”贺玥酒劲消散了些,揶揄他。 “我来爱你,永无休止的爱你。”宁如颂回地迅疾,就好像这个答案早已经在他心里回转过千百遍,很顺然的就说了出来,“不喜欢不要紧,玥玥别厌了我就成。” 他不需要堪破情爱的迷障,他要陷下去,陷得更深,玥玥是他的唯一可以紧握的生机。 贺玥笑着松开了捏着他发丝的手,妍婷的小脸嫣红,任他施为。 浸在如此情境下的她,分不清心里繁杂的滋味,最后只是喁喁低唤他一声持珏。 第302章 昨夜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不期而至,绵密不绝。今早雪后初晴,放眼望去到处一片银白,肃穆的皇宫也好似被装点的柔和些。 贺玥醒来时已经回到正殿寝房,寝房内燃了碳,暖洋洋的,她把手伸了出来,莹白的手臂上皆是吻痕。 一夜荒唐,她把自己又缩进了被窝,她开始唾弃自己的定力。 翻了一个身,贺玥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持珏昨晚一直在引诱她,处处好似都是她主动的,按捺不住,急色非常! 手按在持珏的衣裳上,解开,剥下,他只是看她,温情又旖旎,“玥玥。” 那酒醉人,可持珏本身就是一盏用慢火一直煨着的温酒,初品时只觉暖心,不知不觉就浸在其中无法自拔了。 她昨夜意识模糊,可是心气不减,一个劲地贴他,手把他往床被上按,“持珏,你让让我,你乖一些。” 持珏毫不反抗,矜华自持的太子殿下乌发被汗濡湿,一双凤眸幽邃含情。 后来……后来贺玥就没力了,局势顷刻间反转…… “玥玥,身子可有哪里不舒坦?”宁如颂的声音蓦然响起。 贺玥把头探出锦被,望向站在床榻边的宁如颂,他的下颌都还有她的齿痕,更别提他的脖颈间了,她昨夜那般狂乱吗?! 她脸颊上还残留着绯红,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锦被上的云纹,语气不自在了起来,“持珏,今日你不需要要上朝吗?” 宁如颂没有唤宫人,自己动手把幔帐拢到金钩上,回她,“昨夜雪下的很厚,云城街道上的雪还有很多未清理,于是父皇免去了今早的朝会。” 幸好!幸好!今儿没叫朝臣看见持珏脸上的痕迹,他后院只有她一个,任谁都能猜出来是她干的。 “持珏,你去问太医要些膏药擦擦。”贺玥坐起身同他说,视线还是忍不住落在他下颌处,“还是需要遮遮的,如果,如果明日早朝还是很明显的话,有人问起,你就说是小留咬的!” 好大一口锅突然降临在了正在啃小鱼干的小留身上。 宁如颂应下了,因为没人敢开口问他。 到了第二日,宁如颂照旧去上朝,大臣们时不时的偷瞧他,就连老狐狸林老都无心朝事了。 没人敢问,可心里头的波涛汹涌,半点不落!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当真是恩爱! 过了四日,贺玥才真正出了东宫,她好面子啊,当初她只顾着持珏,没有料到自己的情况也不遑多让! 她面容上没有什么,可是脖颈间,还有她的耳朵,通通都是吻痕,戴耳珰时,小虹问,“太子妃,可要上层粉遮遮?” 贺玥拒绝了,老老实实在东宫宅了四天,她在晚间,忿忿的和持珏发誓,“持珏,我再也不饮酒了!” 持珏想打消她的念头,“玥玥,在我面前饮酒又无事,我们是夫妻,又不是旁人。” 他什么心思,贺玥很清晰的知道,她哼笑一声,“防的就是我们俩在一块儿的时候。” ………… 皇庄的贺府内,卢娘子干劲十足的跟着嬷嬷学规矩。 短短四天的规矩,比她过去十四年学的都多,遇到太子妃如何行礼,遇到其余贵人该如何行礼,头该垂几分,步伐该迈多大,处处都有讲究。 太子妃,那日原是太子妃赎了她!泼天的富贵,真是上一辈子走了运,宰相门前三品官,太子妃身边的宫女高门贵妇都得给几分薄面。 不就是学规矩吗?总比对男人卖笑好千百倍! 刚来时,贺府的嬷嬷对她十分严厉,几次警告她,不能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不能妄图攀龙附凤。 天地良心,卢娘子真没这个心气,她在花楼里长大,花楼的姐姐们最好也是嫁个富贵人家为妾。 贵人都把她们当个玩意儿。 第303章 “卢姑娘,你随咱家来。”小叶子在门口把正在学规矩的卢娘子叫了出来。 他身后还带着一名小太监。 “是,叶公公!”卢娘子提裙快步走出房门,心怦怦地跳。 是小叶公公,皇庄里的每一个人都怕他,就连教礼仪的嬷嬷见到他都要哈着腰。 听闻他在太子妃面前很得脸,而且他的师傅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大太监关公公。 小叶子扫视卢娘子一眼,眸色冷的没什么温度,直叫卢娘子身子都发颤起来,什么人呐!真够骇人的! 甭看小叶子在太子妃和太子殿下面前卑顺十分,放在外头,他多少也是位爷。 “倒是可能讨太子妃喜欢的。”小叶子转身往府中后院走去,“跟上来。” 走过长廊,小叶子方才再度出声,声音寒嗖嗖,“下九流出来的人应当最会媚上。” 卢娘子在他后面跟着,皱皱鼻子,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步伐不能超过嬷嬷教的度,声音委屈,“奴婢真没有攀附太子殿下的意思。”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是金元宝吗?她非得不要命的上赶着! “呵~”小叶子停步侧眸看她,“哪个嬷嬷在你面前多的嘴,你是太子妃赎回来的人,扯上太子殿下是不要命了吗?” 皇庄贺府的下人全部来自于皇宫,互相之间不敢过多得罪,冷不丁冒出一个卢娘子,可不就是送上的出气包吗? 可他们又有些忌惮,毕竟卢娘子是太子妃亲自带回来的,只能明面上好似好心地叫她守礼,实际上每一句话都在暗讽她的出身。 “都……都有吧。”卢娘子不敢不答,说起来她的性子属于泼辣的,可在这沉威肃穆的贺府,她根本不敢造次。 小叶子击了一下掌,一直静默无声的小太监弯腰,“叶公公。” 明明小叶子的气声儿很细很轻,却叫卢娘子生出了一股被蟒蛇缠绕颈部的阴寒感,“一群蠢货,在贺府,反倒把在皇宫的谨慎给丢了。去把乱说话的给咱家一个个揪出来,跪上一个时辰掌嘴二十,长长记性。” “是!”小太监应下离开。 小叶子继续领着卢娘子往前走,“会媚上对我们这等奴才来言是好事,咱家是叫你好好伺候太子妃,不是叫你想有的没的。” “是,叶公公!”卢娘子毛骨悚然,没想到他就这么随意的罚了一大帮子人! “在太子妃面前,你不要把自己当做全然的奴婢,你要维持你的性子,该笑就笑,胆子大一些。”小叶子出声提点她。 ………… 贺府后院里,亭桥湖流,草木雅致,应着时节放置了各种梅花,清雅十分。 府里很大,因为只有太子妃和太子殿下两位主子,就没有过多设置很多院落,反倒把后庭院修的跟个园林似的。 贺玥纤长的手指有模有样地拨弄着算盘,石桌上累着一叠账本。 赚钱使她快乐,使她干劲十足! “素灵要参加的宴会真多,倒也好些天没瞧到她了。”贺玥在手上账本落下最后一笔,合上后叠到那一堆账本上。 白回显有出息后,夏素灵自然不可能默默无闻,好些人想通过她搭上太子妃的线。 侯府的夫人,国公府的夫人,哪个都不是夏素灵得罪的起的,所以偶尔也会由她给贺玥递上几份请帖。 不过贺玥倒是没什么苦恼,素灵已经提前跟她打过招呼,“玥玥不用理会即可,不用给我做脸。” 第304章 小暖笑着端上装水的银盆,伺候太子妃净手,“白夫人现今在云城也算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小暖腹诽,白夫人远远够不上聪明,可白大人是个顶聪明的,处理请帖之事必定是他出的主意,圆滑,两头不得罪。 是,太子妃没有应了请帖,可这请帖倒底是呈在了太子妃面前,足以更加证明太子妃对白夫人的看中。 贺玥拿过小虹奉上的锦帕擦去手上的水,姣好的眉舒展着,抬眸说道,“素灵过得好就成。” 其中的门道贺玥看得清,但这点面子她是愿意给的。 小虹真心说道,“白夫人过得好,也是仰仗了太子妃您。” 那边小叶子领了卢娘子过来行礼,“奴才/奴婢,参见太子妃!请太子妃安!” “起吧。”贺玥惯来不摆架子,语气温温和和。 卢娘子不敢抬头,心里回旋着散不去的恐惧,她再怎么经事,也都才十四岁。 她听到太子妃问她,“前些天没空,现在把你叫来,是问问你可还适应在贺府的日子。” 明明太子妃的身份最尊华,偏偏是她对卢娘子态度最平和,没有嫌恶,没有隐隐的讥讽。 她悄摸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让痛意使自己精神,想着小叶子对她的嘱咐,要讨好太子妃,要使太子妃高兴! “回太子妃,奴婢适应的很好,这里的姐姐们对奴婢都很和善!” 卢娘子打小在花楼里讨生活,嘴皮子利索的很,真要讨好一个人,能说出花来。 不一会就和太子妃搭上了话,她身姿轻旋,统一的宫女服饰,也灵动了起来,“……那时,奴婢就和上任花魁比了一场舞,赢了个彻彻底底,从此以后我就是新的雅妓花魁了!” 她笑得明艳又洒脱,丝毫不避讳她的曾经,也不曾卖惨惹怜。 卢娘子看向太子妃,太子妃坐在宽椅上,怀中坐着一只毛发雪白的猫儿。她轻抚掌,鲜红丹蔻被素白的肌肤衬托的更显眼,秾华幽丽的面容上是一种赞扬,干干净净的赞扬。 其实卢娘子更愿理解为一种宽和,静默着包容着她。 太子妃口吻遗憾,“真想亲眼见证那一场舞,定是很美的。” “太子妃,这很简单。”小叶子对外头唤了一声,“进来!” 只见四名乐师进来,垂眉俯身行礼,“奴才参见太子妃!” 手上都持着乐器,显然是有备而来。 贺玥轻笑一声,“小叶公公是算好了这一出?” 小留是一只极为好吃的猫,它尾巴翘起放下,开始卖娇讨食,“喵~喵~” “小虹。”贺玥视线移到小留身上,把它交给小虹带下去喂食。 小留绝对是胖了,原本‘娇俏可人’,现在‘气势磅礴’。 “奴才哪里算的准?”小叶子把腰弯得更下,秀气的面容带着谄媚的笑,“做奴才的总要考虑多一些,卢娘子擅舞,太子妃传唤她,奴才自然要备着乐师!” 贺玥心里感慨,不愧是小关子带出来的,一样的会讨喜。 她用默许的眼神地看向小叶子,小叶子心领神会,对一旁卢娘子问道,“卢姑娘要伴什么曲子?” 卢娘子想了好一会儿,回话道,“风止息即可。” 小叶子这一出没有提前和卢娘子通过气,可要的就是这一种真实,行事可以妥帖,但不能太过。 乐师领命,开始吹箫弹琴。 卢娘子随着乐声旋转着身子,柔美而富有生机,抬手翻转间好似一幅徐徐流转的画卷。 这不是她当时和花魁比的舞,那太轻浮魅惑,不适宜呈现在太子妃面前,如果她敢跳,在场的宫人一定会把她拉下去的! 第305章 贺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潜意识里把完全不相干的东西连在了一块儿。 她想到了持珏,想到了落在地上的竹月色锦衣,她惯来冷静的心泛起一阵阵不绝的涟漪,往外扩着。 她那时虽然醉个不轻,但仍然清晰的记着他说的话,“玥玥,我会永不休止的爱你。” 本该是很空泛很不可信的一句话,情意浓时任何一对爱侣都可以说出来,但丝毫不妨碍他们日后破裂时的咄咄恨意。 可持珏眼眸里是执拗到偏狂的情爱,他说这话,仿佛是把血管中淋漓的情丝抽出来给她看,滚烫到灼热到她的肌肤,她的魂灵。 卢娘子跳完舞后,贺玥夸赞了她几句,“很美,很有风雅之气。” 卢娘子知道自己没有干砸,内心长吁一口浊气。 太子妃留她再讲了几句话,最后说了一句,“小叶子多关照一些卢娘子。” 这不单单是一句简单的话,这象征着卢娘子的登天梯。 等出了后院,卢娘子当即软了身子,扶在长廊柱子上,她的后背早就濡湿,战战兢兢顺抚着自己的胸口。“吓死我了!” 她是生生吊着一口心气在太子妃面前装作从容的,实际吓个不轻。 被宫人簇拥着的太子妃再柔和,本身也象征着一种生杀予夺的权威,手里捏着她后面的命运。 小叶子带着乐师一起出来,看到她这副模样没有嘲讽,反倒比开始柔善了很多,“卢姑娘做的很不错,咱家没有看错你。” 说罢领着人离开,卢娘子一动不动的缓着自己的气。期间她看到之前跟在小叶子身后的小太监走过长廊,略过她身边,她肯定她闻到了血腥味! 她阖上目,任凭额角的汗流下,主家富贵过头,反倒成了龙潭虎穴! 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太子妃对她有几分善意,她定能顺顺利利的到二十后离开皇庄。 ………… 今日贺玥比以往更早回了东宫长信殿,宁如颂处理好政务后回到正殿。 发现贺玥正摆弄着放置在案桌上的几件衣裳。 他扫了几眼,都是浅色系的青色,空青色、白青色还有竹月色。 玥玥对他笑,语调藏匿着温情,“持珏,你来试试。” 她立在案桌前,似煦美的夕照,柔化着宁如颂在政务上的疲惫。 佳人盼君至,新妇等郎归,持珏远比殿下二字更加触及到宁如颂的心扉。 宫人们都很自觉的退守殿门口,小叶子把小关子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低声把今日在皇庄贺府发生的事,细细和小关子说。 小关子把手搁放在小叶子的肩膀上,面色带喜,忍不住笑了笑,“太子殿下这边的事你渐渐放下,先在皇庄待着,抓着每一个机会讨好太子妃。” 声音压到极轻极轻的程度,小关子拍了拍小叶子肩膀,“别说师傅不疼你,等哪日太子殿下登基为皇,咱家就想办法提上一提,把你调到太子妃身边做总管太监。” 小关子还年轻,有他在一日,小叶子就永远不可能拔尖,不如另开辟一路。 小叶子也是这般想的,“谢师傅提携大恩。” 长信殿中,贺玥正把衣裳放在宁如颂身前比划,“前几天我闷在宫中无事,叫制衣局那边做了些衣裳。” “没想到动作如此快,今日就做好了。”贺玥把一件她最喜欢的空青色锦服放到宁如颂手中,催促道,“持珏,你快试试!” 她口吻中满含期待,宁如颂手指抚摸过衣裳上的花纹,云纹繁丽,照着他那夜的衣裳绞进了金银线。 玥玥是很喜欢那一件衣裳,可惜最后污毁了扔在地上,玥玥是个心口不对的。 宁如颂微微挑眉,笑得端正温华,顺从地去屏风后换好了衣裳出来。 时下男子不喜太过贴身的衣袍,喜欢做的宽大些,追求飘渺感。 这件不一样,腰处掐的很合身,袖子宽大,把宁如颂的身形衬托的出挑清越,贺玥靠近他,诱哄他,“持珏,你转上两圈给我看看。” 有古怪,宁如颂心中这般想,但仍然没有拒绝,速度缓慢的转了两圈。 衣摆微微扬起,贺玥过了眼瘾,满足她一直惦记着的一点癖好,喟叹着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持珏,你身段真好。” 高挑挺拔,不过分健硕,腰身劲瘦,非要形容的话,就是一棵刚成长的绿松,叫人看着就感到心旷神怡。 “持珏,这衣裳你在我面前穿穿就好,在外面穿不成体统。”贺玥悠悠地坐在软榻上说道。 此句话就似宁如颂当初同她说,就在他面前饮酒一个道理。 本就是夫妻间的情趣,宁如颂自然不会在外人面前穿,宁如颂答应很快,他来到贺玥面前,撑开她的手指交握着,“玥玥,你总撩拨我,真到床榻上又不成了。” 贺玥顺着他的力道,将脸贴在他的胸前,说出的话颇为无赖,“持珏,你六根不清净。我们要讲究心灵上的交互,肉/欲要不得!” 撩拨是看他脸红羞涩,床榻上就该轮到她‘受苦受难’了! “我又不去做和尚,要什么六根清净。”宁如颂假装没有看到贺玥的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握他的腰,手掌丈量着。 他头一次这么庆幸自己的皮囊尚可,不然重来一世可能都无法叫玥玥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他忽地仰头蹙眉,用手止住玥玥还欲往下去的手,“玥玥,我不是圣人,你起火必要承担灭火。” 贺玥老实了,环着他的腰不动弹,“不行的,我才刚可以出宫一日!” “我吻在别处,保管别人瞧不出来。”宁如颂给了一个解决的法子。 贺玥铁了心的不依,“持珏,你最近就别想这档子事,我要好好养养。” 持珏哪来这么多的精力?那么早去早朝,然后处理政务,晚上还有心力闹腾她,真是叫人艳羡! 宁如颂阖目半晌,睁开眼叹一口气,弯腰咬了咬她的唇瓣,刚开始有些重,后面循序渐进起来,热浪扑腾着两个人。 吻过后,也就作罢了,宁如颂放开她,自己离开,传宫人备浴,准备用这种法子叫自己六根清净一些。 贺玥呢?贺玥抿抿唇,羞赧且欢悦的起身,亲自动手收拾着剩下两件衣裳。 换装持珏,这个小游戏她喜欢,这两件留着下次再试。 整理好后,她窝在软榻上看话本子,清闲的和宁如颂形成鲜明对比。 其实她没有看进去,她咂摸出一种别样的激荡,不必再榻上纠缠,也能品出的情滋味儿。 第306章 岁月不居,居诸不息,二个月眨眼而过。 这两个月朝堂并不安生,所有人处在一种摇摆不定的焦惶中。 靖穆帝的庶弟昌安王和异族勾结意图谋反,奇就奇在昌安王刚起了一个心思,信刚刚写好,就被靖穆帝给揪了出来,人都已经押往了云城。 这种事还不是个例,户部的木大人预备私吞一部分赈灾银,也被靖穆帝派一人抓个正着!礼部的乔大人…… 一桩桩,一件件,叫朝野上下震动,难不成靖穆帝在每个人身边都安插了眼线?! 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后宫,玫宝林一越四大品阶成为了正二品的昭仪娘娘,仍然住在靖穆帝的广明宫,惹的后宫妃嫔们也不安生。 何皇后几次同靖穆帝商议将玫昭仪迁出广明宫,都得到了明确的拒绝。 “皇后,玫昭仪不会承宠,不会怀孕,不要打扰她。”靖穆帝言辞冷淡,手里捻着的不再是道家道珠,反而刻着诡异的符文,和玫昭仪脖子间的珠串有相同之感。 南王身为坚定的太子一党,焦躁不安极了,在长信殿书房来回踱步,口中振振有词,“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把贵族姿态扔个干净,军营养出来的粗野之气冒出来,“他娘的!靖穆帝哪来这么强的密探?难不成任何人的心腹都是他的人吗?” 昌安王和各位大臣的事就好比太子殿下身边的小关子一直都是个暗探,荒唐的到叫人不可置信。 “本王不否认靖穆帝曾经是位英明之君,手段超绝。”南王用手重重拍了一下椅子,“可他要是一直以来有这等恐怖的本事,本王不信!那他当初登基哪还有需要何家和段家的帮助!” 靖穆帝当初登基并不是一帆风顺,昌安王是劲敌,何家,段家,两大世家合力才把他稳稳托在皇位上,他如今这般轻易地揪出昌安王的罪证,处罚他,把曾经的艰辛衬成了一个巨大的笑话! 南王越想越气,几乎口不择言,他很愤怒,“本王当初在边关杀个九死一生,我何家属部死个大半,他如今凭什么这么轻巧?!” 宁如颂静静地听着,似描画般的凤眸很冷凛,见南王气涨红了脸,他启唇,“舅舅莫气,玫昭仪是孤的人。” 玫昭仪是太子殿下的人又能改变什么?南王僵硬地愣神一会儿,他不是一个蠢的,在边关能用军功搏个封王,在云城能把何府给牢牢撑扶住,他对朝堂后宫的敏锐很高。 “你是说。”南王咽了一口唾沫,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瞧宁如颂,“这些事是你通过玫昭仪告诉靖穆帝的,为何要如此?殿下你又从何得知这些事?” 乖乖!这也太渗人了! ………… 除夕春宴将至,阖宫上下都忙活起来,贺玥手里又多了一本册子,姑且称呼它为《如何在各国使臣面前当一个高冷尊贵的太子妃》。 过年是要备新年礼的,贺玥不知道该送持珏什么?她之前陆陆续续已经送了很多绣品,再送总感觉敷衍不够郑重。 这可是他们成婚的第一个新年!她可得好好琢磨琢磨。 贺玥经过西宫道,贺玥瞧见帝王仪仗,忙下轿撵,带着宫人退至一旁,“儿臣参见父皇!请父皇安!” 安不安不要紧,赶紧离开吧! 她隐隐有些畏惧靖穆帝,每次看到他,就想起了血腥恐怖的那一夜。 她素来被宁如颂护的很好,宁如颂从不在她面前彰显太子的威势,而靖穆帝则相反,一身帝王之气,渊渟岳峙,怖骇非常! 贺玥自认不是香饽饽,有人讨厌也实属正常,她也不会上赶着讨好靖穆帝,只想快快离开。 靖穆帝高坐御撵,垂眸看她,冷光刺骨,“身为太子妃日日出宫,太子太纵着你。” 这样一个不忠贞的女人,太子倒是当个宝贝一般的护着。 ‘贺玥’这个人名在长达近二十年里都困缚着三个人,成为了很玄妙的两个字,是忌讳,是不可提。 段齐岱对‘贺玥’痴情一生,越皇贵妃在一个从未出现过的人面前输的一塌糊涂。 靖穆帝有时也在想,‘贺玥’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兜兜转转二十年,她诡异的以一副很年轻的面貌出现,更加证实了世间的确有神异之人。 他查过,在李家村时,她自称寡妇,明明白白的说出了段齐岱的死期,她是知道的,并且挑着这个时间出现。 在三个月后就嫁了他人,一朝成为了太子妃,蛊惑的太子从不松口纳妾,好手段,当真是好手段! 贺玥默默下跪,垂头不语,将木头人人设发挥到极致,缀在最末尾的宫人早就在看到帝王仪仗时,就跑着去向太子殿下通风报信去了。 “朕命令你回话。”靖穆帝捻着手串,“太子将你新寡的身份藏得很好,可朕仍然查出来了,你就不觉得对不住你的先夫吗?” 贺玥心里纳闷憋气,你管我做甚?单单针对我一个人,可还得恭恭敬敬回话,“回父皇,人总要往前头看,我自认没有对不住先夫的地方!” 哪里来的先夫,只不过是虚假杜撰的,没什么对不住的。 “很好!”靖穆帝嗤笑一声,移开眼神,只觉得看一眼都生厌。 越皇贵妃去了,段齐岱去了,靖穆帝难免将情绪迁怒到这样一个‘旧人’身上。 喜则更喜,厌则更厌! 靖穆帝一摆手,御撵开始行驶,越过贺玥,贺玥松一口气,小暖扶着贺玥起来,低声安抚,“太子妃莫要把陛下的话放心上,气的自个儿,太子殿下是要担忧的。” 寡不寡妇的,太子殿下要是在意,就不会娶太子妃为正妻,至于掩盖这个消息,只不过是为了旁人不要看轻太子妃。 靖穆帝御撵行远后,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思及再三开口,“刘林,把那一封信用匣子封了,不要有再见天日的一天。” 他想,贺玥是个没心肺的,那一封信落到她手上反而糟蹋了段齐岱一片心意。 第307章 “回长信殿。” 贺玥没了出宫的心思,只想回长信殿缓一缓神。 靖穆帝对她的厌意毫不掩饰,冷沉的双眸叫人发瘆。 “是,太子妃!”小暖扶贺玥上轿撵,太子妃仪仗调转回程。 贺玥用手撑扶着脸,浓长的睫羽微垂,面上无甚情绪,任谁被劈头盖脸的嫌弃一番,心里都不会太舒坦。 宫道另一头,是玫昭仪带着两名贴身大宫女,看着太子妃的仪仗。 玫昭仪站在一棵树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贺玥的脸瞧,“你说,太子妃贺氏是不是就是靠的那张脸将太子殿下牢牢笼住的?”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广明宫,很少出来,加上这次,拢共就见过太子妃贺氏两次,每一次都为贺氏的脸而惊叹。 远黛秋眸,清绝如春华,秾艳而无花柳之态。 她眼珠一转,直视左侧宫女,宫女不敢和玫昭仪诡异的双眸对望,将头垂的更低,“奴婢不知!” 玫昭仪是疯了吗,才会对她问出这种话吗?宫女心里不解惶恐,她可是太子殿下派到玫昭仪身边的人,这种话定是要传给关公公,然后告知太子殿下的! 玫昭仪抬袖掩唇,笑出声,肩膀一颤一颤,带动她脖间诡异珠串摇晃,“你想传话就传吧,我正好想去见殿下。” 她如今对太子殿下的态度转变了个彻底,一个从小学习装神弄鬼的人碰上了真神异之人,她有一种诡怵之感,而更多的是疯狂的追拜之心! 太子殿下究竟是如何得知未来之事的?太叫人想探寻了! ………… 贺玥才回到长信殿不久,宁如颂就赶回了,身穿太子蟒袍,显然是得了消息匆匆赶回的,身后还跟着那名通风报信的宫人。 宫人俱退散至宫门口守着,贺玥将手搭上宁如颂伸出的掌心,任他握着,然后将她圈抱在怀里。 纤细的手指就抵在了他的腕骨上,鲜妍的丹蔻衬着他苍冷的肤色,别样风韵旖旎。 她近日喜欢上了倒腾指甲,原来用凤仙花染丹蔻也有大学问的,其中度把握好,能染出好几种深浅的红。 她也试过戴护甲,好看尊华是真,就是太不方便,小虹说戴上一段时间就适应了,可贺玥才起了两天兴趣,就放弃做罢。 一向在外人面前话少的太子殿下跟变了一个人没区别,“玥玥,可是父皇为难你了?说了什么话?可叫你罚跪了?” 他越说就好像越煞有其事,浓黑的眉往中间攒,俊隽的面上有些沉郁。 冬季衣裙过厚,他撩开贺玥的衣裙下摆,手掌不带任何狎昵意味地覆在她的膝盖上,轻轻地捂着。 可能是因为匆忙赶来的关系,他的手掌比以往温热,比汤婆子还舒服,贺玥舒服的轻轻打了一个颤,也没有挣扎。 “话倒不是最重要的,就是逮着我寡妇的身份暗讽我。”贺玥叹气,头靠在他的胸膛上,“要说为难罚跪什么也没有,就是那种厌恶的语气让我觉得寒飕飕的。” “我倒是想不清了,陛下为什么比皇后娘娘还嫌恶我几分?”贺玥在他怀里半直起身,双眼一眨不眨的直视宁如颂,语气困惑,“我寡妇的身份让他觉得亵渎了你们皇家威严?” “还是只因为我的名字和越皇贵妃撞了?”贺玥何其的敏锐聪慧,短短几次见面,她就感受到了靖穆帝对她的微妙之感。 他厌恶贺玥,不是全然的单单厌恶她本身,反而有种无由来的迁怒之感。 宁如颂一面用手捂着她的膝盖,一面回她,提到靖穆帝语气有些无情绪,“父皇不会在意我娶的谁,只能同玥玥所说一般,因为越皇贵妃。” 得叫玫昭仪那边加快速度,他漠冷的思忖。 “无妄之灾,无妄之灾……”贺玥蔫吧地嘟囔几句,垂下头埋在宁如颂的肩颈处,鼻子耸了耸,嗅到了一些他衣襟上的熏香,很精雅清冽的味道。 心里腹诽不绝,靖穆帝当真不是个磊落人,她和越皇贵妃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仅仅因为一个同音的字就肆意散发恶意,荒唐又可笑! 这么喜欢,这么爱,怎么不把‘越’字纹到手上,想了就瞅一眼看看,不要扯上旁人! 宁如颂用手将贺玥的膝盖捂热后拿出来,然后静静地拥着她,在她瞧不见的地方,面色寒凉。 贺玥本就不是一个过度失忧之人,‘吸吸’持珏后马上就心安神泰了,不再想有关靖穆帝的烦心事。 “成了,有持珏赶回来安慰我,我心头一下子就暖和了。”贺玥笑嘻嘻地抬头,嘴巴很甜,眉眼间半分苦愁都没有,一笑似春风拂过花蕊,一股子无忧的清新感。 第308章 在除夕将至的前五日,各国使臣已经到了云朝,靖穆帝忽地下旨要奉灵和教为国教! 一石激起千层浪,灵和教乃是祁国的国教,信奉的神灵算是邪性那挂的,而大云朝大多信奉佛道两大正教。 圣旨一下,甭管什么阵派的都联合上奏,“陛下,大云朝乃万国之首,天下之中,怎可奉小教为国教!” 平头百姓家奉个神牌,高门世家则修道观建私庙,靖穆帝这一出真真是和他们走上了彻彻底底的对面! 国教一立,岂不是其余各教都成了不正统,到时候信仰党派之争足够搅的大云朝腥风血雨。 人可能不会为了天家皇帝自愿奉献性命,但一定会为了信仰的神灵抽刀抵抗!那可是在心里头扎根的虔诚,怎么能不疯狂。 奏折如雪花一样呈在御案上,靖穆帝看也不看,意已决然,任谁也不可动摇。同时派军镇压到处沸起的反抗,手段强硬至极。 前朝起乱,后宫也乱,谁不是个蠢的,灵和教,祁国,这里头定是玫昭仪在里头作怪牵线! 祸国妖妃的名头,时隔二十多年从越皇贵妃身上落在了玫昭仪身上,千人唾骂,万人厌! 不仅是大臣在金銮殿上抗议,未得官职的秀才儒生们更是收集了百姓们的血书,共同跪在宫门前,齐声高喊。 “请陛下恢复往日清明!收回奉灵和教为国教的圣旨,并诛杀妖妃玫昭仪!” “诛杀妖妃玫昭仪!” 百姓们没胆跪在宫门前,就跪在了自家门口不起,“请陛下降恩!收回圣旨!” 这股趋势从云城蔓延开来,挡也挡不住,要把这些百姓们抓入牢狱也不可能,哪来这么多的牢房,抓也抓不完呀! 再者,官员们自个儿时不时都要去求佛拜道,心诚不诚的另说,但总不想将来在灵和教面前跪下。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语实乃千古真理,靖穆帝咬牙坚持不了太久。 广明宫里,靖穆帝神情阴戾的阖着目,左手揉着额角,右手一刻也不停的捻着手中怪异手串。 殿中宫人呼吸声都不敢放重,怕起了声响! 刘林躬身奉上安神汤,“陛下,您说前头的安神汤无用,太医院那边改了方子剂量,您可要再试试?” 靖穆帝近日总头疼,太医看了也无用,只说是心气神儿的原因,可不嘛,大云朝因为那一道圣旨都快乱成了一锅粥。 殿门被宫人从外面打开,靖穆帝忍着神经抽疼睁眸,是玫昭仪,他嗓音低沉,“你不怕吗?前朝后宫哪一个都想要你的性命。” 立在殿门口的玫昭仪语气很平直,和带着笑的神情形成诡谲的对比,双眸更是无情无绪,“那便用我的命抵,为陛下平息一些民怨,为奉教争取些时间。” 靖穆帝接过刘林手里的安神汤喝了一口,静默片刻,神色漠然,“好,朕会为你私下立碑。” 玫昭仪双膝跪地,手高奉过头顶,语气未起波澜,“为陛下,为灵和教,我万死不辞。” 刘林,一个在宫中沉浮大半生的人,都几要控制不住自己对玫昭仪的恨意,要不是这个人蛊惑了陛下,陛下怎么会颁下如此荒谬的圣旨! 曾经高瞻远瞩,励精图治的陛下都隐隐有了昏君之相! ………… 祸国妖妃玫昭仪被判了斩首,血染行刑台。 而与此同时,一个宫女也病逝拉出宫外掩埋。 宫外一处偏僻的宅子里,一个面容平凡的女子跪在地上,抱着一名俊朗男子的腰身,痛哭不停,“师傅,你终于来带我回祁国了!你不知道我在广明宫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靖穆帝可怕,太子更可怕,她那日在西宫道说的话被宫女传给太子,太子没传她见面,第二日她出广明宫时正好撞上了何皇后仪仗,又罚跪了一个时辰,膝盖都要碎了。 时机哪有这样巧的,分明是太子在警告她,她自从被师傅收为徒弟之后就没吃过这么大的苦头。 心里委屈的要命,面上装得云淡风轻的高人模样,晚上躲被窝里咬着手绢哭得十分伤心,果然世上只有师傅对她好。 男子抚摸着她的头,视线移到坐在上首的大云朝太子身上,“太子殿下,所约定之事已经完成,我们师徒二人便要走了。” “交易已成,皆大欢喜。”宁如颂点头,捋了捋袖口皱处,起身往另外一扇门走去,“孤承诺给你的,已经叫属下交给了你的仆从。” 跨出门槛后,门合上,身后宅屋里传出断断续续的语句。 “师傅,我这个身份算是作废了,我还能享受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吗?我不想吃苦头!” “有师傅在,等回祁国后给你挑个更尊贵些的身份。” 女子声音兴奋起来,“师傅对徒儿真好!那我不当公主了,我要当祁国的皇后,师傅,你知道吗,大云朝的皇后可威风了!” 男子叹气道,“没开窍的蠢孩子。” 外头落雪纷飞,小关子撑了伞给宁如颂挡雪,“殿下,今儿晚上便是除夕宴,太子妃给奴才传话,说是要您早些回东宫,她等着您。” 这番话暖心窝子,宁如颂笑着说一声,“走吧,回长信殿。” 被情钟之人记挂着,惦念着,叫在朝堂阴谲中搅弄风云的太子殿下眉心舒展开来。 人的欲念无穷无尽,才会叩佛拜道,他不是澄澈独世之人,远比世人想的更加杂乱混沌,能让他低眉虔心的,只有一个贺玥。 第309章 天色还尚早,宫中除夕宴还未开始。 长信到处都挂上了喜庆的饰物,小暖和小虹把长信殿的宫人聚集起来发年末赏银,“今日除了必要值夜的,其余众人提早一个时辰下值!” 宫人们有序的领取赏银,嘴里都说着恭维奉承话,这一年长信殿迎来了太子妃,太子殿下也比往些年更好伺候,她们真心祈愿往后日子也像今年一般顺当! 贺玥今日一改往日疲懒风气,很是郑重的打扮了一番,翠玉明珠的发簪和飞髻相得益彰,挑了霞彩千色牡丹的宫装穿上。 她坐在铜镜面前,亲自动手用银质挑棒在口脂小罐里挑了一些朱红色的口脂涂抹在唇上。她平日素来多用玫红色或者樱桃色,可今天不同,宫中大宴总得更庄重些。 接过梳妆宫女奉上的丝绵,贺玥用它轻轻擦拭并晕染着唇的轮廓,丰盈且润泽。 梳妆打理完毕后,她起身问发完赏银进来的小暖和小虹,“瞧着可还成?” 在殿内的宫女们想,这太过自谦了,哪是可还成?分明足够冠压阖宫上下!身姿妙曼合度,玉骨亭亭,灼然华颜可与皎皎明月争辉。 二道帘掀开,太子殿下的声音传进,“玥玥,什么可还成?” 外头风雪渐大,太子殿下的大氅上难免沾上雪霜,小关子伺候他脱下大氅,然后带着宫人顺退离暖阁。 贺玥转过身,手微扶在妆台上,问宫人和问持珏是不一样的,她羞赧问,“我抹这样的口脂可还行?” 宁如颂走近她,身上带一点空辽的风雪之味,他垂眸,用双手捧起她的脸,拇指微微摩挲她的脸颊,视线逡停在她的唇上,“玥玥怎样都是美的。” 他低头轻轻吻咬了下,贺玥急了,用手推拒着他,“持珏!我好不容易上好的口脂,等会儿又要重来。” 宁如颂抬头抿唇,手环着她的腰安抚着她,语气无端有些沉重,“还有一个时辰宫宴才开始,我叫小关子在长信殿摆了一个小宴我们先用,今儿玥玥别去宫宴。” 贺玥微仰头凝看他的面容神色,语调犹豫起来,“可是,可是要起什么事端了?” 她还没见过持珏如此冷淡凉寒的眸色,似是刀光即将见血的前兆,即使不是针对她的,也叫她浑身神经紧绷起来。 皇宫这半月以来一直不太平,今儿死个太监,明儿死个盛宠的昭仪,各宫娘娘们都不爱出来‘偶遇’了,个个缩在自个儿的宫殿。 玥玥有一种堪称恐怖的敏锐直觉,宁如颂给出肯定的答复,“父皇要在宴会上再次下旨奉灵和教为国教,今晚不会安生的,玥玥称病待在东宫即可。” 其实是他和靖穆帝的生死之局,他就算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敢全盘托出,叫玥玥悬着心等他。 贺玥启唇想说些什么,最后只说出一句,“持珏,今晚我在寝房等你,你不归,我是不会睡的。” 为何持珏会提前知道靖穆帝的打算,就算靖穆帝要再次下旨,大臣们顶多再次联合上奏,为何持珏叫她待在东宫不要出去,好似那场宫宴会危及到性命一般。 朝堂之事贺玥不大懂,可也能从宁如颂短短几句话中察觉出平和表面上隐隐透出来的血腥味。 ………… 除夕宫宴上,歌舞过半,朝臣们和各国使臣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时之间气氛十分融洽。 第310章 靖穆帝放下金盏,他有着驱散不开的病态,这几日的头愈发疼了,什么药也不好使,他凤眸往下方一扫,“今日各国使臣来贺,朕甚欢喜,且有一事同大家共庆!” 刘林从后方站出来,手里拿着圣旨展开,千万般不愿的怀着悲狠高声道,“朕承天运,……凡我朝臣民,当虔敬灵和教!” 宴会上霎时间恍似一潭投入巨石的湖泊,炸出一片巨浪。 “陛下!不可啊!玫昭仪已死,您莫要再被如此异教所蛊惑!” “陛下,请您收回圣旨!天下百姓的血书还不足以让您动容吗?!” 好吵,好吵!一群聒噪不休的人,这是他的云朝,他是帝王,手掌天下乾坤,为何所有人都要忤逆他? 他睿慧不复,脑海传来阵阵刺骨疼痛,他强撑着不愿露出端倪,紧紧合唇,口腔蔓延出血腥味! “陛下!……陛下!”大臣跪于地上乞求,各国使臣们因为是附属国,也只好随旁跪下。 靖穆帝用手撑头,手指骨轻轻颤抖,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隐约间有一道轻柔的女声问他,“陛下,难道你不愿奉灵和教为国教,不愿意叫我魂灵归世再度出现在你身旁吗?你明明已经证实灵和教的确是真正有仙法的,不是吗?” “朕意已决!”靖穆帝蓦地从御座站起身,眼神狠戾阴翳,一字一句仿佛嚼着肉,吞着血,“谁敢有意异?便拉下去斩首!” 一直跟随着靖穆帝的老臣们见靖穆帝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不禁潸然泪下,有人借着酒劲不管不顾的指着他,“陛下,你莫不是被灵和教的厉鬼夺了身,你!你分明已是亡国昏君之相!” “你忘了曾经殚精竭虑的日子吗?你忘了你同老臣说过,你要创造出一个河清海晏,四海升平的盛世吗?!” 大殿肃穆庄严,今夜的除夕盛宴本该是锦绣一片,各国使臣来贺,君臣和睦,而不是现今如此场景。 宁如颂给了南王一个眼神,南王领命,走出席位,话语尖锐严肃,“陛下,微臣曾经为陛下远赴边关,护我朝安宁,属部十不存三,微臣在何家佛庙里为他们请了香,点了灯。” “一但灵和教为国教,佛道将不再为正统,香火将不再被承认,您是要叫将士们心寒,叫为您赴汤蹈火的何家心寒吗!” 靖穆帝脑袋昏沉间掀起滔天的怒意,这种情绪几乎要把他本人扯的分崩离析,他步伐并不算太平稳,他手扯着南王的发,叫南王抬起头,“连你也要忤逆朕吗?你以为朕不敢动你?” 南王口称不敢,可眼里满是挑衅。 南王手里握着兵权,朝中大半将领和他有着关联,动他就是在动大云朝的根脉! 林老声音接近哀嚎,跪行到靖穆帝跟前,不顾尊卑地用手扯着他的衣袂,“不可啊!陛下,南王一片赤诚丹心安!” 此时宁如颂提袍下跪,声音清正坚决,“父皇,朝堂太平百姓才能安乐,灵和教不堪立为国教,南王不能罚,朝臣们也不能罚!” 有太子出声作为主心骨,朝臣们连忙齐声附和,“陛下,灵和教不堪立为国教,南王不能罚!” “好,好,好!”靖穆帝连说三声好,衣袖一摆,“把南王拖下去斩首示众!” 他怒极攻心之心,胸腔里仿佛有钉子在绞着血肉,他倏然躬身吐出了一口血,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不稳起来,刘林本就惨白的面色更加惊恐,忙扶着他,“陛下!” 靖穆帝又吐了一口鲜血,昏过去。 一直缄默不语的何皇后也大惊失色,“陛下!” ………… 偏殿中,太医面色极其凝重的给靖穆帝把脉,朝臣们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思,紧张的等着结果。 太医收回自己的手,对太子摇头,“陛下脉相已经极尽衰败,用温和的药,恐怕作用不大。微臣还有一计,用那至猛药为引,或许可堪一试,只是十分危险不可控。” 太医说话向来藏三分,不肯万事说绝对,说作用不大,恐怕就是毫无作用,一线生机就在那猛药身上。 刘林软了腿,哆嗦着唇,“怎就一瞬间极尽衰败了?昨个把脉不是还好着吗?” “陛下头疼有半个月,难以安眠,一碗碗安神药都无效,身子本就处于一个极弱的状态。这回是怒火攻心冲了肺腑,数病齐发,才造成了如今局面。”太医面色哀婉,开口解释。 接着所有人把目光移至何皇后和太子殿下身上,用不用猛药全凭他们二人做主了。 何皇后捏着帕子的手死死攥紧,踌躇片刻正要开口,南王靠近她,用极低的气声同她说了一句话,“姐姐,你想叫你的弟弟,你的儿子,你的家族,为你这一句话陪葬吗?” 何皇后心一凛,侧望着南王幽深警告的眼眸,而后狠狠闭上眼,语气悲凉苦痛,“一切,一切由皇儿做主,本宫心哀至极,身子不适,先行回坤宁宫!” 贴身嬷嬷扶着何皇后离开,何皇后仿佛已经洞悉了一种无可避免的结局,背影萧楚,哀忧怆然。 太子殿下站立在床榻前,垂望着他的父皇,神色似哀似叹,眼眸里却一片平冷,“涉及父皇龙体,孤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朝臣们详望着太子殿下,该怎么办?太子殿下手段心机何其高深超绝,哪肯起头,背上之后的骂名。 白回显做了出头鸟,言语中好似含着一腔忠诚,“陛下龙体不可伤,太医既然说猛药十分危险,那还是用温和的药吧,陛下吉人天相,定会摆脱险境!” 在场的朝臣已经没什么人想靖穆帝摆脱险境,凭靖穆帝今日的行为举止来看,醒来第一件事恐怕就是用他们的血来染红金銮殿。 有什么不可能呢?靖穆帝都敢说出要将南王斩首的话。 朝臣们面面相觑之后,皆选择当帮凶,“白大人所说极为在理!” “陛下安危为重,不可寄托于猛药!” 太子殿下已经加冠,登基后立即就能亲政,定能稳住大云朝此刻的动荡。 “你们!”刘林毛骨悚然,手指颤抖地指向这群人,言语愤恨,“你们……” 小关子一个跨步走到他身后用手捂住他的嘴,轻声告诫,“都是宫中老人了,刘总管莫要说错话。” 第311章 月华如水,夜色深浓,已到亥时,今儿本该是个喜庆日子,阖宫上下所有人却都不敢安睡。 御林军在宫道上来回巡逻和封锁,宫门落锁的时间已过,朝臣和各国使臣没有任何一个人离宫,去参宴的宫中主子们也只有一个何皇后回了她自己的坤宁宫。 宫内寂静到压抑,空中好似弥漫着叫人胆战心惊的血腥味。 东宫长信殿暖阁,贺玥坐立难安,干脆起身来回踱步,她身上一应钗环首饰通通卸下了,清雅妍姝的面上有着遮掩不去的焦急,怎么还没回来? 猫儿夜里精神,喵喵的叫着,小虹把小留抱出暖阁,防止让太子妃更加焦心难抑。 “太子妃。”被小关子特意留在长信殿的小叶子轻唤一声,等太子妃的眼神落到他身上,他才接着说道,“现在没有消息才是最大的好消息。” “您能安稳的待在长信殿,就说明太子殿下那边很安全。” 是这个理,如果太子殿下那边出了差池,太子妃也会被御林军带走。 “我就是心慌。”贺玥也明白小叶子说的话,止住步伐站立在花窗前,看向外头,“持珏这天家富贵真是用命搏出来的。” 这话小叶子不敢回,天家最讲究血脉体统,可又是最不讲究的,太子殿下这些年过得并不平顺,父子,母子,兄弟之间的情感淡冷到薄寒。 “咚!咚!咚!……!” 悠长而悲穆的钟声倏然在宫中响起,共八声,八方来哀,是帝王驾崩! 贺玥数清钟声后竟感到一丝窃喜,垂眸领着殿内宫人跪伏下身,持珏赢了,她心里的惶然总算可以放下! 坤宁宫的何皇后踉跄倒地,手中用作祈福的佛珠散开落到地上,她伸手去够,佛珠圆润,恰好避开她的指尖。 “陛下!”何皇后跪在蒲团上,腰弯折下去,叫声凄厉,满目悲怆。 二十二年终不过空梦一场! ………… 丑时,宁如颂终于回了东宫,贺玥还是未睡,在寝房等着他。 宁如颂脱下玄色氅衣才将她拢进怀里,怕外头带进来的寒气沾上她。 “玥玥,一切尘埃落定了。”他垂下头靠在贺玥的颈窝处,语气平然,仿佛只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外出,回来后和娘子自然的亲近。 他除了在贺玥面前,其余永远都云淡风轻,胜券在握。 贺玥抬手环着他的腰,同他相贴,肌肤和肌肤挨到一块儿,气息交融,魂魄仿佛相碰。 前后已经有太监来报,靖穆帝是病逝,可贺玥清楚,其中必有持珏的手段,不过什么地方养什么人,龙潭里盘着的只能是龙,不可能有稚纯的异类。 她可以良善,可以不忍,但把这些强加在持珏身上,与逼他去死无异,他生在皇宫,只能如此。 有些时候果断的残忍,反而是一种别样的慈悲,往往皇位的更迭伴随着刀剑相鸣,尸骨堆叠,这一次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被波及而死。 “回来就好。”贺玥听到了他的心跳,连同自己的一起轰隆作响。 宁如颂将头抬起说,“其实我有些怕。” 贺玥往前缩了缩身子,将自己的脸贴在他胸膛处,金丝细致绣成的纹路有些硬,叫她有了实感,她安抚回他,语气轻缓,“持珏,我们都平安无事。” 她未绾发髻,青丝柔顺地垂下,宁如颂抬手抚上,轻摇头,“我不是怕败,我筹谋许久,早早定下了胜局。” “我只是怕惹你生厌。”宁如颂爱及则忧,在贺玥面前他总是患得患失,“怕你惧我,怕你以后疏远我。” 他的玥玥千般万般好,性子慈悯柔善,他是截然相反的。 “持珏。”贺玥抬眸同他对视,她看到了他的惶恐,“你总是把我想的太好,我不是菩萨,我是一个脚踏在地上的俗人。” “俗人的心不可能公正的立在中央,总会有偏指。你是我的相公,我的情感自然而然的偏向你,钟声响起的时候,我第一生出来的情绪是窃喜和庆幸。” “你说你怕我畏惧你。”贺玥抬臂攀上他的肩,一字一句问他,“你在我面前的温和和爱意是假的吗?” 宁如颂当即不假思索地回她,“是真的!玥玥,如果可以,我愿以命相抵来获得你的爱。” 都道真爱难窥,可只要有人真正站在此刻的宁如颂面前,就没有人会否认他那纯粹到几乎有些偏执的情爱,它永不熄灭,直至生命落幕。 如果有人用尖锐的器物打开他的胸膛,剥开他的心脏,会发现里面有一个贺玥。 第312章 帝王崩,举国服丧,三月后太子登基为新帝,改年号为应和。封太子妃贺氏为皇后,入主坤宁宫。 圣旨是一回事,实际又是另外一回事,朝臣和宫人们都知道,皇后贺氏根本没有在坤宁宫,反而和陛下一同住在永定宫。 这不合规制体统,可愣是没有一个人上奏,帝后恩爱摊开了讲是好事。 朝臣们还有一个天大的要紧事要解决,陛下如今无子嗣啊!皇嗣乃国之根本,万万不能忽视! 朝臣们共同上奏请求开选秀,挑选适龄的贵女入宫为妃嫔。陛下通通驳回,道,“父皇仙逝,朕心甚痛甚忧,且新朝诸事繁多,朕不愿沉溺后宫分了心神,选秀之事不必再提!” 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陛下若真是个纯孝之子,龙椅上坐的还不知道是谁。不愿沉溺后宫更是天大的笑话,后宫哪有人啊?皇后娘娘不是在您自个儿的宫殿吗? 和陛下硬着来,断的无疑是他们自己的头颅,他们就把心思打到了何太后身上。可是何太后自从先帝去了后就郁郁寡欢,提不起心神去应对旁的事,直接拒了他们的请求。 南王……南王就更不可靠了,他挠挠头说,“本王一个做舅舅的,劝侄子纳妾,破坏人家夫妻和睦,丧良心,本王不干!” 大臣急了,“那不是普通家事,是大云朝的国事!古之贤王,素来后宫充盈,人丁兴旺,这才有利于国家社稷,有利于江山百姓。旧史有言……” 南王挑眉环臂,装傻充愣,“文绉绉的,本王一个武夫听不懂。” 说罢就径直离开,不顾大臣气的面红耳赤。 ………… 休沐日,晨光起明,春季这个时段的天气是最好的,很宜人。 贺玥在宁如颂怀里睡得沉,面上微红,气色很好,露在锦被外面的手臂隐隐有着红痕,似被某一个人毫无节制地吻出来的。 宁如颂先行转醒,半支起身垂看她,明明无言却自有温情流转。 他长发垂下,神情柔和,容华清正,没有在旁人面前的威严姿仪。 贺玥一睁双眸瞧见的就是如此的持珏,她眨眨眼,驱散还有些混沌的思绪,自然地抬臂。 宁如颂顺从地拥着她一起坐起,手轻抚她的脊背,嗓音温煦似春水潺潺,“玥玥,昨个是我不对,你身子可还有哪里不适?” 他的手停在她的腰间,轻轻揉着。 平日里宁如颂事事依贺玥,只有在那档事上不依,用哄用骗,总是要把她累的筋疲力尽。 事后温存又伏低作小,他那张端雍雅隽的面容往往也能搏得贺玥的怜惜,然后等下回又是重复如此。 “只是有些累。”贺玥摇头,持珏再怎么样都是有分寸的。再说,床上夫妻风月事,其实两个人都是得趣的。 贺玥从他怀里起来,唤了宫女进来伺候盥洗。 盥洗过后,她坐在铜镜前,宫女给她梳妆,牡丹鎏金簪,红翡翠耳珰,她本就不是偏淡的长相,这样一来就更显其艳姝绝伦,“持珏,大长公主嫡孙洗三,你可要和我一起去?” 先帝大丧已过百天,已经可以设宴来往了。大长公主不同他人,这个面儿肯定是要给的。 宁如颂应道,“我随你一起。” 说来这也是玥玥第一次正式出现于各命妇面前,玥玥和她们之间并不亲近,闲来无事更喜欢去皇庄寻乐,近日一个叫卢娘子的舞姬很得她喜爱。 卢姓,一个已经在朝堂上了无踪迹的姓氏。宁如颂初听闻时,怕是有人故意接近贺玥,特派小关子仔细调查过。 卢娘子的姓只不过是凑巧撞上了,她本名小清柳,家里排行第三,两个姐姐已经出嫁,下面还有一个幼弟。 七年前一场水灾叫靠田地养活的一家濒临崩溃,要想保全一家人只有两条道,卖他们最小的幼弟入宫为太监,或者把小清柳卖给人牙子。 结果显而易见,小清柳被卖了,那人牙子是个心黑的,没有按他答应的卖进富贵人家为奴,反而高价卖给了花楼。 当时小清柳年纪小,跟在一个姓卢的雅妓身后做小婢女,改姓为卢,没有名,小时叫她卢丫头,大了就叫她卢娘子,顺口了,也就懒得改了。 好在上天看她命苦,没有真糟贱了她,峰回路转,叫她遇上了贺玥,如今在皇庄日子过得很不错,月钱很高,还有时不时的赏赐。 等年满二十,她就可以拿着存下的银两迎来真正的新生,享乐享福。 第313章 大长公主府摆洗三宴,很是热闹,云城中只要收到请帖的都去了。 消息来源可靠,皇后娘娘也要来,这大长公主嫡孙真是有福气! 宴会摆在府中雨月园中,命妇们围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儿,“面庞圆润,是大福之相!” 大长公主年岁大了,就爱含饴弄孙,也喜欢听这些话,亲自从奶嬷嬷手里抱过孩子,语气慈祥,“不求大福,只愿以后的日子顺顺当当就可。” 她的身份摆在这,就算这孩子将来是一个纨绔,她也能叫他富贵一生。 洗三宴真正开始时,各宾客都已经入席,心却不在这,时不时飘向门口,皇后究竟何时来呢?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们终于听到太监略有些尖细的声从门外传来,“陛下、皇后娘娘驾到!” !竟然连陛下都亲临了吗? 众人连忙跪地齐身,“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帝后落座上首,陛下语调偏淡,“起吧。” 众人方才怀着哑然的心思重新落座,抬头远望过去,只见皇后正偏首和大长公主说话。 “孩子可起了大名?”皇后同传闻中一样是一位温善的主子,言语之间柔和端庄。 姿态雍雅矜然,侧鬓珠坠轻晃,面容如月似玉般皎洁美好,灼然摄人。 大长公主把臂弯间的孩子小心递给贺玥托抱着,“庄文进,他父亲取的,说是盼他有些才气。” 贺玥还没抱过如此绵软的孩子,手臂都僵了僵,下意识看了一眼宁如颂。 宁如颂接过孩子,看举动倒是颇为熟稔,孩子枕在他的臂弯,然后用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臀部和腰部。 宴会上的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陛下,陛下也有如此温和的一面吗?! 持珏怎么什么都会?贺玥自愧不如,伸出手指轻轻抚弄他怀里的孩子,脸蛋柔嫩,小嘴微张,是讨人喜欢的孩子。 “好名字,将来说不定也能考出个文状元来。”贺玥夸赞道。 等贺玥收回手指,宁如颂就把孩子交还给了奶嬷嬷,文状元?他依稀记得上一世这庄文进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纨绔,闹出了许多事端,到头来都是大长公主给摆平的。 洗三过后,宁如颂赐礼,随后便和贺玥离开了,帝后能待如此之久,已经是给足了大长公主的面,甚至帝后二人还亲自抱了大长公主嫡孙,何等的亲厚和恩慈。 不知是谁感慨了一句,“陛下和娘娘真是情感深厚,亲密无间,就好似一对寻常夫妻!” 可不是嘛,陛下的目光就单单落到皇后娘娘一个人身上。 ………… 回永定宫时,天色已晚,贺玥没有睡的心思,和宁如颂一起在用了一道晚膳,大长公主府里她要自矜地端着仪态,吃的不自在,也不可能吃饱。 “持珏,你说我们的孩子会是怎么样的?”贺玥吃饱喝足盘坐在暖阁的软榻上,“不论男女,一定是个可心的乖孩子,长大后温和有礼,落落大方。” 她陷入无限畅想,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带出点娇憨感。 乖孩子,温和有礼,落落大方,宁如颂想了想团儿,觉得可以搭上边儿。团儿在玥玥面前就是如此的。 他手蓦然僵住,玥玥这一世生下来的孩子还会是团儿吗? “持珏,持珏?”贺玥见宁如颂愣神,把自个儿挪到他怀里,不满地问道,“你听没听清我说的话。” “一直听着,玥玥想和我生一个乖巧的孩子。”宁如颂回过神,罢了罢了,各种缘法由上天注定,人力无用。 贺玥用手捂住他的唇,小脸漾着粉红,反驳道,“我话的重点是孩子,不是你。” 宁如颂抬眸,轻轻启唇咬了咬她的掌心,直勾勾的盯着她,神俊姿容无端有着勾人风韵。 可他昨夜才闹过,贺玥今天是不许的,但是贴贴吻吻是可以的。 贺玥坏心思多,她没放下手,就着姿势把他按倒在榻上,“郎君,好郎君。” 第314章 贺玥用空着的一只手取下鬓发间一支凤钗,用它从宁如颂的眉间滑到耳后再到脖颈间。 凤钗冰冷,他难耐地仰头,白皙面上浮出薄红,羽睫颤动,乌黑双眸凝看着她,氤氲着暧昧缱绻,已然是动情模样。 除去威冷的气势,他也还年少,清矜的郎君,雍华的新帝,以这副姿态随他娘子施为。这是天底下最叫人心驰神往的景,心里的快意远远大过身子上。 贺玥压着他,自己却直起上半身,坐在他的大腿上,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且清且艳,只要不动真章,她就胆大包天,用凤钗挑开他的衣襟,外里划进。 话本子她每日都看的,会的词可多了,“夜深露重,孤男寡女。好郎君,好情郎,你来寻我,存的什么心思?” 什么心思,男女情浓,缠绵研磨。可宁如颂的嘴被捂着,只能由她撩拨,凤钗带来的冷,贺玥给他的热,交织在一起,他眼尾都红了起来,心头燃着火,觉着口干舌燥,难捱万分。 他双手握着她的腰肢,手指微微摩挲,仿佛在催促着,期待着。 贺玥眉眼弯起,将凤钗拿出来扔在一旁,伏下身子,“春宵苦短,芙蓉帐暖,好情郎是耐不住寂寞要做我此夜新郎吗?” 馥郁的香味萦绕在他鼻前,他用眼神回答,是的,不止要此夜,还要日日夜夜! “到底年纪小,就是一个毛头小子,不经事。”贺玥在他额前落下一吻,轻飘飘的,却又滚烫到宁如颂的心坎儿里去。 贺玥全然占了上风,心里得意舒坦的很。随后用手拍了拍他的胸口,起身下榻,“好了,持珏,我昨夜的腰还酸软,今就不同你胡闹了。” “长夜绵绵,持珏得忍着。”贺玥语调悠长,仔细听还带着笑。 宁如颂重重阖上目,微喘/气,拧起浓长的眉,额角有汗珠滴落。 “玥玥……”他低声喃语。 ………… 翌日清晨,宁如颂去上朝,他现在比当太子时更忙,得不了太多闲。 贺玥因为昨日的‘胜仗’心情很好,惬意的用着早膳,八珍香米粥熬的很浓香,她特意点的金丝酥肉饼也酥脆入味。 他昨夜其实还是有一些不甘心的,等到了床榻上,手总是试探性在她腰间抚摸,然后她就一个劲儿的说腰疼,“持珏,你不心疼我了吗?我腰还好全乎,精气神也打不起来。” 持珏没法子,只能老老实实的当一回柳下惠,下床又喝了一盏冷茶,败败火气。 等用完早膳,她就懒洋洋的想睡个回笼觉,吃完就睡这样不好,可很舒坦。 小叶子打帘进来,轻声道,“皇后娘娘,楼太医过来给您请平安脉,奴才叫他在暖阁候着。” 小叶子现今是皇后娘娘跟前的总管太监,做事妥善,为人小心,很得皇后的青睐。 如今宫里最体面最有权势的奴才就是小关子和小叶子师徒二人。 三日一请的平安脉就从来没断过,贺玥动身往暖阁方向缓缓走去,宫人们随在她身后,好吧,那边把完脉之后,在暖阁软榻上睡一小会儿。 端坐在榻上,手臂搁在案几上,上面盖了一层锦帕,楼太医手指附上去把脉。 渐渐的脸色凝重起来,不像以往请平安脉时的轻松。 贺玥心里咯噔一下,不怪太医笑哈哈,就怕太医苦哈哈,可别诊出什么大病! “楼太医,我怎么了?”贺玥询问道,黛眉微蹙,眼神紧张不安。 楼太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面色,忙带上笑,恭恭敬敬回道,“皇后娘娘,微臣诊出了喜脉。因为月份太小,方才不确信的多把了几次。” 喜脉!小叶子领着宫人跪下,满脸含喜,“为皇后娘娘贺!为陛下贺!” 小暖和小虹的声音尤为真挚,“为皇后娘娘贺!为陛下贺!” 皇后娘娘和陛下成婚快一年,还未有喜,娘娘本人不在意,小暖小虹等伺候的宫人反倒很心忧。 前朝那些碎嘴子可一直都盯着呢,恨不得往后宫里多塞一些妃嫔,一瞬间多出许多皇子皇女才好。 他们根本不在意后宫会斗成那幅恐怖的局面,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人是万万不愿陛下纳妃的。皇后娘娘要母仪天下,按理不可呷醋争宠,真有了妃嫔,夫妻间的情分自然而然就散了。 “我有孕了!”贺玥将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神情有些恍恍惚惚,太猝不及防,昨夜她还和持珏一起聊着孩子,今天竟然就有了! 第315章 下朝后,宁如颂留了四名大臣共同商议科举的事。 永定宫正殿书房已经完全取代了御书房,这叫前朝后宫的界限更加模糊。在去往永定宫的宫道上,他们偶尔也能碰到皇后凤辇,亲眼见到过这皇宫唯一的女主子。 外头声音传来,“陛下,皇后娘娘跟前的叶公公求见!” 是玥玥那边出了什么事吗?宁如颂眉微拧,开口,“传。” 小叶子端着极大的笑脸进来,下跪,“奴才参见陛下,见过各位大人!” “喜事儿!皇后娘娘有孕了!”小叶子道。 可不是喜事儿吗,是后宫的,更是天下的大喜事儿! 在场的四位朝臣一听,升腾起的喜悦比自个儿家有后更加欢喜!陛下一日无子,朝堂上就没有真正安定下来的一天,这皇嗣来的妙,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四位朝臣忙向宁如颂道喜,“为陛下贺!为娘娘贺!” “好,都赏!”宁如颂俊雅的面上是遮也遮不住的喜色,“皇后现在在哪?怀孕后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小叶子立即回道,“娘娘现今还在暖阁,太医说娘娘身体康健,暂不需用药调理。” 四位大臣识趣退下,陛下现在是分不出心神和他们讨论朝政的。 ………… 皇后有孕的消息由宫中传旨到外头,“朕承天运,……皇后有孕实乃天赐,是皇室福祉,朕心甚喜。……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永定宫内,宫人们忙活起来,皇后有孕,会住进更多的宫人,司寝嬷嬷,司衣嬷嬷,膳食嬷嬷,个个都熟悉孕产之事,都是皇宫里特意调教出来的。 阵仗很夸张繁琐,但也是为了保证皇后怀孕后能尽可能的舒心。 暖阁里,贺玥坐在软榻上,腰后部垫了软枕,她手里端着碗甜羹,尝了一口就没用。 她脸上有嗔怒,对着紧贴着她坐的宁如颂轻斥,“方才楼太医说的话,你可听清了?” 宁如颂得知她有孕后,一个劲儿的问楼太医要注意的事项,楼太医最后干巴巴的道,“……,再具体的会有派过来的女医来详细说明。就是…就是陛下得节制一些,娘娘身子很健康,只是有些肾气亏空。” 肾气亏空!贺玥越想越恼,她何其好面儿的一个人,当时都羞愧的低头不语。可宁如颂面色肃凝,还在追问,“该如何补?会不会碍身子?” “不用!不用补!”楼太医慌着摇头,语调急然,“只要停了房事缓着就好,娘娘出现肾气亏空是因为是前段时间过于频繁了。” 贺玥听完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直到现在脑子里还回旋着楼太医说的几句话。 她把腰后软枕抽出来,狠狠地砸在宁如颂身上,“都怨你!你不羞吗?” 真算下来,其实是两人对半分,贺玥引着宁如颂,宁如颂勾着贺玥,两个人都抵抗不住诱惑,只不过宁如颂擅习武,精气神过旺。 宁如颂自然不会羞,太医和太监在他眼里细算下来其实没什么区别,他是把他们当做器物来使用,从未平等的看待过。 宁如颂也不避那软枕,只是温和的噙笑看她,把落下的软枕有小心细致地塞回贺玥的腰后,“玥玥,太医的嘴巴紧,不会乱说话的。” “我自然知道。”贺玥把甜羹放在案几上,瞥了他一眼,柳叶眸水漾漾的含波。 她的灵秀气在入宫快一年后仍然没有磨灭,她在宁如颂面前喜也好,怒也罢,总是很鲜活明妍。 就似春季那缀满繁花的枝头,轻轻一摇,落下的每一瓣都飞旋着进入宁如颂的心里头。 他凑的更近,贺玥哼一声把他推远些,“你这样沉溺风月的人,我怀孕后,你怕不是要欢欢喜喜的开了后宫,左拥右抱去了。” 这番话不是没有源头的,小暖就悄悄地同她说,“娘娘,您怀孕后也要多防备一些有野心的宫女。” 小暖是个真心实意为贺玥好的婢女,这种事情在靖穆帝的后宫时有发生,甚至高位妃嫔怀孕不能侍寝后,还会亲自推出一个有姿色的宫女承宠。 宁如颂眼眸抬起,倏然笑出声,一双凤眸出奇的亮,他做出了一个很不符合帝王的举动。 他站起身,手撑在软榻上,用脸去蹭贺玥的侧颊,“玥玥呷醋了对吗?玥玥在意我,玥玥心里头有我!” 越到后头,他就越不遮掩他对贺玥贪念,很浓烈执着,情之一途,总是难以揣测,荒诞不经。 他的气息很灼烫,可贺玥到底也没躲开,只是骂他一句黏糊劲。 第316章 说不吃醋是不可能的,贺玥只要想着宁如颂在她怀孕后广开后宫,跟先帝一样,这个宝林,那个昭仪的,她就怄着一股气。 “对,我就是掉醋缸里头了!”贺玥声音清脆,“你别转移话题糊弄过去,你今天就得把这件事给说清楚明白。” 贺玥不是一个喜欢生闷气的,她要的是利索快意,她不想以后陷进患得患失的焦虑之中,防完这个人,别的地又冒出来一个。 这种事情究其根源都是落在男子身上的,是男子似有似无的纵容,女子觉得有机可乘才会行动。然后天雷勾地火成事后,男子再把所有事情推到女人身上,说她勾引,再劝正室要大度和善。 “我明明同玥玥已经承诺过许多次。”宁如颂直起身子,从花窗外透进来的光笼罩着他清矜的眉眼,“我只会守着玥玥一个人。” “玥玥,我不是纵情之人,我因爱而起欲,爱为源,欲为流。” 他的语调明明并不高昂,甚至很缓慢温吞,可里面的情意却似潮滚滚,好似无穷无尽一般。 “我爱你玥玥。”宁如颂没有再含笑,垂首直视着贺玥,语气很郑重,“人总是羞于启齿说爱的,可我却时常说出口,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而不是让它变得廉价,不是叫你更不信任我。” 上一世的宁如颂太自负矜傲,甚至不屑用时间来软化贺玥的心房,用了最繁杂的方式来伤害一个最柔和的贺玥,于是水化坚冰,碎个满地锋锐。 贺玥被他这样一个直球打的猝不及防,她心口处倏然涌起一种很玄妙的情绪,后又升起一种愧怍。她是很心软柔善的,因为不忍辜负,所以会被真挚的情爱所裹挟推着前行。 宁如颂用双手抬捧起贺玥的脸,再次许下诺言,“我不会再纳妃嫔,永远都不会。” 贺玥微微仰头,在他左脸落下一个很轻的吻,然后用手环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小声呢喃,“我现在是喜欢你的,我也会试着去爱你。” 心跳如雷鼓,宁如颂说,“够了,玥玥,这样就够了。” ………… 怀孕是女子的一遭劫难,皇后娘娘这一胎虽然安健但是她本人并不舒坦,孕中反胃作呕之事常有发生。 帝王看在眼里,心里焦急怜惜,在太医眼里都有些魔怔了,有一日帝王问他,“可有药物能把皇后孕中的反应都转移到朕身上?” 太医想给失去往日英明的帝王一起把把脉,“陛下,微臣没有此等通天的本事,就算世间真有此奇异之药物,那也是邪物,不是神物!” “万物平衡之理打破后任何事物都会变得不可控。” 帝王念叨两声邪物就不再执拗于这个点上。 楼太医后又十分委婉说道,“夏季天干物燥,心火难免旺盛,微臣帮陛下也把把脉吧,龙体重要。” 帝王在别的事上面可清明的很,叫小关子把楼太医‘请’了出去。 过了四个月后,皇后总算是不再孕吐了,胎相越来越好,养胎期间大长公主时常带着她的嫡孙来看望皇后娘娘,也期望自家嫡孙能和皇后娘娘培养出一些感情,四五个月大的孩子被养的胖嘟嘟的,的确是很讨人喜欢,贺玥也不意外。 如水一般的赏赐进入大长公主府,毫不夸张的说,庄文进和他亲生父母之间的相处时间都不如他和皇后娘娘之间的。 晚间寝房内,贺玥坐在床榻边,双腿搁在宁如颂的膝上,他正给她按着腿,是从女医那特意学的,防止她夜间腿部胀痛,他问,“玥玥很喜欢大长公主那个嫡孙吗?” “大长公主的心思打算很明显,情感得靠缘分,那孩子挺合我眼缘的。”贺玥点头,她肚子已经有了一个很明显的弧度,她本人渐渐的也有了即将为人母的温韵之感,脸部生了些肉感,似熟透的甜杏儿,一抿就能淌出香甜的汁水出来。 宁如颂按好后,从一旁银盆中拧干了一条温热的长棉布,轻轻覆盖在贺玥的腿上,银盆里的是太医院调好的药,他思忖几息后开口,“那我再赏赐两名宫中有品级的嬷嬷给他,也能起到教引的作用。” 现在不是先帝当政的时候,大长公主自然不似以往尊贵,不然不会想叫她嫡孙攀上皇后这条线。 “大长公主对她嫡孙很溺爱,而他的父亲又是云城有名的浪荡纨绔之人,如果不加以干涉教导,十几年后他定会成为一个比他父亲还过分的纨绔。”宁如颂解释道。 贺玥心道,持珏想的真长远,竟能从一个五月大的孩子身上联想到他十几年后,不过她也没拒绝,“持珏看着来就成。” 棉布捂了会,贺玥刚刚觉得有些过分热,宁如颂就取了下来,用另一个干净水盆里的锦帕给她双腿擦干净,最后用干锦帕将水珠给吸走。 天下最尊贵华凛的帝王在贺玥面前只是一个普通的相公,再繁琐的事情为了他的娘子,他也愿意不厌其烦的每天重复去做。 橙黄暖光下的宁如颂温雅和润至极,贺玥一时浸在其间,油然生出了一股自豪感,我的持珏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她托腮,眉梢一勾起就是一副无忧的小娘子模样,语气期待,“持珏你希望是我们的孩子是男是女?” 不等宁如颂回答,她就自语道,“是男是女都一样的,我会好好担负一个母亲的责任。” 宁如颂用干净的水净完手,吩咐宫人进来把水盆给端出去,等宫人退下后他才回道,“我希望是一个女孩。” 贺玥嗳一声,用稀奇的目光看他,“那你的朝臣可不会甘心。” 是的,他们有些都去佛庙去插香了,保佑皇后娘娘一定要生一个嫡长子。 “我的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能做好一个太子,做好一个帝王。”宁如颂如此平和的说出这一句话。 是和世俗完全相悖的,狂妄的一句话,颠覆陈腐。 第317章 皇后娘娘生产那日正好是冬季的大寒,风很凛冽。 产前的准备做的很好,皇后无惊无险的生出一个小公主。 朝臣们的天塌了!心心念念的嫡长皇子变成了嫡长公主,他们只能安慰自己,没事,没事,皇后和皇上都还年轻,还能再生。 可惜接下去的事情叫他们更加看出这位新帝的疯狂,在嫡长公主洗三那天赐名宁钰稷,并立为皇太女! 期间想反对之人自然很多,可惜在帝王的铁血手段下半点浪花都没扑腾起,众人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名皇太女。 永定宫正殿暖阁里,贺玥抱着新出炉的皇太女,心里越看越喜欢,哎呀,这大眼睛圆滚滚的,小脸嫩嘟嘟的。 血脉真是神奇,贺玥只要瞧着她,心就软成了一团,一刹那福灵心至,她低下眉眼轻声唤,“团儿,小团儿,持珏,这个小名怎么样?” 按理来说小名早就该取了,可是贺玥越在意就越踌躇,总想挑个全福的小名,一拖再拖竟然大名都下旨昭告天下了,她小名都没取好。 或许冥冥之中有些缘分是断不掉的,宁如颂手指轻轻摸了摸团儿的小脸,得到了亲闺女嗷呜一声咬在手指上。 刚出生的团儿哪有什么牙齿,糊了他亲爹一手指的口水。 “团儿,团圆安稳,玥玥想的这个小名很有福气。”宁如颂温声道,面不改色的用帕子擦了擦手指。 团儿还是和上一世一样,不闹玥玥,尽闹他。 “是吧,我也觉得我取的好。”贺玥语气带一些得意,秾雅的面上很柔情,是一个叫人一眼就知道她很幸福的神情。 她抱了一会儿团儿手酸了,宁如颂自觉接过,说来他的动作比贺玥更流畅熟稔。 等团儿睡着,宁如颂把她交给奶嬷嬷抱下去,他是总想和自家娘子独处时间多一点的。 凑上去把贺玥圈抱在怀里,顺带把她膝盖上的绒毯往上再提了提,冬天儿虽然里面燃着炭,但还是不能马虎。 月子不养好,身子的根就不好。 “持珏,洗三那天我看大臣们的脸色都不大好,团儿将来要面临的必定很困难。”贺玥把自己的绒毯分了小半给持珏,然后选一个更舒坦的姿势窝在他怀里,感觉全身暖洋洋的。 皇太女,其实贺玥现在都有点不可置信,持珏思想真的超脱世俗,他明明在规矩最森严的皇宫长大,却没有被束缚上任何枷锁。 她仍记得当时她生完团儿清醒后,持珏握着她的手,双目红通,“玥玥,我们就要这一个孩子,不生了,以后都不生了!” “我在外头听到你的痛哭,我每时每刻都在煎熬,忍不住的后怕。” 明明是贺玥在生,更狼狈的却是宁如颂,不再端方清矜,透着浓厚的惊惧。 他得到的一切太美好,所以愈发害怕失去,贺玥生了四个时辰,他在外头反复踱步,整个神经绷到极致。 他听到贺玥在里面痛哭,他的血肉好像也在腐朽,他很怕,怕太医或者接生婆推开他面前这扇门,叫他节哀。 如果这样,他全身血肉将彻底化为灰烬,徒留一副触目惊心的血腥骇骨。 “玥玥要相信团儿。”宁如颂垂首轻吻贺玥的脸颊,语气笃定,“团儿流着宁家血脉,宁氏皇族没有一个简单的,团儿将来也能掌控好一切。” 贺玥不满皱眉,对他如此唯心主义的一番话表示质疑,用手推了推他黏糊凑上来的脑袋,“那团儿还流着我的血呢,我可不是一个厉害的,万一团儿遗传到我怎么办?” 那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的,团儿成为皇太女,贺玥高兴也有担忧也有。 “团儿像玥玥也好。”宁如颂回道,“玥玥怎么不厉害?皇后娘娘的国母威仪叫天下人折服。” 可惜团儿上一世和自己越来越像,他有时也略微感到遗憾。 任何话从宁如颂嘴里说出来都叫人很信服,贺玥被哄的飘飘然,她轻摆一下手,“哪有,哪有……” 其实都是持珏给她的册子的功劳,不过她看册子看多了,渐渐也就记在心里,不用再去翻册子。 她原先刚嫁给持珏时是隐隐有畏惧的,步入宫阙万重锁,恰似飞鸟入樊笼,她害怕自己永远都适应不了皇宫生活。 第318章 应和五年。 本朝的皇太女殿下是自大云朝建朝以来地位最稳固的储君,她是帝后唯一的子嗣,没人可以威胁到她。 皇太女本身也天资聪颖,朝臣们都称赞她有其父风范,将来必有所大为。但她现在毕竟还是一个五岁的孩子,是会在大怒之下失去分寸的。 明慧殿内,这是皇家子嗣读书的地方,因为只有皇太女殿下一位皇嗣,所以破例选了九名世家子女为伴读,也可以说是皇太女殿下的玩伴。 说是如此,但是皇太女殿下是不常来明慧殿的,她多数时间都跟随着帝王,由帝王亲自带着教导。 “孤是否说过不许你们仿照孤的书袋。”皇太女手指着书案上的锦缎书袋质问出声,她越怒语气就越平冷,稚气的音调都无法抹去话语中的压抑。 一群锦衣华服的小萝卜头都不敢出声,偷偷瞥着那个书袋,蓝色的底,上面绣了一个站立着的胖乎乎小羊,有些怪异又十分可爱。 皇太女殿下总是有很多他们没有的东西,不说那些用钱都无法得到的御供,甚至听说有好多是皇后娘娘亲绣的,图样是整个云城都没见过的样式。可是皇太女殿下很霸道,明确下令过,不许任何人仿造。 庄文进是里面最大胆的,他挺着自个的小肚腩站了出来,强撑着仍然哆哆嗦嗦的语气,“是我们一起叫下人仿造的,就仿了一个,我们是打算私底下看看就成的,没想到太女殿下你突然回来!” 其余八位萝卜头忙点头,连声附和,“是的,是的,太女殿下!” 所有人,包括手里拿着书册的太傅夫子都以为此事就到此结束了,他们毕竟不是可以随意责打的宫人,打头出声的又是大长公主的嫡孙,皇后娘娘还算宠爱的后辈。 太傅咳嗽一声,站在殿中上首处,将书册翻过一页,“好了,太女殿下如果也是来听课的就落座吧,微臣要开始授课了。” “用剪子绞了。”皇太女丝毫没有理会太傅说的话,转头吩咐宫人把这个书袋处理掉。 “太女殿下何故这么小气!”庄文进小短腿扑腾到皇太女跟前,小胖脸一抖一抖,他年纪比她大一岁,也高些。 皇太女扬起秀嫩的一张小脸,帝后二人具是容貌极为出彩之人,皇太女自然差不到哪里去,玉雪般的小人,她抬起手忽地一巴掌扇到了庄文进的脸上,“给孤按住!” “庄公子得罪了。”宫人不敢不从,把震惊十分的庄文进双手按在他的背后,叫他不能动弹。 众人皆惊,太傅正要出声制止,皇太女一个眼神斜过去,他就识趣闭上了嘴,惹不得,哪一个都惹不得! “孤是储君,孤说出的话,便是东宫下的令旨。”皇太女不需要同他们讲什么道理,她已经在她父皇身上学会如何运用手里的权势,“你们以下犯上抗令,孤罚你们,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 明慧殿出了大事,九位伴读被皇太女在烈日下罚跪,都是千娇万养的世家子女哪里吃的起这个苦头!最娇气的大长公主嫡孙先三位小贵女前头晕了过去,好在皇后娘娘派的太医赶来的及时。 大长公主知道这个消息就火急火燎的面见帝王,跪在地上,抹着脸,声泪俱下,“陛下,我这嫡孙自幼就没受过如此大的苦,太女殿下这次委实过了!” 第319章 好好人儿,醒来回到大长公主府就一直哭,被皇太女吓的不轻。 帝王看完手里的一道折子合上后放到御案一侧,他语调清疏,“朕已经罚了太女抄宫规十遍,也赐下金银药物当做赔礼,大长公主可是还有哪里不满吗?” 谁知道皇太女会不会真的抄宫规,谁敢去证实?大长公主没直说,只是一个劲的哭诉她的孙儿有多可怜,“……夜里都不敢安睡……说到底,那也只不过是个书袋。” 帝王用手指轻叩一下御案,打断她的话,言语泠泠,“太女这次的确鲁莽了些,但她说的话没错。” “她再年幼也是大云朝的储君,终归是伴读们在明面上犯了令。”帝王无悲喜的眼眸冷沉下来,叫大长公主噤了声,连泪都止住了。 永定宫暖阁中,团儿正窝在贺玥怀里抽嗒嗒地哭,眼泪没有出来几滴,双眼倒是红通,“母后…母后,是庄文进太过分了,我明明说过书袋是母后给我绣的,希望他们不要仿制,他们私下还偷偷的弄了一个一摸一样的!” “啾,吧唧!” 团儿学着自己父皇的动作捧着她的脸吻了好几口,睫毛忽闪忽闪,抿着粉润的小嘴,“母后肯定是最爱团儿对不对?所以不生气,不生气!” 贺玥轻拍一下团儿的小屁股,叹了一口气,“母后最爱团儿不假,但团儿以后对他们要宽容些,现在正是暑气逼人的时候,成人跪上半个时辰都受不住,何况是六七岁的世家子女。” 明慧殿的太傅传话传的及时,贺玥派人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只跪了一小会,庄文进更多是吓昏过去的。 “嗯嗯嗯!”团儿小屁股挪啊挪,用小脸蛋和母后贴贴,保证道,“团儿这次是太气了,以后不会的。” 贺玥秀眉一弯,笑了一声,恰似明月芙蕖花般丰致,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团儿的鼻子,“尽和你父皇学,明明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倒是和你父皇越来越像。” 一样的缠人劲头。 团儿顺杆往上爬,有点肉感的小胳膊环着贺玥的脖子,满怀期待的问,“那团儿能和父皇一样每天都和母后一起睡觉吗?” 二道帘掀开,宁如颂行至软榻前,恰好听到了这个问题,浓长的眉一挑,替贺玥答了,“不能。” 团儿已经五岁,哪有每日晚上还粘着玥玥的道理?小闹腾鬼。 她一瘪嘴就要假哭,可惜她的父皇道高一筹,在她哭之前,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跟着小关子去侧殿书房,宫规还得抄,长长记性去。” 这次事情团儿确实没有处理好。 团儿委委屈屈,一步三回头瞧她母后,可惜还是被小关子领着去书房了。 ………… 小的走了,换大的来贴,宁如颂手揽着贺玥的腰,整个人的气度温和,逼人的威势也慵散慢缓下来。 随着他年岁的增长,他的相貌已经再没有半点青涩,熠熠之际,俊美无俦,神韵超逸。 “团儿年纪尚小,做错事不打紧,我会慢慢教导。”宁如颂知道贺玥的担忧,出声安抚。 “人哪有不做错事的时候,团儿才五岁。”贺玥点头,顺带往软榻里头移了移,腾出了一半的位置,她躺在软枕上,语气带点困倦,“持珏,我还没有午歇,乏的很,你上来一起陪我。” 她侧卧着身子,腰部一段弧度陷下去,勾勒出一股丰韵,素白的食指勾在他腰封处,往榻上带。 宁如颂单膝撑在榻上,抬手把花窗合上,确保光不会漏进来。又回头看了一眼阁内的冰鉴,把薄毯展开,盖在贺玥身上,然后才上榻。 贺玥分了一半毯子给他,头抵在他的胸口处,自然地窝在他怀里,阖上目,轻语道,“持珏,睡吧。” 这段午后时光最为惬意,宁如颂也觉困意阵阵袭来,圈抱着她闭上眼沉沉睡去。 暖阁内静谧无声,只有两人匀停的呼吸声,暖阁外的鸟鸣虫语也惊扰不到里面的温情柔意。 不知过了多久,宁如颂中途醒来,他尚还有几分迷惘,回神后垂眸看他怀中的贺玥。 他不想动弹,全身的骨头被浸在名为‘贺玥’的浓情之中。 宁如颂倏然想起两年前何太后出宫去皇家别苑清修前对他说的话。 “你比我好运太多,陷得也比我深,你才是真正的心痴意溺,无法自拔。” 心痴意溺,宁如颂品嚼着这个词,心想,为何要自拔?是他自愿沉溺。 “玥玥,这样真好。”宁如颂用很轻很轻的语调说。 贺玥半寐半醒间蹭了蹭他的胸膛,把手放进他的手掌中,回他,“真好。” 第320章 大云朝的第七任帝王是一位女帝,于十五岁那年登基,改年号为顺正。 女帝虽年少,但手段不俗,不输上任帝王,经过一些风波,权柄算是平稳的过渡到她手中。 期间自然有腌臜之人作祟,也有蠢笨无辜之人被利用牵连其中,可这事没有十全周到的结果,牺牲最小的来保全最大的利益,是皇权自古以来的真理。 端坐在御座上的女帝,尚青稚的一张面容,却可以撑得起龙袍的巍然和肃穆。 曾经的东宫赵太傅伏跪于地,鬓发花白,几度发不出声音,最后接近悲鸣,“罪臣罪该万死,再不可赦!只求陛下给小儿一条生路!” 宁钰稷对赵太傅独子有印象,见过挺多面,一个内敛似孤竹的少年,可她不能生出慈悲来,无情无绪开口,“生路只有入宫为宦奴或者入教坊为伶奴,太傅舍得作践吗?” 宦奴要挨一道宫刑,成为皇宫里最底层的小太监。伶奴可以保一个齐全身,但也要砸碎通身傲骨揉出一个谄笑软腰之人。 不如死个干净畅快,宁钰稷心想,清流之家出来的公子何苦遭这个罪,无异于凌迟挖骨。 赵太傅霎时静下来,最后猛一磕头,“伶奴!好歹能活下来,能活着就好!” “太傅生前所求,朕自不会拒绝。”宁钰稷垂下眼睫,眉眼似有悲悯。 “罪臣叩谢陛下圣恩!”赵太傅面色灰白地起身,被两名御林卫扣押着出永定宫正殿。 ………… 顺正五年,莺初解语,品物皆春。 再见赵太傅独子已经是五年后的皇庄,宁钰稷在陪她母后看新出的戏折子,父皇在看母后。 父皇母后如今住在皇庄,待腻了就去大云朝各地的皇家别苑,倒是洒脱非常。 戏台上,赵太傅独子扮的是女角,桃花眼勾的秾靡,妆面很浓也挡不住其中他的韵意。 他腰肢后摆,玉白手指做兰花样式,声音似雀鸟柔软的轻啼,捻着情痴,唱着不悔,“妾愿为夫君纳妾,唯愿夫君勿嫌妾……” 好一个大度的正室,可惜唱错了地儿,在场的三位主子,没一个适配的。 父皇母后二十几年下来也只有彼此,任谁也插不进去。 而宁钰稷早在两年前就遣散了后宫,她和皇夫感情一般,她愿意享受床中风月,却迈不过心中的坎——怀孕生子。 她身为帝王,一个大众世俗观念中本该属于男子的角色,然后娶了温润的世家公子为皇夫,却要她雌伏怀孕,她几近作呕! 巨大的错位荒谬感叫宁钰稷走进了一条执拗的路,她明白,她的性子已经偏的扳不正了。 有一日她再也受不住,寻了父皇,和幼时一样说出自己的踌躇,“父皇,我想遣散后宫,同皇夫和离,去宗族里抱养一个女童作为我的承继者。” “为何非得是女童?”父皇话语很平静,并不意外。 “必须得是女童!”宁钰稷语气斩钉截铁,已无回旋余地,“一位女帝改变不了什么,只会迎来后续继任者更猛烈的反扑。” “我创办的女学,一手提拔的女臣只会在我为帝期间耀目,一但我后继者为男子,一切将灰飞烟灭。” “自我登基娶夫以来,朝臣们就一直盯着我,盯着我的腹部,渴望我生出一位太子。男和女为何就生来天差地别呢?” 薄情和大爱是可以在一个人身上诡谲的并存共生的,人性本就复杂,何况帝王。 第321章 “如今你才是帝王,我不会插手你的决议。”宁如颂后又轻抚她的发髻,语气和缓下来,“你其实也很像你的母后。” 宁钰稷得了想要的宽慰,立即就解散了后宫,在宗族里考察半年,抱养了一位女童立为永文王。 她所面临的局面和父皇当初不同,不能操之过急,得慢慢来,不能立刻封为皇太女。而且她很年轻,还有大把时间为以后铺路,而且万一出了差池,废王总比废储君简单。 思绪延展只在一瞬,宁钰稷收回心神继续看台上的戏折子。 戏折子已经到了最末尾,随着赵太傅独子跪倒一拜彻底结束。 “戏折子写不好,但伶人唱的好。”贺玥给出自己的评价,吩咐小暖给赏钱。 “谢太后娘娘!”伶人们齐声再跪。 宁钰稷的目光全部投注在赵太傅独子身上,很奇异,明明也有五六年没见,偏偏她还能隔着如此厚的妆容一眼认出他。 清流之家的小公子已经变了骨子里的模样,不再端方,不再孤冷,有的只是潋滟风流。 她倏然起了兴致,把他带回了宫,取了一个新名,“雀奴,以后你叫雀奴。” 飞鹤历经五年变成乖顺的鸟雀停在她掌心,垂下无用的羽翅,给自己找了一个天下最尊贵的主人。 雀奴洗下妆容的脸很清俊,倒是和台上的他大相径庭,他跪姿不似五年前挺拔,怯生且柔顺,是伶奴的惯来姿态。 “雀奴谢陛下赐名!”雀奴看着宁钰稷,金尊玉贵的女帝,深如渊海的眼眸只要望上一眼,就能感受到她身上某种沉重的威势。 天边月,脚下泥,恍如隔世人。 雀奴是一个不成体统,不能公之于人前的玩意儿。 他被安置在永定宫后西配殿的景阁堂中。总管太监很忧愁,该按什么规制呢? 陛下也未开口示明,最终总管太监拨了一名小太监伺候雀奴,平日里雀奴的活就是在书房里伺候陛下笔墨,偶尔唱唱曲给陛下解闷,算是个半奴半主。 夜凉如水,雀奴用银细柄将灯烛挑的更亮一些,后又静默地跪在御案旁。 又过了半个时辰,宁钰稷才从繁重的奏折中脱离出来,她眉眼间有疲倦,轻唤一声,“雀奴。” “是,陛下。”雀奴应声,从地上起身,宫人伺候他净完手后,他才敢站到宁钰稷的身后,用指腹轻按她的额角穴位。 雀奴垂眸悄悄打量他面前的女子,她无疑是一位权势将要到达极点的帝王,即使未言语,都有着很深重的迫然感。 她本人都好似已经脱离了俗世的表象,化作了权利本身。 “这两个月在永定宫可还好?”宁钰稷没有回头看他,才休息片刻就又拿起了一本折子。 雀奴放下手,走到御案前跪下,斟酌几息后启唇,“仰仗陛下天恩浩荡,雀奴一切安好!” “你知道你的职责吗?”宁钰稷看完手中折子后才又问,“你觉着朕把你安置在永定宫是为何?” 她终于起了一些情绪,含着一些微妙的戏谑。 雀奴不敢直视她,行为却大胆,他缓慢地膝行至宁钰稷跟前,在众目睽睽下弯下腰,将头枕靠在她的腿部,拉长气声,更显朦胧的暧昧,“雀奴是来伺候陛下的。” 伺候笔墨是伺候,伺候床帏之事也是伺候。 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冷静,握紧的手浮出虚汗,心跳声大的叫他怀疑满殿的宫人都可以听见。 第322章 陛下会怎么想他,会推开他吗?还是呵斥他轻浮? 什么都没有,他只是隐隐听到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不像是喜悦,更像是感慨。 “去学学规矩,明日晚间准备伺候。” ………… 雀奴已经伴君两年了,皇宫里的人也渐渐都知道了他的存在,尊称一声公子。 雀奴是陛下亲取的名,陛下不喜欢旁人如此唤他。 他穿着晴山色的锦袍,上面绣着青竹纹样,墨发用一支玉簪挽起,恭顺地跪坐在软榻前的脚踏上,手里捏着一把团扇轻轻的为小憩的帝王扇风。 宁钰稷睁开眼睛第一眼瞧见的就是雀奴,两年的时光足够让他捡回姿仪,清润,温和,秀雅,是她重新养回来的。 总管太监的声音从暖阁外头响起,“陛下,林大人求见。” “妻主。”雀奴唤宁钰稷,抬眸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威凛的双眸正凝望着自己,或许是错觉,他竟然看出些温情缱绻来。 半年前的一个夜晚,宁钰稷也这样看着他,时间被拉的很长很缓慢,她说,“以后不必唤朕陛下,就唤妻主吧。” 那以后,雀奴就从后西配殿搬到了侧殿的乐悦阁。 宁钰稷伸出手,手指修长洁净,雀奴依稀记得妻主还是太女时,染过丹蔻,可现在的妻主已经分不出心神在这一方面。 他把自己的脸搁在她的掌心,轻轻摩挲,宁钰稷轻和一笑,“去吧。” “是。”雀奴得了话,提袍起身,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弯腰行礼,“见过林大人。” 林大人的父亲是曾经的礼部林尚书,她则是他的幼女,也是帝王曾经的伴读,现在也官拜从三品。 林大人对雀奴点头回礼,“公子。” 雀奴口称不敢,把门合上,随后退至一扇屏风后,不欲打扰她们谈论朝事。 “陛下,您吩咐的,微臣都已经查清,整理到这折子上了。”林大人把一本折子放在案几上。 眼神好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屏风处隐隐透出来的影子。 她自然是认得雀奴的真实身份,曾经赵太傅与她父亲乃是好友,她和雀奴关系也尚可,见他沦落至此,难免唏嘘悲叹。 陛下算个好归宿吗?林大人不知道,陛下的心是冷凛的,血是寒凉的,她可以摒弃作为人的慈和,但又实实在在的垂悯于众生。 宁钰稷披了一件外衣坐起身子,头发披散,今日是休沐日,原本她是打算睡到申时再起。 林大人拿起右侧案桌上的紫玉钗,伺候宁钰稷绾起长发,语气恭卑,“查了半个月,不会出错。” “嗯。”宁钰稷应了一声做回答,翻开折子,扫过上面的一个个名字,“韩关湖……赵赫慕……” “如今朝堂清明,天下也平和,替他们翻案倒是简单些。”宁钰稷手指轻点折子,语气淡然。 七年前她初登基时,南方水患,北方干旱,天灾不断。南王又因年迈上交所有兵权,边关也并不安生。 偏偏在紧要关头出了高氏一案,牵连众多朝臣,宁钰稷不能心软,必须尽快平息,几十个几百个人的性命比不上江山,比不上天下万万民。 “是啊,也能洗刷他们身上的冤屈了。”林大人松乏一笑,语气感慨,“其实微臣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在短短半个月就理清如此繁杂的卷宗。” “是微臣的父亲在一旁协助,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他那些老友一世清白,总算可以大白于天下。” 第323章 “嘣!啪!”杯子落到地上的声音从屏风后清脆响起。 宁钰稷把折子合上,对林大人说,“明日上朝再详谈,你先退一下吧。” “是,微臣告退!”林大人俯身行礼后离开。 雀奴从屏风后出来跪到地上,嗓音微微嘶哑,“雀奴不慎打碎杯盏,求妻主恕罪!” “雀奴,到朕跟前来。”宁钰稷温声道。 雀奴听话乖巧地跪到宁钰稷面前,他听到妻主问他,“雀奴,你怨恨朕吗?” 他脸色惨白如纸,脊背忍不住的颤抖,他越害怕却离宁钰稷更近,近乎倚靠着她,“雀奴明白,明白陛下的英明,明白陛下的不可不为,可……” “可雀奴无法控制自己不怨恨朕,对吗?”宁钰稷替他把未尽的话说完。 满门抄斩,徒留他一人受尽折辱,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可宁钰稷后悔吗?没有,再来一次宁钰稷仍旧会如此选择。 “啊!”雀奴七年来的悲苦化作断不了的泪珠,他面上绝望无助,痴惘的向宁钰稷寻求一个答案,嗓音似动物临死前的悲锐,“陛下,雀奴该怎么办?雀奴该怎么办?!” 宁钰稷俯身将他揽入怀中,举止轻柔,又问,“翻案后,朕会恢复你的身份。你可愿嫁给朕,做朕的皇夫?” 雀奴神态惶然地摇头,一直摇头。 或许是宁钰稷给他名字取的不好,他是一只扑腾着的雀鸟,无时无刻都在哀鸣,所以她只能化为金笼囚缚着他。 他也不愿意做凤凰,于是宁钰稷也成不了他落脚的梧桐枝。 翌日上朝,由林大人先行上奏,引出翻案一事。 或多或少得到消息的朝臣们附议,“陛下圣明!” 下朝后的宁钰稷没有回到永定宫,她常服出宫去了皇庄。 母后在一条溪边垂钓,聚精会神地盯着湖面的动静,父皇在给她看着木桶,里面游着她今日一早上的成果——一条拇指粗细的小鱼。 “持珏,今晚上我做鱼给你吃。”贺玥大放厥词,势必要钓出一条大鱼来。 “可以。”宁如颂丝毫不违心的点头附和道,“上次玥玥做的鱼很好吃。” 宁钰稷额角微微抽搐,觉得来的不是时候,母后做的荤菜实在是难以下咽,这世上恐怕也只有父皇可以面不改色的咽下去。 正要调转步伐,却被眼尖的贺玥瞧见了,她放下手中鱼竿,语气惊喜,“团儿,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们俩?” 其实今日的朝政挺繁忙的,宁钰稷只是不想回永定宫,下意识的便想来寻她的母后和父皇。 她说,“我想母后和父皇了。” 回到皇庄,贺玥手里拿着一条桃花样式的络子在宁钰稷身上比划。 “团儿,你小时候老爱俏了,越大穿的越深沉,还没我穿的光鲜。”贺玥感叹道。 岁月的痕迹已经攀到贺玥的眼角眉梢,可抹不去她的风姿。 宁钰稷由她母后兴致勃勃的给她装扮,顺带口头上和她闲聊了起来。 “……,原来父皇对母后是一见钟情吗?” 贺玥一把年纪还谈到这个,略微有些羞赧,幸好持珏被她打发出去了,母女俩说些悄话总不好叫他听到。 “是的,你父皇可滑头了,当初他使了好多手段,我一开始还不知道他的身份,迷迷糊糊的就被他娶进了东宫。”贺玥回想起二十几年前,记忆竟然还很鲜明。 “母后,我也曾对一个人一见钟情。”宁钰稷抛下了这样一句叫人震惊的话,她睫毛微颤,语气恍然。 贺玥惊愕地哎呦一声,跟头一次瞧宁钰稷似的,“团儿快说说,哪家人,需不需要母后我给你牵牵线?” 宁钰稷望了望窗外,那里有一片雅趣的竹林,她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大约是在八年前吧,那时我十四岁,他才十三岁。” “他是一个一点都不知道变通的清傲小郎君,满嘴知乎者也的呆板小儒生。” “后来呢?”贺玥追问。 “后来,他的家族被我满门抄斩,他本人入教坊充做伶奴。”宁钰稷侧首看到贺玥讶然的神情,她自己竟然笑出了声,含着一些悲楚。 “世间之事,难有尽善尽美者。”宁钰稷说出这句话。 三日后的清晨,光照洒在矗立着的巍峨宫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查明高氏一案,韩关湖,赵赫慕……乃是被冤,……今特赦其子赵苏清恢复其秀才身份,昔时之冤屈,朕当为其昭雪!” “学生赵苏清叩谢陛下圣恩!”雀奴行跪拜大礼,双手往高奉上,接过总管太监给他的圣旨。 七年蒙冤,总算在今日沉冤得雪,雀奴在经历过悲凄狂喜后,生出一种莫大的寂然。 他想,陛下在哪里呢? 总管太监扶雀奴起来,带着笑,“公子,不对,不对!是赵秀才。” “陛下在正殿书房等赵秀才您,您快去吧!” ………… 大云朝的帝王,雀奴的妻主,推他入阿鼻地狱又救他重回人间的人。 难恨,难爱,难以言明! “吱呀!”几经犹豫踌躇后,雀奴最终还是打开了永定宫正殿书房的门。 宁钰稷没有和往常一样坐在御案前批奏折,她把这段时间留给了他。 她也没有穿龙袍,天水碧的宫裙,高髻上簪着兰花金缠枝簪,她坐在案几前,轻挽袖口,斟了两杯茶。 “赵小公子,陪朕饮一杯茶吧。”宁钰稷笑道。 她是不常笑的,她素来喜愠不彰于外,身上沉重的威仪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是。”雀奴坐在她对面,端起茶盏,轻呷一口,他心绪太乱,其实什么滋味都没有品出来。 他当了宁钰稷两年的枕边人,现今他从宁钰稷的举动中隐隐觉察到了一种预兆。 他该说些什么? “饮完这盏茶,朕便差人送你出宫。”宁钰稷浓黑的双眸凝视着他,“朕已经派人把赵府清扫出来,归还于你。” “在永定宫里真正见过你面的朝臣只有林荷,她不会乱说话。宫中朕也会颁下禁令,不会有人知道你就是雀奴。” 宁钰稷就比雀奴年长一岁,可雀奴在她面前太稚浅,她总是不放心,于是她最后一次以妻主的身份教导他,“赵太傅交友甚广,他出事时,朝臣们因为一些心知肚明的事,没有为他求情,所以他们都对你怀有愧疚。” “这些愧疚对你有大用,你出宫后,若想继续参加科举博取功名也好,想做个富家闲适之人也可,都不要同他们断了人情来往。” 雀奴死死盯着手中的杯盏再未饮一口,也再未说一句话。 宁钰稷饮完最后一口茶,起身往门口走去。 她听到身后传来雀奴爱恨参半的一声,“妻主!” 宁钰稷没有回头,她不具备爱人的禀赋,执拗下去只会将一切弄得一塌糊涂。 雀奴,飞走吧,离开她这所四方囚牢,了了见晴山,你也不要再回头。 第324章 “您好,能把这个拿出来给我看看嘛?”青年指了指柜台里面一个古法金手镯,他的声音很干净清透,听着就年纪不大。 金店的柜姐瞧了瞧青年,很容易就得出他是一个大学生的结论,她笑问道,“买给女朋友的?” 眼前的青年身形挺拔,五官不说顶好,但凑在一块儿就是舒心,气质温文内敛。 柜姐把手镯拿出来递给他看,段齐岱接过,点头,“是的。” “是毕业后要就要结婚的女朋友。”段齐岱唇角上扬补充道。 他的笑让人如春风拂面,少年情爱总是动人暖心的。 桂姐看了看金手镯上的标价,一口价一万九,她趁机推销起了别的,“那你是要买三金对吗?这个手镯可以的,我再给拿一些戒指和项链给你看看。” “不是三金。”段齐岱边看着手镯的细节,边摇头解释,“明天是我和我女朋友恋爱两周年的纪念日。” 他抿唇抬眸,显得有些羞涩,又说,“离毕业还有一年多,我想攒攒钱,买好些的五金给她。” 玥玥要嫁给他,他不能叫玥玥受委屈,该有的一点都不能少。 柜姐眼尖,从段齐岱的衣着打扮上就可以看出他并不是很富有,她真心夸道,“那你对你女朋友很舍得。” 段齐岱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递给柜姐,“帮我打包起来吧,谢谢。” ………… 第二天。 今天的天气预报不是很准,突然下起了雨,段齐岱没带伞,他躲到公交候车亭里避雨。 他身边坐着一个老奶奶,佝偻着身子,手里拿着一块牌,上面写着看相改命。 她往段齐岱方向举了举牌,嗓音略微有些嘶哑,“看相吗?” “对不起,我不是很信这些。”段齐岱笑着礼貌拒绝。 老奶奶面色带起愁苦,把牌往自己怀里揽了揽,“我今天一天都没开张,我给你便宜一点噻,五元,可以吗?” 雨势越来越大,段齐岱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电量,百分之十五,他熄掉屏幕,不能再用了,得省省电。 “五元吗?”段齐岱口袋里恰好有一张五元纸币,他拿出来给老奶奶,反正现在等雨停,没有什么事情干。 老奶奶一瞬间眉开眼笑,褶子堆在一起,她把五元纸币放到胸前的包里,然后抓过段齐岱的手,看看他的手纹,又抬头看他的面相。 “哎呦,大凶之相!”老奶奶语调突然高起。 很经典的台词,段齐岱耸肩笑了一下,眉眼温润,顺着她的话问,“那该怎么解呢?” 老奶奶干这行应该挺久了,手里开始掐指算卦,神神叨叨的颇有唬人的神异,忽地手指向他,“今日之内千万不要走回头路!” 咦?不需要用钱化解吗?段齐岱有些稀奇的想,看来她只想赚五块钱就够了。 “好的,我今日一定不走回头路。”段齐岱应下。 “今日不能走回头路,不然你会追悔莫及的。”老奶奶又重复了一遍后从包里拿出伞,然后从长椅上起来撑着雨伞走了。 段齐岱目送她远去,原来她有伞。 他在原地等了会儿,雨下的快,停的也快,他抬步往公寓方向走去,今天是周六,现在才早上八点,玥玥应该还在睡。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段齐岱打开手机,是花店老板的。 这一家花店的玫瑰花束格外好看,但不支持外卖线上拿货,只能提前预定然后到店拿。 他昨天已经定下了,可是今天早上六点半的时候花店老板突然打电话说没货了,把钱退给了他。 段齐岱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在耳边。 花店老板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你现在还要玫瑰花束吗?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早上是我点货点错了,还有货的!” 花店离他现在的位置不远,只要回头走过一条小吃街就好。 他原本都打算去公寓旁边那一家花店买了,没想到峰回路转,他正打算开口说要,倏然想到方才老奶奶的那句话,“今日千万不要走回头路!” 一阵无由来的惶恐席卷过他的心,头皮瞬间发麻,他握着手机的手掌浮出冷汗。 只不过是阴差阳错,恰好凑上罢了,他不应该相信的。可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他的喉间,叫他无法说出原先预备说出的话。 “你还在听吗?你还要吗?”花店老板催促问道。 段齐岱侧眸看向一旁老奶奶曾经坐过的位置,算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要了,谢谢。”段齐岱拒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