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风月》 第1章 好久不见 “三天!才开学三天我孩子就受伤了?” “你们老师是干什么吃的,班级发生这样的事难道没人管吗?” 教师办公室内静悄悄,只回荡着电话另一端学生母亲的质问。 余幼笙太阳穴突突直跳,强颜欢笑:“您先别激动,两个孩子可能有些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我只知道我孩子受伤了!” “你今天必须把对方家长喊来,不然我这就去投诉你!” “......” 通话结束,办公室内死寂一片。 良久,余幼笙对面的语文老师齐楠才敢抬头,弱弱道歉:“对不起啊,本来你应该在家休息的。” 余幼笙也是接手新班级没两天,都没来得及和每位家长单独沟通,孩子受伤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电话通知。 这就有了刚才的对话。 齐楠凑到余幼笙身边,心有余悸:“真是多亏有你,要换做是我,当场就能被骂哭。” 余幼笙闻言轻轻皱眉。 逃避责任不该是出事后的第一反应。 事关学生不能怠慢,但对待新人,她还是尽可能委婉,柔声教导:“不管什么时候,学生之间的人际关系也很重要。” “以后,你总要自己解决问题。” 齐楠亲昵揽住她肩膀,姿态讨好:“好好好,有空请你喝奶茶。” 见余幼笙不答话,小姑娘又抓着她的手轻晃,可怜兮兮:“那找对方家长的事......” “电话我打,你先去休息吧。”明知道对方小心思,余幼笙还是心软,“下次一定注意。” “知道啦,就知道你最好了。” 关门声响起,偌大无人的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 唇边笑意淡去,余幼笙揉了揉太阳穴缓解疲惫。 她长相并非近几年推崇的白幼瘦,相反更富有东方美人的韵味儿。 柔和自然的面部轮廓、小巧精致的五官、以及一双透亮而深邃的杏眼,弯眉轻笑时,总给人天生的温柔和亲切感。 大多数人形容她和善好相处,也有不少人说她耳根软。 打开办公电脑,余幼笙很快找到原班主任存家长联系方式的文档,调出季泽家长的信息。 季泽---另一位打架的学生。 余幼笙用学校座机拨通电话,听筒传来对方已占线的提示音。 于是她只好拨通第二次,电话终于被接通。 “季泽家长您好,”余幼笙率先表明身份,“我是高一三班的班主任,余幼笙。” 一两句概述事情缘由,她转达对方家长的需求:“今天下午五点,您能来学校一趟吗?” 对面信号大概不好,余幼笙问话后迟迟不得答复。 她只好一字一句重复时间地点,像是赴约前的隆重邀请:“今天下午五点,请问您方便来学校面谈吗?” 还在对面这次恢复信号,只停顿片刻,就给予她肯定回应。 “好.....” 接电话的是名男性。 男人声线低沉有磁性,经由听筒传播后略显沙哑,语调不乏温文有礼:“我会准时到。” --- “等一上午也不见你回微信,相亲的事考虑的怎么样?” 中午将近十二点,余幼笙和同事去食堂吃饭,就接到母亲的电话:“王姨说男方很满意你,你们尽快找时间见一面。” 早晨她就看消息,无非又是催婚那一套。 心中无奈,余幼笙示意让同事先走,独处时才解释:“刚才在忙,没看手机。” “再忙还能抽不出时间回消息,别糊弄我。” 母亲不满意她的敷衍,语气严厉:“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去?” 余幼笙想起去年母亲被病痛折磨,最终只得无奈妥协: “相亲的事我答应,医生说您不要总生气,为这点事伤身体不值当,好吗?” “没骗我?” “不会,我下班就去联系他。” “你都快奔三的人了,越拖只会越难结婚,”母亲这才满意了些,万般嘱咐道,“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可千万不要像我当年一样。” 余幼笙温声应道:“知道了,妈您记得按时吃药。” 挂断电话,她如释重负将手机丢在桌面,被迫相亲的事压在心口,令人烦躁不安。 自小双亲离异,从余幼笙记事起,关于父母就是无止境的吵架撕打,直到后来母亲改嫁,父亲独自将她抚养长大。 往后,她的青春期就只剩下嗜酒的父亲和时不时的挨打,以及街坊邻居间传的流言蜚语。 受原生家庭影响,余幼笙对不管是爱情还是婚姻不抱任何期待,更对冲突和争吵有回避本能。 就好比刚才,为了避免和母亲争执,她宁可浪费时间去相亲。 一顿饭而已,余幼笙心中自我安慰,就当她两小时换母亲几天心情愉悦。 成年人的世界,谁没点身不由己。 迅速调整情绪,余幼笙勉强面带微笑,揣着胰岛素笔起身去卫生间。 半厘米长的细小针头对准皮肤,平静利落地将针头扎进身体,缓慢注射胰岛素后停留十秒,再将针头拔出。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毕竟这套动作从她十六岁确诊糖尿病时就在重复,早成为生活一部分,想不熟练都不行。 午休过后,下午的课忙碌依旧,一晃就到了四点半。 两方家长约在会议室见面,她也该去会议室了。 走到教学楼三层时,她就收到齐楠电话。 听筒里,年轻的语文老师难掩语气激动:“你知道吗余老师,季泽的爸爸居然是季晏礼!现在他人就在三楼会议室,你快去看看!” 余幼笙在楼梯拐角放慢脚步,望向走廊尽头的会谈室,人头攒动。 “季晏礼.....” 眉毛微皱,她细细念了遍男人姓名,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昨天季泽放学是家里保姆来接,她并没有见过所谓的“父亲”。 究竟是在哪里,她不止一次听过这个名字。 “你居然不知道季晏礼?就是那个身价过百亿,风投界的领头人!听说他本人都没三十岁,孩子竟然都高一了......” 齐楠兴奋的声音回荡耳边,余幼笙人已经走到会谈室门前。 隔着人群,她看清会谈室里的男人五官的模样,忽地明白,刚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人一生总会遇见这样一个人,哪怕时间过去的再久,只因为其本身足够惊艳,你的记忆里就永远会留有他一席之地。 至少对余幼笙而言,他就是这样的存在。 高中三年,她不知听过多少关于季晏礼的神话,每逢大考,还会偷偷拜学神、以求考个好成绩。 只在学校荣誉栏里见过的男人不再年少,万众瞩目中背靠沙发而坐,姿态随性而不失矜贵。 季晏礼一身黑色西装,内搭衬衫冷白、外套在窄腰位置收紧,衣领一丝不苟系到最上面的一颗。 沿修长脖颈向上,是棱角分明的侧颜轮廓,薄唇色浅,深邃黑眸金丝眼睛的镜片下,自带禁欲的疏冷感。 在男人面前,主任甚至不敢落座,连忙弯腰倒水:“为了这点小事,麻烦季总您亲自跑一趟,实在抱歉。” “余老师也是个莽撞地,怎么把电话打到您那里-----” 季晏礼垂眸看着面前人忙乱,双手平放长腿交叠,隔着一段距离,余幼笙能清晰见得凸起关节和手背青筋,极富力量感。 分明是被人喊来讨说法,季晏礼仍一派云淡风轻,俨然是惯于上位者的姿态。 等主任将水端到桌边,男人才礼貌颔首,薄唇勾起点弧度,低声温润有礼:“辛苦。” 主任受宠若惊:“您客气。” “主任平时那么凶,居然怂成这样。” “拜托,你看看他对面的人是谁,那可是季晏礼,人家一天赚的钱,比我们几辈子加起来还多好吗?” 门外走廊的同事窃窃私语,很快有人发现余幼笙,纷纷自觉为她让路。 “余老师刚好有事,马上就来.....” 主任解释不停,听门口骚动立刻扫视过去,见是余幼笙就赶忙招手喊她:“小余过来,这位是季晏礼,季总。” 意识到对方身份尊贵,余幼笙快步走进会谈室。 对面的季晏礼却先一步主动起身,在周遭人震惊的注视中,静静等待余幼笙站到他面前,笑容平和浅淡。 两人面对而立,巨大的身高差瞬间暴露无遗。 余幼笙将近170的个子也算出挑,依旧需要仰着头,才能对上季晏礼自然垂落的视线。 与冷峻侧颜和威压气场不同,镜片后的那双眼虽是深邃漆黑,细看却又是恰到好处的温和平静。 四目相对,余幼笙想起齐楠在电话里的称呼,率先自我介绍:“季泽爸爸您好,我是孩子的班主任。” 话毕,波澜不惊的男人眉梢微抬,眼底有微不可察的讶异转瞬即逝。 余幼笙捕捉到微表情,却没有细想。 因为下一秒,季晏礼已经主动朝她伸出手,笑容得体有礼:“好久不见。” “余老师。” 第2章 季泽是我弟弟 好久不见? 可他们明明从未见过对方。 猜对方是无心之言,余幼笙并不多纠结,反而因为周围人的各样目光,浑身不自在。 她从没和身居高位者打过交道,紧绷后背走上前,镇定解释:“另一位学生家长还在路上,抱歉让您久等。” 季晏礼视线落在她尴尬表情,反客为主地拿起桌上水壶,倒了杯温热水推到余幼笙面前,温声宽慰: “没关系,是我来的早。” 男人声线清润缓柔,骨节分明的手冷白如玉,抽离杯壁后,就只剩杯口氤氲出浅淡的雾气。 袅袅白雾中,余幼笙对上季晏礼黝黑深沉的眼,藏匿在镜片下时,怎样看都是温文柔和。 却总莫名让人觉得暗潮汹涌,仿佛雾里探花。 看主任战战兢兢,她还以为季晏礼如何目中无人,目前看来,至少待她算是温和。 余幼笙心中稍作放松。 很快,齐楠带着两名学生下来,受伤的学生张亮家长也很快到场。 夫妻俩昂首挺胸杀进会谈室,名表名包尽显身份地位。 余幼笙见两人就头皮发麻,随后就见张亮父亲手直指她面门,张嘴欲骂。 男人余光扫过她身后,看清来人后瞬间噤声,身后的女人则满脸震惊,瞪大双眼。 一改气焰嚣张,男人诚惶诚恐地向季晏礼递上名片:“没想到能碰见季总,我是华太科技的亚太区总经理张力——” 季晏礼没有搭话,更没有伸手去接,只骨节分明的食指一下下轻点在腿面,半垂着眼若有所思,薄唇扯出淡弧。 喜怒难辨,让人甚至摸不透他是否在听。 无言的压迫感在寂如死灰的会谈室铺开。 余幼笙余光见两位学生还站在角落,面孔稚嫩眼底清澈,实在不忍孩子被卷入成年人的名利场中。 心里打怵夫妻俩,她也咬牙上前打圆场:“学生之间没有矛盾,张亮的伤也让医务室老师处理过,如果几位能握手言和,对孩子也有榜样作用。” “这么草率肯定不行,”偏偏张亮父亲这时又要横插一脚,“季总您看这样,哪天我们登门道歉——” “可以。” 余幼笙正无奈某人横生枝节,闻声一愣。 她抬眸朝沉默许久的男人望去,正巧撞上季晏礼视线。 四目相对,季晏礼朝她微微颔首,唇边笑意淡淡,看的余幼笙有一瞬晃神,润透低音就字字清晰入耳: “就按照余老师说的办。” - 一场声势浩大的闹剧,最后因为余幼笙一句话就潦草收场。 连她本人都始料未及。 她不想再和夫妻俩过多纠缠,加上相亲对象下班后打过三次电话,怎么也该回复。 和学生家长告别,余幼笙离开会谈室,快步拐进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回拨未接电话。 嘟声响起,很快有男人接起电话。 相亲对象周未是个急性子,洪亮嗓门清晰回荡在通道内: “介绍人说你想下周见面,但我后天要出差,改成明晚六点半行吗,行我就订餐厅。” 余幼笙自知推不掉:“好。” “那就港星楼,港式餐厅,”对面没问她意见就做下决定,挂电话前倒是没忘记确认, “我们还没领证,吃饭得aa,你没有异议吧。” 话都被男人说完,余幼笙嘲讽扯唇:“没有——” 后半句戛然而止,她垂眸看着地面两道身影重叠,意识到楼梯间外有人。 被撞见的尴尬席卷而来,余幼笙正要挂断电话,转身时,却发现那人早她一步退出去。 瓷砖地面只孤零零倒映她一人身影。 相亲对象还在喋喋不休,余幼笙无心应付就草草挂断,特意在楼梯间逗留一会,想等外面人离开再出去。 却没想到,出去几步就撞见季晏礼在走廊。 楼梯间外是大片落地窗,季晏礼靠墙站着,大片夕阳倾落在他肩头和发顶,光点如碎金,勾勒出男人挺拔落拓的身形。 连细长倒影都沾染上橙红,流淌至余幼笙脚边,像是下一秒就会攀上她脚踝,拉着她往季晏礼的方向去。 他怎么会来这里?是在特意等她? 说不定只是凑巧遇见;余幼笙心中自我安慰,见绕不开就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佯装意外: “季泽爸爸?” 四字称呼在走廊响起,她敏锐捕捉到男人轻抬眉尾,随后站直转身面向她,唇边噙着浅淡笑意。 季晏礼目光落下,视线直白却不冒犯,不是判别的审视或好奇打量,而更像不带任何目的性,只单纯想看看她这个人而已。 余幼笙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季泽的事,麻烦余老师了,”相比她走廊被撞见都尴尬,季晏礼的若无其事就更显泰然,自然询问道: “不冒昧的话,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话毕他从口袋拿出一只黑色手机递来,手指根根冷白修长,尺骨突出。 男人的云淡风轻感染余幼笙,她不再紧张地接过手机,也忽略了两人指尖相碰时、对方转瞬即逝的动作滞停。 “不麻烦,是我分内之事,”她低头输入号码,“孩子在学校很乖,如果有任何问题,季泽爸爸可以——” “余老师。” 后半句被温淡男声打断,余幼笙交还手机的手悬空,下意识抬眸就撞进季晏礼深邃双眼,发现男人也在低头看她。 目光之专注,让余幼笙甚至有一瞬错觉,她再细微的表情都会被对方收尽眼底。 “季泽是我弟弟,”季晏礼语气微顿,忽地勾唇微微一笑,“不知道为什么余老师觉得不像。” “但我目前,的确是未婚单身。” 说完男人才想起拿回手机,快碰到屏幕时,手上动作又顿了顿,最终只捏住边框一角,收回衣袋。 大脑有一瞬空白,余幼笙立刻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季先生。” “没关系,我也是第一次被认作为人父,”余光见季晏礼嘴角淡弧加深,清润低音更带几分意味深长,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新奇。” 余幼笙耳尖爬上薄红,喊错人的羞愤之余,又惊讶于季晏礼私下相处时,掩藏在斯文有礼下、那点游刃有余的雅痞。 避开对方注视,她只能胡编借口离开:“我还要赶学校班车,季先生还有其他事吗?” “耽误余老师这么长时间,班车可能已经开走,”季晏礼的体贴入微一贯让人招架不住,绅士地提出邀请, “我是开车过来,要送余老师一程吗?” “不用不用,还来得及,”编造的班车当然不会开走,余幼笙哪敢再劳烦他,“那季先生,回见。“ “好,回见。” 目送纤细背影消失视野,季晏礼眼底柔和淡退,回想余幼笙挥手说再见的模样。 无数次见过她背影,这还是余幼笙第一次回头和他告别。 夕阳映落在她肤如凝脂,粉唇边的浅浅酒窝惹眼,琥珀般的水眸莹润明亮。 季晏礼低头看向左手手背,指尖相触的位置,仿佛还留有她的余温。 季先生。 她刚才是这样唤他。 第3章 要约我吃饭吗? 室友晚上八点到家时,余幼笙还在吃晚饭。 “破项目什么时候是个头,”推门声响,肖意在玄关处丢掉高跟鞋,进来见余幼笙还在餐厅,瞥了眼饭桌挑眉, “我不在家,你晚饭又对付?” 余幼笙看着面前一碗水煮青菜牛肉,笑着上前给肖意柔揉肩:“也没有很寒酸吧。” 肖意在她身边坐下,嫌弃道:“像你这么吃,不出两天我得出家。” 从高中起,两人就是形影不离的闺蜜,共同录取京都大学,毕业后余幼笙一直从事教育行业、肖意则去年跳槽到一家芯片科技企业,期间几年,两人一直是合租。 糖尿病的缘故,余幼笙每天能吃的碳水有限、重油重盐的食物也该少碰,肖意在家做饭还好,自己来做就来者皆是水煮。 “明晚我炖汤,给你补补,”肖意被按的舒服眯眼,目光扫过桌上电脑,咦了声, “你在看季晏礼的资料?怎么,帮我调查未来金主爸爸?” 余幼笙一头雾水。 她只是处于好奇,随手搜索打发时间。 “我今晚费劲关系弄到晚宴名额,就是想见中科资本的ceo季晏礼啊,”肖意手指身上的低胸礼服,“结果一句话都没说上——等一下。” 她忽地觉得不对劲:“你不知道这个,查季晏礼干嘛?” 余幼笙如实告知季晏礼来校的事——当然事关季泽和其他隐私,都一概隐瞒。 “你的意思是,你就看见他来你们学校,别的都不知道?” 肖意陷入沉思,几秒后双手摁在余幼笙肩膀,郑重道:“宝,你快想个办法当上校长,帮我找个机会和季晏礼见面,让我好跪地求中科投资。” 余幼笙不懂科技行业,只听肖意最近总说,他们公司最近在天使轮融资,首选目标就是中科资本。 听闺蜜语气夸张,她不禁轻笑:“他这么厉害?” “你不混圈不懂,中科在风投界的地位。” 肖意啧了声:“这么说吧,企业想上市就得要钱,中科的投资比起钱更像是行业风向标,只要他投,其他公司必然跟风,上市基本就板上钉钉——毕竟季晏礼看中的项目,就没有不起飞的。” “高考理科状元,风投入行又是传奇,”肖意头看向余幼笙,连连感慨, “你说,季晏礼就大我们两三岁,怎么人家就叱咤风云、我们就底层民工?” 余幼笙笑着揉闺蜜头发:“你已经很厉害啦。” “也就你这么说我。” 好姐妹俩又东聊西扯好半天,直到介绍人打来电话,说已经把余幼笙微信转过去,男方等下会加她好友。 结束通话,余幼笙见肖意双手抱胸看她,举起双手老实交代:“你没听错,我又要去相亲了。” “又是你妈逼你的对吧,”肖意气的直拍桌子,语速堪比连珠炮,“生病时候一声不吭远走的是她,等上大学非要塞钱的也是她,把你当猴耍呢是吧?” “吃个饭而已,”余幼笙垂眸,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再说了,人家知道我有病躲还来不及,哪里会再见第二面。” 肖意不许她妄自菲薄,上手搓她脸蛋:“还不是你上来就说生病,但凡肯等几天,求着想娶你的人不要一大把好吧。” 余幼笙被捏脸还乖乖俯身配合:“几天也是骗人。” “那就是男的眼瞎。” 话题就此结束,两人各自回卧室休息。 洗漱后窝进温暖被窝,余幼笙侧身抱着手机想,如果她直接短信说她糖尿病的事,对方取消约会的概率多少。 肖意的话不无道理,培养出感情后再告知她生病的情况,对方念着她的好,或许不会介意。 可她实在是无能爱人的性格,眼睁睁看对方付出感情却不能回应,还要对方接受她的身体缺陷,这样的事她做不出。 如果有一类人天生不适合婚姻恋爱,说的应该就是她这样的。 垂眸无所谓笑笑,余幼笙裹紧被子,准备睡觉。 困意袭来时,枕边手机震动,点开发现是一则新的好友提示。 资料显示对方是男性,头像是只通体雪白的猫咪,一看就不是品种猫。 昵称更简略,单字一个“季”。 应该是介绍人说会加她好友的相亲对象,‘季风’。 余幼笙对这位印象并不好,通过申请后,为交差就丢下一句话解决问题: 【笙笙:季先生你好,最后和你确认,明天的见面地点在港星楼,晚上六点半】 不愿再聊的态度再明显不过。 对方再回什么,她都当自己睡着没看见。 正要丢下手机,聊天框的对方昵称就显示为“对方正在输入中”,下一秒,亮白的屏幕跳出消息。 【季:余老师要约我吃饭么】 【季:可以】 称呼太过熟悉,余幼笙指尖僵住,再看单字称呼时忽地反应过来,瞳孔一缩。 “......” 加她的人是季——季晏礼? 第4章 你有病怎么不早说? “良宵佳夜,居然一个人躲起来看手机,你是有多无聊。” 酒吧内昏暗嘈杂,舞动男女衣着清凉,邱琛在角落吧台坐下,朝对面调酒师打响指,要了杯玛格丽特。 “喊你来酒吧是为了放松,”他手倚靠在大理石台,斜眼看身旁无动于衷的男人,挑眉,“你倒好,换个地方工作看手机。” 对嘲讽置若罔闻,季晏礼懒散地背靠高脚凳,修身西装尽显肩宽腰窄,长腿交叠,姿态冷淡; 吵嚷音乐和尖叫声中,只有他格格不入在看手机,头顶射灯打落下暧昧光束,像是要将他与周遭隔绝开来。 季晏礼在等余幼笙回复。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出现又消失,足足一分钟过去,才跳出一段解释。 【笙笙:季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没想到您会加我微信,所以才把您认错成另一位】 字里行间,都写满余幼笙小心翼翼的疏离,以及对他之前行为的困惑。 季晏礼知道,是他刚才太过急功近利,才引得她怀疑。 他的贸然出现像是天降巨石,猝不及防投掷在余幼笙平静无波的生活,虽并非他本意,却足以掀起惊涛骇浪。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就此揭过、当作无事发生。 镜片后的黑眸微沉,耳边就传来喋喋不休: “就我来吧台的这点功夫,对桌美女已经朝你抛了三次媚眼,你好歹抬头看人家一眼。” 邱琛和季晏礼结识于大学、后来又一同创办中科资本,说话没什么顾虑: “照你这么下去,迟早要孤独终老——” 话音未落,就见季晏礼蓦地抬眸,只轻飘飘瞥来一眼,就看的邱琛立刻闭嘴。 季晏礼将手机倒扣,碰在大理石台发出轻响,抬眉反问:“不说了?” 邱琛摆手改口:“不说了,怕你半夜爬我家窗户,先杀后焚。” 外界对季晏礼的评价最不乏温文尔雅,而邱琛与他共事多年,最了解男人温和笑容后的面热心冷,私下连话都很少。 男人视若无睹地直接略过。 邱琛望着男人高瘦的背影离去,好整以暇地看向陈秘书:“他今天怎么回事?就因为老爷子给他安排相亲?” 陈秘书莫名想起下午那趟行程:“可能是其他事情吧。” - 港星楼是家网红港式餐厅,环境幽静装潢雅致,舒缓乐声悠扬流淌,宽阔大厅中摆上精致方桌,衣着得体的食客低声交谈。 如此,就更显得相亲对象的嗓音洪亮。 “我爸死的早、我妈更靠不住,还有个妹妹要读书,以前每天睁眼就是想怎么弄钱。” 点菜后,季风就主动开启话题,说起他为了供妹妹读书、初中就辍学出城打工,靠着一身腱子肉在工厂站稳脚跟,后来出来单干做钢材生意,这两年政策好就小赚一笔。 现在人刚过三十,事业有成就想过安定日子,讨个老婆回家照顾他,再生个大胖小子。 余幼笙看得出,相亲对象很满意她这张脸,也清楚季风品性并不坏; 只是男人没上菜就端起酒杯开始喝,以及逐渐高升的音量,都让她坐立不安。 男人仰头就酒一饮而尽的模样,像极了她小时候酗酒的父亲。 父亲清醒时还好,最多只是不理她;每次喝醉就免不了大声嚷嚷,再不够就打她解气,引得周围邻居都来凑热闹。 起初余幼笙还会哭喊,随着时间推移,她意识到没人救她,眼泪只会招来更多非议和怜悯目光。 于是,她学会了闭嘴和乖巧微笑。 季风再一次要碰杯时,余幼笙委婉拒绝:“我不能喝酒,怕伤胃。” “这点红酒才哪到哪呢,”季风看着暖黄灯光下唇红齿白的女人,忍不住炫耀,“我们酒桌上谈单子,白酒都一斤起步——” “抱歉。” 余幼笙再也待不住,只觉得旁边的人都在回头看她,找借口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不算撒谎,她的确要在上菜前,去洗手间打针。 短效胰岛素起效需要十五分钟左右,注射时间太早容易低血糖,而太晚又会让血糖升高过快。 离开男人声如洪钟,余幼笙终于能畅通呼吸,隔间落锁。 针头刺进皮肉有细微刺痛感,余幼笙低头,拇指摁着圆笔末端,一点点将胰岛素推进身体,若有所思。 和季风相处让她感到窒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必须尽快说清生病的事,这样对方哪怕对她再有好感,也会立刻知难而退。 余幼笙对此很有经验。 良久,她终于从洗手间离开,满心想着怎么和季风开口。 自然和刚到场的季晏礼等人擦肩而过。 “做成几个亿的项目,庆功宴就请我们几个吃茶餐厅,季总是不是太抠了。” 邱琛懒散在方桌旁坐下,嘴里嫌弃,却一连点了七八道菜才停下,扭头瞥见斜对角那桌,咧嘴笑了声。 “你看那是不是季风,上个月求你投资那个,”他手肘碰了碰旁边季晏礼胳膊, “对面是他女朋友?那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 “不是。” 季晏礼忽地出声,低凉声线让剩下三人都是动作一顿,纷纷抬头,就见男人面无表情:“相亲而已。” “这你都知道?”邱琛心想这人最近怎么喜怒无常的,“不过就季风一言不合就发飚的暴脾气,相亲的妹子是真惨。” 季晏礼抿唇不语,视线停在不远处正交谈的两人,镜片后的黑眸是深邃幽寒。 初春寒凉未褪,余幼笙今天换了身浅紫色的宽松毛衣和同色系薄纱裙,蓬软黑发用竖夹随意盘起,温雅精致中又不失慵懒随性。 平日不施粉黛的脸画上淡妆,朱唇皓齿、细眉笑眼,原本温婉清秀的五官,又有几分媚态天成的勾人意味。 对面的男人正殷勤给她递菜,她一愣,笑着接过。 称得上温馨一幕。 季晏礼只觉得无比刺眼。 - “刚上的菠萝包,你尝尝。” 余幼笙刚回到位置坐下,季风就将甜点推到她面前:“怎么去这么久,再等菜都凉了。” 刚注射胰岛素不能吃高碳水,余幼笙只能勉为其难接过甜点,纠结开口时机。 以往她都是相亲结束才坦白,季风是唯一还没上菜、她就只想逃走的对象。 见她脸泛薄红,季风还以为余幼笙害羞,不由自满道:“刚才介绍人问我想法,我说我挺满意你的。” “我这人读书少、不搞弯弯绕绕一套,你说你想找个人品好的,我觉得我还行,你要是觉得合适,我们就试试——” “季风先生。” 余幼笙听男人夸她就头皮发麻,更不敢再拖延:“我们恐怕不合适。” “不合适?”拒绝来的猝不及防,季风意外地瞪大眼睛,“你觉得我人品不行?还是——” “是我的问题,”男人的高声反问成功引得旁边几桌看过来,余幼笙笑容发僵,“是我身体不太好,有一型糖尿病。” 季风不信:“糖尿病?那不是老人才会得吗?你年纪轻轻,怎么就得糖尿病了?” 男人反应在意料之中,余幼笙不想解释,只希望他不要再喊:“介绍人那边,你可以直接说是我的问题。” 季风有一瞬考虑过再试试,转念又觉得是余幼笙先隐瞒,再回忆起他刚才自作多情,借着酒劲,恼羞成怒道: “你有病怎么不早说啊,这不是骗人吗?!” 这时服务员端菜上桌,轻声提醒:“先生请往后靠靠,小心烫——” 季风被打断,猛地拍桌子:“吵什么,没听见我正在说话吗!” 巴掌砸在桌面那一刻,余幼笙感觉好像有一巴掌扇在她脸上,疼的呼吸都艰难。 够了。 她受够了。 第5章 所以,要和我走吗? “没提前告知,是我的疏忽。” 四周目光如芒在背,那一刻,余幼笙只觉得她又变回那年小巷里遭人议论的女孩,短一截的衣袖藏不住挨打伤痕。 微笑是她唯一仅剩的体面。 正如现在,她用力的攥着手哪怕指甲已经陷进肉里也要笑出来,借机离开:“抱歉,我有事要接个电话。” 说完也不等季风反应,抓起手包就要走。 她转身,却一眼撞上季晏礼目光,男人坐在她斜右侧,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过来。 偌大餐厅座无虚席,季晏礼依旧鹤立鸡群,一身纯黑西装尽显疏冷禁欲,金丝框眼镜却又添几分温和斯文。 和余幼笙此时的狼狈形成惨烈对比。 四目相对,她匆匆避开对视,加快脚步就要直接略过季晏礼那桌。 余幼笙没想到季风还会追上来,只听身后传来怒斥:“你这就想走了?” 余光见男人粗宽的手就要抓过来,她侧身想要躲开,腕骨突然被另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握住,力道柔和却不容拒绝。 对方掌心稍一用力,就将她带离危险地带。 鼻尖传来的木质冷香似曾相识,后调掺杂着零星清苦,却让人无比心安。 季晏礼拉住她护到身后的那一刹,比起丢脸出糗,余幼笙的第一反应,是散退褪尽的焦躁惶恐; 是清楚意识到她已经安全。 耳边传来痛呼,余幼笙扭头,就见另一位长相清俊的男人背靠座椅,慢悠悠收回伸出去的腿,脚边趴着摔倒的季风。 “谁他妈绊我——” 季风骂骂咧咧爬起身,抬头对上笑眯眯的邱琛先是愣住,视线一转又看见季晏礼、以及被男人揽到身后的余幼笙。 一时间,羞愤、畏怯、和惊诧等表情在季风脸上轮流上演。 “这不是季兄吗,”邱琛悠哉悠哉开口:“这是又来要钱了?没必要行此大礼吧,受不起啊。” 季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咽不下这口气:“两位老总,这是我的私事,你们——” “季老板。” 季晏礼温声打断,居高临下地俯视季风,唇边笑意淡淡,说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我可以给你一次,自己走出去的机会。” 话毕,男人漫不经心朝不远处投去一瞥,就见闻讯赶来的餐厅经理早带着三两保安严阵以待,见季晏礼望过来,纷纷恭敬鞠躬。 季风自知斗不过,临走前还认为季晏礼只是顺手英雄救美,恶狠狠剜了男人身后的余幼笙一眼:“话还没说清,我在停车场等你。” “......” 季风走后再没人看笑话,生活照常,其他人很快又专注回自己的事情。 余幼笙仍心有余悸,精神恍惚着,身体先一步向邱琛和季晏礼道谢。 “为美女效劳是我的荣幸,”邱琛见某人还拉着余幼笙手不放,挑眉起身,“我去把你们那桌账结了。” 说完他故意停顿,别有深意地看向季晏礼:“某人到时候记得给我报销。” 余幼笙正想说不必麻烦,就听季晏礼言简意骇地回了声“好”。 “真的不用——” 话音未落,余幼笙就感觉被轻轻环住的腕骨一凉,是季晏礼才想起松开她的手。 继而肩膀微沉,男人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肩头,骨节分明的手拢紧领口时,季晏礼又微微俯身,薄唇停在她耳侧。 沉静温和的微苦木香飘进鼻腔,气味因为距离急剧缩短变得浓郁。 余幼笙呼吸一紧,就听低沉柔和的男声落下:“季风前科不少,不是合适的结婚人选。” “单身未婚的人很多,”温热呼吸滚落耳畔,她抬眼跌进季晏礼黑眸,眼底有她看不透的翻涌情绪。 男人平静而专注地望进她眼睛:“余老师,你值得更好的。” 果然,刚才的争吵都被他听到。 余幼笙忽地想起,两人昨天在走廊撞见,季晏礼特意和她强调过的,也是单身未婚。 仿佛在有意点醒她什么。 可她因为季风的事,脑子还混沌一片,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闷头昏睡过去。 不想再打扰别人,余幼笙随后提出要离开。 “打扰什么,来了就一起吃呗,”结账回来的邱琛出声,同桌几人也看出余幼笙和季晏礼关系不浅,纷纷挽留,“季风还在外面等你,现在出去,又被缠上怎么办。” “我在餐厅门口打车就好,”余幼笙去意已决,故作轻松地弯眉笑笑,“他不敢怎么样的。” 几人都被她笑意盈盈的模样骗过,不再多劝,只好心叮嘱她注意安全。 离开前,余幼笙将身上外套还给季晏礼,怕被看出破绽般,有意避开男人低头注视,转身就走。 没关系,只是打车回家而已。 季风顶多在介绍人面前骂她两句,不可能真的做什么。 没什么好怕的。 电梯终于到达五楼开门,余幼笙停下自我安慰跨步而入,下一秒,一道高瘦修长的身影就尾随她进来。 铁门关闭,封闭空间里,余幼笙惊诧地仰头看向面前男人。 季晏礼是什么时候来的? 男人还是熟悉的从容不迫,将手中鼓囊囊的塑料袋递过来,声线温和: “打完胰岛素要及时吃饭,低血糖会很危险。” 袋子里的食物肉蛋奶菜俱全,连导致血糖升高的碳水化物主食,都特意挑选了对糖尿病人友好的南瓜薏米饭和荞麦面。 余幼笙低头看着沉甸甸的食物袋,思绪纷乱。 季晏礼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又为什么要特意追出来? 余幼笙想她应该满腹疑惑,可当她接过还温热的塑料袋时,只感到眼底阵阵发热。 明明他们只见过一次,季晏礼却能轻易看透她的伪装脆弱、她的人前逞强。 连她最难以启齿的病,在男人口中也同样云淡风轻,提醒她吃饭的平和口吻,就像是在说最普通的一日三餐,而非对待一个“不合群”的糖尿病患者。 余幼笙从没遇见过,如季晏礼一般的人。 久久望着那袋食物,她如何也说不出拒绝,接过后低低道:“......谢谢。” 季晏礼垂眸,将余幼笙眼底的迟疑收尽眼底。 理智告诉他不该冲动,如果为了一时快意把余幼笙吓退,过去十三年的等待,都将前功尽弃。 可见到她委屈低落,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还是会忍不住一次又一次越线。 “我现在要去公司,可以顺路带余老师一程。” 这是最后一次;季晏礼心中告诫自己,镜片后的黑眸是永不会被余幼笙察觉的隐忍眷念。 如果她感到不适拒绝,他会立刻退后。 他决定将选择权交给余幼笙,压抑的情绪让润透嗓音都微微发哑:“所以,” “要和我走吗?” 第六章 你会帮我保守秘密的对吧? 顺路捎带落难的女性回家。 类似随口提起的一句善意,余幼笙从小到大听过很多,知道治标不治本,向来都会委婉拒绝。 比起在他人面前展露脆弱或狼狈,她宁可独自咬牙扛过去。 然而此刻她被困在电梯里,面对季宴礼伸出的援助之手,像是贪念刚才短暂的感动和安全感,迟迟说不出“不”字。 男人不急也不多问,双手插兜平视前方,耐心地等待答案。 两人相互沉默着,直到电梯门“叮”一声缓缓开启,提醒余幼笙回到现实世界,推搡她去面对门外残酷的未知。 季宴礼离门更近,抬手胳膊挡住门框,示意让余幼笙先出去。 就让她逃避一次吧。 余幼笙终于坦然接受对男人的依赖,转身道谢:“……那就麻烦季先生了。” 分明是她有求于人,余幼笙却见到季宴礼唇边浮现笑意,好像终于能松一口气。 高瘦修长的男人这才从电梯出来,镜片后的眼睛微弯,低声温润如玉: “是我荣幸之至。” 停车场里没见到季风的车。 余幼笙边走边不放心地几次查看,确认男人不在后终于放心,就听头顶传来温声安抚: “餐厅经理查过监控,季风是直接开车离开的,没有逗留。” 季宴礼将她领到车旁,拉开阿斯顿马丁的副驾驶车门,细心提醒:“小心头。” “谢谢。” 余幼笙对车一无所知,大学考过驾照后,开车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即便如此,她也一眼看出眼前这辆价格不菲,上车后,生怕袋子里的食物汤汁洒出来,小心翼翼抱着塑料袋平放在腿面系紧,打算回家再吃。 担心路上低血糖发作,她趁着季宴礼绕去驾驶座的空档,从包里摸出常备的巧克力。 低头撕包装袋时车门被打开,余幼笙闻声扭头,抓糖的手下意识合拢掌心。 季宴礼看破她的强装镇定,无奈轻笑:“袋子里的菜,都不喜欢吗。” “没有,”余幼笙连忙摇头,迅速将巧克力丢回包里,“我怕东西撒出来,弄脏您的车。” “代步工具而已,脏了就送去洗。” 季宴礼坐进驾驶座后,并不急着发动,轻描淡写道:“如果所有人都保持车内洁净,清洁人员就会失业。” 男人朝她微微一笑:“所以放心吃,洒了就当是为别人提供就业机会。” 余幼笙:“……” 还能这样? 事实证明,季宴礼的话确实奏效,她再打开塑料袋时果然负罪感大减,尝了口肉质鲜美滑嫩的烧腊双拼,意识到已经饿了太久。 胃部得到满足,大脑也开始运行思考,余幼笙用筷子轻戳几下薏米饭,很多问题还是想不通。 她旁敲侧击道:“季先生,您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来之前吃过了,”季宴礼总能一眼看透她想法,解释道,“公司投资的一家糖尿病医药企业成功上市,庆功宴定在这里。” 难怪昨天会爽快答应邀约,还对她的糖尿病这么了解。 余幼笙终于捋顺逻辑,又低头默默吃了几口,就听包里的手机响起,是母亲打来电话。 季宴礼体贴询问:“需要我回避吗。” 初春夜间风大寒凉,余幼笙不可能让季宴礼下车挨冻,摇头挂断几次,发现母亲还坚持打来,只好无奈接起。 她将音量调到最小:“……妈。” “那女人介绍的什么烂人,”果不其然,于梅接起电话就是一通怒骂, “答应相亲是给他面子,他居然还敢嫌弃你?我还嫌他是个初中没毕业的暴发户呢!” 母亲居然替自己说话,余幼笙倍感意外,又有几分感动:“没事的,他没拿我怎么样。” “那也不能凶我女儿,”于梅依旧愤愤不平,“你放心,下次叫你去相亲前,妈一定帮你把关。” 原来是为了“下次相亲”。 余幼笙低头自嘲轻笑,心不在焉地哄人几句后,挂断电话。 手上三分钟前还捧着美味佳肴,现在却味同嚼蜡,季风发难都没让她如此疲惫。 有一瞬,余幼笙甚至自暴自弃地想,是不是只要她结婚,就不用再过被母亲掌控的日子。 “你很着急结婚吗?” 身旁沉默许久的季宴礼出声,余幼笙抬头,发现男人正静静望着她,目光温润如玉,皎白银月在他身后静静盛放。 躁动心绪忽地平静下来。 心事积压太久,又或许是季宴礼身上沉淀的安定感太甚,余幼笙被他问起痛处,也并不慌张。 “家里催的紧,”她朝男人笑了笑,无所谓道,“至于我,大概也需要一段婚姻吧。” 季宴礼又问:“那你希望,另一半是什么样呢。” “性格温和、情绪稳定,能聊得来就可以。” 余幼笙说完才发现,这个答案简直说的就是季宴礼本人。 再加上他们才第二次见面,就讨论起理想型伴侣,强烈的相亲既视感,难免让她有片刻错乱。 好在季宴礼不像她胡思乱想,修长手指随意搭着方向盘,倏地勾唇淡淡道:“关于被催婚,我们倒是很像。” 余幼笙闻言愣住。 男人背靠座椅身姿挺拔,见她表情讶异便微微抬起眉梢,反问:“为什么你看上去很惊讶。” 没想到连季宴礼也会被催婚,余幼笙光是设想场景,就不由弯眉轻笑,一时忘记用敬称: “只是想不到,你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女人唇边酒窝浅浅,恬静乖软的笑容惹眼夺目;季宴礼压下抚揉她发顶的念头,静静望进余幼笙笑眼,目光描摹她此时模样。 他们离的这样近,他甚至能看清余幼笙眼底的自己,于是侧身凑近了些,压抑声线:“所以刚才的话,我没和别人说过。” “余老师会帮我保守秘密的,对吧。” 温润低声回荡在封闭车间,明知是笑话,却因为季宴礼的明知故问、以及有意微微上扬的语调,突然变得暧昧缱绻。 像是两人之间,真的有不能为他人所知的秘密。 这个认知让余幼笙忽地心跳漏跳一拍,后背贴紧座椅:“……会的。” 她倏地庆幸,现在窗外天色昏黑。 否则她此刻的慌乱,就会因为脸红而暴露无遗。 第七章 是以同样需要一段长久婚姻的身份,再见一面 第二天快下班时,余幼笙接到母亲电话,说她单位临时有事走不开,问余幼笙能不能替她给许言开家长会。 许言是余幼笙异父异母的弟弟。 十三年前因为无法忍受余父酗酒家暴,一生要强的于梅选择离婚,很快嫁给许鹏﹣﹣也就是许言的父亲、余幼笙的继父。 继父许鹏对于梅称得上体贴,只是为了亲儿子的成长,一度拒绝于梅带着余幼笙嫁过来。 于是权衡利弊下,于梅只能将余幼笙丢给余父抚养,独自远嫁飞去北城,母女之间仅剩的联系,就是于梅每月打来、却都被用来买酒的抚养费。 直到几年前余幼笙考来北城,于梅的新家庭也安定稳固,才又以“母亲”的身份,突兀又强势地参与她的生活。 久而久之,继父也逐渐接纳余幼笙的存在,逢年过节时,一家三口还会喊余幼笙来家里吃饭。 “小言正是高二关键时期,家长会的内容你帮我录一下,晚上来家里吃饭,妈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余幼笙下班没事,答应下来:“好,您把小言的学校地址发给我。” 北城作为特大城市,对教育的重视程度,俨然不是余幼笙生长的小城市可比的。 高二学生寒假后都要参加开学统考,不仅如此,学校还要求考试后开家长会做复盘,便于查缺补漏。 好在许言成绩名列前茅,就是语文偏科严重。 家长会后,班主任特意请余幼笙留下,翻出许言的语文卷子,指着古诗词默写: “这些题都是白送分,可他偏偏不背,回回考试都丢十二分。” 许言耷拉着眼皮,不以为意道:“我不用这十二分,也能进年级前五。” 班主任气结:“你这孩子!” “注意礼貌,”余幼笙轻碰弟弟胳膊,皱眉制止,“老师是为了你好,回去好好背。” 许言不服气地轻哼一声,双手插兜,半晌抬头看她:“你这周末回家吃饭呗,你回来我就背。” 继父不喜欢余幼笙打扰他们家生活,一时并没答应许言要求;好在于梅很快匆匆赶来,接替岗位。 虽然不是亲生,但许言是于梅从不足一岁带到大的,早就视为己出。 不同于余幼笙的生疏,女人上来就要看儿子语文试卷,看见古诗默写又是空白就连连叹气,随后才去看其他科目成绩。 余幼笙在旁看着母亲和班主任交流,又是录音又是记笔记,表情投入而专注,忽地觉得眼前人陌生无比。 小学不办家长会,等到她上初中,母亲已经离开远嫁,工地劳作的父亲永远抽不出时间;至于在高中,老师都知道她家里情况,家长会也不再强求她父母到场。 从小到大,余幼笙没有过哪怕一次,父母来校参加她家长会的经历。 许言被于梅唠叨的满脸不耐烦,余幼笙却不知为何,有过片刻的羡慕。 低头笑自己嫉妒心太重,无人在意的她悄然从办公室退出去,站在教室外靠墙,翻看手机消息。 滑动指尖停在熟悉的猫咪头像,余幼笙想起来,她昨晚回家倒头就睡,到现在都没还季宴礼替她垫付的饭钱。 【y:季先生,昨天的饭钱是多少?我还给你】 消息发送的下一秒,季宴礼就果断打来电话,行动之迅速,让余幼笙都措手不及。 肖意说男人是圈内着名的工作狂,怎么会消息回的这么快? 季宴礼还是一贯的开门见山:“邱琛没告诉我价格,问到我再告诉你。” 余幼笙不习惯占人便宜,见男人答应才没了心理负担,随后就听电话另一端有苍老男声,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她压低音量:“你那边在忙吗?” “家里老爷子的电话,要我去相亲,”季宴礼也不避讳,示意余幼笙不必刻意小声,“我开了静音,他听不见。” 人一旦有共同话题,就会立刻拉近距离;余幼笙忍不住好奇:“那你打算一直不回话吗。” “能拖一时算一时,”季宴礼低声笑了下,言简意赅道,“逃避可耻,但好用。” 一想到高高在上的企业总裁人前叱咤风云、人后却为了躲避相亲,连打电话都只能偷偷摸摸,余幼笙就禁不住轻笑出声。 “你终于笑了。” 似乎是嫌老爷子念叨太多,季宴礼挂断那边电话,温润低声字字清晰入耳: “接电话的时候,你听上去很难过。” 余幼笙嘴角的笑容僵住,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倏地被轻轻触动。 落日时分,在人来人往的学校长廊里,她将手机收音的末端靠近唇边,细声道: “季宴礼,谢谢你。” 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叫出男人姓名,没由来的,就是希望能更郑重一些。 “……没事,”漫长的几秒沉默过去,季宴礼的声音听着略显沙哑,“也是我别有所图在先。” 余幼笙不解:“嗯?” “余幼笙,”季宴礼呼唤她姓名后又缄默,像是陷入无尽沉思,许久才沉沉开口。 “我们再见一面吧。” 听筒里男人的声音仍旧四平八稳,只是语速比平时要快上些许:“不是作为家长和老师。” “而是以同样需要一段长久婚姻的身份,再见一面。” 季宴礼的意思……是要和她相亲? 提议太过荒唐,以至于余幼笙根本没考虑,下意识果断拒绝:“季先生,您知道我的身体情况,或许不适合结婚。” 季宴礼却问:“是医生说过,糖尿病患者结婚,会有害自身健康吗。” 余幼笙闻言微愣,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余幼笙,谢谢你能站在我的角度、替我考虑问题。” 周围环境嘈杂,耳边男人温润低沉的声线却一点点抚平她的慌张:“但我想,如果是一段长久的婚姻,当事人的自我感受应该更重要。” 见惯了季宴礼只需一个眼神、周围人就理解他指令,余幼笙还是第一次听他解释这么多:“你不用有太多顾虑,只要基于目前对我的判断、再决定是否再见面就可以。” 可单凭对方是季宴礼这点,余幼笙就无法接受,为难道:“抱歉,实在太突然了。” 季宴礼表示理解:“没关系,是我唐突在先,希望没给你带来太多困扰。” 余幼笙拒绝人本就愧疚,听季宴礼反过来宽慰她,心里更是一阵内疚,妥协答应的话几次滚到嘴边、又吞咽入腹。 一时间,听筒两端只剩下压抑呼吸声;事发尴尬,更难的是如何收场。 最终还是季宴礼打破僵局。 挂断电话前,男人温声告诉她:“再见面的事,不是我一时兴起;如果余老师改变心意,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 通话中断,余幼笙听着耳边嘟声,阵阵发愣。 第八章 还是得有个家才算完整 季宴礼说他不是心血来潮---可他们一共才见过两次,就连认识彼此也不过三天时间。 理智告诉她,季宴礼说的不无道理:既然两人都需要一段婚姻,与其被家里强塞来一位陌生人,不如给彼此一个机会。 更何况,男人要的只是再见一面。 她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他们显然不属于同一世界,余幼笙光设想她站在季宴礼身旁,只会觉得违和突兀,像是混入羊脂白玉中的一块杂石。 最重要的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季宴礼为什么会选择她。 这时于梅带着儿子从教室出来,见余幼笙还保持打电话的姿势,走过去随口道:“在和谁打电话?男的?” 余幼笙收起手机,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于梅来了兴致,追问:“年纪多大了?是单位的同事吗?” “不是,”胸口闷堵,余幼笙第一次打断母亲,“是学生家长,您别多想。” 女儿向来温顺乖巧,于梅被驳斥有些不满,转念想余幼笙大概还在烦昨天的相亲,也不再八卦,开车带姐弟俩回家吃饭。 老城区的房子是继父许鹏早年买的,十几年间房价翻了四五十倍,矮楼看着虽略显老旧,面积也就百平米,价值却至少千万起步。 “……相由心生,那男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许家父子俩在客厅休息,余幼笙在厨房给母亲打下手,看于梅手法熟练地翻炒颠锅,还不忘替她愤愤不平:“趁早掰了更好,要真在一起,弄不好以后自己没本事就打人,跟你那个爸似的。“ 说起余父,于梅谨慎地关紧厨房门,才压低声音问:“你最近,还是每个月都给他打钱?” 余幼笙点头,语气平静:“他没有工作,又是一身病,我总不能真的不管他。” “你就是心太软,真是人善人欺。” 于梅看女儿的眼神复杂,想起当年又恨恨啐道:“他得病也是活该!我给那么多抚养费,他全都用来买酒喝,不然,你怎么可能小小年纪就得糖尿病。” 型糖尿病的成因尚未确定,自身免疫、遗传和病毒感染等多种因素都能诱发。 于梅一口咬定是余父找照顾不周,才导致余幼笙得病:“成天喝酒不回家,孩子不生病才怪。” 可她生病住院的时候、上大学来北城前的那些年,起码能见到父亲,于梅却从来没看过她一眼。 余幼笙低头默默洗菜,没有附和。 她的一言不发大概勾起于梅的愧疚,女人不再重提过去的事,让余幼笙把菜端上桌,转身盛饭。 “这碗给你,”像是要补偿她,于梅盛了一大碗米饭,还特意用木勺压平,“多吃点,你看你最近都瘦了。” 余幼笙静静望着满满一碗巨量碳水,半晌垂眸:“妈,糖尿病不能吃太多米饭。” “……” 于梅尴尬收回手,讪讪道:“那你自己盛,我不知道你饭量。” 说完慌忙端碗出去,像是一刻也忍不了厨房里的凝固气氛。 许家父子俩已经在餐桌等待。 见到余幼笙,性格沉闷的许鹏只是微微点头,从妻子手中接过碗筷,低声道:“下次你有事就打电话让我去,别麻烦幼笙。” “那你研究所不也要请假?”于梅觉得没这个必要,“正好幼笙下班过去,开完再来家里吃晚饭,多大点事。” 说完还没忘问余幼笙:“你说是吧。” 余幼笙听出继父话外之音,点头:“顺路,不麻烦的。” 身为唯一不二的女主人,于梅张罗着依次给姐弟俩和丈夫夹菜,然后顺势问起许泽这一周的住宿生活。 从学习到食宿再到新学期变化,一周不见儿子的母亲问的事无巨细,不善言辞的父亲也时而加入,许泽则满脸不耐烦。 余幼笙全程置身事外地埋头吃饭,碗底米饭见空后,她不好直接下桌离开,只能硬坐着。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只有她是多余又格格不入的外人。 “幼笙就饱了?”于梅余光见女儿半天不动筷,立刻给她夹起一大块鱼肉,“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鱼,正好多补补。” 余幼笙以前确实爱吃,直到初三有次鱼刺卡在嗓子,被父亲灌了半瓶醋还是疼的睡不着,不得已去医院才挑出来,之后就很少再碰鱼。 鱼肉静静躺在她碗底,细滑表面到处是小刺。 可余幼笙总不能夹出去丢掉,强笑道:“谢谢妈。” 于梅眼底笑意更甚,极力在证明什么:“你看,你喜欢吃什么,妈都记着呢。” 席间场面一度欢乐祥和,饭后许鹏负责洗碗、许泽回房间学习,余幼笙也要回家备课。 临行前,于梅在玄关处送她,感叹连连:“哪次你要能带上男朋友回来吃饭,妈就满足了。” 余幼笙不语。 “去年生病的时候,我最放心不下你,”母亲亲昵地轻拍她手背,语重心长道,“人活一辈子啊,还是得有个家才算完整。” “妈,”余幼笙将手抽出来,静静看着母亲眼睛,“您还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除了相亲和结婚,什么都可以。 于梅脸上又露出尴尬无措的表情,最后递来一把伞:“天气预报说有雨,路上小心。” 搭乘出租车回家的路上,余幼笙坐在后排看手机,发现肖意晚饭时间发来十几条消息,先是说拉投资的事终于有进展,又说老家的母亲寄来太多自制咸菜,吃不完更没地方放。 余幼笙看得出,肖意的语气虽是抱怨,字里行间都是难掩的亲密。 回复消息后退出对话,鬼使神差的,她滑动列表点进和父亲的对话框。 父女俩聊天的时间和内容很固定,都是以余幼笙月初打生活费为开场、余父收钱后夸她是乖女儿作为结尾。 余幼笙垂眸笑了笑。 乖女儿么。 母亲也常常这样夸她。 出租车经停在体育公园,余幼笙放下手机,将头靠在冰冷的车窗,漫无目的地看着草坪上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玩耍,各自笑容洋溢。 母亲苦口婆心地告诉她,只有成家才能人生完整。 可她连原生家庭都不曾拥有,又怎么才能学会和另一个陌生人组成家庭。 —— 周五放学前,齐楠因为家里有事请假,余幼笙独自去班里交代事情。 教室里,一群一米八的男生和女同学们都已经收拾好准备放学,只有季泽仍在座位一动不动,怀里抱着书包。 漆黑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黑板。 男孩五官出众,漆黑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黑板,平静地宛如和世界脱轨-﹣之前这个孩子的家长提过有抑郁症。 余幼笙在季泽跟前坐下与他视线齐平,试图沟通:“季泽同学,怎么放学了不回家?” 季泽不为所动。 之后余幼笙反复劝说也毫无用处,直到五分钟后季泽突然起身,就这么不打招呼的出了教室。 余幼笙下意识地回头看表,发现时针指向六点半整﹣﹣是平时放学的时间。 叹了口气,开学以来,她仔细关注过季泽,发现他的抑郁症和普通的抑郁症有些不一样,他不喜欢说话经常喜欢自己一个人坐着,但好在其他各方面都正常。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在学校门口找接他的阿姨。 “余老师您好。” 第九章 我们试试吧 没见到熟悉身影,西装革履的男性走上前搭话,带着眼镜大约三十五岁上下:“我是季总的秘书,姓董。” 男人气度沉稳:“家里的保姆生病,季总让我来接季泽回家。” 对方长相陌生,余幼笙心头警铃大作,不动声色开口:“我没有收到家长电话。” 社会新闻上挟持孩子的勒索事件比比皆是,季泽身份特殊,余幼笙自然不放心把学生交出去。 “季总的车就在对街,”董秘书侧身,看向不远处的阿斯顿马丁,稳重道,“季总交代过,他出现会让季老师不自在,所以才让我过来。” 余幼笙顺着他目光看向对街名车。 车窗防窥看不见里面,脑海却自动浮现季宴礼温文矜贵的模样,长腿交叠姿态闲适,镜片后的黑眸正慢条斯理朝这边看来。 画面感太强,余幼笙心头一跳,安全起见还是坚持要打电话确认,接通后问:“有人自称季先生的秘书,季泽可以放心让他接走吗?” “可以。” 简明扼要的两字回答后,季宴礼为避免她尴尬,对相亲的事只字不提,主动挂断电话。 这时董秘书却递来一张发票,以及四张价值五百的港星楼消费券。 接过发票,余幼笙试图将消费券退回:“消费券我不能收,请替我转交给季先生吧。” “消费券是餐厅经理托我转交,”董秘书双手背后,解释道,“余老师可以亲自交给季总。” 说着男人朝余幼笙微微鞠躬,朝着正从校门出来的季泽走去。 余幼笙别无他法只能跟上,在阿斯顿马丁后排位置停下脚步,正抬手时,车窗先一步落下。 季宴礼棱角分明的侧脸缓慢显露,目光率先落在余幼笙手里的消费券,低音在初春微风中更显柔和:“消费券的确和我无关。” “我知道,”余幼笙也不再坚持,认真道,“季风的事情,我还没当面和你说谢谢。” 那晚男人的挺身而出令她印象深刻,说不感动是假的。 “不用谢。” 季宴礼视线落在她随风而动的柔顺发尾,勾唇微微笑道:“我想,如果我现在提出顺路送余老师回去,你应该会拒绝。'' 余幼笙委婉道:“季先生,您是个好人。” “却并不是合适的结婚对象。” 季宴礼语调不急不缓,仿佛在娓娓道来一曲沉积旧事:“上次见面你很惊讶,说很难想象我这样的人,也会为了结婚困扰。” 男人释然一笑:“我想,大概是我还有许多不足。” 所以才会被她拒绝。 未完的后半句,两人心知肚明。 春寒料峭,或许是在风中站了太久头脑不清,又或许是男人一闪而过的落寞表情揪紧她心脏,余幼笙长袖下的手成拳,脱口而出道:“你说再见面的事不是一时兴起,是真的吗。” 四目相对,季宴礼漆黑双眸满是郑重:“这件事上,我不会对你说谎。” “好,”余幼笙深吸口气,寒风入肺后轻轻颤了下,“给我点时间考虑,可以吗。” “当然,”季宴礼细心注意到她发抖,脱下西装外套从窗口递来,温声道,“外面天冷,余老师不要着凉。” 余幼笙坚持谢绝了男人要送她的好意。 傍晚她特意乘坐公交车回家。 每当心烦意乱或是纠结不定时,余幼笙都会将自己丢进人潮拥挤;藏匿于市井百态中,清楚无人在意她存在,反而有一份随波逐流的安全感,足以让她安然放空。 正值下班高峰时期,走走停停的公交车内人头攒动,直到驶离市区开往偏远地带,乘客才进少出多。 快到站时,余幼笙终于等来最后排的一个空位。 坐下将包平放在腿面,她拿出手机、想用黑屏检查发型,却意外收到季风的短信。 【季风:介绍人那里我只说了性格不合,你不用担心】 【季风:我为那天的粗鲁道歉,以后也不会打扰你生活,你能不能和那位季总说一声,让他高抬贵手?】 余幼笙看完不由蹙眉。 她不清楚具体发生什么,能让季风在短短一天时间态度大变;但至少她可以肯定,只有季宴礼能做到这些。 萍水相逢的人,已经数不清帮过她多少次。 如果不是季风主动找来,余幼笙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季宴礼曾默默无闻帮过她。 余幼笙点开和季宴礼的对话框,垂眸看最后一条转账,以及满屏她发送的苍白感谢。 所以,她要为了这件事再度电话道谢、然后又一次残忍地拒绝对方么。 犹豫不决时,余幼笙就听前排的一对老年夫妇在争执。 她仔细一听,原来是车窗关不上、外面寒风对着奶奶猛吹,旁边的爷爷就要脱下外套给她挡风,奶奶怕他挨冻又不肯,这才你一言我一语吵起来。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决定外套各披一半,结果就是既没给奶奶挡风、更没给爷爷防寒。 余幼笙在后排看到白发苍苍的夫妻俩相视一笑,心底倏地一片柔软。 她不信爱情,如果非要她形容对婚姻的最高期待,余幼笙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相敬如宾”。 比如,她此刻目睹的温馨。 黑色外套半披半盖在前排两人头上,衣袖随风舞动,不知为何,余幼笙忽然想起告别时,季宴礼怕她受凉而递来的外套,同样是黑色。 至少在这一刻,她想她大概很羡慕这对相守到白头的夫妇,也同样贪恋着季宴礼曾给她的片刻温暖。 哪怕这份眷念无关情爱。 直到嘟声停止、电话接通的那一刹,余幼笙都没想清他打给季宴礼的具体理由。 听筒那端寂静无声,男人用沉默表明他足够的耐心。 “相亲的事,我改变主意了。” 全凭直觉冲动的余幼笙语气加快,耳边仿佛回荡着声响催促她一口气说完,否则下一秒就要心生退意而挂断电话:“我的意思是......” “季先生,我们试试吧。” 第十章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也很好看 “你又要去相亲?” 卧室里,肖意歪在床头看余幼笙在镜子前挑衣服,百思不得其解:“你不是才遇上极品,这么快又要跳火坑啊?” “可能脑子不太清醒吧。” 余幼笙将黄色长裙拎在身前,转身问:“这件可以么。” 相亲也有近十次,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面前觉得紧张,以至于晚饭约在后天,她现在就纠结穿着。 季宴礼各方面条件都太优越,余幼笙下意识觉得处处都要格外谨慎。 “信我,你披块塑料布都好看,”肖意羡慕打量着余幼笙巴掌大的脸、凹凸有致的s型身材,眯眼狐疑道,“以前相亲也从没见你打扮过,有猫腻啊?” 八字没一撇,余幼笙不想日后扫兴,含糊其辞道:“对方身份比较特殊。” “都是人类,能有多特殊,”肖意最近做梦都在拉投资,随口道,“怎么,那人还能是季宴礼啊?” 余幼笙点头,认真道:“的确是他。” “……” “宝,要真是季宴礼,”肖意伸手将余幼笙拉到床边,郑重无比地拍肩委以重任, “请你们相亲完第二天就速速结婚,然后凭着你老板娘的身份,让他们公司给我投一个亿。” 说完她率先笑出声,亲昵勾住余幼笙脖子:“不说这个,十四号你过生日,想逛街还是看电影。” 余幼笙没有庆祝生日的习惯:“都可以。” “那晚上时间交给我,姐带你逍遥。” 挑衣服的事暂告一段落,两人在床上躺下,肖意枕着余幼笙的细胳膊开始吐苦水,说有家大型企业看中她们的项目,还专门派人来谈条件。 “但我总觉得,负责人看我的眼神奇奇怪怪,还莫名其妙总偶遇。” 肖意在事业上敏锐精干,男女之情则格外迟钝,怀疑半天也想不通:“可能是我平等地歧视所有男人,只要是雄性,就觉得他不怀好意。” “这两天我下班来接你,”余幼笙直觉事情不简单,坐起身,“如果发现他跟踪,立刻报警。” 话毕她转身去拿手机,准备找新租房好随时搬家。 “没这么夸张,”肖意连忙阻止,感叹,“以及你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说出刚才那一串的。” 余幼笙笑了笑:“见多就有经验了。” 她小时候住的工地区鱼龙混杂,白天走过都有人吹口哨,更别提走夜路时,时不时就遇到流氓想动手动脚。 肖意成长环境单纯,听余幼笙轻描淡写地笑着说起这些,心疼又好笑:“你以前过的什么鬼日子。” 姐妹俩东聊西扯的荒废时间,直到于梅打来电话,说她和许鹏明天要出差几天,问余幼笙能不能照顾许言。 说是照顾,许言工作日在校住宿,除非有特殊情况,不需要别人费心。 余幼笙答应嘱托。 交代完正事,于梅又日常操心她的终身大事,旁敲侧击道:“对门新搬来的小伙子好像挺不错的,年纪看着也.....” “妈,我有在了解的人了。” 有史以来第一次,余幼笙终于有底气拒绝:“不要再给我介绍其他人,可以吗。” 于梅先是愣住,连连追问各种问题后,末了还不放心:“你们相处多久了,对方可靠吗?” 余幼笙不由疑惑。 以往母亲光凭照片和文字介绍,就能毫不犹豫让她去相亲;现在她难得主动尝试,母亲反而犹豫不决,质疑她眼光。 挂断电话,肖意也回房休息。 余幼笙独自在床上躺下,想起她下午答应和季宴礼相亲,仍有深陷梦境的不真实感。 但她却从未后悔。 枕边手机震动,随后欢快铃声响起,余幼笙看着屏幕显示的三字人名,床上坐起身才接通电话。 “季先生?” “见面的私厨餐厅要提前预定菜品,菜单发给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余幼笙点开图片,看菜单上密密麻麻的选项。 季宴礼说这家餐厅分量很小、又是按人数收费,她迅速选好四道菜,将名称打字发过去。 季宴礼问她:“你不爱吃鱼?” 菜单上三分之一都是鱼的各种做法,季宴礼注意到很正常,余幼笙轻声解释:“小时候爱吃,后来鱼刺卡嗓子,就不太碰了。” 男人闻言低笑:“所以是喜欢味道,但不喜欢挑刺。” 他怎么把她说的像是小孩,余幼笙小声反驳:“你喜欢吃,可以自己点。” 听出她语气愤愤,季宴礼故意慢悠悠道:“那听余老师的,点一道黄金虾汤鲫鱼。” 男人果然善变,白天还语调沉重的让人愧疚,晚上就自如地拿她打趣。 余幼笙鼓了鼓腮帮子,挂电话前才想起来问:“见面那天,穿着有什么需要注意吗。” 在她印象中,身份如季宴礼的人只会出席在高级宴会,余幼笙不想自己一身简陋出现,丢人现眼。 季宴礼没有直接回答她问题:“突然觉得,不该定在私厨餐厅见面。” “应该选在街边烧烤摊,穿着白背心和人字拖,骑自行车来接你。” 余幼笙设想画面,弯眉:“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也很好看。” 男人听完又沉沉笑了一声。 晚九点的卧室内静悄悄,更显季宴礼的声线低醇温和,贴耳落下泛起阵阵痒意,如蛊如惑。 余幼笙耳尖微微发热,手揉了下耳垂,就听男人继续道:“嗯,这也是我的答案。” “如果是余老师的话,穿什么都好看。” “……” 话落陷入沉静,几秒后响起女人稍显无措的一声晚安,随后匆匆挂断电话。 偌大空荡的客厅清冷寂静,装修风格是大性冷淡的灰,头顶的冷白灯光刺眼。 唯一的温暖是怀里熟睡的黑白杂毛猫,正惬意的打着呼噜。 背靠沙发闭眼,女人因为羞赧而泛红的面庞浮现脑海,季宴礼喉结滚动,从手边托盘拿起玻璃杯,喝水压下躁动。 抱猫放在一边,季宴礼起身走去开放式餐厅,打开冰箱沉吟片刻,挑选出食材在水下冲洗。 很快,安寂无声的房间依次响起切菜和翻炒声。 被吵醒的猫咪屁颠颠过来,一跃而上踩在大理石台,用头亲昵地去蹭男人胳膊,奶声奶气地叫着。 热油时而溅出,季宴礼提着奶猫脖颈放他下去,见猫还跃跃欲试要跳,低声警告:“三月。” 余幼笙点的几道菜做完已是深夜。 解开围裙放在一旁,季宴礼懒懒靠着壁橱看满桌的菜,拿出手机给邱琛打电话,言简意骇道: “过来吃饭。” “大哥,现在特么是凌晨一点半,”邱琛情绪崩溃,“你直接赐我一杯毒酒,送我上西天得了。” 于是又给董秘书发消息,让他尽快发来上季度的财务报表。 打工人果然还没睡,五分钟内整理好资料,打包发过来。 随后还细心询问:“入睡困难的事,需要告诉林医生吗。” 第十一章 余老师今天很漂亮 “不用。” 视线在对话框稍作停留,几秒后,季宴礼丢下手机和满桌热菜,转身朝走廊尽头的书房走去。 进屋不必开灯,他轻车熟路在贴墙木柜的密密麻麻药瓶中,精准找到安眠药,仰头喝水服下。 回到卧室,三月已经躺在他床上鸠夺鹊巢,翻出粉白肚皮。 凄清银月透过落地窗倾落而下,季宴礼掀开轻薄的羽绒被躺下,毫无睡意地阖上双眼,脑神经异常活跃。 失眠应该是见到她所导致,正常的情绪起伏变化。 她的择偶标准已经很低,只是需要性格温和、情绪稳定的正常人作为未来伴侣。 凌晨一点半,正常人都睡觉了。 那他也该学着这样做。 --- 两人约见地点在一处隐蔽性极佳的私人山庄,藏于环山深林、盘踞于半山腰,琼林玉树郁郁葱葱。 坐出租车绕路而上时,余幼笙打开车窗,能闻到空气中树叶青草的味道。 她拒绝让季宴礼接送,一是会有负担,二来她答应要先送肖意回家。 离开前,闺蜜还在纠结明天余幼笙的生日怎么玩、看哪部电影。 山庄外停车下来,余幼笙由专人带领她一路沿着石子小道走到一幢装潢精美的森林系木屋前。 独自从前门进去,脱下外套走向餐桌时,后方木门同时被推开,就见季宴礼迈着长腿朝这边走来。 玻璃顶灯投落大团暖黄,冲淡男人深邃五官自带的凌厉感,季宴礼今天穿着柔软舒适的灰色高领毛衣,肩宽腰窄是天生的衣架子,笔直长腿包裹在黑色西裤下,再配上垂坠细链的眼镜,整个人温雅尔又禁欲。 只是室内温度偏高,男人冷白的脸颊泛起些不自然的薄红。 四目相对,男人认真打量余幼笙,光不掩赞美:“余老师今天很漂亮。” 不习惯被夸赞,余幼笙避开视线在季宴礼对面坐下,发现手边是一张菜单。 六道菜品旁边,都清晰标注了每一道的碳水量。 “这里米饭是一百克每份,你可以按需求点,”季宴礼拿起圆盘上茶壶,倒好清茶转到余幼笙面前,“上菜时间大概是十五分钟。” 菜单上的碳水标注和米饭分量,是为了她方便计算胰岛素剂量;特意预留的十五分钟,又恰好是胰岛素的起效时间。 巧合实在太多,余幼笙从没见过任意一家餐厅标注碳水量,唯一的答案,只可能是一切都是季宴礼提前安排。 男人润物无声的细心和体贴都令人惊叹,很难不动容。 余幼笙去室内洗手间打针,出来发现季宴礼人却不在,估计是出去处理工作。 五分钟后,服务生端着木质托盘进来,依次将小炒黄牛肉、香煎豆腐、干锅香辣虾、荷兰豆炒藕片、和季宴礼特点的黄金虾汤鲫鱼端上桌,一时间香味四散。 余幼笙向来对吃都是敷衍了事,看到面前的色香味俱全,忍不住吞咽口水。 很快,季宴礼再次从后门进屋,见余幼笙水眸闪亮,勾唇:“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尽管男人口吻风轻云淡,落座时,余幼笙还是看见他右手手背的小片绯红,显然是新添的烫伤。 她皱眉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季宴礼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刚才不小心被烫到。” 这时另一位年轻服务生端着滚烫的冬瓜排骨汤进来,见到季宴礼就慌张地肩膀轻抖,缩起脖子。 盛汤端碗时,连余幼笙都察觉不对劲,就见季宴礼慢条斯理地接过服务生手中的瓷碗,微微一笑:“谢谢。” 服务生又是一哆嗦,控制不住地看向男人手背,满脑子都是季宴礼在后厨熬好炖汤、让他端出来,他却不小心将汤洒在男人手背的画面。 他忍不住想出声道歉,没开口就对上季宴礼镜片后沉黑幽冷的眼睛,嘴角笑容却温和依旧,让人只觉得毛骨悚然。 “……” 疑惑地目送服务生逃也似的离开,余幼笙仍不放心季宴礼的伤,从包里找出烧伤膏放在玻璃转桌上,转到男人面前。 膏体存放在瓶口有特殊设计的小瓶,没想到却难住季宴礼。 “我来吧。” 见男人轻蹙眉头,余幼笙不疑有他地起身过去,轻松将盖子扭开,食指蘸取少量白色膏体,小心谨慎地涂在季宴礼手背泛红的地方。 或许是受伤缘故,指腹触碰肌肤时,余幼笙只觉得男人体温比想象中要高很多。 她弯腰专注涂药,未察觉几缕长发散落在季宴礼脸庞。 随着她动作,柔顺发丝时而扫过男人侧脸,伴着浅淡清香,带起一阵无言躁痒。 季宴礼垂下的左手指尖蜷了蜷,哑声道:“余老师出门还带着烧伤膏。” “怕学生受伤,各种膏药都会备些,”谈起学生,余幼笙不自觉地弯眉笑起来,“以防万一。” 见她浅笑嫣然,季宴礼眼底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软:“能从事喜欢的职业,这很好。” 余幼笙手上动作顿了上,低头轻声道:“你是第一个用''很好'',来评价我工作的人。” “其实我大学不是对应专业,机缘巧合才决定从事教师行业,所有人都说这份工作辛苦钱少没前途,但我真的很喜欢。” 不仅相亲对象,她从未主动和别人谈起职业,季宴礼是第一个。 男人的丰富阅历、良好教养和绝对资本,让他拥有旁人所远不及的包容力与荣辱不惊,连余幼笙都忍不住想坦白倾诉。 上完药,余幼笙抬眸对上季宴礼目光,看他眼底不加掩饰的温和笑意,无疑在独处环境中增添几笔暧昧意味。 寸许距离过近,她心跳错乱半拍,收好药膏回到座位,试图转移话题。 “我听说中科投资的行业很多,”最近肖意成天研究中科,余幼笙跟着耳濡目染,“你都需要了解吗。” “判断行业的兴衰更重要,其他交由专业团队分析,”季宴礼耐心解释,“我是金融管理专业,但最初投资的项目都是糖尿病相关的医药行业,并不影响。” 为什么会选择糖尿病呢? 这个行业有如此大的利润空间吗、以至于能成为季宴礼的首要选择? 余幼笙身为患者难免好奇,不过也只是心里想想,面上还是安静地低头吃饭。 玻璃圆桌转止,季宴礼特意将黄金虾汤鲫鱼停在她面前,汤汁浓稠、鱼肉雪肥嫩,光是一眼就食欲大涨。 第十二章 没有家的话,那就自己重建一个 可鲫鱼刺多,尤其小刺更是遍布全身。 举棋不定时,对面的季宴礼淡淡出声:“所有大刺小刺都挑出去了,可以试试。” 余幼笙还是犹豫:“可鲫鱼那么多刺,能挑干净么。” “鲫鱼刺多,但只要刀贴脊骨沿着背部划至鱼尾,鱼骨大刺就能骨肉分离,剩下的小刺也只分布在三个部分:鱼腩骨、鱼背骨和鱼尾骨。” 男人修长手指摁在玻璃桌面,不让鲫鱼汤转走,低声继续娓娓道来:“只要摸清鱼骨的位置和形状,再运用斜下刀和弯刀等不同手法,分别将鱼骨拔扯出来,就能剔干净。” 描述过于详细生动,余幼笙甚至有一瞬错觉,眼前这条鲫鱼是季宴礼亲自处理烹饪的。 她半信半疑地夹起给一片鲫鱼,入口就感叹汤料鲜美与肉质顺滑软嫩,接连又吃了好多。 真的没有刺。 余幼笙忍不住感叹:“……我已经很多年,没这么畅快地吃鱼了。” “难以下咽的不是鱼肉本身,而是会卡在嗓子的鱼刺,只要有足细心和耐心,去骨并不难。” 季宴礼见她水眸闪动、表情神态满是惊喜,眼底笑意更甚,认为是时候该重回主题: “婚姻也是这样---如鲠在喉的不是婚姻本身,而是错误的人。” 该如何委婉又直白的告知他有结婚意愿、同时又不让余幼笙察觉到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压下涌动情绪,季宴礼双手交叉放子面前:“过去的经验或许让余老师对相亲顾虑重重,但我想说,不是所有人都是季风一样的''鱼刺''。” 目光扫过桌上扫清大半的菜肴,男笑了笑:“算是自夸,我厨艺还不错,很擅长挑刺。” 余幼笙明白他的意思。 季宴礼不该为别人的错,成为她一票否决所有相亲对象的受害人。 “我从没想过,你会和季风一样。” 餐桌下的手紧张成拳,她并不擅长自我剖白,抬头看向对面目光温文的男人:“最初的拒绝,也并不是因为季先生有缺点。” 对方已经尽可能放平姿态,余幼笙努力不让自己说出“不配”字眼,知道这无疑是忽视对方努力:“季先生,您的条件太优越,周围的女性应该都很优秀。” 语气微顿,她终于坦白:“我始终不明白,您选择我的理由。”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宽阔木屋内一时间,只剩下砂锅炖汤的咕嘟声。 凝固气氛压抑难熬,让分秒时间都被无限拉长。 余幼笙不安地垂眸抿唇,脑海不受控地回想刚才的失言。 为什么突然不说话。 是她语气不好?还是不该拿他和季风做比较--- “我选择余老师,有三点原因。” 季宴礼再开口时,声线比平时沙哑几分;男人温和笑容变得郑重,耐心地等待余幼笙抬头看他,薄唇轻启: “第一,家里老人希望我能尽快结婚,但不想选择身边圈里人---利益纠缠会带来冲突,而我需要一段稳定长久的婚姻。” “第二,我弟弟的情况特殊,我希望未来的妻子能接受他的存在、并且善待他---经过几次相处,我认为余老师非常热爱教师这份工作。”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有意停顿,男人似是在谨慎斟酌措辞,几秒后,目光重新落回余幼笙双眼,连语速都刻意放慢,“你是我唯一想过要结婚的人。” 季宴礼的意思不难理解。 简而言之,他们很适合结婚。 余幼笙需要性格温和、情绪稳定的伴侣;季宴礼希望伴侣能善待他弟弟的同时,生活和他毫无交集、以防任何利益纠葛。 如此来看,身为季泽班主任,再加上私生活尤其简单的余幼笙,的确是上乘选择。 难怪男人会说,她是唯一想过结婚的人。 余幼笙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季宴礼最后一点意在总结,而并非表达好感。 这也是她想要的。 就她自身而言,比起婚姻牢笼,余幼笙更不想陷入感情漩涡,据街坊邻居透露,连她父母也曾轰轰烈烈地爱过彼此,到现在只剩下彼此咒骂唾弃。 她只想人生平平淡淡。 话题就此揭过,两人后来自然聊起家庭情况,余幼笙坦白父母的离异情况、一笔带过了母亲的新家庭。 季宴礼更为简洁,平静安然地谈起他父母早逝,十六岁后一直和爷爷生活。 谈起老人家的催婚方法,有些连余幼笙听了都只觉离谱,但单从季宴礼的形容中,不难听出老人对孙子的关切和疼爱。 不知不觉,窗外橙红夕阳被苍茫暮色替代,连余幼笙都诧异时间溜走之快。 和季宴礼的交谈过程中,她能感受到由内而外的松弛。 男人谈吐温和有礼却不死板,举手投足间都体现着良好家教。 余幼笙看着季宴礼五官出众的脸,感叹原来世上真的有人挑不住缺点,忽地道:“季先生,其实我很羡慕您。” 季宴礼微顿:“为什么。” “您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余幼笙蹙眉认真思考,努力描述,“我想,只有被爱意包围长大的人,才会像季先生这样包容和温柔吧。” “被爱意包围长大么。” 季宴礼低喃着重复她的前半句,情绪不明地勾唇笑了笑,眼底多添几分揶揄,“没记错的话,余老师的择偶标准之一是性格温和。” “所以刚才的夸奖可以理解为,我很符合你的择偶标准么。” 暗示性太强,余幼笙闻言耳尖爬上热意,心想这人怎么如此不经夸,夹菜避开视线:“……我收回刚才说的话。” 饭后,两人从木屋步行出来,季宴礼不再要求送她回家,只亲自为余幼笙喊来出租车。 体贴为她拉开车门,余幼笙在后排坐下时,头顶传来男人呼唤她姓名的低音:“余幼笙。” 月明星稀,夜风寒凉让季宴礼的声线格外沙哑,余幼笙抬头看男人脸上整晚不曾退散的薄红,迟钝地蹙眉觉得不对。 “你.....” “没有人的原生家庭是完美的,”面对她担忧目光,季宴礼只微微一笑,目光温柔宛若夜空繁星,“没有家的话,那就自己重建一个。” “………” 目送出租车驶离视线,季宴礼闭上眼睛,被抽空般的疲倦如山倒卷席全身,额头一片滚烫,身上却阵阵发冷。 第十三章 不喜欢就赶紧甩掉啊,结什么婚 回到车上,他从夹层拿出常备的体温枪,听滴声看屏幕上直逼40的数字,面无表情地将东西丢回去。 不是神经紊乱产生错觉,只是单纯发烧。 好在今晚没有在她面前失态。 高温模糊回忆相处细节,季宴礼发动汽车离开,沿途想起还有几个小时的明天,就是余幼笙27岁生日。 而他还不确定,他们是否还会再见面。 —— 夜晚八点三十分整,出租车停在余幼笙家楼下。 家住四楼没有电梯,她人就快到家门口,意外收到母亲火急火燎地打来电话,催她去医院照顾许泽。 “臭小子在学校受伤也不说,非要感染发烧进医院才好。” 电话里的于梅气喘吁吁,像是在快速奔跑:“五分钟后我坐最近一趟航班回来,之前你先替我去医院看你弟弟,别让他乱跑。” “我现在过去,十分钟左右能到医院。” 余幼笙确定医院地址,宽慰焦急的母亲:“您身体也不好,别太着急了。” “你没当妈不懂,”于梅满脑子都是生病的儿子,“只要看孩子生病受罪,当妈哪有不焦心的。” 余幼笙闻言几次张嘴,最后也只默默挂断电话,寒风中搂紧身上轻薄披风,重新在街边打车。 联系上许泽老师后,余幼笙怕肖意担心她晚归又打去电话,让她先睡不必等自己。 “大晚上的你注意安全,”肖意听出她兴致不高,安慰道,“小孩发烧一晚上就好了,你再过几个小时就要过生日,准寿星得高兴点啊。” 余幼笙笑了笑:“我没事,你早点休息。” “行,有事随时找我。” 一路马不停蹄赶到医院,初春换季时节的急诊室里人满为患,余幼笙在人头攒动中左顾右盼,终于找到许泽和负责老师。 “医生看过了,确诊是细菌感染而引起的高热,现在刚打上吊瓶,估计得折腾个三四个小时。” “好的好的,辛苦老师。” 谢过学校老师,余幼笙快步在许泽身边的长椅坐下,怕他冷就要脱下身上外套。 “不用,我不冷,”十六七的男孩最会逞强,许泽侧身不肯接衣服,看了眼化着淡妆的余幼笙,瓮声瓮气道,“你又去相亲了?” 余幼笙见他皱眉不舒服,调慢输液速度:“难受就睡觉,我守着你。” “对方人怎么样?”许泽不依不饶,“你们会结婚吗。” “妈在回来路上了,学校那里.....” “怎么问你个问题这么难啊?” 少年被她反复的顾左右而言他惹怒,说完意识到语气太冲,别过脸咳嗽一声:“……你别总把我当小孩。” “没把你当小孩,”余幼笙见弟弟烧的前额满是细汗,从包里拿出手绢帮他擦净,半哄半无奈地轻叹, “我也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许泽嘴上不服,身体倒是乖乖不动任由余幼笙折腾,“不喜欢就赶紧甩掉啊,结什么婚。” 余幼笙不想和许泽讨论这些,一来姐弟俩的关系并不亲密,二来她的确没想好,是不是要和季宴礼结婚。 男人想结婚的意图再明显不过,选择她的理由也很有说服力;即便如此,她还是缺少十分真实感。 年轻有为,家庭幸福,季宴礼的人生早已无限趋近于圆满,婚姻可有可无,哪怕一个人也少有遗憾; 而她的前半生仿佛一潭死水,往后的日子更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独自挨过或许是最好结局。 在这段婚姻里,季宴礼能为她提供富足的物质条件、充裕的情绪价值,可她能为对方做的却寥寥无几。 输液速度调慢后,许泽紧皱的眉头缓慢松开,高烧一整天的少年终于沉沉睡去,脑袋一点一点。 余幼笙小心翼翼将弟弟头扶正,坐直身体后,再让许泽靠着她右肩膀睡觉。 垂眸看弟弟绯红的脸,不知怎么,余幼笙忽地想起今晚的季宴礼,冷白肤色上也泛着不自然的薄红。 不安地点开对话框,她发现两人最后一次对话,还是她下车上楼前的报平安。 向来秒回的人,直到现在也杳无音讯。 或许只是在忙吧。 余幼笙自我宽慰着,不愿承认她整晚光顾自己吃饭、都没察觉男人生病。 许泽一睡就是两小时过去,直到护士来换第三瓶药才悠悠转醒,睡眼惺忪。 见弟弟脸色好转,余幼笙请护士给许泽量体温,果然下降许多,估计输液完回家睡一家就能退烧。 时间已过深夜十一点半,余幼笙晚上还没打长效胰岛素,转身看向弟弟:“我有事要回家一趟。” 除却一日三餐前要注射短效胰岛素,一型糖尿病患者每天还要注射定量长效胰岛素,以控制血糖飙升。 余幼笙一般是晚上十点打长期胰岛素,药放在家里,今天是临时出状况,才拖延到将近凌晨。 她本想拜托肖意把药送来,可时间太晚人已经睡着,余幼笙打过三次电话后不忍吵醒朋友,现在见许泽明显好转,才提出要回家。 她承诺道:“我半小时内就回来,你一个人可以吗。” “早都说没事,”许泽挥手让她回家睡觉,“你别再来了,我打完吊瓶自己回学校。” 余幼笙不可能不管弟弟,拜托值班护士和热心大姐帮忙照看,起身快步离开。 下车后她一路小跑上楼,急促喘气地爬上四楼,双腿发酸。 一型糖尿病患者剧烈运动容易低血糖,余幼笙从包里摸出巧克力豆放进嘴里,飞速回屋找胰岛素笔。 打针时她太过着急,匆匆拔出针头,几滴细小血珠也跟着滚落,渗在她奶白色的针织衫衣摆,瞬间晕开。 丢许泽一人生病在医院,余幼笙心有愧疚,顾不上处理衣服,柜子里拿过毛毯就又匆匆跑下楼,打车去医院。 行至一半路程时,她接到刚下飞机的母亲电话,语气焦灼:“小泽退烧了没?点滴你没给他打太快吧?” “点滴降速了,我走的时候烧还没退---” “他没退烧你就走了?”余幼笙话没说话,于梅就迫不及待地打断她说话,“我不是让你照顾他,你怎么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医院?他身上没钱又生着病,一个人万一出事怎么办?” 封闭车内空间有限,女人尖锐的斥责声久久回荡不散,连开车的司机大哥都忍不住透过后视镜看人。 目光谴责,无声控诉着她的自私。 第十四章 喜乐安康 耳畔母亲的埋怨不停,余幼笙咬着嘴里软肉,看向不远处的建筑低声道:“……我马上到医院。”可不可以,不要再喊了。 “妈妈好不容易拜托你一件事,你怎么就不能上点心......” “我走的时候,他体温是三十八度二。” 递过五十费用下车,余幼笙关上车门朝医院小跑,急促呼吸在寒风中不住颤抖:“回家是因为我也有病,我需要打针。” 余光看到一抹熟悉身影,她脚步一顿,看着母亲在医院不许停车的正大门下车,飞速朝急诊室跑去。 “……刚才是我语气不好,”电话里,于梅边跑边飞快解释,“对不起啊幼笙,但妈妈最难的时候,是许叔叔救了我,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你一直都是乖孩子,能体谅妈妈心情的对不对。” 余幼笙在医院门前放慢脚步,怔怔望着急诊室大厅外的电子时钟,耳边是母亲愧疚恳切的道歉。 时间正好走过零点,来到新一天。 今天是她生日。 急诊室内忙乱吵嚷,余幼笙孤身一人站在大厅门口,不断有人行色匆匆经过她,也无人在意她存在。 不远处一道嘹亮哭声脱颖而出。 余幼笙闻声看过去,见到生病的婴儿在护士臂弯中哭闹不止,直到重回母亲拥抱,才抽噎着停下。 是啊,哪有孩子不眷恋父母的气味和温暖怀抱。 这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最后余幼笙没再去照顾许泽,只是抱着毯子站远一边,看正厅长椅上的于梅给许泽披上外套,又递给他刚买还热乎的瘦肉粥。 平日向来叛逆的少年,也难得听话的乖乖喝粥。 那里已经不需要她了。 余幼笙低头看还在通话的手机,知道母亲早就忘却听筒另一端的人还在等她说话,挂断。 看着屏幕倒影她满是疲倦的脸,前额泛起细汗,发丝凌乱地粘连在侧脸与耳边,余幼笙忽地无奈笑了笑。 27岁的开场,就要这样狼狈不堪么。 有人急匆匆喊着接过而来,余幼笙后退让出位置,转身,目光精准就落在角落的熟悉身影。 任由周遭纷乱扰攘,男人双手抱胸微阖着眼,靠着椅背长腿交叠,脖颈的冷白肤色爬上一层薄红,大概是不想被人认出,低头带着黑色口罩,黑色风衣盖在身前,病中丝毫不减矜贵温雅。 如果不是亲眼见他正在打点滴,根本看不出男人正高烧。 余幼笙想她应当是共情过度,才会单凭撞见季宴礼独身一人来急诊室输液,就毫无理由地觉得对方孤独。 她只是有一瞬控制不住地在想,或许真正的季宴礼,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无坚不摧。 这种感觉难以描述,非但没感到失望,男人形象反倒因此更真实、不再是可远观而不可近的疏远。 季宴礼长椅上坐歇一会,拿出手机点亮屏幕,手指抬起又迟迟不落,几秒后锁屏又解开,重复三次后,抬手捏了捏山根。 余幼笙不清楚他在纠结什么。 季宴礼并不像是优柔寡断的的人,究竟是谁,能让他在凌晨深夜还反复犹豫着,是否要联系。 角落的男人又一次点亮屏幕,这一次,指尖落下。 掌心的手机震动,余幼笙看着屏幕上的男人姓名,表情又片刻愣怔。 原来是要打给她。 喧嚷人潮来往中,季宴礼沙哑虚浮的声音响起,温和依旧:“余老师。” “是我,”余幼笙想男人是真的病了,连她周围的嘈杂背景音都未曾察觉,抬眸远远望着季宴礼在角落,询问道: “季先生,您还好吗。” 季宴礼没有回答她问题,只是继续道:“刚才你电话一直打不通。” ……竟然一直在等她接电话吗。 “刚才在和我妈妈通话,”余幼笙轻声解释,看男人吊瓶马上见底却毫无察觉,不由皱眉:“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重要事情。” 低哑男声在嘈杂环境中清晰入耳,仿佛小锤子一下下敲击在她心脏,一字一声响: “只是想做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 余幼笙不知她该惊讶季宴礼知道她生日、还是男人病中掐点打来电话,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说话时坐直身体。 分明他低头看不见表情,余幼笙却知道,此时男人的眼神一定是温和而虔诚,只一眼就会溺毙其中。 迟迟没等来她回应,季宴礼又不厌其烦地重复一次:“余幼笙,27岁生日快乐。” “愿你往后人生,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余幼笙震惊的久久说不出话,人定在原地。 通话两端沉寂无声,半晌,男人低笑一声:“听上去,你好像很吃惊。” 话毕压抑的咳嗽声响起,余幼笙下意识望过去,见季宴礼微微偏头,拿远手机不想她听见。 大梦初醒般,她快步朝男人所在的角落走去,站定在他面前时,脱口而出:“我这里有毛毯,你要不要披一下。” 说完便将手里的米白色厚毯交过去。 季宴礼微愣,抬眸对上她双眼又倏地皱眉,像是不可置信,受伤的右手碰了下毛毯,自言自语般低喃;“……是真的。” “嗯,不是幻觉,”余幼笙在男人身边坐下,“我弟弟生病需要人照顾,我回家拿的毛毯。” 说话的短暂几秒,季宴礼已经收敛好情绪,重回余幼笙所熟悉的处变不惊,并没冒昧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余幼笙则不愿多谈家长里短,知道高烧畏寒,摊开手里的毛毯,侧身想给季宴礼盖好。 “稍等。” 季宴礼目光扫过她的外衫单薄,拿起盖在身前的黑色风衣递给过来,微微一笑:“我用你的毛毯,你盖我的衣服,公平交换。” 余幼笙不和病号争辩,给男人仔细盖好毛毯后,披上外套爱挨着他坐下。 比起回去面对母亲,她宁可留在这里照顾季宴礼,起码不用处处谨小慎微。 神游时,季宴礼从口袋拿出一方小木盒,将他计划明天找她见面的借口放在余幼笙手边: “生日礼物,晚饭时忘了给你。” 余幼笙接过木盒打开,低头看静静躺在盒底的红绳手链,末端坠着一颗小木球,篆刻着“喜乐安康”四个字,像是从寺庙里购得。 “价格并不贵,”季宴礼再一次看透她所想,先她开口,“如果实在有负担,我会很高兴你送我同款。” “……谢谢。” 余幼笙拿起手链细细端详,想起电话里男人也祝她“喜乐安康”,忽地弯眉。 第十五章 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季宴礼问她在笑什么。 “我以为,你们生意人会是另一套祝福语。” 余幼笙被自己的刻板印象逗笑,唇边酒窝浅浅:“比如''腰缠万贯''、''立刻暴富''之类的。” 季宴礼摘下口罩露出出挑五官,冷白肤色漾出的红细看竟有几分勾人魅惑,哑音低沉: “健康快乐,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祝福。” “况且,”他有意顿了顿,等余幼笙抬头看来才继续,“我已经很有钱了,这个祝福意义不大。” “……” 这浓浓的资本家口吻。 见季宴礼还能开玩笑,余幼笙担忧的心稍稍落地。 输液瓶马上见底,她调慢滴速后起身找护士换药,又借来体温枪,看清屏幕上的数字时,眼皮不由一跳。 三十九度六,比许泽送来医院时的体温还高。 她无法想象此时输液的人,和晚餐在她对面谈笑风生的是同一位,忍不住道:“……你身体不舒服,我们可以换一天见面的。” 看他带病坚持,她会忍不住愧疚。 “这样就增加你改变主意的可能,”季宴礼目不转睛地看着女人表情担忧,眼底笑意更深,“我不喜欢冒险。” 风投界标杆说他不爱冒险,面对男人身份和话语自相矛盾,余幼笙只当季宴礼发烧不清醒,静静在他身边坐下。 母亲很快打来电话。 “你到了吗?路上没事吧。” “没事,我到医院了,”余幼笙侧身压低声音,不想被季宴礼听见对话,“……在陪一位朋友。” 大概还在内疚,于梅只叮嘱她注意安全:“小泽马上打完点滴,你忙完就过来吧。” “好。” 挂断电话,余幼笙知道她再没理由留下,脱下身上外套要还回去:“毛毯你先盖着吧,我不着急﹣-” 话音未落,发烫修长的手握住她手腕,季宴礼剑眉微蹙,迟迟不肯接过衣服:“我想,借东西还是当场归还的好。” 这是要退回她的毛毯么?余幼笙不解。 环住她腕骨的手力道很轻,只要轻轻挣动就能摆脱。 余幼笙没有动,垂眸看着男人高热下、抬头望向她的双眼深沉漆黑,深渊般摸不透的情绪翻涌。 “我的意思是,”季宴礼拧眉沉吟不语,几秒停顿后,低声沉哑地问她, “余老师,可以留下来陪我么。” 余幼笙没有犹豫:“好。” 季宴礼帮过她很多次,今晚又是为她带病赴约,于情于理她都该留下照顾病号。 比起被照顾,余幼笙显然更适应照顾人的身份,抬手指向大厅正中央:“我就在那边,不舒服你可以随时打我电话,我忙完就过来。” 余幼笙手腕还被握着,皮肤清晰感受男人滚热体温,她弯腰,单手给季宴礼盖好毛毯和外套。 “外套你穿吧。” 季宴礼长椅上坐直,身体前倾的瞬间拉近距离,薄唇停在余幼笙耳边,滚落呼吸因为高热而分外滚热: “如果余老师因为照顾我生病,大概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因为愧疚纠缠你了。” 男人用词暧昧,蛊惑低声全然不似平日风度翩翩,余幼笙听的耳热,不禁往后躲了躲,委婉道: “季先生,我发现你有时会有些、有些.....” “言行轻浮?”季宴礼好心补充。 “……” 见她默认,季宴礼不恼反而勾唇一笑,余光见余幼笙的耳尖粉红,不再是初见的疏离敬畏,水眸虽有几分难为情的羞恼,却更灵动明亮。 他看得出,余幼笙不再对他设防,穿上他外套去见母亲和弟弟时,甚至没想过其中寓意。 余幼笙也确实没想到,母亲会反应强烈。 于梅看着她身上的男士外套,震惊道:“你这衣服,是电话里那个朋友的?” “是,”确认弟弟退烧后,余幼笙不放心季宴礼一个人,“我帮你们约车回家。” 急诊室内人来人往,于梅半天也没找到所谓“朋友”,上车前还问:“那人是上次你说''正在了解''的?人怎么样?” “他很好,”余幼笙不想母亲再插手,“您不用担心,快回去休息吧。” 远望着汽车远去,余幼笙回去路上,只觉得一身轻松。 回到急诊室,她一眼见到看手机工作的季宴礼。 男人重新带回黑色口罩,低头正回复邮件,无视四周源源不断来自年轻女孩的注视,连脸红的小护士热心关怀,都只无动于衷的垂着眼,冷感十足。 和几分钟前同她俯身说话的温和模样,判若两人。 反差让余幼笙想起两人初次见面,男人远观总是矜贵疏冷,实际接触却温和体贴,私下里甚至还有几分不羁雅痞。 察觉到她目光,季宴礼放下黑色手机朝她弯眉一笑,疏离冷感宛若冰川消融,镜片后的黑眸予人如沐春风。 余幼笙走上前问:“你好些了吗。” “没事了,”季宴礼摘下口罩,见她被冻到发白的脸色重回红润,眼底柔软,“阿姨回去了吗。” “刚回去。” 余幼笙不信他的话,借来体温计一测,果然数字不降反升,无奈道:“你要不要睡一会,别太辛苦了。” “好。” 季宴礼个子太高,座椅和前排之间的空余窄小,一双伸不开的长腿无处安放,阖眼没多久就要改变姿势,英挺的眉轻蹙。 余幼笙想让他睡得舒服些,朝男人靠近了些,坐直身体抬高肩膀,轻声道:“不舒服的话,靠着我肩膀吧。” 季宴礼并未扭捏,将头靠在她肩膀,半晌从口袋里拿糖出来,问她:“要么。” 两颗扁圆体硬糖静静躺在掌心,透明的彩色纸片包裹糖体,是余幼笙没得糖尿病前,最常吃的水果糖。 小时候她零花钱很少,超市里就这种糖最便宜,一块钱就能买一整包。 后来她长大才知道,这种糖涂满色素,品质大多低劣,就没有再碰。 况且随着条件越来越好,廉价的水果糖逐渐被取代,现在市面上已经很难见到,想吃只能特意去找。 季宴礼竟然会随身备着这种糖。 余幼笙道谢接过糖,垂眸看男人撕开包装吃下,不由好奇:“你很喜欢这个糖的味道吗。” 从她的俯视角度看,男人仍闭着眼,沉默几秒后唇边弯起点弧度:“十六岁那年生病住院,有人给过我一块水果糖。” 那就是十三年过去,余幼笙在心中默算:“然后呢?” 第十六章 她不记得我了 季宴礼这次没再回复。 直到时间过去许久、余幼笙以为男人早已睡着,耳边才传来模糊不清地低低一声: “……后来,她不记得我了。” 他却戒不掉了。 两人凌晨两点半才离开医院,季宴礼体温还有三十八度五。 余幼笙想劝他留院查看,男人却坚持要亲自开车送她回去,她又困又累实在说不动,最后还是上车。 阿斯顿马丁停在楼下,余幼笙推门下车,余光见季宴礼在低头找东西。 她困的头脑不清:“需要帮忙吗。” 男人目光停在她身上外套,最后只笑了笑:“没事,你回去吧,晚安。” “晚安。” 睡眠时间太短,第二天余幼笙险些醒不来,闹钟几次响起又被她摁断,最后还是肖意推门进来。 见她睁不开眼,肖意也不再提庆生计划:“今晚下班我给你做顿好吃的,吃完你就赶紧去补觉。” 余幼笙将泡好的黑咖啡一饮而尽:“抱歉啊,答应出去玩的。” “说什么呢,给你打好车了,等下上车眯会。” 出门前,余幼笙拿起椅背上昨晚忘还的男士外套,却见口袋里滑出一只白色手机。 她眼疾手快接住,反应过来这是季宴礼的。 余幼笙微微皱眉。 没记错的话,男人昨晚用的是黑色手机,但初次见面要她联系方式时,用的却是白色。 余幼笙用自己手机拨通季宴礼号码,果然见白色手机屏幕亮起。 私人工作各用一部手机很正常,问题是她该怎么归还。 到学校后,余幼笙找到记录家长联系方式的档案,拨通第二栏的另一串号码,几次都是无人接听。 是生病还没好么。 她不由开始担心,几次课间强撑着困意重拨,结果都是未接。 午休吃饭时,连搭班齐楠都看出她心不在焉,关切道:“你还好吗余老师,黑眼圈这么重。” 余幼笙笑着说没事,没胃口就先回到办公室,准备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又接到母亲电话。 于梅语气疲惫:“幼笙,今天是你生日,妈妈这两天太忙,给你卡里打了两千块,你给自己买点东西。” 余幼笙隐隐猜到后半段:“谢谢妈。” 母亲连连长叹:“你弟弟中午又烧起来,下午还要去医院打针,真不知道该怎么请假了,诶。” 听出母亲话中意,余幼笙主动道:“需要我帮忙吗。” “你两点过去就行,”于梅立刻接话,满意夸赞道,“果然还是养女儿好,小泽要是有你一半省心,我都要烧高香。“ 果然是有事才找她; 余幼笙自嘲一笑:“没事。” 母女之间再无话可聊,她挂断电话深吸口气,发现刚才收到一条陌生人短信。 【186xxxx0314:我是季宴礼,方便通话吗】 高悬的心终于放下,余幼笙回拨电话,接通后听男人解释:“抱歉,上午在开会,才看到未接电话。” “没事,你身体好些了吗,”余幼笙想起正事,“你手机和外套在我这里,我该怎么还给你。” 她话音刚落,就听那边响起吵嚷声:“陈秘书和我说你昨晚烧到40,居然还来公司,牛啊兄弟.....” 话音刚落,就听砰的关门声,随后是季宴礼淡淡回复:“看你时间方便。” 余幼笙总觉得刚才的男声耳熟,想起男人昨晚高烧未退:“你还要去医院吗,我下午要待到四点半,不麻烦你多跑一趟。” 季宴礼沉吟片刻:“那就四点半,我来找你。” 糖尿病缘故,余幼笙平日作息十分健康规律,冷不丁熬夜又睡眠不足,人一整天都浑浑噩噩。 为了陪护许泽,她提前两小时请假赶到医院,很快在急诊室看到青年身影。 许泽马上要参加全国数奥竞赛,病中也不忘做卷子,见余幼笙在他身边坐下,头也不抬道:“都说了不用你来。” 话毕从书包里拿出首饰购物袋,递过来:“生日礼物,给你的。” 余幼笙认得袋子上的手链品牌,知道这家最便宜都要四位数起步,不清楚许泽哪里来的钱。 她婉拒道:“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那我总不能退货,”许泽一脸不耐烦,“送都送了,不喜欢你就丢掉。” 青年不再理她,余幼笙无奈只得收下,叮嘱弟弟不舒服一定喊自己后,拿出电脑备课,昏昏欲睡效率奇低。 将近四点半时,于梅提着保温桶匆匆赶来,见急诊室人多嘈杂而十分不满:“吵成这样,病人还怎么休息,早说了该让你爸托关系找个病房的。” 女人边说边打开保温桶,盛了碗热腾腾的莲藕瘦肉粥给许泽:“臭小子,大清早给你做的饭又一口没吃,赶紧喝粥。” 看着许泽满脸嫌弃地低头喝粥,那一刻,余幼笙只觉得她像是可笑的可怜虫,永远在期待幻想中的在乎和关心。 究竟要多久,她才能坦然接受她从未有过家,才能认识到母亲早已有新生活的事实。 ---“没有家的话,那就自己重建一个。” 不知为何,脑海里倏地想起季宴礼温柔低沉的声音。 余幼笙收好电脑起身,右手抓紧背包布带:“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后半句被手机铃声打断,她低头看熟悉的手机号,接通,听男人在电话里问:“我到医院了,你在哪里。” “我在急诊室。” “好,我来找你。” 很快,清瘦挺拔的季宴礼出现在大厅内,视线精准落在余幼笙身上,迈着长腿朝她走来。 在她面前站定,男人开门见山道:“毛毯还在我车上,等下给你。” 说话时,季宴礼目光没有分毫偏移,俨然没将旁边的母子俩放在眼里。 “好的,”余幼笙敏锐感觉到季宴礼虽然在笑,气场却低冷,侧身介绍,“这是我妈妈和弟弟。” 于梅再不清楚季宴礼身份,光从气质就看出男人身份不同寻常,收起威风作态,连连点头问好。 季宴礼仍旧风度翩翩,镜片后缺乏温度的黑眸扫过保温桶,扯唇:“湖藕炖软酥烂,至少要两三小时,阿姨好手艺。” 说完也不等女人回应,男人再度转向余幼笙,伸手接过外套和手机,又是旁若无人的姿态:“今天过生日,有什么想吃的么。” 同为孩子,亲生女儿过生日漠不关心,儿子却被寒嘘问暖。 余幼笙怎么会不懂,季宴礼是在为她出气。 眼底泛起点点热意,她低头深吸口气,见母亲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知道她身体不好再挑起争端,简单两句告别后,跟着季宴礼去停车场取毛毯。 气派的阿斯丁马顿在一众轿车中鹤立鸡群。 余幼笙见两人马上要在车边停下,脚步微顿,冲着男人坚实宽阔的背影轻声道:“……谢谢。” 只听滴声汽车解锁,季宴礼站停转身看人,将余幼笙自以为掩饰很好的哀伤和脆弱收尽眼底。 几秒后他轻叹一声,还是抬手,很轻地揉了揉余幼笙发顶。 第十七章 季先生,我们结婚吧 如他想象万千次那般,她的发丝触感柔软顺滑,带着几分午后阳光倾落的暖意。 他低低呼喊她姓名:“余幼笙。” 余幼笙抬眸,眼底有几分突然被揉头的惊诧:“嗯?” “你不需要成为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乖孩子。''” 男人低声在初春清风中显得无比温柔:“这样会活得很辛苦。” 季宴礼站在橙红色的阳光下,大片光晕在他修长身影倾泻而落,让她不由想到从天而降、拯救世人与苦难的神祗。 “……好。” 专注看着他模样,半晌,余幼笙唇边扬起弧度,酒窝浅浅,明晃晃的笑意让季宴礼有片刻愣怔:“我知道了。” 和以往不同,这次当季宴礼提出要送余幼笙回家,她没有再拒绝。 副驾驶上,她系好安全带,不放心地确认:“你身体好点了吗。” “没事了,”季宴礼仍旧是那句,修长指尖轻点在方向盘若有所思,几秒后忽地道,“稍等,我回医院忙点事情。” 下车重回医院的路上,他拿出手机拨通电话,语调平波无澜,“去安排一间vip单间,五分钟后要用。” “好的季总﹣-” 没等秘书说完,电话就被邱琛抢走:“我们季总不是高烧四十都坚持上岗、给你找医生还人推出门外么,怎么现在想起要住院了﹣-” 耳边聒噪不停,季宴礼果断挂点电话,大步重回急诊室内,在周围人纷纷投来目光中,锁定于梅母子俩。 女人还在抱怨条件不好,旁边的许泽大概是嫌她太吵,冷着脸戴上耳机。 见季宴礼目不斜视走来,于梅立刻警惕起身:“请问有事吗。” 几分钟前的对话让她记忆犹新,面前长相出众的男人年纪不过三十,姿态谦和又时时带笑,却让她本能警觉。 季宴礼淡淡看着女人满眼防备,垂眸扫过头都懒得抬的许泽,慢条斯理:“这里似乎不适合学习。” 他从口袋拿出手机,看秘书刚发来的讯息:“等下护士会带你们去vip病房。” 温和语气、命令句式,以及无缘无故、且不容拒绝的帮助,三重叠加的压迫感,让于梅后背紧绷:“为什么帮我们。” “别紧张。” 季宴礼笑容温雅地善意宽慰她,视线落在女人腿边悄然攥紧的拳头:“举手之劳而已。” 这时,急诊科主任亲自带着两名护士赶来,张罗着让护士搀扶着许泽上轮椅,再送到楼上vip病房。 单人病房都一床难求的医院,vip病房早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 季宴礼口中却是轻而易举。 在于梅复杂的敬畏注视中,男人和主任微微颔首,接过对方送来的药品,再次转向于梅:“余幼笙很在意你。” “我帮忙,也不过是让阿姨能把时间,用在该做的事情上。” 于梅有片刻愣怔。 该做的事情? 男人云淡风轻的模样越发让她害怕,她握紧手机:“钱我们会还给你。” “随你。” 季宴礼无所谓这些,低头看左手腕上手表,语调不疾不徐:“现在是四点四十五,距离六点半还有近两小时。” 略微停顿,他朝女人勾唇一笑:“我想,准备一顿生日晚餐,应当时间充足。” 话完他颔首告别,转身离去的瞬间,上扬嘴角平直,面无表情眼底寒凉。 季宴礼折返回车上时,余幼笙已经沉沉睡去。 对开车门声毫无察觉,她头偏向左侧正在安然熟睡,卷翘长睫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着。 柔和光束经过防窥窗落在她侧脸,将她雪白的肤色照亮宛若透明,唇边酒窝若隐若现,呼吸声清浅,恬静睡颜让人不由想到岁月静好的形容。 季宴礼目不转睛,想他此时眼神一定几近贪婪。 哪怕在梦中,他也不曾这样安静而长久地注视余幼笙睡容,担心她在梦中醒见到眼前陌生人,会吓得惊慌失措。 这几日他时而会想,怎么会有人什么都不必做,仅仅是存在本身,就让他感到安心满足。 封闭车内寂静无声,一场清梦无人惊扰。 直到余幼笙掌心的手机震动。 蹙眉缓慢睁眼,她睡意朦胧地下意识先点开手机,看母亲发来的两条消息。 【母亲:谢谢你朋友帮我们安排病房,替我谢谢他】 【母亲:今晚是你生日,我等下去超市买菜,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忙完早点回家】 久久看着屏幕内容发愣,余幼笙迟钝地看向身旁的季宴礼,后知后觉。 原来他刚才说有事,是去帮许泽安排病房了么。 不清楚忙碌的母亲为何突然改口,但直觉告诉余幼笙,这个改变一定和季宴礼有必然联系。 很轻地缓慢眨眼,刚睡醒的大脑混沌一片。 她从未遇过如季宴礼一般的人,理解她的敏感脆弱,包容她的天生不足,甚至体恤她的优柔寡断。 种种对她的好,甚至让她时时感到不真实,像是置身于云端仙境,因为太害怕落空坠下,以至于迟迟不敢迈步。 见她醒来,季宴礼才侧身将装着药的塑料袋放在后排,回头对上她几分迷茫的眼神,重提起急诊室的承诺: “今天你过生日,有什么愿望。” 余幼笙想她大概是睡懵失去理智,某个念头在心底不受控的疯狂滋长,呼之欲出。 她定定看着男人,心跳剧烈:“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 怕她睡醒遇寒着凉,季宴礼打开车内暖气,望进她双眼语气有几分不自知的宠溺:“在我这里,你可以做一个''坏孩子''。” 任性,敏感,哭闹﹣﹣只要是她,都可以。 “季先生,我们结婚吧。” 沉溺在男人深邃的温和双眼,余幼笙结婚的请求脱口而出,说完连她自己都惊诧不已。 在过去不算平顺的人生中,她从未意气用事过,循规蹈矩地一步步稳当走来,努力活成别人口中“乖顺听话”的模样。 季宴礼是她二十多年年平凡生命里,唯一曾有过的勇敢与疯狂。 然而,男人似乎被她的冲动惊吓,闻言锁眉久久没有出声答应或拒绝,越发长久难熬的沉默让余幼笙忍不住开口挽尊。 “如果你觉得太仓促,”她垂眸不敢再对视,清醒后尴尬和羞赧卷席而来,双颊爬上绯红。 第十八章 季太太,祝我们新婚快乐 “也可以再考虑一下.....” “余幼笙,你真的想好要和我结婚吗。” 季宴礼的柔和语调平复她此刻的慌张,男人耐心等她抬头对视,镜片后的黑眸情绪不明:“我想要一段长久的婚姻。” “也就是说,如果你以后再想离婚,会很难。” “我没想清楚,”余幼笙坦诚摇头,她的确做不到季宴礼那样列举理由,只轻声说起几次在她脑海想起的那句话。 “昨晚你说,''如果没有家,那就自己重建一个。” 她鼓足勇气看向男人,只有涨红耳垂暴露此刻慌张:“可家总不能是孤身一人。” “如果可以,我希望另一个人是你。” 话落又是一阵无言沉静,余幼笙能感受到季宴礼罕见的紧绷情绪,像是绷紧欲断的弓弦,薄唇紧抿。 对方一言不发地深深望着她,似是在探查她话中真伪,镜片后的黑眸注视甚至让余幼笙觉得犀利。 几秒后,只见季宴礼忽地勾唇,释然一笑:“好。” 说完不多废话地直接发动汽车,踩下油门提高车速。 汽车驶离停车场,余幼笙茫然看着窗外景色飞速倒退,一时反应不及:“……这是要去哪里。” “回家拿户口本,去领证。” 季宴礼的答案依旧言简意骇:“离民政局下班还有四十分钟,来得及。” 说完男人忽地想起什么,回眸朝余幼笙微微一笑,再喊人时已经改口: “季太太,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 领证过程比想象中简洁不少,唯一耗时的只有拍婚纱照。 见工作人员在清理拍照点,余幼笙走到房间角落,拿出小镜子补口红,又将鬓角碎发仔细归拢到耳后。 时间临近下班,见女主角迟迟不上台,工作人员大声催促:“新娘人呢,怎么不见啦?” “稍等,” 熟悉男声在头顶响起,余幼笙眼前一暗,就见季宴礼挡在她身前,低声宽慰:“慢慢来,不急。” 二字称呼让余幼笙听的耳热,她迅速收起口红镜子,就听对方忽地笑了笑:“该提前备好婚戒的。” “没关系,”她从包里翻找出昨晚男人送她的手链,放在掌心,“戴这个也是一样。” 下一秒,温热指腹碰上她皮肤,季宴礼修长的手轻托住她纤瘦腕骨,小心将手链套在她手腕,动作像极戴戒指。 周遭人声不断,余幼笙却只听见男人低声落在耳畔,认真问她:“余幼笙,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不懂情话,只笨拙地回应:“……我愿意。” 拿到二寸红底的结婚照时,余幼笙心底再次深深感叹叹造物主不公。 即使无妆无修上镜,季宴礼的五官骨相也难挑瑕疵,宛若精雕细刻的艺术品。 而照片上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余幼笙如是想着。 十分钟后,余幼笙接过户口本,看着婚姻栏里的【已婚】,第一次对这段略显匆忙的婚姻,有了些许实感。 工作人员看着她总盯着结婚证,笑道:“今天正好是白色情人节,结完婚正好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白色情人节? 余幼笙一直单身不过情人节,被提醒才想起,心里开始犯难。 今天是情人节,更是她和季宴礼结婚的日子,而她甚至没考虑过要和丈夫一起吃晚饭。 好像只是一纸婚约敲定,生活照旧运行,两人仍旧生活在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想起肖意费心准备的庆生晚餐,以及母亲突然的邀约,余幼笙忽地纠结道:“我可能......” “按照你原本的计划就好。” 两人站在民政局门外,季宴礼侧身用后背挡住来风,见她发尾被晚风拂起遮面,抬手替她勾到耳后,温声道: “家是可以随时回来的地方,不必着急。” 余幼笙从没和其他男人如此亲近过,动容中又有几分羞赧:“季先生,我.....” “季先生?” 季宴礼垂眸注视她烫红耳尖,眼底笑意更甚,有意微微倾身拉近距离,慢条斯理的口吻,“我记得,我们刚领证不久。” 余幼笙如何都喊不出“老公”,双手抓紧包带,几秒后嗫嚅道:“先生。” 她细白的脖颈都爬满绯红,季宴礼不再逗趣余幼笙,目光落在她手腕上未摘的手链,温声回应:“季太太,祝我们新婚快乐。” --- 最终余幼笙还是拒绝母亲的邀约,决定遵守诺言,回家和肖意一起庆生。 她今天比平时回家要早,在玄关处就闻到扑鼻菜香,抬头看向厨房餐桌,果然摆满她喜欢的菜。 只是不见肖意人在哪里。 “她今天过生日,你让我说这个?行了,我不和你废话,她马上回来.....” 说话和推门声同时响起,肖意撞见余幼笙在客厅先低声骂了句,又若无其事地催促:“快来,我做了好多吃的。” 余幼笙站着没动,轻声道:“你还好吗。” 肖意开口又沉默,最后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破罐破摔道:“张施好像在跟踪我。” 这名字很耳熟 上次肖意说起有意向投资他们公司的负责人、且几次和她偶遇的,就是张施。 “今天我买菜回家,进小区快到家时瞥了眼拐角的路面镜,发现有个男的躲在旁边的车后面,鬼鬼祟祟的。” 回想起当时暮色中的身影,肖意打了个寒噤:“但我没看清脸就跑了,不确定是不是张施,只是背影很像。” 余幼笙听完眉头紧拧,果断要拉肖意起身:“这里不能住了,先简单收拾过的夜东西,我们去酒店。” “可、可你还要过生日,”肖意虽然害怕,也从没想过立刻要搬,“我刚和表哥打电话,他答应每天上下班接送我。” 余幼笙拿她没办法,无奈叹气。 肖意见她态度缓和,立刻抱住余幼笙胳膊轻蹭:“如果你尴尬的话,早上我不让我表哥进门。” 肖意表哥肖清远对余幼笙一见钟情,追求她整整两年,无数次表示不在意余幼笙糖尿病的事,现在逢年过节还给于梅送特产。 余幼笙害怕过分热烈的爱意,肖清远越激进,她就逃的越远越快,一度拒绝和他出现在同一场合。 “还是在家门口接更安全,”余幼笙见肖意小心翼翼,不忍再责怪,“你提前五分钟出门吧,等你们走了我再去上班。” “好好好,你先吃饭,”肖意连忙给她夹菜,突然咦了一声,“你以前从来不带手链,这是谁送的?” 余幼笙不知该怎么说结婚的事,肖意看她支支吾吾就更怀疑,追问道:“是不是新的相亲对象送的!老实交代!” 第十九章 有人在等你回家 余幼笙招架不住盘问,含糊其辞:“等关系稳定之后,再告诉你。” 肖意不再八卦,只是感叹:“能被我家笙笙看上,这人到底是何方圣神啊。” 两人又笑又闹地吃庆生餐,余幼笙没提去医院的事,只挑开心的和肖意说,把女人逗的哈哈大笑。 饭后肖意主动负责洗碗,催余幼笙快去休息。 洗澡吹干头从浴室出来,时间刚过晚上十点,余幼笙打过针后在床上躺下,本以为会倒头就睡,半小时后却依然清醒。 最后她点亮床头灯,下床找出崭新的结婚证,翻来覆去地看。 脑海浮现季宴礼为她挺身而出、停车场揉她脑袋,以及他--- 他昨晚还发着高烧。 神思有一瞬滞停。 男人掩饰的滴水不漏,以至于让余幼笙总是忘记,他也是个病人。 辗转反侧,她拿起手机询问:【身体好些了吗】 不同往日打电话,对面的人这次直接拨通视讯。 穿着吊带睡衣接太不像话,余幼笙匆匆拿起椅背上的外衫披好,坐起身,靠着床头接通。 下一秒,季宴礼清俊的脸出现在屏幕。 他大概是将手机靠在桌面硬物,余幼笙这边看是仰视角度,能近距离看清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不再是西装,季宴礼换上浅灰色的丝质睡衣,身后背景也同样是性冷淡灰,清冷风格和他平日的温和相差甚远。 余幼笙隐约听见背景音里有人在说话,轻声问:“你还在忙工作吗。” “不忙,同事在客厅打游戏。” 季宴礼拿起手边水杯,仰头喝水时喉结滚动,主动开启话题:“你看上去心情很好,是因为晚上庆生吗。” 在余幼笙的认知中,事业有成如季宴礼的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而不能浪费在谈天说地。 哪怕上次聊天吃饭,也是目的性极强的相亲,这是两人第一次,漫无目的的聊起日常。 起初余幼笙担心自己太啰嗦,却发现季宴礼不仅没有不耐烦,还时而会感兴趣地提问,逐渐打开话匣子。 后来,她无意谈起肖意特为她庆生晚餐,就见季宴礼沉吟片刻,问道:“是''禹盛''的负责人么。” “是她,”余幼笙惊讶男人居然知道,忍不住想帮闺蜜一把,“他们公司专做芯片研制,最近在找投资方,应该找过中科。” “有印象。”见她水眸灵动明亮,季宴礼勾唇笑容温和,慢条斯理道: “毕竟公司名称里,有我太太的姓氏。” “……” 不论多少次,听季宴礼熟稔称呼她“太太”,余幼笙还是免不了一阵语塞耳热。 亲昵昵称信手拈来,让人不由猜想他是否过往情史丰富。 余幼笙默默在心中腹诽,忽地听细微的闷声传来,就见季宴礼扭头视线侧偏,低低唤了声:“三月。” 奶声奶气的猫叫随即响起。 想起男人微信头像是猫,余幼笙好奇道:“你家里养猫?是头像那只吗。” “嗯。” 季宴礼弯腰,将脚边黑白相间的杂毛猫抱起,立刻被粘人的四脚兽缠住,躲进怀中后亲昵地翻出粉白肚皮,不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男人手背,呼噜声不断。 余幼笙凑近了些,浑然不知肩上外衫滑落:“好可爱。” 季宴礼目光下移,停至在大片粉白,一对锁骨笔直,右侧末端的浅圆小痣分外惹眼。 垂眸看平安抱住他手臂,男人温声稍哑:“他名字叫三月,两岁半大,在一家猫咪咖啡馆买的。” 调皮小猫见屏幕上有人,耸动小鼻尖好奇的凑过来,抬起粉嫩肉爪摁在屏幕,歪头,圆眼轻眨。 余幼笙看的心软,弯眉笑道:“好巧,我大三暑假时,也在一家猫咪咖啡馆打工。” 季宴礼温声道:“嗯,我知道。” “嗯?”专心逗猫的余幼笙并未听清,抬眼询问,“你刚才说什么?” 季宴礼将平安放上书桌,方便一人一猫互动:“他很亲人,平时我不能跟他玩太久,你过来以后,可以多陪陪他。” 同居的事猝不及防被提起,余幼笙一时反应不及,迟疑道:“……我还要搬过来吗。” 问完她自己都倍感荒唐。 两人是合法夫妻,住在同一屋檐下再正常不过。 果然,季宴礼在那边低笑出声,在三月的奶叫抗议中,拿起手机放到唇边:“我们结婚才不过六小时。” “季太太就有分居的打算了么。”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余幼笙,我不是让你现在就搬来。” 见她慌忙解释,季宴礼不再提起同居的事为难,沉默几秒,低声舒缓地一字一句告诉她: “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人在等你回家。” 余幼笙始料未及。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直白告诉她,在期盼她回家。 对上男人温和深邃的黑眸,余幼笙攥紧被单眼神闪躲,唇角悄然扬起,乖乖答应:“……知道了。” 挂电话前,她终于想起正事未提,连忙又问:“你烧退了吗,下午你从医院拿了很多药。” “嗯,没事。”季宴礼还是一成不变的说辞。 前车之鉴让余幼笙不再轻易被糊弄,许是夜黑风高人胆大,追问道:“那你测一下体温,我看看。” 她质疑的太理直气壮,久居高位的季宴礼都难得有片刻愣怔。 男人镜片后的黑眸看着余幼笙脸上一点一点泛起薄红,半晌勾唇,不疾不徐:“看来我在你这里,似乎信誉值堪忧。” 话毕他转身找到体温枪测量,将屏幕上的数字37.9给余幼笙看,之后就淡笑着等她开口。 余幼笙在被子里双手抱腿,恨不得埋起脸:“……你前两次也说没事,实际上还在发烧。” “嗯,以后一定改,”季宴礼道歉的态度恳切,只是不忘调侃她一句,“尽量少让季太太担心。” “………” 习惯她总仓皇挂断电话,季宴礼放下手机起身离开书房,远远就听客厅传来吵闹声。 人是邱琛和中科另外两位核心人员,四人都是大学校友,各自为中科的发展添砖加瓦。 见季宴礼出来,刚游戏通关的邱琛回头:“还是你家的曲面屏玩的爽,来一局?” 旁边两位连声附和。 季宴礼双手插兜在沙发坐下,长腿交叠手撑着太阳穴,面无表情地扫过茶几上外卖饮料和啤酒,忽地道: “最后一次。” “别那么小气嘛,”邱琛这话听了不下百遍,满不在乎,“兄弟们为你卖命,玩会你家游戏机怎么了......” “我结婚了。” 季宴礼分明扬唇在笑,打断的声线却微凉;他坐直后前倾身体,金丝眼镜镜腿的细链小幅度摆动: “所以,不方便。” 邱琛闻言先是一愣,几秒后控制不住地捧腹大笑:“你?季宴礼结婚?你喜不喜欢女的都难说,还结婚哈哈哈哈哈----” 几人打闹哄笑声中,季宴礼瞥了眼墙上时钟,起身。 推门回卧室前,他回头朝一路跟在身后的秘书,淡淡道:“半小时,把他们都弄出去。” “是,”秘书立刻预定半小时后的酒吧包场,妥当后才询问, “林医生的助理下午来问,先前预定的诊疗是否还要继续。” 第二十章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 时间在沉默中不断逝去。 良久,当秘书正要重复请示时,背朝他的男人摁下把手推开门,清冷声线丢下两字: “照常。” ---- 经过几天时间相处,余幼笙已经和班上学生亲近不少。 只是亲密归亲密,棘手事仍旧只多不少。 上午班里一位男同学和另一位女生发生冲突,教室顷刻间变得吵吵嚷嚷。 余幼笙知道后,将两个学生叫道办公室询问缘由。 谁知道两人是因为女生想趁课件休息眯一会儿,男生在和人打闹碰到了女生的桌子,女生让道歉男生说她矫情,这才发生了冲突。 余幼笙叹了口气,看着一米八几的男同学开口说道: “作为同伴同学要相互包容,竟然是你不小心撞了同学的桌子就要道歉。” 齐楠见她熟练地协调两人之间的矛盾,在一旁开口:“老师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如果还是这样的话就要叫你的家长来学校谈一谈了。” “他妈妈每天都是坐公交来,”余幼笙语调平静,“一点小事不用让家长跑来跑去的。” 男生一听神情变得有些复杂,这才对着余幼笙说:“老师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以后不会了。” 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就这么解决了。 手忙脚乱中,一下午时间眨眼便过去,等回神,齐楠已经在督促学生放学。 窗外淅沥下着毛毛细雨,乌云压成,余幼笙叮嘱学生打好雨伞,和其他班级老师一同站在教室门口。 一时间,楼道里来往的学生、教师一下子多了起来。 看见季泽坐在座位上迟迟不动,接送他的阿姨应该还没来,余幼笙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季宴礼会来吗。 带着怕被人发现的担忧、和几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余幼笙隔着熙攘人群,终于在雨雾漫漫中,远远看见一道修长身影,并未撑伞。 大概不愿出现引起骚动,季宴礼只是孤身一人站在斜风细雨中,高瘦挺拔,风衣及膝,周身是不染尘世的清寂与决绝。 直到两人在空中四目相对,男人朝她微微一笑。 最后季泽还是被阿姨接走。 女人似乎不知道季宴礼到场,甚至没有朝男人所在方向看过一眼。 送走学生后,余幼笙匆匆折返回教学楼,想到高烧初愈的人还在冒雨等她,不由加快脚步。 再出来时,校门外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不远外的季宴礼屹立原地,耐心等她过来。 雨势渐大,余幼笙踩着小水洼快步过去,见男人肩头淋着湿意,皱眉道: “为什么不去旁边的报亭躲雨呢?” 季宴礼从她手中接过雨伞,交递时两人指尖相碰,余幼笙只感觉到一片冰凉。 “雨很小,”男人撑着伞举过头顶,伞面倾斜向着她,笑意温和,“报亭路太远,怕你找不到我。” 找不到可以打电话。 初春下寒,病没好就淋雨,高烧复返该怎么办。 许是有糖尿病的她太知道健康的重要性,或是因为两人关系不同往日,余幼笙能清楚感受到,她对季宴礼丝毫不爱惜身体这件事,隐隐生出几分不满。 两人并肩朝着对街的阿斯顿马丁走去,余幼笙垂眸兴致缺缺,只是身体诚实地默默拉开距离。 季宴礼看出她的低落与抗拒,骨节分明的手握紧伞柄,语调仍是温和:“你似乎心情不太好。” “……没有。” 余幼笙想她没资格对季宴礼指手画脚,只是余光里男人半湿的右肩越发刺眼,抿唇:“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这是家里钥匙,昨天忘记给你。” 季宴礼从口袋里拿出家钥匙,却见余幼笙紧锁着眉、似乎并不情愿接过,镜片后的黑眸黯下几分: “所以,你是讨厌和我一起生活......” “季先生。” 没听清男人说话,余幼笙咬痛嘴里软肉,还是忍不住打断: “我知道我不该多管闲事,但我觉得,您应该更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抬头看人,这才注意到头顶始终朝向她的雨伞,猛然明白男人右肩湿透的原因。 心脏仿佛浸泡在雨中发胀,余幼笙从包里拿出洁净手帕,不知哪来的冲动,踮脚就要替季宴礼擦去身上雨水。 “您可能身体很好并不在意,但健康真的很重要,请不要再淋雨了......” 话音未落,余幼笙感到坚实有力的手臂环住她腰身,温柔却也强势地拥她入怀;一时间,鼻尖满是湿润微涩的木质冷香。 不知为何,余幼笙从拥抱这样亲密的动作中,却只体会到如释重负与几分患得患失。 疑惑多过羞赧,她整个人被藏在黑色风衣中,不解抬头:“季先生?” “……是先生。” 季宴礼不厌其烦地再一次纠正她,侧过脸,头轻抵在她肩膀,滚热呼吸落在余幼笙颈间,宛若耳鬓厮磨的姿态,低低告诉她: “这样,我们都不必淋雨了。” ---- 细雨寒风,让这个出乎意外的拥抱显得格外温暖。 被拉入怀中的那一刹,余幼笙躲在男人宽大的黑色风衣下,忽地觉得自己有被珍重对待。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她能清晰感知到,季宴礼抱住她的情绪波动;即便如此,男人也不忘细心将她包裹在干燥洁净的风衣下,而不让她沾染外套上的寒湿。 清涩木香之后,卷席而来的是季宴礼身上无法忽略的雄性荷尔蒙气息;如同这个猝不及防的拥抱,温柔有余,更多是男人与生俱来的征服欲和压迫感,让她无力招架。 短短几秒,余幼笙觉得自己将要溺毙在这场无言较量中。 头抵着季宴礼的坚实胸膛,显然不能用手推开,余幼笙混沌的大脑艰难运转,最后缩头鸟龟般嗫嚅道: “……这样抱着,好像没法走路了。” 耳边响起低笑,季宴礼靠着她肩膀,声线沉沉若诱蛊:“没试过,你怎么知道。” “可这样我没办法呼吸。” 余幼笙感觉到腰上的手卸下力道,直起身时,再看季宴礼又是熟悉的温文尔雅,仿佛刚才一闪而过的慌乱只是她错觉。 四目相对,她轻声道:“你家里的钥匙,还要给我吗。” 她向来对情绪感知敏锐,会下意识照顾他人感受,尽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没听清拥抱前男人那句,余幼笙也知道这场不快,是因为她对同居的犹豫不决。 第二十一章 我想回家 结婚前不止一次,季宴礼明确提过他想要长久稳定的婚姻,她主动提出结婚,却要丈夫来承担她一时冲动的后果。 “我没有恋爱经验,也不懂如何处理亲密关系。” 季宴礼沉静专注的目光更令她自愧,余幼笙垂眸,长袖下的手不安搓动,轻声却坚定:“但我会很快学习适应。” 怕空口支票题太敷衍,她连忙抬头补充:“争取每天都进步一点的那种。” 听她形容稚拙却真诚,季宴礼撑伞靠近一步,不愿她肩头淋湿半滴雨水,开玩笑道:“听上去像是在还贷。” 余幼笙紧张心绪瞬间被比喻打乱,就见男人朝她伸出手,骨节分明根根修长。 在她困惑眼神中,季宴礼笑容温柔如玉:“既然是借贷,我也该索要些利息。” “……” 乖乖握住男人左手,余幼笙低头看她小手被大掌包住,忍不住扬唇:“这也要利息,资本家都像你这样精明么。” 季宴礼欣然接受评价:“谢谢夸奖。” 已是新婚夫妇的两人不在纠结接送问题,季宴礼开车送余幼笙回家,因为对街在修路,只能在小区门口将她放下。 小区里有阿嬷在卖摆摊卖水果,余幼笙想起肖意最爱吃芒果,就挑了几个拎袋回家。 空无一人的家里寂静无声,余幼笙回房简单收拾后,算着肖意平日回家的时间,提前洗切好芒果,摆盘放在餐桌。 可直到傍晚六点半,也不见人回家。 肖意平时加班都会提前告知,余幼笙想起她昨晚提起的跟踪男,心一沉,立马拿出手机打电话。 六下嘟声后电话被接起,余幼笙急匆匆道:“你还好吗。” 背景音模糊嘈杂,几秒后,听筒里传来一声哽咽:“……我、我在警察局。” 余幼笙飞也似的赶到警察局时,肖意已经切换到战斗模式。 “警察同志请你们搞清楚,这人跟踪我好几天,今天还被我表哥抓到现行---这样都不用拘留吗?!” 见她情绪激动,对面的民警起身给她倒了杯热水,耐心解释:“肖小姐,我们不怀疑您的话,但他的行为没有构成刑事责任,按规警方无法拘留。” “但他对我的人身造成了严重威胁!”肖意腾的起身,指着旁边男人,“他每天跟踪我回家,今天又从逃生通道里冲出来,要不是我表哥在,谁知道他会做什么!” “谁说我是来找你?我有朋友也住这里不行?” 西装革履的男人连连冷笑,指着脸上伤口:“有人证明我跟踪你了?我看你们无故打人才更真吧,信不信我告你故意伤人......” 肖意身后的肖清风也是个暴脾气,闻言咣一拳锤在男人脑袋:“告啊,你以为我怕你!” “干什么!进警察局还敢打架!” 民警猛地拍桌,看向洋洋得意的西装男:“还有你!真以为没监控就无法无天了?” “我警告你,你要是抱上了就是强制猥亵罪!随便就能拘你十天半个月!” 事情到最后,仅仅只是西装男不情不愿的一声道歉。 跟踪骚扰是真,行为未遂、没有证据也是真,肖意再生气,也没法让坏人付出应有代价。 反而可能因为和西装男撕破脸,让她忙碌半年的项目投资付诸东流。 她转身,看见不远处慌忙赶来的余幼笙,不由眼圈一红。 她冲上去抱紧余幼笙,委屈地像个孩子:“我早该听你的。” “没事就好,”余幼笙轻拍她后背安抚,“尽快搬家吧,那里不能再住了。” “好,表哥让我先去他家住一阵,” 肖意瓮声瓮气地答应,不放心她,“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先和我挤在一个房间?” 肖清风忍不住插话:“幼笙一起来吧,万一那畜生再回来打击报复;你俩分主客卧,我去客厅凑活就行。” 余幼笙谢绝好意:“我弟弟工作日住学校,母亲那里应该能借住两天。” 兄妹俩都知道她家情况,苦口婆心地劝也没用,最后肖意只得嘱咐道:“那你到家后,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目送两人上车离去,余幼笙嘴角的弧度垂下。 租房是不可能去了,酒店也有几率被尾随报复,去母亲家更是希望渺茫﹣﹣继父许鹏并不喜欢她出现,过节喊她吃饭都是最大让步,请求借住简直是自取其辱。 警察局门外鲜少有人经过,余幼笙靠着栏杆看时间已过晚上八点,苦笑一声。 怎么会沦落到无处可去的境地。 警察局打车去酒店、一直待到天亮应该没事;余幼笙心里如是想着,低头翻找聊天列表,指尖停在一个猫咪头像。 她终于想起,有人曾说过,会一直等她回家。 拨通季宴礼电话时,余幼笙出声才发现她在寒风中站等太久,连声线都在发颤: “先生。” 男人等待她后半句的耐心依旧,余幼笙听着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忽地有些委屈: “……我想回家。” “你在哪里,”季宴礼不多问缘由,得知余幼笙人在公安局也处变不惊,温声答应,“我现在过来。” 这时背景音传出询问声:“季总这是着急要去哪,几道好菜还没上呢。” “改日再聚,”听筒里男人的声音模糊,应当是季宴礼将手机拿远,“我要去接我太太。” “季总居然结婚了?那我们公司不知多少小姑娘要心心碎咯---行你快去吧,哪天带着老婆一起来聚。” “好。” 等到背景音彻底安静,余幼笙才敢小声问道:“你有饭局吗?会不会太打扰了。” “熟人吃饭而已,”季宴礼在那边发动汽车,忽地低声笑了笑,“况且,这是季太太第一次主动找我帮忙,实在机会难得。” “……” 余幼笙耳尖微热,就听男人报告信息:“我现在开车过来,大约十五分钟车程,冷就去室内躲一躲。” 干巴巴答应一声,余幼笙再想不到其他话题要聊,更不想说话,抬眼看向前方一片漆黑,犹豫是否要结束通话。 “余幼笙。” 季宴礼忽地唤她姓名,平缓低柔的声线抚平她的焦躁与不安:“就算没有话说,也可以不挂电话。” 话落男人不再开口,一时间,听筒里只剩下两道平稳的呼吸声,微弱清浅,却令人倍感心安。 第二十二章 岁岁皆平安 十五分钟后,男人如约而至。 等待时间里,收到命令的值班民警几次端着热水和毛毯出来,寻问余幼笙要不要进去休息,都被她委婉拒绝。 一来她不愿让自己显得可怜,二来是她一眼便能看见熟悉的阿顿斯马丁远远驶来,在渐近的照明灯下,水眸明亮闪动。 驾驶门开启,季宴礼迈着长腿从车上下来,臂弯挂着黑色外套,凄清月色勾勒他修长身影,目不斜视地向她而来。 面前停下,余幼笙顺从地让男人为她披好外套,听他俯身低低问道:“怎么不进去,不冷么。” 余幼笙微扬下巴,摇头。 她乖顺恬静的模样看得人心软,季宴礼抬手轻揉余幼笙发顶,让她先回车里。 车里提前开好空调,副驾驶上有散发干净味道的厚毛毯;余幼笙将毯子平放在腿面,隔着车玻璃看季宴礼和民警交涉,一时百感交集。 原来被人用心呵护,是这种感觉。 很快关门声响起,季宴礼进驾驶座后低头系安全带,身上淡淡酒味弥漫在封闭空间。 余幼笙对酒味格外敏感,下意识问: “你喝酒了?” “没有,”季宴礼垂眸见她冰冷指尖发白,调高车内温度,“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喝酒。” 余幼笙对酒桌文化略有耳闻,她不想丈夫为了她的喜好做出牺牲,解释道:“小时候我父亲脾气不好,每次他喝醉回家,就会不断地摔东西骂人打人。” 坦诚原生家庭的阴暗面并不容易,余幼笙深吸口气继续:“其实我并不反对喝酒,我只是害怕情绪失控的人。” 一反常态地,季宴礼并未回应她的剖白,只是一言不发地发动汽车,突如其来的沉默让余幼笙困惑不已。 她隐隐觉得,“情绪失控”四个字似是现在冷场的原因。 可季宴礼是她见过情绪最稳定的人,连那日在医院生气,都始终面带温雅笑意,时而好脾气到余幼笙感叹不像正常人。 两人一路无言开车回家。 季宴礼住在市中心一栋高级公寓内,寸土寸金的位置,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海景可供欣赏,连电梯都是一层一户,私密性极好。 像上次视讯中见到那样,两百余平的大平层都是浅灰色性冷淡风设计,为数不多的彩色调,是随处可见的猫咪玩具、饭盆饮水机、以及软窝和猫抓板。 余幼笙搬来的突然,虽然回家拿了几套换洗衣物,日常用品还是只能用季宴礼的。 “这边是餐厅和客厅,健身房、电脑屋和会议室在东侧走廊,西边是两个书房和卧室。” 季宴礼带余幼笙简单在家里转了转,经过其中之一的书房时,脚步微顿:“平时关门的书房用来办公,不会让家里阿姨进来。” 余幼笙明白他意思:“好,我不会乱跑。” 卧室连通衣帽间,立着四面贴墙的落地柜、以及中央专门放置首饰的玻璃展柜,尽显气派。 季宴礼指着落地柜和展示柜的大片空余,示意道:“阿姨提前清理过,你的东西可以随意放。” 余幼笙想她哪怕搬来家里衣柜,都塞不满这里半个落地柜,项链首饰更是两只手能数过来,默默点头。 放好衣服,两人折返回开放式餐厅,余幼笙正想问哪里能接水,就听东边走廊响起猫叫。 黑白相间的猫咪在墙角探头,玻璃珠似的圆眼盯着余幼笙,几秒后屁颠颠地朝她走来,翘起尾巴扫过她脚踝。 三月比她想象中还要滚圆不少,余幼笙弯腰抱起小猫,就听他在臂弯里呼噜不停。 她忍不住挠猫咪下巴,好奇道:“为什么叫''三月''呢。” 身边养宠物的同事朋友,起名要么英文要么别有寓意,余幼笙还是第一次,听猫咪叫这样接地气的名字。 “他小时候是那一窝里最瘦弱的,”季宴礼从冰箱里拿出鲜奶,倒入小锅用小火炖煮,“买它又刚好在三月份。” 从橱柜中拿出玻璃瓶罐,他转身背靠在大理石台,目不转睛地看余幼笙正纵容平安伸舌头舔她的脸,眉眼弯弯,笑意嫣然。 一人一猫,就是他的理想生活。 希望她们。 岁岁皆平安。 季宴礼静看眼前场景,忽地想起六年前那个夏季。 他带着口罩去往那家咖啡厅,在偏僻角落里见到打工的余幼笙正在逗猫,也是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容。 时至今日,他仍记得那时光景,午后斜阳倾落在她发肩;金色光点跳跃中,她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悄然绽放。 只有他是唯一见证绚烂的观众。 “以前我也想过在家养只猫咪,可惜室友对猫毛过敏。” 女人说话声拉回思绪,季宴礼见余幼笙将猫抱在肩膀,惋惜道:“其实她很喜欢猫,我们也试过很多办法,还是有过敏反应。” 关掉灶台小火,季宴礼将温热牛奶倒进奶泡机,再依次加入瓶罐中的姜黄与肉桂粉,启动机器:“让她先去呼吸科测查免疫蛋白球,医生会根据数值打奥马珠单抗,这是专治哮喘和过敏的靶向药,可以减弱过敏反应,每个疗程半年左右。” 机器声止,季宴礼从壁橱中挑选一只奶白色马克杯,将粘稠的淡黄奶泡倒进杯中,最后再撒上些许姜黄粉作为装饰。 “后期有条件的话,还可以再去变态反应科做脱敏治疗,同样是打针,每周两次,时间因人而异。” 确认杯壁不烫手,他将马克杯递过去:“费用并不高,就是常打针、耗时较长,脱敏药低温保存也需要注意。” 季宴礼描述的太详细,余幼笙甚至有一瞬恍惚,对猫毛过敏的人就站在她面前。 “……那要多喜欢,才能做到这种程度啊,”她不由感叹,注意力被眼前的饮品吸引,“这是给我的么。” 她以为是给三月温的羊奶。 季宴礼单手抱过猫咪,将杯子放在她掌心:“晚上在外面吹冷风,又换到新地方睡觉,可能会不适应。” “这里放了姜黄和肉桂,能驱寒助眠,对糖尿病患者也有益处,你试试看。” 余幼笙对于吃向来敷衍,第一次见到牛奶这种喝法,接过杯子浅尝几口,唇齿间满是醇厚奶香,夹杂着丁点姜黄味道。 她觉得新奇,忍不住又喝了几口。 见她表情惊叹,季宴礼眼底柔和一片,不由想起余幼笙刚才感叹那句,意味不明笑了笑。 第二十三章 其实我也很紧张 是啊,该有多喜欢,才能做到这样程度。 喝过牛奶后,余幼笙整个胃都暖洋洋,紧绷神经放松,困意卷席而来。 好在季宴礼作息健康,她在客厅陪三月玩的空档,男人已经洗漱完毕,余幼笙回卧室时,就见他靠在床头看平板。 男人刚洗过的头发格外蓬松柔软,额前碎发微微遮挡眉眼,睡衣不像白日将扣子系最上方,领口敞开,露出大片冷白皮肤和精壮胸膛。 此时的季宴礼少去精英气派的矜贵禁欲,反而多添居家的平易近人,以及几分勾人心弦的诱惑。 余幼笙不敢再乱看,匆匆拿着换洗衣服进浴室,慢吞吞地洗澡,又将每根头发吹干找不出一点湿意,才咬牙推门出去。 家里只有一间卧室,她不可能同居第一天就去客厅睡。 同床似乎变成唯一选择。 于是乎,她只能一步步挪到床边,也不知该和季宴礼说什么,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 季宴礼见她已经躺好,放下平板摘掉眼镜,平静询问:“要关灯睡觉吗。” “……好。” 男人表现得太过坦然镇定,如果她再百般扭捏,反而显得矫揉造作。 如雷般的心跳震耳中,余幼笙感觉到身旁床面微微下陷,是季宴礼平躺在她身边,阖眼一言不发。 所以,她该说些什么。 新婚夫妇首次同床共枕,她又需要做些什么。 胡思乱想中,余幼笙只觉她僵硬如钢板,脑海中各种场景轮回播放,只迟迟不见季宴礼任何动静。 余光悄悄朝旁看,却发现男人安静平躺着,呼吸平稳,显然已经沉沉睡去。 可余幼笙仍旧毫无睡意,又不好翻身,只能心中默默数羊。 “……睡不着么。” 低哑男声在安静寂然的卧室响起,余幼笙心猛地一跳,慌忙小声抱歉:“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闻言,季宴礼侧转过身面向她,并未睁眼,只是被面下悄然握住余幼笙的手,慢慢带到他胸口心脏的位置。 隔着睡衣布料,余幼笙都能感受到,男人骨骼血肉下,正猛烈跳动的心脏。 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黑暗中,感觉到季宴礼身体正朝着她方向不断靠近,最终停在寸许之外。 男人两瓣薄唇几欲贴在她侧脸,灼热吐息快要将她烫伤。 余幼笙呼吸骤停,大脑一片空白。 闭眼都察觉到她慌乱,季宴礼低声笑了笑,伴随着早已不知是谁的剧烈心跳,一字一句敲在余幼笙耳边:“告诉你一个秘密。” “其实我也很紧张。” 太近了。 卧室内静悄无声,余幼笙无措地缓慢眨眼,耳边只剩下自己压抑又慌乱的喘息,掌心发汗。 季宴礼侧躺在身旁,薄唇几次似有若无地蹭过她发丝,滚热悠长的呼吸扫落在她脖颈,暧昧缱绻。 只有她掌心下,剧烈跳动的心跳出卖男人此刻心旌摇曳。 “余幼笙。” 微哑低声在耳边响起,吹过耳廓带起阵阵痒意;余幼笙忍不住转身,见季宴礼仍闭眼,近距离带来的压迫感消散大半,不由松口气。 “今天晚上,你能来主动找我,”季宴礼的温和声线总是最佳抚慰剂,“我很高兴。” 余幼笙夜间双手最容易发冷,现在被男人大掌捂热,垂眸:“可我好像,一直在给你添麻烦。” 话音刚落,近在咫尺的男人忽地睁眼,黑眸撤去镜片遮挡后,余幼笙终于能看到除去温文儒雅以外的其他情绪。 似是疼惜,又像在极力隐忍什么。 最后,季宴礼也只是抬手,仔细为余幼笙盖好滑落的羽绒被,将她半圈在宽阔臂弯中: “没有人结婚,是为了学会如何独立。” 见她目光怔怔,季宴礼黑眸微动又闭上眼,哄孩子入睡一样,耐心地轻拍她后背:“以及能被你需要,也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 独身孤寂太久的人,总会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温暖。 身体不再僵硬,余幼笙目光刻画着丈夫俊朗五官,抿唇手指微蜷,默默朝季宴礼的方向凑近了些,等待男人心跳一点一点重回平稳。 两道交缠呼吸声中,她轻轻唤道: “先生。” “嗯?” “其实白天我说谎了,”鼻尖是令人心安的冷木幽香,余幼笙缓缓闭上眼睛,“拥抱不会让人没办法呼吸。” 却会让人感觉到久违的幸福。 ---- 和预想的失眠不同,余幼笙当晚睡的酣畅安然,早晨自然醒的时间比平时还晚。 意识回笼,她睡意朦胧看着眼前陌生环境,身边宽阔的大半张床上空无一人。 迟钝回想起来,她昨晚已经搬来季宴礼家里。 门外传来隐隐勾人菜香,余幼笙正要坐起身,却发现身上的棉质睡衣不知何时卷上来,露出平坦小腹,甚至一对圆润雪峰也半掩半露。 清晨六点半,她忽地红透脸。 她睡相并不太差,唯一一点就是每晚不论怎样睡去,早上再醒来时,总会发现身上衣服向上卷起,睡衣睡裙都难逃一劫。 平日一个人睡无所谓,昨晚搬来匆忙又紧张,睡前根本顾不上睡衣上卷的问题。 她甚至还睡在季宴礼怀中,那岂不是整个x都贴着他--- 不敢再想,余幼笙绝望闭上眼,挫败将头深深埋进枕头,试图逃避惨痛现实。 推门声响起,季宴礼进屋,就见刚睡醒的人恨不能用被子裹住自己,却顾前不顾后,后腰处的衣摆随着动作上蹿,露出一截软韧细腰,微微下塌的腰线诱人。 “早。” 不动声色别开视线,他走去床边拉过被角,遮掩那片惹眼雪白,询问:“你平时一日三餐,都吃多少克碳水?” 余幼笙还沉浸在羞耻中,冷不丁听见提问,乖乖回答后才反应回神:“你……在准备早饭吗。” “随便做点,”季宴礼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你想再睡一会,还是起来打针、二十分钟后吃饭?” 一型糖尿病患者的生活习惯和正常人不同,饭前需要提前注射胰岛素,每餐摄入额碳水化合物量也要精细计算,就连最日常的米饭包子和面包糕点等升糖快的食物,都要尽量少碰。 余幼笙早餐向来是十年如一日的两片全麦面包做主食、搭配一杯全脂牛奶,再外加水煮的青菜和鸡蛋。 简易清淡,但胜在营养齐全,她又是吃饭向来对付的人,早就习惯清汤寡水。 门外香气诱人,余幼笙猜想季宴礼说的随便弄点,大概是点了丰盛外卖、送来后再加热端盘。 毕竟是丈夫有心点的早餐,哪怕是些升糖高的食物,她也该珍惜这份心意。 如此想着,余幼笙关门在浴室里扎手测血糖、注射胰岛素后,仔细将带血的测试纸和针头都用纸仔细包好。 并未将纸丢进脚边垃圾桶,而是走出浴室、放进化妆台她的挎包内胆。 高中住宿时,余幼笙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她生病,会很小心藏好纸包的针头和测试纸,早已成为下意识行为。 放好纸包,她换好衣服从卧室出去,见到餐厅忙碌的男人背影,猛然愣住。 她怎么都想不到,季宴礼竟然清早起来亲自下厨,甚至还是看上去十分复杂的食物。 大理石台上,透明碗中是切成细碎的胡萝卜、炒蛋、韭菜、虾滑和木耳,掺入酱料、搅拌均匀后又加葱花去腥。 馅料被男人用瓷勺挖出,放在薄薄的手擀馄炖皮。 第二十四章 我们很符合彼此对婚姻的需求 季宴礼从另外碗中拿出去过虾线的留尾嫩虾,盖叠在色泽鲜艳的馅料上,最后薄皮合拢,将大虾蒸饺放进蒸锅,点火。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看清男人手里是升糖慢的全麦面、而非精细白面,余幼笙忽地觉得,季宴礼的细致程度已经到恐怖如斯的程度,连她作为患者都比之不及。 她得病十三年,人生第一次要吃全麦面粉做成的蒸饺。 听见她脚步声,季宴礼带上手套,打开温火炖煮的砂锅锅盖,盛了碗冬瓜口蘑汤给她:“先喝口汤,早上暖暖胃。” 在餐桌前坐下,余幼笙先是看了看眼前浓稠鲜嫩的暖汤,又看男人将切好的西柚的端上桌--- 没记错的话,西柚也是对糖尿病最友好的水果之一。 余幼笙注意到擀面板旁放着一只食品称重电子称,哑然几秒,错愕到敬称都忘记: “你……不会水果和蒸饺,都称过重量吧。” 碳水化物的计算简单却繁琐,要称量出食物总重,再按照每一百克重碳水含量来计算总碳水,最后将各食物碳水加合,就是每顿摄入碳水。 面对她诧异不已,季宴礼依旧轻描淡写:“随手过称而已。” 眼前热汤白雾升腾,看的余幼笙有一瞬恍惚。 炒菜、蒸虾饺还有炖汤,现在时间还不到七点,这些菜怎么都要五点就起来弄。 受宠若惊都不足以形容她此时心情,余幼笙嗫懦半天,只想到唯一可能:“ 你平时,也这样早起做饭么?” “偶尔,”季宴礼将偷爬料理台的三月抱走,从蒸锅中端出虾饺,“家务我只擅长做饭,清理方面并不很会。” 听到终于有她能做的,余幼笙忙自告奋勇:“我可以帮忙的。” “好,不要太辛苦,”季宴礼见她汤碗快见底,眼底泛起笑意,“还要么。” 余幼笙很少早餐吃这么多,热汤暖身,西柚清甜,虾饺一口咬下去更是汁水四溢,甚至在季宴礼告诉她只能吃8只虾饺的情况下,偷偷多吃了两只。 吃饱饭足,她主动要求洗碗:“今天周末,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昨晚﹣-” 清晨睡衣卷起的尴尬记忆突然涌现,余幼笙低头刷锅,声若蚊蝇:“我昨晚没做奇怪的事情吧。” “没有。” 果断否决令她松气,余幼笙正感叹男人心善,就见倚墙的季宴礼走到她身边,弯腰替她将滑下的衣袖一层层卷起,低音暧昧又顽劣:“不过﹣-” “我应该能独自给季太太买x衣了。” “……” 果然贴心什么,都是假的! --- 周末两人都不用上班,午饭过后,余幼笙要回出租屋打包搬家,季宴礼也要去公司处理工作。 男人还是将车停靠在小区门口,没有坚持亲自送余幼笙上楼,只在她下车不久后,打来电话。 余幼笙疑惑接起:“先生?” “今晚有个饭局,要晚点回家,”听筒里,季宴礼声音沉沉,“出门没带钥匙,到时可能要你帮我开门。” 阿斯顿马丁还停在小区对街,余幼笙本想说她可以送去钥匙,但转念想她大概回家更早。 于是答应道:“好。” 随后通话沉默下来,她以为季宴礼有话要说,几秒后却是挂断。 回到出租屋,余幼笙搬出大型收纳盒,着手整理物品。 她将东西按照使用频率,分门别类地收好,时而起身环顾四周时,总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在这里住了三年有余,就要这样搬走了么。 半小时后,只听门外匆忙脚步声,随后是肖意兴冲冲推门进来,笑容满面。 见余幼笙在收东西,连忙将人拉走:“宝,我们不用搬家了---那个败类已经被狠狠收拾了!” 余幼笙不解。 “昨天我到家没多久,就收到那败类的领导电话,还为了他性骚扰的事给我道歉。” “领导让我别担心,”肖意拉着余幼笙的手,难掩语气兴奋:“说他昨晚连夜派败类去外地,一周后再把他派遣到非洲去﹣﹣简直比解雇还大快人心!” 问起突然处理那个男人的原因,肖意也不大清楚,听说是公司有新项目要问世,如果性骚扰事情闹大,后果不堪设想。 余幼笙仍直觉不对劲。 真想处理他摆脱麻烦,当场解雇无疑是最优解,何必先把人调派到外地,又再弄出国,不是更像包庇么。 这一套大费周章的操作,到更像是想尽办法,尽快把人从北城弄走。 事件发酵之快、解决之迅速,余幼笙总觉得又和季宴礼有关;但她昨晚只说过朋友遇到麻烦,从未谈过他的姓名,连肖意是受害人都绝口不提。 怎么可能追溯到这么远。 大概是她太多心。 坏人终被惩戒,肖意欢呼道:“现在他滚蛋了,我们就可以继续住这套房子了!” 她昨晚借住在表哥家,虽然住宿条件好上许多,还不收房费,但没和余幼笙待在一处,总还是觉得寂寞。 肖意兴奋规划晚上吃火锅庆祝,却见余幼笙坐在床边发愣,出神看着收到一半的纸箱,满脸犹豫不决。 “怎么愁眉苦脸的,”她上前捏余幼笙柔软脸蛋,“等会一起去超市吧,反正也不用搬家了---” “……肖意。” 脑子里有两道声音不断打架,余幼笙挥散杂念下定决心,抱歉道:“我可能还是要搬出去。” 为了她搬进来,季宴礼连家里衣柜都收整好,显然是默认她会长期入住。 如果她需要男人时就来、用完后就走,到底是把季宴礼当做什么。 肖意想不通:“为什么?还是安全问题?” “其实,我昨晚是借住在相亲对象家里。” 听得肖意猛地抽气声,她狠狠心继续:“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会一直住在那边。” 余幼笙没说所谓“相亲对象”是季宴礼,是因为她清楚肖意多渴望中科的投资款;只是她实在没资格插手、也不认为季宴礼会为她改变主意,坦白反而会让肖意空欢喜一场。 肖意惊愕张大嘴久久没回神,不过也看出余幼笙不想多谈男方身份,满腹疑惑,最后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能问问,为什么不选我哥么,”肖意连忙解释,“没别的意思,就感觉我哥人品还行,有房有车年入小百万,重点是他很喜欢你。” 后半句她没敢说;在肖意心里,只要她哥足够持久,余幼笙最后会和他修成正果。 “我没办法回应他的喜欢,”感情问题上,余幼笙向来坚定,“他对我好会让我愧疚,感觉像在利用别人感情,从而利己。” 肖意试探道:“那,你和那个相亲对象,就没有一点喜欢吗?” “我们很符合彼此对婚姻的需求。”余幼笙只能这样回答她。 她和季宴礼认识不过短短几天,就能拥有爱情吗? 余幼笙觉得不会,或者说,比起热烈却短暂的爱情,她更需要相敬如宾的持久耐损。 肖意对情爱比她更不通,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拉着余幼笙去超市,表示搬家可以,但晚上必须陪她吃顿火锅。 超市内人声鼎沸,肖意听完余幼笙的相亲过程后,从保鲜立风柜中拿出两盒牛肉片,感叹:“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说完,我总觉得他太完美了。” “他的成长环境应该很好。”余幼笙试图分析。 “家教再好,是个正常人就或多或少有点毛病吧,美国队长还缺点我呢,你能说出你家那位一丁点毛病?” 肖意摸着下巴,眯眼形容:“给我感觉就好像,他有意只把好的一面展现给你。” 余幼笙时而也有这种感觉。 毫无疑问地,季宴礼儒雅温柔、随叫随到、还会根据她的喜好主动改变原有生活习惯,完美到她无法拒绝、无法挑错、同时也无法想象。 “管他呢,只有完美男人才能配得上我们笙笙。” 天生乐观派肖意一挥手,挽住余幼笙臂弯:“既然他对你这么好,你也回报一下呗,你不是最会弄花茶么,每天给他泡点。” 余幼笙厨艺不精,仅有擅长跟吃喝相关的,只有泡茶。 肖意说的不无道理,既然组成家庭,没有让季宴礼单方面付出的理由。 逛完超市后两人回家,直到肖意在厨房喊她吃饭,余幼笙还在卧室翻看她的玻璃茶罐,想找合适的花茶泡给丈夫。 将瓶瓶罐罐放进收纳盒,余幼笙要出门时,桌上手机突然震动,是季宴礼打来的电话。 第二十五章 就是想快点见到你 “收拾的怎么样,”男人那边没有嘈杂背景音,应该是特意找了安静地方,“东西多的话,收完我来接你。” 可她搬家进度基本为零,整理好的只有茶;余幼笙不好意思说她浪费时间,推拒道:“不用接的,我今天不搬。” 通话安静几秒,季宴礼声线稍哑:“好。” 余幼笙存了几分想给对方惊喜的小心思,轻声问道:“你今天几点回来?我有话想对你说。”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季宴礼第一次对她的请求迟疑:“一定要今天吗。” “……不可以吗。” 听出女人小心翼翼的试探,季宴礼垂眸,沉静无澜的语调:“可以。” 余幼笙似乎还想说话,背景音里突然响起一道女声,催促她赶紧去吃饭。 嘟声响起,通话中断。 白色手机丢进口袋,季宴礼站在高级餐厅的走廊尽头,黑眸幽沉冷漠,居高临下地望着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 灯红酒绿,男女形形色色,各自为了难有作为的人生奔波忙碌着。 有什么事,非要等到他回家当面说。 大概只有她要搬回去。 季宴礼懒散靠着冰冷白墙,镜片后的眼闪动,在想他放出处置那个人渣消息的行为,是否等同亲手将她推的更远。 如若只是悄然处理掉他、砌堵密不透风的消息墙,余幼笙是否会提心吊胆地依赖他一段时间。 早知就该更更卑劣些的。 想起昨晚在警察局门前、她在寒风中鼻尖通红的模样,季宴礼忽地低头笑了笑,几分自嘲几分无奈。 还是舍不得。 算了。 “这不是我们刚结婚的季总么。” 漫不经意的调侃声传来,季宴礼闻言懒得回头,就见一双黑色尖头皮鞋出现视野,耳边再度响起林栩的懒散声线: “都说小别胜新婚,季总怎么看着心情不太好啊。” 在林栩面前伪装情绪,无疑等同自讨取笑;季宴礼摘下眼镜,骨节分明的手捏揉山根,声线透凉:“你今晚废话很多。” “又不是诊疗,别这么抵触我嘛。” 林栩懒散笑着站在男人对面,双手插兜,一双桃花眼天生勾人,慢悠悠道:“所以说,这两天圈子里疯传的季太太,就是让你花三年时间做脱敏治疗的那位?” “......” 打了个响指,林栩微微俯身,慢条斯理地靠近看季宴礼双眼:“还是,你暗恋十三年才终于得手的白月光初恋?” “哦,是我忘了,这两位是同一人啊。” “……” 季宴礼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眼皮,四目相对,望进林栩饶有兴致的桃花眼。 几秒后他缓慢站直身体,薄唇轻启:“所以,你花送出去了?” “……” 嘴角笑容凝固片刻,林栩挑眉说着无趣起身:“互相伤害是吧,行,我认输。” “董秘书说你要继续诊疗,”林栩好奇,“怎么突然这么配合?” “我结婚了,”季宴礼平静道,“需要确保万无一失。” 林栩皱眉思考几秒,笑眯眯道:“不好意思,心理医生不是神仙,做不到呢。” 懒得搭理他满嘴跑火车,季宴礼戴上眼镜,和林栩一前一后回到包厢,在场人除了邱琛,都纷纷起身迎接。 等季宴礼在主座坐下,对面的中年男子忙举杯起身:“我刚才还在和小邱说那个人渣的事,实在感谢季总提点。” 季宴礼静静等待男人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温声道:“能和重视女性权益的公司合作,是中科的荣幸。” “意向书会在三日内送达,”并未起身,季宴礼拿起手边茶杯,放在唇边轻抿一口,微微一笑,“酒量不好,就以茶代酒了,见笑。” 听季宴礼点头同意,中年男人立马喜笑颜开,哪里还管喝的是酒是茶,只恨不能叩首拜谢。 今天的局,本就是为了圈内人脉资源互通,邱琛对此兴致缺缺,唯独好奇旁边的林栩,凑过去问:“林家老二是吧。” “你一个当心理医生的,怎么会和季宴礼在一块玩?” 看了眼话题中心处变不惊的季宴礼,林栩故弄玄虚地挑眉,桃花眼弯弯:“因为我们俩都是疯子。” “疯子当然要和疯子一起玩。” --- 时钟走过八点半时,余幼笙还是忍不住给季宴礼拨去电话。 男人提前告知过会晚回来,但夜间最佳的饮茶时间就在八点半,有暖胃和助消化之效;反而再晚些的话,不但效果减弱,更怕喝了晚上睡不着。 心里清楚可以明早再泡,但余幼笙回家经过餐厅就想起清晨那顿丰盛早餐,人便迫不及待地想为季宴礼做些什么。 她抱着怀中撒娇的三月,手中通话迟迟未接,因为期待而莫名有些紧张。 将近一分钟过去,季宴礼终于接通电话。 余幼笙立刻在沙发上坐直身体,努力不让语气太急切:“你快回来了吗。” “还没,”许是她错觉,季宴礼今晚似乎格外寡言,几秒后才问,“你着急吗。” “不着急的。” 口口声声否认着,当余幼笙眼看着墙上时钟的指针不断转动,话忽地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就是想快点见到你。” 这话听着太像表白,余幼笙耳朵尖一热,连忙改口:“我、我的意思是,我在等你回家。” “………” 简直越描越黑,余幼笙决定闭嘴。 季宴礼被她的口不择言逗乐,低笑声隔着听筒在余幼笙耳边轻震:“那你开门。” 余幼笙愣了下。 她一打电话就恰好是季宴礼到家,居然这么巧吗。 放下三月,她快步走去玄关处开门,果然就见到季宴礼站在门外,身形修长挺拔,手里拎着两个大塑料袋,各自塞满猫咪的零食和罐头。 “明天我要出差,三月在家没人照顾。” 季宴礼换鞋进屋,先余幼笙一步开口询问:“如果你不着急搬走的话,可以留下来照看他几天吗。” 男人嘴角笑意温和,语调神情如,余幼笙却总觉得他此刻的情绪紧绷。 “可以的,”提手细带在季宴礼手上勒出红印,余幼笙伸手想帮他分担一个,轻声道, “但我没有打算搬走的意思。”季宴礼将塑料袋放在料理台,拉开橱柜,平静道:“下午你在电话里说,不打算搬家了。” 手上动作微顿,他低头笑了笑:“我想,大概是我照顾不周。” “没有没有!” 余幼笙不知他怎么会这样想,匆匆转身跑去客厅搬来装满茶馆的纸箱,自证:“我下午没收拾搬家东西,是在整理茶叶。” “你不是发烧刚好吗,我就想,能不能为你做些什么。” 她不善言辞,着急的脸都微微发烫,生怕说慢又让季宴礼难过:“我就想等你早点回来,给你泡点茶喝。” 在丈夫沉静温和的注视下,余幼笙拿起早备好的金银花、菊花和茉莉花按比例放入茶杯,再倒入刚烧沸的热水冲泡,就只等焖泡十五分钟。 “这是三花茶,清热解毒的效果很好。” 雨点大雷声小,余幼笙解释完才发觉,她匆匆忙忙把季宴礼喊回家,居然就只是为了喝杯成本个位数的花茶。 季宴礼镜片后越发漆黑的双眸令人琢磨不透,余幼笙声音越来越小:“谢谢你今天的早餐,我很喜欢---” 话音未落,就见季宴礼长腿向她走近,在余幼笙忍不住身体后倾时,俯身,瞬间将两人间的距离压缩到极致。 浓郁的冷木幽香卷席而来,余幼笙眼底倒映男人猝然放大的身影,呼吸骤停时,两片滚热唇瓣覆在她双唇。 第二十六章 嗯,我在 是季宴礼在亲她。 怕她后腰抵在料理台会痛,男人亲吻时,还不忘用手臂搂住她细腰隔挡。 浅尝辄止后,季宴礼贴着余幼笙湿润柔软的唇,低声回应:“……谢谢你,我也很喜欢。” 不论是花茶,还是笨拙却赤诚靠近的她。 大脑宛如搅乱浆糊,恍惚中,余幼笙想着季宴礼都还没尝过她泡的花茶,怎么就能轻易说喜欢。 心跳错乱间,她听见季宴礼又问:“昨天说每天都进步一点的话,还作数么。” 想不通这和刚才的吻有什么关系,余幼笙晕乎乎地乖乖点头:“作数的。” 她乖顺柔软的模样实在遭人心动,季宴礼黑眸微沉,手上用力,轻易将人单手抱上料理台。 在余幼笙轻呼着环住他脖颈时,男人抬眸再度逼近,抵着余幼笙光洁的额头,得寸进尺: “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余幼笙眼底泛着点水雾,没有拒绝丈夫请求:“季宴礼---” 她分明听话,却又被季宴礼封住双唇。 和第一次不同,这个得到她默许的亲吻不再温柔克制。 好像蛰伏在温雅男人体内的野兽终于觉醒,不过短短几秒推搡啃咬,余幼笙只觉得她下一秒就要被吞食入腹。(提示:这里真的只是亲亲。) 这是余幼笙第一次尝试亲吻,身体像是被抽干力气,想要存活,就只能将全身重量靠在季宴礼肩头,无助却也亲昵地颤栗、依赖。 她被吻的呼吸艰难,含糊地小声央求着,一遍遍轻喊着“先生”,想求得男人哪怕一时片刻的心软。 “喊错了,”季宴礼薄唇终于后退寸许,爱怜地抚揉余幼笙发丝,沉声沙哑,“笙笙,我想听你喊我名字。” 微顿,他重复请求:“就一次,可以么。” 男人行径恶劣,温柔语调却令人沉沦,余幼笙双手还攥紧他领口衣料,指尖泛着白,只是又一次被哄骗照做: “……宴礼。” “嗯,我在。” 听到满意答案,季宴礼还不知满足地落下蜻蜓点水般一吻,看着余幼笙情动水眸中的点点委屈,眼底泛起笑意。 “生气了么。” “我明明说对了的,”余幼笙心想这人实在欺人太甚,小声抗议,“你不讲信用。” 记得她不喜人饮酒,季宴礼今晚滴酒未沾,此时却只觉醉的愈发厉害,几乎要溺毙在她的温软气息中。 他忽地感慨当混蛋也很有好处,于是抬手轻抚过她发红微胀的唇,低声笑了笑:“嗯,无良资本家是这样的。” “所以最后那个吻,是为了明天更好进步,提前进行的预习。” --- 事后,余幼笙也不顾还在炖煮的花茶,强撑镇定从料理台上下来,在某位肇事者的笑意注视中,随口扯来洗澡的蹩脚借口,飞也似的逃去卧室。 衣帽间里飞快找好换洗衣服,她快步走进浴室关门,看着镜子双颊通红的自己,自知刚才的伪装实在拙劣。 只是亲吻而已。 她和季宴礼是法定夫妻,夫妻之间亲吻、甚至更出格的事,都是名正言顺。 自我安慰着,余幼笙脱下衣服放在洗漱的大理石台,准备淋浴时,浴室门忽地被敲响。 铅灰色的长方形门中间填充一整块磨砂玻璃,模糊男人身影,只能看清他侧身站在门外,臂弯里有团圆滚滚,大概是三月又去他怀里撒娇。 三下声响后,季宴礼礼貌的询问声响起:“你的x衣忘在床上,需要我拿过来么。” “……” 换洗衣物和毛巾一次拿不完,余幼笙是先找出x衣和三角裤放在床边,才又去衣帽间拿睡衣。 结果居然把x衣忘记。 见她迟迟不开口,季宴礼再度贴心解围:“长时间穿x衣会压迫胸部血管,不舒服的话,以后回家就不穿。” 男人语调用词都彬彬有礼,只是结合他不久前的轻佻行为,余幼笙只觉这话怎么听怎么怪。 大脑飞速运转,余幼笙轻声道:“你帮我挂在门把手上吧,我自己拿。” “好。” 季宴礼放下衣服后离开,颀长身影消失门外;余幼笙长舒口气,等脚步声消失许久,才小心翼翼拉开一条门缝,飞速拿回衣服。 热水冲刷疲惫与窘迫,半小时后,余幼笙换上新睡衣从浴室出来,趿着拖鞋去开卧室飘窗,深呼吸新鲜空气后,折返回梳妆台吹头发。 奶白色的梳妆台有圆镜设计,是温柔典雅的设计款;桌面不见任何使用痕迹,明显是新购置的。 所以季宴礼是早想过她搬来,提前买好梳妆台,却从未告诉过她。 短短几日相处,余幼笙看得出,季宴礼是默默付出的性格,鲜少主动谈及为她做过什么,被问起也只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只有余幼笙能切实感受到,随时随地被呵护在意。 她不该把这份温暖与包容,当做理所应当。 思绪飘远,余幼笙手上动作停止,吹风机对准同一位置吹烫到发痛,轻轻嘶了一声,关掉机器揉脑后勺。 “我来吧。” 季宴礼不知何时出现在卧室门外。 男人或有些洁癖和强迫症,每次出门回家都要换一套干净衣服,迈着长腿走来梳妆台前,接过吹风机。 镜子里,余幼笙见季宴礼调小风力,掌心试过温度,骨节分明的手挽起她垂落长发,神情专注。 嗡嗡吹风声中,余幼笙垂眸看着崭新梳妆台,轻声:“这个梳妆台,你是什么时候买的。” “领证那天,”季宴礼修长手指穿插过她柔软发丝,“想不到其他纪念结婚的方式,随手买的。” 余幼笙想起他们结婚那日是白色情人节,街上处处是恩爱情侣,而季宴礼新婚第一日,心里想着妻子不久后会搬过来,却只能独自一人去购买梳妆台。 不知为什么,她忽地有些心疼。 一时忘记在吹头,余幼笙转身抬头看人,眼底写满认真:“先﹣﹣季宴礼,我是很认真想和你结婚的。” 她确实很多不足,却从没想过随随便便对待这段婚姻。 只是她叫惯了“先生”,冷不丁对季宴礼直呼其名,总有些不自在。 第二十七章 我们是合法夫妻,我不介意 季宴礼垂眸,见她脸颊白里透红,淡淡体香在热意浸泡中越发浓郁,勾的他黑眸微动。 男人微微抬起眉梢,旧事重提:“所以,刚才的事,你原谅我了?” 原来你也知道刚才欺负人么;余幼笙心中腹诽,垂下视线:“我没有生气。” 她搓捻指腹,音量减弱:“……再说夫妻之间,本来就会做这种事情的。” 话落黑影压下,余幼笙感受到无形压迫便下意识抬头,就见季宴礼正俯身望她,镜片后的黑眸蓄满笑意。 “我说的是接吻,”男人悉心将她碎发拢到耳后,从容不迫的语气不耻下问,“你说的''这种事情'',指的是什么?” “……” 意识到又被调侃,余幼笙抿唇赌气, 反问道:“你平时也总这样取笑人么。” 说话时她脸颊微微鼓起,给人感觉像是筋道软韧的奶白面团,手感极好。 季宴礼压下捏她脸蛋的念头,沉吟片刻。 “我平时话不太多,”退而求其次地揉了揉余幼笙发顶,男人微微一笑,“但你不是别人。” 她是他翘首以盼的爱人。 本着“你来我往”的原则,余幼笙自觉不能次次都让季宴礼早起做饭,特意定了第二日五点半的闹钟。 就算季宴礼不许她下厨,至少也能打打下手。 心里装着事,睡眠自然浅,早晨枕边手机只震动两下,余幼笙就从睡梦中醒来。 她昨晚十点就睡下,早醒也并不太困,无声打着哈欠想转身,就感觉到腰上沉甸甸。 被调侃后,晚上她不肯再面朝季宴礼睡,最后背对着丈夫,偷悄悄在被子里想将睡衣扎进裤子,防止睡衣又卷上来。 黑暗中绷着呼吸,余幼笙正摸索着,就感觉到身侧的男人贴近,干燥温柔的大掌抚滑过她手臂,半搂着将她圈进怀中,后背贴前胸。 季宴礼告诉她:“我抱着你,衣服就不会滑上去了。” 耳边哑声带着几分性感的困倦,余幼笙恍然几秒,再回神时,已经来不及推拒。 “……” 衣服的确没上滑,同时她也动弹不得,约近于无的距离,让他给甚至能听见男人绵长的呼吸。 无奈叹气,余幼笙正绞尽脑汁想该如何起,后背贴好的安忽地长吸口气,像是下意识的,将头埋进她颈肩。 “醒了?” 季宴礼声线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鼻音:“昨晚睡的不好么。” 话毕,又不动声色将余幼笙搂紧了些。 余幼笙猜男人意识还不清醒,只是她实在难以忽略隔着布料的亲密无间,耳尖瞬间滚上热意。 她未经人事,只听说这种情况刺激不得,不管转身乱动,纠结许久只嗫嚅着:“你……要不要去浴室冷静一下。” 一时间,偌大卧室只听得两道呼吸。 两秒后,季宴礼爆发清晨第一道闷闷低笑,胸腔肩膀都在颤抖,最后薄唇似有若无贴蹭过她脖颈,反问: “如果我说,这就是冷静状态呢。” “……” 瞬间睡意全无,余幼笙微微睁大眼睛,转身对视,胡话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真的?” “嗯,真的,”季宴礼没戴眼镜,漆黑眼底满是隐忍笑意,又带着点坏,“你要检查一下么。” 说完就要去拉她的手。 “……不用不用!” 余幼笙慌忙直往后退,背脊贴上床沿才停下来,却发现季宴礼居然还在望着她笑。 春日晨曦透过浅色薄纱落下,柔和光束倾落在男人发肩,冲淡五官本身的凌厉,笑容愉悦轻松。 看得余幼笙有一瞬愣神。 以前时时都见季宴礼在笑,或温柔、或儒雅、或矜贵,却从未见过男人如此时一般鲜活。 对,就是鲜活。 深思飘远时,季宴礼长臂一伸将她捞回来,包粽子似的给余幼笙掖好被子,随后便从床上起身。 余幼笙忙拉住他袖子,眼睛不受控地往下瞥了眼:“我也想帮忙,可以跟着你打下手吗。” “如果你不想再睡的话。” 见她眼巴巴看过来,季宴礼劝她再睡的话咽下,只等余幼笙满意送手时,慢条斯理地补充,“以及季太太好奇的话,可以光明正大地看。” “我们是合法夫妻,”男人笑意从容,一如既往地贴心,“我不介意。” “……” 本来打算跟着他起身的余幼笙,又生生在床上当了十分钟缩头乌龟。 离开卧室,三月还在窝里呼呼大睡,余幼笙在客厅边角的毛绒窝前蹲下身,揉几下猫咪脑袋,才慢吞吞起身走向开放式餐厅。 料理台,见季宴礼又在透明器皿中加入各种食材,余幼笙好奇上前:“今天要做什么。” “低碳菠菜饼和松茸虾仁蒸蛋。” 男人洗净的双手根根修长,将称重后的燕麦、菠菜、鸡蛋、适量清水和细盐倒入器皿,用搅拌机打成泥状后,在平底锅中刷上薄薄一层油,倒进青绿色的泥状物,摊成圆饼。 等到底部凝固,季宴礼便用硅胶铲将圆饼翻面,两面熟后,将香喷喷的蔬菜饼倒入白色瓷盘中。 迅速利落煎完两个饼,余光就见余幼笙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跃跃欲试。 勾唇,季宴礼将硅胶铲递过去,温声:“还需要两个饼,你要帮忙么。” “好的。” 这点厨艺她还是有的;余幼笙自信满满接过铲子,照荫芦画瓢地跟着摊饼。 与此同时,季宴礼将去核的牛油果打烂成泥,加入几滴柠檬汁以防氧化,又将洋葱、圣女果丁切碎后倒入锅中炒软,再加入牛肉碎炒熟和调味用的五味调料,最后单炒一盘鸡蛋碎和料酒腌过的虾仁,放上黑胡椒入味。 完成所有备料后,他见余幼笙还在旁忙碌煎饼,也不催促,耐心等她将形状凹凸不平的菠菜饼递过来。 “辛苦了。” 季宴礼拿起饼皮对折,在叠好的两个饼皮上依次涂抹牛油果泥、碎鸡蛋和大虾,剩下两个饼皮涂抹上牛油果泥和特制的番茄肉酱,每个种类递给余幼笙一个。 余幼笙注意到,她的两份都是完美圆饼,而季宴礼则是吃她做的奇形怪状。 “……要不我们换一下吧。” “没关系,”季宴礼戴着手套打开蒸锅,将色泽鲜美的松茸虾仁蛋羹放在她面前,“吃进肚子都一样。” 不等余幼笙再说,男人已经拿起自己的那两份,各自尝试一口:“还可以。” 第二十八章 到时候我来接你 何止是还可以。 饼皮软糯劲道、虾仁鲜香多汁,肉酱的酸甜又完美融合,多重味道同时在舌尖跳跃扩散,最后又由顺滑爽口的松茸蛋粪填满胃里仅剩的缝隙,一顿早餐吃的无比满足。 季宴礼先吃完,又起身去料理台将芒果切丁。 望着男人肩宽腰窄的背影,余幼笙忍不住感叹:“你工作这么忙,哪里来的时间学做饭呢。” “国外读书的时候。” 季宴礼骨节贴着刀背,下刀速度看得人连连心惊:“不想点外卖,随便学了点。” 说起男人读书的事,余幼笙不由陷入漫长,回忆几秒忽地又问:“我记得你是那年高考理科状元,最后录的f大,出国是转学或当交换生了么。” 季宴礼选择f大的事,余幼笙印象尤为深刻。 一来她现在的母校f大曾经是她高中时期的梦校,二来则是季宴礼作为当年理科状元、放弃清北top最好专业而去f大的选择实在匪夷所思,在整个高中轰动一时。 男人落刀动作倏地停顿,最后将切好的芒果丁称重,量杯倒入小半杯后,仔细查看数标。 “是退学。” 季宴礼将量杯中的芒果丁倒进新碗,转身放在余幼笙面前:“半年后才去的纽约读书。” 涉及退学隐私相关,余幼笙觉得自己不该再多问,低头默默吃水果时,季宴礼放在桌面的手机震动。 是董秘书打来的电话,内容大致是临时有个紧急会议,需要季宴礼尽快到场,他人现在已经在公寓楼下,只等男人下楼坐车。 “你去忙吧,碗筷我来收拾就好。” 余幼笙连忙起身,想起今天安排:“上次庆生我没回家,今晚可能要回去吃饭。” “好,到时候我来接你。” 等人走后,余幼笙独自在家收拾餐桌,终于醒来的三月脚步轻快地来到她脚边,奶叫着蹭她要抱。 无力抵挡撒娇攻势,余幼笙想起季宴礼昨晚带回家的猫粮和零食,打开橱柜挑选品种。 家里并不缺猫咪食物,反倒因为季宴礼买的太多,三层储物柜都塞得满满当当。 余幼笙抬手拿罐头的手一顿,忽地觉得哪里不对劲。 季宴礼不是说今天要出差么,怎么还答应晚上要来接她? --- 母亲难得喊她回去吃一次饭。 生日的忽视确实令人心寒,但也是许泽生病在前,况且于梅后来转账、喊吃饭、以及道歉都缺一不少。 不可否认的是,于梅是她亲生母亲、把她带到这世上的人,余幼笙从小被告知最多的,就是人要怀有感恩之心。 到继父家时,屋子空荡不见其他人,只有满桌子的菜、以及厨房里忙碌的母亲。 “外面冷不冷?我听说最近降温很厉害,你还穿这么点出来,快来喝点热水,菜马上好了﹣-” 嘴里念叨着,于梅先倒了杯热水递给余幼笙,见她朝卧室看,解释道: “小泽和你许叔叔周末回老家祭拜了,很晚才能回来。” 原来如此。 盛装滚水的玻璃杯烫手,余幼笙放下水杯不再东张西望,想跟着母亲进厨房打下手,却被拦在门外。 “不用,这顿是给你庆祝生日的,怎么能让寿星动手。” “那天实在太忙,小泽一生病我又慌的不行,你妈年纪大了,去年动过手术后,身体和脑袋越发不如从前。” “……” 余幼笙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外,望着母亲已有些佝偻与消瘦的背影,鬓角银发早藏不住,只觉得和记忆中的背影大相径庭。 生她之前,于梅流产过四次,直到二十八岁才生下余幼笙,在落后贫穷地区算是晚育。 远嫁来北城前,印象中的母亲总是坚韧而又无坚不摧的。 父亲嗜酒又热衷赌钱,从最初用完工资到花光家中积蓄,其中时间不过寥寥几年。 后来只能四处赊账,或者拿家里值钱的东西去典当,拆东墙补西墙。 于梅的嫁妆,以及余幼笙的长命锁都是这样没的。 家里实在拿不出钱后,母亲就每晚背着年幼的余幼笙去市中心步行街摆摊,卖一些手制小饰品。 余幼笙还记得那天晚上,一位和母亲年龄相仿的女人,牵着一个年长她的小女孩经过摊位。 女孩穿着精致的洋娃娃裙,吵闹着非要买于梅地摊上的几根发箍,不依不饶。 女人无奈,嫌弃地蹲下身问价,又嫌于梅卖的太贵,两人不知怎么,很快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起来,引得周围人纷纷回头注视。 后来女人老公忍不住劝:“为了几十块至于么,直接给她算了,我们也不缺这点钱。” “她穷就她有理啊,一个发箍卖二十块,怎么不去抢呢!” 最后趾高气昂的女人从包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递钱的手白嫩干净,显然是鲜少做家务和重活的人。 女人白眼连连:“我老公说的对,我确实不差这点钱,不用找了,多余的钱就当施舍你。” 一向伶牙俐齿的于梅突然哑了火,紧攥着手,最终一言不发地接过钞票。 十年过去,余幼笙仍记得那一晚,母亲低头看她脏污开裂的双手,手背爬满被打后的可怖青紫,久久沉默不语。 最后,她只和余幼笙说了一句话: “小笙,我不想一辈子都只能做个泼妇。” “……” “.....幼笙?怎么了?” 耳边母亲的呼唤声拉回飘远思绪,余幼笙回神,下意识去看于梅放在饭桌上的手。 桌上是丰盛的三菜一汤。 母亲的手也不再像那年,连指甲缝都藏污纳垢,虽然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却不难看出有在好好呵护。 虽然时而感到委屈,但余幼笙始终认为,她实在没立场责怪一个无怨无悔生养她14年,每次父亲动手时、第一反应都是将她护在身下的女人。 没人想活在泥潭里,也没人想成为抛弃孩子的罪人。 但在成为母亲之前,于梅要先是她自己。 每每觉得命运不公时,余幼笙总会这样告诫自己。 她年纪将要30岁,人生漫长,如果她执意活在仇恨与责怨中,只会日夜痛苦,无法自拔。 第二十九章 我会心疼 不愿过这样日子,所以她选择原谅和宽恕。 “……你今晚怎么总在发呆。” 饭桌上,于梅再次出声喊人,皱眉给余幼笙夹肉又夹菜,不满道: “下午肖清风给我送腊肉,说你没和肖意住一起了,怎么回事啊?” “我结婚了,这两天住在丈夫家里。” 余幼笙放下筷子,语气轻柔却坚定:“对方你上次在医院见过,叫季宴礼。” 于梅一时反应不及,回神后啪地将筷子放下:“你们才认识几天?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和你妈商量一下吗?” “我以为,只要我认为他很好,我们就可以结婚。” 理智告诉她要谅解母亲出发点是善意,余幼笙还是忍不住道:“……而不是母亲来挑选,谁来做我的结婚伴侣。” “什么叫我来挑选?我不也是盼着你嫁个好人、以后别再走我的老路吗?” 于梅气的用手揉胸口顺气:“是,我知道你怪我离婚改嫁、长大后又来插手你的事,但不是你爸把我寄的钱都独吞了?别人都说我不要你,连你也这么以为?” “……” 两人自此再无食欲,母亲花费一下午时间做的菜剩下大半,余幼笙埋头将碳水吃够后,默默起身去厨房洗碗。 是她做错,该心平气和讲道理的。 于梅关上门躲在卧室哭泣,余幼笙洗碗时只觉得胸闷喘不过气,再加上灶台高度过低,弓身洗一会就腰酸背痛。 洗碗池正对着窗户,站直身休息时,余幼笙余光见到楼下停着一辆太过熟悉的车和那一抹身影时,微微愣住。 月明星稀,凄清银纱散落大地,高瘦修长的男人随意靠在车门,双手插兜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季宴礼。 她不可能认错。 余幼笙拿碗的手忘了用力,饭碗哐地掉进洗碗池,发出清脆声响。 她从家出发前,季宴礼就电话问过她具体地址,能找到这里再正常不过。 可……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 又在这里等了她多久? 不知为何,在见到季宴礼身影的那一刻,余幼笙心中不再闷堵,只是急迫地想要逃离眼前的无形牢笼。 她甚至没进卧室和母亲道别,只将碗筷冲洗两下就穿外套离开,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男人停车的方向跑去。 正是饭点时间,小区路上鲜少能看到行人路过。 排排路灯映落着暖黄灯光,余幼笙一路小跑绕过居民楼后,远远十米外低头看手机的男人,出声道:“……季宴礼。” 男人闻言抬头,下一秒,迈着长腿朝余幼笙坚定走来。 猜她是在窗边找到自己,季宴礼并不问余幼笙早早出来的原因,抬手给她拢好凌乱的衣领,温声: “天气还冷,下次别跑得太急。” 余幼笙乖顺站在原地任由他整理,水眸定定望进他镜片后的眼睛,半晌忽地轻声开口: “我刚才和我妈妈吵架了。” 季宴礼猜到原因:“因为我们结婚的事情?” “嗯。” 春寒料峭晚风萧瑟,两人分明可以进车开着暖气说,余幼笙却坚持要在风中交谈。 像是用尽仅剩的力气,都用来和他坦白脆弱与伤痛。 季宴礼清楚,她不是会向别人展露委屈的性格,反到宁可打落牙齿也要向肚中咽。 他见过母女二人在医院对峙,早知道这顿晚餐很难一帆风顺。 而更难的,是劝她不要去。 余幼笙渴望家庭,渴望她曾经缺少、以后也再圆满的父母亲情。 哪怕是季宴礼,也无法填补这份空白。 或许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距离最近的地方,默默等待她要回家的电话。 季宴礼脱下身上大衣披盖在余幼笙肩头,低声在晚风中越发温和:“太辛苦的话,不需要现在说。” “……今天可以不用进步吗,我想请假一天。” 在男人温柔如水的注视中,余幼笙抬手拽住季宴礼衣袖,垂眸轻声道:“对不起,我该遵守承诺的。” 没想到她这时还在想信守承诺,季宴礼心中五味杂陈地轻声喟叹,还是长臂一伸,将余幼笙揽入怀中。 “笙笙,不要道歉,”心脏绞痛,他几乎不知是在对谁说, “……我会心疼。” 男人的拥抱一如既往温暖。 余幼笙闻到季宴礼身上幽淡的木质香气,前调是湿润的乌龙茶香,碰撞在佛手柑的冷涩微苦,典雅而不失成熟理性的层次感。 如同他给人的感觉:温和、沉静、深不可测。 耳畔传来男人低音时,余幼笙焦躁不定的心绪突然安定,像是飘游许久的灵魂终于归位。 她仿佛狡猾的孩童,在外面犯了错,回家却只挑着委屈的说,耍弄手段想讨得男人片刻心疼。 季宴礼抱着她哑声疼惜时,余幼笙能感受到她内心那份卑劣的满足。 明事理的话她听过太多,理智时刻警示她人要懂知足感恩;但面对丈夫不问缘由的偏袒,她还是无能抵抗,只沉沦地贪心想要更多。 她忽地明白,所有肆无忌惮的任性,都不过是有人给予了足够的包容与袒护。 而季宴礼便是她的底气。 自此,她的哭闹与顽劣才终于拥有意义。 两人在风中久久静站,余幼笙靠在男人宽阔肩膀,垂眼,手指不安分地碰他衣摆:“你今天不是要出差吗,怎么还能过来。” “目的达成了,不需要再出差,”季宴礼抬手轻揉她脑袋,提议,“时间还早,要不要饭后去海边消消食?” 余幼笙也想多呼吸新鲜空气,点头说好。 车后,季宴礼从车门卡槽拿出纸袋递过来,余幼笙打开,发现是个白嫩团子挂件,团子笑眼弯弯,手感极好。 “你来之前,对面广场有人在卖小饰品,我看到它后想到你,就买下来了。” 余幼笙捏着可爱的圆滚滚,随后系在手机壳的穿孔中,看笑眼团子悬空晃悠,嘴角微微上扬,低落的心情悄然回升。 再寻常不过的日子,季宴礼看到美好事物便想到她,便保存下这份美好送到她手中。 无需任何意义,仅仅只想把他见过哪怕再微笑的美好,都留赠予她。 第三十章 我是余幼笙唯一不二的第一直系亲属 余幼笙喜欢这样漫无目的的浪漫。 两人到达海边时,时间刚过晚上七点整。 海滩上随处可见饭后消食的附近居民、慕名而来的游客,以及不亦乐乎玩沙堆堡的小孩,人群集中在商铺与饭店周围。 下车后,季宴礼却带余幼笙沿着海岸线,不紧不慢朝无人处走去。 欢声笑语甩在身后,余幼笙踩着男人的修长倒影一步一脚印,右手被干燥温暖的大手握在掌心。 海风腥咸,大脑放空时她忽地觉得,人与人之间相处最舒服的相处,不是两人一定要做什么。 而是即便什么都不做,彼此仍觉得自在悠然。 最后两人在大片礁石前停下,余幼笙靠着半人高的黑色大石,面朝大海,夜间晚风拂动她披散黑发。 她深吸口气,眯眼问:“你平时常来海边吗。” 不同于她四处寻路,季宴礼轻车熟路沿着海边慢行,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嗯。” 几步外的季宴礼侧身远望无尽海面,身上外套披在余幼笙双肩,一身白衫衫与衣领在海风中微微鼓动,银月将清瘦身形勾勒出几分萧索。 男人低声空旷:“生意场上遭人陷害、心血毁于一旦、或有人借我上位的时候,来过海边。” 余幼笙好奇:“那你会原谅这些人吗,还是当作看不见。” 高处不胜寒,想见季宴礼神坛跌落的人必然数不胜数;如果每人都去憎恨,会不会更疲累。 这样问,是因为余幼笙从不擅长表露负面情绪;面对冲突,她总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得过且过。 和人日常交往如此,面对母亲和原生家庭问题更是如此。 “可以原谅或者忽视。” 沉吟片刻,季宴礼回身静静望着她,给出答案:“但不要弱化和抹杀你曾遭受的伤害。” “很多时候,原谅和忘记,往往意味着假装从未发生过,从而形成二次伤害。” “……” 这段话似乎别有深意,余幼笙不及多想,衣袋里的手机震动。 是母亲打来的电话,大概是终子发现她离开。 抿唇面露抗拒,余幼笙垂眸正想借口不接时,突然出现的黑影压下将她笼罩其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拿走她电话。 在余幼笙愕然目光中,季宴礼平静接通电话,开门见山:“我是季宴礼,余幼笙现在和我在一起。” “……季先生?”四周无人只剩海风,于梅半恼半惧的声音响起,“我听幼笙说你们结婚了?” “阿姨不是反对,但你们才认识几天就结婚啊?彼此互相都不了解,以及......” “以及我们结婚,阿姨就失去相当一部分控制余幼笙的能力。” 听筒里女人的呼吸声戛然而止,季宴礼偏转视线,不再去看妻子如何表情,漆冷黑眼漠然望向海面: “因为不想背上道德谴责,所以直接将钱塞给酗酒的父亲了事、所以需要女儿不断感恩戴德、不断让她听话接受所谓''好意''与''关心'',以此减轻当年的负罪感、求得往后人生的心安理得。” 季宴礼嗓音低冷,字字见血锥心刺骨:“可惜她事业有成、经济足够独立,所以,婚姻是你唯一今生能插手的事。” 几秒死寂后,对面女人恼羞成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他妈!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种话!” 面对尖锐叫喊声,季宴礼眼皮都没抬,冰冷声线不怒自威:“我一向不惜以最大恶意揣度别人,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以及有两句话,我希望你清楚。” “第一,作为法定伴侣,我是余幼笙唯一不二的第一直系亲属。” 季宴礼转身正对上余幼笙恍然目光,月光下女人微仰着头目不转睛望向他,水眸盛满漫天星河。 想起楼下时她眼底无助,季宴礼喉结轻滚:“第二,所有迫使他人承受的爱意,不论缘由目的,都形同暴力。” “……” 随后便是一阵长久沉默。 季宴礼对外人向来少有耐心,面对于梅无言以对,他挂断通话,迈着长腿两步走回余幼笙面前,将手机递送归还。 “抱歉,不该擅自接你的电话。” 如果可以,他永远不愿在余幼笙面前恶语相向。 余幼笙接过手机,倒映男人身影的眼底写满不解。 分明不必参与她的家庭纷争、分明该是她解决的问题,季宴礼为什么插手。 男人垂眸目光怜爱,抬手将她肩上的西装外套拢紧,最终再俯身靠近,在余幼笙光洁前额上落下轻吻。 “你看,”在她面前,季宴礼总是温柔如旧,“两个人一起承担,总比你独自背负要轻松许多。” 话落男人便起身。 衣角却被西装长袖下的葱白指尖拽住。 不等季宴礼再低头看人,倚靠在礁石许久的余幼笙撑着起身,匆匆忙忙踮脚凑过来,偏头,错吻在季宴礼嘴角。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丈夫。 说不清缘由,只是身体先大脑一步行动。 四片唇瓣一触即分,余幼笙甚至来不及感受其中滋味,就只顾着慌张避开视线,站直身就扭头想走。 下一秒就被男人长臂一伸拉回怀中。 “偷亲完就跑么,”季宴礼环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身,薄唇贴近,低笑声中带有几分狡黠,“连我上次都征求过你同意。” 那晚明明是先斩后奏;余幼笙正感动的心瞬间被羞赧取代,耳尖在暮色降临中,悄然涨红:“……那你想怎么样。” 男人仍握着她左手,指腹摩挲在她腕骨位置的红线手串,沉吟片刻:“有来有往,就算季太太欠我一个吻吧。” 见余幼笙被他的强词夺理惊到睁大眼睛,季宴礼勾唇,语调颇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意味: “或者下次我想亲你时,你乖一点。” ---- “余老师,你今晚五点半空闲么,我这里有两张文艺片的电影票。” 周一年休在食堂吃饭时,齐楠递给余幼笙两张电影票:“我和我老公另有安排,但票还是别浪费,你约个朋友一起去吧。” 余幼笙接过影票,看票面上写的电影名陌生:“啊,谢谢。” 齐楠笑着摆手说不必:“没事,平时都是你照顾我,早该还礼啦。” 饭后余幼笙先给肖意发消息。 【肖意:对不起啊宝,我今晚得加班】 【肖意:要不你问问你的相亲对象?你们还没约会过吧】 余幼笙看着聊天框最后一行陷入沉思,意识到她和季宴礼除了相亲吃饭和昨晚海边,别说约会,见面都只在家里。 于是她又短信问季宴礼:“同事给我两张电影票,今晚五点半放映,你要去看吗。” 第三十一章 要不要在这里试试 发完就要给电影票拍照,好让对面知道是什么电影。 不等她点开相机,手机忽地微震,是季宴礼秒回消息。 【季:季太太要约我看电影么】 【季:可以】 太熟悉的对话,余幼笙不自觉联想到,两人第一次通讯时的乌龙;那时她错把季宴礼当做相亲对象,生硬丢下一句通知,没想季宴礼居然毫不犹豫答应她请求。 当时没细纠原因,现在回想季宴礼后来行为,很难不让人好奇男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心和她结婚。 余幼笙的性格自然不会刨根问底,只是察觉向来打电话的人突然发短信,询问,才知道季宴礼正在开会。 【ys:你们开会还可以发消息?】 【季:按规章制度,不能】 【季;但没人能管我,所以可以】 “……” 两人聊天不再是初识的生疏客气,余幼笙看字里行间的故作正经,勾唇轻笑,当作季宴礼接受邀约。 临近放学时,余幼笙和齐楠正组织学生放学,坐在教室最后的几则突然毫无征兆地哭了。 永远一言不发的男孩坐在原位不动,两只手疯狂抓挠、敲打自己脑袋,离他更近的齐楠连忙抱住人,试图阻止。 回想季泽平日最常见的动作,余幼笙下意识朝正前方墙上看,发现不见墙上时钟。 她忙回头问:“墙上的钟呢?” “……啊?在、在储物柜里!” 两三快步走去角落储物柜,余幼笙拉开柜门快,速翻找出没电而停摆的时钟。 毫不犹豫将时间调整至四点半,她抓来一把凳子踩上去,将时钟挂回原位。 哭声终于停止,季泽直勾勾地木然望着时钟,十秒后,低头收拾书包,安静的走出了教室。 余幼笙清楚这个已经不是抑郁症这么简单的事了,转身安抚新上岗的同事:“没事,我明天带新电池过来。” 齐楠被她的敏锐观察力惊艳,连连咂舌:“余老师,我越来越佩服你了。” 今天仍是那位阿姨接送季泽,余幼笙望着两个身影直到上车离开,忽地有些疑惑。 她从未见过季泽父母,虽能看出季宴礼很重视这位弟弟,兄弟俩却没住在一起。 那季泽平日都和谁一起生活?接送阿姨么。 带着疑问打车去电影院所在商城,余幼笙搭乘电梯上至五楼时,出来就听见四个年轻女生兴奋的小声讨论: “角落打电话的帅哥看见没,五官真的好能打啊,确定不是艺人吗。” “是艺人早火了吧,我刚没忍住偷拍一张,生图简直比我爱豆还抗镜头。” “快给我看看﹣-” 窃窃私语声渐远,余幼笙走进影院大厅,径直朝女生说的角落看,果不其然,隔着来往行人就一眼瞧见季宴礼。 鹤立鸡群的男人身着商务高定西装,独自站在斜对售票处的角落,头顶射灯打落光束,勾映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此时正垂眸在打电话,掌心握着一只黑色手机。 原来那些女孩子说的人,真的是季宴礼。 余幼笙正上前想打招呼,就见男人倏地皱眉,语调平冷:“……你很麻烦﹣-” 话音未落,季宴礼忽地抬手握住她手臂,将余幼笙往怀中带,声调瞬间温和:“小心。” “……” 余幼笙回头看冒失险些撞到她的大哥,就听季宴礼那边听筒爆发一声巨吼: “季宴礼你那边居然有女人!你真的结婚了?!当时不是说好一起当一辈子不婚主义、谁搞对象谁是狗吗?!” 回应一串怒吼的,是季宴礼眼睛不眨地果断挂机。 “是邱琛,”季宴礼言简意赅地解释,“上次相亲时,你们在餐厅见过。” 被丈夫提起和别人相亲,余幼笙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拿出电影票转移话题:“他刚才说,你是不婚主义?” “是不和别人结婚。” 季宴礼从余幼笙手中接过票根,询问:“要吃点爆米花么。” “不了,”余幼笙摇头,看向不远处售票台后的爆米花机,惋惜轻叹,“我不能吃太多,剩下的丢掉又浪费﹣-” 对上季宴礼含笑眼神,余幼笙话语一顿,就听男人慢条斯理道: “但你现在有老公了。” “………” 最后余幼笙捧着一桶爆米花走进放映厅,直到落座,双颊还漾着点点烫红。 老公。 季宴礼怎么能叫的那么顺口。 进来后她才发现,齐楠原先定的是情侣厅,每排有五张长椅、每张长椅正好够坐两人,长椅与长椅之间各有挡板遮盖。 总而言之,十分便于情侣间的亲密活动。 大概今天周一、又正好是晚饭时间,直到电影开场也只有两对夫妻情侣,这还算上了季余两人。 电影是意料之内的爱情题材,情节略有些俗套,余幼笙开场十分钟就猜到结局,没想到五分钟后,荧屏上的男女主突然开始在卧房内she吻。 主角们热吻着滚在地面,香肩半露欲说还休,大片留白镜头予人无限遐想。 ……原来看点是这个。 迟钝如余幼笙后知后觉,正想亲热镜头还有多久结束,耳边就传来前排另一对情侣的接吻的声音。 她和季宴礼进场时间晚,两对情侣或以为自己包场,很快便肆无忌惮地拥抱相吻。 一时间,电影主角、身旁观众,都在身体力行地给余幼笙展示,情侣间该如何接吻。 “你在看什么。” 偏偏季宴礼还要明知故问,暧昧低音贴着耳侧响起时,余幼笙有一瞬觉得,她左半边身体都发麻。 她猛地侧身,对上季宴礼黑暗中好整以暇的深邃双眸,压低音量:“……他们声音太大了。” 说完看向右前方旁若无人接吻的情侣。 听完她控诉,男人坐直身体望向前排,几秒后半眯着眼,若有所思:“通常生意场上,如果遇到手段肮脏的对手,只有一种解决方法。” “什么?” “就是比对方更过分。” 荧屏光亮暴露余幼笙泛红的耳朵尖,季宴礼在她听懂话中意前,右臂揽过她盈盈细腰,让本就贴靠坐的两人间再无间距。 听她呼吸微屏,季宴礼薄唇恶劣地压在她耳垂,又非要绅士般礼貌询问: “季太太还欠着一个吻,要不要在这里试试。” 季宴礼掌心稍用力气,余幼笙没设防就朝男人身上贴去,双唇要撞上他下颌角时,瞳孔微缩,倏地回神慌忙侧过脸。 谁知她双手无处安放,仓皇黑暗中直接摁在男人腿面,上半身重心失衡地向下倒去。 余幼笙长发散落,手撑靠着季宴礼大腿的位置,抬头时水眸湿润,红唇微张欲言。 看上去实在太糟糕。 四目相对,余幼笙丝毫没意识到男人镜片后的黑眸一沉再沉,不等起身就急急口不择言道: “这里是公共场合啊,有些事不能做的。” “……” 余幼笙想应当是她的警告起效,话毕季宴礼果然松开禁锢腰间的手,直到她坐直身体,也没有硬要将脸凑过来。 男人只是安静等她整理完衣发,才仅仅只环住她腕骨,沉吟片刻哑声道: “好,那我们去车里。” 余幼笙一时没反应“好”字对应她上句,疑惑:“啊?” “这部电影我看过,”季宴礼面不改色地胡编乱造:“男女主角等下还要接吻四次,擦边三次。” 他瞥了眼前排仍在接吻的情侣,拉过外套放在臂弯,俨然是准备离场的姿势:“以及,前排男生开场三分钟就回头发现我们,大概率不会停下了。” “所以,”季宴礼声线沉哑,镜片快遮眼不住他此时如炬目光,指腹一下下摩挲着余幼笙腕骨的突起, “你要留在这里看他们,还是要回车上和我一起?” 第三十二章 余幼笙,锁骨很漂亮 资本家向来最擅长剥削。 而如同季宴礼一般的无良资本家,自然不懂满足;男人宛如熟稔老练的猎手,张弛有度地将猎物圈入早布下的天罗地网,待到羊入虎口时,再慢条斯理地细细品尝啃咬。 余幼笙便是那彻底被吃抹干净、连骨头残渣都不余留待宰羔羊。 不知蓄谋或无意,季宴礼的车恰巧停在地下停车场的角落位置,出电梯要七拐八绕才找到,四周空荡再无他人。 余幼笙被男人一路握着手,只觉心跳愈快。 两人停至车门前,季宴礼不再如往日绅士为她打开车门,而是径直坐入驾驶位,不等她反应,揽过余幼笙细腰。 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冷木幽香扑鼻而来。 两人藏匿在一隅之地行huan愉之事,若季宴礼是作好犯科的主谋,那余幼笙便是半推半就的从犯。 再宽敞的豪车,也不足以一人位置容纳两位,且季宴礼大可座椅后调,却执意要和余幼笙拥挤在小片封闭空间里,偏要她坐于tui上怀中。 余幼笙自认她不是保守派,只是车内坐在丈夫tui上低头俯身接吻、细听缠mian shui声这件事本身,对她还是太过刺激。 男人薄唇封住她的时,余幼笙终于迟钝地感知到一丝畏惧,消瘦肩膀细细颤栗不断,细失去支撑点的双手只得靠在男人胸膛,喉间时而出半沉ni半愉yue的呜咽声。 她本能想逃却无处寻出路,稀薄空气一点点蚕食她不多的清醒;终于在混混噩噩中,有骨节分明的大手安抚地轻拍她后背。 是季宴礼难能生出几分怜悯之心,灵动手指不紧不慢游离过她因为亲吻而被迫弓起的脊骨,宛若游蛇。 很快,男人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余幼笙只感到右肩微凉,余光见季宴礼伏在她肩骨之上,齿牙抵在她脆弱的皮肤与锁骨。 刺痛感刺激神经,余幼笙叮咛:“疼。” “余幼笙,你锁骨这里有颗痣,”男人抬头坐直身体,近距离的对手让压迫感数倍放大,“很漂亮。” 季宴礼动作温柔替余幼笙整理好衣领,偏头在她双唇落下蜻蜓点水般一吻,低声: “结婚那天我们第一次视频通话,我就想这样做了。” 夺她口腔呼吸,尝她唇齿香甜,啮她颈肩细骨。 只是又怕惊到她。 季宴礼指腹摩挲过她湿软红肿的下唇,体内暴动因子被压制,重回翩翩有礼的绅士,贴心询问: “……不怕的。” 余幼笙红着脸,哑声:“……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她隐隐能感受到,丈夫并非温文儒雅的好好先生,而是善于隐藏野心的捕猎人;男人想要的不是强取豪夺,而是叫她心甘情愿的走进布好的温柔乡。 余幼笙也的确这样做了。 电影后半段自然没看成,余幼笙打开遮光镜看嘴唇,说什么都不肯再回去。 季宴礼当然顺遂她意愿,将人抱回副驾驶、亲自替余幼笙拉好安全带后,开车打道回府。 只可怜爆米花,被孤零零遗忘在电影院。 两人提前回家后,着手准备晚餐,仍旧是季宴礼主刀做菜,余幼笙在旁打下手,时而帮丈夫递个调料。 洗菜时,季宴礼的袖子滑落,余幼笙见他不方便就主动上前,未等靠近,男人先一步将菜放入水盆,湿漉漉的手将袖子往上提了些,露出骨感很重的手腕,以及腕骨上一看便知名贵的手表。 印象中,季宴礼确实从两人初见,手上就带着腕表,衣帽间的中央展柜里,也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名表。 余幼笙垂眸,第一次仔细打量季宴礼手表,总隐隐觉得哪里奇怪。 半晌她恍然,原来是男人佩戴的手表表带,比她以往见过的都要宽许多,应当是定制的款式。 再就是表带系的很紧,铂金材质严丝合缝地贴在皮肤,不留任何缝隙。 似乎感受到她注视,季宴礼头也不抬地淡淡道:“帮我拿下酱油。” 余幼笙连忙转身:“哦,好的。” 男人一如既往效率奇高,不久就将三菜一汤端上桌,解开围裙,在余幼笙对面拉开座椅。 将盛有水果的瓷碗递过去时,季宴礼温声解释:“等下要做新学的甜点,晚上就少给你称了些水果。” 余幼笙低头,望着碗里去皮去核还切块的苹果,根本看不出重量,不由愣了下。 搬来不过短短几天,只要是在家里吃饭,她就再没有主动算过碳水摄入量。 像是已经默认季宴礼会替她准备好一切。 这种下意识的依赖不是不可怕,只是男人润物无声的体贴与照顾渗透在生活每一处细节,让再独立自强的人,不知不觉间都忍不住想依赖休憩。 余幼笙刚吃两口,就见季宴礼将蒸好的时蔬蒸肉丸夹进她碗里,忽想起来,她以前在某个学生饭盒里也见过。 学生挑食不爱吃蔬菜,母亲就煞费苦心将蔬菜和肉黏合成丸子,只为了让孩子多补充些营养。 果然下一秒,她就听对面男人道:“上次看你不爱吃蔬菜,这次加了胡萝卜、卷心菜、西葫芦、洋葱和鸡肉,试试味道。” 滚圆的橙黄丸子爽滑透亮,一口咬下去,鲜嫩的肉质与蔬菜完美融合,清爽不腻。 唇齿间食物的香热气久久弥漫,余幼笙弯眉笑着,诚心夸赞:“好吃。” 和季宴礼结婚,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幸福一些。 饭后,季宴礼在厨房边电话工作边做甜点,余幼笙则抱着电脑盘腿在客厅沙发走下,备课时,时而和好奇凑过来的三月玩闹。 比起养猫的男主人,三月反而是更粘她;自从余幼笙搬来后,通人性的小猫很快就粘上她,成天翻开肚皮让余幼笙揉。 网上找绘本素材时,余幼笙收到齐楠电话,说她不会写马上要提交的工作报告,来找前辈讨要经验。 两人就工作问题聊了许久,挂电话前,齐楠突然道:“今天的电影怎么样?是我最喜欢的老片,有机会就重温。” 余幼笙没看结局,回想离开前主角的激烈拥吻,含糊其辞道:“……还挺刺激的。” “刺激?你说最开始的吻戏?” 第三十三章 笙笙,小声些 齐楠愣了下,几秒后爆发出大笑声:“整部影片就那一场吻戏,余老师这么纯情、居然对那个印象最深刻吗?” 余幼笙闻言一愣。 季宴礼不是说,说还有好几场亲热戏、甚至还有擦边--- 大脑卡顿反应不来时,有黑影压在头顶,余幼笙后背靠着沙发抬头,就见季宴礼穿着家居服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一个方形长盒,里面是刚从冰箱拿出的提拉米苏。 季宴礼绕过沙发来到身边坐下,低声:“调整了下配料,碳水不多,可以少吃点。” 见余幼笙一手抱猫一手接电话,男人用勺子挖了点,送过来喂到余幼笙嘴边。 齐楠还在喋喋不休说着电影剧情,余幼笙见勺子递过来,看了眼季宴礼就下意识张嘴。 微凉的冰激凌丝滑感弥漫在唇齿间,清甜而不腻,让她不由眼前微微一亮。 糖尿病缘故,余幼笙平日是有事庆祝时才奖励自己吃,像这样饭单纯为满足味蕾,还是头一回。 季宴礼见她双眸亮晶晶,不由眼底带笑,问:“好吃么。” 余幼笙连连点头。 “晚上别吃太多,”见她视线眼巴巴追随蛋糕,季宴礼又喂了口送过去,“还有两个放在冰箱,抹茶和可可味,明天可以带去办公室。” 提拉米苏表面撒了可可粉,吃蛋糕时,不可避免粘在嘴角。 余幼笙见季宴礼盯着她唇角,先抬手想用指腹擦净,发现男人镜片后的黑眸越发深沉,心生不详预感,转身要去拿茶几上的纸抽。 果然下一秒,对面的季宴礼便放下蛋糕倾身凑来,微偏过头,薄唇印在余幼笙沾上粉的嘴角。 伸舌舔舐,季宴礼细细品过他的部分成品,后退半寸,含笑评价: “嗯,是甜的。”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 余幼笙正惊愕与男人风轻云淡同又偷吻她,张唇欲言,季宴礼就再次不容拒绝地逼近,意要再品鉴她唇齿间蛋糕味道。 今夜男人的顽劣本性终于展露,他环住余幼笙纤细手腕不许她推搡,滚热的唇欺压而上,不骄不躁地将余幼笙吻的节节败退,后背紧紧贴靠沙发抱枕。 除却缠绵呼吸声外,偌大客厅内只剩齐楠兴致勃勃的说话声,刺激提醒着余幼笙快被蚕食完整的理智。 她长发如瀑般散开,偏头急匆匆要说话,喘息不匀:“……等、等一下。” “笙笙,小声些。” 话音未落,季宴礼的手又压在她双唇,骨节分明的手不再赏心悦目,而是不紧不慢地恶劣抚碾过她嘴角,如同男人低沉性感的嗓音: “让人听到就不好了。” “……” 余幼笙心想这人实在坏心眼,一面体贴入微喂饱她,一面又要撬开她齿关,斤斤计较地讨回报酬。 就连欺负人时,还不忘教她如何遮人耳目。 这样吵人的接吻声,毫无经验的她要怎么忍,才能不叫电话那端的齐楠听见。 最后余幼笙眼底蓄满水气、眼泪将滴未落时,季宴礼才大发慈悲放过她。 男人长臂一伸将她搂入怀里,吻着余幼笙柔顺发丝,哄孩子般轻摸她后背。 余幼笙嘴上痛得紧,一时半刻不想说话,脑袋恹恹搭靠在季宴礼肩膀。 “……余幼笙?余老师你在听吗?喂?” “在、在的。” 顾不上树懒似的姿势抱着季宴礼,余幼笙匆匆忙忙接起电话,才发现通话不知何时,早就被人摁下静音。 也就是说,方才那些不堪入耳的动静,屏幕那端的人是听不见的。 不信是手滑,余幼笙抬眼对上季宴礼满目笑意;两人横坐在沙发上,怕她乱动跌落下去,男人一只手始终护在她腰侧,稳稳托着。 “………” 借口信号不好结束通话,余幼笙将手机放在茶几,见季宴礼竟然还在笑眯眯看她。 手脚并用从男人怀中出来,她第二次被欺负,没忍住红着脸,抓起抱枕丢在季宴礼身上。 见她气呼呼,季宴礼笑着抬手揉余幼笙发顶,恬不知耻地一本正经道: “我承认,是我居心叵测在先。” “……” 这人还好意思说! 哪怕发脾气,余幼笙说话也是细声细气,漂亮圆眼写满对丈夫的谴责: “你就这么喜欢亲吻么,明明晚饭前在车里才刚亲过,简直就像是﹣--” 所有模样中,季宴礼最看不厌余幼笙闹小脾气的灵动模样,见她卡顿,抬眸鼓励:“就像是?” 余幼笙垂眸,指尖轻扣着衣摆口子,小声痛骂:“……简直就像是亲吻狂魔。” 托这人的福,她现在锁骨还隐隐作痛着。 耳边随即响起一道低低笑声。 “不完全是喜欢亲吻。” “而是想做其他坏事,苦于没找到机会,”男人手臂撑靠着沙发,半晌低身去看余幼笙躲避双眼,笑意宠溺,一字一句慢条斯理道, “所以,就只能亲吻来委曲求全了。” --- 第二天上班,余幼笙特意选了领口收紧的薄衬,又涂上护唇的润唇膏。 即便如此,还是被敏锐的同事瞧出端倪。 吃午饭时,几个女老师都不约而同注意到她嘴上咬痕,纷纷问她是怎么弄伤。 尤其是齐楠,眯着眼睛盯了余幼笙好一会,忽地道:“要不是知道余老师没对象,我还以为是男朋友亲的呢。” 年轻老师之间说话没顾忌,闻言都笑道:“要是这样,刘老师不是要伤心了?” 有甚者还特意朝余幼笙挤眉弄眼,问她:“上次研讨会,刘老师还总问我你有什么爱好,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刘老师是去年调来和余幼笙成为同事,某次学校活动两人分成同组,相处过程中,刘老师对余幼笙产生好感,后来几次托人带话。 对方人是很好,可余幼笙不接受办公室恋情,当场便道谢后果断拒绝。 “谢谢,不考虑了。” 大概是胃口最近被季宴礼养刁,以往喜欢的食堂饭菜现在只觉普通;余幼笙吃饱将筷子放下,朝对面八卦的同时笑了笑: “我已经结婚了。” 公私分明,她不喜欢将私人感情问题带入工作场所、频频遭人讨论,连同事和领导曾经的相亲介绍和撮合都坚决拒绝。 但季宴礼,好像一直都是她的例外。 在同事们震惊的眼神中端着餐盘离开,余幼笙转念又一想男人身份特殊,虽说她没告知男方身份,但也没问过,季宴礼是否有这方面避讳。 回办公室的路上,余幼笙用手机给季宴礼发短信: 【ys:我结婚的事,刚才告诉同事了。】 【ys:但我没说对方是你,应该不会带来麻烦吧?】 见惯了季宴礼永远秒回消息,余幼笙再接到电话时,已然见怪不怪地接起。 “我不介意,”季宴礼做事向来开门见山,“结婚当天,我就告知其他人,我有太太了。” 话音刚落,余幼笙就听男人那边传来一声巨吼。 熟悉的邱琛声音传来:“你居然真的是,我们去打游戏那天结婚的?” “季宴礼你别卖关子!是不是那天餐厅遇到的漂亮女老师!” 第三十四章 好人应该得到好报的 “我认识你那么多年,就没见过你盯哪个女人那么久,你小子别是暗恋人家吧!” “………” 几秒后关门声响起,背景音终于安静,季宴礼只简单解释在小组开会,随后问她: “周末爷爷想见你,不愿意可以不去。” “没事,我周末时间空余,问爷爷什么时候方便吧。” 根据季宴礼的描述,余幼笙对季老爷子印象很好,答应约见后,不由担心:“你们时间紧迫,你出来接电话没关系么。” “没事,”季宴礼被她催促地低笑出声,“任何人拥有的时间都有限。” “但我的时间可以无限给你。” 再寻常不过的陈述,余幼笙却听的微微耳热,轻声道:“……你好会说情话。” 不仅是哄人好听话的信手拈来,吻技也纯熟的仿佛情场老手。 以季宴礼的条件,情史丰富似乎更符逻辑;余幼笙并不介意这些,只觉得她过于生涩空白,会不会一直难以跟上丈夫步调。 -﹣就好比昨晚,她光是接吻就手脚发软,季宴礼则是明显意犹未尽。 季宴礼闻言又是沉沉笑音,压着声音像在低喃自语,说着余幼笙听不懂的话: “大概有些话想了太久,只要找到机会,就会迫不及待说出口的。” “……” 季宴礼公务在身,余幼笙也有工作要忙,没人会刻意纠结通话时的随口一句,挂断电话后便去各自忙碌。 下午整理班级杂物时,余幼笙不小心撞到脚踝,好在伤口不严重,简单处理贴好创口贴,换上长袜、保护脚脖子即可。 平时余幼笙到家时间比季宴礼要早,中午男人又告诉她,今天家政阿姨会在家整理清洁;下班后,余幼笙先去超市买了些水果。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对方又是长辈,不论雇佣关系,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 习惯家里只有她和季宴礼,余幼笙心中稍觉别扭,直到她进门、看清客厅忙碌的女人长相时,脸上表情由诧异变为不可置信,再到最后满眼惊喜。 她甚至忘记放下水果,拎着两袋沉甸甸就快步上前,小心翼翼道: “……王阿姨?” 女人闻声回头,年龄大约五十上下,见到来人是余幼笙,立刻露出和她相同的错愕表情。 真的是王阿姨。 即便对方又惊又喜地握住她双手,余幼笙都不敢相信,人生会有这么恰巧的事情。 高中时期,她每日从学校回家都必经一条长长街巷,老街两侧是各类小商铺与小食店,据说没有任何学生能空着胃从老街走过。 余幼笙也不例外地时而贪嘴,只不过那时她生怕多用胰岛素、又要花钱买,只敢偷偷攒钱,吃点肉类与蔬菜的烧烤。 王阿姨那时跟丈夫开了家烧烤店,生意兴隆,连店外都坐满七八桌。 老街背后的弄堂大多住着如余幼笙一般清贫的家庭,王阿姨和丈夫都为人心善,遇上条件困难的孩子来光顾生意,总会偷偷送他们许多额外吃的。 余幼笙受她恩惠颇多。 她至今仍记得高考前一天,女人将她拦在路边,递来一瓶店里新进的咖啡,说她听别人讲,喝了这个大脑更兴奋、考试就能得高分。 只是余幼笙后来考上北城心仪大学,想特意去感谢时,却发现王阿姨早已搬走。 原来是她的丈夫在进货路上出车祸身亡,家中无子,店里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只好盘整后谈价卖出去。 那天烈日炎炎,余幼笙在烧烤店门前站了许久,呆愣愣望着施工师傅将起锈的牌匾搬走,第一次深刻意识到现实残酷: 原来,并不是所有好人,都终得善报的。 “人活着,总要经历生离死别的,”王阿姨见余幼笙眼眶微红,爱怜地轻拍她手背,笑道, “话说,几年前季先生请我来做家政、说是要感谢我帮过他,开始我还以为是骗子呢。” “长这么帅的小伙子,当年要给过吃的肯定记得,”王阿姨努力逗余幼笙开心,“再有就是,季先生看着太有钱了,哪里像是会来我那小店的样子哦。” 余幼笙闻言也好奇:“那您最后,是因为什么相信他呢。” “他当场毫不犹豫说我家的碳烤猪五花、金针菇卷菜和碳烤玉米粒,我才信的。” 看余幼笙脸上露出怀念表情,王阿姨自告奋勇:“阿姨都记得,你那时候来,回回都点这三个,下次找机会给你做。” “好。” 余幼笙笑着道谢应下,没解释她当年最爱吃这三个,是因为他们分别是肉蔬中,单价最便宜的。 “季先生是个好人,这些年我受到他非常多照顾,你们在一起就好好过日子。” 两人聊天的最后,是王阿姨温柔地摸了摸余幼笙脸庞,不再年轻的脸上,笑容慈祥依旧:“来之前我问过他,为什么想到找我。” “季先生告诉我,''好人应该得到好报的''。” “……” 不知为何,时隔多年后再听到这句转述,余幼笙忽地有一瞬泪意上涌。 看到曾向她伸出援助之手的王阿姨过得好,她心里十分感激季宴礼。 不再是当年不谙世事的学生,步入社会多年,她当年清楚因果报应从来不公平,小人得志的事比比皆是。 但正因如此,当有人身体力行地试图板正那句老话、愿意给王阿姨一个圆满结局时,她好像也能自信告诉那年烈日下、迷茫无助的十八岁余幼笙: 不要对这个世界失望,哪怕当下人生坎坷黑暗,只要不断大胆往前走,总会遇到新的明媚春光。 此后,路途平坦,天光大亮。 念及此余幼笙不由感慨。 她一直以为两人从前并无交集。 直到今日才终于知晓,季宴礼是那个,为18岁余幼笙弥补遗憾的存在。 王阿姨还要收拾厨房,不便总聊,余幼笙执意要将买的水果让女人收下,不再打扰她工作,转身回衣帽间更衣。 家里温度远高于室外,别说外套,平时穿件轻薄睡衣都不会冷; 翻找新换睡衣时,余幼笙才发现,她仅有的三件睡衣睡裤都穿过丢进脏衣娄,剩下的,都是丝滑衣料的轻薄睡裙。 她平时习惯睡裙套上针织开衫,所以睡裙长度都在膝盖之上、而只堪堪遮盖大腿; 以往和女生合租还好,可现在同居的人是季宴礼﹣-- 正当余幼笙站在浴室镜子前、皱眉打量睡裙长度时,卧室外响起关门声,随后是一男一女的简单对话。 很快,一身纯黑西装的季宴礼迈着长腿进来。 男人身姿挺拔修长,进卧室后径直来到浴室门边,见到余幼笙身上只着短薄丝绸裙时,镜片后的黑眸倏地沉了又沉。 不过短短分秒之间,季宴礼如有实质的眼神,便从上到下细细将余幼笙打量一遍。 男人目光如炬又如刀,像是能轻易挑起她裙摆与外衫遮罩。 余幼笙原本想说王阿姨的事,被季宴礼的含笑眼神看得心下一跳。 哪怕始终温柔笑着,男人周身的压迫感也极强,目不转睛盯着余幼笙走进浴室,并不给她机会躲开,长臂一拦就将她圈抱怀中,无路逃。 两人面对而立,余幼笙被迫站直,就感到季宴礼微微俯身拉近距离,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放在感应水龙头下冲洗。 第三十五章 你怎么就先腿软了 他薄唇似有若无蹭过余幼笙耳垂:“怎么之前不见你穿睡裙。” “我......” 男人蛊惑的低声暧昧,余幼笙正张嘴想说话,就见季宴礼收回手站直,而她右tuigen侧却沾湿几滴微凉水滴。 “抱歉,''不小心''让你沾上水。” 季宴礼口中态度诚恳地道歉,惹祸的手也十分歉然地要为余幼笙清抹去水渍,停在沾染湿意的位置,将哪怕再微小的水滴都不疾不徐地细心擦拭,寸寸向上--- 忽地,余幼笙惊的终于回神后退,右脚踝受伤的后方位置恰巧撞在柜角,刺痛让她不由轻抽口气,身体向右侧斜了下。 季宴礼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稳稳搂在怀中站好,眼中含笑。 余幼笙愈发觉得,两人私下相处时,季宴礼笑起来总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意味。 “笙笙,”就好比此刻,唤她小名的男人刻意压低声线,甚至遮盖不住她震耳的心跳声,却字字引起她心中轩然大波, “我还没做坏事,你怎么就先腿软了。” --- 浴室与睡卧房门大敞。 余幼笙甚至能听清,门外王阿姨忙碌的细碎声。 浴室本宽阔,暧昧的暖黄色灯光下,只有她被宽阔臂弯圈抱在狭小空间,后yao抵着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台,鼻尖满是侵略性极强的雄性气息。 季宴礼语调温润,眼底笑意宛若翩翩君子;余幼笙却逐渐发现,和温文外相悖的,是男人埋隐骨血里对某些方面的刺激感追求。 比如车内热吻,比如昨晚和齐楠的电话。 余幼笙不清楚季宴礼这份热衷是否专注于欢愉之乐,毕竟每次所谓“进步”于她都是全新体验,季宴礼又太游刃有余;每每她反应回神时,男人早已饱食得逞。 像上次在电影院,余幼笙试图唤起男人良知,压低音量:“……王阿姨还在。” 季宴礼只垂眸见妻子贴过来,圆软处碰着他,抬起眉梢,柔声反问: “所以呢。” 余幼笙一时答不出所以然,只纤细双手撑在石台,感受着悄然攀爬而上的异样感,被迫学习每日新知识。 原来有些事,课上理论知识是永远无法涉及的。 生物生理课上,老师教过她男女有别的器官构造差异,却从没有人详说过,原来哪怕同样是手,单字的性别改变,会在触感与温度上带来如此惊人的差距。 余幼笙低唇低头,葱白指尖将季宴礼的衣领抓褶,数次欲要窜逃,下一秒又因yao上紧箍,重新狠狠地狼狈跌回去。 季宴礼在她这里总有无限耐心,宛若在弹奏一曲琵琶小调,轻拢慢捻抹复挑灯,样样精通。 而不谙世事如余幼笙,不用一曲弹奏,便早早缴械投降,连指缝都处处照拂。 “.......” 眼前阵阵发白,余幼笙人软倒在季宴礼肩头,又被扶起来听第二轮曲演。 男人滚热薄唇覆上来,余幼笙紧紧闭眼,纤瘦胳膊环住男人脖颈,笨拙也无比认真地回应着男人的亲吻。 季宴礼感知到她的卖力,低笑出声:“以前做过这样的事情么。” 余幼笙沉浸在曲调拨动,神思早已涣散:“……没有。” 她连那些都不太看,疏jie自我的事更是从未做过。 谁知道人生第一次,居然是由丈夫亲手教育,耐心教她,温声问她是否还要再学。 余幼笙只是摇头,不断承认她天赋愚笨。 紧闭着眼,她听季宴礼又在耳边问: “那你现在在想谁。” “……” “他在做什么。” “……” 余幼笙想今日这幅画面,她应当毕生难忘了。 新换的睡裙褶皱不堪,她推搡着让季宴礼快点出去,四肢虚软,重躲回衣帽间换新衣裳。 再不敢穿吊带睡裙,她这次学乖,规规矩矩换上宽松的薄毛衣和阔腿裤。 底气随之回来,余幼笙正想佯装若无其事出去,偏偏季宴礼又折返回来,曲指敲击墙边木板。 男人含笑望着她,不久前作恶的修长中指挂着她那条薄软,体贴询问: “需要我帮你清洗吗。” 余幼笙浑身气势瞬间消失殆尽,冲上去抢夺她的所有物,粉白的脸涨红:“你、你快点出去!” “好,”季宴礼慢条斯理地答应,那双洗净却曾抚诱她的手揉了揉余幼笙发顶,“我去做饭,你先休息会。” “……” 洗完贴身衣物晾好,余幼笙没脸再见人,逃避现实的在卧室和三月玩耍。 直到厨房传来香气、勾起胃里馋虫,能屈能伸如余幼笙,才慢吞吞地起身去浴室。 测过血糖、注射胰岛素后,余幼笙低头,看散落在大理石台上沾血的试纸和枕头,没有像往常那样用纸小心包起,而是一起丢进脚边的垃圾桶。 不知何时起,她已不再担心季宴礼知道她生病的事。 她想,或许她将这里真正当作家--- 一个无需躲藏装乖、可以任性耍闹的归处。 季宴礼的厨艺储备始终成谜,接连几日从未见过他重复菜色,相同食材都能换着样式、搭配不同食材做出新花样。 今天晚餐做的是茄汁日本豆腐、青椒酿虾滑、柠檬蒜香鸡翅和干锅五花肉包菜,再配上糖尿病友好的红豆饭,色香味俱全。 余幼笙挽起袖子上前,帮着将菜端上桌,看色泽鲜艳的菜色忍不住弯眉:“最近吃习惯你做的菜,总觉得食堂大不如从前。” 以前她一日三餐,早晚都是自己对付,每日都盼着学校食堂的午餐,可以小小放纵一回。 反观现在,还特意留着胃口好晚上多吃点。 “明天给你带午饭。” 季宴礼将芒果、草莓和猕猴桃称量好后切丁,倒入希腊酸奶后搅拌,再撒上些坚果碎,转身放在余幼笙面前:“这样更好,能控制碳水摄入量。” 让人早起做饭就够麻烦,余幼笙哪敢再麻烦男人,摆手推拒:“不用的,我只是想说你做饭好吃。” 季宴礼没再争论这件事,只等余幼笙将每个菜都尝过才动筷子,随口问起她和王阿姨相处情况。 “王阿姨以前帮过我很多,”余幼笙再次感叹人与人之间巧合,更好奇另一件事,“你以前也常去烧烤店吗?我好像从没见过你。” “会等没人时再去。” 季宴礼想起那时暮色昏暗,他隔着车窗,远望纤瘦女孩总坐在人少角落,勾唇:“怕打扰别人。” 余幼笙想季宴礼高中时期也是学校风云人物,这理由很合理,回忆当时笑起来:“你可能不知道,那时我们考前都要拜你。” “我以前不信,直到高一下的期末考前被朋友拉着拜,那是我第一次考进年级前十....” “高二年纪第八,数学满分。” 季宴礼笑看余幼笙表情惊讶,温声解释:“那次学校光荣榜,你照片就在我下面两排。” 学校排名荣誉榜按年纪划分,高一高二合占一块,高三又另单独另起一块。 第三十六章 我当时看了很久 那是高中三年,他光明正大离余幼笙最近一次。 照片排位的事余幼笙都不记得,不可置信地微微睁眼:“这你都记得,记忆力也太好了。“ “记忆力好不总是优点,”季宴礼替她用筷子将蒜香鸡翅剔骨,夹进余幼笙碗中,好听话信手拈来,“以及你的酒窝很漂亮,我当时看了很久。” 余幼笙自知高中时期瘦小的她并不出众,可当丈夫跨越十余年后告诉她,那时的她也曾被人哪怕一时片刻的默默关注过,心底不知作何感想。 餐厅鹅黄灯光打落在季宴礼的头顶上,光晕温柔岁月,温馨美好到余幼笙恍然一瞬只觉不真实。 “拜你真的很灵,”记忆盒子被开启,她忍不住分享当年对丈夫印象,弯眉,笑意带着几分俏皮, “那时我梦想就是去北城大学,高考前一个月天天拜,后来真的考上了。” 季宴礼问她:“你为什么想考北城大学?” “当时没什么特别理由,我妈妈在这里,我以为考上北城大学,就可以名正言顺找她。” 谁知成年人的世界远比想象复杂;余幼笙接过丈夫剔骨的鸡翅,随口道:“你呢?有一定要来北城大的理由吗。” 季宴礼看余幼笙吃饭时双颊鼓起,像是贪食的小仓鼠,放轻声音:“当时很想和一个人继续做校友。” “她想读北城的大学,所以我就来了。” 想和好朋友考同校很正常,余幼笙转念又想到男人退学的事,不由感叹:“差一点我们就是校友了。” 虽然成为校友,两人大概率也不会有任何交集,就如同他们相互平行的高中两年。 季宴礼于她,只是考前求拜的心理依靠; 而她之于季宴礼,大抵只是荣誉墙照片上正在笑的女同学,或许意义更少。 听余幼笙这样讲,季宴礼先是微愣,随即垂眸扯唇笑了笑,微哑沉声不知为何听着有几分自嘲:“是啊。” “就差一点。” “……” 饭后,余幼笙去客厅和三月喂饭陪玩。 洗过碗后,季宴礼放下围裙来到客厅,在沙发前俯身问她:“饭后运动一下,出门散步或者在家里跑步机都可以,不然血糖要上升的太快。” 余幼笙倒不想拒绝,只是受伤的右脚踝走路还会微微刺痛,迟疑道:“可以明天吗,下午我不小心把右脚撞伤了。” 她正要用手去指脚踝,就见季宴礼皱眉蹲下身:“伤在哪里?消毒了么。” 说着便抬手轻托住她脚踝,剥去白色鞋袜,看她盈盈一握雪白脚腕上,踝骨的剐蹭伤痕,眉间紧皱。 余幼笙从未被男性细细盯着脚看,更没见过季宴礼气场低冷模样,羞赧之余,不忘解释道: “只是不小心蹭了下,没事的。”说着她便想坐起身。 “别乱动。” 男人抿唇语气微冷,一言不发地起身回房,很快拿着医药箱折返回来。 余幼笙仰着头,听话地等着丈夫重新在她身边蹲下。 季宴礼温热干燥的大手握住她右脚,垫在自己膝盖稳稳放好,再转身去拿药箱里的棉签和医用酒精。 软绵绵头轻滚在她早已愈合的伤口,余幼笙垂首看丈夫眉间紧蹙,手上动作却轻柔无比。 季宴礼问她:“还疼么。” 早就不疼了。 余幼笙张口欲要否认,听见丈夫压抑疼惜的哑声时,却突然之间变得娇气:“……当时有一点,现在没事了。” 说完她先嫌自己矫情;擦伤这样小事,有什么必要特意拿出来讲。 季宴礼闻言陷入长久沉默,良久上完药后,低低问她:“在浴室里怎么不说受伤的事,你开始差点摔倒。” “是我不小心撞在柜角,”余幼笙想说她是被男人勾的腿软,又羞于承认,“和你没关系---” 她匆忙后半句未落,季宴礼已先她深深俯身,骨节分明的手捧着她细瘦脚腕,轻轻落吻在余幼笙脚背。 “……对不起。” 男人居然会亲吻她脚背;余幼笙久久震惊不得回神,睁大眼睛望着季宴礼单膝跪在她面前,垂首要将自己放于低位,表情虔敬诚恳,宛若信徒匍匐于神明面前。 她一时恍然,不懂眼前身居高位的人,为什么在她这里,却会露出如此小心翼翼的低微姿态。 --- “哇,老婆给老公准备爱心午餐没少听说,我还是人生第一回,见到情况反过来诶。” 正午十二点,学校附近的快餐店内,外出办事正好路过的肖意来找余幼笙,看着她面前饭盒,再次感叹: “香辣千叶豆腐、茭白炒肉丝、虾滑肥牛响铃卷、居然还有山药汤---高三那年,我妈都没这么伺候过我。” 肖意不可置信道:“你这相亲对象也太优秀了,刚同居几天啊,就给你洗手羹汤了?” 余幼笙也没想到她昨晚随口一提,季宴礼今早就真的给她带午餐。 早饭前她看着满桌的菜、还想会不会吃的太丰盛、就见季宴礼从橱柜中拿出奶芋色的保温饭盒,将肉菜、主食和水果依次放好。 男人转身见她目光震惊,只是淡声询问,这些中午够不够吃。 “现在少有男人这么贤惠了,”肖意嫌弃看着手里汉堡,筷子夹起肥牛卷,眼前一亮,“你要觉得还行,赶紧嫁了吧。” 虽说她哥挺可怜,但单从清早起床做饭这一点,瞬间被这位不知姓名的相亲对象完败。 余幼笙食指不安蹭着筷子,鼓起勇气:“其实……我已经结婚了,就在前几天。” “你结婚,你结婚了?!” 肖意回神后惊呼出声,睁大眼睛好半天,却拐到莫名其妙的话题:“怎么我身边的人最近都在结婚啊﹣﹣你结婚、季宴礼也结婚。” “忘了和你说,送走那渣渣男的当天,中科就派人来找我,”肖意报告最新进度,骄傲挑眉,“不出意外,季宴礼很快要成为我们金主爸爸了。” 余幼笙一直相信肖意能凭自身实力拿到投款,忙说恭喜。 “你结婚的事先放一放,”人说起八卦就停不下来,肖意忽地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 “我悄悄和你说,季宴礼好像很怕老婆。” 余幼笙一瞬愣怔:“啊?” “听说这位季太太特别凶,不管开会还是谈生意,打电话都要求季宴礼秒接呢,”肖意一脸沉痛,“还有,今天上午我单独去见季宴礼,以为他想问技术问题;结果,他居然是听说我厨艺好,特地问我平时拿手菜是什么,想做给她太太吃。” 肖意捶胸顿足:“你说这像话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聘我做厨子啊!” “……” 想不到季宴礼竟然直接找上肖意,余幼笙哭笑不得:“我觉得季太太,应该不是性格剽悍的人。” “豪门水多深啊,你太单纯了不懂,”肖意故作深沉地摆摆手,开玩笑,“说回你,你居然和季宴礼同天结婚诶,你们俩没在民政局遇上?” “万一,我是说万一,”余幼笙小心试探,“季宴礼就是我的结婚对象呢。” 肖意毫不犹豫发出一阵爆笑。 “这种借口都敢编,知道你是真的不想说,”隔着桌子,肖意语重心长拍她肩膀,“等你想说的时候,随时可以找我。” “总之恭喜结婚,这顿饭我吃了不少,替我谢谢你老公。” “……谢谢他么,”余幼笙低声呢喃,忽地发现婚后几乎没为丈夫做任何事情,抬头问,“我能怎么谢谢他呢。” 肖意更不懂:“就正常情侣夫妻会做的?比如给对方买礼物,他给你做饭、你就接他下班?” 第三十七章 请察觉我的爱意 余幼笙下班时间确实比季宴礼要早,但她不确定对方是否想要她接;踌躇许久,四点整时发去消息询问。 [ys:你希望我下班来接你吗?] 生怕耽误对方工作,她立刻补充:【ys:正在忙就不要回电话了,打字也可以的】 “……” “难得见季总笑成这样。” 窗边下午暖阳正好,满是芬香的花店内,林栩倦懒靠着木椅后背,双手插兜,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看着对面打字的男人。 沉吟片刻,林栩打了个响指,笑容散漫:“没猜错的话,对面是大名鼎鼎的季太太?” 季宴礼唇边温和的笑容收敛,发送地址后放下手机,摘下金丝框眼镜,淡淡道: “开始吧。” 对方是谁不言而喻,林栩挑眉长叹,手指握着鼻尖在纸面上轻点:“那就聊聊你最近的生活。” “近期有没有时常感到抑郁、悲痛、或者闷闷不乐?” “没有。” “对身边事物是否失去兴趣?” “没有。” “是否和他人爆发过剧烈争吵、甚至肢体上的对抗?” “没有。” “最近有萌生任何想死的念头吗。” “……没有,”答案有片刻迟滞,季宴礼面色平静,长腿交叠双手平放于腿面,比林栩看着更像医师, “所有问题答案,我已经让董秘书汇总给你。” “所以我要的不是答案本身,”林栩坐直身体,桃花眼精准捕捉方才男人的停顿,曲指敲了敲桌面,“手表摘下来。” 季宴礼肤色是男性中少有的冷白,手背小臂的青筋血管清晰可见,手腕内侧的纵横疤痕同样也越发狰狞。 时间久远的疤痕大多呈现浅褐色,也有几道日期稍近的淡黄,细长而繁密的全部聚集在同一位置,许多重叠部分,甚至难以分清过往曾被割开的次数。 “没有新伤口,比上次你主动找我好很多,”仔细端详一阵后,林栩倒是满意点头,“看上去,你婚后生活过得不错。” “所以,”重新靠回椅背,林栩笑了笑,“你想让我做什么。” 久病成医,再者像季宴礼这样早把自身病症摸透的人,主动寻求见面,只能说明他有非常强的目的性。 “我需要确保一直维持在''正常人''的状态,”季宴礼仍是上次见面的答案,“现在的药物剂量,无法满足我的需求。” 果然是为了加药的事;林栩不由啧了声:“你这人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做事这么极端呢?” “你很清楚,只有体内药物水平维持在相对平稳的有效浓度时,情况才最趋近平稳。” 林栩脸上懒散笑容淡去,难能有几分正经:“还有,不论基于对你的病情恢复、对她的身心安全考虑、以及对你们婚姻的保护。” “我认为,你的太太有权知道你的情况。” 一时间,花店内只剩两道呼吸声,良久沉默,季宴礼坐姿不变,垂眸冷漠望着斑驳划痕,薄唇轻启: “我会考虑。” “突然这么好说话?”林栩意外笑出声,摸着下巴打量人,好整以暇道,“果然还得是季太太啊。” 两人又聊谈许久,直到时间将近傍晚五点,林栩收回频频看向对街的眼神,拿起圆桌上的迷迭香,放在鼻尖嗅了嗅。 “不能让季总空手而归,”林栩起身伸懒腰,随口问道,“还是老样子?” 手机铃声响,季宴礼接通电话前拒绝:“不了,养不活。” 话毕,男人拿着黑色手机转身,轻车熟路朝花店后门的小巷走去。 林栩也不勉强,只若有所思地打量手中迷迭香,随后便听花店大门被推开,悦耳的风铃声响起。 年轻温婉的女人小心推门进来,贴身纯白内搭外穿棕色的针织外衫,长至脚踝的深蓝色牛仔裙在高处收腰,整个人周身散发着柔和气场。 女人首次拜访的生疏明显,进门视线在店内飞速扫视一圈,才轻声询问:“请问,季宴礼在这里吗。” 猜到对方身份,林栩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余幼笙,明知故问:“这位小姐,你是季宴礼的....” 按照季宴礼给的地址一路找来,余幼笙发现是花店也略有些诧异,眼前男人笑眼天生含情,如实回答: “他……季宴礼是我丈夫。”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季太太,”林栩眼底笑意更深,回头朝后门扯着嗓子懒懒喊了句,“季总,你太太来了。” 很快,季宴礼迈着长腿从后门方向折返回花店正厅,见到余幼笙脸颊红扑扑,温声问她外面风是不是很大。 余幼笙笑着摇头,微仰着头同男人说话时,唇边一对浅浅酒窝若隐若现。 相识几年,林栩还是首次在季宴礼身上看出“温馨”二字,不由多打量交流的两人几眼,半晌挑眉,从花店门口夹起的排排木柜上,拿出一碗盆栽。 “初次见面。” 和季宴礼的交谈被懒淡男声打断,余幼笙侧看过去,就见林栩递来一只有着矮矮深色绿苗的盆栽,笑道:“这盆姬金鱼草幼苗送给季太太,就当是祝福二位的新婚礼物。” ……姬金鱼草? 闻所未闻的花名;余幼笙缓慢眨眼,正想问这盆花开该是什么模样,就听林栩继续道: “这是季宴礼最喜欢的花,每次来我这里都带一盆走。” 余幼笙没有养花经验,转身询问男人意见:“你想养么。” “养过,只是全都死了,”季宴礼见她眼底满是跃跃欲试,勾唇笑容温和,“如果你想试试,就带回去。” “那就试试吧,”用手机搜过姬金鱼草图片,余幼笙表示愿意,真诚谢过林栩后,随口问道,“话说,姬金鱼草的花语,你知道是什么吗。” 林栩不语,双手抱胸望向对面的季宴礼。 面对妻子的好奇注视,季宴礼抬手揉了揉余幼笙发顶,镜片后的黑眸闪动,低声温润:“姬金鱼草的花语是,” “''请察觉我的爱意。''” “……姬金鱼草的培育需注重光照调整,在晚秋、冬、和早春季,由于温度并不太高,要予以充足的阳光照耀,而在夏季高温时,则更需注重避光……” 第三十八章 ……老公 晚上忙完学校备课内容后,余幼笙抱着电脑、盘腿在沙发客厅,腿上抱枕放着随身笔记本,仔细阅读网页上姬金鱼草的种植方法,念念有词。 “在忙什么。” 写字时头顶传来熟悉男声,余幼笙抬头,见季宴礼端着她用的马克杯走来,里面是一杯奶蓝色饮品。 “温牛奶里面放了蝶豆花粉和姜泥,”季宴礼在她身边坐下,让余幼笙试味道,“名字叫''蓝月亮'',有助镇静、抗压力作用。” 习惯季宴礼随时的照顾和靠近,余幼笙笑着道谢后接过牛奶,唇齿间满是醇厚香甜。 “我在查,姬金鱼草该怎么养。” 余幼笙手里笔尖指着电脑屏幕解释道:“资料上说,姬金鱼草喜欢相对干燥的生长环境、那我以后要保证我们的幼苗叶片也干燥;还说姬金鱼草更喜冷凉气候,那等天气热起来,就得再想办法了……” 她自顾自说了许久,才发现身旁人一直沉默,不好意思挠挠头:“我好像说太多了。” 女人抬手时衣摆上移,露出一截软白腰肢,如玉又如雪,在腰窝位置下陷。 季宴礼镜片后的黑眸微沉,不动声色搂过她细腰时,将那片雪白重新遮掩于衣下,询问:“你很喜欢养花吗?” “没养过,应该谈不上喜欢。” 余幼笙努力忽略腰上坚实有力的臂膀,回头看人:“但你好像很喜欢。” “我想如果我能成功,你应该会很高兴。” 季宴礼沉默一瞬,喉间隐隐发痒:“我高兴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 “就像你早起做饭,是为了照顾我,”余幼笙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反而觉得男人的提问奇怪。 在温暖怀抱中转身,她认真望着季宴礼双眼:“你是我的丈夫,我也希望你在这场婚姻中,和我一样感觉到幸福。” 女人莹润水眸中写满郑重,还有几分对季宴礼荒唐问题的疑惑和堂皇。 她眼底澄澈,其中只倒映一人身影;四目相对时,季宴礼忽地有片刻失神,仿佛回到十三年前那个寒冬。 当时余幼笙守在他病床前,看他的眼神也是这样,明亮、干净、清澈。 一眼万年,不过如此。 季宴礼喟叹出声,长臂一伸将余幼笙搂进怀中,落吻在她光洁额头: “原来你比我更会讲情话。” 余幼笙不解,抬头问:“情话?刚才那句也算吗。” “算,每个字都很犯规,”季宴礼低低应答着,将人圈抱的更紧,头埋进余幼笙颈间,“我需要点时间缓缓。” “……好的。” 余幼笙被他抱的动弹不得,鼻尖满是男人周身清苦的冷木香,怎么想,都觉她那句再普通不过。 原来,季宴礼是这样容易被感动的性格吗。 百思不解,余幼笙还是抬手轻拍丈夫后背安抚,就听男人又问她:“刚才的话,还能经常说给我听么。” “半句也可以,”季宴礼语气温和带笑,转瞬间就完美掩盖情绪波动,又变着法子哄骗她, “或者,只叫''老公''也可以。” 原来目的是这个;余幼笙从不怀好意的男人怀中退出来,小声反驳:“……我刚才明明说的是''丈夫''。” 季宴礼笑着问两者区别。 余幼笙也说不出其中诧异,只下意识对“老公”称呼隐隐抗拒:“可能''丈夫''更像相互敬重的夫妻使用、而''老公''更适配与热恋的爱人?” 她和季宴礼的婚姻,是由于适配才结合,而并非爱情。 “老公”如此称呼在她的潜意识中,不仅过分亲昵,更像是代表两人关系要跨过“敬爱”这条警戒线,从而掉入热恋的陷阱深渊。 她从不信爱情能持久,认定夫妻间相互尊重、彼此敬爱才能更好呵护这段关系,而非加入“爱情”不确定性太强的因素。 于是下意识就想规避风险。 如果可以,她想和季宴礼平平淡淡、而更长长久久的一直走下去。 直到现在,她认为同样需要一段长久稳定婚姻的季宴礼,也是这样想的。 果然,男人闻言只是沉默片刻,唇边温和笑容依旧,不再强求地揉揉地头发:“好。” “你不喜欢,那就不这样叫。” “……” 睡觉洗澡前,季宴礼从衣帽间拿出一套洗净的崭新睡裙,在浴室门口递给余幼笙。 男人笑着解释:“昨天的赔礼。” 睡裙并非暧昧暴露的款式,而是一看就知注重保暖的设计。 布料柔软细腻,优雅简约的奶白色衬衫裙长过膝盖,袖口与衣领有精致的蕾丝边设计。 “春季晚上还是冷,”季宴礼让余幼笙找时间试穿,看尺寸是否合适,“睡觉多穿些,尽量避免着凉生病。” 余幼笙接过衣服:“……好的。” 浴室洗过澡后,余幼笙用毛巾擦干身体,垂眸看向置物架上的两套衣服﹣-一套是她自备的换洗睡衣,剩下一件便是季宴礼刚送的睡裙。 犹豫片刻,还是选择穿上丈夫的礼物。 她想,所有精心准备礼物的赠予者,应该都希望这份用心能被珍重对待吧。 她不想辜负季宴礼的心意,哪怕再微不足道。 余幼笙穿着新衣服出去,就见靠在床头处理工作的男人闻声抬头,见她身上睡裙,镜片后的黑眸笑意更甚。 “看来大小正合适,”季宴礼对她从不吝啬夸奖,放下平板认真夸赞,“很漂亮。” 余幼笙被夸也不再脸红耳热,压下翘起唇角,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平躺。 很快,男人床头柜的暖灯被关闭,身边床面微微下塌,耳边传来悠长平稳的呼吸声。 卧室空阔静黑,余幼笙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缓慢眨眼,几秒后转身面朝丈夫,轻声询问: “你很喜欢那个称呼吗。” 季宴礼转身抱她,闭着眼,亲昵贴着她前额低声问:“什么称呼。” “……''丈夫的''同义词,”余幼笙在黑暗中悄然耳热,庆幸不会被发现,音量减弱, “你如果更喜欢那个,我以后可以改。” 她的确不喜欢爱人间的称呼,却也清楚这是她认知问题; 如果仅是称呼改变,就能让季宴礼满意;她算不上欣然接受、也是乐于改口的。 几秒沉静后,是黑暗中男人手指触碰她耳朵,随即有沉沉的低笑声响起。 “耳朵都热了,”季宴礼指腹不轻不重地搓捻她耳垂,吐息滚热落在颈间,“不会害羞么。” “有一点点,但会习惯的。” 心跳声渐烈,余幼笙坦诚她的青涩,手搭靠在季宴礼肩膀借力,偏头薄唇凑到他耳边,究极轻声: “……老公。” 第三十九章 笙笙可以帮我么 “……” 说完,她立刻感受到季宴礼身体绷紧,错觉男人没听清、以为她在耳边吹风,于是又怯生生地提高音量叫了一遍。 “老公﹣-” 这次话音未落,余幼笙人就被黑夜中的男人紧抱怀中,热wen铺天盖地势不可挡,她被迫沉溺其中,无能脱身。 不知多久,她手脚发ruan地瘫在床面,若溺水之人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连侵略者安抚的轻拍后背都无济于事。 恍惚间,耳畔响起沙哑男声:“……是我该提前告诉你的。” 余幼笙迷迷糊糊问:“什么。” 季宴礼爱怜地用手抚过余幼笙眼角将滴未落的湿意,起身要下床。 离开前,不忘用被子将妻子裹好、以防冷空气让她受凉。 “该告诉你,你的丈夫是个正常的成年男性。” 男人在床边俯身,温柔亲吻在余幼笙额头,声线沙哑:“如果妻子半夜趴在耳边喊''老公'',会把持不住。” “……” 很快,房门紧闭的浴室传来冲凉声,余幼笙脸上的微红刚褪去,听水声也迟钝回神,愣了下,缩头鸟龟般嗖地缩进被子。 她再也不要出来了。 ---- 和季老爷子的见面时间定在周六白天。 听肖意介绍,风投圈的领头人中,十有八九家里本就财力雄厚,而余幼笙除了季宴礼外,和富人打交道的经验约等于零。 眼见时间将近,给老爷子买见面礼的事也迫在眉睫。 周五晚上季宴礼有饭局,余幼笙正好喊上肖意出来逛街,一来是两人合租时、每周五都会出门逛商场,二来她想请朋友参考,该给老人送些什么。 洞察力敏锐如季宴礼,早晨出门前,在玄关处递给余幼笙一张银行卡。 “不用,我身上有钱,”余幼笙忙摆手,“就怕礼物不够贵重。” “不用管老爷子。” 季宴礼闻言叹气,垂眸见余幼笙鞋带松开,蹲下身将其系成漂亮的蝴蝶结,“是让你给自己买些东西。” “赚钱让妻子随意挥霍的体验,”最后男人站起来,朝余幼笙笑了笑,温声依旧: “我也想试试。” 春分降至气温回升,季宴礼从长款风衣换上轻便外套,更显人修长利落;春光透过飘窗倾落屋内,不论远观近看,都只能用''赏心悦目”形容。 “……发什么呆呢,不是说要给老人买礼品吗,人傻啦。” 肖意的呼唤声拉回思绪,余幼笙握住眼前晃动的手,有些担忧:“你觉得我该买价格多少,才比较真诚呢。” “真诚又不是光是用金钱衡量。” 肖意大咧咧勾住闺蜜肩膀,一针见血道:“再说了,喜欢你的人两手空空也喜欢,讨厌你的人,送他金山银山也讨厌你。” “人活着啊,问心无愧就好,其他都见鬼去吧。” 余幼笙想想也是。 于是,她拉着肖意在商场三楼的名贵补品区逛了两小时,最后还是肖意担心她荷包紧张、匆忙拉她找了家餐馆吃饭。 吃饭时,肖意随口闲聊:“开始你说买东西送人,我还以为你要送你老公呢。” 余幼笙伸手夹菜的手顿住,目光自然看向腕骨上、季宴礼在她生日时送的手链。 仔细想想,她好像从未给季宴礼送过礼物。 她默默放下筷子:“吃完饭后,我们再去二楼男士区逛一逛吧。” 以季宴礼的经济实力,比起价格高昂的物品,余幼笙更倾向送些对方平时能用到、但家里缺少的东西。 在商场二楼逛了又逛,符合条件的就只有皮带。 余幼笙没去特意找过,但同居几日下来,确实没在衣帽间里见过一条皮带,猜想季宴礼西装都是量身定制,让皮带的存在变得可有可无。 看中的皮带拿起又放下,余幼笙一方面担心实用性低,转念又想如果买下,这或许就是季宴礼第一条皮带。 就像她此时腕骨上的手链。 最后还是肖意替她做决定,挥手请柜姐讲皮带包起来:“纠结什么,你又不是这辈子只给你老公买一份礼物。” “再说了,”肖意挑起余幼笙下巴,上手轻挠,“男人送皮带,不就等于要把他套牢么,多好的寓意。” 余幼笙成功被逗笑,爽快用自己的工资卡付款。 为了让季宴礼体验伴侣刷信用卡,余幼笙没忘记给自己买了件春装,不过价格要比皮带要便宜二十几倍。 余幼笙大包小包回家时,季宴礼已经在家里客厅工作,同时还一心二用地给三月梳毛。 听见开门声,男人抬头起身,迈着长腿走到玄关处,接过余幼笙手上东西。 见她双眼亮晶晶,季宴礼黑眸也染上几分笑意,又去餐厅倒杯温水,递给余幼笙:“玩得还开心吗。” 余幼笙弯眉点头,将给老人挑选的见面礼逐一介绍给季宴礼,连每件功效都记得清清楚楚,如数家珍。 男人目光温润如水,听她废话也耐心如旧;余幼笙不由多说了些,最后才将装有皮带的精致包装盒递过去。 季宴礼认出这是一家奢侈品牌,主打传统手工制造,随意配件都四五位数起步,相当于余幼笙至少一月工资。 “我没给其他男性挑过礼物,”女人捧着水杯仰头看他,笑容有几分羞赧娇憨,耳廓泛着点红,“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季宴礼在期盼注视中,骨节分明的手打开礼盒,一眼看清静静躺在盒底的黑色皮带,款式低调奢华。 “……谢谢。” 开口察觉嗓音异常喑哑,季宴礼余光在黑底玻璃的餐桌面,看见自己毫无破绽的笑容:“我很喜欢。” 这种表情他对镜练过上万次,肌肉形成记忆,无需大脑指令就可以本能笑出来。 意料之中,毫无察觉的余幼笙唇边扬起弧度,浅浅酒窝热眼,再接再厉道:“我还担心你觉得没用,喜欢的话,要不要试试﹣-” 喀嚓脆声打断后半句,季宴礼垂眸,原来是他手中礼盒的塑料部分被他捏下一角。 他若无其事地笑着将凹瘪处复原,重新将盒子放回余幼笙手中,俯身:“我从来不用皮带,也不会系。” 薄唇停在女人耳侧,季宴礼哑声暧昧,只是镜片后的黑眸一片清明: “笙笙可以帮我么。” “………” 男人话毕向前半步,在此刻特定场景下,让两人男站女坐的站位愈显糟糕。 第四十章 你还有我 余幼笙几乎不能目视前方,脑海里忽地想起那晚她被抵住后的愚蠢提问,脸上热意直涌。 她毫无震慑力地瞪人一眼:“你怎么又不正经。” “明天去老爷子家再带,”季宴礼薄唇亲昵吻在她脖颈,引得余幼笙不由仰头,笑容依旧,“……你第一次送我礼物,我总要有些心理准备。” ---- 一诺千金,季宴礼第二日如约穿上余幼笙送他的皮带。 不知道男人是否真的不懂使用,余幼笙在梳妆台坐下化妆时,就见季宴礼走进衣帽间,半小时后她理好妆发,发现男人居然还一动不动站在长镜前,手持皮带。 “你还好吗。” 余幼笙走上前询问,没想到季宴礼竟然不会系皮带,轻声:“……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 “没事。” 男人回神后朝她微微一笑,低头将皮带系好,倒是和预想中的手忙无措大相径庭。 余幼笙想,季宴礼刚才大抵是在想工作。 饭后两人稍作整顿,由季宴礼负责开去车程约两小时的季老爷子家。 路上老爷子打来电话,余幼笙听不清内容,光从语气中也听得季老爷子性格偏强硬、季宴礼比之简直无比温柔。 而更神奇的,是季宴礼从头至尾语调都不徐不疾,却听得出在和老爷子的相处中,显然占据主导地位。 三分钟后通话结束,季宴礼将手机收起来,歉然道:“今天季泽和他妈妈也会过来,抱歉没提前通知你。” “没事,你也是刚知道,”余幼笙摆手表示不介意,只是她有其他事实在好奇,小心翼翼询问,“我……可以问个关于你家里的问题吗。” 季宴礼左手握了下方向盘,温声:“当然可以。” 关于季宴礼和季泽的亲属关系,余幼笙始终好奇,只是碍于隐私不好打探;相亲那晚吃饭时,季宴礼就说过他的父母早逝,可季泽现在也才七岁,他的家长联系方式第一栏,甚至不是季宴礼--- “我跟季泽是同父异母。” 季宴礼回答时目视前方,语调平静如无波无澜的湖面:“十七岁那年,我发现母亲因为难忍家暴、在浴室失血过多而身亡。” “至于那个男人,车祸死在我二十三岁那年。” 余幼笙一时震惊到说不出话。 面前十字路口亮起,轿车缓慢停下,季宴礼转头笑着看她,抬手温柔勾起她鬓角碎发:“没关系,事情过去很久已经淡忘了,不用觉得冒犯我。” 男人的声音很轻,笑着低低唤她小名:“笙笙,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 “我也没有过家。” “……” 不知为何,看见眼前人笑意温柔地谈起故去双亲、骇人听闻的童年,余幼笙只觉有巨石压在胸腔,闷的她喘不过气。 她的原生家庭不算幸福,再清楚不过其中痛苦;她人近三十的年龄,至今未从幼年时的阴影中走出来。 怎么会如季宴礼所说那般,想淡忘就淡忘。 有些伤痛,是哪怕时间再长久、都永远无法抹平的。 她原以为,如季宴礼这般儒雅、包容、情绪稳定的人,想来一定是在爱意环绕中顺利长大。 谁知事与愿违。 愚笨如她想不通,季宴礼是怎样做到,能笑着谈起这些往事,云淡风轻的描述,就像是--- 就像是他早已经习惯、并迫使自己欣然面对这些苦痛一样。 “……不会的。” 胸腔迸发的冲动难以抑制,余幼笙侧身紧紧抱住季宴礼,纤细的胳膊艰难却也拼命地想要将男人全部圈进怀中。 扶手箱铬的她腰上隐隐发疼,却不及她此刻宛若被人攥紧心脏的尖锐刺痛。 季宴礼头靠在她瘦削肩膀,罕见没有出声安慰,只是沉默而耐心地等待她下一句。 “你不会没有家的,”余幼笙清楚她表达苍白而混乱,却也只会轻颤着声线、再次重复,“季宴礼,你以后不会是一个人了。” “你还有我。” --- 直到下车前,余幼笙情绪仍久久不能平静。 这世上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她只是耳听遭遇就震惊不能自已,季宴礼当时年纪所受的伤害,可想而知。 拥抱过后,季宴礼只安抚地轻拍她后背,等红灯即将结束时,从车后排拿出毛毯盖在余幼笙膝上,让她先睡会。 男人语调平稳温和,倒显得余幼笙反应过度,她瓮声乖乖答应,头偏向车窗闭上眼,几分钟后,听见丈夫调高车内温度的按键声。 余下车程,两人一路无言。 季宴礼车开得很稳,后来余幼笙昏昏沉沉睡去,再醒来时,汽车已经驶离繁华城区,窗外片片绿林快速倒退。 季老爷子定居在偏离经济中心的一处名贵别墅区,栋栋别墅间相距甚远,环境幽静,余幼笙一路过来,只在街边见过两三遛狗散步的人。 车即将靠近一幢三栋别墅时,季宴礼有意放慢车速,停靠街边后,单手握着方向盘转身。 他抬手替余幼笙拢好滑落毛毯,轻声询问:“好些了吗。” “……” 受伤的不是你吗,为什么反过来安慰我。 余幼笙自知这话太过分,转头看人时,侧脸不经意蹭在季宴礼温热的手背。 “我真的没事。” 季宴礼笑着揉她脑袋,侧身凑过去些,细细望进余幼笙漂亮的眼睛; “以及,我现在更害怕你会哭。” 听对方张口闭口都在关怀她,余幼笙鼻尖又泛起点点酸楚,就听季宴礼继续慢悠悠道: “哭的话妆就会花,早上的准备时间都浪费,很可惜。” “……” 怎么会有人,这时候还关心妆花不花。 感动与泪意瞬间消散,余幼笙微鼓着腮帮子不满看人,还在男人凑过来要亲她时,故意偏头躲了下。 季宴礼挑眉,口吻染上几分雅痞:“突然不给亲?” 调情般的语调在封闭空间内愈发暧昧,余幼笙听的耳尖一热,手扯了下安全带。 不能总被牵着鼻子走;她轻咳一声,不甚熟练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亲的话,要么脸上粉底被弄脏,要么嘴上的口红会被蹭掉。” 季宴礼笑吟吟望着她使小性子的模样,半晌,右手轻托住余幼笙后脑勺,倾身过去,落吻在她发顶。 只要他想,总能办到的。 第四十一章 我可以陪你去 “笙笙,我很高兴你在意我,”季宴礼薄唇触着她柔顺青丝,发间淡淡清香总令人心安,低声道,“所以,你也要高兴起来。” “往好处想,至少我们现在很幸福。” 在某人不依不饶讨要亲吻中,悲伤气氛彻底被破坏,车刚稳稳停在别墅前,就见副驾驶车门急匆匆被打开。 是余幼笙催季宴礼快些打开后备箱。 看她背影显瘦、脖颈都是薄红,季宴礼镜片后的黑眸终于泛起点点笑意。 他还是更喜欢她无忧无虑的模样。 两人到来时,恰好是正午用餐时间。 别墅门前早有人守着,不等余幼笙将后备箱的见面礼拿出来,就远远听见问候声。 她回头,见五十岁年纪的中年男人快步过来,身后跟着另一位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为首的中年男人鬓角斑白、背脊挺得笔直,笑呵呵同季宴礼简单寒暄后,转身朝余幼笙礼貌颔首,自我介绍:“余小姐您好,我是季老先生的管家,姓秦;您来的一路上还顺利吗。” 说着不忘指挥身后年轻人,将车后箱的见面礼先带回别墅。 “老爷子一直盼着你们来,今天大清早就在念叨,迫不及待想见见余小姐,又担心太过热情会吓到您……” 秦管家性格健谈,余幼笙一时有些招架不住,好在对方来意友善,再加之大多时候是季宴礼帮她拆招,后来也逐渐安心。 三人一同走上大理石台阶,穿过长廊来到典型中式风装修的正厅,就见红木沙发上有背对众人而坐的白发老人,斜侧旁坐着季泽和红妆艳抹的女人,年龄瞧着三十二三的模样。 余幼笙看清人后,不由愣了下。 并非因为季老先生,反倒是这位疑似季泽母亲的女人,是她常在电视和大荧屏上见到的面孔,算不上流量明星,却也拥有相当的国民度。 娱乐圈身份特殊,难怪从没见过她来学校接季泽。 “余老师你好,我是林瑜。” 女人很快注意到客厅来人,揉揉季泽脑袋起身,落落大方朝余幼笙走去,一颦一笑尽是风情。 林瑜主动伸手和余幼笙打招呼:“余老师在学校对小泽多有照顾,一直没找到机会感谢。” “没有,应该做的。” 余幼笙道谢后发现,林瑜似乎没有和季宴礼问好的意思,视线在男人身上停留半秒,迅速移开,同时右手下意识地搂紧季泽。 季宴礼则双手插兜笑容温和,同样没有出声打算。 最后还是余幼笙转身,朝红木椅上的白发老人鞠躬问候。 “在场就一个懂礼貌的,”季老爷子冷脸不满哼声,冲着余幼笙直言道, “小穗笙是吧,既然你和季宴礼结婚了,记得好好教他该怎么懂规矩,进门都不知道喊人。” 语气生硬严苛,内容却像是已经认定她孙媳妇的身份。 余幼笙茫然想回话时,就听头顶传来季宴礼平静的声音:“您可以直接说''欢迎'',这种语气会吓到她。” 季老爷子闻言抓起手边拐杖,在木地板上重重一敲:“家不见你回,成天废话最多,还不赶紧去吃饭!” 说着就要秦管家搀扶他起身,脚步不算稳健的朝餐厅走去。 林瑜牵着季泽跟随其后。 余幼笙要跟上时,手腕被温暖干燥的大手勾住。 她回头,见季宴礼眼神向她指了个方向,低声:“洗手间在右侧靠墙第二个,中午打药和平时一样就好。” 餐厅距正厅有段距离,此时四下无人,余幼笙犹豫不决,总觉得随意在别人家乱逛很失礼。 正想要不要先询问季老先生或秦管家,忽地被人轻拍下屁股。 “这套别墅是我买的,当自己家就好。” 季宴礼近来肉眼可见地越发放肆,见余幼笙如受惊兔子、被她瞪大眼睛的模样逗笑,俯身望进她水眸:“或者,我可以陪你去。” 不怀好意的男人抬手,左手拇指压在余幼笙色艳的下唇软rou,覆唇在她耳侧低语:“但会不会做坏事,” “我就不能保证了。” 说完他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垂眼看指腹沾染的口红,搓捻在指尖晕开,饶有兴致地打量。 “……” 季宴礼信手拈来的调情,简直是对抗余幼笙一切情绪的最佳利器。 她头也不回地走转身去洗手间打针,故意慢吞吞洗手等耳尖红意退散,才推门出去走向餐厅。 季老先生家同样是开放式餐厅,余幼笙前去时,除了她,就只有季宴礼一人还未落座。 不同于坐与圆桌的三位宾客,季宴礼挺拔身姿在三四忙碌的佣厨中鹤立鸡群,独身站在料理台前,垂眸在看桌上摆放的食物秤。 余幼笙看着外观同家里一模一样的食物秤,心里一惊,诧异于季宴礼来做客、竟然把家里秤都带来。 不顾季老爷子频频回头,男人不紧不慢将瓷碗放在秤上,数据清零,再用木勺从电饭锅中舀米饭,达到既定重量才停下。 做客还搞特殊实在不好,余幼笙正尴尬时,就见季宴礼将她那份放在一旁,又取来一只空碗在秤上,重复刚才动作。 不让她难为情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见人迟迟不上桌,季老爷子不满拍桌叨叨:“菜都要凉了,你怎么还在折腾?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活的这么精细?” 季宴礼端着瓷碗在余幼笙身边坐下,将米饭少的那份放在她面前,四平八稳地接下老爷子的怒火:“梁医生上周给我打电话,说您平时肝火太旺。” “最近少发些脾气吧,就当为自己的身体着想。” 季老爷子闻言眼睛一瞪,眼见就要发作,身旁的秦管家及时打圆场:“余小姐,听说您要来,老先生特意让人炖的西洋参乌鸡汤,滋补功效很好,您要尝尝吗。” 余幼笙受宠若惊:“好的,劳您费心了。” “一句话的事,”季老爷子闻言脸色缓和些,对着孙媳妇倒没甚脾气,“下次你过来,提前告诉秦管家想吃什么,免得做好不爱吃又浪费。” 来往几句交谈,余幼笙大约摸清季老爷子嘴硬心软的脾性,三句不忘数落季宴礼、时而又训一句林瑜,都是因为两位后辈鲜少来拜访,林瑜工作缠身情有可原,季宴礼则摆明是态度问题。 余幼笙能敏锐察觉到,季宴礼回到季家后,仍旧如常般温声细语,却总给人堤防与紧绷之感,甚至连那份温文儒雅,都隐隐带着几分攻击性。 席间,男人在训话中默默给余幼笙剥虾;余幼笙几次委婉说她可以自己来,对方都表示没必要再弄脏一人手,全程旁若无人。 季老爷子见此倒没甚反应,反而对面的林瑜眼神逐渐古怪,几次欲言又止,末了只是给季泽夹菜喂饭。 第四十二章 我对你向来言听计从 后来连余幼笙都察觉异样,在女人又一次投来注视目光时,忍不住抬眸对视,就听季宴礼在旁笑着淡淡道: “请问林小姐,也需要人帮忙剥虾吗。” 风情万种的女人唇角僵滞,别过视线继续哄儿子,始终不和季宴礼对视:“哪里,还不是看季总和季太太感情好,羡慕就多看两眼。” “……” 一顿午餐吃的有惊无险,饭后季老爷子起身,喊季宴礼跟他去书房谈话。 等到关门声响起,林瑜便提出想和余幼笙去后院散步消食。 余幼笙看出对方有话着急传达,两人将季泽交给管家照顾后,一同从长廊走去屋外草坪。 两人边走边聊季泽在学校情况。 说起上次儿子失手推人,林瑜话锋一转:“上次小泽出事,我正在山里拍戏没信号,错过余老师电话,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余幼笙猜对方不单是为道谢,将话题引向核心人物,“我和季宴礼多亏那次才认识,是我该谢谢你。” 果然,林瑜听完神色越发复杂,凝眉纠结许久,才下定决心般问她: “季斌有严重暴力倾向这件事,你知道吗。” 三字名和季宴礼口中的“那个男人”对应上,余幼笙点头,沉默片刻后轻声: “你是想问,季宴礼有没有打过我,对吗。” 她看得出,林瑜对季宴礼有显而易见的防备。 或者更准确来说,是惧怕。 男人哪怕无意靠近,林瑜身体都会下意识护住季泽,更别提饭桌上特意坐在对面、连对视都做不到。 这是曾受过暴力伤害,身体自发产生的自我保护机制。 余幼笙停下脚步看人,口吻轻柔客气却坚定:“谢谢您提醒,但他没有这样对我。” 林瑜没想眼前女人看似柔柔弱弱,说话如此直接,反倒有些无措:“我没这个意思,就是季宴礼有时给我感觉,和他父亲太像......” “但季宴礼不是他父亲。” 余幼笙鲜少说话打断别人,但林瑜本意为善的话听来实在刺耳:“毫无根据的罪名判定,对他来说很不公平。” 林瑜凤眼望着她几秒,被说服后笑了笑,主动道歉:“你说的对,可能是我今天看到他戴皮带,人就变得神经兮兮的。” “……” ---- 不顾季老爷子再三发脾气挽留,从书房出来后,季宴礼很快就提出要带余幼笙离开。 男人甚至懒得找借口,直白表示不愿和其他人同住屋檐下。 直到两人告别上车时,余幼笙还在苦想下午和林瑜的对话。 多数人不愿将过去伤疤翻开给人看,余幼笙如此,林瑜也同样。 女人目的只是善意提醒,没必要向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袒露过往,余幼笙则更不会打探他人隐私。 她莫名在意的,是林瑜随口提起的“皮带”,放在当时场景下,不言而喻是曾让她遭受暴力的用具。 季宴礼说过,他从来不用皮带。 高频出现的关键词让答案呼之欲出,可男人昨晚收下礼物的温和笑容、甚至不忘调情的表达喜爱,让余幼笙又始终无法确定。 她总不能开门见山地问,“你父亲是不是用皮带打你。” 路上如此想着,余幼笙在回程路上时,不由偷偷多瞄了几眼,季宴礼腰上她送的皮带。 直到车稳稳驶进独立停车位,安静一路的季宴礼才解开安全带,转头看她。 “笙笙,你已经盯着那里看很久了。” 男人一语道破余幼笙自以为掩饰很好的偷窥,笑容温和有礼:“请问季太太,是对我的生理构造有任何疑问吗。” “……” 余幼笙由衷佩服,季宴礼是如何能用最闲雅斯文的姿态,说出最暧昧不清的语句,且字字足以让她方寸大乱。 以至于她几次想认真宽慰对方、都被季宴礼无比精准的躲避、再反过来倒打一耙。 有时她甚至要分不清,季宴礼是旁敲侧击她不要多事、还是男人真的不在意。 就好比现在,她急于想弄清送皮带是不是犯错,默念不要太直白,支吾半天才试探道:“我们结婚不久,大概我有很多地方,还不够了解你。” 她谨慎措辞:“如果有什么地方做错,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闻言,季宴礼眯着眼沉吟片刻,在余幼笙殷切眼神中,抬眉问她:“你想多了解我么。” 余幼笙忙点头。 “好。” 一如既往的从未拒绝她请求,季宴礼后背重新贴靠在座椅,侧转看向余幼笙的同时,关掉车内车外的宿友照亮明灯。 地下车库顶灯昏暗,部分视觉被夺后,余下感官变得格外敏锐。 半晌,余幼笙听见有很轻的衣料与车座位摩挲声响起,是旁边的季宴礼随意扯了下领口,窸窣细碎声不断。 主导权的天平再次向男人倾斜,密闭昏暗的空间内,哪怕季宴礼不言不语,只是镜片后的黑眸沉静而诱蛊地深情望着她,余幼笙都能清晰感受到心绪搅乱的躁动。 余幼笙还不服输,最后一次尝试:“我......” “长夜漫漫,笙笙想从哪里开始了解呢。” “车里、家里、还是卧室露台?”季宴礼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分明是顺着她的意思,却能轻易将话题带回他想要的情景,不紧不慢将余幼笙拉入陷阱的同时,还不忘讨巧卖乖,“你知道的,我对你向来言听计从。” 凭心而论,余幼笙并不喜欢季宴礼遇事避之不谈的态度;而无奈之处在于,她似乎更加无法抵抗男人来势汹汹的攻势。 唇齿纠chan难舍难分,期间,余幼笙因缺氧而大脑一片空白时,季宴礼曾退后寸许,镜片后的黑眸落在她斑驳双唇,抬手用指腹蹭过自己嘴角。 色浅薄唇晕染上艳红,黑暗中为男人点映出几分不同往日禁欲的妖惑。 半晌,季宴礼垂眸勾唇,低低道:“……原来口红是这个味道。” 当季宴礼再度俯身落吻,余幼笙已然失神忘记原本讨论,双手经由引导后,乖顺地搂住男人脖颈,习惯并且开始享受亲吻带来的愉悦。 无法否认,季宴礼在两xing关系中的服务意识极强,从最初处处照顾她的青涩,到现在两人渐入佳境,男人都无时无刻在依顺余幼笙的感受,张弛有度。 搭乘独立电梯回家,推门不等灯亮,季宴礼就将怀中的纤瘦女人单手抱上玄关处的长排矮柜,宽阔肩背与笔直长腿将余幼笙圈禁在掌控之中,手向xia,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 第四十三章 乖,脏 余幼笙身材算是清瘦高挑,同季宴礼相比仍是相差甚远的纤细; 矮柜正上方有小型顶灯,落光在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与轮廓,倒映身影黑漆漆压罩、包裹着余幼笙,温柔却更强势的雄性荷尔蒙气息,让无处可逃的她本能臣服。 余幼笙时而觉得,她好像是待解的谜题册,正被季宴礼翻来搅去的找寻线索,男人修长手指翻动,耐心试探着。 视线被涌上的泪意模糊,余幼笙隔着水雾抬眸,望进男人黝黑深沉的眼,注视的目光温柔而清明。 相比如她般情动难抑,季宴礼眼神更多是清醒的眷恋与疼惜; 男人目不转睛地深深望着她,像是不愿错过她任何再细小的神态变化。 余幼笙抿唇。 为什么,只有她独自在享受这份私密的欢愉,却不见季宴礼有分毫悸动。 她迷迷糊糊想起,季宴礼好像始终是温和自持的,哪怕那次在医院遇见他高烧,男人一身病躯也丝毫不显狼狈。 季宴礼时而会给她弯弓拉满的感觉,近看远观都是完美角度,但只需外力再向外拨动一寸,绷紧的弦便会应声断裂。 不知为何,余幼笙突然就想拉男人入此局、想看他是何模样,忽地生出几分不服输的劲头。 她再不济也是成年人,当然清楚,如何让季宴礼也同享这份失控的刺激。 指尖碰上腰带的瞬间,余幼笙感觉到男人滚热的呼吸骤停,瘦劲的腰间肌肉紧绷,身体所有运转机能像是瞬间被断电终止。 余幼笙以为季宴礼是不适应,嫩白的手慢慢在腰带滑动,不甚熟练地寻找解扣的位置。 下一秒,手腕被倏地紧紧握住。 第一次,季宴礼环住她的掌心用了力气,让余幼笙甚至隐隐感觉到疼痛。 “……乖,脏。” 男人哑声在她耳边低喃,薄唇不再覆上来:“你衣服脏了,抱你去洗澡。” 话落不等她回应,季宴礼便低身搂过余幼笙细腰,打横抱着人稳稳朝浴室走。 余幼笙再迟钝,也反应是她太如狼似虎,回想起方才行为,脸唰的涨红。 等季宴礼将热水放好、又送来换洗睡衣时,坐在浴缸旁的余幼笙忍不住拽了下男人衣袖。 脖颈都烧起淡红,她毫无说服力地为自己辩护:“……我平时很矜持的。” 最终季宴礼只是爱怜地轻柔她发顶,一如反常地没有亲她:“先洗澡,水要凉了。” “……” 浴室里有水声响起,季宴礼面色如常走去玄关处,弯腰将地上散落的衣物捡起,有条不紊地检查口袋没有杂物,走去洗衣机间。 冷汗浸润后背薄衫,心脏快速剧烈的撞击像是要撞破胸腔。 系在跨部的腰带勒紧的是喉管,哪怕整日都在深呼吸,肺部都仿佛经年失修的报废机器,仅存完好的只剩神经末梢,不断反馈给大脑那份致命的窒息感。 脚边有真实的毛软轻蹭脚踝,季宴礼低头见是三月,蹲下身抚摸他后背。 “三月,”镜片后的男人眉眼仍旧温和,低声宛若自言自语, “怎么办,我好像吓到她了。” “……” 余幼笙洗澡通常都要半小时,季宴礼粗略算过时间,衣帽间拿过换洗衣物,走去健身房旁的另一间浴室。 进屋先将淋浴的热水大开,很快,宽阔浴室边氤氲出漫漫白雾,秘境般云雾缭绕。 掌心触碰冰冷镜面,擦抹,热雾中出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摘去金丝框眼镜,本该温文尔雅的双眸漆黑望不到底,过分深邃的五官与刀削般轮廓,让这张脸只剩下不近人情的冷漠。 视线下移,季宴礼平静地依次看过他胸膛、以及数条从肩膀向后背蜿蜒的狰狞疤痕。 他是瘫痕体质,身体就是储记过往记忆的最好容器;胸前的疤痕是十六岁患得支气管囊肿时、开胸手术留下的痕迹。 至于余下印记,来自于自称他“父亲”的男人。 自小,季宴礼记忆力就是超乎常人的优越,即便十数年过去,他仍能一字不落地重复男人咒骂话语、某年某月的鞭打数量。 暴力无需缘由、污言秽语逻辑混乱、男人俨然已是无法控制自我、随时会失控的疯子。 “……不听话是吧,那就关起来,关一晚上就好了。” 耳边脑海反复上演那时昏暗场景, 季宴礼面上一派镇定,抬手碰了下肩背上因时间久远、几乎再摸不到突起的印痕。 没有疼痛、甚至连触感都是轻浅。 季宴礼没有和余幼笙说起皮带的故事,因为不愿看她露出自责表情、更由于他摘不出一段刻骨铭心的痛苦,完整撕开结痂,将糜烂的伤口翻开给她看。 只有尝过幸福滋味、目睹光亮的人,因为有对比,才能察觉出苦难背后的滋味会是疼痛,因此耿耿于怀。 而习以为常的人,从不会刻意铭记这些,就好像人类重复的一日三餐,也少有人特意记录菜色。 麻木,是季宴礼与生俱来的天赋。 他摘下手表,端详着手腕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将表放在置物架上时,余光又见到镜子里被白雾模糊的脸。 无法否认,他几乎完美继承了那个男人的一切。 丰厚财富、五官样貌、以及一颗不受控制、随时随地会爆炸的大脑。 滚热水滴从肩背的疤痕滑下,季宴礼闭上眼睛,回想那时余幼笙表情,意识到她已经起疑。 转移话题不是长久之计。 她需要一个情绪稳定、性情温和的正常人,作为长久的婚姻伴侣。 没有哪个正常人,会畏惧皮带。 没关系,他以后也不会再害怕。 人类大脑拥有世间最精密复杂的构造,与此同时,又能被药物、电击等各种或医疗或非法的手段,进行诊治与操控; 甚至连足够强烈的心理暗示,都能够或长或短的控制思维、改变认知。 也就是说,只要愿意,人可以主观欺骗自己的大脑、操控自我情绪、甚至扭转事物认知。 水声渐止,季宴礼擦去水滴重新走回洗漱台前,依次将手表与眼镜戴好,发额湿润滴水,镜子里的男人眉目温和有礼。 偶尔,他也会认同那个男人最常挂在嘴边的话。 不听话,那就把他关起来,关一晚上就好了。 大脑不听话,没关系。 只要把他关起来,关一晚上就好了。 这没什么难得。 第四十四章 我很喜欢你的礼物 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余幼笙从卧房浴室出来,见季宴礼又在厨房忙碌。 男人同样刚洗过澡,湿软发梢滴答落水,渗入浅灰色的家居服,颀长背影肩宽腰窄。 灶台上小锅里正炖煮着剪碎的银耳、枸杞、以及去核红枣,远远便能闻见清淡香气。 听见她脚步声,季宴礼关掉小火,用漏勺捞出含有糖分的红枣和枸杞,将剩下银耳汤倒入饮杯。 热气袅袅飘升,却不见男人眼镜起雾;余幼笙在餐桌边坐下,还沉浸在刚才的尴尬中。 她轻咳一声,开启话题:“你是近视吗。” 睡前她偶尔见过季宴礼不戴眼镜、人靠在床头处理工作,阅读似乎并未受到影响。 季宴礼最后在饮品中加入奶粉,手背确认温度不烫后,放在余幼笙手边:“镜片会给我掩饰情绪的心理安慰。” 绝口不提半小时前的窘境,男人朝她微微一笑:“生意场上,情绪太外露,很容易被人抓到弱点。” 余幼笙似懂非懂地点头,低头喝丈夫每天换着花样准备的睡前饮品,舌尖满是浓郁奶香,感叹连连。 她慢吞吞喝完整杯,抬手将杯子递过去时,季宴礼忽地道:“今晚你先睡吧,我在书房处理些工作。” “好,”余幼笙点头理解他忙,轻声叮嘱,“我给你留门,你也早点休息。” 女人刚洗过澡,眼尾都漾着点点殷红的模样看的人细软。 季宴礼将杯子洗净,擦干手后轻揉余幼笙发顶,柔声:“一个人睡怕黑的话,就打电话给我。” 不满对方拿自己当小孩,余幼笙轻声反驳:“我都多大人了,怎么会怕黑。” “那就是我以己度人,”和她说话时,季宴礼总会习惯性地俯身平视,半调侃的温柔语气,“是我一个人怕黑,晚上找你来睡觉可以么。” 搬来当晚两人就同被窝睡觉,余幼笙被问只觉得莫名;即便如此她仍微偏着头,认真思考几秒,提出方案: “明天周日不上班,你怕黑的话,我可以在旁边开灯陪你工作。” “……” 话落那时,她仿佛透过镜片,在男人眼底见到太多翻涌情绪,有一瞬甚至错以为,自己是早被盯准捉捕的羊羔。 然而,季宴礼最终只勾唇笑了笑,送余幼笙回床上躺下、掖好被角后,委婉谢绝好意: “快睡吧,不舍得拖累你。” ---- 余幼笙当晚睡的并不太好。 许是睡前男人随口一句逗趣,又或许这是同居后余幼笙第一次独自睡,晚上她躺在空荡柔软的大床时,难得失眠。 鼻尖不再是熟悉的涩苦木质冷香,她侧身睁眼,被窝里微蜷着身体,没人捂热的手脚微微发凉。 习惯是件太恐怖的事,平日不觉得,非要跳出舒适圈才自知其中冷暖。 睡前护肤时,她无意从半开房门中,见到季宴礼似乎拿着什么,走进那间专用于办公、平日不便让她和王阿姨进去的书房。 这是余幼笙第一次见男人进那间书房,屋内并未开灯,向里看也漆黑一团。 让只身走进的季宴礼,仿佛踏入无尽黑暗。 自知深夜乱想太荒唐,余幼笙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几次想起身找季宴礼、又怕打扰他工作,最后决定给男人发消息询问,问她方不方便过去。 季宴礼那晚应当真的很忙,从来收到消息都秒回的人,在余幼笙昏昏睡去前,没有再回复一个字。 第二日清晨,余幼笙被卧室外面传来的菜香勾醒。 睡眠质量不佳导致起床艰难,她深吸口气睁开眼睛,垂眸看被子里她卷起的上衣,露出平坦雪白的小腹。 平日季宴礼晚上会抱着她、不让衣服掀起导致余幼笙着凉;今天衣服快卷到她胸口,身边也没有任何男人昨晚留宿的痕迹。 显然,季宴礼是一夜未眠。 余幼笙熬夜一次需缓三天,意识到丈夫通宵工作还不忘做早饭,瞬间睡意全无,匆忙起床披上衣服出去。 季宴礼又换了件长款居家服,背影高瘦,正低头认真处理案板上的鲜虾,料理台上摆满各种食材。 男人罕见没听见脚步声,余幼笙靠近正想喊人,却从侧面发现季宴礼眼底泛着乌青,色浅薄唇发白,前额和后颈密布一层薄薄细汗,像是坠入冷河的人被打捞上岸。 甚至连平日利落下刀的手,每当切菜间隔时,都仿佛不堪刀柄沉重,指尖与手腕不断地微微发颤。 熬夜怎么会出这么多汗;余幼笙深深皱眉,不禁担忧:“……你还好吗。” 手上动作猛然顿住,季宴礼闻声放下刀转身,表情无异地笑着说着早安。 不是有意或无心,男人温声和她抱歉:“天亮才忙完工作,刚做了半小时无氧运动,可能要晚点吃早饭。” 季宴礼转身,将早备好的温水倒进玻璃杯,笑容同平时一般无二,只是声线干哑: “喝点温水,促进血液循环。”余幼笙半信半疑地接过玻璃杯。 季宴礼说他是运动出汗,可为什么她此时站在男人身边,却感受不到丝毫热气。 反而刚才接过水杯、指尖相触时,她只感受到一片冰凉。 “以后别熬夜了,”对季宴礼从不爱惜身体的不悦卷土重来,余幼笙放下水杯又忙去关火,“你先去睡觉,早午饭我会看着弄的。” 说完她意识到语气太严肃,换了种说法:“正好我也没睡醒,我们可以周末睡个懒觉,十点再起来吃饭吗。” “……好,”季宴礼向来顺着余幼笙,闻言答应,又低低呼唤她小名,“笙笙。” 余幼笙不放心:“嗯?你不舒服吗?” “没有,”季宴礼深深望进她写满担忧的水眸,半晌勾唇,低声道:“就是想告诉你。” “我好像学会用皮带了。” 他耗费整晚其实没做什么。 不过是关在未开灯的昏黑房间里,反锁上门,可笑地一遍遍学习,如何跟一条皮带和平共处;以及如何一次次欺骗他如同定时炸弹般的大脑,机械性地不断重复默念,一根皮带而已,不会再给他造成伤害。 这没什么难的。 只是会格外想她。 话题转移的猝不及防,余幼笙呆愣几秒反应过来,迟钝意识到男人在回应她昨晚关于皮带的问题。 “以前没人教过我皮带的用法,所以我需要一点时间学习。” 有触感熟悉的大手小心翼翼环住她手腕,温度冰冷到骇人。 余幼笙暗暗心惊,就见季宴礼捧着她昨晚被攥痛的手腕,仍在细微轻颤的拇指温柔摩挲过她腕骨,垂眸,声线沙哑却无尽温柔: “我很喜欢你的礼物,你也没做错任何事。” “所以,不要自责。” 第四十五章 突然很想你 睡着的季宴礼比想象中还要安静柔软。 卧室内悄然只剩下两道悠长呼吸,余幼笙轻手轻脚拉好遮光窗帘、将刺眼光线拦在窗外,转身去看床上安然睡去的男人。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没带眼镜时的季宴礼。 男人雕塑般的五官深邃凌厉,本该是极具攻击性的骨相样貌,却因为随着呼吸轻颤的黑睫纤长如瀑,额前碎发半遮着眉眼,整个人反而温柔沉静下来。 直到三月从外面进来,歪头细细气地喵了声,余幼笙才回神,她已经盯着季宴礼看了太久。 担心将人吵醒,余幼笙抱起粘人小猫从卧室离开,轻声关门,低头在三月头顶亲了亲:“早。” 厨房料理台上摆满各种食材,余幼笙的厨艺本领,自然看不出季宴礼原本要做什么。 不想浪费食材,她拍了张照片,发送给大厨朋友肖意请教。 打工人肖意周末也要居家办公,收到消息后秒回:“哟,你那贤惠老公又早起做饭啦。” 【ys:没有,他在休息;图片里的食材,我能做些什么呢?】 【肖意:你准备的食材,都够做四五道菜了;宝啊,咱别贪心,先做好一个蒜蓉奶油虾吧。】 【好。】 余幼笙也不信任自己厨艺,发起视频通话现场请教。 “你老公家条件还挺好,看装修就知道这房子不便宜,”肖意指导余幼笙时,不忘观察她身后背景,见闺蜜低头转注切虾,不由感慨, “第一次见你做饭不糊弄,居然是为了老公。” 余幼笙将炒出虾油的虾头用长筷捞出,油滴时而跳上手背,弄的她无心思考:“我不想让他太辛苦。” 听她话里话外都是心疼,肖意啧啧不停,八卦追问:“虽然问法很莫名其妙,但我真的好奇,你不会爱上你老公了吧。” 余幼笙没听清,抬头:“你说什么?” 女人眼底澄澈清透,无需去猜,眼就能看出她心中所想,模样看的肖意直摇头:“算了,你和谁结婚都会这么贴心,当我没问。” 手忙脚乱中,余幼笙花费一个半小时才完成蒜蓉奶油虾和白灼菜心,见时间还早,就先用保鲜膜罩盖好,拿着保温杯折返回卧室。 季宴礼仍在熟睡,侧身朝向她平日躺下位置,半只手臂伸出被呈拥抱姿势,像是睡梦中也下意识想搂着人。 清晨被汗浸润的衣衫搭在床边椅背,余幼笙将衣物拾起,发现她送的那条皮带压在最下方。 皮带光面做工精良,牛皮柔软崭新,唯有一处穿孔位置,能看出皮带扣留下的使用压痕,看着像是反反复复穿插过。 余幼笙倏地想起,季宴礼睡前特意强调,他学会使用皮带时的表情神态。 垂眸抿唇,她臂弯挂着男人衣服出去,送去洗衣间清洁后,又默默折回衣帽间,将皮带塞回她放置不常穿衣服的最下方。 多半猜测到皮带背后故事,余幼笙清楚季宴礼是不想她愧疚,但与此同时,她更不愿意对方勉强。 余幼笙蹲在地上,抱着双膝看躺在柜底的皮带,默默想她下次该送怎样更好的礼物。 她不是勇往直前的性格,做事时而会瞻前顾后,但季宴礼给过她太多包容与体谅,让余幼笙自觉她再畏缩或者后退,都是对男人用心良苦的亵渎。 两人相识时间太短、结婚又过于仓促,对彼此性格与过往不够了解也属实正常。 哪有生活无需打磨便成玉石;余幼笙自我宽慰,深吸气放松心绪,再回卧室,就见男人已经醒来。 睡醒后,季宴礼起身先将床头柜的眼镜带上,苍白脸色明显好转,只是唇色略微发白。 男人含笑看着余幼笙走来,目光温和,嗓音有几分刚睡醒的沙哑,尤其性感:“上午在忙什么。” “随便弄了点吃的,不太成功。” 余幼笙在床边的化妆台前停下,给季宴礼倒了小杯温白开,询问:“要不要先喝点热水?” 平时同旁人相处,她角色大多是照顾者,偏偏在季宴礼这里,余幼笙始终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余光见男人目光扫过她身旁椅子,余幼笙不想他注意到皮带被藏起,默不作声地侧身半步,用身体挡在椅子前。 丝毫不觉得,此举有任何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季宴礼不留痕迹地收回目光,抬眸望着余幼笙挡在椅子前、俨然一副保护姿态,镜片后的黑眸一片温和。 “水等下喝,”他靠着床头看人,朝妻子张开双臂,温声,“先过来让我抱抱。” “……哦。” 两人更亲密出格的事都做过,余幼笙乖乖放下水杯过去,靠近还未坐下就被男人温柔拉入怀中,顷刻间,鼻尖满是季宴礼身上独有的气味。 她整个人被季宴礼轻易圈在怀中,四面八方都是熟悉的冷调木香,不安情绪被无声安抚时,感觉沉甸甸的脑袋压在肩膀。 男人只是静静抱着她,并未有下一步行为,像是长途远行的疲惫旅人终于寻到歇脚之地,守着便不想再动身。 余幼笙任由他抱了会,抬手轻拍男人后背:“季宴礼,你还好吗。” “……没事,”今天的季宴礼罕见的粘人,头埋在余幼笙颈肩姿态依偎,坚实手臂环住她盈盈一握的细腰,低沉柔声,“就是醒来没见到人,突然很想你。” --- 余幼笙厨艺的确堪忧。 蒜蓉奶油虾让她做的虾仁都粘黏一处,外皮肉因为火候掌握不精而发焦发苦,就连最简单的白灼菜心,都因为放多酱料而味道过咸。 桌上唯一能吃的,是季宴礼提前炖好的暖胃玉米胡萝卜排骨汤。 “……要不我们点外卖吧,这太难吃了。” 余幼笙尝过两口果断放弃,抬手想将难以入口的两道菜端走,小声嘀咕:“平时看你做饭,还以为很容易。” “我觉得味道很好。” 季宴礼拿回菜盘不许她丢掉,胃口很好地又夹起焦糊的一串虾仁,见余幼笙满脸欲言又止,唇边笑意淡淡:“味觉是很主观的感受,你觉得难吃,可能是我们口味不同。” 论诡辩,余幼笙永远不是对手,她试图举证反驳:“可这个虾都糊了。” “糊的恰如其分也是能力,”季宴礼手托着下巴笑着看她,慢条斯理地应对,“锅巴就是这样。” 余幼笙想说这哪是锅巴,转念想男人肯定又要说这菜是她自创,心里不服憋着劲思考时,发顶忽地被身旁人揉了揉。 “评价一道饭菜好坏,我更喜欢在味道的基础上,再附加考虑对方想传达的心意。” 第四十六章 想告诉所有人,我有太太了 季宴礼用筷子将险些被丢掉的饭菜,全部倒进他餐盘,语调平缓地温声继续:“我喜欢菜本身的味道,也能感受到你想照顾我的心情;如果这份饭菜丢掉,我会觉得很可惜。” 盛上满满一碗醇香浓郁的排骨汤递过去,男人低下头和余幼笙对视,微微一笑,请求道: “所以,让我吃完,可以吗?” 余幼笙对季宴礼这副模样,简直没有任何抵御力。 男人低头尝菜的喜欢表情诚恳到近乎虔诚,要不是她自己刚试过,余幼笙都要信以为真她是厨艺高超。 “……我不倒掉,”内心决定要精进厨艺,余幼笙低头默默喝汤,忽地想起季宴礼平日做饭时的专注、以及他刚才话里所谓“传达心意”,不由好奇,“那你每天做饭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夹菜的手微顿,季宴礼沉吟片刻,微微笑起来:“大概在想,''如果你能喜欢就好了。''” 男人起身从冰箱里拿出芒果,切下一半放在食物称上:“那天你和别人相亲,我看见你面前摆了一份菠萝包,几次想去拿却没行动。” “我当时在想,你会不会其实很想吃,只是因为客观条件、不得不放弃。” 季宴礼精湛刀工依旧,伴随着利落下刀声,芒果眨眼就变成薄薄切片:“结婚后,我总希望能弥补这份遗憾,哪怕能做的不多,也好过无动于衷。” 男人低沉温和的嗓音在厨房响起,骨节分明的手一次次拿起芒果薄片,从小到大开始卷,同时不忘将边缘整圆。 很快,一朵由芒果肉编织而成的玫瑰花,便静静立在瓷盘中,栩栩如生。 在余幼笙惊诧眼神中,季宴礼洗净手擦干,转身将瓷盘放在她面前,垂眸轻声:“说起来是自作多情,我并不清楚你是否真的需要。” “但这世上我曾见过的所有美好,都希望你能一份不落的体验。” 哪怕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份甜品。 再寻常不过的周日下午,因为丈夫随意出口的平淡一句,却让余幼笙只觉窗外春光都愈发明媚。 眼角发热,她低头看着芒果玫瑰花,莫名有一瞬想哭:“……季宴礼,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她很少陷入无意义的过往困境,最近却越发频繁地想,如果能早点遇到这个人该多好。 季宴礼总不忍心她难过的,过往那些黑暗的日子如果有这个人陪伴,会不会那样难以忍受。 神游时,腰上被男人坚实有力的手臂环住,季宴礼轻松将余幼笙从位置上抱起,稳稳托着人在他tui面上坐下。 “现在也不晚。” 季宴礼搂着人落吻,手臂挡在她后背、不让她撞在冷硬餐桌边,在余幼笙不必再教、自然而然环住他脖颈时,眼底满是温柔爱意,薄唇依次吻过她额前、鼻梁、双唇、最后停在纤细脖间。 怀中人难以自抑地仰头、想片刻逃离渴求新鲜空气,季宴礼又将她拉回人间,低声喑哑: “……笙笙,只要你想,我总会是你的。” 最终,难舍难分的热吻被电话打断。 季宴礼三次挂断又打来,手机则锲而不舍在桌面震动不停,惹得余幼笙都回神。 她伏在男人肩膀平息余韵,轻声:“……先接电话吧,可能是工作上重要的事。” 季宴礼看着屏幕上“邱琛”二字,镜片后的黑眸微沉,面无表情接通电话,冷声:“说。” “……说什么,老许搬新家、今晚约好在后院烧烤庆祝的事你忘了?” 邱琛噼里啪啦说完一通,突然来了新主意:“你把你老婆也带上呗,大伙都好奇疯了,想看你老婆到底是什么仙女。” 男人一口一个“老婆”无比顺嘴,听的季宴礼微微抬眉,静音,征求余幼笙意愿: “同事乔迁庆祝,有上次你见过的人,要去么。” 余幼笙还没正式谢过邱琛等人上次帮忙,并不介意,虚虚搂着丈夫脖子:“我都可以,你想去吗。” “有一点,”季宴礼被她莹润水眸定定望着,又偏头啃噬在她下唇的脆弱软肉,低笑, “想告诉所有人,我有太太了。” --- 庆祝乔迁之喜的是许南晨,同样是协助季宴礼创办成禾中科的核心成员之一;余幼笙那次相亲也在餐厅见过,只是没同邱琛一样打过招呼。 许南晨新家在距市中心有段距离的富人区,是栋两层小别墅。 别墅面积不大,但胜在屋后的草坪宽阔,别墅几间房子经由一段小路,都能通向后院草坪。 前来庆贺的朋友同事有十几二十个,余幼笙和季宴礼是最后到场,刚进屋,就被众人一通起哄。 余幼笙不难看出,季宴礼对于下属虽有威望、却并非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男人和同事保持着恰好的亲和与疏远,现身团建活动不会破坏气氛、却也不会过分参与其中。 由她的亲身体验,便是中科的员工会八卦询问两人感情,却不敢对她调侃半句。 众人分头行动买完烧烤的食材和用具,临近傍晚,开始吆喝着在后院草坪搭起烧烤架,再搬来座椅和几箱酒。 两排烧烤架几米外是取暖器,余幼笙坐在折叠椅上看不远处人群喧闹,时而接过季宴礼递来的烧烤,眼底是不自知的浅浅笑意,她虽不擅长加入,但喜欢这样欢快热闹的场景,更喜欢充斥年轻快活气氛的夜晚。 很快,邱琛、许南晨和另两三人见不得人落单的过来,自来熟地搬来凳子,在季宴礼这边坐下。 “新婚快乐,兄弟。” 邱琛将新开的啤酒递给季宴礼,又隔空和余幼笙敬酒:“我可不是吝啬祝福,实在是你俩结婚太快了。” “确实快,起初大家都不相信,”旁边许南晨戴着眼镜,跟着笑:“没想到,季宴礼居然是我们之中第一个结婚。” 新婚祝福一时此起彼伏,季宴礼没伸手去接酒瓶,偏头低声征求余幼笙意见:“新婚祝福我通常不会拒绝,可以喝些么。” 余幼笙被他问的耳尖发红,忙点头,轻推男人手臂,让他快去接酒瓶。 “这酸臭的情侣恋爱味道。” 见两人亲昵咬耳朵,邱琛受不了地满脸嫌弃,不再和某位老婆奴说话,凑向余幼笙神秘兮兮道:“我和你说,季宴礼这小子心眼多着呢。” “那天餐厅吃饭,他全程眼睛一直盯着你们那桌,我看的清清楚楚。” 邱琛酒量不佳又喝了不少,说话颠三倒四:“凭借我对季宴礼的多年了解,搞不好这小子早就喜欢你了。” “我作证,”许南晨也是人精,闻言点头,故作沉着地认真分析,“那天我们季总看余老师的眼神,可是一点不清白。” 除了余幼笙,在场没人信以季宴礼的性格,会如此草率匆忙的和人结婚,由副总邱琛、许南晨带头,各种离奇故事层出不穷,连季宴礼苦恋她数年的电视剧情节都编出来。 余幼笙对此只觉荒唐,连连摆手澄清;无奈酒精刺激的几人越说越上头,她再解释也用处甚小,最后还是季宴礼长久的沉默、以及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几人悻悻闭嘴离开。 “要起身走走消食么。” 又吃过两轮肉菜,季宴礼站起身朝余幼笙伸手,低声:“如果他们的话让你感到尴尬,我向你说抱歉。” “我没关系,”余幼笙清楚对方是开玩笑,况且调侃的都是季宴礼,握着男人的手起身,“你不介意就好。” 第四十七章 也请喜欢我一些吧 想起那些故事,她只觉得离谱的想笑,无奈摇头:“只是知道我们高中同校,就说你那时就暗恋我﹣﹣大家的想象力未免过于丰富。” 晚风拂过带起衣摆,吹动男人额前碎发;季宴礼用后背挡过来风,笑意浅浅的眉眼温和。 “这种故事,没人会当真的,” 他干燥温热的大掌牵着余幼笙的手,似是无谓笑了笑:“我以为,你会很排斥别人说我喜欢你。” 两人牵着手朝远离人群的草坪边角走去,余幼笙闻言脚步微顿,人恰好站在围栏边的路灯下:“我不会这样想。” “比起排斥,我想我是对''喜欢''这个词,缺乏实感。” 余幼笙和季宴礼相识那日,想法和情感都是坦诚表达,这次也不例外:“我对婚姻的期待是长久与稳定、并不想要恋爱。” “我记得你结婚前也这样说过,”她弯眉朝季宴礼盈盈一笑,“我想,我们的确很适合结婚。” 这一刻,季宴礼忽地体会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余幼笙说的没错,“因为合适而结婚”的话,的确出自他本人。 起初他也是这样想,以为成为她伴侣、可以名正言顺留她在身边已是天方夜谭,再无心贪求更多。 可偏偏人之本性欲壑难填,贪念向来永无止境。 无声长叹,他抬手将余幼笙抱紧怀中,搂着瘦小一团的人,低声问:“这样呢,这样会有实感吗。” 余幼笙乖乖任由男人抱住,躲在怀里无意识用脸轻蹭季宴礼胸膛,闷声:“有的。” 季宴礼身上总是温暖,而人都有向阳而生的本能,她也不例外地想要依靠。 “那你喜欢这个拥抱吗。” 男人嗓音低沉醇厚,说话时,余幼笙靠在他身前能感受到胸膛的微微震动,伴着沉稳而响亮的心跳声:“或者换个说法。” “不是喜欢我,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喜欢的,”犹豫片刻,余幼笙从外套中抬头,重复并修改男人问话,“我喜欢现在的生活,也喜欢现在和你在一起生活。” 思考时间不多,但余幼笙仔细想过,现在的生活如果真的不谈季宴礼,根本不可能成立。 她口吻郑重严肃,全然没意识到此时模样,活像土洞中探头张望的小鼹鼠。 季宴礼眼底一片柔软,忍不住俯身低吻在她额头,低声笑:“这样就够了。” 他负责爱她。 余幼笙只需要喜欢他用爱构造的生活,如此便够了。 “这样就够了吗?” 这次提问的人反变成余幼笙,她恋恋不舍从温暖怀抱中退出来些,想能更看清男人一些, “我们是夫妻,我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吗?” 季宴礼垂眸静静望进她笑眼,眼底满是对他不设防的信任与依赖,忽地感叹他何其幸运,能喜欢上如余幼笙一般的爱人。 他俯身同余幼笙对视,在她澄澈如水的眸光中,低沉轻声像是下一刻便要消散风中:“如果可以的话。” “……也请喜欢我一些吧。” 无需爱他。 只要闲来无事时也能喜欢他一些,就可以。 男人声线低沉温和,轻到听不清后半句。 如果可以的话……? 四目相对,余幼笙茫然望着季宴礼深情的双眼漆黑,目光最终停在他几欲落吻的薄唇。 是她想的那样吗。 身后隐隐传来草坪上欢闹的人群嬉戏声,余幼笙迟迟不见男人下一步动作,缓慢眨眼。 她抬手攀着季宴礼肩膀,脚尖踮起,偏头主动在男人唇角落下蜻蜓点水般一吻,试探询问: “……你刚才说的''如果可以'',是这个意思吗。” 不沾染分毫情欲的吻,尝不出爱意相关,只剩下点点她身上的温软体香。 即便如此,季宴礼望着女人满目澄澈时、心底仍有邪念蠢蠢欲动,小腹收紧。 他长臂一伸勾住人细腰,哑声恶劣 压在余幼笙烫红耳垂:“其实我刚才说﹣-” “如果可以的话,叫一声''老公''给我听。” “……” 耳边含笑的男声是不掩雅痞,余幼笙意识到她又被调戏,腹诽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坏心眼,直言:“你怎么总欺负人。” 她眼角被晚风吹的泛起点红,暖黄落灯下瞪人不仅毫无威慑力,反而有几分不自知的明丽与妩媚。 “欺负人的确是我不对。” 季宴礼被勾的眼底笑意更深,一时混不吝上瘾,浑蛋话信手拈来: “所以请季太太,一定记得再''欺负''回来。” “……” 余幼笙暂时拒绝和季宴礼说话,转身想走,却发现右手还握在男人掌心。 她有意地轻轻挣动,却被环的更紧, 对方身上热意不断温热她常年发凉的手。 好在季宴礼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只牵着她不紧不慢朝人群返回。 余幼笙远远就见同事们齐刷刷朝两人方向看来,满眼浓浓八卦意味。 “……没想到季总谈恋爱、啊呸是结婚,居然这么甜,单身狗表示吃撑。” “亲亲抱抱牵手手,这是什么电视剧唯美情节,本纯爱战士速速赶来。” “我也不想嗑,可他们看上去真的好配哦。” 四周窃窃私语声中,浑然喝上头的邱琛杀出重围,仅凭一只手机,就单枪匹马杀到季宴礼面前。 也没顾余幼笙在场,邱琛上前径直勾住季宴礼脖子,挑眉给男人看手机相册:“兄弟,给你看个好东西。” 季宴礼连眼皮都懒得掀起,正欲将碍事的手挪开,余光就见冷白屏幕上紧紧相拥、亲吻的两人,月明星稀暮色中,伫立于仅有的暖黄光线下。 镜头对焦人物、周遭景物被模糊淡化,再看这张为时间摁下暂停键的照片时,其中人物仿佛仅剩彼此。 “这样照片我可拍了不少,”邱琛洋洋自得炫耀手中好货,吹嘘道,“怎么样,兄弟没骗你吧。” 季宴礼抬眼看人,言简意赅:“发我。” “就你刚才那态度,”邱琛架子:“那我得考虑一下。” “一万一张,”季宴礼耐心不多地挪去肩上手臂,谈判姿态让局势转瞬扭转, “三秒钟时间考虑,逾期不候。” “……我卖!卖卖卖!”邱琛立刻化身小狗腿,如数家珍地给男人介绍,“给你打个折,十五张照片,给我十二万就行,毕竟兄弟。” “找董秘书打钱,”季宴礼清楚邱琛不差钱,见他故意逗趣,勾唇道别,“我们先回去了。” 余幼笙晚上十点还要打长效胰岛素。 第四十八章 你们都结为夫妻,你说他最喜欢什么 两人在众人起哄声中回到车内。 驾驶座内,季宴礼背靠座椅、手持黑色手机,垂眸在看邱琛发来的照片。 骨节分明的手翻动,细细从中挑选一张后,设置为手机屏保。 他正要拿出白色手机也修改设置,余光就见余幼笙用疑惑目光看过来。 季宴礼放下手机,侧身笑容淡淡:“觉得我乱花钱?” 余幼笙忙摇头,清楚男人挣的钱想怎么花都是他自由,只是有一点不懂。 她人明明在这里,想要照片随时能拍,为什么要花大价钱,去买构图和取景都一般的随手抓拍呢。 大概是她不懂艺术,余幼笙心中解释,就听季宴礼温声解释:“这是我们除了结婚,第一张合照。” 汽车发动,她转头见男人侧脸轮廓另,唇边笑容却温文:“可能是只要是关于''我们'',我都想珍存吧。” --- 学校每年四月下旬时,都要举办一场由师生共同完成的文化节。 往年余幼笙只负责她带的普通班,而今年情况特殊,隔壁的重点班,教师人数不够,只能从普通班中挑选有经验、有资历的教师,请求他们空闲时帮助。 余幼笙就是被拜托的人选之一。 分余时间不难,难的是她没有带过重点班,按照目前情况需要从头学习。 好在重点班的老师有准备,提先准备好了注意事项,便于让余幼笙等人尽快融入。 午休时,余幼笙在教室后排拿出丈夫准备的保温餐,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边吃边看资料,桌面手机震动。 是季宴礼打来的电话。 听筒那边背景音满是人声,像是刚忙完公事,男人低沉嗓音仍字字清晰:“还在忙吗。” “在午休,和学生一起,”余幼笙戴上蓝牙耳机回话,打开饭盒见色泽鲜艳的日式肥牛盖饭、香煎脆皮豆腐和紫菜虾滑汤,眼前微微一亮,“这么丰盛。” 自从季宴礼坚持为她带饭,午餐吃什么便成了盲盒游戏,每日充满惊喜。 她语气不掩赞叹,季宴礼像是料到她反应,话语带笑:“喜欢就好。” 唇齿间满是日式肥牛的鲜嫩汁水,余幼笙被过分美味的菜色唤起几分良知,才想起询问对方:“你呢,中午吃什么。” “等下有饭局,或许是海鲜,”季宴礼语气温和平淡,自然聊着细碎日常, “家里冰箱快吃空,晚上要不要去逛超市?” 余幼笙最喜欢漫无目的在超市闲逛,果断答应:“好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余幼笙只留意在学生、时而分神和季宴礼说话,连齐楠从后门进来都毫无察觉。 “哇,你这午饭也太精致,难怪你不去食堂,”齐楠脱下外套放在凳背,机灵的眼睛一转,“我来猜猜,是谁送的爱心午餐?” 余幼笙过去总不愿被人打探私人感情,现在被问起只有几分羞赧。 想到安静的听筒对面有男人在听,她握紧筷子,轻声道:“……是我老公做的。” 果然,话落就听耳边响起一道极低笑音,烫的人耳朵宛如发高烧。 “好的,我现在不站在王老师那边了,你老公明显更贴心。” 齐楠没注意到余幼笙的单只入耳式耳机,凑过来继续八卦:“他刚才在食堂还问我,你是不是真的结婚。” 听筒不再有声响,余幼笙闻言皱眉:“我上次说的很清楚,我结婚了。” “他不信呗,还猜是你拒绝他的理由,”齐楠撇嘴耸耸肩,垂眸看了眼余幼笙空荡荡的十根手指,意有所指,“况且,大家确实看不出你结婚,我天天和你一起,得知消息都吓一跳。” 余幼笙无奈,心想谁会为了拒绝好意、谎称已婚,就听同事继续道:“这次文化节王老师也要帮忙,他再不信,你当面说清算了。” 等齐楠去拿下午上课教具,余幼笙见沉寂许久的通话还未挂断,轻声试探:“……还在吗。” “在,”对面背景音干净许多,只偶尔有一声汽车鸣笛,随后便是季宴礼温文低声, “笙笙在学校似乎很受欢迎。” “没有,”余幼笙心想论受欢迎,也该是季宴礼更胜一筹,只当他开玩笑,“我们晚饭后再去超市?” “好,”显然季宴礼不想停止调侃,慢条斯理悠悠道,“不过我发现一件事,” “好像除了在我这里,你叫''老公''似乎都很顺口。” “……你又胡说。”隔着屏幕余幼笙没有束缚,反驳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语气堪比调情。 季宴礼仍是低声笑,哄小孩一般的口吻。 余幼笙在这一瞬恍然感叹,他们相识也才不过半月,却再没有初见时的局促和生疏,日常对话时而用“打情骂俏”来形容,甚至都不为过。 预想的相敬如宾婚后生活,似乎和她想的不大相同。 但却并不讨厌。 --- 下班回家后,余幼笙先将路过买的新鲜水果送给王阿姨,就放下包去窗台,照料那盆姬金鱼草。 网上都说姬金鱼草并不难养,但据季宴礼屡战屡败的经验,余幼笙不敢掉以轻心。 抱着小育苗盆到餐厅拍照,就见王阿姨躬身擦拭冰箱内胆。 余幼笙见她盯着半空的冰箱欲言又止,以为女人不好弯腰,起身想帮忙:“要不我来吧。” “不用,”王阿姨摆手,回身不住感慨,“就是觉得,人结婚了果然不同。” 对上余幼笙不解目光,鬓角灰白的女人和蔼笑起来,几道皱纹生长在饱经风霜的面庞。 “你来之前,冰箱总是满的,”王阿姨手指着空荡冰箱侧柜,回忆过往,“买好的菜放进来,一周也不见少一点。” “当时我就劝,年轻人除了工作也该有些生活,但这话也没人听﹣﹣幸好现在你过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女人念念叨叨地收拾着,余幼笙却再没弄花、聊天的心思,满心满脑都是季宴礼原先并不做饭的话。 “王阿姨,”几秒后她抬头,暖白的脸漾起点热意,自觉身为妻子问这问题太不称职,“您知道,季宴礼平时喜欢什么吗,什么都可以。” 王阿姨见她明亮双眸澄澈,忽地想起十年前余幼笙也是如此模样,眼神爱怜:“傻孩子,你们都结为夫妻,你说他最喜欢什么。” “夫妻之间的事,还用阿姨再明说么。” 第四十九章 要不要买枚婚戒 余幼笙不大理解地缓慢眨眼,感觉有暖和的软绒绒在蹭她脚踝,低头见是三月撒娇就弯腰抱起,习惯性地手挠他肚皮。 三月被季宴礼养的毛发锃亮,根根分明细软,从上到下--- 目光自然落在三月曾有过、现在却再找不到的一对雄风,大脑错开的神经纤维忽地对接,一切豁然贯通。 夫妻之间的事。 她和季宴礼,至今还未进行到最后一步。 想起她上次主动无疾而终,过往尴尬又浮现心头,余幼笙恍惚抱着三月窝坐在客厅沙发,头埋进膝盖开始冥思苦想。 季宴礼向来主动进攻,显然不抗拒并享受那档子事;偏偏她第一次主动就败兴而归,想来原因只有唯一。 大概是她技术太过拙劣。 可不谈和异性亲密互动,她过去连谈恋爱、甚至心动都是零经验,没人教又更不可能提先预习,天赋异禀更是天方夜谭。 因技术生涩引起的困扰,远多过那档事本身,余幼笙一时忘记难为情,自以为掩饰很好地反复纠结,像是陷入某种怪圈。 直到饭后开车去经贸广场的三层超市,余幼笙在挑新鲜蔬果时,发顶忽地被人揉了下。 “……有心事么,晚饭时候就在发愣。” 头顶冷白光线被挡,是季宴礼俯身正看她,双手插兜,镜片后的深沉黑眸望着余幼笙正震动的衣兜,提醒她:“手机响很了。” “……” 余幼笙回神拿出手机,见屏幕上王老师的名字愣了愣,还是接起来问:“您好?” “余老师,我刚拿到分配名单,我们两个都要去a组,”王老师性格算是健谈,白天听人说余幼笙第一次接手重点班,电话里直接提帮忙, “听说你进度有点慢,你不熟悉的话,我可以教你。” 余幼笙人就站在季宴礼旁边,接电话没避着他,电话里的邀请自然一字不落地传进男人耳朵。 闻言,季宴礼不动声色地微微抬眉,只听余幼笙客气且疏离地拒绝后,电话里的男人又不死心地询问:“那天我听齐楠说,你最近结婚了?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起过?” 视线里,矮半头的余幼笙很轻皱了下眉,显然不愿再聊:“嗯,我的确结婚了。” “笙笙,”季宴礼低声喊人,伸手在面前货架拿起一头花菜,询问她意见,“帮我挑下菜。” “哦,好的。” 余幼笙和电话那端人无话可说,正要搪塞挂断电话,就听季宴礼似是随口一问:“在和同事聊天吗?” 猝不及防被男人打岔,余幼笙现在反而回复谁都奇怪,只能先朝眼前人点头,心中隐隐不安。 果然,下一秒就见季宴礼眉目温和地笑了笑,夸赞道:“果然教师们都很负责。”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拨开手中花菜的发黄边叶,镜片后的黑眸笑吟吟,不疾不徐: “我以为这个时间,大家都在享受下班后的私人生活。” “........” 这次连对面的呼吸声,都骤停沉寂几秒。 余幼笙怔怔抬眼望向丈夫,不懂向来寡言的人用意图,就听季宴礼再度微笑着缓缓开口,一字不落传进电话:“替我向那位老师问好。” 男人笑容温文儒雅,宛若翩翩有礼的绅士:“我向来最佩服,全身心投入教育、为人大公无私的教师。” “……” 这次王老师直接挂断,没再多废话一句。 耳边嘟声滴答,余幼笙没想过电话是对方先挂,垂眸看了眼灭黑屏幕,越发觉得季宴礼的话看似夸人,实际字字都在讥讽,招招致命。 直到挑完蔬果,跟在推车季宴礼身后的余幼笙才似懂非懂,抬手轻拽下男人衣袖。 季宴礼放慢脚步,侧身看她。 “刚才的王老师曾对我有好感,”余幼笙不确定这话要不要说,只是猜测丈夫行为异常的原因,语气郑重严肃,“但我们过去没有交往,我也不会背叛我们的婚姻。” 话音未落,她又被人搓揉几下发顶,眼底倒映季宴礼颇有几分无奈的笑容:“我当然相信你。” 得到信任松口气,余幼笙反而更不解,询问:“那你刚才为什么不高兴?” 垂眸看女人水眸盛满明明白白的疑惑,季宴礼心中了然。 她是真的不懂,这世上有种难以自控的嫉妒心,通俗易懂的名叫做“吃醋”。 这份占有欲始于心动,不同于其他情感的爱恋,具有强烈的唯一和排他性,才会在明知对方忠诚的情况下,时而从骨缝中钻出、一时片刻地令人做出蠢事。 余幼笙不懂,是因为她敬他、珍惜他、愿为他在生活作出改变--- 但与此同时,她也并不爱他。 “没有不高兴,”季宴礼心如明镜,只是看她双手空荡荡的十指,笑着转换话题, “只是在想,我们要不要买枚婚戒,以后你就不用逢人解释是已婚。” “不用浪费钱,”余幼笙摇头专注看向货架,钻戒在她印象中,只是热恋情侣证明彼此爱情坚贞热烈的代表物,对她毫无意义,“去学校带也不好,担心丢了。” 两人边聊边走,她终于找到季宴礼随口提过他喜欢的酸奶品牌,忙拿起转身,看人时眼底发亮:“你是不是喜欢喝这个?” 季宴礼见她俨然将婚戒的事抛诸脑后,镜片后的黑眸黯淡几分,柔声道:“嗯,喜欢。” 是他该收收贪心不足,不要再勉强她了。 超市逛逛停停一个半小时有余,两人最终去收银区排队,推着车,跟着浩浩汤汤的人群缓慢移动。 前面还剩两三人时,已经能看清收银处旁边的独立货架,左右两排林林总总摆满各种小件,其中糖果、口香糖和巧克力居多。 如往常一样,余幼笙无所事事在货架上扫过,视线经过他们结账的左侧货架时,猛然在整齐三排计生用品上停住。 这是她以前从未关注的用品。 目光宛若黏在一处,她小心翼翼却仔细地挨个看过,震惊于种类、大小、甚至口味都各自众多时,耳边忽地响起给工作人员的礼貌询问: “您好,请问需要结账的话,麻烦将东西放上来哦。” “哦哦,好。” 余幼笙忙回神低头放东西,不知为何,做贼心虚地没有问身旁的人刚才在做什么,只用余光偷偷打量,心中某个荒诞念头疯狂滋长。 季宴礼上次拒绝她主动,会不会是因为家里没有---- “笙笙,我去那边接个工作电话,”头顶传来熟悉男声,余幼笙抬眼就见季宴礼手指不远处,示意道,“用我的卡结账就好。” 话毕便转身迈着长腿离开。 购买物品被一件件放上传送带,眼睑购物车要见底,扫条形码的机器滴声接连不断。 当收银员接过最后一件商品时,余幼笙想她大约失去神智,看都不看就从货架上拿起一盒扁扁长方体,烫手山芋般,几乎是丢在传送带上。 相比她的自乱阵脚,收银员只是一派平静地接过计生用品,扫码,放在小山堆的另一边,结账后挨个将商品放进塑料袋。 第五十章 宝宝,我都看到了 做贼心虚不是假话,余幼笙大可以亡羊补牢地将方形用品藏进口袋,结果她全程光顾着盯远处的季宴礼动向,生怕男人突然转身回来。 好在男人一通电话足够持久,等所有商品装袋好后,才恰当正好的结束。 在余幼笙的心跳如擂中,季宴礼挂断电话双手插兜,迈着长腿朝她这处走来,若无其事地拎起两人购买的硕大两袋,其中一个袋底便装着那盒计生用品。 超市外的晚风吹醒她出走的理智,去停车场的路上,余幼笙跟在季宴礼身后抿唇,逐渐意识到刚才行为有多荒唐。 一时间,羞耻和后悔瞬间卷席全身,余幼笙用力到将嘴里软肉咬痛,大脑前所未有的飞速运转。 终于,当季宴礼打开车后箱、要将两大袋放进去时,她忽地出声,努力不让语气听上去很可疑: “你先上车吧,这个袋子不好放,我整理一下。” 她想,这个理由应当烂透了。 话落,只见季宴礼将两大袋塑料袋提起,轻松放进宽敞空荡的后备箱,随即便转身垂眼看她,眼底有几分温和却狡黠笑意。 此时用斯文败类形容再合适不过的男人俯身,薄唇压在她耳边,暧昧又恶劣地,一字一句低喃着亲昵称呼: “宝宝,我都看见了。” ----- 欺瞒季宴礼的下场只会惨烈。 这个道理,是余幼笙身体力行后得出的唯一结论。 一室旖ni,昏暗空旷的卧房内,季宴礼静静将余幼笙圈在怀中,坦cheng相待时,不紧不慢拆卸方盒包装的动作便激起一汪''chun''水。 “我本来不想这么着急,担心会吓到你,”男人薄唇紧贴在她耳侧,低声询问: “这个,以前用过吗。” 知道他是明知故问,余幼笙摇头脑袋发晕,人找不到支撑点,被迫沦落到后背贴靠男人滚热xiong膛:“……没有。” 耳边含笑沉声蛊惑,仿佛摄人心魂的术法,让余幼笙除却震耳的心跳,整个世界只剩下男人温声如玉。 季宴礼待她总有无限耐心:“没关系,我教你。” 男人包握着她的手,从撕开方片包装教起,取出指环形状的硅胶薄膜,是黏腻滑润的触感;指腹碰上再抽离,会看到一时片刻的透明液体若抽丝般勾连。 余幼笙愣怔时,就听一道意味不明的半笑半无奈叹气,气息滚水一般扑落在颈侧,让她本能畏惧地瑟缩一下,抓着chuang面想回头看人。 讨饶央求似的,她小小声:“季宴礼……” 尽管恶劣行径再蛮不讲理,男人言语总归温柔以待,声声有回应:“嗯,我在。” 听见呼唤声,季宴礼便将她抱过来,换成面对面的亲昵搂抱姿势,骨节分明的十指牵过余幼笙左手,冷白腕骨上的红绳手链晃颤,色差尤为瞩目。 显然,对方并不打算放过她,甚至得寸进尺:“宝宝,帮我好不好。” 两字称呼喊的余幼笙神思恍惚,男人刻意压低的嗓音除却温和,更有磨砂颗粒感,像是细沙撒在心口,每一粒都足以震颤心房。 这是她第一次清晰认识到,自己在季宴礼面前简直毫无段位可言; 对方甚至无需多费神就能轻易将她哄骗,只要两句好听软化,她都立刻事事乖乖照做。 圈罩的怀抱温暖,余幼笙指尖轻颤接过薄膜,按照季宴礼教的,捏住薄膜圆心位置的凸起顶端,手却迟迟无能落实操作、连眼睛都难以直面现实。 她原以为,只要认定一人为丈夫、在婚姻生活还算和谐的情况下,那档子事会水到渠成就发生;如果两人合拍就成为婚姻调味品,如果不合拍,她也并非重yu之人,总之不会影响太多。 没想到面对季宴礼,不仅心速狂飙到眼前阵阵发晕,甚至羞于低头用眼睛去看。 最后依旧是季宴礼乐于助人,握着她的手探索寻摸,带她感知近乎烫伤掌心皮肤的跳动滚热。 余幼笙紧闭着眼任由男人教育,心乱如麻。 几秒后,知识虽进不去大脑,她也隐隐察觉出不对劲,后知后觉地明白、男人起初那声无奈叹息为何缘由。 “宝宝,睁眼。” 季宴礼亲她脸时又换爱称,薄唇细细啄过她suo骨,悉心教导:“下次记得买大一号,这样是没法用的,好不好。” “……好,”余幼笙先是乖乖点头,转念猛然察觉不对劲,被人戳中痛点般扬声反驳, “我不会再买了!” 女人漂亮明润的眼被水汽浸湿,像是被踩尾巴的炸毛猫咪,连瞪人发脾气,都只会都勾起人继续坏心逗弄的坏心思。 “好,不气不气,”季宴礼揉她顺滑黑发温声顺毛,拉过羽绒被抱人躺下,勾唇眼底笑意更深,“以后我来买,不欺负你了。” 究竟怎样才算得上欺负;余幼笙气结:“……你!” 她躺靠在季宴礼坚实怀抱,清晰感知男人低声笑时的胸口震颤,羞愤下说不清话,又被握着肩膀调转方向,面朝空荡背冲人。 “我们换个方法,”季宴礼拨开她披散青丝,滚热唇瓣落在她后颈骨,蓄谋已久后终于袒露目的, “宝宝听话。” “........” 医生说过,不建议一型糖尿病患者进行剧烈运动,消耗过多体内过多糖分后,容易导致低血糖、甚至出现昏迷症状。 耳边是无止休的床头震撞声、清脆击打声、以及飘远灵魂的碎裂声,声声不绝,让余幼笙几次迷迷糊糊间,都怀疑她下一秒要低血糖发作而晕过去。 不知多久,世界难能重归安稳,昏昏欲睡时她被人抱去浴室清洗,热水浸润皮肤,带来阵阵暖意。 被温柔照顾着抱进浴缸,余幼笙走失的理智终于找回几分。 额前碎发粘在额前,她顾不上羞耻身上未zhuo寸缕,忽地抬头看向季宴礼,声: “超市里结账时,是不是根本就没人打电话?” 不然,怎么会正好在她付款后挂断电话、藏东西的事又正好被看见。 季宴礼用温水浸湿的热毛巾为她擦去脸上泪痕,又爱怜整理她凌乱碎发,温柔如旧:“我看你盯着货架,以为你有其他不方便,所有才找借口离开。” 男人俯身弯腰想亲过来,却第一次被余幼笙偏头躲开,手上动作微顿,低声:“不是故意要骗你。” “……” 这话逻辑上说的通。 第五十一章 笙笙,你也太好说话 余幼笙不介意两人亲密行为,只是一想到她暗自的万般纠结掩饰,在季宴礼看来,都不过是轻描淡写地一眼识破,被人从头到脚笑着扫过即是看透、毫无隐私可言的感觉,实在谈不上愉悦。 当一个人事事都挑不出错处、一言一行都称心顺意,唯一的解释,只有对方段位远高于你。 所谓“满意”,不过是身处高位的对方愿意放低姿态,洞悉并满足你在或物质、或精神上的需求。 对余幼笙而言,季宴礼就是这般存在。 这件事她其实早就隐隐察觉,只是先前并不强烈,现在婚后相处渐久,才如沉底的气泡一点一点浮现水面,在水面口接连炸开。 她珍惜也更感谢,季宴礼为她所做的一切,所以努力想尽可能地回报对方、敞开心扉,去学她以往做不到的坦诚。 的确,她情事上愚笨稚嫩、白纸般处处生涩,可她是问心无愧的坦率。 相比之下,直觉告诉余幼笙,季宴礼始终对她有所隐瞒,哪怕她再奋力想要拨开重重迷雾,都只会发现新的迷宫。 “……我自己洗就可以,”心情没由来的低落,余幼笙抱膝坐在浴缸,低头轻声,“你也去换衣服吧,不要着凉感冒。” 季宴礼垂眸沉默看她许久,最终只俯身在她发顶落下虔诚一吻:“好,有事喊我。” 很快,偌大浴室空寂无声,余幼笙一言不发地洗澡,只觉缺少那份清苦冷木幽香的空间,让人觉得闷堵而呼吸不畅。 稍作整理后,她从浴缸走出来,换上季宴礼贴心放在置物架的保暖睡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去。 结果推门就听客厅传来三月撕心裂肺的叫声。 粘人猫咪平日很少闹脾气,余幼笙加快脚步走向客厅,就见季宴礼抱着小猫坐在沙发,右手持特质指甲剪,左手安抚地为炸毛猫咪顺毛,模样是在尽力安抚小猫情绪。 三月爪子见长锋利的事,余幼笙深有体会,她几次和小猫玩耍、连牛仔裤都被划开两道浅浅口子,之后都要避着被挠伤。 随后又是一道愤愤猫叫声,灵敏如三月从季宴礼怀中跳出,头也不回地躲到身上脚后。 微不可察的轻叹响起,沙发上的男人起身转过来,见是余幼笙出来,勾唇无奈笑了下:“三月一直不喜欢剪指甲。” “你手怎么了?” 男人右手食指内侧被锋利爪子挠出伤口,冷白皮肤滚出细小的殷红血珠。 余幼笙看的眼皮轻跳,忙上前将毛巾随手放下,急匆匆地问:“家里的医药箱呢?” 上次季宴礼帮她处理伤口用过,她一时想不起放在哪里。 “靠墙柜子第三层,”季宴礼一如既往地镇定,目光向下落在她粉白的绒毛拖鞋,温声提醒,“慢点走路,家里瓷砖地滑。” 职业特殊性,余幼笙紧急处理伤口十分熟练,迅速找到医药箱翻开,取出消毒的医用酒精、棉签和纱布。 顾不上刚才的不愉快,她低头神情专注,手脚麻利给季宴礼止血包扎。 好在手指伤口只是皮外伤,三月一个月前才打过狂犬疫苗,按常规处理伤口即可。 划伤疼痛微乎其微,季宴礼安静地任由余幼笙处理右手,只带手表的左手将手腕紧压在沙发,看人时的目光专注。 一时间满室安静,直到包扎即将结束,男人才终于柔声开口:“还在生气吗。” “……没生气,”余幼笙想她也是没出息,被季宴礼一句话哄就软化,仔细将最后部分完成,轻声,“就是小动作被你发现,觉得丢脸。” 说完对面男人长臂一伸,温柔将她拥入怀中,似是无奈长叹一声:“笙笙,你也太好说话。” 怀里人刚洗过澡,温软清香在热气蒸腾下越发浓郁,季宴礼安静将人抱了会,感觉有纤细却暖热的手抚上他后背,一下下轻轻拍着。 胸膛心口的位置,传来余幼笙关切的询问声:“你手还疼吗。” “……不疼。” 各怀心事的两人紧紧相拥,季宴礼右手抱着人,目光落在空荡的左手,忽地觉得紧贴皮肤的表带下,数十条划痕隐隐发痒。 皮带的事他就一眼看出,余幼笙对他过往的好奇、希望他能表露和她相同的坦白与率直的渴愿。 这些情绪与愿望,全然存在于季宴礼的计划之外;他过去以为,只要他编织的世界足够岁月静好,余幼笙就不会分神考虑这些。 某些恶劣的念头滋生成长,在脑海里布织出漫天大网。 如果惹她心疼可以博取关注、如果揭开伤疤的坦诚可以让她心安,如果这些是余幼笙想要的。 他想,他或许可以做到。 ---- 上次见面留过联系方式,周三上午,难得休假的林瑜儿提前联系余幼笙,问她下午是否得空。 班级有任课教师和齐楠看管,余幼笙可以放心出来,和季泽母亲约见在一间独立办公室。 关门落锁,余幼笙倒杯热水递过去,看低调出行的林瑜儿仍旧五官出众,再次感叹她本人比荧屏上还要精致。 “谢谢,”林瑜儿接过水杯也不扭捏,开门见山地直言道,“这次来,主要是想当面为上次的话道歉。” “我的确不该在没有任何依据的情况下,随意对一个人的品质下负面定论。” “当时时间紧急,说话不过脑子,”林瑜儿语气停顿片刻,对上余幼笙目光:“不仅污蔑别人,同样也是质疑余老师的眼光。” “我知道您是好意,”余幼笙摆手示意她不再介怀,手握紧杯壁,轻声,“问题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问您一个问题。” “您上次说的那个人,也就是季宴礼的父亲,是会用皮带施加暴力吗。” 问的目的一是确认暴力用具,二是林瑜儿这些年始终活跃屏幕,从不关注娱乐圈的余幼笙都常看到她作品,却从未听说过林瑜儿已婚、受伤、甚至状态不好的新闻。 “艺人当然要时刻光鲜亮丽,惨兮兮的模样也不会有人心疼。” 林瑜儿唇角笑容收敛几分,低头喝水:“以及,他这样的聪明人,当然不会打手臂、腿、脖子等易暴露位置。” 余幼笙想到她父亲倒不避讳这些,有短暂几秒的无言以对:“……那您想过离开那个男人吗。” 第五十二章 其实不想笑的话,也可以不笑的 “人和人之间的情感关系是很复杂的,如果他是单纯的施暴者,或许我当年会更容易抽离。” 余幼笙发现,谈起曾经暴力对待她的男人,林瑜儿的语气除却恐惧、憎恨与后怕,时而还会浮现一丝眷恋。 “说了你肯定要骂我蠢,”明艳美丽的女人红唇妩媚,朝余幼笙自嘲一笑,“但他大部分时间对我很不错,前期给我很多资源、为我铺路,总而言之做尽浪漫事。” “但到后来我发现,比起暴力,我更害怕他的喜怒无常,上一秒还在温柔诉说爱意,下一秒要么对你拳脚相加、要么想尽办法想要自杀。” 谈起尘封许久的往事,林瑜儿还是会身体轻抖身体:“……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是个疯子,连打人这件事本身,都是他本人无法控制的。” 余幼笙开始后悔提问,这无疑是揭人伤疤,正想柔声劝林瑜儿不必再说,却反被女人抢先一步,堵住话口。 “你可能好奇,我为什么看到季宴礼会本能害怕,实际上我们交集很少、他对季泽也算不薄。” 难言之隐在林瑜儿心里憋太久,余幼笙的提问终于让她找到发泄口,倾泻而出:“他和他爸爸长得太像了,笑起来时简直一模一样,总让我觉得,我在面对那个死去的疯子。” 余幼笙明白,女人是陷在过去无法逃离,柔声:“季宴礼不是他父亲,不会伤害你。” “……对,他们不同,”林瑜儿深吸口气,专业演员素养让她瞬间恢复原态,笑容无懈可击,“所以我要为那天的言行,和你郑重道歉。” 说完她起身向余幼笙微微欠身,低声:“我认识季宴礼时,他已经去国外读书,听说是从小就非常优秀的人。” 这点余幼笙再清楚不过,弯眉笑起来;“是的,他一直很优秀。” 林瑜儿身份特殊,不适合长时间出现在学校,全副武装在教室玻璃外观察一段时间,就离开校园,远远去保姆车上等着接季泽放学。 余幼笙目送女人高挑背影消失,脑海盘旋她方才话语,心里想的却是相处几年的林瑜儿至今都无法摆脱暴力阴影、苦痛难以启齿、对人多有防备。 而她昨夜毫无缘由下,就想要求季宴礼对她毫无保留,对丈夫来说是否太难实行。 直到回家坐地铁路上,余幼笙望向站口川流不息,自省她近日被季宴礼惯出骄纵脾气,不仅不知满足,反倒贪得无厌。 昨晚两人不欢而散,睡觉时丈夫抱她都是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惹她不高兴。 算了,晚上总要把话说开,至少该清楚告诉对方,她以后会给予对方足够尊重,而不是全凭她心情做事。 念此,余幼笙终于卸下心中负担大石,加快回家脚步,打算在季宴礼回家前、准备好水果迎接。 推门进玄关处,却不见三月凑上来,余幼笙放下钥匙进屋,正要去餐厅喝水时,隐隐听得有水声从房门半掩的浴室传来。 视线落在餐桌椅背的西装外套,她意识到是季宴礼今日早归。 不等余幼笙更多反应,餐桌上的黑色手机震动,亮起屏幕跳出一串陌生号码。 她记得季宴礼有两部黑白手机,白色那部曾和她联络、应当是用于私下交往,那桌面上的黑色手机,就该是用于日常工作。 以前从没见过季宴礼将手机随便放,余幼笙见手机震动不停,不能接就只好拿起来,边走向卧室边提高音量: “季宴礼,你手机响了。” 说来也奇怪,平日做饭都能听见她脚步声的人,余幼笙今天连着喊了几次,都不得答复。 手里电话眼看要挂断,她只能曲指敲在卧室门板,推门而入的同时重复: “你手机响了,需要我帮忙......” 话音未落,浴室传来的水声恰好停止,同时门把手转动,洗过澡的男人从房间出来,上身赤luo,只腰间系着一条男式浴巾。 季宴礼身材比余幼笙预想要精壮许多,平日穿衣只是单纯肩宽腰窄,笔直长腿更显瘦削感,现在却能看清流畅的肌肉走向;尤其紧致的腹部与肩背,滚圆水珠随着呼吸起伏,从鼓起却不夸张的肌肉滑落,浸没渗入白色浴巾。 余幼笙此时却没心情欣赏季宴礼的完美身材,甚至忘记手上还有震动电话,只呆楞站在原地,望着眼前所见,一时无言。 从前胸到后背,自肩膀纵横交错蜿蜒至脊骨,冷白肤色上随处可见狰狞印痕。 她从未见过伤痕如此骇人的身体。 相比余幼笙的仓皇慌张,当事人季宴礼则格外镇定。 男人平静视线落在她掌心的黑色手机,手中毛巾搭在肩膀遮挡伤痕,走过来前轻声问: “需要我先穿上衣服么。” 余幼笙意识到她直白的眼神失礼,飞快闪躲眼神,垂眸将黑屏的手机递过去,僵硬道:“……你手机响了,我想给你送过来。” 话落她手上一空,是季宴礼拿走手机。 片刻沉寂中,余幼笙眼神不知何处安放、总觉直视伤痕或刻意躲避都是冒犯,就听头顶响起男人温声:“刚才洗澡有水声,没听见你喊我。” “嗯,没事的,”余幼笙满脑子都是下午林瑜儿说过的话,张嘴就是口干舌燥的声哑,“你身上的疤……是那个人打的?” 话脱口而出又懊悔莫及。 分明回来路上,才允诺过不再过任性探究的; 余幼笙清楚她不是好奇心过剩的性格,却偏偏屡次三番在季宴礼这里越线。 “嗯,我是瘫痕体质,所以留下印记。” 头顶被温热大手揉了揉,伴着男人低声抬眸,余幼笙见季宴礼弯月要想同她平视,身姿压低,更让自肩膀向脊背蜿蜒向下的可怖疤痕,一览无余。 男人眼底笑意温柔,平和语调宛若在诉说他人故事:“是不是吓到你了。” 四目相对,余幼笙在季宴礼安宁瞳孔中,看清她慌张悲痛的表情,垂落双手悄然握紧:“季宴礼。” “……其实不想笑的话,也可以不笑的。” 目光中,男人唇边完美无瑕的笑容有一瞬僵滞。 “我知道你消化负面情绪的能力情绪很强,或许你可能真的觉得没事,”直到现在,余幼笙仍看不透男人的笑意真假,只努力不让自己去看近在咫尺的伤疤,一字一句说的艰难用力,“但我会觉得难过。” 未经准许,她抬手轻触在季宴礼月匈前疤痕,指尖感知被热水浸润的皮肤湿润湿烫,感知肌肤相触时、男人的肌肉紧绷。 “这是十六岁做手术留下的,”耳边季宴礼的声线嘶哑,口吻是余幼笙陌生的压抑隐忍,“……当时在医院住过一段时间。” 余幼笙滑动的手指停顿,想起什么抬头,勾出一道或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巧,我就是那年确诊一型糖尿病的。” 亲眼目睹男人伤疤,心绪比她想象中更复杂。 第五十三章 笙笙哪里都很美 深壑难填的撕扯心痛下,她又隐隐生出几分找到同伴的卑劣安全感---季宴礼的伤痕让余幼笙意识到,无可挑剔的丈夫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而不再只是她独自的过往狼狈。 无论缘由如何,她依赖这份婚姻,而正因为这份依赖、正因为知晓长久稳定的关系必定需要双方相互扶持、互相提供价值,余幼笙始终在找,她还能为季宴礼做些什么。 简而言之,因为发自心底珍重来之不易的婚姻,余幼笙不愿她永远处于被动位置,哪怕男人的主导意识都源于善意与贴心。 季宴礼是太完美的结婚对象,完美到余幼笙每日清晨见他早起做饭、午时打开惊喜餐盒、甚至每日睡前的新饮品,会极偶尔地感受到泡沫般地虚幻美好,从而生出想要对方也稍许依赖她的想法。 过往二十七年人生里,她习惯于随波逐流,还是第一次如此强烈地认识到,如若想要得到,原地止步总归不行。 “……结婚前你说过,在你这里,我可以做一个''坏孩子''。” 两道压抑呼吸交缠中,余幼笙听见她不算悦耳的声音响起,手停留在男人心口位置,抬头撞进漆黑而专注的眼眸,轻声:“季宴礼,在我这里,你也不需要永远坚强。” 尾音掉落,她只觉月要上被坚实滚热的手臂环住,下一秒就被稳稳抱着放在旁边梳妆台,双脚悬空。 男人湿热的前额抵着她,干燥宽大的掌心抱住她贴在心口的右手,不如往日温和的气息极具攻击性。 滚热哑声沉沉压在她耳边:“不害怕?” 语言苍白,余幼笙没再任由男人握紧她的手,反而牵引着对方掀起她衣摆,露出一截雪白平坦的小腹。 患病近十三年,她左右两侧小腹每日四次都要被尖刺穿皮肤,即便针头再精细微小,常扎针地方的仍能看见痕迹,时而落针的位置不好,还会有包块和淤青。 领着男人稍显粗粝的手,余幼笙带季宴礼抚过她被细针亲吻过上万次的肌肤,忽地觉得,两人袒露伤口的模样有种苦中作乐的好笑。 她将头靠在沉默许久的丈夫肩膀,侧脸感受男人右肩的陈年伤疤,反问: “那你看到我身上有伤,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觉得难看。” “……不害怕。”季宴礼低头去看她平坦小腹,在余幼笙的俯视角度,将男人绷紧的咬肌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会心疼。” 男人向来情绪掩饰的滴水不漏,这是余幼笙第一次听,季宴礼声线因为难以自抑而轻微颤抖。 男人近乎执拗地将她圈抱怀中,一次又一次地俯身落吻在她细小密麻的伤口,小心翼翼的轻柔动作近乎虔诚,嘶哑声音近来鲜少地呢喃她姓名。 “余幼笙,”季宴礼薄唇留恋触碰在她小腹,自言自语般,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如果你不用经历这些就好了。” “……” 没人能感同身受痛苦,但总有不同程度的共情。 余幼笙抬手回抱丈夫,学着男人模样,轻轻亲吻在他肩头的伤口,坦言道:“我昨天的确不高兴,因为我觉得你对我隐瞒很多。” 季宴礼直起身方便拥抱,放下卷起衣服以防她着凉:“嗯,是我的错。” “不过今天回来路上,我就检讨自己要求过多,”余幼笙树懒一般的姿势抱人满怀,“刚才看见你伤口,又觉得难过心疼。” 过山车一般的心理变化,余幼笙说完都觉自己矫情,悄然红了脸:“听上去我好善变。” “没关系,我爱听。” 片刻情绪失控后,季宴礼又恢复如常温和,大手摩suo在她瘦削后背,修长手指似有若无游滑过脊gu,隔着衣料向下滑,低声耳鬓厮磨:“还有,伤口不难看。” “笙笙哪里都很美。” 安抚的话经由男人之口,总能莫名其妙变成暧昧与调情,余幼笙原本沉浸在自责,下一秒就被季宴礼若即若离的挑dou撩拨的心火直蹿。 她被拦腰抱起又温柔放下,眼前压着男人沉沉黑影;塑料包装撕开的熟悉窸窣声响起,在纱帘遮掩的沉静卧室内,分外刺耳。 许是少了衣料阻隔,余幼笙从未觉得,丈夫精壮而极具压迫感的躯体离她这样近。 她不由微微蜷着身,指尖去碰男人俯身时撑在她脸侧的手,尾音轻颤:“……昨天不是试过,型号对不上么。” “嗯,所以我今天去买了合适的。” 对答如流,季宴礼俨然昨晚那般,将hua腻的塑料薄膜放进她手心,哑声诱哄:“昨晚答应过,以后不让你去买。” “……” 余幼笙毫无震慑力地瞪人一眼:“这种事情,你就记这么清楚。” “当然,”季宴礼牵着她的手握住,,皱眉低声,俯身咬在她薄唇,气息不稳,“只要有关于你,我向来记得清楚明白。” 余幼笙很快身体力行感受到,季宴礼那日说,他当时只是“冷静状态”,真的不是骗人。 幼稚如她,直至高高扬起脖颈又摔坠在软枕前,都以为今日情形会如昨晚,男人半诱哄着叫她。 她想,感受都是相同的,哪里不都一样么。 季宴礼依旧没忘事先为她服务,灵活手指和薄唇都尝过她才谨慎地缓慢推进。 人就此被劈开,余幼笙耍赖想半途而废,撒娇求人那套尽数用上,哭说她不喜欢听撞击声、头实在会痛。 回应是耳边一道宠溺低笑,季宴礼又有求必应地将她抱入怀中,边坐起身柔声安抚,问余幼笙这样会不会更好些。 坐直只会更甚,余幼笙不仅头更痛,只觉得她脑袋里的骨头血肉都被撞的搅烂,恍惚时艰难想着,魂飞魄散大抵也不过是这种磨人法子。 只是磨她性子还不够,季宴礼偏偏钟情于亲吻她伤口,时不时就抽离、继而再俯身,等余幼笙耐不住开始挣扎,才“仁慈”地抬头挺直yao背,说着贴心话。 最后,余幼笙被抱去清''洗,再回来时只会虚软瘫倒,青丝散乱,仅剩的力气,都用来等男人抱她时,偏头恨恨咬在季宴礼肩膀。 顾不上男人这里哪里有瘫痕,她单单是为了季宴礼不懂怜惜的报复,气调虚浮:“……我现在后悔白天的自责了。” “我的错,”季宴礼永远承认错误最快,抬手用被子将余幼笙包粽子似的裹好,手轻拍被面,“还有力气的话,你可以再咬我两口。” 说着将布满牙印的肩膀送到余幼笙面前,眼底痞坏的笑意,清楚明白写着“请君品尝”四个大字。 余幼笙决定不让他得逞。 第五十三章 笙笙哪里都很美 忽略新添的浅浅牙印,她透过眼底微干的水气看向男人疤痕,嘴硬说着不心疼,还是忍不住心软。 季宴礼光忙着照料她,现在都没顾着穿上衣,余幼笙抿唇掀开被子一角,若无其事地暗示:“……被子里好凉。” 借口实在拙劣。 但没关系,季宴礼能懂就可以。 熟悉的幽苦清香钻进被窝,手脚被人呵护温热着,季宴礼虚虚搂着她,薄唇落在余幼笙额前:“睡吧,我在这里。” 余幼笙无声抬手回抱,疲惫的脱力感卷席而来,声音含糊不清:“……以后会好起来的,不要难过……” 怀中女人呼吸声平稳悠长,季宴礼将头抵在余幼笙柔软发顶,轻拍她后背哄睡,镜片后的黑眸温热点点消散。 不难过么。 他似乎许久以前,就不再分神憎恨那个男人。 也曾年幼、手无缚鸡之力时或许恨过,后来年岁渐长,知道那个自称他父亲的男人,不过是无法控制大脑、被情绪绑架的疯子,态度就多了几分怜悯。 直到二十三岁那场车祸。 国外赶回来的季宴礼站在太平间里,作为家属被医院要求确认身份,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居高临下的看着面部身体都溃烂的男人。 他忽地觉得,男人也不过是个可怜虫,药物救不了他发狂的大脑,比起痛苦一生,横生意外对他大概是最好的死法。 收到殡仪馆送来骨灰那天,季宴礼独自待在空荡卧室,静静望着木盒里小小一堆,似乎还能感知到带着星点烧焦、以及男人身上的特殊气味。 自那天起,童年时积攒的憎恨与埋怨无处安放,最后都如男人被烧毁的肉身,仅剩下灰,只消清风吹过便会消散。 没人会去恨一个死人,因为这样做毫无收益。 作为商人,季宴礼在清楚不过其中道理。 等到怀里人彻底安稳睡去,男人才轻手轻脚从被窝里起身,将窗帘拉紧、弯腰捡起地上零落的衣物,送去洗衣间清洗。 整理洁净后,季宴礼返回浴室,在洗漱台上方的置物架拿起白色手机,解锁并删除最新一通打给自己的电话记录,再从侧面卡槽中取出电话卡,掰断。 轻微的清脆声响起,两块碎片各自被卫生纸包裹,揉成团丢进脚边垃圾桶。 季宴礼提着垃圾袋离开卧室、丢在走廊专人负责的定点位置,才又折返回卧房浴室。 他弯腰换上新的垃圾袋,将洗漱台上还未收拾的零散杂物丢进垃圾桶,垂眸,静静看着同方才几乎一般无二的垃圾桶。 他早承诺过,只要余幼笙想要的、想知道的,他都会毫无保留地赠与、告知--- 不过是以他的方式。 以确保她不会逃离、疏远、甚而会更心疼爱怜他的方式。 洗净手从浴室出来,他目光精准落在床上安然入睡的余幼笙;女人呼吸悠长平缓,暖白脸颊透着点点粉红。 搬过来后,她身上长了些肉,不再像是初次拥抱时、瘦到身上骨头都时而膈人。 窗外天色渐晚,季宴礼在余幼笙床边弯腰俯身,抬手将她散落碎发拢到耳后,温声细语: “晚饭吃黄豆炖猪蹄、蒜泥油麦菜和蛤蜊酿肉,再喝一点红枣燕窝羹补身体,好不好。” 睡梦中的人没听清他说话,像是单凭他身上气味便凑过来,柔软细腻的脸蛋无意识地轻蹭在枕边他手心,姿态尽显亲昵。 季宴礼垂眸,一如每晚耐心等她睡去时,静静望着余幼笙的睡颜恬静,目不转睛。 他想,如果此刻面前有一面镜子,他眼底的贪恋、执欲、以及隐藏极佳的疯狂,都将显露无疑。 所以,季宴礼偶尔也会希望,余幼笙能再睡的久些。 因为也只有在她睡着时,他才能如现在这般、肆无忌惮地看着她,才能任由占有欲作祟与滋长;才能确认至少此时的余幼笙,只属于他一人。 ---- 该怎样形容感受呢。 大概像是被肢解又重组,各种零件哪怕归置原位,都不再是原本模样,仿佛动一下就要再次散架。 当时的余幼笙简直拿季宴礼没办法,手想去推搡男人的头,不是没力气就是够不到;起初以为哭能唤醒男人良知,没成想却更激起对方兴致。 闷声就算了,季宴礼还偏偏要维持绅士风度,在她终于要翻越顶峰时,有意放慢速度或索性停下,温声礼貌地询问着,是否要再慢些、或是再轻柔些。 余幼笙气的想挠人,说不出话便只剩下摇头、心中期盼对方能懂; 谁料男人明知故问地非要听得她答案,一定要她点明要求,要她亲口说出再快些、再猛烈粗暴些。 余幼笙不肯说,季宴礼便按兵不动。 最终她被温热湿润的胸膛抱紧怀中,抽噎着控诉男人是骗子,嘴里说着事事顺着她,实际上从来是为所欲为。 别人都是chuang上甜蜜话说尽,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季宴礼非要反过来,chuang''下好听话说尽,上了chuang就肆无忌惮。 “……还难受吗。” 推门声响起,罪魁祸首出现在门口,高瘦男人问候的语气温柔如水。 相比余幼笙印记遍布的狼狈,季宴礼一身柔软灰色针织衫倒是衣整洁净,笔挺鼻梁上架着金色眼镜框,镜腿吹落的细链轻晃,将“衣冠楚楚”四个字描述的淋漓尽致。 想起面前矜贵又儒雅的男人不久前如何对她,余幼笙气呼呼地看过去,想骂人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毕竟她虽然被折teng的狠,但大部分时间也的的确确乐在其中。 按季宴礼的巧舌如簧,甚至不必多说,只需一句“你不喜欢吗”的反问,就能叫余幼笙哑口无言。 与此同时,季宴礼自然无从得知她想法,手里拿着药进来,在床边坐下,温声: “洗澡的时候我看那里有些肿,给你涂点药好不好。” 说着骨节分明的手便要去掀开被子。 余幼笙看到那双手就只觉那里酸痛,忙往另一侧躲,抱怨的话听着可怜兮兮:“……没事,现在都好了。” “早涂药好得快,否则明天会更痛,”季宴礼坚持看法,捧着她后脑勺亲在额头,耐心哄着,“乖,不会再弄痛你,就只是涂药而已。” 不论怎样劝,余幼笙都不肯让男人再掀被子、探头进来,匆匆忙忙说着没关系就要下床,脚没沾地就被人拦腰抱起。 第五十五章 宝宝,这是约会 她下意识环住男人脖子,就听季宴礼语气有几分妥协的无奈:“不舒服要告诉我。” “……哦。” 被丈夫柔声哄,余幼笙态度不自觉软化,转念又想不能被糖衣炮弹蒙蔽,试图抵御地将头埋进对方怀抱,严肃警告:“不过就算你态度好,床上欺负人的事,我也不会立刻原谅你。” 沉沉低笑声响起,是季宴礼亲吻在发顶,坚实双臂将余幼笙稳稳放在餐厅椅子上: “好,那我等下再道歉,先吃饭。”桌上摆满热气腾腾的新鲜饭菜,不争气的胃里馋虫让余幼笙拿起筷子。 黄豆炖煮的猪脚软烂筋道、葱绿的油麦菜上洒着细碎蒜末与鲜红小米椒、肥美蛤蜊浸润在奶白浓稠的的汤中。 灶台边的季宴礼端着小炖蛊转身,里面是特为余幼笙熬煮的红枣燕窝羹,香甜气味隔着一段距离悠悠飘进鼻尖,丝丝清甜。 季宴礼将碗筷递过来,见余幼笙脸上还有睡觉时压出的浅浅印记,笑意温柔:“时间匆忙,燕窝炖的时间不够长,先凑合吃。” 余幼笙低头看炖盅地步若果冻般的透明燕窝丝,想男人大概对“凑合”有误解,就听手边她手机震动不停,看清名字后微微一愣。 是许泽打来的电话。 自从海边那晚通话,余幼笙婚后再没和家里联系。 新家庭的顺心如意,学校的工作充实,让她不再留守过去,总翘首以盼从母亲那里分得关注和怜爱。 没想到这次又和原生家庭扯上关系,竟然是彼此陌生的弟弟主动找她。 “周五五点我放学回来,我们找个时间见一面吧。” 青年压低声音,显然是在违令学校规则打电话:“我想今年高考去少年班,有些问题想问你。” 少年班? 全然陌生的词语领域,让余幼笙不由皱眉,放下筷子问:“这件事,你有和家长老师说过吗。” 上次家长会后,余幼笙对这个弟弟的成绩有所了解。 总分优异名列前茅,唯独语文绊腿,光默写古诗词填空就白丢十几分,怎么劝都死活不背。 许泽一意孤行的个性,余幼笙过去有所耳闻。 但她想不通,分明再用一年准备、哪怕按原计划走竞赛保送道路,都极大可能进清北top,为什么突然铁了心要去局限性大、风险又高的少年班。 平时再不熟也是姐弟,加之许泽和她没有矛盾,余幼笙还想再多问两句。 青年却不愿和她多谈,几句模棱两可的敷衍后,直接报了个地址、又丢下一句“到时候我等你。”,就打来时一样的突兀挂断电话。 “………” 她垂眼看着黑下去的屏幕愣了愣,就听对面的季宴礼发问:“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许泽和你没有血缘关系。” 余幼笙点头。 “报考少年班的手续复杂,要至少提前半年报名参加初审;上次你参加家长会没听班主任提起,许泽应该是绕过学校、直接报名的。” 季宴礼不紧不慢给余幼笙夹菜,骨节轻抬起镜框镜拖,手半遮住镜片后的黑眸。 只见得男人唇边笑意淡淡,话说的一针见血:“瞒过家长和老师,单独和你联系,他作为弟弟,倒是最信任你这个姐姐。” 余幼笙闻言也察觉不对劲,平时她的确和许泽不熟,含糊道:“可能小孩青春期叛逆,想早点进大学,摆脱家长老师的管教。” “你周五去的话,到时我顺路来接你。” 季宴礼态度不温不火,自然地换过其他话题:“上次你提过的新开居酒家就在咖啡馆对街,在那里吃过晚饭后,我们可以步行去旁边的公园散步、或是附近的书店,看有没有你需要的教具绘本。” 男人温和声线将人带入场景,余幼笙这周只在学校、家里两头跑,原定周五的逛街也因为好友肖意加班而取消。 可口菜品让人记吃不记打,余幼笙忘记床上不快,欣然点头:“好,正好出去走走。” 话音刚落,就听对面男人忽地低声笑了笑。 许是因为他们才刚亲密结合,余幼笙再看季宴礼,总觉得对方似乎和过去有些不同。 男人冷白左手撑在棱角分明的侧脸,漫不经意的动作,由他做出却莫名染上几分蛊诱的慵懒性感; 衣扣不似在外时系到最上方,领口恣意而松散地敞着,轻薄衣料贴露出锁骨的壁纸形状,若是再仔细些看,还能隐隐看见更内里的位置,有余幼笙回击的牙印。 当时她分明是真心实意地咬人,怎么会现在如何看都是暧昧调情。 余幼笙只顾着心里奇怪,浑然不知她此刻的热烈眼神,都被男人受尽眼底。 “不是出去走走。” 男人温润低声拉回她飘远深思,余幼笙抬头便撞进季宴礼的注视目光,就被男人微微一笑的模样晃了晃心神: “宝宝,这是约会。” 因为继父许鹏反感,余幼笙还是第一次和许泽私下见面。 那晚电话里,青年把两人见面理由说的很模糊,简而言之就一句话:语文是他弱项,希望余幼笙能帮忙。 余幼笙听得一头雾水。 先不说语文怎么不能在校补习;毕业多年,余幼笙对高考语文早忘的一干二净;况且许泽差的是的古诗词默写,死记硬背的事情,哪里用她教。 青年态度强硬,余幼笙无奈又怕未成年乱跑,只能按时赴约。 傍晚五点车水马龙,街上满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擦肩而过,不少人虽步履匆匆,唇边却洋溢笑意,大抵是在期盼着即将到来的周末。 推门走进人流来往的咖啡馆,余幼笙一眼看见窗边高瘦的男生,校服不羁的懒散敞开着。 此时放学经过的学生多,不少经过的女学生走进来时,都纷纷朝许泽投来目光,窃窃私语,藏不住雀跃的青春心事。 男孩对此熟视无睹。 见余幼笙在对面坐下,许泽目光落在她系着红绳的左手手腕,不掩嫌弃地挑眉:“上次我送你的手链呢。” 余幼笙根本没打开过那份贵重礼物,淡淡道:“在家里。” “家里?哪个家里?” 许泽后背恹恹靠着椅子,满脸欲言又止的烦躁:“你真和上次医院那个男的结婚了?你喜欢他?” 余幼笙不喜欢被这样盘问,委婉拒绝服务员的点单邀请,等人走后直言道:“补习语文的事情我有心无力。” 语气微顿,她继续:“以及,少年班的事,你应该和父亲老师商量。” “我自己的前途未来,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叛逆少年连连冷笑,坐直身体前倾:“以及,我很不喜欢你总把我当小孩。” 许言泽身高堪堪一米八,坐下也比余幼笙高一截,浑身青涩的稚气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 “我没有把你当小孩。” 余幼笙头疼地想,现在青少年叛逆实在令人捉摸不透:“我只是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和不到十六岁的弟弟,正常沟通。” 如许泽自己所说,他的人生和其他人无关;作为外人的余幼笙自然更无权给他建议,也无法为他的人生负责。 僵持不下时,手边电话震动,余幼笙低头,是季宴礼发来的消息。 【季:马上到】 想回消息时,对面的许泽突然转换话题:“……电话里吵架那次,妈后来哭了很久。” “后来她几次问我,是不是对你很差,所以你才随便找个人结婚。” 余幼笙微愣,没想过母亲在她不知晓的时候,居然还会自我检讨。 “这件事我会自己去说,”她主观抗拒别人插手她私事,起身想离开,“我送你回去。” “所以呢,”许泽执拗地抬头看她,“你这么着急结婚,是为了逃离家里?” 余幼笙脾气再好也有些不耐烦,起身离座:“这些事和你没有关系......” 她话未说完,余光出现的熟悉身影让余幼笙生生停下后半句。 来往人群中,推门而入的男人鹤立鸡群,周身自带舞台灯光般,入场即吸引所有人目光。 简约纯黑的西装难掩矜贵气质,季宴礼进门视线落下,迈着长腿目不斜视地走来,最终停在起身的余幼笙旁边。 “看来你们已经交涉完毕。” 如上次一般,男人俨然将她身旁的许泽当空气,侧目朝余幼笙笑了笑:“晚餐预定时间在七点,先去附近逛逛么。” 加上在医院,每次三番被无视的许泽脸色阴沉,手拍桌面引来旁人围观,冷冷道: “你谁啊。” 余幼笙皱眉要出声,就见季宴礼居高临下地微微一笑:“我是谁不重要。” 男人语调温雅有礼,简直和许泽有天壤之别:“你只需要记住,我是她丈夫。” 许泽蹭地起立:“你!” “许泽,别再闹了。” 第一次大庭广众下叫弟弟全名,余幼笙当着许泽的面,拿出手机给于梅打电话、占线后又发送短信。 不过两三分钟,她果断利落地安排好一切,处于安全考虑,提出要送许泽回家。 第五十六章 迟来总比没有好 男生起初臭着脸拒绝,余幼笙想劝,旁边的季宴礼则一句轻飘飘地“也好,不会耽误我们约会“,许泽才梗着脖子改口答应。 咖啡馆距许家很近,穿过几条小巷就能瞧见,季宴礼开车过去反而找不到位置停车,于是三人选择步行。 于梅收到短信,早早在楼下等人。 不过半月没碰面,余幼笙再看见母亲只觉恍如隔世。 远远望着女人第一眼关切目光落在她身边的许泽,心里也再无波澜。 她曾经紧紧拉拽不肯放手的纽带,现在似乎变得无足轻重。 并非求而不得的被迫释然,而是她主动放手后,发现原来也不过如此的豁然开朗。 相比她的心情微妙,于梅则是肉眼可见的窘迫。 尤其再看见余幼笙和季宴礼同来,向来强势的女人居然有几分局促,嘴上仍不服软: “还以为你结婚以后,就再也不联系你妈了呢。” “你是我母亲,我不会这样对你。” 余幼笙想起海滩那晚,于梅电话里对季宴礼的撕心裂肺,下意识侧身挡在男人面前,严肃道:“但前提是,你会给我丈夫足够的尊重。” 习惯女儿的顺从,于梅冷不丁被当面驳斥,高声:“你才结婚几天,了解对方是什么人吗,胳膊肘就迫不及待向外拐了?” “我是你妈,这世界上谁都有可能害你、但我不会;我不让你随随便便结婚,难道还不是为了你好?” “我没有随便结婚,我丈夫也没有。” 耳边是母亲接连高声,余幼笙却在想,人作为感情动物,情感上不可避免地会有偏心。 就像是于梅在她和许泽之间做出抉择,现在她的情感天平在母亲和丈夫之间,早已悄无声息、却压倒性地倒向季宴礼那边。 她平静望着发怒的母亲,语气淡淡:“我不会强求你祝福,也希望你不要先入为主地认定我的婚姻会失败、更不能毫无凭据就怀疑判罪。” 四目相对,她还是决定要说:“我丈夫没有责任、也不应该接受你对他的人格贬低。” 季宴礼全程安静地站在余幼笙身后。 他垂眸,一言不发将女人所有的表情、动作、甚至情绪激动时加快的呼吸起伏,都分毫不差地收进眼底。 余幼笙这样柔软细腻的性格,时而让他忧心。 不知是否由于小时候挨打,但凡遇事时,余幼笙的第一反应总是通过顺从与笑容来规避、尽可能的减少冲突。 为此,她会下意识地忍下心中不快,宁可满足对方的无理要求,也想避免争端,甚至还会事后进行自我检讨。 季宴礼相信,余幼笙在许多事上选择妥协,并非看不懂身边或主观或无意的恶意,只是成长经历让她没学会如何同恶意与伤害共存; 于是,规避和忍让反而成为她最熟练的自我保护机制。 说句时下流行的话,余幼笙在季宴礼看来,哪怕是面对作为丈夫的他,都有些讨好型人格。 即便如此,现在的她选择主动站在母亲面前,为他挺身而出。 并且用温和却足够坚定的语调告知对方,需要给她的丈夫一份赢得尊重。 余晖落尽暮晚霞,层层云际尽数染,季宴礼垂眸,望着身高差他大半头、仍始终护在面前的余幼笙,心想他如何才能不动容。 直到和于梅不欢而散、女人转身和儿子上楼消失眼前,交战一番的英雄才归来回身。 纤瘦高挑的女人仰头站在他面前,眼尾因为争吵还泛着点红意。 季宴礼伸手要牵她的手:“步行去餐厅需要十五分钟,要不要走过去?” 被男人笑吟吟地注视着,余幼笙实在不懂,哪有人被骂还欣然愉悦的。 她乖乖伸出手,不解看人:“你为什么在笑?” “因为能和你结婚。” 傍晚微凉的风拂过面庞,季宴礼牵住她的手放进口袋,目视前方新春中葱葱郁郁的生长的青绿,黑眸满是柔情,“更因为,我的太太有在很认真地爱护我。” 两人牵着手脚踩落日,不紧不慢地逆着人流前行。 余幼笙从前不喜欢逆行,总觉会被迎面人潮推搡、会被每个路过的人扫视一眼。 但这些隐隐不适应,好像都因为身旁另一人的存在,尽数消散不见。 走在红砖瓦地,余幼笙望着不远处的欢快热闹的草坪公园。 今日应当是有庆贺活动,悠扬音乐随风飘来,宽阔场地内,有不少孩童和年轻情侣在尽情地玩耍、舞蹈。 余幼笙笑看着嬉闹人群,心底隐隐生出几分羡慕,轻声:“其实今天我能说出那些话,不是因为勇敢。” “而是因为有你在我身后。” 身旁的男人身形微顿。 余幼笙随之停下脚步,侧身,仰头朝男人嫣然一笑:“因为我知道你会保护我,所以很多事情不再害怕。” 橙红色的夕阳余晖洒落在她姣好面庞,季宴礼深深望进她莹润笑眼,听女人眼底含笑地一字一句清晰告诉他: “季宴礼,我是不是没告诉你。” “你是我二十七年里,第一次真正拥有的底气和安全感。” 如雷的心跳震耳,仿佛下一秒就要自胸膛炸开。 想吻她,可哪怕深吻,也不能够平息唯有他一人知晓的惊波骇浪。 而掀起惊涛骇浪的女人,对此毫无察觉,笑言后又再次看向眼前的喧闹广场,澄澈眼底倒映着其中人群的笑逐颜开。 喉结滚动,季宴礼压下反应心绪,沉沉柔声问:“想去吗。” 余幼笙没听清,回头看他:“嗯?” 抬起她细白柔软的右手,季宴礼低头落吻在她手背,想起他曾打听过、余幼笙大学最常看电影的其中台词,笑意淡淡: “can i take you to the dance?” 【我能与你共舞一曲吗?】 这部电影名叫《爱你,罗茜》,在国内从未流行过。 但没关系,她一定能听懂。 果然话音落下,余幼笙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惊愕,随即便被灵动而鲜活的笑意替代。 她点点头主动靠近,踮起脚尖凑到季宴礼耳边,在欢动悦耳的曲调声中,轻声给予答复: “betterte than never。” 【迟来总比没有好】 第五十七章 只要你喜欢,就值得 余幼笙不会跳舞。 好在广场上同她一样笨拙而乐在其中的人比比皆是,人们并非追求妙曼舞姿才跳动,是为了欢悦自己而舞蹈。 人们素不相识,却愿意和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分享快乐,余幼笙被气氛感染,被对面高瘦挺拔的男人搂着腰,舞步青涩,唇边笑意迟迟不落。 季宴礼不意外又是完美舞伴,余幼笙被游刃有余的男人耐心引导着,虽然仍是跳的不好,倒不会显得太狼狈。 十几分钟跳累后,她将头搭靠在季宴礼的宽阔肩膀,依赖不自知的姿势,轻声:“你怎么什么都会。” 通常公共场合下,余幼笙不适应太过亲昵的互动、更少会主动,只是现在沉浸在人群欢乐,忘记顾虑其他。 怀里纤瘦的女人微微喘着气,说话时热意滚落在颈侧,季宴礼垂眸将人圈抱怀中,大手摩挲她后背: “累了就靠着我休息,等下去吃饭。” 习惯了季宴礼无时无刻的贴心照顾,余幼笙窝在温热怀抱,安然闻着男人身上清苦的冷木幽香,好奇: “你是因为要应付社交场合、才学的跳舞么?“ 她隐隐觉着,季宴礼不像是会喜欢跳舞的性格。 “因为跳舞之后,很适合接吻。” 男人低声说话时胸膛震动,余幼笙感到怀抱一凉,就见季宴礼后退半步,俯身黑影压下,最终薄唇落印在她嘴角:“就像现在这样。” “我可以在人群中,光明正大地吻你。” 气息被封堵,不过短短几秒,余幼笙被男人托着后脑勺亲到发晕。 再睁眼就见季宴礼正含笑望着自己,目光柔和温润,像是在欣赏她沉溺时的模样。 关于他情话亲吻信手拈来、床第之欢也轻车熟路,余幼笙有个问题憋了很久,抬头问: “季宴礼,你以前谈过几个女朋友啊。” 说完就意识到破坏气氛,余幼笙低头手碰了鼻子,清清嗓子:“……我就随便问问。” “没谈过女朋友。” 预定的晚餐时间将近,季宴礼牵着她往外慢慢走,故意捏了下两人交握的手,低笑: “但老婆倒是有一个。” 以男人的条件、快30的年纪还没谈过恋爱,余幼笙认定这是哄人谎话,小声嘟囔:“哦,以前对别人都无动于衷,但和我见面二次,就问我想不想结婚。” 这话哪里说得通。 “是的,”男人倒是大言不惭地承认,“之前也是在等能和你结婚的机会。” 季宴礼脚步微顿,余光见余幼笙白软的侧脸微微鼓起,深邃黑眸浮现笑意,慢条斯理地抬眉:“以及,我似乎闻到一点醋味。” “……” 余幼笙被调侃,张口就要出声反驳,就听季宴礼继续道:“相亲那天,你问我为什么要结婚,我说了三个理由。” 余幼笙点头,脑海浮现季宴礼那晚条理清晰地给出两人适配理由,就见男人镜片后的笑意温柔,却也无比认真: “其实真正的答案,只有最后一条。” ---季先生,我始终不明白,您选择和我结婚的理由。 ---因为,你是我唯一想过要结婚的人。 未挑明的话突然变得暧昧,余幼笙只觉胸腔里有剧烈的跳动,前所未有的悸动陌生,来的猝不及防。 大脑一时空白反应迟钝,她缓慢眨眼,就感觉季宴礼抬手揉她脑袋,温声: “怎么在发呆?” “……没事,”像是怕被戳破心事,余幼笙慌忙转移视线,目光匆匆落在不远处卖气球的小商贩,胡乱找借口,“就是我刚才看到一个漂亮气球,被小孩买走了。” “气球?” 大概季宴礼也没想到她会说起气球,闻言转身看向声源处,眯起漆黑双眸,沉吟片刻。 男人先是看向小贩手里模样各不同的气球,视线又移动至买走气球的小孩,白软肉胳膊上系着塑料袋子,另一端连着猫咪形状的气球,随风悠悠飘荡在空中。 余幼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正想轻扯季宴礼衣袖要走,掌心却一凉,见男人迈着长腿朝小孩方向走去。 陌生人前来,孩子和身边年轻母亲都先是一愣。 季宴礼先是和女人简单交涉几句,等母亲点头,才温和笑着半蹲在小男孩面前。 四周乐声嘈杂,余幼笙听不见两人交谈内容,最后只见在母亲的连连推拒中,季宴礼取下领带夹放在男孩掌心,大手轻揉他黑软发顶,薄唇微动说着什么。 婴儿肥未褪的男孩握着领带夹连连点头,乌黑大眼睛眨巴两下,转身直接朝余幼笙小跑而来。 “……姐姐,那个哥哥让我把气球送给你。” 梳着锅盖头的男孩费尽半天,才解开手腕上的气球系带,亮晶晶眼睛看她: “哥哥说,他的太太很喜欢我的气球,问我愿不愿意送给你。” 他握着塑料绳递来气球,声线软糯:“姐姐,祝你和哥哥结婚快乐。” 余幼笙抬眼,看季宴礼站在几步外专注望过来,双手插兜目光温柔,没入天际的橙红余晖在他身后绽开,勾勒修长挺拔的身形。 原来她每句不经意的话,都有被男人放在心上。 她忽地有些眼热。 “谢谢你,”余幼笙蹲下身揉男孩脑袋,笑道,“我很喜欢。” 男孩闻言欢呼雀跃,交递气球后蹦蹦跳跳地回去,重新握住母亲的手,不忘回头和余幼笙与季宴礼告别。 原地等男人走来身边,余幼笙轻声道:“……刚才我只是随口一说。” 她想季宴礼得到气球的方法大概是礼物交换---送出的领带夹她见过,价格至少有五位数,却被男人眼睛不眨地随手赠送。 真的没必要,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季宴礼接过气球仔细打量,最终为余幼笙系在她衣袖的装饰盘扣,笑着低声问她: “那你喜欢这个气球吗?” 余幼笙抬头,见气球在傍晚风中摇摇摆摆,模样像极家里平安,弯眉嫣然一笑:“喜欢。” “那就好。” 喧嚷人声与曲乐交织中,男人如玉如泉的温声仍字字入耳,余幼笙闻言收回视线,双眼恰好撞进季宴礼始终如一望向她的目光。 专注、温情、深不可测。 四目相对,季宴礼先抬手轻揉在她头顶,才又去自然牵过余幼笙的手: “只要你喜欢,就值得。” “……” 掌心温热久久不散,余幼笙乖乖任由被牵着走,胸腔里宛如藏住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大脑又忽地蹦出违和的二字词语。 ----犯规。 季宴礼总和她说这样的话,实在太犯规。 第五十八章 大多数人一生都在寻找热爱 季宴礼挑的居酒屋是邱琛大力推荐,据说开店有三十年之久,规模不大生意却好,要提前至少一周才能确保订到座位。 掀起褪色的深蓝色布帘,两人走进光线昏暗的室内。 装潢门面皆是深棕木板,手摸上去凹凸不平,不少承重柱上还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堆积一处看不清楚。 食客围坐在长方形的铁板烧旁边,除非人数够多,通常情况都是和陌生人同桌,若想独处就在角落闷头吃喝;若想找人攀谈,转头就是倾诉对象。 据说这是老板用心,希望前来食客不仅能吃好喝好,最好再交个新朋友。 大厅内有三张长桌,余幼笙和季宴礼选择坐在偏僻靠墙的那桌落座,很快就有身穿日式和风工作服的招待员前来。 高壮青年脖子脸上都是细汗,汗巾随意挂在肩膀,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声线洪亮地问两位新客要吃什么,同时不忘热情推荐。 点菜前,季宴礼先翻开主食栏目,镜片后的黑眸简略扫过菜单,询问:“你们这里主食都是多少重量。” 余幼笙闻言一愣,桌子下的手要去拉男人衣袖,就听青年小伙笑道:“这我不大清楚,不过我们这里可以按您要求调整。” 季宴礼平静说好,甜点和主食定量好后,又事无巨细地询问一切可能含有碳水化合物的菜品,看的余幼笙坐立不安。 生病缘故,她最怕成为别人负担、或是给他人带来麻烦,有时宁可自己吃点苦头,也要装出合群模样。 好在青年从头至尾没表现出不耐烦,反而更详细地介绍,余幼笙才逐渐放松绷紧心绪。 两人各自点过菜,青年重读确认菜品,离开前贴心询问:“两位来居酒屋,不打算喝点酒吗?” 季宴礼合上菜单:“不用,谢谢﹣-” “想喝就喝吧,”想起那次庆祝同事乔迁,余幼笙轻声打断,“难得来吃一次,不介意的。” 季宴礼见她表情认真,最后点了杯青梅酒。 酒水和枝豆最先上桌,玻璃杯中冰块敷在液体表面,凑近能嗅到清甜酒香。 季宴礼骨节分明的手拿起酒杯,薄唇贴合在玻璃杯口,举杯抬起时喉结滚动。 头顶射灯打落光线,映照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让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都好像电影里逐帧放慢的长镜头。 糖尿病要谨慎饮酒,余幼笙从前滴酒不沾,看季宴礼喝酒模样也蠢蠢欲动,轻声问:“我可以尝一口吗。” 见季宴礼没答应,她便立刻保证:“我就尝一小口,试试味道。” 话毕,余幼笙又无辜朝人眨下眼睛,终于等到男人心软松手,才弯眉笑着拿过玻璃杯,遵守诺言的只是浅尝味道。 陌生的刺激性味道停在舌尖,初尝印象并不好,最初的清苦后,又有股青梅淡香在唇齿弥漫,久久不散。 每人品味各不相同,余幼笙还是无法理解酒的魅力所在。 她放下杯子要推回去,对面的男人先一步抬手,用修长食指蹭去她唇边的液渍。 昏黄环境里,连季宴礼黑眸眼底的温情,都被映照出几分蛊惑。 男人垂眸,拇指指腹摩挲着透明液体,在四周喧嚷中忽地勾唇笑了笑:“笙笙,你最近好像越来越喜欢撒娇。” “......” 余幼笙被说的耳朵尖发热,菜还没上就只能去剥毛豆,结果又被人先拿走盘子。 “我来吧,别弄脏手。” 季宴礼手指捏在深绿色的毛豆外壳,挤压用力,就见两颗青色圆豆掉落瓷盘:“这两天重点班的资料看的怎么样?” “不太好,”余幼笙托腮叹息,“时间短、要背的太多,总觉得基础都没学扎实。” “或许是努力方向不对。” 季宴礼将放着青豆的瓷碗推到她面前,湿巾擦手:“最重要的是老师要懂得学生的心里,况且我认为的太太可以做的很好。” 聪明人做事,果然是先找方法再行动; 余幼笙安静听季宴礼提出解决方法时候,倏地意识到,她在婚后好像逐渐忘记,此刻面前的男人,其实是很厉害的人。 高中时期成绩令人望尘莫及,常青藤毕业后创业一路绿灯、编写业内奇迹,传奇又开挂般的人生,简直畅通无阻。 而这样优秀的人,是她的丈夫。 不知怎么,大脑毫无征兆跳出这个认知后,她唇角不由向上扬了扬。 季宴礼话语微顿,问她在笑什么。 “突然觉得你很厉害,”她笑着摇头,想了个比喻,“好像再不可思议的事情,只要交给你就能迎刃而解。” 两人点的炸鱼最先上桌,余幼笙侧身让服务员上菜,同时好奇道:“你也有过想做、但无法完成的事情么。” “很多。” “最初我并不想学金融、而是去做医药研究,”季宴礼在用筷子挑炸鱼肚皮上没刺的肉,夹进余幼笙碗里,“后来意识到个人能力渺小,就换一条路做风投,去资助有能力的人做研究。” 余幼笙想起,中科最初的投资都是针对糖尿病行业,继续追问:“你为什么想做医药研究?” 季宴礼思考片刻,笑了下:“没什么远大理想,只是希望自己、或是成果能被人需要。” 模棱两可的答案,余幼笙倒很能理解:“我选择从事教育行业也差不多,不是想拯救谁,而是希望别人需要自己。” “有人很早之前和我说过,”面对的季宴礼耐心倾听,余幼笙忽地回想起以前,“我可能是小时候缺爱,所以走向另一个极端,迫不及待想把自己的关心和爱护都奉献出去。” 她坦诚道:“当老师算是处于私欲,这样想,我没你说的那么高尚。” 季宴礼却不这样认为:“但你做的事情帮助许多人,这样就够了。” “以及,大多数人一生都在寻找热爱,”男人话语微顿,“不管出自什么理由,你既然找到,就该紧紧抓住。” 闻言,余幼笙微微睁大眼睛:“那个人当初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说起来,她的从业选择也很有几分草率的神奇。 余幼笙专业不是教育行业,大一寒假的某次志愿者活动才首次了解这个领域,产生兴趣后一直参加相关活动,心里早生出想转行的萌芽。 第五十九章 告诉他,你从未忘记他 但真正确定从事师范,还是因为学校响应国家青年报号召、建立的青年心理互助小组。 那时她初来下到北城,在繁华都市难以融入,又对母亲有新家庭而对她忽视而耿耿于怀,心里郁闷,在公告栏看见互助小组的宣传单后,没犹豫就选择加入。 新建立的组织松散、外加学校没有后续扶持,负责人只是随机将七人分成一组,以线上交流的形式帮助大家敞开心扉、又敷衍潦草地请专家进行几次演讲后,发现效果不佳就没再继续。 在那个互联网不够发达的年代,互不相识的七人聊天群很快沉寂,一个月后,群主提出要解散互助群。 当余幼笙以为事情要就此结束时,群里鲜少发言的“j”突然找她私聊,表明他不想结束、问余幼笙是否还愿意再继续聊。 她当时以为对方是群发,没有拒绝就断断续续和j聊,一段时间后,居然发现两人十分投机,再简单不过的日常都能聊上半天。 他们很默契地从未问过对方身份信息、甚至彼此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但大学三年里两人无话不谈,甚至在余幼笙面临就业选择时,下意识反应都是询问j意见。 她担心临时改行太过草率,错误的选择会葬送未来,而j那时回复的话,她时隔多年都记的分毫不差。 【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所爱,不管出自什么理由,你既然有幸能找到,就该拼命抓住。】 “……要不是这句话,我可能还是会和以前一样,选择随大流从事一份还不错、但不喜欢的工作。” 余幼笙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谈j的事,连最好的朋友肖意都不知道他存在,却能自然而然和季宴礼说起:“很可惜,后来他说要去国外治病,就没再回复过我。” 和j的失联,让余幼笙多年后也仍旧遗憾,垂眸叹气:“不知道他病有没有好,我发的邮件有没有看过、现在过得怎么样。” 独自絮絮叨叨半天,余幼笙才想起季宴礼已经很久没说话,歉然道:“好久没想起这个人,才一下废话这么多---” “再给他发一封邮件吧。” 沉默许久的季宴礼忽地出声:“说不定这一次,他会回复你呢。” 余幼笙表示怀疑:“可我们很多年没联系,或许他早换了联系方式。” “那也没关系。” 季宴礼背靠坐椅,镜片后的黑眸因为反光看不大清,只听得低音温柔:“再告诉他一次,那些年的聊天对你也意义重大,告诉他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告诉他,你从未忘记他。” “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看到这些。” --- 余幼笙不算乐观派,遇事态度甚至时而悲观,前几年给j发消息都石沉大海,认定两人最后结局只能失联。 哪怕现在被季宴礼鼓舞,她也仍持怀疑态度:“如果j是觉得我话太多呢,我再打扰不是更不好么。” “不会,”季宴礼笑着揉她脑袋,低柔声线听的余幼笙有一瞬喉咙发痒,“能陪你聊这么久的人,怎么会突然对你不耐烦。” 男人轻晃玻璃酒杯,提出另一种假设:“或许j是胆小鬼,失联很久后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或许他也在等你再主动一次。” “……但j不像是优柔寡断的性格,”余幼笙被说服地有几分心动,一方面觉得再发次邮件无伤大雅,一方面又觉得j和季宴礼说的相差甚远,沉思抿唇, “在我印象里,j更符合知心大姐姐的形象。” “……” 季宴礼手上动作顿住,完美笑容出现一丝裂纹:“知心姐姐?j的网聊主页上不是写明男生吗。” “当时很多人不注意这些吧,也有女生不想被骚扰就换成男性,”余幼笙当时就属于后者,忽地觉得不对劲, “你怎么知道j的主页是男性?我刚才说过吗?” “嗯,你说了,”季宴礼垂眸喝酒,镜片后的长睫遮挡情绪,“你说对方资料显示男性,但你们没问过对方身份和性别。” “……这样么,”余幼笙依旧想不起她说过,并不过分纠结,“我们的确没问过,但因为很多细节,我一直以为j是女生。” 她印象深刻的是有次生理期前,小腹隐隐作痛只想睡觉,j第一反应就是提醒她早些休息、生理期太难受就去学校医务室。 生理期的事余幼笙从没说过,j大概是从她每月这几天都不舒服,从而得出结论。 男生不会有这种下意识反应,余幼笙从此认定j是女生。 听完她分析解释,旁边的季宴礼忽地摇头笑了笑。 余幼笙不解,问他在笑什么。 “没事,”男人仰头将透明杯中的青梅酒一饮而尽,口吻难得有几分无可奈何,“就是突然觉得,” “有时候知道太多,不见得是好事。” “……” 余幼笙听得一头雾水。 借着j的故事揭开她当年大学生活,余幼笙说这半天才想起来季宴礼,不由好奇他的留学生活: “国外大学和国内差别大吗?” 别说出国留学,她长到27岁都没离开过脚下这片土地----读书时没钱,工作后要么没时间、要么有时间但找不到同行伙伴,旅游计划一直搁置。 “和国内差不多,区别是用英语交流,”季宴礼对当年求学一笔带过,转移话题, “想出国可以等到你学校放假,正好当作结婚蜜月。” 余幼笙倒是想出去转转,但没想过用结婚做由头:“不用那么隆重,当随意旅游就好。” 说完,她就见季宴礼黝黑双眸沉静看过来,沉吟思考片刻,朝她笑了笑,“婚戒、婚礼、蜜月旅行都不要。” “笙笙,”男人右手撑着脸,金丝眼镜框连接的细链悬空轻晃,笑容也带上几分莫测的神秘感,“你对我们的婚姻,没有任何期待吗。” 余幼笙仔细想想的确没有,她现在满意还来不及:“现在已经很好了。” “可我还觉得不够,”除了那档子事,季宴礼生活上处处顺着她心意,第一次和余幼笙相左意见,“我这辈子只结婚一次,不想就这样草草了事。” 第六十章 she's my wife 男人坐直身体,不动声色地缓慢前倾靠近,目光黑洞般吸深不可测:“我也想为你戴上戒指,想在你喜欢的地方、在天气晴朗的时节,看着你身穿婚纱向我走来。” 在充满烟火人间的小酒馆里,男人以温润声线勾描愿景:“也想在牧师问起时,听见你对我说那句''我愿意''。” “这是我十六岁起的愿望。” 季宴礼最终停在她寸许之外,滚热鼻息清晰可觉,低声问:“季太太愿不愿意行行好,满足下我的虚荣心?” 话落,男人意味深长地垂眸盯在她唇瓣,勾唇,喉间暗示性极强扣出单字音节:“嗯?” 低音精准敲击耳膜,余幼笙被唤的心尖一颤,眼神来不及闪躲就跌进男人黑眸,下意识地抿唇绷直。 见她慌乱,季宴礼镜片后的眼睛笑意更深:“以为我要亲你么。” “……” 不可控制的热意在脸上烧过,余幼笙无法反驳,就见男人笑容是斯文败类模样,慢条斯理地反问:“现在补一个?” “……不用了!” 余幼笙终于回神,匆忙偏头躲开,转头就见长桌对面有两位外国姑娘,正双眼亮晶晶地望过来,表情兴奋。 对上她目光,其中胆大一位还主动问:“are you guys dating?(你们是在约会吗?)” 余幼笙英语阅读和听力倒是不错,谈不上流利的英语还要组织语言,旁边的季宴礼已经侧回身坐直。 男人微微一笑,以示礼貌:“she''s my wife.(她是我的妻子)” 两位姑娘闻言更加激动,感叹声不绝:“you guys are so sweet(两位看上去十分恩爱)!” 季宴礼英语说的标准地道,道谢后重新看向余幼笙,低声翻译:“她们夸你长的好看。” “我听得懂英语,”余幼笙想她好歹也是名牌大学生,没好气地瞪了眼季宴礼,反驳道,“人家是说我们甜。” “嗯,”见余幼笙毫无防备掉进他陷阱、一板一眼地纠正,季宴礼忍不住低头亲在她唇角,勾唇低声,“你更甜一点。” --- 饭后,两人准备消食走去几条街远的书城。 人刚吃饱难免容易懒散,余幼笙提出坐歇五分钟再走,在等季宴礼结账时,桌上手机震动屏幕亮起,弹出好姐妹肖意发来的消息。 【肖意:评论区说的是你和你的神秘老公吧,火眼金睛如我,一眼看出来了。】 随后又连甩过来一条视频链接,以及用红笔圈画了角落的截图。 余幼笙点进链接。 视频内容是她和季宴礼晚餐前去过的广场,那里果然在举办音乐节活动,四周架起的机器也是在拍领舞、以及其他享受音乐舞蹈的人群笑脸。 余幼笙和季宴礼不是主体,视频里,两人只背景板般出现短短几秒,却意外引起最多讨论。 【视频里的女生好漂亮,她抱的人是男朋友吧,感觉好甜哦呜呜】 【谁懂,虽然全程没拍到男生的脸,但看他低头角度就知道,他肯定一直在看女生】 【楼上救命,我已经能想到男生表情有多温柔】 【我是来刷沙雕视频的,大晚上为什么要让我吃狗粮﹣﹣主办方搞快点,知道怎么来热度了没,快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 余幼笙看着评论区高赞不住感叹,群众的观察力果然很强。 “在笑什么。” 耳边响起磁性男声在,余幼笙将手机推过去,唇边是不自知的笑意:“有官方号拍了广场上的跳舞视频,角落里有我们。” 视频略长,余幼笙想直接点开截图给季宴礼看,肖意又先一步丢来几条消息: 【肖意:笙笙,你上次说是因为合适和你老公结婚,但我怎么觉得,你还挺粘你老公啊;小手紧紧把人抱住不舍得放开的样,啧啧啧】 【肖意:以及我看你老公背影,现在信你上次说他活很好了,这腰、这腿﹣﹣我们笙笙真的长大了,老母亲放心】 好姐妹之间的对话,果然死都要带进棺材。 空气有几秒凝固,余幼笙眼皮狂跳要收回手机,下一秒就被季宴礼掌心包住手,屏幕正对着男人的脸。 男人微眯起眼,细细阅读最后一条消息,半晌,表情捉摸不定地反问: “你上次觉得,我活很好?” “……我没有!” 余幼笙双颊通红,她分明只是在电话逼问中、含糊其辞地被迫回答肖意上次关于男人时长的问题,是肖意单从她的沙哑嗓音中、擅自认为季宴礼的chuang上功夫很好。 ---虽然对于过往零经验的她来说,这话也没什么错处。 季宴礼抬眉又问:“那你的意思,是我的活不好?” 余幼笙:“……” 她也从没这样说过! 她支吾半天说不出所以然,季宴礼接过年轻招待员送来的账单,低头填写小费百分比时,不疾不徐低声道:“付完钱就回家。” 直接回家?余幼笙不解:“不是还要去书店吗?” “不急,明天周末我让人把书城所有绘本送一本到家里,随便你挑。” 季宴礼将银行卡递过去,瞥了眼因为高小费而眼底泛光的年轻人,再次倾身薄唇压在余幼笙耳边,沉声隐隐让人生出几分不安, “……我们先回家,问你几个问题。” “……” 很快,余幼笙的不安直觉就得到灵验。 向来耐心极佳的季宴礼,这次一反常态地不耐烦等代驾过来,车丢在咖啡馆附近,直接街边打车回家。 路上余幼笙偷偷打量男人,见他神色平静、沿途还不忘用湿巾仔细将十根手指指擦拭干净。 她心里正松口气、自我安慰事态可控,结果两人进屋还没开灯,季宴礼骨节分明的手探过来。 有力手指隔着一层按压时,余幼笙慌乱中不忘试图劝说:“……三月还在客厅。” “这个时间,他都在睡觉,”季宴礼只专注于招引湿意,另一只手温柔抚摸她秀发,低声哄,“实在担心的话,等下可以小声些,不要把他吵醒。” 余幼笙想重点怎么是这个,开口就被封唇夺去呼吸,再回神时,人已经被稳稳放在餐厅长桌,硬玻璃桌面倒映着两人此时模样。 指尖抽离,她终于得到片刻安宁,转眼又错愕看着季宴礼不知从哪取来的方形塑料包装:“……你哪里来的这个。” 第六十一章 乖,不怕 “上次买了,家里各处都放了些。” 季宴礼不急于立刻开始。 于此同时,男人还不忘亲吻她嘴角,沙哑低声讲起金融知识:“投资时,有一种常见概念叫''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现在想想,似乎放在生活中也适用。” 余幼笙便束手无策的环住季宴礼脖颈,只听男人低声哄她:“宝宝,现在就不行了,等下该怎么办。” 余幼笙泪意涌上眼眶,断断续续地控诉着,她明明晚上才刚吃饱,现在也不饿啊。 季宴礼却失忆般拒不承认,慢条斯理地说起他才刚吃完开胃前菜,余幼笙怎么能乱说她吃饱。 季宴礼温热掌心碰上她平坦小月复:“今天在多一点,一起找你最喜欢的好不好。” 男人说着抱起余幼笙往客厅沙发走,手一下下安抚地轻拍在她后背,耳边低声:“宝宝,你怎么那么爱哭啊。” 余幼笙连眼角泪滴都控制不住,抽噎不停,,混沌大脑终于想起季宴礼的回家目的。 她仰着脖子,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jiao背抽筋,红着眼问:“……你到底想问什么问题,能、能不能快点问完。” 最终,大发善心的季宴礼抱着她在沙发上坐好,昏暗无灯的客厅里,镜片后的黑眸愈发明亮,沉声回荡: “笙笙,喜欢吗?” 无人应答时,男人又抱着此时恍惚的余幼笙、握着她肩膀摁下,重复询问: “喜欢我吗。” “……喜欢。” 泪水模糊视线,余幼笙一度理智出走,别说喜欢,后来季宴礼让她说什么都乖乖听话。 作为嘉奖,她获得不受累就被男人抱着在家里各处走的优待,。 这是余幼笙平生第一次觉得,这个家大的实在碍眼,通往东西的走廊像是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后来她被抱去浴室,放空大脑仿佛经年失修的机器,轻易便被人肆意操控。 余幼笙再没有力气反抗。 被季宴礼抱回卧室后,她头沾上枕头就昏昏睡去,只朦胧中感觉有人用湿毛巾帮她擦去脸上泪痕,以及,时而有温热的唇小心翼翼碰在她脸颊,仿佛此刻的她好像是易碎品。 很快,空旷卧室只剩下两道平稳呼吸,季宴礼在床边俯身,将余幼笙划落的碎发拢到耳后,许久才起身离开卧室。 自餐厅、客厅、甚至健身房和电脑屋,都随处可见的凌乱。 他从柜子里拿出湿巾,自餐厅将这些痕迹仔细的逐个擦拭干净,一小时后终于在客厅结束工作。 紧接着便是收拾散乱各处的衣物。 季宴礼很早便发现,余幼笙对绵料材质情有独钟,从睡裙到保暖衣物、甚至x衣都有不少是软绵材质,像是她给人的感觉,柔软舒适。 只有贴身裤是唯一例外。 季宴礼将薄薄一片拾起放在手里。 男人闭了闭眼。 刚才不该心软放她结束的。 他转身返回卧室,目光停留在安稳睡着的余幼笙,镜片后的黑眸沉沉,最终人还是走去床边,掀开被子tang下。 昏暗环境中,季宴礼握住她细软温热的小手,轻而易举地牵引过来。 余幼笙在睡梦中下意识想要收拢掌心,长睫如蝶羽扑扇不停,眼看要有醒来趋势。 季宴礼薄唇安抚地亲吻在她额头,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乖,不怕。” ---- 周六上午的幽静咖啡馆角落,对面的肖意激动说个不停,余幼笙无心倾听。 昨晚她睡的很沉,中间有次迷迷糊糊醒来时,黑暗中看见身侧的季宴礼牵过她右手。 当时余幼笙实在疲乏无力,现在回想起来,的确十分可疑。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 羞赧热意爬上脸颊,余幼笙一时不知该把手往哪放,就听对面的肖意好奇问她: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没﹣﹣你脸怎么红成这样?” “……昨晚没睡好,”余幼笙紧急收回飘远思绪,看向对面,“你刚才说到,你们公司马上要和中科签合同了?” “那都是五分钟之前的事了好吧。” 肖意半不满半无奈地啧了声,顶着硕大的黑眼圈低头喝冰美式,被苦的直皱脸: “我正在说的,是我昨晚收到中科的聘用邀请。” 说着女人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敢相信么,季宴礼的秘书居然直接联系我,说愿意用三倍工资挖我过去,还不算日后绩效。” 余幼笙想到昨晚短信,无奈扶额,就听肖意继续道:“我当时不要太心动,结果问了下原因,对方居然说是上次我介绍的菜很讨季太太喜欢,季宴礼认为工作之余有其他出色爱好的人、能力必然出众。” 肖意又大喝一口冰咖啡,长出口气:“是我看不懂资本家吗,居然还有这种聘用理由?!” 余幼笙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再隐瞒下去,桌上握住肖茗的手,郑重道:“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她表情是少有的严肃,肖意一头雾水地正要点头,余光就见咖啡馆有男人推门而入。 她眼皮一跳,慌忙反攥住余幼笙的手,埋头:“你的事等会再说,快看十点钟方向﹣﹣小心点别被别被发现。” 余幼笙学着她模样矮身,谨慎抬眼, 就见身穿米灰色衬衫的季宴礼站在门口。 男人瘦高挺拔,臂弯里是余幼笙再熟悉不过她的外套;暖春光束透过飘窗打落在他发肩,周身宛若跃动着光点。 两人目光空中相交,余幼笙就见季宴礼沐浴在阳光中微微一笑,镜片后的温和黑眸笑意浅浅。 余幼笙被眼前如画场景迷住眼,一时发愣间,袖子被肖意猛的扯两下。 第六十二章 天气冷,想给你送衣服 闺蜜语速连环炮般突突外冒:“我知道季宴礼长得还行,但你也不要这样看他吧!” 见男人要迈着长腿走来,余幼笙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躲他?” “当然怕尴尬啊,”肖意知道余幼笙工作环境相对单纯,解释给她听,“我刚拒绝人家秘书,现在遇上季宴礼要处理不好,影响跟中科的合作怎么办。” 余幼笙远远朝季宴礼小幅度摇头,示意他先别过来,又问:“你……不想去中科吗。” “也不是不想,”肖意见季宴礼背对两人坐在远处,松了口气坐直,“是没法答应。” “我们公司虽说规模挺小、但的确是我们一点一滴打拼起来的,现在全公司的钱全部投在我手里的项目、我一个人跑了,如果影响后续合作,团队十几个人、甚至全公司几十人都没着落,我哪能这样做人。” “我现在就是不希望有任何意外,”肖意烦躁地抓了把茂密头发,“都怪他给的太多了,不然我也不会纠结。” “不说我,”肖意重新看向余幼笙,“你刚才要说什么。” 余幼笙静静望着近日明显憔悴的肖意,最终只笑了笑:“没什么,就想说我丈夫来找我,没办法逗留太久。” 再等等吧,现在说她结婚的事,只会让肖意操心更多。 “……我真想敲你脑袋,”肖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好周六睡觉时光,你知道我要下多大决心、才能从床上爬起来吗?” “知道你辛苦,”余幼笙爱怜地摸她脑袋,将家里带来装满各种花茶的布袋递过去,“每种花茶的功效都写好了,平时别喝太多咖啡别,偶尔换换口味。” 肖意扒拉开袋子一看,看各种配料的茶包都用密封袋装好,袋面上还贴着备注便条、密密麻麻都是小字。 她假哭地耸耸鼻子:“刚才的话收回,宝贝我爱你。” 余幼笙本意就只是想把花茶交给肖意,见她眼皮都要撑不开,温声劝她回家补觉。 “知道你着急见你老公啦,”离开咖啡馆前,肖意又在收银台前再买一杯外带,歪头打趣余幼笙,“话说,你昨晚不回我消息,在忙什么?” 女人手指勾着余幼笙下巴,挑眉:“广场上秀完恩爱,回家再继续激战到天亮?” 季宴礼就坐在离收银台不远的圆桌,余幼笙一眼能看见男人后背,总觉得他能听见两人对话。 耳尖发烫,她催促肖意动作快些:“你的咖啡弄好了,快去拿。” “呦呦呦还害羞上了,以前从没见过你这样啊,余幼笙同学?” “………” 艰难送走眼前大佛,余幼笙才又转身回到咖啡馆。 推门就见季宴礼还坐在刚才位置,姿势不变,面前放着一杯咖啡,长腿自然交叠。 拍画报一般的画面,唯独突兀的,是男人腿面上她的外套。 “过来是有工作吗。”余幼笙在男人对面坐下。 从早晨起来,季宴礼就电话不断,饭后人一直在书房开视频会议,出来应该也是有事要忙。 “天气冷,想给你送衣服。” 季宴礼抬手请服务生上杯热牛奶,将浅灰色风衣给她:“还有两件事,要询问下你的意见。” 说着男人拿出黑色手机,推到余幼笙面前,屏幕上是董秘书昨晚发来的媒体邀约。 因为两人拥抱背影,昨天广场跳舞的视频走红,主办方在查询其他拍摄角度时,意外发现其中主人公竟然是季宴礼,当晚就第一时间联系中科公关团队--- 虽然因为各种原因,季宴礼本人今早才看到消息。 “主办方手里有拍到我们正脸的视频,询问是否能发出。” 季宴礼温声娓娓道来:“公关团队分析过网友评论,统计数据后给出的建议,是如果要对社会公开我们结婚的消息,现在或许是最佳场合。” “最重要还是你的想法,”男人话语微微一顿,“如果你不想出现在大众视野,昨天的视频会立刻删除。” 看完屏幕上董秘书给季宴礼发的长长一条分析,余幼笙思考几秒,垂眸轻声道:“删掉吧。” 昨晚视频刚火起来时,她只当网友会一笑而过,没想过还会有后续。 余幼笙第一次意识到,她和季宴礼的婚姻还要面对公众。 不过想想也是,她所知道各个行业的顶尖人物,过去经历都被详细记录,婚姻情况自然不在话下。 公开与否,季宴礼既然将选择权交给她,前提一定是他并不反对,否则视频不会留存到现在。 深吸口气,余幼笙抬头看向对面男人:“我不想对社会公开我们的关系,可以吗。” 哪怕都是祝福,她也不想个人照片或信息传遍网络,更不想被人评头论足。 余幼笙经历过一次网络裸奔,说什么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时间久远到能追溯到她十四岁那年冬天,一型糖尿病在不知何种情况下被诱发,人接连几天昏昏沉沉。 母亲远嫁,父亲白天在工地、晚上忙着和工友喝酒,余幼笙没人照顾又实在难受,后来只能请假去医院,还没挂号就晕倒在医院大厅。 所幸有好心的医生抱她送去抢救,余幼笙捡回一条命的同时,也在无形中花掉将近五位数的治疗费用,让本就贫寒的家庭雪上加霜。 父亲没读过书,一听她小小年纪就得糖尿病,不听医生解释咬定是骗人,看她身上没伤就要强行带她回家,被救她的好心医生拦住后发怒动手、抓起吊瓶砸伤了另一位精英医生的右手。 事件就此升级为医闹。 围观的群众纷纷拍照,即便再经阻拦,各种视频还是不可阻挡的发布到网络,余幼笙和父亲的脸被千万人翻来覆去的看、每个表情话语都仔细研究。 余幼笙刚出院的那一周,当地电视台和十几家媒体找上来,用最温柔的语气想要采访她,一遍遍告诉她:请大胆揭露你父亲的恶劣行为,我们一定会还你公道。 她诚惶诚恐不敢接受,只知道她说的每句话,都会被添油加醋地发布网络,那时风评舆论向她一面倒,更不遗余力地向她父亲丢去世上最恶毒的诅咒和辱骂。 可不知为何,余幼笙每每看着那些评论,却总觉得恶意同时也反噬在她身上、轻而易举将她吞没。 第六十三章 可以带上笙笙一起吗 她的父亲是兼备暴力与恶意的混蛋,可与此同时,也的的确确是这世上唯一还要她的亲人了。 所有人都大声喊着要她唾弃暴行、学会奋起反抗,其中更有好心人给予她各种资助,可那时余幼笙作为十四岁的未成年,连购买一支救命的胰岛素都需要父亲陪同。 就像她不会面对恶意,余幼笙连面对铺天盖地的友善和激励,都只会不知所处。 那段时间,附近邻居都对他们指指点点,工地不堪舆论压力将父亲辞退,父女俩只能狼狈搬走、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 之后日子也并没变好,父亲几次被认出当街遭人白眼唾弃、找新工作屡屡被拒,各种流言蜚语接踵而至。 至于余幼笙,挨打的情况仍然照旧。 资助她的基金会定期派人关怀,她之后都笑着回答,父亲没有再打过她一次;为了不再被医院的好心医生用怜悯眼神观望,她的青春期都在盘算能如何少吃碳水,这样就可以少买胰岛素,一次性的针头也是反复利用、每次都用酒精棉片擦拭。 人言如山,无论善恶,都压的余幼笙喘不过气。 即便现在,她也很少看流媒,从没在任何社交软件、哪怕微信上发布个人照片。 事发突然,她自知给季宴礼的解释混乱,也记得男人昨晚吃饭时说过,他想要个盛大婚礼---而其中涉及到与人沟通的任何一环,都有可能引起网民注意。 余幼笙发自心底不想再冒任何风险。 “……对不起,”再清楚对方愿望情况下,余幼笙觉得她单方面的决定有些残忍,“但我确实做不到。” “相关视频半小时内会删除干净,你不用担心。” 没再多问半字废话,季宴礼修长指尖在屏幕打字,最后放下手机,抬手轻揉她发顶:“结婚的事也不会对网络公开,我们并没有义务和网民解释。” “至于其他么,”男人抬手轻捏她脸蛋,薄唇附在余幼笙耳边低声, “笙笙可以在别的地方补偿我。” “……” 沉重气氛瞬间消失无踪,余幼笙别过脸不给他捏:“你不是说有两件事,另一件是什么?” 季宴礼收回作恶的手:“京北有项目出了些状况,需要我明天出差处理。” “有点不放心家里,”男人偏头看她,镜框的金丝细链落在脸庞,“季太太可以一个人吗。” 婚后两人还是第一次要分开,余幼笙抿唇:“要去多久啊。” “最快要一周,久的话,一两个月也有可能。” 季宴礼没给出确切答案,只垂眸仔细观察余幼笙表情:“比较棘手的,是那里位置偏僻,信号不好的话,可能没办法保持联络。” 一两个月啊,还随时可能联系不上...... 开车回家路上,余幼笙大脑都被出差的事占据,看着窗外倒退景色,时而随口问个问题: “你们出差有几个人啊。” “加上我,一共三个。” “我记得中科做的都是新兴产业,怎么这次是和度假村开发相关呢。” “这两年政策好,邱琛提出想试水,不过大概率不会再做。” “既然不会再做,一定要你本人去吗。” 直到两人回家,余幼笙还在自言自语般说着话:“再说,那里通讯都不好,安全问题能保证---” 眼前男人脚步忽低停顿,季宴礼转过来俯身看她,镜片后的黑眸含笑: “笙笙要是实在舍不得,我就不去了。” “……我没这个意思,”余幼笙别开视线拒不承认,绕过男人走去餐厅倒水喝,“就是确认一下。” 她嘴上说着不在意,午饭后看季宴礼又在厨房忙碌不停,心里还是好奇,抱着电脑凑过去,问他在做什么。 “不知道要离开多久,”季宴礼正在低头切翠绿包菜,骨节抵在冰冷刀背,下刀声利落,“随便做点吃的留在家里,到时候你热一下就好。” “……哦,好的。” 余幼笙看着男人将菜丝放在盆中浸泡,打开满满当当的冰箱,有条不紊地拿出各种食材,对两人即将分开一段时间的事,猝不及防产生实感。 季宴礼说他是明早清晨的飞机,天不亮就要离开家,大概率没法和她一起吃早餐。 不仅如此,很可能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余幼笙都要独自生活在空荡无人的高级公寓、每天起床孤零零地面对身旁空气。 莫名的,心情有些低落。 她出神地仰头目光追随,直到季宴礼将冰箱拿出的东西放下,转身走来她对面。 男人手撑着玻璃桌,俯身吻在她唇角:“早上不是还要说给j写邮件?” “马上就写。” 余幼笙含糊答应着,抬脸接受这个吻。 在男人撬开她唇齿时、她一反常态地没有闪躲,反而顺从抬手环住男人脖子,乖软模样让季宴礼都有几分意外。 以前哪怕再享受,羞耻心都会大于qing动,余幼笙做不到像季宴礼那样hun话张口就来,言语行动上都偏向于被动。 今天却判若两人。 敏锐察觉到她变化,季宴礼轻托着余幼笙后脑勺,顺势亲吻地更深,han住她柔软耳垂时,低声问: “要我吗。” 余幼笙垂眸,心想拒绝也没用,半推半就道:“……随你。” 季宴礼低笑一声,将人拦腰抱起。 不同于昨晚feng狂,男人今天只一次就放余幼笙休息,抱着人亲吻,身形忽地一顿,唇边笑容意味不明。 余幼笙当然知道季宴礼在笑什么,别过涨红的脸,眼底泛起点点水色。 “宝宝一直追着我yao,”季宴礼抬手拨开她粘腻在她发额的头发, 余幼笙用力抿唇不肯开口,以为男人会有下一步动作时,季宴礼最终也只是去浴室拿来湿热毛巾为她ca拭干净。 她不自在地小声问: “你……没关系吗。” “嗯,等下就会冷静下来,”现在状况显然不适合做饭,季宴礼回到衣帽间找出一只三十二寸空箱子,当着余幼笙的面收拾行李,随口问, “出差一到两个月,应该备几套换洗衣服。” 最开始还说可能一周,现在收拾行李都按月计算了。 余幼笙心中腹诽,穿好衣服坐在床边,回答道:“六七套应该足够,或者我这边也可以寄衣服过去。” “好,多带几套,”季宴礼收尽眼底余幼笙所有的小表情,不动声色勾唇,“那边条件不大好,快递或许发不过去。” 通讯不好、快递也不通顺,余幼笙起初只是心里隐隐不适应,现在却担心起丈夫往后一个月的生活质量。 她抬头,不由担心:“要不我帮你一起收吧,你看你还需要带些什么。” “还需要些什么么。” 季宴礼迈着长腿走近,眼底含笑的若有所思模样沉吟片刻,最终手摁在床面、俯身看进余幼笙水眸,沉声回荡: “如果我只需要季太太的话,可以带上笙笙一起吗。” 第六十四章 你老公不会那么小气吧 自搬进来后,余幼笙还是第一次独自在床上醒来、一人面对过分空旷的房子。 门外不再传来诱人菜香,也不再有人轻声推门进来、弯腰吻在她额头,柔声问她昨晚睡得如何。 潜意识不肯承认心里淡淡的寂寥与失落,余幼笙自我安慰着,只不过是季宴礼出差而已、过几天就会回家。 都说婚后难得有独处时间,她应该好好享受才对。 如此想着,余幼笙唇边扯出点笑,起身下床打针,洗漱换好衣服后,走去厨房准备吃早餐。 以前十几二十年都一个人过来,没道理现在不可以--- 打开冰箱门的手顿住,余幼笙看着满冰箱塞满食物的真空食品袋和便当盒,刚睡醒的大脑有一瞬卡顿。 她拿起第一层最靠外的方盒,看盒面上的便条纸上写着一行苍劲有力的黑字。 【周日早主食:肉松烤肠粢饭团;碳水:35克】 上瘾般,她又挨个去翻最上层柜子的其他盒子和食品袋,发现季宴礼已经按时间排好顺序、从左至右都是每日早餐。 下星期二之前的早餐放在冷藏柜,下周四到周六的则是在旁边紧挨的冷冻柜。 而向下二三四层则是备好的午餐和晚餐,外加切好的水果,各自标注好名称与碳水化合物用量。 “......” 季宴礼最晚几乎没睡的事,余幼笙是知道的。 男人收拾过行李、彻底冷静后,温声让余幼笙先睡,随后便转身离开卧室,再次去厨房忙碌。 余幼笙尝试过陪他熬夜,奈何意志坚定不足、再加上季宴礼又身体力行地“劝”她休息,灵动手指连着nong过她两次后很快就昏昏沉沉地倒头入睡。 一觉到天亮,她不清楚季宴礼昨晚在厨房忙到多晚。 连男人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带着几分对季宴礼不告而别的埋怨,余幼笙又惊叹于男人的周全照顾,尤其在看见桌上便条纸时,再无法否认心底愈烈的思念。 【我不在家的时间,好好吃饭﹣-j】 余幼笙见过的季宴礼常用的那根黑金钢笔,但还是第一次认真看写出来的字迹,不由认真打量许久,目光最终停留在落款处的“j”。 熟悉的j,这次是季宴礼的自称简写。 这时,同样没吃早饭的三月翘起尾巴过来,亲昵蹭着余幼笙脚踝,讨好喵叫一声软过一声。 余幼笙弯腰,笑着将毛茸茸一团抱起,一人一猫都弄好饭后,拿起桌上手机给季宴礼发消息。 【余幼笙:安全落地后告诉我一下。】 算算时间,季宴礼人应该还在飞机上,消息发送,自然不可能立刻得到答复。 一个人闷头吃饭自然省时,余幼笙饭后洗净碗离开厨房,抱着电脑和新绘本来到客厅,着手准备下周的课程教案。 她新选的绘本叫《饺子和汤圆》,内容主要是介绍汤圆和饺子的特点和区别; 为了让学生更好的理解内容,余幼笙会提前准备好教具:例如准备饺子和汤圆的贴纸,课上时,再让学生将贴纸分别贴在教具材料的相应方框; 又例如设计“饺子和汤圆哪个能从滑滑梯上滑下”等问题,来让学生进一步了解饺子表面“光滑”、而汤圆表面“黏腻”的特征。 虽说对于即将十八岁的少男少女来说有些幼稚,但对于枯燥的内容这种方式反而更容易让她们接受。 午饭后她不想出门,正抱着三月纠结是在客厅看书、还是去书房晒太阳,旁边手机忽地震动起来。 余幼笙低头去看,却见屏幕上显示着“肖意”姓名。 无意识轻叹,她询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这什么话,没事不能找你啦。” 说话声伴随鸣笛响起,正开车的肖意不满啧了声:“还有你这个失落语气怎么回事,不欢迎我?” 半天过去终于找到人说话,余幼笙笑了笑:“怎么会。” “猜你也不敢,”肖意哼哼两声,切入正题,“我正式从我哥那里搬出来啦,昨天太困忘了和你说﹣﹣怎么样,晚上来我新家搓一顿?” 搬家的事肖意提过一嘴,余幼笙以为她还在挑房子,没想到转眼都搬完了。 想着季宴礼不在家、她一个人周日独自也无聊,答应道:“那我顺便过去帮你收拾卫生。” “那我赚大发了,”肖意爽快答应,做事一贯的风风火火,“我正好开着我哥的车,你给个地址,我现在来接你。” 盛情难却,余幼笙刚报完小区地址,就听肖意惊呼:“好家伙,你那老公不是一般有钱啊,五十多万一平的房价,一平米赶上我两年工资奖金了。” “哦对了,既然你都来我家吃晚饭,干脆住一晚得了呗;我们都多久没好好聊天,你老公不会这么小气吧。” 余幼笙听她絮絮叨叨完,只挑了最后的回答:“他出差了,但家里有猫,我不放心留他自己过夜。” “可惜我对猫毛过敏,”对猫爱无能的肖意重重叹气,“我大概二十分钟到,你准备一下。” “好。” 肖意要她留宿的提议的确令人心动,无奈余幼笙不放心平安自己,在猫饭盆放好充足粮食和饮水后,确认监控录像正常运行,换好衣服提前出门。 开车前往新家路上,肖意大概意识到闺蜜丈夫的身份特殊,只和余幼笙讲她找房的艰辛过程,绝口不打探其他。 余幼笙知道,肖意只是看上去大大咧咧、实际做事最有分寸。 两人亲密熟络的契机是高一某次课间。 因为周围男生打闹,余幼笙书桌被撞、包着针头和带血试纸的袋子从书包里掉路,恰好掉在肖意脚边。 怕对方害怕,余幼笙课间忙带人去走廊的尽头解释,看着肖意表情从起初的担忧化为平静,最后咧嘴笑了下,说以后如果需要任何帮忙,可以随时找她。 没有过多关怀和怜悯,而是将她当正常人对待,无意识对余幼笙最大的善意。 “……我和你说,这次我特意找的大卧室、花重金买的大床,睡我们两个人都没问题…” 第六十五章 好好看着他 在肖意兴奋的唠叨声中,两人到家,余幼笙站在客厅环顾四周,欣慰看着面积和环境都好过两人以前出租屋的新房,发自内心为肖意感到开心。 “进屋先喝茶,”肖意很快端上一杯温热菊花茶,俨然一副主人热心款待的模样,“我昨晚还做了牛奶冻,放的代糖,我拿来你试试味道。” 余幼笙笑着说谢谢。 午后暖阳透过阳台落地窗,大片倾斜而落,照应在人身上暖烘烘的,好不舒服。 余幼笙不由惬意地眯起眼睛,起身去客厅阳台想看小区绿景时,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 ---这次是季宴礼打来的电话。 “刚落地下飞机,等人接机后就去酒店。” 不知是否因为背景人声嘈杂,余幼笙敏锐感觉到,季宴礼今天声调较平时有细微上扬,语速也快些:“车程大概一到两小时,对方有专车接送。” “嗯好,”余幼笙听对方安全降落、至少去住的是酒店,终于放下心,“你昨晚是不是没怎么睡,不着急就先回酒店休息下,不然身体要吃不消。” 想起男人上次熬夜后、连唇色都微微发白,余幼笙又忍不住补充:“赚钱总有时间的,又不会睡一觉就跑掉。” 话落,听筒那端响起季宴礼有磁性的一声沉笑,回荡低音听的人耳热。 “好,听你的。” 季宴礼顺从答话,事无巨细地自然问起她生活:“你昨晚睡得怎么样,早午饭有好好吃么,冰箱里放了些吃的。” “看到了,”回想起满冰箱的食物,余幼笙心底难免一阵柔软,“谢谢你,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储物柜第二层还有配比好的冲剂,左边助眠、右边补气血,晚上睡前记得泡一杯;冰箱冷冻柜的最下面,还有以前没吃完的藜麦包子和烧卖,米饭吃腻的时候,也可以拿出来蒸热一下……” 印象中,余幼笙第一次听季宴礼不间断地说这么多话,连叮嘱她多吃水果、饭后记得运动的最琐碎小事都一一嘱咐。 想着两人对彼此几乎“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操心,余幼笙眼底笑意更深,耐心等季宴礼交代完,乖顺答应下来。 习惯对方做多话少,余幼笙难得见到男人如此健谈,哪怕是通过电话,也不自禁受到情绪感染,轻轻笑起来: “季宴礼,听上去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 “……” 大概是信号问题,话落后对面忽地陷入一阵长久寂静。 “还好。” 将近十秒后,季宴礼才出声回复,声线又恢复往日所熟悉的低沉柔和,只是听着不大自然:“你刚才说要在朋友家吃晚饭,带上药了么。” “带了,”经过上次医院陪许泽的经历,余幼笙现在只要出门,长短效胰岛素笔都会随身携带,“但我应该不会留宿,不放心三月一个人在家。” “想玩就留下,”季宴礼提出另一种解决方案,“董秘书会去家里接三月,你的事优先。” 本就不想独自过夜的余幼笙立刻被说服,最后一次挣扎:“那我需要把钥匙送给他吗。” “没关系,他有家里钥匙。” 正听季宴礼说话时,余幼笙又听背景音里出现一道熟悉的慵懒男声:“季宴礼你愣着干嘛呢,喊你好几次了。” “哟用的是白色手机,那我知道是谁了。” 懒淡男声由远及近,率先自我介绍,“余老师,我是林栩,上次在花店送你姬金鱼草的那个。” “林先生您好。” “听季宴礼说,你把花照顾的很好,”人来人往的机场里,林栩亲昵勾住季宴礼脖子的行为,引来不少路人围观,男人却置若罔闻地继续冲听筒讲话,“希望下次见面时,我能有幸看到花开。” “一定会的。” 余幼笙话里带着淡淡笑意,随口问道:“林先生也来这里出差吗,我以为您还要忙花店的生意。” 林栩文言文挑眉,佯装无奈叹气:“想卖花的人最近不出门,花店开着也没意思。” 他扬着桃花眼看向旁边季宴礼,上下仔细将人打量,意味不明地笑起来:“余老师放心,季宴礼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我会帮你好好看着他的。” 男人视线流转,最终停在季宴礼被手表紧紧包裹的左手手腕,又懒懒补充一句: “全须全尾的那种。” 季宴礼闻言抬眸,四目相对,镜片后的黑眼深不可测,倒映着林栩此时笑吟吟的模样。 “……那就先谢谢林先生了。” 状况外的余幼笙显然听不懂林栩话中意,那边肖意又在催她吃小食,通话很快便草草挂断。 季宴礼挂断电话抬眸,就见林栩轻佻的桃花眼正盯着他手里的白色手机,随意打了个响指。 男人妖孽般的笑容十分欠打,话却说的一针见血:“没猜错的话,你这个款白色手机,是专门给余老师准备的?” 两人走的是贵宾专用通道,早有专人提前取好行李、恭敬等候送两人去酒店。 季宴礼头也不回地朝贵宾通道方向去,冷冷丢下一句: “林栩,别多事。” “如果飞机上没手抖,你这话可能有那么点说服力。” 林栩仍旧是万事不感兴趣的懒散模样,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冷笑, “复发,还是复发倾向。” “......” 季宴礼没再理他,和林栩一同坐上去往酒店下的车,沿途中给董秘书打去电话,告知晚上把三月接回他家里。 “好的,”董秘书一如既往的可靠,答应后沉默几秒,语气带有几分小心翼翼,“季总,按照您和季老先生的约定,这一周您需要每天三次和我报平安。” 余光里的林栩模样倦懒,没骨头似的窝在沙发里,兴致缺缺地耷拉着眼睛望向窗外。 季宴礼收回目光,一夜没睡的大脑兴奋不已,垂眸,见左手已不再出现轻颤的躯体化反应。 “知道了,”他淡淡应答,“接下来一周,让王阿姨每天上午去家里一次,如果冰箱里饭菜快吃完,让她按照我发的食谱再做一份。” “好的,您放心。” 接待贵宾的专车设置隔音挡板,司机并不能听见后排刚才的电话。 车后座安静剩下两道呼吸,季宴礼取下金丝眼镜框,抬手轻捏下山根,克制着主观意识不要去享受此刻大脑皮层的兴奋感。 显而易见,单凭几句话,余幼笙已经察觉到异常了。 他闭上眼睛,压低的声音发哑:“是老爷子让你来的?” “回国后,你每年四月份都往这里逃,董秘书那里随便套话两句,就知道你做这班飞机。” 林栩眼皮都没抬,伸了个懒腰头一歪,“擅自加药的话,劝你尽早说,手这么一直抖下去,自己想想能瞒她多久。” 过去几时,季宴礼定时炸弹般的大脑每到初春还暖的季节都要爆发,老爷子目睹两次血腥现场后成功应激; 此次,每年四月初的前半月都要求季宴礼天天报平安,连出国都派董秘书一路随行,别的都随便,唯一的要求就是确保他得活着。 自我安慰式的监督法,季宴礼向来懒得管。 他这次来,也的确是处理这边度假村的项目,再如同往年一般,在酒店里待一段时间。 白色手机在口袋震动,季宴礼解锁屏幕点开消息,点开唯一仅有的对话框,看余幼笙打来的图片。 【余幼笙:肖意新作的牛奶冻味道很好,她说制作过程很简单,我学会后,等你回来做给你吃。】 随后又发来一张照片。 一枚枚圆滚滚的牛奶冻放在浅绿色瓷盘上,边缘倒映着拍照人的半边身体,难掩玲珑有致。 关于余幼笙身材纤瘦苗条、该长肉的地方偏偏一点不少这件事,季宴礼再清楚不过。 就连他都要整一只手摊开伸直,才能勉强用五根手指包裹住她的莹润雪软。 尤其近来他在饭食方面上花了些心思,余幼笙人各处都重了不少,昨日见她穿xiong衣系背后扣子时,再扣最里面一排都要溢出来,最终只能妥协地向外挪了两排。 再点屏幕退出放大图片,季宴礼闭眼太阳穴突兀跳动,勾唇自嘲般笑了笑。 顶着一颗随时要失控的大脑,他这时甚至难以分清,现在是即将发作的预兆、还是心底深处对她难以遏制的渴''\/''望。 “看你状态不像是抑郁期,状态目前为止也可控。” 耳边再次响起林栩的声音,难得少了几分吊儿郎当的不正经。 季宴礼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皮看人,就见对面那人靠着车门,双手抱胸,桃花眼目光锐利:“说说吧,是什么让你觉得又要失控。” “头痛精神恍惚、心跳加快抽痛、还是并非药物导致的手抖?” “………” 一阵难熬的长久沉默,季宴礼回忆过去几日的种种行为,喉结轻滚,哑声道: “……是x''y''欲增加。” 第六十六章 想见她,想吻她 “……” 四字如雷般在宽阔车座后排炸开,之后便是长达十秒的沉默。 最终,林栩也只不动声色地挑挑眉,修长指尖在腿面轻点:“性谷欠亢进么……对你倒是情有可原。” “你说,”男人懒洋洋地坐直身体,双手抱胸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如果我从冲动性、冒险性、判断能力和扩张性来分析你现在的破坏性,你是不是就不让我套话了?” 见季宴礼阖眼懒得答话,林栩也不介意,反倒津津有味地盯着人看,手缓缓摩挲着下巴,慢条斯理道:“对了,有必要澄清一下。” “我说的情有可原,指的是季总作为多年处男,终于能享乐一次,一段时间内念念不忘,也是也是可以理解的。” 说完林栩又打了个响指,以示重点:“不过呢,如果是因为是时长或其他原因而效果不尽人意、变成执念导致的高频次不同种性行为,我还是可以帮忙的。” 这次季宴礼面无表情睁眼,褪去眼镜的黑眸深不见底:“林栩,你最近套话能力变弱很 多。” “谁说我要套话,”林栩被挑衅也不恼,妖孽般的笑容不变,只桃花眼的目光锐利,“你看,你这不是有其他身体反应吗。” 话题就此谈崩。 林栩也不再废话,窝在车后座拿出手机,调取花店里的监控录像,直接找到昨天下午三点的记录,点开,饶有兴致地欣赏画面。 下午三点整,玻璃门准时被推开,纤瘦的女人小心翼翼进来,不见表情都是肉眼可知的局促。 几乎是下意识,女人来的花店第一反应,就看向窗边的迷迭香,捧起一束在怀中。 原地犹豫许久、又注重形象地拢了下鬓角碎发,才下决心地深吸口气、走去收银台。 紧接着,林栩在监控录像里看到笑吟吟的自己。 结账时,他有意朝人俯身凑近,下一秒就见女人背在身后的双手攥紧,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羞赧。 满意点头,林栩又不厌其烦地重复播放,悠悠道:“果然,追人的最好手段是被追。” “季总十三年的失败经验给了我很多经验,”他抬手拍拍季宴礼肩膀,语重心长道,“下次结婚,第一个请你喝喜酒,带上余老师一起。” 季宴礼缓缓睁眼,目光落在肩膀上的手,勾唇冷笑:“不必,心意领了,祝你这次不要再被拒婚。” “……” “拒婚怎么了。” 林栩低头将,视频里收银台两侧的男女截图,随手设置成壁纸,满口胡话:“什么年代了还弄这套歧视呢。” 指腹在女人身影轻抚过,林栩眼底有一瞬即逝的温情,随后又是吊儿郎当的无所谓: “反正都是和同一个人,乐在其中。” 旁边的季宴礼阖眼假寐。 随后旅途两人一路无言,直到专车稳稳停在酒店门口,酒店经理带领员工在门口站两列欢迎,点头哈腰地问好、帮拿行李,一路将人送到顶层总统套房。 套间里厨房、书房等一应俱全,季宴礼放下外套倒了杯水,润喉后走去客厅阳台边,俯瞰一年不见的京北。 在脚下这片土地,行业兴衰存亡往往就是一句政策,前几年当地大力扶持旅游业、以促进文化经济交流,中科便将目光放在度假村的建立。 现在过去三年即将竣工,季宴礼这次来,的确是来处理相关事宜,并不算对余幼笙撒谎。 会议室就在走廊另一端尽头,相关人士聚集一堂后正式召开会议,再结束时天色已大暗,连最后一丝余晖都自天边掉落坠下。 仔细算来,季宴礼已有整整三十六小时没合眼, 只是大脑皮层依旧兴奋不已,好像不会停歇的永动机,甚至不需要进食,都能时刻高效运转。 对情绪高低起伏的情况司空见惯,当药物无法控制大脑时,提前列举好计划总是最优选择。 转眼间时间将近晚九点,季宴礼将各部门递来的方案逐一打回,桌面黑白两部手机分别跳出消息。 【邱琛:兄弟你差不多歇会,从昨晚起,你知道你连着毙掉多少case吗,你是铁打的,也得让其他人睡一觉吧。】 只随意瞥过屏幕,季宴礼拿起白色手机,解锁阅读信息: 【余幼笙:还在忙吗,今晚要不要早点休息】 随后她又发来一张自制的三月表情包,正摊开肚皮,冲着镜头眨眼撒娇。 “……” 亢奋大脑自动在耳边播放女人声音,季宴礼清楚记得,刚和余幼笙交流时,她最后尾音总是渐弱下去,客气的背后都是拘谨疏离。 随着结婚时间变长,余幼笙在生活中开始有各种语调。 不仅是平日无意识的撒娇、或是某些时刻对他又抓又挠的尾音拉长,她都在剥开过往伤痕累累的外壳、一点一滴向他展露最原本的鲜活模样。 想见她。 想吻她。 想两人昼夜颠倒、晨昏不分地沉溺在昏黑shi糜的封闭空间,别人进不来、他们也不必出去,想贪婪占有她身上每一寸ji肤、感知每块肌肉骨骼的脉络走向--- 响亮的敲门声倏地响起、打断飘远不可控的泛滥思绪。 季宴礼皱眉黑眸沉沉,手机放在桌面发出脆响,起身走去玄关处开门,。 一身运动套装的林栩站在门外。 “反正你也睡不着,”男人懒懒依着门板,从上到下打量季宴礼,“走,出去跑步,消耗下季总无处安放的精力。” “不去也可以,”见季宴礼默不作声地盯着他,林栩无所谓耸肩, “季老板日夜操劳、身体虚嘛,可以理解。” “……” 酒店附近不远就是体育公园,红色的塑胶跑道环绕在绿植花卉、篮球场、以及空地上的运动器材周围,一圈一公里的距离。 半小时五圈五公里下来,一黑一灰的两人放慢脚步,带着汗离开跑道、换方向沿着江边散步。 林栩在草坪上的自动售货机前停下,抬手摁键,斜眼看向双手插兜的季宴礼。 见男人无动于衷,林栩不满啧了声:“愣什么呢,我现在要保持贫穷人设,赶紧付钱。” 季宴礼斜着瞥人一眼,拿出手机扫码,就见林栩弯腰从取货柜拿出一听啤酒,语调慢悠悠: “第一眼就看啤酒,怎么,最近开始喝酒了?” 第六十七章 愿你一切都好的y “……” “看吧,我说过不用套话,身体只要有反应,自然就能知道答案﹣﹣以及废话一句,虽然没有药物忌口,但酒精、咖啡、茶叶等刺激性食物,能碰多少你心里清楚。” 对话再次陷入沉默,林栩得逞笑着坐在紧挨售货机的长椅上,撬开易拉罐的金属拉环,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看手机。 季宴礼则站在路灯下看手机,几次点开对话框打字又删除,脑海不断重复循环余幼笙白日那句无心的“你今天似乎很高兴”。 这无疑是个危险警告。 耳边突然响起突兀女人绵柔甜ni的声音,中间夹杂男人粗旷的嗓音,交杂错综,一阵高过一阵,尽显人类最原始的需求与和ke望。 季宴礼低头,看林栩歪在长椅上看视频,表情若有所思。 见他看过来,男人还将手机举起来:“这部听说拍的不错,欣赏一下,有x冲动吗。” 太阳穴跳动两下,季宴礼移开视线,冷冷丢出三个字:“你有病?” “你这不是认知挺正常么,”林栩关闭手机,站起身朝江边栏杆走去,脸上散漫笑意收敛了些,“情绪、甚至欲望没有好坏之分,适当的焦虑、抑郁、失落、以及躁动都是生而为人,必然要体验的感受。” “关键在于是否适度,”颀长高挑的男人手撑在白漆铁栏杆,身体前倾,目视远方不见边际的江水波涛,声线飘渺, “只要你和你身边人接纳良好、或是哪怕只有你自己能身心都坦然接受,所有情绪都不是问题、也不需要所谓解决。” 林栩转身看人,后背和小臂都倚着冰冷栏杆,难得正经一回:“所以,余幼笙能接受的你的情绪和欲望吗。” “又或者,你是要让她来做选择、还是打算永远擅自为她作出''她不能''的答案?” “你很清楚她有知情权,也知道这隐瞒的行为,对她而言并不公平。” 正经不过三句,林栩说着又打起哈欠,人累了就要去勾季宴礼肩膀,懒洋洋道:“再说了,最差的结果不就是离婚么。” “离婚就再婚啊,”男人骄傲指了指自己,俨然自以为是优秀范本,“学学我。” “……离我远点,”季宴礼冷漠拒绝男人勾肩搭背,决绝道,“晦气。” “……” 回到,季宴礼换下运动服去浴室洗澡,明显感受到当身体足够疲惫时,哪怕精神依旧活跃,疲累感也会唤起几分睡意。 或许今晚能够睡着。 热水将皮肤冲洗到滚热发烫,十五分钟后,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走去衣帽间。 橱柜中拿出随行提手包,内胆最里面有巴掌大的放心药盒,由挡板分隔出十五个小格子,每个方格里都有相同的八枚药片。 药片有滚圆、扁圆、以及胶囊状的椭圆,单从形态中分不出哪些是药、哪些又是保健品。 几年如一日在晚上十一点半,机械性地喝水服下药片。 季宴礼将药盒放回手提包,视线在十几米外的床榻停顿几秒,临时修改再通宵一夜的原计划,迈着长腿在床边坐下。 关掉壁灯,房间顷刻昏暗下来,只留有一盏暖黄床头灯发出微弱光亮。 仍觉碍眼,季宴礼侧身要关灯,余光就见床头柜的白色手机屏幕亮起,这次不再是通讯消息,而是一封来自余幼笙的邮件。 -﹣是写给过去的j。 多年未曾登陆的邮箱里,除却一封未读,剩下十三封都是杳无音讯的单方向问候。 余幼笙发来的邮件内容篇幅不长,口吻相比当年,要生疏克制许多。 【亲爱的j: 见信如晤。 上次给你发邮件还是大学,转眼几年过去,不知道你近来过得如何? 那年你说出国治病、后来我再没能联系上你,但心里一直挂记、想念当年时光,最近有人给我建议,让我最后再试一次,或许会有别样惊喜。 再次叨扰,是想问你这些年过得怎样,当时说要治病、现在身体好些了吗,生活是否有安定下来? 很感谢你当年说的话,我才能坚定选择喜欢的职业,虽疲劳费心却收获良多;至于原生家庭带来的困扰,也因为拥有新家庭,不再带给我更多影响。 邮件结尾才想起和你说,我半个月前选择结婚,丈夫是远超我预期的优秀伴侣,彻底改变我曾经对婚姻的悲观看法。 如果他愿意,我想,我们会陪伴彼此共度余下人生。 哦对了,也是他鼓励我给你写信、叫我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虽然自知希望渺茫,还是期待能收到你的回信,也衷心希望你这些年过得幸福。 祝你万事顺遂、身体健康! 此致, 愿你一切都好的y.】 “……” 季宴礼从头至尾将邮件重读两次,视线久久停留在后半段他本不该知道的承诺。 她说,如果他也愿意,他们会陪伴彼此共度余下人生。 情绪翻涌,将季宴礼难得攒出来的疲倦一扫而空。 他点开回复框、正欲打字时,掌心的白色手机又跳出消息提示,发送人不言而喻。 【ys:我还是回家啦,就不麻烦董秘书跑一趟。】 【ys:他和我说你这两天可能会很忙,现在还不能休息吗?】 十一点半早超过余幼笙正常睡觉时间,季宴礼不知道她失眠原因,没再犹豫地拨通电话。 “季宴礼……你还在忙吗?” 听筒响起女人柔和轻软的声线时,整日绑紧心脏的烦闷与烦躁都消散大半,像是被捂住口鼻的人,终于得以呼吸新鲜空气。 “不忙,准备睡觉,”季宴礼后背靠在床头柜,闭上眼睛,视觉被夺后、听觉随之更加敏锐,“怎么没在朋友家留宿?” “可能有些认床、也实在不放心三月自己在家,还是决定回家。” 此时,余幼笙独自躺在宽阔大床上叹气,再次翻身:“刚才给j发了邮件,现在有些睡不着。” 没开灯的卧室昏黑,仅有的光源是透过纱帘飘进屋的星点银月,将季宴礼温柔的低声询问都蒙上一层薄纱。 “怎么会突然会失眠,助眠的牛奶没有喝么。” “喝了。” 余幼笙说话时身子偏斜了些,额头抵在男人平日用的枕头,鼻尖才有些许微弱的幽苦冷香。 第六十八章 所以,让我来找你好不好 不必面对面对峙为人增添勇气,余幼笙脸贴着手机,轻声坦诚道: “可能是因为你突然不在家,一时不太适应,所以睡不着。” 习惯每晚有沉甸甸的手搂在腰上、习惯冰冷手脚被温暖护住、习惯半夜睡得朦朦胧胧时、有人吻上嘴唇;当三者同时突然消失时,哪怕主观可以欺骗自己,身体都会出现戒断反应。 说完见对方久久不回复,余幼笙后知后觉意识到话太露骨,正拼命想该怎么圆回来时,就听耳边男人沉声道: “实在睡不着,还有另一个方法可以试试。” “……” 哪怕多年以后,如果再给余幼笙一次选择,她绝对不会再被好奇心操控,在季宴礼提出建议时,多问那句“为什么”。 “……季宴礼,我不会……” 余幼笙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手在不住打dou,迟迟不敢行动。 在她所接受的传统教育中,女性的某些方面哪怕不是耻辱,也必须要躲躲藏藏、绝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哪怕对方身份是朝夕相处的爱人。 季宴礼却温声反驳她过去二十七年的人生教育,用那把诱蛊低沉的嗓音告诉她,无论性别,人都该尽可能地了解自己。 “可以慢一些,”低声落在耳边,男人耐心地悉心教导着,“想我平时是怎么来的,不要心急。” 平时是怎样对她的--- 余幼笙一双手生得很漂亮,根根白皙细长,和季宴礼的手有很大区别。 余幼笙几次提出想放弃,季宴礼又再次柔声夸她做得好:“宝宝别害怕,我在。” 余幼笙脑袋昏昏沉沉的总没法拒绝这样说话的季宴礼。 “我在你身边。” “嗯。” “你现在会变得不一样、不急﹣-” 余幼笙不知道,季宴礼这种话怎么说的出口,下一秒就听男人嘶哑道:“笙笙。” 余幼笙耳边只剩下两道同频率的加快呼吸。 季宴礼沙哑地沉沉低笑出声:“宝宝,你喜欢我吗?” “……喜欢。” “乖,手掌摊平,再试一试。” 眼前发白的整整十秒间,余幼笙在恍惚中度过。 脸烫的像是能煮鸡蛋,余幼笙在被窝里缺乏li到神思飘忽,就又听作恶的男人绷持声线:“笙笙,喊我名字好不好。” 一室寂静,只能听到余幼笙砰砰的心跳声。 “……季宴礼?” “嗯,我在。” 后来她累到连眼皮都睁不开地反复打架,这才结束。 两人各自心知肚明,季宴礼没多解释,只低低笑道:“辛苦了。” 睡意卷席而来,余幼笙人蜷在被子里,乖顺地应答着,迷迷糊糊间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家呢。” 对面男人沉默几秒:“尽快。” 余幼笙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人之将睡其言总怒:“尽快是什么时候。” 白日只敢在心里盘算的小心思,在黑夜时分都纷纷跑出来,余幼笙只想困觉、没心力再七弯八拐。 于是,话便也不过大脑的脱口而出:“学校清明节周五放假,我查过了,周四晚上就有来京北的飞机。” “季宴礼,我不喜欢一个人在家。” “所以,让我来找你好不好。” ---- 周二年休时,外出办事的肖意顺路来找余幼笙,把昨晚她妈寄来的青团送出去。 “你们学校活动做的不错诶,来的路上,我看到好多漂亮标语和横幅。” 学生在教室午睡,班级有两位老师看护,余幼笙忙里偷闲地接人去办公室,就听肖意一路感慨:“和你认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真正了解抑郁症的相关知识。” 每年学校都会在各处挂上宣传语,放在最显眼位置、供人欣赏阅读。 “如果能扩大宣传范围就更好,”两人在办公室坐下,余幼笙给肖意倒水,“来这里的大多已经了解相关知识,实际作用并不大。” “也是,”肖意叹气,不多过分纠结,“话说马上清明假期,要不要一起去公园踏青?我家附近的公园,现在天天能看到小孩放风筝。” 余幼笙犹豫不决:“再看看吧。” “怎么了?”肖意一眼看出不对劲。 放假三天,又记着季宴礼离开前说想带她一起出门,那晚在电话里疯狂后,余幼笙半梦半醒地主动提出想去陪人。 本以为季宴礼会欣然答应,结果直到她睡着都没有答复,第二天醒来再问,得到的都是含糊答案。 实话实说,她不太理解被委婉拒绝的理由。 那晚季宴礼邀请她时,眼底笑意灿若明星,即便后来在电话里沟通,男人的语气状态,听上去比平日还要愉悦高昂许多。 虽说和平日的沉稳温和有所差距,但她想愉悦状态总不会是坏事。 况且,季宴礼原本的成熟程度就远超同龄人,活跃些反倒更符合他年龄。 现在不知为何原因,男人不希望她过去。 人情交往中嘛,余幼笙总倾向于做被动方,难得主动一次,却又被婉拒。 余幼笙念此哭笑不得,请教对面的社交达人:“其实我想清明节去外地找……,找我老公,但又怕打扰到他工作。” “我猜就是,”肖意一眼看透她的迟疑,感叹余幼笙重色轻友,“你要去干嘛?让你老公陪你四处玩?还是让他给你做饭?” “当然不会,”余幼笙摇头否认,不善表达思念的耳尖发热,手握紧杯壁,“我就是……就是有点想他。” 窗外有正午暖光落下,勾勒出说话女人的姣好面容:白里透粉的脸上带着温和笑意,唇边酒窝浅浅,即便不是一眼惊艳,岁月静好的恬静感也令人移不开眼。 肖意闻言啧啧不停:“陷入恋爱的女人果然不同,每句话都带着酸臭味。” 余幼笙不认为她在秀恩爱:“你以前出差,我也会想你、也会来找你玩啊。” “……倒也是,”肖意对此无法反驳,重回刚才话题,“你能多麻烦他,自家老婆不远万里跑来陪过节,正常人的话,高兴还来不及吧。” “再说了,哪有人不喜欢惊喜的,说不定你老公想疯了你去、嘴硬罢了。” 这句显然更符合逻辑,余幼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旁边肖意的手机震动,接完电话后就匆匆就要走。 “跟你说,”送人出校门的路上,肖意边走边骂人,“中科全公司上下都是变态工作狂。” “尤其是那个季宴礼!” 上出租车前,肖意还不解气:“昨晚我们团队十几个人,熬夜到凌晨三点半交的最后一稿,这人不到四点一封邮件又毙掉、要求重做这家伙都不用睡觉的吗?!” 余幼笙闻言微微一愣。 昨晚凌晨四点还没睡﹣﹣昨晚十一点半给她打电话时,季宴礼分明说的是马上就休息。 对于季宴礼高强度工作这件事,自婚后同居起,除了通宵熬夜那晚,余幼笙平时鲜少有实感。 对于她而言更直观的,或许是那天清晨来到厨房,见到因为熬夜而脸色苍白的丈夫。 自身糖尿病缘故,余幼笙比任何人都清楚身体健康的重要性,仅有几次对季宴礼不满,也是觉得对方不够爱惜身体。 去看看他吧。 就算能做的很少,也总比无动于衷要强;要是打扰对方工作,她就花钱再住另外的房间好了。 季宴礼总不会对她生气的。 再者,万一真像是肖意说的那样,季宴礼其实想让她过去、只是没有坦白说明呢。 越发觉得闺蜜说的“没人不喜欢惊喜”有理,余幼笙下定决心要去京北。 当晚定过机票后,她给董秘书打去 电话,麻烦他抽空来一趟,接走三月。 董秘书对她的来电表示意外,同时说明他随时可以过来,时间看余幼笙方便。 挂电话前,向来稳重可靠的男人忍不住道:“季总非常在乎余老师,如果见到您去,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话代表她出现不会影响男人工作,余幼笙笑了笑:“那这两天就麻烦董秘书照顾三月了。” “请您放心。” 余幼笙是周四下午四点的飞机,登机十五分钟前,不忘给季宴礼打去电话。 节假日将近,候机大厅人来人往,余幼笙选了处相对安静的地方:“今晚要加班,可能要晚点找你。” 她从小不会扯谎,担心背景音嘈杂露馅,心里雀跃又不能表露,只好低着头,手握紧行李拉杆。 沉默几秒,季宴礼没有多疑心:“……好,下班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打电话。” 听出男人声音比昨晚沙哑许多,余幼笙不由关心:“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没有,”对面声调扬起些,季宴礼温和而言简意赅,“开会说话太多。” “哦哦好。” 这几天两人电话粥一煲就是两三小时,余幼笙习惯性地以为季宴礼会问她白天生活,等半天也不见对方开口。 第六十九章 坚持不是行为,而是权衡利弊后作出的选择 眼看要到登机时间,她不想让男人听见播报,随意两句就挂断电话。 去往京北的旅程要飞行近三小时,余幼笙有些晕机,一直沉沉睡着。 中途放饭时,空姐好心叫醒余幼笙,问她想喝什么饮料、想要牛肉饭还是鸡肉饭。 余幼笙在吃饭和打针之间纠结几秒,最后婉拒餐盒,只要了杯水,还得到了装有小蛋糕和坚果酸奶的纸盒。 很快,耳边传来拆取包装的细碎声。整座飞机上的人都在享用餐食。 余幼笙默默将点心盒放进背包,远行的兴奋被冲淡几分。 确诊一型糖尿病十三年,她已经能用熟练运用“你只是身体缺少某种元素”、“只要按时打针、健康作息,你就和正常人一样”、“现代人谁不生个病”等话术宽慰自己。 只会在极其偶尔的某一瞬间,感觉到自己和社会其他“正常人”的格格不入。 情绪诱发往往是琐碎的日常小事,比如现在,当她看身边人都能随意吃喝、而她吃口水果都要提前十五分钟打针时,还是会有难以说服自己的那一刻。 也难免会想一想,这世上健康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多她一个呢。 “........” 好在低落情绪很短暂,余幼笙后半段旅程依旧是在睡梦中度过,直到飞机平稳降落。 董秘书提前发来酒店地址。 搭乘出租车的路上,余幼笙发现,京北并不像季宴礼描述的落后破旧,虽赶不上北城车水马龙,至少也有二三线城市的繁华城市。 望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城市景色,余幼笙倏地意识到,季宴礼离开前那晚说的话,要么和现实不符、要么和之后口经有出入。 再加上这两天的高状态,虽说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也的的确确不像季宴礼稳重成熟的形象。 出租车在酒店门前停下,余幼笙谢过好心帮她搬行李的司机,走进大厅,准备直接搭乘电梯上去,却被告知去顶层需要特定电梯卡。 她谢过前台工作人员,想给季宴礼打电话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慵懒男声。 “余老师?” 林栩抱着速写画本站在身后,四月时节里,不怕冷地单穿件浅灰衬衫,笑吟吟地看着余幼笙转身: “来找季宴礼﹣﹣突然查岗?” “没有,学校放假就过来。” 记得对方在电话里说的的照顾,余幼笙笑着和他打招呼,目光落在男人手里画本,询问:“林先生打算出去写生?” “没事做,出来画点人物速写。” 林栩将画本递过来,低眼见余幼笙感兴趣地凑过来,桃花眼观察她反应:“捕捉人物行为细节,对心理医生的工作也有很大帮助。” 余幼笙闻言一愣。 她以为林栩只是花店老板,没想到本职工作,居然是心理医生? 纸面上画着来往旅住客和酒店工作人员,线条简约随性,只寥寥几笔,却将人物的面部表情神态、以及肢体动作,都体现的淋漓尽致。 “好厉害,”由衷佩服画技,余幼笙又觉得林栩和她印象中的心理医生的相差甚远,好奇道, “您是心理医生的话,平时还能守在花店吗。” “所以我把诊疗室设置在花店。” 林栩笑眯眯地看着她,语调悠哉悠哉:“不过四月春季嘛,的确是各类精神疾病复发的高峰期,我怕病人一口气都找上门,只能提前逃到这里。” “......” 余幼笙扯了下唇角:“林先生很会开玩笑。” 林栩也不辩解,只微微一笑:“听说余老师从事教育行业,有个问题我好奇很久,今天想请教一下。” “您说。” “某种程度上,我们面对的群体一个是学生群体和特殊群体,我的工作是帮助患者减缓或消缓病态症状,盛老师则是帮助学生建立认知,让他们尽可能和世界重新接轨。” “但我最近发现,有一部分群体,本身属于所谓''正常人'',”林栩语气微微一顿,眼底笑意淡去了些,“却因为和患者有恋人、婚配家属、或者是血亲等亲密关系,同样感到痛苦与无助。” “这些人不会和患者沟通相处、也无法缓解爱人痛苦现状,所以只能在日复一日陪伴折磨里,越陷越深。” 林栩打了个响指,将话题重新丢给余幼笙:“作为老师,季太太也见过类似情况的学生家长吧。” “你观察过,他们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吗?” 余幼笙注意到对方突然的称呼转换,只是先被问题先绊住脚。 “人如果只想着苦难,的确是没办法坚持下去。” 她沉吟片刻,缓慢斟酌字句:“但至少在我所了解的范围,季先生说的苦难,并不是全部。” 她带过的学生里,有超雄的学生、有人内心不健康的学生、有暴力倾向的学生、甚至有人也会动手伤人。 但与此同时,这些孩子也会和她问好,会课下时凑过来和她开玩笑,更会远远在校门就朝你着急跑来、只为说一句老师好。 痛苦的确存在,可无法否认的是,幸福同时也伴随左右。 “很遗憾,我没有和学生家长聊过这些伤痛,”余幼笙摇头表示爱莫能助,踌躇许久,还是给出自己浅显的看法,“但在我看来,” “如果不把坚持单单看成行为,而是当作感情等众多因素下、权衡利弊后的选择,或许季先生的问题会更好解释。” “……坚持不是行为,而是权衡利弊后作出的选择……” 林栩眯起桃花眼,喃喃将余幼笙的话重复一遍,饶有兴致道:“痛苦没办法让人坚持,但是幸福可以。” 余幼笙知道对方理解自己意思,弯眉笑起来:“是,就像人可以选择幸福,有时候别人看来的痛苦,或许是为了将来幸福而做出的选择。” 林栩赞赏地拍手:“幸好余老师志不心理医生,不然我要被抢饭碗。” “这不是我悟出来的,”余幼笙笑容温和,垂眸看向左手腕的红线手链,目光柔和, “刚才的话,是季宴礼教给我的。” 他说,没有人的原生家庭是完美的,如果没有家,那就自己建一个。 他说,没有人结婚,是为了学会如何独立。 他说,有时能被需要,也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我对亲密关系的认知大多来自我丈夫,季先生以后可以多和他聊聊。” 五分钟过去,余幼笙给季宴礼发的消息仍旧没回复,从手机屏幕中抬头看人: “您能带我上顶层吗,季宴礼可能在忙工作,没看到我短信。” “当然,”林栩闻言笑了笑:“荣幸至极。” 两人一路无言搭乘电梯,踩着柔软地毯,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门口。 余幼笙要抬手敲门时,身旁林栩从口袋里拿出房卡,修长指尖将卡片转了圈。 “余老师应该有感觉,这家伙有时候不太惜命。” 在余幼笙疑惑目光中,林栩耐心给出解释:“为了防止他猝死在里面,我留了份房间门卡。” 第七十章 季宴礼,冷也不要推开我呀 说着他将卡片放进余幼笙掌心,佯装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不过既然你来了,之后人就交给你了。” 说完男人双手插兜,扬着唇角懒懒哼起小调,很快消失在长廊拐角处。 余幼笙孤身一人站在走廊尽头的房门前,低头将房卡插入卡槽,推门进屋。 不见缝隙的黑。 和她预想中灯光温暖的酒店房间大相径庭,眼前一片漆黑,连客厅半墙的落地窗都被遮光帘死死封住,不许外间世界的半丝光线侵入。 像是以房门地板的横栏整为分水岭,门外是光亮,再向里一步就是无尽深渊。 余幼笙在原地愣了愣,忽地有些不知所措。 林栩说季宴礼连轴转了几天,今天才能睡觉,可他人在卧房睡觉,需要连客厅都遮光吗。 心绪被昏暗环境无声揪起,余幼笙将行李放在玄关处,几秒适应黑暗环境后走向卧房,小心翼翼推开门。 卧室同样昏暗寂静,好在还有亮起的电脑屏幕作为唯一光源,让余幼笙得以看清,此时床上侧躺睡着的男人。 算起来,她有五天没见到季宴礼了。 对她的闯入毫无察觉,男人全无防备地阖眼面朝余幼笙,只是在梦中睡得并不踏实,英挺的眉紧皱着。 余幼笙想,季宴礼这几天一定又在熬夜,难怪不想让她过来。 夹杂着不快的疼惜让她轻手轻脚上前,半跪在柔软地毯,朝掌心哈几口热气,抬手想替男人抚平拢起的眼眉。 肌肤相碰的那一刹,昏睡的人忽地惊醒般,身体猛然紧绷后睁眼,看清来人许久后,才迟钝地有所反映。 大抵是工作劳累,季宴礼平日黑暗中都明亮的双眼,现在连聚焦都有些迟缓。 知道季宴礼是连轴熬夜才睡不清醒,但接连几日电话里的的高昂状态、甚至昨晚还在电话里游刃有余地调情,让余幼笙现在见到男人连睡眠都不安稳、轻碰就立刻惊醒,一时难以接受落差。 她不大清楚,只是短短一天时间,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区别。 纷乱思绪仿佛横卡在喉咙里的小刺,不上不下进退两难,却令人无法忽视。 男人握住她的手冷到令人心惊,几秒后,余幼笙听见季宴礼不确定地哑声道: “……是真的?” 余幼笙忽地想起,上次她在医院撞见发高烧的季宴礼,男人第一反应也是询问,眼前的她是不是真的。 这样问的原因,是以前出现过假的她么。 “……是真的,”毫无征兆地,她看着艰难清醒的丈夫清俊依旧,忽地脱口而出问道,“季宴礼,我们以前见过吗?” 卧室空寂无声,让女人温和轻柔的询问尤为突兀。 季宴礼这次终于听清余幼笙说话,他看着眼前人脸上写满担忧,卡顿的思绪迟缓运转。 耳鸣声仿佛有人在耳边吹气,频率与快要冲破腔壁的剧烈心跳同步,如影随形。 凌晨还永动机的兴奋大脑仿佛死在夜里,如同经年失修的机器,只剩一滩废铜烂铁,等待不知多久后的腐烂分解。 记忆力减退,只依稀记得她不久前在电话里说,今晚还要加班。 大脑无法处理信息,季宴礼确定眼前爱人不是幻象,松开握住她冰冷的手,哑声回答:“……见过的,可能你不记得。” 症状只是暂时,以往一两天就会过去。 不要吓到她。 后背的冷汗浸透衣衫,季宴礼身体往后退了退,目光落在余幼笙半跪在他床边,抬手掀起被子: “地上凉,来我这里。” 窸窣声响起,黑暗中他疲累的睁不开眼,几秒后感觉到床榻微微下陷,随后鼻尖泛起点点清淡的山茶花香,无声将人包裹其中。 “……季宴礼,你身上好冷,”身侧的余幼笙不安分挣动,抬手掌心贴在他额头,语气满是担忧,“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工作上的事不顺心?” 没有哪里不舒服。 也没有工作不顺心。 只是过山车般的情绪波动来得毫无征兆,上一秒还在夸夸其谈、下一秒就会陷入无尽空虚,维稳只能依靠药物,等待下一次不知何时的复发。 名为“双相情感障碍”的精神疾病, 是季宴礼在十九岁那年夏季第一次听说。 在此之前,他以为只是单纯的抑郁、或是更轻微的阶段性情绪低落。 直到医生告诉他,他的双相大概率来自那个男人的遗传,之前的抑郁症是失诊,需要住院长期治疗。 转眼间十年过去。 “……没事,有点累而已。” 黑暗中,季宴礼将头靠在余幼笙颈间,动用所剩不多的精力回复: “离远一点,我身上凉。” 想问她怎么跑来这里、路上累不累、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想听她说话。 想抱抱她。 相比悲伤,心情用麻木和空白形容更为合适,季宴礼几次动过想要抱人入怀的念头,又因为手实在太冷,最终还是放弃。 别吓到她,表现得正常一点。 实在没办法成为正常人,也尽力伪装成正常人的模样吧。 随后便是柔软温热的身体贴上来。 是余幼笙伸手抱住他,抱人的姿势生疏笨拙、身高差让她手臂正好卡在呼吸的胸肺,轻声道:“累就睡一会吧。” 因为姿势角度不对,同样清瘦的两人骨头相互硌着,不可避免都有些难受。 季宴礼没动,余幼笙也没动。 两人就以这样别扭而亲密的姿态,身体无关情欲地紧紧相贴。 偌大卧房内,一时安寂无声。 季宴礼清楚余幼笙是高敏感性格,不出意外早就察觉到异端,强撑睡意,静静等待她的后续追问。 而余幼笙最后只抬手轻拍他后背,话里笑音浅浅:“我第一次去家里睡觉那晚,你就是这样哄我的。” 季宴礼记不起那晚细节,被面下感觉到女人的衣摆卷起,冰冷的手犹豫几秒,担心人着凉还是帮她拉下。 温暖的人,连衣角都是暖热;身体像是本能眷恋这份温热,手触上女人清瘦后背,顺势将人搂住怀中。 呼吸难分彼此,良久,季宴礼听见他嘶哑问道:“那晚睡的好吗。” “开始是有些睡不着的,因为我没在男人家留宿过。” 感受到回抱,余幼笙将头埋进季宴礼怀中,脸无意识轻蹭在对方胸膛,弯眉低声: “但你身上好暖和,后来我不知不觉就一觉睡到天亮。” 季宴礼的情绪不好。 就像她会因为飞机餐而心情低落,每个人都有因为小事而难过的时候;余幼笙虽然心疼季宴礼休息不好、却不认为他突然的心情低落是大事。 既然他不想说,那她就默默陪伴好了。 她以为的夫妻之间相互扶持,从来不是一人单方面付出或迁就,而是不够完美的两个人,愿意为彼此磨合棱角、体贴对方感受。 过去总是季宴礼在照顾她。 男人的怀抱比平时要凉,但没关系,两人只要有一个的拥抱温柔就足够。 “季宴礼,冷也不要推开我呀,”余幼笙将男人抱得更紧,温声却坚定地反驳: “我身上很暖和,可以给你抱抱。” “......” 落在腰上的手一点点收紧,悄无声息间,余幼笙早从主动抱人、变成被男人整个圈在怀中,肌肤紧紧相贴。 有一瞬,她甚至觉得平日坚不可摧的季宴礼,好像惊涛骇浪中不通水性的落水者,抓住哪怕如她一般的枯木,便迫不及待地抱住、恨不能将她嵌进身体。 “……余幼笙。” 第七十一章 如果身上不冷,可以不可以一直抱着你 良久过去,沙哑声响起,余幼笙想着这是她进房间后、季宴礼第一次主动开口,就感觉有微凉的唇附在她嘴角,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像是担忧将她惊扰,季宴礼薄唇只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发汗的额头贴着她,沉哑低声压抑着太多晦涩难懂的情感: “……我好想你。” ---- 再次醒来时,时间正好是晚上十点。 感觉有人在温柔地轻拍后背,余幼笙迷迷糊糊睁眼,下意识抬眸就对上男人目光。 在卧室顶灯的光线暖黄中,季宴礼脸上疲态明显,隔着镜片也能感受到黑眸较平时黯淡,好在脸色并不像上次熬夜后的惨白。 见她醒来,男人手指拨去她脸边碎发,柔声道:“晚上打针了吗。” “……还没。” 余幼笙昨晚兴奋到凌晨才睡着、白天忙碌一天,下班又马不停蹄赶往机场,舟车劳顿后到酒店、沾床就是卷席而来的困意。 要不是季宴礼提醒,她大概会一觉睡到天亮,明早再匆忙补打长效胰岛素。 她不好意思地碰碰鼻尖,感觉到身旁男人身上散发的湿热,连冷白肤色都罕见透出点红,随口问: “你刚才洗澡去了?” “……嗯,”四肢不再冰冷的人又抱了抱她,沉默几秒,再次询问,“你晚上打针了么,我帮你把手包拿过来。” 她不是才回答过么,怎么又问。 余幼笙以为季宴礼刚才没听清她说话,重复道:“还没打,我现在去。” “好。” 余幼笙起身下床去找手提包,拿着胰岛素笔和测血糖仪进浴室,推门就被湿烫的温度惊到。 季宴礼洗完澡也有点时间,当时到底用了多烫的水,怎么十几分钟过去,室温还这么高? 带着疑惑打完针,余幼笙从浴室出来发现卧房没人,走到外面才发现季宴礼在餐厅长桌坐着,面前盛装着各类坚果的精美瓷盘、以及一杯温热牛奶。 再是工作狂,连轴转的工作都让人反应明显迟缓,直到余幼笙走近喊人,面对一盘坚果和牛奶久久出神的人才转身回头。 “吃点东西垫肚子,”季宴礼将瓷盘和玻璃杯推到余幼笙面前,手放到桌面下,“空腹容易胃难受。” 时间太晚,余幼笙也没胃口再吃晚饭,听话地拿起坚果放进嘴里,忽地想起什么:“你不吃饭吗。” 季宴礼今晚格外惜字如金:“刚吃过。” “……哦哦好。” 两人罕见地面对面沉默,余幼笙体谅对方心情不好,却也的确想不到新话题。 端起杯子喝牛奶时,桌上手机震动,是林栩发来的消息。 两人下午上楼前交换过手机号,余幼笙解锁屏幕。 【林栩:听说京北的塔驼峰景色是一绝,明天还有清明节的踏青活动,余老师带上季宴礼一起出来呗。】 余幼笙点开林栩发来的风景图后有些心动,想着心情低落时,出去晒晒太阳也有好处。 “林先生邀请我们去爬山,”她放下手机,征求对面季宴礼的意见,“难得出来一趟,你想出去看看么。” 将女人期待表情收尽眼底,季宴礼听着耳边细响嗡鸣,垂眸看桌下不再打抖的左手,弯唇笑了笑,温声答应: “想去就去。” 决定出门后,余幼笙给林栩发去肯定答复,简单填饱肚子后起身收拾行,早早洗漱上床,准备为明天的出游养足精神。 期间季宴礼手中沉默靠坐在床边,腿上放着工作平板,从始至终保持相同姿势。 屏幕冷光反射在平光镜片,看不见背后的男人眼色。 “还在忙吗,”半小时后,余幼笙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掀开被子躺下看人,“要不要早点休息?” 说着她抬手轻扯下男人衣袖,手背不小心碰到他突出腕骨,触感仍旧冰冷。 指尖本能地后缩了下。 季宴礼留滞在冷白屏幕的目光下移,在她收回的手上停顿两秒,然后放下平板,关灯侧躺下。 侧身给她盖被子时,余幼笙注意到,季宴礼不再像下午那样在被子里抱她,而是手隔着一层酒店厚厚的床被,轻拍她后背。 房间再度昏暗无光,她几次想开口,却想不到该解释什么。 大概猜到她胡思乱想,半晌在黑暗中,季宴礼微哑低沉的声音响起:“睡吧,明天出去好好玩。” 余幼笙闻言乖乖闭上眼:“晚安。” “嗯,晚安。” 这一觉余幼笙睡得并不踏实,睡梦中懵懵懂懂觉得,身边床榻几次下陷,像是有人反复躺下又起身。 后来她终于被弄醒,挣扎着撑开眼皮就发现身侧果然没人,反而隔壁的衣帽间传来窸窣声响。 床头电子时钟显示凌晨一点半,余幼笙不甚清醒地抬眼朝声源处望去,就见季宴礼人站在衣帽间门口,背对着卧室方向。 头顶微型射灯是唯一光源,只见男人微微仰头左手掌心贴着唇,随后将右手玻璃杯的水一饮而尽。 再明显不过的吃药动作。 婚后从未见过季宴礼吃药,家里连保健品都找不到一瓶,余幼笙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季宴礼吃的是药还是保健品? 是出差才开始吃、还是之前就一直服用? 在她睡着时吃是意外巧合、还是有意隐瞒不想知道? 纷乱思绪占据大脑时,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响起走近,余幼笙以为季宴礼要回来,一动不动地紧闭双眼。 然而男人只是走近浴室,轻声关紧房门,很快有淋浴的水声响起。 是季宴礼又在洗澡。 余幼笙几次有过起身去衣帽间一探究竟的冲动,最后还是深吸气忍下,想着今晚还是让男人好好休息,明天再找个时间问清楚。 十五分钟后浴室门再次打开。 闭眼听轻悄脚步声渐近来到床边,床面再度如睡梦中感受过的微微下塌。 带着怕被发现的紧张,余幼笙连呼吸的谨慎放轻,在眼前一片昏黑中,感受季宴礼又一次再她身边躺下。 未等男人抱过来前,余幼笙就清晰感受到他身上湿热的体温。 和往日令人心安的温暖不同,季宴礼此时皮肤停留的温热,是洗澡时热水冲烫导致的。 就像她晚上被叫醒时那样,维持不了太久,连指尖都会再次凉下去。 不再隔着床被,季宴礼这次直接在被面下将她抱住,动作极尽温柔,像是对待价值连城的藏品珍宝。 男人下巴轻轻垫靠在余幼笙发顶,她鼻尖满是清苦的木质冷香,紧接着,就听季宴礼在头顶低声说了一句话。 哪怕事情过去十几二十年,不论多少次,余幼笙只要再回忆起今晚季宴礼说的寥寥一句,心头仍旧久久酸涩。 而此刻当下,她只是忽地明白,季宴礼为什么起初没有直接抱她、为什么半夜反反复复地下床洗澡、又为什么一定要用热水把身体冲烫。 泪意突如其来地冲上眼眶。 在本该无人知晓时,季宴礼曾喃喃自语地给出答案:“如果身上不冷,可以不可以一直 抱着你。” 第七十二章 林栩,最后一次,别再利用她 滚水刺激迟钝感官,将季宴礼冷白的肤色润烫的微微发红。 一夜平安无事过去,耳边嗡鸣微乎其微,浴室内一屋氤氲。 季宴礼低头看向左手,再看不出昨天药物副作用或是病症本身导致的指尖颤抖。 症状在缓解,应该没有复发。 目光从腕心的数十条疤痕移开,季宴礼关闭淋浴,拿起置物架的毛巾擦干身体。 逐渐恢复的听觉捕捉到门外微弱的声音。 带上平光眼镜,他腰上只围浴巾出去,推门就见余幼笙从床上下来,闻声抬头。 四目相对,女人视线意料中先落在他赤luo上身,飞快上下扫过后慌忙避开,耳尖迅速泛起点薄红。 余幼笙清清嗓子:“……早。” “早。” 情绪仍旧空洞缺乏,却不再是昨晚的麻木不仁,随着感官的恢复,大脑开始缓慢运转。 两人问早后一时无言,季宴礼看出余幼笙的欲言又止,回忆起昨晚吃药时卧室传来的窸窣声,随手拿起玻璃桌台的瓶装水,走去衣帽间。 衣帽间面积不大,门边贴墙的第一排横柜上放着手提包。 感受到身后目光,季宴礼手伸进皮包的内胆最底层,拿出分隔小格的透明药盒,将各种形状的五片药粒倒进掌心。 几秒后,余幼笙迟疑的询问声响起:“……你在吃药吗。” “t保健品,”季宴礼转身,平静看着女人走来,摊开掌心解逐一解释, “维生素b、维生素c、鱼油、钙镁片和叶酸。” “居然要吃这么多保健品,”余幼笙感叹后长舒口气,喜形于色的声调上扬了些,“怎么以前都没见你吃呢?” 耐心等她观察清楚,季宴礼才将药片喝水服下,思考几秒,笑容温和:“吃药时间在早上,大概你还在睡觉。” “我还担心你生病,幸好是乱想,”余幼笙不好意思地碰了碰鼻尖,“你今天好点了吗?” 女人仰头看人时,弯眉眼底笑意盈盈,右脸还有压出的印痕,刚睡醒的娇憨模样看的人心软。 季宴礼看得出她是真的关心自己,抬手轻揉她头发:“已经没事了。” 听男人声音终于不再沙哑,余幼笙任由季宴礼大手揉乱她头发。 她人刚睡醒没想太多,卸下担忧重担就顺势将人抱住,带着鼻音的语气像是撒娇:“下次别总熬夜了,身体吃不消。” “好,听你的,”见她已经会无意识撒娇,季宴礼眼底浮现一丝不自知的柔和,低声,“只是,我现在可能要先穿衣服。” “……” 一小时后两人下楼,远远就见林栩坐在酒店大厅的休息沙发。 男人戴着顶黑色贝雷帽,略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小辫,一身纯黑衣裤宽松,肩上挎着相机带。 见余幼笙身后跟着季宴礼,林栩桃花眼意外上挑,没骨头似的窝在沙发里:“哟,季总居然真的出门了。” 余幼笙笑着和林栩打招呼,随后转身走去前台,交涉客房相关问题。 “爱情的力量果然强大,”林栩起身伸懒腰,凑过去慢悠悠道,“还是说,妙手回春如我,给的新药的效果不错?” 季宴礼淡淡撇人一眼,沉声夹杂几分寒意,“林栩,最后一次。” “别再利用她。” “治病的事,怎么能叫利用呢,”林栩啧了声从口袋中拿出车钥匙,漫不经心在手中把玩,桃花眼直直对上季宴礼黑眸,“以及我不这么做,你能出门?” 见余幼笙沟通完,林栩扔下一句“你真无聊”就丢下季宴礼,笑眯眯朝对面走去:“我弄了台观光车,余老师喊上某人一起试试?” “那就麻烦林先生。” 余幼笙原以为,季宴礼的朋友都是非富即贵,出行不说拉风超跑,至少也有专车接送。 而不是像林栩一样,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辆三轮敞篷代步车,阳光四面直晒、还附带全方位漏风。 “......” 五分钟后,余幼笙看着两位身高一八五的男人,分别坐在狭窄的前后两排,不由得轻笑出声。 林栩一个人霸占前排驾驶座还好,难为季宴礼还要和她挤在后面,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像极了被人绑架上车,场面无比滑稽。 清清嗓子,她抬手拽了下季宴礼衣袖,大度道:“你可以往我这边来一点。” 余幼笙低头,看男人膝盖骨顶在前排车座,光看着都痛。 她伸手帮季宴礼揉了揉,掩不住眼底狡黠笑意:“需不需要我帮忙﹣-” 话音未落,腰上忽地被坚实有力的手臂环住,掌心温热。 余幼笙猝不及防地跌进怀抱,手自然环住男人脖子,低头正对上季宴礼镜片后黑沉沉的眼眸。 她不由愣了愣,没反应过来现在情况。 “不用帮忙。” 薄唇轻启,季宴礼没刻意放缓声音,语气不似平日的温柔,压迫感便卷席而来,成熟男性的气场让人不自觉臣服:“这样就有位置了。” 低声伴着滚热呼吸滚落耳边,余幼笙一时听的耳热,别开视线,轻声:“放我下来,这样怎么开车。” 前排的林栩适时出声:“不急不急。” 男人低头调试好相机,举起镜头就对着两人咔擦地拍:“抱够了喊我,或者我出门溜达一圈再回来。” 余幼笙不可能让季宴礼继续抱,手忙脚乱从男人腿上下来。 等三轮车敞篷车蛮晃晃悠悠驶上车道,她才敢去拽季宴礼衣袖,压低声音:“你怎么又在外面那样。” 季宴礼垂眸,将她脸颊微红的模样模样收进眼底,虚心请教:“嗯,我怎么样了。” “......” 他理直气壮的明知故问成功引起余幼笙注意,女人让水眸毫无震慑力地瞪他一眼,最后抿唇想不出回击,轻哼出声,扭头去看车外风景。 只是唇边不自知的笑意,出卖了余幼笙此刻的好心情。 垂眸望着她嫣然一笑的模样,季宴礼忽地觉得,就这样一直下去,似乎也不错。 门票限时免费的节假日人满为患,绿林层峦叠嶂,通往景点的道路车辆川流不息,山峰下远远就见人头攒动,连上山前的石子路两边店铺都人满为患。 一路爬到上去耗时太久,三人决定只欣赏沿途风景到小半山腰,再直接乘坐缆车上到最顶峰。 登山前,林栩约在顶峰见面后就迅速不见人影,余幼笙在人较少的路边找人时,身旁的季宴礼忽地在她面前蹲下。 “林栩喜欢独行,不用找他。” 第七十三章 因为我爱的人,最喜欢春天 余幼笙低头,见季宴礼正弯腰为她系松开的鞋带,沉声在来往嘈杂声中清晰依旧:“山上人多,跟紧我。” “好。” 余幼笙耐心等季宴礼系好起身,又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彩色透明质包装的糖果。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将糖递过来:“运动前补充糖分,防止血糖降太快头晕。” 余幼笙认出来,还是医院那天见过的糖:“啊,这个糖你和我说过,是你当时的病友送的。” 拆开包装,她将糖含在嘴里,感受丝丝清甜在舌尖弥漫,含糊问道:“那他后来病好了吗?” “……没有,”季宴礼闻言沉默几秒,随后抬手揉揉她发顶,“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好的。” 余幼笙点头表示赞同。 医疗科技飞速发展,她的一型糖尿病在十年前,还被称为无法战胜的终身疾病,最近vertex的干细胞疗法都快进到步入临床;更不必说各种癌症攻克也逐年有好消息。 塔驼峰空气清新,微风拂过时,还能闻到空气中春天独有的味道。 慢悠悠地沿着山路向上,看着环山遍野的翠绿、以及从层叠叶片缝隙中钻进来的日光,心情都不自觉变好。 半山腰搭乘缆车,两人自然牵手坐在包厢同排,隔着玻璃看窗外郁郁葱葱。 余幼笙右手被季宴礼牵着放进口袋,眺望百年老树枝丫上的新叶,忍不住道:“出生前,家里人请大师给我起名字,最后用的''笙''字。” “但在所有季节里,我最喜欢春天。” “我生病是在冬天,那段时间觉得特别难熬,”余幼笙回头着看向季宴礼,以及男人身后铺开的大片蓝天白云与生机勃勃的绿,轻声道,“但春天是不一样的,无论是刚播中的嫩芽、还是百年老树历冬后的枯木,都有重生的机会。” 春光会平等地爱怜所有人,于是在世间播种希望。 “所以,哪怕知道你可能不想出门,我还是想和你一起来,”抬手看光照从指缝中流过,余幼笙弯眉笑了笑: “季宴礼,我也希望你能看到这份春光。” 季宴礼静静望着侃侃而谈的余幼笙。 为了踏青游玩,她今天特意化了淡妆涂着口红,精致五官更显立体,吹弹可破的皮肤在春光明媚中,越发白皙透亮。 此刻余幼笙沐浴在春光中,发顶与肩头都跃动着金灿光点,笑容鲜活而明媚,让季宴礼有过一瞬间恍惚。 窄小的空封闭空间里,他仿佛又回到十三年前的那个冬天。 原本毫无交集的他们,意外住进同一家医院;那时十六岁的季宴礼被告知患上支气管囊肿、位置不好要做开胸手术;而同时确诊一型糖尿病的余幼笙,则因为父亲医闹伤人、故事在医院沸沸扬扬。 被父亲家暴,是季宴礼自小最熟悉的事情。 于是乎,他不由对登上当地新闻报道的女孩留意几分,记住她的脸,也自然在医闹几日后撞见父女两人时,人群中一眼认出余幼笙。 那时她只有十四岁,比现在病弱许多,蓝白的病号服宽大到像是麻袋套在身上,走廊上费力地推着输液架,却还在讨好地朝身旁粗鲁的中年男人微笑说话,嗓音软糯。 或许是在卖力迎合的余幼笙身上看到过去自己的影子,在男人不耐烦地大声驳斥、习惯性地抬起胳膊欲要打人时候,从未多管闲事的季宴礼拿出手机拍照,快门摁键声在走廊清晰响起。 那时同样是病秧子的他坐着轮椅,后季老爷子派来的律师倒很有威慑力,几句话将男人震慑,吵嚷声很快惊动其他医护。 一时间,成年人争吵不休,季宴礼嫌吵就想推轮椅离开,却被拖着输液架、狼狈跑来的小姑娘拽住衣角。 时至今日,季宴礼仍记得那天,余幼笙将彩色透明纸包装的糖果交给他时的语态神情。 女孩病中笑容也同样天真烂漫,十四岁的余幼笙弯眉和他道谢、又无比郑重地将糖放进他掌心。 她说她不能吃糖、她说要把这颗糖送给他; 她说:“哥哥,希望你身体快快好起来。” 季宴礼听说过,她是终身无法治愈的一型糖尿病,那几日护士谈到余幼笙,背地里都是叹息她年纪还这样小,往后一辈子都要靠打针吃药活着。 而女孩却毫不吝啬地祝福他,希望他身体健康。 那颗糖季宴礼放在床头没吃,偶尔余光瞥见时,会有一瞬想起那个祝愿他健康的女孩,也有几次无意问起她情况,得知她已经出院。 他天生记忆力好,一直记得她的名字,记得她青涩却已有亭亭玉立之姿,也记得那天塞给他糖果时、唇边浅淡却惹眼的一对酒窝。 与此相反的,是余幼笙向来记不住他姓名。 连后来她匆匆忙忙来医院、给曾经帮过她的医护人员送寺庙求来的平安袋时,都是最后要走才来到他病房。 那时他并不知道,别人的平安袋里的护身符上都写了名字,唯独只有他是一纸空白。 他只是难得错愕地看着余幼笙敲门进来,因为要回去上学,着急忙慌地放下平安袋就要离开。 他们只有一面之缘,季宴礼看得出,只是顺路来感谢的在余幼笙单独和他相处时,神情有多局促。 不想惊扰到她,于是接过平安袋后,他只是礼貌而克制地温声说了句谢谢。 “哥哥,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翻来覆去还是同样的话,季宴礼沉默地目送余幼笙离开病房,就见她走到门边时脚步一顿,似是想到什么。 最后余幼笙转身,在两人即将开启长达十三年的再无对话前,盈盈笑着同他说了最后一句: “冬天马上过去,等你出院以后,一定记得多看看春光。”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季宴礼时常会想起那年对话,发现余幼笙统共只和他说过三句话,其中两句都希望他身体健康。 大概,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祝福。 “……季宴礼?” 耳边熟悉的温柔女声拉拽回飘远思绪,季宴礼回神对上余幼笙探寻模样,就听她好奇地又问一次:“你呢?你最喜欢什么季节?” 或许是他从未真正离开过她身边,季宴礼深深望着女人模样,总觉得她和十三年前相差无几,温声道: “最喜欢春天。” 她连笑起来都是当年神态,眼底跳跃着光点,唇边酒窝让人移不开眼,说话时语调微微上扬:“你也喜欢春天?为什么啊?” 知道她反感把情爱挂在嘴边,季宴礼平日会刻意避开相关用词,自我安慰地想着,像现在这般相敬如宾的过下去,已经很好。 现下或许是有发作倾向,运转不周的大脑失去理智,又或许是有些话在心里实在藏匿太久,总有纸压不住火的一日。 “没什么特别理由,”季宴礼看着人只微微一笑,随即抬眸望向缆车包厢外的无尽春光明媚,薄唇轻启, “因为我爱的人,最喜欢春天。” 第七十四章 他像是单单因为合适、就毫不犹豫选择婚姻的人吗 “因为我爱的人,最喜欢春天。” 在余幼笙的印象中,季宴礼从未用过个人情感如此强烈的形容。 从相识那天,男人始终是温柔又极度理性的形象。 现在却清晰而直白的表明喜欢春天的理由,是因为他爱的人,因此爱屋及乌。 ---那你爱的人,会是我吗。 话落同时,脑海里第一时间跳出这句问话,连余幼笙都要嘲笑自己。 她怎么快三十该成熟稳重的年纪,还会像十八九岁的青涩少女,每天满脑子都装满风花雪月的情爱。 最后她只干巴巴地答应一声,专注于安抚胸腔里最近越发不安分的小兔子。 也压下心底那点、对问题肯定答案的隐隐期盼。 最后两人乘缆车到达顶峰,随着川流人群挪步到山顶峭壁,见大小人头都在排队等去山崖最靠边的碑石合照。 塔驼峰并非单独一座山峰,而是由三座连绵山脉共同组成,底部岩洞相接,之间窄长的缝隙构成一线天景观。 除去现在所在的独峰,剩下两座的地形都难以修建索道,陡峭地形更不适合普通游客登山而封锁,最终就只剩脚下这座较为坡缓的开放。 余幼笙有轻微恐高,远远看别人沿山崖走路时会心里打怵,眼睛又不住想看高处远景。 察觉到她动作迟疑,季宴礼放慢脚步,牵着她回头询问:“还要往前去吗。” “……再往前一点点吧。”余幼笙不好意思承认她跃跃欲试、又担心掉下去的胆小。 “想去就去,”见身后不断有人快步前行,季宴礼掌心用力,将女人往怀中带了带,温声道:“我拉着你,不会有事的。” 最终恐惧战胜好奇,余幼笙放弃去山崖边和碑石合照,在人群外围晃了晃,手机拍的照片都是景色人物掺半。 见她垫脚努力的样子,季宴礼眼底柔和一片,站在余幼笙身后挡住来往人群,伸手要手机:“想拍哪里?” “想拍绿林和天空,要是能把那几片云也拍进来就好了。” 余幼笙手指在屏幕笔画构图,见季宴礼不犹豫就要朝山崖走,拽了下他袖子:“你不恐高吧,或者你在这里拍也可以,反正你个子高。” “最坏的结果就是失足掉下,”季宴礼把余幼笙带到人少的树下,低头调整亮度,“这座山峰坡度不高,摔落大概率会撞在树丛,很难死人。” 余光见她反应震惊,不由勾唇:“这样想,是不是就没那么可怕了。” 余幼笙:“……” 谢谢你的安慰。 简直一点用都没有呢。 站在老树根旁看季宴礼迈着长腿朝山崖走去,越靠近山崖边沿的碑石人越少,当男人几乎贴着绳线围栏前行拍照时,身边几乎再见不到人。 午时山顶阳光正烈,倾落在男人高瘦背影像是镀上层薄金,璀璨夺目。 余幼笙则是心惊胆战地一路看他过去。 “……不用担心,这小子以前玩极限运动,都当家常便饭的。” 身后响起懒淡男声,林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拎着相机笑眯眯打招呼:“这人跳伞蹦极都玩过,这点高度,对他来说就像过家家,余老师别担心。” “对了,”男人打了个响指,“给你俩拍了点照片,看看?” 说着便将手里相机递给余幼笙:“摁圆圈键就是下一张,随便看。” “谢谢。” 夹杂在众多风景相片中,剩下两人的抓拍照大多是路上以及乘坐缆车前后拍的,余幼笙没想到林栩一直在两人身边,感慨翻看照片时,忽地发现一件事。 镜头下,不同于她的四处张望,季宴礼永远在低头看她,神情是不见眼神都知道的专注柔和。 每张照片都是如此,毫无例外。 仿佛在男人身处的世界里,只剩下她一人。 “看来余老师也发现了。” 林栩没骨头似的懒洋洋靠着树干,若有所思:“我见过成百上千患者,其中不乏各界精英人士,这些人的眼神表情、以及肢体动作,都在无时无刻向外传达信息,比如喜欢、反感、生气或是更复杂的情绪。” “坦诚的说,季宴礼是我见过最难琢磨的那个。” “只要他想,不论是生气、愤怒、或是沮丧,对外表情都是微笑,”林栩双手插兜,下巴朝相机扬了扬,“但照片你也看到了,这家伙笑的像是在满地捡钱。” 余幼笙被男人比喻逗笑,弯眉:“没想到林先生会和我说这些。” 林栩好意明显,她只是一时摸不清,对方突然给她分析季宴礼性格的意义所在。 “果然心理医生最容易遭人讨厌,”林栩闻言耸耸肩,一眼看透她想法,“这年头撮合夫妻都要被防备,世风日下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也没关系。” 林栩余光见某人拍完往回走,起身时打断余幼笙辩驳,要回相机时在她便丢下最后一句。 不再是平时的漫不经心,男人语气难得正经一回:“余老师可以再仔细想想,以你所了解的季宴礼性格。” “他像是单单因为合适、就毫不犹豫选择婚姻的人吗。” “在聊什么。” 远处季宴礼的声音突兀打断对话。 男人走回余幼笙身边,将手机递过来:“你说的角度和光亮都拍了几张。” 随即又抬眸看向林栩,唇边弧度依旧,只是气场莫名让人笑不出来。 “你老婆说我照片好看,”面对某人护鸡崽的姿态,林栩忍不住啧了声,不耐烦朝季宴礼伸手,“邱琛说拍你俩合照要记得要收费,记得啊,回头让董秘书给我打钱。” 说着男人又挎起相机,哼着悠扬小调就转身离开。 “照片可以么。” “嗯?”余幼笙看着林栩消失背影,耳边是男人最后的话,听见季宴礼问她就连忙抬头,“挺好看的。” 季宴礼沉默看她几秒,抬手揉她头发,语气几分无奈:“你还没看。” “......” 走神被现场抓包,余幼笙心虚地主动握住男人右手,清清嗓子开始胡扯:“我这是相信你的技术。” 离开碑石打卡点,这次是三人一同前往塔驼峰名声在外的山庙,建立于久远明代,庙里供奉的山神佛像世世代代保护着周围居民。 久而久之,全国各地的游客也会特来此地许愿,求得山神保佑。 和绝大多数人一样,余幼笙不算信徒,但遇到寺庙也会前去虔诚参拜。 第七十五章 宿命论 她最先上香拜过,看季宴礼和林栩两人还需要一段时间,打过招呼,独自先去了庙宇旁院,看靠墙处据说是山神化身的百年老树。 几人粗宽的老树枝桠横生各个方向,遍布新芽的枝条上挂满祈福条,从身体健康、到事业有成、到财源广进、再到姻缘美满,应有尽有。 祈福红带被整齐放置在树旁长桌,有专门僧人负责发放,耐心交代游客写好姓名、再代为挂在老树上。 “请为您是要求姻缘美满吗?” 站在桌前选择时,走来的好心僧人笑着询问:“我看您盯着这条祈福带很久了,想来一定很有眼缘。” 余幼笙其实最想要求身体健康,但老僧人这样一说,她拒绝又听着不吉利,轻声试探道:“请问除了求姻缘,我能再求一个身体健康吗?” “当然可以,”僧人将两条祈祷带和粗笔交给她,“请您在空白处写下姓名。” “好,谢谢您。” 余幼笙笑着道谢后走去长桌最旁边,弯腰先在求姻缘的红带上写下自己名字。 而在求身体健康的祈福带上下笔前,她手握笔杆停顿两秒,脑海不知为何闪过昨晚凌晨时分,季宴礼为了抱她、几次去洗热水澡的画面。 最终还是写下季宴礼的名字。 反正她不那么健康也活得不错,一个家里总得有一个身体好的吧。 她从小没有过宏远志向,事业财运足够生活就好。 既然如此,就祈祷她日后的婚姻生活美满就好了。 被心理活动逗得弯唇,余幼笙将写好的祈福带交给僧人,双手合十谢过后去旁边等待,正好见季宴礼和林栩两人先后从庙宇后面出来。 身高压制的两人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交谈两句,共同走向长桌,各自要了条祈福红带。 林栩握笔大手一挥落下“杏秋”两字,拿起带子,满意欣赏他龙飞凤舞的字迹。 余光就见季宴礼写完站起身,手里求平安健康的红带上,赫然写着“余幼笙”的名字,笔迹苍劲有力。 “哟,我们俩还挺心有灵犀,”林栩勾唇笑的漫不经心,揶揄道,“没想到啊,你还信宿命论呢。” 季宴礼平静将红带交给对面老僧,双手合十附身鞠躬,表情虔诚而郑重。 他时而觉得人性矛盾。 按理说,他该是不信命的人,否则在患上双相又反复发作的那几年,就该顺应天命结束生命,就该在屡屡失败后听从上天指令、再也不要出现在余幼笙面前。 这些时候,他的确从未屈服过宿命,坚信事在人为,只要失败次数够多、总能找到正确方法。 而在某些时刻,季宴礼又希望这世上真存在神明保佑。 如若神明真的存在,是否能保佑他的女孩不要再受病痛所累、可否让她一直健康快乐下去。 每当这时,他又总会成为这世上最虔敬的忠实信徒。 逛过庙宇又祈福后,三人在山峰顶游逛一会,见午后日头太阳越发刺眼,便乘坐缆车下山,搭车返回酒店。 哪怕节假日,季宴礼也不得休息,今日出门他特意关掉工作的黑色手机,回酒店开机后,各种消息和未接电话同时跳出屏幕。 厨房里,季宴礼低头回复工作邮件,见余幼笙将外卖送来的一袋子食材搬上料理台,起身要过去:“要帮忙么。” “不用不用,”余幼笙连忙制止,催促他先去办公,“不是说五分钟后要开视频会议吗,你怎么还坐在这里。” 说着就转身将季宴礼往卧室推:“你开完会就睡会,等下我弄好了叫你。” “那你小心点。” 季宴礼拿她没办法,抱着电脑半推半就地关上酒店卧室房门,没多久就听对话声隐隐传来。 厨房终于只剩下她自己,余幼笙颇有干劲地将披散头发系成高马尾,撸起袖子,从袋子里依次拿出芒果、牛奶、白糖等食材。 上次短信里承诺过,昨天来她就打算给季宴礼做牛奶冻,只是人一来就直接睡到天亮。 拿出小锅倒入牛奶、白凉粉和少许代糖,最后再倒入洗净切好的芒果小块搅拌均匀,一起放进模具冷藏。 感觉一份牛奶冻无法展示她飞速进步的厨艺,余幼笙又做了草莓、哈密瓜和抹茶口味,初春微凉的季节,硬是弄出半身汗。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折腾一个多小时,是要准备多么复杂精美的甜品。 卧室那边再听不见声音,余幼笙怕打扰季宴礼工作就没进去,靠着料理台拿起手机,看林栩发来的十几张照片。 全都是她和季宴礼的合照。 ----“以你所了解的季宴礼性格,他像是单单因为合适、就毫不犹豫选择婚姻的人吗。” 再看这组照片时,心态和最初大有不同,哪怕曾经对季宴礼“合适所以结婚”理论深信不疑的余幼笙,回忆起林栩那句话、以及缆车上男人随口的爱语时,都有一瞬动摇。 所以,她可以理解为,季宴礼和她结婚不仅仅是出于合适,而是在此之前就对她有好感吗? “......” 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就自觉荒诞,可上扬的嘴角却迟迟压不下去。 余幼笙左手握拳放在唇边,右手拿着手机长摁屏幕,仔仔细细将每张照片都保存,点开朋友圈。 相册里迅速选出八张季宴礼拍的风景图,抿唇,又挑出一张拍到只有她和季宴礼侧脸的合照,欲盖弥彰地放在组图最后。 点击发送前,余幼笙指尖在绿色发送键上犹豫几秒,还是将两人的合照放在九张图的最中央,不再等待就直接发出。 她平时极少看朋友动态,刚才发送的,是她第一条朋友圈。 评论区反响热烈,除了肖意和关系好的同事,几年不联系的大学同学都纷纷点在评论。 【肖意:可以啊宝贝,才结婚几天,秀恩爱都这么熟练了啊?】 【齐楠:哇这是余幼笙老师老公吧,看侧脸就感觉好帅!】 【林栩:@季宴礼看吧,我就说你老婆喜欢,快点叫你秘书打钱】 五分钟后再刷新就是三十几条评论,看着密密麻麻的祝福语,余幼笙忽的开始理解,为什么新婚夫妇为了得到众人祝福、愿意费时费力举办婚礼。 第七十六章 我结婚,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吻你 她原以为,结婚只是两人过日子的事,却没想过,原来被人祝福会感到如此幸福。 又或许,因为结婚的人是季宴礼,所以她才愿意分享、才会在收到他人美好祝愿时,愿意一条条回复感谢。 胸腔突然被莫名情绪胀满,想找人倾诉此时愉悦的欲望无处安放。 余幼笙放下手机走向卧房,轻手轻脚推门进去想问季宴礼工作何时结束,就见书桌边的男人正靠着桌椅闭眼小憩,呼吸悠长。 大概是她将人推回卧室前,千叮咛万嘱咐过季宴礼不许出来,要等她做好的“惊喜”。 男人回酒店后刚洗过澡,此时微垂着头,金丝眼镜的细链垂落,软蓬的黑发微微遮挡眼,此时毫无防备的安睡模样,莫名让人觉出几分别样乖顺。 余幼笙心底一片柔软。 拿起床上薄毯,她悄声走近男人身边,弯腰小心翼翼为他盖好毯子。 鼻尖的清苦的木质幽香令人留恋,她感受着男人落下的温热呼吸,眼神不自觉落在季宴礼色浅的薄唇。 唇瓣微张,似是无声邀请。 “......” 偷偷贴上男人双唇时,余幼笙如雷的心跳声震的耳膜隐隐作痛。 她过去不是没主动过,或许因为这次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哪怕捂着心口,都无法阻挡胸腔里要跳出的小兔子。 和季宴礼接吻的次数,几只手都数不过来,刚才的吻甚至只有她单方面参与,却比以往任意一次都让她不知所措。 耳尖瞬间火烧般滚烫,意识到自己行为后,余幼笙手撑着桌面就要匆匆往后退。 手臂却被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握住,下一秒,人应声跌入坚实怀抱。 被人搂困在怀中,余幼笙抬头,跌入季宴礼一双沉黑而满含笑意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两人之间关系在这一刻,已经悄无声息的发生改变。 “跑什么,”男人沉声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性感沙哑,此时落在余幼笙耳边,每个字都等同于蓄意勾引,“我又不会吃了你。” 不知是季宴礼话有歧义,还是余幼笙做贼心虚,模棱两可的问句和暧昧语气,无一不让她心跳脸红。 她人还被季宴礼搂锢在怀中,独有的雄性荷尔蒙铺天盖地。 男人左手指握在她月要窝,抬起右手轻碰余幼笙脸侧,语气不像平时故意调侃,低沉的提问声增添几分禁欲、却也更有蛊诱的压迫感。 “脸怎么这么红。” 后背感受男人说话时胸膛震动,余幼笙努力从溺毙其中的清苦冷香中清醒,终于想起她来卧室目的:“我刚才发了条朋友圈。” “你﹣﹣你给我点个赞。” 咽下欲盖弥彰的“你觉得好看吗”问法,她调整措辞,不忘回头强调:“这是我第一条朋友圈。” 落地窗外春光明媚,跳跃光点倾落晕染在余幼笙发梢;季宴礼垂眸见她表情郑重,勾唇拿过手机。 搂着人解锁屏幕,他在余幼笙眼皮子底下点开朋友圈,找到她刚发的朋友圈,先依照指示点赞。 季宴礼早看过林栩发的这组图,还是点开照片一一翻过,头枕在余幼笙细瘦肩膀:“下次发朋友圈前告诉我。” “想成为你朋友圈第一个点赞的人。” 余幼笙佯装矜持地思考几秒,唇边弧度出卖雀跃:“这种小事喊你,会不会太麻烦?” “不会,”季宴礼垂眸,看她近来越发频繁自然的小表情,沉黑眼底流露不自知的柔和,“有关于你,只有头等大事。” “……知道啦。” 再多少次听男人说情话,余幼笙还是会心跳错乱一拍,见季宴礼眼底疲态仍旧,轻声问: “你工作一直都这么累吗。” 平时在家除了吃饭和doi,她只要见到季宴礼就是在工作,周末从不放假,现在节假日都半天离开不得。 “大部分时间确实忙,”以防余幼笙滑下去,男人大手搂着她腰向上抬了抬,薄唇停在她耳侧,落下热气听得余幼笙发痒,“过节没好好陪你,抱歉。” “我就是觉得你好辛苦。” 余幼笙被季宴礼软蓬蓬的头发蹭的脖子痒、心更痒,忍不住抬手揉了下他头发,感叹: “要是能帮你分担些就好了。” 女人叹气时嘴角向下,拖长尾音听的人心软;季宴礼低下些头方便她揉:“等结束手里项目,会逐渐退出公司管理,之后不会再这么忙。” 这么大的公司怎么可能说丢就丢,余幼笙没把话放在心上:“牛奶冻还没好,你要再睡会吗。” “好,”季宴礼沉声答应,昭然若揭地将人抱得更紧,“季太太要一起吗。” 从前没仔细想过,余幼笙发现,其实她很喜欢被人用力抱紧在怀中,不会回头去看,都知道对方那此刻表情。 能时刻知道自己被对方珍重、在乎,至少对余幼笙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感受。 想着牛奶冻多放冰箱也无伤大雅,余幼笙没犹豫地点点头。 下一刻,人就被季宴礼轻车熟路的抱上床。 担心季宴礼又要因为手冷不敢靠近,余幼笙率先侧身将人抱住,纤细手臂费力搂着男人瘦劲腰腹,小声道:“其实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着,也听见你去洗澡了。” “嗯,”季宴礼低声答应,阖着眼看不出表情,“不该吵醒你的。”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余幼笙抬头不满看人,心想眼前这人实在太清楚怎么惹她心疼,恨不得手捏他嘴巴,“我想说的是---” “季宴礼,你以后能不能也依赖我一些?” “虽然我赚钱没你多、学识和阅历也没办法比,”余幼笙越说音量越弱,莫名觉得像是在自我检讨,最后放弃地将头扎男人紧实胸膛,低声道,“但我是你的妻子。” 夫妻之间,理应要相互扶持的。 几秒长久沉寂后,余幼笙只听头顶传来男人沉哑嗯声,随后便听季宴礼柔声道:“不仅是妻子。” “你先是我的爱人,”男人温和地悉心教导着,“笙笙,先后顺序很重要。” 季宴礼这两天的情话越发露骨,余幼笙迟钝地缓慢眨眼,心跳声快于大脑反应。 环在腰上手收紧,她顺从地仰头,迎上季宴礼垂首在她嘴角印下热唇,温柔而强势的撬开她齿关,一点一点汲取养分。 沉''\/''沦''到无法自拔时,余幼笙感觉到男人后退半寸,微凉额头抵在她发汗的前额,沾湿低声是颗粒感的嘶哑:“……下次想接吻的时候,不需要小心翼翼。” “我结婚,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吻你。” 第七十七章 这两天你好像瘦了 中科一刻离不开季宴礼,周五周六接连两天里,男人光是视频会议都参加三十几场,看的余幼笙暗暗咂舌。 两人最终决定,乘坐周日最早一班飞机回北城。 董秘书早早就在机场等候,见两人从贵宾通道走来,忙快步迎接上去,吩咐身后人接过行李。 余幼笙以为两位男士见面就要聊公务,要自觉避退时,就董陈秘书先恭敬朝她鞠躬。 男人甚至略过了旁边的老板:“这两天,辛苦余老师了。” “……” 余幼笙忙摆手否认,心说她才是被照顾那位:“不辛苦不辛苦。” 季宴礼则全程似笑非笑看着身边秘书,等人伸手接行李时,淡淡道:“你现在倒是找了个好靠山。” 董秘书负责开车、余幼笙和季宴礼坐在阿斯丁马顿后排,看窗外春景飞速倒退。 车内,等董秘书汇报完这几日工作进度,季宴礼看向身旁低头看手机的余幼笙,工作平板放在腿面:“我需要先回趟公司。” 知道余幼笙不愿大范围公开关系,季宴礼征求她意见:“你要先回家、还是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可以先送我原来的出租房么。” 犹豫再三,余幼笙还是放下手机,皱眉道:“我爸爸可能在那里等我。” 近几年里,除了每月月初给他固定打活费,父女俩之间从未有过其他多余交流。 然而今天余幼笙坐飞机的上午,收到了来自父亲的三通未接电话。 男人等不到她回复,最后只能发消息:【爸爸是下午去北城的飞机,想直接去你住的地方找你。】 余幼笙已经搬家,总不可能把他真的丢在小区里扰民。 她和季宴礼讲过小时候被家暴,再提起要去找那人时,语气都有意放柔放缓,担心季宴礼反对。 男人闻言并未质疑,只是贴心询问:“需要我一起吗。” 余幼笙摇头,让他放宽心:“不用,没关系的。” 自从大学后,大概自知无法掌控女儿生活,余幼笙再没有一次面对父亲的拳打脚踢; 而前几年她参加工作,已经需要她赡养的父亲说别说发脾气动手,说话态度用低眉顺来形容都不为过。 当年回家开门声,都足以让余幼笙瑟瑟发抖的男人,在岁月蹉跎中,早已不足为惧。 “好,那你结束给我电话。” 季宴礼向来尊重她选择,只抬手捏了下余幼笙软红脸蛋,眼底笑意淡淡: “晚饭我做的丰盛些,这两天你好像瘦了。” 董秘书就在前排开车,余幼笙捉住季宴礼的手,拒绝他不分场合就调情,眼神示意前面有人。 她想季宴礼状态大概恢复如常,前两天话都鲜少一句,现在又开始变着法子戏弄她。 半小时后,阿斯丁马顿在小区外面缓缓停下。 行李丢在后备箱,余幼笙下车,目送低调奢华的轿车驶离视野,转身走进小区。 快靠近楼栋时,远远就见楼下站着身型佝偻的中年男人,身穿廉价的墨绿色的军衣外套,手里拎着个黑色大包。 无论从任何角度,余幼笙都知道她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败类。 男人过去酗酒、婚内出轨、无故使用暴力,年轻时仗着一身蛮力和体型压制,把曾经的前妻和年幼的余幼笙打压的喘不过气。 而眼前的男人背影病瘦伛偻,因为过去几十年的工地劳作,腰椎和肺部脆弱不堪;自从四年前因酗酒而胃部大出血、险些死掉后,自此滴酒不沾。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人到中年的余父,“萎靡不振”应该是最优答案。 余幼笙看着男人背影也有一丝恍惚,难以想象如此颓靡的人,曾经让她整个青春时代都活在担惊受怕中。 她曾经许诺过,再也不管男人死活,也发誓过要甩手走人。 可当四年前男人胃部大出血,医院急匆匆打电话要她来签病危通知书,她乘坐最快航班返乡、人在抢救室门前几小时后得到生还消息时,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一口气。 好像在生死面前,过往那些怨恨都难以与之比较。 余幼笙骗不了自己,她希望被她叫做父亲的男人活着。 男人死里逃生后醒来,得知是余幼笙帮忙垫付的医药费,第一反应便是从病床上蹒跚下床,声泪俱下地跪在余幼笙脚边,乞求曾被他殴打的女儿不要将他舍弃。 从那时起,余幼笙就悲哀地意识到,她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所谓父亲去送死。 也从那时起,她终于懂得一个道理: 不是坏人随着年纪增长变好,而是当坏人老去后,因为作孽导致的无依无靠,终于感受到恐惧。 害怕老无所依,于是拼命地讨好补救。 “……幼笙?”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余父立刻转身看人,见是余幼笙,混浊的眼睛突地亮起。 “给你打几次电话没接,怕你忙就先擅自过来了,”男人将不远万里带来的黑口袋递过来,满是褶皱的脸上挤满笑容,“爸爸给你腌了几盒卤菜,都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 余幼笙双手插兜冷声打断,余光扫过袋子,见每盒卤菜都保鲜膜小心包裹好。 她深吸口气:“我已经不住在这里了,你下次不要再过来。” “你不住在这里了?对不起啊,爸、爸爸不知道﹣-” 余父的手尴尬悬在空中,肉眼可见的局促不安:“前段时间在老家看病,说我这个强直性脊柱炎,已经有明显的胸椎病变了。” “医生建议我再来大城市的三甲医院看看,大概率要做什么突、突出椎间盘摘除的手术。” 每说两个字,男人就要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余幼笙一眼,生怕哪个字惹她不快:“正好我好久没见你了,就想着来看看你﹣-” “走吧,打车去医院。” 余幼笙再次打断男人说话,语气冰冷。 她很少对人恶语相向,只是实在做不到对眼前人心平气和:“你来找我,又带这些东西,不就是想让我带你看病、替你出手术费吗。” 余父闻言,脸上又是青一阵白一阵,干裂的嘴唇嗫嚅着难以辩驳半句。 最终,男人灰溜溜地跟着余幼笙走出小区坐车,拉开车门弯腰坐进后排时,被病痛折磨的背脊仿佛断枝的干瘪枯木,只消清风刮过便会应声断裂。 出租车内,相对无言的父女俩一前一后,连司机都感受到死寂氛围,不得不开窗通风、后来又受不住地打开光碟播放器。 车内音响传出悠扬乐声,余幼笙扭头看窗外风景、以此平息心绪时,掌心手机震动。 是季宴礼打来的电话。 光是看见熟悉的三字人名,烦躁不安的心绪就被抚平大半,余幼笙接起电话,就听对面男人温声道: “我忙完了,你现在在哪里。” “去医院的路上,”余幼笙昨晚朋友圈都公开照片,没有刻意隐瞒父亲的必要,“陪我爸爸看病,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挂到号。” 第七十八章 季太太想怎么罚我 “没事,我来解决。” 季宴礼详细问过他们要去的医院、以及余父大致病况,挂电话前,低声告诉她:“暴力带来的所有后果该由他承担,别苛责自己,好吗。” “……知道了。” 季宴礼的人脉关系,还是一如既往地恐怖如斯。 挂电话到父女俩下车也不过十分钟,余幼笙还没走进门诊大厅,就有等候的年轻医生迎上来,恭敬道:“请问您是余小姐吧。” “是。” “侯主任今天不坐诊,人在手术台不能马上赶到,他吩咐我带您二位上三楼,先做一下最基本的检查。” “……好,谢谢你。” 余幼笙还算镇定,余父哪里受过这样优待,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主任医师专门问诊,甚至还有专人一路送上去。 既然有人陪伴,余幼笙就不再跟着进检测室,故意忽略余父频频回头时的无助眼神。 节假日来看病的人只多不少,春季又是各类疾病高峰期,候诊大厅内乌泱泱坐满了人,吵嚷声听得人心烦。 余幼笙在走廊里靠墙站着,无所事事地低头看向鞋面,目光不由得落在脚边、那个由父亲特意带来的黑色袋子。 口袋拉链早就坏掉、袋子敞开口露出透明盒,余幼笙一眼扫过去,发现盒子里的确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卤菜。 他居然还知道这些。 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在为男人的用心准备心软,另一个又反驳,说这只是他以后要利用她的小伎俩。 “……余幼笙。” 熟悉的温和男声在头顶响起,余幼笙只觉眼前光线一暗,抬头就见季宴礼站在她面前,鹤立鸡群的男人肩宽腰窄,迈着长腿走来宛如走秀。 在她面前停下站定,季宴礼平静询问:“人还在里面做检查?” 余幼笙点头:“刚进去十分钟。” “侯主任在治疗这方面很有经验,临床手术在业界也很有权威,”季宴礼向来不刨根问底,只专注解决当下问题,“你不用太担心。” 季宴礼的存在即是一剂强有力镇定针,余幼笙沉默片刻,当周围刺鼻的消毒水味被身旁的清苦冷香所替代时,轻声开口:“你知道的,他以前对我很不好。” “如果我因为他现在一点小恩小惠就觉得感动,是不是就相当于背叛了过去的自己?” 季宴礼垂眸瞥了眼地上的黑色口袋,沉吟片刻,低声:“我没想那么多。” “我只希望此时此刻的你,能高兴些就好。” 余幼笙抬头看人:“如果他只是为了钱、而不是愧疚想弥补,才用心做这些呢。” “那就给他钱,”季宴礼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描淡写,“至少钱在我们家,是最不值当的东西。” 听男人理所应当地说出这句讨打无比的话,余幼笙终于露出下午第一个笑容。 她成功被逗笑出声,弯眉反问:“钱都不值当,那在你眼里,到底还有什么值钱啊。” “很多,”见她眼底浮现点点笑意,季宴礼镜片后的黑眸同样柔和,抬手揉了揉她略有些凌乱的发顶,温声字字清晰, “就比如你刚才的笑容,在我看来就无比珍贵。” “其实我很早就想说,”从昨天起就隐约意识到某些感情变化,余幼笙有些话也不再藏掩,只是讲起来时还不太熟练,压低的声线绷着,“季宴礼,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说话真的很犯规。” 走廊里人来人往各自忙碌,无人知晓两人在聊什么;只见季宴礼闻言微微抬眉,黑眸若有所思地闪烁几秒,慢条斯理地反问: “既然是犯规的话,那季太太想怎么罚我、又要再在哪里罚我呢。” “在家里、去车上、还是医院找个隐蔽地方?” 矜贵儒雅的男人低下身同她平视,绅士般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随后微微一笑: “本人求之不得。” 第七十九章 余幼笙是我爱人 余父的情况预想中还要糟糕。 常年重工劳作、人到中年生活后的作息不规律,让男人的身体早就千疮百孔。 再加上酒精多年的“滋养”,老家医生建议他来北城求医的建议,立刻变得合情合理。 前胸与肋间的疼痛、胸廓扩张受限、肺功能障碍统统出现异常,他目前的糟糕状况,早已不再是简单的牵引治疗或正骨复位能解决,唯一的办法就是手术治疗。 住院刻不容缓。 看病诊断时,季宴礼在走廊外处理公司事务,余幼笙也没想要他陪同,单独和父亲面对医生。 刚下手术赶来的侯主任性格十分健谈,五十岁上下、矮瘦精壮的体格,带着不知老花还是近视镜片,眯眼对光看了会拍片后,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 余幼笙听不懂专业名词,全程听的心不在焉。 只是看父亲越发难看的脸色,以及不时出现的“摘除”、“成功率”、“风险”等词语,也知道情况不容乐观。 男人听完沉默许久,先战战兢兢抬头看余幼笙一眼,双手不按搓动: “能请问下主任,这个费用大概是在......” “算上手术和住院费一起,我大概算算啊,”侯主任报了个数字,看余父脸唰的灰白,好心安抚,“费用的确不低,但你不还有个女儿?” 话毕又看向余幼笙,夸赞道:“你这女儿,一看就是个面善孝顺的哦。” 院长亲自命令喊他来,余幼笙能有这层关系,不管身后背景如何,想来一定非常在乎她父亲身体。 “是,这孩子从小就省心、懂事,”听女儿被夸,余父笑得脸上挤满皱纹,愧疚叹气,“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混蛋,小时候总打她。” “哪有教育孩子不打骂的,这叫望子成龙,”侯主任不放在心上,笑呵呵道,“我前天还揍我家臭小子,成天逃课不学好,屁股蛋子都给打他开花咯。” “……侯主任打孩子,也用酒瓶子砸人么。” 两位父亲和睦交流心得的场景实在刺眼,沉默许久的余幼笙双手在长袖下攥紧,忍不住插嘴:“您也会半夜回家、把孩子从床上拖到地板,随便抓来什么都抽人么。” 偌大诊疗室内死寂一片,只剩下余幼笙温和的微嘲声:“如果不是,那您的孩子比我幸运。” 的确,现在说这些再无任何意义。 她的单方面发泄,除了让所有人都尴尬,改变不了当年任何,甚至无法唤醒他为人父的、哪怕多一分的愧疚。 那一刻,余幼笙觉得她好像超市里、家长不给买玩具就大哭大闹的孩童,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没法眼睁睁看亲生父亲送死,会因为男人问诊时发出痛苦哀嚎难过、而产生从愧对过去自己的强烈背叛感; 甚至在男人给予小恩小惠、或依赖或夸赞她时,无法控制地产生出一种,幼年时期的父爱缺乏而终于得到弥补的卑劣满足。 复杂情绪不得疏通,表现出来便是无厘头的言语攻击。 “……尽快安排住院,一切按照最优待遇。” 气氛凝固时,办公室推门声响起,季宴礼迈着长腿走进,温和却更强势的气场压制控场。 余幼笙见男人在她面前停下,侧目看向侯主任后微微点头,轻声道了句辛苦:“手术的事,还请侯主任费心。” 老医师精明的眼睛一转,恍然大悟,仍旧笑眯眯地:“小事小事。” 以余幼笙的视角,只见得季宴礼宽肩与后背,以及再看向瑟缩一处的余父时,镜片后的黑眸闪烁,打量意味浓重。 无限拖长的三秒过去,就只见季宴礼微微一笑,柔声道: “好久不见,余先生。” 半小时后,余父顺利在vip病房入住,医护人员开始准备其手术安排。 余幼笙在护士站填写入院资料,一时间,宽旷病房内只剩下两位男士。 房间内,季宴礼坐在病床边,长腿交叠背靠座椅,垂眸骨节分明的左右手分别拿握着水果刀和苹果,正慢条斯理地去皮。 他下刀的手法熟稔又果断,被削去的果皮上几乎看不到果肉,指腹紧贴着薄薄一层果皮压在刀背,让旁观者看久都担心,刀片下一秒会不会先割伤他手指。 在果皮被削的微弱沙沙声中,靠坐在病床头的余父忍不住抬头,又一次看向对面的季宴礼。 病床稀缺的春季高发期,他能迅速安排入院,显然是面前男人的能耐。 “……我好像在余幼笙发的朋友圈里见过您。” “请问您和我女儿是什么关系,”长久犹豫后,余父试探地小心询问道,“还有,您刚才说好久不见,我们以前见过吗?” “余幼笙是我爱人。” 季宴礼停下手上动作,微微笑着抬眸,语气温文柔和:“我们很早之前见过,余先生可能记性不好。” 他故意顿了下,镜片后的黑眸笑眼深不可测,薄唇轻启,不疾不徐道:“哦对了,” “该称呼你为''余田''、还是''余齐''先生呢。” 话音刚落,余父眼底原本的好奇探寻、以及被帮助后的感激,都瞬间转换为满眼错愕与惊恐。 这名字上次被提起,还是十几年前因为医闹事件,他的个人身份信息在网络被扒地底朝天,从姓名、单位、甚至家庭住址,事无巨细。 那段时间里,他每天不论是打开手机、或是踏出家门,谩骂与诅咒都铺天盖地而来,一言一语将他的精神击垮。 哪怕后来改名搬家,流言蜚语仍旧难以抵挡,在相当漫长的后来,他都只能在被人当面辱骂和背后窃窃私语中苟活。 即便这几年病痛缠身,他都觉得远好于几年前,整日胆战心惊地挨过。 这段黑暗往事他从不敢回想,现在却被眼前疑似女儿丈夫的男人,如此轻描淡写地提起。 年轻男人笑容温和,带着精致的金丝眼镜风度翩翩,盛田却只觉寒意遍布全身。 无形的手扼住喉咙,他却不知对方来意,颤声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余幼笙和你说的?” 季宴礼闻言抬眉,手中刀尖直指余父方向,勾唇,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双手都在发颤的他。 第八十章 比起棉花糖,你给我做过的每一道菜,我都要更喜欢 “我会给你最好的救治,”他低头又去削苹果,缓柔温和的语调不疾不徐,“不仅如此,还会派人送你回去,专门看护到你死的那天。” 提起“死”字时,季宴礼手中的果皮断裂,同他的温和沉音一起砸落地面: “作为交换,我只是想看看余先生害怕的样子,不过分吧。” 季宴礼看了眼掉落的果皮,抬眸勾唇:“余先生当年的''英勇''视频,我到现在还会反复品味。” 余父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短短来往两句,他就认定对面的年轻男人是个笑里藏刀的疯子,哆哆嗦嗦道:“……这是我和我女儿的事情!你到底想干什么,非要弄死我?” “怎么会,我希望余先生能清醒地''好好活着''。” 季宴礼黑眸笑意浅浅,尖刀在手中随意把玩转一圈,忽地找回些当年使用的熟悉手感,温声依旧: “毕竟死,是世上最简单的事情。” 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永远结束所有痛苦。 那他偏偏就要他清醒而恐惧地活着,就像他当年曾给余幼笙留下的阴影,大可以用往后几十年生命,慢慢偿还罪恶。 “……住院手续都办好了。” 此时推门声响起,是余幼笙拿着各种单据走进病房,见季宴礼居然在削苹果,皱眉看向床上的父亲:“医生说先明天先做全身检查,之后再定手术方案。” 余父还沉浸在惊恐中,见到余幼笙仿佛遇到救星:“幼笙啊,爸爸不想住这里了,我们换家医院吧。” “不住这里了?”余幼笙只觉莫名其妙,不耐烦道,“你究竟想﹣-” 话音未落,余光就见季宴礼手中水果刀忽地一偏,锋利尖口划过左手拇指,半寸长的伤口赫然出现在冷白皮肤。 伤口很浅并没有出血,却也足以引起她注意,余幼笙眼皮一跳,转身蹙眉叮嘱:“没事吧,你小心点。” “没事,”季宴礼弯眉朝她安抚一笑,扭头望向话被打断的余父,贴心询问,“余先生,要吃苹果么。” 说着他指尖灵活转动刀柄,刀尖应声直直插进去皮苹果,甜腻汁水顺着刀背浸没而冒出。 “我手上不方便,就不切块了,”季宴礼举起插着苹果的水果刀,笑着递给肩膀正打抖的余父,行为举止风度翩翩,“反正再怎么改变,结果都是一样的,对么。” “……” 十分钟后,余幼笙在父亲的乞求目光中,和季宴礼并肩离开医院,终于不必再闻刺鼻的消毒水味。 纠结一路,余幼笙还是没想通,去往停车场的路上就问:“你为什么要给他削苹果。” 不止这些,还有帮父亲找最有经验的医生、安排最好的病房。 ……分明不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因为我做这些事,不会有心理负担。” 季宴礼牵过她的手放在口袋,温声道:“如果救或不救都让你有负担,我至少可以承担''救''的那一半。” 感受到余幼笙抬头的直勾勾目光,季宴礼笑着低头看人,抬手抚去她鬓角碎发: “至于其他的情绪发泄,记得不要委屈自己。” “季宴礼。” “嗯?” 两人快到医院大门口时,余幼笙远远见着门外七八辆摆摊车中卖那个,忽地想起什么,轻声道:“小时候有段时间,我因为沉迷于看云,总觉得外面卖的,和天上的云是一样的味道。” “我家房子对街就有卖的,我看别的小朋友都吃过,我就天天缠着我爸给我买,后来直到我得了糖尿病不能再吃,他也没给我买过。” “以前我一直觉得,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余幼笙也说不清,她提起这段陈年旧事的理由,只是看着季宴礼就止不住傻乐, “但我最近发现,世界上比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只是我以前没遇见过。” 季宴礼垂眸见她笑容娇憨,柔声:“比如呢。” “比如啊,”余幼笙故意拖长音卖关子,佯装思考几秒才继续,“比起,你给我做过的每一道菜,我都要更喜欢。” 说完,她欲言又止的抿唇顿了下,最后还是点头表示肯定。 季宴礼适时反问:“听你的语气,这句话似乎还有后半句。” 余幼笙闻言眼底笑意更深,不再多透露半个字,只把悸动心事悄悄说给和煦春风听。 ---比起,你给我做过的每一道菜,我都要更喜欢。 ---可若是和喜欢你比较,其他一切都微不足道。 --- 意识到喜欢上季宴礼这件事后,余幼笙的生活似乎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过去二十七年中,她从未对任何人动心、连暧昧都不曾有,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爱无能,也坦然接受人生缺少“爱情”的非必需品。 她是对善意都诚惶诚恐的性格,意识到自己无法回报时,就会同时斩断别人的给予和靠近。 巧的是,这也是她决定和季宴礼结婚的原因:合适互补,且能各取所需。 而现在人生第一次,迟钝如她发觉自己能为他人心动,而这个人又恰好是她的丈夫---逻辑因果听来好笑,但余幼笙依旧感到欣喜。 或许这份欣喜带有她过去刻板印象里、对爱情不确定性的警惕,但至少在大多时候,季宴礼给予她的安全感,足够让余幼笙忘记微小的担忧。 比如周一清晨醒来,她最先感受到,是男人落在她腰间沉甸甸的手。 季宴礼抱她的姿势,从来不是手随意搭靠在她腰间,哪怕在睡梦中,男人坚实有力的手臂都会紧贴她脊bei、在环住,总给人不舍放开的珍重感。 为了让男人好好休息,余幼笙昨晚几次重复今天不要早起,才难得一见季宴礼清晨时的睡容。 褪去眼镜遮挡,男人更显深邃的五官越发凌厉,哪怕阖眼无言也自带威严。 暖春晨曦透过纱窗柔柔倾泻,落在季宴礼的发顶肩头,金色光点跳跃,连悠长平稳的呼吸都是蓄意勾引。 两人距离极近,余幼笙仰头都能看清男人毫无瑕疵的脸上,那些细小的绒毛。 “……在看什么。” 第八十一章 笙笙不哭 含着浓厚鼻音的沙哑男声响起,季宴礼人未睁眼薄唇微动,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着。 余幼笙心想这人怎么闭眼都知道,移开视线时,就感觉腰上的胳膊收紧。 男人低头埋进他颈窝,下一秒耳垂传来轻微刺痛:“怎么不说话?” “……季宴礼,你别咬我,”余幼笙抬手轻推男人肩膀,小声,“疼。” 她手上没用力气,只会被纹丝不动的季宴礼搂的更紧,被面下捉住余幼笙的手,往自己肩背后引。 蜿蜒疤痕下,余幼笙指腹触到好几条密密麻麻的崭新划痕,显然出自她手。 脑海浮现昨晚场景,她耳尖发烫时,耳边又传来男人戏谑的低低反问: “就允许季太太抓我,咬你一口都不许么。” 带有颗粒感的男声带入情景,余幼笙回忆起她昨晚本想找几日不见的三月玩,结果人在地毯上没坐多久,就被某人以“地上凉”的理由抱进怀中。 随后不知怎么,又重提起医院谈过的惩罚问题。 季宴礼慢条斯理地照拂莹润雪fen g,沉声要求余幼笙在三个地点中选择其一。 余幼笙本就抵御不住低音诱惑,心里萌生爱念情愫后,再面对季宴礼时就越有百依百顺的乖巧。 医院太荒唐,车里又不合适,她晕晕乎乎地选择家里,然后就被男人抱起又放下,像那天在电话里那样。 季宴礼亲临现场耐心依旧,只大掌轻握着余幼笙右手,温柔牵引。 余幼笙只惦念着卧室还未开灯,宛如四处逃窜的吸血躲避光线; 至于捕猎者季宴礼,将人抱转过来面对自己,薄唇附在余幼笙滚红的耳侧,齿关抵着她耳骨轻轻mo\/suo。 “笙笙不哭,”男人柔声安抚轻声啜泣的怀中人,“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因为悟性不高,余幼笙被连夜教育几次,这时才回想起昨晚被骗,抬眸就恰好撞进男人黑眸,被其中笑意晃了晃神。 恶从胆边生,她刚睡醒的大脑难免有些懵懂的莽撞,便模仿着季宴礼的模样,凑过去,不轻不重地啃了男人耳垂一口。 满意看着浅浅月牙印记,余幼笙学会男人的无赖,胡话张口就来:“夫妻没有隔夜仇,你刚才是恶意报复。” 季宴礼抬眉,起身后又俯身将余幼笙抱起:“睚眦必报。” “错,”余幼笙软趴趴靠在男人怀中,枕靠在丈夫宽阔肩膀,纠正道,“这叫做''人总要学会成长''。” “那我倒希望你一直是小孩,”季宴礼闻言低笑出声,偏头亲亲余幼笙脸蛋,柔声询问,“你要去衣帽间,还是我帮你把衣服拿过来?” 和以往不同,今日出门前,当季宴礼又一次习惯性问起是否要送,余幼笙没再以不顺路为由拒绝。 她在玄关处思考几秒,抬头问:“会耽误你上班么。” “不会。” 季宴礼垂眸见她亮晶晶的水眸,酒红色长衫越显肤色雪白,勾唇:“我是老板,不需要绩效达标。” 余幼笙想起她上周还因为准时卡点,不得不在地铁站里狂奔,目光默默从面带微笑的无良资本家脸上移开,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季宴礼自然将她的小表情都收进眼底,眼底笑意更深。 “对了,昨天侯主任叫我今天去医院听手术方案。” 快下车前,余幼笙才想起有重要事情交代:“晚上可能要迟些回家。” 从昨晚住院起,余父就频频几次给余幼笙打电话,话里话外都是要走,却吭哧着说不清理由。 余幼笙打听过,侯主任的专业能力在北城数一数二,看季宴礼的关系才肯额外空出时间诊治,他临时要出院换人,用无理取闹形容都不足够。 再无耐心听父亲诉苦,余幼笙索性不再接电话,只打算今天去医院查看情况。 “好,需要我来接就打电话给我。” 季宴礼将车停在距学校一条街的位置,转身看余幼笙低头要解安全带,不紧不慢道“季太太是不是忘了什么。” 余幼笙正要摁下锁扣,闻言不解抬头:“嗯?” “笙笙不会打算坐霸王车吧。” 季宴礼左手搭靠在方向盘,垂眸看向她薄唇,意有所指:“温馨提示,这里不接受金钱交易。” 男人目的昭然若揭,余幼笙双手握紧安全带,在男人深沉笑意中侧身凑过去,落吻在他色浅薄唇,一触即分: “这样够不够---” 话音未落,季宴礼温热干燥的大手已经轻托住她后脑勺,将余幼笙向他身边时、再度加深这个吻。 男人轻车熟路敲开她齿关、夺取呼吸,最终后退时,还意犹未尽地要在余幼笙嘴角。 余幼笙气息不匀,直呼其名地控诉:“季宴礼,你这是坐地起价!” 季宴礼指尖抚起她散落碎发,拢到烫红耳后,笑容有几分斯文败类的雅痞意味:“这叫做''找零''。” 拜某人在说嘴边留下的咬痕所赐,余幼笙一整日里,收获了无数探寻目光。 尤其她周末才发过朋友圈照片,众人八卦心纷纷被激发,连平时不熟的同事见到她,都要主动问候两句新婚生活。 甚至在下午在上课时,还有学生特意跑来问:“老师,你嘴巴怎么破了?” 余幼笙在身旁齐楠的调侃目光中,连忙小声让学生去一边玩去。 近两年来,学校一直在努力开展分层教学,也就是相似的授课内容、根据学生的能力和智力水平不同,开展不同级别的教学。 对于第一层,也就是能力最强的学生,可以相对的增加一些难度;对于第二层,也就是能力较为中等的学生,根据情况进度慢一点让学生们掌握知识。 完成任务的学生可以得到奖励﹣﹣说是奖励,其实也就是发一些他们这个年龄段喜欢的东西。 手里拿着薯片,余幼笙将目光投向后排坐好的季泽。 正如她过去的判断,季泽的最大的问题是交流障碍、不会主动与人沟通;男孩甚至不用台上老师教,自己做完后,就一言不发。 余幼笙想着看男孩会不会主动过来找她说话,只可惜男孩迟迟在原地未动。 第八十二章 这是否代表着,她开始喜欢我了 最后还是余幼笙主动走到他桌前,蹲下身反复询问,俊秀的男孩才有所反应地缓慢抬头,直勾勾盯着余幼笙几秒,然后才把作业本递过来。 “……季泽进步还是挺快的,我记得刚见他时,像是完全自我封闭的孩子。” 课间时,齐楠和余幼笙在教室后排闲聊,同时从包里拿出一份遮瑕笔。 齐楠好心冲着她的衣领方向努嘴:“遮一下,还是能看见点印子。” 余幼笙瞬间反应过来,委婉谢过遮瑕笔,将领口带子系得更紧,轻声:“……谢谢。” “看来,我们余老师的新婚生活很滋润嘛,”齐楠笑嘻嘻地八卦,忽地想起什么,转头问,“不过你看照片很眼熟,是明星嘛?” 余幼笙失笑:“怎么可能。” “我猜也不是,可能是长得太帅了,而且看你的眼神可温柔。” 齐楠羡慕地感慨长叹:“想当年我和我老公结婚,他左个右一个心肝宝贝的喊,现在呢,呵呵,还不是和女同事聊骚。” 余幼笙记得齐楠的老公不是学校老师:“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 齐楠翻了个白眼:“从他莫名其妙开始用两个手机,我就知道有鬼,半夜用他指纹解锁新手机,果然给我看到,他和女同事的暧昧聊天。” 关于齐楠口口声声“没有人能笑着从对象手机里出来”的理论,余幼笙哭笑不得,被迫听完同事是如何从老公的购物软件、外卖软件、以及蚂蚁能量中找到的各种蛛丝马迹。 感叹齐楠堪比福尔摩斯的侦查力,余幼笙忽地想到,季宴礼也有黑白两部手机。 一个用于工作、一个台用于私人---虽然她几乎从没见过,季宴礼当着她的面使用白色手机。 哪怕联系林栩的私下朋友,男人也用的是黑色手机。 一瞬疑惑迅速抛之脑后,余幼笙忙碌而充实地结束下午课程,放学后,直接打车去往父亲所在的医院。 爬楼经过长长走廊,推开独立病房门后,先被门口的人高马大的护工惊到。 “余小姐您好,”自称是护工的男人朝余幼笙微微点头,低声示意,“季总不放心余先生一个人,让我负责看护他,有需要会立刻通知医生。” “……好,谢谢你。” 余幼笙惊讶中又有些感动。 她昨晚只不经意地隐晦提过一句、对父亲无人陪护的担忧,没想到季宴礼第二天就直接就派护工专门在病房守着。 不必整日面对父亲、也不用忧心男人身体情况后再自添愧疚,让余幼笙不由松了口气。 她和他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近来见父亲在睡觉、两只眼睛深深凹陷进眼眶,人比之上次见面反复苍老十几岁,余幼笙心中又是一阵五味杂陈。 和侯主任简单聊过治疗方案后,余幼笙认定专业的事该交由专业人士处理,没有任何异议。 昨天的不愉快后,侯主任仍旧笑呵呵地和她聊天,余幼笙则尴尬地只想离开,聊完确认父亲目前状况稳定后,病房都没去就打车回家。 出租车驶进小区时,时间正好六点整,落日余晖将半边天际烧成金红。 门外就隐隐闻到勾人的菜香气,余幼笙推门走进玄关处,远远就见季宴礼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晚饭是雷打不动的两荤两素一汤,饱餐一顿后,身体也跟着疲乏,余幼笙洗碗后便走向客厅去,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不想动。 季宴礼则陪着坐在她对面处理工作,时而拿起桌面的黑色手机接电话,沉稳平和的低声不失威严。 就像平时大多数夜晚,两人在同一空间里各自忙碌办公、或闲暇娱乐。 整理好明天上课的教案,余幼笙抱起脚边蹭她的三月,用手机给小猫脸拍几张。 随后熟练地制作成表情包,又觉得独自欣赏不够,转发给旁边的季宴礼。 提示音响起,余幼笙闻声抬头过去,就见还在开视频会议的季宴礼从口袋拿出白色手机,点开看图。 半晌男人勾唇,抬眸和余幼笙四目相对:“收藏了。” “季宴礼!我在这嗓子要说冒泡了,你丫的居然在和老婆秀恩爱!” 邱琛的大嗓门立刻从电脑响起:“老子命令你,现在立刻想出解决方案,以弥补我受伤的心灵!” 腿面放着电脑,季宴礼先是不紧不慢地在屏幕打字,将白色手机随意放在手边沙发。 “化繁为简,只看最主要的三项影响因素,重新调整算法,”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敲击键盘,慢条斯理道,“如果你做事有窃听本领十分之一的细致敏锐,也不会被一套陈旧算法难的大呼小叫。” “......” 余幼笙听完就心里猛的咯噔,果不其然下一秒,单身狗邱琛愈发气急败坏的怒吼声再度传来。 季宴礼闻言只微微抬眉,抱着电脑起身,看向余幼笙:“这里太聒噪,我先去书房。” 余幼笙总觉得哪里不对,小心翼翼用气音问道:“你现在,开静音了么。” “为什么要开静音,”季宴礼微微一笑,反问:“我只是在和我的太太说话。” “.......” 于是乎,在另外三人的唾弃和谴责声中,季宴礼迈着长腿走去卧室,云淡风轻的模样背影,像是真的无意引起众怒。 ---倘若余幼笙没看见男人转身时,唇角那一抹可疑的上扬弧度的话。 不知怎的,见到向来少年老成的人、表露出符合年龄的幼稚,她却莫名感到些欣慰。 目送男人背影离开,余幼笙正收回视线,就见不安分的三月正侧躺在对面的沙发边。 实心的猫咪摊开肚皮时,一对白胖的爪子划拉着,让季宴礼随手放在沙发边沿的白色手机,变得岌岌可危。 眼见着小猫要把手机推滑在地,余幼笙立刻起身制止:“三月!” 手急眼快地抢过手机幸免于难,余幼笙放心地长舒口气,弯腰,将手机放到茶几中央的安全位置。 余光却发现,季宴礼的手机屏幕竟然没锁。 大概是时间太短不足以自动解锁,冷白的屏幕赫然显示着软件备忘录里,粘贴复制了她刚发给季宴礼的表情包。 在那一刻,余幼笙不得不承认,剧增的好奇心胜过尊重他人隐私的行为准则。 她忍不住低头,看了眼位于几张表情包上方的黑粗标题。 不过寥寥一句话,余幼笙翻来覆去地读了好几遍,耳边毫无征兆地又响起登山那日和林栩独处时,男人最后反问她,季宴礼一反常规地轻率结婚理由。 那行字是这样写的: 【结婚第三十五天:她开始和我分享日常趣事,这是否代表着,她开始喜欢我了。】 第八十三章 多年暗恋窥见天光 【结婚第31日:心情低落,体温较低,她来京北找我,担心吵扰她睡觉,约定明天一起去登山】 【结婚第29日:心情亢奋,想和她zuo''\/''爱。】 【结婚第22日:广场跳舞视频热议,她说不希望关系对社会公开,也不想要婚礼和婚戒】 【结婚第21日:结婚后第一次,她在母亲面前维护我,说我是她第一次真正拥有的底气和安全感】 【结婚第1日:我们结婚了,彻夜难眠,担心无法照顾好她;网上购买化妆台,不知道她是否愿意搬进来。】 余幼笙很清楚,窥看他人日记是非常不道德、且不尊重对方隐私的行为。 只是手指不受控制地持续向下翻动,一目十行地阅读,大脑空白一片、却精准地将文字嵌入脑海。 备忘录的数量惊人,每日不止一条,比起想要表达任何感情,更像是害怕遗忘而记录的流水账,事无巨细。 担心季宴礼随时会回到客厅,她无暇将备忘录逐一看完,直接滑动到最后、也就是记录的第一条。 看清文字内容,长睫猛地颤了颤。 【她给我打电话,第一次称呼我为“季先生”,我想再见到她,想同她说话,哪怕只是一句“好久不见”。】 爆炸信息量让她一时接受无能,单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跳出脑海:季宴礼喜欢她,只是不知在多久之前。 那日林栩反问她的话、以及婚后长久以来余幼笙同样疑惑的问题,似乎一下都有了答案。 季宴礼为什么会突然结婚、又为什么毫不犹豫的选择她。 ---因为喜欢。 与此同时,更多问题也随之而来:季宴礼喜欢她多久、是从高中就开始吗? 如果这份隐秘感情,真的起始于两人唯一有交集的高中,原因是什么?季宴礼又为什么从未找过她? 书房隐隐传来说话声,余幼笙惊地不敢再多看,慌忙上滑备忘录点开最新一条,调整回初始状态,锁屏。 将白色手机放回沙发原先位置,她抱着三月坐到对面最远的沙发角,心跳剧烈。 果然下一秒,结束工作的男人从书房出来。 余幼笙低头假装在给三月拍照,余光却紧随季宴礼走向沙发边,心中五味杂陈。 成串疑团滚到嘴边,却又卡回嗓子如鲠在喉,她忽地有些不确定,如季宴礼一般骄傲的人,隐藏许久的心事,是否愿意被她以这种方式拆穿? “……笙笙。” 纷乱思绪被男人沉声打乱,余幼笙猛然回神抬头,对上男人镜片后的深邃黑眸,就听他问道: “要喝些杏仁露么。” 季宴礼唇角淡淡的笑意依旧,语气温和,显然心情很不错。 却让余幼笙恍惚中觉得有些陌生,像是重新认识从始至终都以“合适”为由而结婚的丈夫。 毫无征兆,胸口忽地酸涨涨的。 “……哦哦好,谢谢。” 见余幼笙此时发愣出神的模样,季宴礼勾唇,抬手揉她柔软发顶,转身去餐厅前,想起去拿刚才遗忘在沙发上的白色手机。 垂眸看清手机时,他弯腰的动作一顿;与此同时,身后如有实质的目光紧紧跟随。 屏幕靠右侧,有崭新的数条对接指纹,呈竖直方向,不难看出是上下滑动时留下的痕迹。 而他最后在手机上打字的指痕,也被滑动痕迹所遮盖。 黑色屏幕倒映着季宴礼垂眸低眼的模样,金色眼镜将眼底情绪遮掩的很好。 季宴礼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平静走向厨房时,似乎能听清身后传来放轻松的长叹。 将杏仁、百合、山药、以及提前泡发的银耳按比例称好重量,戴上手套,将其切成块放进破壁机,倒入清水后启动机器。 闷闷嗡鸣声中,季宴礼低头,看混合的食材一点点被打碎成泥状。 备忘录的记录,是以防记忆丢失。 抑郁是双相发作的必经之路,大学几年在药物无法控制时,无抽搐电休克疗法就成了为数不多的救命方法。 切身体验并不像名字那样骇人听闻,只是在头部带上含有电极片的橡皮套,配合吸氧时注入麻醉剂、以便入睡时全身肌肉保持松弛。 不过短短几秒就会失去意识,甚至感觉不到多少疼痛。 对于季宴礼而言,唯一的副作用,大概就是过度的电击治疗,会随机抽取掉部分记忆。 吃过亏后,季宴礼自然养成了随手记录两人相关的习惯。 只是在余幼笙那通电话之前,两人的交集几乎为零,才导致现在近乎报复似的流水账。 备忘录只是干巴巴记录两人日常,并未提过他的病、或是任何过往,哪怕余幼笙每条都逐一看过,最多也只能看出他爱她而已。 终于被发现了啊。 不知为何,季宴礼在这一刻,突然有种卸下重担的如释重负。 喜欢她这件事,他独自一人小心翼翼地藏了十三年,如数家珍,期盼这份仰望爱慕能窥见天光,却又担忧他的爱份量过于沉重、会将余幼笙吓跑。 她是他捂在心口,都不舍惊扰的珍宝。 另一侧的口袋震动,季宴礼拿出黑色手机,屏幕上显示董秘书刚发来的消息: 【董秘书:季总,造雾机和灯光已经购置好,放在城西的别墅里了】 破壁机声止,季宴礼垂眸回了个“好”,收回手机,将新鲜榨好的杏仁露倒进碗中。 手背确认温度不是太烫,他弯唇牵动嘴部肌肉,转身,握着瓷杯朝客厅沙发上等待的余幼笙走去。 ----- “……什么东西?你着急忙慌地把我喊来,居然是为了给你和你老公买结婚戒指?” 周二下午五点整,商业中心街一家环境雅致的咖啡馆内。 因为余幼笙一通电话赶来的肖意听完此行目的,惊的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瞪大眼睛道: “所以,你俩当初结婚没买结婚戒指?” 余幼笙递给她一张纸,摇头:“没有。” “婚纱照呢?婚礼呢?”肖意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对桌客人回头才收敛, “别告诉我,你老公那么有钱,你俩什么结婚仪式都没有?就单纯领了个结婚证?” “……嗯,是这样的。” 两句对话让余幼笙心里越发愧疚。 印象中,季宴礼不止一次和她提起过婚礼、婚纱照和婚戒的事,都被她或委婉或直言地拒绝。 昨晚她罕见的失眠,满脑子都是那日在昏暗吵嚷的居酒屋里,季宴礼凑过身来,用半调情半认真的语调,低声在她耳畔描绘两人婚礼的美好场景。 他说:“这是我十六岁起的愿望。” 彼时,余幼笙不理解丈夫话中深意,甚至一度觉得执着于浪漫形式的季宴礼,和平日的理智形象相差甚远。 现在想来,又是满心愧疚。 尤其在她意外得知,季宴礼可能以前就喜欢她之后。 余幼笙为自己的喜欢迅速得到回应而雀跃,同时也会对季宴礼隐瞒的感情,有几分不知所措、以及并未及时察觉而造成的无意伤害,感到格外愧疚。 “……我觉得我亏欠他很多,”余幼笙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垂眸语速放慢, “但除了买婚戒,好像没有其他我能立刻做到的事情。” 她也想过准备求婚,但一来耗时太久,二来以季宴礼的洞察力,估计不出三天就要露馅。 余幼笙对她的扯谎瞒事的能力,相当有自知之明。 “看你这幅不值钱的样子,”肖意被肉麻的激出一身鸡皮疙瘩,看余幼笙满眼笑意的模样,还是感慨,“还说不喜欢你老公呢。” 第八十四章 好记性,也该留给值给珍重的人 “……喜欢的。” 余幼笙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承认心事,手握紧咖啡杯,嘴角随着逐渐减弱的音量不断上扬:“也希望让他知道。” 季宴礼对这份喜欢有难言之隐;没关系,她很乐意做那个主动表达喜爱的人。 这种感觉,形容起来大概就是: 我不清楚你为什么喜欢我、喜欢我哪里、又是什么时候喜欢我;但仅仅是知道你喜欢我这件事,都让我感到无比幸福。 “你老公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肖意看着以往对婚姻向来悲观的余幼笙,现在几乎判若两人,忍不住八卦,“自从你发照片那天,我就抓心挠肺地一直想问,憋死我了。” 余幼笙弯眉,笑容是难得一见的俏皮:“等我送过了戒指,再告诉你。” 说是挑选戒指,两人今天只能先看样式,具体的男方指环尺码,还要等回家量过季宴礼的无名指才知道。 工作几年,再加上不用还房贷、也不追求时尚和奢侈品,余幼笙的存款谈不上相当可观,也足以选择中上乘的品牌。 只是免不了在走进门店前,又获得来自肖意的一阵触目兴叹。 习惯前来的顾客都是情侣成双成对,柜姐起初还将余幼笙和肖意误认成一对。 后来得知是余幼笙给丈夫买情侣对戒,推荐几款流行款式后,笑着祝福道:“你的先生知道您的心意,一定会非常感动。” “谢谢。” 最后,姐妹俩将整条商业街的婚戒店铺挨个逛过一遍,余幼笙将看中的三四款都拍照留念。 在她正准备和肖意讨论,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季宴礼的无名指尺寸时,口袋里的手机忽地震动。 是季宴礼发来的短信。 【j:我已到家,还在忙?】 余幼笙提前找借口说过今天学校有事,男人并没有贸然打来电话,于是她打字回复: 【快结束了,准备动身。】 【j:需要我来接吗】 【ys:不用,和别人拼车回去】 【j:好,上车告诉我,注意安全】 随后,男人又发来一张昨晚余幼笙分享过的三月表情包,底下还有她当时配上的“你过来呀”四个字。 黄昏夜幕,微凉的柔和晚风拂面,余幼笙垂眸看着图里的三月正冲她抛媚眼,忍俊不禁。 天色渐暗,搭乘出租车回家的路上,她有一搭没一搭和季宴礼发消息,再抬头时,发现窗外又是熟悉的广场,草坪上遍地是带着孩子游玩的年轻父母。 上次搭车经过这里,还是婚前从母亲家离开,那时她面对催婚只觉心生荒凉,被压在原生家庭这座大山下,画地为牢、不得喘息。 而现在的她,看着不远处玩耍的一家三口,趁出租车停下的空档,拿出手机相机,将窗外的温馨场景、以及同样美丽的落日余晖一同拍下,发送给季宴礼。 【ys:今日份的夕阳,请查收】等待回复时,余幼笙随意往回翻了翻聊天记录,发现两人最近的聊天内容,都是些再琐碎不过的日常小事。 从季宴礼每日给她准备的午餐,到三月各种各样的表情包,再到她随手拍的金红落日、天边云朵、甚至是路边野花,杂乱无章。 而就是这样细碎繁杂的琐事、以及彼此的事事有回应,组成了两人现在的婚后生活。 掌心手机震动,余幼笙低头看季宴礼发来的照片。 同一颗橙红色夕阳,同一片深蓝鸟云的天际,只是不同的拍摄角度,以供身处各地的两人同时欣赏。 这是自然赠与他们,浑然天成的浪漫。 余幼笙正要点击保存,屏幕上又跳出两行文字: 【j:快件已送达,签收人处写的是''季宴礼爱妻''】 【j:还请季太太速速归家,您的先生正翘首以盼】 ---- 关于余幼笙今日晚归的事,季宴礼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 加上昨晚偷看他备忘录,余幼笙再面对男人时,难免有些底气不足的心虚。 回家一路上,她都在祈祷季宴礼不要起疑心;可现在对方分明没多问一句,她又忍不住怀疑,平时不论早晚到家,季宴礼总归会问几句白天工作。 没问是因为已经发现异常了吗? 还是她太多心了? 以及明天中午去珠宝店之前,今晚又要怎么测量季宴礼的无名指尺寸? “工作很辛苦吗。” 温和男声拉拽回纷乱思绪,余幼笙抬头,就见季宴礼将刚出锅的饭菜端上桌:“看你回家后,就一直在走神。” 今晚的荤素搭配是孜然排骨、蚝油鱿鱼花和清朝莴笋片,再搭配上西红柿紫菜蛋饺汤,五颜六色的几道菜整齐摆在周面,让人看了就食欲大增。 往日余幼笙都是满心欢喜地直接开动。 今天她看着满桌爱吃的菜,又扭头看向料理台边正给阳光玫瑰提子去皮的季宴礼,忽地意识到,以前她所有以为的称心满意,原来都事出有因。 自以为的机缘巧合,不过是坐享其成别人的殚精竭虑。 “不辛苦。” 余幼笙摇头等季宴礼坐下吃饭,夹菜时旁敲侧击道:“中午在食堂吃饭,才知道对桌的老师也是三中的,好像和你是同届。” 报过女老师的名字,余幼笙假装随口问道:“她说她也是尖子班的,你还记得她吗。” “不记得。” 季宴礼不假思索地温声回答,见余幼笙嘴角沾有几滴排骨酱汁,拿起纸巾帮她擦净。 “……哦,”试图回忆过去的话题就此被打断,余幼笙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讪讪道,“那你上次还说你记性很好。” 连她某次考试的成绩排名记得清清楚楚,却连高中同学的名字都忘记。 将她吃瘪的小表情收进眼底,季宴礼勾唇,笑意淡淡: “好记性,也该留给值给珍重的人。” 果然话音刚落,就见前一秒还失落垂眼的余幼笙倏地抬眸;如果人类也有尾巴,此时她身后那条一定是咻地竖起来。 余幼笙用长筷轻戳两下米饭,沉吟几秒,谨慎询问:“那你高中的时候,有留意过我吗。” 她果然不适合套话,没等季宴礼回复,就先被自作多情式的提问尴尬住,暖白两颊浮现可疑的淡淡坨红。 “偶尔。” 面对女人的探寻目光,季宴礼用筷子将排骨的骨肉分离,再将肉夹进余幼笙碗里,面不改色道: “课间站在班级第一排,课间十分钟喜欢趴在桌子上睡觉,中午总是一个人去食堂吃饭。” 下午董秘书通知他,中科新合作芯片公司的负责人、也是余幼笙高中时期的朋友肖意突然告假;不出意外,应该和余幼笙今天“恰巧”的加班有关。 一味地隐瞒已经没有意义。 第八十五章 喜欢 以及有些话、有些事,或许连季宴礼也不想再独自空守下去。 “每次年级统一体测,你的体前屈总是不及格,腰太硬弯不下去,高中一共4次体测,三次都没推杆到及格线。” 以及,明明可以申请免考,每次八百米跑前为防止低血糖,余幼笙都要偷偷躲起来吃巧克力,只是不想让同学她知道生病;测试后再独自气喘吁吁地回班级拿血糖检测仪,直奔洗手间而去。 其他测试完的同学,要么成群结伴去学校超市买饮料零食、要么去操场打球踢球。 患病确诊的那天,其他人眼里再简单不过的普通高中生活,对余幼笙而言,都成为一种奢望。 那时,季宴礼只是远远看着她整日形单影只,时刻都在试图掩藏生病、竭尽全力融入正常人的努力,常常会有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体育老师说你柔韧性太差,”季宴礼垂眸掩去眼底情绪,忽地想到什么,抬眉轻声笑了笑,“不过现在倒是看不出。” “……季宴礼!” 余幼笙被荤话惹的脸上一红,及时打断:“你都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多逃课,总能见到一些。” 季宴礼轻描淡写地说出从高中就无人敢管的事实,语气微顿,转移话题: “明天下班后,要和我去城西那边看房子吗,喜欢的话,我们就搬家。” 话题猝不及防被带走,余幼笙清楚是男人不想再聊,不想强人所难:“你不喜欢这里吗?为什么要换房子?” “这里离你学校太远,早上挤地铁太辛苦,”季宴礼一贯的言简意赅,“城西那边有不少员工居住,到时候你可以直接做公司班车。” 余幼笙愣了愣:“……可我不是你们公司的人。” “的确,”季宴礼见她头顶翘起一缕碎发,抬手为她整理好,温声道,“但你是公司老板娘。” 饭后,季宴礼要主动洗碗,余幼笙争抢不过,只能跟着起身围着男人转,找了半天活,最后就是帮人系围裙。 要处理解答的问题太多,她眼下只能专注于一件事,于是满脑子都是如何确定戒指尺寸。 临走前,珠宝店的柜姐贴心教她一个办法,就是将白纸剪裁成指甲宽的细长条,围绕手指缠绕一圈,所得长度就是无名指的周长。 方法不难,而问题的关键在于,余幼笙要如何在隐瞒季宴礼的条件下,完成这项艰巨任务。 要不等他睡着了再说? “……笙笙?” 头顶传来季宴礼几分无奈的宠溺低音:“你这样抱着我,我没办法洗碗了。” “……哦哦。” 余幼笙这才发现,她因为想得太出神,此刻正如树懒抱树般、前胸贴后背的紧紧抱着季宴礼,手里还抓着黑色围裙的两根带子。 眼皮一跳,正当她要慌忙跳开时,脑子里忽地闪过某个念头。 毋庸置疑,余幼笙在某些方面的所有知识,都是季宴礼手把手一点点教会的。 轻拢慢捻抹复挑,似有若无的深奥指法她只学了皮毛,指尖轻轻划过衬衫衣袖,从身前拉托到腰后,隔着昂贵的衣料,感受着男人逐渐绷紧的手臂肌肉。 男人的反应无疑是莫大鼓励,余幼笙没想过她居然能撩拨动季宴礼,眼见着又要再接再厉。 下一秒手腕被捉住,季宴礼转回附身,巨大的身高差、极具威震感的黑影压下,瞬间将余幼笙整个人笼罩其中。 “宝宝,”季宴礼低声沙哑,镜片后的眼睛危险微微眯起,一双黑眸深不见底,“我可以把你现在的行为,理解成某种邀请么。” “……” 闪躲目光落在男人上下滚动的喉结,余幼笙不自觉屏息,狂跳心脏几欲要跳出胸腔。 事已至此,她不可能再装作听不懂,想起还未完成的艰难目标,咬牙点点头,抬眸反迎上去。 “……可以。” 偌大卧室来不及开灯,唯一的光源是走廊自门缝溜进房间的一道细光,斜落在此时坐着相拥的两人,时而能听见三月独自在客厅玩耍的细微声。 季宴礼始终犹豫着该如何抱稳她,而余幼笙再没有耐性,小声催促着:“.....可以了。” 【这里只是抱抱,没有其他内容】 她还有紧要事,过去的经验告诉她,同季宴礼拼诡计多端只有必败无疑,必须想尽办法速战速决。 亲吻总是让人上瘾,季宴礼薄唇亲亲余幼笙发汗的额头,沉声喑哑:“……宝宝,今晚怎么这么乖。” 余幼笙羞得耳机几欲滴血,长睫如暴雨中的蝴蝶长翅;眼底蓄满氤氲水汽,她坐直身低头,顺长情丝在身后铺展开,轻声问: “那你喜欢吗。” 话落不等男人回答,余幼笙又低头,细细亲吻他留下的经年伤口,反客为主。 她吻技不见得多有进步、时而带着些许生涩与稚嫩,神情却认真,缓慢地一次次薄唇贴在凸起的狰狞伤疤。 【这里只是单纯的亲吻伤口,真的没有其他内容】 向来波澜不惊的男人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纹。 眼前正低眉俯视他的女人宛若海妖,而他则是被惊涛骇浪吞噬的迷途人,让人无处可逃、也无力抵抗。 “……季宴礼,”余幼笙细细啄着季宴礼唇瓣,水眸盈盈宛若盛满银月与星河,半天等不到回应,微微抬眸皱眉又问,“你喜欢吗。” 几秒难熬死寂后,卧室终响起季宴礼嘶哑的应答:“……喜欢。” 眼前一幕,让季宴礼忽地有从千米高处坠落、近乎濒死一般刺激感【这里只是亲吻,没有别的了】 他不清楚,余幼笙因为什么能做到这种程度,没病发的大脑混沌不堪。 ................ 事实证明,不论沿途中多么艰险困苦、看上去多么难以完成的任务,凡事到最后都是“剩“者为王。 余幼笙快把手臂掐青,才没让自己在沾上枕头的瞬间,就立刻昏死过去。 哪怕在最困的时候,她也死死握住季宴礼右手,警示自己还有要务在身。 耳边呼吸声沉缓悠长,纤长黑睫随着呼吸轻颤,和她上次在京北酒店听过的完全不同。 这是余幼笙第一次见季宴礼睡的这样安稳,连她转身找枕下事先放好的细纸条,都没有任何醒来的预兆。 太主动的下场,就是现在拿张纸片都在手抖。 第八十六章 求婚 余幼笙哭笑不得,右手宛如患上帕金森,颤巍巍地环上季宴礼右手无名时,莫名有一瞬被实感击中的恍惚。 -﹣她要向季宴礼求婚了。 -﹣她要看着他的眼睛,字字清楚地说她喜欢他,再问他愿不愿意和她结婚。 董秘书没想到,余幼笙会在这个节骨眼的时候打来电话。 彼时,季宴礼正在城西的别墅里做最后准备工作,确认厅内的窗门关闭、排气扇所有出口封死,以及加湿器、烟雾机和灯光的位置和数值,都调整到实验和计算后得出的数值。 屏幕赫然显示“余小姐”三个大字,门边的董秘书和厅中央的季宴礼出声示意,离开厅堂走去无人的卫生间,落锁,再接听电话。 以余幼笙的性格,一定是有关季宴礼的要紧事,才会略过男人直接联系他。 也就是说,这件事她大概率不希望季宴礼知道。 “余小姐。” “董秘书您好,非常抱歉现在打扰您。” 下午一点整,在略显嘈杂的背景音下,余幼笙语速听着比平时要快上许多。 像是憋了满肚子的话,让她不吐不快:“我记得季宴礼以前说过,他的所有房产都会给你配备一份钥匙。” “是的。”这是季老爷子为防止季宴礼自杀,十几年前就定下的死规矩。 “那请问,董秘书应该也有城西房子的钥匙吧。” 电话里,余幼笙小心翼翼地询问:“去现在的家准备肯定会被发现,我方不方便下午来城西的房子一趟?” “哦忘了和你说,”余幼笙说到一半才想起,最重磅的消息还没通知,“我打算今天和季宴礼求婚。” 向来成熟稳重如董秘书,在听见余幼笙毫无预兆的计划时,难得一见地露出吃惊神情。 “抱歉余小姐,我没有城西的房子钥匙。” 董秘书想起季宴礼这两日的精心准备,委婉表示爱莫能助:“但我想,只要是您求婚,季总怎样都会非常高兴的。” “……这样啊,”光听声音,就知道余幼笙此时失望,“没关系的,打扰董秘书了,您快忙吧。” “好的,”董秘书语气微顿,笑了笑,“提前祝二位结婚快乐。” “谢谢。” 董秘书挂断电话离开卫生间,再回到大厅时,就见季宴礼按下手中摁钮,最后一次尝试效果。 他走上前微微鞠躬,主动汇报:“刚才家里人打电话,说女儿在幼儿园哭,非吵着要回家。” 季宴礼目视前方沉吟片刻,不疑有他:“你先回去吧,下午给你放假。” 见董秘书低头不语,季宴礼扭头看人,淡淡道:“你留下的意义不大;况且,四五岁的孩子需要家长陪伴。” 董秘书静静望着眼前,年岁比他还要小上不少的季宴礼。 他原本是季老先生安插在季宴礼身边的人,直到九年前,一手将他带大的祖母病危,找遍国内各大名医,皆是效果甚微。 那时季宴礼人在国外住院,听闻消息后,毫不犹豫动用所有关系、不惜花千万重金派一支医疗团队回国,成功将命悬一线的老人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 从此之后,董秘书便死心塌地为季宴礼所用,自觉斩断私下和季老爷子的所有联系。 “……谢谢您。” 董秘书真诚鞠躬,离开前忍不住道:“您今天的准备,余小姐一定会喜欢的。” 谈起余幼笙,季宴礼不再是往常一贯的无动于衷,看着眼前场景,勾唇笑了笑: “那就借你吉言。” 董秘书离开后,季宴礼独自在大厅内尝试一次又一次,随时点开手机,一是检查房间的湿度和气温等数值。 二是在等余幼笙到来的电话通知。 昨晚她几次强调不用来接,季宴礼拗不过就发送地址,再和别墅区的安保提前说好,见到她就自动放行。 春季白日变长,将近五点整时窗外仍旧天光大亮,季宴礼终于等来余幼笙电话,掌心里的手机震动。 “季宴礼,司机师傅说快到别墅门口了。” 余幼笙声音较往日明显要更轻快明媚,季宴礼被她的情绪感染,勾唇:“好,我现在来接你。” 女人早晨出门时还是素颜,现在却化着淡妆,头发特意盘起来、露出一截纤长细白的天鹅颈。 模样不像是随意来看房,而更像为了接下来的某个重要仪式,事先所作的精心装扮。 季宴礼确信大厅里的内容隐藏很好,颇有几分意外,人站在别墅门口,镜片后的黑眸上下打量他美丽动人的爱妻。 “……下午有领导来视察,所以才化妆。” 余幼笙一撒谎就眼神乱飘,右手不自觉捂紧挎包,生硬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去看房子?” 季宴礼目光在她动作不自然的右手一扫而过,伸手去牵余幼笙左手:“好,我带你去。” 别墅实际比余幼笙想象中还要大上许多。 整整三层各有三百平米面积,光是望着冗长走廊都感觉行不到头;装饰更是古典奢华的巴洛克宫廷风,每时每刻都给人一种可远观欣赏、却不能近观住人的错乱感。 再加上她心里装着大事,人虽然跟着季宴礼在别墅里参观,满心想的都是中午特意请假去买的对戒,到底该怎么处理。 大五位数价格的情侣对戒,或许对季宴礼而言是眨眼就能创造的价值,却是余幼笙二十七年以来,购买过最昂贵的单品。 因为她的急于付诸行动,该有的仪式准备都搁置一边,就连下午灵机一动、想在城西的别墅里稍作准备的计划,也因为各种原因泡汤。 所以,挎包里这块烫手山芋,到底该什么时候拿出来。 “……笙笙。” 思绪万千时,走在他半步前的季宴礼忽地放慢脚步,左手放在眼前房门紧闭的门把手上,回头看她: “这是随后一个房间了。” 看过的房间大多是相同格调,余幼笙以为最后一间也是同样,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嗯嗯,好﹣-” 话音未落,就见门把手随着男人的摁下动作,扭动发出微弱声响;随后便是眼前厅堂的灯光昏黄,三面落地窗被敦厚的酒红色窗帘遮阳,严丝合缝。 不同于过去参观的任何房间,余幼笙被男人牵着走进来时明显感觉到,眼前大厅要比外面沉暗、潮湿、以及寒冷。 一时忘记挎包里的首要任务,她注意力终于集中,疑惑地抬头看向身边的季宴礼。 男人左手掌心握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小型遥控,修长食指摁下操控版最上方的按钮,就见大厅四面墙顶端,似乎有细小的液体喷出。 紧接着,正对面安装在对面墙体一人半高位置的黑漆漆护方形圆头机器,正大股大股地喷涌出朦胧烟雾。 在吊灯的暖黄灯光照耀下,当烟雾与水汽相互碰撞时,两者便相互附着、抱团,最终在悬空中呈现出大团云雾的场景,久久不散。 -﹣这是云的模样。 第八十七章 季宴礼,我喜欢你 眼前云团不断缭绕、聚集,此时触手可及的悬浮于空中,每一片都是形状各态,不同角度的光照下,各自呈现出无法复刻的、仙境般的美轮美奂。 余幼笙惊的一时忘记呼吸,呆愣愣地望着从前只在梦里见过的大片云雾,不可置信。 她居然还能以这样的方式,见到小时候痴迷许久的云朵。 “那天离开医院时,你说因为喜欢上云、所以一直想吃对街推车里卖的。” “所以我想过,要不要给你买很多很多的,作为小时候的补偿。” 季宴礼低缓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余幼笙抬眸,跌入他温柔如水的黑眸,就见男人笑了笑:“可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说''不好''。” “余幼笙,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其实活得很辛苦。” “所以在很多事情上,我希望你任性一些、自私一些、不要将就着过活。” 深深叹气,季宴礼垂眸,望着眼眶早已绯红的余幼笙,笑着抬手揉揉她的柔软发顶,温声依旧:“我自知能给你的很少,因而以前都选择做个胆小鬼,不敢贸然靠近,担心这份心意﹣一” 话音未落,季宴礼只见沉默许久的余幼笙像是突然下定决心,忽地踮脚双手攀搭在他肩膀,急匆匆用亲吻来打断他未完的后半句。 “……这次你让让我,”她带着些惹人心怜的哭腔喊他名字,尾音濡湿,“那四个字让我先说,好不好。” 季宴礼总是不愿听她在床c上以外的其他时候哭,环腰搂着人,抬手轻拍着余幼笙纤瘦背脊,温柔安抚:“好。” 哪怕到现在,余幼笙都还未曾从眼前场景的震撼、季宴礼突如其来的自我剖白中缓解出来。 但再显然不过,她此刻有更重要的事,必须立刻完成。 身后是大片她曾无数次仰望梦幻云雾,余幼笙从男人怀中退出来,依旧笨拙而生涩地从包里拿出她买好的对戒。 “……季宴礼,我喜欢你。” 在季宴礼目不转睛的注视中,余幼笙双手颤抖地将戒指盒打开,汹涌泪意模糊眼眶,便只能反复深呼吸来压下颤音: “不再像你过去所说的''因为合适所以一起生活'',而是仅仅基于''我喜欢你''这样浅薄的理由。”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结婚?” 不论告白或是求婚,对余幼笙都是第一次体会。 “我不是最理想的结婚对象,家务事和赚钱能力不算太强、阅历也同样微薄,但我性格很好相处,即便有些迟钝和执拗,想通后也也会很快更正。” 表白都是临时起意,整段话更没打过腹稿,余幼笙却说的异常顺畅,急匆匆的语气像是怕被人抢话:“昨天说加班是撒谎,其实我是去珠宝店挑对戒。” 想起当时全程一脸疑惑的自己,余幼笙弯眉笑了笑:“结果进店才知道,买婚戒要事先测量手指尺寸、定制款更要提前半年准备,并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到的。” 季宴礼垂眸,望着情绪未定的女人眼尾绯红,倏地想起昨晚她异常的主动,镜片后的黑眸极尽温柔。 他用食指抚去余幼笙眼角湿意,低声:“……谢谢你,我很感动。” 余幼笙吸吸鼻子抬头,朝男人露出不知是否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语气略有些蛮横:“定制款需要的时间太久,我等不了,于是就买的现有款,你不许嫌弃。” 她将打开的戒指盒向前递了递,里面静静躺着两枚c家的镶钻对戒,剩下一圈是所谓的“螺丝钉”设计---圆圈中带有一条横杠。 “柜姐告诉我,''螺丝钉''的设计代表着''锁住爱情'',”余幼笙轻声给季宴礼解释,说完又补充,“但我更希望他能代表''减法''。” 季宴礼脸上难得出现一次不解:“''减法''?” “以前我总在问你结婚的理由,哪怕你给过''合适''的答案,我又继续去找与之匹配的具体方面。” “所以减法很好,”余幼笙终于收敛整理好情绪,深吸口气,“因为当我减去其他因素后,选择结婚的理由,就只是出于喜欢。” “季宴礼,我喜欢你,因而萌生出想和你结婚的念头。” 余幼笙用脸轻蹭在季宴礼温热干燥的掌心,重复先前问话:“所以仅仅基于这样浅薄的理由,你要不要考虑和我结婚?” 这是个说出口前、答案就毋庸置疑的问题。 缺乏安全感的人最会给人安全感,比起听见季宴礼的肯定答复,余幼笙更希望男人知道她的态度。 至少不想他再多费神去猜。 “出于喜欢的选择从来不浅薄。” 季宴礼停在她脸侧的手上抬,以指为笔般游画过五官,从她盛满星光的眼、到翘挺的鼻、最后停在那双湿润柔软的唇:“把心交给另一个人,是这世间最可怕、最危险、最令人困惑的事情-﹣这意味着,你就此将话语权全权交给对方。” “那你呢,”余幼笙定定望着季宴礼,薄唇数次擦蹭过男人指尖,“你这样理性的人,也会明知而冒险吗。” “当然。” 季宴礼垂眸沉声笑了笑,从戒指盒中拿出较小的女士款:“对你心动这件事,从来不是我能控制的。” “只是我甘之如饴、沉溺其中。” 男人托起余幼笙右手在掌心,为她戴上戒指时的表情郑重而虔诚。 最后季宴礼亲吻在余幼笙手背,温声依旧:“余幼笙,我很爱你。” “……” 戒指尺寸比想象中还要适配,连余幼笙看两人无名指上的两枚金圈时,心里再度感她昨晚的坚韧毅力。 为了达到最佳视觉效果,大厅内除却制造云朵的喷雾剂、加湿器和灯光外,再空无一物。 想再多看几眼云雾缭绕,余幼笙一时不舍离开房间,人站了一天腿又酸又累,想靠墙休息会时,就被季宴礼打横抱着走去墙边。 果然在自家格外随意,男人靠墙坐在地面,不想余幼笙着凉,就让她枕坐在自家腿上,前胸贴后背的姿势,将纤瘦高挑的女人整个圈抱怀中。 烟雾器持续运行,形态各异的云团形成又消散,余幼笙目不转睛地反复观看整个过程,靠着季宴礼胸膛感叹神奇: “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第八十八章 佳偶天成,我只需要修习该如何爱你,幸福就触手可得 “原理是很基础的物理知识,”季宴礼头靠在她肩膀,专心把玩着余幼笙右手,手指抚过她无名指指根的崭新戒指,细细摩挲着,“只要计算好房间温度、湿度以及灯光,保证房间不通风,就能达到想要效果。” 男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左手持机,镜头对准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按下快门。 余幼笙被拍照声吸引注意,低头看季宴礼放在她眼下的白色手机,骨节分明的手点开朋友圈,在刚拍的数条照片中挑选,却迟迟不点右上角的绿色发送键。 “我要发朋友圈了。” 不解时,就听男人低声在耳边说话,暧昧的滚热气息贴着耳骨,昭然若揭的提示:“这也是我第一条朋友圈。” 余幼笙先是愣了愣,几秒后恍然大悟地拿出口袋手机,打开朋友圈后比出ok手势,示意她已经准备好点赞。 季宴礼朋友圈跳出界面的同一时刻,她不出意料地成为第一点赞人,打赢胜仗般和男人击掌后,余幼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两个加起年过半百的成年人,究竟有多无聊。 “可以说句实话么,”余幼笙轻笑出声,乖乖任由被男人抓住手,扭头看人,“季宴礼,我有时候觉得,你真的好幼稚。'' 上次她发朋友圈就发现,看上去无比稳重可靠的某人,在有些毫无意义的小事上简直锱铢必较,像极了争当小红花第一的幼稚园小孩。 “智者不入爱河,”季宴礼指骨抵着余幼笙下颚骨,迫使她仰抬起脖子,低头落吻,“在喜欢的人面前幼稚,我认为是值得称赞的美德。” 男人对暗恋见光的事接受良好,甚至迅速学会加以利用:“季太太该多夸夸我才对。” 见季宴礼语气轻松,表情更不像介怀,余幼笙终于能问出她最好奇的问题: “可以问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高中么。” “高中时的确不怀好意,”季宴礼垂眸避开她注视,“至于什么时候喜欢你,我也不清楚。” “非要问的话,”男人沉吟片刻,忽地勾唇笑了笑,“大概比你想的,还要长久些。” 余幼笙又想问,既然喜欢为什么从没来找过她,转念又想到她整个高中都忙着读书、和担心糖尿病的事不要被发现,几次被男生告白,都是毫不犹豫地委婉拒绝。 她的外形和自身条件从不缺追求者;单身至今,归根结底是余幼笙拒绝向人打开心房。 毋庸置疑,哪怕是季宴礼在读书时期和余幼笙表露心迹,结果也只会是相同败北。 余幼笙忽地想起某次久远对话,瞳孔微缩:“所以你上次说,你高考第一志愿选择北城大,是因为想和一个人做同学。” “不想耽误你高中读书,当时觉得先去学校探探路也不错。” 谈起往事,季宴礼总是一贯的风轻云淡,语调温和:“只是第一年读完,家里就帮我办理退学,强行送我去国外。” “人的一生总要经历些遗憾,”见余幼笙表情自责,季宴礼抬手捏捏她柔软脸蛋,安慰道,“以及,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 余幼笙不解,被扯着脸时说话含糊不清:“为什么?” “世上大多数人穷尽一生都难寻所爱,”季宴礼垂眸用眼描绘她此时模样,低头,落吻在余幼笙眉心,“而我是天赐的幸运儿。” “佳偶天成,我只需要修习该如何爱你,幸福就触手可得。” --- 最后,两人还是放弃搬去新家的念头。 虽然城西的别墅的确离学校近,还有余幼笙念念不忘的云团制造机,但无奈别墅面积实在太大,余幼笙觉得她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会把这里当作景点参观,而不是日常生活的居所。 更重要的是,她和季宴礼现在住的房子有许多两人回忆,她骨子里是念旧的人,一旦认定选择的人事物,不是万不得已都不舍得再换。 好在搬家只是季宴礼哄骗她过来的理由,男人对这栋别墅没有执念,见余幼笙不愿意,自然尊重她意见。 都说小别胜新婚,白日几小时不见自然也算是“小别”,两人本就新婚、再加上刚互通心意,驱车回家的途中面上看不出区别,实际早就各自心怀各事。 余幼笙时而感到神奇。 她过去二十七年都提不起兴趣的事,干涸宛若荒野,却在遇上季宴礼就变为潺潺溪流,不知从何起,只知是源源不断。 季宴礼是寻水的旅人,在小溪边久久徘徊不肯离去,还频频低下头去,一次又一次地品尝清水味道。 余幼笙大惊阻止,却被男人一次次诱哄,到后来都要被哄骗到信以为真。 她只能拒绝对方亲吻,右手被季宴礼牵住时,就听季宴礼忽地笑了笑:“戒指该戴在左手的。” 余幼笙疑惑地看着两人戴着戒指的右手,就听男人接着沉沉道:“实在不方便。” 余幼笙懵懵懂懂听懂男人意思,犹豫片刻,轻声道:“……其实还有另一个办法,不换手戴戒指也可以的。” 见她表情是深思熟虑的认真,季宴礼微微抬眉,正想开口问是什么办法,余幼笙手将垂落碎发拢到耳后,低头,动作迟慢生疏、却不见脸上厌恶。 “宝宝,不许再这样,”季宴礼太阳穴狠狠跳了两下,立刻将人拉抱回怀里, “我从没教你这些,你从哪里学的?” “……你怎么真把我当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男人手上用了力气,余幼笙有一瞬迷茫,“我以为……你会喜欢。“ 在余幼笙为数不多的知识库里,她以为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喜欢这些。 还是第一次,季宴礼无法回答余幼笙的问题。 他甚至有一时分不清,余幼笙究竟懂不懂其中含义。 平时接吻都会脸红耳热的人,这样问题却能说的理直气壮,纯净清澈的水眸倒映着明晃晃的疑惑。 十几年护在心尖上的人,让季宴礼早习惯将自己放在低位,于是服务爱人是理直气壮,反过来却绝对行不通。 这好比信徒生来就该匍匐在神祗脚下,虔诚跪拜是毕生使命,哪怕连追求分毫平等,都是对神明信仰的亵渎。 可余幼笙怎么会懂这些。 她只需要几次亲吻,就会将这些全部忘却脑后,最后被抱起去浴室再回来时,余光就见季宴礼正弯腰,要去拿床头柜的白色手机。 余幼笙懒洋洋歪在床头,目光追随男人宽肩窄腰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后。 这个时候拿白色手机,是又要记录什么呢。 第八十九章 还请季太太,以后多心疼我一些吧 剧烈运动后的大脑不甚清醒,余幼笙几秒后缓慢眨眼,垂眸视线落在右手无名指的戒指,从枕头下拿出手机。 她和季宴礼同是苹果手机,用户之间发送照片或信息都非常便利。 点开备忘录,余幼笙抿唇快速打字,确认无误后使用airdrop发送,随后锁定手机,看屏幕上她压下又翘起的唇角。 掌心传来震动显示发送成功,余幼笙再次点亮屏幕,轻念出备忘录内容: 【结婚第37日:今天的余幼笙决定求婚,因为明天的她会更喜欢季宴礼。】 ---- 那一晚,季宴礼做了个冗长难醒的梦。 说是梦境也不准确,而更像是人死之前,过往人生都如走马观花、一幕幕快速在脑海重演。 不同于大多数伴随祝福降临的新生儿,季宴礼是在诅咒与谩骂中来到这人世间的弃婴。 时至今日,生育却不被允许见他的女人,是否曾经插足过别人婚姻,仍是未解之谜;他只知道,那个会把他关进地下室的所谓“名媛”,是他父亲的原配正妻。 弱肉强食,是世界教给季宴礼的第一个道理:男人打女人,男人打小孩,被打的女人也可以打小孩。 而小孩只能学会微笑,因为眼泪会让霸凌者得到更多快感。 书上说笑容代表喜悦,季宴礼却清楚这是一场骗局。 人不论悲伤、痛苦、亦或是在一心想迈向死亡的绝望时,只要大脑发布指令控制肌肉,笑容就是再简易不过的生理反应,最后变成习惯和本能。 反抗的过程总是艰难,为了脱离暴力苦海,原配女人甚至愿意跪在地上求季宴礼,求他在法庭上为自己作证。 季宴礼只是笑着问了女人一个问题:“你走之后,我该怎么办呢。” 最后一次再被关进地下室前,耳边只剩下女人歇斯底里的污秽言语,再醒来时,画面跳转到他术后在病房,听律师宣布他以后将全权由季老爷子、也就是那个男人的父亲抚养。 冬日四肢冰冷,哪怕病房温度开到最高,吸进肺部的每一口空气都是寒凉,带着丝丝铁锈般的血腥味。 女孩在这时推门闯进来,带着浑身暖意,似乎窗外倾斜而落的光点都围绕在她周身跳动。 她只是路过,从未记得他姓名,甚至连庙里求来送给所有人的平安袋里,只有他的没写名字。 季宴礼那时不懂何为喜欢,只是惊诧女孩还会寻回来,枕边是她送的水果糖,望着她走向病床边。 女孩的手骨瘦如柴却温热,握住他冰冷手掌,塞过来一个布艺的墨绿色平安袋。 这是季宴礼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类的皮肤触感,可以如此温暖柔和。 他被女孩脆生生的“哥哥”两字唤地迷了神志,忘记告诉她姓名,只是目不转睛望着女孩光下近乎透明的脸,甚至能看到脸上细小的绒毛。 “哥哥,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女孩弯眉水眸盈盈,笑起来时,唇边浅浅的梨涡惹眼,悦耳声线充满希望:“冬天会马上过去,等你出院以后,一定记得要多看看窗外春光。” “……” 那年对话场景让季宴礼印象深刻,初逢太惊艳,以至于往后每次的重逢细节,都时而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零碎片段。 季宴礼看见十七岁的他误诊抑郁,十八岁时不顾众人反对选择北城大,十九岁夏日炎炎的酷暑、在陈旧的老街上迫不及待想追上余幼笙,却在她回眸时狼狈地仓皇而逃,耳边满是过路人的骂骂咧咧。 退学后的国外生活只剩下住院治疗,不知是服药或是电击治疗,记忆像是被扣去一块的拼图,永远缺失。 用“j”的身份和她勉强保持联系,再回国找人已经是两年后。 他满怀期待走进猫咪咖啡馆,却被铺天盖地的猫毛呛的无法呼吸,过敏反应严重。 三个月后双相复发,季宴礼终于接受事实,和大学同窗共同创立“中科”。 一脑子热投资医药行业时,没想过盈利赚钱,只是天真地觉得哪怕没机会再见,如果能为她做些什么也好。 然后眨眼便是几年过去,病情反反复复,自以为稳定两三年后再次复发,药类更换十几种,副作用层出不穷。 普通人触手可得的生活遥不可及,当失望与落败成为常态时,某个春暖乍寒的上午,季宴礼收到一通电话。 时隔多年,当年青涩懵懂的女孩已然成为教书育人的人民教师,听筒内的温婉语调熟悉又陌生,反复贯穿了过去、现在、与将来:“季泽家长您好,我是孩子班主任,请问您方便来学校面谈吗?” “季先生,我们试一试吧。” “季先生,我们结婚吧。” “季宴礼,你是我二十七年人生里,第一次真正拥有的底气和安全感。” “季宴礼,你以后能不能也依赖我一些?” “季宴礼,我喜欢你﹣﹣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结婚?” “……季宴礼?” 无数道声音与画面交织,最终都归为贴耳落下轻声呼唤,一遍遍催促着季宴礼从梦中醒来。 长睫颤动睁眼,季宴礼抬眸就对上余幼笙的关切目光,她身后是熟悉的卧室背景。 见他不说话,怀中女人便靠近轻拍他后背,拥抱是一如既往的温暖:“你一直在发抖,是做噩梦了吗。” 她掌心安抚地摩挲在他背脊,季宴礼能感受到,她无名指上的戒指蹭过皮肤,在狰狞蜿蜒的可怖疤痕上一触即分,无声平抚着跳动异常的心脏。 人刚醒来时总格外脆弱,季宴礼将头埋进余幼笙颈窝,低低嗯了一声,不再如过去一样隐瞒:“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话落便是几秒沉默。 季宴礼回神,知道不该和她倾诉这些,正要勾唇笑笑一笔带过,怀里安静的余幼笙忽地双手攀上他肩膀。 “我不太会安慰人,”余幼笙落吻在他嘴角,幼兽般讨好地轻啄着,莹润水眸定定望过来:“但这样会让你心情好一些吗。” 乌黑青丝铺散枕边,衬得女人肤色越发白皙,其中几缕发落在季宴礼脖,是致命而不自知的引诱, “……会,”季宴礼难抵诱惑,托着余幼笙后脑勺、再一次封住她软唇,微哑的清润嗓音沾染几分情''\/''欲:“还请季太太,以后多心疼我一些吧。” ---- 自从上次京北之旅,余幼笙再不许季宴礼天不亮就醒,坚持要同男人一起六点起床,也不要他每顿早餐都变着花样折腾。 “随便吃点就可以,”刷牙时,余幼笙站在洗漱台前,振振有词,“我最近胖了好多,衣服要扣不上。” 具体哪些衣服扣不上,季宴礼再清楚不过,抬手将她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温声:“笙笙,那不是变胖。” 拿起化妆架上的皮筋,男人手法熟练地扎了个低马尾,慢条斯理道:“你不喜欢的话,下次我不会了。” 余幼笙没想到话还能被这样曲解,抬头看镜子里分明在笑的男人,不客气地穿着软拖鞋踩季宴礼的脚。 嘴里满是泡沫,也无法阻止她吐槽:“当初结婚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正经啊。” “嗯,刚认识时总要装一装,”季宴礼顺势将人搂紧怀里,低头吻在余幼笙发顶,“否则不太容易把人骗到手。” 最后幸好凑热闹的三月来得及时,余幼笙不想让无辜小猫目睹“家暴现场”,才被季宴礼搂在怀里揉了半天不得反抗。 男人在厨房准备早餐,余幼笙打针时,忽地想起住在京北的早上见过季宴礼服用保健品,可回家后又再没见他吃过。 家里甚至连药瓶都见不到一个。 于是出去给三月喂饭时,她经过餐厅就顺嘴问了一句:“你今早吃药了吗?” “……忘记了,”几秒后,身后才传来季宴礼的应答,“等下再去。” “你上次说,你是在吃维生素b、维生素c、钙镁片、叶酸和鱼油吗?” 余幼笙弯腰给三月倒过早饭后,走回餐厅坐好,拿出手机查看邮件,随口道:“上次体检,医生也叫我补充各类维生素,但我总是吃两天忘记。” 她想了下,抬头看人:“要不要我们以后一起?这样不容易忘记。” “好,”季宴礼转身,将新鲜出锅的鸡蛋薄饼端上桌,垂眸看她还抱着手机皱眉,瞥过界面一眼,淡淡道,“先吃饭吧。” 邮箱的未读栏数量仍是0,也就是j还没回复。 余幼笙放下手机轻叹,即便早预料到会是如此,真面临时难免还是会一阵失落,只能自我宽慰。 这么多年不联系,的确是彼此忘记才最正常。 谁会痴傻到一直守着个邮箱、就单单只为了等她发消息呢。 ---- 除了两个当事人,对余幼笙求婚最操心的,莫非肖意女士莫属。 怕电话里说不清,肖意甚至提前一小时溜下班,挤地铁来也要第一时间找余幼笙。 “我不管,今晚必须是闺蜜之夜,陪我去逛街吃饭。” 放学后,肖意在空无他人的教师办公室里,连声催促余幼笙收拾东西:“你自己好好想想,结婚以后,我们多久才出来玩一次哦。” 余幼笙记得肖意提起过,他们和中科的签约就在今天,确认道:“合同签约还顺利吗?” “当然,不然我能提前跑路么,”完成重担的肖意骄傲挑眉,臭屁道,“厉害吧,业界大牛对姐也不在话下。” “我就知道你肯定可以的。” “必须的。” 两人共同走在学校的空旷走廊,肖意要去拉余幼笙手时,低头注意到她无名指钻戒,惊讶地咦了一声:“你怎么也戴这个戒指?” 她只第一次陪余幼笙逛过珠宝店,昨天忙着收尾的关键工作、上午才知道都求完婚了,根本不知道余幼笙买的哪款钻戒。 直到两人坐上去商业街的出租车,肖意还在后面抓着余幼笙的手,反复摆弄。 女人左看右看,眉头拧的能掐死苍蝇,喃喃自语:“不可能看错啊,就是这一款。” 余幼笙不解:“怎么了?” “真是见鬼了,季宴礼今天签合同的时候,貌似戴的也是这一款戒指。” 肖意满脸不可思议,说话不经大脑:“我当时还觉得他小气,这么有钱,怎么戴这么掉档次的戒指。” 余幼笙不服气,反驳道:“这一对也要小五万呢,怎么就掉档次了。” “对我们工薪阶层肯定是高级货,但季宴礼可是资本家啊,分分钟赚十几个钻戒,送老婆的居然这么便宜。” “还有,今天我经过茶水间,听见中科的总经理邱琛讲八卦,”肖意神秘兮兮地凑过去,小声给余幼笙分享,“听说季宴礼今天逢人就展示他的新钻戒呢。” 话毕女人直起身,模仿邱琛嫌弃的表情语气,重复原话:“''你们是没见季宴礼那得瑟样,简直狗都嫌,结个婚了不起啊!” 脑海试想场景,余幼笙忍着笑意望向窗外,默默拿出手机给季宴礼发消息。 【ys:你今天是不是在公司里秀恩爱?似乎风评不太好。】 第九十章 毕竟我和肖小姐是'好兄弟\' 对面还没回复,余幼笙便放下手机,试图点拨蒙在鼓里的肖意:“有没有一种可能,戒指是季宴礼妻子送的呢?” “啥?女方送戒指?”肖意听完直翻白眼,“余幼笙同学,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啊。” 合约已经签订,余幼笙想她总归可以大大方方承认:“如果我就是那个,送季宴礼戒指的人呢?” “宝贝,你莫不是疯了,”肖意嗤笑出声,爱怜地摸着余幼笙脑袋,“你老公不是很守男德么,干嘛要想不开当季宴礼梦女啊。” 说完,女人做了个刀子抹脖的动作:“据我了解,这位可是着名的活阎王,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的。” 余幼笙掌心的手机震动,低头看季宴礼发来的消息。 【j:错不在我,是季太太送的戒指太耀眼,不被注意到的难度相当之大。】 【j:你们大概几点结束?我来接你。】 想起肖意对她丈夫的好奇,余幼笙抬头询问女人意见:“他今晚有空,你想见见他吗。” “这不废话么,直接喊他过来吃饭,”一听神秘老公要来,肖意立刻精神抖擞地撸袖子,“让姐们看看,究竟是谁抢走我家笙笙。” 余幼笙心想她已经认真告知过男人身份,是肖意偏不信,低头笑了笑,给季宴礼发去晚饭海底捞的具体位置。 【ys:你晚上还有工作要忙么,要不要来一起吃晚饭?】 消息一经发送,对面就直接打来电话,听筒里响起男人温和有磁性的声音: “如果你们只打算吃晚饭,也可以来家里---吃外面的不好控制碳水摄入。” 对余幼笙而言,自然是家里的菜最好;她放下手机,再次问对面目光炯炯的肖意:“你想来我家里吃么。” “可以吗可以吗,”肖意边问边疯狂点头,作为尝过余幼笙老公厨艺的吃货,她拍马屁的话简直信手拈来,“第一次见面,按理说不该这么麻烦的。” “都怪余幼笙天天给我发她老公的爱心午餐,各种夸她老公多优秀体贴,”在余幼笙的惊诧表情中,一心只想吃的肖意催她打开免提,“我要是不信,她立刻就和我翻脸,非说她老公天第一棒。” 见闺蜜为一顿晚餐如此拼命,余幼笙都哭笑不得地不忍打断,就听电话里传来男人低低一声笑。 “是么,笙笙从没和我说过这些,”季宴礼淡淡反问,语气带着几分老狐狸般的意味深长,“不知道肖小姐的忌口?龙虾和三文鱼等海鲜、以及法式鹅肝的等,都能吃么。” “能吃能吃,我什么都能吃。” 肖意哪能听不出男人弦外之音。 她本就是自来熟的性格,被一顿饭瞬间收买后,直接和对方称兄道弟:“兄弟我和你说,我们家笙笙以前从没正眼看过任何男人,自从结婚以后,成天把你挂在嘴边。” “还有清明节她去找你,可是提前几天就计划好了,出发前连穿什么衣服,都要给我打十个电话﹣﹣当时我正忙着应付我的活阎王甲方,差点没让他烦死。” “哦对对对,还有前天她电话里十万火急叫我出来,就为了挑求婚钻戒,拉着我把整条商业街来回逛了三四遍;我特意翘班逃出来,都想着请她吃顿饭-﹣结果她倒好,老公一个电话就转手把我给丢下了。” 最开始,余幼笙被爆料还羞耻地频频想阻止肖意,结果发现肖意每句话都以伤敌为零、自损一千的方式自曝,最后几乎是以怜爱的目光、看向卖力讨好大厨的好姐妹。 她拍拍肖意肩膀,长叹:“等到合同签完再告诉你真相,是我最近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你神神叨叨说什么呢。” 肖意忙里抽空地看了余幼笙一眼,又和屏幕另一端的男人随意聊两句,随口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怎么称呼啊。” 听筒对面沉寂片刻。 余幼笙立刻配合地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 “鄙人姓季名宴礼。” 果然下一秒,季宴礼温和有礼的低声响起,不疾不徐道:“如果肖小姐还有印象,我们今天上午才见过。” 在肖意脸上雀跃笑容消失的同时,男人又彬彬有礼地最后一次给予她会心一击:“以及,虽然我本人并不喜欢''活阎王''的称呼。” “但作为肖小姐一见如故的''好兄弟'',你不害怕的话,以后也可以这样称呼我。” 如果接电话时的肖意可谓动若脱兔,那么挂断电话后的她,或许只能用“呆若木鸡”来形容。 “……你说我现在以死谢罪,还有意义吗。” 直到两人从出租车下来,肖意站在萧索晚风中,不远处就是金融中心寸土寸金的高级公寓,一脸绝望地看向余幼笙:“你怎么不在我满嘴跑火车时、就地掐死我啊!” “没关系,合同都签完了,”余幼笙忍着笑安慰好姐妹,拍拍她肩膀,“以及,季宴礼没你说的那么可怕。” “没那么可怕?” 肖意回想起不久前,一周重写二十几个策划案的崩溃,只觉满嘴脏话。 考虑到小命即将不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最终只呵呵两声:“那仅仅是对你好,好吗。” 不过余幼笙有句话倒是在理---反正合同都签了,季宴礼总不可能因为这点事毁约。 不再是服丧表情,正式登门拜访前,肖意没忘记在最附近的百货商场买一套昂贵水乳。 “比起讨好男主人,显然讨好女主人更节省成本,”付钱时,肖意强颜欢笑时,还不忘夸自己,“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余幼笙劝了几次效果甚微,被闺蜜全程视死如归的表情弄得哭笑不得,反复保证季宴礼脾气很好。 半小时后,余幼笙领着肖意推门进去,玄关处换鞋时,就听见厨房里隐隐传来料理食材的刀切声。 余光落在放钥匙的猫咪摆件,余幼笙后知后觉地猛然想起肖意对猫毛过敏,忙出声阻止不让人进来,她好赶紧把猫咪抱进卧室。 “三月已经在卧室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在肖意一声尴尬的“季总”中,余幼笙回头,就见季宴礼一身黑衣黑裤走来,手里拿着瓷碗和捣碎木杆,内胆里绿油油的,不知在处理什么食材。 “窗户开了会,扫地机器人刚吸过地上猫毛。” 和肖意战战兢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男人一如既往让人挑不出错处的体贴,彬彬有礼:“笙笙说,你只要不抱猫就不会过敏,所以家里没有特意清理过。” “啊,不用不用,我过敏没那么严重。” 肖意连连摆手,心里泛起淡淡感动,心想可能真是她以前小肚鸡肠、对方真的是好人:“实在麻烦季总了。” “不麻烦,”季宴礼绅士地微微一笑,旧事重提,“毕竟我和肖小姐是''好兄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