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囚》 第1章 任务失败 “执行完任务了?” 流光刚从小门进入安王府,就听到了春兴的声音。她闻声转头,看到了正低着头抱臂倚在墙边的春兴。 “算是吧。”流光含糊的应了声,她现在满身都是黏腻的血腥味,只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歇一歇。 她垂眸,遵循着记忆走到王府一处湖边,靠坐在湖边的柳树旁,蜷起身体,抱着腿低头发呆。 春兴一直跟随着流光的脚步坠在流光三米后的位置。 见流光一个人疲惫的靠坐在树下,他走过去也坐到了流光旁边,侧过头看着她。 这是一个很宁静的春夜,夜凉如水,繁星点点的坠在漆黑的夜空。 月光透过柳树垂下的一层层丝绦照下来,让春兴能清晰的看清流光,看清她手上和脸庞上的血迹。 春兴知道流光不喜欢自己身上有味道,每次执行完任务她都会沐浴更衣。今天的她似乎是很累了,尽管一身的血迹却并没有及时清洗。 春兴的目光顺着流光的头顶一直看下去,今日流光还是用一根紫檀木簪将墨发盘于脑后,因为盘的不熟练,脸旁有些许碎发。 春兴目光下移,流光脸上的血迹在幽暗月光下呈现很深的铁锈色。她低着头,将头枕在臂上,双臂搭在膝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春兴觉得这样蜷着睡很不舒服,但也不敢贸然伸手惊扰流光,所以只保持着和流光一样的姿势,侧头看着她。 这次任务失败恐怕没有第一次那样好糊弄了,流光心里暗想。 第一次失败的原因是她亲手放跑了她的任务对象,第二次失败的原因则是她第一次放跑的任务对象来救走了她这一次的任务对象,不可谓不荒诞。 心软的死士从来没有好下场,她早该知道的。 流光回忆起自己刚刚执行任务时的情况。 她拿出匕首顶在男人咽喉处,将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逼坐到浅雕云纹太师椅上,“袁太傅,抱歉了,我今日是奉命来杀你的。你还有什么遗言或是未完之事快些交代,我可以帮你办。” “荒唐!你敢刺杀当朝太傅,不要命了吗?你信不信我现在只要一声令下,马上会有侍卫进来擒你!”袁太傅怒目圆睁,右手大力的拍着太师椅上的如意扶手。 “门口的侍卫早被我用迷药迷晕了,你快交代遗言吧。”流光面无表情,不为所动,手上依旧稳稳的举着匕首。 老者自然不相信流光的说辞,“来人!给我进来拿下贼人!”,只是他一连喊了两遍,都没人进来。 袁太傅此时才真的有些慌了,强行稳住心神,他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你到底奉的是谁的命?” “奉的谁的命我自然不能告诉你,只能怪你自己看错了人站错了边。” “那就是政敌了?如此不择手段,你是三皇子的人?” 流光笑了笑,不再开口,眼神突然凌厉起来,手下匕首转了个方向,猛刺向袁太傅的心脏。 与此同时,大门被豁然推开,一股猛力击向流光手里握住的匕首,流光匕首脱手,飞向墙壁。 好强的力道,流光转了转发麻的手腕,眼神转向门口的方向,“什么人!” “好久不见啊,美人。”门口一个男子长身玉立,一身月白色暗纹锦衣,轻摇折扇,踱步走来。 在他身前站着一个一身青衣,护卫打扮,不苟言笑的男子,显然刚刚出手的就是这位了。 手拿折扇的男子面若冠玉,精致无匹。 黑衣男子五官深邃,眼眸浅棕,似乎有几分波斯人的血统。 流光一看到折扇男子就立刻抽出腰间软剑倾身而上,直刺他的面门,边刺边开口,“你还敢上门来,真是黄泉寻路,自己找死!” 这一招被青衣男子上挑格开,流光趁着剑势后退一步,用软剑横砍向男人。 两人越战,流光越觉得吃力,青衣男人出手很重,每一下都有余震殃及手腕,她的体力渐渐跟不上了,生出了些许退意。 打不过就跑是她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只要人活着,仇就可以报,帐就可以算,只有人死了才是真的一了百了。 流光借助转身的身势从衣带里悄然拿出来了一枚烟雾散,掷在地上的瞬间烟雾横生,她还剑入鞘,从窗户那里翻了出去。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刚一翻出窗户就和一队士兵打了个照面,看来祝斯年是调兵围了太傅府。 四目相对,流光露出了一个娇媚的笑,“初次见面,不知兄台贵姓。” 对面的士兵队长一愣,刚要脱口而出免贵姓赵,却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穿了夜行衣,还戴了面纱。 “全体戒备。”领头的士兵摸上腰间佩剑喊道。 流光将仅剩的一枚烟雾散扔过去,遵循着记忆向太傅府宅邸的围墙处跑去。 可是祝斯年调来的士兵很多,层层围住太傅住处。 流光只得抽出软剑一路冲杀。虽然最终得以突围而出,可是她身上也受了几道伤,沾了许多血。 回忆结束,流光睁眼抬头正对上春兴的目光,“春兴,下次别等我了,如果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发生了差错,我不会回府,而是会绕去山里,你这样等我,不一定能等到。” “没关系,没任务的时候,除了等你,我好像也没有别的事情做了。” 漫漫黑夜,弥漫着春色怎么也冲不破的灰败和寂寥。那是独属于死士的气息,是死亡的气息。 流光不想让春兴等自己,更多的是不想让自己心有期盼。 一个死士是不应该有那么多牵挂的。心有挂碍,总是不妥。她预感到京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也预感到自己的前路。 流光不再强求,停顿了一瞬,接着开口。 “我要去见沈怀信,向他请罪,我的任务又失败了,而且和第一次任务失败我刺杀的那个人有关。” “是...祝斯年?” “就是他。”流光起身,拢了拢垂落在耳边的鬓发,向沈怀信处理政务的摇光阁走去。 春兴起身拽住流光的胳膊,低声叮嘱“我在摇光阁附近等你,如果出事就喊我,我冲进去。” 流光摇摇头,轻轻拍了拍春兴的手,“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你别等我了,先去休息吧。” 春兴表面答应,却还是悄悄跟在流光身后,隐藏在摇光阁四周伺机而动,执拗的不肯退让。 * “任务失败了?”沈怀信侧着身子站在书桌前,正在往博山炉里加香。 调香算是沈怀信所有爱好里坚持时间最长的一项。 沈怀信熟悉流光,知道她如果任务成功的话身上是不会沾有多少血气的,而且习惯于洗过澡再来见自己。 今日血气很重。只一眼,沈怀信就知道流光不单单是任务没完成,恐怕还有其他变数。 炉子里的烟缥缈上升,流光半跪在地恭敬回应,“是,任务中途祝斯年来救人了。他身边有个侍卫是生面孔,武功很高。” “哦?你也打不过吗?”沈怀信提起了一点兴致,“那倒也算个高手了。” “不仅仅是个高手那么简单,我能感觉出来他的武功很强,招数刚猛霸道,我和他只过了十五招兵器就已经快脱手了。” “那是你太弱了吧。”沈怀信冷冷的斜了流光一眼,“平时练武不好好练,十五招就能被人打得武器差点脱手...” “是属下的错,属下愿意领罚。” 流光不敢开口反驳,只在心里默默腹诽,我是用暗器毒药的,习武路数不同,再怎么强求也无能为力。 沈怀信不置可否,“若是高手,应该在江湖中早有名气,你说说他使的兵器或是他的样子。” “他的眼睛是琥珀色,头发卷曲,高鼻深目,看着似乎有波斯人血统,身材高大,武器是一柄弯刀,刀身宽窄适宜,线条流畅,别的就记不清了,武林里有这样一号人物吗?” “若是波斯血统的高手,很可能是云阁杀手榜排名第一的帝江。” “是那个传闻中千金可杀诸侯,万金可刺帝王的云阁?” “正是。只要出得起价钱,云阁没有不敢杀的人。” “可这次,那个帝江好像是来保护祝斯年的。” “不奇怪,祝斯年是何等贪生怕死之徒,估计是你上次的刺杀把他吓怕了。请云阁第一高手护卫,这么大手笔,他这排场,真是快大过父王了。”沈怀信冷笑道。 祝斯年明面上支持皇后与六皇子一派,但陛下的六子年幼,他是真心护佑还是妄图干政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都怪属下当时听信祝斯年一面之词,若早早把他杀了,哪里还有今日。” 回忆起那一晚,自己竟真的听信了祝斯年的谎话而心软,信了他是个走投无路的忠臣,因为他与自己相似的经历放了他一马,结果却是引狼入室。 流光生平最恨被人欺骗利用,沈怀信捻着手中青檀,居高临下的打量流光,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淡淡开口,“你不杀他,并不是因为你相信他,而是因为你不信我。” 这句话扣下的罪名也太大了,流光仰头看向沈怀信,“殿下当年救我性命,收留我十年,我怎么会不信殿下。” “骗子。”沈怀信冷冷看着流光,踱步到她面前,蹲下身子,手掌轻抚她额间碎发。 将碎发顺势拢向脑后,游移到流光脖颈后的手掌突然使力。 流光一时不察向前跌去,跌落在沈怀信怀中,与沈怀信面面相对。 这显然属于官场性骚扰的范畴。 流光手掌撑在沈怀信肩上,一时头脑发懵,很不适应这种自己命脉被人掌控的感觉。 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想从沈怀信怀中挣扎逃离,可是挣了两下,并没有挣脱开。 流光不再强求,一双眼睛小兽般迷茫的看向沈怀信,十足的示弱。 沈怀信在流光耳边低声开口,“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你若真是对我忠心不二,又怎么会在意我杀的是忠臣还是奸臣,又怎么会在每次刺杀的时候都要自己判断,但凡你觉得不应该杀的,就不杀,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是个傻子,什么都看不出来。” “...属下不敢。” 流光无可反驳,哪怕自己已经成了暗卫,成了杀手,依旧没办法像沈怀信所想的那样,他心念所向便是她剑尖所指。 “流光,你是我手下最好用的那把刀,我不希望你和之前的刀一样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自取灭亡。” “属下不敢。” “我今日再给你一个任务,若这个任务完不成,数罪并罚。” “是,听凭殿下吩咐。” “你明日夜间将祝斯年和帝江引到长街,叫春兴去试试帝江的身手。” “是,属下遵命,只是在长街试探是否太过引人瞩目,毕竟长街离皇城不过几百米...” “要的就是引人瞩目,你们伪装成三弟的暗卫,到时候直接在长街动手。” 在长街动手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全身而退。 长街几百米外就有陛下亲卫在皇城巡逻。哪怕是真的不想活了的人都不敢随便在长街动手。 挑衅皇权的后果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不仅仅他一个人要受尽各种刑罚而死,连他的亲人也会被牵连。 “可是动手之后,如何全身而退...”流光看着沈怀信开口试探。 “别着急,我的任务还没说完,你把祝斯年和帝江引到长街后,让春兴去试帝江的身手,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春兴的身手若能赢过帝江,自可以在皇城守军赶来之前全身而退,若是赢不过帝江,你掐准时间去打断他们二人的交手,掩护春兴撤退。” 流光点头表示了然,这样的安排,起码春兴全身而退没有问题。 沈怀信看流光安静的听着,没有再出口反驳,似乎很是满意,“之后我教你一套词,你把这套词说完,再把这瓶药喝下去。” 沈怀信从桌上拿起一个白色的小瓷瓶,瓷瓶样式普通,唯一特殊的点是在底部刻有三皇子私印。 联想起刚刚沈怀信附在自己耳边教自己说的词,流光心里隐隐有了不详的猜测,“这里面装的是毒药吗?” “是鸩酒,我亲手调配出的毒,饮之即刻毙命,不会让你死的很痛苦。” “你要让我去送死?”流光接过瓷瓶攥紧,心有不甘的开口。 “死亡是死士的宿命。”沈怀信语气漠漠,“更何况我救过你那么多次,救命之恩是一定要以命来偿的,流光。” 沈怀信语气笃定,他说的没错,流光可以辜负世间任何一个人,唯独不会辜负沈怀信。 因为亏欠,所以心软... 瞥到沈怀信左腕处狰狞的刀疤,平时他都会用青檀手串来遮掩,此时此刻,青檀手串被他不知是刻意还是意外的移了上去,露出了狰狞的痕迹。 救命之恩确实要偿还。流光原本纷乱的思绪逐渐平定,暗下了决心。 “好,我把这条命还给你,此事过后,我欠你的一切就都还完了,我们之间的一切也都结束了。” 等你百年之后,阎罗殿上,惟愿再不相见。 沈怀信没有接话,最后看她的眼神极其冷淡,大概是所有利用价值都没有了,也没必要再对自己装客气,流光倒是可以释然。 人若总是背负那么多亏欠那么多计较,未免活得太累。有些事有些人,她也应该放下了。 第2章 长街自尽 流光从摇光阁出来的时候已是寅时,夜色深的像要坠下来一般。 流光已不想管什么任务不任务的,横竖要死了,还是先睡个觉去要紧。 春兴仍在自己屋外抱臂等着,这份耐力,不愧是从刀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 流光对他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没事,再也无力应付些什么。 径直进了屋,躺床上就睡,连衣服也顾不上解。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流光强打起精神,沐浴更衣。 自己虽然要死在这个任务上,可是春兴可以继续活,所以这个任务,她仍然要卖出自己全部的力气。 找春兴商量任务的时候,她只对春兴说了关于他的那部分而隐瞒了自己后续的行动。春兴并没有起疑心。 春兴和流光不一样,不会随时思索后路。因为武功高强的原因,他也并不在乎别人是否为他准备后路,反正若是没准备他自己也能杀出去。 到了夜间,春兴和流光按原计划行动。 流光按照上次的印象去了祝斯年在宫外的宅子,有礼貌的敲了敲门。 “祝斯年,滚出来。” 声刚收,大门就向里打开了,流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做好了战斗准备。 门内,祝斯年一身月白色里衣懒洋洋倚在门边。看到流光不再是往日黑色夜行衣的装束,而如闺阁女子一般,身着嫩绿色广袖流仙裙,袖边纹着竹叶样式,头戴白色斗笠面纱,很是吃惊。 晚风拂过,面纱被吹起一角,能看到少女的一小截下巴。 纱内女子浅画淡妆,唇瓣染上了醉人的胭脂,但一脸冷色,如荷花般亭亭立于水中。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如烟如雾,仿佛挥手就会如轻烟般散去,不过如是。 “美人这是终于想通,打算弃暗投明?不过,我不吃美人计,你得把你的幕后主使供出来我才能考虑收留你。” “呵。”流光朱唇轻启,“我去你的,看剑。” 声音未落,剑已先行,直刺祝斯年面门,祝斯年旋身躲回半开的门后面,留下身后的帝江应战。 流光不敢进院子,恐其中有诈,只隔着门与帝江对剑,边战边退,想引帝江出大门。 帝江果然中计,跃出大门与流光对剑。 “帝江,我要活口。”门内,祝斯年朝帝江大声喊道。 “祝斯年你个缩头乌龟,哪怕帝江在,你都只敢窝在家里吗?” “窝在家里是我的权力,激将法对我不管用,你趁早歇歇吧。现在投降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你这胆小鬼,我真是服气了。” 流光无法,趁祝斯年朝外观察战情时抛出一把裹挟了内力的毒砂,正撒向帝江和祝斯年的方向。 流光撒完立刻道,“你们已经中毒了,这毒立时发作,半个时辰必死,除了我,无人可解,想要多活几年就跟我走。” 说罢,流光假意奔向长街方向,边跑边留心身后的动静。 “咱们追吗?”帝江犹豫的问祝斯年。 “我不追,你去,把她绑回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祝斯年感觉流光今夜的一通折腾是为了引他离开,可是他猜不出这行为背后的原因。 就在他还在筹谋算计的时候,突然感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控制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这毒发作的好快。祝斯年心里暗骂自己大意。 半个时辰不知道够不够帝江拿到解药走个来回。看来真要将计就计跟着这女人走上一趟了。 “帝江,带我一起去找这女人要解药。” 帝江收人钱财,忠人之事,闻言架着祝斯年一路追向流光的方向。 到了长街,流光停下脚步,满面笑容的回头,从衣摆里取出瓷瓶,倒出两粒药丸, “二位别着急,解药就在这里。但是我和祝斯年有仇,不能就这样把解药给他,至于你...”流光双眼望向帝江。 “我和你没仇,解药给你是没问题,可是你恢复之后万一要帮着祝斯年对付我该怎么办呢?” “帝江,别听她废话,直接动手把解药抢过来。”祝斯年身体不如帝江,帝江尚且可以靠内力压制毒性蔓延,祝斯年只能用身体硬挺,眼下已有些站立不稳。 流光拔出软剑与帝江开打,内心因为死亡的逼近而越发淡漠。一招一式,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帝江武功丝毫未见减弱,反而因为死亡的威胁而更甚昨日。 他很快寻到流光招式间的漏洞,一掌击中流光胸口。 流光整个人向后跌去,摔倒在几步外,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 下手真狠。 帝江将她手中攥着的解药夺去,自己吃了一颗,也递给祝斯年一颗。 流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冷眼看着帝江和祝斯年服下解药,坐下运功调息。 不远处,火光漫天,是沈怀信安排人放的,为的就是扩大声势,把住在周围的官宦,百姓和不远处的禁卫军都逼出来。 春兴掐准时间,在帝江刚刚运功调息完就从不远处的房檐上施展轻功跃下,挥剑朝他砍去。 帝江和春兴两人都是擅长杀人的生死之士。武功路数相同。一出手就是杀招,绝没有试探用的废招。二人全心对敌,都不敢有丝毫分心。 趁两人过招之际,流光悄悄靠近祝斯年。 “你把我引到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祝斯年察觉到流光的靠近,开口问到。 流光不答,一边分心关注祝斯年一边密切关注不远处的战局。 火光越烧越旺,已惊动了不少臣民,流光还看到几个衣着考究的臣子站在不远处,他们显然认出了祝斯年,但只是在一旁围观,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 “你这人人缘真是不怎么样啊。”流光幸灾乐祸的开口。 “彼此彼此。”祝斯年牵动嘴角,皮笑肉不笑。 “再等等。等禁卫军来你就能得救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远处传来战靴与地面相撞的脚步声。 春兴无心恋战,按计划即刻抽身往小巷深处跑去。 流光则抽刀架在祝斯年脖子上,整个人缩在祝斯年背后,对着帝江和一众士兵喊道,“别过来!谁敢过来我就杀了他!” 众人果不其然被流光的架势镇住。 流光趁着众人的这份安静,慷慨激昂道“民女今日来此是为复仇,替我父亲以及杨家一百二十八口人昭雪旧案!” 流光话锋转向祝斯年,“不知道祝斯年大人还记不记得您曾经一夜间制造的灭门惨案,可能大人杀的人太多,连自己也记不清了。” “你怎么可能是杨家那个小女儿?所有人都死在了那个晚上,不可能有活口,即便真的有也不是你!”祝斯年轻声自语。 “何况杨家奸党之罪,死有余辜!” “杨家并未揽权专擅,交结党援,只因我父亲曾得罪过大人,就惹来如此灭门之祸。今日我来此,不是为了杀人报仇,只是为了犯跸告状,求陛下严查杨氏奸党案,还杨家清白。状纸在此。” 流光说完,将瓷瓶里装着的鸩酒一饮而尽。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感觉,几秒钟过后流光腹部剧痛,吐出一口血来,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如落叶般陨坠在地。 祝斯年并没有察觉,还在等流光的后话,直到感觉握剑挟持自己脖子的手突然无力。软剑坠地发出叮的一声清响。 那双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也无力的下落搭到了自己肩上,之后又滑落了下去。 祝斯年大惊,回头时只看到刚刚还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此刻已了无生息,手里紧紧攥着瓷瓶和状纸。 殿前都指挥冲过来大喊保护现场,安排手下将流光层层包围。 祝斯年怔愣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女人,一步步被挤出了包围圈。 “她真的死了吗?就这样死了?这算什么?” 殿前都指挥将罩在流光脸上的白纱撩起一角,伸手去试探她的呼吸,“是死了,死透了,都没呼吸了。督公,我怕这里还有杨小姐的同伙,您还是先行离开吧 ” “无妨,刚刚她明明有机会杀我却没有杀,不可能现在再动手。我想亲自看一眼尸体。” “督公,此事恕臣不能答应。事关重大,若她真是杨家小姐,到长街来犯跸告状,我必须保存好她的遗体,然后将此事上报陛下。” “你是觉得我会对她的遗体动手脚?” “臣绝无此意,但是谨慎起见...” 殿前都指挥并没有把话说满,但显然还是有此意的。 流光的尸身被殿前都指挥亲手抱上马车,马车驶向黑暗中的皇城司。 与此同时,回到了自己住处的春兴看到了流光留给自己的那封信。 今日之事,未与君言明乃恐节外生枝。望君知晓后,切勿迁怒,切勿冲动。 我与殿下流放荒漠,殿下曾割腕取血,救我一命。 此恩需偿,故以此报之。 近日故人频频入梦,故人之死皆源于解蛊。此蛊不解,死局不破。君可试于藏书阁中按图索骥,早日破此桎梏。 尚书王氏长女乃我故交,若有变故,君可求助于卿。 盼日后天高海阔,任君驰骋。 流光 读完这封信,春兴有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流光的字迹很有自己的特点,洒脱潦草。 但是这一封,也许是为了方便自己阅读,流光收敛了自己的笔锋,刻意将字写的更公正圆润,可是笔画转折之处还是很有她的风格。 确认了这封信不是代笔,不是圈套,春兴立刻骑马赶回长街。 因为距离远的缘故,春兴赶到时,原本拥挤的人潮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他拉住旁边走过的一个七八岁小孩。 “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 “有个杨家姐姐,挟持了东厂祝大人犯跸告状,想要重审前御史大夫杨忠义谋逆一案,为杨家昭雪。” 犯跸告状是告御状,告完之后因为冒犯龙颜必须一死,但是她的话会被传到皇上那里,皇上会重审犯跸状告的案件。 可是流光怎么会是杨家的人? “那个姐姐呢,她状告之后去哪了?” “死了,说完就喝了毒药,本来全家就剩她一个人了,她还自杀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流光不会自杀,她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穿着绿色裙子戴着白色斗笠?” “我看不到,前面人太多了,而且我个子不高,我听他们说脸被白纱遮住了,看不清脸,可能是戴着斗笠吧。” “为什么这里没看到她,她去哪了?” “被官兵带走了。” 春兴松开了抓着小孩袖子的手,环顾四周。 禁卫军驻扎皇城司,若按照计划,流光真的招来了禁卫军,那她现在也一定在皇城司。 死去的人,殿前都指挥一般不会带回皇城司正殿,最有可能是押去禁卫军直辖的监牢暂放,若流光没死,也一定在那里。 有了目标,春兴直奔皇城司监牢,对一个暗卫死士来说,悄无声息的潜入监牢并不是多难的事。 春兴顺着狭长阴森的走廊往下走,一间间监牢的查看。一会儿失落于自己没找到,一会儿又庆幸于自己没找到。 在监狱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春兴听见里面似乎有窃窃私语声。 但是说话人声音太小,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而且很快窃窃私语声就停止了,变成了什么东西拖拽的声音。 春兴无心窥探皇城司的隐秘,一心只想找到流光,他隐于暗处继续查看。 可是随着查看慢慢深入,他发现所有牢房都被排除了,只剩下里面那几间重点牢房还没检查。 此时春兴才想起来窃窃私语和拖拽声音的不对劲,握着匕首一步步靠近最里面。 看到里面的场景,春兴甚是惊讶。 他认出了那个暴露于烛光下的人,虽然他穿着黑袍,全身包裹的非常严实,脸上还带了铁制面具,但是身型和姿态不会骗人。 那个人不是沈怀信么。沈怀信大半夜来皇城司监牢做什么? 沈怀信侧过身,春兴看到了他扶着流光身子的手。 流光依旧穿着白日里那件绿衣,只是衣服被污泥弄脏变皱了。 流光脸上的斗笠被人摘了下来,露出了姣好的容颜,依旧是无意识的状态,软着身子倚在沈怀信臂弯中。 沈怀信来这里是为了收尸?他会做这么多此一举的事情?殿前都指挥就这么由着他把人带走? 春兴攥紧匕首,欲冲出去抢夺,却在动手的前一秒,看到了流光胸口的起伏。 流光还有呼吸! 太好了,没死就好!他就知道流光不会这么狠心抛下他一个人自尽而亡的。 沈怀信对殿前都指挥抱拳施了一礼,然后横抱起她,从监牢尽头的一处地道出去了。 春兴担心沈怀信会继续对流光下手,为了流光的安全不管不顾的跟了上去。 好在殿前都指挥进了里间牢房,让春兴得以不必浪费时间在打晕他上面。 牢房并不是空无一人,而是还有一具穿绿衣戴斗笠的尸体。 殿前都指挥用长剑挑开斗笠,看到一张与流光有五六分相似的脸。 第3章 花开易见落难寻 流光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榻上。 阳光透过窗棂倾泻进屋子,撒下一片暖黄的光晕。 床罩花纹繁复,流苏从床顶坠下来轻晃。 什么情况...流光眨了眨眼,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比起相信自己死后上了天堂,她更愿意相信自己没死。 流光勉强撑起身子。 这个房间里没有武器,她顺手拿了柄烛台,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屏风后,沈怀信踱步而出,手里握着一卷书简,正有节奏的敲打着手心。 “看来我又救了你一命。” 流光皱眉,不解的问“又救了我一命?” “瓷瓶里的不是鸩酒,是假死偷生的药。” 流光眼里闪过迷茫,“为什么要骗我?这样的行动到底有什么意义。” “看看你究竟是不是个合格的死士,能不能为我舍生忘死。” 若自己当时阳奉阴违,表面接下任务,实则不饮鸩酒,恐怕自己就活不下来了。 好精明的人,只有心甘情愿为他去死才是活下来的唯一生机。 流光内心无比疲倦,她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去生气了。 在此刻,她完全看清了面前的这个人。 “当年你割腕取血救我,我是真的感念你的恩情。也是那一刻,我说服自己认命。乱世之中,能得到你这样一个庇护,不必居无定所,食不果腹,就已经很好了。更何况你待我并非全然绝情。取血之恩理当报答。现在看来,是我把你看的太好了。我不明白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去试探。” “我此举并非完全为了试探你,而是我不能让杨家的小女儿死,她对我还有用。” “如果我对你没用了,那瓷瓶里面装着的不会是假死药而会是真鸩酒,是吗。” “是。” “沈怀信...你这是在逼我真的杀了你。” “你舍得吗,你舍得让所有死士给我陪葬吗?以前的你或许真的会这么做。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你和那些死士朝夕相伴,早已有了感情。尤其是春兴,你想把他一起拉进地狱吗?” “...” 见流光沉默不答,沈怀信接着开口。 “认命吧,跟着我不好吗,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们的。我向你发誓,类似的试探绝不会再有。” 流光听不下去了,从门口径直离开。 她一向不喜欢亏欠别人,同意这次任务也是因为恩义。因为觉得沈怀信值得。 可是自己全心全意的付出换来的不过是一场考验一次摸底。这对流光而言与背叛无异。 这一次任务,让流光一直以来的怒火和怨气彻底爆发。 这样的话她已经很久没有说出口过了。 流光知道惹恼了沈怀信对自己来说并没有好处,恭谨谦卑死心塌地才是沈怀信最想看到的,流光之前也一直是这么忍的。 本来已经说服自己。沈怀信虽然不算好,但也没多坏,还救过自己的命。 今日沈怀信非要把一切假象和平和都打破撕碎。 流光曾经以为她多少有点不同。现在看来不过都是茫茫众生,沧海一粟。 花与花是不同,但都任人攀折,这点子不同不会影响大局。她羞耻于自己曾经有过的妄想。 * 自己的屋子离沈怀信的房间不远,是在沈怀信寝殿的背面,完全的阴面,坐南朝北,终日里只有黄昏才能晒到一会太阳。 流光回房的时候又看到了站在自己房门口的春兴。 想到自己写给春兴的书信,流光尴尬的抬起手挥了挥,讪讪开口。 “春兴,你怎么在我房间门口,昨天那封信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不起啊,我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发展...” “你没事就好。关于昨天的事。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你。” “进屋说吧,我正好也想和你讲讲昨天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听完春兴昨日的所见,流光重新从结果向前逆推了一遍目的。 “首先,沈怀信和殿前都指挥是同谋。 那个死的人应该不是真的杨家小女儿而只是一个来充数的死囚。 不然不可能这么巧,我和杨小姐恰恰长得相似。而且沈怀信也说过,杨家小女儿他留着还有用。 若是陌生面孔,应该没有本事把祝斯年从他的住宅里逼出来。毕竟祝斯年警惕心很高。 若不是我当时使了毒,祝斯年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和我一起出来。 他是个很谨慎的人。只是因为我突然变化的装扮和帝江的存在,让他这个原本谨慎的人降低了一点警惕之心。 他不知道我会用毒,事发突然,这也是他会中招的原因。” “沈怀信为什么要如此费心布局,而不直接杀死祝斯年?”春兴不解。 “一个活着的人才能打出更多伤害,他需要利用活着的祝斯年和三皇子斗,只有鹬蚌相争,渔翁才能得利。” 春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现在这副景象,祝斯年肯定要和皇上重新解释当年杨家满门被屠的案子。 重新调查之后,也许真相真如我口中所说。杨家是被冤枉了,祝斯年会被贬谪。 而三皇子直接参与到了这一个案子中。 至少我假死时手中握着的瓷瓶显示毒药是三皇子给我的。他有事情不私下和皇帝商议,而是选用这样一个决绝的方式,在大庭广众之下质疑陛下近臣的人品。 这种举动相当于是在打皇上的脸。皇上也绝不会容忍三皇子这样的人。 不过皇帝多疑,可能会觉得是其他皇子栽赃三皇子。 三皇子一定也会四处去查这件事到底是谁诬陷他,到时候还会攀扯上更多的皇子。 至于大皇子沈怀信,一心礼佛,不问政事,没有人会怀疑到他头上去。 此举打击了所有竞争对手。让一直不作为的人以零分险胜其他人 这样大的手笔。这样好的谋算。沈怀信一改往日作风,看来要正式参与夺嫡之争了。 夺嫡之争不知道要杀多少人,留多少血,流光一点都不想成为上位者夺权的牺牲品。自己现在还是要早日寻到蛊虫的解药,彻底摆脱为人棋子的命运。 * 五六日时光匆匆而过,春兴和流光过了一段时期平静的生活。白天两人一起练武,到了晚上流光帮春兴补习朝中各党羽的相关知识。 入夜,她就悄悄潜入藏书阁,翻找与蛊虫有关的藏书。 在一本位置偏僻的名为《万蛊经》的藏书上,流光在其中发现了一张夹着的字条。 “此蛊名为牵丝蛊,每一个月发作一次,需要每月服用蛊主鲜血加上各种独特药物合成的药丸做解药。发作时如万虫噬心,若种下母蛊的人死去,则种下子蛊的人会在一次又一次蛊虫发作时受万虫噬心的痛苦而死。反之若种下子蛊的人死去,种下母蛊的人毫无影响。” 看这字迹,倒像是玉影之前留在这里的。 需要蛊主血液做解药...怪不得玉影当时万念俱灰想要与沈怀信同归于尽。 拿到解药配方这条路几乎已经行不通了,就算知道解药用了哪几味药材,也没办法每月取一次沈怀信的血,更没办法一次取够一辈子用的量,保存都是问题。 流光将描述背下来。摸黑返回自己的房间。刚要点灯,突然借着窗外的月光依稀看到自己屋里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流光双脚定在原地。这幅场景似曾相识,只是自己一般都会是那个坐在椅子上准备刺杀的人。 流光摸出自己身上随身携带的匕首,正准备先下手为强,坐着的那个人突然出声了。 “流光,是你回来了吗?” 怎么是春兴的声音? 难道沈怀信真的害怕自己把他杀了,要先下手为强了吗,竟然派了春兴过来,杀鸡焉用宰牛刀。 自己还是先逃为妙,春兴突然出声可能就是在点自己,给自己一个逃跑的机会。 流光二话不说,夺门而逃。直接跃上了旁边的围墙。 春兴一头雾水,但是身体本能快于理智给出了反应。 他大步追出去,也跃上了围墙,一把将人按在了围墙上。怕流光高声喊叫,紧紧捂住她的嘴。 “你跑什么,我是春兴。” 流光挣扎着轻咬春兴捂自己嘴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 等春兴放手后,流光开口问,“是不是沈怀信派你过来杀我的?” 春兴震惊的怔住,也顾不上小声了。 “当然不是!” 被春兴受伤的目光注视,让流光少有的感觉到了愧疚。 她知道自己误会了,干巴巴的解释道。 “我前几天得罪沈怀信了,而且你三更半夜在我房间很反常...对不起,我太草木皆兵了...” 春兴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眼中的委屈像要化为实质涌出来一般,鸦羽似的眼睫轻颤。 “你不相信我...竟然怀疑我会杀你。” “如果沈怀信下了任务,其实我可以理解你对我动手...你只要不真杀了我就行。” 看着春兴的眼睛,流光为自己刚刚的联想感到愧疚自责。 “我错了,我应该相信你,我只是,只是最近太害怕了...” 流光不敢告诉春兴自己草木皆兵的原因是她在寻找蛊虫的来历和解药想逃离沈怀信逃离王府。 她努力平复着自己颤抖的呼吸和双手。 两年前噩梦般的经历涌上心头,当年之事仿佛烙印在了心上,一遍遍提醒自己背叛的下场。 春兴握住她颤抖的手,安抚着她难得一见的脆弱。 “现在还是初春,夜里风凉,咱们先回你房间。” 流光点点头,手架在春兴臂弯处借力跃下了围墙。 两个人彼此支撑着走回了流光的住处。 春兴没有再追问流光去了哪里,只是帮着点燃了流光屋内的烛火,坐在她床边静静陪着她。 第4章 故人旧梦 玉影孤搴,冰痕半拆,漠漠冻云迷道。 流光看到一片茫茫雪色。 她顺着雪路,一路走一路瞧,沿着地面上零星几点血迹前行。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要沿着血滴走。 不知走了多久,大雪渐渐消融,混成泥泞粘在鞋底。 流光看到道路的尽头有一口水井,那井壁打磨的很光滑,几乎到了光可鉴人的地步。流光能从井壁依稀照出自己的模样。 那口井被一块石壁严丝合缝的压着。 不,并不能称为严丝合缝。 石壁上有密密麻麻的小孔,都是针尖大小,除了光和空气什么也透不进去。 石壁上压着一块乱石,流光伸出手,抚摸乱石粗糙的表面,缓缓施力把乱石从石壁上推开。 可是她的手不听使唤似的一点也使不上力。 流光只得站上石壁,用肩膀和半边身子去顶那块石头。 石头倏然被推开,流光收力不及也跟着石块一起跌落。她倒退着向回爬,回身,脸慢慢靠近石壁,手指在石壁上咚咚敲击。 脸越是靠近石壁,流光越能闻到从小孔里透出的腥臭味。这是水井里东西的味道。 流光屏住呼吸,强忍住反胃感,不停敲击。 井里传来微弱的窸窣声,听不清是什么,只能隐隐感觉底下有东西。这声音是那东西发出来的。 流光内心抗拒,双手却不听使唤,又去挪动石壁。 伴随着石壁被缓缓推开,腥臭味更是扑鼻而来。 夜间只有月光,冷月逢迎,阴光相照。 流光看到了井底密密麻麻蠕动的蛇虫鼠蚁。她猛的攥拳,指甲刺入掌心,疼痛感让她咽下了到嘴边的尖叫。 她缓缓后退,想要离开井边。 就在此时,水井中央的几条大蛇竟然不断向上蠕动。蛇身上各色毒虫肉虫都吸附在其上啃噬其血肉。随着蛇的上浮,蛇身种种景象清晰浮现于眼前。 指甲更用力的刺入手掌,流光让自己冷静,忍下恐惧与恶心观察蛇身。 也不知是什么种类的蛇,竟能团成如此大球。 群蛇蠕动,慢慢吐出一条小腿。这条小腿血迹斑斑,均匀布满了血孔,像是蛇、蚂蟥等东西咬出来的。 救人要紧。流光用软剑斩断蛇身,让被团在里面的人露了出来。 这个人抱臂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脸深埋进双膝,正不断颤抖。 她的双臂上除了有被蛇虫鼠蚁咬伤的伤口,还有自己掐出来的各种淤青血痕。 “玉影,是我,我来救你出来。”流光压低声音开口。 玉影恍若未闻,依旧缩成一团不停发抖。 “玉影!玉影!” “如果...如果你不是我幻想出的声音,就杀了我。”玉影声音颤抖,音色却依旧清冷。 “我不能杀你,我要救你。” “救我你做不到!与其这样不生不死,我宁愿死个痛快。” 流光还要继续说服玉影,却在此时感受到身后有人接近。 她刚要转身,肩膀就被人钳制住。 那个人将她的胳膊反拧在背后,抓着她肩膀的手用力将她向前推,流光半个身子直接越到了井上。 “怎么?你要救她?”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男声,“这么想救她,不如你下去陪她。” “不是的,我不知道,我只是偶然路过此地。” 男人将青霜剑递到了流光手上,“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杀了她,要么下去陪她。” 流光拼命摇头,声音染上哭腔,故意侧过半张脸。当真是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是不小心路过的。我不敢...我不敢杀人。” “这梨花带雨的美人计竟然有一天能用到我头上来。流光,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吗?” 男人的声音从陌生变得熟悉,流光脑中嗡的一声,突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殿下...”流光轻声开口,“殿下,属下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里关押着玉影。” 沈怀信后退一步,松开了桎梏流光的双手。 “我说了,杀她,或者陪她。” 流光回身下跪,不发一言,更不抬头。 “看来你是想下去陪她了。” 沈怀信又退了一步,府中侍卫一左一右应声反拧住流光的胳膊。 流光拼命挣扎,挣出一只手揪住沈怀信衣摆,“我不想下去,我选一,我选一!” 流光的手攥的很紧,沈怀信蹲下身拂开她的手,把青霜剑扔给她“为了活命不择手段的人,我最喜欢。” 流光爬过去捡起青霜,握住剑柄,颤抖着靠近井边。 手起剑落,刺入玉影后心的剑又被极快的拔出。 流光听到玉影闷哼一声,转过头,没敢再看。 在她手起剑落的那一刻,沈怀信,侍卫通通消失不见了。 流光猝然惊醒,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转过头,坐在床边的春兴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回了房。 她平复了一会呼吸,披上披风,出了房间。 流光要去的正是梦里梦见的那口井。 当年被发现的时候,她表现的比想象中更好。 没错,从前去被发现到用剑刺入玉影后心都在流光设想之中。 自己一个人不可能带着玉影逃出去。那么多的侍卫在旁边,光是一个沈怀信她就打不过。 所以她选了一个最保险也是唯一一个可能会存有一线生机的方式。 “玉影,你还活着吗?”流光对着井口喃喃自语。 当年那一剑她故意刺偏了半分,出剑拔剑都很快,事后,她曾去找过玉影的尸体,并没有找到。流光寄希望于她还活着。 只是玉影体内还有蛊虫,若不及时服用解药,就算能忍过一次蛊虫发作,也不可能再忍第二第三次... 当年,玉影不堪忍受暗卫的生活,在沈怀信给她解药的时候将解药藏在了舌下,并没有吃进去。 她忍过了那个月的毒发,事后,不断找能人从那枚解药入手,分析构成成分。 构成成分被解析的七七八八,连那一味人血也被嗅了出来。玉影按方配药却没有效果,是因为那一味人血,只能用沈怀信的血。 杀了沈怀信,他的血不可能连续保存几十年,又是死局。 流光苦笑。 玉影找解药的事自己一直都知道,不仅没有阻止,反而乐见其成,还为她提供了很多帮助。 后来东窗事发,她无数次悔恨为什么不劝玉影停手,或者干脆帮她一起,明明当年自己也是那么想摆脱。 * 在这一段时间,春兴和流光两个人谁都没有任务,因为朝中动荡,连沈怀信都不敢再随便搞事了。 祝斯年本就是宦官。宦官干政,历朝历代都为大臣所抵制。借着这个由头,百官联名上书要求彻查杨氏当年之案。 不管这案子是真是假,经过文武百官的运作,最后都能变成真的。 流光曾在茶馆打听过祝斯年的近况,民间百姓对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观感并不好,都盼着他早日下台。 只是皇上日审夜审还是没有给祝斯年定罪,只将他贬为了司礼监秉笔太监。 祝斯年还是日日夜间出入皇宫,流光曾刻意等过一次,看到祝斯年眉头深锁一脸疲倦。 不过他身边还跟着青韶,至少证明这次贬官无损于他的根基——还有那么多钱能雇杀手护卫。 * 流光已经打定心思离开,表面却依然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沈怀信邀她前去,她照旧赴约。 “这是齐小将军赏春游园宴的邀帖?明日开宴,今日送帖,这么仓促,不像他的为人。” 隔着棋盘,流光接过沈怀信递来的帖子分析到。 “你觉得我要去吗?”沈怀信边挪动棋盘上的棋子边开口询问。 “可以去看看,事出反常,不如深入敌阵一探究竟。”流光将帖子递回。 沈怀信接过,点了点棋盘,示意她落子。 流光婉拒“我先回去准备一下,这局棋还是留待下次吧。” “不着急,一局棋的时间总是有的。” 二人对弈,流光难得的赢了一回,却依然兴致缺缺。 * “ 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 种福得福如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第二日宴会,流光从院墙上方翻进来,和春兴一起坐在树上看戏。 今天宴会人员密集复杂,守卫只在外围,越向里守卫越松懈。 “这戏我记得之前你带着我听过。”春兴侧头看着流光。 “嗯,你记性不错,是锁麟囊。”流光目光望向远处舞台,一张张脸孔去了又来,来了又去,水袖舒卷间,歌尽桃花扇底风。 流光和春兴两个人优哉游哉的看戏,另一边沈怀信就没有那么自在了。 他对外的形象是带发修行,生活清苦,此时自然不能对看戏表现热衷。他一个人垂眸捻着紫檀手串,与周遭众人对比鲜明。 “这一出戏唱完,该到下一出了。” 流光刚说完便注意到齐晨过来和沈怀信说了什么,随后沈怀信跟随齐晨一同离开,打了个跟随的手势, 她拉着春兴向沈怀信的方向追去。 二人追到半路,因为形迹泄露被人缠了上来。 春兴一人对敌,流光怕跟丢,独自跟去,跟到了一个嶙峋怪石布成的八卦阵中,刚一入阵便遇到了埋伏。 八卦阵不是那么容易破解的,纵是布置守卫也应该布在出口,这样布在入口,倒像是早有预感而刻意阻拦。 流光心系沈怀信安危,面对五六个高手,无意恋战,但是实力所限,只能勉强抵挡,等春兴赶过来。 软剑凌厉,流光手下毫不留情,专攻脖颈和关节筋络处,以攻为守,一时倒也不落下风。 那六人见久攻不下,结阵将流光围在中心,步步逼近,双拳难敌四手,正是最危急的时刻,春兴及时赶到,杀了一个人,破阵冲进来。 春兴和流光二人早有默契,见春兴破阵闯入,流光让出了自己的位置,从尸体那里退出。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这八卦阵一时也不好破,流光上到高处,看到阵中有一块奇高的石壁。石壁浑然天成,横贯八卦阵左右,拦住了去路,也无法攀爬。 这可是你逼我的... 流光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宅子的主人妄想以八卦阵困住自己,自己可不能顺着他的思路走。 流光不再浪费时间绕来绕去,而是顺着一条路一直走,遇到拦路石便埋下炸药和引线,还好,炸药带的还算足。 “砰”的一声巨响,火光冲天,黑烟缭绕,石壁被炸出了个小洞,刚好够一个人爬过去。 一不做二不休,炸都炸了,就不用管炸一次还是八次了。 八卦阵中一时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 那五个人结阵和春兴交手,春兴本来略有吃力,但因为突如其来一阵接一阵的爆炸声,五人心念阵中情况,一时分心,动作迟滞,被春兴找出破损,一击制敌。 戏台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爆炸声,也是宾主尽散,乱作一团。 唯有内宅塌上一名女子,听到爆炸声竟露出笑意。 随身携带火药,确实是她的作风。 第5章 齐府刺杀 流光继续向前,很快追到了内宅。 她顾不得礼仪直接踹开了房门,看到沈怀信晕倒在椅子上,而一个陌生男子正举着匕首站在他面前。 流光掷剑而出,打掉男子手中的匕首,冲到沈怀信面前探他鼻息。 还好,还有气。 流光紧接着又要探他脉搏,却被身后的男子打断。 “你是什么人?是怎么进到齐晨内宅的?”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吧,你为什么会在齐晨内宅,为什么要杀他。” “这和你没关系。”男子说罢这句话,咬开齿间藏着的毒药,自尽而亡。 这人有病吧。 流光被男子突如其来的死亡弄得一头雾水,蹲下去查看此人鼻息。 我也不是什么高手,这人也不拼杀一下,就这么死了? 按体征来看是死了,但是不确定是不是假死。这方面,流光本人也算是前车之鉴,故而不敢大意。 沈怀信脉搏并无异常,像是中了迷烟。 流光观察四周,发现这像是个议事厅。 屋里除了沈怀信其他人也都歪倒在椅子上,包括那个引沈怀信过来的男人,也正晕着。 流光拍醒沈怀信,开口询问,“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沈怀信悠悠转醒,手撑着太阳穴,晃了晃脑袋,“头晕...” “除了头晕,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刚刚怎么了?” “有人要杀你,你自己小心一点,春兴被人困住了,我得去看看他。” 流光心系春兴安危,见沈怀信转醒,有了自保之力,就打算回去帮春兴。 “你把你的剑给我再走。” “嵌在后面墙壁上了。”流光没有回头,朝门口边走边喊。 回去的路很好认。哪里有火药炸毁的痕迹,哪里就是她走过来的路。 流光往回走,迎面碰上了春兴,她急忙跑过去,关切道“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没事,沈怀信呢,没死吧。” “没有,有人刺杀,被我给拦下了,我一到,刺杀的人就服毒自尽了。” “这做法像是死士。” 流光点头。 “你刚刚动静够大的,那五个人都被你吓着了。” “没办法,脑子不够用,只能使蛮力了,没吓着你就行,吓着他们正好。” “你太小看我了,这么多年,你的生猛作风我早都适应了。” 春兴回忆过往任务,那真是惊险与刺激齐飞。炸药什么的,还算小儿科。上一次流光服假死药,才真是快把他吓死了。 “不错,很适应我的节奏。” 流光和春兴二人聊着天,不慌不忙的往内宅走。 沈怀信的功夫虽然低于春兴但尤在流光之上,自保不成问题。 回到内宅之时,沈怀信已经唤醒众人。 看到面前地上那具服毒自尽的尸体,所有人都表现出了惊讶和后怕,并要求齐晨给出合理解释。 好好的将军府,怎么会就这样混进刺客? 齐晨也是一脸茫然,他坚称派了充足的侍卫,更有高人设计的八卦阵,刺客不可能仅凭一个人潜入。 “我作证,除非那个刺客精通奇门遁甲而且武功远在云阁第一杀手之上,不然他不可能无声无息的潜入进来。” 齐晨抬头,看到一个白色纱巾覆面的女子,女子一身装扮与府中侍女无异,轻罗粉缎,腰间系了一根嫩绿色丝绦,头发以同色粉缎束好,挽在脑后,只是粉裙溅上了血迹。 女子的面容在纱巾后看不真切,只露在外面的一双眼,清冷如星,周身气质杀伐果决。 这不是自己府内的侍女,应该是大皇子带过来的心腹。 流光顿了顿,接着开口,“所以,我怀疑有人和刺客勾结,里应外合。” “话不必说的如此直白。”沈怀信无奈的笑了笑,对流光开口,“你先下去吧。” 流光皱眉看他一眼,退出了屋内,走到檐下和春兴继续说小话。 自从上次假死之后,她对沈怀信的态度回到了两年前的状态,越发不客气了。 “怎么可能有刺客逆天到不惊动一个守卫潜进屋内。咱们两个人,你武功举世无双,我头脑也不算太差,尚且被逼的如此狼狈。”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真有人能做到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样的人不会轻易自尽。” “对,这是关键,他甚至没有和我对上一招。” “真对上,以你的武力值,又是一番苦战。” “好啊春兴,你什么时候会打趣人了。” 春兴不答,低头宠溺浅笑了一下,又很快抿唇压住嘴角。 两人在檐下百无聊赖的站着,看着晴空万里,一碧如洗的天空发呆。 他们二人共处了这么久,早已习惯彼此,沉默也不会尴尬,是别人融不进的氛围。 内宅之中有许多侍女进进出出,流光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紫衣妇人,慌慌张张从外院过来,进了议事厅。 片刻后,议事厅内传来怒吼“你说什么?八卦阵被炸毁了?!那么多侍卫呢?我养他们是吃干饭的吗?” 哦吼,东窗事发。 流光并不慌乱,毕竟是齐府出现刺客理亏在先,一个八卦阵毁了能再建,若是大皇子遇刺身亡,所造成的影响不是轻易能抵消的。 “那些侍卫,你全杀了?” “留了手,毕竟是在别人的地方,除非有人撞到我剑上求死。” 撞到剑上求死的行为显然包括之前的六人剑阵,他赶来时,流光无力抵抗,事态紧急,春兴只得杀人破阵,护流光安危。 流光没再多问,事已至此,死活已成定局,更何况春兴这么说一定有分寸。 * 直到出府都没有人来找自己兴师问罪,应该是沈怀信将事情圆满处理了。 日暮西沉时分,她等到沈怀信出来,和沈怀信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上的香炉燃着沈怀信自制的凝梅,梅香伴着旁边炉子里的暖风,醺然欲醉。 沈怀信真是个很喜欢不合时宜东西的人。 将梅花做成香,想要它几时开就是几时开。如今早不是寒梅盛开的季节了,只有沈怀信马车里寒梅香气不减冬日。 沈怀信靠坐进马车,身子陷入白狐裘做成的靠枕里,全然没了刚刚演出来的不以物喜,“你觉得此事是谁所为?” “齐晨,已经很明显了。” “可是演这么一出对他有什么好处?” “为了掩盖某些事。掩盖一件比皇子被刺还要重要的事。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边动静的时候,他一定已经悄无声息的做完了他要做的事。” “你说刺杀我的目的是掩盖,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直觉吧,我感觉此事重点并不在你,死士根本没有对你动手就自尽了,刺杀你这件事情存在的目的已经不在于刺杀本身了。” “这说不通,若为了掩盖某些事,为什么要闹出这么大动静,让所有人都知道齐府出了事。” “也可能是齐晨为你布了一个局,刺杀是刻意制造用来试探你深浅的,齐晨毕竟是三皇子的人。” “我这个常伴青灯古佛的人对他们有什么威胁,值得他们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试探。” “怎么?你觉得这件事不是齐晨所为,不是另有所图?那你有想要你命的仇人吗,这个刺杀之人完全是一副死士的做派,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位高权重的仇人了。” “祝斯年。” “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这些是你做的,我没说。” “我知道,但父皇子嗣本就凋敝,除了三皇子,只剩下个体弱多病的五皇子和年幼的六皇子,此举可能是他用来试探我的实力所做。我用死士算计他,他就回报我一个死士之局,很符合他的个性。” “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从没听过祝斯年和齐晨有牵扯。若要说服齐晨冒这么大风险,必须要是个足够亲密,足够位高权重的人才行。” “不要紧,总共就这三种可能,若这是为我刻意而布的局,不管是三皇子还是祝斯年都一定会有后招,若是没有后招,代表第一种假设成立,他们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嗯,我们只管留待后招。” 流光分析完,不再说话,目光移到了一旁,不与沈怀信对视,只管盯着香炉发呆。 今日沈怀信带上车的是一柄手执梅花银香炉,手执的地方是梅花的茎,呈波浪状横置,叶子置于茎的中部起支撑作用,让梅花香炉可以稳立在桌子上。 香料燃烧所产生的烟雾从梅花的花蕊和花瓣处飘起,梅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沈怀信看流光对着香炉发呆,以为她是对香有了兴致,“我知道你不喜欢味道很重的香料,今日特地选了梅花香。” “每次你对我温声细语和颜悦色,都没什么好事发生。我不习惯你这样的一面,像戴着层面具一样。”流光淡淡的开口。 “面具戴久了,就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也许你要学着习惯。” “这要看你活多久了,如果你老是这么被刺杀,我根本没有习惯的机会。” “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活着,活到你们都死了的一天再死。” 希望如此吧,于流光而言,同生共死更像是一种残忍的诅咒。 第6章 那更春来 “堆枕乌云堕翠翘。午梦惊回,满眼春娇。 嬛嬛一袅楚宫腰。那更春来,玉减香消。” 以此同时,齐府厢房里,一位佳人正侧卧蜷缩在榻上,乌黑的鬓发堆叠在枕上,与玉色软枕对比鲜明。 女子鬓边的翠翘滑落枕畔,整个人皱着眉头,汗如雨下,像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男子坐在床边,拿着手帕,一遍遍擦拭女人额头上的汗珠,紧握她抓着被沿的手, “玉儿,再等等就好了,药马上就好。” 女子不发一言,已经没了开口的力气,仅凭本能的意志去抵挡心脏处锥心之痛。 “药怎么还没好!派人再去催!” “公子,药好了,药好了。”一名小厮慌忙跑进厢房将手中瓷瓶递给坐在床边的男子。 男子倒出丸药,塞到名唤玉儿的女子嘴里。 此时的玉儿已疼的几无神智,仅凭本能去吞咽,药丸刚一入体,疼痛霎时减轻,玉影睁开水雾蒙蒙的双眼,呆滞的看着床帐,一时还没有缓过神来。 “玉儿,好些了吗?”男子轻声哄着,问道。 “嗯。”嗓子干的要冒火一般,玉影只发出一个滞涩的音节。 “今日的血够做几份药?” “六枚,够撑半年了。” “嗯,下去吧。”男子屏退左右,俯身过去整理玉影鬓边碎发,低声开口“你猜的果然不错,他们几个的表现和你说的分毫不差。” 玉影在男子的帮助下撑起身子静静听着,寝被滑落,露出玉影胳膊上密密麻麻的伤疤,这些都曾是在蛇窟留下的,胳膊上,腿上,脖子后面,耳后都有至今并未淡化的痕迹。两年前那一剑不足以要了她的命,蛇窟之刑才是真正让人痛不欲生的,她知道是流光留的手。 她不恨她,反而感激她。 曾经的她想要和沈怀信玉石俱焚,而如今她愿意苟延残喘的活着去复仇,让所有人得救。 * 大皇子被刺之事,在朝堂上激起轩然大波,少数大皇子党官员向大皇子母亲,也就是宸妃娘娘进言劝她回宫。 大皇子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皇帝下令要求离宫修行,宸妃则是两年前突然失了圣心被流放到广济寺。 这是流光第一次跟着沈怀信去广济寺看望宸妃娘娘,广济寺占地面积大,珍贵经书典籍多,离宫也不远,并不是什么偏僻苦寒的所在。 也是这一次,流光才知道宸妃并没有如外界传言那般在寺内修行,而是在寺庙旁边一个幽静小院里居住。 院内栽着数株玉兰,春日正是玉兰盛放的季节,一朵朵白色玉兰如云胜雪,绽放枝头。 宸妃娘娘院内,侍女护卫一个不少,宸妃娘娘本人,也并不是如传言般带发修行,而是满头珠钗,堆金砌玉,奢华无匹。 这是一个保养的很好的妇人,一举一动自有风情和气质。 “重华,你也是来劝母妃回宫帮你的吗?”宸妃靠坐在贵妃榻上,点了点她对面的位置,示意沈怀信去坐。 沈怀信并未依从,宸妃也不恼,抬扇掩唇而笑,眼神满含试探的望向他。 重华是沈怀信的表字,是沈怀信二十岁那年的冠礼上宸妃亲自为他求的。 沈怀信一脸严肃,“恰恰相反,我是来劝母妃不要回宫。母妃既然出宫,便已远离是非之地,这样很好。” “我知道宫内是是非之地,可我很享受这样的是非之地。我出宫并不是出于自愿。后宫日复一日的生活固然难以忍受,但再难忍也忍了这么多年,这是我的战场,我要去陪着大家一起下完这一局。” “母妃有没有想过下完这一局的代价,成王败寇,输了的要丢掉性命也未可知。” “我不会输,你也不会。” 好强的自信...真不知道从哪来的。流光听的想离开。 此时宸妃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流光,话锋一转,“这批死士的素质看着比之前那批好太多,竟然坚持了五年,上次那批也只坚持了三年。” 这母子俩真是一丘之貉,都不把死士当人看,自己到底走了什么晦气遇到了这俩人。流光心里冷笑,表面依旧面无表情。 “流光,你先下去吧。”沈怀信侧身对流光开口,母妃说话一向不客气,世间万姓,甚至她自己本身都可以成为她向上爬的工具,他怕流光忍不住和母妃吵起来。 流光没有当面听别人议论自己的爱好,闻言立刻打算退出房间。 宸妃继续开口“你很在意她听到的感受?” “没有,只是接下来的话不方便她听而已。” 此时流光刚走到门口掩上门,听到这句不方便听,流光可就不想走了。沈怀信的秘密,她一个都不能错过,这些都是她日后制衡沈怀信甚至弄死沈怀信的资本。 “下一批死士,你为何迟迟没有训练。” “死士在精不在多,况且现在已经不是五年前了,我怕大动作会引来三弟和父皇的猜疑。” 看来沈怀信已经没有继续培养死士了,怪不得府内来来回回倒霉的还是自己和春兴,不过这样也好,起码没有更多的受害者。 “怕什么?他们还能杀了你?” “父皇也许不会,惹急了三弟就不好说了。” “当初他能出生都是我手下留情,他现在也敢跟你争?” “母妃,今时不同往日。” “今时只能是往日,我已决意回宫。” “母妃...” “不必再开口了,你知道你劝不住我。” 这是什么宫斗战士...看来宸妃打算回宫帮沈怀信笼络皇帝了。 宸妃的旧事流光有所耳闻。宸妃是当今陛下的第一位妃子,她本是宫中织造署女官,大家都说她是在夺嫡之争中帮了陛下才得以为妃。入宫后,更是顺利为陛下诞下了第一位皇子。只是沈怀信自小体弱,不得已遁入空门寻求庇护。 陛下子嗣不多,因为膝下二皇子和四皇子相继夭折,大皇子也体弱多病,所以宸妃自请离宫居于广济寺为陛下以及皇子祈福。 不过依流光所见,沈怀信并非体弱多病,宸妃也不是信佛的良善之人,此事,怕是另有隐情。 宸妃所说三皇子的出生是她手下留情,难道二皇子的夭折是她所为? 屋内的谈话还在继续,但是宸妃刻意降低了音量,流光只能听见确实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屋内,宸妃接着开口“那些死士,你一定要牢牢的控制住,不能有丝毫心软。那个女人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她设计支走了所有保护你的死士,要不是你当晚睡得不安稳,察觉到异动,她几乎就得手了。” “当年是我自大,低估了玉影的狠心,我没想到这个世上真的有连牵丝蛊都奈何不了的人。” “当年自大的教训你已经吃够了,我不担心你自大,我怕你心软,刚刚那个女死士,你对她不一般。” “没什么不一般的,她文韬武略算计人心的功夫都很强,是儿子最趁手的刀。刚刚叫她出去,是因为她个性激烈最重自尊,我怕她会出言冒犯母后。” “连我宫里最下等的奴才都知道不能以下犯上的规矩,她还敢出言冒犯?” “有本事的人自然有傲气,这没什么,她只要忠于儿子,使出本身为儿子办事,儿子便别无所求。” “你觉得她真的忠于你?她只是碍于牵丝蛊不得不同你虚与委蛇罢了。那么多年,你竟然都没有真心的收服那些废物,你到底都在做什么?那些人自小讨生活,只要你对她稍微好一点,她就能对你死心塌地言听计从...” “母妃,你把人想的太简单了。一个玉影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呵,没关系,既然这批养不熟,等我入宫之后你再养一批也就是了。” * 沈怀信见完宸妃娘娘便打算启程回府,流光则去春日宴替沈怀信整理情报。 春日宴是京城内一处繁华的酒楼,楼高三层,每层檐角皆挂琉璃灯,远处看去,流光溢彩,奢华无比。 一层是普通散客用餐的地方,二层是厢房,专为贵人所设,三层则是舞姬歌姬休憩之所,不对外开放。春日宴在京城名头颇盛,是沈怀信专门设来搜集情报的一处据点。 春日宴中最有名的是其中的绿酒,次之便是歌姬舞姬,一层大堂舞台每日都有歌姬舞姬奏乐舞蹈,青韶是最受欢迎的一位,春日宴中不乏有人为其一舞一掷千金。 流光稍作乔装,戴上面纱斗笠,从春日宴后门进去,直奔三层青韶的房间。 青韶今日没有排舞,房间内一片昏黑,窗纱拉着,佳人显然还在补眠。 反正也不着急,流光没有拉开窗纱,而是划燃火柴,点上一根蜡烛开始翻阅青韶桌上的情报。 情报刚刚书写整理完毕,还没有装订,流光一篇一篇翻阅过,看到熟悉的名字,停顿了一下,细细阅读关于祝斯年的那一页。 四月二十一日,也就是流光执行任务的次日,与三皇子于二层醉花阴宴饮,二人所说何事不可闻,然而相谈甚欢,谈话完毕后找青韶单独献舞。 四月三十日日,沈怀信遇刺前一日,祝斯年又与三皇子宴饮。 哪有那么多顿饭要吃,流光皱眉冷笑,时间这么巧合,是三皇子刻意为之还是正是你所为? 流光又分别翻看了三皇子和沈怀信的记录,沈怀信近日与大皇子党老臣来往颇密,三皇子则是同往常一样,几乎每十日就要做东宴饮一次重臣。 第7章 旧友新朋 在流光专心阅读的时候,青韶悄无声息站到了她身后,一只柔夷轻轻搭在她肩上,脸凑到她脸边,气若幽兰,轻声说,“你怎么自己翻起人家的东西啦?” 流光微微侧头,“青韶?你醒了?” “嗯哼,人家睡觉时见不得一点光,沾光就醒,都怪你点的蜡烛!” “都已经日上三竿了,我的祖宗,你能不能调一下你的作息时间,别再黑白颠倒了。” “那些臭男人都是晚上来找我跳舞,我又有什么办法。”青韶抽出手帕,装模作样的抹眼泪。 “那你下次拒绝,你们春日宴不是喜欢强调两厢情愿吗?” “我天天拒绝去哪挣钱呀,那可是白花花的银票,”青韶伸出手抖了抖空气银票,“为了钱,别说让我晚上跳舞,让我做什么我都没关系。”提到钱,青韶眼神晶亮,简直像在发光。 “你已经挣了这么多了还想挣啊。” “有谁会嫌弃钱太多呢?你这样的想法真是活该过的这么一穷二白。”青韶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这属于人身攻击了啊。” “我就攻击你,怎样,你还要打我啊,我这是在逼出你的斗志!” “我不是你的目标客人,可不吃你激将法这一套。” “你这人无欲无求的真是无趣。”青韶涂着蔻丹的指甲轻抚流光脸颊,眼波流转,直勾勾的望向流光。 流光对青韶的小动作早已免疫,抬头和站在自己身后的她对视,“好了,我们还是说正事吧。祝斯年和三皇子在一起的时候曾邀请过你跳舞,我想知道你进屋后的全部细节。” 进入工作状态的流光还是很有震慑力的,青韶撅起嘴,坐到流光身边的椅子上,不情不愿的回忆。 “四月二十一日,祝斯年一掷千金邀我进包厢跳舞。我进包厢之后看见祝斯年和三皇子在圆桌相对而坐,祝斯年穿一件白衣绣金线云纹的衣裳,三皇子穿一件藏蓝色束袖武装。进去之后,三皇子指明要我跳霓裳羽衣舞,我站到鼓上,听到三皇子对祝斯年说,青韶的霓裳羽衣舞实在是京中一绝,我知道你平素并不耽于享乐,但是这舞你真的应该看看,祝斯年回了一礼说,臣谢殿下好意,只是家中尚有急事需要处理,臣先行告退,说完,祝斯年就走了,三皇子看完了我跳的舞也走了,等他们走后,我仔细检查了一遍桌子,并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 流光边听边点头,青韶记忆力极佳,堪称过目不忘,她向流光完全还原了当天祝斯年和三皇子二人的衣着,座位排布以及对话。 “他们二人在你进去之前谈了大概多久。” “半个时辰。” 流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摇了摇自己已经装订完的情报册,开口道“情报整理的不错,我拿走了。” 青韶低头玩着自己的衣带“你拿走呗,每次来都只待一会就走,咱们可是五年老友,真不够意思。” 听着青韶委屈巴巴,略带控诉的语气,流光轻叹口气,回应道“我最近实在太忙了。” “你忙什么?算了,我不想听,我胆子小,你干的事应该都不是什么好事。” “你还挺了解我。” 青韶晃了晃手指“我不是了解你,是了解大皇子殿下,你这么能干,他肯定不遗余力的压榨你,换我,我也这么干。” 流光苦笑,“这你算是说对了,不过我还能撑得下去,只是有件事我想求你帮忙。” “有生之年还能听到你求我可真稀罕,说吧,什么事,人家今日心情好,就大发慈悲的帮帮你吧。” “借钱。” “什么?!借钱?!真的假的,你这样我可要装晕了!” “真的,我借个一千两银票。” “天呐,你到底会不会理财,怎么连一千两都要借啊,天天一穷二白的,听得我都要晕倒了。” “还理财,大小姐,我哪来的钱啊,沈怀信半个子儿都不给我。” “你开玩笑的吧,他不是这么抠门的人啊,我跳两支舞就有一千两了,他竟然一分钱都不给你。” “没开玩笑,我们平时在府里,吃的穿的用的,张嘴就有,但是钱一分都没有。” “那你多要一点好东西然后拿出来卖啊,像绫罗绸缎金银首饰之类的。” “我不想要,我不想欠他的,而且他给的全部都是御用之物,根本卖不出去,没人敢买。” “我真是不理解你这清高的脑回路...” “除了银票,我还想让你帮我介绍几个靠得住的郎中。” “你好奇怪,突然又要钱又要郎中的,你不会怀孕了吧!” “你脑子里成天装的都是什么啊!我找郎中是为了看我身体里的蛊虫。” 说到蛊虫,青韶罕见的沉默了,流光受不了沉默的氛围,故作轻松的开口,“我知道你一直替我打听着,就是没什么头绪,我想干脆我自己来,让郎中替我把把脉,看看有什么法子。” “近些年,因为你的事,我对蛊虫也颇有研究。恕我直言,你本身就是医生,你能摸出你的脉有哪里不对劲吗?医师与蛊师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门类,你还是要找有名的蛊师打听。” “蛊师本就稀少,我怕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会怎么样?” “死,或是和当年玉影那样生不如死。” “当年玉影之事,我一直没有详细问过,她到底是怎么走的,为什么你们都对这件事讳莫如深。” “她探查到了解蛊无望,绝望之下去刺杀沈怀信想拉他同归于尽。” “玉影姐...” 青韶沉默,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不喜欢别人见她哭泣,于是转过身,拿出贴身的钥匙打开梳妆台上的小柜子,从中取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我先把银票借给你,你知道我这个人可是出了名的抠门,从来不借人钱的,你可一定要记得还啊。” 流光接过银票,安抚的拍拍她肩膀,“放心,我哪怕是偷沈怀信的也给你把钱还上。” 青韶破涕为笑,赞了句“好姐妹,够义气。” 从春日宴出来,流光没有自己回王府而是绕行去了尚书房,轻车熟路的翻墙进了尚书房,潜进了王婉清的房间。 这间房的布置和刚刚青韶布置的截然不同,青韶最重奢华,房内金银珠宝尽数摆在外面,这间房则古韵浓厚,博古架上摆满了书籍,房间内飘着墨香,王婉清此时正伏案桌上写着什么,好一副岁月静好。 抬头看到流光从窗户翻进来,王婉清并无惊讶,撂了笔,问候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流光带着面纱,压低声音道“你也别来无恙,我看到你系在尚书府前银杏树上的丝带了,新书创作有进展了?” “这本,汇聚了我之前全部的创作经验,我很看好。”王婉清从书桌上拿起一册手抄本,起身递给流光。 流光接过细细翻阅起来“第一页就写本书所述故事于现实中有原型,好大的噱头,这本讲的是什么?” “你拿回去自己看吧。”王婉清神秘的笑了笑,对着流光眨眨眼,“麻烦了,这本手抄本帮我拿到书肆印刷,印刷完再帮我拿回来,这是报酬。”王婉清从荷包取出一小锭银子双手递给流光。 流光伸手接过,突然,像看到了什么,她翻页的手迟滞了一瞬,为什么女主角会称呼男主角为主人,这太奇怪了吧,流光接着往下看,“你这本写的是死士和将军的故事...?” 王婉清点点头。 “除了我,你还认识别的死士吗...?” “不认识,你以为我认识死士和认识名门贵女一样简单吗?” 流光瞪大眼睛,对着王婉清问道“那你扉页说的原型不会是我吧???” 咳咳,王婉清不自然的咳嗽了一下,“这些都是噱头,我考察过市场了,现在有原型的书都更好卖...” “你知道你这题材有多敏感吗,不行,这书我得看一遍,要是被人发现原型是我,我得被笑一辈子。” “那你答应我剩下的你回去再看。” “一般的书你不会提这种要求,上次你和我这么说是因为你写的是小黄书...你这本到底写了什么啊?” 王婉清罕见的不好意思了,她垂下头,拿了本论语打开在手中做摆设,“你看看就知道了。” 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流光午饭和晚饭都是留在青韶那里吃的,一直到入夜才从尚书府绕路回王府。 一天劳累,她没有精力再去应付沈怀信,打算把情报册亲手转交给沈怀信的贴身侍卫攻玉便离开。 奈何天不遂人愿,攻玉执意要她亲手去交。 “今日殿下心情很不好。” “...我的心情也不好。” “殿下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很暴躁,我不敢进去。” “...我现在就很暴躁。” “流光,认命吧,除了你,确实没人可以担此重任了!” 流光强挤出一抹微笑,“你这是潦草塞责,负德辜恩!” 攻玉无辜的眨眨眼,“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这人从小就没读过什么书。” 流光认命,拖着沉重的步伐去了摇光阁。 第8章 金屋藏娇 摇光阁前,攻玉又一次截住了她,将装着银耳莲子羹的膳盒塞到她怀里,“这你也帮着拿进去吧,反正一个是拿两个也是拿,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这句是这么用的吗?!粗鄙之语!真是粗鄙之语!”流光忍不住抓狂,认命的敲了敲沈怀信的门,毫不意外的听到了沈怀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声音,“滚,别来烦我。” 流光看看攻玉,“我努力过了,无能为力。” 攻玉不置可否,一把推开门把流光推进摇光阁。 流光失察,被攻玉推的一个趔趄,她一手护着膳盒,一手护着情报,还不忘回头骂道“攻玉你有病啊,搞什么偷袭。” 门外,攻玉早已掩门离开,流光慢慢回头,看向书案的方向,灯火昏暗,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主上,属下是来送情报的,还有银耳莲子羹。” “过来吧。”沈怀信隐于暗中开口。 流光将情报放在案上,从膳盒里取出莲子羹,一并摆在沈怀信面前。 “这是你做的?” 流光被问的一愣“啊?不是,是攻玉拿过来的,小厨房做的吧。” “你今天回来够晚的。”沈怀信从流光手中接过汤匙,一边小口喝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嗯,和青韶多聊了会儿,耗了些时间。”流光边回答,边用目光梭寻书案,试图找到那个让沈怀信发怒的东西。 “都聊什么了,说这么久。”烛火昏暗下,沈怀信的声音也变得更加缱绻和漫不经心。 “无非是家长里短的琐事八卦,主上应该不爱听。” “无妨,正好今日倦了,也说与我听听。”沈怀信向后靠坐,摆了个舒适的姿势,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和青韶聊了聊传闻中三皇子金屋藏娇的那位女眷,主上应该都是听说过的。” “我的情报和你的一样,你听说过的,我自然听过。只是我想听听你们口中的版本。” “三皇子府的女眷行踪神秘,面貌声音甚至名字都没人见过没人知道,只是有人见过她蒙着面纱,做皇家专供的轿撵出行。如果三皇子真的如传闻中一样宠爱这位夫人,为什么会做的如此神秘而隐蔽?” “传闻这位夫人出身不高,只是个庄户人家的女儿,爱一个人却不能广而告之,只能是碍于身份。” “你的意思是三皇子是因为觉得爱一个庄户人家的女儿很丢脸,所以只敢在私底下爱。” 人们常说,一个人对一件事情的看法暗示着一个人的思想,沈怀信的门第观念比流光想象的还要重。他的母亲曾是织造署女官,母族并不显赫,可他却不知因为何种原因,分外在意。 “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金屋藏娇这个词只是说来好听罢了。在我眼中,汉武帝娶陈阿娇只是爱她母族的权势地位,爱她的相貌,爱她的柔顺。可是爱一个人哪能只爱她的好,而不接受她的恶,只欣赏她的娇纵而厌恶她的刻毒,所以后来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也可以想见了。像我和他这样的身份,别说筑一座金屋,便是用玉来砌,用宝石来铺一间屋也没什么。三弟愿意以金屋困之却不愿意予人名分,宁愿将自己的轿撵留给她出行,也不愿和她一起结伴而行,除了这个原因,我想不出旁的。” 流光并不想与沈怀信讨论什么情啊爱呀之类的话题,一个人的付出往往喻示着需要,他愿意包容别人的狠毒,何尝不是他需要别人包容他的狠毒,迷恋他的狠毒,愿意爱他的狠毒。 “我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实际上,我是怀疑这个人存不存在。三皇子的轶事满街传,但这位夫人却从未露过面。” “你要是实在好奇,哪天咱们去三皇子府上看看。” “我要是想看,一个三皇子府还不是阻碍。” 流光说话动作间,袖内的书向外滑,露出了一个边被沈怀信注意到了,他指着袖子问,“这是什么?” 流光慌乱将书塞回袖子里,“没什么,就是我和青韶出去逛街买的话本。” “给我看看。” 流光疯狂摇头,连声拒绝,“不行,真不行。” 自己和王婉清暗中打交道的事并不想让沈怀信知道,而且若是旁的故事也便罢了,偏偏这本书里的故事描写的是暗卫和将军,流光一想到主人这个称呼就两眼发黑,不敢想象这本书让沈怀信看到自己该有多尴尬。 沈怀信看流光极为抗拒也没有强求,流光如释重负般起身告辞。 出了门,攻玉围着流光喋喋不休,“你竟然没有被骂,还和主上聊了这么久,你们说什么了?” 流光瞪他一眼,“你很希望我被骂?” “咳咳,那倒也不是,只是觉得你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人,主上对你不一般。” “别来这一套,刚刚你推我进门那一下我可记住了,找个地方,咱们切磋两招。” “就你?真不是我看不起你,也就春兴,愿意跟你过家家一样切磋。” “你嘴可真是贱。”流光的武功并不算太高,面对普通侍卫绰绰有余,可是对上真正的高手就有点不够看了,她被戳中,抽出腰间软剑就要逼攻玉动手。 攻玉游刃有余的同她过招,还能分出心挖苦她几句,“这个月武功比上个月有进步,但是还是不够看啊,怎么,春兴又给你喂新招了,你打一遍,我就当教学看了。” “既然你对自己的实力这么有把握,那我也不能小看你啊,新做的暗器,就你来替我练练手吧。” 梨花针细软,发射梨花针的暗器袋平日可伪装成丝带卷于腕间,方便拿取,这暗器并不重,流光没有设计机扩,直接手腕发力,连发了几针。 叮叮两声清响,攻玉格开了两针,中了一针,“你这暗器也不过如此,就是隐蔽了些。” 梨花针细软且格外隐蔽,所以攻玉一时未能察觉自己中招,流光被他逗笑了,笑着应和他,“确实确实。” 攻玉不解,“你笑什么?” “我笑某人中招了还懵然不知。” 梨花针刺入肉里,攻玉每动一次,梨花针就随着刺一次,攻玉再皮糙肉厚也感觉到了,但他不愿认输,宁愿忍痛再战。 攻玉攻势猛烈,流光渐渐力竭无法招架,也不忍心再发一次梨花针,“算了,我认输,我帮你取针。” “认输?你知道我这里只有战败,没有认输。” “我和你恰好相反,只有认输,没有战败。” 比起战败,认输更像是和牌,只可惜攻玉的世界胜负分明,没有中间地带。 攻玉用了死力气,一招挑开流光的软剑,流光软剑脱手,几乎是同时,攻玉的那把魄仞架上流光的脖子,“我赢了,快给我把你暗器取出来。” 流光不置可否,撕开攻玉的袖子,察看右臂寻找针孔,针孔肉眼几乎不可见,流光用吸铁石辅助吸出了磁针。 “你下手也够黑的,专往我右手上发针。” “咱们这是模拟对敌,你难道让我对敌人手下留情?” “哼,花言巧语,说不过你。” “她和你打完了,该我了。” 流光挑眉,闻声回头,果不其然看到了春兴。 “听说你很想学我的招式?”春兴一身玄色束袖武装,梳着高马尾,头顶的发冠是竹制的,是一截中空的竹竿。 “改日,改日。”现在春兴提出比武明显是想替流光出气,当着流光的面挨打也太丢脸了,攻玉不上套,施展轻功回了摇光阁。 “你招数确实精进了很多。”春兴看着流光赞道。 “那你什么时候能教我那招月陨星坠啊。” “其他招数都可以,这一招不行,这一招是我用的。” 月陨星坠这招为的是他和敌人同归于尽,给流光留出一线生机。和他实力一样的高手并不多见,月陨星坠是无奈之下的保全,但是实力和流光一样的高手满大街都是,他怕自己一时不察让流光真使出来这招。 春兴知道,这招学会之前,无论流光遇到多难对付的敌人她都会挣扎求生,哪怕是尊严被碾碎,因为奈何不了对方,她会忍下一时之辱,留待日后复仇。 “我把白虹贯日这招教给你好不好,这招也挺厉害的。” “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好硬气的名字,我喜欢。我明天就开始学。” 春兴笑着点头,内心思索,回去要把自己所有的招数都取上此类名字。 “你怎么突然开始主动练武了,明明以前那么讨厌练武。” “我不能一辈子因为武功受制于人吧,也不能一辈子让你帮我护我。” “这有什么,我有能力,你需要,既然如此,护着你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你还和我算这个。” “春兴,我不是一个好人,甚至不是一个好的朋友,我希望你不要把我想的太好,也不要对我太好。” “我不在乎,你是好是坏,我都不在乎。我从来不会在心里自欺欺人美化任何人,因为我也不是好人。对你好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有任何亏欠。” “我...”流光又想起玉影,她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得了口。 * 另一边,沈怀信召来攻玉,“流光今日拿回来了一册话本,神神秘秘的,你帮我去她房里拿出来。” 这叫什么事啊,攻玉在心里叫苦不迭,潜进人家房里偷话本,这不是变态吗,被流光发现得被她笑一辈子。 “还站着做什么?有问题?” “没有,属下领命。” 第9章 镖局初建 五月天气最是宜人,寒气散尽,暑气渐凝,王府的槐花尽数开了。白色花儿耷拉着花芯儿串串垂在枝头,阵阵清风将花香送来身畔。 流光很喜欢槐花的味道,香而不艳,得空时她去槐树下捡花瓣,还尝试着做成香囊,可惜留香太短。 广济寺旁的小院落内,不知道宸妃用了什么手段,竟真哄得皇帝出宫与她一见。 解下槐花香囊,换上不引人注目的白色襦裙,戴上白色面纱斗笠,流光领命去广济寺旁的院落听墙角。 临行前,沈怀信又过来找了一趟流光。 听见敲门声,流光过来匆匆开门,看见沈怀信后,不解的开口。 “你来做什么?” 沈怀信将荷包递给流光“去院子旁边的面线馆买碗面线。别站着干等,平白惹人怀疑。” 流光掂了掂荷包,解开倒出八文钱来,“怎么还有零有整的?一碗面正好八文?” “嗯,顶配版,八文钱。” 真是精打细算的没边了,流光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朝沈怀信伸手。 “再给点,我还想买糖葫芦。” 沈怀信解开自己的荷包,数出三文钱,放到流光手心里,“正好的。” “连糖葫芦三文你都知道?” “知道。还想吃什么,我一并拿给你。” 看着沈怀信那副强压得意但眉角飞扬的嘴脸,流光强挤出一抹微笑,“不用了。” 说罢,她捏紧手里的十一文,怀怒冲出房间。 * 面摊前,流光要了一碗顶配面线。 她手肘杵在桌子上,右手撑着脸,歪头看向小院的方向等着面,左手手里的筷子尾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子。 正等待着,一旁突然冲出个小乞丐,一下子跪在她桌边,冲她哭道。 “姐姐,行行好吧!我家里人三天没吃饭都要饿死了。” 这小乞丐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将将到自己肩膀,身材瘦弱,一看就是经常挨饿的人。 他穿着打补丁的破布麻衣,身上脏兮兮的,光着破草鞋,脸上也不知是哪里粘来的灰,看不清相貌。 流光不忍,叫他坐到椅子上,“我先给你一文钱,你去买个馒头充饥。我现在走不开,一个时辰后,你再过来找我,如果你一家真的过得艰难,我可以帮你。”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小男孩接过钱,又要磕头,被流光出声拦下了。 面线伯正做着面,闻言抬头。 “小姐真是个好心人。” “一文钱而已,不算好心人。”流光压低嗓音,轻描淡写。 面线伯叹气,“现在这世道不太平,一文钱就能难倒英雄汉。” “现在的世道很不太平吗?” “小姐一看就是深宅闺秀,不知道也正常。我吴国北面有戎狄,历来小战不断;南面临周水,与齐国隔海相望,齐国虎视眈眈;东邻郑国;西邻若水。若真打起来,那才真正算是四面楚歌。” “我听闻过戎狄与吴国的小战,可是齐国不是一向与我国交好吗?” “从前是交好,可是上周,齐国突然修书一封,求吴国一起发兵出郑。” “怎么可能?我从未听说过。” “此事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小姐可能是不常出来,故是不知。”面线伯将顶配面线端到流光桌上。 流光将面线拌好,挑起来,心神不宁的看着小院。 一直食不知味的吃完半碗面线,等了小一个时辰,小院都没有丝毫动静。 宸妃和皇上真够能聊的,看来沈怀信和宸妃回宫有望了。 * 恰在此时,小乞丐回来了,想带流光去看自己一家暂居的破庙,流光猜测这里皇上一时半会出不来,打算擅离职守和小乞丐去破庙。 有些地方,不亲眼所见,是很难相信这样的地方也能住人的。 破庙离面摊不远,只隔着一条巷子,外门已经完全裂开了,塌了半边,关不严,只能半掩着。 屋顶倒是还算完好,只是这里露一块,那里露一块的。 流光和乞丐一起拾阶而上。 破庙里,并不是只有小乞丐一户人家,里面密密麻麻的躺满了人。 那些人看到流光进来,都露出了夹杂着贪婪欲望的眼神,让流光很不舒服。 她下意识的想寻找小乞丐,发现小乞丐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后方。 流光心生疑惑,迅速回头,正看到他在拿一块木板掩上庙门。小乞丐原本软弱躲闪的眼神也变成了冷漠。 众人站起身,一点点向流光围拢过来。 流光看着小乞丐冷笑道,“什么意思?打算瓮中捉鳖?” “怪只怪你自己心软,我们快饿死了,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知道你是想找独身一人的女子下手,但你看错人了。”流光拔出腰间软剑,“我会武功。” “花拳绣腿谁都会,我们这里有四十个人,你能奈何得了一个,奈何得了四十个吗?” “小子,你不信邪是吧。” 流光也不跟他客气了,这四十个人占庙打劫,不算乞丐,更像土匪。 她原不打算手下留情,但是她看那些人没有武器,最多只拿棍棒耙子,也不好意思占兵器之厉,便收了剑,与众人赤手空拳的打作一团。 四十个人一个个接连倒地。那些倒地的人也很有骨气,不求饶,不喊疼,就这么静静的躺着,用阴狠仇恨的眼光瞪着自己。 “小子,他们打不过我,你让开门,让我出去。” “让你出去报官吗?”小孩嗓音清冷,不含温度,简直要将人冻伤,“他们打不过你,但是我还没出手呢。” “你这话说的好像你是个绝世高手,一出手就能扭转败局一样。我不想和小孩打架,太丢脸了,不管输赢都是丢脸。” “谁管你怎么想。”小孩从守门的位置退下来,欺身而上。 “呵呵,我要是连你都打不过,也不用混了,直接洗手陪你做土匪得了。” “行,你要是输了就加入我们。” 流光冷笑一声,两人开战。 一直到流光整个人被反扭着身子摁到墙上脸贴紧墙壁的前一秒,她都没意识到会是这个结果。 不是...是这小孩真是绝世高手还是我已经差到没边了?流光忍不住陷入自我怀疑。 那些天天训练的暗卫我打不过就算了,怎么连路人甲现在都能把我痛揍一顿。最近这个月遇到的高手会不会太多了。 流光将针从腕间发带处抽出来三根,藏于指间。 “放开我。” 她尝试挣扎,但是手腕被人紧紧制住。 “把你身上的钱交出来。” “我没钱。” 小乞丐不为所动。 “你不主动给我,就别怪我自己动手了。” “你先放开,咱们好好谈谈。” “你指间藏的暗器我已经看见了。” “...” 流光松手,针尖落地。“我是真想和你好好谈谈。” “谈什么?” “这应该不是你们第一次犯案吧,在我之前有几个,那些人都怎么样了?” 小孩手上更加用力,“你现在自身都难保,先管管你自己吧。” “我袖子里有一张银票,你拿钱,我们谈谈。” 小乞丐闻声摸去,果然找到一张银票,展开一看,一千两。 “你随身带这么多钱?” “现在可以谈谈了吗?” “当然,我们确实应该谈一谈。” 小孩松开手,流光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靠在墙上,扶住歪掉的斗笠面纱。 小孩冷眼看她的动作,嗤笑一声。 “我还是那个问题,这应该不是你们第一次犯案吧,在我之前那些人都怎么样了?” “你觉得我们会把她们怎么样?” “杀了,埋了,囚禁了,强娶了。” “我们还没有那么不择手段。” “那你把她们放了?” 小乞丐没有回答流光的问题,反而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你真的和她们都不一样。” “正常,不严格的说,我们是同行。” “你也是乞讨的?” “...不是!我是习武之人。” “我若放了你,你会去报官说你遇到了土匪吗?” “当然。”流光不假思索的回答。 小乞丐凑近流光,低声恐吓“那我只好把你杀了,埋了或者...囚禁了。” 流光冷眼看着面前比自己低半头的小子。 连威胁自己都还要仰头...流光只感觉世事荒谬,表面仍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我会不会报官取决于那些女孩子都怎么样了。” “我能把她们怎么样,她们交完钱就走了。她们和你不一样,碍于名声是不会报官的。” “老大,别和这小娘们废话了,这娘们要是学不会闭嘴,干脆一碗哑药灌进去。” 流光一针刺入那男人哑穴,厉声道“心这么毒,我先给你灌一碗哑药吧。” 小乞丐阻止不及,眸光一凛,一把掐住流光的脖子,“你对他做了什么?!” 流光不在乎的笑笑。 “他死不了,也就哑个一天。你们难道就想这么一直做这一行?你们都是壮年男子,有手有脚的,怎么不去找个正经活干。” “你这话跟司马衷当年问百姓何不食肉糜一样可笑!” “如果我能给你们找个活干呢?这可是一千两。” 流光指了指小乞丐手里的银票。 “有了这笔钱,你们可以盘个铺子做个营生,总比拿着这钱坐吃山空好。” 小乞丐冷冷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吴国要乱起来了,如果我是你,我就用这笔钱开个镖局帮商人押送货物,我看得出来,你们功夫还不错,这门营生能干的起来。” 小乞丐松开掐住流光脖子的手,流光弯下身子咳了几声。 “我们做不了这一行。我们没有名声,没有熟客,谁会来找我们押镖?” “我可以帮你们。”流光稳住呼吸,浅笑着开口,一脸的势在必得。面纱后的一双眼仔细观察面前小子的神色。 真正的猎人,是即便身处弱势也能掌控全局。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为之以敦而应之以张。虚虚实实之间,目的便可达到。 “你有这么好心?” “我当然也是需要好处的。这一千两本来就是我拿出来想投个生意的,投谁不是投?我能帮你们把生意做起来,包下来的店面也记在你名下。条件是往后你们所有的盈利,我要三成。” “这个条件听起来像是你吃亏。” “我放的是长线,钓的是大鱼,要的是你以后所有盈利的三成。哪怕你死了,只要店还在,你都得给我。这样想来,我倒觉得你们吃亏。” “你说的是真的,真要帮俺们做生意?”旁边被打趴的一个五大三粗的乞丐勉强爬起来,出声问道。 “当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流光转头对着小乞丐说。 “你和大家一起商量一下,钱先放在你那里。我下次找你的时候,希望你能作出决定。只是如果你不同意,钱我得拿走。这钱不是我的。你们拿去做生意,我能交差,你们若是拿去花天酒地胡吃海喝,我这边交不了差。”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是一个侍女。” “我不相信。” “你听说过春日宴吗?我是里面一位歌姬的侍女。她精力不济想要另谋生路。只要你这边做出起色让我们能拿到钱。我们这边就可以立刻离开春日宴,摆脱控制。” “那我怎么联络你?” “你不用联络我,我来联络你。钱也先放你那里。如果顺利的话,我后天来找你。” “你不会前脚和我说完这些,后脚就去报官吧?” “不会,我也在乎我的名声,不会报官。” “你半柱香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因为我以为你杀了之前那些女子。你没沾人命,我何必去报官。” “你走吧。” 说罢,小乞丐让出了门口的位置。 流光捡起之前扔在地上的那三根梨花针,迈出了庙门。 一切可以辨别身份的东西,都绝对不可以留在现场。 流光抬头,庙门外惠风和畅,天朗气清,两相对比,恍如隔世。 第10章 蝉不知雪 回到面摊的时候,已是正中午,人多了起来,流光不想引人注意,绕开了面摊,打算去小院门前转一圈,打听打听情况。 这一趟耽搁的时间有点久了,她怕院里发生变故。 她绕了圈,在小院外足足等了一天,都没看到任何人从院子里出来,院门仍旧紧闭,侍卫依旧站在门口。 快到子时的时候,守在小院门外的两个侍卫进了院子,片刻后又出来,自行离开了。 这什么意思?皇上不回宫了?这是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迷惑行为。 侍卫都走了,皇帝不可能一个人回宫,再等下去已毫无意义,她不由得回府复命。 * 摇光阁中,沈怀信一如既往在制香,满屋子槐花香气,听流光回禀完,他突兀的问了一句,“你今日是不是擅离职守了?” “是,中间遇到了一点事。”流光不假思索的回答,她知道沈怀信几乎不会试探性的随便问,他问这句话一定是知道了什么,隐瞒毫无意义。 “荷包里就三文钱也要做好人。你把钱都给那个乞丐了?没买糖葫芦?” 流光忍不住皱眉,“你派人跟踪我?” “跟踪你?我还没有那么闲。你在面摊那里给了一个乞丐一文钱,离开面摊之后呢?发生了什么?” “他带我去看了他父母,我看他可怜,把剩下的钱也给了他。” 沈怀信笑而不语,踱步过来,点了点她腰间荷包,“你的意思是现在荷包里是空的?解开给我看看。” 流光不慌不忙的解开荷包,将荷包头朝下倒了倒,抬眸看向沈怀信,“满意了吗?” “还有袖子。” “你别太过分!两文钱而已,你有完没完。” 沈怀信面不改色道,“袖子。” 流光不理会沈怀信,直接拂衣而去。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哪怕不管,它自己也会生根发芽,沈怀信一边重用流光,一边害怕流光背叛,这样反复的情绪五年来一日未曾止过,疑心生暗鬼,疑心生心魔。 他追到流光身边握住她袖子,强行查探。 流光冷冷的看着他动作。 还好在进府之前已经把两枚铜钱分别丢掉了。 沈怀信一无所获,松开了扯着流光袖子的手,替她抚平袖子上的皱痕,“抱歉,是我太多疑了。我已经让小厨房给你做上冰糖葫芦了,晚膳再加一道炒红果。” “不必了。”流光冷冷的回绝,甩开了他的手。 * 推开自己的房门,流光又闻到了摇光阁中的槐花香气,她看向房间一角,香炉中正燃着暖香,白烟袅袅升起。 可是自己离开前,从未点过香。 流光找到攻玉,将香炉摔在他身前,“这玩意儿是你放的?你又随便进我房间!”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乱进你房间,这不是我干的。” “别装傻,死士院落寻常下人进不来。沈怀信除了找你帮他放,找不了别人。” “...那还有可能是春兴呢?”攻玉嘴硬辩解道。 “春兴不会这么做,他比你讲义气!你受沈怀信之命进我房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现在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连装都不装了,你自己坦白,除了放这个,你还干过什么。” 攻玉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殿下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你离他最近,最得他重用,他的所有事情你都知道,他自然也希望多了解你一点,多知道你一点,多掌控你一点。你又不像我一样,有父母兄弟,可以牵制,所以他患得患失,总想把风筝线握在自己手里增加一点保障。” “天啊,我的同僚怎么是你这种货色,”流光仰天长叹道,“你可真会美化你的殿下,我是人又不是风筝,凭什么要被牵制。” “可是当年若是没有殿下,你早就饿死了!他当年对你的好,你难道全都不认了吗?” “报答人的方式有千万种,凭什么他说哪种是哪种。他给我一顿饭吃,给我一间房住,难道要我一辈子卖身给他当死士吗?” 攻玉沉默,一副不认同流光的态度,流光也不再开口。 流光心里清楚攻玉一直很感激沈怀信,他在攻玉一家最困难的时候给了他们家一条生路,如果不是他,攻玉的父母兄弟都撑不下来。他不是孑然一身,确实不能以自己的看法去要求。 流光想到前些日子,王婉清让自己帮忙送到书肆的那个话本,当时自己拒绝,沈怀信没有坚持,但难保他事后不会派人查探话本。 若是他真的看了... 光是话本的内容就已经足够炸裂了,死士爱上将军,心甘情愿被将军驱使,为他上刀山下火海挡利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沈怀信原本就已经够压榨自己了,看到这个话本,有了对照组,还不得没完没了了。 话本的内容还在其次,更炸裂的是扉页上那句此事有原型,沈怀信看到会怎么想,流光连想都不敢想。 不仅如此,手抄的话本从字迹到墨香都能查到来源,王婉清写字时喜欢用丁香水代替普通清水磨墨,这样明显的特征她从不刻意遮掩,简直一查一个准。 流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屋之后仔细整理了一遍自己的房间,除了王婉清给自己的全册印刷话本,其他物件都没有问题。 王婉清这条线已经暴露,话本没有藏的必要了,就在流光忍不住胡思乱想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传膳的铃声。 饿是真饿了,流光一天就吃了一碗面,可是脑海里一个小人犹犹豫豫开口,自己刚和沈怀信吵过一架,再去吃饭显得好没骨气,另一个小人跳出来反驳,不行,何必因为别人的事情惩罚自己,流光脑内两个小人唇枪舌战了一番,最终后者战胜前者,流光给自己一顿洗脑决定去吃饭。 晚膳很是丰盛,还有炒红果和冰糖葫芦,流光喜欢酸甜可口的菜肴,如果忽视主位上坐着的沈怀信,她应该确实能大快朵颐一番。 流光面无表情的走过去,落座,夹菜。脑海中突然回想起白天面线伯对自己说的话,这天下恐怕将起战事。 自己这一周一直在王府和春兴练剑,很少出门,所以不知道这个消息,可是沈怀信居然也半点没有和自己提过这件事。 “你听说过齐国给吴国修书请求出兵的事情吗?”流光硬邦邦的开口。 “听说过。” “你怎么好像不太重视。” “现实中需要重视的事情太多了,何必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情烦心,更何况战事以你我一己之力根本阻止不了。” “以我一己之力当然阻止不了,可你是皇子啊,你也阻止不了?” “我怎么阻止?要发兵的是齐国,我难道跑齐国去让他别发兵。” “可是你不担心齐国会发同样的信给郑国和若水国吗?” “当然担心,所以我要尽快回朝参与政事。” “如果有朝一日,战争真的发动会怎么样?”流光语气透着几分迷茫不安。 “会乱起来,但不会波动到咱们的生活。” “什么意思?” “我不会去前线,更不会让你去前线。” “如果战争发动,去前线立军功是最好的成为太子的方式,你不打算去?” “我的好父皇没有那么明事理,我若在这个节骨眼离开京城远离权力中心,等同于将王位拱手送给三弟。” 流光沉默,片刻后转移话题,“春兴人呢?又被你派去执行什么任务了?” “去祝府盯祝斯年。 ” 沈怀信吃罢放下筷子,他晚上已经按时吃过了,再吃一顿只是为了陪流光,他把剥完的糖醋虾推过去。 “我吃不了了,剩下的给你。” 流光埋头在饭碗,懒得抬头,“你没事吧?吃不了就剩下,你还想让我吃你剩饭。” “这我没动过,刚剥的虾剥多了,别浪费。” 流光抬头瞥了一眼,夹了两筷子,草草吃完就要回小院,沈怀信拦住她,“不用回去了,我已经派别人去盯了,你休息吧。” 流光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沈怀信的态度流光越想越诡异,突如其来的槐花香,晚膳多剥的虾,还有任务执行到一半突然换人,这家伙,不会真的是看了那本书误会了什么吧。 流光出言试探,“我房间里那个手抄话本,你是不是看过了。” “什么?”沈怀信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不解。 “上周你问我要,我没给你看的那本话本。” “你没给我,我去哪看,我当时只是随口一问。” 又装傻。流光直言相告,“不管你看没看过,那本话本里的故事你都别误会。” “误会什么?话本里的故事和我有关吗?” “当然无关,只是我怕看过的人会代入一些不该代入的角色,你没看过就好。” 沈怀信闻言,脸上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之后又很快掩盖了过去,勾唇一笑神情昳丽,“话本这种东西,我还不屑看。至于代入,那是感情泛滥之人会做的,我自认感情并不泛滥。” “这是自然,主上的薄情寡义我们都是见识过的。” “哼,蝉不知雪,夏虫难语冰,写话本的人想象有限,我们自身所经历的往往比话本更加离奇曲折,个中感情又岂是旁人可以揣摩。” “这是自然,人与人之间认知所产生的沟壑,远甚天堑。经历如此,感情亦是。”流光说罢,起身告辞 “天色已晚,我回房了。” 第11章 孤剑影成双 第二日,皇帝照旧上朝,不知道他是何时回宫的。 破庙乞丐事件,被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少年人殴打,给流光带来了极大心理阴影。 春兴不执行任务的时候,流光就让春兴教自己练剑。 至于剑式的名字,也不挑了。 春兴不用再到处翻阅史典,依旧用数字命名剑招,为此松了好大一口气,只是流光突如其来的勤奋不免让人疑惑。 流光将自己前两日的经历掐头去尾,只说自己遇到了一个小孩拦路抢劫,自己还打不过,倒将春兴吓了一跳。 “要不要我去会会他,给他个教训?” “用不着,一个小孩而已,算了吧。” “算了可不是你的风格,你的风格不是睚眦必报吗。” “那也要看什么事吧,就一个小孩,还要你替我报仇也太丢人了。” 和春兴练剑,流光很是惬意。他是个很好的老师,很会掌握招式间的分寸,每每练习,点到为止,流光虽兵器脱手却未被伤及分毫,兵器落地后,春兴也会替她捡回来。 入夜时分,两柄孤剑,一对璧人,在房顶上共饮清茶,对月谈心。 这样清净的氛围,春兴很是珍惜。 * 三日约定之期已到,流光找了个理由出府,依旧戴着斗笠,甩开了跟踪自己的尾巴,单刀赴会。 还是那间破庙,还是那个少年,她走到近前询问,“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似乎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但恰恰如此,我拒绝。” “那把银票还我。”流光不跟面前的少年废话,伸手讨要。 镖局自己一个人也能弄,只是招兵买马耗费的时间久点罢了,本来是双赢的事,他不领情也就算了。 “不着急。”小少年推开流光的手,“在这三天里,我去了春日宴附近打听你口中精力不济的歌姬,你不妨猜猜我打听的结果?” 流光不耐烦道“你是一直都这么喜欢说废话吗?打听到什么不能直说非要用问句结尾,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打听到什么?” 流光出来甩开跟踪自己的侍卫已经用了很多时间了,甩开侍卫之后回去又要想解释的说辞。 自己出来一趟简直难得要死,偏还没有收获,小孩还在自己面前给自己打哑谜,流光耐心已经告罄。 “我打听到春日宴里根本没有你形容的要离开而且精力不济的歌姬。” “人家歌姬要不要离开难道还广而告之不成?至于精力不济,精力不济难道一定要表现出来吗?你要是真的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谁的侍女。” 反正这些信息迟早要叫他知道,事物交接也要让青韶代替自己,钱也得还她。 “好,你若是说出来并带她来见我,我就和你合作。” “一言为定。”流光不假思索的把青韶的名号报了出去,然后解下头上木簪递给他。 “一会我修书一封,你把这簪子和信一起给她看。” 流光提笔,“小姐,奴婢是你的侍女青儿。小姐给青儿的一千两青儿已拿来投镖局,今日镖局管事带信物与小姐相见,望小姐和管事谈妥,若有疑问,见面再议。” 流光将信拿给小孩,“之前的事情是我胡编,青韶小姐不希望有人知道她在做生意,此事还望你保密。” 少年半信半疑的接过,去春日宴求证。 待少年走后,流光趁着墨汁未干,接着提笔,将自己早打听过的中意铺子录于纸上,让少年去租这间。 与此同时,另一边。 “青韶,门外有个小乞丐找你,给了你一支木簪做信物,还有封信呢。”青韶的死对头丹霞将锦帕包着的簪子和信纸抛到她桌上,讽笑道。 “咦惹,丹霞姐,怎么乞丐送的东西你也接啊,还往人家这里送,人家都不认识什么乞丐。” 青韶反唇相讥,“把你接过去的脏玩意儿拿走好吗?” “人家给你的,我没兴趣。”丹霞说完,站在原地等青韶拆信。 青韶洞悉她心内所想,没有搭理,继续搭配发簪项链耳环手链臂钏,就这样消磨了一刻钟时间。 丹霞等的不耐烦了。 “你要是不看,我替你看。” 说罢,丹霞伸手过来夺信。 青韶拦下了丹霞的手。 “丹霞姐姐,不是自己的东西,最好还是不要乱动哦。” 此刻青韶已认出了流光的木簪,那是很简洁的一根紫檀木簪,簪尾雕梅花,工匠手艺相当好,三朵寒梅刻得栩栩如生。流光的这根簪子看着低调但是用料和雕工都是最上等的。 丹霞冷笑道,“你不敢当着我的面打开这封信,难道你与这个乞丐有私情吗?” 这已经是相当恶毒的脏水了,做舞姬这一行的,来往客人都是附庸风雅之辈,该结交的也是附庸风雅之人。一个舞姬和乞丐结交,无异于自贬身价,自寻死路。 青韶给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你帮我把管事伯伯叫过来吧,我有话和他说。” 丹霞一脸惊疑的看着她,“你叫管事做什么?” “你不是说我与乞丐有私情吗?你把管事伯伯叫过来,我们当面对质,我当场拆开这封信,如果里面的内容并无私情你就离开春日宴,反之,我走,你敢吗?” 丹霞小心陪笑,“何必呢青韶妹妹,我开个玩笑而已,你就设个这么大的赌局。” “丹霞姐姐,人家一直做事认真,从不说笑,你若是不敢就请离开我的房间。” 见青韶认真起来,丹霞吃瘪,也不敢再说什么。 青韶和其他歌舞姬都不一样,别的同僚不希望管事掺和进她们内部争风吃醋里来,但青韶毫不在意,有事就搬出管家伯伯来,一副告状的气场。 待丹霞走后,青韶拿着手帕,小心翼翼的捧起簪子检查,“这个做工没有错,真是流光的簪子,她怎么总能找到奇奇怪怪的人给我送信呀。” 确认完木簪,她接着读信,“流光这是打算做生意,侍女青儿...又要我帮她隐瞒身份。” 青韶把侍女叫进屋内,让她和楼下乞丐约到隔壁茶楼,自己则打扮一下稍后便去。 青韶和流光一样戴上斗笠面纱,去了隔壁茶楼雅间。 雅间里只有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她退到门口看了一眼,确认没有走错。 “你就是青儿信中提到的管事?你今年...有14岁吗?” “你就是青韶?” 少年避而不答询问年龄的问题,看向面前的女子。 女子穿着一身大红襦裙,戴着红色面纱,腕间和颈间戴着红玛瑙串,腰间挂着白色玉佩,行走间环佩叮当,这身打扮真像是喜服。 青韶刚一站进来,身上熏香的气味就充斥了整个屋子,浓烈香甜,和这身装扮相得益彰。如此高调的装扮怕是比不带面纱更引人瞩目。 然而当青韶取下面纱,少年发现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 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只一眼,就让少年相信了绝代佳人倾国倾城的传说。 青韶对于自己的容貌很有自知之明,刚刚取面纱只是在表示礼貌。她更喜欢和人面对面交谈,而非遮遮掩掩,但考虑到少年怔愣的表现,她笑着开口。 “姐姐知道姐姐很美,但是聊正事还是回神一下比较好,要不要我戴上面纱。” 少年不自然的移开视线点头,“你戴上吧,我们聊聊开镖局的事情。” “这件事我已经全部交给青儿了,她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你的侍女说,租下来的店铺可以记到我的名下,你只要全部盈利的三成,每月一返利,而且还可以帮我们介绍客人来押镖。” 青韶正漫不经心的摆弄玉佩下的流苏,闻言动作一滞,错愕的开口“她说店铺记到你名下?” 流光是疯了吗...这是做生意还是做慈善。 “你不同意吗?她说她能做主。” 青韶咬牙,店铺写别人家名对青韶而言无异于往外扔钱,这个少年人什么来头,流光这么相信他。 青韶不想否定流光打扰她的计划,但是又实在觉得这个举动不太理智,我同意三个字从青韶嘴里一个一个往外蹦,连对面的少年都感觉到了不对劲,试探的开口。 “为什么感觉你咬牙切齿的呢?” “呵呵,怎么会呢,姐姐我爱惜身体,从不咬牙。” 我要和流光算账,绝对要和流光算账!!! “那咱们立个字据。” “还要立字据?要我签字?” 少年点头。 “不用了,让青儿帮我弄就好。你还有别的事吗?”青韶整理了一下面纱与环佩,“没有事我就走了。” 在青韶即将踏出厢门的那一刻,少年人叫住了她,“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非常漂亮?” “当然。见过我的人都这么说。”青韶没有回头,只是站定丢下了这句话。 * 少年回来后,流光把写着店铺的纸展示给他。 “这间铺子我考察过了,就租这间。你去外面买身衣服,好好收拾收拾,抓紧把铺子租下来。也趁着这个时间给你的兄弟们买身衣裳,梳洗一下。期间所有费用一千两应该是够了。记得租完铺子之后在铺子里给我留间房。等你把铺子和自己都收拾好之后我会再来。” 少年难得没有顶嘴,点点头。 “没问题我就先走了。” 走到一半,流光突然想起什么,转身问道。 “以后咱们应该要合作很长一段时间了,怎么称呼?” “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叫我老大。” “好的老大。你赶紧给自己起个名字,租契上要写名的。” 第12章 生生世世,至死方休 天色还未晚,流光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又去了一趟春日宴。 她嫌弃走正门太麻烦,照旧翻窗进去,进去之前还敲了敲窗。 青韶不爽的声音隔着一层窗板传过来,“谁呀?又不走正门。”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人家靠脸吃饭,流光飞逝,红颜易老,不愿相见。”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青韶大美人,我错了,你听我解释。” 青韶轻哼一声,推开窗户“进来吧,先从租契上写别人的名儿开始解释。” “这不是让人干活总要给人好处嘛,更何况我名下如果有租契,沈怀信一下就能查到,我想存些不经他手的钱。”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一阵喧闹,青韶的侍女青儿的喊声透过木门传进来,“这是小姐的房间,你们不能进去,来人,快去叫沧月。” “又是发酒疯找你的客人?你躲进里面,我去看看。”流光将青韶护到身后,手抚上腰间剑柄。 “习惯就好”青韶拍了拍流光的肩膀,跑进里屋,躲到床前屏风后。 门被轰然推开,一个黑衣侍卫对着流光抱拳行礼。 好熟悉的衣服...流光放下了握着剑柄的手,“你是殿下的侍卫?” “正是,殿下让我接流光姑娘回去。” 流光皱眉,面露不耐,“我不回去,我还想在这里和青韶聊天。” “流光姑娘私自出府,殿下给的命令是找到人立刻带回,如果流光姑娘不愿意,在下只能得罪了。” 青韶见不是来找自己的,便从屏风后站了出来,听到这话忍不住为流光打抱不平。 “你们这是什么态度!什么叫私自出府,流光来见我难道也要汇报吗?这春日宴不就是他的地方吗?” “青韶姑娘慎言。流光姑娘早上出府,中午回春日宴,上午的时候并没有和青韶姑娘在一起。” 青韶惊道,“你们跟踪她?” 黑衣侍卫避而不答。 “你一个人来的?”流光对着黑衣侍卫开口。 “攻玉大人此时就在门外。” 攻玉竟然也来了... 流光扯了扯青韶的衣袖,“算了,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看向黑衣侍卫。 “我跟你回府。” 青韶有些担心,还要再拦流光,流光向她摆摆手,在她耳边轻声说,“攻玉也来了,我打不过他。” 黑衣侍卫推开门,流光看到门外另有两个侍卫挟持着青儿。青儿嘴里被塞了个不知道从哪顺来的梨子,正怒目瞪着押着自己的二人,气氛剑拔弩张。 攻玉则抱臂倚在门边一脸无所谓的看着。 “松手。真是大胆,青韶姑娘的侍女也敢碰?”黑衣侍卫对着门外二人训斥道。 您刚刚闯进来的时候也没见您多顾忌啊,两个侍卫放开手,不约而同的腹诽。 “是我叫他们干的,她大呼小叫的太吵了。”攻玉走过来将胳膊搭到黑衣侍卫肩上替二人解围。 “哟,攻玉,几天不见混这么惨了。竟然沦落到过来接我。真是江河日下,日暮途穷啊。” “滚,谁来接你啊,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是来绑你回去的。” “那你要失望了,我又不是不回去了,用不着你来绑我。” 眼看二人斗嘴愈演愈烈,黑衣侍卫咳了两声,强行插入对话。 “咱们别在青韶姑娘门口站着了,一会又要有人传闲话了。咱们这么多人出入春日宴太显眼,委屈流光姑娘和我们一起走暗道出去。” 流光点头表示明白,春日宴有一条专门的暗道和外界相连,这几个侍卫明显不想引人瞩目。 即便刚刚的动静大些,也是因为三楼是姑娘们的卧房,从不对外开放,里面全是自己人。 流光到三楼最里侧进了掌柜的书房,轻车熟路的旋转书柜上的花瓶,露出里面的暗室。 暗室角落的地毯下有台阶,步行向下一直走就进了暗道。 这条路流光走过多次,此时也是她打头走。 行进的路上太过无聊,流光忍不住和落后自己半步的黑衣侍卫搭话,“你是今天早上跟着我的人吗?” 侍卫不发一言只管闷头走路。 “你们轻功确实一般,跟不上我也正常。不用有太多心理负担。” 黑衣侍卫嘴角抽了抽。 “你们是沈怀信的亲卫吧,一直跟踪我的都是你吗?你为啥干这么无聊的活计,要不要我帮你进言几句啊?” 黑衣侍卫别开脸,走到了流光前面。 攻玉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你真是嘴上不饶人。我要是你就和玹曜打好关系,争取让他以后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省得我奔波了。” “我了解你们这些亲卫,想收买几乎是不可能的,咱们俩认识这么多年,你不是依然不相信我吗?” “算你有些自知之明。” “你应该没有跟踪过我吧。”流光停顿几步等攻玉赶上来时轻声问。 “当然没有!” “你觉得以你的轻功,跟得住我吗?” “当然可以!” 甩开一个人并不全靠速度,还可以利用对方视线或者思维盲区,当然这些她不打算告诉攻玉。 流光表面依然云淡风轻侃大山,心里却在暗自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自己早上已经甩开了尾巴,难道是去春日宴的路上行踪暴露?不然怎么可能刚刚进屋,人就来了。 流光试探的问攻玉,“你怎么知道我在春日宴?我的行踪是你发现的?” “哼哼,那是自然,我亲自出马,找谁找不到。” “不应该啊,你怎么找到我的。” “其实是殿下说你一定会去春日宴。我们一部分人在春日宴蹲守,一部分人在附近搜寻,我在附近搜寻的时候正好看到你一身绿裙子趴在窗户上。” 流光闻言松了口气,接着向攻玉打听,“前面那个玹曜是什么来头啊,看着也是殿下亲兵。” “玹曜,流光刚刚问你什么来头,你自己和她说吧。” 背后打听别人被点破,流光罕见的尴尬了一瞬,玹曜也脚步一顿。 “我是殿下亲兵,最近一个月调来负责看顾殿下暗卫的。” “可是殿下不是只有我和春兴两个暗卫吗?” “嗯,就是看你们两个的。” 奇怪,只有一个月吗?可是自己之前也有过被跟踪的感觉,不可能是错觉吧。 “你好好想想一会怎么跟殿下解释吧。”攻玉幸灾乐祸道。 流光不搭理她,继续和玹曜搭话,“那玹曜哥,你都看顾我们哪些方面啊,我们平时出门你都会跟着吗?” “玹曜哥...你还真是会巴结啊。”攻玉在旁边吐槽。 流光瞥他一眼,懒得搭理。 “不是每次都会跟,比如这次就没有。结果就被姑娘给跑了。” 流光捂脸抚额,忍不住回避玹曜的目光。 玹曜接着开口,“姑娘之后每次出门都要向我说明缘由,姑娘执行任务时我会负责接应。” “没这个必要吧...” “这是殿下的命令。姑娘有任何异议还是去和殿下说吧。” 暗道的出口是靠近城墙的一处小院,流光从院门出来,看到门口拴了四匹马。 “我们来的时候一人一匹,忘了给你准备,你挑一匹我带你。”玹曜开口。 “不要,少带一匹是你们的问题,你们自己商量谁和谁一匹,我更喜欢自己骑。” “那我还说先来后到呢,我们一人一匹已经分完了,谁叫你私自跑出去。”攻玉抢先替玹曜分辩,“有的骑不错了,小心我们让你跑回去。” 攻玉抢先上了马,“我也喜欢一个人一匹。”,说罢扬鞭而走。 流光不甘示弱也上了一匹,玹曜示意另两个侍卫一人一匹,对流光道,“我轻功好,我自己走回去吧,你先跟着攻玉回王府。” 此时,另外两个侍卫也已经出发了。流光低头看着站在马旁的玹曜,一身黑衣,波澜不惊,泰然自若,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这人怎么什么亏都吃...... 流光怎么可能真的让人自己跑回去,这也太欺负人了。 她朝玹曜伸手,“咱们两个人挤一下吧,一个人跑回去太累了,没必要。” 玹曜拉住她的手翻身上马,怕唐突特意在她后面与她隔了一拳距离,“多谢姑娘。” 流光一人拉扯缰绳,玹曜坐在她身后,虽然什么都没扶但身子好像定在马上一样稳。 流光有心试探,可是无论马儿如何摇摆,他仍自巍然不动。 这也是个高手... “姑娘是在试探在下的武功吗?” “啊?没有啊,我是单纯骑术不好,抱歉啊,晃到你了。” “晃一些倒是无妨,在下是怕坐不稳撞到姑娘。姑娘若想比武,在下随时恭候。” “好啊。”流光不假思索的应承下来。 她人菜瘾大,极爱比武且越挫越勇。 他们几个从城墙处一路骑马而回,只见银鞍照白马,一行四人飒沓如流星。 到了离王府差两条街的位置才弃马走路。 * 摇光阁内,沈怀信拿着一本战国策边看边等。见到流光后只是如常般问一句去哪了。 流光照旧拿随便逛逛随便看看这个借口搪塞。 沈怀信未动怒,摆摆手让她下去。 既要掌控,又要维持表面平和,也真是怪不容易的。 流光走后,攻玉在旁进言。 “这就结束了?流光明显是在撒谎,殿下就这么高拿轻放吗?” “不然呢?难道流光会老实告诉我,难道让我因为一件小事就对她动刑?” “可是殿下...”攻玉欲再劝。 “此事不必再说,你也下去吧,叫玹曜把人盯紧一点。” “是。” 人去楼空,只余满室槐花香气。 沈怀信右手不自觉的抚上左腕疤痕,朝后躺倒进透雕靠背圈椅中,仰头闭眼。 流光...流光。 沈怀信不相信流光会对她不利,但他知道流光想走。 他自信此蛊无法可解,二人只能如此纠缠下去,生生世世,至死方休。 第13章 梦里南轲 几日后,皇帝便下诏请宸妃娘娘回宫。与此同时,皇帝庆贺大皇子身体康复,允许大皇子还朝参政。 典礼举办之前,沈怀信特地回了一趟广济寺,与普济师父辞行。 一径重华路,双株古佛门。 佛门清净之地,攻玉怕冲撞,只在寺庙门口等着。 流光欲跟随沈怀信进去,被沈怀信拦在了门外。 “你倒是胆子大。不怕冲撞了?不必跟进来。” “我们两个都不跟着你,你要是死里面怎么办?” “庙前还敢造口业。一炷香时间而已,我没事。” 沈怀信一身白衣,白玉束冠,孤身进寺。 * 普济师父此时正一人在堂内低声诵经,听闻沈怀信来了,他起身走到门前欲关门。 沈怀信上前一步拦下。 “弟子特来拜别师父。” “事佛门相似,朝天路不同。殿下心在庙堂。广济寺方寸之地,从来不在殿下眼中心中。殿下不必与贫僧辞行。” “还是要来的,普济师父多年教导,弟子领受。” “出家人不打诳语。有的人即便身处无佛之地,也因心中有佛而能时时见佛。殿下虽身处有佛之地,然心中无佛。任贫僧如何努力也是枉然。” “弟子一直很尊敬师父,也一直在努力,然可能有人生来与佛无缘。” “何为无缘?何为有缘?”普济师父指了指沈怀信左腕绿檀手串,“檀木有这么多种,殿下为何选择绿檀?” “因为喜欢。有些东西,看第一眼便能定终身。” “绿檀在世人眼中似乎不够尊贵。” “尊贵与否取决于带的人是谁。在父皇手中,哪怕是一页普通的纸也能成为圣旨。” “殿下真是...罢了罢了。” * 很快到了沈怀信受封的日子。天还未亮,攻玉就到流光房前叫她。 “流光,殿下让你过去。” 听到攻玉的喊声,流光猛的一下从床上弹起,强打起精神道,“来了。” 今日沈怀信听封。重回朝堂,事务繁多。流光要跟着保证他的安全。 刚要下床梳洗,却看到外面天色还漆黑一片。 “这是什么时辰?怎么这么早来叫我?” “寅时。今日事务繁多,殿下叫你帮忙。” “寅时?!怪不得我这么困。我是暗卫又不是管事。事情多找我做什么。我不去,我要再睡会。” “你再这样我推门进去了。” “随便,我睡觉了。” 就算自己真的中了蛊成了暗卫也没必要这么压榨吧。早上四点还要爬起来给他干管事的活。脑子有病才起床。 攻玉闭着眼,推门进来。按着记忆中的房屋布局轻车熟路的走到流光床前的位置掀被子。 他顺着床边摸索,然后一把掀开。 流光身上先是一轻接着一冷,反应过来时被子已被攻玉掀到了另一边。 流光大怒,本来没有的起床气也被逼了出来。 “攻玉你是不是有病啊!” “我闭着眼呢,我没看。殿下要我叫你的,你去和他说。” 早上折腾了这一趟,气都气醒了,还说什么说。攻玉这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死心眼。 流光带着气随便梳洗了一下,换了一身青色束袖武装,头也没梳就跟着攻玉过去。 “到底要帮什么忙?” 流光看攻玉引着自己到了摇光阁旁沈怀信卧房门口,试探的开口。 “不会是让我叫殿下起床吧,他有起床气,这事我可不干。” 叫流光起床她只会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可沈怀信不一样,他的低气压起床气发作起来真的让人生不如死。 “想什么呢,殿下已经醒了,你快去吧。” 流光一头雾水的推门进去,霎时间香气扑鼻。 沈怀信常年熏香她已习惯,今日的香说不上什么味道,让人闻着很舒服,又有点困倦,大概是新的安神香。 流光看到沈怀信穿着黄色中衣坐在榻边,手上握着一卷书。 不是吧...这么用功?第二天就是典礼,寅时了还看书。 “见过殿下。”流光抱拳行礼。 因为不清楚沈怀信的目的,流光表现的相当谨慎有礼。 “你来了。”沈怀信搁下书,“今日要穿的朝服拿过来了,我看着好像有点问题。” “哪里有问题。”说起正事,流光恢复了严肃的神情,走到撑着衣服的十字型木架子旁边。 朝服被工整展开在架子上,“你是怀疑衣服上淬了毒还是怀疑衣服的形制有问题?” “我在里面发现了一根针。” “针?扎到你了吗?” “没有,你帮我看看有没有毒。” 流光接过用帕子包裹着的银针,用随身香囊里的东西验毒。 “没有毒,我再仔细检查一遍衣服。” 流光说罢,仔细核查面前这件靛蓝色朝服,朝服前后身绣有五爪团龙,左右肩绣有五爪行龙,制式并无问题,衣物没有明显被熏染浸泡的味道,也不像淬了毒。 一旁的头冠是竹丝织就的,里外用黑纱包裹,辅以绿石青金石做饰,主珠是东珠,后缀金花,看着也无甚问题。 朝珠是用108颗珊瑚,翡翠,蜜蜡,琥珀等石头串成的,流光只粗略的看了一眼,她并不认为朝珠会有问题。 朝带色为金黄,方形金衔玉串成,饰有东珠,猫睛石。 “除了这个针,好像没有其他问题了。应该没人手眼通天到在朝服上做手脚。” 闻言,沈怀信从十字型衣架上取下朝服,开始慢慢穿。 朝服形制复杂,流光刚睡醒脑子迷迷糊糊的,看到沈怀信穿的费力竟要伸手去帮他。 待反应过来时,流光的手已碰到沈怀信的肩,正帮着抚平褶皱。 她后知后觉的清醒过来,后退一步,“对不起,我有点没睡醒。” “没关系,帮我取一下朝珠吧。” 流光如蒙大赦,转身去取挂着的朝珠,取完递到沈怀信身前。 沈怀信并未抬手去接。 “这个我怕戴歪,能帮我戴一下吗?” 若是往常流光一定会叫攻玉进来,可今日她脑子晕乎乎的,不及细想就走上前。 沈怀信温驯的俯下身低头,流光将朝珠挂在他脖子上,调整好位置。 这个距离过于亲密,沈怀信闻到了流光身上的香气,那是槐花,皂角混合起来的味道,很好闻。 戴好朝珠,沈怀信保持着这个近距离的姿势,抬眸注视着流光,眼里黑沉沉的,透着流光看不出的情绪。 “你今日没有绾发。” “出来的匆忙,忘记了。” 沈怀信示意流光坐到镜台前,拿起宽齿青檀木梳轻轻的梳着。 流光懵然的坐下,透过铜镜,她看不清身后的人是谁,只记得一片靛蓝色。 沈怀信从镜匣中取出一根紫檀木簪,做工和之前流光忘在青韶屋里的那支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上面雕的是槐花。 沈怀信的手很稳,害怕扯痛流光不敢使一点力。盘发的动作很是熟练,是经常自己盘发练出来的。 “之前送你的簪子不知道你又丢在哪了,真是丢三落四的。” 是啊,之前那根簪子我放哪里来着。流光仔细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帮你绾好发了,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要帮我戴发冠。” 沈怀信的声音在流光耳旁响起,带着蛊惑。说话间,沈怀信身上沾惹的熏香气充盈在流光鼻间。 流光听话的起身,依着沈怀信的话行动。 “你今日来的真是匆忙,青盐的痕迹都留在嘴边了。”沈怀信拉扯住她的衣袖,止住流光的动作,抬手,想抹掉流光嘴边的白痕。 手一碰上流光唇角,流光条件反射的又退一步。 在铜镜的反射下,她余光瞥见自己头上紫檀木的新发簪。 这簪子的样式,好熟悉。之前那支到底丢在哪里了? 流光仔细回想,但是鼻间熏香气息实在令人困倦。她站立不稳,跌坐在镜台椅子旁。 跌坐瞬间,疼痛让流光头脑恢复了一瞬清明。她撑着脑袋皱眉。意识回笼,刚刚的散碎记忆也如残破碎片般不断的得以补全。 回忆起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流光忍不住产生了怀疑。 自己怎么会这么呆,好像大脑突然停止思考了一样。 她拂开沈怀信来撑自己的手,直起身子,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攻玉守在门外一把拦住流光。 “让开!” “让她走。” 这两句话几乎是同时从流光和沈怀信口中说出。 攻玉放开了流光的手臂。 流光跑到一旁,无力的靠在回廊柱子边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知后觉才反应出来是熏香的问题。 奇怪的是自己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愤怒,只是觉得莫名其妙匪夷所思。 可能是熏香的后遗症,流光感觉自己身体和头脑都异常疲乏,生不出秋后算账的心思。 此时天色微亮,雍雍鸣雁,旭日始旦。 流光看见天边云霞被太阳的红光染上血色。 很美的朝阳。 她强打起精神,走回自己的屋子,然后再也支撑不住,倒头昏了过去。 另一边,沈怀信自己对着衣冠镜,戴正发冠,束好腰带。 可惜了,这香的药效还是差了点,沈怀信盖灭香炉。 只能沉浸在美梦中,受到一点点痛楚就会梦醒。 此香便名为梦里南轲吧。 沈怀信唤攻玉进来吩咐道。 “流光今日有些累了,叫她再睡片刻,一会她和我一起坐马车走。” “是。” 第14章 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卯时,攻玉听从沈怀信吩咐去叫流光。 流光此时还在酣睡,身上衣服还是今早的一身,早都换好了。头发板板正正的盘在脑后,睡得跟中了迷药一样,怎么叫也叫不醒。 攻玉无奈,直接将人扛上马车。 马车里的梅香换成了槐花香,沈怀信又在里面加了些提神醒脑的迷迭香。 闻着这个气味,流光悠悠转醒,看到沈怀信的脸,感觉不如不醒,于是继续装睡。 沈怀信注意到了流光睫毛的颤动,却假装没看到,取下左腕的绿檀手串换上了紫檀,然后将绿檀手串凑到流光鼻尖。 流光闭着眼闻到檀香气味,害怕又是迷香,立刻屏息。 过了片刻,她实在支撑不住了,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结果发现自己被戏弄。 流光怒从心头起,睁开眼睛瞪着沈怀信,新仇旧账一并翻。 “沈怀信!你今天早上点的是什么香!” “安神香。梦里南柯,我新配的。确实很有用。” “你的香里分明有惑人心智的东西。” “绝对没有。” “那我为何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过去,分明是被你的香蛊惑。” 一开始,我还没有说话的时候,你就已经过来帮我整理衣服了,难道这是因为熏香惑人心智?熏香顶多让你意识混沌,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而已,不可能违背你的意愿让你做些什么。你的梦里告诉我你想靠近我。” 沈怀信迫切希望流光承认一些事情,但是流光极其抗拒这种可能,抗拒到连想都不愿想。 我怎么可能愿意主动靠近一个完全掌控我性命的人,简直是引颈就戮自讨苦吃。 “你能不能正常一点,沈怀信。你这样我真挺害怕的。” “你害怕什么?你一个人背着我出去不透露去处才让我害怕。流光,我有那种真正能惑人心智的香,别让我用在你身上。” 流光别过头,不发一言。 过了片刻淡淡的说,“我不会害你,你放心吧,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 “你最好是,别做第二个玉影。” 听到玉影的名字,流光忍不住攥拳,指甲刺进肉里,激起细密的疼。 流光不怕疼。相反,痛感能让她清醒。 对玉影,她自认并不亏欠,可是依然常常后悔。 后悔没有拦住她,后悔没有帮助她。 流光背过身,掀起马车帘的一角。 外面宫墙巍峨,看来离此行终点已经很近了。 沈怀信要先去奉先殿祭告祖先,再去前朝与众臣共同跪拜帝王。 临行前,沈怀信站在轿外隔着轿帘将青檀手串递给流光。 “这个,替我保管。” 流光瞥他一眼,并不理会。 “我玉冠好像歪了。” 流光看着歪了的玉冠点点头。 “帮我正一下,我把每月蛊毒解药配方告诉你。” “我不相信。” “白芷,子香草,榆钱...剩下的回去告诉你。” 流光不情不愿的起来,跪坐在马车帘里,伸手替沈怀信正衣冠。 “君子一诺千金重,你放心。” 流光并不是很放心,但有个希望总好过于没有。 马车一直停在诚肃门。流光百无聊赖,只得饮茶吃点心打发时间。 攻玉此时正守在马车外。 早上攻玉拦着流光确实让她很不爽,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对攻玉此人,流光没有期望自然也不会失望。 流光认为,即便是沈怀信当着攻玉的面杀了她,攻玉也不会替她求情,这是个完全忠于沈怀信的人,结交可以,交命不行。 “你今天早上什么情况?”攻玉隔着帘子问道。 流光装傻,“今天早上怎么了?什么什么情况?” “你突然从殿下房间里跑出来。” “你还有脸问?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真好意思把我送进去。” “不会吧,殿下虽然年轻血气旺,但是再怎么样也不会看上你吧,你根本配不上殿下。” “...脑子有病。老娘哪里配不上?不对,你这样把我和殿下凑一起不觉得很诡异吗?”流光一阵恶寒。 “你非要问哪里配不上的话,就是性格不配,殿下适合温婉贤淑三从四德为他死而后已的女人。所以你和殿下做下属很好,但是别的关系就很牵强。” “...温婉贤淑三从四德为他死而后已的是女人还是神人啊。真有这样的人,就该轮到沈怀信他老人家配不上了。” “也是...”攻玉难得的赞同了流光的观点。 “不对!你怎么背着殿下说殿下坏话。殿下在我眼里是完美无瑕十全十美天衣无缝谁都配得上的。不过说真的,至少得稍微柔顺一点吧,每次和我你说话你都怼我。” “你真应该自己听听自己说的那些话。怼你真不怪我。” * 一系列繁琐仪式和早朝结束后,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沈怀信回到马车正看到流光安静的靠在软垫上发呆。 这是他无数次幻想过的场面。早朝前有人相送,早朝后有人愿等。 如今,虽然用的是下作手段,但梦总归是真了一回。 悠悠岁月,只盼与卿共老。 他走进去,坐到流光身边。 流光给他让出地方,坐到了另一侧开口。 “回来了?你在朝堂上有没有提齐国给吴国修书之事?” “提了。我进言父皇派人出使郑国,若水和戎狄探听军情。” “陛下采纳了吗。” “嗯,他没有理由不同意。” “会派谁,什么时候出发?” “使臣王云和齐溪。” “王云每次和戎狄议和都无功而返,陛下还派王云?” “没办法,王云非说这几次议和过后,他和戎狄已经有交情了。” “见鬼的交情。齐溪呢?他从来没有作为使臣出使过,还和三皇子走的很近。” “是父皇定下的人,可能是为了安抚三弟。” “知道了,解药药方记得回府给我。” “不急,回府我先问你个事,回答完我就给你。” * 流光跟在沈怀信身后和他一同进了摇光阁。 沈怀信不慌不忙的走到镜台前。 镜子有一人多高,黄铜制成,流光能从铜镜中清晰的看到自己和沈怀信的样子。 沈怀信拉住流光的袖子,将她从自己右后方拉到并排的位置,透过镜子仔细注视着她的眼睛。 “你告诉我,那支紫檀木梅花簪你放在哪里了?” “上次去见青韶的时候落在她那里了。我本来想试她的簪子,结果刚摘下木簪,玹曜他们就找过来了,时间匆忙,忘了带走。” “什么样子的簪子,你竟然会想试?” 流光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愣了一下,立刻轻笑一声作掩饰,“就是普通的簪子啊,合眼缘就试了,没什么特别的。” “你若想拿到药方,这个问题就要答得出来。” 这个时候拒绝回答也太可疑了,那可是解药药方! 流光稍加思索,“是一支梅花金簪。” 沈怀信点点头,叫攻玉进来,“你去问问青韶,流光的簪子为什么在她那里。若她回答是为了试簪子,问她是什么样的簪子。” 流光瞳孔一震,这根簪子是她商量镖局事情的时候作为信物送过去的。 事情发生的匆忙,她和青韶没有提前商量好说辞,第一个问题能答案一样已经是撞大运了,第二个问题几乎不可能一模一样。 “你好像有点紧张?”透过镜子,沈怀信仔细观察流光神色,淡漠开口。 流光感觉自己好像被某种善于伪装的冷血动物盯上了,浑身不舒服。 “你想多了。”她冷硬的回复。 “别着急,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一会等攻玉回来。” * 另一边。 “你问我流光为什么要摘发簪?!咳咳。” 青韶装咳了几声,手撑上太阳穴,“不好意思哈,人家偶感风寒,脑子有些糊涂,你让人家回忆一下。” 青韶闭眼,大脑飞速运转,肯定不能照实说流光是为了传递信息把发簪当信物,我必须编一个理由,而且编的必须和流光说的答案一模一样。 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摘发簪呢?我知道了! “人家记得好像是流光有点不舒服,想上床躺一会所以摘了发簪。” 攻玉沉默。 殿下观察下属有没有说谎的时候习惯于透过铜镜观察,视角的变化可能会让人看到更多不同的信息。 殿下常说眼神是最会骗人的,非直接的对视会让人更容易游离抽身。人透过镜子看着自己时也会比看对方更松弛。 殿下用铜镜测谎从不在意谎言是否完美无瑕反而更在意说谎之人说话时的神色。 不过这个谎言也不能拙劣到让我连第二个问题都问不出来吧。流光不得直接死那儿啊。 “你要不再想想呢?”攻玉好心提醒。 青韶领悟力惊人,“哦哦,好,我再想想,因为风寒人家脑子有点糊涂。” 青韶试图旁敲侧击,“殿下怎么突然让你来问我这个问题,流光那里出了什么事吗?” “这我不能告诉你,总之,你的这个回答很重要非常重要,甚至关乎流光性命。” 青韶心理压力更大了。 “那人家再回忆一下哈。” 自己和流光以前相处的时候,她什么时候脱下过簪子,根本没有啊! 自己倒是脱下过簪子给流光展示了几只新款,等等,难道流光说的正是试簪子? “人家依稀记得,流光当时脱下簪子好像是为了试簪子。” “试一款什么样的簪子?” 这个问句让青韶知道第一个回答过关了,她松了一口气然后变得更加紧张。 “什么样的来着,我簪子太多了,让我再想想哈。” “不着急,你可以再谨慎一点,因为你的每一句回答我都会转述给殿下。” “......”真是过分啊! 前面一个问题还有可能回答出来,这个问题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我有这么多值得一试的簪子!怎么取舍啊!而且攻玉还要把每句回答都转述!流光是不是暴露了什么,她会不会有危险。 情越急,心越乱。青韶走到自己妆奁前,一支一支的翻,流光说的可能是一支过往给她留下了很大印象的簪子,可是我的簪子每支都这么美,每支都会给人留下很大印象啊! 手指划过妆奁最上方的一格时,青韶突然顿住,她毫不犹豫的拉开这格镜屉,取出里面的金冠。 这一支,无论此前流光的回答是什么都一定可以圆过去。 看到青韶手里拿的东西,攻玉大惊! “你疯了吗?凤冠你都敢私藏!这可是僭越!” 青韶取出的凤冠,形制完全比照皇后规格,是一只细金累丝编织而成的金冠,冠上金龙一只,金凤九支,工艺极好,凤尾还会随青韶动作微微颤动。金凤周边嵌以东珠、珍珠、蓝色琉璃宝石,绿色翡翠等做点缀,流光溢彩。 “这是我一开始就支支吾吾不愿直言的原因,我知道流光一定会帮我保密的,但是我的错不应该让她去承担。” “...你和流光真不愧是好姐妹,比着作死。你这妆奁我要拿去王府,你把金冠装里面我一起带走。” 青韶抱着妆奁不撒手,“这是我的全部家当!我的身家性命!我不给你!” “我不是要抢走。给殿下看完我会给你还回来的。” “包括凤冠?” “你觉得呢?” “我觉得凤冠你们一定会收走...” “这是肯定的,若是有人看见报官了,你知道会给春日宴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人家不是故意的...”青韶泫然欲泣,红着眼眶的样子我见犹怜。 只是攻玉清楚,一个会私藏凤冠的人绝不会像她表面展示的那样脆弱。 泪是美丽女人的武器。 “你还不是故意的?金冠是你的,又不是凭空飞来的,你还委屈上了。” 青韶泪珠凝上双睫,眨眼间如珍珠掉落,真真是一双多情偷泪眼。 流光落泪,一半是担心流光,一半是下意识的自我掩饰。 攻玉移开双眼,询问起这金冠的来处。 “你这凤冠哪来的?自己去莲花阁看见好看的花样叫匠人偷偷打的?” 青韶摇摇头,“一个客人送的。” “你的情郎?” “普通客人。” “普通客人送你凤冠?到底是谁这么大胆?” 攻玉觉得青韶真是有些迟钝冷情。凤冠都送了,在她眼里还只是个普通客人。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知道名字的客人你也接?” “知道名字,不知道名字,有什么差别吗?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大家一起寻乐贪欢而已,管这么多做什么。”青韶眼眸热切,话语却凉薄。 攻玉摇摇头,一副很不理解的样子。 “罢了罢了,妆奁我拿走了,你也跟我走,和殿下好好解释一下此事。” 第15章 累丝凤冠 攻玉吩咐青韶去偏殿稍候,自己带着巨大无比的妆奁进了摇光阁。 “回禀殿下,属下已问了青韶姑娘。青韶姑娘先是说流光摘簪子是因为身体不适想要小憩,后又改口说自己染了风寒记忆混乱,流光摘簪子是因为要试戴新簪。但是青韶姑娘说的簪子和流光姑娘说的对不上。” “哦?”沈怀信挑了挑眉,神色却并无太多意外。 “辛苦你了,还把青韶的妆奁整个拿了过来。既如此,流光,你先去妆奁里挑你试的那支簪子,然后攻玉你把青韶说的那支簪子拿出来。” 流光起身,一步一步挪到妆奁边,心下暗想。 我和青韶的默契竟然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不过没关系,沈怀信应该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弄死我。他若刨根问底,我便将镖局之事据实以告,以后再另寻良机发展吧。 流光按顺序从上往下一格格打开镜屉。刚拉开最上面的一格便看见了里面的细金累丝凤冠。 流光大惊。立刻合上镜屉。 沈怀信此时就站在她身后,但因为他不熟悉凤冠样式,所以一闪而过之下,什么都没看清。 流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内心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青韶怎么这么大胆,凤冠明目张胆的放在妆奁里也不藏起来。 不过青韶会有凤冠这事本身也挺奇怪的。 她胆子小,僭越可是死罪,她自己是一定不敢去订做的,应该是别人送她。这个人对她一定很重要,她才愿意冒险收下。 流光一格格拉开下面的镜屉,很快找到了她所说的梅花金簪。 这个簪子是青韶看她簪子式样好看,用金子一比一打的,算是二人之间很有特别记忆点的簪子。 她取出簪子,放到妆奁正上面,提起十足的戒备。 “攻玉,你来拿青韶说的簪子。” “殿下...青韶取出的并不是一支簪子...您要有点心理准备。” 不是簪子,不会是...流光心下不安。 果不其然,攻玉取出镜屉中的凤冠放到了梅花金簪旁。 看到金冠制式,沈怀信眯了眯眼。 “嚯,好气派的凤冠。青韶说流光脱簪是为了试这个?” 好家伙青韶你...为了遮掩一件可能会死的事情主动暴露一件一定会死的事情,这是什么计策真是让我开了眼。 流光无奈半跪,事到如今只有默默认下。 “属下...错了。但此事与青韶无关。” 沈怀信拿起凤冠踱步到流光身前,替她脱簪,欲将凤冠比到流光头上。 流光如瀑青丝滑落,舒展开,慌忙后退。 “躲什么?这不是你想试的吗?” ......流光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当时属下只是看金冠华美,一时鬼迷心窍,如今知道这是凤冠,自然不敢再戴。” 沈怀信一手压住流光肩膀,让流光不能后退,一手将金冠比到她头上。 凤冠的重量压下来,让流光很不适应。 “我看你不像是不敢的人。我该问,你是不是想当皇后?还是该问,你是想当谁的皇后?” “属下位卑如尘,不敢高攀,更从未奢想,真的只是一时糊涂。” “最好是如此,一个人的野心要与地位匹配。你的野心过了。”沈怀信将凤冠掷在地上。 “把这凤冠融了,再将融后的金块给青韶送过去,警告她谨言慎行,不要给春日宴招惹麻烦。” 流光听到沈怀信没有深究僭越之罪,松了口气,可是松口气的同时她又有些不服。 凤冠毕竟只是一件死物,她从来只听说过物件配不上人,还从来没听说过人配不上物。 沈怀信将解下的紫檀发簪丢到流光面前。流光看到了,不想捡,停在原地没有动。 沈怀信蹲下身平视流光,“怎么?你还不服上了?” “没有,只是这支紫檀发簪我也配不上,还是不要了吧。”流光冷冷看着地面。 流光冷淡疏离的态度让沈怀信更怒,“随便你,滚出去让你的好朋友青韶收敛一点。不要做什么春秋大梦了。” “呵,春秋大梦?您不用这样不阴不阳的说话。戴个凤冠就是想当皇后了?您想当皇上也没见您穿龙袍啊。真正有心之人才不会如此大胆。你视若珍宝的权势地位,她可不稀罕。” 说完,流光拂袖而去。 沈怀信闻言更怒,一把拂落桌上的奏疏与文墨,“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谁给她的胆子!敢这样同我说话!” 与此同时另一边,攻玉刚刚进来,青韶便冲到他身边问。 “流光怎么样?她没事吧?” “放心吧,殿下没有深究你们的僭越之罪。这是你的妆奁,拿走收好。我们可不贪你这点首饰。金冠我们拿走了,熔成金块再还你。” 青韶听流光无事,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也有心思和攻玉斗嘴了,连带着发泄自己的不满。 “那金冠贵的可不是金子而是手艺!懂不懂啊你,这是孤品。” “那你想怎样?” “赔我三倍手艺费和精神损失费。” “...你心真黑。” “呵呵,人家谢攻玉哥哥夸奖~” 咦惹,攻玉鸡皮疙瘩已经起来了。 青韶这人,他俩混熟之前他看到她都结巴。不怪他,实在是这张脸美得太有冲击力。 但是熟了之后,青韶古灵精怪,时而傲娇时而做作,倒让他褪去了不少因脸而产生的高不可攀感,让他感觉到青韶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非神女。 “你给我透个实话,这金冠到底怎么来的,好端端的,客人为什么会送你这么个祸患做赏钱。” “...可能因为他也是个祸患吧,平日里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我陪他作乐七日,他临走前送了我这个,名为七日冠,算是个纪念。” “我猜这人不是本国之人,不然行事如此乖张怪癖,名声在外早该广为人知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我珍惜的是回忆,不是他这个人。” 金冠被熔,青韶还是有点不舍的,说不上是为了什么,可能因为他是第一个敢送自己凤冠的人,自己平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不过青韶虽然心生不舍却并不觉得可惜。 凤冠确实是个祸患,别人来熔胜过让她自己下决心。 那人送此物时只在乎自己潇洒风流,可曾想过她要如何藏匿如何处置。他不替自己着想,自己自然也不必多替他想。 “你们女人真奇怪,一个凤冠都打动不了。” “是你们男人想的太简单。把女人的心想的太廉价太便宜。被一个不知名姓的人所赠的小小凤冠打动,真是侮辱。” “青韶,你今日好犀利啊,嘴毒的快赶上流光了。” “咳咳,有吗?人家可是温良恭俭让的贤淑女子,怎么会嘴毒。” “你们俩背着人说我什么坏话呢?” “流光!”青韶听见流光的声音,猛的扑过去抱住了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流光拍了拍青韶的后背,用以安抚。 “我没事别担心,只是凤冠被熔,我无力阻止,实在是对你有愧。” “无妨,攻玉已经答应了给我三倍金子做补偿,我反倒还赚了呢。” “谁答应你了!我还要和殿下商量呢。” “我相信殿下腰缠万贯财大气粗,一定不会拒绝人家的。”青韶俏皮的眨了眨眼,逗得流光忍俊不禁。 “你们俩真是一个心黑,一个手狠。”攻玉摇头,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再提醒你们一句,不要再做这种僭越之事给春日宴埋雷了。若再有二次,殿下一定从严惩处。” 青韶连连点头“放心,一定没二次的。” 流光也跟着敷衍的点了点头。 待攻玉走后,流光拉着青韶去抄手游廊处说话。 抄手游廊外有一棵枫树,枝干压的很低。枫叶垂落下来,伸手就能碰到,翠绿翠绿的。阳光透过星形枫叶照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刚刚站定,青韶便开口,“今天的事真是吓死我了,攻玉和我说如果我的回答有问题,你可能会死。” “你听他吓唬你,不至于的。你拿个凤冠出来才真是把我吓死了,僭越可是死罪!你偷着僭越就罢了,还要留下把柄。” “哼哼,这是人家的计策,祸水东引,声东击西,无中生有~” “...你真乃兵法奇才也。” “承让承让,人家都是和你学的。” “看来是我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那可不。” * 与青韶一别后,和乞丐大哥的约定时间眨眼便到。 第二次和乞丐大哥出府见面,流光变得更加谨慎。她决定不在白天溜出府,而是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出去。 成功出去后先在桥洞底下凑合一晚,第二天白天再去找人。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当流光穿着夜行衣潜行到王府外墙,欲要施展轻功之时,一个声音从她边上幽幽传来,在没有一丝光亮的暗夜里平添一丝诡异。 “流光姑娘是打算去哪里?” 流光出了一身冷汗,僵在了原地不敢回头。 “流光姑娘?你怎么不回头?” 流光余光瞥见有个黑影渐渐靠近自己,她条件反射的背过身就跑。 那人使出了一套熟悉的小擒拿。这武功路数...怎么和自己的一样? 对招间,流光看清了对面的脸,“玹曜!怎么是你?” “流光姑娘上次甩掉一众护卫独自出府,殿下大发雷霆,命令我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没有这个必要吧...还寸步不离。”流光讪笑。 “放心,我会把握好其中尺度,不至于冒犯到姑娘。不过流光姑娘大半夜身着夜行衣是要去哪里?” “我要出府看日出!外面街道宵禁,为了不惹麻烦才穿了夜行衣,是不是让你误会了?” 这是流光难得心虚的撒谎时刻,还出府看日出。这样的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确实,在下没想到姑娘竟是如此至情至性之人,我可以陪姑娘同去吗。” “诶?不太方便吧,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 “没关系,在下也愿意隔着一条街道远远的看着姑娘。” “为什么监视二字可以被你说的如此清新脱俗缠绵悱恻...” “那是因为在下心正,从不把此事看作监视。” “那你把它看作...?” “一种保护。” “呵呵,你和沈怀信应该会很有共同语言。” 流光不耐与他继续交流,又找不到脱身之策,只好找借口回房。 “我不想看日出了,困了,回去睡觉了。”这幅语气能让人非常直接的听出不爽。 但玹曜毫不在意,仿佛没听出来一般,“好,那在下护送姑娘回房。” “你监视我的时候晚上都不睡觉吗?” “在下一般会在姑娘院子里的槐花树枝上或者屋内房梁上睡。” “那你睡着的时候也能知道我在干什么?” “嗯,在下觉浅,稍有动静便起。” “那刚刚你是在睡觉的时候听到了我的动静?” “嗯...姑娘起床确实是闹出了些声响...” 流光心里暗暗琢磨,刚刚自己起床又是换夜行衣又是束发的,动静确实大了些。 若是能不闹出动静,先行离开,也许就不会被发现,毕竟这觉再浅也不可能我一翻身就醒吧。 到了小院门口,流光径直走进院子。再回头时,发现玹曜已经不见了。 流光施展轻功跳上槐树枝丫。这槐树高达数十米,枝繁叶茂,花香扑鼻,极其适合隐蔽。 看了一圈,没有找到人。流光又进屋,跳到房梁上,刚一上去便与玹曜四目相对。 “呵呵,好巧。”流光干笑两声,“你这地方视野确实不错,但是睡觉也太硬了。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不如下来聊聊?” 玹曜点点头,跳到屋内地面。 流光紧随其后跳下去,给玹曜倒了一杯冷茶。 “来,喝点茶,没热水了你先凑合一下。” 玹曜接过茶杯,感受到了这冰凉的温度,嘴角抽了抽,预感这次谈话应该不是什么正经事。 第16章 东风知我欲山行 玹曜感觉对了,这次谈话流光确实是只打算说些没有营养的废话。重点是她在凉茶里面下的蒙汗药。 玹曜举杯,刚刚凑到唇边,便停住了。 曼陀罗花的味道... “这杯茶有点太凉了,在下还是去取点热水吧。” 流光不敢表现的太迫切,只好顺水推舟的说,“那就劳烦玹曜大人了。” “不敢不敢,你我二人都是同僚。” 玹曜取了热水,把凉茶倒出一半到另一个茶杯里,然后在两个杯里各续了半杯热水,将其中一杯递给流光,“流光姑娘请用。” 流光干笑两声,“不必了不必了,我更喜欢喝凉茶。”蒙汗药被流光下在茶杯里,现在他这样把药一分为二,逼得流光只能找借口推拒。 “那在下陪姑娘饮凉茶。”玹曜又拿出两个新杯子,倒好递过去。 流光无奈接过,一饮而尽。玹曜也陪了一杯。 “姑娘拉在下下来是要说什么?” 现在蒙汗药没喝成,流光只好绞尽脑汁找话题,“其实我是想问你,殿下还会让你监视多久啊。毕竟只有你一个人一天天的也熬不住啊。” 等沈怀信换个武功差一点,警戒度差一点的我就能溜了。 “这个在下实在是难以揣测...不过在下专司跟踪追踪之术,熬个一两年还不成问题,姑娘不必担心在下。” 一两年...流光脸上呆滞了一瞬。 一两年过去黄花菜都凉了,她凉不凉还不知道呢。 流光有心探听求教,“玹曜哥是专门学的追踪跟踪?不知有没有什么要领?” “要领谈不上。人行于世,势必会留下痕迹,我们只是遵循痕迹而做推断。” “那有没有留下假痕迹或是非常小心导致无法追踪的情况?” “这样的也有,但是我们会从目的地反推他的路线。” “什么意思?” “比如说你,如果你要离开,目的地一定是若水,而且一定会在十二号十三号或者十四号走。” 若水国是蛊虫起源之国,对蛊虫研究最深。至今为止仍然保持最原始的国家状态,君权与神权分离,除了君王之外还有一位大祭司,威望权势极高,号称能与神交流,对蛊术研究颇深。 十二号则是这个月她蛊虫发作领取解药的时间,看来这位玹曜真的是做了好些研究。 玹曜展开胸前随身携带的地图,向流光展示他所画的几条路线。 “这是吴国前往若水最近的几条线路,相同点是都会经过旬阳、安康这几条官道,我们只要在官道沿途搜寻,必有收获。” 流光凑近察看地图,指着地图上的路线道,“如果绕开这几条官道,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绕开官道便是山路和土路,你的蛊毒撑不了这么久,哪怕一路快马,来去加起来也要二十日。” “玹曜哥真是思虑周全,流光佩服。” 流光听着玹曜的分析,越听心越冷。吴国修往若水的官道总共就这么几条,根本没得挑。 一路快马,每个驿站换马休息,来去加起来也要二十日。 若是十天时间没有找到解蛊的方法,我就必须启程马上回吴国找沈怀信拿解药。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无法可解。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我的失踪越晚发现对我越有利,只要让自己拉出充足的时间差,他们就不可能赶到前面去布防。 “你也看到了,你的目的地和必经路线如此的一目了然,不管你留不留下痕迹,我们都很容易找到你。” “玹曜哥说笑了,在王府的生活这么轻松,我怎么会想走呢,刚刚只是随便说说罢了。” 流光话锋一转,紧接着开口“玹曜哥是和攻玉一样因为殿下有恩于你才选择跟在殿下身边吗?” “我亲族战死,母亲随父亲去了,是被宸妃娘娘的部下收养的。” “抱歉,提到了你的伤心事。” “其实没什么,有些事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玹曜沉默片刻,接着开口,“天都快亮了,你早些休息吧。” 说罢,玹曜便打算起身,刚站起来,便被流光一把揪住袖子,“抱歉,是不是我提到了什么不该提的。” “你别多想,不是这个原因,实在是天色太晚。”流光松开了手,玹曜径直出门离开。 看来玹曜和攻玉一样,都是绝对忠于沈怀信的人,不可能放自己离开。 与那位的约定之期已到,明天不管怎么样都要出门一趟。 流光倚在床榻边用书本垫着,提笔写信,写了一些关于镖局建设和招揽客流的方式意见。 眼见天色快要亮起来了,流光索性不睡了。写完将信纸折起来压在了枕下,掩上门窗开始换衣服。 今日沈怀信要早朝,正好趁他早朝这个时间走。 流光换了一套绿色衣裙,裙摆和衣袖处绣有粉色海棠,行走间风拂罗裙动,海棠花如粉色烟霞一般飘然。 这暗卫当久了,面纱也已经戴习惯了。流光极自然的给自己戴上白色面纱,踏出房门。 * 王府门前,流光倚在马车旁边等沈怀信过来。 不多时便等到沈怀信一袭玄色朝服踱步而来,他头上顶着黑色纱冠,长身玉立。 “流光?你今日怎么起这么早,专程来等我的?” “差不多吧,我要出个门,正好和你说一声。” “要去哪?” “去看看青韶。” “你这个月看青韶的次数有点多啊,之前看不出来你们竟然如此要好。”沈怀信意味深长的看着流光道。 “之前是因为忙嘛。”流光面不改色。 沈怀信无意在这些事情上面为难她,风筝线攥在自己手里,要懂得时松时紧的道理。若是时时刻刻紧绷,风筝不可能飞得高,也许会被风吹散。 “罢了,你去吧。” 流光应声,从王府侧门而出,沈怀信则上了马车从正门出去。 一出来就算是自由了,流光深吸一口气。 此时的街道冷清的可怜,流光却很喜欢这样的冷清。她不慌不忙的走去春日宴,一派清闲自在。 * “流光!你自己看看这是何时!你又卯时过来!我要困死了!” 流光坐在床榻下面轻摇青韶的肩膀,“这次真有正经事。你下次再睡好不好。” “你每次来都这么说。”青韶一脸怨念的抱着被子撑起身子,乱头素服,亦是难掩倾城国色,“说吧,什么事。” 流光帮她把头发从被子里理顺出来,凑到她耳边说,“我又被人跟踪了,这封信帮我交给东市28号铺子的管事人。” 青韶接过流光悄悄塞给她的信,已是醒了大半。 “沈怀信总是疑神疑鬼的,被跟踪了六年,你可真能忍。” “呵,跟踪还只是他无数手段中比较平常的一个。” “罢了别提他,你这镖局怎么样,能揽到客人吗?” “应该吧,我打算先放出噱头,我这镖局后头有人,六大镖系都能押,若镖局所运货物有任何差错或是晚到三天以上全部悉数赔偿。” “你可真够下本钱的。”青韶听的一阵肉疼,镖局押的可全是奇珍异宝的贵价物,悉数赔偿那得多少钱。 其他镖局一般只求货物安全送达,很少对到达时间有要求,这一点也是流光为了与其他镖局不同特意做的区分。 “真是心疼你找的那些镖人儿。”青韶装模作样的怜香惜玉起来。 押运货物或者护送客人时,路途变数极大,极端天气,特殊情况都会导致镖人晚到。 “想挣钱哪有容易的,京城里的镖局早都打出名气来了,你不下死决心怎么跟人家比。他们若是一点苦吃不了,一点力气下不了,大家趁早一拍两散,也省的浪费彼此时间了。我盼着有人冲着赔偿来找我们押镖,正好让咱打出名气。” “初生牛犊不怕虎呀,倒让我有点想念我的花想容了。” 青韶醉心梳妆,尤爱胭脂,早年自己投入无限精力,开了间名为花想容的胭脂铺,可惜没开多久便被人砸了。 “我现在一想起来还是生气!那人为了讨好我,去花想容买胭脂送给他正房夫人。你说说他脑子是不是被驴踢过啊。他夫人觉得受了羞辱,叫来一帮伙计把我铺子砸了,我连那夫妻俩名儿都不知道就受了这场无妄之灾。事后,那店家也不愿再把铺子租给我了。我白花花的银子投进去,连个响声都没听着!” 流光静静听着,当初这件事她也知道,青韶的铺子损失惨重,那家主母下了狠心不让店家把铺子租给她,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事后那夫妻二人也并不体面,男人觉得自己夫人在外面大闹一通,面子上挂不住,执意以七出之名休妻。妻子要死要活,把丈夫逛青楼狎妓之事捅了出去,逼得丈夫丢官罢爵。 “好在那两人下场都不算好,也是给你出了口恶气。你若是想开,我帮你一起重新开一间。” “哼哼,他们活该,真是恶有恶报罪有应得!只可惜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了,晚上跳舞,白天犯困,等我什么时候不跳舞了再去开我的胭脂铺。” 流光回归正题,“你一会去的时候记得叫他看完把信烧掉,你亲眼看着烧。” “这事交给人家你就放心吧。”青韶彻底醒神,从被窝里钻出来,披上一件披风,“我这人最讲义气了,一会就给你办妥。” “我老是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我这人不怕麻烦,你现在这样可比之前一潭死水的样子好。” “怎么?我之前表现的有这么明显?” “对啊,我都怀疑沈怀信其实是个狐狸精,他把你的精气都吸干了。现在你这样子感觉突然之间活过来了似的。” 听了青韶的形容,流光含笑点点头,“可不是,我确实算得上重获新生。” 第17章 乐莫乐兮心相知 重获新生的流光自在的和青韶一起走在街上,边走边用平常聊天的音量说,“玹曜,你出来吧,别藏了,咱们几个一起逛街,我跑不了的放心吧。” 周边人都用古怪的目光看着街上紧紧挽着手的两个女子。 她们二人一个一身绿裙,不知道在对谁说些什么,念念有词的,一个一身红装,连面纱都是红色的,张扬的不得了。 青韶和流光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见玹曜不出来,大有停下来找他的意思。 玹曜不得已只能现身。周围人见流光真的念叨出来一个人,都惊奇的偷偷朝她看。 流光见他出现,一手搭上他肩膀,笑吟吟的说,“和我们一起逛街吧,一会儿再把春兴叫过来吃顿饭。” 她人高挑,身长五尺有余,这幅动作下来十分自然潇洒。 玹曜也笑道,“我就不一起了。殿下若是发现,我不好交代。” “怕什么呀,此事咱们不说,他上哪知道去。你跟我一起找春兴,青韶去逛成衣店,大家一会儿悠然居碰头,就这么说好了。” 流光也不管玹曜同不同意,拉上他的袖子就不撒手,拽着他往前走。 青韶眼睁睁看着流光把玹曜拉走,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一直到他们二人走的看不见人影才收回笑,匆匆去找东市28号。 * 流光拉着玹曜径直去祝府,刚刚有些靠近,春兴便现身了。 “他是?”春兴目光停留在流光拉着玹曜袖子的手上,不解的开口。 流光依然紧攥着玹曜袖子,向春兴介绍道,“他名叫玹曜,和攻玉是同僚,是来监视我的。” 春兴握住腰间匕首,面色不善。 玹曜视若无睹,自在的上前寒暄,“早前听说过春兴大哥的武功举世无双,希望在下今日能有机会见识一二。” 春兴冷冷的看着玹曜,既没有开口也没有动手。 流光笑着打圆场,“今天就不切磋武功了,咱们几个人去悠然居小酌一杯如何?” 春兴点点头。对于流光的要求,他一向是不会拒绝的。 * 悠然居就开在西市口,临近祝府,流光选这家店也是为了避免走回头路去东市碰到青韶。 悠然居主营家常小炒,环境整洁干净,里头的布置有几分结庐在人境的雅趣。 “掌柜的,我们要个二楼雅间,视野好的。” “得嘞,您三位,里边请。” “不必了,他们是和我一起的。”青韶站在二楼楼梯口往下看。 此时的她已经摘下了面纱,一出场便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 看到青韶,流光松开玹曜的袖子,率先一步上了台阶挽起青韶的手臂。玹曜和春兴紧随其后。 * 雅间已经上了一道凉菜,青韶看着凉菜娇憨一笑,不好意思的开口,“你们来的太晚,人家都等饿了,就先点了几道他们家的招牌,你们想要再加,今天的饭姐姐买单。” “怎么好意思让女子买单,在下虽不富裕,饭钱还是掏得起的。”玹曜不赞同的开口。 春兴和流光则完全没有任何抢着付账的打算,毕竟他俩称得上是一穷二白。 流光入座,托腮看他二人为买单争论不休。 春兴自然的坐到流光身边,给流光夹了一大筷子凉菜,然后自己闷着头开始扒饭扒菜。 玹曜和青韶两人说还没说明白,一转头,一碟凉菜就已经光盘了。 “春兴你这胃口!...真好。这道我还没尝过!”青韶也顾不上和玹曜争辩了,叫来小二又加了盘凉菜。 热菜陆陆续续上来,春兴要来公筷,照例埋头猛吃之前先给流光夹一大筷子。 青韶和春兴一起吃饭显然已经吃出了经验,菜一上来便抓紧下箸,严阵以待。 玹曜没有见过这种架势,也不习惯争抢着吃饭的氛围,总共没吃上两口。不过他也不强求,有就吃,没有就不吃。 流光看玹曜吃的局促,从自己盘中夹了一块排骨给他,和他解释道,“我们都抢习惯了,你别介意。” 春兴看到流光的动作,委屈的降低了速度,青韶趁势追击,得意的瞅着他。 眼看两人的筷子在盘子中越斗越激烈,流光赶忙叫停,一手压一双筷子尾,“你俩差不多可以了哈。” 青韶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浅浅一笑道,“见笑了,人家平时吃饭不是这样的。” 玹曜绅士的点点头表示了解。 流光,春兴和青韶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曾经历过沈怀信噩梦般的挑拣仪式。这是沈怀信培植死士的手段。 把所有女人和男人分别关在一个露天斗兽场里,每天只供应一顿馒头,若想吃就要抢,抢不到的要么饿死在里面,要么进春日宴参加另一种训练。 青韶是第二种,流光和春兴都是战到最后的第一种。 几人刚吃完饭,雅间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冲了进来,直直扑向青韶。 他眼睛紧盯着青韶,嘴里念叨着什么“美人儿,让我亲一口。美人儿,和我睡一觉。” 种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那男人还未近身就被离门最近的春兴制住,春兴下手毫不留情,一拳砸向男人眼睛,一拳砸向男人的嘴。 男人被打第一拳时就已经清醒了,嘴里念叨着是他喝醉了一时犯了糊涂。 春兴不为所动照着他的嘴又是一拳。 流光在旁边冷冷开口,“怎么?挨揍之后就醒了?挨揍之前怎么说话不知道过脑子啊?现在知道把责任推脱给酒了?晚了。” 男人道歉后见流光依旧不依不饶也火了。 “你什么态度!老子给你道歉是给你们脸了,一个妓女在外面还立起牌坊来了!你又是哪家的花魁,和青韶那小娘们都是看老子没钱才这副态度,要是对上有钱人不得巴巴上去舔去了!老子调戏你们是看得上你们。” 流光听到这些也不着急,冷笑一声,反而更加稳坐泰山。 “继续骂,我听听你这张狗嘴还能吐什么象牙出来。” 青韶听不得这种侮辱,上去就要打。 门外,这男人的同行之人扯着嗓子喊开了,“杀人啦!救命啊!大名鼎鼎的花魁青韶要杀人啦!” “什么东西。”流光停在原地,让青韶先去里面避避。 “不用,这种事我出来一次遇到一次,这次干脆彻底闹大好了,你的软剑借我一用。”青韶冲流光伸出手。 “干嘛?你可千万别冲动。打他一顿出出气就得了,为这么个玩意儿赔上你一条命不值。” “谁说这是一个玩意儿了,里头一个,门外喊的不是还有两个吗?我干脆也不活了,杀了你们三个,我一命换三命,算下来还是我赚!” “青韶!” 青韶不为所动眼神坚毅,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势。 见流光不给她软剑,她干脆拔下自己头上一根簪子。 手起簪落,扎在了男人大腿根上。 男人发出一声嚎叫,拼命挣扎着想往后退,奈何身子被春兴制住,压根抽不开。 青韶一副疯了的架势把男人也看怕了。 他大声哀求,“姑奶奶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青韶充耳不闻,神色透着狠辣,拔出簪子又扎到另一条腿上,“我见过你好几次了,专门跟着我,每次都装成耍酒疯的样子,门外这些人那么配合你,是你雇的?” “不是不是,他们是自愿的,不关我的事,别杀我!”男人转头看向流光,“杀人要偿命!你快拦着她!” “她自己都不要她自己的命,我拦着做什么?春兴,摁住了!” 男人接着鬼哭狼嚎起来,门外两人看到屋里这幅大动私刑的架势都傻眼了,想冲进来救人又忌惮春兴武功高强不敢接近,想跑时又已经来不及了。 青韶不顾手上裙摆上沾的血,朝门外的两人冲过去。 门外两人转身就跑,其中一个顺利跑出去了,另一个在下台阶时踩空,一路躺着滚了下去,还来不及起身就被青韶追上。 大堂里,众人被青韶一手的血吓得四下逃窜,青韶紧握着簪子高举起手,朝男人肚子上猛戳。 流光冲下去攥住青韶的手腕,“可以了,再扎他就该死了。” “我就是要他死。” “姑奶奶,姑奶奶我错了,都是他挑唆的,我再也不敢了。” “你再也不敢了?你也知道你跟着我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男人涕泗横流的喊。 青韶在他衣服上擦了擦金簪,擦完又重新插到发间,“再有一次,我要了你的命。” 春兴把楼上雅间的男人抬了下来,扔到这个男人身边。 青韶找了个铜盆洗干净手道,“走吧,我去主动投案自首。” “你疯了,以器物殴人,成伤者,笞四十,你扛得住吗?”流光担忧道。 “我不怕,只是连累了你们。” “我是自愿帮你的,何谈连累,再说他刚刚也把我骂进去了。”流光率先接话。 春兴紧随其后开口,“无需自责。这种情况,不是你,是旁人,我也会出手。” 说完,春兴转头看向流光,“你没动手,你不必去。” “我让你摁着他,我也有责任,我肯定会去陪你们一同自首。” 流光与春兴两人对望,流光眼神坚定,春兴亦眼神坚定,二人一个执意要去,一个执意不让去,皆是分毫不让。 “在下觉得我们先不必着急投案,那个畜生自己理亏未必会前去状告。”玹曜上前一步开口。 “你不知道,之前他多次言语骚扰,无故闯入,我去衙门状告总被以我是贱籍女子为理由搪塞过去。若不是如此,我今天也不会下狠手。此事一定又是我们理亏。” 流光为青韶打抱不平,“凭什么贱籍女子就要被人无故骚扰。哪条律令说了贱籍女子不得状告?咱们今日就去堂前分说明白。” 玹曜着急拦着流光,“青韶去也就罢了,你和春兴是暗卫,怎能在人前露面?你太冲动了。这样我根本没法交待。” 流光甩开他的手,“此事与你无关,我会在沈怀信面前替你洗脱责任的,你不用担心。咱们走。” 流光不理会玹曜,执意陪同青韶自首。 玹曜见劝告不成,想要强行动手。 他的武器是藏于袖中的峨眉刺,短小轻巧,便于携带。 “在下今日确实要得罪了。” 春兴抽出匕首,也不废话,直接开打。 三十招内,胜负便定。 春兴一掌劈向他颈后将他劈晕,安放在悠然居。 流光平静的看着这一切,待春兴做完,和他一同踏出悠然居赶赴衙门。 第18章 大闹公堂 说来荒唐,流光一直以为自己会以被告的身份出现在公堂,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主动投案自首。 到了衙门,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知县听闻,立即升堂,并找来捕头寻找证人和当事人。 “他们二人也是从犯?”县令指着流光和春兴二人发问。 “不是,这个女人是主犯!”堂外,一个腿包纱布的男子忍痛大步走来。 走到堂前,他指着流光的鼻子开口,“是这个贱人得理不饶人,叫她姘头来打我摁着我,都是她!” 春兴挡在流光身前,直视男人冷冷开口,“你再骂她一个字,我杀了你。” 那男人与春兴对视,生生打了个冷颤,那种眼神,浸满了冰凉杀意,那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眼神,像野狼,紧紧圈住领地,不允许他人来犯一步,冒犯者即死。 惊堂木被敲响“荒唐!公堂之上,你还敢口出狂言!” 春兴不为所动,双眸暗沉,“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可以试试。” “春兴,”流光揪了揪他袖子,“我们是来解决事情的,不是来找事的。” 春兴感受着肩膀处的牵动,后退一步,收起杀意垂眸道,“抱歉,我刚胡说的,我不杀人。” 看着面前的野狼秒变成乖狗,男子一脸的一言难尽。 大哥,你觉得我信吗,你真的很像亡命天涯的杀人犯啊!而且为什么你这么听这个女人的话!真是丢我们男人的脸! 流光向前一步,“我们的事情我们已认下,但是你何不说我们为什么要动手?你说了什么话逼得我们动手?为什么在悠然居那么多客人我们不动别人,偏偏只动你?” “我醉酒去错雅间,又说了些不中听的醉话,但我已经道歉了。” “你说的是什么醉话,你说出来,叫大家听听!”京城府衙乃是公开审案,此时公堂外聚拢了许多看客,流光有意借看客之力将此事分说清楚。 “我说什么我已经忘了。” 青韶站出来,“那我来提醒你。你说要亲我,要和我睡一觉,你说我一个妓女在外面还立起牌坊来了。” “我说错了吗?你难道不是妓女?” “这不是你对她言语骚扰的理由!妓女就能随意羞辱吗?况且青韶虽为贱籍女子却只是舞妓并非妓女。她任职之地为春日宴,大人可能听说过,只是个宴饮之地,连官员都可随意进入。此地清清白白,此人亦清清白白。”流光忍不住站出来替青韶说话。 堂外,众人议论纷纷。 “你听没听到,一个妓女哟,不就是被说了两句吗,还好意思去打人家告人家,下手真够狠的,两个大腿全给扎了。” “那女的不是说了吗,只是舞妓,春日宴这地方我夫君也带我去过,确实只是个有歌舞的宴饮之地,清白的很,台上之人我也碰到过,不像是那种人。” “哎哟,我告诉你,春日宴这水也很深的哟,对普通客人是一套,谁知道对那些大人物又是什么态度。” “怎么?此地你去过?” “那还没有。但是苍蝇不叮无缝蛋的,你信我的准没错。” “就是,大老爷们喝醉了啥事做不出来,避着点就算了,她还较真了。” “可不是,随口一句醉话指不定被她给告了。” “可那女子说了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犯了。” “那她之前怎么不说不反抗,今天身边有打手了腰板儿就硬了?” * “况且你不止羞辱青韶一个人,你还侮辱我。”流光瞪视着王大福开口。 “没错,我记得很清楚,你对她说,你又是哪家的花魁,和青韶那小娘们都是看老子没钱才这副态度,要是对上有钱人不得巴巴上去舔去了!老子调戏你们是看得上你们。这是不是你说的!”青韶过耳不忘的本领在此时此地又派上了用场。 “我不记得了。但是我是醉酒也不是眼瞎,她长得平平无奇,也不值得我去骚扰她吧。” 场下哄堂大笑。 春兴眼神更冷,戾气外露,手紧紧握住匕首柄,全身像绷紧了的箭,仿佛下一秒就要离弦而出,将面前之人碎尸万段。若是眼神能杀人,那男人早死了千百万次了。 流光的手抚上春兴握住剑柄的手。春兴的手冷的吓人,不像平时,他的手都是暖的,这次可能是因为气血全冲脑袋上去了。 “我听那男子说的挺有道理,那小娘子并不是多漂亮,也就平平无奇吧,人家随口一说,她还当真了。” “不能这么说吧,任哪个女子被这样羞辱都会生气当真吧。” “她长那样,那男的这么说都算抬举夸奖了。” “脸确实平平无奇,就是气质不错。” “何止平平无奇,长得一点都不好看。” 台下,不知何时发展成了对流光容貌的审判。 台上,气氛简直称得上千钧一发。 “我长得是美是丑并不重要,重点是你说过那句话,对我构成了侮辱。这句话我们在场三人都能证明,还有一个没有动手的男人也听见了。雅间外有更多证人。我们动手并非无凭无据,实在是被逼太甚。” “大人,醉酒胡言岂可当真,谁这辈子没说过几句糊涂话。” 流光:“不必拿醉酒当借口,给你一拳你可是醒酒醒的比谁都快。”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男的还有点欺软怕硬啊。” “肯定的,那么多雅间他不闯,偏偏闯进花魁的雅间,他存着什么心思他心里清楚。” “打他一拳就醒了,可不是欺软怕硬的吗哈哈哈哈哈。” 男人听着哄笑声,脸上有点挂不住,嘴上愈发刻薄,“醉酒并不是眼瞎,我喝糊涂骚扰花魁很有可能,骚扰你,绝不可能。” 春兴听得再也忍不住,拔出匕首就往前冲,大有不管不顾的架势,流光拽着他胳膊拼命拦。 那一瞬间,流光有种荒唐的穿越感,总觉得此时此地不应该出现此种情节。 县令看到匕首,站起来后退几步,拿着惊堂木往桌案上扔;对面男人看到匕首,吓得往外跑;拿着杀威棒的衙役,将棒子竖在身前,一副想打又不敢的样子。 公堂一时乱成一团。 “今日这公堂好生热闹。”门外人还未至,声已先行。 流光惊奇的向外望去,竟看到人称断案一把手的大理寺大理正大人,元恪正。 他一身黄色锦衣,五官俊美,唇瓣含笑,说不出的雍容雅致。 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年轻的男子会是专门负责审理中央百官与京师徒刑以上案件的人。 元恪正断案如神,绝不徇私的美名在民间早有传扬,流光亦对其心有好感。 “哟,元大人,真是稀客,您的到来让我这小小府衙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流光看县令碍于匕首不敢靠近却努力表现出热情的样子觉得好笑。 “今日这案子真是让咱家长了见识。公堂之上耍刀,不如直接先打上一百杀威棒!” 流光听到这个熟悉的音色,心里暗道不妙。 她踮脚凑到春兴耳边,“祝斯年来了,低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匕首先收起来。” 祝斯年一身垂感极好的雪白色锦袍,眉目如画,身形清瘦,折扇摆动间,唯有金相玉质一词可堪形容。 县令看到这位煞神来了,鬓角直冒细汗。 要说元恪正偶尔过来巡视,他觉得非常正常。同样是办案子,偶尔来切磋考察也是常有的,之前也发生过。 但是祝斯年从前可是从未踏足过府衙啊。今日吹的是什么风,让他这一座小庙一下子来了两尊大佛。 “祝大人,您怎么来了。您看我这真是太简陋了,还不快给祝大人沏茶。” 见春兴收了匕首,县令从主位下来将元恪正和祝斯年引到一边坐下。 “咱家今日午睡后闲来无事,正好逛到了你这里,听了你这里的热闹。台上那位小公子好生威风。咱家记得这公堂之上,不允许带兵器入殿吧。”祝斯年懒懒的靠坐着,将小臂斜撑在在太师椅上。 元恪正接过茶,浅浅啜饮一口“要说威风,谁能比得上祝大人。” 祝斯年瞥了元恪正一眼,“公堂之上,威严之地,元大人岂可说笑。” 同元恪正说完,祝斯年又转向县令,“啧,带武器入公堂向来是要挨板子的,县令你愣着做什么,打啊。” 话锋突然转向让县令有些反应不及,他磕磕巴巴的对着堂下衙役说,“打...打啊,没听见祝大人叫你们打。” 流光拉着春兴向前一步,低头拱手道“县令大人容禀,我们不知道不能携带武器进府衙,进入时也未听到和看到任何明文告示,古语有言,不知者无罪,望县令大人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臣觉得念其初犯,让他们在门外交出所带武器便是了。”元大人在旁为他们解围。 “也有道理,那你们去外面交出武器,不要再有下次。”县令谁都不想得罪,只好顺势而言。 “慢着,从没听说过律法里还有不知者无罪这一条,错了就是错了,若是匕首现于堂前都要当堂杀人了还未有惩处,这杀威棒等着用来打什么呢?我看他们不敢打,不如咱家找来个敢打的。” 门外,帝江闻声而动,进来直奔春兴所站之地。 “荒唐!堂前之地,怎容你胡乱带人!打出去!”元大人拍案而起,大有冲过去帮衬之意。 只可惜迟了一步,台下已经打起来了。 春兴只守不攻,尽力不用之前与帝江对战过的招数。 堂外观众看热闹的又多了一片。 “打起来了,里面打起来了!” “什么情况?原告与被告打起来了?” “不是,祝大人带来的侍卫和来投案的打起来了。” “你别说,那投案的男子功夫倒是还行。” 第19章 大闹公堂(下) 公堂之上瞬间成了比武之地,好一番荒唐景象。 春兴与帝江对了三招,因为不能用之前用过的招数所以应对很是吃力。 流光清楚眼前局势紧迫,必须马上打断比武。 她赌帝江不会下狠手,一咬牙一狠心,冲到春兴前面抱住他,整个身体护在春兴身前,“别打我哥,他不是故意的!” 春兴接住扑过来的流光,右手握拳揽住她的腰,抱起她转了一圈,将她护在自己身后,硬接了帝江一掌,跪倒在地吐了口血。 “春兴!”流光跟着他跪倒在地,撑住他身子,手搭上他腕间替他把脉。 片刻后,流光报出七种药名,“这七味药材,必须立刻煎水服用,不然内伤会危及性命。” 流光说完瞪着帝江“我哥要是有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帝江不屑的轻嗤一声,“那就放马过来。” 元恪正走过来帮着流光把春兴扶到椅子上,吩咐人去按方煎药。 流光握住春兴的手,低声问,“还好吗?” 春兴为了安慰她,罕见的笑了笑,笑容很浅,眸光透着安抚,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手背,“我没事,放心。” * “哎呀,都怪我的侍卫自作主张,这位小公子没事吧?”祝斯年轻摇折扇靠近。 这浮夸的语调...真是让人火大。 流光知道祝斯年已经怀疑上他们了。正常情况下,祝斯年绝对不会随便走进一间衙门找茬。 “刚刚说到哪了?哦,对了,小公子的匕首可否借我看看?平头百姓里会日常佩剑或佩刀之人少之又少,时刻将匕首藏于腰间做凶器之人更是见所未见,不知阁下的匕首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帝江夺过春兴腰间的匕首递给祝斯年。 这柄匕首通身黑色,刀身有几道细细的红色暗纹,挥动间有如岩浆流动。 “真是一把好刀啊。这么一把削铁如泥的凶器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杀人还是越货?” 流光看向祝斯年的目光丝毫不惧。 事已至此,越躲躲闪闪反而嫌疑越大。 “大人说笑了,收藏宝刀是我哥哥的爱好。” “那这把刀是你哥哥从何处买来收藏的?” 元恪正打断二人对话。 “祝大人越说越离题了,咱们还是审案子吧。”元恪正语气不耐,一副不愿再听他闲拉家常的样子。 青韶也走过来,笑着攀交情扮白脸“祝大人不要为难我们两个小女子了嘛。下次您再去春日宴,民女为大人献上您上次未看的那支舞可好。” 县令此时已是一脸生无可恋,两个大人物他谁都得罪不起,偏偏两人还杠上了。 祝斯年没有理会青韶,看向了元恪正“好,那就审案子。我看案子已经很明显了。男子醉酒闹事,女子过当反击。按律法男子十板子,她们两个女子一个四十,一个三十,这位带刀的小公子一百。” “一百?!这是哪条律令?”流光惊问道。 “你这是执意咱家司法不公?” “民女不敢,只是确实闻所未闻。” “大胆!敢质疑公堂司法!即刻行刑!”县令见祝斯年发话给案子下了定论,只想速速了结。 台下立时有衙役走过来押她。流光不愿暴露自己的武功,只能顺其自然隐而不发。 祝斯年踱步过来,站到流光面前,手中玉竹折扇挑起她的下巴,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直视流光双眼,“你腰间应该藏有一柄软剑吧?” “什么软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流光直直盯住他眼睛,对答如流,丝毫不惧。 “听不懂没关系,马上便要行刑。你若不怕腰间软剑伤到自己就尽管藏着。软剑没有剑鞘,若是在行刑过程中偏移或者是立起,这一板子下去,笞刑可就变成腰斩了。” 青韶精于人情世故,早已看出二人似有过节。她担忧的看着流光,不理解她为什么不承认,害怕她真被软剑所伤。 “大人,民女身上真的没有您所说的软剑。”流光目光诚恳,双眼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祝斯年见她咬死不知,怒极反笑,坐回到太师椅上,一副要亲眼看着她行刑的样子。 祝斯年:“你们等什么呢?还不押出去?堂下站着的三人一起押!” 流光被人反扭着胳膊推搡出门,一脸的冷意。 堂内,元恪正叫住要行刑的衙役,侧过头询问祝斯年。 “祝大人此举是否有失公允,与青韶同行的女子并无动手,为何要挨三十板子。” “她是没有动手,但是她让别人动手。这种人若是轻轻放过,禁不住会有人如法炮制教唆他人,元大人日后不是也麻烦了?” “元某人并不怕麻烦,祝大人还是依律法办事吧。以手足殴人,不成伤者,笞二十。”元恪正看向县令大人,“县令大人,不知本官所言可对?” 县令为难的看看元恪正又看看祝斯年,忍不住开始和稀泥,“依照律法,元大人所言自是无误,但是祝大人所言也有道理。” 押人的府衙见上头迟迟没有决断,也不知该不该现在行刑,站在下面踟蹰起来。 祝斯年丝毫不让,“既然咱家说的有理,那还是按咱家的法子办吧,元大人对台下二女如此心软,该不会早就是此二人入幕之宾了吧。” 元恪正怒极,“祝大人休要如此辱人名誉,本官是依法办事!” “好好”,祝斯年意味不明的笑笑,“元大人不必遮掩,既然元大人有心袒护,咱家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那就只打二十吧。” 祝斯年无所不用其极,句句皆是泼脏水。这样一通下来,竟好像他真与那女子有牵扯一样。 “祝大人说本官是有心袒护,本官倒觉得像是你与那女子结了仇怨,公报私仇。” “是咱家的不是,不应该将元大人与那女子的私情挑破,如今既然祝大人说我们是结仇了,那就当是结仇了吧。总不好叫祝大人自己名声受损,我的名声反正已经这样了。这个锅我愿意替祝大人背。” “你!巧言如簧,颜之厚矣!” * 台下衙役见上头已经有了判断于是支好长凳,举起刑杖。 青韶挣脱衙役的手自己趴了上去,“不用你们,我自己来。” 流光犹犹豫豫的,被衙役一把推坐到凳子上。 行刑时确实不宜携带腰上软剑,可是自己现在若是拔出剑,祝斯年肯定一下便能认定自己是那假死之人。若是带自己去见官,又是好些麻烦。 就在犹豫不决之时,元恪正从堂上下来,“慢着,此女腰带饰有硬物,让她去换一下衣服再行刑吧。” “祝大人眼神真好,隔那么远都知道此女腰带是什么样子。” 元大人怒视他一眼,不再多言,让流光跟在他身后。 到了偏殿,他轻声开口,“是沈怀信叫我过来的,把你腰上的软剑给我,我先替你保管。” 流光点点头,抽出腰间软剑,感谢道,“多谢大人恩情,今日之事连累大人了。” “我与沈怀信是故交,你不必客气。”元恪正说着,从袖中抽出几张银票,“这银票一会去外面打点衙役。” 流光点头,把绿色腰带换成普通衙役的棕色腰带,将银票藏在袖中,推门出去。 与此同时另一边。 祝斯年站到了给流光行刑的衙役身边,抽出一张银票递给他,吩咐道,“一会儿下手重点。” 衙役诚惶诚恐的接过银票,“是!” “啧,小点声,底下还有人看着呢。” 衙役小声应是。 青韶:“...祝大人是把我当瞎子吗?” 青韶此时正趴在长木凳上等流光回来一起行刑。她身旁那个装醉骚扰她的男人也被押了过来。 “忘了还有一个人。”祝斯年吩咐衙役道,“把她的嘴堵上,别一会行刑的时候叫出来吓着别人。” 衙役应声,拿了一块还算干净的毛巾。 流光出门看时,发现祝斯年正站在给青韶行刑的衙役和给自己行刑的衙役中间。 她低头走过去,和祝斯年擦身而过时,假装腿软跌倒在青韶的衙役面前。 衙役见状下意识伸手搀扶,流光拉住他的手塞了几张银票,抬头朝那个衙役眨眨眼。 就在流光要抽手转身时,祝斯年一把抓住了她和对面衙役的手腕,“姑娘摔得好假。” 说罢,从衙役手中抽出银票甩到她脸上,“你来告诉我,这是什么?” 流光下意识偏过头闭眼,银票打在了她的侧脸上,这个动作力道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 流光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也确实被这个动作激怒了,她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稳住。 真够晦气的,打点衙役一事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祝斯年此举根本就是故意的! 今天本来是为了给青韶出头 借着官府之名把事情闹大,让那个男人受到惩罚。到底是怎么发展成如今这个局面的。 流光继续装傻,“这是银票啊,大人为何如此发问?” “呵,你也知道这是银票啊,我倒要问你好端端的为何把银票给衙役,是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行贿吗?” “民女听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这不是小女的钱。民女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大人,大人不仅污蔑民女和元大人有染,还要给民女扣上行贿的罪名。” “你不必装傻,我知道你不是平民女子,你是那晚给我下毒之后假死自杀的人。” 祝斯年压低音量,咬牙开口,听得出来他对那晚被人算计的事依然耿耿于怀。 “大人,民女真的不是!民女家住城东,哥哥是给镖局押镖的,结识青韶也是因为那家镖局的缘故。哥哥是性情中人又因为在镖局耳濡目染才经常喊打喊杀的,哥哥真的不是坏人。” “好,我不和你废话,你若不承认我便让衙役直接把这个女人打死。”祝斯年指着趴在长凳上的青韶开口。 “大人,严刑之下必有诬言啊。即便民女为了青韶承认了,又能证明些什么?只能让大人离真相更远一步!” “你和上次一样巧舌如簧。”祝斯年转头吩咐衙役,“打!” 流光和青韶一起被衙役押在了长凳上,几乎是同时,板子落在背上。 流光自认自己是个很能忍痛的人。 可是二十板子之后,她依然觉得自己的背要断了。 她双手紧紧掐住木凳边缘,一声不吭,侧过头去看青韶的情况。 青韶那边状态比她更差,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抬头向这边看了,流光感觉她快到极限了。 “你就忍心这么看着这个女人为你受刑?明明你一句话她就能解脱。” “大人此言差矣,她不是为我受刑,她是为自己心中的律法与正义受刑。”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就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你面前吧。” “好,你叫我承认的我都承认。你可以叫他们用正常的力度打吗?” “什么叫我叫你承认的你都承认,我冤枉你了?” 就在流光已经决定松口的时候,衙门之外又有了变动。 吏部侍郎之子过来英雄救美了。 这个主儿是纨绔子弟中的纨绔子弟,整日里的不学无术,流连花街柳巷,近来与青韶结交甚密。 他过来,公堂又一次大乱。公堂之下种种闲言碎语又起来了。 吏部侍郎之子郑于归大摇大摆的走进来,递银票,和衙役们称兄道弟,叫他们手下留情。 这也是一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青韶刚刚为了维护自己名誉挨的二十板子,在他过来闹这一通后全白挨了。 连春兴的惩罚都在郑于归的插科打诨下变得不了了之。他与祝斯年关系不错,祝斯年不想驳了他的面子,只得让他把人带走。 离开时的青韶一言不发,面对郑于归的关心小心而敷衍的应对。郑于归以为青韶是因为伤重无力,也不再开口,想让青韶省些力气。 从公堂下来后,青韶的勇气好像一下子用尽,又恢复成了之前那副滴水不漏,八面玲珑的样子。 待回到住所,郑于归找的郎中已经候在房内。他给青韶看了诊,开了内服和外敷的药,郑于归又叮嘱了好些才离开让青韶好好休息。 青韶留下流光帮忙上药,等到只有她们两个人时,青韶淡淡开口,“我此举是为了用自己最认可的方式给自己讨个公道。可惜他们英雄救美从来只为了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不会问被救之人到底需不需要。郑于归一来,我又从青韶本人变成了一个受高官之子庇护的舞妓。” 流光将药粉敷在青韶背后的伤口上,“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也怕你扛不住四十板子。” 青韶对郑于归的情绪很矛盾,既感谢又失望。 她叹气道,“这样的勇气,我可能只有这一次。我其实很懦弱很怕死的。今日不知为什么,突然不想忍了,想为自己争一回。结局虽然不尽如人意,好歹让那个醉酒男子付出了代价。” “以四十板子换十板子值得吗?” “值不值得见仁见智。我觉得值就值。” 第20章 得似浮云也自由 流光看着青韶,“青韶,很高兴你能这么想,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你怎么突然这么严肃?看得我有点害怕。” 流光接着开口,“今夜,玹曜回去一定会被沈怀信关禁闭,我不打算替他求情,我打算趁这个机会去若水。” “不行!你刚挨了二十板子,一后背的伤,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禁得住长途奔波吗?你这一走就是送死。” “没办法,我不会再有第二个这么好的机会了。你不知道玹曜这个人有多难缠,我可没这么多时间陪他耗了。本来打算的是等镖局迈入正轨开始盈利了我再走,现在看来我等不到,还得拜托你帮我看顾一阵。” “你后背全是淤青淤紫。板子打出来的是内伤!你这样会落下病根!” “我不在乎。我得去若水一趟,只有找到解开蛊虫的办法,我才能真正自由。放心,如果成功了,我会尽快回来,如果失败了,我回来的会更早。” “你和我说就不怕我把这一切都告诉沈怀信让他阻止你吗?” “你不会的,我知道你能明白。” 青韶无可奈何也就不再奈何,松口问她。 “路费有了吗?” “还没,还得借你点钱,我一定活着回来还你。” “这件事你是临时起意?” “嗯,正好今天晚上我去领解药,时间掐的太好了,我领完就走。” “你和春兴说了吗?” 流光摇摇头。 “不打算带上他?” “不了,此行没有必胜的把握,甚至危险重重,我不想让他也卷入危险。而且我有预感。拉他一起他一定会为了保护我陷入危险。” “你和春兴两个人一起走胜算都不高,你还要一个人...” “你太小看我的能力了。今夜,若是天时地利人和,我就走。若是玹曜没有被关禁闭,我就等下个月。” 青韶掏出一沓银票,“这些够吗?” “够了,食宿加换马,我尽量给你少花点。” “千万别,危机时刻钱是身外之物。” “诶,你这觉悟有很大提高啊。” “我只是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从春日宴一出来,流光就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着自己。 祝斯年的人来的正好,看来又可以加一注了。 她走到等在门口的春兴身边,“你先回府,我把身后跟着的尾巴解决再回去。” 春兴看流光已经换了身衣裳,知道她的伤口处理好了,刚刚那一掌让自己伤了内里,确实应该回府尽快恢复,不然就是给她拖后腿了。 目送春兴离开,流光带着身后的尾巴,一路朝僻静的地方走, 见周围已无行人,流光对着身后的一片空地开口,“不要跟着我了,回去告诉祝斯年,那个问题的答案是大皇子。” 说罢,流光走过了几个错综复杂的小巷。甩开尾巴,回了王府。 如今的局势越乱,沈怀信越难以抽身。这样他就不会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抓自己回去了。 流光这时才突然发现,她其实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更加狠心绝情。 * 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回了王府。府内,沈怀信如她所料般正坐在她的房间等她。 “殿下...” 流光刚要开口,便被沈怀信打断。 “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啊,流光。你就这么喜欢与人对簿公堂?” 流光低着脸摇摇头。 “那你去什么公堂!真有仇私底下报!不要再给我闹出这么大动静!” 沈怀信表面生气,但流光感觉他未动真怒。 “我知道了。但是你别惩罚玹曜,此事与他无关。”流光假意替玹曜求情,实则是为了提醒沈怀信还有个玹曜别忘了处置。 “他们有他们的规矩,做错了事就要受罚。他关禁闭三天,你再求情翻倍。”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流光进入正题发问试探,“今日是五月十二,你该给我解药了。对了,你之前说的给我解药药方还作数吗?” “药方的事你心里还敢惦记?也不看看你一天天给我惹的这些好事。又是凤冠又是公堂,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这可是你当初答应我的。咱们这里应该不讲究赏罚相抵吧。” 沈怀信从荷包中取出一张字迹很新的药方,“巧舌如簧。从宫中回来本想着给你,但是被凤冠的事岔开了。” 流光一把接过,一目十行的记忆。 “即便给了你药方,你也做不成药,因为其中有一味药材是我的血。一旦我死了,人亡血凝,血液就失去了功效。你若是想在我活着的时候放干我的血到体外做成药,成药时间一旦大于两年也会失去作用。” “如此说来,这岂不是一张废方...?” “瞧你说的,那我舍得真把你放跑啊。”沈怀信唇角微勾,捻着解药抵到流光唇边,示意流光张嘴。 流光顺从的张嘴,沈怀信将药推进去,随后递了杯茶。 “把药方给你,也省的你天天惦记着,要是像玉影一样含着解药不吃,去外面找人配置,还要熬过一个月不定期的蛊虫反噬,多受罪。”沈怀信起身,居高临下的胡噜了一把流光的头发。 “后背疼不疼?” 流光听到沈怀信关切的语调,有些恍然。“这算什么,我没事。” 解药到手,玹曜禁闭,连药方都尽在掌握。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先回房,你背上的伤好好修养。我明日再替你请郎中看一下。” 流光点头,目送沈怀信出门。 她计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开始打点行装,一直等到夜色深沉方才独自出府,在街边马棚买马上路。 * 五月夜风温暖,一路行至城门。 流光出示沈怀信的信物。 这是方才与沈怀信相处之时偷的他腰间玉佩。 城门守卫见玉佩,轻易便放行了。 流光松开缰绳,鞭打马背。马儿受痛,躁动的奔跑。 流光在马上静静感受晚风刮过面颊,吹乱鬓发,心在此种环境下愈发沉静。 她沿着地图上标明的官道一路行进,一直行到天光破晓。 路过下一个驿站,方才勒紧马绳停步。 她翻身下马,活动僵硬的脊背和快颠成八瓣的屁股。去驿站重新买了匹马,将这匹奔波了一整晚的马寄存在驿站休息。 顾不上睡觉,她简单就着热水吃了点馒头便重新上路。 时间紧迫。玹曜知道自己的路线,而且他追击的马一定比自己的快。自己必须拉出足够的时间。 背上的伤经过一夜颠簸更疼了。在马背上时为了减少颠簸,她整个身子都是紧绷的状态。一放松下来便觉得浑身发软,昏昏欲睡。 强打起精神重新上路,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 一个白天,她顾不上吃饭,只偶尔喝口水,不让自己在大太阳下过于缺水。 傍晚才赶到下一个驿站,她照例换马,吃干粮,重新上路,星夜兼程。 就这样行进了两夜一日,等到下一个黎明时,她才敢在驿站稍微休息一个时辰,叫老板娘一个时辰后到房间叫醒她。 不睡的时候浑身疲惫,睡完一觉醒来,周身开始酸痛,就像散了架一样,尤其是抽缰绳的胳膊和时刻紧绷着的腿。 为了避免颠簸扯到伤口,她几乎是全程站在马背上,用自己的双腿充当缓冲。 即便如此,此刻流光依然感觉自己背部的伤有所加重。她用帕子沾上药油,披到背上,给后背擦药,实在够不到的地方就用帕子甩,简单处理之后接着上路。 接下来的日子,流光白天全天行进,晚上只歇两到三个时辰,一天换一次马,只用了八天时间便抵达了若水。 * 到若水后,流光的心终于安定。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一个偏僻隐蔽的客栈睡了整整一天,从早到晚,从晚再到早。 睡醒后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流光准备去附近的医馆打听打听蛊师的下落。 京城此时已远在天边,流光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与自由,哪怕肉体客观上十分疲累但她心中却并不觉得这是负担。 * 如流光所想,她走后,京城王府确实平地生惊雷。 沈怀信发了一通前所未有的脾气,看守她的那一批侍卫全部被打回去重新训练。 玹曜第一时间带人快马赶往若水必经之地的官道。 春兴也被沈怀信说服,亲自出马去若水。 他自己每日有早朝,分身乏术,只能委派他人。这也正是在流光的计算之内。 混乱,离散的王府恰恰是趁虚而入的最好时机。 此时,有一双紧盯着王府的眼睛,抓住了时机,打算酝酿一场惊天动地的行动。 四日时间。春兴因为昼夜不停的赶路晕倒在一户驿站旁边,被人救走。 玹曜一直苦守官道而无果,终于决定在第八天进入若水搜查。 * 远在若水的流光毫无知觉,她此刻正为自己的顺利逃脱而兴奋不已。 几乎没有怎么努力,流光就找到了一家离客栈不远的蛊师医铺。 她向蛊师撒谎,说自己是被歹人掳走下蛊,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这家店的蛊师对着她切脉,腕脉和颈脉都切罢,迷惑的摇了摇头。 “姑娘所中之蛊,老朽平生从未见过。从脉象上看,姑娘与正常人无异,一点中蛊的征兆都没有。别是那个歹人为了蒙骗你,随便给你吃了什么,推说是蛊毒吧。” “不可能。我曾亲眼见过同伴蛊毒发作的样子。这蛊不可能不存在。” “姑娘且慢。若是能亲眼看见姑娘蛊毒发作的症状,老朽也许可以一试。” “我的蛊毒还有一个月发作,但我的时间不多了,不知大爷可否帮我推荐若水最负盛名的蛊师医馆,我想去那里碰碰运气。” “若说最负盛名,那便是若水城最中心的金蚕医馆。那里连大祭司偶尔也会去呢。” 连大祭司都会去的地方,听着十分可靠。 流光将诊费给了老人。随后回客栈收拾行囊,打算去城中。 这一路过来,流光餐风饮露,一天只在驿站吃一顿饭,睡两三个时辰觉,其余时间都用来赶路了。经历了那噩梦般的八天,现在这样的行程对她来说并不算太紧张。 蛊虫一日没有解药,她心中就一日不得安宁。 * 流光背着行囊骑马沿着地图走。 一路景象都大同小异,不过添了些异域的特征。一样的草房土楼,一样的小商铺,城中心也并没有比城外围奢华多少。 若水族领地并不大,骑马一日时间足够赶到城中心了。 傍晚时分,她终于找到了老人口中的金蚕医馆。 这医馆从外观上看和其他医馆并无不同,也是砖土砌成的一间小矮屋,就是门外牌匾上的字格外清逸飘扬,有几分仙风道骨。 流光刚要进门,便被正往门外走的伙计赶了出来,“蛊师晚些时候有事,今天医馆关门了,你明天再来吧。” “小哥,能不能通融一下,我是从大老远的吴国赶过来看病的,实在是赶时间。” 伙计不耐烦的问,“你什么病啊?” “我中蛊了,不知道小哥有没有听过牵丝蛊。” “牵丝蛊?闻所未闻,估计又是外面什么人杜撰出来的。你确定你是中蛊不是生病?” “千真万确。” 屋内,一个老迈的声音颤巍巍的传出来,“算了小杨树,让她进来吧。我给她看看,也不枉费她这么大老远跑一趟。” 流光闻声进门,看到一个身着灰色布袍,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的白发用一根桂枝挽着,这幅仙风道骨的模样,不自觉让人联想起门口牌匾上的字。 “老人家,我是真的中蛊了。”流光坐到老者面前,将牵丝蛊的种种症状特征描述出来。 老者听到流光的描述,面色越来越凝重,叫流光伸出手,替她切脉。 蛊师切脉与寻常医师不同,除了要看腕脉还要看颈脉。 脖颈之处是蛊虫最爱流连之所。经验丰富的蛊师甚至能通过号颈脉确定患者所中何蛊。 老者越诊,面上神色越凝重。 “这蛊你是怎么中的?” “是有歹人想控制我给我下的,有什么问题吗?”流光看着老者的脸色,心里惴惴不安,这个蛊不会连这里也解不开吧。 “是什么人给你下的,我刚刚听你在外面说你是吴国人?” “嗯,我是,但是这蛊是在郑国中的。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把我强掳过去的时候并没有说他的名字。” “好,明天你和我详细说说。你的蛊是有些复杂,但想解也不难,就是过程繁琐了些。” 流光闻言欣然,“太好了,能解就行。” “我今日先给你开一副药,你在这里喝完,明天接着过来。” “好的,多谢老人家!不知这解蛊大概需要多久,我的时间可能不多...” “放宽心,七日应该可成。”老人的语调缓慢,仿佛有种令人信服的魔力。 听着面前老者的话,流光的心也跟着变得镇静。 老者熬的汤药又苦又涩。一大碗不知是什么东西做成的黑色汤汁实在是令人倒胃口。流光屏息皱眉,一口气饮尽了。 喝完后她和老人告辞,寻找新的落脚之地。 第21章 阴谋阳谋 流光在城中心选了一家布置豪华的客栈,安稳住下。内心不断幻想着蛊虫解开之后的未来。 解完蛊后,她要回吴国,带春兴也过来解蛊。日后天高海阔,大家可以各自驰骋,也可以一同闯荡。 她要先回吴国看看青韶,帮那个小孩把镖局建好;然后去郑国看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再转道去匈奴聚居之地看龙城茫茫戈壁。 最后可以回到若水定居,终生不再入吴。 流光在幻想中入睡,她梦到了自己憧憬的未来。 梦醒后,虽然什么都记不清了,但那种幸福满足的感觉一直萦绕于心,叫她快乐。 * 话说两边,若水虽然和吴国比起来不算大,但是因为没有线索,玹曜只能带着流光的画像四处询问,他停在若水边缘,进展十分缓慢。 * 第二日一早,流光精神充沛的起来,前往金蚕医馆。 路上,她感觉自己手脚有些使不上力,害怕是因为后背的伤迟迟不好转,打算一会儿连背上的伤也一并看看。 进了医馆,流光发现里面多了个生面孔的男子。 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他身长接近六尺,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眉眼昳丽,虽是一身竹青色布袍但周身气度很出众,不像是普通伙计。 流光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老者。 老者笑着解释道,“这是我的徒弟,稷清。老夫看你身上的蛊有些难得,就想叫他来也学着解解,不知姑娘可否允准。” 这是把自己当活例子了。这种事在医馆倒也很常见,流光并无什么意见。更何况自己的小命就捏在别人手里,即便真有意见也不能说啊。 这样想着,流光大方的笑着开口,“老人家太客气了,我没问题。” “姑娘,这药你还得再吃一服。”说着,老者端来了一碗和昨天一样的黑色汤药。 “还吃啊...”流光心里有些抗拒,昨日的药汤从口感到味道都很奇怪,她竟完全闻不出是由哪几味药材配成的。 “我今天早上浑身没劲,可能是旧伤发作,不知道后背的外伤对解蛊有没有影响...” 流光为了拖延一二,提及旧伤。 老者摇头,“放心吧,外伤对解蛊毫无影响。至于浑身没劲,可能是昨日药汤的副作用,是正常现象。解蛊的时候需要让你身体放松,我看出来你是个习武之人,身体本能时刻紧绷,这味药对你解蛊有好处。” 流光似懂非懂的点头。这老者说的话感觉没什么毛病,连药物副作用也坦白告之。 只是对习武之人来说,暂时失去武功是非常要命的事。流光本能的坐直了身子,感到些许不安。 老者看出了她的情绪,出言安慰,“放心,这个医馆是大祭司殿下特别看顾的,很安全。没人会在这里随便伤人。你别太紧张了。” 流光听进了老人的话,接过药碗。 也是,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又没什么可图谋的,武功暂时没了就没了吧,这么一家正规的,大祭司看顾的医馆总不会图我钱吧。 流光自我疏解了一番,将药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姑娘,接下来,我要放一碗你的血,你放松身体,不用害怕。” 什么...放血?这也是治疗的一环吗?流光下意识抽回手腕,身子往后仰时,感觉后背挨上了个不明物体。 流光转头,发现那个年轻徒弟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站的离自己很近,挡住了自己退路。 徒弟后退一步,低下头,语气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会突然往后。我只是想过来帮你切一下脉。” “稷清,你太无礼了,回来。吴国之人都很看重礼节,种种习俗和咱们若水不同。” “是,徒弟受教。” “姑娘若是害怕,可以自己放血,只要放够半碗供老夫研究就可以了。老夫稍后要往血里加几味药观察血的变化,也是为了调配出更适合你身体的药方。” 这样解蛊应该也正常吧。 流光接过刀,先用清水清洗,后放在火上炙烤,犹犹豫豫的划开了自己左手手腕,放出了半碗血。 老人家当着她的面在血里加入药材,并和自己解释这些药材的名称药性,随着药材的加入,血液颜色逐渐变深。 “老夫判断的没错,你中的果真是那个蛊。”老者说着,目光看向自己徒弟,“你过去替她把脉,感受一下。” 稷清应声,走到流光身边,修长的手指搭上流光腕间,闭上了双眼。 老者开口,“感受出什么来了?” 稷清紧闭双眼,一副高深的表情,开口却是,“什么也没感觉出来。” “噗。”流光没忍住笑出了声。 稷清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也笑了笑,“我能试试切你的颈脉吗?” “可以,你试试这次能不能感受出来。” 稷清双指探上流光颈侧,照例闭眼,好一阵感受。 流光被稷清的手冷的一颤,心内暗想,这蛊师真够体寒的,五月天气手也冷的像冰块一样。 她看着稷清的动作,想着稷清下一句会不会还是什么都没感受出来。 没想到片刻后,稷清相当严肃的开口,“心脉洪大而长。洪则卫气实,实则气无从出;大则荣气萌,萌洪相薄,可以发汗,故名曰长。姑娘心脉实密,恐怕蛊虫发作之地是在心。” 流光震惊的抬头望他,“大师所言不虚。” 稷清睁眼看向师父接着道,“发作于心的蛊虫,还有种种表现,正是那个蛊。” “哪个蛊啊?为何两位不直言?”流光疑惑发问。 “没什么的,这是我们蛊师的行话,你听不懂很正常,咱们继续治疗。”老者顾左右而言他,又递给流光一碗药,“这药是帮助姑娘把蛊虫从心脏逼到周身血液的,请姑娘服下。” 流光接过药碗,警惕的开口,“把这个蛊虫逼到血液后的下一步是什么?把他挖出来吗?” “不,接着要再饮一碗药汁,蛊虫在血液中,药汁也融进血液,蛊虫浸润在药汁里,它的力量会被削弱。” “这药连喝几天那个蛊虫就会死在我的血液里吗?” “正是。此法比直接生剜蛊虫更安全。只是可能会很痛苦。” “我不怕痛。”流光干脆的干完一碗药汁,坐在木椅上静待。 稷清见她闲坐无聊,递给她一本医书,“接下来要等半个时辰再饮下一碗,你可以看会书。” 流光接过医书,对他清浅一笑,“多谢小哥。” 横竖也是闲着,流光自己也算半个医生,她好奇的翻开书,想看看若水族的医书是什么样的。 稷清递给她的这一本十分艰深,与其说是医书,不如说是蛊书,里面似是而非的讲解蛊师如何切颈脉,如何判断蛊虫待在身体的哪个位置。 流光好奇心起,逐字逐句的看下去,边看边努力理解记忆。 凡中蛊毒,令人心腹绞切痛,如有物啮;或吐下血,皆如烂肉。若不即治,蚀人五脏尽乃死矣。 自己没有真正经历过蛊虫发作,但是根据玉影的形容,蛊毒发作之时,她确实感觉心脏剧痛,像有东西在啃食她的心脏。 好实用的医书。 流光翻至目录篇,这本上篇是讲如何解蛊,下篇是指如何种蛊。她急急翻到解蛊那篇,想要多了解一点。 半个时辰匆匆而过,流光除了感觉身体使不上力,其他并无不妥。 她接过另一碗药,又是一口饮尽。 这次不同,药一入口,还不到半炷香时间,流光就感觉心腹绞痛,像有东西在啃自己的五脏六腑。 她痛地蹲到地上,手紧紧捂住腹部,后背无力地靠上椅子腿。 就在神情昏昏沉沉之时,流光脑海中突然闪过自己刚刚读过的一句话,凡中蛊毒,令人心腹绞切痛,如有物啮...若不即治,蚀人五脏尽乃死矣。 流光被她脑海中突然冒出的话一个激灵吓醒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成型。 五脏六腑绞痛不是中蛊的症状吗?如果如老者所言,蛊被逼到了血液也应该周身疼痛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中蛊的症状?!这样下去,等五脏被啃蚀干净,我不就死了吗。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手掌上的疼痛让她多了一分清醒。 她越想越不对,抬起头质问面前的老者和徒弟,“你们给我吃了什么?我为什么会出现中蛊的症状!” 老者撇头不语,眼中隐隐透着几分不忍。 徒弟走过来笑着向她解释,“怎么可能?我们是在治疗你啊。你误会了。我知道是会有些疼,但是忍忍就好了。” 老者和徒弟截然不同的态度让她感觉自己的推测是对的。 她目光瞥向窗户的位置,握紧手中袖箭。 下一秒—— 她猛的冲向窗户的位置,一把撞开窗,和外面的士兵打了个照面。 “抓住她!不许让她跑了!” 身后,徒弟的声音变得比刚刚更加喑哑低沉,声音里藏着极度膨胀的欲望和野心。 流光出手毫不留情,袖箭直接取了面前两人的性命。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再留手就是把自己的命悬在绳子上。 她不顾体内撕裂般的疼痛落荒而逃。 走着走着,让她心慌的不再是疼痛,而是再也使不上力的手脚。 流光拼命的使劲,想把步子再迈大一些,再迈高一些,可是她抬不动腿。 她绝望的扶墙而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腿无力的跪到地上,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 泪水夺眶而出,流光靠在墙边,努力搬动自己的腿,让自己缩起来。 绝对不能被找到,被找到只有死路一条。 她微喘着气,手上抓着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柄袖箭。 青韶,春兴...还有人在等她啊!她不想就这样死了。 身前,稷清不紧不慢的走到她面前站定。 他看着瘫靠在墙边,紧握着袖箭的女人,不屑的笑了。 再努力又如何,喝了他药的人都会变成一个废人,再怎么逃也逃不掉。 他的药汁,从无例外。 流光抬头,眼前之人逆光而立,让自己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举起袖箭,一丝也不敢怠慢。“你为什么要杀我,你想要什么?若是要钱我可以全都给你。” 稷清看着她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愉快的笑了,“我要钱干嘛,我又不缺钱。” “大祭司小心,她身上有武器。”旁边,侍卫出言提醒。 “你要什么?”流光重复自己的问句,“我们可以好好商量。” “我要你身上的蛊。你给得了吗?”稷清慢条斯理的开口。 看着眼前女人手腕抖动幅度越来越大,他的心情愈发愉悦。 她快撑不住了。 听到这句回答,流光的心沉入谷底。 其死时皆于九孔中,或于胁下肉中出去。 果然,他给自己喝药,让自己加速蛊虫发作就是为了让蛊虫将她五脏六腑咬烂然后破体而出。 “你别杀我。即便我死了,你得到一只认别人为主的子蛊有什么意思?我知道母蛊在哪,我可以帮你拿到母蛊。”慌乱之下,流光拿出了这个最可能让他感兴趣的筹码。 “哦?”稷清漫不经心的开口,“母蛊?”他似乎确实提起了一些兴趣。 “对,我可以帮你找到母蛊。母蛊在手,你可以再培育子蛊。我身上的子蛊是没用的。” 看着眼前女人为了活命拼尽全力的样子,稷清再次笑了,笑得如春风和煦。 把别人的性命攥在自己手中的感觉真好啊。 他抬脚轻轻踢开流光攥在手中视为救命稻草的袖箭,“我考虑考虑。带走。” 流光的手无力垂下。被人架起来的时候,她闭上眼,失去了意识。 * 其实昨日晚间,老者听流光说中蛊症状时,就隐隐猜到了她身上的蛊是若水族失传已久的圣蛊——子时天。 他一边轻声细语稳住流光,给流光喝了一碗让她手脚发软的药,一边和她相约明日。 待流光走后,老者匆忙去向大祭司禀告自己的发现。 大祭司一生致力于蛊虫研究,闻言果然产生了兴趣,第二天携重兵把守在医馆外,他自己则装成老者的徒弟,亲自诊脉确认。 大祭司天赋极高,怎么会诊不出来,只不过是为了做戏罢了。 流光今日喝的三碗药,一碗是逼蛊虫发狂的,剩下两碗都是大祭司亲自研制的酩酊春——由各种蛊虫的体液制成。 待得酩酊春色尽,良辰美景与谁同。 酩酊春喝完,手脚无力,大睡不醒,两碗的量甚至足够药倒一匹大象了。 流光能如此意志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 昏迷不醒的流光被关进地牢,等待稷清的下一次造访。 流光说的话,稷清确实有在认真考虑,若能寻回若水族失传已久的圣蛊,那神权王权甚至能被他收为一体。 没有人会不被权势吸引。 稷清向后仰躺在床上,笑得如同桃花初绽。 第22章 旧梦陈心 流光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双臂双腿都被铁链紧紧束缚在一个十字木架上。 她的眼睛呆愣愣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铁栅栏和脚底的枯草垫子,看上去还没从刚刚的变故中缓过来。 这是一个地牢。 流光吃力的扭动脖子,看到阳光从背后一扇小窗透进来。 窗外蓝天白云,看来今天是个好天气。 流光刚醒来不久,就有侍女进来喂她喝粥喝水。 流光忍下长久饥饿带来的反胃感,努力吞咽。 就在流光喝粥的时候,她余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踏入地牢。 顾不上喝粥,她直起身子冲着稷清喊道,“我之前说的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如果考虑清楚了就放我出去让我帮你。” “你的话确实很有诱惑力,但我这个人偏偏一身反骨,任何人的建议都不想听。”稷清的桃花眼笑得仿佛蓄了一汪蜜,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 流光静静看着稷清等他的后话。 稷清不紧不慢的开口,“我想先拿到你身上的子蛊再去找母蛊。” “为什么呢?”流光想不通他多此一举的理由。 “不为什么,好玩。”稷清歪着头开口。 流光与稷清对视,她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种天真的残忍。 “可是如果你杀了我,你要通过什么方式找母蛊呢?” “我会让你死之前吐出真话的。”稷清漫不经心的摆弄着墙壁上的刑具。这样一双干净白皙的手和那些积满血垢的刑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指尖拂过一排排刑具,突然停在了长钢针前,表现出饶有兴趣的样子。 稷清取下钢针,兴致极高的开口。 “你知道吗?这是我最喜欢的刑具!既不过分暴力又不会弄脏手,把针尖钻进你的指甲缝里,所有的淤血和鲜血都不会往外流。” 流光认真听他说完,提出了反对意见,“不,这个我试过,血会流下来的。” 稷清眼底闪过一抹讶异,但被他很快掩饰了过去,“你试过?” “嗯,那个给我种蛊的人对我很不好,让我替他杀人。任务一旦稍有差池,我就会被各种酷刑折磨。” 流光苦笑一声,一滴泪顺着眼角坠到地上,惊起一阵波澜。 “没想到逃出来之后,也只是换个地方受刑。” “他的名字是什么?”稷清神色变得认真,循循善诱道。 “我不能告诉你。”流光偏过头,一滴泪悬在睫毛尖,将落未落。 “他这么对你,你不恨他?” “当然恨,我恨不得亲手报仇。可是我知道,一旦我说出他的名字,我就毫无利用价值了,连受刑的价值都没有。等待我的只有死亡这一条路。” 稷清耸了耸肩,“你很聪明,可惜我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女人。用眼泪激起男人的怜惜是好计策,但是并不是每次都有用的。像我,我就喜欢看人流泪,尤其是美人。” 稷清走到流光身旁,一把拉住流光的头发往下扯。“我讨厌的每一个特质你都犯,你说你该不该死?” 稷清语气温柔,手下的动作却异常暴戾。 流光的头顺着稷清的力道向下,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与旁人不同,流光身体越是疼痛,头脑越是清醒。 筹码。自己还有什么筹码? 她刚刚赌错了。眼泪对稷清并不管用。编出来的苦难人生也不会让他心生怜悯。 “我武功很好的,我可以给你当暗卫,我可以保护你。我保证,活着的我比死了的更有用。” 稷清松开流光的头发,扳起她下巴,自上而下的打量她的脸。 “你就是用这副面容欺骗你上一任主子的吧?先发誓献出全部,让他放松警惕,再独自积蓄力量,等待好时机。可惜我没他这么蠢。我不会放了你的。” “你这样绑着我对你没有丝毫用处!你可以先试试我的武功,我功夫很好的。” 稷清提起了一点兴趣,“你武功有多好?” 流光听稷清松口,心里暗道有戏。 她循循善诱,想让稷清放开她,“你试试就知道了,我敢说你府里的侍卫没一个赢得过我。” 流光心里暗想,自己的武功逃跑应该没什么问题。 稷清缓慢的点了几下头,叫侍女松开绑着流光的铁链。 流光胳膊腿上的束缚渐解。 她转动手腕,感觉自己的力气已经恢复了大半。 是现在就逃还是等他放松警惕? 流光评估着自己的身体状况,抛弃了现在逃这个选择。 稷清下令后,侍卫一个一个的进来,流光和他们每个人切磋,十战十胜。 稷清饶有兴致的看了半刻钟,见流光一点要逃的打算都没有,心里暗道无聊。 “好了,停手吧,把她锁回去。” “大人...”流光还想给自己争取,早知道还要被锁回去我刚刚就跑了! 稷清明白她的意思,打断了她开口,“我可以放了你。前提是,这些武功,你必须一招不落的传给我的侍卫们。” “没问题。” 流光武功底子是最基础的峨眉派招式,她和峨眉派不熟,不打算替他们守着武林秘籍。 不过春兴教她的招式,非必要还是不要教出去吧。 稷清听她欣然应允,满意的点头,却没有叫侍女停手。 “大人”,流光摇晃铁链示意。 “我怕你跑了,所以除教学以外的时间,你还是呆在这里。” “那我怎么睡觉...站着睡啊。” “不可以吗?你没受过这种训练。” “给我下蛊的人只是要我办事,不是变态。” “那真是太不巧了,我是。”稷清语气由冷转向欣然。 流光无奈的又被绑回木架。 这样长久下去不是办法,自己会被他耗垮的。 看着稷清离去的背影,流光心里暗下决心。再休养一天,明天就跑。 * 话分两头。 且说那日春兴听了流光离去的消息,又是害怕又是难以置信。 得而复失的恐惧萦绕在他心间。 他不明白流光为什么要抛下他一个人走。难道觉得此时没有没有武功的他是个负累吗? 他从王府选了匹马,想要追随流光而去,却在刚要离开时被沈怀信叫住。 沈怀信看着他的动作,一脸冷意,“你知道她要去哪吗?” 春兴老实回答,“不知道,但我的速度快,我可以直接去城外找她。” “她已经走了一夜了,你觉得你找得到她吗?”沈怀信勒住春兴坐着的马匹的缰绳。 “你知道她去哪了?”春兴反问道。 “当然,我不仅知道她去哪了,还知道她此行不会成功。” “那你和我说,我去找她。” “找到之后你会把她带回来吗?”沈怀信试探的开口。 “看她愿不愿意。”春兴面无表情,面容也很冷。 “蛊毒发作,她会死。”沈怀信忍不住强调最后三个字。 “我可以陪她一起死。” “真是疯子!你和流光都是疯子!” “再给我一枚解药,我距离蛊毒发作只有七天,赶不回来的。” 沈怀信开口“答应我带她回来,我就给你药。” “我不会替她答应任何事。” “她都抛下你一个人走了。” “没关系。海角天涯,我会再找到她的。” 在这一刻,沈怀信好像重新认识了一遍面前这个人。 他一直知道流光是他的软肋,但他没想到这个软肋会这么软。 怎么会有人什么都不要,只想着和一个女人长相厮守。 他可以求取功名可以贪图利禄,但他竟然只渴望一个女人。 真是没救了。 “好,我把解药给你。你即刻出发去若水。” 他也快没救了。 “一枚不够,如果我十日之内找不到她,她撑不到回来就会蛊发。” 沈怀信又给了他一枚。 春兴不再多言,从沈怀信手中夺过缰绳就立即启程上路。 他不打算在路上停留,只一心想赶到若水。 两天两夜之后,马儿撑不住倒在路边,带的他也跌了下来。 旧伤未愈又急火攻心,春兴一下子摔晕了过去,失去了意识。 不远处,流光急急从驿站出来翻身上马,没有看到倒在地上的身影。 只差咫尺,却隔天涯。 风吹过,路旁棕色芦苇轻轻悠荡,悠起少年旧梦,少女陈心。 春兴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他和流光的初见。 安稳幸福。仿佛把一生又过了一遍。 春兴和流光都是因为饥荒,饿晕在路边,被沈怀信捡回去的人。 一睁眼时,他发现自己在一个被高高栅栏围住的草地上。 草大概长到春兴膝盖高度,整片草地一望无际。他走到栅栏边想要翻出去,可是这栅栏仿佛高到天边,任他如何努力都没有办法。 栅栏内有人一天发一顿馒头,馒头不够所有人吃。 他不在乎馒头有多少,也不在乎馒头够几个人吃,反正只要有,他就抢。只抢一个,抢完退出来。 他从不主动伤人,除非有人来找他麻烦。 他那时候很瘦弱,有人见他每次都第一个来抢,抢完就跑,打定主意过来教训他,想抢他的馒头。 对于饥饿的恐惧仿佛已经刻入了骨髓,他一只手紧攥着馒头,另一只手握拳狠狠打向男人的脸。 一拳又一拳,他像一只困兽,被馒头钉死在原地。 他发疯一样的打法让那个男人退缩了。这是一场懦夫游戏,不要命的人胜。对面丢盔弃甲,仓皇而逃。 他看着染红双手的鲜血,无所谓的在衣摆上擦了擦。 那个男人后来伤重不治死了。至此之后,他再去拿馒头就没有人敢来找茬了。 除去抢馒头的时间,剩下的全部时候他都站在栅栏边看不远处的另一个囚笼。 他所在的栅栏里面全是男人,就在旁边不远处的栅栏里则全是女人。 流光就在他旁边。 隔壁的场景和他们这里很不一样。没有争斗没有强抢。这个女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说服所有人将馒头平均分配,一人半个。 之后馒头越来越少,一人一天只能分到四分之一,再之后是六分之一。最后,一向和平的那里也开始乱起来。 流光喜欢拿着馒头到栅栏边散步,看外面的景色,寻找出去的方法。 两人隔着一面栅栏碰到的时候,流光看他瘦弱还曾想要给他分馒头。 “你是不是今天没抢到啊,我的分你一半。” 春兴藏起刚刚打过人的,布满血迹的右手,抬起抓着馒头的左手朝她晃了晃,示意她自己抢到了,“我和你分吧,这些我吃不完。” 流光逆着太阳,笑着走远,“不必了,你留着吧。” 一抹笑意让他留恋到今。 * 滴答滴答,是下雨的声音。 春兴被雨滴淋醒。他和马还是如晕倒的时候那般倒在路边,衣服混着雨水沾的满身泥泞。 恍恍惚惚间,他看到有一双鞋子走近他,他下意识伸出手呢喃。 “救我。” 余情未了,怎敢先死。 * 晚上,有侍女服侍流光沐浴,即便是在沐浴的时候,她的左足还是挂着一条锁链。 侍女轻柔的按摩着她的头发,小心询问力度是否合适。 流光很不适应,把侍女打发走了。 她一个人抱膝坐在木质浴桶里,歪头思索明天的逃跑路线。 若是训练之地附近有围墙就趁其不备从围墙那里翻走;若是没有围墙但在室外就假装去方便然后逃走;若是稷清派人到牢里让她在牢中训练... 那她还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再待几天吧。 稷清害怕她逃走,把接满热水的浴桶直接搬进了地牢。 流光洗净出浴后开始观察地牢的环境,希望能寻到趁手的武器。可惜任她流翻遍地牢也没发现一件能用的上的东西。 后背的伤没有完全好转,她叫来侍女想要点药油涂上,免得这个伤口明天拖后腿。 侍女看到趴在床上的流光后背的一片青紫,不等把药油递到流光手上就急急移开了视线,似乎有些不忍看。 流光接过侍女递来的药油,用帕子浸上,让侍女帮忙敷到后背。 “你这伤太严重了,我要请大祭司殿下过来帮你看看。”侍女说着,慌慌张张就要走。 流光抬手抓住侍女的袖子,“男女授受不亲。我这样赤身裸体的,他怎么看。” 流光此时褪下了上装趴在床上,抱着被子遮在胸前。 这些都还在其次,最关键的一点是稷清是个变态,万一自己的伤口激起了他的凌虐欲,他兴致上来想要在自己背上再添几笔怎么办。 不过,真心话不能说出口,还是先拿假话糊弄一下吧。 侍女信以为真,只好留下来一个人帮她上药。 流光受完刑后一直没有静养,加上和稷清等人激战又磕伤了后背,伤势不仅毫无缓和反而比之前更重。 待药油风干,她穿上寝衣,准备睡觉,为明天的大战养足精神。 趴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流光感觉有人在扒她的被子,她以为是来杀她的,猛的惊醒,下意识擒拿。 稷清被她捏住后颈按到了床上,他脸涨得通红低声叫流光放开。 流光冷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人质到手,放手是傻子。 她看出稷清没有武功,按住他后颈的手转到前面掐住他脖子。 “给我解开脚腕的锁,不然掐死你。”流光说着,手上使力。 稷清感觉到呼吸被收紧,却不急反笑,“你不敢杀我。我死了,你也一定会死。” “你就不怕我同归于尽!”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想活着。” “那你看错了。”流光见稷清不上套,选择高声呼喊侍卫,叫侍卫帮她解锁。 “有没有侍卫,再不来我就把你们的大祭司掐死了。” 第23章 有仇必报真君子 最先发觉地牢动静的是守在牢外的侍女。她见大祭司被挟持,吓得一动不敢动,一直叫流光冷静。 侍卫听见地牢里杂乱的呼喊声,也很快赶了过来。 为首的侍卫长站出来和流光谈判。 “只要你放开殿下,其他都可以谈。” “好。我要的不多,先把我脚腕上的铁链砍断然后送我离开若水,驶离到安全地带后,我会把你们的大祭司放了的。” “不许把她放走。谁敢放走他我便杀了谁!” 流光闻言冷笑,“文臣死谏武臣死守。做侍卫的可不能因为担心一己安危就置殿下死活于不顾。逼急了我,我就和他死在一起!” “好,我答应。”为首的侍卫长不顾稷清杀人般的眼神靠近。 流光把稷清挟持在身前,防止那些侍卫突发冷箭,接着伸出左足示意他砍断铁链。 侍卫长握着刀靠近,在离流光只有一臂距离时伸手拉扯稷清前襟想把他拉过来。 流光早有警觉,掐着稷清脖子的右手使力。让他每拉扯一分,稷清脖颈处呼吸便收紧一分。 侍卫长挥刀去挑流光的右手。 流光环住稷清的腰拉着他后退,一直退到背顶住墙壁,流光方才开口,“你是不是真不想让你们大祭司活命了!” 侍卫长大概不相信她能徒手把稷清掐死,所以不顾一切的继续攻击。 他猜对了,流光是不能掐死他。但是随便给他两拳还是可以的。 她用手肘部位肘击浮肋尖。稷清吃痛,闷哼一声,因为疼痛一时站在原地难以移动。 流光正好腾出手与侍卫长交手夺剑。 侍卫长身手不及她,被她所制丢了佩剑。 流光挥剑斩断铁链。把祁夜稷清拉过来,用剑锋抵上他脖子。 “让我走。”她凛声道。 侍卫长这下不敢轻举妄动了,指挥着手下侍卫给流光让路。 稷清捂住肋部,“她不敢杀我。不许把她放走!” “希望大祭司殿下珍重自身。臣不敢让殿下以身犯险。” 稷清气得想要呕血,偏偏受制于人无可奈何。 流光走之前不死心的对着他再次发问。 “你到底会不会解这种蛊。虽然你想要杀了我得子蛊,可是若水族对蛊术研究颇深。既然记载过症状是不是也记载过解法?” “我自然有法可解你身上的蛊,可是我为何要帮你?你刚刚给我的这一拳可不是正常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流光冷笑,“把我锁起来也不是正常对待病人的态度。现在把解法告诉我,让我安全离开,我放了你。” “我 可 真 害 怕。”稷清眉眼昳丽,对她挑眉挑衅道。 “看来你是吃硬不吃软了。”流光对着他腹部又是一拳。 “你放心,那些你准备用在我身上的酷刑,我会一点一点的全部回报给你,直到你肯说为止。”流光垫脚,贴在稷清耳边说了这一番话。 说完后,流光将剑锋贴紧稷清颈部,缓缓走向地牢出口。 侍卫长见她手中有剑而且武功不俗,再也不敢轻举妄动。流光说要马车便给她马车,说要盘缠就给她盘缠。 马车和盘缠到手,流光却有些纠结要不要离开若水。 自己从沈怀信那里逃出来相当于和沈怀信已经决裂。等自己回去他会放过自己吗? 诚然,自己的智谋与武功都不错,但心存叛意的暗卫,应该没人会留着了。 她必须找到解决掉蛊虫的办法。 因为回去只剩下死路一条。 流光带着稷清上了马车,驶向城门方向。 一路畅通无阻,只有侍卫长驾马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后面。 流光对稷清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解蛊之法你到底说不说!” 稷清抬眸,一脸的挑衅,“你现在乖乖放下剑和我回地牢,我还可以考虑。再晚一步你就没机会了。” “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剑握在谁的手里?我看上去有这么被动?” “当然,因为解蛊的方法握在我手里。除非你不想活了。” 流光冷笑。 马车走了一个白天,入夜后到了城门边。 流光挟持着稷清下马车对朗怀道,“今夜我要住店。明早出城。你去帮我租一间房,我和他睡一起。” 说罢,流光剑锋点了点稷清。 朗怀点头应声。去附近的客栈租了两间相邻的房。 在生命安全面前,流光丝毫不怕引人注目。她不顾众人目光,一路举着剑挟持着人进了客栈上了二楼。 朗怀害怕客栈生乱,在旁边解释,“别害怕,这是他们两口子的情趣。你明白吧,就是很变态的那种。” 小二一脸的不忍直视:“我懂我懂,不用解释。” 朗怀拍了拍他的肩:“没办法,习惯就好。” * 进了客栈,流光叫来小二,“你们客栈有没有手铐脚镣之类的。” “夫人,本客栈不提供这种服务。” 稷清在她身后弯腰忍笑。 流光眉眼凌厉,伸手掐上他胳膊,“有那么好笑?” 明明受了痛,他却笑得更欢,整个身子都笑得抖了起来。 “夫人,门口小二还在呢,给我留点面子。” “谁是你夫人!”流光皱眉瞪他一眼,手下力道更重。 小二见形势不对,急急忙忙退出房间。 “怎么?房间隔壁就是朗怀,你敢对我做什么吗?”稷清笑得眼睛泛起湿意,眼尾映出一抹红,更显得整个人昳丽妖艳。 “你提醒我了。”流光对他粲然一笑。 说完便将房中的一块绢布塞到他嘴里。 稷清刚一进房间,手脚便被流光捆住,现在整个人毫无还手之力。 流光抽出他头顶的金簪,掷在桌案上,三千青丝散落。 她扯住他长发往下拉,附在他耳边轻声说。 “还你的。” 稷清双眸眯起。 疼痛还在其次,他最讨厌的是被冒犯。 他眉间眼底凝起一层薄冰,薄冰脆弱易碎却很容易割伤别人,这次,这枚冰瞄准了流光。 流光不在乎。 她松开手,挑起稷清下巴,看到了稷清眼底的杀意和冷气。 流光毫不在意的笑了,眼波流转间,净是洒脱风情。 “你之前还说要给我上什么刑来着?用针尖钻我的指甲缝?” 流光笑着夸奖,“你心可真毒。我倒要感谢你的这条妙计。换做我,可想不出这种歹毒的法子。” 流光拿起刚刚从稷清头上拔下的那根金簪,顺着他的鬓角往脸侧滑,手上微微使力,簪子尖戳着的地方凹下去一个点。 “我再问你一遍,解蛊方法。” 流光拔出稷清嘴上塞着的绢布。 稷清笑了笑,侧脸抵着的簪子尖因此陷得更深。 他长发散乱,眼尾殷红,紧紧的盯住流光。虽是狼狈样子却显得极有气势 他咧开嘴用气音轻声开口,“我会叫你付出代价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说得出做得到。” “我 好 害 怕 啊。”流光挑衅一笑,重新堵上他的嘴。 流光虽为善人,但稷清害她在先,她回击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稷清之前要的可是她的命,她只是以酷刑逼供个解药药方,又不打算杀他,不过分吧。 话虽如此,到底是怎样的药方,让稷清如此守口如瓶。 这蛊必然大有来头或者极其稀少。不然稷清也不会想到杀人取蛊这种阴险下作法子。 流光一只手握住金簪,另一只手去掰沈怀信紧捏成拳的左手。 稷清的手非常白,手上没有一丝茧子,皮肤细腻到足以和常年保养的青韶媲美。手指纤细而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美到让人不忍破坏的手。 可惜这双手来自于自己的敌人。 流光见掰不开他的手,也不强求,拿起金簪放在火上烧,烧完后在他手背上划了一道竖向两寸长的口子。 稷清手攥得更紧,平静的看着鲜血从自己的伤口中缓缓流出,沾到流光紧握他手腕的指尖。 若不是他此刻眉心微蹙,流光差点以为她感觉不到痛。他的表现太平静了。仿佛那个正在流血的不是他。 这一刻,流光有种感觉,他不是个可以因为酷刑开口的人。 或者说,他对疼痛的容忍度很大。 流光叫小二抱上来两坛烈酒,打算试试能不能把人灌醉问出些什么。 小二拿过来的酒是北地的烧刀子,号称烈酒之王。以其度数高,味浓烈,似火烧而得名。入口辛辣,吞到胃里像吞刀子。 流光尝了一下,酒刚入口便觉得辛辣难忍,皱着张脸吐了出来。 这也无异于一道酷刑了。流光对此很满意,给稷清一碗一碗的灌进去。 稷清之前也从未喝过此等烈酒,表现的和流光一样,刚灌进去就吐出来,脸上显露出难喝到难以忍受的表情。 “你行不行啊,一个大男人连一碗酒都喝不了?”流光把碗里剩下的酒倒到他的伤口上。 稷清闷哼一声,疼痛激得他眼尾更红。他脸上的表情却不见痛苦反而似有欢愉。 “你喝不了的酒,我全部倒到你伤口上。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那你倒吧,这酒难喝的要死。”稷清挑衅般的开口。 流光见稷清拒不合作,硬掰开他的嘴往里面倒酒,这样折腾了大半夜,倒真叫流光灌进去不少。 稷清醉酒后,整个人都迷蒙了不少。眼睛里透出来的气势不再是尖锐而是迷茫柔软,仿佛卸下了一层很重的心防。 流光语气也变得温柔,一字一句诱哄道,“你长得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能认识你吗。” 这也是一种刑讯手段,从不重要的事情开始问,让他醉酒后的潜意识不再那么防备。 “我是...我是祁夜稷清。” “我知道你是祁夜氏。但是你真叫稷清?” 稷清点头。 流光好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打听一下若水族大祭司的全名呢。如果打听过,她在听到稷清这个名字的时候绝不会如此放松警惕。 “你骗人的时候都用本名,不怕别人听说过吗?” “世人只知若水大祭司祁夜氏。不知稷清。世上知道我本名的只有师父和朗怀。连若水的王都只称呼我为祁夜。” 那还好,输得倒是不冤。 “那稷清,我问你,你有没有听过牵丝蛊?” “这名字一听就是不懂蛊术之人的杜撰。哼,牵强附会。” “那你有没有什么蛊培植不出,或者非常稀少。” 稷清瞪了流光一眼,但是眼神软绵绵的,并不凌厉,反而温吞的像在撒娇,“你质疑我不行!” 醉酒之后,稷清的声音也软了,含糊的像含了一口蜜。 “我没有质疑你,我就是好奇。” “你个女子好奇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是蛊师。” “你管我好奇什么。” 稷清被凶,委屈的拧过头,不肯再说话。 流光只好转到另一侧哄他。稷清本就肤白唇红,有些女相。醉酒之后,烛火昏黄下,他的桃花眼晕上迷蒙,将阴狠戾气通通化为绕指柔情。 酒这玩意真是神奇,能让变态变成如今这副傲娇样子。 “我错了我错了,你说说,有哪些蛊需要按月服用别人的鲜血配成的解药。” “那自然是...”稷清刚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不能告诉你。这个秘密只有少数若水族人才能知道。” “我就是若水族人啊。”流光眼也不眨的信口胡说。 “你不是,你说你是吴国人。” “我骗你的。我其实是若水族人,之前这么说只是为了隐藏身份。” “那你说你姓什么。” “我姓祁夜。其实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流光说完,清脆的喊了声哥哥。 “不可能!我们家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是私生女。” “...”稷清不说话了,好像是在认真思考流光是私生女的可能性。 “按我爹风流的性子来说,他有个私生女倒也有可能。” “那哥哥...你能告诉我那种蛊是什么了吗?” “若水族圣蛊,子时天。” 听到稷清的回答,流光面露欣然之色,没想到稷清醉酒之后这么好骗,说什么信什么。 “那这种蛊既然是圣蛊,一定很不好解吧。” “岂止是不好解,简直可以称得上...”话到关键,稷清又及时咽了回去。 “咚咚。”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流光侧头看向窗边漏刻,此时已是快到四更天了。 “谁?”流光警惕的开口,手中握起剑。 “是我,朗怀。” “时间太晚了,你来有什么事吗?” “我只想确认殿下安全。” “你们的殿下刚刚喝醉了。” 流光俯身贴到稷清耳边,“哥,让他下去吧。太晚了,你该休息了。” 稷清只感觉到耳畔有热气一阵阵吹来,旁的什么都没听清。 流光见他呆愣着,又伸手晃了晃他,“哥,让他下去吧。” 稷清这才回神,“你下去吧,我要睡了。” “等等。我们是要睡了,但是朗侍卫今夜恐怕睡不成了。明天我出城之时,还要拜托朗侍卫将软剑和其他武器一并归还。我出城之后到安全地带便会放了你家殿下。” “首先,我不姓朗,我叫朗怀但我姓陆。其次,明天等我归还武器的时候,希望您能如约放了殿下。” “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可你不是君子,你只是女子。” “谁说女子不能是君子。” “也是。”朗怀被她说服,打算飞鸽传书叫人给她把武器送过来。 第24章 未免为二蛊笑,谁能作双鸟囚 待朗怀走后,流光即刻开始收拾东西。 她把桌上地面上的血迹擦净,拿床单裹住一并带走。同时带走的还有这间房里能换钱的各类珍贵摆件。 “哥,我们一会儿从窗户下去,你可千万别出声。” “为什么要走窗户,为什么不能出声,我们又不做贼。” “这是一个游戏,哥哥能不能陪我玩?” 流光一双清澈的眸子望向稷清,无声的引诱着,稷清看着流光眼里一汪秋水,不自禁的点头。 流光到桌边,留了张字条,大意是说她不相信朗怀会放她走,于是先行出城了,等到了安全地带会安排人护送稷清回来的。 流光留下纸条,打扫好房间,背上包袱,拉着稷清到了窗边。 考虑到稷清不会武功,流光将床帐上的纱扯下来,系在他俩手腕上,防止稷清一会儿不敢跳。 流光将被子扔到地面垫着,先他一步跳下去,在下面接着他。 轻薄的白纱连在他们二人的手腕上,在月光映衬下仿佛一根玉线。 流光跳下来后,二人楼上楼下,被一根纱绳紧紧牵系住。 流光伸出手示意稷清跳下来,稷清非常抗拒,摇头不肯。 这个变故早被流光计算在内,她转动手腕,使手腕又多缠上几层纱,接着握住纱带,用力一扯。 稷清原本侧坐在窗台边,用手撑着身子。流光的突然发力让他支撑身子的手突然被拉扯下去,一时难以保持平衡,整个人倒栽下来。 流光施展轻功,迎上去扶正他的身子,替他卸掉一部分下坠的力。 稷清的手八爪鱼似的缠上了流光的腰,一直到他安稳站定都不敢放开。 “好了,没事了,松手跟我走。” 稷清乖乖的松开一只手,另一只手依旧环住流光的腰。 流光很不适应这种近距离的肢体接触。 稷清的手很冰,在腰间存在感极强,让流光怎么动都不自在。 她暗自嘀咕,这人醉酒之后和清醒的时候性格差距也太大了。 一只猛虎突然变成猫还可以理解。一条毒蛇也能变成猫就是诡异了。 流光带着身边的傲娇猫猫,没有选择出城,而是又找了间偏僻客栈投宿。 解药眼看就能问出来了,她决定再耗几天,问完就走。 小二看着他们两个人的亲密姿态,试探性地问,“这位客官是要几间房?” “一间,麻烦来个僻静点的。”流光不假思索的回答。 “好。”小二引着流光与稷清上楼。 “二楼把角的位置,绝对僻静,就是这间。有事儿您叫我。” “等等。”流光叫住了转身离开的小二。 “如果有人向您打听一对很特别的夫妻,麻烦您不要透露我们的行踪。我和郎君是私奔出来的,不想被人找到。” 小二点头表示理解,这年头干客栈的什么奇葩怪事都能遇到,私奔出来的还算常见。 稷清被醉意熏红的脸还未褪色,他偏头问她,“我们不是兄妹吗?” 流光一把捂住他的嘴,笑着打圆场道,“这两个身份不冲突。” 看着面前小二逐渐变得不理解的神情。流光不再多言,扭头进了房间,拴上门。 小二:我收回自己刚刚浅薄的话。兄妹私奔!好大的热闹!怪不得还要特别叮嘱! 流光进房后向稷清解释。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刚刚是我瞎编的。” 稷清眨巴着桃花眼似懂非懂的点头。 “可是咱们俩不能既是兄妹又是夫妻啊。这有辱斯文...”稷清犹犹豫豫的说。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子时天的解蛊方法你还记得吗?” 流光迫切的开口,现在时间过去太久。她怕一会儿稷清酒醒就不好套话了。 “子时天的解蛊方法...我不能说。” “你妹妹也不能说?咱们可是一家人。”流光循循善诱外加道德绑架。 “妹妹终究会嫁人,那时候就会和我离心离德了。” “你要是告诉我解蛊方法,我明天就削发为尼一辈子不嫁人。”流光眼也不眨的脱口而出。 “那也不行!我妹妹必须嫁人!” “好好好,你要是告诉我解蛊方法,我明天就随便找个人嫁了!” “那更不行!嫁了人,你就和我离心离德了!” 眼见谈话又进入死胡同,流光无奈之下二换身份。 “刚刚我说错了,其实我是你夫人。” “妹妹,这...这实在是有辱斯文啊...” “如果我不是你妹妹我是你夫人,你能把解药配方告诉我吗?” “那更不行了。我不相信任何蓄意接近我的女人。” “好吧,其实是妹妹我自己身中子时天,需要哥哥帮我解开。” “你中了谁的子时天?” “一个位高权重之人。” “我帮你把他绑过来逼他解开。”稷清说着便要起身拿剑。 流光急忙将人拦下,“哥哥别冲动,你的意思是解蛊需要下蛊之人配合吗?” “自然。” “不然即便是你也没办法解开。” “那我不能说。” 总是不能说不能说的,流光感觉八成就是了。 解蛊需要下蛊之人配合。可是沈怀信怎么可能配合自己呢? “你指的是意念上的配合还是肢体上的配合?” “意念配合,实在不成只有肢体也行。他若是不配合我可以用剑逼他就范。” “他若是誓死不从呢?” “这世界上就没有誓死不从的人。” “那你呢?你会誓死不从吗?” “当然不会。” “那你告诉我解蛊之法。” “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难道哥哥不说你就会杀了哥哥?杀了哥哥全天下就真的没人能解你的蛊了。”最后一句,虽像威胁,可是稷清的语调软的不得了。 “我不会伤害哥哥的。我只是不明白一个人如何调动意念配合解蛊。”流光感觉她这辈子的耐心都要交待在这里了。 流光和稷清此时正面对面坐在床沿边。 任凭流光眼神如何迫切如何充满诚意,稷清还是一副懵懵懂懂无动于衷的样子。 他凑过来,环住流光的胳膊,乌发散乱的脑袋枕上流光肩膀。 “我困了,我想睡觉。” 说完这句之后,稷清就合上了眼,任流光如何推如何叫也不醒。 流光把他的脑袋扒拉到床上,用绳子捆住他手脚。独自坐到窗边望月失神。 就差一点点他就要说出那个解蛊之法了。究竟是什么样的法子还要下蛊之人心甘情愿? 不知道自己留下的那张字条能否骗过朗怀。明日一大早还要去买些药材调配软骨散,不然等稷清醒后怕是会闹翻天。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压在流光心头,搅得流光心乱如麻,流光捏捏眉心无奈摇头。 自己这算不算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她对着烛火苦笑一声。随后吹熄烛火,自己打了个地铺就睡下了。 * 第二日,流光早早的去买药买饭。回来便看到侧躺在床上不断挣扎的稷清流露出冷到灼人的目光。 她无视稷清的目光,扯下稷清嘴里塞着的绸布。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我会让你为自己昨天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付出什么代价?你要认我当干妹妹然后把解蛊之法告诉我?”流光笑的讥讽。 稷清听流光还敢提昨晚,一双梅花眼中狠戾之气更沉,“我告诉狗都不会告诉你。” “你省省吧。白天放这么多狠话,晚上一坛烧刀子灌进去,还不是得原形毕露。” 稷清不再言语,眼中聚起冷翳,像是在独自酝酿什么。 流光坐到他面前将刚刚调配好的软骨散喂他吃了进去。 “回敬你的。这药会让你浑身无力,除了说话,其他什么都办不了。” “你还真记仇。”祁夜稷清瞥她一眼,冷淡开口。 流光拍拍他的头发,像拍小狗。 “我就这么两个优点,一个是睚眦必报,一个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很快你就都能见识到了。”她笑眯眯的说。 稷清也挤出一抹笑,桃花眼重又绽出昳丽光彩,“巧了,什么时候也让你见识见识我的优点。” “那可能我这辈子都没这个机会了。”流光浅笑盈盈,后退几步,从餐盒里取出她买的吃食。 “你们若水的饭菜瞧着比吴国精致。你什么时候说解蛊之法,我什么时候喂你吃饭。” 说完,流光不再管稷清,自顾自的吃起来。 稷清一个人侧卧着,目光盯着地面,不发一言。 如今猎人猎物身份倒转。他不会把自己视为猎物,说些或者做些求饶的事情让流光满意。 * 吃完饭,流光又调制了点药粉倒在稷清左手手背上的伤口处,防止稷清伤口感染。 稷清很要面子。明明是在忍痛,偏要装成不耐的样子皱眉。 上完药,流光叫来小二又去取了一坛烧刀子给稷清灌下去。 这次稷清比昨日更加抗拒,不过碍于软骨散的作用,他的抗拒并没有什么效果,不一会又醉了过去。 流光仿照昨夜,从不要紧的问题开始问。 “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我呀?” 稷清晃了晃脑袋,一双乌沉的眼睛懵然看着流光,“你是...妹妹?” “对呀,我是!” 流光心里暗暗叫好,稷清醉酒之后的记忆居然还能保存这么好。这也算天赋异禀的一种吧。 “不对。你说你是我妹妹,可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祁夜雪。”流光信口胡诌了一个名字,反正真名是不可能说的。 “祁夜雪,祁夜稷清,真好听。” “那哥哥,你也知道我的名字了,咱们昨天说的解蛊方法...” “急什么?我先替你把把脉。”祁夜稷清摆出一副蛊术大家的款来,示意流光伸手。 流光还是很相信他的医术的,配合的伸出手。 祁夜的指尖抚上流光手腕,凉丝丝的。 他微微使力,闭眸静听。 流光不敢打扰他,只维持着坐姿不动。 片刻后,祁夜睁眼。 “怎么?号出什么来了吗?是子时天吗?” “是子时...喜脉。” 流光腾的一下站起来 “...祁夜稷清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别激动阿雪,你先和我说孩子是谁的。” “哪有什么孩子!没有孩子!你号错了!” “别激动别激动。”祁夜拉着流光的衣袖让她重新坐回床上,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流光抖落他放到自己肩上的手,“你现在到底清不清醒,你不会在耍我吧。” 刚刚拉流光衣袖的时候,稷清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自己身上使不上劲的无力感。 “阿雪你说谁在耍你?我怎么感觉身体使不上劲啊。” “没事,这是正常现象,你昨天太累了。” “是这样的吗?不过你别着急,我号腕脉一向是不太准的,等我换颈脉试试。” 流光扶着稷清坐起来,拉着他的手搭上自己侧颈。 稷清闭眼,用心感受,越感受越不自觉的皱眉,像是遇到了什么很棘手的问题。 “还真是子时天。你怎么会被种上这样的蛊。” “我倒霉呗,这个蛊要怎么解?” “将你们俩的手腕割开,伤口对在一处,子蛊会顺着血液的方向爬到母蛊身边。” “然后呢?听着好像不需要他心甘情愿配合啊。” “解蛊之法简单,难的是之后。子蛊会顺着血液流进蛊主身体与母蛊汇合。你知道子蛊是雄蛊母蛊是雌蛊两只虫可以是夫妻关系吧。” “你的意思是...?” “没错,二蛊会在蛊主体内交配产卵,蛊主彻底沦为养蛊容器。你说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势必会殊死反抗。” “...除了这法子还有别的法子吗?” “没了,仅此一条。” 流光不可能让沈怀信沦为什么养蛊容器。他好歹救过自己。 这条路也堵死了。难道这蛊真的无法可解了。 流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不再停留,立刻转身离开。 “等等!”稷清挣脱绳索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 “不许走!”稷清的头埋进流光颈窝,声音闷闷的。 流光的腰被箍住,有些无奈,“你是怎么挣脱绳索跑出来的?你不是身上没劲吗?” “现在又好了,我身上有蛊可以帮我化解药效,百毒不侵。” “你感觉到自己被下药了?” “嗯,这很困难吗?很常见的软骨散。” “很、常、见?”流光一字一句咬牙开口。 稷清无辜的眨眨眼,“就是很常见啊,可能是你不常被下药所以不知道。” 这是我精心调配的!顶配版!软骨散啊! 流光欲怒又无言。“好,你说得对,很常见。我再下去取一坛烧刀子。你乖乖在这里等我。”流光笑里藏刀对着稷清叮嘱道,说完便下了楼。 第25章 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终于找到借口脱身出来,流光长舒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 关键信息都到手了,没理由再留在这。 她毫无心理负担的把稷清留在客栈,自己则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又弯腰走了回来。 没人告诉自己门外还有侍卫拿着她画像满大街找人啊。 难道朗怀没被自己留的假消息迷惑?还是他已经发现自己上当了? 流光心里越想越没谱,慌忙爬上二楼打算和自己挟持的人质再聚首。 稷清满脸不解的看流光慌慌张张跑回来还拴上了门。 “阿雪你不是下去拿酒吗?怎么慌慌张张跑回来了?身后有人追你?” “嘘,小点声,那个蛊主过来找我了。” 稷清立刻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一把抄起桌上的剑,豪气万丈的开口。 “我来保护你!” 流光过去三两下夺过他的剑,一脸的云淡风轻。 “不必了,谢谢。你什么都不干就是帮我忙了。” 稷清夸张的看着她,“阿雪!没想到你还是个武林高手!”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敢称高手。” * 街道上一直有侍卫来来往往拿着画像找人,但是从没有一个进客栈。 流光和稷清一直躲在房间倒是出乎意料的安全。 流光看稷清的眼神越来越清明,脸上的醉红也褪了下去,又给他捆上手脚,喂了瓶软骨散。 “阿雪...这是做什么...”稷清委屈的伸出手脚让她捆,“干嘛要捆哥哥。” “我很难和你解释哥,其实你有两副面孔,现在这副正常面孔要睡过去了,很快变态祁夜就上来了。” “阿雪又在胡言乱语...还给我灌软骨散。我不要...唔...不要和阿雪讲话了!” 稷清被流光掐住下巴,无力抵挡只能被迫吞咽。 “哥,我对不起你哥。你是个好人,但是你清醒之后的那副面孔实在太吓人了。” 流光抱住稷清,轻拍他的后背,柔声安慰。 稷清回抱过去,脑袋又枕上流光颈窝,散乱着头发蹭了蹭她,垂着头很快睡着了。 夜晚又要到了。流光看向窗边。 黑夜,往往蕴藏着更多杀机。 更何况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个定时炸弹。 流光扶着稷清的头,让他躺倒在床上。 “哥...如果你一直是醉了的这个样子就好了。” 她手指轻轻抚过稷清发丝,随后目光不再留恋,到窗边观察外面的情况。 本来打算趁入夜离开,可是看外面现在这个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样子,还是不要冒险了。就再等一日吧。 流光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眨了眨眼,侧头看向床上的稷清。 很好,他睡得比自己还死。 流光不死心,又要下楼去试探来往侍卫,结果又被人来人往的侍卫群逼了回来。 * 她无奈上楼,推开门,自顾自的开口。 “稷清,很不巧,你又要做我一段时间的人质了。” 稷清坐在床边,似笑非笑的看过来,一双桃花眼透着邪气。 这个表情...流光潜意识里告诉自己大事不妙。 肢体本能先于理智向她本人进献了一条对策。 流光飞速冲到窗边,一把顶开窗户往下跳。 稷清的声音从她身后幽幽传来,“妹妹跑什么?之前你不是很得意吗。” 现在,猎人和猎物的关系再次反转。祁夜稷清准备好了秋后算账。 * 流光往下跳时正跳到一个人身上。她定睛一看,朗怀。这也是个熟人。 “大哥,你是真拼啊,也不怕我把你压死。”流光因为心中急躁所以语气浮夸。 “废话少说,妖女看剑。” “千万别,妖女二字我还担不起。” 流光摆手推辞,用巧劲弹开朗怀正面的一刺。之后看也不看朗怀,闷头就向小巷入口处跑。 “这女人的功夫还算有点意思。”一个明媚爽朗又不羁豪放的女声开口。 流光身前,身着紫色纱裙的女人翩然而落。 逃命路上突然出现拦路虎,流光收速不及差点撞上,未过脑子,她出言就是顶撞。 “这位美女,好狗不挡路。” 紫姬柳眉倒竖,桀骜开口,“滚,我是你祖宗!” “我祖宗早死了,怎么?你要下去陪他?”流光毫不示弱的反唇相讥。 “我看你功夫全练嘴上了!我带你下去陪他!” “承让承让。不过我祖宗身边不缺小辈,就缺一位压寨夫人。” 流光右手抚上腰间剑柄,心里暗暗盘算。不突围看来是出不去了,祁夜稷清明摆着没想放自己一条生路。 “介绍一下,若水族第一武士,紫姬。”朗怀跑过来殷勤的向流光介绍。 “然后呢?我不太想认识她。我比较想走。”流光并不给朗怀面子。 紫姬不驯的开口,“妹子,你看看你四周,你感觉你走得了吗?这样吧,如果你比武赢了我,我就自作主张放你一马。” “紫姬。不管她是输是赢,她的命我都要了。” 紫姬诧异抬头。主上很少说这种话,这句明面上听是他与这女子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仔细解读,另一层意思何尝不是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伤她。 紫姬恭谨称是,更存了与这女子较量一番的心思。 无关其他,她只是想看看让主上另眼相看的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如果流光能听见紫姬的心里话,她一定会解释。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家主上的另眼相待,只是因为我得罪他得罪的比较狠... 对于稷清的这句话,流光的理解就比较浅显了,她认为稷清是真的要虐杀自己... 流光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挥剑砍向紫姬。 “我习武八年一直用的长剑,近两年才换了软剑,阁下可以试试这一招。” 流光熟练的使出之前春兴教自己的白虹贯日,一时与紫姬战成平手。 紫姬打的畅快,“以你的武功,不应该是无名之辈啊。” “世间有很多人只想做无名之辈。” 流光欲求速战速决,使出了她曾经的必杀之剑——凝清光。 这一剑疾出疾攻,气势非凡。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紫姬臂膀被伤,捂着手臂退后几步。 趁着这个空隙,流光突围而出。 朗怀见形势不妙,拦在流光身前。 流光欲故技重施,却没想到朗怀掷出了一枚烟雾散。 这枚烟雾散还是之前自己带过来的! 烟雾散甫一落地,迷烟立刻上升,不多时便弥漫了整片天空。 流光以袖掩鼻,一心逃跑,却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朗怀见流光倒地,放心的跑到紫姬身边低声询问,“胳膊没事吧?” “这有啥,连筋脉都没伤着。怪我大意。” 稷清也走到紫姬身边,“我房中有伤药,你一会自己去上。她的身手你有把握制住吗?” “很难,只有实力相差悬殊的才能够制住对手,我们二人实力差距不大,只能够你死我活。” “明白了,你下去吧。以后她的事你不必插手了。” “是。”紫姬行礼告退。 祁夜稷清抬手吩咐朗怀。 “把她挪到我房间锁起来。这次她要是再跑了,你的命也别要了。” “是。”朗怀收到命令即刻动手,一把将流光扛到肩上。 “...你也注意点,别把她弄死。” 朗怀颠了颠背上的流光,“放心吧殿下,我心里有数。” “你...算了。换个人来背,尽快送到我房间。我要和她算账。” * 流光悠悠转型。这次醒来是在柔软的大床上,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她感觉自己得救了。 但是手腕和脚腕上压着的重量告诉她并没有,她只是被换了个地方关押。 流光安慰自己,再怎么说,在有阳光和软床的房间关押总比在只有干草和蟑螂的地牢好。 祁夜稷清拎着食盒推门进来,看到了床上醒着的流光。 他恢复了之前言笑晏晏的模样,“我刚处理完公务你就醒了,醒的真是时候。” 祁夜稷清的语气透着遗憾。他本想用一些暴力手段唤醒流光...不过没关系,不急于一时。 流光看着祁夜稷清脸上的得意笑容,预感到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祁夜稷清放下食盒,将一碟碟精致小菜从食盒中取出来,摆在桌案上。一时间满室飘香。 流光闻着这香气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今日还没来得及吃饭,肚子里空空荡荡的。 流光望眼欲穿的眼神是祁夜稷清最好的伴菜料,他忍不住奸笑着吃起来。 “如果想吃就跪下来求我,我可以考虑赏你几口。” 好一副小人得志鸡犬升天的狗样子。 “过分了啊,我当时可不是这么对你的。” “我这人就是睚眦必报而且十倍奉还。这也是我的优点。你现在见识了。”祁夜稷清一双桃花眼笑得眉眼弯弯。 “哦。” 流光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翻过身。面朝墙壁,不再看他。 对于这种报复心极强,尊严极强,存在感极强的人,最好的应对策略是视而不见。 “或者你说出你的主人是谁。这个信息换一顿饱饭还是可以的。”祁夜稷清装作大发慈悲的样子开口。 呵呵,一条信息换一顿饭,她哪来这么多信息,说出蛊主是谁,自己的利用价值也就到头了。挨饿还是被杀哪个好流光还是能分清楚的。 等她真的相信了他,背叛沈怀信,一股脑将所有信息说尽后。祁夜稷清像是那种会直接赐她一死然后说我最讨厌背主忘恩的东西的人。 流光固然看不惯沈怀信,但是和祁夜稷清比起来,他已经算得上慈眉善目了。 如果说出沈怀信的名字,祁夜一定会去杀他取母蛊,流光也不想害他。 流光接着做出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沉默不语。 “什么意思呀妹妹?你怎么这么不配合呀?” 祁夜稷清将碗筷甩在地上,大步走到床边,扯住流光的头发逼她抬头。 言语和善,动作暴戾。还是那个熟悉的祁夜稷清。 “乖,告诉哥哥母蛊在哪?哥哥只问一遍。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哥哥可不想让你受刑。” “我觉得你是个斩草除根的人。”流光不呼痛,只平静的看过去。这一眼仿佛能直接望进人心里。 稷清偏过头低笑起来,“你还真算是有些了解我了,可惜我讨厌聪明的女人。” “你讨厌聪明的女人是因为你不够聪明吗?”流光装作真诚的样子发问,显得更像是挑衅了。 祁夜稷清手上发力,笑容却更盛,桃花眼中似盛着一轮明月。 流光感觉头皮一阵牵痛,只能更努力的顺着他的力道仰头。 “来人,把刑架刑具全部搬进我房里。我要和我的好妹妹阿雪好好玩一玩。” 第26章 古今如梦,五年方觉 “没用的,你知道我是暗卫,受过专业训练,不可能因为酷刑就随便招认。” “我知道,所以我没打算用刑。我打算用你来试我的新蛊。” 祁夜稷清从荷包中取出一枚黑色的丸药,掰开她的嘴,硬给她用水灌了进去。 “此蛊名为入梦,可以激起梦魇。梦魇里藏着一个人最深的恐惧。恐惧到极点,你会控制不住的说梦话。既然你冥顽不灵,那就让我看看你最深的恐惧里到底有没有他吧。” * 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 * 自己这是在哪里?流光捂着脑袋悠悠转醒。 身上压着的是柔软的牡丹锦被,阳光透过黄色纱帘,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 帘外,婢女见她转醒,轻轻撩开纱帘,服侍她洗漱。 “我这是在哪?”流光扶额不解的开口询问。 “娘娘这是睡糊涂了?这是陛下的养心殿啊。昨日陛下见您困倦,让您直接歇下了,说是今日睡醒再走。这样的荣宠,后宫您可是头一个啊。” “你说我是娘娘...?我和陛下是我想的那种关系吗...?” “宸妃娘娘,您要不再睡一会...?”婢女小心翼翼的回应。 宸妃...那不是沈怀信母妃的封号吗?我变成她了? “我确实是刚醒,脑子有点糊涂,现在是天圣多少年了?” 婢女惶恐的看着她。 流光一头雾水,自己哪里说错了吗? “宸妃娘娘,如今已经不是天圣年了...陛下登基,改国号为庆历。如今是庆历元年。” 流光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把镜子拿给我。” 婢女捧来一面黄铜镜,流光看到镜子里和自己一模一样只是更加消瘦的脸。 难道自己真的一觉睡到了很多年以后? “现在的陛下是曾经的第几位皇子?” “是...是大皇子。娘娘,您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啊。” 流光顾不得束发,只穿上粉锦绣鞋披上带毛边的粉缎洒金外袍就跑出了养心殿,在养心殿外和沈怀信撞了个满怀。 流光抬头,惊讶的看着一身玄色龙袍,头戴天子十二旒冕的沈怀信。 他眉目如画,俊郎依旧,但比之前的他更添了一分肃杀之气,更像个帝王而非皇子。 流光犹犹豫豫的开口,“你当上皇帝了...?” 沈怀信替她将外袍拢好,宠溺地抚顺她的秀发,动作温柔,“说什么胡话,睡傻了是不是?” 天呐,沈怀信是被人夺舍了吧。 流光后退一步,摆脱了沈怀信触碰自己头发的手,警惕的开口。 “我为什么会变成宸妃?” 看着流光疏离的目光,听着流光警惕的语气,沈怀信宠溺的目光有一瞬的凝滞,“你想不起来了?” 流光点点头,“我好像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我脑海中上一个画面还是在王府里面睡觉,那时你刚刚还朝参政。” “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沈怀信眸光深沉,似乎是在回忆。 “我不知道这五年发生了什么,但按照常理,我不可能会愿意留在宫里,还当什么宸妃 ” “那是五年前你所想的。这五年,时移世易,万事万物都发生了变化,包括你的想法。” 沈怀信轻轻伸手,想要去握住流光的手,给她些许安抚。流光却像被烫到了一样,猛的抽回了手,一脸的难以置信。 变化也应该是有迹可循的,哪有这样。 “我不可能答应过你这些的。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只要我还是我,我就绝对不会答应!” “流光,你嫁给朕已经有一年多了。这一年以来,咱们二人琴瑟和鸣,宫中众人皆是见证。不信,你可以问问你的贴身婢女采薇。” 沈怀信示意采薇出言作证。 不可能吧...流光犹豫的看向采薇。 “娘娘,这一年,您与陛下确实恩爱非常。” 流光感觉她的世界正在崩塌。以一种她最难以置信的方式。 她接着看向沈怀信身后的攻玉。 攻玉向她点头,神情透着陌生与疏离,“不仅如此,你还....还很是沉溺其中。去年陛下生辰宴上你还献了舞。” “攻玉!”沈怀信厉声打断了攻玉脱口而出的话。 “别再刺激她了,让她先静一静。” 流光震惊,献舞?我?沉溺其中? 我是疯了吧... “而且,还有件事,朕要亲自告诉你。” “还有什么事情。”流光震惊的看着沈怀信等他开口。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笑话,今日受到的的冲击还不够多吗。 采薇闻言托住了流光的手腕。 沈怀信犹豫的看着她,那是流光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出了为难。 “你有孕了。” 一语难破大梦,反而让人入梦更深。 流光大脑轰的一下一片空白,下意识的后退几步,神情更加惊愕。 “你开玩笑的吧。” 流光看到了沈怀信眼中的坚定,知道他是认真的。 一种莫名其妙的反胃感涌上喉头,流光忍不住握紧采薇的手腕弯着腰干呕。 沈怀信情急之下,从前面环住流光肩膀,让她可以靠在自己胳膊上,另一只手胡噜她后背为她轻轻顺气。 流光抗拒与他亲密接触,把他一把推开。 沈怀信倒也不恼,等流光平复后方才开口,“采薇,送宸妃娘娘回宫静养身子。” “我不回去!我要出宫!出宫!”流光身体上的反胃感平息,心理上的反胃感却更盛。她松开采薇搀扶自己的手,大步的往宫门方向跑去。 沈怀信一把拉住流光手腕。 “你疯够了吗?在外人眼里成什么样子!你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孩子!” 孩子,孩子,真是见鬼了。 流光见挣脱不开,只好直视着他镇定开口。 “沈怀信,我警告你。松手!别碰我!” “你刚刚失忆,可能还无法接受。但是这件事我绝对没有骗你。你若是不信可以在这宫中尽情去问,尽情去查。” “我会的。”流光瞪他一眼,凶狠的开口。 * 事情纷繁复杂,流光打算先弄清楚自己的现状和处境。 回了她现在的寝殿摇光阁,她伸手为自己把脉。 “真的是喜脉...”,她喃喃自语,“五年之后的我到底经历了什么,不仅嫁给了他,还有了他的孩子,脑子有病吗这不是。” “不过也不一定是他的孩子...”流光摇摇头,“不对!谁的孩子也不行!” 正在流光万念俱灰开始思索一尸两命和一尸一命的可能性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皇后娘娘驾到。” 门外,玹曜闻声行礼后开口,“皇后娘娘,您怎么过来了?陛下有令,除他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摇光阁。” 流光听着冷笑,还皇后娘娘...他还真是有福气。江山在握,美人在怀,齐人之福尽可坐享。 “本宫就和流光妹妹说两句话,麻烦玹曜大人了。”皇后声音温婉,她身后的侍女上前一步给玹曜和攻玉一人一个金锞子。 “我们不让你进去是为你着想。我知道你是想找宸妃麻烦,但宸妃已有身孕。她若出了什么问题,不仅我们,连你的项上人头保不保得住都不好说。”攻玉言语直白。 “攻玉大人还请慎言。”皇后冷下脸来。 玹曜对攻玉道,“算了,让她进去吧,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你怎么说话的,竟敢对皇后娘娘不敬!”皇后身后的婢女站出来指着玹曜。 玹曜不想与她纠缠,对她微微一笑,主动让出了门口的位置并推开了攻玉。 “秋菊,罢了。扶本宫进去。” 婢女恨恨的瞪了玹曜一眼,立刻去搀扶皇后娘娘。 流光看见一个身穿蓝色绣百蝶穿花锦袍的女子。女子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大气端庄,是曾经的丞相之女林若依。 “你是皇后娘娘?”流光恍惚的开口,感觉自己一下子进入到了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宫斗世界。 “宸妃妹妹今日还没有请安,叫本宫好等。”皇后进了屋子,坐到主位旁边。 “抱歉,让你久等。不过以后你可以不用等了,因为我不会再去了。”流光冷脸开口。 “宸妃妹妹说笑了。妃妾每日对皇后请安行礼是本分也是规矩。”皇后依旧笑着,不慌不忙如春风和煦。 “但我这人不守本分而且没规矩。” “宸妃妹妹今日好大的火气啊。妹妹有了龙子可要保重身体,不能再生气了。生气伤身。”皇后向前坐了坐,抬手想要触碰流光,却被流光躲开。 “你不用刻意做出这副姿态,直接说你来的目的吧。你不像是在后宫中争风吃醋找人麻烦的人,但是我也想不到你过来是为了什么。” “我是来拜托妹妹给我个面子,每日的晨昏定省还请按时来。妹妹背后站的是皇帝,不去请安不是代表宸妃不给皇后面子,而是代表皇帝给我林家难堪。” “如果你想说的是这些,那就不用说了。在我搞清楚一些事之前,是绝对不会去的。别人的过度解读你别太在意,我的行动只代表我个人,沈怀...陛下没有那个意思。”流光及时改口。 “宸妃妹妹,文武百官每个人都在借这些细节揣测后宫,揣测陛下,揣测林家。不是我们在不在意就能制止的。” “那是你自己想不开,与我无关。” “也是。你没有愿意以生命护佑的家族,自然是理解不了我。”皇后流露出某种高高在上的神情。 “妹妹好好养胎吧。” 皇后说罢,起身离开,谈话不欢而散。 第27章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院外,秋菊伸手搀扶皇后,为她鸣不平。 “娘娘,您瞧她那副轻狂的样子,不就是有了身孕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皇后娘娘睇她一眼,“她怀的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是长子。你说有没有大不了?” “长子终究不是嫡子,娘娘且放宽心,看她能蹦跶多久。” “宸字,北极星所在,帝王代称,尊贵显赫,简在帝心。前朝宸妃诞下的孩子如今登上了帝王。我真的担心,陛下会仿效先朝,传位宸妃之子。” “陛下不会的。”秋菊心里其实清楚,陛下赐封号之举确实不妥,但借她十个胆子也不能指责陛下,于是只能干巴巴的安慰皇后。 * 另一边,流光等林若依走后便去找了攻玉,她总感觉攻玉看自己的眼神总透着冷冷的敌意与疏离。她想弄清这种敌意的来由,也弄清楚自己这五年来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从房中捧出了一碟枣泥山药糕,走到门边递到攻玉和玹曜眼前。 “攻玉,我失忆了。你能不能和我说说这五年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攻玉瞥了一眼山药糕,没有开口。 倒是玹曜对她礼貌的笑笑,接过了碟子,拿了一枚山药糕吃。 “在下可以告诉你。” 流光闻言,毫不留情的转身,给了攻玉一个冷漠的背影,朝玹曜做了个请的手势。“玹曜大哥里边儿请,咱们二人坐着细说。” 攻玉在后面阴阳怪气的开口,“宸妃娘娘这样可会折煞我兄弟。” “你兄弟都没说话,你插什么嘴。”流光不留情面的怼回去,拽着玹曜的袖子想把他往里拉,却被玹曜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玹曜对她笑笑,也显出一分疏离,“宸妃娘娘,男女授受不亲。” 流光收回手,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抱歉,我没注意。” “是,你又没注意,第一次你没注意让玹曜挨了二十鞭,第二次你没注意死了我一个兄弟。” 流光瞪大眼睛,像半截木头一样呆愣愣的戳在那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片刻后,方才看向玹曜向他求证。 玹曜只是不在乎的笑笑,“伤都好了,此事我也有错。” “谁下的令?”流光眸子里盈满怒气。 “你装傻呢吧” “我问你谁下的令!” “陛下。” “我去找他说清楚,他凭什么这么做!” “你是他的女人。你不守妇德,他又不能伤你,自然只能罚别人。” “什么叫不守妇德,我碰他一下都不行?攻玉我最烦你这点。无条件服从沈怀信,错的也服,不管他做什么你都替他开脱。他明明做得不对,但是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屁都不放一个,现在来找我兴师问罪,你凭什么?” “你又凭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呢?你去哪了!” “我不知道之前的我发什么疯,但是现在的我如果知道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现在的事情错了!全都错了!我必须把他扶回正轨!” 攻玉有一种无法和流光再沟通的感觉,毕竟她什么都不知道了。今日的她与昨日完全不同,仿佛整个人又恢复了五年前的光彩。 攻玉可以毫不留情的大骂昨日的流光,但是他无法怨怪五年前的那个人。 “我没法和你说了。你让玹曜好好给你讲讲这五年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流光说服自己平复怒气,理智思考,但是心中的疑团却越聚越多,攻玉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指向五年后的自己变成了一个依附讨好帝王,又蠢又坏,连自己的判断都消失了的菟丝花。 可是自己真的会变成这样吗?如果自己没变,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解释? 她寄全部希望于玹曜口中的讲述。 玹曜没有随她进去,而是在大门口开始娓娓道来。 流光的眼前似乎随着玹曜的讲述呈现出画面。 “五年前,陛下还朝参政,你和我们一起帮陛下铲除三皇子,制衡六皇子。两年前先帝驾崩,因为三子已死,六子年幼,所以立圣旨传位那时已是太子的祝斯年。” “两年前我已经帮沈怀信夺得皇位,按道理我应该不会留在这里了。” “两年前,你没有走,而是入宫做了宸妃。攻玉那时候很不理解,还去找你再三确认过,可是你给出的回答是,你没得选。” “这个回答,怎么听都像我留在宫里像是被迫的。” 攻玉嗤笑一声。 “那时的我也是这么觉得。我理解你,体谅你,觉得你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后来呢?后来春兴去救你,你却提前告知陛下,让他派了三百精兵把人拿下。我一直以为你对他算义气,现在看来,都是放屁。” 流光听得身体前倾,声音发抖的询问,“春兴呢?他死了吗?” “拜你所赐。没有。他被穿了琵琶骨,待在地牢里半死不活。” 流光侧头,第一个念头却是不相信,“你是骗我的,我不可能这么做,我要去见他,不然我不相信。” “我作证,他说的是真的。”玹曜静静的补充了一句。 怀疑被抚平,担心涌上心头,“那我更要去见他,我要把他放了。” “千万别。”攻玉伸臂拦住流光。 “他被锁不是因为要救你那次,是因为他行刺陛下,这是他罪有应得。” “什么叫罪有应得,春兴不是会无缘无故取人性命的人。一定是你们的好陛下做了什么,逼得他不得不动手。” 攻玉被流光的逻辑气笑了,“你还说我偏帮陛下,你瞧瞧你对春兴的袒护。” “偏题了各位。”炫耀开口打断谈话,“春兴的事我建议一会再说。” “对我而言,春兴的事是正题,我要救他。你们若是为难,带我去找沈怀...陛下。” “我们可以带你去找,但你说服不了陛下,更说服不了春兴。”玹曜提出自己的疑问。 “不用说服他。我可以用这个孩子当作威胁。至于春兴,我和他好好说,问清他刺杀陛下的理由,一定可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听上去你已经完全占据上风了。”攻玉缓缓点头,一副已经被说服的表情。 玹曜:“可是现在春兴被困,他也有可能成为制衡你,让你安心产子的筹码,若我是他,反而会反将一军,让你用孩子换春兴。” 攻玉又看向玹曜点头,“你说的更有道理。” “不论怎样都要试试。我要出去了。”流光转头看攻玉又扭到另一边看玹曜,“你们不阻拦我?刚刚你不是说陛下下令除了他任何人不能进摇光阁,还说我要静养吗?” “你说那个啊,我们编的。”攻玉坦然开口。“这皇后太烦了,三天两头过来找你麻烦。我们得到的命令是保护你和孩子,当然要排除一切潜在隐患。” “那正好。快带我去太医院。” * 太医院内,流光取了一些治疗外伤和内伤的药,还为自己配了一服落胎药,做好充足准备后就去了天和殿。 天和殿外,流光又碰到了林若依。 林若依换了身嫩粉衣衫,头发盘起一股,梳成凤髻的样子,带着珍珠冠并左右两支金祥云珍珠步摇,提着雕花食盒,正站在殿外等候。 流光穿着和她同色的洒金粉纱广袖留仙裙,一头青丝只简单用紫檀木簪盘起,因为一路疾行,头发散落了几缕下来。 她瞥她一眼,没有停留,推开阻拦的太监进了天和殿,边往里硬闯边说有急事。 殿内,沈怀信与几个忠臣正在议事,让流光惊奇的是其中竟有祝斯年。 一个六皇子党,竟还能得到重用。 流光惊奇的看过去,殿内议事的忠臣闻声也下意识看过来,看到流光鬓发散乱的样子,都急匆匆移开视线,屈膝行礼。唯有祝斯年,毫无自觉的上下打量流光,眼神微眯,意味不明。 沈怀信见到流光这副匆匆忙忙,鬓发散乱的样子,忍不住皱眉,又看祝斯年的视线停留在流光身上,更加不爽。 “已有身孕就安心养胎,匆匆忙忙的成何体统!攻玉,带她去偏殿。” 流光瞪了一眼打量着自己的祝斯年,将目光移向沈怀信,“我有急事,你叫他们走。” 祝斯年唇角微勾,换了个轻松的站姿,往旁边移了几步,选择了个纵览全局的好位置。 在场三位官员,其他两位就没有祝斯年的好脾气了。 靳承恩忍不住低头皱眉,眸光嫌恶。 好没规矩的后妃,这是要陛下把私事置于公事之前吗? 另一位武将叶英叡脾气火爆,听到这话,忍不住看向陛下,向他讨说法。 “朕与众大臣正在商议国事,你先去偏殿候着。” 流光双手合抱于胸前,语气不耐,食指拎着牛皮纸药包,对他晃了晃,“这一副是落胎药,我去偏殿等你,药熬好之前你不来,我就喝了。” 听到这话,祝斯年压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忍不住挑眉去看沈怀信的反应。 沈怀信下意识上身前倾,手撑桌沿猛的站起来,又察觉到失态,强行压下情绪,控制自己重新坐回去。 攻玉与沈怀信双目相接,当下了悟,劈手夺过流光的药包,扔到了殿外。 第28章 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殿外,林若依目光下移,注意到了扔到自己脚边的那包药。 她在殿外一直留神细听,却神色恭谨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内心暗暗拍手叫好。 沈怀信见药包被夺,眉目舒展,心下大石头落地,身子向后靠了靠,流露出几分成竹在胸的安稳。 流光侧头看着攻玉,怒极生笑,“你之前不拦我,现在装什么好人。” 攻玉并不看她,只对沈怀信抱拳道,“惊扰了诸位大臣,属下这就请宸妃娘娘去偏殿。” 流光将粉纱袖子卷起来,一边叉腰一边伸手推搡攻玉,“你想请谁下去啊?” “宸妃娘娘,您别为难属下。”攻玉对她抱拳施了一礼,语气恭谨。 流光冷笑,看向沈怀信拔下发间木簪,眸光挑衅。 攻玉看着流光的动作,心突突直跳,在她散发的第一瞬间挡在了她身前。 女子妇容要求端庄,殿前散发是极大的失仪。 沈怀信见流光的举动,左手忍不住握紧木扶手,虽然攻玉第一时间去挡,但是流光眉眼间的不驯一览无余。 沈怀信的心抽痛起来。 她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爱惜自己,也不顾及我。 三千青丝散落腰间,被清风吹起。女子面容清冷如雪。 这是她的不择手段。 沈怀信认输。 他起身走到三位大臣身边,沉声开口,“朕今日还有要事。如今已到午时,诸位不如先去隔壁用膳,余事膳后再谈。” 见此事牵涉到皇嗣,连脾气最爆,分寸感最弱的叶英叡都不敢随便开口了。三人告退,一同前往偏殿用膳。 见人已走,沈怀信的面容冷了下来,“你这又是在闹什么脾气?” “春兴呢?我要见他。”流光也不和他废话,开口便直奔主题。 “在牢里押着。行刺皇帝,朕没赐死还是念在你的情分。” “哦?我的情分?那我要你放了他,不然这个孩子我不会留。” “你如果敢伤咱们的孩子,我一定亲手剐了他。” 怒到极点,他连陛下自称也忘了。整个人面色冷峭,目若寒冰。 “好啊,你干脆连我一起杀了算了。反正现在看到自己变成这副德行,我也没脸活了。正好和他一起死。” “你以为我不敢?” “我不想赌这个最坏的可能性。咱们之间没必要闹得那么难看。我只要你把他放了。”流光盯住沈怀信,眸光分毫不让,语气却软化下来。 见流光有所让步,沈怀信也不再意气用事,“我可以放了他,前提是孩子顺利生下来,你留下来照顾孩子到他可以独当一面。” “我答应你。”流光不假思索的应声。反正承诺是一回事,守诺又是另外一回事。“我现在可以去看春兴了吗?” “朕只答应放了他,没答应让你去看他。” “那你把锁住他琵琶骨的铁链卸下,把他从牢里接出来,让他好好养伤。” “这些我也没答应。”沈怀信轻描淡写道。 “好,你给我玩文字游戏是吧。那我只答应让孩子顺利降生,可没有答应让他身体健康,如果他身体孱弱,你可不要来怪罪我。”流光仿照沈怀信的思维,故意说这些刺激他的话。 沈怀信深呼吸,克制自己的情绪,警告自己不能对孕妇发火。 “好,朕答应你给他上药,让他养伤,你不放心可以派攻玉过去监督。可以了吗?”沈怀信语气硬邦邦的,每一句话都是咬牙说出来的。 流光还是不放心,转过头观察攻玉,“我能相信你?” “你也没什么选择范围,至少我比其他人可信吧。春兴我好歹认识,不会害他的。” 流光对此还是持怀疑态度。攻玉刚刚那一劈手夺得太干脆了些,她不由得多想。 攻玉迎着流光怀疑的目光,眸光真挚道,“你先信我一次,不行再换人。” 流光勉为其难的点点头,心内还是不情不愿。 沈怀信见流光神情缓和,邀请她留下用膳。 流光神情冷淡的拒绝,“不必了,皇后还在外边等你呢,她给你送饭过来了,你俩吃吧。” 说罢,不等沈怀信开口挽留,她就快步走到门口,对林若依说道,“皇上叫你了,进去吧。” 林若依笑着对她点点头,她就站在门口,自然听清了里面的争吵和争执,也清楚陛下没有叫她,但那又如何?她可以装傻。 她把握机会,拎着食盒走了进去。 门外那包药,已在无人注意下悄然消失不见,任谁也没有发现。 * 摇光阁前,竹影摇曳。 流光看着挂在门口的四角琉璃宫灯,驻足停步。 宫灯上饰琉璃紫檀宝盖,华美端庄,四角挂平安珠缀穗帷,灯身画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图案微微有些褪色。 “这是之前沈怀信摇光阁的宫灯?”流光打量了一圈门口,目光又转回宫灯,冷哼道,“他这是把他之前摇光阁的东西全搬过来了。” 攻玉与玹曜默不作声。 “你俩别不说话,我这五年还干什么了?我其他朋友还好吗?”流光一屁股坐到门槛上,仰头看着一左一右两位门神开口。 玹曜:“午时了,你先吃点饭吧,我们边吃边谈。” “不想吃,气饱了。”流光冷眼看着攻玉,意味深长道。 “行了,知道你担心春兴,你给我写封信,配点药,我现在就带过去。”攻玉受不了阴阳怪气的氛围,直接开口。 流光眼睛噌的一下变亮。她猛的起身,跑回房,磨墨写字,趁信纸未干的功夫又回身去房中药柜取药配药。 将配好的药和信放在一起,流光一起拿给了攻玉,“春兴的字我认得出来,我等他的亲笔回信。” 攻玉很不爽,“你有这么信不过我吗?” 流光冷冷瞅着他,“你到底哪里值得我信任。” 攻玉语塞,拿着药包和信件转身离开。 流光见攻玉离开,忍不住跟上。玹曜像影子一样跟随她,并不出言阻止。 在这方面,玹曜比攻玉更懂得变通。 春兴关押之地是宫内一处隐蔽的天牢,见攻玉进去,流光侧头问玹曜,“我若是此刻进去你会拦我吗?” 玹曜点头,“会。现在里面还有看守的官兵,在下建议你晚上去。” 流光点头,一副被说服的表情,“言之有理。那你晚上帮我拦着攻玉?” 玹曜摇头,“在下只能假装自己没发现,不能帮你拦人。” 流光表示理解,记下位置后同玹曜一起返回。 * 回去后,流光继续向玹曜逼问这五年自己都做了什么。玹曜接着上次所说的地方继续讲。 “上次说到你被册立为宸妃,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你是被迫的。春兴冒险进宫救你,结果你却告知陛下,让陛下提前埋伏了三百精兵。春兴不敌被擒,这些都是你当着春兴的面亲口承认的。” ...流光还是很难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种事,“不是我为自己开脱,但我真的感觉我做不出来这种事。会不会这件事不是我告知的,或者至少三百精兵不是我安排的。” “有这种可能。至少那件事发生之后我还相信你有苦衷。” “谢谢。但是这种可能性不大,我可能要接受五年后的我是个混蛋的事实了。”流光低头看向自己手掌,人还是同一个人,五年时间,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玹曜声音低沉,将后续娓娓道来,“之后,陛下没有计较春兴的一时冲动。你说你是自愿待在宫里的,春兴纵然心有不甘但还是走了。那时,我们谁都想不到他会在一月后选择行刺。” “春兴的行刺很蹊跷。我若真是自愿,他是不会做任何违背我意愿的事情的。” “也许他只是嫉妒。男人的嫉妒心有时候是很可怕的,尤其是认定了一件事一个人的男人。如果你没有进宫,你们可以一辈子待在一起,起码见面的时间会更多些。进了宫对他就意味着分别,他也许接受不了。” “你说的是假设,是你眼中的春兴。我眼中的他不是这样的。我觉得说不通。” 玹曜微微颔首表示尊重流光的意见,“一月后的那次行刺,动静闹得很大。那是去年除夕宴,亲王后妃都在场。春兴武功高的出奇。我和攻玉都没有拦住,后来是你扑到沈怀信身前替他挡的一掌,春兴见你过来,及时收了手,我们趁这个时机把他拿下了。” 流光意味不明的开口,“你们真会找时机。” 玹曜知道这是挖苦,不过他并不在意,人遇到重大变故时总需要发泄的。 “你知道我和春兴身上都留着沈怀信种的蛊吧,沈怀信死了,我们俩也得死,他如果因为嫉妒,根本没理由这样自毁。” “也许他就是不求生同衾但求死同穴的人呢?” “你觉得春兴像是能想到身后事的人吗?不行,这些事情绝对有蹊跷。我等入夜便去找他。你继续说之后的事。” “除夕宴后不久,陛下迎娶皇后。你们最初都对彼此有一种隐隐的敌意,那种隐晦是攻玉看不出来但我能看出来的。” 流光点点头,她大概知道有多隐晦了。 “后来有一阵子,你的敌意消失了,但她一直保持着疏离戒备的态度。” 第29章 清风拂素服,瑶花落树间 “林若依就是这样的性子,多疑难信。你可以说重点了,这些不是重点。” “重点是陛下七月的生辰宴。青韶五月份的时候就被安排进宫排舞。那时,你也说想献舞,和青韶在宫中每日都在一处。” 流光手扶住门槛,身子前倾,眼中隐隐露出关怀,语速极快的开口,“青韶她怎么样了!” “当年被销毁的那件凤冠,重新现世,原本陛下打算给青韶抬籍,一时也没了理由,只能作罢。” 流光皱眉,眼里浸满怒意,“当年那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凤冠也已被毁,查出是谁干的了吗?” 玹曜摇摇头,“所有有疑点的人都查了但是没有丝毫线索。” “那个送青韶凤冠的查过吗?一模一样的凤冠,我们只匆匆见过几眼,根本不可能完全复刻。我觉得更像他干的。” “那个人行事隐蔽,他的身份我们一直没查到。” “有多隐蔽,隐蔽到连宫宴都能随便带进来东西?” “混在道具箱里的,我们谁也没注意。” 流光皱眉,欲言又止,终是没说出来,将字吞下,“算了,你继续说。” “舞蹈原本的头冠变成了凤冠,祥云台中备场众人一片哗然,消息没捂住,漏了出去,捅到了前朝老臣耳朵里。青韶随便用簪子挽了个发髻,刚跳完舞就被人带兵拿下了,那些官兵从祥云台搜到了凤冠,连人带物证据确凿。皇后以为那凤冠是皇上送的,以为陛下对青韶有意,便自作主张提议纳青韶为妃,这其实也算个台阶,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僭越,还被重礼的老臣知道...除了这条路,没别的法子能保她性命。” “...你的意思是青韶也入宫了?”流光犹豫的发问,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怎么所有巧合都撞到一起去了。 玹曜点头,如果你想去看她,我可以带你去。 “不急,后面的事你一并说完我再去。” “之后,皇后有意拉拢青韶,但是青韶和陛下根本不是这种关系,皇后盘算落空,更势单力薄。后宫大概就是这些事了。前朝更乱。去年吴国突然发动楼船陈兵于境,意图发兵攻打我吴国。戎狄也趁机在边境不断发难...” “战况如何?” “与齐国,咱们占据优势。齐国毕竟是岛国,水战来攻比咱们固守要困难,现在两国在边境对峙。就是戎狄那边比较麻烦。” “戎狄那边有和谈的可能吗?他们频频来战到底所求为何。” “我看可能不大,战争能求什么?不过是良田,美池,禾谷。” 流光略略沉思,心中有了盘算。良田虽然给不了,但通过贸易互通一些好水好食物还是可以的。 她不相信安居乐业的人也会想要发动战争。 “之后还发生了什么?前朝后宫,民间传闻,只要你觉得有用的都可以说。” 玹曜定身回忆,缓缓开口,“最近的一件事就是陛下得知你有孕后,欣喜若狂,赐大赦天下。” “还赐大赦天下...他能赐点好的吗?该死的人全让他赦出去了,天下还怎么安定。” 玹曜正要开口解释,却听见攻玉的声音在不远处喊。 “你现在说的和当时说的一模一样。可是陛下觉得你阴损事情做的太多,还是得为孩子祈福,向老天表个回头是岸的态度。于是折中了一下。按照法典,凡是致死致残的都不赦。其他轻罪或减刑或赦免。陛下罗列了一堆限制条件,避免真的有人被赦免后出去为害四方。下面衙门的人为了评估罪犯这事忙活了整整一月,都快秃头了。你们两口子真是够奇葩。” 流光见攻玉回来,再也无心其他,连忙跑到攻玉身边焦急的问他,“怎样?春兴还好吗?他看到我的信了吗?他给我回信了吗?” 攻玉不满的瞪她一眼,将信封甩到她怀里。 “你的回信。” 流光跑进屋内,掩上门,翻开信封取出信。 里面只有一行字。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写着。 是走 是留? 流光将信烧掉,看着残灰余烬,在心里默默回应,走走走,必须走。 流光的信刚烧完,攻玉就在外面捶门,边捶边喊,“你吃点饭吧,别把孩子饿死了。” 流光听到这话,飞扬的眉眼立刻垂了下来,孩子孩子,又是孩子,真要命。 “吃个屁,滚。”她毫不留情的喊回去。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看着攻玉近在咫尺的脸,冷声开口,“刚刚玹曜已经把这五年发生的事情给我大致说了一下,你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或者自己心里想骂的事情都可以说。” “那我不客气了。”这五年,攻玉也攒了一肚子的怒气和疑问。 他大摇大摆的走进房里,找了张桌子坐下,脚踩在旁边的椅子上,抱臂开口,“第一件事,我觉得你口不对心。陛下封你为宸妃的时候,你表现的非常勉强,但是每日给沈怀信送糕点,汤羹,一天不断,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流光在纸上写了糕点汤羹四字,“如果我不愿意,却主动做,这非常反常。糕点或者汤羹里可能被我下了毒。” “可是任何送进养心殿的食物都会被验毒。” “所以我送的是两样,糕点和汤羹。毒分别下在两种食物里,结合着吃才有效。”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那陛下吃了那么多年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慢性毒药。”流光颇为无奈的看向他,仿佛在用目光骂白痴。 “我是按照我这个人的思路来揣度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件事很好查证。每月领到摇光阁的药材有定数,你数数哪些差了,列出单子给我。我一会去给沈怀信把脉。” 流光此时依旧觉得五年后的所有事都透着蹊跷,她在内心深处不愿意相信自己会心甘情愿做嫔妃,如果不情不愿,那自己是被什么威胁?又想要如何摆脱呢? 她只能从一件又一件反常的小事中自行拼凑。 “除了此事,还有别的事!”攻玉大声唤回流光的注意力,“你明明不愿意,为什么还要献舞,这件事没有人逼你吧。你知道外面那些人都怎么说你吗?!” “别人的话,与我何干。他们的话拼凑不出一半的我,却是一览无余的他们自己。”流光不在乎的耸肩,“我答应献舞也许只是想和青韶见面。” “你说的只是可能性,不是答案。”玹曜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此时才沉声开口。“如果你想为自己找托词,一定会有一个故事可以完整串起全部的线索,但这只是可能性,不是答案,更不是真相。” “你之前不是还说相信我吗?”流光不解的望过去,“现在就改口了?” “我相信你是一种感觉。但我确实没有任何证据。”玹曜一本正经的开口。 “我会找到真相的。”流光灼灼眸光直视玹曜,透出几分不被理解与相信的倔强,“从不同的人口中,从蛛丝马迹里。我也想知道,我自己五年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想留的人留不住,想过的生活过不上。” 流光说完,低下头,从玹曜身边穿过,匆匆离开。 * 流光一直认为青韶是和她走的最近的人。那种近不是物理距离上的近,而是指心的贴近。 她们有相似的生长环境,相似的成长经历,很早就认识,彼此很熟悉。 流光跟在宫人身后,由婢女领着,来到青韶所住的韶光院。 这地方荒凉僻静,形似冷宫,青韶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住所。她不是最喜奢华吗? 流光怀着满腔疑问叩响韶光院的红铜大门。 过了片刻,青韶拉开了门。相逢的一瞬,流光简直认不出她。那种变化不是容貌上的变化。她的脸还还是那张脸,肌肤胜雪,眸若点星,俏鼻朱唇,但是周身的气质,截然不同,与之前的她判若两人。 青韶一身白色湘裙,裙身与裙边半丝花纹也没有。 她没有化妆,只素净着一张脸,头发散落在脑后,不做丝毫修饰。 见到流光,她那双死灰般的眸子重又燃起点光彩,她笑着招呼,露出脸颊两侧对称的梨涡。 “你来了?”青韶侧身让出位置供流光进来。 “你怎么...打扮这么素净,我真不习惯。”流光挨着青韶身边进去,回首对玹曜和攻玉说,“一起进来吧,外边风大。” 她挽住青韶手臂向她说明自己的失忆,“我想听你说说这五年的事,尤其是进宫之后,我怎么会自愿嫁给沈怀信,还有了他的孩子?” 青韶坐到茶台边,行云流水般的为她做了杯茶,脸上又显出哀伤愁容。 流光坐到她对面,缓缓开口,“我觉得如果我有难处,应该会和你说...” 青韶就这样看着流光,眼眶越来越红,她侧过头似乎想要克制,转头间,一滴泪顺着她脸侧流下。 她用手很快拭去眼泪,神情怆然的开口,“流光,既然你已经忘了,那就忘了吧。有些事情,记住反而痛苦。沈怀信虽非良配...但他对你挺好的。” 青韶知道大部分的真相,但她认为那种真相现在的流光承受不住。 “青韶,我不想这样糊涂的活着。我一定要知道的,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查。”流光心中困惑很多,难得流露出几分惶然与脆弱,但眸光依然坚定。 青韶知道她不会罢休,但告诉她已经发生了的无法被改变的事实只会加深她的痛苦。 第30章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 青韶岔开话题,“看我这身打扮,你想不想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流光当然想知道。 她果不其然中计,话题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岔开。 “今年陛下生日宴,有人想用一顶凤冠给我扣上僭越的帽子,让我要么进宫要么去死。此事我知道是谁干的了。” 流光身子前倾,双手撑上茶台,用一种笃定的语调问,“是不是之前送你凤冠的那个人。” 青韶点点头,“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之前没管住嘴,说了些不该说的。此事是他的报复。” “他是什么人?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你之前说什么了?” “他是齐国皇子,前些年一直在各地游历,最近才回国。之前民间一直有一些关于他的传闻,我给传闻加了点料,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猜出来是我了。” “你确定没骗我?这说不通啊,吴国的民间传闻能传到远隔千里外的齐国?这两国隔山隔海的,怎么传?而且就算他猜出来了又如何,不过是一点奇闻轶事风花雪月,那些王公贵族从来不缺少风花雪月,就因为这点事他就这么报复你?” “我说的不是风花雪月,涉及朝堂党政...而且我还专门雇了人去那边说。” 流光挑了挑眉,颇为惊奇,完全不相信青韶也能做出这样的事,“他得罪你了...?你多年后旧事重提是因为什么?” “为了确定一些事。现在确定了,人却也出不去了。我好后悔,早知道就不多此一举了。”青韶咬唇,眸光流露出懊恼,她素来胆子小,很多事情都不想牵涉在内。 “现在后悔为时还太早,你要想出宫法子多的很,假死就可以。反正后宫中就咱们两个和林若依,林若依不是多嘴的人,你是活还是死对她没影响。” “我出宫会被他杀了的。”青韶说到此处,把头凑了过来,连语调也压低了些。 “你说齐国皇子?有这么严重?” “嗯。我知道了他的一些计划,计划与战争有关。近些年来齐国小动作频频,就有他的手笔。” “什么计划?”流光表现出极大的关切,毕竟现在五国中战意最大的是齐国,若能知道他们的计划,也好早做打算。 “他有一次醉酒后给各国排了个序,吴国地大物博,水土丰饶居于首位,其次是若水,郑国,戎狄。他的排序里面唯独没有齐国,我觉得这可能是他妄想攻占列国的次序。” 流光点头,确实有可能。 “不过,因为这点信息他就要杀你还是说不通。”流光皱眉,疑惑更甚。 一共四个国家,如果齐国真想战,势必会先选择离他最近的吴国,与吴国鏖战后,元气大伤,再选择一个小国慢慢蚕食,若流光是他,也会这么选。 这事确实隐蔽,但称不上绝密。那位皇子把青韶逼进宫里,反而让她离皇帝更近,更容易泄密,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一定还有事瞒我。”流光笃定的开口。 “剩下的事...我不能再说了。这条消息你知道了对你没好处,我若是泄露出去,也会遭遇灭顶之灾。” “那男人再强,也是齐国的皇子。日后撑死了,变成齐君。他手再长也伸不过来啊。这是吴国皇宫。”流光强调道。她感觉青韶有些太过于草木皆兵。 “你不明白,他给我说的每一件事他都做到了。”青韶手撑着头,把玩着手中杯子。 流光浅笑一声,露出些许不屑,“算无遗策吗,算了吧。我不相信世界上有算无遗策的人。” 流光看着青韶的眼睛,神情真诚,“我不知道你对我隐瞒了什么,但是如果关乎性命,一定要和我说,不然我害怕。” 青韶点点头,“我这人很惜命的,你放心。我这边情况还算好,就是春兴...” “我今晚去看他。”流光起身,手拍了拍青韶肩膀,“今日我还有些事,其他事情明天再找你说,别想蒙混过关。”流光越说越严肃,真相她是一定要知道的。 青韶温婉一笑,送她走到门边。 门口有一棵苍劲古树。十月,很多树木已不再开花,门口的琼树也是一样,虽然不开花,但累累小红果坠在枝头,倒也给清寂的院子添了几分颜色。 流光一步三回头的与青韶作别。琼树下,青韶温婉浅笑。 * 晚间,用晚膳时,沈怀信来了一趟。 他神色倦怠,眉眼间依稀有些愁容,却在进门前收敛了一切表情,舒展眉目,换作笑颜。 他摆摆手示意采薇不要通报,轻推开门进了里屋。 屋内,流光斜坐在贵妃榻上,手搭在烷桌上,正在给蜡烛剪灯芯,这是她闲坐无聊或者发呆思考时会做的事。 烛火昏黄,将她的脸晕上一层暖黄色光晕,看得人心里也暖起来。 门外十月的天,正值爽秋,天还不冷,风却已经有些凉了,嫩粉披风被她搭到了腿上。 流光余光看见有人进来,立刻警惕的抬头,看到沈怀信时眸中涌出一丝没控制住的厌恶。 这眼神让沈怀信心头一滞,站在那里有点不想再往前走了。这样的目光,是他不愿看到的。 他只想要流光的欢喜。 不过有些事情不是站在原地就可以摆脱的。 流光见是她,开口便是兴师问罪,“今天有人和我说,五年前,你还因为我不守妇德杀过一个侍卫,有这回事吗?” 逼问时,流光的眼神从松弛柔和变得冷漠。 沈怀信含笑解释,“杀他不是因为你。数罪并罚而已。” “什么罪?” “叛主,他与朝中旧臣党私下有联系,朕只是随便找个借口杀他,不让老臣疑心。” 完美无缺的解释。很符合沈怀信思维逻辑的解释。 “那你鞭打玹曜也是为了不让老臣疑心?” “嗯,总不能那么多侍卫只罚他一个,这太让人疑心了。” “多罚一个也没好到哪里去,还是很可疑。”流光顶嘴道。 沈怀信充耳未闻,笑着看向流光,“先用晚膳吧,攻玉和朕说你连午膳都没用。” “嗯,我打算绝食。春兴一天不出来,我饿一天,两天不出来我饿两天。”流光摆弄着腰间粉色丝韬,假装漫不经心道,实则时刻关注沈怀信的动静 “又是春兴,咱们之间能不能谈点别的。”沈怀信皱眉不耐。 “不然呢,你想我和你谈什么?谈我仅有的三个朋友为什么一个因为你被我亲手杀死,一个入宫嫁你为妃,还有一个被你穿了琵琶骨锁在天牢吗?!” 流光越说越气,拿起烷桌上的茶杯就往沈怀信身上砸。 沈怀信不闪不避,甚至迎着流光饱含怒气的眼光又近了一步,任由带着滚烫茶水的茶杯泼在自己前襟,好似无知无觉一般回望着流光,眸光透着几分哀戚,几分失望,几分怒意。 他语调低沉平缓,却似乎藏着丝自怜,“你觉得造成他们今日局面是我的责任吗?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任何人。玉影,明明知道刺杀我咱们所有人都得一起死,她还是选择了刺杀,如果她不死,死的就是你我了;青韶,她来宫中是为了抬籍脱离春日宴,这事你知道,你也同意,甚至这件事是你说服我的,她没能如愿是因为我吗?至于春兴,流光我不是善人,如果这个要杀我的人不是你的至交,他此时此刻已经身首异处了!我对刺客可从不怜悯。流光,你真的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吗?” 这是流光第一次见沈怀信如此同自己争吵。 他往日,不论内心如何,脸上都挂着一副笑颜,连他被贬去大漠,都是笑着接的旨。 他曾说过,笑是一种姿态,一种比哭和怒骄傲些的姿态。 在笑容下,一切失败都会被粉饰,仿佛这并不是因为争不到,只是因为不想争。 流光一直以为假面已与他融为一体。 他太骄傲。除非伤筋动骨扒层皮,不然假面不可能下来。 可是今日,流光看到了沈怀信袒露的裂痕。那是假面下,他最真实的喜怒哀乐。 流光一时没有应对之策,懵懂的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沈怀信。 沈怀信看着流光懵然的目光,低头,重又换上笑颜,“抱歉,我失态了,没吓到你吧。” 流光摇摇头。刚刚沈怀信的语调不是发怒,更多是...委屈?流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吃点饭好吗?”他又挂上妥帖的假面,叫采薇进来传膳。 流光此时缓过劲,语气和缓下来,“春兴不会杀你了,把他放了吧。你放了他,我吃饭。如果孩子真是我自愿怀的,我会生下来。” 沈怀信闻声轻笑,“说什么胡话,若不是你自愿,难道还是我强迫。以你的脾气,我若真敢强迫你,你还不得把我活剐了。” “别说废话,春兴你放不放。” “孩子生下来,我就放。”沈怀信眸光坦诚,“我骗过很多人,但我从不骗你。” 流光有些心累,也许五年后的她认为自己有能力负担一个孩子的生命,可是现在自己只是五年前的流光,她感觉自己都是个孩子,实在没有自信去负担另一个孩子。 第31章 任人唯亲 “我也从不骗你。你放,我就同意留下孩子。” 流光借用沈怀信的话术,同样信誓旦旦的给予承诺。 沈怀信盯着她,一语不发。谈话又进入死胡同。 恰在此时,采薇带人端菜,布菜,打破了二人间凝滞的氛围。 沈怀信夹了一块流光素日爱吃的糖醋排骨,轻放入流光碟中,以表示好。 看着糖醋排骨诱人的色泽,流光食指大动,但顾及自己面子以及两人僵硬的关系,没有理会沈怀信夹的那块,而是又替自己夹了一块。 糖醋排骨刚夹起来,流光还没有咬,便觉得这个味道有些恶心,她放下筷子,猛的站起来,冲到一边,扶着墙干呕。 沈怀信冲过去,替流光顺气,“这是怎么了?今日的菜做的腥气重?” 流光拼命压制自己的反胃感,无力也无心回应。 过了片刻,流光缓和了些,“不是菜的原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闻着味儿就恶心。帮我叫个太医来看看吧。” 沈怀信扶着流光到床上坐,将自己随身带的香囊取下,递到流光鼻前让她嗅着,稍作缓解。 “采薇,宣太医!” “陛下,孕期女子偶有反胃也是正常...” “宣太医!” 太医到后,替流光把脉。 “回禀陛下与宸妃娘娘。女子孕期偶感反胃是常事,若想缓解,最好的方法是吃些清淡饮食。” “清淡饮食长久下去身子怎能撑得住?没有针灸,汤药之类立竿见影的法子吗?”沈怀信坐在流光身侧,略有不虞。 “回陛下,针灸的法子是有,但是有孕之人恐不适宜。至于汤药...是药三分毒,微臣建议娘娘忍忍。” “忍,忍,你怎么不忍!我单是今天便恶心了两次!”流光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她不怕疼,最怕恶心,一反胃便觉得心慌。 沈怀信抚着流光后背,“别生气,我先叫采薇再给你换一桌清淡菜。我陪你一起吃,咱们忍一忍。若清淡饮食有用,咱们便不用那些伤身子的法子了。” 沈怀信很想有个和流光的孩子。 不论是男是女,只要是他们的孩子就好。 他早早打定主意传位于他们的孩子。 这万里江山,费了他那么多心力,给别人,总觉得不值得。 他心里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早晚要有这一遭,便附在流光耳边,用极轻的声音开口。 “咱们只忍这一次,你就当是为了我。这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会是未来储君。” 沈怀信声音极轻,除了流光,没人听见他说了什么。只看见流光听完神色剧变,似是觉得荒唐,皱眉看他,目光流露出不解与讶然。 沈怀信回避流光的目光,去桌上盛了一碗青菜粥,回到床边,一勺一勺的喂她。 流光勉强吃了一勺,终是觉得沈怀信刚刚那句很是不妥。 “你们先下去吧。” 她支开下人,想问清楚沈怀信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对我说那句话?是为了骗我让我安心留下孩子?还是你是真的这么想?” 沈怀信将举着粥碗的手放下,神色不带丝毫玩笑之意,“我是真这么想。你的孩子做皇帝,你不开心吗?” “任人唯亲,太不理智。”流光不赞同的别过头。 “不然呢,我们费了这么多力,难道让其他人坐享其成?” “那不叫坐享其成,那叫能者居之。若是无才无德之人,又凭什么得享尊位。”流光抢过沈怀信手中握着的粥碗,又给自己舀了一勺,愤愤开口。 “凭我们二人有才有德,不可吗?” “说我们二人有才还可以,有德就算了吧。”流光一边喝粥一边假笑回应。 沈怀信不欲与流光争辩。他只见过为自己的孩子争皇位的,没见过把皇位往外推的。沈怀信只当她是一时想不通,等日后与孩子有了感情,肯定还是会为他筹谋最好的一切。 “这些够吃吗?要不要去吃点菜?”沈怀信见流光一味喝粥,忍不住开口。 流光点头,与沈怀信一起坐到桌前,“以后这些话,你别再随便乱说了,被有心之人听见,传出去,这个孩子会变成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明白分寸,这些话只同你讲,让你心中有个成算。” “可是为什么是你我的孩子?” “可能因为这个皇位,也有你一半功劳吧。” 流光摇头,脸上满是不信,“撒谎。” 沈怀信笑着道,“是真心话。” 陪着流光用了一顿全素斋,沈怀信还想要留下,被流光寻个理由打发走了。 她还不能适应二人关系的转变,一切都很突然,所以也并不想和沈怀信久处。 * 夜晚,月黑风高,云遮月,正适合杀人放火,做坏事。 如今衣柜里不再有夜行衣,流光换上一身玄色衣裙,轻手轻脚的出了摇光阁去了天牢。 牢房外已无人看守,不知道是不是玹曜的安排,她快步跑进牢房,拔下发上钗子熟练的撬锁。 门口的锁已解,流光将铁链扔到地上,一把推开门冲到春兴身边。 这座天牢里只关押着春兴一个人。走廊很长,每隔几十米会放一直火把,走廊尽头,春兴双臂被锁链吊起,左右两边的锁链在靠近身体的时候一分为二,一条圈住他的手腕,另一条穿过琵琶骨。春兴垂着头,半跪在茅草上,听到大门那里传来动静,他没有丝毫反应,也不抬头。 “春兴!”流光看清是他,快跑过去,冲到他身边,一把圈住他的腰。 看到眼前的人,流光再也忍不住,哽咽开口,“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春兴听到她的声音,挣扎着抬头,他脸上有血污,还有一条从眉尾贯穿到嘴角的伤口。 看到春兴的脸,流光声音一滞,目光流露出惊愕,很快,惊讶转为心疼。她扯下自己袖摆的一条,轻轻擦拭春兴伤口周围的血污,“疼吗...” 春兴摇摇头,撑起一抹笑,“不疼。” “沈怀信。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流光...”春兴等流光发泄完,缓缓开口,每一字都说的很慢,但都很坚定。 “是走还是留...你想好了吗...?” 第32章 人生一世间,忽若暮春草 流光停住了正在擦拭的手,眸光从春兴的伤口移到春兴的眼睛上,“我会走,但你要先走。” 春兴摇摇头,“留下你,我不放心。当年,我就离开了一个月去执行任务,再回来时,一切都变样了。你一开始说不想嫁给他,想让我带你走,后来又想让我一个人离开...” 春兴提到了伤心事,声音有几分颤抖,眸光闪烁。 他不顾疼痛,挣动链子,想要回抱流光。但是链子连着琵琶骨,他一动,原本结痂的伤口又有鲜血流出,一片狼藉。 流光急忙制住春兴的动作,从荷包里拿出药粉,撒到春兴伤口上,“你再忍忍,我一定帮你尽快离开,但是你要答应我,离开后不要再去刺杀沈怀信了,双拳难敌四手,他这么多守卫,你打不过的。” “那你呢?你怎么走?”春兴直起身子,急切看着流光,向她寻求答案。 “我有法子,你就别管了。”流光嘴上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又是撒药粉又是扎绷带,连春兴脸上的伤口也一并消毒处理了。 临走前,她只问了一句话,“你觉得,我留下来是自愿的吗?” 春兴坚定的摇头,“一定不是。” * 昨日睡得晚,今日起得早。 一大早上,皇后又派人过来催晨昏定省,采薇应付无法,只能进房叫她。 流光掀起被子罩到头上指点采薇,“就说我病了。” 采薇喏喏应声,去房外回了秋菊。 流光翻个身,被子罩在头上接着睡。 两炷香后... “皇后娘娘驾到!” 我晕,好样的... 流光打起精神,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急急忙忙更衣洗漱。 无论如何,最基础的礼仪她还是清楚的,人既然来了,就不好让人家久等,更何况,今天还有今天的事要做。 流光随便穿了身竹青色襦裙,撩开帘子去了前厅。 皇后已在主位坐好,见流光出来,她温婉一笑道,“宸妃妹妹来了。” 说罢,手拿扇子点了点旁边的位置,“宸妃妹妹坐,只有你我二人就不必多礼了。” 流光微笑回应,“也没想多礼。” 她入座后,先发制人道,“皇后娘娘今日来此所为何事?我这陋室恐怕招待不了您。” “宸妃妹妹可否让姐姐先喝上杯茶再细说。” “采薇——” 皇后打断流光开口,“本宫想喝妹妹亲手泡的茶。” 流光拍案而起,“你找茬是不是。采薇送客!” “本宫只是想喝杯茶而已,作为交换,本宫今日也为宸妃妹妹亲手做了点心。”林若依示意秋菊将食盒拿进来,端出一碟精致小巧的绿豆糕,摆在案上。 “不知本宫的绿豆糕够不够资格配宸妃妹妹的碧螺春。” 流光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盘绿豆糕,大概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趁着泡茶的机会,流光叫来玹曜,“玹曜,帮我做个人证,那盘绿豆糕端进来我可没动过,你帮我盯着点看看有没有人动,如果有人想毁灭证据,你帮我及时把绿豆糕端出来。” 玹曜点头应承下,瞬间懂了流光的言外之意,“你怀疑里面有人下药?” “只是怀疑。不然干嘛无缘无故给我送糕点,一会可能还能扯出个替罪羊。”流光弯着眉眼假笑两声,转身朝茶房走。 泡茶是万不可能泡的,随便糊弄两下算了。 流光泡茶只需三步,第一步,找出碧螺春,第二步,烧壶开水,第三步,将碧螺春和开水先后放入茶壶。 神茶大成。 流光拿托盘端着茶壶回了房。 房内,她装作泡茶泡饿了的样子,揉着肚子做作的开口。 “呀,泡这么久的茶,我好饿啊。” 林若依:大姐,你只泡了半刻好吗,哪里久了。话说这茶到底熟了吗,怎么可能有人泡茶泡这么快。 流光的眸光梭巡到桌上的糕点,“姐姐,这是你亲手做的呀。”流光将重音放在亲手二字上。 皇后点点头,感觉流光的提问有点问题,可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流光拈起一枚糕点,凑到鼻尖轻嗅。 咦,好像没毒。 她不死心,又拿出荷包里的银针去测。 林若依往日里完美无瑕的表情却在今日出现了一道裂痕。 她看着那个被流光扎了快一百零八个孔的糕点,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你就算要验毒,只扎一针也够了吧。这糕点被你扎的都快碎了。” 流光怀疑的看着林若依,“你真没下毒?” 林若依温婉浅笑,一脸的纵容坦诚,“宸妃妹妹说笑了。本宫与妹妹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你。” 流光坐到皇后身旁,心里冷笑。 这种话,她一个字都不带信的。林若依进宫不为荣宠不为情爱,只为权势。皇后之位她有了,要争的便是太后之位。她怎么可能允许宫里有别人先她一步诞下长子,威胁她的地位。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今天我把话给你先撂在这。这个孩子要与不要只能我来决定。现在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会通知你的。” 林若依摇摇头,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妹妹可别冲动,谋害皇嗣的罪名,你担不起。” 流光闻言微微一笑,“这句话也是我要提醒你的,这份责任,你同样担不起。” 林若依不置可否的笑笑,眸光掠过绿豆糕和茶水。 顾及到自身生命安全,林若依没有饮茶,又将目光移回流光脸上。 “听闻你失去了五年的记忆,本宫这里有一些信息,也许你会想知道。” “愿闻其详。” “本宫听闻陛下极擅调香,还曾赐过妹妹,他亲手所调的香。”林若依循循善诱。 “我不记得了,采薇,有这事吗?” “有的,我帮娘娘拿。” 林若依对采薇颔首,给秋菊使了个眼色。 秋菊很快了悟,跟着采薇一起出房去找,将屋内空间留给她们二人。 林若依俯身贴近她耳边,用极轻的气音说,“她要找的香没用,真正有问题的香是你圆房还有侍寝时候的那支。” 流光神色惊疑,如遭雷击的看着她,“你的意思是,那是催情香或是迷香...?” 第33章 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林若依颔首,“我侍寝时的香是有问题的,那香会让我昏昏欲睡陷入男女欢好梦境,但我们其实并没有肌肤相亲。我在想他这么擅长用香,我们侍寝时的香会不会都有问题。” “你有证据吗?” 林若依摇摇头,“还在寻找,那香的分量正好,每每都燃完只剩余烬,那些余烬存留的气味很淡,我送出宫外找人分析却没有进展。” “我会留心宫里的香的,多谢提醒。”流光颔首。 林若依说完该说的,起身到门前,推开被秋菊掩上的门,“本宫今日还有要事,便不久留了。” “我也不多送了。”流光被刚刚的信息震惊,一时也顾不上她。 林若依看着流光低眉细思的样子,移开目光,满意的笑了笑,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开始了。 这几年,她在宫中各处都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倒也打听到一些流光和沈怀信的陈年秘辛,更打听到了宫中天牢,关着一个他们的旧友——春兴。 这个孩子,她才不会用下毒,意外等低劣的手段让他消失。让自己的手上染血多不好。 她会利用他们的三角关系让她们互相猜疑互相残杀。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接下来,就看他生根发芽吧。 * 在林若依说完这些信息后,流光第一反应是疑点颇多。 首先,她没有拿出任何证据,也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只空口白牙的说这么几句,很难让人信服。 其次,这件事她查到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之前不说,偏偏等到现在有了孩子时才说。 即便疑点多,流光心中却忍不住开始相信,然后思索这种可能性。 惑人心智的迷香,沈怀信曾经制过,也在她身上用过,只是那次她很快清醒了。 如果这件事能发生一次,难保不会再发生第二第三次。 如果那些时刻她都是不清醒的,能否解释的通这种种反常。 采薇带了香进来,流光闻了闻,似乎只是普通的安神甜香。 流光对此毫无头绪,只好命人将屋里的香全部撤了下去。 见流光愁眉不展,采薇试探开口。 “娘娘,今日齐国的使团到吴国,晚间应该会有宫宴,不如让奴婢替娘娘好好装点一番,画个艳压群芳的妆容如何?” ...你口中的群芳其实只有我,青韶和林若依三个人吧。 虽然内心吐槽满满,但流光不想拂了采薇好心,“晚些时候吧,等我去见完青韶。” 采薇恭敬称是,“那奴婢先帮娘娘挽发。” 采薇梳头的手艺很好,也就一刻钟,一个与竹青色襦裙相配的金花树式步摇冠发便束成了,行动间,金叶闪动,灵巧贵气。 * 韶光院内。 青韶有些坐立不安,“今日晚间的宫宴,可能会有他,我不想去了。” 流光坐到她身边,“那就不去了。大不了装个病。” “可是如果不去,我又害怕。”青韶感觉到轻微的寒意,内心有种不祥感。 “别多想,一场宫宴而已。”流光拉开青韶因为不安交握的双手,握住她的手。 “现在的局势,说是千钧一发也毫不过分,在两国即将刀兵相见时突然拜访,这是场鸿门宴啊。”青韶语气僵硬,说完便抿紧嘴唇。 “虽是鸿门宴,却也不得不去。不去便是不给面子,给他们名正言顺的理由开战。” “他们真够矫情,既想战又不想背负骂名。” 流光冷笑,“利己,人的天性罢了。” 青韶打量着流光今日的打扮,“金花树冠太过耀眼夺目,我建议你千万不要引人注目,你绝对想不到这个疯子都能说出什么话来。” 疯子?有我见过的...疯吗? 流光捂着太阳穴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自己接触过什么疯子吗...?沈怀信应该算一个吧。 “我会注意的,不会引人注目,放心吧。” 青韶这副坐立不安,大难临头的样子让流光也不忍心再追问昨日的事。 毕竟青韶此时看起来自顾不暇,无暇他顾。 流光给她留了个安神的香囊后离开。 * 挨到晚间,别说艳压群芳了,流光只打算泯然众人。 “采薇,给我梳个低调点的发髻吧,衣服就不换了。” “娘娘不打算艳压群芳了?” “嗯,还是孤芳自赏吧。别抢了皇后风头。”流光自我调侃道。 采薇透过妆镜仔细端详流光眉目,“娘娘是我见过的人中最适合穿绿衣的。像林间竹,山间风,清新自然,不受拘束。” 采薇说着,从妆奁中配了几支玉钗与绿色珠花,梳成堕马髻的样子。 “娘娘若要低调,如此打扮正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流光点头,接过采薇的竹青绣披风,披衣出门。 * 走到半程时,流光遇到了林若依。 她如自己所想般,穿戴极尽奢华。头戴九尾凤冠,身穿正红绮罗,庄严大气,不失风范。 离着老远,林若依便驻足停步等流光。 “本宫本以为妹妹今日也会好好打扮一番的。”林若依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流光。 流光避开她视线,劝道,“今天宴席上有个疯子,你不应该打扮这么艳丽。红红紫紫的,万一惹出他疯牛病就不好了。” 林若依目露不屑,“妹妹打听的这些消息,本宫也听说过。只是我泱泱大国,难道要避这个疯子的锋芒吗?未战先怯,岂不耻辱。你不像这么保守的人,今日怎么学会害怕了?” “涉及战争,难道不该害怕吗?我自己固然可以无惧无畏,可是身后那么多人不可以陪着我冒险。” “本宫还在想青韶今日怎么突然告病...”林若依直视前方,边走边说,言尽而意无穷。 虽然神情与之前无异,语调也并无讥讽,但是总能让人听出一股讽刺味。 “我不想跟你争。你想代表大国气度没有错。可我为友为人,我也没错。” 两人之间火药味越说越重。还好转眼间到了宫宴地点未央宫。 千秋万岁,长乐未央,结心相思,毋见忘。 第34章 鸿门宴 未央宫每层檐角皆挂有四角宫灯。未央宫前,更有一片灯墙映出冉冉暖橙色。 殿前,沈怀信一身玄色帝王冠冕,长身玉立,因为背后灯墙的缘故,整个人连着发丝都像在发光。 看见林若依和流光,沈怀信微微颔首,接着进了殿内。 林若依拉着流光对沈怀信远远行了个礼,“一会儿你和本宫一起在殿外等着。” “等谁,齐国皇子?” “嗯,齐国三皇子,也是新封的齐国太子。” 此时攻玉走过来行礼。 “见过皇后娘娘,陛下说宸妃娘娘有孕在身,不宜久站,命我来请娘娘进殿内休息片刻。” 林若依看她一眼,温婉笑道,“既是陛下吩咐,妹妹快进去吧。” 流光有些不忍,感觉自己好像临阵脱逃的逃兵一样,“外面这么冷,我陪你吧。” 攻玉惊奇的看她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进去吧。这是陛下的命令。” “就等你这句话。皇命不可违。皇后娘娘,臣妾告退。”流光装模作样的行了个礼,然后扭头就走。 又一次,皇后完美的笑容出现了一道裂痕。 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要走就走,还装模作样一番再走,两个人都进殿内躲懒,外面就我一个皇后挨冻。 林若依拢了拢自己的大红色金凤披风,挂起无懈可击的完美假笑,继续等待。 * 齐国三皇子有心要给吴国一个下马威。 林若依在殿外站了整整半个时辰,还没有等到人。 十月的天,入夜已经有些凉了,且是越夜越冷。 林若依也是一个勇士,流光出去陪她时,林若依还站在原地,分毫未动,脸上的假笑万分真诚庄严。 “我出来陪你会儿。”流光站到林若依身边开口。 林若依挂着端庄的笑侧头,“你说得对,齐国三皇子就是个疯子。” 又过了大概两炷香时间,齐国的人才姗姗来迟。 林若依身姿高贵神态端庄,浅笑着与为首的齐国三皇子行礼,寒暄。 齐国三皇子长着一副风流相,面容精致白皙,神情慵懒。 见林若依与流光都行了个礼,他也懒懒回礼。 “齐国太子姜子煊见过皇后娘娘。” 流光看着姜子煊的脸,一时恍惚。那张脸她见过。 六年前,春日宴外,擦肩而过时,她见过他轻佻的拿着一张鸳鸯锦帕嗅闻。 那时的她只觉得锦帕绣的好差,像青韶的手笔,但当时未有深思。 没想到兜兜转转,该重逢的都会重逢。 林若依向姜子煊介绍流光,“这位是宸妃娘娘。” 姜子煊轻佻的打量过去,“这位宸妃娘娘穿戴好素,我还以为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丫鬟。” 流光闭目,提醒自己要冷静,却还是忍不住闭眼翻了个白眼。 这张嘴,好贱。 姜子煊懒懒给自己回了个礼,她假笑着将人搀起,“大冷天的,还是别在外面站着了,不如我们进殿入座?” “且慢,听说陛下后宫中有三位娘娘,怎么如今,还缺一位?” “丽妃娘娘今日身体不适,恐不能出席宫宴了,妾身替她向太子殿下赔礼。”流光低眉顺目的行了个礼,强行搪塞回去。 “身子不适怎么行,正好,我今日入宫带了齐国太医,不如让他去看看娘娘?” “多谢太子殿下厚爱,只是丽妃娘娘经太医诊治,未有大碍,只需静养。”流光左跨一步,拦住了太医前路。 “是吗?既如此,我也不强求了。”姜子煊眼神微眯,笑得虚伪。 皇后端庄和煦的开口,“外面冷,太子殿下还是尽快入席吧,陛下在里面等着您。” 三人都端着虚伪笑容,进了未央宫。 未央宫门口燃了几盆炭火,一踏进去,浑身便暖了起来。 沈怀信端坐正位,见三人进来,眼神从三人身上一一划过。 林若依与流光上前拜见,姜子煊紧随其后,行了个周全的礼。 “齐国使臣姜子煊见过吴国陛下。” 沈怀信和气的开口,“太子客气了,入座吧。” 林若依与流光二人相视一挑眉。 ——这是真的鸿门宴。 身为皇后的林若依坐到了比皇上稍低一个座位的上座。 流光则坐到了姜子煊对面。 流光暗骂一声晦气,看着对面姜子煊轻佻的眼神移开了目光。 “素闻陛下宫中丽妃娘娘一舞倾城,可惜今日无缘得见。”姜子煊看着沈怀信,轻笑着开口。 “丽妃病了。即便没病,也不会跳。”沈怀信面露不虞,硬邦邦的开口。 说的漂亮。流光在心里暗暗赞同。还想看丽妃献舞,他算什么东西。 听着沈怀信僵硬的语气,姜子煊换了个坐姿,面朝沈怀信,挑衅般开口。 “啧啧,陛下真是没有怜人之情。昔日丽妃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从没病过。” 流光惊叹的看过去,手中茶杯差点掉落。 这家伙是疯了吗! 流光攥紧手中酒杯,面上云淡风轻般开口,“太子殿下怎么还没喝酒就已经醉糊涂了?丽妃长居吴国,殿下常居齐国,如何在一起?殿下可不能因为丽妃娘娘一朝抱恙,无法前来,就抹黑丽妃妹妹。” “青韶长居吴国不假,但本殿下曾游历四方。在吴国停留之时,与青韶两情相悦。望陛下成全我与青韶。”姜子煊起身行礼。 流光搁下酒杯,紧跟着起身,走到姜子煊身边,“太子殿下应该称呼为丽妃娘娘。青韶乃闺名。殿下的身份,如此称呼不合适,也没资格。我看殿下印堂发黑,舌尖发白,恐身体有恙。妾身粗通医术,不如让妾身替殿下把把脉。” 流光说着便要伸手去探姜子煊脉搏,打算顺势拉着姜子煊坐下,给他下点药。 手刚要碰上姜子煊手腕,他身后那个医师便冲过来向上挑开了流光的手。 他的力道很大,明显是个练家子,流光向后踉跄了两步,顺势倒地,捂着肚子便喊疼。 最先冲过来的是离她最近的玹曜,玹曜本想在她后退时撑住她,只可惜晚了一步。他蹲在流光身旁,撑住她身子问她,“没事吧,哪里疼。” “肚子...肚子好疼...帮我叫太医。” 第35章 鸿门宴(中) 沈怀信冲到流光身边,一手揽住她的肩,一手抚上她的肚子,“别害怕,攻玉去叫太医了,太医马上到。” 攻玉冲到殿外,扶着门框大喊宣太医。看到众人四散前往,尤嫌速度不够快,自己跑去了太医院。 连林若依都站起身,关切的看过去。当然她关切的不是孩子会不会出事,而是孩子会不会不出事。 流光拼命眨眼,挤出眼泪,一双眼眶泛红的泪眼看着站在身前的太医,“妾身自问,没有任何得罪之处,阁下为何要狠心伤我。” 太医看着倒在地上的流光,怀疑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忍不住为自己辩白,“我刚刚根本没使多少力气,是你自己没站稳!” 流光移开视线,捂住肚子,一副疼痛难忍的表情。 沈怀信用浸满寒气的眸子恶狠狠的瞪了太医一眼。 此刻的他已经尽力收敛怒气了。为了这个孩子,他几乎用尽了此生全部算计。如此辛苦得来的孩子,若是真的保不住,他绝对让他血债血偿。 姜子煊挑眉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一切,见状勾起嘴角开口,“我这位太医医术很好,他可以将功补过替娘娘诊脉。若是因为时间上有所耽误,娘娘真的滑胎就不好了。” “我...我不敢让他诊脉。”流光捂着肚子道,“他前一秒刚推了我,谁知道他是不是真有这么好心。” “流光,就先叫他看看吧。有朕和玹曜在,他伤不了你。”沈怀信担忧的劝道。 流光摇头,脸因为疼痛皱成了苦瓜,“不要他看。” 姜子煊看出了流光是假摔,可是即便看了出来,他也无法直接拆穿。毕竟是他的人推的,他即便说也不会有人信。 诊脉这条路根本行不通。流光一耍赖,沈怀信和玹曜不会让其他人靠近她半步。 沈怀信和玹曜无法,只能陪她干等着。好在攻玉速度快,不消片刻,便一身汗的背着太医跑了过来。 流光看着攻玉和他背上的太医,有点哭笑不得。宫里没有马车,轿子大晚上又难找又不够快,攻玉以身抗太医,这份心意,叫她又想笑又有些许感动。 太医过来替她诊脉,流光意味深长的开口,“我也会医术,按我的诊断。孩子暂时没有大碍,但是胎像不稳,需要立刻卧床静养,不然时刻都有风险。” 可是自己的诊断明明是脉象平稳。太医抬头,不解的看着她,正对上流光冰冷又饱含威胁之意的眼神。 太医被流光满含威胁的眼神看的低下了头,顺着流光的话开口。 “宸妃娘娘诊的不错,您胎像不稳,正是需要卧床静养,但孩子没有什么大碍。” “那就是说暂时没事了?”沈怀信松了口气。“她现在能走吗?要不要朕把她抱过去。” 太医询问的眼光瞟向流光。 流光点头。 “您把宸妃娘娘抱过去吧,娘娘目前还是有些虚弱。” 流光瞪大眼睛。 我点头是这么个意思吗?我点头是我可以走的意思! “不必了,我自己就可以。”流光撑着玹曜和沈怀信的手腕起身。 “只是这宫宴还未结束,若是妾身现在离席,实在怕太子殿下像对丽妃娘娘一样,又背着人说些什么。妾身还是坚持一下吧。”流光松开了撑着沈怀信的手,捂着小腹就要走回自己的席位。 姜子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见过强词夺理的,没见过这么强词夺理的。 我与丽妃有旧是事实,她再闹下去,就快成我故意抓着丽妃曾是舞女这一点不给吴君面子了。 哑巴亏吃一次便罢了,现在还要再吃第二次。 姜子煊及时止损,明智的选择了闭口不言,脸色阴沉下来,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他纵是傻子,现在也明白了流光的意图——寻他错处,叫他闭口不言。 若他猜的不错,之后他只要提起丽妃,流光就会喊肚子疼。 流光捂着小腹,在转身回席的一瞬间脸色变得淡漠嘲弄。她研究假摔多年,自认无人能看破,即便看破也是有口难言。 青韶的不祥感原来是应验在这了,对面一入席便提过往旧事,若是青韶在,指不定还要闹出些什么。 她在沈怀信上前扶她入座时给沈怀信使了个眼色,暗示自己没事。 沈怀信微愣,随即不留痕迹的轻点了下头。 * 若是旁人,今夜或许会搁下小心思暂且作罢,可是姜子煊偏不是个按照常理出牌的人,而是个越挫越勇的人。 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自己若不爽也不会让别人好过。真不愧为疯子。 他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信笺,展开信纸光明正大的察看自己的计划。 主要任务,接青韶回家,姜子煊提笔在后面打了个圈,突发状况,这个任务恐怕要暂且搁下。 再看看其他事项,姜子煊眯着眼梭巡。 嗯,送间谍,这个简单。 他将信笺收入怀中,含笑抬头,起身对沈怀信开口,“吴国国君陛下,我受父皇之命,出使吴国,本想促成两国永结秦晋之好。奈何敝国使臣言行冲撞,实在万万不该。为表道歉之诚意,感念吴君后宫空虚,我特代表父皇献上美人,望吴君笑纳。” 话音刚落,殿外就有面纱美人载歌载舞,缓缓步入正殿,流光数了数,舞姬两名,乐姬八名,还真是准备充分。 两名舞姬一人着蓝裳,一人着红裳,衣服颜色与舞蹈相合,一人柔情似水,一人热烈如火。 如果不出所料,那两名美人应该就是姜子煊要进献的人,流光心里暗想,这个节骨眼往皇帝后宫塞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间谍,也不知道中间那俩人身手怎么样。 流光武瘾又犯了,想要和这两人切磋身手。 姜子煊这几句话说的很有水平,将原本要进献的舞姬换成了赔罪的礼物。若是不收,难免拂落齐国面子,落人口实。 沈怀信看着堂下的歌舞,眸光没有丝毫温度,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第36章 鸿门宴(下) 堂下红裳美人一边旋转一边接近陛下,此情此景,恰是 慢脸娇娥纤复秾,轻罗金缕花葱茏。 回裾转袖若飞雪,左鋋右鋋生旋风。 流光看着攻玉,在红裳美人离殿下还有一丈远的时候,他的手就已经握住剑柄,身子紧绷如弦上待发之箭。 身侧的玹曜亦是手握剑柄,丝毫不敢放松。 在这样的氛围下,流光也难得的感觉到了久违的紧张,她坐正了身子,时刻关注着上面的动向。 好在,姜子煊只是想安插个间谍,并没有借机行刺的意思。 美人在离沈怀信还有一尺距离的时候,用手中绫罗去勾沈怀信的脖子,欲要投入沈怀信怀中。 沈怀信见状眼皮微跳,下意识起身,向旁边迈了一步,避开了美人手中绫罗。 美人此时已经准备倒了,收力不及,眼见就要跌到椅子下面。攻玉用剑鞘勾住绫罗,让红衣舞姬有处借力,稳住了身子。 红衣舞姬腰部使力,仰身起来,对攻玉点头以示感谢,接着面向沈怀信摘下面纱,柔柔行礼,“参见陛下。” 眼波流转,媚骨天成,真是个美人。林若依离着陛下的位子最近,近距离感受到了美貌的冲击,美人旋舞上前,也带来一阵香风。 “陛下对香味过敏,你身上熏香气息太重,先下去吧。”见红衣舞姬站起来,攻玉收剑开口。 好一个对香味过敏,攻玉完全信口开河啊。 “冒犯陛下是民女之过,民女只是听闻陛下乃是香道高手,才想要投其所好...”听到这个显而易见的搪塞,红衣舞姬下跪认错却都很利索。 沈怀信闭目深吸一口气,刚刚应该把攻玉留在流光身边,让玹曜过来的。这随机应变的本事真不是谁都有的。 沈怀信假装大度的摆摆手,“朕是对你身上鲜花的味道过敏,正因闻不了鲜花,朕才会修习香道。” 听到这句,流光,林若依,攻玉,玹曜,姜子煊五人都相当震惊。 流光:沈怀信鲜花过敏?从未听他说过,更从未见他表现出来,这家伙,是信口胡诌还是确有其事... 姜子煊再次起身告罪,“是我思虑不周,没想到陛下竟对鲜花香气过敏。” 沈怀信掩鼻咳了两声,脖颈处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流光噌一下站起来。 不是吧,这家伙真是鲜花过敏? 她快步走到沈怀信身边,给他把脉,脸色越来越沉重。 “我去后面给他熬服药吧。陛下花粉过敏很严重。” 听闻流光的话,姜子煊的脸色也变得愈加深沉。 这两人都是故意的吧。一个装流产一个装花粉过敏。他此行是为战争找理由的,不是为了祸害这俩人的。 现在倒好,事还没有办成,话柄反而先落下了两个。 姜子煊不甘心的开口,“我身边郑太医医术不错,极善医治花粉过敏,不如让他试试吧。” 郑太医看向姜子煊摇了摇头,目光充满挽留,内心疯狂求救。 微臣哪会治花粉过敏啊,殿下您别害老臣! 姜子煊对着他微微一笑,藏起眼内的不耐情绪,“郑太医,请吧。” 医治花粉过敏,实非他所长。郑太医像背上背了千斤重的包袱,步伐又重又缓的走到沈怀信身边。 把脉确认是花粉过敏后,郑太医说了个常用来治疗的药方。 “我看陛下脖颈皮肤泛红,可以试试用荆防败毒散治疗,荆芥、防风、羌活、独活,柴胡、前胡、川芎、枳壳、茯苓、桔梗,甘草。” 郑太医一口气报出这十几种药名,流光与郑太医诊断相同,便顺应他的方子抓了药,在堂下煮制。 未央宫内,霎时一片药气。 姜子煊有些不适应这药气,被呛得连连咳嗽。 流光见状,装出为难的模样顺势开口,“使臣大人贵为齐国太子,若是受不住这药气,不如先行离去,看陛下这样子,宫宴恐怕一时难以开席...” 姜子煊笑道,“不打紧...咳咳,不打紧。” 说罢,从怀中又取出信笺, 主要任务,接青韶回家,圈, 次要任务,送间谍,圈 姜子煊目光移到下一条 次要任务,杀彭华 彭华,吴国大将,今年四十,正是少年意气消磨殆尽,战场经验日趋丰富的好时候。 把他杀了,也不用管什么开战理由了,直接打就行。 到时候成王败寇,再重新书写史书,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姜子煊起身告辞。彭华不在宫中,他也不想在这里闻着药味浪费生命。 临走前,姜子煊意味深长的看着流光。 “转告她,我来接她回家了。” 流光微笑着回应。 “她让我转告你,她已经在家了。” 四目相对间,火药味浓得要溢出来。 姜子煊率先移开目光,笑着摇了摇头,越走越远。 流光见他走了,终于痛痛快快的低骂了一句。 郑太医紧跟着姜子煊也走进了门外猎猎狂风中。 流光冷眼看着两人走远,坐回到椅子上,将茶水一口饮尽。 林若依去堂下捧来汤药,奉给上座沈怀信。 沈怀信身子向前,双手接过药汤,以寻常音量开口,“今日你受委屈了。在外面站着等了那么久,我叫人给你熬碗姜汤驱驱寒。” 林若依摇头,“在其位自当谋其政。齐国使臣是太子,自然不能让陛下亲身相迎,皇后之位也算给足了使臣面子,叫人无话可说。” “你的礼仪自然是没得挑,如此周全细致,真想让流光同你学些礼。” 等宸妃学会做个周全的皇后,自己在后宫还会有一席之地吗?林若依心底冷笑。 “是,陛下,臣妾愿和宸妃妹妹互相学习。” 沈怀信用的是平常说话的音调,甚至比平常音调更大一些,他们二人对话,流光听得清清楚楚。 正因清清楚楚,流光心里十分不痛快。 二人三两句,一个求教一个愿教,也没人问她愿不愿意学,这种被人支配的身不由己感让流光深深厌恶。 见沈怀信脖颈上的红色没有严重的倾向,她无心留在宫宴上,起身告辞,也踏入了门外烈烈狂风中。 第37章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流光走的决绝,并没有看见身后沈怀信复杂的目光。 攻玉留在未央宫继续保护沈怀信,玹曜则跟着流光出来,悄无声息的隐匿在她身后。 眼看流光越走越偏,直奔地牢,玹曜忍不住现身拦她,目露关怀,“现在刚刚入夜,守卫很多,你若想去至少要等深夜吧。更何况你刚刚摔了一跤,天气寒凉,不宜多行,在下还是送你回去吧。” 流光驻足停步,深吸了口气,“你说得对,入夜再去。不过刚刚那是假摔,我没事。” 流光心中不断提醒自己要忍耐,要顾全大局,然而远走高飞的渴望几乎侵袭了她的全部理智。 尤其是刚刚沈怀信突发奇想让她学规矩。这行为散发着某种长期的信号,让她有一种自己再不走就永远走不了了的感觉。 旁人眼中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却是她眼中的晴雨表和风向标。流光难以抑制的心慌意乱,想要逃走。加上今日林若依找她说的迷香和催情香让她越想越不安。 “我知道摔倒是假的,但坐到地上的冲击是真的。你需要休息。”玹曜难得的露出了坚硬的态度。以往,除了必须执行的任务外,他很少表现自己坚定的立场和强硬的态度。 流光点点头,顺应他的要求回到了摇光阁。 * 今夜,沈怀信没有来,攻玉也没有来。 入夜,流光顺理成章的出门去天牢。 她带上了药,钱,以及她所认为的一切珍贵的和可能帮得上忙的东西。 流光难以抑制自己的冲动情绪,这几乎是一种应激反应。她想见春兴,想看到他平安,想和他一起出去。 原谅她自私这一回。 不顾青韶,不顾玹曜。 她不再思虑明日,只想成全今朝。 在踏入地牢门之前,流光回首,神情似有解脱之意,如同告别一般对玹曜开口,“你回去吧,就算被发现,我也不想连累你。一会替我去趟韶光院,让青韶踏实待在宫里,姜子煊那疯子手可没那么长。” 玹曜若有所感的看着她,眉眼沉沉,似有郁色又似是悲悯,“你已经决定了吗?选择今夜太冲动,不像是你。” “我今天知道了一些事情,也有了一些预感。我不想和他撕破脸,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 “如果我告诉你,今夜,你一定会败呢?” “我还没有做,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败。”流光神色倔强的看过去。 玹曜闭目,“我只成全你这一次,流光。如果你执意选择这样的方式。今夜过后,我不会再帮你。” “多谢成全。我只需要这一次。”流光扛起包袱,一头扎进了黑暗的天牢。 * 在一片黑暗中,春兴再一次看到流光逆光而来。仿若初见。 “你今日好吗?” 春兴眷恋的目光从流光脸上移到了她背着的包袱上,略有惊讶,“你打算今日送我离开?” “是我们一起离开。”流光卸下包袱,从包中拿出青霜剑,一手控制住伤口处的铁链,一手拿剑去劈。 铁链是好铁,但青霜剑也不是凡兵,三两击之下,铁链应声而断。 铁链断,两人神情却更为严肃。他们都知道,这只是其中最轻松的一步。接下来,绕过所有侍卫逃出皇城才是重头戏。 流光将铁链拔出来,用药粉和纱布堵住汩汩流出的鲜血。 因为疼痛,春兴脸色有些苍白,可是眸光却很亮。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流光,好似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流光,你真好...”春兴发自肺腑,语调真诚。 “我有什么好的,你不觉得是我连累了你?”流光没有看春兴,自嘲的笑了笑。 春兴摇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春兴就是这样好,好到会为这样的我而开脱。 上完药,流光把春兴扶起来,“怎样,手能握剑吗?” 春兴点头,握住了流光递过来的匕首。 春兴清楚,如果他的手不能再握剑,他们顺利逃脱的机会又会变小,所以他必须可以,也只能可以。 “你要换回硬剑吗?”春兴看着流光手里握着的青霜剑,目露关切。 “也实在是没得选了。我必须全力以赴。” 这把青霜剑是没入玉影身体的那柄,是她亲自对同僚动手的那一柄。 那件事后,她曾发誓此生不用硬剑。 今日为同僚,为自己,她要破一次例。 多年未碰七尺青锋,再执剑时,流光眉目依稀如当年,神采依旧。 * 与此同时,另一边。 未央宫内,宫中之人个个噤若寒蝉。 原因无他,一刻钟前,宸妃娘娘身边的宫女长歌突然进殿觐见,说她昨日亲眼看见宸妃娘娘在地牢中与人私会。 她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直言怀疑流光私通罪人,皇嗣血脉不纯。 长歌快言快语,沈怀信甚至来不及屏退左右,她就全都说完了。 宫中太监侍女将头深深低了下去,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时之间,殿内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攻玉率先打破了寂静,“你胡说!昨日我与玹曜一直在宸妃娘娘宫门外轮流巡视,她难道有分身之力?还与人私通!女子清白名声何其紧要,你竟然如此信口开河!陛下,请您千万不要听信谗言。” “奴婢是担忧有人混淆皇室血脉,这才冒天下之大不韪直言进谏。若说奴婢所进乃是谗言,奴婢存有私心,奴婢唯一私心只是希望陛下好,希望吴国好。”长歌跪在堂下,语调不卑不亢。 沈怀信皱眉,神情不耐,“以下犯上,侮辱皇妃,罪当处死。来人,拖下去。” 攻玉立刻走到长歌身边。 长歌还在不死心的大喊,“陛下若不信,只管派人去问去查!宸妃娘娘私见天牢罪人是奴婢亲眼所见!二人神态亲密,卿卿我我,宸妃娘娘还依稀靠到那人肩头!” 攻玉一掌劈晕长歌,然后挥剑斩人,动作利索。血溅在攻玉脸上铁甲上,再从铁甲滴落到地面。血液从长歌脖颈蜿蜒流出,将宫内地砖染成血红色。 沈怀信冷脸开口,“今日之事,若有人敢嚼舌头泄露出去半个字,别怪朕不留情面。” 宫人齐齐跪下,“谨遵陛下口谕。” 第38章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林若依此时已经回了坤宁宫,正饶有兴致的用白矾碾碎凤仙花染指甲。 红色的凤仙花,将指尖也染成了血色,正如方才宫面地砖上汩汩流出的蜿蜒鲜血,刺目灼眼。 秋菊在一旁开口,“娘娘今日看上去心情很好。” “有这么明显?陛下今日接过了本宫端的汤药,还出言关心本宫。”林若依害羞的低眉,难得显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态。 她嘴上虽如此说,但真正的原因,此刻已经长埋地底。 她只要永远做这个完美无瑕的好皇后就够了。 怀疑的刺一根根扎进心底,会像种子一般生根发芽,开出一株绚丽的曼珠沙华。 * 疑心生暗鬼,沈怀信到底还是怕了。 他带着攻玉,携所有私兵护卫靠近天牢。他的私兵人数不多,只有两百余人。到了如今的地步,他竟还怕带除私兵之外的人会损害到流光的名声。 * 此刻,流光与春兴已经逃出天牢,避过所有侍卫到了城墙边。 城墙本来高10米,流光和春兴借助绳索还可以爬上去。 只是沈怀信当帝王后又将城墙加高加厚,原本10米的城墙被提升到15米,这个高度,绳子根本甩不上去,只能到城墙与守卫硬碰硬。 流光拿出青霜剑,和春兴一起靠近宫门,叮嘱他道,“守卫武功不高,一会儿我去就行,他们要是来找你,不要伤他们性命。” 春兴点点头,握住了防身的匕首。 * 沈怀信此时已到了天牢。 越向里走一步,他的心就越凉一寸。 牢内,空无一人,锁链尽断。 沈怀信如梦初醒,回身跑向天牢出口,“攻玉!立刻传令带兵封锁宫门!女子生擒,男子射杀!” * 守城门的一共12人,流光用迷针三两下制服了八个,还有四个一时没有攻克。 一个武功最好的牵制流光,一个发信号烟花,还有两个跑去报信被春兴拦住。 不远处,火光冲天,那片火光移动迅速,离流光他们越来越近。若这些人到了,流光知道他们今日谁都出不去了。 烟花燃起,角楼上的护卫立刻注意到了此间异常,朝这个方向发箭。 攻玉远远看见城门处的烟花,带两百私兵朝西华门奔去。 林若依也还没有睡,此时的她正倚窗夜读。透过绿纱窗,她看到有一瞬烟花绚烂,情不自禁的笑了,欣赏着这瞬间的美丽,不慌不忙的更衣穿戴。 流光解决了自己身边的两个又绕去帮春兴,他失血过多,筋脉也伤了,独自应对很是艰难。 她一边提防飞箭,一边对敌。 火光离流光与春兴二人越来越近,眨眼间,已到身畔。 攻玉的声音远远传过来,“流光!别再往前了!” 流光不理不睬,一手执剑,一手拉着春兴,跑到城门前用力推城门。箭雨越来越密,流光一个人一时难以推开城门,更别提还要时刻兼顾春兴,应对箭雨。 攻玉转眼已来到西华门。 他朝角楼方向射了一箭,示意角楼之人停止放箭。 流光握着青霜剑冷笑,“我就知道我和你会有刀兵相见的那一日。” 攻玉皱眉劝道,“流光,回去吧,你已经败了。我身后二百人都是精兵。” “你能不能当没看见我们?”流光不死心的开口。 “你当我是瞎子就算了,你当我身后二百人都是瞎子吗?”攻玉没好气道。 “你至少把春兴放了吧,沈怀...陛下给你的命令是什么?” “封锁宫门,女子生擒,男子射杀。我现在没有对春兴下手已经是看在过往情分了。一会等陛下过来,我会替你们求情的。” “对他来说,求情有用吗?”流光声音冰冷。攻玉的话更坚定了她至少要在今夜把春兴送出去的决心。不然等沈怀信过来,攻玉恐怕不会再有生路。 流光握紧手中青霜剑,侧头同春兴耳语,“他们不敢对我下手,一会我拖住他们。你跑上城墙,用包袱里的绳子下去。” 春兴摇头,“要走一起走。” “别废话!”流光瞪向春兴,“没时间了,我不想死在这,也不想你死在这!” 春兴妥协,接过包袱。 在春兴转头跑向城墙的一瞬间,攻玉持剑上前阻拦,流光挡在春兴身前,与攻玉开战。 她对于自己的剑术并没有什么信心,但是人在绝境总是会激发出更多潜力,加上青霜这个神兵利器的加持,攻玉一时竟真的被她纠缠住。 “你可千万别对我下狠手,不然一尸两命就不好了。”打斗间,流光不忘出言威胁。 “我也没机会对你下手了,陛下到了。”攻玉仰头示意她看身后。 流光不愿转头,她害怕看到沈怀信,更害怕面对沈怀信的自己,“不能放我一马吗?” 这一句不知为何激怒了攻玉。 “怎么放?放了你,我呢?我和玹曜怎么办?因为办事不力被处死?作为你自由路上的代价?亏你好意思说出口。” 攻玉不再手下留情,流光的剑被击飞,插在一旁地面上的砖缝中。 他将剑横在流光颈上,“本来真的想放春兴一马,但是陛下来了。我只能出此下策。” 攻玉的剑割开了流光披风的带子,披风委地,流光打了个冷颤,不知是因为寒风还是因为攻玉。 攻玉这是想用自己的安危逼春兴回来... 春兴不会思考这是不是陷阱,他只会第一时间回来帮我。 “攻玉,我真没想到你还可以这么狠。” 下一秒,搭在流光颈上的剑被石子弹开。 春兴奔下城墙,护在了流光身前。 看着春兴的背影,流光偏头闭目,脸上流露出挣扎痛苦。 “你不该回来的。攻玉不会伤我。” 春兴捡起地上的披风,披到她肩头,“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沈怀信此时已经赶了过来。他冷笑着,不知是在笑他们还是在笑自己。 这可真像在看一场闹剧...他多么希望眼前真的是一番闹剧,而不是这副郎情妾意的模样。 第39章 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私兵上前围住春兴和流光二人,拉弓欲射,却被沈怀信及时叫住。 他不要给春兴这么痛快的死法。 沈怀信踱步上前,拔起插在地上的青霜剑,缓缓走到流光身边,将剑递给她,扯着嘴角开口,“你知道我接下来会说什么吧?” 流光挑眉,冷冷的看着他,没有接剑,同样牵起嘴角,“你知道我接下来会说什么吗?” 沈怀信气笑了,“辩解还是求饶,不论你说什么,我的话都不会变。” “沈怀信,这个孩子怎么来的你心里很清楚。迷魂药,催情香,别逼我真的不留情面。” 流光心中不算确定,她出言发问,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 沈怀信面容僵硬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听不明白你说什么。” 沈怀信虽然没有承认,但他的表情和话语的反常都被流光捕捉到,流光的心仿佛沉入冰湖。 “还要嘴硬吗,沈怀信?你做出这些事不觉得亏心吗!” “你还敢说我?你自己呢?你在做什么?带着我的孩子和别的男人逃跑?流光,我对你不好吗?这些年,我是哪里对不起你,让你这么羞辱我!” “你对得起我吗?我想在你身边吗?我想嫁给你吗?我想和你有孩子吗?沈怀信,做人不能颠倒黑白!” 沈怀信抬手,“你为了狡辩已经开始数落我的不是了吗?没有用流光!这是青霜剑!我要你像七年前一样,亲手杀了背叛我的人!” 沈怀信将青霜剑掷在流光脚边,一如七年前那样。 流光气得发抖,张了张唇,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沈怀信继续开口道,“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杀了他。杀完他之后,你还是宸妃,以后还会成为皇后,太后。我知道你的心很大。只有我。才给得起你想要的。” “凭什么要我做出选择!”流光捡起青霜剑,攥紧剑柄,攥得指尖都有些发白,“时机已经不一样了,我已经不是七年前的那个人了。” 那时的我没有能力,没有依仗,除了妥协别无办法。 那时的玉影心灰意冷,一心求死。 那时的你还不是如今面目可憎的模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之前不是很能糊弄吗?为什么现在不肯了!青霜剑刃薄,你可以再用一次之前那招,后心偏左一寸处,出剑速度快,他还有可能侥幸不死。” 原来沈怀信都知道,那玉影... 流光心中哀戚,不敢继续深想。 见流光沉默,沈怀信不管不顾的继续开口,“第二个选择是,你去陪他。陪着他一起死!我今日带了两百精兵,你们不可能全身而退,到底怎么选,你可以好好想想。” 说罢,沈怀信目光转向春兴,“如果我是你,在知道自己必死的情况下,绝对不会耽误别人,让别人给自己陪葬。” 春兴看着流光,“不只有这两种选择,我可以给你第三种。把你的青霜剑给我。你讨厌他,他又这样伤你。我绝不能让你再留下来。之前困住我的是三百精兵,如今他只带两百,倒是有些看不起我了。” 流光知道了春兴的打算。他是想自己一个人拖延时间,换流光安然离开。 流光绝不接受这种踏着别人尸骨的自由。她受之有愧。 三人就这样沉默的僵持在那里。那一瞬间,流光想起了玹曜的话,今夜必输。 三人里,何曾有过赢家。 见流光沉默,春兴以为她还有所留恋,于是春兴再次开口,“流光,你现在还可以选,如果你愿意走,我带你走。如果你想留,你也可以直接承认。” 春兴今日已经做好了把命留在皇城的准备。唯一的区别是怎么留,为什么留。 如果她要走的话,他为她在皇城里杀个天翻地覆;如果她想留,他便自刎以全她。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我不想留下,但是也不想你死。” 足够了,听到流光这句已经足够了。这个选择很难,流光下不了的决心,那就由他来下。 春兴夺过流光手中的青霜剑,揽住她,将她推向宫门方向——他要为她杀出一条出宫的血路。 二百精兵将二人围住,春兴不管不顾,只护着流光朝宫门方向杀。 如果能够挟持沈怀信,春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攻玉把沈怀信护的太紧了。春兴不愿浪费时间在与攻玉缠斗上。 春兴琵琶骨上的伤口撕裂,留下鲜血。 流光不肯走,她紧紧抓住春兴的手,眼中盈泪冲他摇头,“我不走了。我不走了。别留下我一个人。” 春兴朝流光浅笑,“之后不能陪你了。” 之后目光转向精兵,春兴眼里露出孤注一掷的决然和凶狠。 即便已成困兽,他也要斗到最后一刻。 离宫门越近,春兴身上的伤口越多,春兴握剑的手越抖。 他们二人一只手交握,一只手对敌,齐心协力,眼中闪烁的是坚定和希望。 “攻玉,拦住他们!” 听到沈怀信下令,攻玉眸光无情,挡住了他们去路。 这是流光出宫的最后一关。 攻玉是最明白春兴软肋的人。他剑尖没有指向春兴而是指向流光。 春兴用力挣出了和流光交握的手,抗住了攻玉一击,分心将流光推向宫门,“往前跑,不要回头。别让我分心。相信我。我也会出去的。” 流光摇头,握住匕首和他站在了一起。“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好一个德音莫违,及尔同死。我竟不知道你们何时背着我许了这么个誓。” 沈怀信从旁边的侍卫手里接过弓箭,拉弓,将冰冷的箭矢对准春兴。眸光沉沉,无情无怒。 攻玉此时见沈怀信箭锋真的对准春兴,又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冲动。 他只能尽力装作战的难舍难分的样子与春兴缠斗,让沈怀信瞄准不得。 春兴给攻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流光推出战局。 攻玉了然,与春兴且战且退。三人离城门位置越来越近,随后攻玉不留痕迹的施力,一剑将流光挑出战局。 流光手中的匕首被挑开,嵌入到城门上,她倒退几步方才稳住身形。 身形一稳,流光立马奔到城门,欲要拔出匕首再战。 第40章 死别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借着攻玉与流光纠缠的这个空当,春兴挽剑使出了月陨星坠,直奔沈怀信。 沈怀信亦发箭,人与箭交汇,春兴挥剑斩断箭身,箭矢偏离心脏,插进了他的左肩。 眨眼间,春兴已经上身到了沈怀信眼前,手中招式含而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攻玉扑过去推开了沈怀信,被春兴一剑封喉,毫无转圜。 攻玉维持着扑过去的姿势睁眼倒在了地上。 沈怀信被推开的一瞬间,手中拉弓的箭也失手射出,射中春兴胸口。 春兴力竭倒地,那样近的距离,攻玉和春兴谁都来不及自护或者反击。 流光拔出匕首回头,看到眼前的场景,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周围一切好像都变得迟缓,她丢开匕首,不顾一切的跑过去。 视野越来越模糊...离他们二人越近,流光越感觉胸口处撕心裂肺的痛。 她跪在春兴身边,用手帕捂着他胸口处不停流血的伤口。 没有泣不成声,没有痛哭流涕,流光的头脑在经过刚刚的冲击后已经恢复了清明。 她摒弃杂念,刨除情绪,想的只是如何让春兴活下去。 “再坚持一下,我给你止血。” 流光颤抖着手,拿出药粉,抖落在春兴伤口上,可是根本没用,药粉一落到伤口上,立马会被流出来的血冲开。 春兴抬臂握住流光颤抖着撒药粉的手。 “没用的...我可能陪不了你了。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一个人走。可惜没能替你杀了他。不论如何,活下去,才是最...最重要的。” 春兴的声音越来越小。 流光抱着他的脑袋,边听边摇头。 “不行,我要你陪我,我要你陪我!” 流光感受到自己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轻,握住自己的手越来越无力。 在他闭眼,手无力垂落的一瞬间,流光的眼泪大颗大颗掉到春兴颈侧,抱着他泣不成声的小声呢喃,“春兴,别离开我。春兴!” 二人交颈,本应是恩爱之举,却应在二人死别之时。 霎时间乌云蔽日,天地变色。 * 沈怀信半跪在攻玉身边,一边让人叫太医,一边用锦帕捂住攻玉脖颈伤口。 攻玉看着沈怀信,开口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可是他声带被伤,一开口便满嘴鲜血,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移开目光,望着被沈怀信挡住的,流光和春兴的方向,无奈的侧头流泪,片刻后了无生气。 沈怀信半跪在攻玉身边,本来俯身去听攻玉说话的身子重新直起来。 他为攻玉拭净眼泪,自己眼眶通红,却不肯落泪。 “一等御前侍卫,殿前副都指挥使攻玉,赐姓魏,赐谥号忠武,允于宫中治丧,死后入昭烈祠。” 沈怀信说完,回头看向流光和春兴。 “宸妃,贬入冷宫。无诏不得出。” * 流光不知道她是怎么回的宫院。 那些侍卫把她从春兴身边拉开,然后放了一把火。 流光只能眼睁睁看着春兴的尸身被火舌吞没,她却被押在一边无能为力。 流光跪倒在一旁,吐出了一口血。 她不能护着春兴生,自然也护不住他的死。人死都死了,是挫骨扬灰还是配享太庙好像都没有价值了。但是她还是舍不得。 那些侍卫架着流光,一路回了摇光阁。她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一样,只知道呆愣愣的跟着走。 随后自己把自己一个人关进房间发呆。 * 林若依全程目睹了这场血案,心中百感交织。 像隔岸观火,看一场事不关己的闹剧。 其中爱恨情仇,悲欢离合,都有趣的紧。 听到陛下说会让宸妃当皇后时的惶恐不安都被后来的兴奋与快活压制。 宸妃与那个罪人难舍难分,最后一死一被贬入冷宫,连那个讨人厌的攻玉也死了。 今夜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自己的谋略看来又精进了些。 看着失魂落魄的流光和沈怀信,林若依并没有选择现在上前安慰,而是直接回了宫殿。 * 流光回到摇光阁时天已将明。采薇进屋为流光熄灭火烛。 采薇看着她倚靠在拔步床边,默默流泪,魂不守舍的样子,联想到刚刚宫门处满天的火光与刀兵相接的声音,心中隐隐有了猜想。 她体贴的没有多问,熄灭火烛后就轻声掩门出去。 * 沈怀信没有资格伤心,也没有资格流泪,安顿好攻玉,早朝的时间便开始了。 他将冷水泼到脸上,冰了冰自己的双眼,让自己的头脑重归冷静和清醒。 他暂时不想去见流光,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两条人命横亘在他们中间,像永远也翻不过去的巨大鸿沟。 他不受控的想要怨她,也想要怨自己。 不过他知道,真正该怨的另有其人,该死的另有其人。 “玹曜,去查查今天流光都见了谁,听了什么。” 迷情药,催情香,若非有人告诉她,光凭她自己不可能查得出来。 “是。” * 攻玉停灵第二日的时候,沈怀信收到了一封流光写来的信。信里没什么其他内容,就是建议沈怀信不要在宫里置办攻玉的丧仪,攻玉家里人都在京城,还是应该让他家里人见一下他的最后一面。 沈怀信允了这件事,安排玹曜去督办。 “陛下,之前您让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玹曜将他查到的消息告诉了沈怀信,那一日,流光只见了皇后和青韶两个人。她们二人都有嫌疑。 沈怀信点点头,如今这个结局,他需要有人来负责。若是青韶,那就是无心之失;若是皇后,那可就是蓄谋已久了。 * 流光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大概有半月。 在这期间,没有任何人打扰她,流光很庆幸这份无人打扰的宁静,只有采薇一直在她身边默默陪着她,安静,而又知分寸。 她需要给自己一些时间好好理顺近期发生的事,一切都太快了,快的不对劲。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手在推进着整件事件发展。 她想这样一直偏安一隅龟缩下去,一直等到她将伤痛抹平化为力量,偏偏天不遂人愿... 第41章 生离 采薇见流光心情郁郁,愁眉不展,怕她再经历一次生离人会受不住,于是将沈怀信叮嘱要隐瞒的消息告知了流光。 “你说什么?谁要和亲?”流光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采薇。 采薇小心翼翼道,“是丽妃娘娘...青韶。” “姜子煊是疯子吗?!沈怀信居然会同意?!青韶是皇妃不是公主!皇妃和亲,古往今来是从没有过的。这下好了,他不用怕籍籍无名了,因为他已经成功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名留青史遗臭万年了。” “娘娘慎言...” “春兴都死了,我都打入冷宫了,还怕什么啊,多久之前下的旨,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明日青韶姑娘就出宫和亲。陛下将青韶姑娘封为和硕公主,而丽妃娘娘病入膏肓将于和硕公主和亲一月后不治身亡...” 流光冷笑,“好一招偷梁换柱,兵法真让他琢磨透了。满朝文武都死绝了不成,要让皇妃去和亲?说起来真不怕人笑话。连脸都不要了。” “娘娘!” 流光这话急得采薇差点去捂流光的嘴。 “这话您在摇光阁说说就算了,可千万别出去说,您真是要吓死奴婢。彭华将军前些日子不知为何摔断了腿,如今实在难上战场,不然陛下绝不会同意如此下策。” “我去,真死绝了。整个吴国只有彭华一员武将吗?” “武将当然有很多,但一定能胜的只有彭大将军一人...” “这么没本事,活着不如去死。朝廷养那么多武臣是吃白饭的?时机怎么如此巧合,偏偏是近日断腿,有没有人去查过详细的原因。” 采薇点头,“查过,但是探听不到。彭将军只推说是失足,不知道陛下那里会不会知道什么隐情....” “什么隐情?别是他自己和敌国里应外合故意摔得吧。” 流光丧亲之痛未平,心情不佳,言语越发刻薄。 她一直习惯凡事思量周全,以最坏的情况去猜度众人,只是从前她从不宣之于口,如今却已无心隐藏。 “娘娘...” “我懂,慎言。不过我可能也有点希望沈怀信能给我个痛快。” “娘娘明日要去送送和硕公主吗?这消息陛下本来让奴婢隐瞒的,但是奴婢觉得若要生离,起码最后见一面说说话,不然娘娘怎么受得住...” “谢谢你,采薇。若不是你和我说,我此生又有一件事需要悔恨。”流光真诚道谢,“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此事是我从别人口中探听出来的,与你无关。我现在就去找青韶,找她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敌国公主,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两国不日必会开战,到时候她的身份究竟是吴国公主还是齐国皇妃?她会彻底沦为战争的牺牲品,是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已经半月未出门,打开门时刺目的阳光激得流光不自觉的眯起了眼。 她用手遮在眼睛上方,适应片刻便急匆匆的要去韶光院,采薇在一旁扶着她,生怕她摔倒。 * 韶光院内,青韶的喜服早已经送了过来让她试衣。青韶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衬得面孔愈发苍白。 “青韶!”流光推门而入喊道。 青韶此时正穿着喜服在院中晒太阳,她身下是深青色竹制摇椅,红色喜服层层堆叠在地上,如盛放牡丹。 晚秋的阳光愈发难得和温暖,照在青韶的凤冠上反射出璀璨的光芒,微微有些刺目。 青韶头上的凤冠还是之前出事的那顶,区别是多加了一层金珠面帘,更显华丽,也更像是大婚时的冠冕。 在暖阳下,光与影,红与白,青韶美得像尊美人像。 流光缓步走到青韶面前,生怕惊扰这幅画面,“你是不愿意嫁的,对吧,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青韶躺在摇椅上摇头,目光渺远,望着天空,并没有看向流光,“不,我愿意。” 流光很不理解,“为什么?你爱他?” “彭将军摔断了腿,一时半会上不了战场,他们需要我去拖延时间。” “你觉得姜子煊像是那种为了女人放弃天下的人?他怎么可能因为娶了你就拖延开战的时间,唯一的解释就是齐国现在也没有能力开战。” “可是流光,我们不能赌这种可能性,万一我真的可以呢?我可以试着帮你们搜集情报,干扰他们。” “这多危险啊,你不是最害怕危险吗?为什么愿意过去...” 青韶沉默片刻,脑海中回忆起与姜子煊的旧事。 如今的吴国,彭华断腿,春兴战死,流光为妃,她关爱之人都与吴国共舟,性命相系,无论风雨飘摇皆不能摆脱,她不能再往后躲了。 “这是我欠下的孽债,不能连累旁人。那些危险我也不能怕一辈子。该来的躲不掉。” “为什么躲不掉?你当然可以躲得掉,就躲在这宫中,你本什么都不用操心。” 青韶叹气,沉默片刻道,“如果我不去,你为了我,是不是会自请去前线。” 流光点头,“我学过兵法,武功也过得去。不过这不是为了你。就是没有你的事情我也会去。” “流光,和你不想让我陷入危险一样,我也不想让你陷入危险。” 青韶知道,如果战争爆发,流光肯定会冲到前面。流光现在已经开始有不管不顾,自暴自弃的行动。 她不希望看到流光有埋骨青山的那一天。 流光皱眉摇头,转移了话题,“如果只是不想战争爆发,为什么偏偏是你。那些真公主呢?百姓交的赋税是她们用,荣华富贵她们享受了二十年,以后还要享一辈子,为什么她们现在推你到前面。” “流光,冷静。不是她们不站出来,是姜子煊选了我。” “姜子煊。”流光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样子。她如今存有太多戾气,不幸的姜子煊成了她第一个释放的目标。 流光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直接冲出了韶光阁。 第42章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此时刚下早朝,流光根本不用出宫,直接换了身侍卫行头去前朝的宫门口堵人。 她拿着从过路侍卫那里打劫来的佩剑,双手抱臂,一脸不耐的靠在宫门口。 大臣们三三两两的结伴而出,只有两个孤身一人的,格外瞩目。 一个是姜子煊,一个是祝斯年。 祝斯年远远走在姜子煊前面,看见流光后,更是加快脚步。 流光一直盯着姜子煊,一直到祝斯年站到她面前,阴影笼罩过来才意识到他是来找自己的。 “有事吗?”流光懒懒的抬起眼皮,面无表情,一脸的闲人勿扰。 “宸妃娘娘。”祝斯年一字一顿,轻缓的念了一遍流光的封号。 流光嗯了声,抬头看他。 “我知道了春兴的事...节哀。”祝斯年的眼眸在阳光下闪烁着暖棕,很像蜜色。 出事当天,他也曾进出过宫闱。 当天晚上的宫宴琐碎事务繁多。他布置完,就在宫门外等候,见姜子煊出来后与其攀谈。 出事的消息,他是听安插在宫里的探子汇报得知的。 他奔着看热闹去,赶到之时已经迟了。 他们其实并没有多深的交情,没见面时,他设想过下次见面的场景,甚至还想过落井下石,讽刺几句。 往日他的那些仇人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时,他就是这么做的。 可是今日见面,隔着大老远,流光一身藏蓝色侍卫装,倚在大红宫门旁边,显不出一丝生气。 她整个人面容苍白,眸若死水,仿佛生命从仲春一下子进入了秋末。 走近后,他看到流光眼眸中压抑着的很深很深的悲伤,看到她日渐苍白消瘦的脸,那些本来打算好的落井下石的话全都缀在舌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把这种反常归咎于物伤其类。春兴被火舌吞噬的身体,让他联想到自己可能的下场。 与流光的几次见面都是针锋相对,但这次,她的痛苦太过于让人感同身受。 流光深深看了祝斯年一眼,“谢谢你还记得他。” 祝斯年点点头,错身就要离开,临走时想起什么,回身去问,“你在这里做什么?还穿一身侍卫服,陛下让你罚站呢?” 流光闻言抽了抽嘴角,“还罚站,亏你想得出来。我在这等姜子煊。” 祝斯年生了兴致,开口问,“等他做什么?” “与你无关。”流光朝旁边挪步,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祝斯年看着流光不善的面色,直觉会出事,也不走了,站在她旁边与她一起等。 姜子煊走近,被流光伸臂拦住,配上她手中的护卫剑倒也像模像样。 对着姜子煊,流光压低声音开口,“找个地方谈一谈。” 姜子煊挑眉,重又挂起挑衅的笑容,“和你?没必要。青韶已经准备和 我 回 家 了。” 这句显然是在报复上次宫宴时流光说的话。 “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流光手中长剑刚出鞘两寸,便被祝斯年用两指压了回去。 “宸妃娘娘,这是前朝,与后宫规矩不同。”祝斯年低声,眼中透着警告,说完又侧头看向姜子煊,“不如太子殿下给咱家一个面子,赏脸去春日宴一叙?” “祝大人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只是不知是否只有我们二人...” “当然不是。”流光打断了姜子煊的问话。 “殿下恕罪。”祝斯年对着姜子煊作了一揖,“宸妃娘娘久未出宫,也与我们二人同去春日宴,就在那里谈话,倒也隐蔽些。” 流光还要开口,姜子煊已经抢先一步应承下来。 “也好,既然祝大人开口相邀,三人便三人吧。”姜子煊爽快答应。 流光不解的看一眼祝斯年,疑惑他今日为何突然转了性。 流光很快就会知道,并非是祝斯年转了性,而是他早预料到若不让流光与姜子煊见面,以流光的性子势必不会放弃,若让两人独处,局面势必会一发不可收拾,这才组局跟来。 春日宴中,菜还没上齐,就已经杯盘狼藉—— 流光将酒杯往姜子煊脸上扔,被姜子煊侧身躲开,酒杯砸在墙壁上摔了个粉碎,“齐国与吴国不日就会开战,你还要在这个时间点迎娶青韶,你让青韶如何自处。你是真的自私,半点不为她想。” “她嫁给我,自然是齐国人,不再是吴国人,用得着你教我怎么做事?”姜子煊闻言不怒,反而一副胜券在握,悠然从容的样子。 流光冷笑,“你真天真。二十年跟白活了一样。若今日换成你入赘吴国,你心里会承认你是吴国人?” “你说的像吴国待她多好,有多值得留恋似的。她在吴国是贱籍女子,嫁到我齐国立刻成为太子妃。” “一个来自即将开战国家的太子妃,不会受人欺辱吗?你齐国太子周游列国,殿内美人不少吧,你不怕有人侮辱折磨她,我怕。” “她嫁给我是正室,你不要用你的处境成天脑补她的处境,根本就没有人敢侮辱她。” “没有你宫中的人还有你父皇宫中的人呢,埋怨我想得太多,不如自省自己想的太少,你还只是太子,不是皇上!” 望着一地杯盘狼藉,祝斯年无奈扶额。 在这四角桌前,流光和姜子煊相对而坐,他现在万分庆幸自己坐到了方桌的另一侧,没有挨着他们任何一个人。 瓷杯瓷碟被相继掷碎,叮呤咣啷的声音惹人侧目。哪怕他们在春日宴包房内,闹出的动静也是不小,已经有人上二楼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祝斯年叫人去门口守着,直觉这饭是吃不下去了。 他默默踢走溅到自己脚边的碎瓷片,好言相劝,“二位慢慢谈吧,时间宽裕,何必一上来就夹枪带棒的。” 流光见他为难,体贴道,“没事,我知道你是想做和事佬。你先出去吧,你没武功,我怕一会打起来伤到你。” 祝斯年沉默,一时不知该恼怒和事佬的称呼还是感慨流光的体贴:我是真贱啊,明明本性阴险歹毒,为什么要给自己揽这么一个差事,下次再好心泛滥就抽死我自己。 第43章 慷慨绝兮不得,中瞀乱兮迷惑 祝斯年的懊恼并没有被流光和姜子煊捕捉,他们二人还在针锋相对,分毫不让。 “你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我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青韶也不会。事已至此,成王败寇。我劝你也该认清谁才是青韶最后的归宿,对我客气一点,也是给青韶留后路。” 流光被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的挽袖子,“你还要不要脸。” 眼见二人说着说着又要动手...谁都没有发现,在角落里,有一管迷烟被吹了进来。 三人相继倒在了桌子上。 门外,玹曜收起烟管,进房打横抱起流光,带着她回了宫。 * 流光曾经以为,事在人为,任何事只要你想做就没有做不到。 可是现在的她不敢这么想了。 也许很多事,人力很重要,但时机更重要... 流光是被吹打的喜乐吵醒的。 刚刚睡醒,她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脑海中上一个场景是她与姜子煊对峙,再一睁眼,她就回了摇光阁自己的床上。 宫殿内空无一人,连平日寸步不离的采薇都不在房中。 听着外面的喜乐,她意识到时间已经到了第二日早晨——已是青韶出嫁的时候。 她什么都没有做成,甚至还没有告别... 更衣后,流光冲出摇光阁,往宫门的方向跑。 宫中的步道突然变得很长很长,仿佛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尽头。流光感觉精疲力尽,体力不支,手臂撑到墙边,喘息着。 视线之内突然出现一角玄色龙袍。 流光抬头,看见了她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沈怀信。 流光假装没看见,绕过他就要走,却被他扯住手腕。 “朕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太晚了。无论你要谈什么都已经迟了。请你现在松开手,让我再去见青韶一面,嘱咐她一些事情。” “她已经出宫了,此时应该已到城门,你赶不上了。” 流光不自主的攥拳,指甲刺入掌心,“沈怀信我是和你有仇吗?为什么我做每一件事情你都要阻挠我!你非要看我孤身一人,老死宫中才死心吗!” 沈怀信注意到了流光的小动作,扣开了她紧握的手。 “流光,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春兴不会死,攻玉不会死,青韶也不会走。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带着我的孩子和别人远走高飞。” “你不要让我承担这种莫须有的责任。是你给我下的催情药迷魂香,把我困在宫里,让我有了孩子,是你不放手,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你。你现在不怨自己反而怪我反抗,怪我逃,我不应该逃吗?我就应该顺着你的心意留在宫里吗?” “即使要逃,你也应该好好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没有能力硬要做,这个结局你早该想到。其实你清楚,如果你愿意牺牲自己留在宫里,所有人都会平安无事。” “是,我早该想到,我怎么那么厉害什么都应该想到。我不是圣人,做不到牺牲自己,成全所有人,我学不会虚与委蛇那一套,一想到一辈子过得都是这种日子,天天要面对你这张脸,天天要面对宫里四角的天我就恨不得一死了之。” 沈怀信摇头,“那你为什么还活着?流光,你的求生意志强的你自己都想象不到。你舍不得。舍不得杀我复仇,也舍不得自杀殉他。如果你真的爱春兴,你早就会在那一天随着他一同去了。流光,你为什么不承认你爱的不是他,你爱的是我,是你自己。你根本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爱他。” “够了。”流光想象不到沈怀信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些话的。 “爱一个人不是非要陪他一起死才叫爱。我不是虞姬,我也不会做虞姬。至于复仇,我没有下手是因为攻玉,他用他的一命换了你一命,所以我下不了手。”流光甩开沈怀信的手,只感觉世事荒唐,你我二人如何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提到春兴和攻玉,流光心情郁郁,不想面对沈怀信,一心只想远离。 流光以前一直以为所有恩怨都可以快意解决,可是爱恨恩怨缠在一起,解不开也扯不断。 她恨的人有恩于她欠的人,她像被束缚网中,前进无路,后退无门。她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里,不知道这仇恨还能不能寻到一个根由。 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有人能告诉她要怎么做。可是她孤身一人,无人点拨。 流光感觉到彻骨的寒意。一个人在宫中徘徊。 * 林若依现下真算是春风得意。 原本陛下派人探听是谁告诉流光催情药的事,她差点以为事情要暴露。 没想到青韶主动和陛下承认是她说的,替她挡了一劫,却被陛下厌弃,送出了宫和亲。 如今后宫中,青韶出宫,流光进了冷宫。后宫是她一个人的天下。不费一兵一卒,已然大权在握。 她燃上炭火,吃着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柑橘,兴致勃勃的翻开话本。 看话本是她一直以来的爱好,虽说大部分话本里面写的男欢女爱她并不感兴趣,但是她还是要学习,模仿,然后付诸实践,总有一日,她会让陛下对她死心塌地。 秋菊从门外进来,带着门外入冬的寒意,“皇后娘娘,今日陛下又去见了宸妃。” 林若依合上话本,关切的探听,“他们都说了什么?” “前面的奴婢没听清,后面陛下和宸妃娘娘声音越喊越大,奴婢依稀听见什么,我不做虞姬。我下不了手什么的。奴婢不敢走近,所以听到的不多。” 林若依沉默以对,其实秋菊听到的这两句和没有听清也差不了多少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叫秋菊拿来纸笔,将这两句话写在宣纸上。 我不做虞姬。这是不想陪沈怀信一起死的意思? 我下不了手。这是对谁下不了手?对自己下不了手?不敢自刎? 从这两句话中,林若依初步得出了个结论——沈怀信喜欢能陪他一起死的人。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癖好,但林若依还是愿意配合。 林若依心想,自己若真爱上一个人,才不舍得让他陪自己一起死,纵是自己为他死千百次,也希望他好好的。林若依对林家就是这样的感情。赴汤蹈火,百死莫辞。 真陪他死是万万不可能的,但嘴上说说总可以。 第44章 药包 林若依正愁无法投其所好,上好的招式便送到了她身边。 林若依不相信会有人拒绝一个这样的女人,一个全心全意爱他,依赖他,信任他,想陪他同生共死的女人。 从今日起,她就要扮演这样的女人。 当然,扮演这样的女人之前,她要先好心提醒流光一件事。 之前流光自己配置的那副堕胎药被林若依悄悄捡走,如今正是返还的最好时机。 情夫死了,好姐妹远嫁,这个孩子是沈怀信用尽不光彩手段得来的。她若是流光,绝不会再要。 她联系了自己安插在摇光阁的人手,将堕胎药的药包,悄无声息的送进摇光阁,扔在了墙根边。 * 流光身为暗卫,对周边环境的异常十分敏锐,很快就发现了墙根边掩映在杂草下的那包药。 看包装和里面的药材,正是之前她配好的那一副药。 自从春兴出事,摇光阁里的药材被全部清空,这副堕胎药倒是提醒了她。 她不想纠结此药是谁送过来的,验过无毒,就带着药进厨房煎服。 采薇因为私自告知流光青韶和亲一事被调离了摇光阁。如今流光身边没有贴身侍女,正好方便她行事。 流光进了厨房,刚刚将药材拿出来,便感受到身边一股劲风—— 从她右边飞过来一粒石子,打掉了桌上的药包和药材。 流光瞬间有些紧绷,回身,看到了站在厨房角落里的玹曜。 春兴和攻玉出事距今已有一月,这是他们二人出事后流光第一次再见他。 流光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玹曜,索性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转身,捡起地面上药材。 药材刚刚捡上来,又被玹曜用石子打掉。 流光出了厨房,不再管药材。 玹曜在她身后开口,“你不敢看我,是因为觉得没有办法面对我?你后悔了吗?” “我从来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流光声音冷淡倔强。 “你确实不用后悔,事总是推着人走。你们各自做出了选择。也各自为自己的选择负了责。连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日地步。”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不必觉得愧疚悔恨。没有人可以未卜先知。” 玹曜奉沈怀信之命继续监视流光,见她日日被噩梦侵扰,时常大汗淋漓的惊醒,知道她还没过自己心中那关。 哪怕嘴上再大义凛然,再不承认,她终究还是怪罪自己了。 “那天,你劝了我,我没听。”流光依旧背对着玹曜,声音很轻的吐出了这么一句。 “我也没坚持。那时的我只是觉得你过于冲动,没有想到冲动的后果会这么重。你若怪罪自己,那我也理应承担一半。” 流光摇头,与玹曜渐行渐远,“这真的和你没有关系。你已经做了你所能做的一切。” * 沈怀信从玹曜口中得知了堕胎药的事,入夜一个人行至摇光阁。 流光此时还躺在床上发愁如何避过玹曜耳目把药喝进去,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更难缠的人就来了。 沈怀信将厨房的药材扔进了炉火里焚烧,随后走进流光卧房,面容冷淡,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个孩子,你不要想着杀他。” 流光从床上坐直了身子,没有看他,眼神平视前方,盯着沈怀信玄色披风的一角,“这件事我答应不了你。被迷奸得来的孩子,我绝不会生。” 沈怀信往前几步,妄图动之以情,“流光,如果他是未来的储君呢?你忍心看咱们辛苦打拼下来的王朝落在别人手里吗?” “沈怀信,这个天下不是你我的天下,是平民万姓的天下,能者居之,我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朕觉得有问题。你想让朕学尧舜禅让?朕还没有那么大公无私。不敢比肩圣人。朕只是个有私情私欲的普通人,朕承认朕有所偏爱,做不到看众生平等。” “沈怀信,任何人都会有私情私欲,这并没有错,错的是你不能控制。强扭的果子酸涩,你强行尝试只会两败俱伤。” 沈怀信的言语一如他往日一般,温和侵略,“你不是朕,又怎么知道朕?也许朕就是喜欢酸涩的果子呢?甲之砒霜,朕之蜜糖,未尝不可。” “你真的很喜欢自说自话。眼中只看得见自己的需要,看不到旁人的抗拒。我明确告诉你我的打算。我不仅要打掉这个孩子,还会领兵去前线。” 沈怀信皱眉,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这两点,朕都不能答应你。如果你实在担心前线战事,朕可以允你和彭将军一同议事。” 流光摇头,“这不是我想要的。以我的能力完全可以上战场。” “我只能给这么多,你再不安生,连这些都没有了。” 沈怀信见温和的手段不再奏效,也终于露出了面具底下强势的冰山一角。 “你就这么想要这个孩子。”流光心中无力,对这个孩子更加不喜,“不如这样,你让我领兵去前线,如果这个孩子够顽强,我就留下他。不然,手和脚长在我身上,即便你把堕胎药收走,我依然可以人为制造意外,让这个孩子因为外力撞击而夭折。” 谈判是流光的舒适区,流光抓住她所认为的沈怀信无法拒绝的条件。利用言语蛊惑。 说是这么说,流光却并没有照做的打算。拜沈怀信所赐,她现在可以毫无负疚感,眼都不眨的说谎。 可是沈怀信并没有如她所愿。 闻言,沈怀信唇抿得更紧,“太危险了,比起孩子,我更不想你有事。” 流光心中冷笑,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管得还真够宽,以为自己住海边吗。 见无论如何都与沈怀信说不通,流光皱眉下了逐客令。 * 第二日,流光便人为的制造了一起意外,滑倒在了摇光阁门口。 彼时流光的贴身婢女采薇被调走,其他婢女不敢擅作主张,只敢隔着流光几步距离默默跟上,所以流光滑倒时无人扶住。 玹曜隔得更远,更加没法指望。 第45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太医来看后,直言流光必须珍重身子,古代妃嫔,有数人是因为失足而小产,其中不乏因失足小产而丢了命的。 沈怀信被太医三言两语说怕了,知道即便寸步不离的看守,也总有疏漏,最终还是妥协,答应让流光领兵去前线。 流光目的达到,松了口气。 * 沈怀信松口的时候并不知道战争会来得这么急,这么快。 姜子煊刚刚回齐国完婚,就撕毁了联姻条约,陈兵北境。 原来所谓的联姻联盟只是姜子煊为了拖延时间的缓兵之计。流光之前只以为齐国暂时粮草不足或是兵马不够,才会选择联姻。没想到还是低估了齐国厚颜无耻的程度。 等到沈怀信知道时已经来不及了,半枚兵符早就交出去给了流光。 之前从未有过女子领兵的先例,更何况这个女子还是怀有身孕的后妃。满朝文武大多反对,只有彭华一人因为见识过流光的兵法而力挺。 沈怀信透露流光的身份,虽然会带来阻碍,但也会让对面有所忌惮。毕竟生擒后妃比杀死后妃能带来更大的利益,沈怀信用自己所能想象到的方式给了流光最后一层庇护。 流光上战场的战甲是他亲自盯着的,从绘图到制作,可以说是极其显赫,极其牢靠。 显赫是为了突出他的重视让流光保命,牢靠也是。 流光名为副帅,掌半块虎符,挂靠在彭华麾下,另半块虎符由彭华掌握。 只有二人共同决定的战略方能大军推行。半块虎符最多只能领兵五千进行一些突袭。 彭华一开始对流光颇为不屑,可是随着交流的深入,他彻底佩服起来这个女人对于兵法的娴熟掌控。 流光的兵法运用的极其灵活,对实战帮助大,经常能想出一些出奇制胜的主意。这点连身经百战的彭华都有些甘拜下风。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征的时候,沈怀信前来送行,亲自为流光披甲挂帅。 流光没有拒绝,因为她知道拒绝无用。即使没有她的配合,沈怀信一个人也能将独角戏演的缠绵悱恻。 那一天,流光穿上了沈怀信盯着人制作的,金光璀璨的宝甲,沈怀信亲手为她系上披风,叮嘱道, “在外面领兵作战不要冲在最前面,坐镇后方就好。” 之后又转过头,开玩笑般的笑着对彭华开口,“宸妃回来时若不能母子平安,朕可饶不了你。” “陛下放心吧,臣绝对照顾好宸妃和小皇子。” 彭华圆滑的回答取悦了沈怀信,沈怀信又把头转了回来,拍了拍流光的头,收获了流光的一记眼刀。 沈怀信含笑耸了耸肩,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 大军出征,黑压压的铁甲在路上匀速前进。 流光和彭华骑在马上,玹曜骑马跟随在他们二人身后。 他们的目的地是吴国东南面的海域边境。 齐国大军战舰渡海而来,巧借风力以火药和弓箭远程攻击,因为逆风且地势低平,吴国大军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迫退后,暂避锋芒。 齐军借此机会接近吴国边境,就地驻扎,稳步进攻,如今边境城池抵抗艰难... 连日的急行军唤起了流光记忆的残片,她总觉得自己经历过这些,可是仔细想又什么都想不出来。 海域边城风急多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气息,流光常年生活在干燥地带,到边城后感觉呼吸的空气都湿润不少。 他们急行军了大概有十二日,抵达时已是晚间。彭华组织军队在边城外围驻扎,等到白天再靠近进攻。 流光与彭华远离营地,在一颗大树下商量明日如何作战。 玹曜与他们保持一直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流光把玹曜招呼过来,让他一起参与。 “他们的军队走海路过来,受舰船大小所限,过来不了多少人。要我看就来一波杀一波,杀到他们不敢来,一次把他们杀怕了!若不抓紧时间,等他们人渐渐多了起来反而不好打。这次就大意了,让他们提前撕毁盟约打了个时间差,士兵传信过来加上咱们急行军的时间,整整二十多天,边城现在应该完全都是他们的人了。” 流光看着彭华,神情肃穆,“所以咱们明天白天要做的是攻城。攻城可不简单,需要准备炮车,弓弩,云梯,攻城锤。为了方便急行军,咱们东西带的少,大批粮草辎重还在后方。” “至少炮火弓弩还是有的,先用这些远程进攻,云梯和攻城锤不着急。” 流光点点头,“那就定下明日先用炮火弓弩远程进攻探探虚实。” 彭华与流光讨论完,各自散去,回到暂时驻扎的帐篷。 帐篷里,玹曜愁眉不展,边喝茶边叹气,一口茶配一口气。 流光看书时最讨厌各类杂音,忍无可忍之下,流光将正在看的《孙子兵法》放下,抬头看他。 “你这气是非叹不可吗?情绪这么低沉,是担心明天的作战?” “在下预感明日的攻城不会太容易。齐国能使出撕毁联姻的阴损招数,为了守城势必无所不用其极。” 流光听懂了玹曜言外未尽之意,正色道,“你的意思是怕他们对百姓下手?” “是的,齐国这次派出的将军是薛景焕,这个人为齐国现任君王登基立了大功,但是他扬名却并不是因为立功,而是因为坑杀俘虏,手段残暴。他立功回大都那天,传出他父亲与继母暴毙家中的消息,有传言说是他所为。这样一个手段残忍,无所不为的人,咱们必须出奇才能致胜。” 与玹曜谈完,流光心神不宁的睡下。 躺下后,流光一闭上眼,对于明日种种猜测就会一幕幕闪过眼前,让她越来越不安,越来越心烦意乱,直到后半夜才强迫自己睡着。 * 第二日,噩梦成真。 薛景焕看见大兵压城丝毫不慌,将边城居民绑上城墙,对城下喊道,若不退兵,半炷香杀一个人。 严罢,手起刀落,一颗头颅伴着鲜血洒落城墙,滚落到城外地面,众人眼前。 流光看着那颗因撞击而变形的头颅上极端恐惧而扭曲的神色,不忍的移开视线。 强烈的血腥味随风飘来,夹杂着海风咸湿的气息惹得她阵阵反胃。 这兵是退,是不退。 第46章 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当然要退! 流光内心不假思索的妥协。她和彭华来这里就是为了守一方百姓安宁,百姓都死绝了,还有什么安宁? 但是不能就这么退,流光拉弓射箭,动作一气呵成瞄准城墙上方薛景焕。 他穿着盔甲,全身上下除了脸一丝肌肤也没露。 这样的距离,能够射准吗?流光心中惴惴。 为了这样的一箭,难道真的要冒惹恼薛景焕,害了他人性命的风险... 薛景焕居高临下,看到这支拔弦待发的箭,只微微嗤笑一声,动作丝毫不乱,又拉来一个百姓抵在城门垛口。 这样一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却恰好将百姓完全抵在了自己身前,让流光的箭无处可发。 这是个不自负又够狠毒的人。 流光收箭回箭筒,向前一步,走到彭华身边与他商量,“今日先退兵吧。咱们找机会把百姓救出来再谈攻城。” 彭华皱眉摇头,盯着城墙上方,目光流露出无能为力的痛恨,“城门紧锁,我们怎么把百姓救出来?如今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让死的人少一点。” 眼看彭华就要拔剑发令,流光伸手压住彭华手腕,神情急切,“偷袭,我们还可以偷袭!百姓们不可能一天都在城墙上,见我们退兵,百姓应该会被薛景焕押回牢房关起来。我们可以夜间偷袭让薛景焕手忙脚乱,无暇押百姓做威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彭华神情逐渐不耐,“你若偷袭惹急了薛景焕,不怕他鱼死网破杀百姓陪葬?没用的,薛景焕这种人压根不会给百姓留活路。他能阬杀俘虏未尝不会阬杀百姓。如今磨磨蹭蹭犹豫不决只会给他时间让他积蓄力量。” “至少让我试试,就等一个白天,晚上我们立刻行动。无论如何不会比现在更糟。为了威胁我们,在城破之前的一刻,他都会留着百姓。” “你觉得他想不到我们今天晚上会偷袭吗?你所谓的时间差根本不会存在。” “那也要暂时退兵。咱们至少要商量个快一点的战略。昨日不知情形,咱们的战略以试探为主,事到如今必须更改。” 在这一点上,彭华被说动,没有提出异议。 他们昨日提出的战法确实不适合今天的情况。 流光攥紧手中半枚虎符,“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现在发兵的。咱们战法错误且已失先机,你贸贸然进攻会出大错。” 见流光毫不妥协,彭华不得已妥协,与流光一同鸣金收兵。 * 营中帐内。 彭华对流光刚刚的言语威胁,临阵脱逃很是不满,拍桌子怒到,“你这样退兵今日死的那个人就白死了。下次为了示威他们还会再杀一个。今日到阵前打都没打就鸣金收兵,你知道有多影响士气有多丢我国威吗?陛下把半枚虎符给你简直就是胡闹!” 正思考的流光被彭华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到了。为了不失态,她侧头用皱眉掩饰,后退几步,冷眼看着彭华发怒。 “你有什么可拍桌子的。对敌战法还没想出来桌子先响了,什么意思?你现在的心已经乱了,还谈什么对敌?” 彭华闻言更怒,但是他知道,流光说的是对的。 见彭华沉默,流光将一张布防图甩在桌子上。 “昨天玹曜预感到薛景焕会拿百姓做威胁,所以先行潜入了边城,记下了夜间城墙布防。” 彭华拿起布防图,“那你不早说!” 流光撇了撇嘴角,“早说有用吗?昨日将士们一日急行军,若想突袭体力跟不上。更何况玹曜回来时天已将明,还要再等他画下来,时间上来不及。而且昨日我们也不十分确定薛景焕会拿百姓做威胁。” “如今确定了,你是打算夜间突袭...?” “你也说了,昨日是他们不知道我们来,所以防备较为松懈,今日知道了,晚上防备只会更严密。所以虽说是突袭,可能也全在对方意料之内。既然如此,晚上和白天都一样。” 彭华到底身经百战,他忽生一计,“如果咱们绕开城墙从水路绕过去,先炸毁他们的船只,断他们后路...然后用百姓和他们谈判...” “这可以试试!”流光肯定的指向彭华,“就是从边城外绕道海边还需要一些时间。” 玹曜在一旁补充,“还需要声东击西,要水性好的人。咱们带火药过去,火药不能湿,所以咱们无法潜水靠近。 流光抢答,“那就需要晚上!最好是无月之夜,一片漆黑。只是如果要声东击西的话,势必会有更多百姓伤亡。” 彭华道,“没有办法。成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我严重怀疑齐国打听过副将是女流之辈才专用这招,真是让人不耻。” 流光听到这话忍不住蹙眉,“何为妇人之仁。如果城墙上的是你的亲人,你还会这么理智吗?” 流光是个极其护短而且共情能力强的人,她继续开口,“城墙上的人并不单单只是一条性命这么简单,他们是父亲,是儿子,是丈夫,也是女儿,是母亲,是妻子。多死一个人并不仅仅代表一个数字代表半炷香而是又一个家庭的破碎。如果声东击西,我建议用其他手段代替直接开战。” “你以为我不明白这些吗?不怜惜百姓的人是做不了将军的。身为将军,在你眼中,那些死亡就只能是一个数字,只有这样,你才能做出最优解,让死的人少一点再少一点。除了为百姓的性命负责,我还要顾及士兵的性命。你口中的其他手段,会不会引起薛景焕的格外警觉致使士兵陷入危险,这都需要考量。” 玹曜打断了二人,“咱们不要先争论这个了。事不宜迟,咱们先挑出一百到两百个水性好的人绕路过去。路程大概需要一日。如果够幸运,今晚是无月之夜,今晚就能立刻速战速决。我水性可以,这一队人马,我亲自带。等我走之后,你们再讨论,只是第一个无月之夜必须行动。” 第47章 悲奈何,征人埋白骨 流光叮嘱玹曜,“你们不要一行人浩浩荡荡过去,我怕周围镇上有薛景焕的耳目。” 玹曜面容冷肃的点点头,手握佩剑出了营帐。 彭华正要跟着出去,却被流光一把拦住,“彭将军,我之前一直没注意关心你,你的腿是怎么伤的?” 流光很少对他这样温声细语的说话,猛的一听,把彭华吓得直接打了个哆嗦。 “...谢宸妃娘娘关怀,臣是下榻之时一脚踩空,扭了一下,并无大碍。” “彭将军,我早同你说过了,既出了宫就不必再按宫里的规矩办,我只是你的副将,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流光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过怎么会突然踩空?” 流光心中一直对彭华的腿伤耿耿于怀。如果不是彭华意外伤病,青韶不会为了拖延时间而去齐国和亲,后续的一系列突袭也都不会发生。 她心中忽而回忆起自己当时怒气上头说的话——“怕是他自己和敌国里应外合故意摔得吧。” 她一直隐隐觉得有问题的事情在今日必须问个明白。 “塌下的踏板不知被哪个孙子往外挪了,我一脚踩过去,一半踩着一半没踩着,又摔回床上了,给我脚踝扭伤了。” 流光听着彭华的形容想象出了那个滑稽的画面。彭华这个答案尚算真诚,她松了口气,不厚道的笑了一声,“那时候都谁进过你房间。” “就是我的小妾还有几个丫鬟侍卫。可能是谁马虎,打扫的时候挪开了踏板忘了挪回去。事后谁都不承认,应该是怕我怪罪。” “你这脾气,没人敢承认也有道理。就是你摔倒的时机太巧了,我还以为是姜子煊的手笔,不是就好。”流光松了口气,若真不想让彭华出征,用挪踏板这个方法未免过于幽默...姜子煊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神通广大就好。 和彭华说完,流光出了营帐。 玹曜做事仔细,他去军营里亲自点人执行任务,三五一组,带上火药。 怕人数众多引人注目,他只带了三十个人前往。 在军营前,流光为他送行,此时的玹曜已经换下盔甲,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扮作农人装扮。只是他的面容俊郎,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个普通人。 流光蹲下身,用手掌在地上抹了把灰蹭在他脸上,“亏你还是追踪的高手,穿的这么干净,谁会相信...” 玹曜笑了笑,眉眼温柔,顺着流光的动作也从她手掌上蹭了点灰抹到衣服上,“大意了。高手也会大意嘛。” 流光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前一步环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开口,“保护好自己,一路顺风。” 流光没有脱下盔甲,铠甲璀璨而又冰凉。海风吹来,带来离别的气息。 玹曜坦然的回抱了她,“我会的,等我回来。” * 送别玹曜,流光一人一剑,孤身来到边城城门下,替那个被战争殃及的无辜平民收尸。 城门上,齐国戍兵看到有人靠近,匆匆回去禀告。 弓箭手射出一箭,落在流光三步之前,高声警告道,“别再靠近了!再往前一步,别怪刀剑无眼。” 旁边另一个步兵拉住了弓箭手,“别冲动,你看她的打扮,一身金色盔甲,是白天那个副将,吴王那个宠妃。” 弓箭手回忆起了白天的场景,日光熠熠,在所有人中间,只有一个人的盔甲亮的刺目,像是能与日月争辉一般,只是自己觉得刺眼,并没有多看,“好像真的是她,她来这里做什么?” “应该是谈判,老九去禀告将军了,咱们在这静静守着就是,别惹事。” 弓箭手收起弓箭,不解的向外探头,“你说吴王也真够奇怪的,派他媳妇儿上战场,就这还宠妃呢....要我看,恐怕是不待见她,想让她死。” 步兵听他这么说,顿时一脸兴奋,“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底下这位宸妃还有四个月的身孕。吴王即便真想让她死,也绝对舍不得她肚子里的孩子。” “派个孕妇上战场,这吴王打仗怎么和闹着玩似的,咱们赢定了。” “你觉得吴王好端端的为什么派他女人过来?” “脑子有病了吧...约摸是小孩子没见识过战场残酷,以为跟过家家似的?要么就是派个自己人过来盯着彭华?这娘们胆也真大,一个人就敢来谈判。” “没见识过战场的都这样,待几天就该嚷嚷着想回去了。” 城墙上二人脑洞发散,越聊越扯... 那个弓箭手一边聊一边探头出去看,不知看到了什么,霎时收声,一脸惊恐的瞪大眼睛,把旁边人的手拉了过来。 旁边人观察到他的神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探头过去看,“咋的了你,撞鬼了?” “那娘们儿把地上那颗头抱起来了。” “我靠。”那个步兵看到城墙下的场景也惊得瞪大双眼,“这娘们儿真猛,抱颗头这是要干嘛啊。” 这二人都是老兵,各类残酷死法的死尸都见过了,他们倒也不怕尸体,只是贸然见到眼前场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薛景焕穿着一身流银盔甲匆匆赶到,探头看到城墙下的一幕,惊讶的挑了挑眉,内心想起了临出发前姜子煊同自己说过的话。 宸妃,不可小觑。 他初时听闻颇觉荒谬,流光一介女流,天天困于后宅之中,若说心计城府或许真能修炼的强过姜子煊,可是战场之上拼的是武功和兵法,那和心机谋算根本就是两回事。 可是流光敢孤身一人跑过来替百姓收尸,倒真让他产生了一种,宸妃真有两把刷子的错觉。 他摇摇头,暗笑自己荒谬,不过是一个空有仁厚,只长胆子没长脑子的女流罢了。 他夺过旁边弓箭手的弓箭,眯眼对准城下,存了戏弄一番的心思。 第一箭,他射到了流光左边一步距离处。 流光眼皮抬都没抬。 ——这一箭,从破空声中就能听出来已经偏了。 替死去的人抚合双眼,流光抱起头颅转身。 第48章 不负 薛景焕看到流光没有流露出他想象中的表情,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仿佛毫不关心的样子,薛景焕惊讶的偏头问旁边的弓箭手。 “她是聋子吗?” 弓箭手求助的眼神看向士兵,“应该不是吧...从未听闻...” 士兵接收到弓箭手求救的眼神肯定道,“确实从未听闻。” 第二箭,薛景焕瞄准了流光的左肩。 他用的劲不大,流光耳目灵敏,及时向右一步躲开了。 这一箭后,薛景焕才开始正视流光。 第三箭,薛景焕瞄准流光后心。 他松手发箭,流光在他发箭的一瞬间停步转身,拔剑出鞘,一剑将其从中间劈开。 “我来此只是为了替我吴国百姓收尸,将军何必如此试探?”流光仰头,清楚的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薛景焕嗤笑一声,“恐怕没有那么单纯吧。只可惜百姓都被我关进了天牢,你演的善待黎民的独角戏没有观众。” “将军不就是最好的观众?”流光语调清冷尾调上扬,总能让人从中听出一丝挑衅的意味,“不知将军可否将此人尸身送出城外。依我吴国丧葬旧俗,尸首分离总是不妥。” “你说他的尸体吗?本将军已经喂给了爱犬。”薛景焕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可惜了,你晚了一步。” 流光抿唇,不再理会薛景焕,自顾自的回身,在边城外埋了个坑,立了个冢。 她跪地立碑,神色虔诚,双手合十于身前,闭目,鸦黑的睫羽轻颤。 阳光似乎也格外偏爱她,洒在她身上睫羽上,给她的发丝也镀上了一层金光。这幅场景,圣洁的让人不愿冒犯。 片刻之后流光起身。 她逆光而立,阳光映在她金色的盔甲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薛景焕远远看着那道光,只觉得碍眼的很。他眨了眨眼睛,侧头躲开了那道刺目的光线。 见薛景焕呆呆站在那里迟迟没有动作,流光径直离开回了军营。 * 军营内。 流光询问门口看守的士兵,“议事厅内怎么没人,彭将军这是去哪了?” “彭将军回到自己的营帐了。” 流光点点头,去了彭华的营帐门口,没有多想就掀帘而入,却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 面前的景象可以用有碍观瞻来形容。 流光看到彭华揽着一个面容清秀的黄衫女子。 女子坐在彭华腿上,手里的勺子挖了一勺蛋羹,正翘着兰花指送到彭华嘴边,女子皓腕如雪,腕间戴了个碧玉的镯子。 两人柔情蜜意,旁若无人。 流光惊讶的看着在桌前神色亲密的两人,“彭华...你营帐里为什么会有女人...?” 彭华听到流光的声音下意识起身,因为起的太猛,坐在他大腿上的女子站立不及,被他带的跌坐在地上,女子勺子里的蛋羹洒落在彭华胸前盔甲上,场面一片狼藉。 彭华惊慌的朝她看过来,比手势示意她小点声,“嘘,小点声,这是我新纳的妾,莺儿。” “所以呢...?这是你把她带过来的理由吗?” “我就想在战场上找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 “还你想,你觉得合适吗?”流光眼前一黑,丝毫不能理解彭华此举的动机。 还在战场上找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他干脆住这得了。 当然,比起彭华私行私德,流光更关心莺儿会不会无意中知道一些军事机密然后吐露出去。 “咱们商量的战术你有没有和她说过?”流光心情不佳,语气便更倾向于逼问。 “当然没有,这点原则我还是有的!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呵呵,希望如此。我现在对你很没有信心。”流光说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对了,这个妾你是什么时候纳进门的?” “大概一个月之前吧,没过多久,具体的时间我记不清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摔倒那天,她有没有进出过你房间?” 彭华饶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什么意思?你怀疑她有问题。” “时间太凑巧了。” 旁边的黄衣女子跪倒在她身前,泪水涟涟,声如莺啼,“大人,妾真的没有问题。妾什么都不知道。” 黄衣女子说完又跪地向前行了几步,膝行到彭华身前,揪住他的衣角,对着他摇头,“妾真的没有问题。” “起来吧,别哭了,我们不会在没查清青红皂白之前就杀了你。”流光说完转看向彭华,“但是你注意,把她软禁起来,别让她接触任何人。” “你是不是太草木皆兵了,莺儿就是个普通的青楼舞女。” “官员不能逛青楼,你还敢明知故犯?”流光声色俱厉,回身瞪他,“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彭华被抓住了把柄,只得不情不愿的跟在流光身后出营帐。 回了议事厅,流光压低声音厉言厉色,“我不管莺儿有没有问题,我们都必须小心防范!玹曜一个时辰前刚刚出发!你确定她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你!真够好意思的,私带人过来!出了问题你能负责吗?” 流光这么一说让彭华心里也有点发怵,但他不愿意弱了声势,强撑着气势开口,“你想太多了,莺儿真没问题。这些都是意外。” “希望如此,但我更倾向于所有意外堆积在一起就不是意外了。” “好了。”彭华不耐烦的打断流光,“别提她了,说正事吧。今天晚上若不是无月之夜,咱们就按兵不动?我怕按兵不动会引起薛景焕怀疑。” “那咱俩就去城门口演戏。你扮红脸,我扮白脸,咱俩吵吵起来。你说要攻城我拉着你不让你去,还用自杀威胁你。” “想不到你内心戏这么多。但是咱们这么贸贸然的他能相信吗?你能演的像吗?这种桥段太假,太容易让人觉得有问题了吧...” 流光不知从哪拔出一根金钗抵在自己喉间,神态陡然变色,凛然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你不同意?反正我绝不会让你去攻城!” 彭华复杂的看了眼流光,“好吧,我相信你能演的像,你真像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流光收回金钗,不在意的耸了耸肩,“你错了,我不是一个喜欢用自杀威胁别人的人,即便威胁了也只是口头威胁,大多数人都会吃这一套。” “那若是无月之夜,你要答应我照常发兵。” 流光点点头,“我答应,咱们尽力将所有齐军引到城门。” 第49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天公作美,第一个晚上,他们就等来了无月之夜。不用演那种内讧的脑残戏码,流光松了口气,与彭华一起调集大军。 对于这个晚上的血腥记忆,流光记不太真切,只知道数不清的箭雨从城门上落下。有些箭雨带火,落到尸体上可以将那一小片空地点燃。处处都是死尸。也有百姓的尸体被从城门上扔下来用作威慑。 在这样的箭雨下,流光只顾得上自保。 吴国的大军已经尽力了,但是到底因为距离存在差距。 战局是从不远处冲天的炮火声响起开始扭转的。流光知道,玹曜他们成功了。 夜色浓稠,正如满地血色。 彭华在后方下令趁此机会继续进攻——这是为了给玹曜吸引火力让他安全撤离。 仅凭一晚,攻下固若金汤的城池简直像是在痴人说梦,但是仅凭一晚炸毁他们所有的在港船只还是有据可行的。 云梯被搭了上去,士兵一个个爬上去又一个个中箭摔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战场中时间流转变得非常缓慢。流光听到鸣金收兵的号角和鸣鼓声,跟随着大部队一起撤离,为大部队垫后。 * 回了议事厅,流光累的瘫坐在地毯上,一边喘气一边开口,“怎么样?船只应该都炸毁了吧。” 彭华嗯了一声,却并没有显露出任何的喜悦,反而低着头,让人看不出神情。流光觉得怪异,直接询问道,“你怎么了?” 彭华依然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神情,他声音低沉,手下意识摩挲着盔甲,“你是对的,莺儿是奸细。” 流光没有察觉到不妥,反而兴致勃勃的追问,“我就说不对劲嘛,你是怎么发现的?” “她今晚放倒侍卫,从我的营帐中出去放了信鸽。我的人没拦住...” 流光耳边响起嗡鸣声,手中拿着的头盔没抱稳,一下子摔到了地毯上,滚了几圈停在了桌案边,她似乎有些没有理解,迟钝的问,“什么叫没拦住?” 彭华难以启齿的嗫嚅,“...我当时不相信她是奸细,留下来的守卫只有两个,她放倒两个守卫去了营地边,夜间飞来的信鸽又让她放出去了...士兵们没来得及射杀。今晚出动了大军,营里的人极少,我是真的没料到...” 流光抬起手,示意彭华不要再说了。 她颤抖着唇发问,声音越来越高,“你不是说你什么都没和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吗,那她用信鸽能传什么?报平安吗!” “她有可能自己察觉到了营中有大动作...不过不太可能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流光站起身,一把拽住彭华盔甲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扯过来,“我告诉你,玹曜要是回不来,我宰了她,还有你。” 说完,流光一把推开彭华,彭华向后趔趄了几步,不敢还手更不敢还口。 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流光鬓角额前尽是细汗,碎发也散落了下来贴在鬓边,她嫌碎发碍眼,将头上散落的发丝一把抹上去,大步跨出了门。 今夜无月,却依稀能看见几颗星子。流光仰头看星,暗暗下定决心,上马循着炫耀走时的路去迎他。 这条路,流光策马来来回回跑了一夜,路边,尽头,所有能找的地方她都找了,没有,一无所有。 流光连一具尸首都没瞧见。 若不是爆炸声太过明晰,她都会怀疑玹曜是否领过一路人出去过。 晨光熹微,血色朝霞从地平线升起,那一刻,流光迎着太阳的方向看见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个人。 逆着太阳,那人的脸看不清晰,但是身上穿着他们离开时穿的灰棕色的粗布麻衣。 流光下马朝来人奔去,临到尽头,那人半跪朝她行礼,声音带着哭腔,“副将大人,属下幸不辱命。” 流光扶起来人,“辛苦了,其他人呢?玹曜呢?” 来人抿唇,眼神红肿,面色露出几分沉痛,“玹曜大人为了掩护我等撤离,选择了殿后,一开始计划进行的很顺利,空中无月,几乎没有任何光亮,守卫也没有几人。可是我们进行到一半,岸边守卫突然增多了,他们举着火把要挨个搜查,我们来不及,只好胡乱将火药绑在船体上,由玹曜大人殿后引燃。” “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引燃这么多船只。” “船只一共六艘,停靠的很近,控制引线的长度就可以同时引燃。可是时间太仓促了,大人怕引线太长来不及,所以将引线砍断了一半,可是只有那个长度才是正好不会被火药波及的长度。引线太短,大人没有出来,其他人也没有出来。身后的热浪猛的席卷过来将我扑到岸边,我醒来时,只看到了在我身后两个兄弟的...” 那个士兵泣不成声,显然已经吐不出最后两个字了。 流光的泪盈上眼眶,他救下了一个人,自己却没有回来。 但是他那么聪明,如果在爆炸的一瞬间潜入水中还是有可能活下来的吧。 流光忍下心中悲痛,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就可以等。 她无法接受另一种可能——玹曜孤零零一个人葬身海底的可能。 流光阖上眼睫,一滴泪,顺着她白净的脸庞一路流到下巴,流光伸出手掌将脸上的泪抹掉。 “我要去海边看看。” 不寻到一个答案,她总是不甘心。 是好是坏她都能接受,但她接受不了悬而未决,接受不了日日满怀期待的等候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回来的人。 人有情绪,有挂碍,在人间有牵绊,才是凡人。 流光是凡人。她只不过是个凡人。 流光要过去,却被那个士兵拦住,“大人,前面的海域都被敌军派了重兵看守,您过去很可能被认出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玹曜大人也一定不希望再有人为了他而搭上性命。” 这个士兵说的是对的,贸然行动,没有好处。 只是她不甘心,不甘心玹曜就这样死了。 军营里,每个白天黑夜,她都在等,她总感觉也许有一天,玹曜会平安归来。 此后,没有等到玹曜,却等来了薛景焕的和谈书。 第50章 困局 和谈书上指明让彭华一人进边城详谈。 彭华临行前,流光将毒针藏入他袖中,给了他一方浸过毒液的手帕。 “这手帕浸过剧毒,可以用手碰,但你不要让你的手上沾水,下毒时用手帕轻轻蘸一下酒。毒针他们如果搜到无所谓,给他们就是了,手帕一定带进去。记得谈判的条件,放百姓,咱们暂时不打,给他十日等待援兵。若他死活不放人,咱们也不等了,立刻派大军攻城。其他的条件,你根据情形答应,如果他给你的态度很模糊,让你感觉只是在拖延时间,你就直接给他下毒。一个时辰后若你还没出来,我就带人攻城。” 彭华低声说,“玹曜的事,对不起。” 不谈玹曜的情况下,流光还可以与之正常交谈,谈及玹曜,流光真的想动手。 她交代的话,他当耳边风,阳奉阴违,最后落得二十九人死的结局。 她尽力克制自己不去动手,指甲刺入手心带来一阵疼痛,她咬着牙开口,“你不该给我说对不起,你该给那二十九个人说。除非你把他这个大活人带到我面前,或者把他的尸骨从冰湖中捞出来。不然你永远没有资格对着我说对不起。” * 彭华谈判回来,说薛景焕答应了条件,他同意放百姓出城。但是条件是在他粮草补给船,以及器械船来之前不能进攻。船只被毁后他第一时间去了信,大概还要等十日。 “好,咱们先把百姓安顿好,然后直接攻城,不要等他补给来了。既然齐国敢撕毁盟约起兵,咱们也没必要那么守规矩。” “他也留了一手,要九日后才肯放人。” 流光眯了眯眼,“这一手留的未免有点大吧。你答应了?” “嗯,反正他的船十日才来。” 流光被彭华气笑了,“你到底带没带脑子,怪不得他只让你一个人去谈判,他说援兵十天来就十天?要是第九天来,他不放人了怎么办?” 彭华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薛景焕没有那么老实。你必须逼他明天放人,他要是不放心我可以过去当人质。” 三人又这样拉扯了两天,在第二日,薛景焕终于松口同意放百姓,夜间,百姓被疏散到了城外。 流光将百姓分批安置在周边村镇,就这样忙活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提议与彭华一起攻城。 彭华有些犹豫,“好歹协议在先,咱们撕毁合约会留给他们话柄,到时候这场战争就变成了双方的责任。而且薛景焕还算重诺,将百姓全部放了出来,我既答应了,就要言出必行,不然和之前姜子煊之流有什么区别。” 流光不赞同,“大好的机会,错过这次,等他援兵,粮草,武器都齐全了,咱们又要多死多少人?你那点名声没那么重要,咱们这样顶多算是以直报怨。” 任凭流光怎么说,彭华都不松口。 流光见苦口婆心劝说无果,生出了偷兵符的主意。 没办法,两次的前车之鉴让她不敢再完全相信彭华的决策。她怕又一次的妥协会让自己后悔。 流光趁彭华不备迷晕了彭华,从他房中盗得兵符,陈兵边城。 ” 边城。 薛景焕誓要死守,见此情状也生不出丝毫退意,语调似讽刺又似感慨,“没想到将军也是个不遵守合约的人。” “我的守诺只给重诺正直之人,你显然不配。现在投降还来得及,何必为了场不义之战拼上自己一条命呢?” 薛景焕闻言嗤笑,“将军只能死归,不能战降,是我平日给你的印象太过于自保,才让你们认为我会像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的滚回去吗?” 流光耸肩“无所谓。你的命你是想保还是想永远丢在边城与我无关,我只是善意询问。” 薛景焕身后,一个小士兵跑到他身边同他低声耳语几句,薛景焕听完,脸上因为兴奋而显得略微有些狰狞,他双眸放光的瞥了一眼流光,“将军,我给你留了个惊喜。这个惊喜,我觉得你该亲眼见见。” 流光心中早有预感,“是不是你的补给船只和援兵已经到了。意料之内的事可算不得什么惊喜。” 薛景焕摆摆手,语气兴奋而尖锐道,“我的惊喜可没那么简单,把人绑上来。” 这人是他亲自上书陛下求来的,因为太子的极力反对,此事颇费了一番波折。 不过没关系,结局是好的。 而且太子以后会知道,女人同江山与霸业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看对面吴国亲派皇妃上战场就能看出来。 偏偏这个太子不能理解,还极力护着这个女人。 不过满朝文武齐齐上书,岂是他一人反对就有用的? 陛下本就对他的这门亲事不看好,正想给他换个正妃,两人一拍即合。 薛景焕想到此忍不住阴阴的笑了一声。 太子妃还是被绑来了——作为攻陷吴国的人质。吴国副将据传与太子妃私交甚好,不知她可否忍心忽略挚友安危而强行攻城? 太子妃血溅疆场,也许日后会变为一桩美谈不过在今天只会是一场血案。 看着被绑上城墙的人,流光脑中嗡鸣,头脑发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城墙上那个一身素衣,未做丝毫装饰的女子是青韶。她双手手腕合绑在一起,被绳子牢牢捆住,绳索的另一截攥在薛景焕手里。 她一个齐国太子妃为什么会被绑到这里。 无暇深思,薛景焕噩梦般的声音在高墙上再次响起,“我敢放百姓,怎么会不留有后手呢?我的好将军?” “百姓站在高台上,你忍心为了你的炸船计划不顾百姓安危强行攻城,可若是挚友呢?你会怎么选?我可真是很好奇呢。” 流光谈笑自若,“看来薛将军情报有误,墙上这位女子是太子妃吧?我与她并不相熟,而且她一人,如何能与全体百姓相提并论。” 情况越紧急,流光头脑越冷静。这样的境地只有撇清关系才能护青韶安全。 第51章 幽兰发空谷,蔚为王者香 薛景焕摆了摆手,手指隔空点她,“口是心非,你根本不知道我们拥有怎样的情报组织。”谈及此,薛景焕轻笑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总之他是绝不可能出错的。” 流光嗤笑道,“世上就没有不会出错的人。你,你们齐国迟早会栽在这样的信任上。” 薛景焕起了真怒,流光看问题很透,说话一向擅长扎在最关键最能让人痛楚的地方。 薛景焕不再与流光嘴上过招,“这条鞭子是给她准备的,给你半柱香时间,半柱香内若不退兵,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薛景焕舞起鞭子抽打到了青韶的后背,隔得这么远,流光甚至能听到鞭子的破空声。 流光心里骂了一句,拉弓对准城门上方。 薛景焕在青韶背后开口,“放心,你今日虽然难逃一死,但我会顾全你死后清名。就说你忠孝难两全,不知应该从父还是从夫,为两国和平,不得已以身殉国血洒边疆如何。” 青韶转身,看薛景焕的眼神像在看垃圾,“去死,我既没有父也没有夫。现在让你去死,给你万古流芳的美名如何?” “可以啊。”薛景焕大大咧咧,颇不在意的开口。 “好啊。”青韶笑着,眼底骤然划过一丝阴狠。 青韶不愿意成为威胁别人的筹码,更不愿意像个牲畜一样在城墙上任人抽打。姜子煊,薛景焕,那些男人总以为自己能掌控全局,她会让他们知道他们错了,大错特错。 她向下看了一眼城墙的高度,回身盯着薛景焕轻蔑的开口开口,“记得抓紧,不然我死了,你就不可能威胁得了流光了。” 薛景焕还未反应出青韶的意思,青韶就已经推开他跳下了城墙。 薛景焕条件反射般抓紧绳子,整个人向前被带到了城墙边。 青韶冲吴国的方向大喊,“流光,杀了他!” 流光本就一直在瞄准薛景焕,只是怕发箭时薛景焕会躲在青韶后,让青韶挡箭才一直不敢发。 青韶一喊,流光下意识遵从,松手发箭。 薛景焕拉着青韶不方便躲避,心中也笃定流光此时不敢发箭。 可是没想到流光真的敢发,他急忙松手后退,可惜已经来不及。 流光箭速快。他被一箭穿喉,大睁着眼睛朝后倒了下去。 薛景焕松手,青韶唯一的支撑没有了,整个人加速下落。白色的裙摆散开,像洁白的玉兰花一般翩然轻盈,随后重重砸在地上。 血液从青韶脑后流出,染红了她一身素衣。 “青韶!”流光扔开弓箭朝城门方向跑。 也就二十步的距离,她扑过去用手帕捂住流光脑后的伤口替她把脉。 “没用了。”青韶轻声吐字,用力的抬起眼皮,眼睫震颤着看向流光。 “这次你还真果决。”青韶笑了笑。却因为带动头部震动让血流的更快。 “你别说了,等我给你止完血再说。”流光声音慌乱而颤抖。 “来不及了,谢谢你替我杀了他。让我报了仇也保留了最后的尊严。”青韶的声音透着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流光摇头,声音染上哭腔,她把完脉后已经知道真的来不及了。 “我当时不该发箭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你的喊声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因为那是你内心深处最想做的。你想反抗,想摆脱控制,想让他们也见点血。 挺好的,我很开心你发箭。让他看到,让这战场上所有人看到。世上没有人可以稳操胜券可以成竹在胸,可以在这么没有下限的控制别人的情感后依然全身而退。 任何想要愚弄我们,想要掌控我们,觉得世界是按他那套规矩运行的人都要付出代价——血的代价。”青韶握住流光的手。 “现在,擦干眼泪,攻破城门,把这条路走下去。让所有侵占我们国土的人滚回去。让所有妄想掌控我们人生的人全部去死。不要做他们的棋子,要做例外。” 流光反握住青韶的手,重重的点头,不断重复她的话,“你是对的,不让任何人掌控我们,绝不做可有可无的棋子而做那个百分之百的变数。” “去吧,希望我死之前能够看到你的胜利。” 流光抱着青韶,让她靠坐在城门下。 随后起身拔剑,对着城门之上的士卒高喊,“你们的将军已死,若能出城投降,缴械者不杀。” 齐国将军已死,此战气数已尽。 城门上乱成一团,有的士兵往下跑,有的士兵拼命拦,甚至有些大打出手,自相残杀。 最终,城门被开,大家或逃去港或出城被俘。 流光有条不紊的带兵进入边城,派一部分士兵守城,另一部分和自己一起追赶其他逃兵。 路上不乏有愿意死战的勇士,不过勇猛有余谋略不足,难成大势。 追到港口时,仅剩的两艘在港船只均已启航,还有一大部分士兵滞留港口没有上得去船。 流光在岸边劝降,逃到港口的士兵见境况如此,均缴械投降。 * 军营中。 彭华悠悠转型,看到流光坐在自己的营帐里,擦拭着手中的青霜剑。 他捂着脑袋,强撑起身,声音难掩怒意,“你敢给我下药!” “你应该庆幸我给你下药。边城攻破了。”流光说完,将手帕砸在桌子上还剑入鞘,起身走到彭华床边。 “攻破了?!” 流光点头,面色冷淡,“你放心,我不会和你抢战功的。不过和你共事确实让我发觉我更适合一个人决断。你真的很影响我判断,影响我做事。” “你什么意思?炸船可是我的主意!” “我知道,我没要否定你的正确决策。我也不在乎了。今天我就回京。你帮忙留在这收拾一下残局吧。”流光回应的轻描淡写。 彭华惊疑不定,还是心存怀疑,“你真的攻破了边城?” “嗯,你自己出去看吧。俘虏了一半士兵,到时候叫齐国拿好东西来交换。” “我昏迷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去问你相熟的属下吧。我骗他们说你今晨身体不适,稍后就会去。” 第52章 我亦飘零久 此战告捷,流光决定回京师,了结一切。 青韶的话点醒了她,不能再这样跟随着沈怀信的路线走下去了。 这一路有太多人死,太多事情错。流光飘零半生,辜负友人深恩,不想一错再错。 * 京师的天气和京师的人一般,都比边城要冷上许多...... 十二月,已到了快要飘雪的季节。 流光骑马回京,一路上还算顺利,锦帽貂裘为流光隔绝了好些严寒冷气。 在城门口,她被早早候在这里的祝斯年拦下。 祝斯年一身白衣,裹着雪貂毛大氅,领口处的皮毛轻盈细白,随着他的步伐有节奏的轻轻摆动。 见祝斯年是来找自己的,流光翻身下马,面无表情,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姿态,“你找我有什么事?” 祝斯年主动靠过来,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就将流光说的愣在原地。 “你觉得沈怀信配当皇帝吗?” 流光神色怔愣的看着他,因为太过惊讶而忍不住双眼放大,像今天才第一天认识他一般。 在流光的印象里,祝斯年即使再不满也不会如此直接的说这些大逆不道之言。 祝斯年见她怔愣在原地,忍不住继续开口, “我知道青韶死在了边城。她是因为沈怀信死的。如果沈怀信没有执意要她出宫和亲,她不会出事。这点你心里也很清楚。他真的是因为姜子煊施压而松口?还是因为他只想把这个会泄密的定时炸弹送出宫不想让你从青韶口中知道更多秘密?他有私心,有私欲,而且因为个人好恶,害死了那么多条人命。战争为什么会爆发?不就是因为他听信姜子煊和亲的计策,同他签订了婚盟,结果被反将一军吗?” 流光定定的看着他,安静的听着,既不点头赞同也不摇头反对,只淡淡的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废沈怀信,扶立六皇子。” 流光挑眉,嘴角动了动,露出了些讥嘲的神色,“六皇子难道就没有私心私欲吗?你不过是想要与虎谋另一只虎的皮罢了,最后还不是被吃掉的命数。” “至少这只虎还只是小虎,比猫好不了多少,咱们能控制。” 流光点点头,一副理解的语气,“我听说过,六皇子,今年方才十岁,离真正能治国理政还有起码五六年。你是想当摄政王。” 流光一语点破祝斯年的野心。 “别说的那么难听。辅佐君上不是咱们臣子应尽的本分吗?” “到那地步,你还甘心让权吗?” 祝斯年轻笑,“到那地步,何必让权。” 流光脸色恢复淡漠,让人看不出喜怒,语气意味深长道,“你这是让我帮你谋反啊...” “难道你觉得他们沈氏一族皇帝当的很好吗?你不是也觉得沈怀信私情私欲盖过帝王之心吗?” 流光眯了眯眼睛,“你似乎对沈氏王脉很有意见?” “我不是针对他们,我只是针对王。” “明白了,你的野心是皇位,你这么说不过是想激起我对沈怀信的恨利用我去对付他。到时候千古骂名我一个人背,荣华富贵你一个人享,你是不是真觉得我是傻子啊祝斯年。” 流光气怒,转身欲走,祝斯年追过来继续开口。 “我绝无此意。事实上,我绝对相信你是个聪明人。我希望你认真思考一下我的提议。我不会让你跟着沈怀信一起死。如果你决定行动,我可以救你出来,让你和我一起辅佐六皇子。 一个知根知底,羽翼未成的年轻君王,总好过一个天天觊觎你的王。” 流光翻身上马,既没有明确表示同意,也没有毅然反对。 ——因为祝斯年的那些话,她心中竟然真的开始隐隐思考这种新可能,放在之前,这种谋逆之举,她是绝不会做的。 原来时间与经历真的会改变一个人,这些日子,所有的情绪都转化成了新的意志,融入她的骨血。 那些恨渐渐要压过全部理智,以一种报复性的趋势进行反扑。 流光脑中理智那根弦已经紧到快断了,但毕竟还没有断。 * 进了京城便有羽林军迎她回宫,来人不少,总共有二三十个。 流光无意抵抗,在浩浩荡荡的簇拥下入了宫门。 摇光阁内,流光诡异的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放松与归属,如久经沙场的游子终归家乡。 她羞耻于这种感受,正要出门,迎面碰上一脸肃色的沈怀信。 沈怀信端着一碗汤药,身披玄色大氅,行色匆匆。 流光冷冷的看着他,侧身让他进屋,随后自己继续往外走。 沈怀信踏入门内,拉住她手臂开口,“喝碗姜汤再走吧。” “不用了。”流光想要甩脱他的钳制,却徒劳无功。 “进来,先把汤喝了。”沈怀信身上熏了种香,让人闻之欲醉。流光越听越烦躁,忍不住迈进房门,夺过沈怀信手中的姜汤一饮而尽。 喝完,她倒了倒手中的碗,“满意了吗。” 沈怀信浅笑了笑,然后关上了门,“当然。” 流光到门口推门,发现门被从外面闩上了,根本推不开。 流光冷脸回眸,“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去睡一觉吧,我向你发誓,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流光听着这古怪的话,忍不住皱眉,她感觉自己脑海中昏昏沉沉,忍不住生出些不好的联想,“你刚刚给我喝的是什么?”。 “没什么,不过就是让人失忆的药,你的记忆会倒退,但我不确定会退到哪一年。不过哪一年都没关系,只要不是这两年就好。”沈怀信轻描淡写的开口。 “其实我之前就给你喝过一次,但结局不好。我们可以一起再试一次。春兴青韶已死。幸运的话,一觉醒来,你会忘掉他们,重新活一回。” 听着沈怀信的话,流光感觉身上一阵阵发冷,整个人如坠冰窖。 她明白沈怀信的意思了,他是想让自己忘掉曾经发生的一切然后和他这个始作俑者重新开始。 第53章 尘埃落定(回归主线) 沈怀信他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做。 诛心之举不过如此。 流光心中发了狠,目光掠过身旁的烛台,暗叹祝斯年的话说的时机真是恰到好处。 恐怕再晚一日,她就听不到了。 事已至此,他已毫不顾惜旧情,我又何必再心生犹疑。 这门既然闩上了,又何须再打开。 流光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头脑越来越昏,她明白刻不容缓,抄起身边的烛台就向沈怀信头上砸去。 沈怀信敏捷的躲开,“流光,相信我,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之后,你什么都不需要纠结了。” 流光心乱如麻,沈怀信武功远高于自己,况且自己还喝了药... 流光目光移到烛台边的烛火,心生一计。 她将烛火靠近自己上衣下摆。衣服下摆及袖口处的白色毛边好燃的很,沾火即着。 “流光!你是不是疯了!把烛台扔掉!” 沈怀信见流光衣服下摆烧了起来,一时慌了神,不管不顾的冲过去,脱下大氅要替她将火扑灭。另一只手还想要去夺烛台。 沈怀信刚一靠近,流光便一把抱住他,火焰灼烧手臂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宁愿引火自焚,也绝不任人摆布。 她的记忆,每一分都属于自己,遗忘是背叛。她发誓绝不相忘,如何能违背誓言。 流光身上的火焰也蔓延到了沈怀信身上。她紧紧握着烛台,无论如何也不松手。 沈怀信硬掰开了流光的手,将烛台掷在地上。 流光抱的很紧,沈怀信并不急着摆脱,扔掉她手里的烛台后,沈怀信立刻往流光身上裹大氅,一边高喊救火,一边替她扑火。 “门外闩门的那些侍卫呢?看来今日是天要亡你啊。”流光的头高昂,紧盯着沈怀信,语气不无幸灾乐祸。 “流光,你就这么恨我?宁愿自毁也要摆脱。”沈怀信露出些许悲戚的神色,用大氅紧裹住火苗妄图扑灭。 流光点头,“是你逼我没有选择的,如果你不端给我那碗汤药,绝不会有今日这般惨烈结局。” 流光眼睁睁看着火苗从沈怀信衣服下摆攀上他的胳膊。火苗越燃越旺,至于自己的痛,她已经忘了。 她紧紧抓住沈怀信,似浮萍紧靠水,又似烧灭一切不管不顾的火。 “如果你要毁了我,那我会先毁了你。” 执念成魔,无人可逃。 * 祝斯年此时正好在宫中,他静坐窗前,对月小酌,看着不远处宫殿缓缓燃起的大火,为自己倒上了一杯美酒,随后将酒液尽数洒在地上。 “第一杯酒,敬宸妃娘娘成人之美。” 宫人与侍卫见宫中着火,纷纷赶去救援。 祝斯年静静看着窗外杂乱的人群,脸色恬静安然。 “第二杯酒,敬天时地利。” 月华如练,洒在祝斯年脸上,为他的脸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窗外开始飘雪,纷飞的白絮,仿佛要遮盖整片天地。 “第三杯酒,敬你我功德圆满。” 一场大雪,雪落人间,把所有人都埋进了雪底。那一刻,冰湖封禁,万物寂寥,死在海里的,死在岸上的,最终都同眠在了同一场大雪里。 * 庆历二年。 宫内起火,陛下与宸妃娘娘死于火中。 同月,六皇子登基,掌天下大权,新主年幼,封祝斯年为摄政王,代为理政。 祝斯年冠盖玉座,一时名满京城。 * 流光猛的睁开眼,如濒死的鱼般大口呼吸着空气。她的手脚不停挣扎,引得锁链铮铮作响。可是铁链紧紧的将她手脚锁住,即便挣扎,依然难以移动。 流光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的最后,所有人都死了,自己也死了。 她双眼失神的看着头顶床帐,大口喘息着,显然精神还没有从梦境中摆脱。 祁夜稷清坐在她床边,语气轻浮,“你昏睡了三日,这个时间算是相当长了,浮生大梦,一梦浮生,感觉如何。” 流光充耳未闻,连目光都不曾偏移半分。 祁夜稷清皱了皱眉,“我不喜欢别人忽视我的话,也不喜欢你在梦境中喊别人的名字。” 祁夜稷清拿起床边的记事簿,“你梦里喊的名字可真是相当多啊,痛苦,不甘,愤恨,按撕心裂肺的程度排的话,他应该是第一名。” 祁夜稷清手指指在了记录簿上春兴的名字,将记录簿凑到流光眼前。 流光看也未看。 庙堂,战争,大雪,春兴,青韶,攻玉,玹曜,这些名字像咒语一般萦绕在她脑海,他们死亡的记忆,真实到好像切实发生过一样。 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一场真实到这种程度的梦...? 流光现在还能记起青韶嫁衣上每一片花纹与纹理。 祁夜稷清见流光无动于衷,用记事簿戳了戳她的脸。 流光扭头看到祁夜稷清——她的神色从迷惑到恍然只用了一秒。 随后流光钳制住祁夜稷清的手,将他猛的拽到床上压在身下,用铁链死死抵住他脖子。 “你真的很喜欢找死。” 祁夜稷清因为气血不畅而脸色涨红,他咬牙一字一字的向外吐,“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活?”流光手下愈发用力。 流光承认,她现在可能还没有完全分清梦境和现实。梦境中的恨与无能为力感伴随着她的梦一起出现到现实中了。 流光的脑子很乱,但还能确定这个人是真的该死。 是紫姬听到屋里铁链不同寻常的动静闯了进来,将流光一把掀翻在床上,救出了祁夜稷清。 流光肩膀重重砸在床上,还没有缓口气,就挣动铁链凑到祁夜身前,将手边所有能摸到的东西砸向祁夜,一副要杀了他的架势。 祁夜稷清捂着喉咙咳了两声,看着流光疯狂的举动未露丝毫怯意。 “今日你刚醒,情绪还有点激动,我明天再来看你。” 祁夜稷清说完,径直转身离开。 留下流光一个人冲着他的背影大喊,“祁夜稷清,我一定会杀了你的,我发誓!” 第54章 挑拨离间 流光感觉自己的心迟迟静不下来,像有一团火在烧一样。 她想要痛,想要血,渴望了结。 因为这个梦,她更急于摆脱目前受制于人的现状,想要看到他们的平安... 紫衣还在屋中并未离去,流光捂着脑袋,努力让自己回忆起和祁夜稷清有关的事情。 蛊虫,若水族圣蛊,子时天。若水族是个宗教信仰根深蒂固的国家,保留着最原始的蛊虫崇拜,大祭司,按理说应该是掌控圣蛊的人,可若是圣蛊没有被他掌控,反而先由其他人培养了出来... 祁夜稷清也许会倒台,当然也也许不会,不过动动嘴皮子的事,值得一赌。 流光打量的眼神挪到了紫姬身上,而紫姬此刻正面色不善的盯着流光。 流光坐直了身体,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轻松,“紫姬,你想成为若水族大祭司吗?” 紫姬闻言变了脸色,“你在发什么疯,我很满意大祭司殿下,也没能力成为若水族大祭司。” “得了吧,你只是说没能力做而不是说不想做。”流光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观察着紫姬的神态。 “思考一下你现在的位置,若水族,若论武功你是最强者,论蛊术你较之祁夜稷清稍逊一筹,不过若有了子时天就不会了。 而且更关键的是,我知道你喜欢祁夜稷清。如果你一直在祁夜稷清下面做事,他永远也不会看到你。 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很辛苦,你不想有个结果吗?夺得大祭司之位,他的位置包括整个人都会是你的...” “你在诱惑我背叛大祭司殿下!”紫姬情绪激动,面色不善的看着流光。 “这也不算背叛吧,你又不要他的命,只是夺了他的位子罢了。 想象一下你变成了大祭司,祁夜稷清还不是你的囊中之物,你可以把他囚禁起来让他慢慢爱上你,总比现在他看都不看你还天天使唤你做事的强。到时候如果你不介意,你们两个也不必分的这么清楚,他的不就是你的,你的不就是他的。” 流光的口中吐出诱人堕落的话语,开的条件自问连她自己都无法拒绝。 “很有诱惑力的建议,但是我拒绝。”紫姬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床上的流光,面露不屑,“我永远也不会背叛大祭司殿下。” 流光闻言也不恼,只是出口的话愈发刻薄,用起了激将法,“你毫无野心抱负,活该祁夜稷清看也不看你,他这样的人只会看得见在他身前的人,永远不会理会跟在他身后的人。你就跟在他屁股后面仰望他一辈子吧,这样你死的时候他或许还会施舍你个眼神。这也是你一直希望的吧。” 紫姬迈步出门的腿顿了顿,扶着门框的手用力到指尖有些泛白。 流光没有继续开口,她知道,如果想要紫姬背叛,单靠嘴说是不行的,需要契机,需要她自己想清楚,而且鸡蛋也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流光带着笑意仰躺在床上,伸手去够床帐边垂下的穗子,漫不经心的用指尖一下一下的戳,看着穗子随她的动作不停摇摆。 除了紫姬,祁夜稷清身边不是还有个朗怀...说服他应该会比说服紫姬难度小点吧...流光自我安慰般宽慰自己。 * 天刚擦黑,朗怀便将晚膳送到了流光房间,祁夜稷清大概是觉得被人压制有点丢面子,没有再过来。 流光看了看自己手上长度只够自己在床上坐起身的铁链,又看了看离这里有八丈远的实木桌。 “大哥,你会不会把饭放的太远了。” 流光忍不住对朗怀开口抱怨。 朗怀像是此时才注意到她身上的铁链,他将餐盘端到床边,“殿下锁的这么紧还真够麻烦的。” 流光接过粥,痛快的喝了一口,“可不是,英雄所见略同。” 朗怀把餐盘搁在床沿后就想要出去,却被流光叫住,“喂,你是不是喜欢紫姬啊。” 朗怀冷淡的瞥她一眼,“这不关你的事。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关心别人的感情问题?” “当然有,毕竟我能看出来你喜欢紫姬而紫姬喜欢大祭司,这关系很有趣啊。”流光放下粥碗温驯的笑了笑。 听着流光轻描淡写甚至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气,朗怀有些气怒,他不喜欢自己成为热闹的一部分。 流光趁势追击继续开口,“其实你离追到紫姬只差一个大祭司之位。” 朗怀目光戒备的看着流光,“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知道祁夜稷清为什么大费周章把我囚禁在这里吗?” “难以理解。” “因为我身上有你们若水族圣蛊子时天,这件事,祁夜稷清从来没有和你说过吧。” “子时天?!你身上有子时天?!怎么可能!子时天早已绝迹于若水...” “我也很诧异,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可以给你找到子时天的母蛊帮你成为若水族大祭司。” 朗怀冷笑,“你找错人了,我没有这么大的野心。” “那紫姬呢?你不想让自己再变好一点配得上她吗?” “她无心与我,和我是不是大祭司无关。” “谁说无关,大祭司这个光环能赋予你很多东西。” “也许吧,金钱,权势,万人之上的地位,但唯独爱情不行。” 流光摇头,“男人有了权势,才会有爱情。如果你成为大祭司,紫姬要护的人就从祁夜稷清变成了你,朝夕相处,如何能不动情。至少比你现在强上许多。” “你希望我因为紫姬背叛大祭司殿下?”朗怀直言不讳。 “准确的说,这不是背叛,你们只是单纯的竞争关系,成王败寇,仅此而已。” “不管你用再多言语粉饰,背叛就是背叛,我知道你这么说是因为想要出去,我不会中你的圈套的。”朗怀说完,拂袖而去。 流光依旧表现得气定神闲。 不怕他们生气,就怕他们不肯听。听了,就会忍不住去想——想象事情办成之后的结局。 比起忠心,流光相信没有人会拒绝权力,相信他们两个总会有一个想通。 在此刻,流光无限的夸大了权力的诱惑力,而下意识忽略了,同样的情况如果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她也不会选择背叛。 第55章 谈判 入夜,就在流光昏然欲睡之时,突然听到房门发出了“咯吱”一声轻响。 声音不算大,但是在寂静的过分的房间里还是非常明显,流光脊背发寒,警惕的静待来人。 一袭紫裙从黑暗中飘移到床边,流光眯起眼睛看着熟悉的人,心下更加警惕。 ...这人不会是因为我说了祁夜稷清坏话所以打算大半夜来打我出气或者杀我报仇吧,白天的话好像确实说重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绝症就得下猛料。 流光觉得自己此时的处境比绝境好不了多少。 紫姬站到她床边,缓慢的蹲下身。 她的一双眼睛在窗外月光映照下闪着微光,显得格外亮又格外诡异。 流光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也不动的原则继续装睡。 紫姬在她耳畔轻声呢喃,“你白天说的是不是在骗我,什么圣蛊,什么子时天,都是你为了保命的说辞对不对。” 流光从仰躺变成翻身,面对床边的紫姬,“我是想保命,但我没有骗你。我身上真的有子时天的子蛊,我可以带你找到母蛊,然后你回若水,争夺大祭司之位,把祁夜稷清挤下去,他就可以任你摆布了。无论是囚禁还是怎样,你有千百种方法让他爱上你,对吧。不仅如此,你还得到了地位——爱情事业双丰收。” “可是这样太冒险了。” “冒险什么,我这么精明的人会陪着你拿命去冒险吗?只要你点头,此事十拿九稳。我与你交个底,在吴国境内,我的朋友会护咱们安全,他是皇子。” 紫姬,“你说最后一句之前我还信,现在越来越像骗我了。” “我没骗你,真没骗你,我真有个朋友是皇子。” 紫姬用看透一切的眼神悠悠开口,“那个皇子就是你的主上,也是给你下蛊的人吧。” 流光眸色幽深的看着紫姬,“不是,母蛊不在他身上。” “得了吧,大祭司殿下查了你梦里喊过的名字,六个人中只有一个没查出来。他认为沈怀信殿下是最有可能给你给你下蛊的,吴国皇子,身份尊贵...” “那是他的情报组织太无能。你们不能想当然的认为母蛊在位高权重的人身上,事实上江湖中的能人异士还真不少。” “你算一个吗?”紫姬看似漫不经心的开口,实则还在试探。 “我只是江湖中无名无姓之辈。”流光圆润的打着太极。 事实上,现在不知道紫姬是真心想通还是存心试探,她只能半真半假的应付着。 紫姬问烦了,掏出匕首架在流光颈上,“我最后在问你一遍,你到底是谁,你的主人到底是谁。” 流光豪不慌乱,“你同意成为大祭司,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你。” 紫姬没有说话,收起了匕首,沉默的走了,一如来时。 * 第二日,祁夜稷清来得比想象中还早。 东方欲晓,天还是沉沉的紫色,如穹顶般扣在众人头顶,那种紫并不是多么深沉的紫色,相反,可能因为太阳快要出来的缘故,那紫色让人看了反而觉得心里发亮。 祁夜稷清推门的声音惊醒了尚在浅眠中的流光。 祁夜稷清拿着一沓书信,脸上依旧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像是万事已尽在掌握。 流光很讨厌那种笑,笑得她心中不安,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见流光撑着身子起来,祁夜稷清对着她晃了晃那沓书信。 “你喊的那些名字,我已经查到了五个,只剩下一个毫无信息的。” 该死...速度真够快的,流光心中暗骂,脸上却还能维持平和。 “不如你猜猜我哪个没查出来?”祁夜稷清自然的坐到了流光床边,像是已经浑然忘了自己昨日的狼狈。 流光的手不自觉的抓紧锁链,只可惜,距离太远,不在攻击范围。 祁夜稷清注意到了流光的小动作,“喂,放轻松。你我之间不必那么紧张吧,毕竟我的真正目标是母蛊——那个给你下蛊的人,你不恨他吗?我不知道你梦到了什么,但我猜在你的梦里,他八成是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 “那又如何,梦只是梦,你让我因为一场梦就去恨他,置他于死地,不是太荒谬了吗?” “他都这么控制你了,你还不想杀了他?你很喜欢被人控制吗?如果你有这种特殊爱好,我也可以满足你,不需要他。” “...我没有喜欢被控制!只是因为他救过我,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也不能害他。” “你虽无心害她,但不怕他来害你吗?我的蛊不光让人做梦,还可以预言...你仔细想想你梦中出现过的重要角色,我相信没有一个是你没见过的。” “那又如何,梦境潜意识联想一些我见过的人也很正常。” 沈怀信摇头,“不是联想,事实上,这个蛊我也用过,他帮我找出了叛徒。” “...这么神?”在到处说服人背叛祁夜稷清的流光顿时感觉心里一虚。 “是的,这个蛊可以激发人类梦境中的潜意识。在潜意识里,你对于危险的感知力会更为敏锐,平日里没有注意到的人或事都会在这个梦里被放大,进而影响梦境的走向。” 流光听明白了,但难以相信,“你用这个蛊来查缺补漏?!你疯了吧。” 流光看着祁夜稷清完全一副看疯子的眼神——为了让自己注意细节而去一遍遍的经历噩梦,这人的内心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强大,起码比自己强大。 自己只经历了一次噩梦就对这蛊十分抗拒了,而他居然要主动接触。 怪不得能当上大祭司,也实在是有一些常人没有的东西。 “所以我要提醒你,阿雪。如果你不想噩梦成真,最好把他早日除掉,我猜在你的梦里,他是个完全的祸患。” 这你还真猜对了...不过流光并不相信祁夜稷清的一面之词。 “我不会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噩梦去改变我对现实中他们的看法。抱歉,看来你的打算要落空了。” 第56章 冉冉孤生竹 祁夜稷清的手指一下下点着床铺,一双桃花眼笑得灿若春华,“看来先礼后兵这招对你不管用啊。” 流光的手依旧紧握锁链,面上却强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姐姐我不吃这一套。你想礼还是想兵都无所谓,因为都不会管用。” 祁夜稷清忍笑低头,冲她摆了摆手,“算我求你,别这么自信。我有个师父曾经告诉过我,如果想要毁人,一定要从那个人觉得最骄傲的地方开始毁,把她的骄傲变成耻辱,一寸寸磨碎她的傲骨,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师父说的很有道理。” “多谢肯定,我师父九泉之下听到你的话应该会开心。毕竟你也算他这个理念的坚定执行者。若是老头子还在,应该会说你比我更像他的徒弟。 勾结我的手下,给出让人难以拒绝的条件,想要他们背叛囚禁我——阿雪,你的心可真够毒的。” 流光面容冰冷,强装镇定,“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别这样,你许的条件真的很有诱惑力啊,如果早几年碰到我,连我都会答应你。”祁夜稷清左手抚上流光被子沿轻轻拍了拍。 “我是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听不懂还是不敢听懂?”祁夜稷清的手一路向上攀上流光脖颈,然后一寸寸收紧,眸光闪过一瞬的狠戾。 “我最讨厌别人背叛我。” 祁夜稷清这个人讨厌背叛,讨厌一切不在自己掌握中的人或事。那一刻,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流光:“咱们两个人有同一阵营过吗?何谈背叛?而且你这个人是真不长记性啊,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还敢靠我这么近,这可是你逼我的。” 看着近在咫尺的手腕,流光只想摆脱,没有任何延长窒息感体验的打算。 她干脆利落的将铁链缠上祁夜稷清的手腕,用劲逼着祁夜稷清松手。 但这一次,祁夜稷清却双眼含笑,有点神经质似的,任手腕如何疼痛也不松手。 流光眼睁睁看着祁夜稷清手腕被勒住的地方泛白变红,知道疼痛是无法逼退他了。 见祁夜稷清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流光也有些慌,因为窒息感的驱使,她更加用力,打算用铁链拧断他的手腕。 就在流光即将成功的时候,祁夜稷清及时松了手,流光趴在床边干咳,感觉快把肺咳出来了。 祁夜稷清拍了拍流光侧脸,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的像从出生起就从未见过光一般,因为他长得白,手腕处的淤青此刻显得更加狰狞和显眼。 “这次轮到你长记性了。我不怕疼,不怕血,更不怕...”祁夜稷清掐住流光脖颈却并未使力,只是确保她保持不动,随后俯身在她耳边轻轻道,“报应。” “紫姬,朗怀,既然她敬酒不吃想吃罚酒,那就带她去地牢吧。”祁夜稷清起身松手,对着门的方向提高音量。 * 流光再一次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相比之下,能安稳呆在阳光下的日子美好的简直像在做梦。 祁夜稷清拿着一把短匕首,贴在流光锁骨处一下一下的点着。 他笑得肆意,一双桃花眼占尽春光,“我之前说过,如果我要折磨一个人就要从她觉得最重要的地方开始,你觉得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你。”流光冷着脸吐出一个字。 祁夜稷清被流光的反应取悦到,“不诚实啊,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武功吧。没有武功,你就丧失了自保之力。丧失自保之力代表着没有利用价值,你的主上也许会杀了你,这样你就永远也回不去吴国了,只能留在若水,和我们这些你不喜欢的人作伴。” “你这么毒,不怕遭报应吗?” “连报应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看来你是真的怕了。”祁夜稷清的匕首从流光锁骨游移到她的右腕。 “你说断你的手筋如何,这样你一辈子都动不了武了。”祁夜稷清站的离流光很近,低头说话间,气息喷到流光侧脸,安全距离被冒犯让流光感觉非常不适。 流光强挤出一抹笑,“没必要做的这么绝吧,而且我的武功可以帮到你。” 祁夜稷清的食指竖在流光眼前,幅度很轻的左右摇摆,“我知道,你想杀了我。不仅如此,你还想挑拨我与属下反目,让他们杀了我。 你真的相信我还敢用你吗?你的话我能信吗?” “我发誓,我可以发誓。” 情绪激动下,流光手腕带动铁链铮铮作响,她的手腕向后想要摆脱锋利的刀刃。“我也可以做你的属下为你所用。我的武功比紫姬要强,我真的可以帮你。” 祁夜稷清笑了笑,“你想代替紫姬的位置?你觉得你配吗?紫姬的忠心,你一辈子都学不会。你就不是个会效忠的人。” “我可以。我发誓我可以。” “好了,和你说这么久我都有点烦了,那些出现在你梦里的人名单我会一个个排查,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更何况你还不老实,我何必给自己加个累赘呢?” 话毕,祁夜刀尖用力,贯穿了流光手腕。 流光闷哼一声,紧咬着牙没让自己叫出来,手腕的疼痛固然钻心,更让她害怕的却是以后的处境,一个死士,一个暗卫,没了武功,下场可想而知。 祁夜稷清说自己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也许折磨之后,等待自己的,只有死亡这一条路。 可是流光不想死,即便疼痛钻心剜骨,她还是不想死。 “够能忍的啊,让我想想下一刀该往哪划呢?”祁夜稷清兴致勃勃的在她周身梭巡。 “至少先给我止个血,不然在你决定好下一刀往哪里划之前我就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死了。” 流光的回应大出祁夜稷清所料,他惊喜的看着流光,“都这样了,你还想求我给你止血。” “不是求,是要求。如果我要是死了,你永远不会知道春兴是谁。” “你就这么自信?” “你知道的只有一个名字,只要他换了名字就可以躲进茫茫人海。你一辈子也别想得到母蛊。” 第57章 始信韶光艳 “你说母蛊在这个春兴身上?我倒觉得更有可能是沈怀信。”祁夜稷清颇有兴致的回应。 流光冷哼一声,“如果你见过春兴,你一定不会这么说。至于沈怀信,他要更光明磊落些,我和他相识是意外。” “一个被贬到大漠之后不仅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还假装无心政事,一心钻研佛法,然后很快还朝参政的这种光明磊落?”祁夜稷清语气讥讽,显然已经将沈怀信这个人调查清楚了。 “每个人都有假面。”流光不以为意的说,“还有,给我止血。” 右手手腕处的疼痛已然好了很多,但流光心痛。她刚刚试了试,右手手指连动作屈伸都困难,更别提握剑杀人。 流光将这笔账记在心里,总有一日,这一笔笔账目,她会叫他血债血偿。 “下一刀划在你的脸上如何?”祁夜稷清给流光掌心随便撒了点止血药粉,随后将刀尖挪移到流光脸侧,凝眸观察她的神色。 流光淡淡道,“比手筋好一点,如果第一刀你问了我,我一定让你先划脸。” 武功被废,第二刀落在哪里在流光眼中都一样。 “死士的思维果然和正常人不一样。”祁夜稷清边说边摇头,“如果是我,宁愿手筋全断了也不想毁容。毕竟我这张脸貌若潘安,冠如宋玉。” 流光看着他,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小心潘安和宋玉半夜从坟里爬出来找你...而且你本来就没有武功,断不断手筋还不是都一样废。” “我这句话是想突出本人容貌出众,雪你找错重点了。”祁夜稷清的那双桃花眼里眼波流转,定定的瞅着流光。 虽然流光现在恨不得杀了他,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这张美到雌雄莫辨的脸确实称得上容貌出众。 流光故意挪开了视线,“我知道,我是故意的。还有你还划不划,不划就把我放下来。” “刚刚本来有点想放过你,但看你精神这么好,我又想给你再加一刀了。”祁夜稷清颇为善解人意的开口,“我这人也不是完全的混蛋,左手手筋和脸我让你二选一” “划脸吧。” 流光可不想两只手同时残废,就算废了右手没了武功,她还可以练左手。 “如你所愿。”祁夜稷清把匕首放在火上重新烧了烧,随后匕首尖贴到她左脸。 地宫中漏刻一下一下滴着,水声泠泠,伴着这轻响,流光眼看着刀尖离自己越来越近,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如果现在害怕,你还可以求我。” 流光无语的抬头,“为什么之前没有这些步骤。” 祁夜稷清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开口道,“你教唆我的属下害我,总要给你个教训。不过之后的折磨就全部是出于个人兴趣了,不是必须完成的。你要是求饶也许我会心软哦。” 流光扭过头,不再开口。受刑的时候最傻的就是哭泣求饶,奢求别人心软。世事艰苦,唯有自救才是唯一的出路。展露痛苦不过是平白让别人看了场笑话。 祁夜稷清左手掐住她下巴,防止她乱动,右手握紧匕首,微微使力,引导匕首破开皮肉。他的神情专注,仿佛是在做什么精细复杂,不容有失的事情。 流光唯一的感受是祁夜稷清这次下手不狠。这种程度的疼痛,连会不会留疤都不一定,和刚刚的筋断之痛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 她垂下眼睫,看到血液顺着脸颊滴落,滴到祁夜稷清掐着自己下巴的手上。 “这就不行了?”祁夜稷清手指恶劣的戳上流光侧脸的伤口,疼的流光倒吸一口冷气。 当然更让她惊慌的是另一件事,“把你的手拿下去,你这手不干净,伤口会感染。” “那又如何?”祁夜稷清脸上重新流露出他招牌的恶劣笑容,那副对全世界都毫不在乎的样子,看着还真是欠扁。 流光忍不住深呼吸了几次,勉强压下她即将脱口而出的恶言。 “我也不能如何,你划也划了,能把我放下来了吗?”流光还在试图讲道理。 “抱歉,不行哦,你越不想做的事情,我越想让你做。” 流光沉默,“...你这是病得治。” * 行刑结束,虽然很不情愿,甚至可以说是意犹未尽,祁夜稷清还是把流光从柱子上放了下来。 为了防止她逃跑,还用铁链锁住了她的手腕和脚踝。 流光身上的药粉和武器都被扫荡一空,只除了自己缝在里衣袖口的一枚保命药丸 流光左手把衣服扯开,取出为了便于隐蔽而被压成饼的药丸吞了进去。 恰在此时,祁夜稷清亲自端了粥过来,流光将袖摆隐到身后,坐在床边面色不善的看着祁夜稷清。 祁夜稷清指了指粥示意自己并无恶意,随后走到流光身边—— 瓷碗掷地碎裂的清脆响声传开。 流光没有接稳粥碗,粥碗坠地,她不顾形象的半跪在地上开始用手捞地上的粥吃。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让祁夜稷清看了有些心痛,他紧拽着流光的后领将人扯开,“这粥都掉地上了你还喝,我再找人给你拿一碗。” 流光将碰过粥的那只右手举起来,扯住祁夜稷清的袖子,伸出左手。 祁夜稷清这才看到流光手上被碎瓷片划出了一道小口,此时正往外渗血。 “真是的,让你别喝。”祁夜稷清嘴上抱怨,身体却不自禁的将流光架起来要替她处理伤口。 二人距离拉近,流光一反常态的圈住他脖子,制止了他退开的动作。 祁夜稷清愣愣的看着流光,四目相对。 流光身子向前,微微使力抱住了祁夜稷清,脸颊落在他颈侧—— 流光咬住她刚刚趁乱含在嘴里的碎瓷片,微微扭头,嘴唇落在祁夜稷清颈侧,亲密的像是个吻。 她控制身体,衔着瓷片划开皮肉,血液喷溅在流光眼尾,鬓侧,像是为她上了层血色艳妆。 祁夜稷清不敢置信的推开流光,捂着脖子后退半步然后倒在了地上。 流光居高临下的,冷冷看他一眼,将溅在眼尾影响视线的鲜血抹开,吐出了嘴里含着的碎瓷片,从他身上摸索到牢门和锁链的钥匙另外还有一把短匕首。 第58章 逃跑 那匕首正是刚刚断她手筋的那一柄,她握住匕首,有一种再上去补两刀的冲动,却因为时间紧迫而作罢。 她替自己解了锁,将匕首藏在腰间。 临走前,流光回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祁夜稷清。 祁夜稷清脖子上血流的速度变缓了,他一手捂着脖子,一手尝试着撑起身子,眼神恨恨的看着流光。 流光一身白衣被溅上鲜血,半边肩膀血红,血液不规则流下,像只展翅高飞的凤。她眼中无甚感情的开口,“和你说了,我会复仇。” 随后流光不再留恋,径直离开了地牢。 * 在地牢门口,流光碰到了两个侍卫,若放在平时,直接动手将他们打晕即可,可是如今流光的右手使不上一点力,只能就这样垂在身侧。 她纠结懊恼,最终还是担心时间拖得太久有变数决定硬上。 她悄无声息的潜到其中一个护卫的身后,匕首从左侧插进侍卫的喉管,另一个侍卫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变故,流光把匕首拔出来横在身前,“你们的大祭司在里面被我割喉了,你现在进去也许还来得及救他一命,再和我多纠缠他就死透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侍卫立刻冲进了地牢,流光在动静进一步闹大前得以顺利走出。 外面的阳光绚烂的刺眼,因为梦境的关系,流光总下意识的以为现在是冬天,实际不过刚刚入夏。 空气中滚着热浪,地牢门口的两棵梧桐树,绽开嫩绿的枝丫,阳光透过绿叶洒下,将叶子衬得如同某种碧玉或是翡翠。 流光不敢过多停留,随便选了左手边那条路便开始继续逃窜。 幸运的是这条路上没有碰到任何侍卫,不幸的是流光也没有找到任何出口。 无尽的长路让她又联想到了那个梦境... 流光体力有些不支,可是道路尽头依稀有两个身影在迅速靠近。 她慌忙的打量四周,这条路除了两旁的宫灯没有一点点其他遮挡,流光握着匕首藏身于宫灯之后。 脚步声逐渐靠近,流光从宫灯侧面绕到正后方,想要蒙混过关。 “什么人?”对方很是敏锐,一下子感受到了流光的动作,只是这个声音让流光觉得异常熟悉。 “春兴...?” 流光不敢置信的站出来轻声开口,看到熟悉的面孔,她一下子扑进了春兴怀里,“好久不见。” 在这样的场景下得见故人,实在是一种惊喜。 春兴下意识回抱住对方,重逢的喜悦不断冲击着他的头脑,可是等他冷静下来,他注意到了流光的不对劲。 春兴眸光一一划过流光左脸长长的划痕,右手手腕深可见骨的伤口,以及苍白的脸颊。 只隔了不到一个月,她整个人却瘦了半圈,精神萎靡,浑身是伤,狼狈不堪。 春兴初时的喜悦被心痛所覆盖,“你这是怎么了...是谁弄得...?” 他更紧的回抱住流光,忍不住开口质问。 流光松开紧抱春兴的双手,紧张的频频回头观察地牢方向的动静,“长话短说,咱们先逃出若水再谈这个。” 说罢,流光看到了站在春兴身边的玹曜,冲他轻轻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玹曜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粉简单铺在她脸上和手上,“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先从这里出去回吴国再说。” 见到流光这副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浑身是血的模样,玹曜大概也猜出了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里毕竟是若水,他们强闯进来已是不易,再想报仇更是难如登天。 流光和玹曜正要离开,春兴却拉住流光小臂,坚定的看着她,“谁做的,告诉我名字,我替你报仇。” “不用了,仇我已经报了,不然也出不来。咱们快走。”流光一心急着要拉玹曜和春兴离开,却忘记自己右手使不上力,频频活动下,又有血流了出来。 玹曜神色复杂的看着流光的伤口,撕下衣袖替她缠上,他认出了这个位置是手筋,不忍开口再刺激流光。 见流光体力不支,春兴和玹曜一人撑住她一只手,带着她施展轻功离开了大祭司宅邸。 离开后,流光一刻也不敢多歇,叫玹曜租了辆马车继续赶路。 马车上,流光将她这半个月的经历娓娓道来,隐下了一部分过于血腥和变态的描述,像是在平静的转述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 她把自己现在的处境简单概括,“大祭司抓了我,想要逼问我身上蛊虫的主人和来历,我没告诉他,找机会把他杀了然后逃出来了。” 玹曜正替她仔细处理着伤口,闻言抬头,“你说你把若水族大祭司杀了?!” 流光点点头,“事先声明,我不是故意给沈怀信制造麻烦的,我可没得选,我要是不杀他,他就该来杀我了。” “为什么你说是给沈怀信制造麻烦,大祭司知道蛊主是沈怀信了?” “他有六分之一的概率猜到,但从那几个名字里看来猜到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你是指他给你下的那个会让人做梦的蛊?” “是的,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玹曜并不相信世间会有这么厉害的蛊术,“你只是没有努力。” 这句话的语气让流光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指责我吗?姐姐我已经够拼了好吗?他逼我吃一种做噩梦的蛊,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在梦里喊了很多熟悉的人的名字包括你,你要是担心沈怀信就自己滚回若水和若水是人说他们圣蛊的母蛊在你那。 现在看来我做的也不全是噩梦,至少玹曜你在我梦里死的挺痛快的。”流光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玹曜无言的低头,春兴紧张的看着流光的手腕,无知无觉的岔开了话题。 “你的手筋...”春兴轻轻触碰流光的右手,带着不确定的语气。 “被那个什么大祭司废了,不过我也不亏,一只手换他一条命。”流光轻描淡写的回应。 “不过我不能再回吴国了。我武功被废,还潜逃出吴,若我回去,沈怀信会直接杀了我。” 第59章 回程 春兴,“你想好了吗?若是没有解药,不知道还能再活多久。” “我没得选了。我只有立刻死和几月后死两个选择。” 春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两颗解药,“那我和你一起,我还剩两颗解药,咱们还有至少两个月可以过自己的生活。” “你不回吴国了吗?” 春兴摇摇头,“你不回去了,那里也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两位,还能看得见在下吗?你们当着在下的面说叛逃会不会太嚣张...” “你又打不过春兴。你最好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放我们直接离开,不然只能让春兴来动手了。”流光没好气的开口。 “好,我可以装作视而不见。”玹曜妥协道,“但是你们两个总要有个落脚之地吧。若水待不了,你们又不打算回吴国,你们打算去哪?” “世界之大,何处不能容身。我看郑国就很好。时值盛夏,正好一睹十里荷花盛景。” “沈怀信知道你走了,应该还会派人继续追你。若水族大祭司已死,若水也会给你下追杀令。 你武功已废,春兴再厉害,难道双拳能敌四手? 郑国固然水土丰沃,景色宜人,然郑君昏聩,若邦交给了他好处,他未尝不会派人将你送回齐国或若水。” “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我就是无法再忍受沈怀信了。” “你是无法忍受了,但是你身边还有春兴,你难道要拉着他一起去死不成?” “你用春兴威胁我?” “不敢。我只是劝你想清楚。照理说任何人都不应该负担其他人的性命,但是春兴非常特殊,他还没有完全的独立人格,完全依附于你行动。只要你一句话,为你赴死他亦心甘情愿。但是这是你想看到的吗?你愿意让他为你赴死吗?” 流光必须承认在这一点上玹曜说对了,她不能就这样带着春兴走,仗着自己与春兴的情义为所欲为。 春兴还没有完全形成自己的意志,如玹曜所说,他没有目标,没有挚友,没有自己的关系网,他的一切依附于自己而未觉丝毫不妥,但这就是不妥。 他在梦里对自己这样舍身相救,就让自己也救他一回。 流光轻叹口气,“你说的有道理。” 春兴摇头,紧握住流光的手,“如果你想走,不要因为我妥协。待在摇光阁日复一日的杀人绝对比奔逃出走这个选项差。” 春兴言语热切,能看出他是很期待和流光一起离开的。 两个人,远是非,虽然无法永相亲,但两三个月已然足够。 奔逃世俗,远走高飞。如鲸向海,似鸟投林。 见流光又有所动摇,玹曜继续开口,“你自己甘心吗?甘心就这样离开沈怀信然后欣然赴死,你不想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吗?” 流光有些不理解,“你这是在说服我报复他?你不怕我真的这么做吗?你不怕我杀了他?” “这和我的这个任务无关。我的任务只是带你回齐国。” 这还真是为了达成任务不择手段。 流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过,必须承认,她确实被玹曜说服了。如今细细一想,远走高飞和逃跑有什么区别。 她不找回场子还是她吗? 春兴见她动摇,将那两枚药丸塞到她手心里,“解药我没吃,这两枚都是给你留着的。你若是愿意走,我陪你,保你两个月无虞。” 流光强硬的把其中一颗解药塞到他嘴边,“你把原本自己吃的解药存下来了是不是?你自己扛过了一次毒发?你就这么作贱自己的身子吗?你这样,我更不能走了。” 春兴的这个举动反而让流光更加坚定。 她转向玹曜,“我愿意回齐国。沈怀信若想杀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玹曜为难的看着流光右手,“你这样子想手下不留情恐怕有些也困难...” 提到这,流光心里恨意昭昭,割了祁夜稷清脖子还是太便宜他了。他让自己受尽折磨,武功尽废,居然能死的这么轻轻松松的。无论如何,她心里终究还是不平衡。 回来的路上,流光愁容满面,春兴亦心情不佳,唯有玹曜一人还有心情哼唱小曲,“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流光听出来这是桃花扇的词。亡国之悲,灭国之痛,随着这一曲旋律娓娓道来。 流光听着这首词,脑海中关于梦境里玹曜为国战死的情节又不断复现。 这一次她的视角是漂浮在天上。她静静看着玹曜安然赴死,想把玹曜救上来却无能为力。 流光眼前一阵一阵的闪白,头痛欲裂,惹得她忍不住支着头,将头轻靠在马车车窗边。 玹曜正在赶车,还是春兴先察觉到了流光的不对劲,蹲到她身旁轻声询问。 流光对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耳边桃花扇的曲调停了,是玹曜回身来看自己。 词曲戛然而止在那句“凤凰台栖枭鸟”。 这样的梦境闪回,流光并没有多想,只道是祁夜稷清的蛊虫太厉害,每当自己忍不住回想梦境或是现实中遇到梦中相似的情节时,眼前都会不断复现梦中的场景,自己见过的,没见过的... 这梦太真,流光醒来真有点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的混乱感。 “可能是蛊虫的后遗症,我歇一会就好了。”流光直起身子,接过春兴递过来的茶浅浅啜饮了一口,另一只手撩开马车车窗帘子探头向外看。 离开若水后,玹曜改走了大路,路两旁尽是垂柳,日光正好,让流光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她将手伸到车窗外,忍不住去够垂下来的柳枝。 春兴见她感兴趣,开口询问,“要不要我替你摘一支?” 春兴坐在流光身边,密切关注流光的一切需求,殷勤提供帮助,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某类大型犬。 “不要,那些柳枝长得好好的,干嘛要摘它,我只是想摸一摸。” 柳树枝条垂的很低,毫不费力的,流光伸手出去就能够到,阳光洒在手上暖洋洋的。 阳光照射下,流光皓腕如雪,莹白似玉。她的手轻轻拂过柳条,像是在弹拨琴弦。 玹曜回身,便看见了这样一副场景,“咱们回去的路上不着急,慢慢走,你的伤也要好好修养。” 第60章 变故 流光点点头,“你说从头开始左手习武,会不会很难。” 流光话音刚落,坐在她身侧的春兴立刻接过,“没什么难的,我可以教你。” “这题武学天才禁止作答,玹曜你说。” “有志者事竟成。” 流光笑了笑,没有接话。 春兴感觉到流光情绪上的消沉,想尽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将马车上竹条编的篮子拆了给她编兔子。 春兴的手很巧。人人都说,能握的住剑的手不一定捏的住绣花针,但春兴所有动手方面的事情都做得很好。 干枯的竹条到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一样,随着他的手灵巧跳动。不一会儿,一个能立在桌上的兔子就初具雏形。 这个兔子像是只有骨架还没有糊彩纸之前的花灯。 流光捏起它的兔耳朵,“以前只知道你会编草鞋草蚂蚱,没想到还会用竹条编兔子。” 春兴不好意思的笑笑,“你要是喜欢,以后我还可以给你编其他的。” 流光望着春兴。他的眼睛似黑曜石般清澈见底,容不下一丝阴谋与背叛。一头黑发未束,柔顺的披在脑后,如同上好的丝绸。 他还穿着出来做任务时最常穿的那身黑色夜行衣。普通的麻衣,得益于他的骨架与样子,再普通的衣服也能撑起来,穿出美感。 从他们初次见面,他就一直很相信自己。那种信任没什么来由,基于时间沉淀,慢慢酿成苦酒。 流光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说些什么的,可是她想不到要说什么。 最后,她只干巴巴的点了点头,当做是回应。 “你有没有想到以后要去做什么?”点完头后,她突然想到二人的未来,突兀的脱口而出问道。 “我似乎没什么选择...如果可以选,我希望租一间小屋,开一间铺子。” 流光点点头。 听到这个回答,她有些不易察觉的失落。 春兴想要的是平凡普通的生活,可流光已经渐渐无法甘心于这种生活了。 如果她不曾体验过,也许会愿意。 可是她原本快乐的人生已经被人毁了。那人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她习惯于富贵安乐窝,习惯于锦衣玉食的生活,习惯于杀人见血面色不变。 她也想去高处看一看,看看能吸引沈怀信,让他如此不择手段的好处到底是什么。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流光已经过够了,现在也该反过来了。 人人都道风水轮流转,如今也该转到我这边了。 *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这一路,流光是难得的清闲自在。 白日里玹曜驱车赶路并不着急,碰到风景秀丽的地方,他就会停下来让流光和春兴休息。 大概行到半程的时候,玹曜见到了一出清澈隐蔽的小溪,遂停了马,和春兴一起下车捉鱼,美其名曰要给流光加餐。 流光知道这两个人是找借口延长任务时间借机摸鱼,不过正好她也没那么想回去见沈怀信那张脸。 三人一拍即合,他们两个下去捉鱼加餐,流光就自己一个人坐在马车上边养伤边看书打发时间。 春兴捉到鱼就带回来给流光看,说一会由他下厨烤鱼。 流光既不会做饭,又是个病号,自然乐得清闲。 春兴烤鱼的手艺也不知是哪里学的,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香飘十里。 他知道流光不喜欢油烟,特意离得很远去烤,但流光还是能闻得到这勾人的香味。 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撑起身子走下马车。 恰在此时,她听到一个陌生的有些娇蛮的女声打破了寂静的氛围。 “喂,你这烤鱼怎么卖。” 春兴的头抬都没抬,坐在春兴身边的玹曜好脾气的回应,“鱼我们不卖,自己吃。” “我出五两银子。”女子将散碎银子扔到春兴怀中就要伸手夺鱼。 春兴自然不会让她得逞,他护着鱼转身,让那女子扑了个空,起身后便径直向马车走去。 流光是真没想到这荒郊野岭也能看上热闹,她接过春兴的烤鱼,朝那个女子晃了晃,有心逗一逗她。 那女子果然更生气了,她转向玹曜命令道,“喂,你给本公...本小姐烤一条。” “抱歉,在下不会烤鱼。”玹曜浅笑着拒绝,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流光上前走到篝火旁,“这位姑娘,如果我是你,在这荒郊野岭,穷乡僻壤的地方就不会贸贸然的招惹旁人。不然,纵是我们在这里杀了你,将你抛尸荒野,你的尸体也得等臭了才会被人发现。到时候我们早就跑到无影无踪,官府连凶手都找不到。” “就凭你!”娇蛮女子一脸不屑的打量着流光,“右手折了,脸也毁了,这样的丧家之犬还敢来我这里大言不惭,本小姐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流光眼底划过一抹戾气,被她很快的遮掩过去,一抬头,重又是言笑晏晏的模样。 倒是春兴忍不住,“你嘴巴最好放干净一点,再有一次,我就不敢保证你的头还能安稳待在脖子上了。” “我就说我就说!她就是丑八怪,还残了一只手,你能把我怎么样!” 流光没有再拦。 春兴出剑的一瞬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道黑影挡在了那个女子面前挡住了春兴一剑。 刁蛮女子此时一脸的得意,“你们以为本小姐真的是孤身一个人出来的啊!天真!你,快过来给本小姐烤鱼!不然我就让小黑把这男人杀了。” 她指了指流光命令道。 流光轻笑了笑,“算你倒霉了,正碰上我心情不好想找人练练手的时候。” 流光左手长剑出鞘,“正好拿你试试我这几天的左手练的怎么样。” 她长剑直刺向面前女子双目,女子一个下腰躲过了这一剑,右手轻巧的撑地让身子重新弹起。 “想不到你还有两把刷子嘛,不过比本小姐似乎还差了些。” 这就是习武半生,归来仍是菜鸟吗,流光忍不住生自己的气,“如果打不过你,我直接跳河自尽好了。” 口中放着狠话,手上流光下手愈发狠辣。 第61章 有些事情,我永远也不会后悔 玹曜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流光。春兴那边他并不担心,但是流光真的很可能打不过这个不速之客。他不愿意拦着流光,所以随时准备插手战局。 流光这一番遭遇需要宣泄,突然从云端跌落谷底,武功被废,容貌被毁,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致命打击。 至少她还会生气,总比强行压抑要好上许多,玹曜自我安慰道。 那边春兴已经打晕了小黑,欲要过来帮流光。 流光被对面的女子一掌击中,倒退出三步,捂着胸口运气。 看见玹曜和春兴要过来,流光忍不住呵止,“滚!都别过来,让我试试。” 对面女子看小黑倒在地上,早就没了和流光对战的心思,叫着小黑的名字就要奔过去,却被流光截下。 “滚开,别逼本小姐下死手!” “求之不得。” 一次次的被打倒,一次次强撑着站起来,流光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斗兽场的那几年。 只要没被打死就还能凑合着活,就算要死也要撕扯下对方一块肉再死。 对面女子早没了斗志,更少一丝锐气与决绝,所以最后,谁都想不到,流光竟然真的将那女子打倒了,而且是只用左手剑。 女子被击倒在地,眼中还望着小黑的方向,此时的她眼中已有惶恐。 “你要做什么?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如果你放了我们,我可以给你很多钱。” 流光轻笑出声,“我不需要钱,我需要你付出代价。” “警告你,本小姐可是公主!如果你杀了我,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流光眼底划过一丝狠意,“我杀的就是公主。” 玹曜听到那女子说的话,上前欲拦,被春兴挡下,他只得对着流光喊,“你再仔细想想,有些事一旦做下就不能回头了。” “我从没想过要回头。”流光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女子,淡淡开口 “为了和你对战,我这一身伤算是白养了,我付出了我的代价,而你也要付出你的,他也是。” 流光指了指小黑,“如果他死了,就是被你的一句话害死的。” “不知道一条人命能不能教会你谨言慎行。” “你有事冲着本公主来!放过小黑!” 流光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居高临下道,“你们各自要付各自的代价,助纣为虐,他当然不能幸免。” “就是一条鱼,你至于吗!” “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讨厌你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以及你的身份。也恰好今天我心情不好,所以...” 流光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如你所说,变成丑八怪或者残一只手,这两件事你可以二选一,要知道我当时可没有选择。” 一丝恐惧漫上,女子挣扎着后退,“你什么意思?” “你弱智啊,这都听不懂,废手筋和毁容让你二选一。我给你十五秒钟的时间做选择。你要是不选,他就要死。”流光指了指小黑。 女子内心挣扎了一番,在最后三秒倒计时的时间里选择了废手筋。 那边春兴和玹曜已经打起来了,流光嗤笑一声,不知是在讥讽谁,“你这身份可真好用啊,我的同伴为了救你居然不惜向自己人动手。” “你以为我是为了救她吗?我是为了让你不做事后后悔的事情!你现在还受蛊虫影响,情绪不稳,又适逢人生境遇大起大落,你不是那么狠心的人。” “不,我其实就是这么狠心的人。有些事情,我永远也不会后悔。” 流光抬头看向春兴,“你要拦我吗?” “你知道我不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我都会帮你达成。杀个公主又算什么。” 娇蛮女子大喊道,“他这也是在助纣为虐!你凭什么只针对小黑。” “这是姐姐要教你的第二个词了,这叫成王败寇。我有能力护住自己身边的人,我身边的人亦有能力护住我。” 手起刀落,流光干净利落的废了眼前之人的武功,“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代价,我承担我的,你承担你的。” “小黑交给你。”流光把匕首扔向春兴方向,春兴一掌劈晕玹曜,接过匕首。 “你想要我怎么处置他?” “随便你,杀了放了,随你高兴。” 流光此举含了些许试探意味,他希望春兴把人杀了,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 公主迫切的对他喊,“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是一定要复仇的,如果你不希望我对你们二人赶尽杀绝就请留他一命。” 这句话成功让春兴犹豫了一瞬。 “果然只有这样的教育才能让一个人懂礼貌吗?连请都说上了,你还挺自觉。” “求求你了,你要针对的是公主,是我,你放过他吧。”公主抱上流光的双腿苦苦哀求。 春兴被公主说动,迟迟下不了手。 “如果此时此刻躺在地上被人废了一只手的是我,你会放过这两个人吗?哪怕曾经许过誓言。” 一定不会。春兴明白了什么。 从流光对他们二人下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此事不会有善终。 春兴不再犹豫,横刀劈向小黑的脖颈。 “等等。”关键时刻,流光叫停了他,“废了武功,留他一命。” 春兴照做。 * 马车悠悠向前,风景清新依旧。流光不再理会这二人,让春兴扛着玹曜上了马车。 公主强忍着疼痛,边哭边推着侍卫,“小黑,你醒醒。” 此时的她在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日,她会报仇。 马车上,明明流光是赢了的那个,她却低头握着匕首发呆,心情郁郁。 春兴靠坐在流光身边,想要将她手中攥着的匕首拿下来。 流光面对着春兴,靠在他肩膀上,忍不住红了眼眶,“我不知道我刚刚为什么会这样。我就是忍不住。” 春兴伸臂揽住流光,流光的手紧攥着春兴肩膀的衣料,额头撑在她自己的手上。 她情绪已然有些崩溃,“我不想这样的,我真的不想的,可是我现在好像不得不承认我想这样,我讨厌别人不尊重我,我享受他人的畏惧。” 流光抬起头,春兴看着她红了一圈的眼眶,唯有心疼。 “是我变了吗?还是我本来就是这样。” “不管是哪种答案,我都会陪着你,帮你得到你想要的。”春兴伸手替流光拭泪。 在流光朦胧的视野中唯一清晰的是春兴眼底的温柔。 鬼使神差般地,流光倾身吻了春兴。这个吻一触即分,短暂的像一场幻梦。 人这一生,遇到爱不稀奇,真正稀奇的是遇到包容。 在那个时刻,流光适逢大变,身边唯一抓得住的,切实不变之物,唯有春兴。 一切看似突如其来却实际上水到渠成。 春兴愣了愣,耳朵尖红透了,他想张口问些什么,却又有些不敢,怕打破这场幻梦。 第62章 王府 另一边,玹曜悠悠转醒,打破了这旖旎的氛围,也打破了二人更进一步的机会。 玹曜撑起身子开口,“怎么又回到马车上了,最好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在做梦。” 流光背着玹曜抹了把眼泪,冷声开口,“可惜万事并不是都能如你所愿的。” “你们二人真不该打晕我。毕竟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流光。不论对面是谁,我都倾向于站在你这边。” “你刚刚的表现可真不像你说的那样。” “那是因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不过你把她手筋废了,事情已经无可转圜,不如把人杀了埋了,以死了之。” “...我还没有那么残忍。” 玹曜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如果我在场绝对要把这两个人处理掉,咱们没有遮面,没有隐藏形迹,太容易被找到了。” “找到又能如何?我能伤她一次,自然能伤她两次三次,她若是识相之人,最好别来惹我。”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暴怒,你认出了她是飞鸢公主,知道她和殿下走得很近,你想用伤她的方式来伤殿下。这算是宣战吗?”玹曜抬头轻声问她。 “我不知道。我想做就做了。谁叫她恰好此时出现在此处。我知道对她这种娇小姐来说,那副态度是常态,这种教训过于激烈,只是借机泄私愤,可我就是忍不住。” “至少你肯承认。”玹曜叹了口气,“也许在在你潜意识里比在你心中还要更恨殿下。” “也许吧,你会把这件事告诉他吗?” “我哪敢,毕竟我没能拦住你,算得上是办事不利。” “你和攻玉真是很不一样,比他好说话多了。” “我就当这是夸奖了。”玹曜偏头看到了竹盘上的鱼,“你们打完还有心情装鱼?” “干嘛不装,这可是一切事情的祸端,要尝一口吗?” 玹曜点点头,熟练的拿起筷子剔刺,分鱼肉,很快将一小盘剔好的鱼肉递给流光。 春兴冷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玹曜摇头笑,将另一碟剔好的鱼肉递给春兴,却被春兴怒拒,“我喜欢吃带鱼刺的。” “那你真是口味独到...”玹曜说罢也不再强求。 * 京城富庶繁华,万里帝王家。 流光近乡情怯,一想到要见沈怀信更是觉得头皮发麻。 “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我不想见他。” 流光口中的他是谁,不言而喻。 “早晚要见的,你想不想都没有用。” 流光沉默,默不作声的跟着玹曜进了王府。 “这个时辰殿下去上朝还没回来,你要不要先沐浴更衣?” “你是怕我死之前洗不上澡会臭着死吗?真贴心。”流光口不对心的称赞。 不过比起在这里满心焦灼的等待,洗澡好歹还能分散些她的注意力。 * 双髻绾云颜似玉,水溅青丝珠断续。 沈怀信推门进来时便隔着云纱屏风看见了这样一副场景。 流光察觉到来人,下意识缩进浴桶,呆愣愣的抬头隔着云纱与沈怀信对视。 半晌,沈怀信僵硬的转过身,退出了房间。 流光松了口气,这玹曜也太不靠谱了... 门外,沈怀信心中也很是怪罪玹曜。 本来自己进去是要兴师问罪,是要让流光不敢再犯的,怎么反而差点脱口而出一句道歉呢。 这还未开口,气势便落了一筹,很难不怀疑玹曜是不是故意挖了个坑让自己跳。 两人俱是尴尬懊恼。 屋内,流光不愿再洗,简单擦了擦身子,换了袭低调的白衣站在云纱屏风后,原地踟蹰着不敢出去。 门外的沈怀信更不敢催,若是他刚刚没有冲动的进去,催一催倒也罢了,这刚冲进去就催人家快点洗,像什么样子。 流光的双目在屋内梭巡一圈,最终定在了其中一扇窗子上。这窗子正好背着正门,从这里出去倒也不会引人注目。 打定主意,流光用包扎的结实的右手抵开窗子,探身出去。 “你这是要去哪?” 流光顺着声音向左扭头,一眼就看到了抱臂靠在外墙,叼着根狗尾巴草心情正好的攻玉。 攻玉咧着嘴笑了笑,牙齿还紧咬住那株狗尾巴草,“就猜到你这小子绝不会走正门,是你乖乖回去见殿下还是让我在这绑了你去?” “...我自己回去。”流光欲要掩上窗户,却被攻玉一把抵住。 “你受伤了?”攻玉指了指流光侧脸和右手。 “嗯,路上遇到一只疯狗。” “你这句话应该不是真的说把你弄成这样的是条狗吧?” “不是,是个人,说来话长了,都怪这什么该死的蛊虫。” “看来你这一路比我想象的坎坷,我还以为你只是出去耍了一圈。” “还耍,哪有功夫耍,我刚到地方就被人算计了,后面就是数不清的酷刑,还有精神折磨。” “你这伤的有多重啊,包这么严实。” “手筋让人废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你武功都被废了!” 流光点点头,很明显的心情不佳。 “你这不是遇到疯狗是遇到仇人了吧...无冤无仇的,谁下手这么狠...” “呵呵,我和他无冤无仇,之前连面都没见过。世间少有的疯子和变态算是让我遇上了。” “这也是他割的?”攻玉伸手碰了碰流光脸侧。 流光哼哼了一声当做回复。 “能消掉吗?这个疤。” “问题不大,但是我不想费心费力去消掉这个疤。接下来的日子,我要投入全部精力去练左手剑了。” “你这不屈不挠的精神也真是吾辈楷模...你要练好剑去向他复仇?” “他应该已经死了,但是我的仇人不止他一个。”流光笑了笑。 这是第一次,攻玉从流光的笑里感受不到任何情感。 这一次回来后,流光的眼中有时会闪过一些攻玉看不懂也理解不了的东西。 像是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忽然有了大变化。 攻玉是个心思粗糙的人,也无心探究流光的变化,两人浅浅交谈后,流光就掩上窗回了屋内。 再不愿面对,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第63章 腕间 屋外,沈怀信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推门进来。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流光这人吃软不吃硬对她发火没有用,反而会将人推的更远,一张一弛才是驭人之术。 流光回来,他说不气是假的,可是听到流光武功被废,容貌被毁,满腔怒气都化作了怜惜。他心疼流光。也更加笃定流光只有在自己身边才能过得好。 也许还有一丝隐秘的欢喜,没了武功的流光便只能被圈在王府,再也无处可逃。 沈怀信带着舒痕胶和药材进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要给流光上药,“别人出逃都是求仁得仁,偏你逃出去落得一身伤。” 他语气温柔,目光怜惜,打开舒痕胶用玉杵轻轻抹在流光脸侧。 “你这一路也受苦了,别逃了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留下来。你孤身一人在外面我实在不放心。从前种种我都不想计较了,咱们重新来过,行不行。留在我身边总比孤身一人好吧。” 这话语多动听,怀柔二字算是被他琢磨明白了。 流光心里清楚,这些都是谎言,一切美好的假象都建立在自己同意留下的基础上的。 从此以后一月领一次解药,仰仗他人鼻息而活,与他人同生死共命运。这样的日子谁爱过谁过吧,流光算是过够了。 “沈怀信,这样为我好的谎话你说着不腻吗?你若是真的对我好,心里还念着我的一份情,就放我离开吧。” “为什么你总是想着离开呢?” 沈怀信下手重了些,流光感觉侧脸伤口处有些疼,不过这份疼却让流光开心,因为这才是真正的沈怀信,不是面具。 “离开我你能过得比现在更好吗?”沈怀信下手愈发的重,掰过铜镜照向流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么多年了,你还没认清自己吗?” “你终于演不下去了。”流光笑着,目光挑衅的望着沈怀信,“天天演演演有意思吗?你是不是在朝堂上寺庙里入戏太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了。” 沈怀信深呼吸一口气,将玉杵和舒痕胶一并放到了桌上,起身走到窗边透了口气,再转身时又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那双眼睛里所含有的温柔目光仿佛能够原谅所有。 流光对沈怀信的伪装功力大为钦佩。他何止是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简直是能泰山崩于前而亲吻泰山。 “你离开了小半个月,这小半个月里我三弟那边又有了大动作,他是下了决心和我争到底了,你会帮我吗?” “如果可以选择,我的答案是不会,但我没得选,毕竟你死了我也会死。” 流光说话的语气很硬,说出的句子也实在算不上好听,可沈怀信却满意的仿佛听到了什么情话,他知道这些话已是她能做出的最大妥协。 他一直知道流光的边界与底线在哪,所以他的分寸掌握的很好,时不时的还会游离试探,妄图将流光的底线压的再低一些,可惜流光并不是那种轻易妥协的人。 替流光上完药,沈怀信目光又移到了流光右手。 “手现在还疼吗?”沈怀信轻声开口,声音低的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 流光摇了摇头,“这点疼还不算什么。而且我已经让伤我的人付出代价了。” “去若水的探子飞鸽传信回来,说大祭司前日于若水圣坛主持祭祀,除面色较为苍白之外与从前别无二致。” “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从没见过有人受了这样的伤还能活下来的。即便可以,也绝不可能短短十几天就恢复如初!” “流光,那是若水。有能救人一命的奇蛊并不稀奇。” “我更倾向于那个主持祭祀的人不是大祭司而是其他人的伪装。” “我会叫探子再多留心大祭司的。你最近也要小心,若他真的没死,你说他会不会报仇,会不会来齐国取蛊。” “你还有脸说,你是不是早知道我身上的蛊是若水族圣蛊!” “我从前只知道此蛊珍贵稀少,并不知道它与若水有此等渊源。若知道,我便是付出再多代价也要阻止你去若水。”沈怀信眸光真诚深邃。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以大祭司对圣蛊的执着,他确实有可能派人取蛊,而且他多半知道母蛊在你那里。” “我会小心的。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沈怀信是个心思细心计深的人,稍加思索便知道流光的伤多半与自己这个蛊主脱不了干系。 她是为自己受的苦。 这个念头甫一涌上,便如溪流入海,倦鸟投林,涛涛奔腾,啾啾雁鸣,难以止歇。 万般怜惜更是侵袭心头。 沈怀信稳着手解开了纱布,看到一道狰狞的疤贯穿流光手腕内侧。 下刀的人位置找的很准,刀口不深但手筋确实断了。 神仙难救。 流光自己也会写医术,她在那时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右手是真的废了。所以她才会那么愤怒,那么难以自控。 伤口此时已经结痂,看着有些狰狞,沈怀信俯身轻吻伤口,低声道,“抱歉,你的这道疤是因为我留的。我会补偿你。” “不必了。”流光语气冷,眼神更冷。“从前,你曾为了救我割脉取血,这道疤算我还你的,从此以后咱们两不相欠。” 这一次,流光清楚的意识到,是真的两不相欠了。她不必觉得对不起旁人,她所言所行皆无愧于心。 沈怀信摇头,“亏欠与否不是这么算的。你欠过我,我也欠过你,剩下的不是两不相欠而是两道狰狞疤痕。” 既留在腕间,也留在心上。 这是笔糊涂账,也许早就算不清楚了。 第64章 马车 流光并不想再听沈怀信掰扯这些旧账。 她不耐的下了逐客令,“我想要歇下了,主上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沈怀信体贴的摇摇头,“经过这么一遭,你还是多歇歇吧,近日就待在府里别出去了。” 流光自己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在府中多待些日子,养养伤,练练武。可被沈怀信这么一说就好像自己是听他的安排一般,流光又有些待不住了。 “不,明日我要出府!” “可以,你去哪儿?我派马车送你。”沈怀信言语间没有丝毫不悦,依旧包容。 “不用你送我,我喜欢走着去。” “你新伤未愈,一个人出门太危险了,我又不同你一起,没必要为了和我划清界限而委屈自己。”沈怀信自顾自的说着,如往日一样替流光安排好了一切。 “说好了,明日巳时,我安排好马车在府外等你。”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流光听着沈怀信的安排,感觉无比心累,也下定了某些决心。 既然她和沈怀信之间永远只能是自说自话那干脆换一换变成她说他听好了。 第二日 流光出府看到沈怀信为自己准备的马车的时候,心里又被刺了一下。 马车很奢华,四个角皆挂有彰显皇室身份的宫灯。 沈怀信这是把他自己平日里用的马车给了流光用。 流光看到马车,下意识皱了皱眉。 这太高调,不是她平日的风格,而且作为暗卫,应该尽量不让别人知道她与沈怀信的关系。 沈怀信这样让她坐着他专用的马车招摇过市,是有意让人误会二人的关系,让人误会她的身份了。 如今,流光已不想和沾惹上他的一切,可是现在再换马车又有些麻烦。 一瞬间,流光计上心头。 “劳驾,我要去春日宴。” 面对沈怀信昭然若揭的小心思,流光自然要“投桃报李”。 他不是对外说自己不沾俗务吗,那自己就让他的马车停在春日宴外,让他和他的名声也好好沾沾俗世。 流光在距春日宴一条街的地方便下了马车,吩咐车夫把车停在春日宴门口,等自己回来时再来这个街口接自己。 * 春日宴内长袖蹁跹,花光映着蜡焰,脂粉香杂糅着熏炉气,耳边是乐声与金玉碰撞声。 好一个富贵地。 进了这地方,流光下意识放松了下来。 她上楼敲门叫醒了尚在梦中的青韶。 青韶拢了拢水红色纱衣,本是想打开门训斥一下,看是哪个不长眼扰人清梦的家伙,却没想到推门一看,竟是流光。 她一把抱住流光将人从屋外带进屋内,顺手关上了门。 “你怎么又回来了啊!没找到解药?”青韶关切的绕着流光走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她包着纱布的手。 “你这手是怎么回事?”青韶轻轻戳了戳流光是手背。 “受了点小伤,没什么大事。”流光伸手抚上面帘,“不过我想你应该会更加关注我的另一道伤口。” 流光摘下面帘,露出了左脸的一道伤疤。 看到这道伤和伤口的位置,青韶倒吸一口冷气,发出尖锐爆鸣声。 第65章 祝斯年 “天呐,流光,你毁容了,你完了,你不会以后只能嫁给沈怀信了吧。” “不会说话可以不用非说不可...”流光略显无语,尤其是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能不能不要见到我就联想到沈怀信。”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的脸!啊啊啊啊啊!”青韶一副受到极度惊吓的表情,“谁这么混蛋,竟然对女孩子的脸下手,心简直比沈怀信还狠!” 青韶平生见过最狠的人便是沈怀信了,流光脸上的疤痕让她感觉到狠也是可以一山更比一山高的,也是有层次的,沈怀信虽然攻心,但他起码不会随随便便给人毁容,对于青韶这种爱惜脸如爱惜命的人,毁容可以说得上是最致命的打击了。 “你这脸还能好吗?”青韶连珠炮似的提问,“沈怀信知道了什么反应?你自己报仇了吗?要是你打不过,春兴替你报仇了吗?” 流光叫停了青韶,有选择性的回答了她的问题,“放心,脸还能好。我也已经报仇了。” “那就好,你这一次真是把我吓死了。”青韶松了口气。 见该说的重点都说完了,流光抛出这次过来的主题,“我这次来,有件事想麻烦你。我要见祝斯年,你帮我留意一下他的行踪,但是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和祝斯年私下有交际。” “就知道你每次来找我都要给我安排点事,不安排你都不甘心!不过你怎么和祝斯年扯在一起了,我告诉你,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就是一奸佞小人。” “我找他干的事正人君子还干不了,奸佞小人最合适。具体的你就别管了,有些事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青韶点点头,寻思着这倒是,流光的任务都沾着点血腥气,她是一点都不想了解的。 “他极少来春日宴的,如果你找他,最好去京城东边的金梅楼。” “金梅楼是妓院吗?”流光开口询问。 “不是,是一家小餐馆,祝斯年不是耽于享乐的人,极少出入酒楼妓院,唯独对这家店的菜赞赏有加。” “除了金梅楼呢?还有没有什么他常去的地方,最好是人多且杂。” 金梅楼是一家小餐馆,她进出太过显眼而且显得目的性太强。 “我一时想不起来了,他这人整天一副除了权力其他什么都入不了他法眼的样子。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小人,上位手段不光彩,可是偏偏人家能说会道藏的好,像没事人一样,叫其他人寻不到半点错处。”青韶还惦记着之前和祝斯年的过节,言语间毫不客气。 正在两人细谈祝斯年时,楼下突然由喧闹变得很寂静。 流光以为发生了什么突发状况,谨慎的推开门朝楼下张望,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楼门口的三皇子和祝斯年。二人的到来引得楼下众人不自觉减小了音量。 不少人想要凑上去结交却碍于二人并不算友善的名声不敢轻举妄动。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流光面露喜色,站在楼上继续观察,看到吴掌柜殷勤的凑过去寒暄,领着他二人上楼,去了楼上最大最豪华的雅间醉花阴。 “小萍。”流光拦下了三楼一个侍女,指着楼下问,“那间醉花阴旁边的两间有人了吗?” 小萍探头看了看,随后回应道,“靠左那间丁香结还没人。” “那我订了那间了,你一会替我和吴掌柜说一声帮我盯着点,别让其他人进去。” 小萍知道流光管事的身份,应了一句是。 第66章 丁香结 雅间内,流光推开窗户,探身出去,看到楼下拥挤的人潮,打消了脑海中爬到窗户底下探听情报的想法。 她开门向小二要了个空碗 将空碗倒扣在和醉花阴相连的墙壁上,想要用这种方式探听到隔壁的内容。 然而,徒劳无功。 沈怀信在春日宴的隔音做的极好,这也是众多权贵愿意光临春日宴的原因。 安全而且有排面,谁不喜欢在这样的场合谈工作。 流光的事业脑上来了挡都挡不住。她将雅间的门开了一个缝,叫了几道菜,随时关注外面的动静,耐心的等待两人谈完。 约摸半个时辰左右,在流光吃完白斩鸡和酱香茄子之后,她听到醉花阴传来雅间门开关的声音。 流光看到三皇子出门的背影,迫不及待的推开醉花阴的门,步入了雅间。 祝斯年看到流光的一瞬间露出些许迷惑。今日的流光已经摘下了面纱,还穿着一身淡紫色纱裙,头发用同色发带挽住,和之前的装扮很不一样,而且右手裹着纱布,左脸一道伤痕,看着就是一副柔弱病人的样子。 祝斯年并没有认出来人。 “这位小姐,你是不是走错了?”祝斯年收回视线,淡然的提醒。 “没有,找的就是你。”流光清浅一笑,很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落座到祝斯年对面。 祝斯年认出了对面这道声音,紧张的放下筷子,戒备的看着流光皱眉,“是你?之前的那个死士。” “记性不错。”流光一副夸赞的语气开口,“那个探子回去之后和你说了吧,我是大皇子的人。” 流光的开门见山让祝斯年有些紧张,他不自觉的与流光保持了一定距离,眼神飘忽的望向窗外,“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流光感受到了祝斯年的紧张,挥了挥自己的双手示意自己现在没有任何攻击能力,“别害怕,我没有任何恶意,也不想杀你。我是想弃暗投明和你合作。如果你要扶持六皇子,势必要对付大皇子,我手上还是有些关于他的筹码的。” 即便流光这么说,祝斯年神色依旧没有任何放松。 “弃 暗 投 明?”祝斯年唇齿间仔细斟酌着这几个字,“你分得清什么是暗什么是明吗?我凭什么相信你是来和我合作的,不是来和大皇子一起扳倒我的?” “你还并不算是他的对手吧。这句没有任何轻视你的意思,我只是说,毕竟六皇子年幼,比起针对你,他最大的敌人应该是三皇子。” “你想利用我扳倒三皇子。”祝斯年粗暴的下了定论。 “我想扳倒大皇子。不管你信不信。在他手下我已经受够了。 你以为我是心甘情愿帮他做事吗?并不是!我被他控制了!需要每月服用他的血做成的解药。 我真的受够了!和你合作的原因是我知道你能做主。和三皇子不一样,六皇子毕竟年幼,他登基后你可以摄政!你可以在六皇子登基后留住大皇子的性命把他囚禁起来做我的解药。” 流光神色激动的一口气说完这些,定定的看向祝斯年等他的回复。 元旦番外——红窗花 时间线拨回到五年前,流光和沈怀信初遇。 在那个饥寒交迫的晚上,沈怀信说可以给她一个容身之所。 在那个容身之所里,她不会再挨饿,不会再受冻,不会再费尽苦楚挣扎求生。流光信了沈怀信的话,答应同他走。 却没想到,再一睁眼,流光出现在了冰冷的斗兽场,要为了一点食物同人厮杀。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容身之所... 流光气不过,觉得沈怀信骗了自己。沈怀信想要看到她们为了生存彼此算计,互相倾轧的丑态,她偏偏不要把这些展现给沈怀信看。 她靠一个人一张嘴(当然偶尔还包括一点玉影的铁腕暴力),在这个陌生的斗兽场建立了秩序,说服大家平均分配食物。 期间沈怀信出现了几次。 那时候的他和现在的他很不一样,整个人像一柄刚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他还没有失势,母妃在宫中独占恩宠,他未成年便被受封为淮安王,风头无两。他年少时便拥有了众人艳羡的所有光环,不可谓不令人羡慕。 天圣二十八年元旦,沈怀信册封淮安王。 册封礼定在元旦那一天是他母妃的有意安排。宸妃娘娘似乎是想要全天下人与自己共同庆祝儿子的胜利。 新年喜乐祥和的气氛从宫外蔓延到了宫内。 元旦晚宴上,沈怀信漫不经心的举杯和来庆贺之人推杯换盏,目光挪移间看到了窗上糊着的红色窗花。 是龙凤呈祥的图案,宫里工匠精细裁剪的精品,凤的翅膀线条像用丝线在勾勒,细到一种肉眼看上去很轻盈的地步,却依旧具有很强烈的生机和力量感,孤傲倔强的涅盘重生。 他不自觉的想到了斗兽场里的那批人。 真可怜啊。元旦还要在外面为了一口食物厮杀,不如一会带几坛酒过去和他们分分好了,自己现在喝的这御酒就不错。 那时的沈怀信毫无任何心理负担,因为他知道那些人的可怜并不是因为自己,相反,自己还算他们的救命恩人,即便要互相杀戮,总还存有一线生机。 往年,他对待奴隶的态度都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式的,但今年很不一样,有很多变数。有接了他巴掌直接想回扇他的,也有接了他的巴掌想要杀了他的,比往年的人更有骨气,也更不好算计了。 尤其是还有一个极其渴望和平,说什么也不和别人在场内厮杀的,沈怀信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双倔强的眸子,双眼微眯。 他从里面挑了个听话的奴隶出来,锦衣玉食的养着,每天都带过去晃几圈,想用她离间众人,让众人知道跟了他的好,可是似乎并不管用。 驭人之术学问深奥,他还有的学,但他有信心。 那时的少年如日之升,像太阳一般光华璀璨,任谁也难以挡其锋芒。 * 散席后,沈怀信带着满身的酒气去了斗兽场。 他命攻玉从马车里将御酒搬下来,气定神闲的享受着流光和玉影警惕不善的目光。 玉影看他周围没有护卫,蒙头就冲了过去,一副要从沈怀信身上咬下一块肉的架势。 那时的玉影还没有学武,根本打不过沈怀信,被沈怀信三两下反拧住手腕,控制在身前。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杀我?回去再练两年吧。”说罢,沈怀信松手推开了玉影,将她推到了前方的沙地上。 “少废话,放我们出去!我告诉你,我宁愿饿死在外面也不想吃你一粒米!”玉影不死心的转身瞪着沈怀信,却没有再次选择盲目进攻。 “哇,好有骨气”,沈怀信挑眉假笑,配合的拍了拍手表示赞扬,“但是我告诉你,来了这里的人只有三种结局,第一种,在斗兽场里活到最后,成为我的暗卫,第二种,你们自愿退出,同意去春日宴接受训练做收集情报的舞女和歌女,第三种,死在斗兽场做肥料。” 说第三种时,沈怀信指了指地,笑的眉眼弯弯一派春风和煦。 流光身边一阵香风飘过,她身边的人转眼就跑到了沈怀信身边投入了他的怀里。 这个女人的穿着与斗兽场的众人格格不入。斗兽场的人都穿着亚麻色的棉衣棉裤还有草鞋,唯独她,浓妆艳抹,一袭粉色纱衣,头上还戴着金钗。 她缩进沈怀信怀里娇嗔道,“主人,那奴家呢...?” 沈怀信笑着揽住她,眸光挑衅的看了一眼流光,“当然,忘说了,还有第四种可能,我的后院还缺些人,如果你们不介意软下腰肢,我也不介意家里多几张吃饭的嘴。” 又开始了... 流光一脸的不忍直视,玉影也承受不了近距离看人秀恩爱的冲击退回了流光身边,“真够辣眼睛的!我算受够了!” 流光回应,“谁不是啊,呵呵。这个精神病,缺暗卫他自己花钱去买去雇啊,凭什么拐我们。” 说话间,攻玉已经将三坛御酒以及众多杯子搬进了斗兽场。 “今日是元旦,大家也喝杯酒一同乐一乐,好好想一想自己以后的路。”沈怀信示意攻玉拿起托盘,开始一杯一杯的分酒。 眨眼间便分到了流光面前,流光冷着脸接过酒杯,叫住了沈怀信,“喂,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敢放我们走。” 沈怀信眨眨眼,表示愿闻其详。 “你害怕我们将你私底下养暗卫的事情说出去,对吧。你也怕受到律法的制裁。” 听到律法的制裁,沈怀信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你说我是怕受到律法的制裁?” 流光翻了个白眼,“别说得像你一点都不怕一样,难不成你已经权势滔天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那样的人哪用如此费心培养死士,还在这么个破地儿。你选择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方式,无非就是害怕律法。” 言语间,流光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简陋斗兽场的嫌弃。 沈怀信清了清嗓子,忍着笑意开口,“没错,我就是害怕受到律法的制...咳咳...律法的制裁,怎么?你有什么好办法?” “当然,我的办法是这样。首先,我向你保证我们绝对绝对不会把你的所作所为泄露出去,其次,如果你不相信我们,你可以放我们离开到另一个城市,一个小一点的,你的手能伸的进去的城市。 一旦我们有任何风吹草动,比如真的有人敢去衙门告你,你有能力把这件事压下来,把这个人解决掉,如果没有,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省心省力。如何?” 流光眸光真诚,说话间,不停观察着对面男人的反应。她知道,凭她们自己的力气不太可能真的逃出去,如果男人真的愿意放了她们,出去之后,她就有的是方法报仇。 “你饮尽杯中酒,我告诉你我的答案。”对面的男人用手指点了点她的杯子,调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没有明确表示接受也没有拒绝。 流光顺着男人的指力端着酒杯贴近到自己唇边,下一秒,一整杯直接泼到了对面男人的脸上,“从你的眼睛里,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喝喝喝,你自己喝去吧!” 既想拒绝又想耍人玩,他怎么那么能呢,咋的,还要全天下的好事全落在他一人头上。 沈怀信没预判到流光的动作,在酒液朝自己飞过来的时候只来得及闭上双眼,他从怀中掏出锦帕,一点点擦干脸上的酒液,动作很重,怒意明显。 “你说的都对,这当然是个好方法,毫无疑问。可关键是,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就为了你们几个命都没有我酒贵的贱民?你们被关在这里,没有任何谈判的筹码。我何必为了你们几个贱民的幸福费心费力的折腾呢?” 流光的手攥紧酒杯,攻玉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疾步靠近。 “主上,您没事吧。”攻玉看到沈怀信领口处的酒渍,眸光不善的对准流光。 流光此时才开始后怕,她怕对面的两个男人真的杀了她,毕竟在他们眼中,自己这种人的命根本不值钱。 她咬了咬牙,硬是挤出了一抹笑,“不好意思,我手抖了,不是故意的。” 怒气容易上头,认输却也很迅速。 旁边的玉影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好不容易硬气一回,下一秒还给人家道上歉了,什么人啊这是! “无妨,但是最好不要有下次,这是我的善意警告,毕竟攻玉的脾气不好。” 攻玉面无表情的又递过去一杯酒,“喝!” 流光看看酒,看看攻玉,最后目光移到沈怀信脸上。 她坚定的摇摇头,眼神中又是沈怀信熟悉的倔强,让沈怀信不自觉的联想起宫宴大红窗花上的凤,翅膀如此纤细,却还能如此孤傲。 对于有些人来说,他们愿意用生命守住这份孤傲和倔强,护住她们纤弱的翅膀,但是对于另一些人,一些很少见的人,他们喜欢破坏胜过于守护。 纸糊的窗花很脆弱,如果贴在门外很快就会被凛冽的寒风包裹吹走,只有贴在室内,依附于温暖的环境才能生存。 纤弱,美丽的事物都不长久,除非用心呵护。 沈怀信拦下了攻玉,“酒可以不喝,会做窗花吗?我带了些红纸。” “不会。”流光拒绝的很干脆。 “这不难,我教你,你们这里也可以贴点窗花妆点一下气氛嘛。” “你是不是有病...不是,他没病,我有病!”流光被攻玉攻击性的目光盯得有点肝颤,自暴自弃的改变了说辞,语气间已经有了气急败坏的意味。 * 流光一夜未睡,在外面和沈怀信学了一晚上剪窗花。 “原来你说不会是真没骗我,你剪这么丑是不是故意的!”用沈怀信的话说,仔细端详这么丑的窗花,对窗花来说是一种残忍。(他才不会承认是这玩意丑的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学到后来,流光困得合了眼,因为她实在没天分,沈怀信也不再坚持。 再醒来时,流光发现身上是一件很暖的披风,自己手底下,压着一张红色窗花,窗花剪得是凤,很漂亮,流光一眼就看出了是沈怀信的手笔,倒不是他技艺高超到多有个人特色,只是因为他一晚上一直都在剪这个图案,像对凤有着某种及其强烈的热爱。 流光拿起窗花,面无表情的端详了一会,随后动手将其撕得粉碎。 红色的纸屑随风飘扬,一直飘到男斗兽场那边,斗兽场边缘,春兴正捧着一双新的草鞋,这是他要送出去的新年礼物。 他不知道流光什么时候会过来,但是为了防止错过,他决定一直在这里等。 * 流光回到住所那里时众人盯着她,神色莫名,一身粉色纱衣的丽云的眼神更像是要把她活剜了一样。 玉影招呼流光过来,拉着她的手臂,两人一起坐到床上,“老实交待,这披风,昨天那个男的给的吧,倒是你这草鞋,怎么变这么新了。” 流光神秘的笑了一声,笑的很甜很开怀,“那你猜咯。” 第67章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复仇开启) 祝斯年被突如其来的信息砸的一口气没有缓过来,他抬手示意流光先停一下。 “你说你被他控制了,我认为你需要找的是郎中而不是我,我不会看病。你说你每月都需要他的血做解药,恕我直言,我不认为世界上真的有这种厉害的毒药。” 听到祝斯年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流光气的要命。 “你觉得我特意编出这种信息获取你的信任?那我真是闲的没事做!我为什么要给背叛这件事加这么一堆稀奇古怪的背景和故事。还有我中的不是毒。是蛊!是邪术!如果这是什么好解决的事情,我现在早就解决了,根本不用麻烦你。事实上,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厉害的东西,能让人同生共死,被迫联系到一起。” “证明给我看。” “什么?”流光一时没反应过来祝斯年的意思。 “如果你说的蛊真实存在,那你就证明给我看。让我相信你,我们就可以合作。” “我认为我需要证明的不是蛊虫的存在,而是我背叛的决心。这才是我们二人合作的基础。”流光强调到,当然,真正的原因是,蛊虫没法证明,她不能现场给他表演蛊毒发作,京城内有名的蛊师又基本都是沈怀信的人。 “当然,但是你想怎么证明?我猜在三皇子被咱俩联手扳倒之前,你应该都没办法证明吧。” “难道这不是你的理想顺序吗?我们先合作扳倒三皇子,让大皇子以为他赢了,然后,挑拨大皇子与皇帝的关系,让皇帝以为他要谋反,把皇位顺理成章给六皇子。这个顺序你赞同吧。” “事实上,和你联手先扳倒三皇子以及和三皇子联手先扳倒大皇子在我眼中并没有什么区别。我没必要答应你,因为答应你还承担着你关键时刻倒戈相向的风险。” “不。你应该这么看。如果我有一半的几率倒戈相向,那我还有至少一半的几率会站在你这边。如果你选三皇子,他是一定不会站在你这边的。 而且恕我直言,三皇子这个人是真的毒啊。如果你现在和他合作,之后你们两个人分道扬镳,承受他的种种阴招的人是你自己。如果你先和我合作扳倒三皇子,被他阴招折磨的就是大皇子,不是你了。和大皇子至少是正面对抗,三皇子,相信我,你不会想要成为他最大的敌人的。 而且我会帮你的。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会像之前效忠大皇子那样帮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因为我失败的代价就是死亡。我之前有多拼你是知道的吧。你亲眼见过我喝毒药。我会给你这种程度的帮助。” “那我需要回报你的是什么呢?任何事情都有代价。你帮六皇子登上帝位。你不可能什么都不想要。” “你放心。我不会和你抢摄政王的地位,我除了好好活着其他什么都不想要,这是实话。我想要的就是沈怀信活着,被软禁在京城的某处,可以一辈子为我提供解药。” “仅此而已?权力地位你都不要?” “我要,你会给吗?一山不容二虎的规矩我懂。我不会和你抢这些的。” “你不诚实。”祝斯年闻言忍不住摇头,“你的心里渴望权力。和我一样。” “我更想活着,相信我,我绝没有任何和你相争之心。”流光沉稳的替自己辩白。 “别担心,对我而言,野心并不是什么坏东西,追求权力也并不可耻。” 流光静静听着,表面一副受教了的样子,内心却忍不住冷笑,对祝斯年而言,只有他自己的野心是好东西,别人的野心必定是坏东西。 得到本该属于自己的叫野心,得到本该属于别人的,那叫非分之想。 “当然,有野心是一件好事,我很欣赏你的野心,但是我真的没有。” 祝斯年又盯着流光看了片刻,确定她不会改变自己的说辞。确实,他刚刚说的那些有点交浅言深了,很难让人信任。 “那我们说正事吧。” 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流光从包厢悄悄溜出去,腰间多了一个白玉的玉佩。 这一个月时间,朝中形势与流光走之前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三皇子党人数减少,支持沈怀信的人数增加,这与他日常的伪装绝对分不开。 这家伙在外面就是一个十足的君子,彻头彻尾的儒生,是很受老臣青睐的形象。 而六皇子党,基本都是皇后一脉以及祝斯年的狐朋狗友,人数少的可怜。 现在要计算胜率的话,祝斯年那一派无疑是胜率最少的,不过流光会帮他一步一步改变情况。 现下要操心的是另一件麻烦事。飞鸢公主回宫了。 她回宫的时间比流光预计的还要晚,流光猜测,要么是是害怕路上还会有埋伏,想要躲两天避避风头;要么是给她的侍卫养伤耽搁了。 总而言之,飞鸢回宫后,圣上震怒,下令彻查此事。 沈怀信今日下朝的时间晚了些,回来已是接近中午。他脸色很不好的把流光叫进了摇光阁。 第68章 东窗事发 沈怀信端坐在上位,身体前倾,胳膊肘支在座位侧的扶手处,神情严肃,叫人不辨喜怒。 流光站在下位,镇定的和沈怀信对视,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她感觉今日屋内格外昏暗,让她竟有些看不清沈怀信的神色。 “今日我去了莲华宫看飞鸢。飞鸢手腕上的切口干净利落,明显是会武的行家所为。她和我说了袭击她的人——两男一女,袭击发生的地点——距京城不远处的一处边郊,花溪镇,进京必经之处。我发现你的时空和飞鸢的时空可能有重合。” 说完这些,沈怀信不再开口,等着流光给出回应。 “如果是进京必经之处,那我可能确实走过。但是时间上恐怕对不上吧,飞鸢公主回京比我晚。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尽快召集些人手去那里搜寻线索,幸运的话还能找到一些。” “我说的时间不是回京的时间而是她遇刺的时间。她被人袭击后在外面养伤耽搁了些时日。但是根据遇刺的时间推算,你们两个行程差不多。” 流光停顿片刻,似乎是在回忆,“你是想让我回忆路上有没有见过飞鸢公主或是袭击她的人?我仔细想了想,但是确实不记得有遇到公主或者其他可疑的人。” “不,两男一女,女性主使。我怀疑你就是袭击她的人。” “...你这个怀疑就有点异想天开了吧。好端端的,我袭击她干嘛?”流光一副完全不理解沈怀信在想什么的样子。 “飞鸢说,那伙人袭击她的时候,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这些话的共同特点是仇恨皇族。” “所以你怀疑袭击飞鸢的是我?我在你心中的印象什么时候变成滥伤无辜的恐怖分子了?” “我也很不愿意相信你是。但是直觉告诉我,这次的事情就是你的手笔。” 流光闻言耸了耸肩,“我倒是觉得比起在这里瞎怀疑,你首先应该去袭击发生地点搜集证据,然后把怀疑目光放宽一点,移向当地的地痞流氓,占山土匪或是对皇室不满的一些前朝罪臣。” “你的意思是说你绝对不是。” “当然。” 沈怀信闻言起身,拉着流光的手腕朝门外走。 流光急于挣脱桎梏,想要掰开沈怀信的手,“你干嘛,松开!怎么?还想严刑逼供啊!” “你说你不是,但是飞鸢说袭击她的人没有蒙面,只要再见,她绝对能认出来。你如果不承认,就和我一起进宫见飞鸢。” “进就进。”流光眸光倔强挑衅,“我不会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情。” 话赶话赶到了如此地步,流光现在也不好承认自己就是把他妹妹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流光在赌这是沈怀信对自己的试探,他不会真的让自己进宫。 在踏进宫门的这一刻,流光依然不承认自己赌输了。她紧跟着沈怀信的步子,以极快的速度赶往莲华宫。 流光决定在踏进莲华宫前一秒,如果沈怀信还要带自己往里走,自己就承认,看沈怀信要怎么做。 她下意识认为沈怀信不会把自己送出去,如果真的把自己送出去,她就说她是沈怀信的侍卫,一切都是沈怀信让她干的然后挑拨他们兄妹关系,不过飞鸢大概率不会信。 幸运的是,飞鸢对自己有恨,恨会促使人生成不理智的情绪。飞鸢应该不会立刻把自己杀死而是先折磨一番。在被折磨的时候自己也许可以找到机会逃生。 如果真的特别特别不幸,比起恨来说还是理智占了上风,飞鸢想直接把自己杀死。那自己就说自己身后其实有幕后主使。这是一个对抗皇族的反叛组织。如果沈怀信不在场,以飞鸢的智商大概率会相信自己的胡扯。(因为流光感觉飞鸢不会信自己一行三人就有胆量来伤公主,这是源于她内心骄傲的某种判断,因为没接触过,她大概率不会信真的有人有这种能耐) 为了家人的安全,飞鸢可能会逼自己说更多关于这个组织的信息,到时候她计划与组织其他人接头把飞鸢骗出皇宫,趁机逃跑。 心里大概有了成算,流光倒也不算心慌了。 莲华宫前, 沈怀信了然中带着无奈的看向自己身旁原地踟蹰的流光,“怎么不走了?” “啊?我没有不走啊,就是脚扭了。”流光迅速的蹲下身抱住脚踝。 “如果我没猜错,你这是开始耍赖了。不过已经到了莲华宫,我叫飞鸢出来辨认一下也是一样的,她应该很乐意为了捉住凶手多走几步,或者我找人把你抬进去。” 沈怀信说完开始四处张望,一副真的要把她抬进去的样子。 流光怕了,认命般的站起来,低着头,避开沈怀信的视线,“好吧,我和你说实话,是我干的。” 对于早已了然于胸的事情,沈怀信并不惊讶,怒意在路上甚至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了,他只是想听流光亲口承认。 “为什么要这么做?”沈怀信深吸一口气问道。 “你确定要在这里问我。”流光有些害怕的看了看莲华宫牌匾。 “给你半炷香时间说完,不说,我立刻把你弄进去交给飞鸢处置。” “好吧,我脾气上来没忍住。你也知道飞鸢被宠成什么样了吧。她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把人气的半死。” “这是原因,但这不算主要原因。你不敢承认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蛊虫的影响,我在若水那边受了点刺激,那几天我做了个梦,那个梦几乎把我变成了另一个人。” “如果你还在这里给我兜圈子,我就要把你送进去了。我猜到了真正的原因,但我要听你亲口说。” “你一定要逼我亲口说这个?你答应我说出来之后不把我送进去?” “这是概率问题。你说出来,有可能被送进去,不说出来,一定被送进去。若是进了皇宫,你再想活着出来就是难上加难了。尤其是在没有武功的情况下。” 流光没有再开口,是说实话还是撒谎在这里确实成为了他的困扰。沈怀信知道她恨他,但他不知道这么恨,恨到牵连旁人,若是知道了,他也许不会再信任自己,和祝斯年的合作会泡汤,一系列事情,就像榫卯结构一般一环扣一环,牵一发而动全身。 流光脑海中不知为何闪出了上次祝斯年与自己在包间的谈话。 那是自己即将出包间的时候,祝斯年特意叫住自己,说了这样一句。 “对于沈怀信,美貌也许会成为你的优势,利用他的感情,我打赌你会赢更多。” 那时的自己听完出奇的愤怒,感觉不被尊重,像商品一般,取悦别人,待价而沽。 她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 “那督公的外表也算有优势了,不知督公有没有好好利用你的优势赢得些什么东西。” 以色侍人这玩意是相互的,如果女人可以,没道理男人不行,虽然很多人都认为太监并不算男人,但流光脑海中显然没有这种歧视。 “如果有人感兴趣,而且出了合适的价码,我并不介意,但是大多人都不会喜欢太监,哪怕是长得不错的。”祝斯年轻描淡写的开口。 这个回答与流光对祝斯年的印象大相径庭,简直不像他会说出来的话,在她的印象中,祝斯年是个把尊严看的很重很重的人。 以色侍人简直是把尊严按在地上踩,这他也能接受? 祝斯年将流光诧异的目光尽收眼底。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这种做法简直太没有尊严了。事实上,我的尊严在进宫被贵人凌辱那一刻就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顾一切往上爬的野心。在被人羞辱的时候,我不顾一切的发誓要把所有那些羞辱过我的人以及对这种病态羞辱无动于衷的人狠狠踩在脚底下,让他们再也翻不了身。我会站在最高处。不会有任何人胆敢轻易轻视的最高处。” 第69章 紫丁香 回忆结束。 沈怀信目光灼灼的盯着流光,像要把她的脸盯出个洞。 紫丁香花树下,流光抬头看向沈怀信。 “你的时间不多了,还有最后十秒,若是说快点还来得及。” 沈怀信像是个自虐成瘾的病人,一定要亲口听流光说出她的恨。 流光有种预感,一旦说出来,他们俩就结束了,这次是彻底的结束,她能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平静生活。 可是经历了这么多。凭什么。凭什么是沈怀信开口说结束。他把自己折磨个半死,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了病人,现在,自己刚刚要开始复仇大业,他就要说结束了。 他们之间,现在只能是由她结束。 流光踮脚倾身,吻住了沈怀信。 这个吻一触即分。 “我们扯平了。”不过不是在现在,而是在不远的将来。 吻完,不顾还站在树下怔愣发呆的沈怀信,流光转身就走,或者说,她要趁沈怀信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抓她的时候赶紧逃离。 这一刻。流光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这种感觉说不上好或坏,流光只感觉有些麻木。该死的祝斯年,如果不是他说,自己根本想不到这该死的方法。 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复仇事业,真是傻子才干的事,此时此刻的自己也在慢慢变成傻子。 然而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做出的事情不可挽回。 她只能一意孤行的走下去了。这一刻,流光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之后的她开始闭门不出,谁也不见,沈怀信没有再来找她,没有再来问话,可能他现在自己也还没捋清楚,一切莫名其妙,但偏偏就是这么发生了。 春兴也来找了她几次,但她有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春兴,所以只是用在忙打发走他。 难不成要对还没有开始的春兴说我们结束了吗,那简直莫名其妙的像个精神病发作的人。 她一直坚持从未松懈的事情是练剑,左手剑,只是她不再让春兴来教她,而是找来了玹曜。 他们练剑的时候,春兴就在旁边委屈巴巴的看,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就只是看。看的流光感觉自己像什么始乱终弃的混蛋,但她也确实是。 练剑时,流光告知玹曜最近小心,沈怀信已经知道飞鸢的事情了。 “记得也提醒一下春兴,叫他万事小心,尤其小心沈怀信。” 玹曜点头,“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天天闭门不出,而且感觉你和春兴之间怪怪的,之前练剑一般不都是春兴陪你吗?” “发生了点事,沈怀信知道飞鸢的事情的时候我一开始没有承认...” “不承认是对的,毕竟他手上没证据,承认了咱们三个都得倒大霉。” “然后他带我去了莲华宫说是要和飞鸢当面对峙。” “你同意了?” “是啊,我以为他只是试探我。” “然后呢?你现在还活着应该是没进莲华宫。” “我是没进,我也没承认。我在莲华宫门前亲了沈怀信。这本来是战术,战术,你懂吗,但是现在这样,我感觉挺别扭的。” 玹曜沉默了。 “你这战术挺超前的...” “谢谢夸奖,如果这算夸奖的话。” “怪不得最近,你们所有人,包括主上都给人感觉怪怪的。” 流光边练剑边开口,“大概有一部分我的原因。” “你谦虚了,全是你的原因。所以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办?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里,什么事情也不解决?春兴什么也没做错,不应该莫名其妙被你冷待。” “我知道,可我感觉很别扭。” 玹曜开口宽慰道,“完全是你多想了,这个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通俗的来说,美人计。你见历史上使过美人计的美人,哪有一个良心不安的?为了一个美人计就不生活了?就要从此闭门不出清心寡欲了? 你做这些是计策的一环,是为了帮我们和你自己逃脱惩罚,不要因为这个影响你,更不要有什么道德的顾虑。你看看沈怀信,他就不是那种有道德的人,你也不要那么讲求道德了。” “玹曜,我之前从来不知道你口才这么好,你以前真是藏拙了。” “所以你想通了?” “当然。”说完,流光不顾玹曜的反应朝春兴跑过去,“我去和春兴练剑了,多谢你,改天请你吃饭。” 玹曜看着流光撒欢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还剑入鞘。 第70章 新生 看到流光跑过来,春兴噌的一下从树下站起来,紧张的整了整衣服,眼神中还有着些许不确定和不安。 流光跑过去也有些紧张的开口,“对不起,最近发生了点事,但我现在想通了。” “那我们又可以一起练剑了。”春兴闻言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身后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尾巴在摇啊摇,摇啊摇... “你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吗?”流光犹豫的开口。 “发生了什么?”春兴听话的复述了一遍问题。 “嗯...就是...飞鸢公主的事情被沈怀信知道了...” 春兴一下子便回忆起了那件事,他紧张的拉过流光上下打量,“他为难你了吗?” “为难倒是没有,就是...就是我对他使了个美人计。” 春兴摇晃的尾巴耷拉了下来,但整个人还是松了口气,“你人没事就好。” 片刻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之前对我使得也是美人计吗?” “啊?不是。你那个不是。”那次是心之所至,故而为之。 之后两人默契的没有再谈这个话题,春兴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做剑和流光对练。 因为流光左手练剑的缘故,他特意也开始练习左手用剑,并且开始创造一些更适合左手的招式。 “这次和你对练时我用左手。”春兴将枯枝腾移到左手,“挥劈砍刺格挡之类的基础你已经掌握的很好了,下面我会把这些连起来做成招式教给你。” 流光根据春兴教授的招式和他对练,春兴在对练时寻找这些招式的破绽编撰出新招再教给她,如此一直循环往复下去。 每天的对练让流光进步飞快。 每次坚持不下来的时候,她都会怒骂祁夜稷清,怒骂沈怀信,偶尔也怒骂自己。 这些练剑的日子,流光晚上常常做梦。她会梦到自己还在那个昏暗的地牢里,根本没有离开。 祁夜稷清给她灌各种难喝的药汁,激得她反复毒发,身不由己。而她只能被囚缚在锁链里。 失神的目光模糊了地牢角落的烛光将烛光简化成了一个光点。 流光大汗淋漓的惊醒,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为了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再那么难受,流光白天更是拼了命的去练剑,为了让自己筋疲力尽到没有精力再去做梦。 “最近朝堂上又有新动静了。”趁流光休息的时候,玹曜走过来和她分享自己从攻玉那里打听的事情,“有人参三皇子,被陛下压下去了。” 流光靠近玹曜,压低声音,“参他什么?他最近可是低调了不少。” “是之前的事情,参他结党营私还有私相授受。” “这些事情陛下应该早都知道吧。三皇子做的那么明显。所以他才会把这些参他儿子的折子压下去。” “陛下想把事情压下去,但是殿下的意思是趁着这个机会激一激三皇子,让他把事情做到明面上,让陛下压不下来。” “是好主意,但恐怕现在不是好时机。现在三皇子警惕心很强,而且他做事情一直滴水不漏,怎么会突然留下把柄给人抓。” “殿下的意思是这些都无所谓,只要事情是他做的,显而易见,那他哪怕没有把柄,我们也能给他创造些把柄。” 第71章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听你的意思是沈怀信已经有计划了?他让谁去执行?攻玉吗?” “嗯,攻玉还有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特意过来和我说这件事就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执行人没有我。” “我觉得这算是一种预兆,无论如何,你最近都应该小心了。” 流光又往后站了站,让自己的身子更深的笼罩在树影中,烈日炎炎,她一点也不想经受阳光炙烤。 “我一直都很小心,多谢提醒了,玹曜。”流光侧头笑了笑。 希望有一天,你不会后悔这些曾经的提醒。利用二字,流光已经应用的得心应手。 不过这件事情,流光倒是不想过多干预。沈怀信想对三皇子出手,自己没必要冒险和祝斯年通气。她和祝斯年只要隔岸观火,就可以坐享其成。她现在需要做的是全力帮沈怀信扳倒三皇子。 她神色如常的完成了今天的剑术训练,随后沐浴换了身衣服去了摇光阁。 摇光阁内,梅香扑鼻。在盛夏闻到梅香,多少有点消暑降温的心理作用。但是流光瞥到屋内角落的冰鉴,知道凉爽的感觉并不仅仅来自于心理。 沈怀信注意到了流光的目光,神色自然的开口,“我记得你畏寒不畏暑,就没让人给你送冰鉴,打算等天再热一下再让人给你拿过去。” “不必了。”流光直言拒绝,“今天我来这里不是和你闲聊的,是想听听你近期的计划。” “稍等,讨论计划之前,上次的事情,我希望你给我个解释。”沈怀信并没有如流光所愿忘记上次的事情或是封存上次的记忆,反而旧事重提。 流光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做过那种不能细想,每次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懊悔终身的事情,但刚刚沈怀信谈起那件事情时,流光第一次有了夺门而逃的冲动。 她注视沈怀信双眼的眸子垂了下来,眼神游离。 “我有解释,但你真的想知道吗?或者说,你能承受吗?” “承受?你是指你恨我到忍不住通过伤害我亲近的人伤害我,在事情败露后还利用我对你的情感从其中脱身这件事吗?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如此了吧。” “不,我没有利用你。”流光抬头重新注视沈怀信,“我对飞鸢动手和你无关。你对我的影响力没有那么大,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卑劣。” “那到底是什么影响你伤害飞鸢?敢对公主下手,你真以为我不会把你交出去吗?” “我对飞鸢下手是因为我那时候神志不清...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在若水被迫服下过一些蛊?那些蛊虫影响我的精神,让我不断陷入噩梦。 那段时间,我的神智接近崩溃,对一切人一切事都有很强的攻击性,再加上当时飞鸢出言不逊,我被刺激到,就那样了,我从没想到我会这么做。 我很抱歉,沈怀信,对你对飞鸢,我的行为都太不公平了。她毕竟是公主,还是没有什么武功的公主。我愿意向她,也向你赔罪,哪怕让我把左手赔给她,我也认了。此事毕竟是我有错在先。我当时怕死。我怕你知道了真相会杀我,所以我不敢认。” 第72章 今日把示君,谁为不平事 “你当时的反应,可以称得上是有勇有谋,对答如流了,真的只是太害怕了吗?”沈怀信并不相信流光的这副说辞。 “我越到紧急关头头脑反而越冷静,你不能因为这点怀疑我吧。” “但我也很难再相信你了。这些任务你暂时不用参加了,我给你换个身份,就当是休假放松了。” “换个身份...?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不用你再当暗卫了,你可以有个新身份,必须在王府活动的新身份。” “比如...婢女?侍卫?郎中?” “差不多,我会尽快安排。你现在的伤也很难再继续做暗卫了,正好趁此机会养养伤,休息一下。” “好,我知道了。” 流光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 因为飞鸢一事,沈怀信同自己已然有了隔阂,这种血亲的隔阂一时半会很难消除,连时间也不一定能抹平。自己若是表现得对任务太上心,会显得非常可疑,与之前的形象不符,只能靠暗中打探了。 流光正要转身离开,却又被沈怀信叫住。 “你刚刚只解释了对飞鸢下手那件事,没有解释那个吻。那是你情急之下的计策吧。” 流光暗骂一声倒霉,话题兜兜转转,终究还是逃不开。她控制住自己低头逃避的冲动,转过身看着沈怀信,笑而不答。 沈怀信从流光的眼神中读出了答案,忍不住冷笑着开口,“你还真是出师了,当年从我这里学到的手段又用到了我的身上。好。好得很。” “是你教的好。”听到沈怀信的答复,流光的心从逃避转变成轻微的愤怒。是啊,自己差点忘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教过的,当日祝斯年的话固然给了自己启发,可是若没有这七年的潜移默化,没有这七年的暗卫生涯,自己就算能想到也绝不会使用。绝不屑于使用。 这七年的时间足以重塑一个人的价值观,重塑一个人的行为逻辑,重塑一个人的应对方法。一切的一切均是顺理成章。 流光知道,一个普遍意义上的正常人是绝不会想到用一个吻来逃避劫难的,至少王婉清不会,林若依不会,飞鸢也不会。(青韶和自己有着相似的出身,相同的经历,不在普世意义上的正常人之列,故不予考虑) 不过这样也很好,一个在这样正常背景下成长起来的女性也很难斗赢这些人,争得一席之地。 接下来,我会用你曾经教我的那些,彻底的打败你。流光心中默想。 听到流光这句‘是你教的好’,沈怀信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染上怒气。他半转过身子,将视线移向别处,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想发火就发出来,憋着对身体不好。”流光掩门时还不忘好心提醒一句。 等她彻底掩紧门,走出四五步距离,摇光阁内方才传出一阵清脆的瓷器坠地的响声。 流光无奈的摇摇头,真心希望他别气出个好歹。 毕竟他这条命还要留着做解药,可千万不能有事。 第73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今日又要出门?”早朝时分,玹曜照例拦在流光门前开口询问。 “嗯,我不仅今日要出门,明日,后日,天天都要出门。我知道你近日有任务,所以不用管我了。”流光站在玹曜身旁,善解人意的开口。 “那你出门小心,殿下另外派了人保护你的安全。” “另外派了人?谁?” “车夫大哥,你上次坐马车出门已经见过他一面了。” “你说的是那辆纹满皇家图饰,招摇无比,四角挂有六角宫灯的那辆马车?” 那辆马车流光确实坐过,但让她回忆车夫的样子,她竟然半点也记不起。 “是的,这样招摇的马车殿下很少用,所以留给你了。” ...故意的,沈怀信这厮绝对是故意的,坐着这样的马车,基本排除了低调行事的可能。还好她早有后招。 “没问题,正好我嫌走路太累,就去京城最富庶繁华的那处长安大道。” 流光回屋换了身平时极少穿的嫩粉色衣服,顺便拿了白色斗笠。 今日既然打定了主意要丢人,还是把脸捂严实点好。 长安大街 流光从马车车窗探头出去观察两边的小铺。 “车夫大哥,麻烦停一下。” 长安大街的宽度只够两辆马车并行通过,一辆顺行,一辆逆行,流光下车后车夫若不顺着车流向前走,势必会堵塞车道,引来埋怨,若是他顺着车流走,又很难兼顾流光。 待马车停稳后,流光撩开马车帘子起身,用周围十丈人都听得到的声音,掐着嗓子开口, “车夫大哥,谢谢大皇子殿下送我过来,您回去之后别忘了替我道谢,还有,他车上的梅香很好闻,我很喜欢。” 车夫没有开口,一言不发的跟着她下了马车,随后一拍马屁股,马儿听话的随着车流往前走。 流光看得目瞪口呆,没有想到还可以有这种操作,难道他真的是天才... “不用谢,小姐想逛哪里?” 流光随手指了指面前的首饰铺,“就这家吧。” 流光站到首饰铺前,用心挑选,“这件,这件还有这件。” 车夫压低声音开口,“小姐买首饰的钱够吗?” 流光伸手示意车夫大哥稍等一下,“除了这三件,其他我全要了。车夫大哥您说什么?对了,账记到大皇子府” 这下轮到车夫目瞪口呆了。 接着流光又以风卷残云之势横扫了首饰铺旁边的成衣铺和胭脂铺。 “对,没错,账全送到大皇子府,大皇子替我付。什么?不接受赊账?那我不买了,大皇子不愿意让我花钱,非要替我买单,我也没办法。有时候朋友太体贴也是一种苦恼。” 一众店主:我就静静在这里看你表演。 流光:真丢人,还好带了斗笠面纱,丢的是沈怀信的人。 车夫大哥看流光连着包圆了三家店铺之后有点绷不住了,他一副欲言又止,止欲又言的样子,最终还是坚守了沉默是金的道理。 在流光即将横扫第六家店铺时,车夫以迅雷之势伸手钳制住了流光手腕,“差不多了,收手吧。” “车夫大哥,你说啥?” 车夫冷声开口,“我说差不多了,收手吧。” 第74章 流光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开口,“你想替沈怀信省钱吗?据我所知,沈怀信这些年经营春日宴,每月流水一样的进账,我这几滴水的出账还吃不穷他。” “女娃子,做人不能得寸进尺,这样不地道。” “大叔,多谢提醒,但是大皇子殿下他不会介意的。我这些年为他做的事,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价格。” 车夫大哥摇摇头,一张大众脸上写满了深沉,“女娃娃,这些年我也为陛下鞠躬尽瘁,但你看,我从不索要。” “大叔,那是你傻。听我的,该出手时咱就得出手,对付沈怀信这种人,越老实他要得越多。” 车夫大哥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似乎是很见不得别人辱没沈怀信。 “女娃娃,你不懂他。他让我跟着你保护你,代表是真的信任你。可你居然这样辜负他。” “大叔,我愿意,他愿意,您算老几啊。您这么护着沈怀信,这么忠心耿耿,沈怀信他知道吗?到头来的待遇还比不上我,我替您不值啊。”听着车夫大哥的评价,流光心底不悦,讲话越发不客气,有意激怒车夫,离间他们二人。 车夫大哥听出了流光的言外之意,并不上当,只是脸色越发阴沉。 流光见状又补上一句,“差不多得了大叔。在未知全貌的情况下,没人有资格去评价另一个。您不能倚老卖老。” 周围的店家看到车夫钳制住面前女子的手腕,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内心默默替车夫捏了把汗。 这女子一来就说出自己和大皇子殿下关系匪浅,若没有大皇子首肯,她怎么敢到处乱说。大皇子不近女色,同生性风流的三皇子不同,若是认定了一个女子多半就是认定了。这车夫好生越俎代庖,竟然要拦着这姑娘买东西。 也不知二人轻声说了些什么,车夫的脸色越发阴沉,但还是主动松开了姑娘的手腕,抱拳道了个歉。 流光知道车夫大哥并不是真心觉得抱歉只是单纯害怕事情闹大,暴露自己身份,但她愿意就坡下驴。 “既然你都道歉了,那我也就不与你计较了。咱们再去那边的摊上买个风筝,我要那个红色的。”说罢,流光又轻声补上一句,“我保证这是最后一件。” 一手抱着红色风筝,一手拎着云片糕,流光满意的回了府,剩下的物件因为太重太杂,都由店家统一运到大皇子府,等待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等到店主上门,沈怀信碍于面子不能不付款,又碍于他展现给外人的经济水平不能全付款。她实在等不及想看沈怀信的脸色了,一定煞是好看。不知道到时候沈怀信是会保全面子还是保全里子,又会怎么给外人解释他们的关系。 啧啧真是精彩,不过强行逼迫自己坐如此招摇的马车,这个结果也是他应得的。 店家陆续集结到了门口,流光早早备好了瓜子和橘子,挑了个隐蔽的角落缩着,边剥桔子边等沈怀信回府。 沈怀信的马车被堵在了自家门口进不来。 攻玉见事态诡异,开口请示沈怀信,“主子,咱们府门口围了一堆人,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 沈怀信正在看旧日关于三皇子的卷宗,闻言不耐烦的抬头,“那你就去打听,问我做什么,难道我能给你答案?” 第75章 独善其身 攻玉将马车停到一边,步行到王府门前向其中一个面色和善中年妇人打听,“这位夫人,您们这大箱小箱的聚在王府门前是有什么活动吗?” 妇人一脸亲和的解释道,“是一位小姐说要买下我们的全部衣裙,让我们帮忙拉到王府,等大皇子殿下回来付账。” “一位小姐?”攻玉心中生出了些不祥的预感,忍不住音调提高,声音变得有些尖锐“她说大皇子殿下帮她付账?” “是的呀,那位小姐坐着皇家的马车,应该与大皇子殿下很是相熟。” 攻玉脸上的神色有些难以维持。他压下性子听这位妇人说完,还来不及解释一二就转身离开回了马车。 “殿下,大事不妙大事不妙!这个流光又作妖了,这次她作了个大的!我看她真是不想要她这条命了。” “她又做什么了?”沈怀信扔下卷宗,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她...她...”攻玉指着外面,半天她不出来,“她用你的名义在外面招摇过市,买了一堆衣裙,说等你回来替她付账。” 沈怀信闻言,神色没有丝毫惊讶,反而有些失笑,心中冒出不愧是她的念头。 人的性子能压得了一时,终究压不了一世。 “所以她到底花了多少,若是给得起,你就抓紧去府门那里交钱把人打发走。” “我还没打听,等我一会我去去就回。”攻玉说完,不等沈怀信骂他就迅速放下了帘子,翻墙进了王府。 王府内,攻玉一打眼就看到了徘徊在府门附近的吴管家。 “吴总管,外面这些店家一共要多少钱啊,殿下说若是给得起就打发人走。” 吴管家捋了捋他稀疏的头发,“你小子当老子我傻啊!若是给得起,我至于让他们在府外面待着把阵仗弄得这么大吗? 暗地里的流水,咱们当然给得起,但是明面上,殿下如此清贫,怎么包的下六间铺子! 其他的还好,唯独那珍宝铺子和首饰铺子,东西不咋样,要价黑的很!” “付得起你得把人打发走,付不起你更得打发了啊!总不能让殿下出面,多丢脸啊!”攻玉听着也跟着着急上火了起来,“这可咋办啊,底牌是肯定不能露的,只能丢面子了。” “嘿,小子,咱俩想不出办法,不代表殿下想不出,你还是再请示一下殿下吧,一共三万六千九百零八十五两六贯钱,若是殿下没办法,那我就豁出这张老脸说这东西咱不买了!” “真够义气的!吴总管!” “你再不走我怕我会反悔,拉着你一起丢脸。”吴总管看着攻玉流露出一抹死亡微笑。 “咳咳,吴总管我走了。” 马车上 “流光花了三万六千九百零八十五两六贯钱?”沈怀信笑了笑,“真够能花的。” “这是重点吗主上!反正都是咱给不起的价钱!重点是你要丢脸了!” “这有什么丢脸的,咱们又不是真的没钱。正好可以将计就计顺便来一招扮猪吃虎。” “主上,你还真有主意啊?” “等我过去你就知道了,不用陪我。”沈怀信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正了正冠,手腕露出那一串用来遮伤的檀木珠,眼神一秒切换成谦逊温和的样子。 他信步走到府门前,看着门前的人山人海,眼神自然的流露出一抹惊讶,“诸位齐聚在我府门前是有何要事吗?” 江晓星和一众掌柜站在一起,愣愣的看着这个行到面前的男人。 男人此时刚刚下朝,还没有来得及脱下朝服。他的气质儒雅,眼神温和,不带有任何一丝上位者的盛气凌人,开口时温润的嗓音更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周身的贵气不靠任何外物便能自然流露,仿佛是天生的天皇贵胄,理应让荣耀臣服在他身前,做托举他向上的阶梯。 这是个大客官,还是个很俊秀的大客官。这是江晓星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想法。 一个看上去很机灵的男伙计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参见大皇子殿下。”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齐齐参拜。 江晓星跟着众人低头参拜,目光落在男人的手腕处,男人戴着一串佛珠,绿檀木的材质,是檀木中并不十分昂贵稀有的一类。听闻大皇子早年拜入佛门,怪不得会有如此温和的气质。 “起来吧,诸位齐聚在我府前是有何要事吗?” 机灵的男伙计斟酌说辞后大胆开口,“殿下,今日上午有一位小姐包了我们六间店铺的东西,说账记在您府上。” “一位小姐?可是我府中并没有任何女眷啊。”迎着众人呆愣的目光,沈怀信矢口否认流光的存在。 流光也愣了一下,口中嗑了一半的瓜子顿时不香了。 什么啊,沈怀信想半天就想出这么一招臭棋?否定我的存在?那辆马车你又怎么解释?众人碍于你的地位敢怒不敢言,但是你民间的口碑必然会一落千丈,惹人诟病。 停顿片刻,峰回路转般,沈怀信接着开口,“我想起来了,我府中是有位女眷,是我母家的一位远房表姐。” 这一句话,沈怀信主动澄清了与流光的关系。 流光微微一笑,隐在暗处继续剥桔子,这才像点样啊,毕竟沈怀信最擅长的就是独善其身。 第76章 反客为主 沈怀信看了看面前的一大堆箱笼,“既是表姐想要的,我理当满足。不知她今日又买了些什么。” 曹管家为人机灵,见状立刻小跑过去,“主子,您不能再这样一味纵着表小姐了!她明知道您素日节俭清贫,却还是奢靡成性,屡教不改! 这么多的衣裳首饰,她一人能穿多少!如今时令不济,连陛下都崇尚节俭,她这样招摇,不是把您架在火上烤吗!别到时候再让陛下误会了您!” 男伙计:真没想到刚刚那位小姐竟然是这样的人!这位表小姐这么做不是成心让殿下为难吗,还说那样模糊不清的话让人误会她与殿下的关系,属实是心思深沉! 流光:老曹,你也太不地道了...不过这招确实机灵,往我身上泼脏水,想把我塑造成扒着他吸血的穷亲戚吗。 “曹今!不得妄议主子。”沈怀信语气严厉下来,“既是表姐所愿,我自当遵从。” 男伙计:这位殿下真是老实没架子,不愧是去佛寺清修过的,但是未免太窝囊了些,如何能事事遵从,惯的她。 曹今见沈怀信发怒,猛的跪了下去,“殿下素日清贫节俭,年奉通常捐赠用于修建寺庙或沿街施粥。表小姐如此肆意挥霍,与殿下的意愿不符。殿下不懂拒绝迟早要招来祸端! 奴才今日冒死也要说,殿下万万不可再如此纵着表小姐了!表小姐的一言一行不仅仅代表她自己,更是代表殿下! 殿下,买下衣裙会少施多少粥少建多少庙,您切不可意气用事啊! 况且,今日在府中有您纵着表小姐,之后表小姐嫁了人又会有谁愿意如此纵着妻子,表小姐长此以往势必会使夫妻离心,您的一时心软实是害了她啊。” 男伙计及众人心中对沈怀信的好感越发上升。 人群中,唯有江晓星听出了不对劲,刚刚生成的好感顿时碎了一地,说了这么多,这不就是不想付钱吗?还演这么一出大戏来拒绝,未免有些太用力了吧... 可是他位高权重,就算真的不想拿钱,大可以以势压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自曝其短呢? 沈怀信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有理,如此放纵,长此以往下去可怎么办,况且府中女眷一言一行,不仅仅代表自己,更代表我,代表陛下。” 沈怀信面向一众店家,“人无信不可以立,我实是不愿让各位白跑一趟。可是母家表姐也确实不能再一味放纵下去了。这样吧各位,点心与衣裙我照单全收,布施给难民百姓,其余店家,每人三百两银票作为误工费,聊表歉意。” 流光:聪明,实在是聪明。 他给众人完美塑造了一个赏罚分明,乐善好施,身边有穷亲戚吸血的倒霉男人形象。 其中刻意忽略了因为没钱所以不买的部分,着重强调了,他不买的原因是是不能骄纵亲戚,不能忍受奢靡,不能违背原则。 他可以买,但是只能为了布施买,尤其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些衣裙没我的份。 想到这里,流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掸落一旁的瓜子壳和橘子皮。 这种小打小闹的恶作剧对沈怀信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大事,他处理起来毫不费力。 还好蒙了面,不然风评就全毁了! 不过也确实借此试探出了一点东西——沈怀信喜欢低调。 既然如此,她要让他低调不起来,彻底出现在众人尤其是敌人眼中。 第77章 红风筝 流光并没有忘记此行的正经事。 她来到后院,绑好红色的金鱼风筝,试着放线让风筝飞到上空。 这是她和祝斯年商量好的沟通方式,红风筝代表沈怀信即将有大动作,蓝风筝则表示无事发生。 不过夏天实在不是什么放风筝的好季节,气温高,湿度大,平静无风,流光必须保持极快的速度奔跑才能让风筝短暂的挂上天空。 就这样来来回回尝试了半个时辰,流光终于成功。 在她转头擦汗的时候,她看到沈怀信正站在回廊的阴影处,用充满探究的深邃眼神看着自己,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流光知道沈怀信会对此产生怀疑。 夏天放风筝这个行为,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很诡异,更别提从来不喜欢在阳光下久站的自己了。但这已经是流光所能想到最隐蔽的方式了。 她面色如常的回身,平静的看了沈怀信一眼,接着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放风筝。 沈怀信只是远远的看着,既没有走过来质问,也没有转身离去。实际上,沈怀信根本不需要质问什么,他知道流光此举是在发泄。 她不喜欢和自己扯上关系,不喜欢出门被人监视,那辆满是皇家纹饰的马车对他人可能是奖赏,对她却是惩罚。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发泄,那就随她去吧。 片刻后,沈怀信转身,离开了回廊。 流光手里的风筝也恰在此时失去了风的助力,直直的倒栽下来。流光愣愣的盯着地上的风筝,觉得有些晦气似的,硬生生扯断了风筝线,在手指间留下了几抹嫣红的勒痕。 最近几日,流光常常去找攻玉和玹曜打听沈怀信“伪造证据”的进度。说实在的,这俩人的嘴都不是很严,或者说,想当然的忽略了流光会背叛这种可能。 在他们眼里,流光身上有着沈怀信种下的蛊,与他同生共死,除非她想要自毁,不然绝不可能联合外人对付自己的另一条命。 从二人口中,流光打听到了三皇子沈怀明的一些旧事,比如结党营私,卖官鬻爵,克扣赈灾银两,私收贿赂以及强抢民女。 这些旧事详尽到人名,被攻玉和玹曜倒豆子一样尽数说出来。 “这些事任何一件单独抽出来放到普通人身上都是死罪,百死莫赎的罪,他竟然一点点证据都没留下?”流光忍不住开口质疑。 玹曜冷淡的回应,“这很正常,这些事情本来就很难留下证据。结党营私和克扣赈灾银两,半数以上官员都牵涉其中,只要他们统一口径,就算有人不要命的去告发,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卖官鬻爵也是一件很容易狡辩的事情。文官的管理才能实在是见仁见智,只要是不出大错,谁又能说这次提拔有失公允。 至于强抢民女,只要用钱收买民女家人或用特殊手段威胁他们让他们帮忙作伪证即可,这些都不难实现。” “要我说,找证据还不是其中最难的一环。最难的一环是皇上对他的信任。他私底下小动作不断,皇上对此会一无所知?皇上连这都隐而不发,足以证明这种层次的罪名根本无法伤及沈怀明的根本,只有刀砍在自己身上才会知道痛,你们懂我意思吧。” 攻玉听懂了流光的言外之意,“你是说,要往谋逆罪上面靠?” 流光眨了眨眼,表情一派无辜,“我可没这么说过。” 第78章 谋逆 “三皇子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谋逆的。”玹曜淡淡开口,“你的这个主意恐怕行不通。” 流光抬眼与玹曜对视,“谁让他谋逆了,我们只要让皇帝误以为他在谋逆就好了。举个例子,我们可以装成他去谋逆。” 听到这里,攻玉抬手叫停了流光,“等等等等,你这计划有点危险吧。什么叫装成他去谋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胆小鬼。”流光瞥他一眼,小声吐槽了一句。 “什么胆小鬼!谨慎!我这叫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懂什么啊!”攻玉听到了流光的嘀咕忍不住大声反驳。 流光没理会攻玉,目光移向玹曜,“你也觉得不可行?” 玹曜并未表态,“你先说说你的计划。” “我的计划是不遗余力助他登上太子之位。” “你癫狂了吧流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不是叛变殿下加入沈怀明了?这两天又是作妖又是出馊主意的。” “不”,玹曜沉思片刻开口,“这不是馊主意,而是一步险棋。” 流光伸出手掌对准玹曜,“你懂我。” 玹曜轻轻击了个掌。 攻玉一把扒拉开流光的胳膊,“你们俩人当我面打什么哑谜呢?” 流光收回手臂揉了揉,“还好刚刚伸的不是伤臂,不然还不被你一掌又推骨折了。别这么暴躁嘛,等我们一会给你解释。”说完,流光轻叹口气,“你这实心眼基本算是告别谋略了。” “滚,我有那么傻吗,你伤臂包裹的这么严实我能认不出来!” “现在第一个问题来了,咱们两个现在谁负责给实心眼兼智商洼地解释一下。” “我来解释吧。”流光果断扛起大旗。 “你思索一下,如果你是陛下,在自己已经年过半百的情况下,你会不会为了以防万一立一个太子?” 攻玉沉思片刻答道,“当然,不然有一天如果我...不是不是,如果陛下死了,皇位没有指定继承人的话,大家都来抢夺,那不是会天下大乱。” “聪明。但是陛下至今没有决定储位人选。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陛下的心意,哪是咱们可以揣度的。” “别说套话!这是推演,你可以大胆说。充分发挥想象力。” “嗯...有可能因为他觉得所有皇子都很好,当然肯定是殿下最好,但是还是难以取舍。” “没错,他在等待一个胜利者诞生。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别的可能吗?” “别的可能?” “他不希望有胜利者诞生。” “怎么可能!” “可能性很低但不是没有,从秦朝始皇帝陛下开始就陆续有君主寻求长生不老药,希冀于千岁万岁。希望权柄永远紧握在自己手中。” “...真是相当大胆的猜想。” “也不算有多大胆吧,毕竟一个皇帝一个样。” “若是第一个原因,陛下大概率会在最后关头根据诸位皇子的综合表现指定继承人,若是第二种可能,陛下也会在最终做决定,所以不论是以上哪种可能,陛下都不希望此时立太子。若是此时我们能把沈怀明推上太子之位...陛下必定想办法贬谪他。他在陛下心中的好感也会大打折扣。” 第79章 献策 “...这就是你的计划?我承认我没有你那么会谋算人心,但是你这也太想当然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他上位之后就不走了呢?”攻玉挠了挠下巴,身体略往后倾,眸光一一扫过流光和玹曜。 “由不得他不走,有的是人送他走。”流光眸光微凛,冷声说道。 “如果你们的计划能说服殿下,我就入伙,如果不行,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干暗杀还有栽赃吧。” 攻玉心中是不相信这个计划的,但如果殿下认可,他便会倾尽全力,死而无悔。 流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不用和殿下说是我说的,本人一贯低调,你们懂的。” 玹·不是很懂而且从不冒领功劳·曜,在晚膳时分便向沈怀信完整叙述了流光的计划。 说完还重新强调一遍,“这个是流光想的,真的不是我想的。” 沈怀信,“...说一遍就行了,不用反复强调。这个计划确实不是你的风格,怎样?你觉得可行?” “值得一试。但是这皇位毕竟是你的,哦不,是你准备抢的,所以还是得你自己决定。” “好。我决定不用这个计划。你叫上整个暗部加上流光春兴两个人给我制定三套详尽的刺杀方案。” “...恕在下目光短浅,你们皇室现在抢皇位都这么直接了?” 沈怀信轻笑一声,“我说笑呢。刺杀也太不文雅了,我要三套详尽的嫁祸方案,可实施度高的那种。” “罪名有要求吗?” “能伤到他根基的罪名应该不多,你们自己商榷吧。” 玹曜应是,走到门前的时候又停步回头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考虑流光的方案?” 沈怀信:“总感觉有不妥帖的地方。风险很大。他下去了,既得利益者同样会被怀疑。” “但是如果做得不留痕迹...” 沈怀信打断了玹曜的话,“人心莫测。即便没有切实证据,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人顷刻便可被定罪,这对咱们没有任何好处。” 玹曜了然,躬身告退。 与此同时,金梅楼。 祝斯年正与手下秘议。 “说了这么多,你们有人能混进信王府吗?我知道信王府近日会有大动作,我想要知道大动作的具体内容。” 手下有轻功卓绝之人毛遂自荐,“奴才或可一试。” 祝斯年摆摆手,示意手下别着急,“你们别太自信了。信王府的镇府杀手,是帝江那个级别的,甚至能够赢得过帝江。” 毛遂自荐的手下闻言默默将举起的手收了回去。 笑话,那可是传闻中“千金可杀诸侯,万金可刺帝王”的云阁!天字一号杀手组织中的天字一号刺客帝江,其实力可见一斑。 若信王府真有胜过帝江的杀手,凭他的实力直接杀掉其他皇子独登帝位也不是难事啊,干嘛如此舍近求远,不用武力甘心耍计谋。 真是皇子心海底针。 祝斯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一众手下。 “你们真是!让我说什么好。算了,你们的实力我也不指望了,横竖是不可能赢的过的!寄希望于你们能潜进信王府,还不如寄希望于母猪会上树!连保护我都成问题!你们真是!还不赶紧滚去修炼!” 第80章 暗宫 暗宫内 一众暗卫齐聚,唯独流光和春兴二人姗姗来迟。 流光看着暗宫内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攻玉一身黑色暗卫袍(沈怀信发的类似于任务统一专用的服装,攻玉几乎时刻穿着)斜坐在椅子上,大摇大摆的曲起右腿,踩着前面的椅子边,手里举着不知道从哪顺来的苹果,边说边吃。 清荷身边放了两把椅子,一把椅子用来坐,一把椅子支在身前用来搭脚,一身混搭的橘色田园风农妇装扮,整个人要多懒散有多懒散。 唯独玹曜正襟危坐,严肃得很。 流光捂脸开口道,“真是远看群英荟萃,近看萝卜开会。怎么今日就来了你们三个,不是要去全员到场吗?太久没见,他们还好吧。” 清荷听懂了流光的含蓄表达,果断的答话,“别担心,他们没死呢。剩下两人被主上派去外省执行任务,归期未定。” “没事就好。所以今天要求全员到场应该是有什么重大任务吧。”流光找到角落的一个椅子就坐,春兴跟着坐在了流光身旁。 “当然,是大事。主上让我们想三个可以嫁祸沈怀明的计划,要求必须成功。”玹曜举起一张宣纸,照本宣科的开口朗读。 “三个?他怎么不自己想!我们是暗卫又不是智囊团!”清荷听到这些头都大了,怒气冲冲的开口嚷嚷,“耽误时间!” 说完,她“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攻玉拍桌子起身拦住她也开始大声嚷嚷,“你什么意思?你想消极怠工吗?整个暗部就你一个惫懒货色,天天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偷懒!主上栽培你真不如养条狗!” 又开始了...流光绝望的扶额,转向身边的春兴。 “猜都不用猜,下一秒,清荷一定会甩出鞭子。” 流光话音刚落,清荷腰间的鞭子霎时被甩发出去,撞击地面时发出一声清响。 “再下一秒是攻玉掏腰刀。” 果不其然,攻玉果断的掏出了腰间刃身黑的发亮的腰刀。 “该打了,终于...” 腰刀出鞘的一瞬间,两人各出武器扭打在一起,唯一尚存的一线理智督促他们从暗宫出去到门外的小花坛再打。 玹曜目送他们二人离开,随即将目光移向流光和春兴。 “好了,唯二的两个武夫出去打架了,剩下的咱们三人想想主意吧。” 流光捂着脑壳举手发言,“能举报吗?每次商量事情的时候他们都来这么一出,我很难不怀疑他们是商量好的,想借此躲避任务。” “举报无用,他们二人就算在场也出不了什么好点子,认命吧。” 流光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不用我的法子也就算了,还要我再想法子,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人啊。” 玹曜好心提醒流光,“小声些吧姑奶奶,被攻玉听到你骂殿下,小心他和你拼命。你现在可接不了他几拳。” 流光认命的低头,拿起一张宣纸开始在上面用狂草写关键词梳理思路。 任务:嫁祸 有效嫁祸罪名:谋逆(其他想不出来) 达成谋逆嫁祸条件:拿着沈怀明的兵符去皇宫调兵包围皇城然后杀他个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在攻入皇帝寝宫的时候恰到好处的丢盔弃甲,随后供出我是三皇子的兵这一关键线索。 第81章 计划 玹曜看着流光的狂草,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玹曜:好荒谬的计划...我真的要上交这种废纸吗...要直接指出计划的问题吗...岂不是很打击流光的积极性...还是别说话了...闭关写计划去吧...可能要一人写三份了... 计划2:冒充沈怀明写反诗然后四处宣扬(以玹曜的文化水平冒充沈怀明简直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计划3:就不能直接暗杀吗!!!非要嫁祸嫁祸嫁祸!!我不想写计划!!!(涂黑划掉) 计划3: 起了个开头,流光支起手肘托腮对着纸面发呆。 春兴接过流光写完的计划,仔细辨认流光笔走龙蛇的字迹。 “我喜欢第一个计划。”春兴一一翻阅过后得出结论,“如果是第一个计划会有很多用的上我的地方。” 流光愣愣的看着春兴,似乎有些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也没想到自己近乎异想天开的计划能得到认可。 “第一个计划其实只在理论层面成立...” “不,这很简单的。抢虎符,杀入皇宫,弃甲求饶。” “可是...你想没想过弃甲求饶之后,陛下会杀死所有反贼,包括我们。” “咱们可以逃走啊,难道要站在那里等着他杀?”春兴流露出几分真实的困惑。 “是,以你的武功,咱们也许能逃得了,虽然据传宫内有绝世高人坐镇,但是高人到目前为止一次也没有出手过。 可是即便咱们能逃,我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其他人死在我面前。这件事不值得这么大的牺牲。”流光侧过头,没有直视春兴的双眼,语调温和而坚定。 春兴低下头轻声开口,“是我思虑不周。” 流光拍拍他肩膀,“别那么严肃嘛,我就随便说说。我一定能想到一个万全之策用来交差的。所有人都不必受伤。” 话分两头,另一边,攻玉与清荷二人还在过招。 只是若此时有人有闲心凑近观察就会发现二人虽然招式凶猛但神态镇定自若,并无半分怒气。 不仅如此,二人还压低声音小声交流。 清荷:“每次都用这招会不会太明显了。” 攻玉:“这话说的...那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吗?” 清荷:“那我没有。我只是想问一句,为什么这场戏每次都是我做坏人你做好人,我在大家心目中对主上有这么不敬吗?” 攻玉:“倒也不是不敬,你只是不太在乎。 恭敬是比较出来的,在只有咱们两个人的情况下,还是你扮这个刺头比较合理。”攻玉耸了耸肩,劝慰般的开口。 清荷选择性的忽视了攻玉的比较,“好在咱们两个都不用想那劳什子计划了,能者多劳,让他们慢慢思索去吧。” 暗宫内,流光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支着笔,“大哥,玹曜大哥,我是真想不出来了。” 玹曜接过流光递过来的两张宣纸,像变了个人似的,整个人从温和变得严厉。 “你就想让我把这种东西拿上去交差?” 第82章 百味园 “不可以吗,别看就这两个,我也算是耗尽心血了...” 流光偏过头下意识回避了玹曜的目光。 玹曜轻叹口气,“指望你是不行了。” 玹曜食指指向计划二中的“以玹曜的文化水平冒充沈怀明简直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这一句也太夸张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写诗的水平如何的?” “我听过攻玉夸你,他夸你写的诗看都看不懂,我猜你写诗应该挺好的...” “...多谢夸奖,看来攻玉又趁我不在的时候乱翻我东西了。” 流光看着玹曜逐渐狠厉的眼神,默默补充了一句,“你找攻玉算账的时候替我解释一下我不是有意泄露的。” “可以,这点小忙我帮了,恰巧我的计划里也有一个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流光心生不祥的预感,连忙开口问道,“什么忙?” “等我确认计划可以实施之后再告诉你,不过放心,你可以拒绝。” 能够参与计划,流光求而不得,压根没想过拒绝。 以至于,当她被要求去三皇子名下的酒楼当舞女时,她还有些没搞清楚状况。 “你认真的吗?我这样的,舞女?我右手还没有完全恢复啊!” 攻玉公事公办的回应,“这是殿下的命令,需要你想办法混进酒楼,接近三皇子,给他下一些药。” “我能问一下具体什么药吗?” “抱歉,不能透露,这个计划严格保密,所有人只能知晓和自己任务有关的那部分消息。” “...那这药也是暗部的人做的?” “暗部褚云做的,他的用毒功力不在你之下。” “殿下此举是在防备我吗?不然说不通明明一个人就能做的事情非要用两个人。” “你别多想了,殿下谁不防着啊,咱们殿下一直以来都稳妥行事以求万全。”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等我准备一下,有没有给我一套干净的身份。” “当然,户籍证明和籍册都给你准备好了。” “那我脸上的伤疤呢?我现在这副尊容去酒楼做舞女?殿下真是没别人可用了。”流光真心的感叹道。 她脸上的伤疤因为一直涂抹舒痕胶已经淡化了很多,但还是有一道浅浅的痕迹。 “舞女主要不是舞姿吗?脸什么的不是重点。” “可是我也不会跳舞啊!你不能指望我现学现卖然后一曲惊为天人吧。” “殿下说这是你要考虑的,他只是负责颁布任务。” “...” 流光认命的接下任务打发走攻玉。 三皇子名下有一座酒楼,名叫百味园,听名字,真感觉是十足正经的酒楼。 然而,任何事物到三皇子手中都很难真正正经。 百味园被三皇子改造成了一个大型的娱乐场所,京城有名的销金窟。 在里面,只要你有钱,你可以吃遍天南地北的小吃,欣赏来自天南地北的戏曲和舞蹈,里面不定期还会展出珍禽异兽奇花异草。 只要你给得起价格,就没有百味园拿不出的好东西。 流光要做的,就是混进百味园,成为百味园的舞女,借机接近三皇子,然后给他下药。 第83章 陈红绡 “这是你的籍册,记着,你是京城人士,父亲是京中药材小贩,名叫陈威。母亲是陈威的正妻刘苓。 你幼时家境尚可,之后因为父亲重病而家道中落。 父亲去世后,家中失去了经济来源,你不得已要外出挣钱谋生,靠年幼时习得的技艺,养活家中母亲和弟弟。” “好丰满的人物背景...之前攻玉都是把籍册扔给我然后让我自己编。” “这才刚到哪里,我还没开始说关于你的事情呢。 你名叫陈蓉。因为家中变故,变得忧郁封闭。 所以你要尽量表现的清高,话少,话少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你减少暴露的风险。因为要去百味园做舞女所以你把名字更改为陈红绡。” “陈红绡...我知道了,但这名字和清冷二字好像毫不沾边啊。” “...如果一个人叫王二牛,那意味着他家有两头牛吗?殿下名怀信,你觉得他真的“怀信”吗?攻玉的名字取自他山之石,你觉得他是块璞玉吗?名字只是个寄托美好寓意的代号,不具备任何指向性,和暗卫之间常用的代号不一样。红绡形容女子轻盈美丽,表达相思。算是歌女舞女常用的名字。”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玹曜的语气依旧温和只是一连串的排比句式让流光感觉到了咄咄逼人。她甚至觉得有些委屈,因为在她固有的印象中,名字都是和形象匹配的,至少她接触的那些人都是如此。 “再过半月便是百味园公开选拔歌女舞女的日子,时间紧,任务重。 你可以从舞蹈与乐器中选一样。若是乐器,便是琴笛琵琶笙箫鼓;若是舞蹈,霓裳羽衣舞,胡旋舞,掌上舞,惊鸿舞都可以。半个月练一支舞,努努力还是可以办到的。 我个人更建议你练剑舞,毕竟剑是你常用的武器。使左手剑,右手只用随剑而动。殿下会为你请最好的老师教授舞艺。” 流光避左右而言他,“告诉我,该不会只有我一个人的任务如此艰巨吧...” “流光,你知道的,这我可不能说。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教你的老师真的非常非常卓越。有她在,你一定能顺利完成任务。” “得了吧。我是人,不是什么容器,不是往里面倒什么就能装什么的。俗话不是说吗,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老规矩,一天十二个时辰,同吃同喝同睡。不管徒弟什么样,老师傅都能帮你修行。” 流光的眼神逐渐绝望。 “无休止的任务,无休止的折磨,你们对此居然都接受良好?我又想要跑路了。” “如果你真的想跑,建议跑之前别和我说,毕竟我是追踪人士。” 流光不无讽刺的开口,“某人上一次追踪的效果可是一般啊。” “一般人跑路也绝不会想跑到别国皇宫禁内,大祭司府邸。你知道我是顶着什么样的自我怀疑走进大祭司府的吗?” “说到大祭司,难以相信他真的没死。” 第84章 坦白 玹曜直视流光双眼,仿佛从她的目光中读出了她的想法一样开口,“怎么?你还想要报仇?” 流光唇角勾起,神色介于无奈与妥协之间,“当然想,但他已经离我太远了。够不到。” 玹曜认同的轻点了下头,“而且目前,你的时间和精力应该是分不出去了。殿下请的舞师下午就能到。” “我要去哪里找她?” “桐花台。” 未时,流光早早前去桐花台等候。她带了柄剑,在台上边练剑边等人。 这几日,春兴,攻玉和玹曜都在忙各自的任务,若非公事,四人极少碰面。 “流光!” 桐花台上,人还未至,声已先行。 青韶一身红衣,快步行到流光身前。 流光收剑,眸光自上而下的打量着青韶,“早该猜到沈怀信请来的舞师是你。你的一身舞艺简直是现成的资源。” 青韶好奇的开口,“怎么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学舞了?还是又有了新任务?” “答案应该显而易见吧。毕竟我并不喜欢跳舞。”流光右手无意识的摩挲着剑柄,耐心的回答青韶的提问。 “好吧,同情你!不过放心,我已经花费三日时间为你量身定做了一套剑舞。你有剑术基础,剑舞应该会容易一些。” 流光做出“请”的手势,示意青韶演示一遍。 青韶点了点流光的剑,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往上看,“我忘带剑了。” 流光点点头。 青韶伸手握住剑柄,用力拔出。 “铮”的一声,宝剑出鞘。 青韶愣愣的看着手中之剑,“你又用上这柄青霜剑了...” “嗯,我以前总是因为这把剑杀过一个我在乎的人而忌讳。可是现在...”流光眸光转冷,“剑就是剑。无论是铜剑,木剑还是兵器榜上的青霜剑都只是武器而已。” “这把剑杀过一个你在乎的人...?”青韶惊慌脱手扔掉了这把青霜,“是意外吗?还是有人偷用你的剑...?” “都不是。是我下的手。”流光面容沉了下来,显得更加冷漠,难以接近。 青韶呆愣在原地,怔怔的看着流光,眼神中有失措有惊慌。 青韶并不是个笨人。她很快反应过来,流光眼中在乎的人,屈指可数,而至今不在人世的,唯有玉影一人。 “你的意思是你...杀了玉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韶忍不住提高音量,脸庞也染上了怒色。她和玉影,流光几乎是同期相识的。虽然她常常看不惯玉影一些过激的举动,但在心中,她早已将玉影列入了朋友的范畴。朋友杀朋友,是她不理解也不接受的。 流光垂下了头,神色不变,没有类似于懊悔纠结的神情。 “是为了自保,我若不下手,我也会死。” 青韶摇了摇头,后退两步。显然,她并不接受这个解释。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停顿了半晌方才开口,“...自保没有错,但是我不会这么做。我累了,教你练舞什么的,先这样吧。” 第85章 饮冰 青韶走后,流光卸了力一般的跌坐到石雕栏杆上,苦笑着抬头望天。 阳光落在她身后,而她整个人,完全的笼罩在阴影里。那是不为阳光所眷顾的地方。 蝉鸣裹挟着热浪,一阵一阵的打向她,使她整个人变得焦躁。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应该承担选择的代价。每个人都是如此。 摇光阁内,气温宜人,全仰仗着冰鉴中的冰雪消融带来寒气。 沈怀信今日焚的香名叫饮冰,味道很像冬日推开窗户的瞬间闻到的清晨第一缕空气。以清新的香柠檬味道为主。 青韶表现的异常莽撞,她甚至没有敲门,直接在守卫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冲进了摇光阁。 沈怀信的手谨慎的摸向桌下匕首,确认了来人没有威胁方才移开。 “你怎么过来了,是舞蹈教的不顺利?不论如何我只要结果。半个月,一支舞。一支足够让流光混进百味园的舞。” 青韶看见沈怀信的脸,后知后觉的开始害怕后悔。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想到玉影,她还是鼓起了勇气。 “殿下,对不起。奴婢实力有限,恐怕教不了流光了。希望您能另请高明。” “曾经一舞动京城的青韶说她教不了?我还真好奇你心中有谁能教。”沈怀信的神色冷淡下来。 “殿下麾下人才众多,不止奴婢一人,人选由殿下甄选,奴婢不敢越俎代庖。” 沈怀信神色彻底冷了,“所以不是你教不了,而是你不愿意。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流光杀了玉影,这个理由够吗?” “不够。玉影是我让她杀的。如果你有什么不满,也应该是对我,不是对她。” “...殿下,您杀玉影有您的理由,可动不动手却是她自己的选择。这和您无关,只关乎流光。” 青韶从不指望沈怀信会对她们这些棋子手下留情,所以或保或杀,她能接受。可是流光,她不应该。 因为有期待,所以有希望。 沈怀信面露不耐,“让你教她跳舞,这是命令。至于其他的,你们的这些姐妹情谊,我并不关心。 你和她的私交往后如何,是从此断绝还是延续,随你喜欢,但是公事必须完成。 ” “...我知道了。” “攻玉,你跟着青韶,盯着她教完今日的舞。” 回程路上,青韶气不愤,一路也没有开口,反倒是攻玉主动开口打听,“流光真的亲手杀了玉影吗?” “...不然呢?我编这种谎话出来冤枉她吗?开什么玩笑!而且这件事情你难道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攻玉坦率的摇头,“我知道玉影曾经想要行刺殿下,也知道玉影被人拦住反杀,但我没有想到下手处决的那个人是流光。她瞒的真好啊。” 青韶打量着攻玉的神情,“流光杀了玉影,你很开心?” “...身为殿下的侍卫,知道殿下平安当然开心。” “狗腿子。”青韶低声骂了一句。 攻玉全当没听见。 第86章 泜上薇 毕竟老实说,他确实是殿下的狗腿子。对于事实,他无可抵赖。 “我不想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动手。你老实去教舞,我老实的在旁边看着,这样对大家都好。咱们彼此配合一下,争取早日完成任务。”攻玉半警告半劝诫的开口。 “...我知道的。”青韶咬着牙回应。 桐花台,流光一个人倚坐在镂空雕花石栏上,身形显得分外落寞。但攻玉莫名的感觉,她只是在发呆。 “你的剑舞我先演示一遍。”青韶的眼神瞥都没瞥流光,径直走过她,站定到桐花台中间的花形地砖上。 “攻玉大哥,借剑一用。” 攻玉将剑抛给青韶。 青韶抱头躲开,等剑鞘落地方才去捡。 流光:“...” 真是怂的一如既往,怂的如出一辙。 “下次别抛,递给我。”青韶自知丢脸,板着脸硬邦邦的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你抛过来的时候剑鞘不会脱落。只需要刷的一秒,我就会人头落地!这样的意外以前可不是没有发生过!” 攻玉:“...是吗?比如说呢?让我听听有谁是被扔过来的剑刷的一下砍头的?” “我一时忘了,但肯定有。”青韶说罢将剑鞘递还给攻玉。 攻玉的这柄剑剑身很重,压的青韶腕间青筋凸起。她握紧剑柄摇晃了两下,右手顺势挽了个剑花。 “这剑舞名为泜上薇。”青韶轻踏脚下的桐花方砖,配合着手上的动作,边舞边唱。 “爱尔悲歌士,官卑志不违。 闻鸡提剑舞,秉烛惜花飞。 春促燕山月,青归泜上薇。 着书满石室,伯玉正知非。” 青韶手上的赤色披帛如水袖一般,随着她的动作而舞动,眼波流转,绫罗生香。 舞曲最后,剑舞改为旋舞,青韶跪地后仰,裙摆如莲花般散开。 她腰部使力,柔柔起身行礼。之后神情又极速的剥离出来。 流光惊叹不已,随后问出了那句她最关心的问题,“之前可没说要边跳舞边唱歌啊!” 青韶没有回答,反而是攻玉没好气的搭腔,“你哪有那么多问题。教你啥你就学啥!” “我不会唱歌!”流光同样没好气的怼了回去。 “不会就学,总能学会的!不就唱个歌吗?能有什么难的!” 流光冷笑两声,“这是你说的,我给你个机会让你试试看你能不能学会。” 青韶看着面前两人一来一回的对呛,终于忍不住开口,“舞蹈中第一个小节的动作,我只重复十遍,看好。” 流光和攻玉下意识看向青韶的方向,流光默默跟随青韶的动作小幅度的晃动身子,跟着练习。 十遍后 青韶转身就走,毫不留情。 攻玉看向流光的方向,“记住了吗?” “记住个鬼,拦下青韶,我要再看一遍演示。” “或许我应该记住了,你可以帮你演示。” “你?”流光以不信任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攻玉。 随后,攻玉用行动告诉了她,自己真的记住了。 流光很难描述自己看到攻玉复刻青韶舞姿时的心情。 第87章 玉影 攻玉的体格并不是很壮,因为肌肉紧实的缘故,尚在正常体型之列。可是他的动作僵硬,一板一眼。跳起剑舞来像是猛牛冲撞一般,空有一大把子蛮力却没处驱使。 流光依样画葫芦的学起来显然也并没有比他好多少,捏起兰花指连指尖都在用力,生怕别人看不出来这是个习武之人。 勉强学完后,两人累瘫在栏杆边,一同望着远处天空中的一朵白云。 流光:“咱俩之前的刺杀真是选错方向了。” 攻玉:“你说哪一次?” 流光:“每一次。你有没有听过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咱俩要是学一套剑舞,以献舞之名行刺,那可是瞬息之间致人死命。” 攻玉:“你学套舞都能想到刺杀...这可真是尽职尽责啊。” “你是在讽刺我吗。”流光抬眸,语气尖锐,“青韶和你说了是我杀了玉影吧。” “...她是和我说了。”攻玉抬手讨饶,“但是你相信我,我绝无此意。” “听到这个消息你很开心?”流光仔细观察攻玉的神情后开口询问。 “知道是你保护了殿下,我确实开心,但是我也知道你不开心。”攻玉实诚的回复。 “我确实不开心。你说玉影真的死了吗?”流光抬头,直视攻玉双眼,“我想仔细查查这件事。关于玉影的死,我已经回避太久了,无论玉影是死是活,我都想要一个答案。” “等等等等。”攻玉抬手叫停流光,“什么叫玉影死没死?她不是被...被杀了吗?”攻玉生怕又刺激到流光,特意吞掉了那个你字。 “我刺那一剑的时候,刻意偏移了心脏几分,后续我去乱坟岗的时候也没看到尸体。”流光简单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攻玉惊奇的瞪大双眼,同时放小了音量,“你阳奉阴违啊!怎么敢的啊你。” “因为我不可能真的杀了玉影。”被攻玉影响,流光也下意识降低了音量。“你把我当做什么人了!玉影可是我的朋友!” “可是这么多年了,玉影要是还活着,应该会回来的吧,她身上可是还有殿下的牵丝蛊啊。牵丝蛊,同命连心,每一个月都需要一枚解药,不然会受万虫噬心而死。” “这也是我一直纠结的地方,可我还是想要个答案。” “那...那个答案,你打算怎么找到?当年都没有找到的人或尸体,现在肯定更难找了。” “所以我想拜托你帮我打听一下当年玉影的尸体是谁搬的,搬到了哪里。”流光面对攻玉,面容诚恳,语气恳切。 “这我恐怕不能答应。玉影是危险人物。她如果活着,我会再杀她一遍。”攻玉严肃的回应道,“这条消息,多谢告知。” 闻言,流光的眉毛紧紧皱成一团,“不带这样干的!玉影要是活着,你必须答应我放她一马!” “流光,玉影想杀殿下,我不可能放她生路。”攻玉对着流光讲道理,“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可能让殿下受到生命威胁。” 第88章 “玉影如果侥幸活着,你觉得她是会想要杀殿下复仇,还是从此隐居,远离这一切? 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也许是因为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们为什么还要打扰她的新生活呢? 如果她已经组建了家庭,你这样只会将仇恨一直延续下去,这才是真正的永无宁日。” 攻玉认真思考后开口,“如果她真的不再有害殿下之心,如你所说归隐田园,组建家庭,我可以考虑放过她。” 或者是直接灭了她家中的所有人,攻玉在心中默默补充,他当然了解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 仇恨就像春草,无论是多艰苦的环境,到了时间都一定会疯长。 攻玉从来不做蠢事,不留后患。 不过在攻玉心中,他认为玉影八成是活不下来了,牵丝蛊加上当胸一剑,没多少人能撑得下来。 流光了解攻玉,知道他并不会手下留情。任何人或事,只要他察觉到危险,就留不下来。 不过她还是表现得像相信了一样,“我相信玉影不会再犯傻了,那到时候,你一定记得留她一命。” 嘱咐完后,流光又旁敲侧击的探听玹曜的下落,“玹曜最近在忙什么呢?总是看不见他的人影,如果玹曜手上没任务,可以让他帮着一起查一查。” 攻玉不设防的回应,“玹曜最近忙得很,殿下让他盯人去了,具体细节不能告诉你。” 流光点点头。 知道是在盯人就足够了,这么说,玹曜目前不在府中也没有再继续监视自己。 “那暗部其他人呢?还有没有能用上的?” “让我想想,那两个去外省的还没回来,清荷最近在接近祝斯年也忙的不行。” 流光僵硬的转头,“等等,我没听错吧,接近祝斯年?以哪种方式接近?” “通过模仿并改良祝斯年最喜欢的那家食谱。” “那你们怎么确保祝斯年会吃清荷做的东西?祝斯年异常谨慎,他去春日宴都不动筷子的。” “你忘了,清荷背景清白,祖上出过御厨,她去祝府做厨子,十拿九稳。” 在攻玉没注意到的瞬间,流光嘴角抽了抽。 祝斯年啊,你可千万别暴露,你要是暴露我就死定了。 “这么说清荷已经顺利进祝府了?”流光试探道。 “已经进去了,我帮着杀了个厨子,凭空造出了个空位出来。清荷的厨艺在遴选中脱颖而出,一切顺理成章。” “真变态...”流光轻骂了一句。 “得了吧,论变态大家半斤八两。你手上也没少杀人,怎么我杀个厨子就要受道德指责。”攻玉听到自己被骂,没好气的回应。 “我杀的都是有罪之人。”流光忍不住为自己辩白。 “还有罪之人,你把自己当判官啊。有罪无罪你在自己心里定的?” “当然,人是我杀,规矩自然我定。我只让自己无愧于心。” “我杀人也未尝有愧。任何挡住殿下路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你不要用你的评判标准来判断我做的事情。” 第89章 车夫 攻玉停顿半晌接着开口,“我知道你没那么在乎殿下。 你只关心他能不能活,不关心他活的好不好。 他的理想和抱负你并不在乎。” “...” 流光无言以对,唯有沉默。 她并不是不在乎,相反,她在乎的要命。 但那种在乎不是希望他过得好的那种在乎,而是希望他过得差的那种在乎。只是在此刻,在攻玉面前,这些话不能说。 “也许你是对的,人各有志。外人不该肆意评判。”流光难得的自省了一回。交浅言深确实是她的不该。 说完后,流光为了回避话题故意做作的活动了一下肩膀,“刚刚跳舞抻着肩膀了,我要出府去做个推拿,一起吗?” 攻玉绷着脸,一副还没有完全消气的样子,“跳个舞都能抻着肩膀,你现在真快退化成娇小姐了。我不要,你自己去吧,我回摇光阁。” 近些日子,沈怀信没有再专门派人监视和跟踪流光,但是只要她出府,势必要坐沈怀信的专用马车,再由那个武功高强长相大众的车夫大哥驱车。 流光轻车熟路的来到王府门口,探头看向正抱臂靠在马车外,用斗笠遮阳避光,小睡片刻的车夫大哥。 “大哥,来活了。”流光语气放轻,小幅度的晃了晃车夫大哥的肩膀。 车夫在流光左手碰上他的一瞬间,肢体下意识做出反应。他反手擒拿住流光手腕,另一只手直扣流光脖颈命脉。 流光左手被擒,一时挣脱不开,见车夫攻势猛烈,下意识用右手格挡,格挡的同时蹲下身子,避开袭向命脉的那只手。 可惜流光右手被裹成粽子,只能短暂的用小臂抵挡,不能反击控制。 动作间,车夫盖在头上的斗笠掉落,让车夫看到了面前来人。 看清来人后,车夫立刻松了手,“是你?你又要出门?” 他将掉落的斗笠平放在腿上,“上来吧,去哪儿?” “去济世堂。我肩膀抻着了,去做个推拿按摩舒缓一下。” “打架打的?”车夫瞥了一眼流光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左手,“都伤成这样了,还打呢?”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流光眯起眼睛强装老成。 “就你这样也算身在江湖?想当年,大叔我江湖闯荡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流浪呢。” “你有这么厉害?那你混迹江湖的名号是什么?” “无可奉告。” “不说就不说,那你和我比划比划。” “你这小身板。我怕把你弄死。而且我从不喜欢切磋,我出手只是为了取人性命。” “这么功利?要你出手需要付出什么代价?钱?名?或者其他交换?” “我喜欢兵器。神兵利器。根据目标的难度,需要不同等级的兵器。不过自从进了王府,我已经没再出手接过私活了。” “...殿下许给你什么让你这么死心塌地?不会他也救过你的命吧。” “命倒是没救过,但是他是好人,而且他有我要的神兵。” 第90章 太阿 “...神兵?难道你想要的是他的佩剑,太阿剑?” 流光大胆猜测,毕竟沈怀信身边的名剑不多。许给自己的那把青霜剑不会再许给别人,那能用来交换的,唯有名剑太阿。 “自然。太阿是十大名剑之一。古时的十大名剑,爱剑之人此生能寻到其一便已无憾。若非殿下知我所爱主动寻我,恐怕我这辈子都没有机缘。” 流光闻言嗤笑。 “太阿剑曾是秦朝始皇帝陛下的佩剑,是威道之剑。他连他的父皇都没呈上,你认为他会把这么重要的一个象征物交给你?你不怕落个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我真佩服你们的自信...” 车夫不为所动,面露鄙夷,“...好拙劣的离间计,殿下怎么会选你当他的暗卫?” “你以为我想当啊!你应该你去问他,最好能说服他不要再让我当暗卫了。”流光翻个白眼没好气道。 “少废话了,上车。” 大概是觉得他们这样一来一回的对话太没营养,车夫单方面的宣布了结束对话。 流光上了车却还是不依不饶,在车夫耳边唠唠叨叨的,“你平时都答应帮他做什么,让他能心甘情愿把太阿剑给你?” 车夫回以沉默。 “不说话?那让我来推理一下。殿下培育有暗部,专门用来行刺与打探情报,我和春兴主要负责护卫,你是江湖人士,而且身手很好,你要做的,势必会和暗部或是和我有职责上的重叠。” 车夫面无表情。 流光不死心,接着开口。 “暗部人多,各司其职,有人盯三皇子,有人盯祝斯年,已经足够。 你车夫的身份让你出行时几乎和沈怀信形影不离,所以我猜你是他请来保护自己的。” 车夫依旧不为所动。 流光心底深处攀升上了一丝违和感... 若说护卫,如今的沈怀信还没有崭露锋芒,有谁会要他性命?自己和春兴两个人还不够保护他吗?他是不相信我们的能力还是不相信我们的忠心...? “等等,你不是他请来护卫的!或者说,不是我一开始以为的那种护卫,你是来盯着我们的!” 车夫目视前方,抽了下缰绳。 流光自顾自的说下去。 “怪不得他会派你来看着我。我原本以为沈怀信一直暗暗让春兴和我与暗部互相制衡,没想到我们两个部门之外又有第三者。” “济世堂是吧?已经到了,你下不下车?”车夫突然停了车,语调平平的询问。 “下。”流光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也不再纠缠,干脆利落的跳下了马车,“你要在门口等我吗?” 车夫巡视四周后开口,“附近没有地方,我去旁边百味园那里等你。” “好,我一会去那边找你,正好咱俩也可以顺路去百味园转一转吃个饭。” 济世堂内,流光被小医师顺利领到了内间。 小医师欲要给她按摩推拿却被流光拦住,“我听说你们济世堂李晖老师傅最擅推拿,不如你替我去叫一下李师傅?” 第91章 信任 小医师闻言愣了一下,“这位小姐,我们李师傅年事已高,寻常疾病已不再出诊。” “我这不是寻常疾病,你和李老师傅说,沉疴在身,旧疾难愈,惟愿一见,以解愁绪。” 小医师一副一脸严肃不愿徇私的样子,“沉疴旧疾是何疾?” 说完,小医师摊开一张宣纸铺在内间大红酸枝罗汉床的小茶桌上,“请小姐将症状写明在这张宣纸上,我会帮忙递送给李老。” 流光拿起毛笔,写下“沉疴在身,旧疾难愈,惟愿一见,以解愁绪。” 写罢,流光撂下笔开口。 “我和李老是旧相识,李老之前就替我诊过病。你把这张纸呈给李老看,李老会见我的。” 小医师拿起宣纸,已经有些相信流光的说辞了。 “是这样啊,那我把纸拿给李老,请您在此地稍候片刻。” 小医师拿着宣纸出去,不过片刻,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便拄着棺杖缓缓步入内间。 入内后,老者轻轻合上房门,语气和煦。 “小姐今日来此是有何要紧事吗?” “当然,若是无事,我绝不会轻易来此,毕竟这是祝斯年留给我的“紧急”联系路径。” 流光的重音落在紧急二字上。 “我希望你提醒祝斯年小心身边人,保管好机密信息,尤其是和我有联系的那些。他身边混入了奸细。更详细的,我要和他面对面说,就在三日后,百味园碰面。” 老者面色沉重了下来,“斯年他会不会有危险,那个奸细会对他不利吗?” “我向你保证不会,就只是身边多了双眼睛。” “不能直接把详细信息告诉我吗?既然斯年派我和你联络,就代表斯年相信我,你也可以信我。 如果你实在不想让我看到,可以把详细信息记录在信上,由我来帮忙传递,用上特制的信封和墨水,可以排除他人阅读的可能。 毕竟你和斯年每多碰面一次就是多一次暴露的风险。我不希望你们两个涉险。” 流光并未被老者的提议说服,她一直都是一个足够坚定的人,尤其是对那些自己已经下定决心的事。 “抱歉,我也不能冒险,这件事,我必须和祝斯年面谈。” 老者叹了口气,竟不再尝试说服流光。 “好吧,我来安排,此事事关重大,关乎斯年安危,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明天就见面。” “抱歉,我以往并没有连续出门的习惯,若是连续两天出门会惹人怀疑。我知道你是担心祝斯年,但我用我的性命发誓,祝斯年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老者认命般的叹了口气,在这件事情上也没有再继续尝试说服流光。 “好吧,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难处。我愿意相信你孩子,我只希望斯年他平安无事。” 流光:这老者真是出人意料的好说话...或者说是佛系。 流光一直缺少的被信任感,在这一刻得到补足。在流光心里,信任是相互的。他人若不弃,我必不相负。 可是在沈怀信身边,流光从未曾有一刻真正得到过完全的信任。沈怀信太谨慎了。本性使然,他也许永远学不会去信任别人。 他只会确保自己握有足够的砝码。让他人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第92章 流光向老者再三保证,祝斯年绝对会平安无事。 老者心中依然忧虑但面上表现得很是宽和。 为了做戏做足,李老帮流光在济世堂做了个全套推拿。 当老师傅按着流光肩膀时,流光废掉的那只右手隐隐作痛。 她的纱布已经拆掉了,手腕上的伤口狰狞。流光今日穿的是一件淡蓝色纱裙,袖摆长且迤逦,正好遮住了手腕伤口。 “李老,我有个学术问题想和您讨论一下。”流光侧坐在罗汉床上,身姿放松。 李老做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什么问题?” “如果一个人的手筋断了还有可能复原吗?” 李老:“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只要剖开皮肉将手筋重新接上即可。但是实际中,剖开皮肉的疼痛十分难挨,手筋也并不易接,而且伤口极易感染。大部分人都宁愿废一只手也不愿承担这种风险。” 流光点点头,这样的风险她也不愿意承担。 老者说完后没有多问,流光也无意自揭伤疤,又把手往袖子中缩了缩。 从济世堂出来,已到了晚膳时分,流光步行到不远处的百味园,掀开珠帘,步入其间。 车夫早早便在大堂其中一桌点上了菜,如今桌上的西湖醋鱼和清炒芥兰已经见底。 大门口的跑堂一见有人进便殷勤的迎过来,“这位客官,是要在大堂还是去楼上包间。” “大堂,我已经有朋友先过来了。”流光边说边指了指车夫的位置。 说罢,毫不见外的径直走向车夫,自然的坐下来,“看来殿下从不在报酬上亏待你啊,连百味园都吃得起。” 车夫懒懒的抬起眼皮看流光一眼,没有回复。 “小二,再加一碗白米饭。”流光挥手招呼了一声。 等白米饭上桌,流光看都没看桌上的剩菜,直接往嘴里扒白米饭。 车夫又夹了一筷子清炒芥兰,淡淡开口。 “你自己点东西自己结账。我是不会因为你只吃米饭就大发慈悲给你点的。” “抱歉,我一文钱都没有,这碗白米饭还得你给付账呢。”流光又硬往嘴里扒了口米饭,默默开口。 “...沈怀信给你的钱呢?花光了?”车夫打开荷包,摸出一锭银子,“你们这些少年人花钱就是快。” “不是花光了,是他从来没给过。” 流光向来不惮于对着所有人宣扬沈怀信的斑斑劣迹。 “我们这些人就是给沈怀信打白工的命。你还不知道呢吧,我是被他用蛊虫强行禁锢控制在府里的。” “蛊虫?”车夫倒了杯酒喝了口,边喝边说,“我在江湖之中听闻过蛊虫的传说,没想到这东西现在还没绝迹。你这娃子不会是在骗我吧。” “...我在这件事上骗你有什么必要呢?坑你一顿白米饭?我要坑也坑顿贵的啊。” 流光给车夫细细讲解了一遍牵丝蛊以及他的运作原理。 “牵丝蛊是以蛊主鲜血喂养,养成后,每隔一月需要以蛊主鲜血练成的丹药压制,不然,子蛊发狂,会吸取宿主心头鲜血。” 第93章 谈心 “听上去古老神秘的蛊虫运作原理却简单合理。可是沈怀信选人的标准是什么呢?” “选人?”流光目露讽刺,“你把这称其为选吗?我们也是他养的蛊,只不过是养在天地间。 若说选人有个标准,那标准便是无依无靠的穷苦人。我,春兴和玉影就是他养出的蛊。” “每个位高权重的人都难免养些暗卫死士,但一般这些死士都是忠心耿耿,很少有你这样怨气冲冲的。” “养死士也讲究方式方法,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君以众人待我,我便众人报之。 沈怀信不乏愿意为他肝脑涂地的暗卫,那是因为他对那些暗卫很好很好,对他们的家人很好很好。 但我和春兴收获的永远只有威胁和震慑。” “想不到你还读书。”车夫双眼微瞪,一副被惊讶到了的样子。 “你以为死士只练武?大错特错。我们什么都要干,武当掠国伐地,文当谋定后动。” “那你们平常都做些什么?”流光的话少见的激起了车夫的好奇心。 车夫是个有原则的车夫,除非实在忍不住,不然绝不瞎打听。 流光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的数,“暗杀,盯梢,做戏,偷盗,还有上交扳倒三皇子大计划。你们呢?” 车夫看着流光,毫无坦白之意,“抱歉,无可奉告。不过恕我直言,你们要做的事确实比我多。” “这是肯定的,所以,看在我如此坦诚的份上,这碗白米饭你买单。” 车夫老实的点点头,拿起桌上的那锭银子,“我请了,再给你加个肉加个菜,不然你只吃白米饭太惹人注目了。” 车夫给流光指了指木板上的菜名,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想吃什么和小二说,别客气。” 流光低头,眨巴着眼睛看了看自己已经快要见底的白米饭,“我都快吃完了,不用了吧。我能不能用这份钱点个舞蹈看一看。” “...你们这些年轻人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啊...菜都不吃了就为了看人跳舞。” 流光干脆的承认,“我确实有这个爱好,您就满足一下我吧。” “太引人注目了,不行。” 车夫果断否决了这个提议,他一贯低调做事低调做人,坚信低调才能让一个江湖人活的更久。对这种完全违背他个人信念的事情,他拒绝的毫不费力。 “那好吧...那你坐在这,我想上楼去看看。” 车夫一把拉住流光的胳膊,阻止她起身的动作,“你能不能别整这么多幺蛾子!你是生怕小二记不住你是不是,又要点舞又要上楼的。” 流光很是委屈,“满楼的顾客这么多,你凭什么说我点个舞上个楼就能被记住。” “废话...人家上楼都是去吃饭,就你一个上楼不花钱随便看的,人家不记住你记住谁。你应该从来没被殿下安排去盯梢过吧。” “恰恰相反,盯梢我是专业的。”提到了流光的专业领域,流光难得露出了一点骄傲和不服气的神情。 第94章 套路 “我不在的时候,你想怎么找乐子都可以。但是现在我在场,你绝对不能引人注目。” 在这件事上,车夫毫不退让。 车夫在江湖中还有一些仇人,那是一群想要他命的仇人。他不想惹麻烦,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永不复现。 流光装作勉强的样子开口,“那好吧,那我们再定个行程,三日后,百味园。到时候不用等我,我有任务在身。” “可以。”车夫欣然应允,“三日后,我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接你。” “半个时辰够干什么事啊!我要看舞,还要打听一些与任务有关的事。” “那就加快速度。我只能给你半个时辰。” “行。”流光面上咬牙同意,内心乐得不行。 谈话只需要半炷香时间,剩下的时间够她打听一些关于百味园舞女的情报了。 半个月之后她参加舞女遴选。她需要知道遴选者的喜好,便于事半功倍。服装,配饰,风格她全都可以换全都可以装。 流光是个喜欢取巧的人,在这一点上,她从不否认,也并不羞于承认。 回府后,流光碰到了风尘仆仆,步伐匆匆的春兴。 流光站在小道中,眼睁睁看着春兴路过自己,疾走向摇光阁。 “春兴!”流光高声喊他,成功减慢了他的步速。 流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见过春兴了。她想了解春兴最近在做什么,有哪些进度和进展。 流光看春兴停在了原地回头望向自己,连忙跑过去截住他。走近后,才惊觉春兴脸侧有血。 “你脸上的血是怎么弄的。”流光敛起蓝色袖摆轻轻蹭了蹭春兴的脸,暗红的痕迹逐渐攀上蓝色云袖。 春兴脸上鲜血已干,蹭起来很不容易。流光松开袖摆,用手抹去春兴脸上残血,眸光关切。 “还好是别人的血。你受伤了没有?” 春兴的眼神亮晶晶的看着流光,很是享受她的关心。脸侧那抹温暖,他很想留住。 “没有受伤,我武功比他们都好。”春兴神色有些雀跃的开口。 闻言,流光松了口气,打量了一下四周,将春兴拉到路旁隐蔽处,开口询问。 “殿下叫你去干什么?是很危险的任务吗?” “不算危险。殿下叫我杀人。”春兴配合的同流光隐入路旁,轻声回应。 “杀的是谁?” “我不知道名字,只知道住址。长平街16号。我杀的是个没有武功的男人。” “长平街16号...”流光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址,觉得有些耳熟。 “你这些天都用来完成这个任务了吗?你知道你接下来的任务吗?” 春兴点点头又摇摇头。点头是回应流光前一个问题,摇头则是回应后者。 “你呢?你的任务是什么?危不危险?需要我帮忙吗?”春兴像以往每一次一样自然的关心流光。 流光也像以往每一次那样拒绝了帮助。 “不用,多大点事。我要混进百味园当舞女,这个只能靠自己。”流光轻松的笑笑,“你先过去汇报吧,我等着你,一会儿我还有几个剑式要向你请教呢。” 第95章 春兴颇为恋恋不舍的回身去了摇光阁。 流光停在原地,脑海中回忆着上次春兴教过的剑式和上午青韶的舞蹈。 流光在舞蹈上无甚天分,只能寄希望于勤能补拙。 她回忆着上午青韶的动作,隐在树影下一遍一遍的重复,直至动作变成肌肉记忆牢牢刻在身体上。 春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树下佳人,翩翩起舞。 说这是舞,在第三人眼中可能并不准确,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可以理解。 流光见到来人,有些不自在,动作戛然而止。 春兴走近流光,由衷感叹道,“好漂亮。你这支舞绝对可以完成任务。” 流光坦然的接受了赞美,倒不是因为她对自己的舞姿有多自信,而是因为她对青韶编舞的能力很自信。 “我刚刚跳的只是其中一节,还不完整。这是青韶编的剑舞,我第一次看也被惊艳了。曲是青韶的朋友编的,词用的是一首旧诗。” “是什么旧诗?” “爱尔悲歌士,官卑志不违。 闻鸡提剑舞,秉烛惜花飞。 春促燕山月,青归泜上薇。 着书满石室,伯玉正知非。” 流光语调清冷,将这首诗从头到尾背了一遍。 “你除了跳舞还要学这首歌吗?” “应该吧,不然没人给我唱歌。”流光笑着回应,然后很快转移了话题,“我这两天一直在练你教的左手剑,但是有几招还是不太熟练,你有时间陪我练练吗?” “当然。”春兴欣然应允。 “最近这几天你有任务吗?”流光边拔剑出鞘边开口询问。 “有,但是陪你练剑的时间也有。”春兴照例捡了根枯枝做剑,用左手握住。 流光出招迅猛,大开大合,春兴顺从流光的剑式,先格挡后掌握主动权转为进攻。 几个招式来回间,流光应对自如。 她知道每个招式该如何挡,但是越到后面左手越没力,她应对越困难。 这一次,流光没有等到兵器脱手,而是寻到一个间隙将兵器朝着春兴甩了过去。 这招确实机灵,而且让人始料未及。春兴侧过身,将将避过飞剑。 “最后这招用的不错,但我知道你是因为无力才出此一策。”春兴拔出了插在树上的飞剑,“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帮你制定新计划,加强左手的力量练习。” 流光应了声好,“你觉得我的剑算是有进步吗?” “和上次比有进步,和之前比还差的远。”春兴极为客观的评价,“不过我会帮你重回之前的水平的,我保证。” 流光接过春兴的剑,对漫长的仿佛毫无止境的恢复训练感到有些绝望。 “老娘好不容易修炼出的剑术啊!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杀了祁夜稷清报仇。” “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现在就可以去若水帮你达成愿望。” “不必。现在时机不凑巧,你我都脱不开身。而且这仇,我等着亲手报。” 流光心中已经想出了一万种将祁夜稷清挫骨扬灰的方法。可是现在,一切只能停留在想象上。 敌强我弱,而且敌人手中还有流光并不熟悉的蛊虫,在没找到万全之策之前,她绝不会贸然行动让自己万劫不复。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三日后,流光应约前往百味园。 车夫早早便等在府门前,看到流光过来不发一言,扭过头便扬鞭策马,待流光下车后又潇洒的挥鞭离去。 流光不敢浪费时间,按着约定好的计划定下了二楼一间包厢,随便点了两道菜,坐在包厢内静候。 不过片刻,祝斯年悄无声息的打开门闪了进来。 祝斯年神色有些焦躁,不过他也确实应该焦躁。府内混入了大皇子的人,凭他的能力却找不出来。 卧榻之侧有他人鼾睡,谁能从容。 流光细细打量祝斯年,看到他眼下已经有了浅浅的乌青,整个人状态极差,这让流光忍不住皱眉。 “别告诉我你不眠不休的抓了三天内奸。”流光的语气严肃,倾向于质问。 祝斯年没有回答流光,毫不客气的直奔主题,“少废话了,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 “你说奸细吗?我说了,她对你没有任何威胁。她不会杀你,她只是想打听信息。你不需要找出她,你需要的是时刻保持谨慎,然后利用她,将我们需要沈怀信知道的消息传递过去。”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你让我接受府里存在的奸细,然后和奸细共处一室?” 祝斯年说到一半,忍不住深呼吸了一次,“我绝对不会接受的!这对我来说是个威胁!威胁!你懂吗!我会被她杀了的。我明确告诉你,我要知道那个奸细的名字。你若不告诉我,就别怪我自己把动静闹大,一个个清查!我会把动静闹大到连沈怀信都知道,我会让他怀疑是身边有内奸走漏了消息。我会让咱们两个处在相同境地,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听到祝斯年决绝刚烈,毫不退让的一番话,流光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但她很快的调整了过来,近乎安抚的开口,“祝斯年,你冷静一点。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你的,她也不是什么威胁。她是沈怀信身边的探子,不是杀手。” 流光看着祝斯年,语气真诚,身态简单,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又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 那位厨子是暗卫,暗卫自然也会杀人。 不过这些信息不必让祝斯年知道。祝斯年已经够慌的了。 她有个更大的计划,那个计划需要祝斯年的全力配合才能实现,她必须说服祝斯年与那个暗卫和平共处。 “我不管他是什么东西!是杀手或者是探子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只知道我府里容不得脏东西,只容得下自己人。”祝斯年情绪稳定了下来,但是言谈间依旧毫不妥协。 流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是我们还需要利用她,祝斯年,你必须和这个探子和平共处。 你以为只有你的府里有探子吗?我敢说沈怀信府里,沈怀明府里都有探子,你自己应该也派过探子去他们府吧。如果他们都能容忍,那你也必须容忍。因为你现在是和他们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开跑。” 第97章 谨慎 祝斯年冷哼一声,并不吃流光这一套,“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只按自己的规矩办事。在我这里,你只有两种选择。告诉我探子的名字,我去杀了他,或者你继续隐瞒,等我自己找出来,杀了他,到时候我会放出话给沈怀信,说他身边有人出了问题。” 流光没有料想到谈话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威胁我?” “随便你怎么理解。我只要一个名字。” 流光深吸口气,还想再劝,“你不能杀了她。祝斯年。你根本不知道这是个多好的机会。我们要利用她的关系,把假消息传给沈怀信,这在关键时候是致命一击。” “我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在骗我?我怎么知道那个人不会先一步杀了我?” 祝斯年眸光很寒,用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流光。 流光将祝斯年的眼神收入眸中,不禁心头一窒,暗暗埋怨自己低估了祝斯年的谨慎多疑。 不得已,流光只能尝试激将法。 “见识了你,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惜命。和你一比,沈怀信他们倒一个个都成了假惜命了。”流光语调讽刺,半是试探,半是真心。她个人倾向激进的应对策略,很难理解祝斯年的过度谨慎。 祝斯年的回应有些苦涩意味,“没办法啊,你没亲身体验过我的生活。完全是四面楚歌,天下皆敌。 除了皇后党和陛下,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乱臣贼子,想把我拉下来祭酒。我不得不小心谨慎。 就连你。” 祝斯年深深的看了流光一眼后继续开口。 “我不知道你的投诚是真是假,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的经历。 一般碰到这种情况,我是绝对不会和那个人合作的。不过你的话成功说服了我,那时的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不过现在,我有些后悔了。” 流光单手抚额,揉乱了头发,焦躁无比的开口,“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因为我告诉你你身边有内奸,你反而连我也不信了,服了。我再郑重其事的告诉你一遍,我叫流光,是沈怀信身边的暗卫!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间那么久远,你不会以为这都是一个局吧?你能布出这样的局?!” “但是,第一次见面,你就是来杀我的。”祝斯年一句点破重点,“我为什么不能认为,你是在完成你未做完的任务呢?” “靠。”流光破口大骂,“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要把内奸这件事告诉你?我直接让内奸把你杀了不就行了吗?!或者和她里应外合。” “因为你没说谎,那个内奸只是个探子,他没能力在祝府杀人,所以你想要以退为进,用这个方法彻底获得我的信任,然后由你来亲手杀我。” 流光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个有被迫害妄想症的男人,“照你这么说,我应该把内奸名字告诉你才能获得你的信任。可是我并没有那么做。” “这也说得过去,这反而更说得过去,因为你以后还要在沈怀信身边混,所以你不能得罪沈怀信,也不能得罪他的探子。这时候,如果你把探子的名字告诉我,我反而更能相信你。” 第98章 流光忍不住嗤笑,“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想从我嘴里套出探子的名字。” 祝斯年蹙了蹙眉,流光的笑声让他觉得很是刺耳,“我没有和你说笑。我要知道那个人是谁,我要杀了他。” “我不会给。”流光回视祝斯年,眼神坚定。 流光清楚,现在是比谁更坚决的时候,就像是两架相向而行的马车,大家都在同一条直线上扬鞭策马,大家都在赌对方会服软退步,那个先行退怯勒马的就是输家。 流光此刻内心的煎熬并不比祝斯年少,她的时间有限,还要分出来一部分获取情报。如果祝斯年真的那么坚决,她只能给他名字然后说服他别杀人。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面上分毫不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流光内心愈加焦躁,但是脸上丝毫不显,反而镇定的入座开始用饭。 别误会,这不是流光使用的障眼法,单纯只是她想要节约一点时间,不想时间被浪费。 祝斯年没有读心术,但他有颗好耐心。 流光松口前的一秒,忍不住开口赞他,“祝斯年,你会成为一个好猎人的。你赢了。我没时间陪你耗下去了,也不想你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我会把名字给你,前提是你不能杀了她,不能打草惊蛇,要留着她等到最关键的时刻。你能答应我吗?” 祝斯年:“可以,我只是谨慎,我不傻,我知道他有多大的用处。” 流光:等你知道她是负责你膳食的人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那你听好了,她是后厨负责你膳食的清荷。” 祝斯年神情一窒,整张脸肉眼可见的染上慌乱,“你说她负责我膳食?!那她岂不是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你冷静一点。她的目的是模仿你喜欢的那家餐馆的味道,获取你的信任,不是毒死你! 更何况你的膳食在入口之前都会有人食用亲身测试,你到底在怕什么?” “若是慢性毒药呢?你地位卑下,自然什么都不懂,因为没人千方百计要过你的命!” 祝斯年缓缓靠近流光,一字一句咬字很清楚,说的很用力。 “那你就假装被她的厨艺打动,邀请她和你同吃。这样既不会惹探子怀疑,也能让她误以为已经得到了你的信任。餐餐如此,直到你打消怀疑。 需要我提醒你演的自然一些吗?” 最后一句,流光语气讥讽,因为刚刚自己不得已的让步而暗暗不爽。 “不必。我的好搭档。你顾及一下你自己的性命吧,伴君如伴虎啊。” 祝斯年情绪稳定后,嘴也变毒了起来。 流光转身便要走,手抚上门框,又有些不放心,回头叮嘱道,“你一定要表现得自然,不要暴露我的身份,不要让清荷察觉到什么。把所有和我有关的东西都清掉。” “你是在和我比谨慎吗?” “...不敢。” 祝斯年的这句话成功打消了流光的一半疑虑。 祝斯年:“怎么不走了?舍不得走?” 流光不仅没走,还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祝斯年面前 “我刚刚想起来,这是我定的包厢,要出去应该是你出去。” 第99章 苏幕遮 祝斯年闻言有些语塞,既想要起身,却又害怕丢了面子,只能坐在那里愣愣的扶着雕花扶手,一副要起不起的样子。 流光开口催促,“快点的,我还有事呢?舍不得走啊?” 祝斯年听到流光将自己刚刚说的话回敬给了自己,脸色又黑了一个度。 他干净利索的起身,夺门而出,只留下一个充满怒气的背影。 流光没有心思顾及祝斯年的心情,反正再生气他也只能自己调解。 她转而欣赏起包厢内接近门口的地方挂着的一串牌子。 包厢内门旁大概有五块木牌,横向挂在了一处。木牌都雕着花,装饰的华美异常,形态各异,中间刻着字,每块木牌上都写了一支舞的名字。 流光的目光停在了写有苏幕遮的那块木牌上。苏幕遮是浑脱舞的别名,浑脱舞与剑器舞风格相似,曾有一度被归为一类,自己若想练好剑舞,最好看看这里浑脱舞的风格。 流光摘下那块名为苏幕遮的牌子,按照百味园的规矩扔出包厢。 不过片刻,就有管事带领舞娘敲响包厢门。 管事见包厢内来开门的是个姑娘,脸上还覆了面纱,明显愣了一下,但他很快调整过来状态。 “姑娘刚刚点了一支苏幕遮,小人带了这里最好的舞娘来,请姑娘细赏。” 流光点点头,侧身让出空间方便舞娘进来。之后不等管家说什么,迅速关上了门。 “客官不必如此心急。”舞娘娟秀的眸子满含秋水的望了她一眼,发现客人是个女子后,她似乎暗暗松了口气。 这位舞女一副异域打扮,着银臂钏,银铃镯,在蓝色纱衣下若隐若现,一步一响。 流光不再开口,不客气的坐回了主位,静静等着她的那支舞蹈。 舞女一曲仿佛燕山八月风吹雪,银铛漫响莲花旋,蕴含着西域舞的野性肆意与剑舞的倔强刚直。 不妖不艳,不蔓不枝。 流光很是喜欢。她感觉自己大概悟出了一点百味园舞蹈的风格偏向,可惜她的所悟只能意会无法言传。 “姑娘,你们百味园的舞都是你这样的吗?”流光从脑后拔下一根簪子,递给舞女,轻声开口。 “自然不是。”舞女接过发簪,上道的开口,“不同的舞蹈有不同的风格,恕小女子难以描绘详尽,姑娘若好奇,可以点点其他的四支。” 舞女的回答滴水不漏,还暗暗替其他姐妹拉了波生意。 但流光无法容忍这种说了好像没说的答案。 “那你练的苏幕遮呢?是只有你一个人跳,还是还有其他舞女,所有人跳的都是同一支吗?风格一不一样?我好知道下次是该点别的还是再点一次苏幕遮。” “姑娘的问题我一个个答。这苏幕遮并不是指一支舞,而是指一类舞,所以并不只有我一个人跳。我的姐妹们舞姿各异,不会和我的舞蹈重复,也不会比我差。至于风格,苏幕遮的风格是统一的,姑娘所见即所得。不论是我的哪位姐妹,都不会跳脱出舞蹈原有的风格自行其是。” “你们百味园没有剑舞?” “没有单独的分类,但是跳苏幕遮的姐妹中有个专跳剑舞,姑娘若是想看,小女可以代为传唤。” 第100章 舞女遴选 “不必了。”流光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自然不打算再看。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百味园什么时候有新的舞女遴选,是由谁负责?” “下一届舞女遴选距今只有半月,届时百味园欢迎所有宾客前来观赛,姑娘可以前来为自己支持的舞女投票送礼。 下一届遴选是由元管事负责,具体的事情姑娘可以去咨询元管事。” “投票送礼会影响遴选的结果?”流光皱了皱眉。 “是的,会作为参考。” “我知道了,谢谢你,你可以离开了。” 打听到所有流光需要的信息,流光向舞女道谢,礼貌的请人出去。 之后,因为没带钱,流光干脆利落的从窗户翻出去,选择了逃单。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转眼,两周时间已过。在青韶不情不愿但尽职尽责的教导下,流光已经学会了剑舞,并且舞的很好。 一选和二选流光都顺利通过,根据她获得的情报,在舞女总选那日,流光选择了与百味园舞女相似的蓝色纱裙和一柄雕工精细的纯银宝剑。 这一天,拥有裁决权的并不仅仅有元管事,更有一众受邀的贵客。 流光并不喜欢站在台上被人品评打分。但是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 流光把短暂的忍耐视为获得自由的代价。因为只有这样想她才能好受些。 沈怀信的计划是让每个人都只负责其中的一小部分。这样做风险更低。不仅没有人有机会知道计划全貌,无从毁坏,而且每个人对自己的部分负有完全的责任,出了问题可以直接追责。 流光只能先听从再一点点拼凑真相。 流光的右腕的伤口好的差不多了,至少可以先拆了纱布。 流光将一截纱带系在腕间,用来掩盖伤口的痕迹。 流光在台下候场时,出于职业习惯,辨认了台下的每一张面孔。 熟人很少,可能因为正经人是绝不会来到百味园去观看一场舞女遴选的。至少沈怀信和祝斯年都没有来。这当然也有好处。至少她不必在熟人面前表演。 “你在找人吗?”流光身边,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 流光侧头观察来人,这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生面孔,也是来参选的舞女。 来人有着一张娃娃脸,眼神很澄澈,但流光莫名感觉到有一丝违和。 所以她采取了一贯的谨慎态度,审慎的回答,“没有,只是觉得好奇,随便看看。” “是呀,这样的大场面很有意思。”娃娃脸浅浅笑了一下,眼神很灵动,“一会就该到我上场了,我准备的是掌上舞,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喜欢。” “就是曾经赵飞燕跳过的舞?一定会有人喜欢的。”流光认真的安慰道。有人主动过来释放善意,她没理由拒绝。 “谢谢姐姐,我要去准备啦,和你聊天很开心!”小女孩对着流光甜甜一笑,随后跑到了台下准备登场。 世人曾经评价赵飞燕的舞。若人执桃花,颤颤然。她人莫可学也。 第101章 若人执桃花 流光若有所思的望着女孩的背影。 台上,这个小女孩显然学到了掌上舞的精髓。她舞姿翩翩,融入了独有的轻灵。 烛光打在她的脸上,半明半暗,她的眼睫轻颤,为她增添了一份难得的的脆弱感,十分激发他人保护欲。 若人执桃花,颤颤然。她人莫可学也。 这是个可以摘得桂冠的劲敌,流光眼光老辣的得出结论。不过她转念一想,自己目前的实力根本高攀不上台上女孩的“敌人”,顿时又觉得无所谓了起来。 她来这里一不为扬名二不为金银,顺利混进去就得了,她可没想要抢风头。 至于这种“花魁”似的,走到哪里都能收获他人目光的女人,流光知道最应该做的是敬而远之。 “下一位候选舞女,红绡,所呈舞蹈,剑器行。” 流光疑惑的小声骂了一句,我去,怎么是我? 经常参加各种测试的人都知道,一场测试,上场时机很重要,跟在一个发挥不好的差生身后,八十分的舞蹈能被衬托的像是满分,而跟在一个满分舞者身后上场,八十分会表现得更像六十。 当然真正的问题是,流光并不记得自己是在这个女孩身后唱歌。 大概率是有人使了小动作悄悄换了她的顺序,难道自己还没成为舞女就已经遇到了职场问题... 流光难得的有些紧张,又有些厌恶。职场勾心斗角才是最为致命的。 流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此刻台上已经报了幕,掰扯不去只会消耗台下客官和管事的耐心,自己既要上去好好跳完舞,又不能吃这个哑巴亏,隐瞒下这个事。 几秒内,流光便得出了应对方案。 她自信从容的挟剑上台,银剑在烛火的映衬下,冷意削弱,反而染上一丝暖,也映上了红烛的颜色,那是血的颜色。 “爱尔悲歌士,官卑志不违。 随着歌声,流光提剑起舞,蓝色纱衣翩翩衬得佳人若仙子。 闻鸡提剑舞,秉烛惜花飞。 台下,一道清澈的笛声自然的融进流光的歌声里,流光对着台下吹笛公子的方向轻轻点了个头,似是在致意。 春促燕山月,青归泜上薇。 这一句后,舞蹈从初时的携潮带浪气势万钧,变得柔美和顺,谦卑温香。 仿佛佳人被感动,自愿丢盔弃甲投向爱人怀抱。 着书满石室,伯玉正知非。” 最后的收尾,流光温和到底,还剑入鞘,台下竹笛几乎是同时收声。 众人议论纷纷的看着台下吹笛的男子。这男子一袭竹色青衫,生得一张好面孔。见流光一曲舞罢,他对着台上拱手作揖。 “佳人之舞初时携潮带浪如雷霆万钧,不似寻常女子,葛某钦佩。这枚玉佩便当礼物,赠与佳人,希望下一次在百味园,还可相见。”说罢,男子留下贴身玉佩,翩然离去。 流光微微勾唇,一切尽在掌握。 她拱手回礼,“红绡承蒙不弃,多谢公子。也多谢刚刚在台下因为上一位姑娘而自惭形秽不敢上台,只得偷换小女号签,改变出场顺序的姑娘。尊己尊人,与君共勉。” 第102章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下台后,流光松了口气,自己的剑器行舞得顺利,歌声也算过得去,最重要的是自己请的拖——玹曜,正常发挥。 流光是个深谙如何抓人眼球的姑娘。凭借剑舞和歌声,在上一位精彩的演出之后她注定是不起眼的一个。所以她早就提前设计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意外,来衬托她的舞蹈和歌声。 不管这一届舞女跳的有多精彩,她都会成为话题的中心,牢牢占据别人的眼球。 台下有几个人真的懂欣赏,大家人云亦云,随波逐流。若有个人能带领他们,点破自己的舞蹈好在哪里,珍惜在哪里,台下会有人附庸风雅,心甘情愿赞同的。 她让玹曜出现的神秘低调。出手时阔绰,离开时潇洒。这样的雅客代表着一种权威,他说的话会比自己跳的舞更有分量。 流光特意让他说希望下一次在百味园还能再见这种话。这样,为了这个潜在的富贵客人,百味园也会衡量衡量,把她留下。 这是流光的计策,舞蹈根本不重要,她跳的好或是不好,根本不重要,只要过得去,有人捧,有话题,她就会留下来。 流光下台后特意留心了自己的打赏,一块清透的白玉玉佩——玹曜留下假货,一些散碎银子,还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等等,多少,一千两???这银票可不是自己找的托,这是遇到真冤大头了... 流光再次确认了金额,抬眼环顾宾客座位和二楼的包厢。 恰在此时,那个刚刚和流光说过话的娃娃脸又悄悄贴了过来,兴奋的开口,“红绡姐姐,你的赏钱好多呀。这个成色的玉佩,价钱低不了,更何况还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我猜这是全场最高的打赏。” “如是妹妹,你有没有看见这一千两银票是谁给的...?”流光在娃娃脸上台前,留意了舞蹈之前的报幕,知道了她的名字。 舞女一般都会取一个不包含姓氏花名。 而娃娃脸取的名字是:如是。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这是个很雅的名字。 “来自二楼的这个包厢。”如是的兰花指点到了二楼最中间的位置。“姐姐的剑舞真漂亮,让妹妹甘拜下风。” 如是说这话时眉眼带笑,流光却总觉得听着有些别扭。 “哪里,你的舞蹈柔美,和我根本不是一个风格,谈何甘拜下风?咱们各美其美,美美与共。” 流光回答的很是和气。她不想争第一,也不想和人比较。在她心中舞蹈是个很主观的事情,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接下来的舞蹈,流光已经无心留意,她满心想知道包厢里的是谁。 自沈怀信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在自己计划周祥的情况下,他不会为这件事冒这么大的风险,他还在装无欲无求的皇子,所以不会是他;祝斯年为了他的小命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和自己扯上关系... 到底是谁...会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打赏这么多... 而且...真的是陌生人吗... 第103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流光找了个偏僻隐蔽的视线盲区默默观察那个包厢。 一支又一支的舞,佳人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那个包厢半点动静都没有,也没有再为他人一掷千金。 流光直觉感觉这个包厢里坐着的人不简单,不仅出手阔绰,而且仿佛...盯上了自己。 作为一个暗卫,被盯上并不是什么好事。她在舞台上想要收获的只是别人的目光,可不包括那些好奇心和探索欲。 舞女选拔结束,流光一直等到宾客尽散之后,才看到楼上的包厢门被缓缓打开。 看到那张面孔,流光瞳孔骤然缩紧,忍不住震惊的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是他...?” 这个为流光一掷千金的,正是流光将要接触的目标——三皇子沈怀明。 三皇子一个人从包厢内大摇大摆的走出来,未做丝毫遮掩。 他神情阴郁,脸上如蒙了一层黑云,情绪非常低沉。 流光观察着三皇子的一举一动。她注意到三皇子身边守卫并不多。他外出一贯高调却并不喜欢带众多侍从。这倒并不是因为沈怀明本人武功有多高强,而是因为他有仇必报,阴险毒辣。 他自信绝不会有人敢和他动手。 流光感激沈怀明的过度自信,因为这意味着他戒心不高,自己方便下手。 不过,对于沈怀明的一掷千金,素来谨慎的流光免不了过度思考,他为什么独独对自己青眼有加? 是自己的舞蹈真的华美绝伦到了一定程度,恰好与三皇子的喜好相吻合,还是三皇子察觉到了自己有问题,在借这个动作警告自己? 流光联想到三皇子的黑脸,内心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不过流光受制于人,从来没得选择。 就算三皇子怀疑了自己的身份,就算面前是刀山火海,为了她自己的前程,她也要闯一闯。 * 摇光阁内。 沈怀信终于整理好了万千思绪。 这是自从知道流光伤了飞鸢之后,沈怀信第一次面见流光。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宫内的紫丁香依然灼灼,如紫云一般盛开于枝头天际。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沈怀信谋算人心已经谋算了小半辈子了,他能明白流光袭向飞鸢并不是因为怨恨飞鸢,或者绝不单单只是怨恨飞鸢。 她是在怨他,也许还有恨。 如果沈怀信狠得下心,他应该杀了流光,或者至少设个局试探一下,看看她还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毕竟飞鸢是公主,流光胆敢谋害皇族,光这一条就够她死千百次了。 可是沈怀信没有办法下手。多年的相处相伴让他动了真情。 流光曾经为他出生入死,舍命相护,这不是幻觉,也不是谎言。 沈怀信不相信流光心里其实是怨恨着他的。这种怨恨从来没有消失过,她只是妥协,但是从未忘记。 沈怀信觉得这种怨是短时间的,等流光消了气,等时间让记忆变得模糊,流光自然会想通,会重新变回原来的那个流光。 可是人不能两次踏入相同的河流,也不应该如此。 原来的流光回不来,现在的一切也过不去。 第104章 流光踏入摇光阁,扑鼻而来的是沈怀信夏日最爱的梅香。 这梅香是由他亲手所调,冬日取梅花花蕊,同多种香料一起碾碎封存,到了夏日再启出来,重新调和。 制香这件事,大多由女子来做,众人会觉得男子制香,阴柔太过。 但在这件事情上沈怀信并不介怀遮掩。 他会制梅香,牡丹香,荷香,鹅梨香等篆香,也会制檀香,沉香和龙涎香等礼佛所用的线香。 一开始只是为了调和出一款好闻且安神的香气。 沈怀信近些年来失眠严重。夺嫡之争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他需要一件事把他从阴谋焦灼中解救出来。 后来,这种爱好掺杂了目的,沈怀信用这香气夺命于无形,使人失神浑噩,任其摆布。 再往里走几步,流光的注意力从摇光阁内的香气转移到了沈怀信身上。 长久未见,流光竟然觉得有些别扭。她没有直视沈怀信双眼,而是微垂眸光,将眼神聚焦在沈怀信的桌案上。 “我听说你已经通过百味园的舞女遴选了。你做得很好。”沈怀信声音沉静,有安抚意味。 “是,我知道。所以下一步是什么?在百味园中搜集情报然后接近三皇子?” “搜集情报就不必了。我想要你给我的好弟弟下一种慢性毒药。加在茶水中,少量多次。这种毒药无色无味,难以察觉。” “这种慢性毒药的症状是什么?” “一开始是嗜睡多梦,后来会逐渐转化成梦魇缠身,到最后,失去理智,变成废人。” 流光一语道破,“所以你不想让他死,只想让他疯。” “可以这么说。这个过程会很长很长。他极有可能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然后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到时候,我们停止下药,他做的事情,就是他的把柄。” “但是我们怎么保证我在百味园有机会下药?我的身份是舞女,我们跳舞的地方是一楼正中央的舞台。三皇子常去的地方是二楼包厢。如果我们的计划是下药,为什么不让清荷当厨子混进百味园?” “你有没有想到如果东窗事发,所有人都会怀疑是厨子对饭菜动手脚,而不是舞女。你去下药是最安全的,你和他没有接触,那就更安全。至于其他的,比如该如何下毒,你要好好想一想。” “...” 流光:我这被疯狂压榨脑力和劳动力的前半生。 “...行。”流光咬着牙应下了这门差事。横竖都是要下药,让别人动手自己还反而不放心呢。 听到流光硬着头皮答应,沈怀信脸上浮现出冷淡的,不达眼底的笑意。 他的目光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审视。 沈怀信说完该说的便打发走了流光。徒留流光一个人回忆着沈怀信的眼神努力消化理解。 这个计划若是用的好,流光有信心让沈怀信和沈怀明两败俱伤。 不过到底该如何在不在场的情况下将毒药下进食物里,又该如何保证沈怀明会吃呢? 第105章 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 流光很快有了一个大概的思路。她打算在包厢的房梁上动手脚,将药粉提前包进束口袋里贴到房梁之下,再用一根长绳子连接束口袋的绳子到房梁上,延伸到瓦片外。 等三皇子等人进了包厢,上好菜,只需要吩咐一个轻功好的暗卫埋伏在房梁上轻轻拉绳,使布包的口松动,让药粉一点点少量的飘到正下方的饭菜上。 这个方法需要严格控制拉绳子的力道和方法,保证药粉像空气中的灰尘一样静悄悄落下不惹人察觉,而不是像哗啦啦下大雪似的招人耳目。 要实现这个方法需要进行多次实验,还得确保室内无风,条件非常苛刻,不过也十分隐蔽。 流光打算等明天先去百味园踩踩点,看看三皇子常去的那间包厢有没有符合条件的房梁,搞清楚情况再从长计议。 今日的舞女遴选耗了足足有多半日功夫,流光先是应付管事,再是应付沈怀信。一天下来已是身心俱疲。 她去小厨房扒拉了些果脯零嘴,打算去找春兴聊聊天,放松心情。 走到半路上,流光迎面碰上了正往摇光阁方向走的清荷。 根本不用多想,流光直接出声拦住了她。 “清荷,你这步履匆匆的,出什么事了?” 清荷神色焦急,见是流光,勉强耐下性子站定同流光解释。 “我没时间和你聊,祝府出大事了,我得赶紧向殿下回一声。” “祝府?”流光抓住关键词反问了一声。 清荷自知失言,摇摇头不再开口,继续向摇光阁的方向快跑赶去。 这下子可彻底激起了流光的担忧和好奇心。 流光心中暗想,不管怎么说,祝斯年和自己现在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他若出了事,自己一个人也难成大业。 流光隐蔽的跟在清荷身后,同她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打算一会绕到摇光阁后找个位置听一听,或者向攻玉玹曜二人打听细节。 等到了摇光阁,流光悄声绕到了摇光阁后窗处,单膝跪在地上,整个人隐蔽在窗下,紧贴着窗户,听里面的动静。 “参见殿下。 殿下,大事不妙,祝斯年不知道发了哪门子的疯,竟怀疑祝府内藏了奸细,要彻查府中的家丁和婢女。” “你出来就是为了这个事?”沈怀信的语气藏着淡淡的不耐,“我说过了,你的身份是干净的,不怕他查。”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祝斯年最近府里迎进了很多远房的亲戚,都是绝色女子。哪有人真的有那么多美人亲戚。属下怀疑他是想要送人进宫,在暗暗培植美人。” 沈怀信闻言蹙眉,似是对这个话题感了兴趣,“他近日迎进府里多少女子?” “总共十人。环肥燕瘦,各有风采。您说普天之下谁不知道祝斯年是个宦官,不能人道,也从来不近女色。您说他怎么可能突然改了性子弄进府这么些人,是不是很蹊跷。” “是有问题。清荷,你继续关注这些女子的动向,切记不要暴露身份。” “是,属下明白。” 第106章 桃花树下影成双 等清荷告退后,流光又等了一阵子,等到室内彻底没有了声响,才谨慎的从后窗处缓缓后退,远离了摇光阁。 刚刚室内的这段谈话主题十分明确。 显然,在自己执行任务期间,祝斯年又背着自己搞出了一些新花样。 又是“彻查祝府”,又是“绝色女子”。 他动静搞得这么大,是非要沈怀信把矛头对准他吗!这个人,到底懂不懂什么叫低调行事! 流光脑子里塞满了对祝斯年的辱骂之词,边往住处走,边忍不住生气。 路过习武常去的一处后院树林,惯性驱使流光走进树林,完成每日必练的剑术。 自打右手被废,流光练武便不再需要春兴千催万哄才肯执行。 她投入了之前的双倍努力,希冀于恢复曾经的巅峰状态。 流光右手剑练了七年。那是从她认识沈怀信,到决定背叛沈怀信的七年。 无数个日日夜夜。现如今她已经拥有非凡的耐性去忍受这一切。 夜深了,一轮圆月当空,月影透过树影撒下,映照在流光手中紧握的清霜剑剑刃之上。 流光喜欢在桃花树下练剑。沈怀信府中后院的桃花树很高,而且是成片移植过来的古树。 每到夏日,这些桃树便绽出单瓣白粉桃花,是那种很浅很清淡的颜色。 白粉一片,霎是好看。 流光练剑时裹挟的剑风有时会带下几片桃花瓣,桃花瓣落处,春兴已立定在旁等候。 流光收了剑,对着春兴打了个招呼。 “我前一阵忙得很,练剑时间不固定,但是真的没有借机偷懒。” “我知道。”春兴温声回应,“你的剑术长进很大,再接再厉。” 流光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道,“没问题,相信我。” “时间不早了,今天还要再练吗?”春兴开口询问。 流光:“这是个陷阱问题还是真的关心?” “...真的关心。太晚练剑也会影响效果,今天差不多可以了。” 流光面露纠结,“可是我还有两遍才练完今天的量,我还是想练完。” “好,那我陪你。两遍而已,我等你练完一起回去。” 月光下,桃花影里。 女子在习剑,男子抱臂靠在树旁边看边等。 没过多久,女子练完了剑,两人并肩而立缓缓踱步回屋。 正是桃花疏影下,对影成双人。 一日复一日,陪伴久长宁。 第二日。 流光早早起了床,去百味园门口看今日公示出来的舞女人选。 榜上按照名次综合排列了十名舞女。 流光的名字赫然在第一位。 流光远远看到,说实话,有些始料未及。 她推测自己最好的排名也就是第三。 看来三皇子打赏的这一千两银票,意义重大啊。 现在这个时辰已经有不少舞女聚在前面看榜。流光从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如是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在流光刚好注意到她的时候回头,精准捕捉到了流光的身影。 “流光!”如是笑得灿烂,支起脖子朝着流光的方向大幅度挥动胳膊。 流光也小幅度挥了挥手,笑着回应她。 第107章 入职百味园 如是是榜单第二名,她一看完榜,就回身走到流光身边称赞道,“流光姐姐,你好厉害啊。” 流光不太适应别人的赞美,闻言甚至有些尴尬。毕竟她耍了手段,这一次实在是胜之不武。 “侥幸,侥幸而已。其实我觉得单论舞技,你远远在我之上。” 流光十分有自知之明的回应道。 “怎么会,姐姐的剑舞是我一直怎么学也学不来的舞蹈类型。 百味园青睐的五种舞蹈,我自小就开始学,除了剑舞,都小有所成。 不知道为什么,我跳起剑舞总没有该有的感觉。不像姐姐,浑然天成,有一股飒爽英气。” “你很想学剑舞吗?我可以教你。” 不知不觉,话题就引到了这里。 这句话刚刚说出口,流光便有些后悔。她的时间有限,还要留出来做任务,教剑舞或者交朋友这两项无论哪一种都会阻碍她平日的行动。 “好呀。”如是欣然答应,“正好我一直想学剑舞,姐姐愿意不吝赐教真是太好啦。” 恰在此时,管事妈妈出来叫人,“门外的姑娘别堵在门口,我们还要开门做生意的。当选了的舞女进来,没当选的看完榜就速速散了吧。” 如是自来熟般的牵上了流光的手,拉着她往百味园大门的方向走。 流光今日出门的匆忙,没有来得及用纱巾遮盖手腕伤痕。 拉扯间,流光手腕上的伤疤不经意间露了出来,被细心的如是一下子察觉。 “姐姐,你这伤是怎么弄得,怎么这样厉害...?” “前些日子练武的时候不小心摔到剑上了。这是剑刃的伤痕,只是看着厉害,如今已经不碍事了。” 流光浅笑着,右手从如是手中挣脱,绕到另一边挽起她的胳膊。 “牵这边吧。” 新来的舞女统一上二层舞蹈室集合,流光和如是跟在众人身后,随同众人一起进入舞室,在舞室内找了个位置站定聊天。 大家看上去都彼此熟识,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说话,有几个落单的,也很快被其他主动过来问询的小队吸纳进了他们这个小团体之中。 如是对这些充耳不闻,只是站在流光身边问一些关于剑舞的事。 流光没什么藏私的打算,毕竟又不是要在这里打一辈子工,她在练习期间领悟到的小技巧,全部都和对方说了一通。 当然,一些不该说的,她一个字也没有往外吐,比如:学剑舞之前最好先学剑。 她能跳的好当然不是偶然,而是有习剑的底子在。这剑舞练上去就像另一套剑法一样,这么想着,把它当成剑法练,也就好学很多。 两人聊的正欢,一道男声突兀的出现,打破了舞蹈室的和谐。 “安静!下面还在营业,就听见上面你们这里叽叽喳喳的。站的这是什么啊。给我按个子站成两排。” 舞蹈室内霎时噤声。谁都不愿意当出头鸟去碰管事的晦气。 所有人自觉站成两排。流光个子高,所以站到了后面那排,如是相对较低,站到了流光正前方。 第108章 管事走后,舞室内安静了一会可是很快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大家都在压低音量探讨刚刚过来了管事。 “刚刚这个男管事,看上去好年轻啊,感觉和咱们差不多大。” “这么年轻就做管事,应该是家里有些背景的,怪不得这么严厉。” “只有我一个人关注到了那个男管事容貌俊秀吗?简直是貌若潘安,冠如宋玉。他会不会和我们一样也是跳舞的?” “...怎么可能,咱们吴国哪有男子跳舞的。” 流光听到这句,下意识反问,“那其他国家有男子跳舞吗?” 如是赶在他人之前回复,“是有的。若水族,戎狄和郑国都有男子舞。其中戎狄只有双人舞,没有单独的男子舞,若水和郑国都有单独的男子舞。若水族的男子舞甚至会用在祭祀上,他们最出名的就是祭祀上跳的朝歌。” “应该很壮观,真想看看。”流光默默记住了朝歌这个名字。 不过若水...呵呵,还是再也不见吧。 “那郑国的男子舞呢?”若水的欣赏不了,流光便转而去留心郑国。 “郑国的男子舞较为阴柔,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如是对这些和舞蹈有关的事情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那边最出名的舞蹈是夜宴,奢靡华丽。男子所穿的表演服饰都镶有珍贵的透明宝石,璀璨夺目。” “哇,想看。”流光难得露出了有些天真孩子气的一面。 见流光感兴趣,如是讲的更详细了些。 其他人也都在认真听着如是的讲解,如是将夜宴这支舞描述的绘声绘色,就好似她亲眼见过一般。 “切,男子如此阴柔,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亏你们听的这么认真。” 旁边,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流光沉下眉眼,顺着声音发出地看过去,刚刚出声的人站在如是左手边,一脸的嫌弃不屑。 流光内心想要反驳,但是又不希望自己过于引人注目,所以只是目光不善的盯着她,并没有率先开口。 “粉黛,别这么说,大家就是随便听听。”站在粉黛左手边的人一边扒拉粉黛,一边开口打圆场。 如是浅笑了声开口,“舞蹈没有高低贵贱,你又没有亲眼所见。凭什么说阴柔的男子舞就是低人一等。吴国在飞鸢公主之前,从没有女子习剑的先例,照你这样说,难道女子跳阳刚的剑舞也是低人一等吗? 我曾经去过郑国,看过夜宴这支舞,照我说,那些男子跳的夜宴比你昨日跳的桃夭可还要略胜一筹。” 如是脸上浅笑着,嘴里吐出的话却不甚留情。 流光见有人反驳,不再气闷,反而安心的看起戏来。 粉黛的脸色忽青忽白,显然被气得不轻。而且自己的朋友也没有帮自己说话,反而拉着自己打圆场。她发出不服气的哼声。 “你倒还挺自以为是,你觉得他们的夜宴比我的桃夭好,那他们的夜宴比昨日咱们第一名的剑舞,且又如何呢?” ...好一招挑拨离间,她还挺会挑拨。 “自然比我的好。”流光抢先一步出言解围。 第109章 流光刚刚开口说完,舞蹈室门口便响起了大力推门的声音。 门被豁然推开,刚刚来这里训话的管事又出现在了门口。 “我让你们安静一点,你们是听不明白吗?刚刚都是谁在说话?站出来!” 舞室内霎时噤声,站在前排的如是和粉黛都匆忙扭头站回去,流光也低下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站在前排刚刚扭头那几个,站出来。我隔着门就听见你们在这叽叽喳喳的出声了,还扭着头聊天。 楼下还在招待客人,你们在这站着闲聊,你们觉得合适吗?” ...舞室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还有谁聊天了,都给我站出来!” ...依旧是无人应声,只有刚刚被点到的如是和粉黛两个人站到了管事身边。 “管事,刚刚我回头是和第二排第三位姐姐聊天,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这种行为有错,我坦白。而且我觉得聊了天却不敢诚实站出来,想要隐瞒自己过错的人是错上加错。”粉黛大胆指认,条理清晰的开口。 流光目光往左边看了看,又往右边看了看,我去,第二排第三个好像是自己... 管事面色不善的看过来,正好对上流光犹豫抬头的目光,“躲躲闪闪的干什么,点到了你你就站出来。” 这个时候反驳自己没说过话实在有点多余,流光老老实实的站了出来,承认错误。 “对不起,我错了,我刚刚也聊天了。” “那你怎么刚刚不站出来。”管事显然不想轻易放过流光。 “刚刚吓傻了。” “...你们三个人,今日的工钱全部扣光。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不是...这可是第一天...第一天就扣钱啊。 流光内心哀嚎。 她在这里挣的钱不用上交,不用充公,她是真想在这大赚一笔的。 流光此时此刻终于能体会到青韶的爱财如命了,扣她工钱简直与割肉无益。 但是她必须低调行事,保持镇定不能理论。 流光像个透明人一样低着头,不论管事说啥都不反驳。 倒是旁边的粉黛开了口,“今日是我们新进舞女的首秀,所有出价都全归我们,管事扣今日的工钱,会不会有些太多了...” 流光点头附和。 竟然还有这种规矩,那说啥也不能扣今天的啊。 “要不扣第二天的...?”流光看着管事,自以为善解人意的出言试探道。 然而在管事眼中,粉黛和流光先后的这两句话无疑驳了他的面子。 管事蹙眉看向她们,“这儿轮得到你们你们讨价还价吗?” “我们是卖艺又不是卖身。纵是错也不能这么罚吧,何况我们的说话声音没有那么大,根本不会传到下面影响到宾客的。” 粉黛言辞有理有据,毫不相让。 眼见争端有升级的趋势,流光这次不敢再跟风点头了。 管事罚人的目的很明显是为了立威,她们三个倒霉蛋莫名其妙成了出头鸟了。 这个时候越是逆着他,他越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衅了,越会得寸进尺。 第110章 曲池合,高台灭。人间事,何堪说。 流光心中暗暗祈求粉黛别再开口了... 以粉黛的情商,自然是感知不到这些的,她继续开口,“管事,今夜姑娘们的舞都是竞价,价高者得观。这也是姑娘们唯一一份不会被百味园抽成的收入,来这里跳舞的姑娘,多是家境困难,来这讨生活的,这笔钱不能扣。” “你们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管事瞥了眼粉黛随后将目光移向流光和如是。 流光低着脑袋点点头。 粉黛的话已经说出口了,流光心想,这时候与其退一步留粉黛一个人受罚,不如上前拼一步,赌一个万一。 然而在三人中,却有比流光更加明哲保身之人。 如是余光瞥见流光摇头,随后开口,“小女如是虽然家境困难,但是有错当罚有功当赏的道理很清楚,一切全凭管事大人定夺。”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管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这可不是我非要罚你们,你们三人中既然有懂事的,其他两个也应该多学学。今日的钱照扣。” 管事一锤定音后便不再停留。 粉黛还想再分辩却也无人可诉。 “呵呵,这管事假公济私还要装成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咱们扣的钱还不是进了他腰包。”粉黛讥讽了几句,尤嫌不解气,又将矛头对准如是。 “你在管事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想踩着我们自己装乖?他扣钱你还觉得应该?真是活该沦落到这步田地。” 流光拦着粉黛不让她动手,“好了。咱们几个人内讧才是管事想见到的场面。既推脱了责任,又拿到了钱。你要想清楚你真正应该应对的人是谁。” “钱都扣没了,还谈个屁的应对。”粉黛甩脱了流光的手又推了把流光。 流光顺着推力后退两步,站定,压低了声音对着粉黛道,有意避开了如是,“他可以扣钱,你也可以推脱自己身子不舒服,将竞价挪到明天。” 粉黛的目光惊疑不定的看过来,“这能行吗?” “不就是耍无赖吗?有什么不行的,你如果想自然可以,但是事先声明,我这次不会陪你一起。 你如果做了这件事一定会彻底激怒管事,引起他的注意,但是同时,你可以短时间内挣得你应得的竞价钱,二者哪个是你最需要的你自己衡量一下。我只是提供一个方案。” 流光压低声音说完,抬头看着粉黛,拍了拍她的肩,“你不必现在决定,还有几个时辰供你思考,但是别拖太晚,不然今夜排舞不好安排。” “你为什么要帮我?”粉黛看着流光,目光仍有犹疑。 “因为我喜欢你的性子。直来直往,比如是要义气些。” 流光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而且和刺头在一起可以帮我吸引火力和注意力,有粉黛在我身旁,我做什么就无人在意了,和粉黛的大动作比起来全是小儿科。 但是如果是和如是一起,注定是被她推出去挡刀的。流光对他人明哲保身没什么意见,只是别推她出去。 第111章 流光这句话夺得了粉黛的共鸣。 “那是自然。我可不像有些人。”粉黛提高了音量,确保如是能听见,明显是意有所指。 “如是有她自己的考量。” 流光边说边后退,与粉黛拉开距离,不愿卷入是非中心。 如是仿若没听见一般,自然的走过来替流光解围,缓解了刚刚尴尬的气氛,“红绡姐姐,我还可以向你请教剑舞吗?” “这是自然。” 听到如是转移话题的语句,流光松了一口气,恨不得立刻去教如是跳舞,免得两人吵起来,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如是拉着流光走开,走到了舞室一角,压低声音和流光交流剑舞的精髓方法。 流光审慎的挑选了一些她自己领悟的经验和方法,回避掉了之前青韶教她的那些。 两人练了一会,觉得时间差不多,实在害怕管事去而复返就站回了队列。 虽然两人该扣的银子已经扣完了,但是流光有感觉,这个管事折腾起她们来,不会只有扣银子一种方法。 果然,两人站回来没多久,那个男管事就进来领着她们去了新住处。 百味园的舞女吃住都在园中三层,两个人分得一间房,这次的舞女一共六人,人数不多,但都已经形成小团体。 如是和流光二人分到了一间房。 房内空间不算小,两张床相对而立,中间位置有一张梓木圆桌,靠窗还立了张贵妃榻,布置的比较简单雅致。 流光让如是先选,随后挑了剩下的那张床。 流光仔细观察着床幔,床幔比较厚实,如果放下来应该看不到里面的人在干什么,也看不到有没有人。 等如是睡熟了,自己可以在深夜这个时段溜出去。 “下午的时候管事准咱们返家收拾换洗衣物,你住在哪啊,咱们要不要一起回去,路上也能做个伴。” 流光身后,如是礼貌的邀请流光同行。 “我不回去了,我家里人会帮我把换洗衣物送过来。” 如是闻言有些失落,但也只是点点头,没再多说。 等如是走后,流光推开窗。窗外是一条小巷,小巷里面没有商贩,所以人流不多少到了晚上应该会更静人更少。自己如果翻窗出去不会被察觉,可以踩在二层窗沿上翻进二层,也可以顺着继续向下走。 流光走出房门,在百味园里整个逛了一圈,熟悉了一下百味园的结构。 她的房间正下方是一个练舞房,就是白天她们待过的那间。 而流光的目标,最中心的包厢,是在练舞房这一侧的对面。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她没在白天的时候进入包厢,只是匆匆一瞥记住了位置。 流光无所事事的下了楼,不巧,远远又看到了上午的男管事。她左右环顾了一周,下意识想要绕开,却被管事抓到了她匆忙转身的背影。 “前面的那个,别走了,站着。”流光远远的听到男管事在后面喊。 她急忙回头,眼神中流露恰到好处的茫然,“管事,您是在叫我吗?” 第112章 “这里还有别人吗?你怎么一看见我就跑?”管事面色不善的开口。 “啊,没有啊,我没看见您。我刚刚正好想起来好像家里人不能帮我送衣服了,打算回一趟家。” “不用了,有人把你的衣服送过来了,包裹在门廊那里,小厮正保管着。” 流光闻言愣了一下,“是谁送来的?他的样子你看见了吗?” “那是你亲戚,我怎么知道?我是百味园的管事,又不是你一个人的管家。一天天问问问的,什么破事都问我。”男管事没好气的开口。 眼看男管事又有发飙的迹象,流光心中警惕心顿生,连忙找借口远离了是非之地。 “看来我身边还是有人监视,不然在我出门之前说了我会回来取东西的前提下,玹曜或者攻玉应该不会乱动我东西。”流光心中暗想。 从门廊小厮那里取回了包裹,流光回到房间拆开包袱一样样查看。 里面只有几件旧衣,两双鞋,还有一封信。 流光展开信件,有一小瓶东西从信封中掉了出来。 “入骨鹜,慢性毒药,服之三月亡。” 流光看完,将信纸烧掉,打开瓷瓶闻了闻,然后又取少量药粉溶解于水中,确定了此药无色无味,不易发现。 实验完,流光攥紧瓷瓶,将水泼入屋内盆栽中。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傍晚,百味园已经布置好了百花宴的场地。 百花宴,以人喻花,是舞女拍卖经过美化后的说法。 这一夜是舞女们的初次登场,根据规矩,价高者得之。 流光对这件事没什么概念,她看着对床如是十分郑重的热身感到些许不解。 “也不用这么郑重吧,百花宴,归根结底拍卖的是舞,能拍到多少钱。而且这一夜拍卖下来的钱又不归我们。” “这可是我们第一次登台,这一晚的价值就奠定了以后的价值。 如果今夜你的登场舞反响平平,没有人会花大力气栽培你, 反之,如果你能一鸣惊人,舞蹈拍上天价,会有很多人慕名而来但求一见,你说这一舞重不重要。 而且,上一届百花宴头牌拍到了这个数。” 如是伸出一只手掌,摆了个五。 “五千两?!这么多?!靠,这世界上多我一个有钱人能怎么样!” “而且她还不是最高的,截止目前,百花宴史上得价最高的一舞是孙千金的如梦令。这位孙千金后来挣得重金,不再跳舞,开了家饭店。” 流光的思维还沉浸在五千两,转不回来,“那这位孙千金的一舞如梦令,多少钱。” “一万两白银。” “一万两白银看场舞...这是哪个冤大头?” 如是看着流光,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舞蹈是艺术,怎能用钱轻易衡量,好的舞蹈,千金万金但求一观又未尝不可。” “也许吧,不过我这辈子肯定不会为艺术花这么多。” “你想好一会跳什么舞了吗?”如是言语间分明是在试探,神态和语气却很是大方。 笑死,根本不用想,因为我只会一曲剑舞,流光心中默默接话,嘴上诚实的回答,“还是剑器行。” 第113章 “这是好选择,你剑器行跳的很好。” “那你呢?” “还没想好。”如是轻轻笑了一下。既然红绡选择了至刚之舞,她就要柔美到底。 对于如是的心思和盘算,流光一无所觉,或者说,她根本想不到她已经被人视为了竞争对手。 她只是感叹如是好有实力,大概因为会的太多,所以难以取舍。 * 百花宴上,流光拿到了梅花号牌,按照上次的排名,由她压轴出场。 这也就给了流光充足的时间观摩欣赏其他人的舞蹈,以及观察台下观众,看有没有自己此次的任务目标。 至于舞蹈,流光是不打算温习了。她是个现实的人,当初练这支舞只是为了让她自己顺利进入百味园,如今百味园进也进了,跳的再差也不会被赶出去,她不会再将精力放在这件事情上。 今夜三皇子没来,流光观察到三皇子专用包厢一直暗着,楼下的散客中也并没有熟面孔。 舞娘们一个个的被叫上去,客人们一个个的出价,流光并没有怎么关注舞蹈,她的心思全被另一件事吸引了——粉黛真的装病没有出席百花宴。 上午训人的年轻男管事被气得七窍生烟,偏偏又想不出什么办法。 人一旦耍起无赖来,那是什么事都做的出的。 粉黛说自己病了,管事只能给她请郎中,也不能把她硬拽起来跳,谁知道她是真病假病,谁知道舞台之上,她会不会出其他状况。 管事的骂声连着粉黛装虚弱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三层,流光感觉自己此时此刻再来包瓜子就更圆满了。 流光还想再多停留一会,看看热闹,可惜另一位上了年纪的女管事找了上来,说让她下去备场。流光只得依依不舍的往下走。 台上,如是已经舞了起来。如是今日选了一曲醉花阴。连流光这种并不是很懂舞蹈的人都能看出她这一曲有多完美。台上之人舞姿翩翩,犹如海棠春睡,醉入华阴。 旁边上了年龄的女管事对流光开口,“她这一曲非常完美,看来你得有些压力了。” 压力是不可能有的,流光对自己的实力有准确的判断,上次拿第一主要是侥幸因素还有一些谋算辅助。 在正常情况下,只练了半个多月的自己不可能比得上那些练了十多年的老手。自己是承剑舞这一主题,胜之不武。 流光对管事的话未置可否,只是有些好奇“管事觉得,如是的舞蹈这次能叫到什么价格?” “她跳的这一曲值五千两,就是不知道台下之人是否能够欣赏了。如果她是最后出场的,价格也许还会更高些。” 管事偏过头看着流光,安慰道,“第二名的舞已经如此尽善尽美,人们会对第一有更大期待,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 “放心,我没有压力。” 反正不论如何,自己也只会这一支舞,只能跳这一支舞,何必为了自己无法改变的事情有压力。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阵喧闹,“祝大人,您怎么来了,快请快请,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流光心中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第114章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 她上前几步,探身去看。 果不其然,是祝斯年。 流光不会将发生的事情都归咎于巧合,她一贯是个谨慎细致的人。 祝斯年很少独自一人外出吃饭。他有自知之明,知道朝中他的敌人很多,想要他命的不少,所以他惜命如金,更愿意相信府中知根知底的厨子。 除非有推不开的应酬,不然他绝不会一人孤身前往酒楼。这一次祝斯年前来,要么是真的有人相约,要么就是查到了自己的行踪来询问自己 流光定了定神,强行压下自己心中纷繁复杂的念头和不安。 她左手抚上腰间剑柄,拔剑而出。这柄剑是她之前的把柄清霜,通体银色,冷寂如霜,只剑柄处镶着一块蓝玉,剔透莹润,是上好的蓝水翡翠。 身旁的女管事看着她手中之剑,忍不住赞了一句,“这柄剑看着真是漂亮,尤其是上面镶的那块翡翠,应该价值不菲吧。 上次看到你在台上舞剑时我就想问你,你既然有如此宝物,何不当了换些银钱维持生计,却要来做舞女。 ” “你说那块蓝玉?”流光手指拂过,指尖轻轻敲击了两下,“这当然是假的,不值钱的,我怎么可能买得起镶有玉石的宝剑,这是我去东市特地挑的,就是看中它漂亮。” 流光刚刚说完,远处台下就传来竞拍声。 “我出五百两。” “疯了吧,出这么低。醉花阴是前朝柔妃特意为先帝所跳,后来才传至民间,姑娘的这一曲又在沿袭之上略做改动,使之臻于至美。我出三千两。” 流光指了指刚刚出价那个人,侧身询问看上去已经上了年纪的女管事,“管事婆婆,这个人是谁,说起舞来听上去头头是道的。” “这是京城中有名的浪荡子方游,父亲是吏部尚书。” 他在京城能这么挥金如土,想必他爹贪了不少。流光默默记住了方游和吏部尚书的名讳。 “四千两。” 这个声音相比于前者就显得沉稳老成很多,流光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出价之人。 “管事婆婆,这是谁叫的价啊?” 管事指了指楼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洵王。” “是陛下的亲弟弟,洵亲王?” “正是,洵王好雅乐。” 流光点点头,今晚的百味园真是好生热闹。 “姑娘抓紧准备吧,洵王既然出手叫价,应该不会有其他人抢了。” 流光举起清霜剑,自下而上的打量了一番。 今夜,不求技惊四座,只要不出额外状况就好了。 流光选的衣服是一件蓝色纱衣,与剑柄的蓝玉相互呼应,右手腕的伤疤被她小心用绢花遮盖了起来。至于头饰,她选了一顶银色的发冠,环形的长流苏坠下,流苏上的水蓝翡翠正好落在她眉心。 流光上去,尽量忽略台上和台下众人的目光,沉浸在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然后按照青韶所教的那样舞蹈。 跳着跳着,她脑海中不知为何又想起上次在树下与春兴的那次见面。 那时她的舞还只学了一点,跳的很差,可是春兴就这样静静的毫不在意的站在一边,还夸她跳的好。 这才是好观众,这才是会尊重她的观众。 如今她的舞学成了,但她不想跳给这些人看。 更何况现在,祝斯年还在一旁像一柄悬颈利剑,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流光不知这把剑何时会落下,也不知他要做什么。 一想到祝斯年此时可能正边喝酒边看自己跳舞,像看笑话似的打量自己,流光就打心眼里觉得不爽。 心绪一变,流光的舞姿也有所变化,她左手出剑更厉更狠,相比上次,刚猛有余而柔美不足。 第115章 竞拍 流光在舞蹈的同时,眼神看向祝斯年所在的包厢,眼神充满警告意味。 最后一式,她并未还剑入鞘,而是临时改了个动作,任由五尺长剑飞出,钉入旁边的墙板两寸有余。 舞曲已停,只余剑柄轻微摇摆,发出铮鸣之声 。 舞台下沉寂了几秒钟,流光终于舍得移开她盯向包厢的眼睛,转而看向台下,只不过神情依旧漠然,没有任何试图做戏的样子。 在一瞬间的安静过后,台下又爆发出了阵阵窃窃私语声。台下的观众各有心思。 有人认为自己来此看的是舞蹈而不是武术,根本没必要凑这个热闹抢拍,而且在舞台上直接把剑甩出去...还能订入墙板两寸...这样的力气,即便是一些男子也不一定能做得到。 不管她是什么人,总之一定是个练家子。 也有人恰好就是喜欢这种充满刚直气息的剑舞,钉入墙板上的剑恰恰证明了台上之人不仅学过舞,还学过武,这激起了一些人的探究欲和好奇心。 流光看到台下女管事惊疑不定,一副你是不是疯了的眼神,忍不住勾起唇角,绽放出一个堪称友好和睦,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原本主持这场百花宴的女子临时怯了场。 之前那名年轻且脾气大的男管事上台救场,打破了场上尴尬凝滞的气氛。 他拍了拍流光的肩,手指清霜剑,示意她把剑拔出来,还剑入鞘。 流光面无表情的照做。 在还剑入鞘的那一刻,不等台上的主持开口,楼上在包厢之中的祝斯年已经报出了价码。 “四千两。” 流光有些后悔没把剑钉入他包厢的门板上。她垂下眸子,掩饰自己眸中的不善与攻击意味。 “五千两。” 这个声音很熟悉。流光循声望去,看到了坐在一旁戴着斗笠捂得严严实实的攻玉。 攻玉这是要做托吗...?没必要啊,这地方又不是沈怀信的,就算多挣了几千两也没有他的份。 “六千两。”祝斯年毫不犹豫的抬高出价跟上去。 流光麻木的站在台上神游天外,等着这俩人决出个胜负。 “八千两。”攻玉攥紧袖子里的银票,因为紧张,他手上的银票已经被汗浸湿。 今日出门前,主上判断流光一舞的价码不会超出一万两。 这还是沈怀信最乐观的估计,建立在流光超常发挥的基础上还留有富裕的估算。 结果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这么个程咬金... 这是攻玉第一次完成这种类似竞拍的任务,丝毫没有经验,资金又十分有限。 祝斯年和他比起来称得上经验丰富,财大气粗了。 “一万两。” 流光内心翻滚起惊涛骇浪。 祝斯年疯了吧,他想见自己大可以私下约见,自己又不会拒绝。他这样大张旗鼓的到自己做任务的地方来,出这么高的价码,简直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等同于跳到沈怀信眼前说他们有牵扯,这是给自己的下马威。 流光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祝斯年来这里花这么多钱只是单纯喜欢看她跳舞。 她感觉是祝斯年疑心病又犯了,来这里发神经。 第116章 信任危机 流光将目光投向攻玉。一万两的价格,可能是攻玉觉得差不多了,他没有再刻意喊价烘托。 流光倒宁愿他把价格再炒上去些,让祝斯年要么大出血要么知难而退。 流光跟在男管事后面走到了祝斯年的包厢前。男管事谨慎恭敬的敲了敲门。 “祝大人,刚刚台上跳剑器行的红绡已经带到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祝斯年声音很沉,能听得出他心情不太好。不过流光才不会管他心情好不好,现在最应该生气的明明是自己。 等到男管事下了楼,流光干脆利落的推开门,然后回身给门落上锁。 祝斯年正端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看着自己手中折扇。 流光看着他这副悠闲安逸的样子就来气,她不愿意再跟他假客气,快步走到祝斯年面前,一把攥起他的领子将他掼到身后的墙壁上。然后抬起右手小臂卡在祝斯年的脖子前,确保他命脉被制,不会随意挪动。 “你是不是疯了!竟然来这里找我!花一万两看我跳这破舞,你把沈怀信当弱智啊!他肯定会察觉到咱俩之间有问题。你要是盲目行事害死我,我一定托人杀你给我自己报仇。”哪怕再生气,流光也依旧保有理智不忘压低音量,她的言语间不乏威胁。 祝斯年命脉被压制,十分不适应,但他尽力装作无事发生胜券稳操的样子,“你还敢质问我?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如果是你就会赶紧放手,帝江在附近,我挥挥手,你的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听着祝斯年的威胁,流光内心更加生气,有什么不敢的,他们是合作关系又不是上下级,再说明明自己才是被迫害被牵连的那个,结果却是祝斯年跑来放狠话。 流光从不害怕被人威胁,因为她随时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祝斯年威胁她,她当然也不会示弱。 流光从善如流的冷笑道,“你可以叫帝江来试一试,我敢保证让你死在我前头。” “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尾巴终于藏不住了是吧?你这个双面奸细。你是被沈怀信派来杀我的。” 流光内心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祝斯年说的话每一句每一字都清晰明了,可是拼凑在一起后,其中蕴含的意义和质控根本就是莫须有。 流光以为是祝斯年的疑心病又犯了,她压下自己的怒意,耐下性子解释。 “我不是什么双面内奸。你的被害妄想真的要治治了,我为什么要杀你?” 祝斯年不为所动,冷冷开口,“你少在这花言巧语。帝江,拿下她。” 流光拔剑架上祝斯年的脖子,将他挟持到自己身前,面对帝江正色道,“等等,别碰我,碰我我就杀了他。” “祝斯年,我不是什么双面奸细!” “你不是双面奸细?真可笑!你当初信誓旦旦的和我保证那个沈怀信派来的厨子只是来监视我的,不会给我下毒,那为什么我的饮食中会出现慢性毒药! 要不是我生性谨慎,恐怕我过不了多少日子就会成为一个疯子了!” 他真的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就相信了这个谎言,这也是他如此震怒的原因。 这个女人来到他身边,编出了些为他量身定制的故事,让他对她产生怜悯与共情。 他同她一样出身寒微,在凭借自己一步步爬上来前过得很苦,也曾受制于人,他对她的经历感同身受。 有期待才会有希望,他愤怒于自己竟然又一次妄想相信旁人。 第117章 信任危机(2) “即便你的饮食中出现了慢性毒药,你怎么判断想要你命的是沈怀信的人?说句难听的,你树敌不少。” 但是到底是什么人能突破祝府堪称地狱般的筛选,流光知道在这件事上祝斯年不会撒谎,他府中是真的出现了问题。 “能混进我府邸的就这一个。”祝斯年的神情染上阴翳。 “还是那句话,你怎么知道?清荷是我们的人这件事还是我告诉你的。既然她能不被你察觉的混进来,其他人也可以。” “你现在是想引导我怀疑其他人吗?没这个必要,你可以承认你是沈怀信安插过来的奸细,我不会杀你,你对我还有用,只要你愿意为我所用。” “问题是我真的不是。我发誓。而且我觉得清荷不会这么做。如果不是清荷,那就代表你府中还有三皇子或是其他势力的人。” “你先放开我我再和你谈。”祝斯年很不适应这样受制于人的感觉,而且清霜剑的剑身离他的脖子实在太近了,祝斯年怕流光失手。 “你把我当傻子吗?我打不过帝江,恐怕我一放手帝江就会过来把我按在地上。” “我不喜欢这样和人谈话。”祝斯年皱着眉,若是眼神能杀人,面前不能把他从流光手中解救出来的帝江恐怕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你努力适应吧。”流光面无表情的冷酷开口。 祝斯年深呼吸了几口平复心绪“好,那让我问你个问题,你是否真的确定清荷不会下毒?” “她没有和我说过她的任务,但是我认为沈怀信不会给你下毒。” “你认为?”祝斯年忍不住冷笑出声,“所以你对我信誓旦旦的保证全部基于你自以为的臆想吗?你真的觉得你能猜透他?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不是沈怀信,你也永远成为不了他。” 祝斯年的这几句话精准踩到了流光的痛处,她近乎自我保护似的反唇相讥。 “你觉得他会在扳倒沈怀明之前先把你弄疯?你才是有点太看得起自己吧。和三皇子相比,你根本不是对手,你在他眼中甚至不需要他亲自动手除去,有的是正人君子仁人义士愿意替他动手。” “那你是其中的正人君子吗?抱歉,我忘了,你只是个通过不停的撒谎和杀人以求生存的小人。” 祝斯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粒丸药。 “吃了这个,为我所用,你今天才能完整的从这个包厢里出去。 反正这种类似的需要定期领取解药的毒药沈怀信肯定也给你吃过吧,一个也是吃两个也是吃。” 祝斯年耸耸肩,“我也很想相信你,但到现在为止,我眼前的事实告诉我凡事还是应该多留一手准备。” 流光抗拒的看着那粒药,她绝不会从一个深坑跳进另一个。她很清楚,没有人能抵抗的了这种可以掌控别人的欲望。 如果她吃下那枚药,她终身都不会解脱,只是从沈怀信的刀变成了他祝斯年的。 她绝不会再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第118章 信任危机(3) “我要的是和你合作,不是受制于你。 再说,我不认为吃了这枚药你就会信我,我中了沈怀信的蛊毒,现在依旧可以毫不留情的对他下手。 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不是互相猜疑,而是找出真正想对你下手的人。 我之前听清荷说过,你府中进来了一大批绝色女子,这些人的底细你都查过吗?即便查,应该也不会像府中下人一般严格吧。” “她们都在后院,与我既不同吃也不同住。想把责任甩在她们身上?这招很聪明。但我不相信。” 祝斯年拿着药丸的手纹丝不动。 “不是吧,你以为一道大门一堵墙就能挡得住那些想杀你的人?而且慢性毒药...这个人肯定是想做的不留痕迹,查不到她身上。这件事我可以帮你查。” “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真的查出来证明不是清荷做的。我们可以继续合作。” “合作?”流光冷笑了一声,“上次你同意合作的时候我可没想到你会一言不合就对我大开杀戒。 如果我查出来不是清荷做的,我要你向我发誓不会再怀疑我,会无条件相信我,永远不会再对我出手。” “可以。”祝斯年不假思索就答应了,“我没想到你会相信一个人的誓言。” 笑话,流光当然不信,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因果报应,就不会有那么多为了报仇而孤注一掷的魂魄了。 她要让祝斯年以为自己相信了,以为自己会对他卸下防备。这样等到大局已定的那一天,祝斯年的利用价值消失了,他也就可以消失了。 流光会先下手为强。 “相不相信取决于代价。如果代价够惨烈,任何人都会有所顾忌。” 流光说完,将架在祝斯年颈上的剑移开。 祝斯年快步跑到帝江身边,与流光相对而立。 “我可以起誓,随便你。” “还有,我需要七天时间。我白天要留在这里完成任务。” “可以。但是如果你查不到或者查出来真的是清荷干的呢?” “任凭处置。” 怎么可能,流光如果真的查出问题,她会在祝斯年对自己动手前“消失”。 “既然如此,谈完正事了,你是不是要给我重新跳一遍你刚刚在台下跳的舞?” 危机解除,祝斯年又恢复了他的毒舌本性,语调促狭。 “如果你不怕我把这把剑飞到你头上的话,可以。” “我相信帝江能拦住你的剑。”祝斯年侧头,得到帝江肯定的回应后,表现得更为悠哉,索性直接在上位安坐了下来。 “你不会真的指望看我跳舞吧。” “当然,我可是花了一万两,这钱就算砸进水里都能听个响,更何况是砸在你身上。” 祝斯年的目光由上至下打量了一遍流光,让流光有些厌恶。 她皱眉,不耐烦的开口,“你这一万两买的是我的解释,不是我的舞。我不会跳。从今天开始,你最好真的把我当成合作伙伴。” 流光效仿祝斯年,站在一边也自上而下的打量着他。 第119章 信任危机(4) “祝斯年,如果你想争皇位的话,最好把全部精力都用来想怎么夺兵权。 不然,即便你通过倾轧手段夺得了皇位,依然会有大把的人借口清君侧来逼宫上位坐享其成,尤其在你是个宦官佞臣的条件下。” 流光说话间,着重强调宦官佞臣这四个字,算是报复祝斯年先前的轻蔑冒犯。 果不其然,听到宦官佞臣这几个字,祝斯年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僵硬了起来,变得有些恶狠狠。没有兵权这一点也成功戳到了祝斯年的痛处。 流光看到了祝斯年神色有变却还不打算就此打住。 “我真的很好奇,住在你府中的那些绝色女子,你到底打了什么主意?是要进献给某人,还是用来探听情报,反正总不可能是纳入你自己府中。” 祝斯年眼中敌意更甚,索性回避了流光的目光。 他是个很能忍的人,不像流光一般逞口舌之快。他信奉的是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从皇宫中最最底层的侍弄花草的小太监一步步爬上来的人,受到的折辱和嘲弄一定不会少。但是那一句句折辱,一声声嘲弄,都被他全部奉还回去了,没有意外。 站在祝斯年身后的帝江听着这一句句指向性明确的攻击忍不住眉心直跳。他游走于灰色地带,擅长于用刀枪剑戟取人性命。他今日才发觉,世间言语所造成的伤害,也许不亚于刀枪。 他行走江湖,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是真没见过。 流光琢磨着差不多了,也便住了口。祝斯年的承受能力也就到这了,她怕再说几句,他会忍不住让帝江出手。 恰在这时,祝斯年开口,“我府中女子的用处你现在还不配知道。如果你真的查出了是她们做的,我可以告诉你。” 流光坐到了祝斯年身边,“行,但是你手上只有皇城禁卫的兵权,这点兵权太少了,你必须从军队里收拢自己人。” 流光停了一瞬,眼神看向帝江,有所顾忌。 祝斯年装作没看懂流光暗示的样子,帝江则是一脸面无表情的回看过来,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流光只得继续,“边境要乱起来了,你可以把几个信得过的属下调过去,让他们慢慢积累军功,帮你在军队里培植你的自己人。 你说京城这么大点的地方,就算兵权都被拿到手里,又能有多少,边境处的才是真正可以用来征战的喋血大军。” 祝斯年挑了挑眉,像是没想到流光会给他出这样的主意。 “你想要我收拢边境大军用来夺权?” 流光望着祝斯年的眼睛,神情坚定,“不一定会真的用上,但是有和没有,总是不一样的。” “我不可能直接安插人过去,会惹人非议。” “不需要安排,你可以让手下‘自愿’去从军,相当于职位挪动,官职什么的都不变。” 祝斯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想到你会出这个主意。屯兵私用,尤其是边疆战士,似乎有些不妥吧。” “我以为你只会考虑是否有用,不会考虑是否妥当。” 祝斯年轻笑一声,“这你倒说对了。” 第120章 流光嘱咐完祝斯年兵权的事情就闭嘴不再开口,似乎是在等着祝斯年自觉离开。 可是祝斯年毫无离开的打算,低着头在一旁沉默半晌后,突然开口问起了与正事毫不相干的问题。 “所以你是叫红绡吗?这个名字似乎与暗卫不太搭。”祝斯年抬头看向流光。 “不是,这只是个为了任务临时起的名字。” 流光礼貌的回应,别人问一句,她答一句,一点也不多说。 祝斯年追问,“认识这么久了你似乎从没有给我你的真名。” “嗯,我是刻意这样做的。为了避嫌,你最好还是别知道。如果有需要,就叫我红绡好了。” “我不喜欢过分谨慎的合作者。”祝斯年意味不明的说,“他们总给我一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反咬我一口的感觉。” 流光眯起眼睛表示疑惑,“我感觉那是因为你疑心病太过。而且过分谨慎这个形容词你确定不是用来形容你自己的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让你觉得谨慎太过。” 祝斯年被呛得语塞,理所当然的反驳道,“当然是你!我可没有一个合作者偷偷摸摸到连真名也不告诉我。” “你也从没告诉过我你的真名啊。我只知道你叫祝斯年,但是这个名字据传是你进宫后改的。” “...” 被绕进去了... 祝斯年才不会告诉流光他的本名叫王德贵,要是说出来不得被笑话死! 于是祝斯年机智的选择了转移话题,当然,这种机智是自以为的。在流光眼中,这种转移话题的方式相当生硬。 “行吧,反正你总有你的道理。咱们接着说正事,祝斯年到底派你过来做什么?”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吧,我过来是为了给沈怀明下毒。” “哦,确实说过。我忘记了。” ...真是有够生硬。 “差不多了。”流光整理了下裙摆,随后起身,“我觉得你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觉得不行,其他人都是天亮方才回去,我不好特立独行。” “...怎么可能,看几遍也就差不多了,还让人跳舞跳一晚上?累都累死了。” “也许不止跳舞。” 流光面色不善的看过去,“你是什么意思?” “看来沈怀信事先没有告诉过你。百味园有的可不仅仅是舞。你以为一夜时间,他们就真的只是跳舞?” ... 所以这才是攻玉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吗? 如果只是跳一场舞,他何必过来参与这场竞价。即便抬高价码,多得的这些钱也不会进入沈怀信的腰包。 问题是,沈怀信为什么要隐瞒这些关键信息呢?即便他直说,自己难道可以拒绝?他不直说,反而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祝斯年打量着流光的神色,察觉到她是真的不知道。 “看来你的主人和你一样,也非常擅长背叛。”祝斯年幸灾乐祸的开口。 流光确实是没想到沈怀信会做出这样的事,潜入秦楼楚馆里做任务,她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她不明白沈怀信为什么要瞒。 这有什么可瞒的,是觉得说不出口,还是觉得只要不说就可以当成没发生过。 第121章 流光听到了祝斯年冷嘲热讽的语气,却没什么心情开口,于是只当没听到。 祝斯年继续说道,“今天若不是我过来了,你打算怎么应付过这一夜。” “这个问题需要思考吗?方法有这么多,下药,迷香,或者干脆直接打晕。” “真是很符合你暗卫特征的思考方式...” “你要不干脆在这里留一晚替我打掩护好了,我去三皇子常去的那个包厢踩踩点。” “...” 祝斯年心里暗暗嘀咕,真是有够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 不过他对于事情的发展喜闻乐见,于是干脆的点头答应,甚至打算出一把力。 “要不要帝江掩护你?” 流光摇头,“他的目标太大,而且我喜欢独自行动。” 祝斯年耸了耸肩,“随便你。” 流光把房间内唯一的一张床让给了祝斯年,她自己则打算随便在小榻上坐半夜,等到了寅时再行动。 祝斯年丝毫没有谦让的意思,叮嘱了帝江几句,然后倒头就睡。 流光看向坐在桌旁的帝江,好奇的开口询问,“你就这样坐一晚上,不睡觉的吗?” 帝江点点头,“他信不过你。” 太好了,“那你帮我看着点时间,寅时叫我行吗?我想睡会儿。” 本着看一个也是看看两个也是看的原因,帝江面无表情的点头答应。收人钱财忠人之事,还是等明天再补眠吧。 一室静谧,就在流光用毯子包住自己打算闭眼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妥,随后起身去吹灭房中蜡烛。 若是蜡烛不灭,离窗近时,身影可能会被映在窗上。而且熄了灯,也间接表明自己已经安寝,不至于被猜疑。 见流光起身,帝江目光敏锐的盯住她,“你起来做什么?” “灭蜡烛。”流光指了指房中红烛,“在黑暗中行事更加安全。” “可是祝大人夜间从来不熄烛。” “若是别的我也就迁就了,可是烛光不灭我怕惹人注意不好行事,横竖他也睡着了,灭了蜡烛也无妨吧。” 帝江思索一番觉得有道理,便不再理会,任由流光起身,扶起灯罩,一盏盏吹熄烛火。 最后一根蜡烛被吹灭,室内陷入一团黑暗,流光没有丝毫阻滞的按照脑中地图精准回到小榻,拢起被子睡觉。 * 睡梦中,流光被一阵惨烈的惊叫声吵醒,听声音,是祝斯年。 流光以为出事了,一把掀开被子冲向祝斯年睡着的床,第一反应是去探他颈脉。 “帝江!他叫成这样了你怎么没反应啊!” 帝江沉闷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这间房没人进来,他只是梦魇,死不了人。” “...” 这种程度的梦魇真的没问题吗? 在流光将手探到祝斯年脖颈上时,祝斯年猛的一把推开了她的手,同时发出了一声似是呜咽又似低吼的声音。 流光有些担忧的皱眉,“要不把蜡烛点上吧,我感觉祝斯年的状态不太对劲。” “我只负责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言外之意就是不会管这种闲事了... 流光叹了口气,划亮火石点燃祝斯年床边一侧的蜡烛,随后举起烛台,凑近查看祝斯年的情况。 第122章 噩梦 流光侧坐到祝斯年床上,拨开帷幔,将烛光凑到祝斯年身旁,想要看个清楚。 然而,还不等她仔细凑近,祝斯年就一把推翻了烛台,随后缩到了床的里侧。力道之大,很是出乎流光意料。 烛台打翻在地引燃了床幔,还不等流光反应,帝江就一把将茶水浇了上去,扑灭了火情。 真正的危险出现时,帝江还是相当机警的。 流光这下更加确定祝斯年不是普通的梦魇。哪有人梦醒之后还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胡乱攻击一通的。 流光叫帝江帮忙点燃了烛火。循着微光,她看见祝斯年正一个人紧紧缩在床铺内侧,他把头埋进两膝之间,双手环抱住自己,没有抬头,只是不停的抖着。 流光小心翼翼的开口,“祝斯年,你没事吧。” 祝斯年毫无反应。 流光提高了音量,“祝斯年!” 祝斯年没有任何回应,像是完全沉浸在了他自己的世界中。 流光无奈,扶住祝斯年瑟瑟发抖的肩膀,“你没有受伤,刚刚只是噩梦。” 祝斯年甩脱了流光稳住他身子的手。 流光为了够到祝斯年从侧坐改为跪坐在床上,双手扶住他的脸,强迫祝斯年看向自己,“祝斯年,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你现在很安全,你是安全的,明白吗?你只是做噩梦了,我们现在在百味园。” 祝斯年混沌涣散的眼神慢慢恢复了清明,他怔怔的看着流光,像是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你做噩梦了,祝斯年。”见祝斯年情绪渐渐稳定,流光放开了扳着他脸颊的手。 祝斯年深呼吸了几口,左右看了看,质问流光,“你刚刚是不是把烛火熄了?!” “是,抱歉,我不知道你会...” 祝斯年不耐烦的打断了流光的解释,“你的解释我不关心。这件事我希望你当什么都没看到,如果我在外面听到一点点流言蜚语...” “我向你保证我会守口如瓶。” 流光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如是的声音清晰的传了过来,“红绡,你们没事吧。” 流光抬高声音,“没事。我刚刚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惊着祝大人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一直等到如是的脚步声消失,流光才郑重的回头开口问祝斯年,“你以前发生过这种情况吗?这算是梦游吗?” “算是吧。” 祝斯年含含糊糊的回应,明显是不想多说。 “之前发生这种事,如果身边没人,你自己能缓过来吗?” “可以。” “有没有找郎中看过你这梦魇之症到底是因为什么?” 祝斯年根本不用找郎中,他自己心里清楚真正的症结到底在何处。 他最初入宫只是被派去侍弄花草,这样远离权力中心的地方固然清闲无争却不能帮助他获得权力。 他使计将自己调离御花园进入内宫,成了荣贵人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个贵人位份,宫中下人为得重用互相耍的心机与手段也并不少,更何况他本就是用了手段的人。 原本荣贵人宫中的太监联合到一起欺侮轻贱他,有一次,他们把他的眼睛打伤了,还把他关进了不透风的暗室。 他那时满心绝望,害怕自己从此什么也看不见。 后来,即便他惩治了所有欺负过他的人,将他们扒皮抽筋,可是噩梦依然会在黑夜中缠绕不散。 第123章 落荒而逃 刚刚睁开眼睛看到一片黑暗的瞬间,祝斯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年少的那个时候,又回到了那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 人们过去种种经历构成了现在的自己。昨日之我与今日之我看似相隔云端,实则不过触手可及。 祝斯年迎着流光关切的目光张开口,“不需要郎中,我这只不过是旧疾。” 他不适应别人的关切,别开视线扭过脸去,“我要就寝了,你走吧。” “好,烛火给你留着,两支够吗?” 祝斯年心里希望能再多点几支,可是他不想开口泄露自己的软弱,于是只点点头对流光说够。 * 今夜动静闹得有些大,照理来说不应该继续任务,只不过流光习惯今日事今日毕,于是还是依照计划从窗外翻出去,潜入了三皇子常去的那间包厢。 包厢装饰的十分雅致,不会过分奢华也不会显得空荡,在房间正中摆放着棕色的檀木圆桌。 流光走到圆桌旁边朝上看,看到上面正巧对着一根房梁。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粉,攀上房梁,解开荷包从房梁上往下少量的倒药粉。 房内无风,木桌上落下的白色药粉分外显眼。 流光蹲在横梁处往上看,房梁上方就是屋顶的瓦片,以流光的身高,站起来能轻松够到。 流光观察完环境,脑海中盘算出一个计划。 她准备将药粉放在纸包中固定在房梁上。 纸包用线拴住,细棉线一直延伸到瓦片之上。流光只需爬到屋顶牵引细线,纸包便会开口,药粉倾倒入菜中。 到时她把线抽走,房梁上只会留下一张被粘住的宣纸。即便之后这张纸侥幸被发现,谁也不会把此物和毒药联系在一起。 流光跳下房梁,推开窗户,尝试开窗后风会不会影响药粉正常落下。 今夜寂静的很,窗外只有明月和微风,完全不会吹跑药粉。 流光定了定心,开始布置下毒现场。 * 祝斯年天刚亮便醒了。这是在御前伺候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 昨日的噩梦和睡眠不足让他有些头疼,但他还是打算直接起来洗漱而不是继续躺一会儿。 今日是休沐,难得的假日,祝斯年打算好好规划一下今日的行程。 在他和衣起身后,不可避免的瞥到了侧卧在小榻上睡得正香的流光。 流光的脸朝向榻外,微微低头,海藻般的长发不是很规矩的散落在脑后,大概是怕压到头发所以特意调整的位置。她的嘴唇有些干,可能是因为帝江半夜为了灭火把茶水全泼了,流光任务回来后发现没有喝的,又不愿意下楼惊动旁人。 等等!自己为什么要思考这些?管她有没有水喝干嘛?知道她任务完没完成才是要紧事!祝斯年脑中的弦绷紧,忍不住反问自己,他不敢再看下去,匆匆远离床榻。 事后再回想,祝斯年认为自己只是单纯出于愧疚,毕竟他昨日折腾了小半夜,那壶茶又是为了灭他放的火。 祝斯年想起昨夜的事,颇有些恼羞成怒的离开了百味园,他不想再被追问昨晚,也没想好再面对流光要用什么样的态度。 百味园外,马车内,祝斯年恶狠狠的开口,“等六皇子顺利登基,我要你帮我杀了刚刚那个女人!” 第124章 杀心 帝江该说他对祝斯年做出的这个选择毫不意外吗? 从他这几个月对祝斯年的了解来看,祝斯年是个自尊心极高的人。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欺辱过他的人,更何况刚刚那位不仅骂了他,还见证了他半夜哭嚎的丑事... 总而言之,祝斯年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理所应当,如果他不打算痛下杀手,帝江才会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 “可以。”帝江干脆利落的应下了这门差事。 “只是你想杀她需要单给银子。”帝江为此还特意解释了几句,“之前的银两只是保护你的费用,杀人可不能包含在内。” “你开个价吧,等我觉得时机到了,我会通知你动手的。”说这话时,祝斯年眼神饱含阴冷,绝情无情,如一条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 “五千两,她的命就是你的了。” 另一边,从睡梦中刚刚醒来的流光还不知道不远处还有人对她的性命虎视眈眈。 她环视四周,看到祝斯年已经离开,忍不住松了口气。 流光不喜欢和祝斯年打交道。 她不是傻子,心里清楚祝斯年对她只是利用,根本没有把她当成平等的合作伙伴。 不过,互相利用,正是流光最擅长处理的关系。 她唯一需要确定的一点是自己永远都有利用价值。目前阶段,三皇子还没死,沈怀信也未除,暂时还不用担心。 但是...等到六皇子登基,祝斯年上位,他是否会遵守诺言留沈怀信一命,留自己一命,这倒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如果到时候他遵守诺言,流光愿做君子,甚至可以退出朝堂不与他争。此时流光脑海中又闪过了昨夜祝斯年梦魇时的脆弱神情,她知道,一路爬上来,他必定不容易。 可是谁又容易了呢?如果他率先违诺,流光也绝不会心慈手软,她会干脆利落的杀了他,夺走他的兵权和地位。 祝斯年知道流光的把柄和软肋,与祝斯年对垒,流光始终会受制于人弱一头,所以,流光清楚,自己必须非常谨慎小心,及时转变观念和战术。 有一个瞬间,流光考虑过与其等他不知何时翻脸,倒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等待一柄不知何时会落下的悬颈之剑过于难熬。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 反正祝斯年从来没有真的尊重过她,也没有像朋友那样和她真心对真心。 一想到祝斯年用轻佻的语气让自己给他跳舞,流光的眼底便不自觉的染上了一层阴霾。 她讨厌他,这是毫无疑问的。她可以在事成之后下手杀了他,她有充足的理由这样去做,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被人冒犯后可以轻飘飘把冒犯揭过的人。 她很记仇,而且信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人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承担代价,谁都是如此。 流光闭上眼,忍不住开始思考后者该如何办到。 她已经杀了那么多人,并不差这一个,尤其是在她和真正的自由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流光不会忌惮用他的鲜血去祭剑。 祝斯年的脆弱和苦衷被她下意识忽略,她将昨夜那段记忆深埋心中不愿再次想起。 想通了这一点,下定了这个决心,流光必须承认,她的心情好多了。 第125章 探听 上午练舞的时候,如是走到流光身边,先是打量了流光全身上下,随后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打听昨晚的情况。 “昨夜我听到你房中传出叫声,还看到了烛火烧帘,你...还好吧?”如是眸光关切,看上去似乎只是寻常关心一句,让人挑不出错处。 “还好。”流光言简意赅的回应,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流光确实不想多谈,毕竟昨夜她亲口答应祝斯年会保密。昨夜的事情涉及他的私密,流光只希望这件事尽快翻过。 “之前从未听闻祝大人参与过舞女竞拍,昨夜还是头一回。” “这样啊。” 该死的,祝斯年这家伙果然是故意来害自己,流光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是啊,你是祝大人第一个看中的女子,还出价这么高,他一定很喜欢...” 流光听懂了如是的言外之意,打断了她的话,用戏谑调侃的语气回应。 “被迫来这里跳舞已经够潦倒落魄的了,我还没堕落到被明码标价卖出去还觉得荣幸的地步。” 流光这两句话过于直接,似乎刺痛了如是,她顿了顿,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不过,如果他真的愿意帮你还债,为你赎身...”如是的语气中多有刺探,流光听出了蕴含在其中的纠结。 “恐怕这样的男人对上谁都是同样一副深情款款的说辞,没必要相信一个流连此地的人吧。 我认为人与人的初见往往会暗示结局。 在这样的场景,因为这样的原因见面,两个人在情爱上是不会结什么善果的。 与其做什么赎身还债的美梦,不如踏踏实实干两三年把债还了然后跑掉,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如果想过平凡人生的话,这似乎是一种好选择。”如是若有所思道。 “平凡人生?”流光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轻轻笑了笑,“平凡似乎没什么不好。” 如是看着流光,总觉得这笑容另有深意。 这一瞬间,如是觉得流光与自己似乎隔着层纱幔,她让你见到的那一面,只是她想让你见到的,至于纱幔后的真面目,能窥得者恐怕没有几人。 “如果过上了不平凡的日子,也许有一天还会渴盼平凡呢。” “不可能。” 这一句,如是回答的斩钉截铁,“真的过上了好日子,我是绝对不会怀念现在的生活的。” 流光点点头,“也有道理,在第一天来就扣月钱的破地方,换我我也不怀念。” 流光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看来扣月钱这件事让你很不服?” 流光听出了来人的声音,立刻改了口。 “没有,没不服。” 按理说,流光习武多年,耳力不错,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偏偏这百味园的管事,不论男男女女都是长时间练舞的人,若是刻意隐藏脚步,流光不细心留意也是听不出来的。 流光此时此刻肠子都悔青了,她就只是松懈了一刻,就一刻而已啊!这一刻又被管事逮到了。 流光心中对站在自己对面的如是也不免生出些怨念。管事是人不是神,他又不会闪现!为什么在他走过来的漫长的时间里都没有人提醒一下自己,哪怕只是喊一声管事好呢? 第126章 相思不如相见 流光对此多少产生了点疑心。 面前,管事还在不依不饶的开口,“我倒要问问你,你觉得我为何扣你的赏钱。” “打扰到楼下客官用膳。”流光低眉顺目,回答的很是乖觉。 “正是如此。今日你又屡教不改,对百味园暗中议论,颇有微词,我看今日赚得的银子你也别想要了。” ...百味园这一言不合就扣银子这招是从哪学来的,好损! 今日恰逢京城官员休沐,理当是近十日中最热闹的一天,若是扣今日的银子,也是好大一笔损失。 不过小不忍则乱大谋。流光不打算与这位管事因为一点银子起冲突,也不希望给这位管事留下什么印象。 她只是笔直的站在那里,低着头,管事说什么都点头,喏喏称是,将一个怯懦胆小的舞女演了个十成十。 遇到怂且乖巧又不会反驳的,管事也没什么兴致继续喋喋不休,又警告了两句便离开了。 其实舞女们私底下的抱怨他一般是不管也不在意的。 可是今日这话都说到他耳前了,若是不惩治,难免被人说他毫无威信,奖惩不严。 也算那姑娘倒霉,正撞到枪口上。 他低下头将这届舞女的人名一一核对,记下了红绡这个名字。 流光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被人记下了,她只是觉得倒霉,再次提醒自己要三缄其口,免得祸从口出。 如是走过来若无其事的安慰了她几句,同时向她道歉说自己没留意到她身后的管事。 流光表面和和气气的将人应付了过去,内心依然存有一丝怀疑。 连着扣了两天钱,她都快成众矢之的了。 流光原本在百味园中社交应酬的目的是融入集体让自己不显得突兀,可是现在反而越融入越突兀... 她要考虑多多单独行动,少说多做。 练舞室中,舞女们纷纷被叫下去歌舞弹唱。 不知是不是剑舞这个种类冷门的原因,等练舞室的人全走光了,流光也没等到有人叫自己。 不来正好,反正今日的银子全扣光了,跳舞也等于白干活。 此时的室内只有流光一人。她卸下了伪装,踱步到墙边,百无聊赖的靠到墙上,神情慵懒。 虽然目光停留于对面的山水画上,魂儿却已经不知飘到何处。 笃笃笃—— 舞室内的窗框被敲响。 流光瞬间恢复了警惕,从身旁架子上抄起一支花瓶,轻而缓的向窗边靠近。 站定到窗边,流光未曾犹豫,一手猛的推开那两扇朝外开的窗叶,一手拿着花瓶就要劈头盖脸的猛砸过去—— 流光的手腕被另一只大手稳稳圈住。 手腕上,那串青檀佛珠轻晃,分外显眼。 流光眼前是一袭白衣,丰神俊朗的沈怀信。 沈怀信有一张非常具有欺骗感的面孔,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十足的正人君子。 此时,正人君子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内敛,“力道这么大,连主子都想杀了?” 流光见是他,忍不住微微蹙眉,边说话边抽手,“没有,我不知道是你,你怎么来了?” 沈怀信并没有如流光所愿那般放手。 “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第127章 伫立长堤,淡荡晚风起 流光试着抽了一次手,但没有抽动,索性任由沈怀信握着。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青天白日的就上百味园爬窗,不怕暴露身份吗?” 沈怀信听出流光语气不佳,但他仍然情绪稳定的回应。 “我既然来了,就是不怕。 昨日是我吩咐攻玉参与竞拍的,没想到祝斯年会来横插一腿,他没为难你吧。” 沈怀信目光关切,语气近乎于循循善诱,握着流光手腕的手却越发紧了,紧到流光感觉到有些疼痛。 这样的疼痛还可以忍受,流光不动声色的继续开口,“他没为难我,只看我跳了两遍舞就自行歇下了。” 闻言,沈怀信松开了握住流光手腕的手,“今天我叫攻玉守在这里,你不必再接触祝斯年了。” “他也未必会来再看我跳第二次。他不像是那种会花这么多银子欣赏舞乐的人。” “他确实不是。在你之前,他从未参与过什么歌舞乐女的竞拍。”沈怀信边说边观察流光的神情。 流光感受到了沈怀信的试探,索性大方的迎上他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神,“你是在暗示什么吗?” 沈怀信目光平静温和,深幽如古井,“我确实觉得蹊跷。” 流光并没有选择与沈怀信辩驳,反而顺着他一起怀疑,并且巧妙的把怀疑对象从她自己转到祝斯年身上,“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行为都有些不像他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怀疑他在百味园有行动。” 沈怀信点点头,想要听流光继续分析下去。 流光担心沈怀信悬在窗外会暴露身份,于是试探性的询问,“你要不要进来聊,在窗外风险太大了。” 沈怀信向流光伸出左手,“帮我一把,拉我进去。” ...流光不信沈怀信一个习武之人连区区窗台都翻不进。但是没有办法,主奴有别,主子开口了,她好像没有拒绝的权力。 流光伸出手,扶住沈怀信的小臂。 沈怀信右手撑住窗沿,左手借着流光的力,干脆利落的翻了进来。 白袍如雪,翻飞间带进屋内一阵风。 “把门落锁。”沈怀信落地后吩咐流光,沿袭了他一贯小心谨慎的风格。 流光依言落了锁,向沈怀信详细禀报或者说编造了昨晚的情况。 “昨日,屋内看我跳舞的除了祝斯年还有帝江。祝斯年歇息后,帝江曾在包厢内四处翻找。” “你知不知道他在找什么?”沈怀信顺着流光的话问下去。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屋内昏暗,我都不确定他这样翻找是想找东西还是想往里放东西。” 沈怀信点点头。 流光仔细观察沈怀信的神情,却看不出他是信了还是没信。 “我听闻昨夜祝斯年曾半夜惊叫。”沈怀信幽幽开口道。 “...你这都能听闻?” “攻玉昨夜在外面守了一整夜。” 闻言,流光的心咯噔了一下。 那攻玉岂不是看到了她昨夜溜出房的那一幕。屋内有帝江这样的绝顶高手,她还要在此夜冒险溜出去根本说不通。 第128章 以茶代酒,敬乱臣贼子 流光害怕攻玉看到了那一幕并且将那一幕告知沈怀信。 若是如此,沈怀信大概率会怀疑她和祝斯年私下有了什么交易。 因为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流光会在祝斯年和她同处一室时还能出入翻窗犹入无人之境。 “昨日,攻玉还看到你们的屋子里出现了火光。” “是因为祝斯年打翻了烛火。”流光简短的解释道。 “我希望你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全部一五一十的向我陈述一遍,别再让我一点点逼问你了。” 因为不满流光的回答,沈怀信面色沉了下来,威严之态尽显。 流光点点头,正色道,“昨夜祝斯年做了噩梦,在我拿着烛火接近时打翻了烛火,蜡烛掷地,火焰引燃了帷幔。 帝江冲进房间用茶水扑灭了火,之后遵循祝斯年的命令重新点上蜡烛,退出了房间。 我等祝斯年熟睡后翻窗出去查看了雅间“虞美人”,找到了下毒的方法。” “选择和祝斯年同处一室的时候执行任务,真是险之又险,不像是你的作风。”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流光感觉沈怀信这句话意味深长,语含试探。 “祝斯年不是习武之人,他没有威胁。更何况早点解决掉三皇子对我们彼此都好,不是吗?” “你近来行事似乎激进了不少。” “激进不好吗?三皇子的命已在我们股掌之中。杀了三皇子,陛下就没有了选择,只能立你为太子。” “我是怕逼他太甚,让他觉察出什么,他会略过我选择六弟。” “六皇子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谁都知道你六弟身后站着的是祝斯年。除非他想要江山易主天下更名,否则他不敢冒这个险。我们可以逼得他没有选择。” “看来这乱臣贼子只能是我们做了。”沈怀信给自己斟了杯茶,浅饮了一口。 流光走到他身边,陪他饮了一杯,瓷杯相碰,发出“叮”一声清响。 “以茶代酒,敬乱臣贼子。” 透过手中碧螺春散发的袅袅热气,流光感觉时间一下子倒转回到了二人从前。 那些一起谋算布局的从前,那个自己还爱着他的从前。 过去的回忆太过沉痛,流光此刻只想抽身,不愿再次沉溺。 “春兴现在在做的任务危险吗?” 喝完那杯茶,流光转移了话题。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对他来说是危险的。你对于春兴的武功应该有些信心。”沈怀信避重就轻的回应了流光的问题。 “他再厉害也只是凡人,你不能把他当神人用。你还在给他安排暗杀的任务吗?” “我没有那么多敌人需要杀。” “那他现在在干嘛?”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做好你的任务,等到回府那天,我保证你会见到一个完好无损的春兴。” “我都不知道我多久能完成这个任务。若是三皇子一直不来,难道就这样一直等着他?” “就这样一直等着。我给你带了牵丝蛊的解药,你安心等上一个月,一个月后若是还没消息,我再过来。”沈怀信说着从袖口中取出一个檀香盒子,将药丸递给流光。 第129章 良善之人 流光一直等到沈怀信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窗外方才移开视线。 她解开门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兴致盎然的将围棋棋盘摊开在桌案上,布了一局棋。 “彼强自保。动须丰应。”流光对着其中一枚棋子喃喃自语,“春兴这枚棋会被你用在哪里呢?” “现在的形势敌强我弱。我若是你,便会一边监视对手,一边积蓄势力。” 说到势力二字,流光蓦然顿住。 “正是正是。春兴这枚大棋,若是用于监视实在是明珠弹雀。我若是你,便会在边疆战乱之时送他去参军。 到时他的武功所能带来的好处,不会再是一人之死伤,而会是百人千人乃至于万人。” 等等...远远不止于此!春兴若是真能手握兵权,再加上自己的智谋和祝斯年的情报。 三人里应外合,储君之位,可以说是唾手可得。 想明白这点,流光确实觉得有一瞬间豁然开朗,可是随即,那种开朗心情便被担忧的阴云取而代之。 边疆千里之遥,乱军之中,凶险杀机四伏。流光宁愿不要这兵权,也不想春兴去涉险。 她是个自私的人,却也非常护短。她可以动动嘴皮劝祝斯年派手下去边疆争兵权,却不愿松口让春兴只身前往。 流光伸手将棋盘打乱,匆匆冲出屋内,挑了之前那个看上去很和善的女管事告假。 管事见流光神色着急,忙问,“出了什么要紧事?你若是着急,我可以叫人送你一程。” “多谢管事,是我家里出了点事。”流光早早揉红了眼眶,现下还挤出了两滴泪。 “送我就不必了,我家里离得近,跑过去还省了牵马的时间,这样能更快些。” “那也好。”管事并未强求,又嘱咐了流光小心看路,别太慌乱。 流光点点头应了,转过身抹干眼泪朝门外大路跑。 跑到门口,一辆马车突兀的冲了过来,挡住了流光的路。 流光低调做人,不想与人起冲突,于是没有如心中所愿一般仔细和马车上的人掰扯对错,甚至没有仔细看驾马的人是谁,转了个方向就准备离开。 “我听你说家里出了事。上马车,我送你。” 这熟悉的清冽超然又有几分高高在上的声音... 这不是男管事的声音吗! 流光绝望的抬起头,真是该管的闲事不管,不该管的闲事瞎管。 但是无论如何,人家一番好心,她也不能无理由的拒绝。 于是,流光强笑着上了马车,“多谢管事大人...大人把我放在惠平街街口就好,我家就在惠平街。” 男管事动作娴熟的驾马,开口询问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若是要紧或者缺钱,我可以先借给你。我知道你被扣了两日的月银,手头并不宽裕。” 哪怕是好心,配上这高高在上的语气也叫人听了心里不舒服,像是她求什么施舍一般。 这可是你送上门的...那就不怪我了。 流光狮子大张口,“是家父又病重了,我来此跳舞本就是想为家父筹钱治病的,可是...可是...” 流光说着说着,渐渐泣不成声,“我手头没钱了,家父药也断了,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130章 听着流光的哭声,管事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你还缺多少钱,我先借给你,等你日后发了月银再还我也就罢了。治病救人要紧。” 流光有些难以启齿的开口,“要...要五十两。我知道有些多,但是我保证会还你。” 管事打开荷包,左手持缰绳,右手将散碎银子一股脑的倒在尚在颠簸的马车上,仔细数了数,“我这里只随身带了二十两,你先拿去用。今日等你回来后我再给你拿三十两。” 流光自然的接过管事递过来的银子。 “多谢管事,这里就是惠平街了,您靠边停一下,我马上就走。” 管事依言停了马,“要不要我跟你去,我认识一个还不错的郎中。” 管事的语气中,高高在上的清冽感越来越淡,反而让人能听出几分真心的关切。 这几分真心让流光听的不好意思再骗。 她被人骗过,清楚信任被打碎之后有多难重建。 流光想守住这个良善之人的良善之心。 她下了马车,绕小路跑走,特意七拐八拐的隐藏了自己的行踪。 到了王府,她先去春兴的住处寻找春兴,可惜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原本春兴的住处就十分简约,没有个性化的装饰,只有叠好的被子与放在床铺上的剑。可是,如今他的住处连床单被褥都一起消失了。 流光知道自己这是来晚了一步,春兴已然应召参军。 情急之中无奈之下,流光去找了玹曜,相比其他人,她更加信任他。 休沐日,玹曜没有任务,正在他自己的院中读书。 流光没有敲门,径直闯了进去,边跑边问,“玹曜,春兴离开已经有多少天了?” 玹曜合上书页,面上闪过一丝不快,“主上的安排,我如何能得知?” “得了。”流光丝毫不给玹曜面子,继续开口,“我知道你是个细心的人,春兴离开,你一定能留意到。” “即便我留意了,又为何要告诉你?春兴离开的并不匆忙,他既然没有同你道别,那就意味着他不想你知道这件事。” “那又如何?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你又想做什么?劝春兴不要去?为了春兴忤逆主上? 春兴已经可以为他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了,他不需要你替他强出头。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他是愿意去边城戍卫山河的。” 流光的嘴唇抿了抿,眉头微皱,想要说什么,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他愿意,为什么不同我告别!” “也许是他不想你担心他,也许是他觉得你不会同意他这个决定。” 流光冷笑了一声,听到这话后下意识反驳,“如果春兴想去打仗,难不成我还能拦着他做他想做的事?我不会也不屑做这样的事。我不会干涉他做的任何决定。” 玹曜面色冷静,继续分析,“但你会影响他,他无法拒绝你的任何要求。你也清楚这点。” 流光微微挑眉,眼神凌厉,“我只是希望他安全。如果他确实下定了决心,我不会自私到要求他为我改变。” 第131章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敛翮闲止,好声相和。 “你来找我应该不是只想问我他离开了多久吧?”玹曜若有所觉的开口。 “我想让你帮我联系他,让他回来见我一面。”流光开门见山道。 “这件事是要对主上隐瞒吗?” “无所谓,你可以去回禀,但是我不会主动凑到他面前说。” 玹曜点点头,我帮你这个忙,作为条件,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流光警惕心起来,做好了权衡利弊的打算。 “暂时没想好,等我有需要了再告诉你。” 流光微微皱眉,“不会是那种很难达成的事情吧?” “我保证要你做的这件事不会伤及你的性命也不会伤及你所在乎之人的性命。” 流光放下心来,“如果是这样,我答应你。你和春兴说最好约在午夜,这个时间我行动方便。” “好。”玹曜重新拾起桌上翻到一半的《路游山水》,默不作声的下了逐客令。 流光感觉玹曜对自己态度有些微妙的拒人千里,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应该是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流光的视线从玹曜的脸扫过他手中的书,《路游山水》是前朝吕重所着的一本游记,早些年她对外面的大千世界怀有好奇却不能步履亲至时,也曾看过这书打发时光。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玹曜放下书本,揉了揉眉心,“这不是路游山水中的句子。而是赤壁赋。” “我知道,不过用在这里情理相通嘛。人与人本性迥然,看见的却都是同一片月色。 我感觉你今日心情不好,我知道一个很漂亮的地方,就在城郊,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玹曜深深看了流光几眼,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一刻钟后,一白一黑两匹骏马抵达了城郊。 在栀子花树旁,流光勒住缰绳,示意玹曜和自己一起翻身下马。 玹曜看着层层掩映一望无边的栀子花树,眼底流露出一抹掩饰的很好的惊喜。 白色的多瓣花层层叠叠的开在枝头,散发着独属于栀子的浓烈芳香。 玹曜手指情不自禁的抚过花瓣,望着这一望无际的花海开口,“你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流光向玹曜耍宝般的眨眨眼,卖着关子开口,“因为我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这才哪到哪,和我往里走。” 流光率先出发,循着花树与花树之间的小径穿行。 玹曜跟在流光身后,看着她轻快的背影。 粉色的纱帛大袖衫随着她的步伐自然摇摆,背上绣的那只鸟雀晃着翅膀似乎要随着她飞向天空。 猝不及防的,流光停住了脚步,玹曜来不及停步差点撞上流光的后背,幸运的是他及时稳住了身体。 此时玹曜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出了栀子花树丛,走到了一处河边。 脚底的草柔软又厚实,流光又往前走了几步,选择席地而坐。 “在这里你虽然看不见落霞与孤鹜齐飞,但是能看见秋水共长天一色。” 流光抱着膝盖,支起下巴,斜着脸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玹曜。 在玹曜的目光中,她眉眼弯弯,挟着笑意,那笑容的弧度像一个小钩子,能轻而易举勾出他的真心话。 第132章 四两拨千斤 在这样的环境下,玹曜心底升起的疑心变得浅淡。 几日前,主上曾亲口对他说,怀疑流光私下与祝斯年有牵扯。 一个从不曾踏入舞乐场所的人,突然间转了性子,不仅开始欣赏歌舞,还开始一掷千金。 这点不寻常的变故足以引起沈怀信的警惕了,毕竟他是个疑心深重的人。 玹曜扪心自问,他不希望流光叛主,但是他必须承认,她像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她的怨气已经远远压过了感激。 流光此时还不知道玹曜脑海中的百转千折,但她察觉到了玹曜对自己的冷淡。 她把玹曜带过来,一方面是想让玹曜开心,一方面也是在试探,试探他对自己的冷淡到底是因为什么。 “现在离能看到晚霞还有很久。”玹曜移开了和流光对视的目光。 “不着急,咱们两个可以抓抓鱼,玩玩水。今日是休沐,咱们也干脆休息一天好了。”流光坐在地上伸直了腿,后仰身子,双手撑到身后。 “你离开这么久,百味园不会起疑心?” “我找好借口了,不妨事。” “你不觉得这是在耽误时间吗?你不想让我早点去找春兴?”玹曜言语间愈发犀利不饶人,而这并不是他平素的作风。 流光听着玹曜严肃的拷问,捂着嘴笑了出来,“说得好像你今天就会做这件事一样,你刚刚的架势分明是要在屋里看书看到地老天荒的样子。” “你怀疑我不会去做,所以用这种方法来讨好我?”玹曜说这句时语气不像在发问,反而像在下结论。 “你觉得我,流光,像是个会讨好别人的人吗?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不知道,流光,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从若水回来后,我就感觉你我之间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 流光沉默,以一种无语的神色看过去,“你想太多了吧。”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祝斯年会突然找上你,别说什么巧合,这世间根本不存在无缘由的巧合。” “是因为他觉得我面熟。 你记得我有一次执行任务是装作被他残害的高官之女以命死谏吧。” “这样的大场面很难遗忘。攻玉,我还有清荷私底下议论了好久,后来才知道是你假扮的。” “祝斯年说觉得我下半张脸和那个死谏的女子很像。 我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虽然我执行任务的时候全程戴着面纱,但是那夜有风,他可能看见过我半张脸。” 玹曜相信了流光的解释,神色变得严肃,“若是这样,你的处境很危险。我向主上请示安排你撤出吧。” 流光摇摇头,“不用,他只是在试探,我还能应付得了。若是现在突然撤出,反而惹他怀疑。” “我怀疑过你和祝斯年私下有牵扯,但是没想过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真是糊涂了。” 看着玹曜不似作伪的懊恼皱眉,流光胆子也大了起来,“是你怀疑还是主上怀疑。” “是我怀疑,这件事主上全然不知。” 第133章 水远山遥,梦来都阻 流光回到百味园已是黄昏时分。 夏季白日长,空中的火烧云将天际燃成一片绚烂的赤色。 流光踏着身后的晚霞步入门楣,脸上依旧凝着愁云一片。 这愁绪并非伪装,而是来源于流光下午和玹曜的谈话。虽然玹曜并未直言,但是流光清楚沈怀信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她不知道今日这番解释能多大程度打消沈怀信的疑虑。 她只知道自己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沈怀信会因为疑心而除掉自己。 上午送流光回家的男管事从流光进门起就开始关注她,他能看出来流光的焦急忧愁并未比今日回家前好多少。 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他慢慢踱步到流光身边,把装着剩余的三十两的荷包递给流光,“如果你还需要帮助的话,我今天早些时候是提议依然有效。这三十两不够我还能借你。” “不用了。”流光摇摇头拒绝了管事的三十两,“现在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 管事闻言一怔,“那是什么问题?郎中医术不行还是药材买不到?” 管事有心帮人一把,自然要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 “这样的病要靠名贵药材长久的吊着,几十两几十两的借根本没有到头的时候。我不想你借我钱,我也不想欠你什么,我只想要竞拍那晚我应得的那一份。”流光将管事拉到楼梯旁边没人的地方,看着他的眼睛严肃道。 管事为难的皱眉,不自觉的移开视线,一时没有回答,过了片刻,他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咬牙开口,“好,这笔钱我可以给你,以前的惩罚也全部一笔勾销。 只是这件事你不能说出去,不然以后谁都来向我诉苦,我就不好管了。” 流光点点头,在管事面前狠狠秀了把演技,一边握着他的袖子感激涕零,一边说要跪下给他磕个头。 流光膝盖半弯,抬起头等着管事来搀扶自己,客套的说一句不用谢。 却没想到这管事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见她要跪下,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流光硬着头皮跪下去,膝盖差点给砸碎了。 管事低头看着她,似乎在问你怎么还不赶快磕一个。 流光笑着装傻,“差点忘了,在我老家那边同辈人之间不能磕头,说是会挡运势。我这一磕要是挡了管事的运势,那我可真就罪该万死了。” 流光利落的站起来象征的鞠了个躬,“谢谢管事大人,我真的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只不过这笔钱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害人。 转身之后,流光垂眸,神色变冷。 祝斯年为人不可信,沈怀信如今对自己起了疑心,三皇子睚眦必报,自己恐怕已是孤掌难鸣。 哪怕再不愿意,流光也承认,她需要春兴拿到兵权。 这个朝代对女子只有桎梏。女子不能入朝为官,不能堂堂正正上学堂。 她最想要的兵权,靠自己却永远拿不到。 流光痛恨这种无力感。她希望万事尽在掌控,希望能够堂堂正正拿到兵权。她练了这么多年武,难道唯一的用武之地只是在暗地里替沈怀信铲除异己吗? 她不甘心。 第134章 人情纵是长情月,算一年年。又能得、几番圆。 在百味园的时候,时间过去的很快。她只需要按照管事的排期每隔一日跳一场舞。其余时间,她就看看书聊聊天,日子过得好不自在清闲。 流光趁着这些时日布置好了下毒的机关,将机关中唯一要拉的一根牵引绳隐藏在屋顶瓦片下。 * 六月初,流光没有等来和春兴的见面,反而终于等到了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皇子。 三皇子虽然人没在江湖,但江湖中处处是他的传说。 一说其人阴险毒辣至极,会把所有得罪过他的人都报复一遍。曾有朝臣在暗地里偷偷议论三皇子过分喜爱女色,作风不端,第二日,他就掉进河里,染了风寒,高烧不退,乃至活活病死。 虽然依流光看来,两者根本没有必然联系。 怎么会有人因为背地里的几句议论就残害他人性命?多是众人以讹传讹罢了。 二说三皇子此人酷爱美色,曾一度流连秦楼楚馆到夜不归宫的地步,只是近些年不知由于什么原因转了性,变得很少踏足烟花之地了。 流光证明这条传言倒是真的,早些年在她盯梢三皇子时,有一半时间都是在虞鸢阁度过的。 三皇子曾是虞鸢阁头号金主。他对每届花魁都一掷千金,出手大方。花销大大超过他日常俸禄和宫中赏赐。 听闻三皇子下朝后要来百味园消遣,流光早早给自己占了个靠窗的位置,方便在二楼居高临下的俯看观察。 如是同她一起站在窗边,时不时好奇的探身去看,“你说三皇子殿下长得什么模样,坊间传闻殿下是难得一见的俊美雅君子。” “你对他评价甚高啊,俊美也就罢了,雅君子三字是从何而来,在坊间传闻里他可是一贯风流成性的。” “舍得给我们这些舞女花钱,不就是雅君子吗?他这样大的手笔,你在真君子里可找不见,还不快给咱们这位财神爷奉承几句。” 流光被如是这句话逗笑了,“等他来了,咱们可以好好赚上一笔。” 如是笑着捂嘴转移了话题,“咱们先不说三皇子殿下了,就说说身边的人。你最近和那位祝大人怎么样?还有联系吗?自从上次祝大人点过你,其他朝臣官员碍于他的面子都不敢再点你跳舞了。” 我生意不好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他...?这祝斯年真是克我...不过不用给别人跳舞倒是清闲,他也算替我省了些虚与委蛇的麻烦。 流光心中翻涌巨浪,面上的笑意微微收敛,难得显露出些许不自然,“我一直以为是我在台上那一剑过于放肆,才导致没人敢点,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有客人亲口和我说,祝大人赏识的舞蹈他也想看看,可是碍于祝大人一贯的作风,没人敢轻举妄动。 大家都在议论你和祝大人的关系,他在外面可从来没有点过谁,更别提过夜了。” 千万别提过夜... 流光不自然的扭过头看向窗外。 她平日里也不是个扭捏的人,只是如是突兀的谈起这些,好像她和祝斯年真的有什么一样,听着莫名的别扭。 第135章 四海多瓦砾,两心同一金。 这样的别扭感迫使流光选择生硬的转移话题。 “怎么感觉街上似有马蹄声,我看看三皇子到了没有。”流光一边开口一边站起身探头朝外看。 得益于她身为暗卫极强的耳力,远处确有几匹马驰骋而来。 “长街策马啸西风。这样的架势必然是三皇子了。”流光开口示意如是来看。 三皇子乘的那匹黑马转瞬间就到了百味园门口。 如是:“三皇子果然容貌俊美。” 流光:“他骑得那匹马也是。毛色乌黑发亮。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想骑。” 如是:? 流光:“为什么他还不进来,看他的姿势,好似在等什么人一般。” 如是:“路的两头还有两架马车,看来他这次不是一个人过来。” 两辆马车从东西两个方向悠哉悠哉的驶来,打东边来的马车先到。 一只如白玉般修长劲瘦的手掀开马车帘走了下来。一看就是个不通武功的文士之手。 待男人走了下来,流光定睛一看,哟呵,又是熟人,祝斯年。 身旁的如是显然也已经认出了从马车上下来的男人,她激动的抓住流光的手,“看来今日的赏钱你能挣到了!” 流光面上装作欣喜,内心情绪却颇为复杂。 祝斯年是知道自己要毒三皇子的,他明知此事还依然与三皇子相约百味园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好心来助自己一臂之力。 这样的话,自己虽然有了机会,祝斯年的嫌疑却会直线上升。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三皇子殿下和祝大人都到了,你说另一辆马车里会是谁啊。” 只要不是沈怀信,是谁都行。 流光悬着颗心站在窗边继续看。 还好从西边的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个戴着斗笠面纱的女子。 因为包裹的实在太严实,不仅难以看到真容,连年纪都很难分辨,只能从衣着颜色看出此人年纪不大。 如是:“这难道是市井传闻中三皇子殿下藏在家中的美妾?” 流光:“这市井天天都传闻些什么东西...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到过?” 如是:“不会吧,这你都没听过?三皇子殿下两年前性情突变不再流连风月,传说都是因为这位美人。” 流光:“这位女子什么来路你清楚吗?” 如是:“坊间传闻这女子是个没有来路的人。她两年前偶然晕倒在三皇子殿下府门前,苏醒后说自己失忆,过去种种皆已遗忘。” 流光摇摇头:“...怎么感觉像是装的,这一切巧合到都可以写进话本了。” 暗卫天生的疑心让流光直觉这里边有故事。若是把这桩故事告诉王婉清,她连下下个话本的素材都有了。同样是源自真人真事,同样是有据可考,她的话本又有机会大火一次。 不过流光无心探究这位神秘女子的身世之谜,不管是谁,待自己下毒之后,都只能和三皇子地下再重逢了。 流光对着妆镜理了理自己的钗发。 她今日一袭火红色纱衣,金色带有小金珠的身体链,从纱衣前胸一直连接到腰部再垂到脚踝,恰到好处的勾勒出了身体曲线。 金色的链条随着流光走动而轻摆,显得格外活泼俏皮。 祝斯年此举应该是为了自己下毒打掩护,自己当然不能辜负他的良苦用心。 第136章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祝斯年到后,流光并没有第一时间凑到他的跟前,而是靠在离地面有四五级台阶距离的楼梯上等着,确保他能一眼看到自己。 祝斯年边从门口往里面走,边和三皇子谈笑,眼睛还不忘时时留意流光的身影,这一套动作做下来也是行云流水,半点不露痕迹。 好在流光站得高,一袭红纱裙,整个人珠光宝气,并不难找。 祝斯年眯起眼睛暗想,她在这里待了半个月,妆容和服饰倒真有些融入其中的意思。 看到她后,祝斯年给了流光一个“行动”的眼神。 流光微微颔首,提起裙摆,向祝斯年的方向飞跑过去,红色裙摆被她甩在身后,如云雾般轻盈。 流光毫不客气,一头扎到祝斯年身边,抱住他手臂轻晃,“祝郎,您可来了,让红绡在这苦等您许久,都要思念成疾了~” 流光刚喊出那句祝郎,心中就有些后悔,这样腻歪的角色她平日很少扮演,一时竟有点说不出口。 祝斯年的表现也并不比流光好多少。 他手臂僵硬,头转向流光,强挤出一抹笑,却垂着眸子不敢看她,反而回头去看三皇子,“殿下,这是红绡,一曲剑器行舞得出神入化。” 三皇子看着两人耳朵尖攀上的红霞,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明知故问道,“这就是你半个月前破戒在外面点的舞女?” “正是,她舞跳的极好。”祝斯年转头向流光道,“你一会也给三皇子殿下舞一曲看看。” 流光夹紧指尖的药粉包,笑着应承下来。 三皇子还未开口,站在三皇子旁同他并肩的女子出声了,声音冷硬,“是吗?可是我不想看。” 祝斯年诧异的看向那女子的方向,三皇子却半点不恼,反而柔声安抚,神态之温柔,前所未见。 流光听到刚刚那一句,仿佛见了鬼一般,整个人石化在原地,连带着祝斯年也被她拉的停在原地不动。 祝斯年蹙眉示意她继续走,流光恍若未闻。 祝斯年认命,拽着她手腕往前拉,流光纹丝不动。 此时三皇子一行两人已快他们三五步距离,祝斯年低声对流光开口,“你干嘛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她就只说了一句话,你不会想现在动手吧?!哪怕你真想杀她,也不能现在动手啊!” 流光蹙眉不解,像是还没消化掉刚刚的事情。 她没听清女子说了些什么,但那女子的音色,分明是玉影的声音。 “你知道刚刚那个女子的名字吗?”流光抓着祝斯年袖子低声开口。 “我哪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再不跟上就要暴露了!” 流光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压下眸中复杂的情绪,抬步跟了上去。 “一会我要想个法子让她摘掉面纱,我需要你帮我。” “你犯什么神经?她戴不戴面纱同你有什么相关,你干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你要是想让我帮你你就得先帮我。怎么?你是土皇帝啊?只坐享其成不耕耘劳作,世上没这样的道理。” 第137章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包厢内,祝斯年和流光坐在长桌一侧,三皇子和疑似玉影坐在他们对面另一侧。 长桌两侧的人大眼瞪小眼的坐着,没有一个人率先开口,气氛莫名有些滞涩尴尬。 三皇子环视一周,视线在红绡脸上多停留了片刻,随后收回审视的目光,拉家常般随意的开口,“红绡姑娘的剑舞跳得这样好,想必是从小练起的吧。” “这是自然。”流光收回停驻在玉影身上的目光,浅笑着望向三皇子,“不过这舞跳的再好,无人欣赏也是无用。奴家幸运,第一次登台就得遇知音。” 流光侧身贴近祝斯年,环住他的胳膊,眼尾微挑,带出刻意为之的媚态,用眼神和笑容暗示祝斯年顺着演下去。 相比流光,祝斯年的表现就显得僵硬多了。他强逼着自己装出从容亲密的态度,拍了拍流光手背,以示安抚。 “好了,我要和殿下谈些事情,你先下去吧。” 流光起身行礼,“那奴家与这位姐姐一起下去。” “她不用。她留下。”三皇子迅速接话,对流光摆了摆手,神情不愉。 “我有些不舒服,包厢里太闷了,我还是同她一起出去转转吧。” 对面女子没有在意三皇子的态度,自顾自的起身。 三皇子见她起来,立马起身扶她,“怎么又不舒服了,要不要等回去我再给你找个郎中仔细瞧瞧。” “不用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你好好忙你的事,别分心。” 流光掐准时机,识趣的开口,“隔壁空房间有小榻,不如我陪这位姐姐去隔壁小歇一会。” “这也好。等你缓过来再同我们一起议事也不迟。” 迎着三殿下的关切神情,玉影微微点了点头,跟在流光身后离开包厢,去了隔壁。 * 待两人都进了包厢。流光回身冗上门,推开窗户,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声色,告诫自己不要打草惊蛇。 也许这一切只是巧合。也许她只是恰好与玉影音色相同,身形相近。 “姐姐若是觉得不舒服,不如把面纱摘下好好透透气。” 流光试探性的劝对面女子摘下面纱。 面纱下传来一声轻笑。 玉影的声音,还有她一贯会说的话,一句句飘进流光的耳朵。 “好久不见。没想到跟着大殿下混的人竟然已经沦落到唱曲陪客的地步了。还好我走得早。” 玉影语调讥讽,还带着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近乡情更怯。 流光缓缓抬手,撩起对面人的面纱。 这是一张频频入梦,令她朝思暮想的面孔。 流光平生没做过几件令她后悔的事,刺伤玉影算一件。直到今日,她还会时常回想那时的情景,她有没有其他解决办法。 刺下那一剑后,铺天盖地的悔意快要将她淹没。 她只给自己定过一条底线——绝不辜负朋友。 她生命中全部的温暖都来自于朋友。连自己的底线都可以践踏的人,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眼前的玉影还是一如既往的桀骜神态,仿佛没有任何事能让她低头。 流光一把抱住她,在她耳旁低声念叨,“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真的死了!我以为我把你杀了,我以为你抗不下来了。为什么你这么久都不回来找我们。” 玉影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配合的回抱住她,“实在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没死,你就别哭丧着一张脸了。时间不多,咱们两个要速战速决抓紧聊。” 流光用指尖轻抹掉眼角那颗未成形的泪,“你先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第138章 两心离 “这还要多亏你和沈怀信。 那夜你刺我一剑后,我昏死过去,被沈怀信的手下丢入了乱葬岗。 我再醒来时,看到满地的尸体,决定就地取材,给自己搜刮了身好衣裳,还从乱葬岗边上挖了些止血的草药敷在伤口处,发誓等修养好后回京报仇。 当时身边空无一物,我只能利用身边那些尸体...” 听着玉影的乱葬岗求生记,流光的眼睛是越瞪越大,眉头是越锁越紧。 她喝了口茶水,压制反胃感,忍不住抬手,出言打断玉影,“乱葬岗这段可以不用那么具体,咱们长话短说。” 玉影此时方才意识到不妥,她识趣的跳过话题,“我疗养到能够长途跋涉的程度,就打算进京投靠三皇子。他和沈怀信是宿敌,是唯一有能力抗衡沈怀信的人。” 流光联想到如是口中的传闻,试图拼凑出事件的一角,“所以你就设计晕倒在三皇子府门前打算色诱?” “什么色诱!简直胡言乱语!我的复仇计划绝不是以色侍人! 只不过我走到他府门用了整整两个时辰,旧伤又没完全愈合,半路开始渗血,所以恰巧在那个时间晕倒了。 沈怀明看到有人满身是血的晕倒在他府门前,直觉事有蹊跷,所以把我接进了府。 等我苏醒之后,我和沈怀明商量了合作事宜。我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情报告诉他,和他一起布局斗倒沈怀信,他则答应,一旦他上位成功,就把杀沈怀信的机会让给我。” “等等等等,你和他制定的合作是杀沈怀信?难道你已经破解蛊毒了?” “没有。” “不可能!那你这两年是怎么活下来的。”流光终于问出了那个她最关心的问题。 “没有解药,你早应该被蛊虫反噬了,难道你靠自己硬撑了两年?” “沈怀明帮我弄到了沈怀信的血。我知道解药的配方,只要有血就能自己制备。” “?他是怎么弄到的?” “沈怀信被陛下流放大漠后,曾主持过血祭,沈怀明等血祭仪式结束后,掉包了那碗血。” “那血一直坚持到现在?” “不。一年半后,我制的解药突然都不管用了。三皇子命齐小将军设了个赏春游园宴,我们设计迷晕沈怀信,刺破他指尖取血。那次你也去了,还用火药炸了齐小将军家的山石阵。” “那次是你!怪不得我感觉蹊跷,却寻不到原因。所以如果将沈怀信的血制成丸药,最多只能撑一年半。” “没错。等沈怀明登基,我们就杀沈怀信取血。过上一年半自由富贵的生活,然后安安心心去死。” “什么去死。我可不想死。” 流光搬着木椅,靠近玉影,“我们能不能不死。” 玉影挺直腰背看向流光,头微微昂起,目露轻蔑警惕。 “那你是想一心一意扶持沈怀信上位了?我不知道你和他达成了什么条件,但是不管什么条件,等他登基之后肯定通通不做数。他不会放你走的。只要他还活着。” 第139章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流光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在斟酌,要不要将自己和祝斯年暗地里的勾结全盘托出。 流光不知道三皇子在玉影心中分量几何,如果玉影铁了心支持三皇子,那她们就是敌人,流光并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说服她。 然而这样的沉默,落在玉影眼里就成了默认。 “你还在替沈怀信做事?!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你为他杀人越货赴汤蹈火!现在你连青楼都闯进去了。” 听到又是和沈怀信有关的话题,流光并没有接话,而是看着玉影眼睛,斩钉截铁的开口。 “三皇子在利用你。你们之间这一切根本不能算作合作。合作讲究共赢,你们两人达成的协议,最后赢的人只有他。” 玉影听到这话直接气笑了,流光的分析在玉影眼中变成了僵硬的转移话题,“你是在挑拨离间吗?真是够敬业啊。干一行爱一行。这种时候都忘不了老本行。我佩服。” 流光忽视玉影的回话,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稳步试探,“你喜欢三皇子吗?” “是不是所有男女合作在你眼中都与情爱有关?” “那你把他当朋友?” “我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那如果更有值得利用的人出现了,代价是他必须死,关键时刻你能捅他一刀吗?” 玉影猛的拍桌子起身,把茶桌上的瓷杯瓷壶一股脑摔到地上,“如果你口中更值得利用的人是沈怀信,我把你俩一起扇飞。 流光,我只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跟着我干,我给你一年半自由生活还有富贵安定,第二个,你陪着沈怀信一起下地狱。” “相识这么久,要不要如此狠心。” 流光面上委屈的打趣,内心却早已做出了选择。 再憋屈的活着好歹是活,再痛快的死去终归是死。生与死之间隔着一道巨大的天堑,宛如难越关山。 生死之间,流光是永远都不会弃生而选死的。 哪怕没有祝斯年,只在沈怀信和沈怀明之间抉择,她也绝不会相信沈怀明画的大饼。 流沙上的大饼不能充饥,若是接近,反而有卷入流沙的风险。 “送沈怀信流放大漠那个局是我做的,事到如今,我也不用瞒你了。 单单流放大漠还不够,他现在回来了,我会接着着手第二个局,你若是识趣,就不要再跟着他一起了。” 流光装模作样的做出一副纠结权衡的样子,随后犹豫开口,“行,我跟着你干。” “...你装的吧?是真想通了还是想混进来探听情报?” “真想通了,下次见面你可以给我个假消息试试我。” 玉影半信半疑的看着流光,她本来没料到流光会站到她这边,如今流光这样做了,这难题就甩给她了。 她究竟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流光惦记着自己未完成的任务,“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先回去吧,正好听听那二位在聊什么。” 玉影现在脑子正乱,一时半会想不明白流光是真心投效还是假意投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于是也起身同意。 清明番外之相思无涯(上) 四月四,清明日。 王府内的柳丝抽条发芽,青绿喜人。晨间的薄雾给花园胧上一层云雾般的缥缈水汽。 今年的四月比往年要更冷,王府花园中的牡丹还没有大开,倒是流苏树和桃花,开的正当盛时。 摇光阁内形势不似花园般宁静,气氛异常紧张,满地都是破碎的瓷片,木片。 平时办公用的桌案被沈怀信一章劈裂,墨汁四淌,文房四宝散落一地,却无人敢捡。 攻玉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开口,“流光的住处没人,也许是她去外面散心了。主上手里握着蛊毒解药,她不敢逃的。” 沈怀信闻言一声冷笑,“外出散心,这话你都说得出口。我看你该去散散心了。她这样子分明是逃了。 不怪她挑这么一个当口跑,玹曜被我关了禁闭,春兴远调出去执行任务,就剩下你一个连逃跑和散心都分不清的废物守着,这王府不乱才怪。” 沈怀信顿了片刻,思索后开口 “玹曜最善追踪,把他从水牢里放出来。 流光出逃春兴不可能不知情,你去祝府外围看看春兴还在不在。若是在,叫他立刻回来。 昨日和流光在一起的是青韶,你去把她也绑过来。” 虽然慌乱,但沈怀信头脑依然清醒有条理。他忍住心间的焦灼,把事情一件件的吩咐下去。 流光已经跑了一夜。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身?她这一走便是游鱼入海,自己真的有把握能把她找回来吗? “殿下,这些让我来办,您还要上早朝。” “废话,难道你让我亲自去把人一一拿来?早朝结束,我要看到玹曜和春兴站在摇光阁中。至于青韶,把她绑到后院逼问流光下落。回来之后我要听到结果。” “是。” * 听到流光私逃这个消息,春兴仿佛被惊雷劈住一般,什么反应都没有,只知道站在原地怔怔否认。 “逃?她不可能逃。她怎么可能就这样扔下我一个人逃走?” 春兴声音压的很低,似乎只是在问给自己听。 攻玉心有同感,“我也说流光不是逃,而是外出散心,可是殿下不信!” “她有没有留下任何书信或是口信?”春兴心中涌上一丝不详的预感,除开不详,更多的是不安。 他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索性后退一步坐在了墙根底下。 春兴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曲着膝蜷成一团,双手环抱着双腿,远远看去,像被人遗弃的大型犬,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我没找到。殿下吩咐我把青韶押过来审,说她可能知道些什么。你说青韶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哪里受得住他的刑。” 春兴坐在地上迎着灼热日光抬起头。明明是四六酷暑,他心里冷的却仿佛坠入三九冰窖。 “为什么是青韶?论亲疏远近,第一个被审的不应该是我吗?” “咋的...?你还上赶着受刑啊?不皮开肉绽不痛快?”攻玉没有察觉到春兴的不对劲,依然天真的认为流光不可能自寻死路。 “青...青韶知道流光的去向?” 春兴压下自己略有些颤抖的哭音,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要相信流光。她是绝对不会留下自己一个人跑掉的。 “你是信她跑了还是信我是秦始皇?流光多惜命一个人,怎么敢冒着生命危险私逃。你快去摇光阁里等殿下吧,我去把青韶押过来。你说人家好好一个小姑娘,殿下干嘛老是逮着人家不放...” 随着攻玉不断走远,声音也越来越小。 清明番外之相思无涯(中) 摇光阁内,沈怀信与春兴相对而立。沈怀信靠窗,明媚夏光透过雕花沉木窗洒在他的脸上,给他的睫毛镀上了一层金影。 春兴则站在门边。 满地碎瓷之中,他的背影显得格外离群萧索。 他们两个一个一袭白衣,清贵出尘,一个一身黑衣,冷厉俊逸。 “我把玹曜派去审问青韶。他们两个彼此互为陌生人,折磨起来方便。 若是熟人,多多少少会拉不下脸,攻玉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那张国字脸上写满怜香惜玉。没出息。” 这样的关头,沈怀信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他能保持的洒脱乐观,倒让春兴有些捉摸不透他了。 “你就如此笃定青韶知道流光的下落?” “当然。我还笃定流光的路费盘缠都是她给的。府内马匹可是一匹未失,你说她能通过何种方式奔逃?” “若是去偷马抢马呢?” 沈怀信用一种看弱智的眼神凝视着春兴,这样的问题他根本懒得解释。流光怎么会在跑路过程中把动静闹大?这可是给自己找麻烦。 果然,自己才是那个最懂流光的那个人。 沈怀信摇头扶额,劝自己回归正题。 “知道我为什么单单把你留下来吗? 攻玉是个蠢货,但你一定不蠢。昨日,我把原本应该监视她的玹曜调离关了禁闭,结果第二天早上她就消失了,你不会也以为这是个巧合吧。” 沈怀信顿了顿,继续开口,声音却渐归沉寂,漠然萧瑟,似是感叹又似简简单单的陈述。 “你,我,蛊毒,这里的一切,都终究留不住她。” 春兴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右手不自觉的握紧。 “少废话了。我只想知道流光的下落。流光已经走了一夜,如果想找到她,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我们不缺时间,我们缺的是一颗愿意留在这里的心。但这话,沈怀信没有说出来。 沈怀信背对春兴,走向了窗边,窗外春光明媚,是和屋内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绿荫冉冉,红粉芳菲。正是好时节。 笼中鸟雀会向往这样的世界,再自然不过。 于是落在他们眼中的,只剩一个渡着光的背影。 沈怀信起心动念,对着那个落在他眼中心中的身影轻声开口。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 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一瓣流苏花瓣翩飞到沈怀信手边,被他下意识拢住。 “初读时不解其意,现在倒是明白了一些。” “什么天什么病的,你说的这些我不懂也不想听,我只想知道流光在哪!” 春兴被沈怀信逼的简直要发疯。 为什么流光逃跑,他是唯一一个如此迫切希望把人找回来的! “如果你实在等不及可以自己去审青韶啊。”沈怀信不无恶意的开口。 “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下得去手了。” “我愿意去!”春兴不假思索的开口,按照沈怀信给他的指引来到了监牢门外。 * 监牢内,青韶一个人坐在刑椅上,除了灰头土脸外,倒是没有其他外伤。 春兴冷着张脸,没有同青韶寒暄,他的双眸冰寒,仿佛彻底开刃的利剑,“你到底知不知道流光的下落?” 青韶见春兴严肃,也冷下了脸,“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的,是春兴,还是沈怀信的狗?” “春兴。我一直都是春兴。 我必须在主上之前找到她她才有活路。他很生气。我刚刚去摇光阁的时候,满地都是他打碎的瓷器和墨渍。” 青韶摇了摇头,“我相信她一个人可以,况且她不希望你陷入危险。我就这么一个朋友。我不能背弃她。你走吧。” “你是料定了我不会对你用刑?” “沈怀信都没有对我用刑,你若是伤了我,就正中了他的下怀。他可不希望我们这些同僚关系太和谐。更不希望你和流光关系太和谐。” 青韶意有所指的说着。 春兴没有开口,右手却抚上了剑柄,他没有时间和青韶耗了。流光已经早出发了将近五六个时辰,再拖下去,他们就该真的要缘尽于此了。 春兴猛的拔出剑刃——架到了自己脖颈上。 “我要知道流光的下落! 反正她这样贸贸然离去,等一月后蛊毒发作也活不长了。 我宁愿自刎于此,在黄泉路上提前等着她。我会盯紧黄泉路上的每个人,盯紧喝孟婆汤的每个人。 若今生阳世我找她不得,我便提早下到阴曹地府,总好过永远见不着。” 青韶能感觉到春兴是认真的,因为他看到春兴脖颈上已经有血在慢慢流下来了... 春兴那几句阴曹地府等着她的话听的青韶头皮发麻,她是真怕了。 流光这一走不会直接把春兴逼疯了吧... 流光走时说过她不带春兴的初衷是为了保护春兴,青韶自然不能眼看春兴要自伤自刎,却毫无动作。 况且她胆子小。自己挨个打受个刑还能勉强撑撑,看别人这样面无表情的流血受罪还真有些撑不住。 * 春兴如愿以偿的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只见他面无表情的将横架于颈间的剑拿了下来,用左手食指和无名指浅浅抹了一把脖子上的伤口。 只是破了一点皮,没什么大碍。 知道了流光的目的地,春兴心里安心多了。有个盼头总比四顾茫茫强上太多。 * 沈怀信坐在摇光阁内,神情有些怔愣的看着窗外发呆。 刚刚他确实摆了春兴一道,不过这也并不是什么多值得夸耀的事情。 下完早朝后,玹曜就已经向自己分析出了流光可能的去向和路径。 分析她的心思对沈怀信和玹曜来说再简单不过,根本不需要对青韶严刑拷打。 早在春兴被叫进摇光阁之前,玹曜就已经出发若水,根本没有审讯青韶这一回事。这也是沈怀信面对春兴能如此安稳镇定的原因。 他从来都知道这只鸟雀想逃,也一直都能知道她会逃到哪。 只是有些时候,知道这些并没用... 沈怀信皱着眉。流光会不会回来,取决于玹曜能否在流光找到解蛊之法前先找到她。 流光出逃,沈怀信本该很生气,他也确实气的大闹了一场。可是那股气过后,一种隐藏的更深重的不安感紧紧攥住了他的心。 他想在流光回来之后好好惩罚她,让她认清她的主子是谁,罚的她再也不敢跑,再也不敢反。 可是当流光真正回来的时候,取而代之的却是失而复得的欢喜和隐藏至深的柔情,见到她那副伤痕累累的样子,他就突然什么都舍不得了。 回来了就好。至少她现在回来到我身边了,不是吗? 鸟雀也许爱飞,但生性喜暖,她总需要一个巢穴让她过冬的。 只是沈怀信不知道,或者说,他一直在深深逃避着这个事实。流光不是鸟雀,而是雌鹰。 她从来不会飞到南方避寒过冬,她喜欢寒冷的环境。 有些人终其一生都认为雌鹰能够驯化,强行予她暖宅珠玉,殊不知这一切自以为是的驯化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雌鹰不会有主人,因为她们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 在自然界中,雌性的苍鹰与鹞鹰远远比雄性更加强壮,也更加坚韧。 小剧场: 春兴走后,沈怀信来到刑室,打算放青韶离开。 下人给青韶松绑时,沈怀信远远站在门边状似不经意的开口。 “春兴脖子上的血痕是怎么来的,你挠的?” 青韶心里冷笑,习武半生,沈怀信能分不清剑伤与指甲痕的区别?明明心里好奇的不得了,面上却装作不在意的套话,假不假。 青韶打心底里不喜欢沈怀信,但是对沈怀信的畏惧远远胜过了厌恶,她恭谨坦诚的开口。 “我要是能给他挠成那样,就不会被主上捉过来了。 是春兴用自刎逼我开口,我想春兴如此良将,他自刎岂不是殿下损失,两相权衡下只能照实相告。” “...他用自刎逼你开口...你竟然照实说了... 青韶啊,人有时候要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 他想死,你拦着他干嘛! 这么好的机会竟被青韶轻轻放过,沈怀信心里气的滴血。 沈怀信转身离去,轻飘飘撂下一句,“不识时务,罚俸半年。” 清明番外之相思无涯(下) 真正的美人,即便是倒在血泊之中依然还是美的。宛如开在血色彼岸中的曼珠沙华,艳丽的摄人心魄。 血色并没有削弱他的美貌,二者结合,反而相辅相成,为他平添了一份脆弱和危险, 祁夜稷清捂着脖子倒在地上的那瞬间,乌黑泣血的桃花眼依然紧紧盯着流光的背影。 那双眼中透露的...是不甘,是不信。 * 祁夜稷清遇刺,若水王宫中出了大乱子。 若水国重神权远胜王权,大祭司遇刺,相当于吴国皇帝陛下遇刺。 平静海面下孕育着涌动暗流,多方势力都在伺机而动,日拜夜拜祈求祁夜稷清早日升天。 然而,现实注定是不能如他们所愿了,祁夜稷清身为大祭司,万蛊之王,又岂会一点护身之法都没有? 祁夜稷清年幼之时曾服过一枚保命蛊。在他颈间被刺后,蛊虫移动到他脖颈处,以身凝血,为祁夜稷清争取了时间,等到了医官还有部下赶来。 大动脉出血,本应顷刻毙命,祁夜稷清却只是修养了一月,便已基本大好,能够处理政务。 在养伤期间,他处死了一批想要趁他病要他命的臣子。 即便是手刃政敌双手染血之时,他也依然是美的。 苍白瘦削的手,因为病期营养不良而更加显眼的手背青筋,配上指尖鲜血,谈笑间,便决定了一人生死。 杀完人,他面露不耐的拉下脸,顺手接过紫姬递来的绢布,擦拭鸦黑眼睫旁不小心溅到的鲜血。 紫姬退到朗怀身边,和他低声咬耳朵,“大祭司殿下别的都好,就是下手太黑了。 不过也可以理解,他又不是圣人,自小便在刀山火海尔虞我诈中讨生活...” “大祭司殿下还不是圣人?” 朗怀垂眸看向祁夜稷清脚下的几具血尸,吊儿郎当的开口,显然对这种杀戮不以为意。 “他可是直接送人上天堂,怎么不算圣人?” 祁夜稷清站在一地血泊中,素面乌发,红唇皓齿,称上一句玉面修罗,毫不过分。 * 杀了人,泄了愤。祁夜稷清独自一人回到了他的院落。 祁夜稷清的院落布置的颇为雅致,亭台楼阁,水榭花坊,无一不全。 月色映在锦鲤池之中,随着水面涟漪轻轻摇动。 屋内,榻上的小几参差不齐的摆放着几大坛子烈酒。 祁夜稷清一进屋便直奔小几而来,散漫倚坐在榻上自斟自饮。 小榻后面的雕空花窗,恰好能让祁夜稷清看到空中圆月,院中海棠。 祁夜稷清从倚靠慢慢变成侧躺,后来,干脆蜷着身子睡了过去。 梦中,他真的有了个妹妹,叫祁夜雪。 父亲离心再娶,与母亲彻底决裂。 母亲恨着他这张与父亲酷似的脸,又爱着这张与父亲酷似的脸。所以很多时候,母亲上一秒还对他棍棒相向,下一秒却能突然揽着他的肩痛哭流涕的道歉。 他的身体变成了母亲炼蛊的容器。母亲希望能培育出一枚可以让父亲回心转意的情人蛊。 可惜蛊虫虽然诡谲多变,却并没有洞悉人心之能,人心善变起来,蛊虫是远不能及的。 他有一次被母亲无缘由的罚跪铁链。 阿雪心疼他,捧来了稀粥还有小包子,趁母亲没察觉,悄悄喂给他吃。 稀粥很暖,包子很香,但这一切都及不过她的一句话。 阿雪跪在她身边,让他把紧握成拳的手松开,对着他为忍疼忍怒而自己掐出血痕的掌心吹气。 “人在任何时候都绝不能自怜自伤。别人伤你,你别理,积蓄自己的力量,留待后日。像我一样,好好爱自己。” 她的眼睛很温柔,也很坚定。 祁夜稷清不自觉的听从着,身上的疲惫和痛楚突然变得很轻很远。 太假了。祁夜稷清猛的睁开眼睛,将桌几上的烈酒拂落在地,撑着宿醉带来的头疼和疲倦感起身。 他轻揉太阳穴,面上忍不住嗤笑。 什么稀粥,什么包子,假的不能再假了。自己居然会做这样的梦。 下次见面,他们二人之间,只能是一死一活。 第140章 下毒 流光回去时,菜已经上全了,祝斯年树敌众多,从不在府外用膳,这次照旧没有动筷,倒是沈怀明,每样菜都尝了一点,鱼吃的尤其多。 进了包厢,流光仿佛乳燕投林般扑进了祝斯年怀里,双臂揽住他脖颈,顺势坐到了他腿上。 “祝大人怎么不用膳啊,是在等奴家吗?这可不成,该吃就要吃,若是饿坏了可怎么好。” “...我不饿,不想吃。你想吃就多吃点。” 祝斯年负气的想,多吃点好堵住你的嘴。 “奴家也不吃,奴家还想给大人跳舞呢。” 玉影在流光身后进门,听到这句,顿时冷嘲热讽的接话,“跳舞就不必了。你省些力气吧。” 三皇子的眼神在玉影和流光间犹疑,似乎有些搞不懂当前的情况,但他还是第一时间顺应了玉影的要求,“既然你不想看那便算了。我本身对这些歌舞也是没有太大兴趣的。” 背着沈怀明,流光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当年害得自己一夜跑三个花楼追踪监视的人现在说自己不爱歌舞了,笑死,他到底在装什么? 三皇子说罢,起身去扶玉影,“身子可好些了?不如今日咱们早些回府去。” “已无大碍,不妨碍你说正事。把正事谈妥了咱们再回去吧。” 玉影说罢,入座席间。 祝斯年瞥她一眼,不客气的开口,“该谈的都已经谈好了,姑娘若还有想知道的,可以自行请教三皇子殿下。” 这一句话,成功让席间伪装的其乐融融的气氛被打破。 其实祝斯年这句话并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玉影心思敏感,不免多想。 “看来我这要求唐突了,是妾身不够资格让祝大人转述吗?” 玉影虽然用词谦卑委婉,但语气却分毫不让。 祝斯年没有回话,目光移向沈怀明,眼神中的意思很明朗。 你带来的人你自己负责管。 然而,沈怀明却并没有上前规劝玉影,反而对祝斯年开口,“就劳烦祝大人帮忙一次吧,算我欠下你一个人情。” 祝斯年怒极反笑,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流光却抢在他前面答话。 “皇子殿下有命,祝大人哪会不遵呢? 只是这菜都要凉了,姐姐还是进一些,边吃边说吧,奴家先行告退,便不在这里碍眼了。” 祝斯年斜睇她一眼,“既然三皇子殿下愿叫宠妾留下,那你自然也不必走。” “这...这不好吧。大人们谈的都是正事,奴家留在这听,岂不是嫌命太长。” 祝斯年瞪她一眼,“让你留下你便留下,哪来那么多废话。” 闻言,三皇子的面色不复之前明朗。祝斯年拿玉影与百味园舞女相提并论,分明是辱没了她。 流光不再推辞,安然入座,提起筷子给自己夹了片鱼肉。 沈怀明见此,脸色更加差,“你这舞女是不懂席间尊者先动筷的规矩吗?” 流光愣了愣,将鱼肉搁在盘子上,“闻所未闻。” 随后,她放下筷子陪笑,“不好意思啊皇子殿下,奴家太饿了,好在殿下提醒的及时,这才没坏了规矩。” 三皇子沈怀明听罢,这才满意了一些,举起筷子也夹了片鱼肉。 流光将目光移向玉影。 玉影:“不用看我,我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吃你的。” 第141章 谁为云亡恨,曾无可赎身 流光闻言,安心的夹起盘子里的鱼肉,毒都下好了,沈怀明也吃了,诸事圆满,果然这鱼吃起来都格外香。 流光侧头对祝斯年眨眼示意,祝斯年默不作声的将一切收入眼底,面色毫无波动。 早在刚刚,流光进门扑进祝斯年怀里时就趁乱给了他一个指令——找茬吵架。 流光要把这个场面弄得混乱无比,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下药,才有机会让这场谈话时间无限拉长,才有机会让大家重新坐回这张谈判桌上。 不出意料,玉影过了三年脾气还是没什么长进,一点就爆。祝斯年还没有发力找茬,她就已经缴械投降。 之后,祝斯年和流光一个扮白脸,一个扮红脸,成功把这两人哄回了桌子上。 流光故意表现得极为放肆,趁用筷子夹取鱼肉时把袖间药粉撒入菜中。 这个时机掐的准。唯一能识破她小动作的玉影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惹她不快的祝斯年身上,沈怀明的注意力则放在被引起不快的玉影身上。无人在意她的举动。 流光挑衅了沈怀明的权威,逼得沈怀明不得不再次动筷。 选择鱼肉,则是对于流光行为的下意识模仿。 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件事上,对于流光的挑衅行为,也只是想速战速决的解决。所以,他没有过多思考,只是效仿流光随意夹了片鱼肉。 做完这一切,流光只需要确保玉影不会再吃鱼即可。 至于保证的方式...这次流光打算布置的戏剧化一点。 “祝大人,您和皇子殿下谈论正事,奴家在这里恐怕不太妥当...” “你倒有自知之明。” “奴家自知不妥,所以寻了个两全之法,不知大人可愿一听?” 祝斯年直觉流光接下来说的不会是什么正经话。 “说。” “不如大人替奴家赎身吧,奴家成了大人的人,到时候随大人入府,自然无碍。” 玉影的眉头挑了挑,进膳的心思也没了,干脆撂下筷子,抱起双臂,打算看看流光演的到底是哪一出。 沈怀明听闻流光言语忍不住勾唇,为了掩饰还将头低了低。 他早年间混迹秦楼楚馆,求恩客赎身的种种方式手段也看了不少,这种直白相求还美化为两全之法的倒是见所未见。 沈怀明有些好奇祝斯年的反应。 祝斯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她这又是来的哪一出...祝斯年心里暗自犯嘀咕。 流光任务未完成,肯定不会离开百味园,况且她是沈怀信的暗卫,自己怎么能真的跟她有如此多瓜葛。 祝斯年瞥她一眼,决定装成那些薄情恩客冷冷拒绝,再说他们本身也没有多熟。 “你的意思是我若不替你赎身,你便会借此事要挟我?你不怕死吗? 在这种地界死一两个舞姬可不会有人在意。” “死自然是怕,可是奴家更怕往后余生见不到祝大人。” 流光打算走起煽情路线,提前拿出手帕开始揉眼睛,“祝大人,从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若您愿意让奴家随您进府,就是让奴家锦衣玉...不是,是当牛做马,奴家也心甘情愿。” 祝斯年皱起眉,“哭哭哭什么哭,正谈正事呢,赶紧下去别给我丢人了。” “那好吧。” 流光迅速收声,擦干净了莫须有的眼泪,“那奴家走之前能端几盘菜下楼吃吗?” “...滚...你和菜一起滚!” 流光端起那盘鱼肉,还有旁边的荔浦芋头,抓紧下楼毁尸灭迹,哦不,是消灭犯罪证据。 第142章 赎身与明牌 后厨内,在流光趁乱把菜肴倒进泔水桶毁灭证据的时候,后窗突然传来两声极其微弱的敲击声。 这个旋律流光很熟悉,是沈怀信给暗卫定下的彼此联络的方式。 流光舀起水缸里的水冲了冲盘子,确定盘子上没有毒药残留,才循着声音走上大街。 街上,百味园正门不远处,流光看到玹曜站在一辆马车旁等着自己。 她低着头,朝玹曜的方向走,随后钻进马车里。 二人隔着马车帘对话。 “你联系到春兴了吗?他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流光开门见山的直接开口,语气迫切。 “春兴那边还没有消息,我来是主上让我接你回去。” “是沈怀信又有新任务了吗?叫他直说就是,我在百味园根本走不开。” “主上的意思是接你回去,不必再回来了。” “开什么玩笑,现在?我这毒药才刚下一次,按理必须给沈怀明下三次毒才会让毒药发作。现在让我离开可是会功亏一篑!” 玹曜情绪稳定的淡声回应,“主上觉得你和祝斯年走得太近了。” “所以他宁愿把我召回去也不让我完成任务?他知道这样的良机有多可遇不可求吗!” “你以前对待任务可是得过且过,从不主动争取的。” 玹曜一句话仿佛扼住流光命脉,给了她一次当头棒喝,让她立刻清醒。 自己有了不应该的反常之语。 “因为之前的任务都没必要,他要登基最该杀俩人迟迟不杀,左杀一个右杀一个的有什么用? 一个皇上,一个三皇子。只有这两个人的死亡才能让他逆天改命。” 玹曜沉稳却不容拒绝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仿佛命运审判,“主上说了,不管你如何巧言善辩,我都必须把你带回去。” “...没有商量的余地?” “没有。” 流光认命。现在的她没办法反抗沈怀信的决定。 “那你驾车带我走吧。” “不是这个流程,主上说要给你先赎身。” “有病啊,他竟然愿意费那个钱,我直接跟他私奔了还不行。” “主上的吩咐,我只是听命行事。” 流光没好气的闷闷开口,“那我还要再进去一遍陪你演戏? 我可是暗卫,现在祝斯年和三皇子都在里面,沈怀信如果这时给我赎身,就相当于明牌告诉两方势力我是他的人。” 玹曜没有再开口,此时的他已经领悟到了主上的打算。 他就是要把流光这颗暗棋提到明面,让两方势力都知道这是他的人。 无奈下,流光只能听命返回百味园。 回到住处,如是恰好也在。她默默开始收拾衣服,打包自己的物品。如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走过来问她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可能一会有人要来为我赎身。” “赎身?”如是压低了声音,“是不是祝大人?他答应为你赎身了?” “不是他,是另一个人。不过也没什么区别。” 流光解下发髻,梳成了暗卫时期干脆利落的盘头。将一身艳丽红衣换成了青绿色,脱下了手腕上,脖颈上的琐碎饰品。就连神色都褪下轻浮欢欣,变得有些冷淡而拒人千里。 这一刻,她又从红绡变回了流光。再也没有掩饰,再也没有令人不喜的伪装,这才是最真实最原原本本的流光。 第143章 飘摇野心 如是心下好奇,又有些艳羡,“你是如何说服他替你赎身的? 我原本以为先带你走的会是祝大人。祝大人从前从未近过女色,以后也都不能有孩子,我以为他是最可能的人...” 流光有些羡慕如是的天真,不过她并不希望自己也变得如此天真。 她与这些人相逢于晦暗阴谋处,这样的开始绝不会有像话本传奇一样的美好结局。 所以她很诚实的对流光开口,“我的经验不具备参考价值,他们为我赎身并不是贪图我的美色或是歌舞,而是因为我有其他利用价值。 所以我也建议你,不要单纯的靠美色和歌舞吸引别人。色衰而爱驰,天长地久也会有时而尽。唯有共同的利益才是永恒的。 你不要太柔顺,太温和,可以有野心,也可以不择手段。 你在这里弹琴跳舞,平时可以多留心那些身居高位的文臣武将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借此作为本钱把柄或是要挟或是投诚。” 如是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你疯了不成,私密把柄换来的赎身钱财,哪怕有命拿也没命花!这就是那个人愿意为你赎身的原因?! 因为容貌与歌舞吸引到的爱,哪怕短暂如朝露,我也不怕。至少足够安全!” 流光很想反驳她,求安是发不了大财的,所有富贵都是险中求来,从没听说过坐在家中天上能掉金元宝的。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么大野心,她这样转念一想,也就压下了反驳的意图。 “你现在的决定也很好。那个和你往来频繁的洵亲王,他很好,我觉得他会为你赎身。你专心这一个,应该有希望。” 如是见流光收拾完了所有随身行李,并排和她一起坐在床上。流光带来的东西不多,大部分都是百味园后期配的,自然不能带走。 回忆起她和洵亲王相处的点滴,如是有些惆怅又有些患得患失。 流光见她不安,继续给她分析,“洵亲王风流成性,但从咱们的角度出发,这并不算是缺点。 他已经有三位曾经作为舞姬的妾室。前有古人,后自然也可以有来者,你不必光着脚去淌河,前面已经有人把河流深浅试探好了。以你的舞姿,才情,赎身进府只缺一个契机。” 如是蹙眉,“我也知道,可是这契机哪有这么好得...” “契机不是等来的,是自己创造的。你去打听打听洵亲王和他三位妾室的故事,应该能从其中学到点思路。” 如是懂了流光的言外之意,脸上的不安如潮水般褪去,倒是开始重新担心起了流光。 “一会替你赎身的这位,不会真的是因为你有他的把柄...” “怎么可能。”流光以帕掩唇,不自禁的大笑,“我就是随便说说,怎么可能真的胆子这么大。 这位大人愿意为我赎身得益于我之前学过的按摩推拿功夫,所以我才说和容貌舞姿无关。” 如是闻言松了口气,“我就说...红绡,你真的是吓死我了!” 流光突然想起些什么事,回身从自己的包袱中摸出了几张银票还有一纸书信。 “对了如是,我有件事要拜托你去做......” 第144章 几曾着眼看侯王? 三皇子和祝斯年从包厢出来时,正好赶上玹曜赎身这一出大戏。 要说无意,流光不信,沈怀信必定是存心如此。 门口的马车是皇子御用的样式,四马同驱,风光无比。 玹曜也是个熟脸,起码三皇子和祝斯年都是认识玹曜的,沈怀信身边的侍卫除攻玉之外也就是他了。 还未进门,玹曜就先行在门口燃了一串爆竹,将厢房里近乎全数的达官贵人都逼了出来。 其中,自然也包括三皇子和祝斯年。 流光听到爆竹的动静,原本淡然沉静的脸上不禁浮出些许异样神色。沈怀信这是存心把事情闹大啊... 这样的鬼热闹,流光不想掺和,可偏偏却还是热闹的一部分,想躲都躲不开。 如是刚刚被她委托去办一件事情,如今房中只剩下她一人,流光缓慢踱步,走到窗边,探身去看。 红色的纸屑随着烟雾升腾落地,喜庆的嘈杂声音搅得流光心烦意乱。 她不愿再看,推门下了楼。 * 待爆竹声响尽,玹曜握着沈怀信的令牌进了园,径直走向舞台正中,不顾还在歌舞的舞姬歌女,大声喊道。 “这里的管事是何人?快点给我滚出来。” 玹曜一贯是个低调不喜结仇的温和之人,流光看着他罕见的耀武扬威,觉得有些好笑。 距离此处最近的管事先行迎了上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这位大人,不知百味园哪里得罪了,还请大人移步台下,我们好共同商议解决。” 这是把玹曜当成什么好打发的闹事登徒子了。 玹曜和攻玉办事的路数截然不同,攻玉是武夫思维,做事直接,喜欢大开大合,玹曜心思细腻,办起事来更加稳妥全面。 “还共同商议解决,这事情你解决得了吗? 大殿下母族亲眷的表妹原本是来京城探亲的,怎么就走失到你这百味园中了! 若不是殿下收到母族来信知道表妹进了京,找人细细调查,恐怕此时还被你们这些人蒙在鼓里! 你这百味园好厉害,满城的歌姬舞姬都死绝了不成?你连走失的女子,殿下的表妹都要绑进来!” 听着面前男人的言语,哪怕管事妈妈年岁不小阅历颇深,也不由得惊出了背上一层冷汗,她面上陪笑心里暗骂。 我的老天奶,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管事是最清楚这园中情况的。园中女子确实没有一人是被强迫进来的啊! 难道殿下真有个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表妹,进京探亲不去王府来百味园??? “这定是哪里弄错了,我们百味园中的姑娘都是自愿的,绝无强迫先例啊。” “你是说殿下母族的表妹是自愿进你这百味园中自折身价?” 好一口大锅扣上,若管事是个机灵的,就该知道此时她无论如何解释都是于事无补。 若说殿下表妹非为强迫乃是自愿,那就是玷污皇家声名。 若是认下了强迫的罪名,那这百味园恐怕离关门不远了。 此路横走竖走都是不通。 若流光本人不是玹曜口中的那个表妹,都忍不住要替沈怀信的计谋鼓掌喝彩了。 可是玹曜...你刚刚在马车里可不是这么说的啊!!这种程度的造谣诽谤,必须加钱!! 第145章 表妹 管事心中暗骂,青天白日之下,怎么现在好好开个店都能被碰瓷了! 谁知道这表妹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伪装文书伪造经历只为了来这里陪客人? 世上真有这样自轻自贱的女子?要不就是这大人胡编的。 站在楼下的流光冷着眼看玹曜一个人搭起戏台子唱大戏。 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又成冤种了,还是身份百变,指哪打哪的那种。 舞女表妹?好一个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这样的身份他也是真敢往她头上安。 刚刚在马车里,玹曜竟然分毫没有透露计划的打算,是沈怀信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还是自己的反应他们压根不在乎。 不过片刻,她就明白了沈怀信的用意。 他是要这百味园封楼。 什么母族家的表妹,通通都是借口。 和妃嫔之家沾亲带故的人进了你这舞楼,谁管你自不自愿?丢了皇家的脸面,即便是自愿也要被打成强虏。 只是自己进院时的文契和身份都是过了明路的,他这样乱闹一通,真当能糊弄过所有人吗? 管事果然不吃这一套,开始质疑起了玹曜的来路,“阁下说自己是大皇子殿下的人,不知可有信物证明身份?若没有,便是假借殿下的身份,折辱殿下亲族名节。” 玹曜将腰牌举到管事妈妈脸前,“大皇子殿下的令牌在此?怎么?管事妈妈还要亲自来验吗?” 管事见真有令牌,一时又不知如何应对,目光四下徘徊,竟和楼上的三皇子对上了。 流光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觉得有些可笑,原来这就是沈怀信的真正目的。 他就如此笃定自己会甘心配合? 若承认自己就是什么母族家的表妹,她的身份就算是过了明路,自然不可能再以暗卫的身份用这张脸对着沈怀明招摇撞骗。 祝斯年也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情对自己重新起疑。他的疑心,流光从来不小觑。 没有了利用价值的暗卫,到时候等待自己的结局会是什么?流光不敢想。 她希冀玹曜口中母族的表妹并不是自己,而是沈怀信安插的另一枚棋子,可她也清楚,没有别人了,只有自己。 她想逃跑,想躲起来,不想将自己的脸和身份暴露于人群之中,灯光之下。 可是她却并没有动,仿佛双脚被抓牢在原地,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力气。 她在阴影里徘徊太久了,以至于阳光会让她感到眩晕抵拒。 三皇子微不可察的向楼下管事点了点头,管事了然,对着令牌叩拜,行了一礼,“不知殿下表妹是园中哪一位?” “流光小姐,属下护驾来迟了。” 那一瞬间,命令将流光盯牢在原地,这时流光才意识到一个令人有些心惊的事实,原来命令竟然真的可以压制过本能。 流光恨不得捂着脸出去,可惜迟了,她没带面纱。 于是她只能面无表情,一步一步,硬着头皮走到玹曜面前。 她真的不想陪着沈怀信演戏了, 她不是他,做不到当着一群熟人厚颜无耻。 如是惊诧的目光看得她如芒刺背,还有同自己熟悉的管事男女,更别提祝斯年... 流光回头往楼上看了一眼,人群多而密,但她还是一眼就盯住了他的方向。 第146章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 穿越人群,穿越空间,祝斯年也看清了这一眼。 流光眼中蕴含的万千思绪与万千情感,他不能一一参透,只是觉得有些悲凉。 他握紧了刚刚那个陌生女子递过来的信笺。 拆开后,上面只写着四个潦草大字——情况有变。 不用细想就知道这封信是谁传过来的。 只不过祝斯年没想到信中的情况有变,竟会是如此。 在玹曜的护卫下,流光走出了百味园,坐进了马车里。 玹曜在马车外控制方向,隔着厚重帷幔,流光开口:“为什么不把全部计划告诉我?你这样搞得我很被动。” “若是告诉了你计划,你还会在这里等着吗?我猜你会跑吧。” 玹曜的口气让流光有些厌烦,“所以这到底是沈怀信的主意还是你的?” “自然是殿下的。我不是你,绝不敢越俎代庖。” 玹曜回答的很规矩。 真是忠心耿耿啊,流光心中忍不住嗤笑。 “沈怀信今天演这么一出是为了摧毁三皇子的情报机构。可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妥帖...人多口杂,这个说法哪有这么好糊弄?” “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殿下的能力与手段恐怕不需要你来担心。” 这倒是。玹曜这句话直接打消了流光想要深思细想的念头。 真是暗卫这行做久了,这种情况还要下意识替他考虑。 流光苦笑着掀开帘子往窗外望去。此时的她还并没参透沈怀信此举的用心。 “沈怀信应该不会杀了我吧。我这任务是他亲手搞砸的,可与我无关。” 玹曜摇摇头,“你现在还觉得他会杀你?他舍不得的。” “滚吧你。说的这么恶心。他亲口叫我喝毒药的时候你是不是没在场啊?” 玹曜愣了愣,“确实没在场。” “那我给你提个醒,他没什么舍不得杀的人。 任何人只要挡了他的路或者对他没用,他都会杀。你可别忠心上脑,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玹曜没有一丝停顿,从善如流的回应,“为主上而死,是死得其所。” 真是没救了。流光懒得再和他讲道理,索性当没听见。 玹曜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只可惜,隔着帷幔,流光没有看到他的表情,若她看到这些,升起警惕心,也许就不会酿成后面无法挽回的一切了... “对了,殿下说等你回来之后让你先去趟摇光阁。” “怎么?不会真的迫不及待要对我下手吧。” 流光很佩服自己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也许是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吧,又也许是她打心底里并不相信沈怀信会真的杀了她。 摇光阁内,流光老老实实的跪在殿下,时不时抬眼偷偷瞅一下沈怀信的表情。 沈怀信察觉到了流光的小动作却并未理睬,依然自顾自的批阅手中情报。 流光:“主上,属下跪的膝盖疼。” 沈怀信依然冷脸,“忍着。” “忍不住,万一把腿跪坏了可怎么好。” “正好。那就干脆别做暗卫了,做些别的。” 流光讨好的开口,“属下不会做别的,就想做好殿下的暗卫~” 沈怀信冷哼着说了句“巧言令色。”,却还是很诚实的放下了情报,将注意力移到流光身上。 “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流光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迷茫,“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殿下生辰也不在今天啊。” 沈怀信意味不明的笑笑,“既然你忘了,就算了吧。” 三个时辰后,当疼痛如潮水般向她心脏侵袭之时,流光终于知道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她蛊毒发作的日子。 第147章 蛊毒发作 流光跌跌撞撞的走向摇光阁,疼痛已经折磨的她没有跑动的力气了。 她在心里不停的咒骂沈怀信,连说话都不知道说清楚,只会说一半留一半。 自己忘了他就不能好心提醒一下自己?非要让她受这种罪??? 好不容易坚持到了摇光阁,流光用身体撞开紧闭的大门,在即将失去平衡的瞬间跌入了一个怀抱里。 流光强撑着抬头,控制自己渐趋浑噩的意识。 只看到那片薄唇,她就认出了眼前人。 “沈怀信,解药。” 沈怀信抱着流光,将她安置在一旁的小榻上。 “我可以给你解药,但是在此之前,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有病啊!我真的要疼死了!解药!” 沈怀信正了正神色,“流光,我没有在同你说笑。 我知道你在瞒着我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和祝斯年有关。 我觉得我说到这里就可以了。我们都给彼此留一点余地。 你告诉我,你背着我在和他在谋划什么。我把解药给你。” 祝斯年的名字生生把流光吓清醒了,流光理不直气也壮的开口。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祝斯年走得近只是因为祝斯年怀疑我。我从来没有向他坦白过我的身份。” 沈怀信摇了摇头,“不诚实。” “你到底在怀疑些什么?” “祝斯年花费重金看你跳舞,总不能真是因为你一舞倾城,人人为之倾倒吧?” “为什么不能?我俩在舞蹈这件事上就不能单纯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吗?” “流光,我从来不相信巧合。” “那是你的问题。”流光没好气的开口。 “蛊毒发作疼吗?” “你好奇就自己试试!”流光左手紧紧握拳,指甲刺进肉里以维持片刻清醒,右手捧着心口位置。 “流光,我可以与你耗一整夜。” “你这叫...严刑逼供。”流光咬着牙开口。 “你压根不相信忠诚这回事,所以你才会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逼我证明自己,恨不得让我剖心出来给你看。 你这样费尽心思到底想听的是什么?是一个真正的答案,还是你臆想中的真相?” 沈怀信没有再继续开口,他站在流光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流光的头因为疼痛而微微垂下,白瓷般细腻却有肌肉线条的手臂搭在一侧。 这让他只能看到她头顶的三千青丝,沈怀信当然不会满足于此。 终于,沈怀信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一手钳制住流光的下巴,一手稳住流光后脑,俯身低眉,在她唇间印下一吻。 沈怀信的吻狂暴,侵略性十足,如他这个人一般,粘腻霸道,像是要将她整个吞进身体,似是想与她合二为一... 原来再坚硬的人,双唇依旧是软的。 流光愕然的微微睁眼,下意识想要往后躲,可是沈怀信的右手垫在她的脑后,让她躲无可躲,坚硬冰冷的扳指抵在后脑,恍惚间,如同剑刃。 流光双手搭上沈怀信的肩膀,想要推拒,却因为没有力气,更像欲拒还迎。 气恼下,流光发狠咬了一下沈怀信的下唇。 沈怀信下意识退开,眼神在烛光的晕染下竟然漾上了一层水光,像是一个邀请,更像是勾引。 这是流光从没有接触过的另一面。 他低头,齿间衔住解药,眸光放肆霸道,又夹杂着一丝气定神闲,仿佛在说,解药就在这,想要就过来取,只是看你敢不敢了。 流光没有什么不敢的,疼都快疼死了。 她双手再次搭上沈怀信的肩,偏头,小心翼翼的吻上去。 那枚解药就这样牺牲在了一个交缠的吻中。 流光感觉心脏的抽痛渐渐减轻,想要抽身,手腕却被拉住。 沈怀信看着她,看的很认真。流光竟从这双眼眸中读出了诚恳。 “别做暗卫了,做我的皇妃吧。” 第148章 替嫁 流光怔在原地,一时间不能言语。 她在思考如何拒绝才能让沈怀信接受,让他不至于弄死自己。 太荒谬了,沈怀信竟然想让自己当他的皇妃?流光前半生从没听过比这更好笑的笑话。 经历了这么多阴谋背叛...经历了这么多不堪挣扎...真是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流光觉得沈怀信就是存心要把自己变成整个王府的笑话。 “沈怀信,你是在故意寻我开心吗?” 流光的眼神冷下来,整个人又恢复到了原先无情淡薄的样子。 最近,流光这样无情的眼神沈怀信没少见,所以他很快调整好心态,自顾自开口。 “这不是玩笑话,这是一个通知。我不希望你再做暗卫了。 你现在右手手筋断裂,没法再使剑。暗卫太危险,不适合你。 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栖身之所。” “代价是嫁给你?”流光忍不住嗤笑出声, “让我从出卖武力变成出卖身体,从暗卫变成妾。 为什么你从来都是那个想当然的做决定的人?为什么你想让我怎么做我就要怎么做? 为什么我的打算,我的想法从来没有被考虑在内过! 你救了我一命,我就该一辈子替你做事了吗? 到底什么时候是尽头?还是说至死方休? 我不想做妾!更不想做你的妾!” 流光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激动,已经全然忘记分寸,只想把心里想的一切都一次性说出口。 “我求求你别装出一副为我好的体贴样子了,真是自私虚伪至极!表面站在我的立场为我考虑,实际上只想满足你的一己私欲。 如果你真为我好,觉得做暗卫太危险,何不放了我,当作这些年为你出生入死的补偿?” “流光,我的真实性情可从来没有瞒过你,你是第一天知道我的自私虚伪吗?干嘛现在才做出一副承受不住的样子。 你知道的太多了,你知道我没法放了你。” “...”流光沉默的看向沈怀信,谈判再一次进入死胡同,像之前千百次不断循环的那样。 “你就把我当成不需要再执行任务的暗卫,让我安安静静的待在小院之中,可以自由进出,这样也不行吗?” “自由进出这点,我也不能答应你。” 流光彻底怒了,“什么意思?我现在还不如当暗卫的时候自由?” “我恐怕是这样的。”沈怀信拍拍手,立马有一队士兵进来,将流光团团围住,为首的人正是攻玉。 流光戒备的看向沈怀信,“你到底要做什么?!” “本王的表妹身体不适,攻玉,你送表妹到含光殿静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表妹自行走动。” 流光的心仿佛跌入万丈深渊,“沈怀信!” “对了,母妃有意让母族表妹同本王联姻。 流光,你在含光殿好好待嫁,别给本王再折腾出事来,至于你在百味园做过的一切。我原谅你了。” 流光真是被沈怀信自说自话的态度气笑了,老娘用得着你来原谅?真是好大一张脸! 沈怀信这几句话中的信息量带来的冲击不亚于直接在流光耳边放大炮。 流光直接甩开了攻玉过来钳制她的手,冲上去就想和沈怀信动手,被攻玉强行暴力压制。 两个侍卫冲上来一左一右反拧住流光的手,想要驾着流光去含光殿。 流光一边被推着走,一边高声喧嚷,“沈怀信你真是好样的,利用起别人来真是恨不得敲骨吸髓,你个臭不要脸的!” 攻玉:“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流光借着距离的便利狠狠踹了攻玉一脚。 “你倒很会替他说话,你去问问他光彩吗?他母族的人都死绝了不成,要我来装作他表妹替嫁!” 第149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攻玉挨了一脚,第一反应不是还击,而是去抖落衣摆上留下的脚印。 “殿下让你嫁给他你就心里偷着乐吧,分明是你占了天大的便宜。” 流光没好气的翻个白眼。 “这便宜给你你要不要啊?你那么尊重陛下,你替我嫁给他好了。” “我可不像你,乱跑把自己手筋都给跑丢了。 我是有武功傍身的,即便我是女人,这事也轮不着我。” 攻玉嘴毒起来也是有两把刷子的,流光竟一时哑口无言,无法反击。 她挣扎着又踹了攻玉一脚,“玹曜呢?你能不能帮我把他叫过来?” “玹曜领了任务出府了。” “什么任务?” “这我怎么清楚,主上颁布任务从来都是只联系执行任务之人。” “傻!你不会找玹曜打听打听。” 攻玉撇撇嘴,“我没你这么强的好奇心。” 快到含光殿时,攻玉吩咐属下松开流光,走上前去叮嘱她,“你的院子四处都会有士兵巡逻,所以最好不要想着逃跑。” “放心吧,我不跑,我就在这含光殿老老实实待嫁。 在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不想嫁给殿下的女子呢?即便有,也不是我。 我俗得很,让我嫁给殿下,锦衣玉食的养着,即便是妾也无所谓。” 攻玉甚至不用看流光的表情,就知道她是在随口敷衍,信口胡说。 “你最好是。今晚殿下吩咐了,由我亲自盯着你。” 流光一身青绿色衣裙,头戴素雅银饰,缓步行入含光殿中。 这是一个装饰的颇为雅致的院落,小院里面栽有槐树,流苏树还有金银花树,都是流光最爱的花。 槐香扑鼻,清淡素雅。能看得出沈怀信是花了心思的。 这个院落,他一定准备了好久,花树都是有年头的老树,花开得正好。 路过院子,流光径直步入正殿。 殿内熏着沈怀信夏日最爱焚的梅香,流光闻到那味道就想起了沈怀信,心里实在不痛快,于是第一时间就一杯水给浇灭了。 整个屋子坐北朝南,不仅通透,占地面积也大,和流光先前居住的房间简直是天壤之别。 “沈怀信有这种好地方不知道早点拿出来,看看我们之前睡的地方,真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攻玉在一旁搭腔,“这能一样吗?你之前的房间是给暗卫住的,这间则是给他未来的皇妃住的。” 还皇妃?皇帝还没当上呢,给皇妃的饼就先画上了。 “沈怀信到底为什么急着纳妾?这件事和他母族有关吗?” 流光直接跳过一切儿女情长,步入了正题。 “他是不是要设什么坑给他母族的人跳,又不好意思真的伤到他表妹,所以拿我来充数?” “...在你心里殿下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无利不起早,无事不登门。” “真没良心。你的这个表妹的身份是殿下特意向宸妃娘娘求来的!他是真的怕你任务出危险,所以才这样着急忙慌的把你调回来。” “真羡慕你一把年纪了还活得这么天真。 他这样草率的把我调回来不是为了我,是想毁掉百味园,毁掉三皇子的情报机构。 如果我不是流光,真是沈怀信表妹,名声被败坏成这个德行,早就羞愤欲绝,企图自裁了。 你少把他想成正人君子。” 流光走到床榻边,看到屋内床边挂着一幅沈怀信的字——德不孤,必有邻。 这是什么意思?流光心里冷笑,是想说自己和他一样缺乏德行,是同道中人吗? 烛光将室内的一小方天地照的昏黄温暖,让人很容易不自觉的卸下心防。 流光踱步到窗边,推开窗,想让槐花香气飘进来,吹一吹屋内浓重的熏香味道。 然而,刚刚开窗,她就看到远方冲天的火焰和浓烟,火势之大,在深夜,几乎烧红了半边天空。 流光看着远处的火焰,并没有什么怜悯的感觉,反而因为烧不到自己,完全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态度,还能出言调侃。 “这不会是玹曜的任务吧?他跟着沈怀信还真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了。 看这个方向,烧的应该是皇宫不远处的几条街。那些街上都是有钱人家开的铺子,用料好,烧起来的火势都大些,火焰也漂亮。” 攻玉看到那火焰,竟也起了兴趣,“你想不想知道烧的是哪家的铺子?咱们好像好久没打过赌了吧。” “是啊,你太菜,看来上次输给我还是不甘心。说说吧,这次赌什么?” 流光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像只灵动的小狐狸,“不如赌出门游玩的机会,如果这次我赢了你,你就带我出去玩一天——” 攻玉打断了流光的幻想,“过分了啊。” “那换成你带春兴进来见我。” 流光先抛砖后引玉,此时才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这个不难。” 攻玉爽快答应,“那如果你输了,就必须答应我老老实实待在这,直到殿下同意放你出来。” “没问题,我说到做到。” 攻玉:“我赌起火的地方是珍宝阁。 你看看火焰这么大,得有多少东西才能烧出这样的状态。 珍宝阁占地面积广,奇珍无数,离皇宫距离近,我觉得大差不差,就是他了。” 攻玉打起赌来是直觉型选手,只是简单思考两秒就脱口而出。 流光翻出窗户,施展轻功跳上屋顶,严谨分析道,“地理位置是东南方向,在皇宫偏西,烧起来的街恐怕是惠珍街。 百味园恰好也在那条街上,那条街我熟得很,除了百味园,还有珍宝阁,聚墨斋,凝香阁,胭脂铺。 凝香阁和胭脂铺都是小铺子,不符合条件;珍宝阁高五层,烧起来的火应该是会比这高,这里的火焰较矮较宽,一定不是珍宝阁。” 说到此处,流光心里咯噔一下,涌上了浓烈的不安感,聚墨阁里书籍多,确实能烧出这种样子,可是... 可是沈怀信撒下弥天大谎,又是表妹,又是舞楼。 他如果想要圆谎,想要保全“表妹”清誉,唯一且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百味园的人全部灭口。 自己怎么会忽略了这一点!怪不得! 怪不得她总觉得这计划如同水中楼阁,不太成立,如果沈怀信早就计划灭口的话,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流光跳下屋顶,急促开口,“攻玉!烧起来的地方是百味园,咱们快去救人!” 第150章 狼狈为奸 攻玉吩咐手下拦住了急匆匆想要跑出去的流光。 “殿下说了让你禁足在此,不许你随意走动。” “这把火就是沈怀信放的,他是要杀人灭口!我的朋友还在里面,我要去救她们!” 流光拔出了就近侍卫的佩剑,将剑尖指向攻玉,“别拦我,我不想对你动手。” “你知道,你是赢不过我的。” “所以我根本没想打。”流光眯了眯眼,手指微动,从荷包中取出了两枚烟雾散掷在地上。 烟雾弥漫的同时,流光左手将剑猛地甩出去刺向攻玉—— 成功甩脱了攻玉一行人,流光从街上随便偷了匹马,策马奔向百味园。 现在的她早已没了之前置身事外的心情。 在百味园的时日虽然不多,但对她有善意的那些人,和她同住的如是,在上台前好心提醒她的管事婆婆,还有借钱给她的面冷心热男管事... 这些人在她生命中真实的存在过,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们被烧死。她不是沈怀信,永远学不来他这以众生为棋的手段。 流光卸下一只簪子,将簪子刺入马股,以提高马的速度。 然而,当她真的到达百味园的那一刻,看到这冲天的火光,她却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动作。 她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昔日雕梁画栋已成为今日断壁残垣。 因为离皇宫近,宫中特意派了人过来督查灭火,但是没用,火油将这栋楼整个浇透了,以水灭油,不过等同于扬汤止沸。 整个三层小楼变作了一座正在喷发的活火山。 流光想过施展轻功从窗户进入救人,然而,火焰吞没了木楼的每一片木头,每一块砖瓦,流光根本毫无落脚之地。 看着面前的这座火楼,流光清楚里面的人已经毫无生还希望,可是她却一点也哭不出来。 这灾难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于她还有些恍惚。 人类在灾难面前是如此渺小,小到什么事情都做不到,什么人都救不出。 离得越近,越能感受到火焰的温度,流光一步步靠近火光,落在祝斯年眼里,简直像是要引火自焚。 祝斯年紧紧拽住流光的手腕,将人拉到阴暗处,低声斥责。 “你干什么呢?不想活了?!现在的火势进去就是送死!” 流光怔愣的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里面的人救出来了吗?” “圣上听闻惠珍街起火,吩咐我出宫帮忙营救。我一共救出来两人,一个小二,睡在一楼,着火时很快就出来了,还有一个是今天给我送信那女孩,着火时她出去了,不在楼里。” “...这俩不叫你救出来的,叫侥幸逃生。合着你过来这里,一个人都没救出来?” 流光一时失语,看着被烧成火山的三层小楼,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还有脸说我?这把火搞不好就是你放的。上午沈怀信的侍卫刚到百味园说了那些话,夜间百味园就走水了,这样的巧合谁信啊? 你闻闻这冲天的火油味,他沈怀信是真想要一手遮天了不成? 我今日就通宵写奏折,明日上朝就参他。” 祝斯年当然不是真的替那些无辜生命感到惋惜,他还没有如此具有正义感。他只是兴奋于自己又抓住了政敌的一个把柄。 流光靠到灰色砖石墙壁上轻声开口,语气充满疲惫悲伤。 “你有证据证明是他做的吗?想扳倒皇子,只靠怀疑可不行。” “你和沈怀信是一头的当然替他说话。他如今收买你当了大皇子的表妹,你更要对他死心塌地了吧。” “你还在怀疑我?!我给沈怀明下毒,告诉你沈怀信的计划,难道在你眼里都是在演戏获取你信任吗?” 听到这句质问,祝斯年毫不愧疚,理所当然的回应。 “防人之心不可无。” 祝斯年自小在尔虞我诈的宫廷中长大,很难真正全心全意的相信一个人。对他而言,怀疑已成本能,相信才是例外。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质问他为什么不能相信自己。 相信别人,意味着赌上自己的命,将后背交付他人。 祝斯年不喜欢赌,因为输的代价太残酷,他承受不起。 但他还是愿意给流光一个机会。 “沈怀信表妹的身份,你会一直冒充下去吗?沈怀信的下一步动作你知道吗?” 他在等待流光给他一个答案。 “会,我这个身份之后可能还会嫁给沈怀信,我判断沈怀信是想收拢母族势力。” 沈怀信的母妃原本只是宫中一个小宫女,后来因为在夺嫡之争中提前站了队,压中当今圣上,才有了今日地位。 她的母族并不显赫,只是因为圣上感念宸妃娘娘昔日暗中传信的恩情,才提拔她母族之人,以示奖赏。 如今,宸妃娘娘母族因为宸妃娘娘之故,已在前朝站稳脚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至于沈怀信下一步的行动,我怀疑是聚拢边境兵权。” “兵权的事情,我也在考虑,如今我手中握有东厂,只是这点兵权和大内禁军相比,根本不够看。” “那你就屯点私兵,或者把禁军兵权抢到手里。反正现在的大内禁军首领,你必须把他拉下来,他是沈怀信的人。 至于边境兵权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来搞定。” “你怎么知道禁军首领是沈怀信的人?” “还记得我假死那一晚吗?来领我尸首的人就是大内禁军首领。我听见过他和沈怀信二人说话,只是没记住具体内容。” 听到流光如此坦诚相告,祝斯年的戒心渐渐消了下来。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继续在沈怀信身边虚与委蛇,卧薪尝胆,难道我有得选吗?只有我在那里,才有机会拿到边境兵权。” “边境兵权你要怎么拿?沈怀信会就这样给你吗?” “不需要经过沈怀信,只需要策反我朋友。 别说我了,倒是你,如何扳倒大内禁军统领?” 祝斯年阴险的笑了笑,“当然是利用陛下的疑心,这件事我很擅长,你也不用操心。” 流光和祝斯年经过此番交流,同时露出了狼狈为奸的笑容。 流光现在正在步入正轨。 她知道,自己离胜利越来越近。这种对于人生的掌控感在一定程度上冲淡了些许她今夜经历的悲伤。 流光率先伸出手,示意祝斯年和她交握,“既然如此,祝我们合作愉快。” 祝斯年配合的伸手过去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握一块冰,明明是三九暑伏天气,流光的手却毫无正常人类的体温。 她不会真是来取自己性命的什么冷艳女鬼吧? 祝斯年提醒自己克制住那些天马行空的念头,不要继续胡思乱想。 “嗯,合作愉快。” 话音刚落,街上便传来一小撮军队的马蹄声,流光下意识缩了缩头,把祝斯年拉到最里面。 “今晚我是逃出来的,可能是来抓我的人来了。我先走一步,你千万保重。” 至少在六皇子登基前别死。 至于六皇子登基后,流光可能还会更希望他死。 第151章 要成功先发疯 祝斯年点点头,难得生出几分英雄惜英雄的不舍之情。 “你也不容易啊,和我一样伴君如伴虎。” 流光点头表示赞同,“说多了都是泪。” 若认真论起来,流光觉得还是自己惨一点。 祝斯年出卖的只是头脑和尊严,她除了出卖这两样,还要出卖武力和身体。 等等,祝斯年是宦官,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出卖身体了。 自己和祝斯年算起来半斤八两,还是不要继续比惨了。 流光收回思绪,叮嘱祝斯年站在原地不要走动。她自己则前行两步,站到街道中间最显眼的位置。 攻玉策马而来,到流光身边后,勒紧缰绳停下。 “可以和我回去了吗?你强闯出去这件事,殿下已经知道了。” “所以呢?你们一群废物连我一个人都拦不住,沈怀信还没有责罚你们吗?” “与其担心我们,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攻玉怒瞪流光一眼,“赶紧上马,和我一起回去。” 流光的目光自下而上审视攻玉。 “你疯了吗?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我还是要嫁给殿下的人。你滚下来,让我上去。” 在狐假虎威方面。流光天赋异禀,一点即通。 沈怀信不是想要让她当妾吗?既然如此,就别怪她“恃宠而骄”把这王府搅弄得天翻地覆。 攻玉听到流光的话,一时无言以对,老老实实的下马给流光让位。 流光:“这么听话?看来我还真是沾了沈怀信的光。驾——” 等回到王府,流光大摇大摆的带着攻玉和他的那一群部下从正门进去。 看到路边走过一个熟面孔的侍女,流光随手叫住,“你,等一下。帮我准备一盆沐浴的水还有和水一样多的花瓣,一起送到含光殿。 水,我要不冷不热,温度正好;花瓣,我要玫瑰,芍药,栀子,丁香,白玉兰,还有桃花。 如果哪里有困难,就找玹曜侍卫,说是大皇子殿下的流光表妹特意交待的。他最擅长助人为乐,一定会帮你。” 攻玉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拽着流光胳膊,逼她面向自己。 “你别太过分!我们是殿下的侍卫,不是你的跑腿小厮!” 流光瞪他一眼,甩脱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你是真记不住,还是装记不住?” 流光故意靠近攻玉,挑起眼眸,轻声开口,“你就这么想同我亲近?其实同你在一起我不介意的,至于殿下介不介意,我就不知道了。” 攻玉惊恐的瞪大眼睛,猛退三步。 “你少胡说八道!谁想和你亲近!我是在逼问你!” “逼问我?你有什么资格逼问我?你以什么立场逼问我?我若嫁给殿下,就和殿下成为了一家人,你们能为殿下分忧解难,就不能为他的家人分忧解难了吗?” 流光站到道德的制高点,有条不紊的开口。 “你少强词夺理!你这不叫分忧解难,你这叫逮着老实人拼命使唤。流光,你今夜到底抽的什么疯?我和玹曜招你惹你了?你非要这么为难我们。” “想知道答案啊?我告诉你,没有答案。 只要我在这儿一天,沈怀信要娶我一天,我就为难你们一天。你要想不被为难,就趁早说服沈怀信别娶我! 玹曜人呢?我和你没话说,我要和他说话!” 流光抱起双臂,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发疯的感觉真是好。自己以前怎么就没琢磨出这样的战术? “我知道你会找我。” 玹曜不知何时站到了流光身后。 他大概是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了,身上的白衣甚是干净,只是身上沾染的火油味根本洗不掉。大老远的,依然飘进了流光鼻子里。 流光盛怒之下依然不忘谨慎行事。 她转身,支开了攻玉和他的一众属下,把玹曜带进了含光殿才继续问话。 “你是不是早就接到了沈怀信让你灭口的任务? 真够狠的啊玹曜,一点口风都不透。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让我眼睁睁看着朋友送死?” “不然呢?你有什么选择?” 今夜的玹曜不再如往常一样温和,反而摘下假面,露出了冷淡绝情的内里。 “百味园的人是一定要死的,你心里清楚这一点。由我动手,瞒着你行事,你往后至少不会自责愧疚。我是在帮你。” “...你怎么敢说在帮我?真是好大一张脸啊。百味园的人是死是活对我有何妨碍?唯一会受到影响的人只有沈怀信而已!” “你要嫁给殿下,所以当然对你有影响!这件事对我们所有人都有影响。 事关你的清誉,事关殿下夺嫡。我们同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难道你能弃绳而逃?” 流光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冷冷的看着他。 “玹曜,做这些事情,你真的不会愧疚吗?真的不会不适应吗?这件事真的是你想做的吗?” “没有人会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但我现在已经不会愧疚了。 大家各为其主,全都没有选择。” 对于玹曜和流光这种生活在地狱的人来说,减轻痛苦只有一种方式,就是接受地狱,成为他的一部分,直到再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流光的前半生一直在不停的接受。接受命运给她安排的所有不公,接受沈怀信的一切命令。 但她现在,只想寻找第二种可能,一种在地狱之中依旧可以保有自我的可能。 “如果我说,我能给你第二种可能呢?” 流光开口试探,全神贯注的观察玹曜的反应。 “你说的是联合祝斯年的第二种可能吗?” 玹曜眼神冷静,直直的看向流光,不闪不避。 “殿下派我去监视你,这桩任务我完成的很好。你和祝斯年的对话,我听到过一部分。” 流光眯起眼睛,警惕心和杀心同时升起。 “你听到了什么?” 玹曜注意到了流光手覆上荷包的小动作,忍不住无奈的笑笑。 “我并没有要伤害你的打算。我听到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其实是我的态度。” 流光覆上荷包的手松懈下来,“而你如今出现在这里,和我说这些,已经证明了你的态度。” “所以,不欢迎我加入吗?流光小姐。 你以为你的朋友如是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点恰好出门?你以为我完成任务为什么还会留下活口?我只是没想到你的朋友不止这一个,抱歉。” “我没办法替已经死去的人原谅你。但是如果我们目标一致,确实可以同行一程。” 第152章 金笼囚光 两人把话说开后。 流光:“所以,你确实清楚我的计划和打算吗?我是真的打算背叛...” 玹曜:“嘘。这些话彼此心知肚明就好,没必要宣之于口。” 流光:“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加入,你不是对沈怀信很是忠心的吗?” 玹曜:“打打杀杀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们手上罪孽都太重了。如果可以选,我只想要找寻一方田园隐居。” 流光:“我不想隐居。我要把权力全部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我要这世间不会再有以人命为棋的权力博弈。” 玹曜:“那你的一生会过得很辛苦。” 流光:“我宁愿辛苦,也不要遗憾。” 玹曜:“我杀了你的朋友。你会有一天杀我报仇吗?” 流光:“不会。我会恨你,但不会杀你。这个刽子手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我真正的仇人只有一个。” 流光并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她只是吩咐玹曜,帮她联系春兴,让春兴尽快回来。 “他再不回来你就叫他不用回来了,就在外面等着看我被人弄死然后给我收尸吧。” 流光的话说得很重。因为她真的很生气。 在她最最需要人,最最脆弱的时候,春兴竟然没有在她的身边。 在沈怀信以蛊毒解药为引,引诱她吻他的那一刻。在她心痛难忍,备受折磨的那一刻。在她被沈怀信强迫为妾,后又杀人灭口的那一刻。 她环顾身边,无人可靠,无人可帮。她只能靠自己杀出重围。 若她连这种时候都是一个人撑过来的,她又有什么事做不成呢? ——还是有事情的,比如兵权。 流光需要春兴在边境努力往上爬,替她收拢兵权。她知道春兴一定会答应。 这是唯一一条让他们两人以后可以不受屈辱的路。 那一夜,流光睡得并不安稳。 她又梦到了以前在百味园的日子,梦到了男管事借钱给她时候强装冷漠实则关心的眼神,梦到了管事婆婆的热心叮嘱。 醒来时,落差感和恨意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她还是忍住了。 流光感觉她自己在异化成和沈怀信一样的权力怪物。 如果这是唯一的一条路,那就让我这样一直走下去吧,无论损失什么,我都不会后悔的。 我愿意赌上自己的全部,求得一个站在权力最高处,万人之上的机会。 第二天清晨,槐花香吹进窗缝,唤醒了流光疲惫的身体和心灵。 流光惬意的揉揉眼睛,刚一睁眼,就看到沈怀信放大的脸贴在面前。 这真的可以算一个恐怖故事。 流光吓得猛然睁大眼睛,用胳膊肘撑起身子,整个人往床里挪。 两三秒后,流光彻底清醒,才发现沈怀信是面向自己,坐在床边的姿势,看她被吓到,反而一副被取悦了的神情。 流光没好气的开口,“你不是应该上早朝吗?怎么还不走?” 沈怀信笑眯眯的,显出温柔多情相,“有一件东西,我想在上朝之前给你戴上。” 流光和沈怀信相处这么多年,对他很是了解。这个人,笑的越是温柔多情,心里想的越阴狠龌龊。 “什么东西?手链手镯?项链项圈?还是臂钏脚链? 千万不要是耳环,你知道我没有耳洞的,我不希望你现在就给我捅出来一个。” 沈怀信笑的越发温柔,看的流光心里毛毛的。 “这些都不是,你还想要再猜吗?” 沈怀信晃了晃他的宽袖,里面传来清脆的金器撞击声。 流光小心翼翼的开口,看着沈怀信的眼神小心的像在看疯子,“可以戴的首饰,除了这些,还有吗?” 沈怀信含笑开口,“我只说是可以戴的,可从来没有说是首饰啊。” 说罢,沈怀信从袖子里拉出了一副精致小巧的金色手铐锁链。 “这副锁链是我用金子打的。我知道你皮肤素来较弱,若是用其他贱价的东西打锁链,总觉得配不上你。” 不是大哥,你都用上锁链了,是金锁链,银锁链还是铜锁链到底有什么区别啊? 你用铜锁链锁我我会不高兴,难道你用上金锁链我就会觉得荣幸了? 本质都是一样的,方式不同哪会有区别? 沈怀信轻轻晃了晃这副黄金锁链。 “我还吩咐匠人特意在上面打了两个金子的小铃铛,这样你一走动,我就能听见,会知道。 以后,我在外室处理情报和公务,你在内室看看书,练练琴,听见铃铛声,我心更安。” “你认真的?我看你是疯了吧?我做什么了?你为什么要锁我?” 流光边说边往床里退,按理说,她应该往外跑,这点流光自己也知道。 可是沈怀信就这样坐在床外侧,流光实在担心,若是太靠近他,他会忍不住把自己给拷了。 沈怀信拿着黄金锁链,跪在床上步步逼近。 “你当真要问我?你昨日又罔顾我的命令自己一个人跑出去。本来昨日,我还在纠结要不要把这锁链用在你身上。 流光,是你逼得我没得选啊。” 隔着寝被,沈怀信精准的握住流光的左脚踝,那一瞬间,流光只感觉头皮发麻,像被某种猎食者盯上了一样。 流光的手抓上被褥,仔细思考自己要如何突围而出。 沈怀信像是已经看穿她心中所想,慢条斯理的开口。 “流光,别再想着逃了。我不是攻玉那个废物。屋外围得也都是精兵。 即便你侥幸从屋中逃出,你也一定出不了府,何必让自己再受这皮肉之苦?当然我觉得你根本没有从屋里逃出的这种侥幸。” “主上啊,你说的很好,几乎快要说服我了,但是我不是攻玉那种废物,我不傻啊。 我若真不逃,恐怕以后连受皮肉之苦的机会也没有了,这次逃跑所能看到的景色,恐怕是我余生所能体会到的最后一次自由,所以我必须得跑啊。” 流光说完最后一个字,将寝被掀开,往沈怀信脸上蒙,同时右脚隔着被子往沈怀信脸上蹬,想要转移沈怀信注意力,让他松开自己的左脚踝。 第153章 错位情感 沈怀信确实短暂的松手了。他双手抓住寝被,将流光蒙过来的被褥甩到地上。 趁着沈怀信视线受阻的这个间隙,流光如一抹游鱼般灵巧的飞扑下床,一个前滚翻卸掉向前的冲力,站定在厚重地毯上。 可惜沈怀信并未给流光丝毫喘息之机。 流光刚刚站定,沈怀信就下床后撤,握住了流光的手腕,使力将人拉回到自己怀里,禁锢在身侧。 流光向后跺脚,打算猛攻沈怀信下盘。 沈怀信识破了流光的企图,带着人边旋转边后撤,一直后撤到床边,顺势坐回到床上。 流光站立不稳,直接跌倒在了沈怀信腿上。 流光回头怒目瞪向沈怀信,“你故意的是不是?放我下来!” “如你所愿。” 沈怀信原本扶在流光腰上的手转移到肩膀,将人顺势推倒在床上,撑在流光上方。 流光的两只手腕被他一只手合力禁锢在头顶,双腿被他的小腿压住。 这样被动的姿势流光很不适应,她腰腹使力,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敌不过沈怀信。 流光索性不再挣扎,摆烂一般的躺在床上,看向压在自己身上的沈怀信。 “行了,不是要锁我吗?来锁吧。我不反抗了。” “不反抗就不是你了。” 沈怀信一副看透流光的表情,拿起了刚刚放在床边的锁链,将锁链一头拷在床脚,另一头拷在了流光脚踝上。 “这锁链只有用钥匙才能打得开,你没必要白费功夫尝试。” “多谢提醒。我一定不会尝试。” 沈怀信走后,流光盯着左脚踝上那个存在感极强的黄金锁链,俯身开始研究,边研究边骂骂咧咧。 “春兴这个死人,到底死哪去了。把老娘一个人留在这破地方,真是服了。这么多暗卫,不锁别人,就锁我! 不过也算没锁错。这狗男人鼻子真灵,只要有一点不对劲的气息他就能嗅出来。” 实在研究不出锁链的解法,流光索性开始研究自己的活动范围。 锁链很长,她的活动范围可以一直延伸到含光殿的小院门口,但是想出小院,根本办不到。 沈怀信制作这条锁链是经过仔细研究的。 不过仔细研究这种东西...?真是变态。 玹曜陪沈怀信去宫里上早朝了,等沈怀信回府,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机会和玹曜私下交流信息。 想到那些未尽之事,流光愁的一个头两个大。 沈怀信并没有让流光寂寞太久。 他从宫中上完早朝回来,就吩咐把所有笔墨纸砚还有公文情报统统搬进含光殿,至于摇光阁,暂时弃之不用。 流光佩服沈怀信如此高效的行动力。 她坐在内殿榻上,冷眼看着侍女们一趟趟的搬东西进来,布置外殿。 好好好。沈怀信你竟然敢在我这里长待! 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老娘可不是面团捏的,可以任人捏扁搓圆。 流光从书架上随便抽了本书大声朗读,想要制造些噪音让沈怀信不能安心办公,然后自觉搬出去。 “二八...”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流光及时噤声。 好家伙,这是什么运气,随便拿一本就是金瓶梅? 流光抬眼悄悄瞥了一下坐在外殿的沈怀信,他看上去没什么神色波动,应该是没听见吧...? 现在沈怀信这个状态,流光可不敢当着他的面朗读这种书,实在是容易出事... 流光将金瓶梅放回书架,又随便抽了一本。 这本不是书,是画册,流光打眼一看,里面画的全是一些不堪入目的双人互动... 她赶紧把书合上,确保书中画面没有其他人看见后,装作很忙的样子将书快速放回原位。 这下,流光再迟钝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这是什么巧合?连拿两本竟然都是颜色书籍。 是负责采购的人不小心混入进去的,还是刻意为之买下来的? 流光站到书架旁,将书一本本取出来看,想弄清楚沈怀信书架上到底都放了些什么玩意儿? 观察完,流光得出结论,这是一整面墙的淫词艳曲,有书有画。 真不知道沈怀信是从哪里挖出来这么多琳琅满目的颜色书籍。 流光想从里面找出一本正经书竟然都找不到。 其中最正经的一本,应该是王婉清化名草木佳人,写的那本以她暗卫生活为灵感的话本。 在话本中,王婉清将暗卫生活幻想的极为轻松闲适。 女主角跟在一个将军身边为他效力,从一个不知三纲五常的小人物到在男主耳濡目染的熏陶教养下逐渐懂得了忠孝大爱,陪着将军一同出征,稳定西北。 二人在战场上并肩而立,同生同死,在百姓口中传为佳话。 王婉清若是知道流光身为暗卫所要执行的那些任务,恐怕这本充满美好幻想的书就写不出来了。 以自己原型写出来的角色是个不懂得纲常伦理的小人也就罢了,反正她本人也不太懂,但是凭什么以沈怀信为原型的角色如此的伟岸光正,竟然还教她迷途知返? 这本话本,流光是草草看完的,看完后,就将其束之高阁,一碰都不想碰。沈怀信是怎么恰巧买到这本话本的? 流光心中疑窦丛生,开始设想是否沈怀信知道的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多。 沈怀信坐在殿外,当然听到了殿内不绝于耳的翻书声。 他面上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心中却在暗笑。 含光殿从图纸设计到布局装潢都是他一手包办。殿内的那些书册当然也是有意为之。 有时,沈怀信内心会觉得十分煎熬不平,如在地狱被八大业火层层焚身。 他不希望自己心中炽烈变成一个人的独角戏,他希望流光同他一起在爱而不得的欲火中煎熬挣扎。 你对某人实施报复,其实是对她的极大赞美。 就像在说你极大程度上影响了我的生活,我必须对你回以同样等级的报复,才能使我们双方的状态趋于平衡。 爱而不得。 也许流光曾经真的经历过那些时刻。但是她将自己的感情掩藏的极好,从不逾越,从不失礼。 原本就身处下位之人,最忌动心,动心是押上自己全部砝码的最后一赌,流光不敢放纵。 流光一直掩藏到她将心中情感放下,甚至生出恨意,沈怀信却还停留在过去的时光中不肯走出来。 这样的感情注定错位,不会善终。 第154章 浅情之人 实在找不到什么值得一看的可以打发时光的话本,流光索性躺到床上,两眼一闭开始睡觉。 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不烦,人生乱套我睡觉,实在不行还能用锁链上吊。 沈怀信坐在外殿处理事务,不时转头向内殿望,一眼就能看到那个在安睡中的小小身影。 这样的生活,虽然平淡,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宁满足。 午膳时分,沈怀信撂下手中毛笔,进入内殿,像哄小孩般唤流光起床用膳,仿佛先前,他们的争吵龃龉从未存在,语气温柔的能将人溺毙糖中。 这导致流光被轻声唤醒时,还以为先前的一切全部都是一场噩梦,只可惜天下间并没有那样的好事。 流光呆呆的起床,任由沈怀信将她睡乱的头发一下下梳顺,然后双手灵巧的替她挽了个髻,用几根珍珠金钗将发髻固定在头上。 流光注意到沈怀信所梳的发髻一般是婚后夫人常用的发髻。 这沈怀信,入戏会不会有点太深了。 “我知道你会梳好几种发髻,只是不知道你梳得这么好。”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也值得你夸?” 沈怀信吩咐门外的侍女进来,用玫瑰花水浸湿帕子开始替流光擦脸。 流光不适应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而且沈怀信的目光看的她实在有点如芒在背、如针刺股。 她一把夺过沈怀信手里的帕子,“不劳烦您,我自己来。” 沈怀信的目光一直实时跟随着流光,在流光用盐水和柳条漱口时,还不忘贴心递上帕子。 流光被沈怀信盯得害怕。 “沈怀信,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啊?有话就说,千万别憋着。” 如果只是为了收拢母族势力,只需要走个过场即可,他这做的未免过于夸张了。 若是为了防止自己逃跑,他的眼神又太过于诡异。 “你应该能知道我为何要你冒充我母族的表妹吧?” 见沈怀信开始谈正事,眼神变正常,流光内心松了口气。 “借机收拢你母族的势力,为夺嫡铺路。” “这话没错,但是我为什么不真的娶一个表妹,偏要找人冒充。” “因为你怕母族与你不是一条心,娶一个表妹就等同于娶一个祸患。” “虽然真实原因比这更复杂,但你说的这话倒也没错。 那你又可知,在那么多暗卫和侍女之间,我为什么偏偏选了你。” “因为我现在武力值最低,最好掌控。 我和侍女比起来更加训练有素,比她们更会随机应变,和暗卫比起来更聪明,更可以帮你顺利完成计划。” 流光从善如流的开始分析自己目前的优势和缺点,对沈怀信的各类暗示充耳不闻,装听不见。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是比起其他人,我更想你嫁给我。” “对啊,因为我比侍女训练有素比其他暗卫聪明,我是你,我也会选自己。 这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你算是选对了。” 流光继续装傻,视线左顾右盼,就是不和沈怀信对视。 “这是原因之一,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很欣赏你。如果不考虑其他,我甚至想过立你为皇后,立你的孩子为太子。” 不愧是沈怀信,连表白都是如此的清新脱俗,又含蓄又奔放的。 说含蓄吧,用很欣赏来回避喜欢这个说法,确实含蓄;说奔放吧,连立你的孩子为太子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也真是奔放界的天花板了。 好了,现在没办法装傻了,逼我正面回应你就满意了吧!流光的内心在怒吼。 我要当皇帝!当权臣!能当权臣还当哪门子皇后啊!谁稀罕当皇后!还有立咱们的孩子为太子,皇位都没到手又开始画大饼! 立孩子当太子有什么用啊!又不是立我当太子!我的孩子什么都不用奋斗,会投胎就能当上太子!我兢兢业业干半辈子竟然只是皇后! 滚!我也要当太子! 内心波涛汹涌,面上,流光只微笑着冷淡回应了一句。 “谢谢,但我不欣赏你。” 聆听,是破防的声音。 听到流光回应的一瞬间,沈怀信脸上的笑都有些僵硬了。 内心疯狂庆幸自己还好只用了欣赏这个词,被拒绝也没有那么丢脸。 若是用喜欢或者用爱,沈怀信不知道自己的虚伪假面还能不能继续维持。 自己将全部筹码都放上了牌桌,连皇后之位与太子之位都许上去了,还是打动不了一颗铁石心肠的心! 原来女人不爱你,连皇后之位也没用。 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不,也许只是因为我之前给她造成了太多的伤害,所以她还在和我赌气,想用这种方式惩罚我伤害我。 或者是我给她的安全感太少,让她患得患失,她才选择拒绝。她甚至都愿意为我服下那瓶假死毒药,为我去刺杀皇子,她怎么可能会拒绝。 如果流光能读心,她会选择摇摇沈怀信的脑袋让他把脑子里的积水全部排出去再跟她讲话。 果然伤害这件事,除了被害者会记得,其他人根本不会在意。 沈怀信是个病态的人,连他追逐情感的方式都如此病态,在别人向他走一百步之后,他还要后退一步,试探一下别人到底是不是真心。 只有真的坚持到那一步,确定了别人百分百的真心和爱意,沈怀信才会往其中投入感情。 而他一旦投入就是全情投入,让星火燎原,所到之地寸草不生。 可是他不会想到,在走完一百零一步后,有人会选择后退,停止那种看似遥遥无期的追逐。 流光坚持到了那一步,然后开始后退,紧接着越退越远。 沈怀信终于还是调整好了心态,重新戴好假面,恢复骄矜。 “没关系的。你现在不欣赏我,真的没有关系。 往后余生,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年,我有的是时间让你对我慢慢改观。 我已经找到杀死沈怀明的方法了。 这个蠢货,他今日早朝居然蠢到自请领兵,前往边塞镇压敌军。 等他到了边塞,春兴就可以着手对沈怀明的刺杀,我们可以将这件事布置成意外或者是战死,没人会察觉。 等沈怀明归西,父皇就是再不愿,也会把皇位传给我,除非他想让宦官乱权,江山异姓。” 第155章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流光很快捕捉到了沈怀信话中的重点。 沈怀明自请领兵边境,马上会死,但是他的死需要春兴的协作。 若是如此,春兴就有了可以和沈怀信谈判的筹码,自己应该不用再长时间困在这个鬼地方了。 流光掩藏好自己的心思,表面依旧迎合沈怀信。 “殿下好计策,若真的能一举击杀沈怀明,太子之位便尽在毂中。 只是皇帝陛下身体硬朗,若能再撑几年等到六皇子长大成人,恐怕六皇子也会成为殿下的威胁...” “他不会撑到那个时候的。” 沈怀信说完之后方觉失言,试探性的看向流光。 “我这样是不是太过于阴险下作了... 我本来是不想将此事告知你的,但是既然同为盟友,我想试着多袒露一些真实的另一面给你看。” 好家伙,这袒露的也有点太多了。 不过流光感激他能如此坦诚,这些信息她知道的越多越能掌握主动权。 皇家之间子弑父的事情倒是也不算太稀奇。 早年沈怀信母妃被贬入佛寺,他本人被流放,肯定对他这位父皇是没有丝毫依恋的。 他弑他的父,与自己无关。 能纵容儿子们如此内斗,私养暗卫,可见当爹的本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可以相信我,你做的一切我全部都支持。 至于阴险下作,我从不这么觉得。 有时候称帝之路上就是要放弃一些东西的,你放弃了别人的命,没放弃自己的命,我只会庆幸赌对了人。” 流光装作体贴的说尽好话,想诱导沈怀信说的更多。 至于道德上的批判... 沈怀信绝非善类,自己也不是好人。 两个恶行昭彰的坏蛋凑在一起,就不用再装模作样互相批判了吧。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刚刚那句有些许讽刺意味呢?” 流光眨巴着眼睛笑的一脸纯良,“绝对没有,我干嘛讽刺你。你说完了吗?我有点饿了。” “那就边吃边说。” 话音刚落,沈怀信立即拍掌下令传膳。 “天气太热,我担心你胃口不好,吩咐小厨房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炒红果,还有其他凉菜,一会儿一起尝尝。” 流光点点头。 反正已经是被囚禁的状态了,没必要亏待自己还有自己的胃。 该吃吃该喝喝,人生照样过。 流光趿拉着绣鞋,拖着长但轻巧的脚链往外走,边走边抱怨。 “这破链子太重了,压得我脚踝疼,能不能白天给我解了,让我晚上再戴,反正我逃跑从来不选在白天,这你也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 你逃跑还会挑时间挑日子吗?又不是去祭祀。你一直不都是逮着个机会就能跑吗?” “当然不是!对待逃跑这件事,我是很严谨的,不仅会沐浴焚香,还要挑选黄道吉日。” 流光信口开河道,“所以你能给我解开了吗?” “当然是不行了,这个链子是对你的惩罚。” 沈怀信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开口,“解开链子是需要你展现诚意的。” “什么诚意?” “起码先陪我把这顿饭好好吃完吧。我一向是讨厌别人在用膳时间谈公务的。” “...” 第156章 沐浴 入座后,沈怀信给流光夹了炒红果,放入她的碟中,“我记得你一直很喜欢这道菜。” “现在不喜欢了。” 流光笑着将碟子里的红果夹回到沈怀信碟中,“不需要你替我夹,我有手,可以自己来。” 流光的右手恢复的还不错,虽然握不住重物,但是夹个菜却是小事一桩。 沈怀信置若罔闻的继续为她夹菜,“那就尝尝这道炙羊肉,味道也很不错。” “我说我自己来,你是听不懂吗?我不喜欢吃羊肉,膻味太重了。” “这道菜处理的很好,不会再有膻味了,你可以尝尝。” 沈怀信口气强硬,虽然是建议却被他说的很像强迫。 流光被沈怀信囚禁本就极其缺乏安全感,沈怀信这样得寸进尺,没有边界感的行为更让流光觉得失去掌控,接近失控边缘。 “流光,我没有恶意,只是希望你尝尝这道菜。你可以把这当成展现诚意的一部分。” 说着没有恶意,沈怀信却依然动作不停,语气强硬。 流光撇下筷子,压下脾气微笑回应。 “沈怀信,我发现你很喜欢逼别人做那些她们不喜欢做的事,把这种行为看作是对你的臣服。” “我只是觉得从现在开始,你的饮食可以更加均衡健康一些。 我还没有那么有空闲,逼着下属吃他们不喜欢的菜,他们的死活不归我管,我只是想对你负责。” “让我吃羊肉不叫对我负责,叫没事找事。” 流光的强硬不输沈怀信。沈怀信不懂得见好就收,如果自己在这件事上后退了一步,很快他就会让她退后两步三步,直到退无可退。 “流光,别惹我生气。你要想自由,必须展现诚意。” 展现诚意,他重新强调了这四个字。 “我没有什么诚意要向你展现。” 流光冷淡的开口,“就这样吧,你愿意锁我多久就锁我多久,我不想吃了,你一个人多吃点吧。” 流光说完,从餐桌旁起身,又睡回到了床上。 之后,任凭沈怀信说些什么,她都当没听见,不回应不表态,只是一味装睡。 就这样熬过了午膳,熬过了晚膳,到了灭烛安睡的时候,沈怀信还没有任何离开的打算。 真是晦气到家了,流光心中忍不住把沈怀信骂了一遍又一遍。 一直到沈怀信要水进来沐浴,流光才确定,他应该真不会走了。 好好好,你不走,我也有的是办法逼你走! 以后我就这样天天颠倒作息,白天睡觉,晚上起来弹琴,吵死你! 至于洗澡,只要你在一天,我就一天不洗,总有一天可以把你熏走的! 虽然这些方法都有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是非常时期就要采取非常策略。 沈怀信此人,可谓是相当不把自己当外人。 沐浴洗澡竟然选择在床边! 真是有伤风化,伤风败俗! 他只把屏风立在了门口,并没有立在床边。 所以流光只要稍稍睁开眼,就可以看到一整个沈怀信... 这算是美男计吗?流光被沈怀信折服了。 第157章 更衣 沈怀信真可谓是个讲究人,他沐浴前是真的会焚香。 还是焚那些他自己调出来的香。 流光闭着眼睛轻嗅。 沈怀信今日选择的香是那种常规的安神香,闻着让人不自觉的放松。 可惜流光闭紧眼睛,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 她能听见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这应该是沈怀信在宽衣解带。 衣料摩擦声后是脚步声,沈怀信在往流光那个方向走。 走到床头,他停下脚步,将自己刚刚脱下来的外袍挂在衣架上。 沈怀信是个很有条理的讲究人,哪怕是需要洗的衣服,也不会直接丢在地上,而是叠好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等着侍女收走。 至于明日还会穿的外袍,更会自己在架子上挂好,以防出现褶皱。 做这些事情,他不喜欢假手于人,与其说是有条理,不如说是有洁癖。 沈怀信很不喜欢别人触碰他的东西,除非万不得已。 流光听见沈怀信往她的方向走的声音,立刻紧张的屏息,一直等到确认他是在挂衣服,才松了口气。 她全程双眼紧闭,一直到听见水声响起,才敢稍稍睁眼。 入目所及是一个木质的浴桶,沈怀信背对着流光坐在浴桶中。 水汽缭绕下,沈怀信极具力量感的后背展现在了流光眼前。线条流畅的肌肉,偏白的肤色。这确实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习武之人会有的一副身体。 但流光对此不感兴趣,睁眼也只是为了在沈怀信不注意下转身,仅此而已。 转身之后,天高海阔,流光看这浅青色的床幔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身后,水声还在继续,不停的响起。 流光努力把那些关于沈怀信沐浴的画面赶出脑海,奈何,人无法与自己的想象力相抵抗。 流光的想象仿佛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朝流光并不喜闻乐见的方向一路疾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大的水声响起,这时沈怀信终于从浴桶中出来。 水声渐渐平静,取而代之的是擦身的声音。 沈怀信朝流光的方向走,越走越近,近到流光能感受到后背的热源,感受到水珠滴在脸上。 看来沈怀信这擦身擦得非常马虎啊... 流光原本以为沈怀信是想上床,后来才发现,他只是撑在她身上取里衣。 这代表...现在的沈怀信还没穿衣服... 老天啊,饶了我吧...我此生也没那么好男色...为什么要让我遭受这种冲击... 沈怀信穿好里衣后,吩咐门外的侍女进来收拾。 随后,他跨到了床的内侧,和流光面对面的躺着。 流光能感受到沈怀信灼热的气息洒在她的面上... 于是,流光果决的再次转身,对着正在收拾的侍女吩咐道。 “我饿了,你去吩咐小厨房再炒两个菜吧,外间也给我点满蜡烛,我一会儿在那里用膳。” 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认输吧沈怀信。 流光精神抖擞的起身,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对镜确认自己的头发乱没乱。 沈怀信半撑起身子开口,“你是故意的?白天不吃,专门等到晚上折腾我?” “你想多了。” 对此,流光当然是坚决否认,不过真相如何,只有她心里会清楚了。 第158章 难缠角色 哪怕是夜间,小厨房也时刻有人准备着。 不消片刻,流光要的夜宵就已准备齐全,端上了外间的八仙桌。 流光慵懒的撑坐在床边招招手,示意侍女进来。 “把餐食端进里间来吧。外间风吹着太冷,我不想出去。” 侍女下意识转头瞧了一眼窗外。 如今可是盛夏天气。这样的时节,还怕外间被风吹着冷?说是怕热还更可信些。 但她只是个侍女,无权置喙。 无论心中如何觉得奇怪,侍女还是听话的将餐食一一移到里间的长桌。 流光起身挪步到桌边。 因为是夜宵,主厨做的全是好消化的食物,比照着早膳的规格,有小笼包,粳米粥还有些精致小菜。 流光把凳子向后踢了踢,自在的落座,丝毫不顾及她的动作弄出了多大的声响。 刚刚退到外面的侍女听着这一惊一乍的动静,也不由得跟着胆战心惊,害怕已经入睡的殿下会被吵醒。 这位新入府的妾室胆子可真够大的,不怕殿下发怒问罪吗? 沈怀信知道她此举是故意的,但还是闭着眼睛,一副未被影响到的平静姿态。 流光当然不会满足于这些小打小闹,她紧接着开口。 “外间的侍女进来一个。” 外面站着的两个侍女互相对了个眼神,刚刚上菜那个侍女年龄较轻,无奈,只得继续走进去。 “奴婢在,请问小姐有何吩咐?” 流光点了点长桌对面的另一只凳子。 “坐下陪我一起吃点吧,我不喜欢一个人用膳。” 侍女跪了下来,轻声开口,“奴婢不敢。” “真的不敢吗?我看你胆子大得很啊,我的吩咐也敢拒绝。” 侍女抬起头,无助的视线落在榻上的沈怀信身上... 流光注意到了侍女的视线求助,略带不虞的开口。 “这里是含光殿,含光殿的主人只有一个,就是我。你现在在看谁?” 侍女慌张低下头,“奴婢不敢。” 榻上,沈怀信无奈的叹口气,半支起身子,“你此举针对的是我,何须将怨气发泄到旁人身上?你下去吧。” 侍女跪在下面,如释重负的缓缓退出去。 殿下对这位妾室真是极尽恩宠,这样都不会生气的吗? 至于那位妾室,简直是祸水般的人物。昨日要求侍女找十几种花瓣配合沐浴,今日又大晚上要宵夜,吵醒殿下... “殿下是在替她出头吗?” 流光言语带刺,转过身子面向沈怀信。 沈怀信好脾气的从榻上坐起来,“你不是不喜欢一个人用膳吗?那就我来陪你,如何?” “我可不敢劳烦殿下。殿下一定好好休息,千万别误了明日的早朝。” “你这架势可不是让我休息的意思。” 沈怀信坐到了流光身边,替她夹了一枚虾饺,语气温和,“你白天一整日里养精蓄锐,是不是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流光嫌弃的瞥一眼虾饺,将它扒拉到一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听不懂没关系,心里明白就好。” 沈怀信坐在一旁好脾气的为流光添菜递筷,一直耐心等到流光吃饱喝足... “现在吃饱了?可以陪我好好睡觉了吗?” 即便是现在,沈怀信依旧能摆出他那副好脾气的假面。 不过流光很熟悉沈怀信,知道他装出来的好脾气快到头了,但她偏偏不信邪。 “嘴上是吃饱了,但我不困啊,殿下若是累了就先去睡吧,我想再待一会。” 沈怀信打量着流光的神情,知道她此夜会一直折腾下去,恐怕一时半会无法善罢甘休。 “攻玉,流光此时还不困,不要紧。把我刚刚吩咐你熬的那碗安神汤给她灌进去,保证一会就困了。” 第159章 柔情款款 “你!” 流光气急,指着沈怀信半天就吐出这么一个字。 “你不会真要给我灌安神汤吧!” “不然?你以为我真有那种好脾气陪你熬一个通宵吗?攻玉!速度快些,我困了。” 流光今日耍无赖也算是遇到对手了。 她无赖,沈怀信比她更深得无赖精神。 这就是她流光天生的克星啊! 攻玉疾步进来,行走间带来一阵风。 他手里端了一碗黢黑的药汁,看见流光就打算上手强灌。 流光急忙摆手叫停攻玉,“别给我喝,我困了还不行吗,我现在就睡!” 沈怀信此时已经上了榻,闻言幽幽开口。 “你最好是。如果你一会儿做出任何妨碍我睡觉的事情,攻玉会立刻把这碗药给你灌进去。 至于这碗药汁的成分,和可能产生的可怕后果,你不会想知道的。” 此时沈怀信在流光眼里就仿佛是那个讲恐怖睡前故事恐吓小朋友的恶毒狼外婆。 但不幸的是,流光很吃这一套。 “好!我安安心心睡觉行了吧!我保证不出声也不搞小动作!” “这还差不多。我习惯睡外面,你到里面睡。” “凭什么!我还习惯睡外面呢!” “攻玉,灌药。” “行行行,睡里面就睡里面。” 流光认命的跑到床边,抱起被褥,扔到了床榻内侧,随后手脚麻利的爬上床睡到了里面。 平躺在床上,流光认命般的看着床顶发呆,双手板板正正的叠放在肚子上,睡姿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可能因为白天睡太多,睡出了惯性,平躺着没多一会,流光就进入了酣甜梦乡。 反倒是沈怀信,他素来多思容易失眠,今夜身边多睡了个人,入睡就更加困难。 他翻身侧躺,借着朦胧月光仔细的观察流光的睡颜。 这个人就是他选择的人,是他决定共度一生的人。 流光有很多小个性,那都是些绝不适合做夫人的个性,可是他偏偏就很喜欢。 流光动手杀人时,他从不会觉得流光残忍,反而有几分欣喜,因为她手中流过的每一分血都是为他而流的; 流光用心替他筹谋计算时,他从不会觉得流光心机深沉,反而觉得她聪慧机敏,与他天生一对,毕竟算计别人总好过被别人算计; 流光使小性子为难人时,他从不会觉得流光冲动行事,反而庆幸她还能存有一丝天真放肆。 沈怀信不需要流光变成深宅大院中批量生产的女儿,夫人和母亲,他只需要流光做流光。 这样的流光就很好,足够值得被爱了。 沈怀信就这样看着旁边沉睡的人,不知不觉也一起睡了过去。 天色熹微之时,攻玉准时叫醒了沉睡的沈怀信。 “殿下,早朝时间到了,您该准备上朝了。” 沈怀信撑起身子,在一旁还在熟睡的流光唇上烙下一吻,随后轻手轻脚的起身洗漱更衣。 攻玉看着沈怀信这堪称体贴温柔的行为,简直怀疑沈怀信被人夺舍。 这还是他那个杀伐果断心机深沉的主上吗? 这柔情款款的模样,简直要亮瞎人眼... 沈怀信不仅自己没有叫醒流光还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流光,等流光睡到自然醒再起床。 第160章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不幸的是,流光并没有一觉睡到自然醒。 幸运的是,叫醒流光的人是玹曜。 玹曜给流光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春兴已经听说了京城发生的事,正在往回赶。 流光听到这个消息,从床上弹坐起来,猛然清醒,“你还能联系到春兴吗?叫他千万别冲动。沈怀信近期会主动联系他,让他那个时候再回来。” “这个消息可拦不住他,他是铁了心要回来见你。” 流光冷笑一声,显然是心中还有怨气,“现在回来有什么用?早干嘛去了。” 流光用一根簪子挽住头发,伸手向玹曜开口。 “你有纸笔吗?我写信给春兴,你叫他严格按照信里说的行动。别冲动,别冒进。” 玹曜从怀中掏出了毛笔,砚台,墨条还有宣纸,把流光看的一愣一愣的。 “这些东西...你都是随身携带的?” “习惯了,我随身携带的可不止这些。”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习惯...?沈怀信身边还真是不养闲人啊。 流光伸手接过毛笔和宣纸,趴在床上做出书写的架势,扭头吩咐玹曜,“麻烦你帮我磨一下墨。” “好。” “等等,我不能在趴床上写,墨迹会从背面晕出去的。” 流光心思一转,抬头打起了玹曜的主意。 “你的背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你要趴在我背上写信...?” “嗯,你一会儿回去记得换身衣裳。如果有人问,你就说在书画上蹭的。” 玹曜有些为难的开口,“如果你硬要在我背上写,当然没问题,可是长桌就在不远处,为什么你不直接去桌子上写?” “对哦...写完直接擦一下桌子就好了...” 流光难得显出了几分尴尬神色,“我刚刚怎么没想到,真是奇怪。” 流光拖着金链子下床,坐到了长桌旁边。 玹曜进来时本没看到这条锁链。 锁链很细,隐在床幔和被子里,十分不易发现。 流光赤脚下地时,玹曜谨遵礼法,刻意的回避了视线,故而也未发觉。 一直到听见金铃响声,玹曜才后知后觉,沈怀信竟拿锁链将流光锁了起来。 他将自己的惊讶隐藏的很好,因为怕伤害到流光的自尊,还会刻意的回避视线,装作那条金链根本不存在。 流光倒是大方,丝毫没有替沈怀信隐藏罪行的打算。 她就这么赤着脚,坦然的戴着锁链到处行动。 金色的一条细链,坠在流光白皙纤细的脚踝上,为她平添了一丝脆弱和可怜意味。 但是当玹曜把视线上移,等他看清了流光神色后,他不会再对流光产生那种误解。 流光并不脆弱,也不可怜。 虽然被人拿锁链锁在这方寸之地,但玹曜莫名有种感觉,流光才是那个真正牵着链子的人。 主上拿锁链囚住的仅仅是流光的身,流光拿锁链囚住的恐怕是主上的心。 情之一字,真是消磨。 玹曜的思绪百转千回,流光却一无所觉。 她大笔一挥,开始书写这封送给春兴的信。 春兴亲启: 你现在绝对不能回来。 沈怀信很快会传达给你一个新任务:刺杀沈怀明。 接到任务后,立刻回来和沈怀信谈判救我出水火。 如果你真的在乎我性命,务必按照信中所说行动。 如果不再在乎,那随便你。 流光书。 流光将信纸封进书信,递给玹曜道,“麻烦你,务必赶在春兴回来搞砸一切之前把信交到他手里。” 第161章 静月 玹曜接过书信,依然表现得有些顾虑的样子。 “如果你这封书信没能劝离春兴该怎么办?他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吗?” “他不会的。如果真是如此,春兴就是选择与我为敌,我信里写的已经很清楚了。” “我是怕他到时候会不管不顾的冲进来想带你走。 春兴有时候挺疯的,尤其是遇到和你有关的事。” 流光晃了晃脚踝上的金链,金铃摇摆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她用清醒沉静的嗓音回应。 “让他忍着。现在这样的情况,哪来的空间给他发疯?我还没疯呢。” 玹曜将书信收入怀中,朝窗边走去,“你放心,事情我一定尽力办成。你多保重,万事以自己安全为上。” “放心吧,我很惜命的。” 流光目送玹曜翻窗离开,将桌上残墨擦净,这才推开门吩咐侍女送水进来洗漱梳妆。 今日端水进来的小侍女还是昨晚端菜进来的那个。 流光以表妹这个名头被沈怀信接进府的第一日就要了十几种花瓣的洗澡水,闹出了很大动静。 资历稍深的侍女都预感到了这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极力躲避。 可是静月作为侍女资历浅,偏不信邪。 她想着别的主子早有了自己的心腹丫鬟,殿下这位表妹进府时身边却未带一个心腹。 她若想求得富贵,只有一赌。 静月本来对这个选择很有信心。因为她预感这位表妹不单单是个表妹,应该以后还会住进殿下的后院。 毕竟有哪个表妹第一次进表哥府里会在外面张扬的要洗澡水的?没有人! 这她倒是预感对了,只是她没预感到流光脚踝上的锁链,和两人之间微妙的似情人又似敌人的气氛。 看到那条锁链的时候,静月表现得比流光还要心碎,差点哭了出来。 这哪是要进后院的人啊,这怕不是要进地牢的人。 自己的前途啊,难道就这么没了吗? 可是殿下虽然锁了这位表妹,却并没有折磨她,反而异常好脾气的与她同吃同睡,共枕而眠。 经过昨夜,静月觉得自己实在太肤浅了,下结论下得太早。 殿下也许并不是将这位表妹视为仇敌,而是用这种方式金屋藏娇。 虽然变态了一些,但好在自己的选择没错。 这位表妹夫人,往后一定有大富贵,跟着她混,错不了! 今日服侍流光时,静月表现的异常谄媚体贴,体贴到流光都有些无福消受。 流光别扭的从静月手中接过锦帕,婉拒了她想要为自己净面的提议。 静月在柳枝上沾满盐粒,见流光净完面,将柳条递给她。 流光:“我不习惯被人服侍,你下去吧。” 静月内心觉得流光说这话实在难以让人信服,进府第一天让人准备十几种花瓣沐浴,入府第二天吩咐自己陪着她一起用膳,这样的表现还不算习惯被服侍,那怎样才算习惯? 但是主子发话了,静月只好配合的退下,等待下一次表现的机会。 “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沈怀信下朝回来了吗?” 一个尽职尽责的婢女,就是能在任何时间回答主子的任何问题,静月从善如流的回应。 “回小姐,现在刚刚辰时,殿下应该还未下朝。” “知道了,多谢,你下去吧。” “都是静月分内之事,哪里担得起小姐的谢字,静月告退。” 第162章 示弱 流光在屋内静静等待着。 她是个多疑的性子,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但事到如今,也没了亲力亲为的办法,只好选择相信,选择赌一把,赌这两个人都值得信任,能按她所想行事。 然而,值得信任,并不意味着不会犯错,并不意味着能够按她所想行事。 但凡是有人参与的计划,参与的人越多,越容易出现岔子。 流光等到了晚上,玹曜都没有再出现。 她以为玹曜已经成功把春兴劝回去了,忍不住松了口气。 沈怀信依然赖在含光殿不走,流光懒得再想法子赶人,索性直接当他不存在。 好在沈怀信公务繁忙,除了用膳的时辰,今天其他时间都不在屋内,少了面对面的尴尬。 入夜,沈怀信倒是准时出现在了含光殿内。 流光细细打量他的表情,依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模样,信步走来时也是一派端庄气象。 沈怀信进了房,先是要了热水沐浴。 热水送进来后,沈怀信将手伸进浴桶试水温,一边面朝流光,漫不经心开口,“夏日炎热容易出汗,睡前沐浴身子能爽利些。我看桶里水温正好,你在房内沐浴,我去外面等你。” 又是一锤定音的架势,流光听了不爽,更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形下脱光衣服沐浴更衣。 “不必了,我体寒,不爱出汗,你若要沐浴请自便。” 流光语气上依然是不太客气的,说完便扭过脸,不再看沈怀信。 沈怀信听流光这样顶回去也不恼。 他如今这样占尽主动权,是根本不必恼的。 只有没能力掌控形势的人才会发怒,将自己的无能外化到情绪上。 沈怀信不必。 他可以强势的掌控局势。 “你是自己脱,还是我亲自帮你? 现在你若是选择自行沐浴,我还是愿意出去的,再闹下去,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流光是了解沈怀信的,他只要说得出,势必做得到。 流光承受不住沈怀信亲自押着自己洗澡这种可能。 这画面,光是想想就够有冲击力的了。 流光妥协,“好,我沐浴,我自己沐浴,不用别人帮。” 她走下床,左脚踝依旧拖着那条细金链子。 此时此刻,她还是不忘讨价还价,脚踝晃了晃金链,带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你说这系着一条链子,我可怎么进浴桶啊。链子拖地到处走,好脏。我才不要链子和我一起泡进浴桶,你帮我解开好不好?” 流光刻意放柔了嗓音,事到如今,也是会示弱了。 人生如戏,有时候演一演,没有坏处。在这一点上,她一直是想的开的。 “进不去浴桶没关系,主上可以扶你进去。” 沈怀信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蹲下身,细心的为流光擦起锁链来。 “你若是担心地上脏,明日我就叫侍女把这里通通铺上毯子,你说好不好? 毛皮的,针织的,喜欢哪种挑那种。 至于今日,就当为了主上委屈一下好不好。我帮你把链子擦干净,你听话乖乖沐浴,别耍其他花招。” 第163章 春兴 这几节金链被他擦得锃光瓦亮,流光想不出其他法子逃避,只得点头。 “你把屏风竖好,我这就去沐浴。” 沈怀信做事很周全,不仅替她理好了屏风,还在水里洒满了花瓣,将用玫瑰花制成的纯露滴入水中。 流光的手抚过水面上的玫瑰花瓣,神情无喜无悲,透着几分冷淡。 脱去衣服泡进浴桶里的那一刻,倒是最近一段日子难得的清闲时刻。 水面之上热气蒸腾,氤氲出一片白雾,流光放任自己不去思考,只是呆呆的看着屏风发呆。 忽而,窗边传来细微的动静,窗户不知何时被吹开了一条细缝。 夏夜微风飘进来,激得流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流光的注意力被迫集中。 流光不相信窗户是被凭空吹开的,她的视线向四周梭巡,企图找出一件既就近又趁手的武器。 人在沐浴的时候是最脆弱的时候。到底是哪个混蛋赶在这种时候搞暗杀偷袭?真是没有道德,没有底线! 暗卫界不成文的规矩,不要在别人泡澡时搞突然袭击。除非你希望自己以后在蹲坑之时也同样不得安宁。 今日留一线他日好相见的规矩到底懂不懂啊! 实在没有其他武器,流光索性伸手进水底拎起那节金锁链,打算一会把这玩意当鞭子用。 然而,流光并没有等来敌人,反而等来了朋友。 看见春兴探出脑袋出现的那一刻,流光真心希望出现的是她的敌人。 流光摆摆手示意春兴快走。 内室通往外间的门虽然掩上了,但是并不十分隔音,沈怀信耳力不弱,流光害怕被他听见。 春兴不仅没有走,反而翻窗踏入了屋内。他身上披着战甲,头上顶着发冠,战甲在月色下泛出冷色。 如此仓促的装扮,应该是收到消息就第一时间过来了。 屋内热气氤氲,春兴怕流光吹风着凉,回身将窗户关紧了。 春兴微微喘着粗气,脸色很红,不知是热的还是气的。 他进来的很坚决,视线也透出坚决强硬的意味,分毫没有避嫌的打算。 流光很少看到春兴如此强势的模样。 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听话的,紧紧跟随的,她压根就没想到春兴会这样忤逆自己的命令。 流光板着张脸,压低声音率先开口责问。 “谁让你过来了,我不是让你回边境等消息吗?” “我怎么回去?你现在这副样子,你让我如何怎么能安心回去?” 春兴的强势让流光罕见的有些不安,她又将身子往水里缩了缩。 “这一切都是暂时的。现在事态没有失控,我有信心掌握局面。” 春兴俯身拾起地面上的锁链。 “这就是你说的事态没有失控?这就是你说的有信心?事到如今你还在粉饰太平,现在的情况你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解决。” “什么意思?你现在是在质问我吗? 这些事情是第一天变成这样的吗?是突然变得无可挽回的吗? 我之前给你写的那些信你为什么从不回复? 既然之前的事我都有办法解决,今天的事我自然也有。不劳烦你来操心。” 第164章 拉扯 春兴听出了流光话语中隐藏的怨气,停顿片刻,艰难开口。 “之前的事,我有苦衷...” 流光冷哼一声,并不听他辩解。 “你人回不来,信还回不来吗? 连寄封信的时间都没有,我倒想好好听听你的苦衷到底是何苦衷。” “军中最近出了奸细,正在仔细盘查,将军严格勒令军中之人无事不得外出。 我的升迁太快了,已经引来了不少流言蜚语,我不希望自己的表现过于引人注目。 更何况我在边境积攒军功越快,升迁越快,我才能回来的越快。 军功是普通人升迁的最快途径,一个敌方将领首级便能换来金银无数,你也知道我有多擅长突击,多擅长千里之外取人首级。” 这倒是,流光心中暗想,派春兴上战场简直是杀鸡却用宰牛刀,不是一个层次的敌人,如何能比? 春兴从十多岁就开始杀人,一路从刀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习得的全是一击必胜的杀招。 战场上那些守成的将军多半是一些只会纸上谈兵的废物,终其一生也未必杀过几个人,上过几次战场。 春兴会的,他们做梦甚至都不会梦到。 春兴见流光情绪稍有缓和,接着开口。 “如今我已成了千夫长。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听到千夫长这三个字,流光的头脑霎时冷静了下来。 自己到底在胡搅蛮缠些什么? 春兴的一举一动都完美符合自己的计划,甚至还要先出一步。 军功他有了,属于自己的部下他也有了。 凭借春兴的能力,假以时日他必然可以逐渐掌握边境的那支军队。 至于通信,这些全部都是细枝末节,我为什么会如此在乎? 流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理智出发思考问题。 “你说得对,这样的情况确实不易出营,我的事情你先不要管了,安心积累军功,稳定升迁,必要的时候可以小露锋芒...” 春兴打断了流光的话。 他情绪激动,向前一步,手紧紧扶住浴桶边沿。 春兴越进,流光越退。 流光的背部早已抵住浴桶内壁,她庆幸浴桶里放了足够多的花瓣,让自己现在不至于过于被动。 “我怎么可能会不管你的事?!我去边境冒险,去边境九死一生全部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你的处境,你的目的,你的野心。我想帮你实现目标。 我不是一个只会跟在你身后听命行事的傻子。 我希望自己能有保护你的能力,能有成为你后盾的机会。 事到如今,我觉得这一天已经到了。” “你都知道些什么?什么我的目的,我的野心,我从来没和你说过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你现在只是一个千夫长,你就觉得这一天已经到了,你不觉得这一天来得有点太早了吗?” 流光口气中的抗拒和轻蔑过于鲜明。 春兴突然的近乎反客为主的强势让流光的自我保护机制不自觉浮现。 现在的她只想知道春兴到底都猜到了什么,他到底想要怎么做。 第165章 屏风隔两岸,两岸两心人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自由。 对于你我这样的暗卫来说,实现自由的唯一途径是摆脱沈怀信。 我们总有一天会杀了他。这不正是你的愿望?” 春兴说的坦荡赤裸,比玹曜不知直接了多少倍。 春兴说的直接,流光回应的也直接。 “我的愿望不是杀了他,而是掌控他。 情况复杂。 杀了他,没有了解药,我们一样会死。因为解药中有一味药材是沈怀信的鲜血。” “那就像杀猪一样先放血后杀。” 春兴的眼神透出不带一丝情感的狠厉,仿佛一只具有人形的杀戮机器。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你不会依然对他心软吧?” 他双手扶住浴桶边沿,居高临下的观察着流光的神情。 “放血没有用,沈怀信不能杀。血液流出体外药效最多支撑两年。” 流光将玉影透露给自己的情报共享给了春兴。 春兴现在一副豁出去不要命了的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去找沈怀信决一死战。她怕她再有所隐瞒会拦不住春兴。 “这样隐蔽的情报,你是怎么知道的?沈怀信同你说的?” “不是,情报来自其他人。 你去边境积攒军功,我在百味园也不是天天悠闲度日。 现在你能够冷静下来了吗?别再想着去找沈怀信鱼死网破了。现在的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资本这么做。” “那我也绝不能把你留在这里。沈怀信居心不良,我担心你。” 浴桶内的水渐渐凉下来,原本激烈的争吵氛围也已变得冷静。 流光指了指房间角落。 “水凉了,我现在要出来一下,麻烦你去旁边回避。我一会儿会把详细的计划告知你。” 春兴方才完全被怒气支配了身体。此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站立的位置太近了,甚至近到有些冒犯。 他红着脸抬高视线,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房间角落。 “抱歉,实在抱歉,流光,我刚刚冲动了。” 流光从浴桶中站起身,干脆利落的跨出浴桶,用毛巾吸干身上残留的水滴,再从一边的架子上抽下刚刚侍女为自己准备的浅青色抹胸裙还有白色半透明纱衫换上。 “我可不打算接受你的道歉。” 大概是流光起身的声音太大,外间传来沈怀信温和的嗓音。 “流光,你若沐浴完,我便进来了。” 说罢,还不等流光回应,屏风外便响起了推门的声音。 流光大惊,急忙绕过屏风,小跑着去迎沈怀信,想把人堵在屏风外,为春兴离开争取时间。 “你的动作这么快做什么?我若是还没穿戴齐整怎么办?” 流光成功将人拦在了屏风外面。 隔着屏风,内间的情形模糊不可辨。 沈怀信直接握住流光拦住自己的那只手腕,顺势将人牵住。 “这怕什么?咱们迟早是会成亲的,不过是早看一眼和晚看一眼的区别。你怕我对你不负责吗?” 沈怀信牵着流光手腕的手继续向下,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流光抿着唇,想要强行抽离,却一时抽不开。 她的右手没什么力气,只能这样任由沈怀信摆成十指紧握的姿势。 “我巴不得你对我不负责,最好是离我远点。” 第166章 血色珍珠 “那我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 沈怀信强势的牵着流光越过屏风,走进里间。 里间,春兴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房间之中。 流光下意识看向窗户,窗户也已经关严,看来春兴是成功逃出去了。 流光松了口气,被沈怀信牵引着走到了床边。 她冷脸开口,“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沈怀信不答,拉着流光坐下,侧身,手抚上流光的脸颊。 “我不想放手。” 他这是意有所指。 流光挣扎着想要退后,却发现自己再一次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你的香...!” 沈怀信的手指顺着流光脸侧缓缓滑落,停留到了她的颈侧。 “好闻吗?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安神香。” 沈怀信的手在流光颈侧暧昧的摩挲。 “在你刚刚沐浴时我为你特意点上的。 这样的香,只需要燃上半个时辰,便能让人完全失去抵抗能力... 你若在半个时辰内出来,便不必受这样的罪了。” 沈怀信的脸凑近流光的脸,面颊轻轻贴上她面颊,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你刚刚,为什么在这里面待了这么久?” 一柄剑从沈怀信身后刺来,架在了沈怀信脖颈上。 “放开她。” 原来春兴一直都没有离开这个房间,而是隐于梁上。 他看到沈怀信如此言行轻薄,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沈怀信从容不迫的开口,仿佛那个脖子上架着一把剑的人不是他。 “你说什么?” “我说放开她!把你的脏手从她身上挪开!” “我若不放你想如何?杀了我吗?你敢杀了我吗?” 沈怀信的手揽着流光的肩,不退不让。 “我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今夜大家一起死在这里,反倒干净!” “春兴!你发什么疯!把剑放下好好说话。” 明明颈上架剑的人是沈怀信,三人之中最紧张的那个却是流光。 珍惜生命是一种优良品德,流光坚信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 如果活着不好,为什么世上那么多亡国之君,宁愿弃城而逃都不愿以死殉国呢? 是他们当真有气节吗? 那些弃国而逃的有几个能够杀回来成功复国的?这不过是他们苟活于世的借口罢了。 只可惜她现在手脚不能移动,只能靠一张嘴了。 春兴没有松手,反而把剑又向沈怀信咽喉移近了一寸,血丝顺着沈怀信的脖颈流下,如一串美丽而妖艳的血色珍珠。 “与流光同穴而死是我的愿望,我没什么不敢做的。反倒是你,你舍得抛弃唾手可得的富贵荣华与储君之位吗?” “春兴!” 沈怀信还未出声,流光便已低声叫了起来。 “你把剑放下,咱们可以好好谈。” 什么死同穴?流光从来没有过和某个人一起死的打算。她只喜欢活着。 春兴没有理会流光,接着开口。 “如果你要侮辱她,我就杀了你。” “我不打算考虑一下流光的想法吗?也许她宁愿和我一起,也不愿让我被你杀死。” “现在你的命在我手上,不在她手上。” 春兴又将剑逼近一寸。 “我做的出什么样的事情,你心知肚明。我对自己都狠得下心,更遑论是你。” 第167章 生死一线 流光看着春兴的神情,一时猜不透他是正在做戏,还是当真打算同归于尽。 春兴继续道,“放手!” 流光看劝不动春兴,转而去劝沈怀信。 “要不你还是先松手吧,春兴现在的状态感觉确实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犯病你别犯病,我可不想莫名其妙死在这里。” 沈怀信素来是能屈能伸的,闻言就着这个台阶放下了手。 “好,我放手。你把剑拿下去。” 春兴还剑入鞘,向前一步,站到流光身旁。 香已经被我熄了,她多久能够恢复正常? “很快。” 春兴反客为主的坐到了流光身旁。 “我们不能再这样无休无止的替你干下去了。我们需要做笔新的交易。” “你们的命是我救的,想离开,除非把命还回来。” 流光:“做梦去吧你。我们已经还的够多了,你那是在救我们吗?我都不想拆穿。你是在养蛊,我们也是你的蛊。 我们帮你杀沈怀明,帮你登帝位,你必须放我们离开,每月按时给我们解药。” “你们是我的蛊?我可没有弑主的蛊。” “谁杀你了?我们不想要你的命。事成之后,你得到你最想要的,我们得到我们最想要的。” “我看明白了,你们两个今天是特意过来给我演戏的。 这一出戏是刚刚你沐浴时编排的吧。真当我耳朵聋了,连里面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这不是商量,是一个威胁。只有春兴能在杀沈怀明之后把他的死伪装成意外。如果你不同意,我们不会对沈怀明动手。” “我可以答应你们。但是你必须留在这儿。” 沈怀信眸光停留在流光脸上,“他事成换你自由。” “不可能。流光必须跟我一起去边境。” 春兴想都不想就否决了这个提议。 他的手紧紧抓住流光的手腕,一副情深伉俪的样子。 沈怀信:“你同意他说的?” 流光:“当然同意。去边境很好,总比留在这里好。” “你清楚我不能放你走。我需要娶母族叶氏的表妹。” “表妹可以有很多。你能用我代替正主,自然也可以找到别人代替我。” “你是打定主意跟他走了吗?” 沈怀信伸手禁锢住流光肩膀,下手很重。 流光仰头,看着这个自己从十六岁起就开始跟随的男人。 烛光明灭。沈怀信的脸一半照在暖光下,一半隐在阴影里。 她陪这个人从少年走到现在。一路而来,有苦有乐。 但是现在,该是告别的时候了。 “选择的机会在你。世事难两全。 如果你留下我,就做好和帝位告别的准备。 我不喜欢鱼死网破,但是春兴的想法我管不了。我打不过他。” 春兴抱臂耸肩,配合的举起了剑。 春兴开口道,“生死于我而言,没那么界限分明。 你选对了,我们三个人一起生。选错了,就只好一起死。” 沈怀信咬牙,居高临下的俯视流光,“我不知道你现在竟然会打算做虞姬,玩君生妾生,君死妾死这一套。” “你知道我不是虞姬,也永远不可能做虞姬。我讨厌和别人同生同死,我讨厌别人主宰我的性命。我做的任何选择只能是因为我自己,不能是因为别人。 但是现在我无能为力,春兴的选择我拦不住。” 第168章 顺利离开 “好。” 沈怀信咬着牙松口了。 “我要沈怀明的命。把他的命给我,我把自由还给你们。” 药效退散,流光逐渐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踮起脚,将脚踝上的锁链展示到沈怀信眼前。 “先把链子给我解开。” 春兴坐在榻上,看着那条金色的链子,握住剑柄的手又紧了紧,喃喃开口道, “我真应该杀了你。” “春兴。” 流光侧头给了春兴一个眼神,示意他已经达成目的,不要多事。 “可是你不能。” 沈怀信俯身,低眉垂眼在流光膝旁俯首,“你们想活不想死,就不会让我死。” 冰凉的手指蹭上了流光的脚踝,是沈怀信在替她解锁。 金链委地,流光重获自由。 春兴伸出手,让流光撑着他的手腕起身,“怎样?现在能使得上力吗?” 流光伸手撑上春兴手腕借力,“可以,咱们走吧。” 临走时,流光回身看了一眼,沈怀信独自坐在榻上,身影显得有些萧索。 今日,所有的事情,所有的话语都一并说开说尽。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之间,再无岁月可回首。 今天发生的事情,堪称阴差阳错。 流光没有想到春兴会突然出来,还这么冲动。 春兴说的话,流光分辨不出真假。他是真能狠得下心,还是只是在虚张声势? 流光初时慌乱阻止,但是片刻后,发现春兴根本听不进去她说的话。 她索性将计就计,借此机会离开沈怀信,顺便施下一层障眼法。 她的真实立场是祝斯年与六皇子。她不会帮助沈怀信谋权篡位。 沈怀信登基,掌握天下大权,到时候若想撕毁合约轻而易举。 春兴一个人能打得过三十人,但是打不过三百人,三千人。 权力是个好东西,若他大权在手,能掌控的又岂止三千人。 到时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和春兴又该如何自处? 只有夺去他掌控一切的权力,才有可能让这局棋变得平衡。 只是对于春兴,流光心中还是有所隐忧。 “刚刚说的那些话,你是认真的?” “你指哪一句? 想带你走是真的。想一起死是假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春兴似是看透了流光的担忧,淡淡开口。 “我也觉得,你不像是这么冲动的人。刚刚你一开口差点吓死我了。” 流光放下心,这应该只是春兴的权宜之计。对付狠人就得下狠手,只是没想到这小子现在演技这么好了。 “你今夜可以骑马吗?本来应该让你休养一晚上的,但是我实在怕夜长梦多。” “可以,但是离开之前我要去见一个人。” 流光也怕沈怀信半路反悔,她的力气已渐渐恢复,索性快刀斩乱麻直接离开。 “你想去见青韶?” “是。我要离开,总得和她道个别吧。” 流光骑上春兴来时骑过的那匹小红马。 “我借一下你的马,你去西城门等我,我很快就能回来。” 流光在马上拢了拢自己的轻薄纱衫。 刚刚出来的太急,她连衣服也没换。 同青韶告别后,正好在她那里换身衣裳,轻装低调出行。 第169章 青韶,你在吗 春日宴内,歌舞升平。 子时,正是春日宴最热闹的时候。 酒正酣,歌正浓,舞正艳。 春日宴中心高台,几段绫罗从梁上垂下,一位佳人手握绫罗,晃悠悠的打圈荡了下来,手中轻纱所到之处,带来一阵扑鼻暖香。 这样惊艳的场面,流光却无心停留,她目标明确,径直上楼前往青韶所在的房间。 笃笃笃—— “青韶,你在吗?我找你有急事。” 不到一秒,门便开了,青韶那张艳绝的脸撞进流光眼中,她穿着一袭红衣,红唇妖娆,头上顶着一只小巧的金冠。 青韶看到流光,板起脸来质问道。 “你还敢来找我?上次玉影的事情还没说完呢!” 流光推了青韶一把,将青韶推进房中,转身合上房门,压低声音道, “玉影的事情不要再说了,玉影根本没死。” 青韶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玉影没死?你见到她了?” “见到了。详细的情况我以后再和你说,你这里有没有素净点的衣服,借我一身。” “你找我借素静的衣服?找错人了!我青韶这辈子就不知道素净二字怎么写。 我的衣裳从来都是大红大紫。” “那是你没文化,你会写几个字啊?帮我去找别人借一身也行,你快点去。” 最后的四个字被流光拖得很长,听着像是在撒娇。 在熟人面前,流光难得放下伪装,尽情放肆。 “嘿,流光,你这人什么态度啊,找人帮忙还那么不客气,不会说两句好听的啊,小心我不去给你借!” “不给我借我就缠着你,等一会沈怀信找上门你就老实了。” “沈怀信?你又和主上闹翻了?” “不止,我和他决裂了,一会就要和春兴一起去边境。” “什么?!决裂?!真的假的?!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啊! 主上会不会给你下江湖追杀令?你会不会死啊?” 青韶紧张起来,扶着流光的肩膀开始摇。 “冷静,”流光说着拂开了青韶的手,“放心吧,不会的,我们达成交易了,场面非常和平。 我其实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计划没赶上变化。” “你和春兴约好时间了?就在今天晚上走。” “对,我一会就要过去,你舍得让我穿着寝衣去边境吗。” 青韶气鼓鼓的看她一眼,神情复杂,“好,我去给你借,你也就拿捏拿捏我了。你在这坐一会,回来之后把玉影的消息告诉我。” 青韶走后,流光坐到青韶的妆镜前,好奇的看向青韶妆奁上的一支玉钗。 玉钗是芙蓉花样式的,异常典雅素净,引起她兴趣的是,这根本不是青韶平日的风格,不像她自己会买的东西。 青韶抱着衣裙返回时,流光举起那支玉钗,调侃的笑她。 “你什么时候喜欢玉钗了,还说素净不是你的风格。这只钗子是怎么回事,老实交代。” 青韶不自然的移开视线,“这是别人送的,你要是喜欢送你啊。” “我不要。送你的东西你就好好收着。” 第170章 驿站 流光将玉钗递给青韶,顺便从青韶手中接过衣裙。 “你怎么帮我借了这么多身衣裳?” “就算逃亡也要逃的干净漂亮! 你从里面选出一身最适合你的,剩下的我还要给人家还回去呢。” “...” 流光沉默的看着面前的这堆衣裙,“不愧是你。你还真是爱美甚于爱生命啊...这种时候了还给我挑选的机会。” 流光从一众衣裳里挑出一件绿色的,“就这件吧。” 青韶自觉的抱起剩下的衣裳走出房间。 “我去还衣裳了,你趁现在抓紧换,等我回来记得给我把玉影的事情讲清楚,还有你和春兴到底和主上谈了什么条件,怎么还要结伴去边境。” 青韶兴冲冲的去,兴冲冲的回。 推门进屋后却傻眼了。 屋内早已人去楼空,哪里还有流光的身影? 只有半开的窗户告知她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青韶冲到窗边把半开的窗户完全推开,朝街上还有屋顶望。 没有人。 流光的轻功现在怎么这么好了! 青韶郁闷的坐回妆镜前,闷闷的抱怨。 流光这家伙,真不让人省心,不知道她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如今和主上决裂,她以后要怎么办。 想着想着,郁闷逐渐转化成担忧。 她现在剑术不如从前,这样冲动的和主上闹僵,春兴一个人可怎么护得住她。 此时的流光脑海中并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 她正在街巷当中策马,朝着西城门的方向移动。 夏日夜风都是暖的,刮过身边并不疼,反而十分柔和。 另一边,春兴跨坐在马上,正安静的在城门外等候。 他驾着马来回打着转,不时地抬头看向城门方向。 看到春兴的身影,流光远远的朝他挥手。 春兴会意,在流光即将抵达城门之时转身,在前引路。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默契的行进,流光跟得很紧,自始至终保持着基本一致的距离。 二人骑到一处驿站,春兴率先减速,停到了驿站门前。 “咱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一夜吧,明早再继续赶路。” 春兴体贴开口,翻身下马,走到流光的马旁想要扶她下来。 流光拒绝了春兴的帮助,干净利落的翻身下马。 “我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放心吧,我还没弱到这种地步。” 流光说罢,与春兴并肩走进了驿站。 “铺司,我们两人住店。” 驿站中的铺司原本趴在桌上睡觉,听见声音慌忙扶帽子起身,擦了擦嘴,定睛一看。 “这位小姐看上去...似曾相识,是不是上个月也来住过一回?” 铺司一边询问,一边低头翻账簿记录。 流光估摸着可能是自己上次出逃时候住过这家店,可是那个时候太困,早已记不清了。 她没有在意,随意回应道,“也许吧,我上个月确实走过这条路。” 春兴交了钱,铺司记了账,将两把房间钥匙递给他们。 “二楼两间房,您二位楼上请。上楼左拐第一间和第二间就是。” 第171章 别有洞天 这里的驿站不知为何格外老旧。 流光刚刚踩上楼梯,脚下便传来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她顺着楼梯向上望,木质楼梯已经有了腐朽痕迹,木头变色,一些细小缝隙中还结上了蜘蛛网。 流光小心翼翼的上楼,轻声开口,“这驿站好像几百年没人住过了一样。” 春兴:“你上次不是就住的这里吗?” “完全没印象了,可能是上次困迷糊了吧,上次我连着驾了一天一夜的马,一天只睡两个时辰...” 说到这里,流光突然顿住,侧身抽出春兴腰间的剑,冲向楼下。 对啊,自己上次逃亡驾了一天一夜的马才决定找驿站休息,今日的驿站离出城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距离,自己怎么可能住过这家店? 楼下门廊处,刚刚那位铺司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桌上一应物品倒还都在原位。 流光感觉有些不对劲,急忙退到门口推门,果然,门被从门外锁上,已经推不开了。 流光朝楼上大声喊,“春兴,别上去!这家驿站有问题!” 见推不开门,流光不再强求,紧握住剑柄,环顾四周。 自己这是偶然遇到黑店了吗? 如果这只是间平平无奇的黑店,掌柜怎么会看自己面熟,还知道自己在一个月前来过这呢? 流光直觉其中必有阴谋。 看见春兴下来,流光立即开口,“门被从外面锁上了,好在这是木门,你试试能不能直接把门踹开。” 春兴看流光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也自然而然心生警惕,他缓慢的环视四周,走到门边,飞起一脚—— 门应声而飞,两扇门板被门外的锁链系在一起,同时飞了出去,如蝴蝶的两只翅膀。 门外,一道身影强势的击碎了门板,欺身到流光跟前。 “好久不见,我主子让我给你带话,记得你我二人达成的约定,出了京城,多多保重。” 流光定定的看着面前的人,有些呆愣的开口,“帝江...?你怎么在这儿?” 帝江没有理会流光,传完话就横跨一步移到了春兴面前,“上次没和你打痛快,这次要不要再比划一场?” 春兴漠然无视面前人,转身看着流光,“什么约定?你没事吧?你和他认识?” “见过几面,不熟。他是祝斯年手下的人,我和祝斯年有来往。” 春兴状似了然的点点头,移动到流光身边,“既然她说和你不熟,你就快点走吧。” “我又没说我和她熟。我是要和你比试。” “没空。” 流光打断了二人毫无营养的对话,继续向帝江发问,“这个驿站里都是祝斯年安排的人?” “是的,你们可以放心休息。” 流光忍不住吐槽,“祝斯年这经验天赋也太差劲了吧。这驿站打眼一看像黑店,仔细一看像鬼屋,白送我我都不想住,告辞。” 流光摆了摆手,一把揪住春兴袖子就打算启程离开。 帝江伸手拦住流光去路,“别这么武断,我向你保证房间里一定别有洞天。” 流光选择相信了帝江。 站在房间内,她指着房顶开口,“我第一次知道别有洞天的意思是有洞,有天。” 第172章 安心 帝江困惑的在房间里四处打量。 “走错了,好房间应该是隔壁那间。” 流光不解的开口,“这个驿站的房间竟然还是不一样的?” “当然。如果是普通人意外踏足,我们就会把他领到这间房里,如果是自己人,我们就会把他领到隔壁。” 说着,帝江快走两步,推开了隔壁房间的房门。 好一出区别对待。 隔壁房间,确实称得上别有洞天。 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酸枝木镂雕圆桌,四张圆木矮凳,靠窗位置放着梨木的贵妃榻,两侧多宝阁中装饰有书籍和各类瓷器。 内室和外室由一张屏风隔开,内室里摆放的是雕花楠木拔步床,浅青色的帷幔挂在床外,地上铺有同色系的地毯,温馨而又不失精致。 “这间房看着倒还像点样子,我和春兴一人一间,明日清晨再走。” 流光看完房间后立即拍板决定。 她面向帝江叮嘱道。 “记得给你的主子带话。 到了边境,该杀的人我会杀,该做的事我会做,让他别忘了在京城好好做之前答应过我的事。” “真受不了你们读过书的文化人,说话像在猜字谜。你说这些我记不住。你能不能写在纸上让我带过去。” “...这几个字记不住?”流光无语的看着眼前人,“那好,我去楼下给你写纸上。 但是你要保证自己不看这张纸,也不能让祝斯年之外的其他人看到这张纸。 如果路上遇到敌人你打不过,你就把这张纸吞了。 这张纸上的内容可关乎我后半辈子的幸福和性命。要是你给我搞砸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这纸又不是卖身契,你刚刚说的内容有这么性命攸关吗?” 帝江明显不信,甚至觉得流光在大惊小怪,故意唬人。 “当然性命攸关。我说了,如果这件事办不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流光拉下一张脸,将写好的信折了两折递给帝江。 帝江接过信揣到了自己怀里,内心依然觉得流光说的话有严重的夸张成分。 只不过收人钱财,忠人之事,他尽好自己的职责,不再深究。 * 流光回房间时,发现春兴依然坐在外间的圆凳上等着自己。 “怎么了?你怎么还在这儿,不会是整间驿站只有这么一间好房间吧。” “那倒不是。” 春兴站起身,语速飞快的解释,“现在离京城不远,我害怕半夜沈怀信会派属下摸到这个地方,所以我想今夜先不睡了,在外室守你一夜。” 流光听了,连连摆手,“没这个必要,如果夜间真的有突发情况,我应付不来再喊你也不迟。你是我们两人之中的最强战力,你应该好好休息的。” 在这件事情上,春兴意外的执拗。 “那如果他派人直接往房间中吹迷烟呢?这种情况下你根本来不及喊人,甚至可能毫无察觉。 让我在外面守一夜吧,我能听到他人靠近的脚步声,能最快做出反应。 让我守一晚,我也更安心。” 第173章 女扮男装 春兴一旦执拗起来,那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让步的通常是流光。 流光能理解春兴的谨慎和焦虑,所以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里间搬来毛毯和寝被,替他在外间靠窗的贵妃榻上铺床。 “那你就睡在外面,多少也要歇一会。” “我明白。” 长夜如水,氤氲着温柔情愫。 春兴不舍得流光替自己操劳,自然的从流光手中接过寝被,自己给自己铺好床。 春兴躺在榻上。 从他的视角看,室内唯一的烛光透过屏风,光被晕染成一小团,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流光的身影印在屏风上,也变做朦胧的一团暗影。 即便是隔着一层屏风,只要流光在他身边,他便很满足。 他难得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刻。 春兴不敢睡,生怕惊醒了这场梦。 相比之下,流光在内间睡得倒是很踏实,还难得做了个梦。 梦里的内容她醒来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梦中的心情延续到了此刻,让她觉得踏实,满足。 春兴醒的比流光要早许多。 流光醒来时,他已经去外面打好水,折好柳枝,备好早膳,正坐在外间圆凳上边擦剑边耐心等着。 竟还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流光从床上翻身坐起,轻声嘀咕,“你起的好早,怎么不叫醒我?” “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你睡醒了?” 春兴放下手中的剑,起身走到了屏风旁。 “醒了。就算不醒也不能再睡了,省得夜长梦多。” “我熬了粥,一会来喝一点吧。柳枝,青盐和水我也全都备好了。” “这么贴心?那我就不客气了。” 流光去一旁洗漱,春兴趁这个间隙用碗盛好粥。 “你有没有想过到了边境该如何处理我的身份?我以女儿身去边境战区绝对会引起议论的吧。” “我想过了。其实最好的办法是你女扮男装,只是我不确定你是否愿意。”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横竖这是唯一的办法。” “那好,到时候你就跟着我。我这次出来找的借口是回乡探亲。我就说你是我的同乡,跟我过来是想参军。” “好。” 经过一路长途跋涉,流光和春兴终于抵达了军营之外。 流光在临近的村庄买了一身灰色男袍,又束起发,在脸上抹了大片的灰。 进入军营时,她低垂着头,紧跟在春兴身后。 军营门口,两侧的士兵看到春兴后一齐对他行礼。 “郑大人,您回来了。” “嗯” 春兴在军营门前用沉稳的嗓音解释,“后面这位小兄弟是我的同乡,也是来参军的,他和我一起进去。” “是。”士兵行了个礼让出了通路。 流光就这样顺利的进到了军营。 春兴把流光带到自己的营帐。 “这些天你就先在我的营帐中休息吧。 新入伍的士兵都要睡大通铺,你是女儿身,终归不方便。” 流光四处看了一圈,这个营帐不小,帐中除了临时搭出的床,还有桌椅板凳等其他日常家具。这样的面积,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第174章 赵将军 “可是我住进你的营帐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如果有麻烦的话,把我和其他新入伍的士兵安排在一起就好。” “你我之间,何谈麻烦,我和大将军说一声即可,就说是我喜欢关照同乡。” 流光很温和的笑了笑,应了声好。 流光不愿意和陌生人挤大通铺,但如果没有选择,她也可以忍受。 可是春兴从来没有让她忍受过,他一直都给她最好的。对此,她很感激。 流光在春兴营帐中静坐,春兴则去面见大将军,说明情况。 赵将军营帐内,气氛十分凝滞。 这位赵将军对待春兴的态度并不十分友善,反而相当忌惮。 春兴自入营以来,每一场战争都没有缺席。 每场战争都能杀敌数百人,是个在战场中足以以一当百的绝世大杀器,简直就是杀神转世。 一开始赵大将军完全没有把这么个小士兵放在眼里。 冲杀的像他这么厉害的人,从来都是活不久的。勇猛有余而后劲不足的人他见得多了。 然而像春兴一般,勇猛的这么持久的着实不多见。 他没有在任何一场战争中死去,反而积累军功越来越多,周身杀气越来越重。 凭借着军功,一跃成为了军中地位仅次于他和他副将的骠骑大将军。 一般成为了将军的角色都不会在亲身下战场了,危险太大,得不偿失。 但春兴依然每战必杀。 赵将军曾远远见识过春兴杀敌的姿态。 他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一个人,这倒不是赵将军出于个人立场对春兴的辱骂。 他更像是一把剑,没有犹豫,没有迟缓。 剑一旦出鞘就是要杀人饮血的,只有饮饱了鲜血,剑才会还鞘蛰伏。 除了在杀人这件事上,他做的很认真外,其他大部分时间,他都像个无欲无求的人。 这次赵将军好不容易抓住了春兴的把柄,自然不会轻易撒手。 “春兴,我没想到你有一天竟也会带头违反军规。太过分了! 军营中的新人从来都是统一管理,没有因为是谁的同乡就破例的。” 春兴面无表情的反驳,“是吗?那赵将军您的犬子为什么一进军营就是校尉呢?” 赵将军怒了,手中茶杯猛然掷向春兴,“大胆!本将军的儿子从小熟读兵书,精通兵法,岂是你的什么乡巴佬同乡所能比的?” 春兴冷下了脸,“我的同乡也熟读兵书,精通兵法。论起指挥作战,你儿子未必及得上我同乡。连我自己对上她也常常自愧不如呢。” 听到这里,赵将军反而不怒了,甚至心中涌出一丝嘲笑。 这春兴为了给同乡争面子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这样小门小户出来,毫无家族熏陶的乡巴佬怎么可能比得上自己亲手教养长大的儿子。 春兴这样的武学奇才家里祖坟冒青烟了才能出来一个的,怎么可能遍地都是,真当天才都是萝卜白菜了? 春兴听见赵将军的嘲笑,心中很不舒服,“您不信我同乡是个真正的有才之人?” “春兴啊,你在战场上领兵作战的本事大家都见过,自然挑不出毛病,但是你那位同乡,他初来乍到的,怎能服众?” “不如安排一场比试。比试过了,自然能服众。您叫上您的儿子,看看我同乡到底能不能比得过他!” 第175章 比试 “我为什么要比?让我儿子和一个乡巴佬比,简直是太降低身价了。” “将军怕不是不敢吧? 难道您也清楚您的儿子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所以才连一个小小的兵法较量都不敢应下。” “比就比!” 激将法下,赵将军几乎没有思考就答应了,他是真的不相信他用心教养出的儿子会如此不堪,连个乡巴佬都比不过。 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挫挫春兴的锐气,降低他在军营当中的声望。 赵将军大气的开口,“你想怎么比?兵法韬略还是武艺较量。” “自然是兵法,我的同乡是动脑的军师,可不是什么武夫。” 赵将军愣了愣,等等,他刚刚是不是连自己也骂进去了? 军营里的人,哪个不是武夫?这位同乡还出淤泥而不染上了,好清高啊。 “比兵法就比兵法,背诵默写还是沙盘实战?” “沙盘实战吧,我的军师不喜欢死读书。要是默写,我怕她默不下来。 而且她手腕受伤了,我不想她手上太辛苦。 要不是她手腕受伤,以她的武力,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胜过你的草包儿子。” 赵将军被气笑了,“你不会被你这同乡忽悠了吧,不喜欢死读书和根本不会背是有区别的。还手腕受伤,真像是临时找来的借口。” 赵将军固然不喜欢春兴,但他更讨厌只会纸上谈兵的欺世盗名之徒。 “我没有被忽悠,也没有被骗。我这同乡好聪明的。我一直都很崇拜她。 她除了武功不如我之外,其他任何事情都比我做得好。武功不如我也不是因为她不努力,而是我实在太有天赋了你知道吧。 正常来说,她武功应该也是比我强的,都怪我太有天赋了。” 春兴的这几句话把赵将军说的一愣一愣的,春兴这家伙...不会真的是在怪自己吧...他同乡到底有什么魔力,这是直接把人洗脑了啊... 赵将军觉得春兴这傻小子大概率是被骗了,被忽悠了。 果然,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一个人四肢发达势必会头脑简单。 瞅瞅这同乡都给春兴忽悠成啥样了,俨然一个盲目崇拜的信徒形象。 赵将军此时才对同乡产生好奇。 据他推断,同乡多半是个嘴皮子利索,擅长自吹自擂的角色,类似春秋战国时期的谋士,只不过没有真本事。 “春兴啊,不如中午吃饭的时候,你把同乡带过来,大家一起吃一顿饭,这样厉害的角色也让我们见识一下嘛。” 春兴露出几分你们不配的神色,“这我要回去和我同乡商量一下,我们两个长途跋涉过来,有可能她想要休息几日。” “...” 还休息几日,太娇贵了吧。 “那你也要休息几日吗?”赵将军对着春兴发问。 “我当然不用休息。我毕竟是个武夫,身体素质比她好一点。我一会就归队带兵。 等等,不对,这话叫她听见她该不开心了,她不喜欢别人觉得她身体很差。她其实武功不错的。” “...” 哦,然后呢。我赵某并不关心好吧。 看着眼前中毒已深的春兴,赵将军默默翻了个白眼。 “傻孩子,你绝对被你同乡忽悠了,他多半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谋士,有没有武功都不一定。 他说他手腕受伤你就信了?还把人带进军营,真是够傻够天真的。” “我没有被骗,我们认识很久了好吧。她真的很厉害的。” 赵将军无奈的看着眼前人,“好,他很厉害。明日午时军中大帐比试之后,你就知道这人是真天才还是假庸才了。” “那便说定了,明日午时,军中大帐比试。” 春兴拱手告辞,飞一般的跑回了自己的营帐。 第176章 铜镜 到了营帐门口,春兴反而不着急进去了。他在帐外理了理衣服,顺了顺头发,这才轻手轻脚的掀开帐帘。 这番操作把门口把守的两个守卫看呆了。 自家将军何时变得如此...爱惜容貌,爱惜形象了? 那个即便战甲浴血照样能够和衣而睡的将军去哪了? 进入营帐后,春兴放下帐帘,轻手轻脚的走入内。 看到流光正坐在他的床铺上,翻看一本他房内的兵法书,春兴的心突然变得很柔软。 流光看到关键处,无心分神,头也不抬的问候道,“回来了?将军怎么说?” “他问你要不要一起用午膳。” 流光的头从书中抬起来,不解的开口,“啊?为什么将军会突然想要见我?” “因为我替你要到了一桩比试。” “比试?”流光黛眉微蹙,更加一头雾水,“什么比试?” “兵法比试,沙盘对决。由你和将军的儿子两人一起比试。 如果这次比试赢了,你就不再是无名之辈。高的官职不敢想,但是争取一个校尉还是很有希望的。” 流光万分惊喜,“春兴你可以啊!现在竟然连心机谋算都会了。这一步走的太完美了。我的身份直接化暗为明,还可以积累一些自己的势力。” 春兴摸了摸后脑勺,耿直一笑,“我这哪算得上是谋算。赵将军的心思和猴子一样好猜,一根香蕉就能引得过来。 军营是我的地方,我现在也可以用手段保护你了。” 流光细致的分析,“这个午膳应该算是鸿门宴。我要去。正好见一见将军。” “你其实可以拒绝的。” 流光坚定开口,“不,我要去。现在就去。” 春兴为难的看着流光,“可是我怕你身份会暴露。” “只要掩饰的好就不会,你这有没有铜镜?” 春兴摇摇头,“现在没有,但是可以有。” 说着,春兴掀起帐帘,对外吩咐,“军营中有没有铜镜?帮我去拿一面。” 门外的两个守卫对视一眼,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惊恐。 其中一个守卫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将军,您这铜镜是自己用吗?” 春兴眼神如刀,“不该你问的不要问。只需要执行即可。” 两个守卫苦哈哈的去寻找镜子。 守卫张三说:“你说咱们将军怎么突然这么在意形象了,又是整理衣裳又是要铜镜的,太不正常了。” 王五开口,“我觉得不像是将军自己用。” “不是自己用还能给谁用,这军营里面除了营妓哪还有女人。就算是要送人也说不通啊。” “谁说是女人用了。” “那你的意思不还是将军自己用吗?” “我怀疑将军是替别的男人要的。” 张三眼珠子快瞪得掉出来了,“你胡说什么呢?哪有别的男人。” 王五:“你不知道,今早将军带了个老乡一起进了军营,还把人带进了自己的营帐。将军有可能是替老乡要的铜镜。” “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吓死我了,不就是替老乡要面镜子吗,被你说的跟什么似的。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将军在营帐外面整理衣裳也是因为要见老乡。” “你想成什么了,分明是你思想龌龊好吧。” 俩人就这样一路斗嘴一路找铜镜,暂且不表。 第177章 亲密 另一边,流光把脸上的黑灰洗干净,露出一张白净清秀略有些疏离的面孔。 她的脸有很明显的女相,鹅蛋脸,尖下巴,杏眼朱唇,整个人细瘦纤弱。 这样的一张脸很难去女扮男装。 唯一不同的是流光双眼的眼神。 她的眼神坚毅冷漠,是五官中唯一透着英气的地方。 春兴仔细端详流光的五官,“要不还是把黑灰抹回去吧...” “不能抹,越抹越引人注目。古往今来男生女相的名将不少,把我也算作其中之一吧。” 流光重新整理好了灰色布袍,让春兴替自己戴好发冠。 春兴有些不情愿的动手,“不能不去吗...” “不能。我不会一直躲在你的营帐里,既然早晚都要露面,何必遮遮掩掩。” 春兴闻言,手上动作更慢了,是很明显的不情不愿。 流光抬眼,看着面前这个抿着嘴唇,直白表现自己不满的人,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春兴侧脸。 春兴的耳朵红了。 他不闪不躲,站在原地任流光动作。 “我承认,我不希望你出去。 外面是战场,很危险。赵将军说话,很难听。” “别担心我。” 流光上前一步搂住春兴的腰,将头埋进他的胸膛里,“我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担心。” 此时帐外传来王五的声音,“将军,我们取来铜镜了。” 流光闻言一把推开面前的人,自己也后退一步。 “进来吧。” 王五掀开帐帘进来,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帐内相对而站的两人。 两人站的很近,近到向前一步就能抱住,是一个非常非常亲密的距离。 而且诡异的是,自家将军的脸很红,非常红,肉眼可见的潮红。 王五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联想抛到脑后,把铜镜递给了伸手过来的将军同乡。 交接的一瞬间,王五下意识抬头,看到了一张异常清秀的面孔。 好清秀白净的男子...皮肤白皙... 看着...看着和女人似的。 王五慌忙低下头,一种出于下意识的避嫌意识让王五不敢再看。 “多谢。” 将军同乡的声音很清脆,如珠落玉盘,清冷疏离。 声音也挺像女子的... 王五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退出了营帐。 王五一出门,张三就立刻迎了上去,叽叽喳喳的开口,“怎么样,你看到将军的老乡了吗?他人怎么样?和将军性格像吗?” “看到了,将军老乡长得真好看,怪不得要铜镜...” 说了一句,王五渐渐回神,“我才进去多久,哪里知道他人性格咋样。反正看着和咱将军关系挺不错的。” “将军的好朋友,武功应该也差不了。” 王五回忆起刚刚那人麻杆一般细瘦的身材,摇摇头道,“那可不一定。” 帐内,流光边照铜镜,边用黑灰为自己抹上胡茬,她害怕下手重会突兀,所以只上了很浅一层。 上完后,流光撂下铜镜,对春兴调皮的眨眨眼,“如何,像男人吗?” 春兴抿嘴,“要说实话吗?” “说假话。” “很像。” “完美。那咱们走吧。” 流光手拿羽扇,请春兴先走带路,自己不远不近的跟在春兴身后。 一路上,注目礼是不少的,议论声倒基本没有,多亏了军营之中的严明纪律。 第178章 将军 到了将军帐前,还不等守卫通报,帐内就传来了进来吧的声音。 流光步入帐内,看到了一个胖胖的,肤色黝黑的,五大三粗的大爷。 流光猜测,这位应该就是将军了,流光手拿羽扇拱手作了个揖,“赵将军。” 流光在观察赵将军的同时,赵将军也在观察流光。 他实在好奇,能把春兴洗脑到如此地步的男人,究竟是何种货色。 皮肤这么白,看着就不像习武之人。 身材这么瘦,麻杆似的,肯定没劲。 一张脸那么好看,清秀白净的,看着就像小白脸,还拿着个羽扇挥啊挥的,他以为自己是诸葛亮啊。 赵将军这下更加好奇了。他想要见识一下这位军师的三寸不烂之舌能吐出什么莲花来。 “这位...我该怎么称呼。” “将军客气了,草民刘光,将军叫我小光就行。” “你和春兴还不是一个姓啊...你们怎么认识的?” 赵将军上来就直奔主题,势要打破这位“刘光”的虚伪假面。 “我们是同村长大的,十多岁就认识了,后来也一直在一起玩。春兴练剑,我就在树下研读兵法。” “...” 还真是读兵法长大的啊。赵将军有些吃惊。 “那你为何不和春兴一起上战场,偏要等他当上将军再过来。” 这个问题就很尖锐了,但是对流光来说,依然是信手拈来。 “本来也想和春兴一起来的,可惜前段时间我遇到山上的劫匪,手筋被弄断了,一直修养了很久,直到现在才恢复。” 流光伸出右手手腕,露出那道狰狞的疤痕。 赵将军沉默的看了很久,随后瞪了春兴一眼。 这疤痕做不了假,春兴这人说话没轻没重的,什么事情都不说清楚。 瞅瞅,把一个好好的同乡都描述成什么样了! 春兴挨了这一记瞪眼,自觉莫名其妙。 他心疼的望着流光,伸出手掌握住她的手腕,盖住了她的伤口。 一个人要有什么样的勇气,才能将自己经受的苦难淡淡道出。 “那你的手现在恢复了吗...” 赵将军语气柔和下来。 面对伤者,他也觉得自己刚刚说话太过分了,明摆着往人家心上扎刀子。 “恢复不了了。手筋断了。” 事到如今,流光已经可以将曾经的那段经历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卖惨。 流光说的轻描淡写,赵将军听的如雷贯耳。 难得的,赵将军都有点愧疚了。 “你的兵法读的如何?” 这孩子,手已经废了,相当于武功废了,若苦读兵法这么多年,还是不如自己儿子,也太可悲了些。 “古往今来的兵书都是读过背过的,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更是倒背如流。将军若不放心,可以考我。” 提到兵法,流光眼中流露出沉稳的自信。 她若要赵将军相信她,先要确保她自己散发出来的气质是自信的,是值得相信的。 看着流光的眼神,赵将军竟不知不觉的想要试试他,“好,那你说说我军与戎狄交战,如何才能致胜。” 第179章 布局 “我们要搞清楚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赵将军愣住了,这样的回答,他是第一次听,“什么意思?” “没有国家会无缘无故发动战争,他发动战争是因为我们这里有他们想要的利益。” “当然。戎狄常年生活在北地,北地冰寒,他们觊觎我们的地理位置。 早年,戎狄修书给我们的休战条件,其中一条便是割地。” “割地我们是永远不能松口的,但是其他条件,也许有达成交易的可能。” 赵将军猛的掷出杯子,“荒唐!你竟然想要议和!我吴国天朝大国,何须向戎狄小国议和求饶。” “议和不是求饶,而是就双方的共同利益进行谈判。战争这种事,永远是能不打就不打。士兵耗不起,百姓也耗不起。 我学了一辈子的兵法,最希望的却是自己的所学永无用武之地。” 赵将军冷漠的开口,“你这是疯了。” “她没疯。我支持她!” 赵将军看着春兴,“你也疯了,你其实一直都是个疯子。正常人是没办法在战场上造这么多杀孽的。” 这几句戳到了流光内心最隐蔽的痛处。 所有人都在说他们是疯子,说正常人是没办法做到这样的。没办法像毫无灵魂的木偶一样杀人,没办法像一柄无知无识的剑一样杀人。 流光毫不示弱的骂了回去,“我们在你眼里是疯子吗?你在我们眼里其实就是个傻子。” “真是没有军法了!来人!何小光以下犯上,杖二十!” 春兴牢牢将流光护在身后,“不要动她。她的罪责,我替她受。” “我不需要你替我。让开。”流光推开春兴,狠狠瞪了赵将军一眼。 “我讨厌你,因为你身上有我讨厌的特质。 你太傲慢。 你没办法接受和你不一样的人,也没办法接受和你的观点不一样的观点。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这样的道理你心中很清楚。但你永远做不到。你只能用知易行难来安慰自己。 但是其实不是的,你做不到只是因为你废物。” 赵将军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了,他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怒火快要侵袭头脑,但是却无法反驳。 “说的好像你很厉害,从来没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一样。” “我就是很厉害,我就是没有做不到的事情。我的右手手筋废了,你以为我会认命,丢弃我学了半生的武功,从此做个站在岸边只会纸上谈兵的废人吗? 我没有,我学了左手剑,现在已经学的很不错了。 给我个机会,我想和你比剑,如果我赢了你,你就撤下你的杖二十,如果我输了,我自己走出去杖四十。” “流光!你太冲动了!”春兴站在流光右侧,握住她的手腕,“上次的事情才过去两个月,这两个月,你练的再努力也不可能赢他。 我知道你是想知道自己如今的水平到底在哪里,要练你可以找我陪你练。” 流光甩开了春兴的手,“和你比起来,我可从来没有冲动过。” 第180章 比武 赵将军打断了二人的争执。 “罢了,难得你有自信,我让我儿子跟你比!免得我被你说胜之不武。 我毕竟比你大了二十岁,比你多练了二十年。 我儿子跟你年龄相仿,让他陪你练练,也让你认清自己的实力。” 我的实力?我什么实力用你让我认清?流光在心中狠狠翻了个白眼。 春兴被她甩开后,没有再动也没有再劝。 如果是赵将军,流光胜算渺茫,如果是赵将军的那个草包儿子,那他反而要替草包儿子点柱香。 流光就算闭着眼睛只用脚打也能赢。 年方十八的草包儿子就这样莫名其妙被他爹推上了战场。 被找到时,草包儿子正在帐中与营妓厮混,守卫匆匆冲进他房间时,他还正赤裸着身子。 他的体型完全随了赵将军,一样的丰满,唯一的不同点在于肤色。赵将军常年征战,晒得黝黑,草包儿子却异常白净。 草包儿子就这样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困惑中步入帐内。 还未进门,他便大大咧咧的喊开了。 “爹,听说你叫我来比武,和谁比啊,儿子的时间也很宝贵的好吧。” 赵将军沉着一张脸,“说了多少遍了,军营之中不要叫我爹,叫军衔。” “诶,赵大将军。”草包儿子懒洋洋的行了个礼,“这次又叫臣和谁比武啊。” 赵将军手指向流光,“他。” 草包儿子看向这根细瘦的麻杆,“就这个小白脸啊?爹,我感觉你现在越来越瞧不起我了。” “说多少遍...” 草包儿子连连晃手,“赵将军,赵将军,我说错了。” 流光看着这父子二人一模一样的身形,忍不住摇了摇头,“在这帐中施展不开,咱们要比武最好还是去外边。” “我同意。只不过你在外面输可能得丢人了。” 草包儿子不知何时挪到了流光身边,对着她勾肩搭背。 流光任他勾肩搭背,掀起眼皮挑衅道,“你就这么自信输的人不会是你。” 草包儿子答得飞快,“当然不会是我。你瞅瞅你这小身板,再看看我。” “咱们比的是剑,又不是近身肉搏。” 面前人不以为然道,“有什么区别。” 正往外走时,春兴突然闪身拦到赵大壮身前,“走就好好走,别勾肩搭背的。” 赵大壮破口大骂,“你有病啊,找什么茬。” 春兴站在原地,坚持道,“放手。” 赵大壮脾气也上来了,“你老乡都没意见,轮得到你出来强出头。干你屁事啊,滚开。” “她身体不好。你最好还是现在自己把手放下来。” “...你这老乡是瓷人啊,脑子有病。” 赵大壮转身看流光,“老乡,你来说。” 流光冷下了脸,面无表情的看着春兴。 春兴太越界了,而且太突然了。 但她忍耐着,并没有现场发作,反而维护了春兴的说法。“我右肩之前确实受过伤。” 流光伸出自己的右手腕给他看伤口,这一招,百试百灵。 果不其然,赵大壮受了惊吓,立刻跳开。 “这么大一条疤!老爹你让我跟个残疾人比武。你这是胜之不武!我不干!” 流光沉下脸,依然没有发作,“那么多屁话,快点滚过来比武。” 赵小壮这下老实了,整个人在原地站的笔直。 他这两嗓子成功叫来了很大一批士兵。 士兵们都知道赵将军喜欢叫儿子和别人比武,但是这次...确实太悬殊了吧。 流光环视一周,左手从春兴手中抽出他的剑,剑背朝赵小壮肩头拍了一记。 “不用你替我担心,我好得很。” 这一招速度之快确实让赵小壮受了惊吓,但他还是坚守底线,“我不和有伤在身之人比武!” 流光心累,索性强攻,逼赵小壮出手。 与他的比试是自己在军营中树立威信的第一步,流光绝不允许这个人掉链子。 流光攻势凌厉,赵小壮被逼无奈,只能拿剑格挡。 打着打着,赵小壮越发力不从心,这才正式开始把对面这个瘦弱的男人视作对手。 一炷香后,赵小壮的剑被挑开,钉在一旁的地上,流光把剑锋架上赵小壮脖颈。 “你输了。” 赵小壮的脸青青白白,“不可能...刚刚是我留手了!” “你想再比一次吗?这次,一起拔剑,公平竞争。” 流光移开剑锋,剑尖指向比武台,“你如果想,咱们就去那试试。” 赵小壮走到一旁,拔出自己被钉在地上的剑。 现在的他心里已经全然没有了对流光的同情和小觑之意。 笑死,这个人废了只手武功都比自己强,哪里轮得到自己同情,这是个隐藏的绝世高手啊。 只是他心中还有一丝隐隐的不服输。也许...也许是自己刚刚太大意太留手了。 武学天才春兴他们村已经出过一个了,咋可能遍地都是。 赵小壮堵上一口气,“比就比!现在!立刻!” 流光站上比武台后发现此时的阵仗比刚刚又大了些,围观的人也更多了些。 这正合自己的意。 流光这次没有隐藏实力,三下五除二,一脚踢开赵小壮的剑,一脚把赵小壮踹下台。 台下的春兴:我早就说过了流光就算闭着眼睛只用脚打也能赢。 见赵小壮被踹下了台,春兴任由赵小壮在自己身旁跌落,没有一丝一毫扶把手的意思,反而第一时间轻巧一跃上台。 “老乡,几个月不见,你这功夫又精进了不少,不如咱们俩也比试比试。” 流光看春兴一眼,立刻看出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是想故意输给自己,帮助自己树立威信。 流光看着春兴亮闪闪的眼睛,他要是有条尾巴,恐怕现在早已讨好的摇出火星子了。 不过和春兴打假拳,未免太假,太容易翻车。 流光摆手推辞,“老乡就别取笑我了,我这点三脚猫功夫,如何能和大人比。” “也是,小光你主要还是擅长兵法,武功也就是随便练练。” 台下的小壮:不是...这也太显摆了...就这水平还随便练练?有没有人关心我! 流光后退一步避开,不是...春兴今天给自己加什么戏啊... 赵将军无暇关心儿子,他的头脑中塞满震惊,难道郑家村是什么武林人士隐居之所?怎么一个两个都如此有实力... 第181章 嫌隙 他径直上前,越过了此时尚且趴在地上的儿子。 “你说他的兵法学的比武功还好,是真是假?” 春兴拍着胸脯保证,“必须是真的。” “好,明日午时,我和他比试兵法。” 赵将军说完这句,扬长而去。留下趴在地上一脸懵圈的儿子,还有喜悦的流光。 春兴没有在比武台长留的准备,和流光一起回了营帐。 刚刚踏入营帐,春兴便迫不及待的开口,“今天的形势真是大起大落,一波三折!赵将军说出军杖二十的时候,我心都快跳出来了。” 流光没有什么喜悦神情,反而露出几分疲惫“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计划。 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冲动,对着一个之前素未谋面的将军开口第一句就针对和谈。” 春兴楞在原地,“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 “是。利用别人性格上的弱点达成我自己的目的,我好像生来就具有这种天赋。 我能读懂每个人最想得到的东西。” 流光以为春兴会觉得心寒,会恐惧于她掌控人心的能力。 然而春兴只是骄傲的说,“那也太厉害了!流光,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流光哭笑不得,这算什么聪明。 原本那些想要质问春兴越界的话也全都梗在喉中,说不出来。 春兴似乎看出了流光的为难,“流光,今天我那几次冲动是不是有点打乱你计划了...” 流光艰难的开口,“有点吧...” 春兴有点委屈的向流光保证,“你放心我下次一定不会再这样了。你别怪我” 流光看着春兴,心软了,原本要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她只好反过来安慰春兴。 “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好意,你是关心我。下次注意就行。我们现在正是关键时刻,绝对不能容许丝毫差错。” 春兴点头如捣蒜的像流光保证绝不再犯。 “今天说好的要去将军营帐用午膳,饭也没吃上,我叫属下帮你传膳,你一会儿进一些吧。” 流光点头,“好,你也一起吃点吧。” “我不行,我要去前线,时间上来不及。” 春兴说着摸了摸流光的头,动作温柔,“我不饿,你吃你的,等我凯旋回来。” 春兴说完走到一旁开始穿战甲。 “我也不饿,我想和你同去。”流光开口,声色坚定。“既然我已经到了军营,就属于士兵中的一员。合该与大家同进同退。” “至少先休养一天吧...明天还有和赵将军的比试呢。” “不必,我可以。你这还有没有多余的战甲?” 春兴站定在原地,逃避了流光的视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流光,我还是觉得你应该休息。” “...我向你保证我不需要休息,身体长在我身上,上阵杀敌绝无问题。” 流光一再保证,换来的却不是春兴的让步。 他依然像石化了一般挡在流光面前。 流光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冷笑着开口, “怎么?你想要学沈怀信一样软禁我吗?如果不想就请让开。” 这一句像迎头一棒,立刻打醒了春兴。 他退后一步,低下头,“抱歉,我把战甲取给你。” 流光接过了战甲,心中却没有如愿以偿的开心。 常年混迹在危险之中,已经让她拥有超前的直觉,能先一步嗅到危险的味道。 现在,她感觉到了危险。一种越界的危险。一种过于亲密的危险。 春兴不是祝斯年,她和祝斯年之间只有交易,没有情感,所以互相利用起来毫不手软。 春兴也不是玹曜,她和玹曜君子之交淡如水,虽有情义,但是也有分寸。 春兴,春兴是和自己相处时间最长的至友,是她曾经心动之人... 可是,纵然心中有过一丝心动,不代表她能容忍春兴来做自己的主,妨碍自己的计划。 不论是出于关心还是出于爱,干扰就是干扰,流光论迹多过于论心。 太过浓烈的感情是会搞砸一切的。生死相依的行为给流光带来的恐怖多过于感动。 流光下定决心,从此刻开始,她要疏远春兴。 第182章 茫然战场,四时为秋。黄云厄关,壮士不忧。 无声无息的疏远其实并不容易,但是流光一定要做。 她套上春兴递给自己的战甲,随他一起走出了营帐。 春兴邀请流光与他共骑战马走在队首,流光拒绝了,她跟着大部队站到了队伍中。 战队一望无尽,人头攒动,密密麻麻。 流光向前看,看着一个又一个相同又相似的后脑勺,大脑忍不住开始放空。 这样的战争,一来一回,根本毫无意义。 边境线没有移动分毫,反而越来越厚。 一个又一个的战士,陈尸边境,再也回不来。 用他们的血肉尸骸垒起的边境线成功困住了敌人,却也困住了自己人。 在战场上,冲杀伴随着鲜血,手起刀落伴随着人头与残肢。 等流光再回过神时,她已经脱离了大部队杀得很远了。 阵前的血腥气,剑尖滚落在泥土地上的血珠,这一秒钟被拉的很长。 遍地的残肢与尸骸让她忍不住想要呕吐。 流光跪倒在地,用剑支撑起身体,她一阵一阵干呕。但是胃里没东西,什么都吐不出来。 前后左右都是尸体没有活人,流光脱离大部队已经有大约三丈距离了。 “流光别动!” 叫喊声后跟随的是一支破空的箭。 那支箭直直朝着流光的方向射过来。 煞笔才不动。 流光闪身挪开,在箭羽擦过身畔时斩断箭柄,回身,却突然看到了一个敌人。 那是一个很年轻,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伙子。 他正举着剑朝流光冲来,气势很足,呐喊着,嘶吼着。 流光怔怔的看着那个人,发现自己没办法对他下手。 他太年轻了。 一个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一个与自己无利益纠缠的人,自己究竟能不能下得去手。 圣母心在这种时候作祟很好笑。 连流光自己都觉得这个场景十分幽默。 两人相对而站,一个歇斯底里的冲杀,一个一动不动呆愣在原地。 不久之后,又是一支箭破空而来,解决了流光的道德困境。 箭擦过流光耳畔,裹挟而来的微风扬起流光耳侧的碎发,穿过面前男子的咽喉。 稳准狠。一击毙命。 只是一瞬间,他便没有了气息。 流光回头,看到了手拿弓箭站在马背上的春兴。 很突然的,流光再次跪倒在地干呕。春兴策马而来,蹲到了她的身旁。 “上马。我带你离开这。战场上的血腥气太重,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 流光伸手握住春兴的手,借力上马。她坐到春兴身后,虚弱的侧过头,手紧紧抓住春兴身后的披风。 这次对面损失奇大,铩羽而归。 见对面鸣金收兵,春兴也载着流光回到了营帐。 流光一路上精神萎靡,回到了营帐也不说话。 春兴以为她是被血腥气恶心到了,所以回到营帐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帮她卸下铠甲,随后连同自己的战甲也一并卸下,擦净,晾在屋里离床最远的偏僻角落。 看着流光身上的血衣,春兴试探开口,“要不要沐浴?沐浴过后会好很多。” 流光躺在床上摇头,“我还是有点犯恶心。” “那我帮你稍微擦擦身上,至少把脏衣服换下来。” “不想动,想吐。” 春兴点头表示理解,想着让流光先缓一会儿,自己则麻溜的出帐去不远的一处小河沐浴更衣。 他回来时身上清爽了不少,又去熏了熏香,确认自己身上没有血腥味后才敢掀开帐帘进去。 春兴路过时,王五不可置信的闻了闻他身上的熏香味,这...这还是曾经那个一身鲜血和衣而睡的将军吗? 将军什么时候这么爱干净了,还熏香? 将军从前是最讨厌熏香的,闻到就浇灭,还扬言他的帐中不能出现一丁点香。 这是转性了...?还是变态了...? 第183章 坦诚相待 进去后,春兴立刻要了水准备帮流光擦洗,他轻手轻脚的靠近,声音温柔,“现在好点了吗?能不能动?” 流光缓缓坐起身,“好多了,我换身衣服。” 春兴闻言,急忙将干净的衣服递过去,“需要我帮忙吗。” 流光:“...不用。” 春兴再进来时,流光已经换完了衣裳,身上黑红色的血也被她尽数擦净。 春兴进去将被血染色的床铺整理好,换上了干净的被褥,随后拉着流光坐到了床上。 他一边整理房间一边小心翼翼的斟酌措辞,“你刚刚在战场上是怎么了?我看你呆呆愣愣的...” “我有点不适应,那种画面...冲击力太大了。” 流光回忆起那些残肢与人头,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收拾完营帐,春兴陪着流光一起坐在床上,侧头观察她。 流光看样子还没有完全从刚刚的战场中缓过神来,春兴忍不住自责,自己应该再努努力劝住她的。 春兴本人对于战场和杀戮完全无感。他既不会因此反胃,也不会感到痛苦。 在战场上,他时刻分神关注流光。 一开始,一切都很好。流光的冲杀并不凶猛,只是按照本能,将所有前来攻击的人斩于刀下。 可是后来,事情渐渐失控了,流光冲杀的越来越激烈,犹如一只困兽杀红了眼。 春兴眼睁睁看着她离大部队越来越远,独自一人沐血。 情况如果一直维持在这样,春兴倒不会特别担心,流光的武功在这样混乱的战场足以自护。 可是再后来,她突然脱力一般跪倒在地,开始干呕。恰在此时,有敌人趁虚而入想要攻击流光。 春兴一边提醒流光别动,一边射箭杀人。可是自己射出的第一箭被流光斩断了,她依然处于一种极端的自我防卫机制下,可是却对对面敌人的攻击毫不反抗。 为什么会这样? 那时的流光仿佛失去了自护能力,完全赤裸,任人攻击。 千钧一发之际,春兴再次搭弓射箭,在箭下护住了流光。 流光的声音打断了春兴纷乱的思绪。 她给了他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否是对的。 我可以动手杀沈怀明,可以动手杀沈怀信给我指定的那些目标,因为他们并不干净,他们的手里也染着鲜血,杀他们不会给我造成任何心理上的负担。 但是这些人...他们和我们没有利益冲突,没有前仇旧怨。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的手很难挥得下刀。” 流光的手开始颤抖,仿佛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 春兴伸手过去稳住她的手,触之,一片冰凉。 “流光,你不要再上战场了。你不适合这样的世界。” “我必须要适应这样的世界。 如果我不能拿到兵权,我的全部计划都会失败。我们的下场会比死更惨。” 流光很用力的回握住春兴的手,像是在展示某种决心。她的手依然很冷,像永远不会暖过来的那种冷。 混乱的状态下,对着春兴,流光将自己的全部计划和盘托出,再无半点遮掩。 第184章 发疯 春兴被流光的计划所震撼。 他知道流光有野心,但她不知道,流光的野心竟然这么大。 她希望吴国的皇子,一个变作黄土,一个变作傀儡,一个变作阶下囚。 沈氏的江山,她要全部颠覆。 春兴客观的陈述,“你真的很恨他们。” “我当然恨。他们把我们生存的环境变做斗兽场。我也要他们窝里斗。” 流光的音色平静,却带有十成十的阴狠。 春兴看着流光那双被仇恨吞噬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开口。 “好,我帮你。你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你的所有心愿,我都愿意帮你达成。” 流光看着春兴的双眼,突然恢复了几分清醒。 “我不希望你帮我。” 春兴愣住,“什么意思?” “你还没有被仇恨控制,你值得拥有你自己的生活。我不想要你因为我而做违心的事。 我希望我能靠我自己拿到兵权,兵符,而不是靠你。” 春兴困惑了。 “我以为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从小到大,我们一起习武,一起玩乐。从前和现在有什么分别,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从前,我们没有选择,可是现在我们有了。 军营之中,天高海阔,没人认识我们,没人知道我们曾经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绝对可以重新开始,不必再像从前一样了。 如果你要做一件事,必须是因为你发自内心想做。不是因为随波逐流,也不是因为我。” 流光几番退缩,最后还是鼓起了勇气,“我觉得我们最好分开一段时间。各自过各自的生活。我们应该有各自的生活,而不是被迫绑定。我们已经被迫绑定太久了?” 春兴的眼眶红了,“事到如今你和我说分开?凭什么?你和我绑定是被迫?你是想要甩开我吗?你利用我来到了军营然后想要甩开我?” 流光自始至终保持着理智。 她想明白了,起兵谋反说到底也是个不好的事情。 往后青史丹书,祝斯年和自己都是板上钉钉的乱臣贼子,祝斯年和自己都不在乎,但是春兴...没必要再搭进去一个人。 “春兴,你冷静一点。我说的分开不是再也不见面的那种分开,只是保持一点距离。给彼此一点思考的空间。 你可以考虑是否加入,你也可以考虑加入后何时退出。按照我们的交情,即便你不加入,我成功之后也会给你解药的。 正是因为我们关系好,我们没必要两个人都一头扎进去。” 流光解释的很详尽也很耐心,但是春兴已经无心再听了。 他取出挂在一旁的剑,将剑柄强行塞到流光手里,剑尖朝向自己腹部。 他的眼神冰凉理智,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流光从未看见过他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自己。 那是极度的痛苦和极度的自毁。 “你就那么想要摆脱我?那你就杀了我吧。想要摆脱我,只有这一条路。” 春兴的眼神很冷,他握着流光的双手,一点点使力,刀尖一寸寸破开皮肉,深入腹部。 春兴脑海中,这些天的日子在脑海中走马灯一样的闪过,到底是甜的多苦的少。 但是那些少的是真苦,剜心一般的痛。 他回忆起流光在比武前和在台上的那些话,她原来从那时候就想与自己划清界限。 不过没关系,他永远不会和流光两清的,到死也不会。因为死亡也可以成为他牵绊住眼前人的方式。自己的皮肉与性命也可以用来威胁。 第185章 绿茶小狗 形势越慌乱,流光越冷静。 “春兴你别给我发疯!松手!不然我真生气了!” 流光和春兴反向使力,但是她的力气远远不如春兴,剑尖还是一寸寸深入。 看着流光眼中闪过的慌乱和疼惜,春兴心中却浮现出快感,一种被珍重的快感,不再被视如空气的快感。 “春兴,我手疼,松手。” 春兴终究还是心疼,他不舍得伤害流光,于是便只能伤害自己。 他干脆利落的松了手,“对不起,你手还疼吗,我刚刚冲动了。我不想和你分开,别抛弃我。” 春兴这番话听着可怜兮兮,这个人看着也可怜兮兮。 但流光不会再天真的认为春兴如外表所表现的一般无害。她知道,春兴在用自我伤害的方式威胁她必须带上他。 流光感觉天都塌了。春兴他到底怎么了? 流光回忆起从前的那些岁月和春兴方才的疯狂。 这样的两副面孔究竟哪副是真哪副是假? 难道昔日的春兴都不过是面前人的伪装吗? 还是说当万事顺遂的时候,春兴便是温和的无害的,当事情发展超出掌控,他就会变成另一个人,另一个让流光都害怕的人。 流光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陌生。 “春兴,我感觉我都不认识你了。” 这样的眼神让春兴十分受伤。 “我一直都是我。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你,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我会陪你一起完成你想做的事情,只是,不要把我抛下,好吗?” 春兴靠过来,他的头枕上流光的肩膀,发丝扫过流光颈侧,痒痒的。 “但是你会伤害你自己。” 春兴笑了笑,“你心疼吗?我还以为你根本不会在乎我的死活呢。” 流光推开春兴的脑袋,“别撒娇,你需要处理伤口。” “没关系,这点小伤死不了,陪陪我可以吗?我只想让你陪我。” 流光没有惯着他,“春兴!去处理伤口。” 春兴抿抿嘴,慢吞吞的起身,“好吧。” 他撕下一块纱布,绑住了自己腹部的伤口。 流光看不下去了,“不是大哥,你这处理的也太草率了吧。” 春兴可怜巴巴的望过来,“那你帮我,我不会。” “谁捅出来的谁处理!让你没事闲的自己捅自己!” 春兴自知理亏,也不敢再卖惨叫疼,只是继续慢吞吞的处理。 流光看着心烦,索性背着身躺到床上,眼不见为净。 “流光,今晚你会和我一起睡在营帐里吗?” “怎么?你又要用自伤威胁我?我不在这睡你就把自己杀了?” “不会的,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如果你想睡大通铺,我也支持你。 但是新兵们睡觉都不老实,手脚喜欢到处乱搭,气味还特别难闻。我这个营帐就不一样了,你一个人一张床,帐子里还有香味。” 春兴一边细数自己营帐中的优点,一边眼巴巴的看着流光背影观察她的反应。 流光表现的很平静,“我睡床上你睡哪?卖惨啊。叫士兵再搬过来一张床吧,咱俩一人一张。” 这就是松口了。 春兴喜形于色,立刻吩咐门口的守卫去搬张新床。 新床搬进来,两张床各自占据房间一侧。虽然距离远,但是再远也远不过大通铺。 春兴知足常乐,十分好哄。 第186章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之后的晚膳,春兴因为理亏,表现的异常殷勤。 流光刚要下筷,他急忙拦住,说让自己先吃,试试毒。 流光质疑,“这不会是你想要先吃的借口吧?” 春兴捶胸顿足直呼冤枉,说要自证清白。 之后的时间他又是帮忙夹菜,又是帮忙倒茶。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插科打诨,气氛倒也和谐,不复之前芥蒂。 流光:“真的有人给你的菜里下过毒吗?” 春兴:“目前没有,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吃死也太冤枉了。” 流光:“算算日子,三皇子应该到边境了吧。他也会在这里扎营吗。” 春兴:“他不在这里扎营,单独一个营地。” 流光:“我怀疑玉影会跟他一起来,如果咱们要杀他,还得引开玉影。” 春兴:“好。” 流光:“我总觉得这事做的有点对不起玉影。她和沈怀明关系好像还不错,但我感觉她是被沈怀明骗了。” 春兴对玉影的印象非常不好。 玉影给流光带来的心理层面的伤害旷日持久,经久不散。 她要叛逃没人拦着她,但她不应该把流光牵扯进去。 若她是个实在人,被沈怀信抓住,到那种地步就应该立即自裁,输都输了,苟延残喘,有何意义? 结果她不仅不自尽,还求流光帮忙杀她,流光又不像自己,说杀就杀。 自尽都要别人帮忙的废物。 她输了,为难的却不是她自己,而是流光。 若自己到了那种地步,绝不会牵连旁人,更别提是流光。 玉影因为流光的手下留情而保下一条命,事后居然把沈怀明当成恩人,和他联手对付沈怀信,全然不顾昔日和流光的情分。 这样的人,让春兴恶心。 春兴:“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事。玉影背叛在先,隐瞒在后。一个没有信誉的人,何必在意她的想法。” 流光:“我们两个好像反派。我是大反派,你是大反派旁边煽风点火那个。” 春兴:“你想说玉影和沈怀明是正面角色吗?我不服。” 流光:“我在想还有没有其他的方法,我们是一定要杀沈怀明的,对吗?” 春兴:“除非你不怕他得势之后的报复。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流光:“我们可不可以把他变成傻子,留他一条命?” 春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流光:“可是我怕杀了沈怀明,玉影会和我们翻脸。” 春兴犹豫着开口,“其实我想说...玉影也是属于要斩的草。” 流光生气了,“玉影不一样。玉影是和我们一起历经千辛万苦一路过来的。杀了她就等于背叛了原来的我自己。” “现在和你比起来,我是不是才是那个最大的反派?没有情感,只会杀戮。 如果青史丹书大家一定要找个人来骂,我希望他们骂我而不是骂你。” “傻子。我根本不在乎别人的话。被骂意味着我们赢了。在史书中我们存在过总好过不存在。” “我刚刚说的话不是真心建议你杀玉影,我明白你肯定下不了手。” “那你的建议是什么?” “杀了沈怀明。这样的话,玉影没了选择,就必须和我们合作了。” “我是怕她宁愿和沈怀信同归于尽,也不会想和我们合作。”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会下手。春兴在心中默默补充。阻挡我们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但是面上,他只说了一句,“走一步看一步吧,咱们先找机会把沈怀明骗出去杀死。” 到了晚上安寝的时间,春兴外出巡逻,整个帐子里只有流光一个人。 流光侧躺着看兵书,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今夜,无事发生。 第187章 兵法比试 第二日最热闹的事当属军师刘光和赵将军的兵法比试。 二人在比武台上,以大米充作兵卒,摆出两军对战的架势。 流光看着沙盘中占据一半面积的大海,“这沙盘模拟的是齐军和我军交战?” 赵将军:“不错。” 流光脑海中闪出上次在若水的梦境。 故人旧梦,如在眼前。 那是一场惨烈的大战,以玹曜,青韶以及无数人尸骨铺成的胜利之路并不好走。 赵将军:“昨日的比武你赢了。两军阵营,你可以先选。” 流光不假思索的开口,“我选吴军。” 比武台边战鼓敲,对阵正式开始。 第一日,齐军渡河上岸,吴军还未抵达边城。边城百姓被大肆屠戮,齐军占据边城。 第二日,流光推动战局中的兵卒继续赶路,夜间方才抵达。 第二日夜,流光没有选择仓促攻城而是安营扎寨,休憩一夜。 第三日,流光选择全军出击。全军出击的同时派一小队兵卒绕后。 是的,炸船。 重来一次,流光依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宿命可能真是逃脱不了的。流光看着战局,苦笑摇头。 上一次,她连姜子煊和薛景焕这种精神病都赢了。 赵将军?她还真不怕他。 他们两个,一个靠联姻打出时间差攻城,一个用百姓的性命威胁退兵,丧心病狂至极。 全军出击是为了声东击西,流光把所有大将都留在了城外,只为吸引视线。 赵将军果然中计,下令全军防御,周水旁只留下极少量兵卒。 流光派出的那一小队士兵趁虚而入,直接炸船,封锁他们离去的通路。 周水旁边的巨型船只被炸成了一朵朵烟花,攻击力不大,威慑性极强。 赵将军看着被炸成烟花的船只傻眼了,他从未想过这样的战术。 “你为什么要炸我们的船?” 流光言简意赅的回应,“瓮中捉鳖。” 见船只被炸,目的已经达到,流光即刻下令鸣金收兵。 “你这就跑了?” “当然。大型的攻城武器都还在路上,我没必要和你在城楼下面硬碰硬。” “你炸我的船只没有用,我下一支军队马上就来。” “恐怕还差得远吧。从齐国渡海过来需要十日,这十日内,你们必死无疑。” 第四日,无事发生。 第五日,齐军闭门不出,吴军攻城武器运到,一鼓作气准备强攻。 枪林弹雨之中,齐军人少,逐渐支撑不住,可是因为无路可退,他们只能硬撑。 流光:“如果我在此时说缴械投降者不死,你觉得你的兵卒会血战到最后吗? 就算你强行要求他们血战到最后,其实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今日过后所有的牺牲都不过是白白牺牲而已。 如果投降,等齐国和吴国谈好条件,你们还有机会活着回去,何必浪费生命送死。” 赵将军是铁了心要死战到底的,“生还非众望,死战有谁归!” 流光轻轻叹了口气,“值得吗?你们究竟是为谁殊死而战呢?为了本就不属于自己国家的国土拼尽性命,有必要吗?” “不必劝我。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我有我的气节。” 第188章 将军,你输了 “没想劝你。但是胜负已分,你认是不认?” “认。不过齐军长途跋涉前来侵略,胜算本就渺茫,若你执掌齐军,未必能做的比我好。” “真的吗?那是你不够狠。” 说到这个,流光可就来精神了。 梦里发生的那些事情过于玄妙,她无处可诉,想借着这个机会说个痛快。 “齐军攻城,最稀缺的是时间。他们首先要做的是打出时间差。” “这是自然,只是如何争取时间?” “联姻。先用联姻降低吴国的警惕心,让吴国以为齐国兵力不足不敢战,实则派人早早出海渡洋。然后单方面撕毁联姻议和条约。” “...可以是可以,只是做这么绝,他们不要名声了?” “名声和输赢孰轻孰重? 有了这个时间,齐国可以趁吴国派军之前连攻至少五城,同时继续派兵渡海。 时间是齐军最缺的东西,其次是兵力。” “即便是这样,吴军炸船包围吴军也只是时间问题。” 流光不紧不慢的开口,“若接下来,我把百姓绑到城楼上,威胁齐军不退兵就杀人呢? 一炷香杀一人。 只要齐军打下去,齐国的百姓就要死下去,如果这样,你会如何做。” 赵将军手中的陶杯被他攥紧。他的眉头深锁,忍不住指着流光的鼻子骂,“此计既伤天和,又伤人和,过于阴损!” “我知道。但有时候敌人就是比较无耻。” 流光现在回忆起江子煊和薛景焕两人,依然恨得牙根痒痒。 是欺负她想不出这种阴狠招数吗? 用阴险下作的招数,她也会。 但只要这招对无辜之人有损害,她便会立刻废弃,另寻他法。 每个人底线不一样。 有的时候你也无能为力。 “如果真的发生了,你会怎么做?” 流光想听听其他人的答案,想听听还有没有更好的答案。 “没办法,只能继续攻打。” 赵将军给了流光一个非常平庸的回答。 流光眼里的失望过于直白,看的赵将军心中很不服气,“如果是你呢?你有更好的办法?” “我会立刻退兵。”流光将自己在梦里的应对之策据实相告。 赵将军听的哑口无言,“这确实也是一个方法...” 赵将军听完了,流光却还没有说完。 “这才刚刚哪到哪,如果我把之前和亲的公主绑上城楼,你又会如何做呢?” “这...” 流光此时已经不想听赵将军的回答了,她只是想把自己先前的遭遇说出来。 问完后,她自顾自的开口,语气嘲讽,“当然是继续攻城。 毕竟在将军眼中,这些损失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牺牲一个人,比想出真正能保全所有人的智谋要简单多了,对吧。” 赵将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怎么?这件事上,你也有能保全所有人的好智谋?” “我没有。 即便是我,也只有强攻这一个选择。但我想找到能想出第二个方法的人。” 流光说罢起身,不再停留,临走时只轻飘飘留下一句。 “将军,你输了。” 回去营帐的路上,流光心情很不好,春兴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走在她身边陪她。 反而是春兴的守卫张三王五,他们的兴致很高,远远缀在后面开始议论。 张三爆笑,“好久没见到有人能把赵将军气成这样了,刘光也太强了。” 王五比张三沉稳些,他认真思考了赵将军和刘光对阵的战术,“咱们将军的老乡能是普通人吗。他的那些战术,好多我都想不出来。” 张三,“你想不出来很正常。你要能想出来,你也成军师了。咱们就一小士兵,踏踏实实作战,上头指哪咱们打哪也就是了。” 王五,“但是军师后来说出的招数,你不觉得有点太阴了吗,听得我背上冒冷汗。” 张三:“你想太多了吧。齐国胜算低,常规手段可赢不了,军师不过替赵将军出个主意。” 王五,“可是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总感觉鬼里鬼气的。比起军师,我还是更喜欢咱们将军。” 张三拍了拍王五肩膀,调侃他,“你想拍将军马屁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第189章 筹谋 与此同时,营帐内。 春兴和流光分别坐在自己的床上,隔着一张矮桌商量刺杀事宜。 春兴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齐摆上矮桌,豪气万丈的开口。 “流光你说,要沈怀明怎么死!这些我都会用。其他不会用的,我马上学。” “倒也不必如此夸张...” 流光对着矮桌上的兵器挑挑拣拣,“杀他简单,最难的是要让他死的合理。” 春兴发问,“如何让他死的合理?” 流光:“我还在思考,现在只有一个初步的想法...” 春兴继续眼都不眨的看着流光,看的流光心烦意乱。 “你这样看着我,我压力好大。” 春兴听话了移开视线,“你慢慢想,不着急。” “我们杀他,只有把他伪装成阵亡才最保险。让他阵亡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我们伪装敌军;还有一种是让他对上真正的敌军。” 春兴皱眉思考,接话道。 “第二种方法变数太大。他如果领兵,一定是垫后压尾的主将,若非刻意针对,敌军很难杀得了他。” “我也是这样想。最好的办法是咱们先把他引出把守森严的军营,然后伪装成敌军流寇。关键是这个由头怎么选,我目前还没想好。什么样的原因可以让他顺理成章的孤身出营,还不引起他的怀疑和警觉呢。 和军情相关的都不行。军情相关,他一定会带兵出来,必须是私事。” 流光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句更是接近只说给自己听的喃喃自语。 片刻后,她突然眼神一亮,像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没错,私事!我想到办法了!” 流光招招手,示意春兴附耳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讲解了一个计划。 “事关夺嫡,这是他个人的私事。他只会带自己信得过的亲信侍卫,绝不会动用军队力量。 咱们先铺垫两日,后天晚上,就可以把他引出军营了。” “好,我这两天会完全按计划行动。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计划会利用玉影,你确定你能够狠得下心。” “你是计划的主要执行人。只要你能狠得下心,我就可以。” “一言为定。你只需要等着沈怀明的死讯。” * 第二日,春兴按照计划去了沈怀明的营帐,拜访了这位远道而来的三皇子。 春兴并非孤身一人,而是打着商量战术的名义和赵将军一起。 进了营帐,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端坐上位的年轻男子。 和沈怀信这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习武之人不同,沈怀明是真瘦。 他更像是个清隽羸弱的书生,穿着宽大的衣袍,正经的端坐在上位。 他就这样坐着,不动如山,面色无悲无喜,像一尊白玉石像。 沈怀明年龄不大,还未及弱冠,长了张很有欺骗性的幼态面孔。若只是匆匆一面,没有深交,你会感觉面前人只是个温和无害的白面小生。 然而,流光曾有一段时间常年跟踪沈怀明,早看透他稚嫩面孔下的蛇蝎心肠。 对这样的人,她是不会手软的。 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若是放纵他长大那还得了? 第190章 打草惊蛇 不知是刻意还是意外,沈怀明并未穿玉带。 这样一袭宽大的浅黄色外衫更衬的他白净纤瘦,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春兴打量着面前人,估计他的身高与体态,琢磨着该如何下刀子。 沈怀明不会想到,面前这个沉默寡言的俊郎男子,正在脑子里思索着如何把他大卸八块。 赵将军先春兴一步,对着沈怀明下跪行礼。 “给三皇子殿下请安。这些日子军情紧急,没来给殿下请安,望殿下恕罪。” 沈怀明笑眯眯的开口,不慌不忙的起身去搀扶赵将军。 “哪里,赵将军行军打仗为国分忧,我岂会怪罪将军。” 春兴见赵将军跪,也有样学样一般,在赵将军身后机械的下跪,动作一板一眼到毫无存在感。 但是沈怀明注意到了他。 “不知赵将军身后这位,可是您的长子?” “不是犬子。这位是我的副将,春兴。” “和气致祥,兴物为春。好名字。春兴将军真是少年英雄。” 春兴对着沈怀明拱手,面色毫无波澜。 “我这个年纪早已不算少年。殿下这样的年纪敢上战场,才是真的英雄少年。” 春兴的回答让赵将军很满意,春兴答话的情商一贯低的很,没想到这次答得竟然有模有样的。 “你多大年纪,看着很年轻啊。” “二十四。” 沈怀明若有所思的点头,“这个年纪确实不算小了,行军入伍多少年了,可曾婚配。” “两个月,未曾婚配。” 沈怀明吃惊的开口,“多少?两个月?” 他的眼神从春兴身上转移到赵将军脸上,神色沉下来,透着不愉。 “两个月成为副将?这样的晋升速度,哪怕霍去病在世也是没有的吧。” 赵将军知道沈怀明是怀疑他徇私提拔自己人,可是他真没有啊!他有这个精力去提拔自己亲儿子好不好,何必提拔这个古怪的外人。 “是啊,春兴他晋升速度确实是快了些,但是全是战功积累的。他上战场至今已杀敌数千人,战绩可查的。” “是吗?”沈怀明深深看了春兴一眼,“没想到赵将军麾下还有这样的良将,如此,何愁不能击退顽狄。” 这样客套的场面话,春兴自然是不会回的,赵将军刚要替他圆了这个场面,就看见一个侍女低着头从后门走出来,对着沈怀明附耳说了些什么。 沈怀明听到侍女的传话后,径直站了起身,行动间显出几分焦急。 “赵将军,实在抱歉。帐内方才出了些急事,还请二位在此稍坐片刻,我处理完急事,很快过来。” 说罢,他对着那个侍女吩咐道,“采薇,去给二位将军上茶。” 赵将军没坐,反而上前一步,“不知是什么样的急事,属下可能分忧?” “不必,一点小事,将军在此安心喝茶便是。” 赵将军是一头雾水,春兴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方才,他感受到门后窥探的目光,听到了里间的脚步声。 若没猜错,玉影此时应该已经认出了自己,正急着向沈怀明通风报信。 打草惊蛇他不怕。若蛇不从草里钻出来,他哪来的机会。 第191章 迤逦 春兴环顾四周,挑了一把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开始喝刚刚侍女端上来的茶水。 这就是春兴和流光截然不同的地方了。 此时此地,若是换做流光,不仅不会饮茶,连坐下都会犹豫再三。 她心思重,考虑的事情多,喜欢未雨绸缪做最坏的打算。 春兴则完全相反。他想不到这么多,更信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种随机应变的老方法。 与此同时,屋内。 玉影斜着身子坐在太师椅上,一只手攥着太师椅的椅把,直攥到指尖发白,另一只手拉着沈怀明手腕,力道之大,逼得沈怀明不得不弯腰凑近。 玉影的手很冷,即便隔着袖摆也能感受到。 沈怀明不仅没有甩开玉影拉着自己袖摆的手,反而顺着力道,半跪在她面前,神色担忧。 “怎么了?可是又病发了?心脏疼吗?” 沈怀明空着的那只手扶住玉影肩膀,帮她稳住身子,像之前千百次他所做的那样。 “不是病发。外面那个男人我认识。他是沈怀信的人。他一定是来刺杀你的,你不要再出去了。” 玉影的身子轻轻发着抖,越说越激动。 “沈怀信派春兴过来一定是想让他在边境积攒军功。等到班师回朝之日,顺理成章的为自己所用。他要兵权...他要造反。对,他要造反,一定是这样!” 沈怀明担忧的看着玉影,起身,半抱着她的身子。 “玉影,你先冷静,有事慢慢说。这是在我的帐内,皇兄即便要害我也不会选在此时此地此刻。” 玉影挣开沈怀明的怀抱,将旁边矮桌上的果盘拂落在地。 “他就是个疯子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一定不能出去!把他打发走!让他滚!” “好好好,我让他滚。你别伤着自己。” 沈怀明踢开地上散落的瓷片,蹲下身。 他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逶迤在地。 丝绸质地光滑,光泽感强,和冰冷漆黑的大理石砖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怀明握住玉影的手,仰头开口,“玉影,看着我,你先冷静。深呼吸。” 他的目光怜惜轻柔,语气镇定和缓,伸手捧住玉影的脸,替她擦净那颗将坠未坠的泪。 “这些已经完全离你远去了,别害怕,你的新生活里不会再有这些人了。” “是吗?那春兴为什么活生生的站在门外?” 玉影拦住沈怀明替她拭泪的手,“我不是怕,我是担心。沈怀信这个人诡计多端,手段阴险下作,我怕你会中他的计。” “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啊。放心吧,我会很小心的。” “你先留在这里,让我出去,探探他的虚实。” 玉影边说边起身,却被沈怀明拉住。 “让你出去一个人面对他,我怎能心安理得,如果他真是你口中那个武功难寻敌手之人,你以叛逆的身份出去,岂不是比我更危险?万一他要替他主子锄奸呢?” “不会的。除非沈怀信下令杀我,不然春兴不可能多管闲事多此一举。我还活着的消息沈怀信并不知情,所以我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玉影在沈怀明面前隐瞒了流光的身份,一方面是因为她不希望流光也卷进这场残酷的夺嫡之争,另一方面是她坚信流光绝对不会站在沈怀信一边伤害自己,毕竟当年她的出逃都有流光推波助澜的一份功劳。 而春兴,她对这个人的人品保持怀疑。而且,他实在太过危险...这样的人,玉影不敢隐瞒,怕出差错。 第192章 合作 “我劝过你,最好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沈怀明轻叹了口气,“我是拦不住你了。如果你实在想要和他谈,我就去把赵将军打发走。” “多谢。我想试试能不能让他站在我们这边。” 外面,赵将军已等的有些焦躁,他强压下四处环顾的欲望,侧过头和春兴搭话。 “咱们和戎狄这仗打的没完没了,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回去过年。” 春兴面无表情的开口,“如今才刚入秋,你就已经惦记着过年的事了?” 赵将军早已习惯春兴这个面瘫脸,继续自顾自的开口说话,“惦记啊,怎么不惦记。咱毕竟不是被派来边境长期驻军的,我那一大家子人可全在京师呢。” 春兴不咸不淡道,“你至少把你儿子带过来了。知足吧,知足常乐。” “嘿,你这小子,说话不阴不阳的,在这讽刺我呢?” 就在赵将军想要教训春兴的时候,沈怀明的突然出现打断了赵将军的话语。 “赵将军,我看这用午膳的时候就快到了,不如将军同我一起去用个午膳,如何?” 赵将军应声起身,“自然好,一切听凭殿下吩咐。” 沈怀明走到春兴座位后方,把手搭在春兴肩上,阻挡了春兴的起身。 “你就不用去了。”沈怀明说着,拍了拍春兴的肩,“我有些作战计划想要单独请教赵将军。” 赵将军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心中早乐开了,就该让春兴这小子好好吃回瘪,杀杀他的锐气。 “没事,你们去吧,我在这吃也是一样的。” 春兴没有被独自撇下的难堪,反而恍若未觉。 他知道这是玉影在故意支开人,创造和他单独会面的机会。 这也正是流光的计划中需要的部分。 沈怀明轻点了下头,示意下人为春兴备饭。 赵将军和沈怀明离开的迅速。玉影出来的也突然。 就在春兴吃完一碗大米饭,开始吃第二碗的时候,玉影从内间走了出来,携来一阵香风。 “好久不见。你这饭量还是一如既往啊。” 春兴循声抬头,看到玉影一袭白色纱裙,正懒懒的倚在门边,神情戒备,语气嘲弄。 看见来人,春兴慎重的放下了饭碗,要开始办正事了。 他皱眉,回敬了玉影一个同样不太友好的眼神,“怎么是你?你为什么会在三皇子的帐内?” “别装傻。我不相信流光没有将我已经是三皇子的人这个消息告诉你。” “她确实说了。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春兴伪装惊讶的神色褪去,重新变回了冷淡的模样。 玉影配合的问了下去,“做什么?” “谈谈合作。” “合作?你和我?还是流光和我?” “流光,你,我三个人。我们陷在相同的困境中,难道不是最应该通力合作的人吗?” 玉影嗤之以鼻,“别扯了,流光绝对不会对沈怀信不利,至少我认识的那个流光不会。她不敢。” “人是会变的。这两年,你变了,她也变了,这不稀奇。”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第193章 打起来了 “江山易改,我帮她改;本性难移,我帮她移。这件事有我参与,你也不放心?” “正是因为有你参与,我才不放心。流光骗我至少还会眨眨眼,你骗我,连眼睛都不会眨。” 春兴闻言眨了眨眼,“好了,我眨了,你对看别人眨眼有什么特殊需求吗?” 玉影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春兴的情商真是没救了。 “...这根本不是我上句的重点好吗!” “得了吧。咱们老熟人谈话就别磨磨蹭蹭的了。”春兴干脆利落的下了论断,“你加入我们,和我们一起把沈怀信扳倒,但是不弄死。你若同意,我告知你计划。” “不弄死?这是你们替沈怀信求情的新花招吗?” “不是。你弄死了他,我们怎么办,你不想活了也别耽误我们活命吧。” 玉影抬了抬眼皮,语气染上几分不耐,“沈怀信不会有活路的?我现在辅佐三皇子,如果你是三皇子,登基之后会留下这么一个祸患吗?” “他容不下沈怀信,不代表其他人都容不下他。你说说你选三皇子辅佐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玉影从春兴的话中听出了些许不对劲,“什么意思?你们是在考虑别的皇子,还是干脆不是皇子?” 春兴此时偏偏开始卖关子转移话题,“我饿了,想吃饭。剩下的细节,等我吃饱再和你说。” 玉影秀眉微蹙,吩咐下人上菜,愤怒开口,“吃吃吃,就知道吃,吃死你算了。” “别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春兴边说边夹起一筷子小葱拌豆腐放在碗里,开口试探,“流光和我说当年是沈怀明救得你。” “是。如果要找沈怀信复仇,普通人是没用的。” “之后你就一直替他做事。沈怀信去大漠那次也是你安排的?” “那是皇上的打算,和我有什么关系。不过...如果你熟知每个人的性格弱点和行事手段,借刀杀人,未必不可能。” 春兴放下筷子,欺身过去,毫不留情的掐住玉影脖颈,大力使得她整个人被迫撞上椅背。 玉影的手下意识攀上椅子把手,想要维持身体的平衡,却还是被迫后仰,完全逃不开。 春兴眼眸冰冷,语气更冷,“你知不知道流光差点死在大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听到春兴质问的语气,感觉到自己的命门掌握在他人手中,玉影原本略有愧疚的心也变得冷硬起来。 她冷下声色开口,“我知道。我不仅知道这件事,我还知道如果你再不松手,你一定会死在这里。” 春兴深深的看了玉影一眼,“你那没用的自尊心早晚有一天会害死你。” 听到春兴如此直白的戳穿她,玉影的心跳仿佛停了一拍。 自尊于她而言是护甲,是屏障,是不可以被说穿的东西。 乌龟如果被迫摘下厚重的壳子,用柔软的内里示人,也代表她活不久了。 玉影因为羞愤红了耳根,但面上毫不露怯,“你那没用的爱也早晚有一天会害死你!你以为她是在爱你吗?她是在利用你!她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 春兴的手握的更紧了些,他是在逼迫自己闭嘴吗?玉影感觉自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话是有些说狠了。但谁让他先犯贱。 玉影突然出手,将案台上的茶杯砸向地面,瓷杯触地的瞬间碎裂,屋外的侍卫应声而进。 第194章 落水问题 春兴看着鱼贯而入的侍卫,眯了眯眼,“就算他们进来,照样杀不了我。” 这嚣张的口气,简直不能忍! 侍卫们立刻拔出刀,刀尖正对春兴。 只有领头的那个侍卫认出了眼前的男人,神色染上犹豫与恐惧。 这是赵将军的阵前精锐,入伍时间不长却屡战屡胜,渐渐有了“人屠”的名号。 传闻他杀人最多的一天,足杀了有几百人,鲜血染红了战甲……还听闻他在阵前会用鲜血洗手,以保证握剑的手沾染血气,稳如往昔。 “你在干什么!再不放手休怪刀剑无情!” 即便胆怯,侍卫忠于职守,依然壮着胆子向春兴喊话。 玉影的眸光循着声音瞥向紧张的领头侍卫,看着领头侍卫颤抖的手,玉影没忍住暗骂了声废物。 “边疆军营,皇子驻地,你也许打得过他们几十个人,但你打得了千军万马吗?” “我何必去对付千军万马,杀你一人足矣。你的命留了这么久,葬送在此刻,会不会有些可惜?” “可惜?”玉影冷哼一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有什么可惜?打扰了你和流光长相厮守,你才应该觉得可惜吧。” “你...!” 春兴的耳根染上了绯色,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别人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别人宣之于口就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那你和三皇子呢?你敢说你对他毫无感情?你是怕打扰了你和他两人狼狈为奸长相厮守吧。” “我对三皇子是朋友之义,我可不会像流光一样爱上位高权重的混蛋。” 玉影面色讥讽,让春兴一时不知她口中所言是真是假。 “那如果流光和三皇子同时有性命之危,两个朋友,你选哪个?” 听到春兴的问话,玉影心中觉得有些奇怪,春兴可不是那种会问类似亲爹和郎君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的人。 “你的这个疑问并不成立。就算真的发生了,流光的第一选择一定是拿剑把沈怀明捅个对穿然后对我说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救我。她不会将自己置于被选择的地位。” 春兴眯了眯眼,“你很了解她。我都有些嫉妒你了?” ???这妒从何来呢? 玉影不想再委屈自己思考恋爱脑的脑回路,“你嫉妒我什么?” “她很在乎你。如果不是她的这份在乎,我绝不会邀请你这种叛徒合作。” “呵...叛徒?” 玉影忍不住轻嗤一声,“我是谁的叛徒?我可从来没有宣誓过对谁效忠。” “如果流光没有杀了沈怀明,你有选择的权力,你会救谁?” 玉影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侍卫,“当然是沈怀明。谁能带给我更大的利益我就救谁。论利益,谁能比得过皇子呢?” 春兴完全不理会玉影的话,完成任务一般的继续传达着流光的决定,“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用担心。我们会把你当成自己人。不强求你配合,只求你别捣乱。” “就这些?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你别管。”春兴说罢,主动放开了钳制玉影脖颈的手,偏头看向门口。 玉影了然的看着春兴的动作,“我们刚刚的谈话那么大逆不道,你现在是打算...” “杀人灭口。” 春兴话音刚落,身体便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顷刻间,屋中五人全部毙命,皆是一剑封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