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休》 第1章 千里南下 一道冰蓝色的光闪动,剑气斩破风雪,雪地上开满朵朵红梅,那些黄衣人还没来得及惊叫就已经身首异处。 一个黑衣的男子迎着风雪而来,衣袂翩翩,披散的墨发随风飘扬,面部狰狞,双眼猩红,浑身出戾气,仿佛从地狱而来。 这个黑衣罗刹一手持着冰川一般的剑,一手却抱着一个未足月的婴儿。 “雪剑仙?哼!世人大概忘了我原来的名字吧,我能以魔入仙,我也能再次化身为罗刹!” “世人若动她分毫,我便为她杀尽天下人!” 黑衣男子化身罗刹恶鬼,周身散发邪魅之气,朝天狂吼,恶狠狠地睥睨一切。 所有人盯着这个像嗜血魔鬼一般的男子,瑟瑟发抖,谁也不敢向前一步。他们是神木宫的分堂部下,正准备撤退回岭南辖地,不料半路却被黑衣罗刹拦截。 他们认得他,他是雪痕城的大弟子,不足二十五岁就被世人称为“雪剑仙”,一手雪痕剑法练得出神入化。他是令魔教闻风丧胆的雪剑仙,但凡遇见他的人尽数都化为亡魂。 传闻中的雪剑仙,白衣胜雪,剑术一绝,身姿仿若天人。但是,此时的他那么不同,哪是仙人之姿啊,分明是化身嗜血的活阎罗啊! 原来,江湖中对他的另一个传言也是真的。 “师兄,你莫要冲动!”正在他们惶恐不安之际,一个急切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来人白衣飘飘,瞬间出现在他们眼前,身后竟然没有半个脚印,这是何等高超的轻功啊!众人唏嘘,只是这紧张的面容与他身姿不符。 “黑白两道已签订休战协议,师兄若是孤身犯险蜀地,必定成为黑白二道的敌人。”白衫男子着急地阻止黑衣罗刹。 黑衣罗刹失去了理智,不为所动,雪痕剑闪着寒光,杀气腾腾。 孟轩辕带领神木宫众人入侵中原,意图一统江湖。玲珑城联结藏剑山庄、唐门、丐帮、少林、雷家堡和雪痕城六大门派结成“浩气盟”,一同抵抗神木宫。 几场战斗下来,正邪两派竟然平分秋色。在风陵渡一役,雪痕城弟子四人对战神木宫四大使者,雪痕城最终得胜。 有了雪痕城相助,仿若天助。但是风陵渡一役结束后,雪痕城却退出浩气盟,不再参与和神木宫的战役。 一个月后,神木宫主孟轩辕与天道盟主签订休战条约,十六年内,神木宫退守川蜀之地,不再踏入中原半步,武林正派亦不得踏入神木宫管辖之地。 “师兄,为了微儿,务必暂且忍耐!”白衫男子眼眶微红。 黑衣罗刹听到“微儿”这个名字,狠厉的眼神露出了一丝柔光,他低头看看怀中的婴儿,她粉嫩的脸上竟然沾染了几滴鲜血。她不哭不闹,水灵的眼睛看着他,他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白衫男子见势,施力于右掌,重击他的背部。 黑衣罗刹身子一软,渐渐失去知觉,手中的剑滑落,婴儿在他松手之际让白衫男子接住。 …… 十六年后。蜀地。 经济中心南移之后,人烟稀少的两广、贵州和大理等地,因为远离战乱,成为了百姓避难的乐土,两广之地亦成了繁华的商业贸易之地。 一行商队刚从兴元贸易结束,回到大理边境的小镇,一排的马背上驮着干瘪的背囊。进入小镇后,商客们满面春风,数月的舟车劳顿,他们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边界小镇,生意买卖热闹,往来的人不尽是汉人,也有穿着不同服饰的苗人。 “大叔,再往南走是否就到大理了?”江寒微问。 领队的老汉深吸一口旱烟,吐出白烟,黝黑的脸上全是风霜的痕迹,一双犀利的眼睛保持着年轻时的明亮。 眼前的这个水绿色衣裙的少女,肌如凝脂,朱唇皓齿,一双杏眼干净清澈。她不过二八年华,毅力却不同于常人,从兴元一路跟来,竟然没有抱怨过半分。 他露出一齿黄牙,笑道:“是啊!再走十几里路,就到大理境内了。” 沿途走来,他对这个活泼话多的少女印象很好,不似江南女子般软糯温婉,也不似蜀地女子般开放不羁,不由多嘱咐几句:“你出了城门,往北走,不要往东走。北走的路是连接南疆与川蜀的官道,也是最安全的路。东走的路崎岖难走,密林分布,多瘴气,外来人容易迷路。” “记下了!大叔可知神木宫怎么走?”她的嘴角总带着一抹如春风般笑容,有几分天真,又有几分邪魅。 “小姑娘,你莫要去找神木宫啊!那是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地方,虽然不为难我们这些寻常百姓,但是我们都是绕着路走的。”老汉谈及神木宫时,有意压低声音,“神木宫主孟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修罗,最喜欢貌美如花的女子。听说他经常会吩咐属下从其他地方抢来美女,你要多加小心啊!”说到这,他看了看少女,清秀绝俗,只怕她也会被孟罹盯上。 神木宫,江湖中最大的魔教。五年前,前宫主孟轩辕死后,他的养子孟罹接任了神木宫。 新任宫主为人喜怒无常,贪恋美色,骄奢淫逸,即使如此,与他的果敢狠绝的手腕来相比,这些都不值得一提。 自从孟轩辕病后,神木宫三十六堂人心涣散,更有图谋不轨者妄想杀了孟罹以易主,但是都被孟罹一一镇压下去了。孟罹接任以来,极少会在江湖中露面,大多任务都是由他手下的四大使者完成,他只传达任务。 看来,神木宫真的是臭名昭著!江寒微暗自想。 “您多虑了!一路上听闻神木宫太多的骇人事迹了,心有余悸,我想掌握它的大致方位,好避开。”她眯眼看了看北方,那是她来的方向,不自觉地摸了摸腰间浅绿色的腰带。 离开雪痕城已经一个多月,不知道父亲和几位师兄是否安好,只怕他们正为她离家出走的事干着急吧。 “原来如此!一个女娃娃,不要跟他们这些人扯上关系啊,江湖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他从烟袋里拿出一撮烟草,却见到少女指腹上厚厚的茧,那哪里是寻常女子的手啊! “嗯,知道了,我又不是不要命的笨蛋。”被老汉的话打断了沉思,江寒微笑着点头。 他犀利的目光很快落在了她腰间的衣带,浅绿色的腰带泛着冷冷的清光,如绸缎般的光泽,这绝非是腰带那么简单。 一路上,少女温和善谈,不见带有兵器,也不见有半丝江湖气,老练如他也没认出少女江湖人身份。他怎么听信了她的谎言呢,寻常女子又怎么会孤身一人来到千里之外的苗疆寻人呢? 跟江湖人扯上关系准不会有好事发生,幸好,旅途已经结束,她就要跟他们分道扬镳了。 “您可认识叫青葙的人,四十岁前后的女人。”江寒微没有注意到老汉的神情变化,笑着问道。 “不曾听闻。”虽然已经知道她是江湖人,但是他想起一路上与她相处的种种,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小姑娘,寻人归寻人,莫要踏入神木宫的领域啊!你孤身在外,又生得好面容,容易招惹祸端啊!” “谢谢大叔,我自会保护好自己!”她不免失落,寻了一路,都未得到一丝半缕的线索,她还以为进入蜀地就会有些许收获,而暗中监视她的人也会有所动作。也许,需要有所冒险了! 第2章 宫主孟罹 昏暗的室内,空旷而陈设简单,一床和一桌椅,无其他装饰物。屋内点了一盏油灯,只能照亮房间一隅。青铜香炉里的轻烟袅袅而升,艾草的香味弥漫整个房间。 岭南之地潮湿,又逢春来回暖,虫蚊多发,燃艾草可驱蚊避虫。 油灯映着少女一张清秀绝俗的脸,苍白而没有血色,双眸平静淡漠,如瀑长发只用一个白玉簪挽起,没有多余的饰物。 容岚用锋利的匕首划破衣物,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因为一身玄衣遮掩了红色的血迹,竟无人发现神木宫朱雀使者受了重伤。 她擦拭伤口,上药,包扎,一系列动作娴熟而快速,作为一个在刀尖上舔血的杀手,处理伤口这种事她做了不止千次。 “容使者。”婢女轻敲门,语气仓促。 容岚包扎好,换上了新的玄色衣服,她擦掉额头的薄汗,低声:“进。” 婢女低头恭敬地行了个礼,瞥见桌上的血衣和瓶瓶罐罐,一时犹豫着该说还是不说。 眼前的玄衣女子未满双十,却已身居仅次宫主和长老的高位——四大使者之一的朱雀使者。她是最年轻的使者,比青龙使者还要小上六岁。 “何事?”见婢女一直不言语,她淡漠开口。 “容使者,你给宫主送去的美人……”半跪在地的婢女嗓音里尽是惶恐,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完一句,“全被宫主杀了。” “知道了。”容岚依旧面无表情,音色里听不出不妥。 “宫主好像很生气,容使者你多加……”她小心翼翼地说。平日里她多受容岚的照顾,但是此次听闻宫主真的动怒了,不由担忧。 在宫中,容使者虽然沉默寡言,喜怒不露于形,但是她待人宽厚,不曾责罚过身边的奴仆,是难得的好主子。 宫内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四大使者,宫主尤为看重青龙和朱雀两位使者,她从未见过宫主对她如此生气过。难道是容使者此次的任务完成得不好?抑或容使者犯了大错?婢女心中暗自揣度。 “我会处理,你先下去吧!”不容她说完,容岚吩咐道。 “是。”她行个礼慢慢退出,还是多看了容使者一眼,素白的脸上神色平淡。她听比她年长的姐姐说过,容使者曾也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也许是多年的杀戮,让烂漫的少女变成了一柄没有温度的剑吧! 婢女刚退下没多久,就有人通报宫主要见她。 孟罹身穿月白色的绸缎锦袍,半躺在软榻之上,脸色微红,似有醉意。他身边依偎着两个绝色美人,身上衣物甚少,薄纱半掩,正为他捶腿喂酒。 他没有去看进来的容岚,眼里只有依偎在旁的美人。美人含笑看着他,俊朗的容颜再配上这个邪魅的笑容,纵使他是恶鬼,她也心甘情愿地堕入地狱。 青龙使者蛇影负手站在一旁,在容岚进来时看了一眼就再也没动过,如一尊雕塑。 “宫主。”容岚对此早已见惯了宫主的萎靡作风,于是弯腰作揖,神情淡漠。 “跪下!”孟罹冷冷开口,身边的美人一惊,但还是面带笑容地贴着他,生怕惹他不高兴。 容岚一愣,但还是屈膝半跪在地。 自从孟罹接任神木宫,他就免了她的跪拜之礼,除了她有此等殊荣,也就只有站立一旁的蛇影这般等待遇。 “阿岚,事情没办好,拍须溜马的毛病却学得不错!”孟罹冷哼一声,说着把其中一个美人揽入怀里,美人被捏得痛却不敢作声,问,“我身边缺女人吗?需要你给我送来?” “剿灭百毒教,缴获数十个舞乐双绝的美人,每次都是先给宫主奉上几个美人,其他人再做处理,所以容岚特意挑了几个貌美和舞艺无双的人奉给你。我已经检查过,她们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女子。”容岚淡淡回答,“容岚认为此事无错,不知宫主为何会对此动怒?” “你不要恃宠而骄!”跪着的玄衣女子直视他的双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他的脸色越发阴沉。 “容岚知罪!”她嘴上虽认错,但语气里没有半分认错的态度,脸上淡漠如霜。 “滚出去。”他见她态度冷漠,怒焰更胜,推开怀里的美人,重重摔在地上。 美人们感到惶恐不安,前一刻他还温柔似水,下一刻便暴怒如火,她们不敢再逗留,仓促行礼离开。 容岚见状,眼皮没有稍有抬起,保持恕罪的姿势。 “容使者没按照计划完成任务,致使三十六堂死伤百来人,关入血牢三天,好长长记性!”他坐直身体,嗓音冷冽。 她埋头不语,只当默认了惩罚。 “宫主,纵使容使者有错,但根本原因是情报出错,五毒童子并非如情报所说不会武功,容使者才估算错误。关入血牢三天的惩罚重了些,求宫主宽恕容使者!”蛇影替容岚求情。 “作为神木宫的朱雀使者,因为情报出错就完成不了任务能成为开脱的借口?哼,此次行动造成宫内损失重大,如若不罚她,还怎么让手下的人信服?”只见容岚的脸色苍白,孟罹心中一动,但语气还是冷冷的,“容使者可有异议?” “没有。”容岚淡淡回答。 “来人!”她依旧面不改色,他更加不悦,“将容使者关入血牢!” 他看着玄衣背影,眼里有所期盼,但直到消失在转角,她都没有回头。 “如果她肯跟我示弱,我怎么舍得罚她?”孟罹喃喃自语。 “宫主,给你进献美人的事是长老他们的要求,与容使者无关。”蛇影说。 “情报是天机堂主袁华提供的?”孟罹仿佛没听到一般,冷冷问。 “是,他以为提供假的情报就能折断宫主的左膀右臂,幸亏容使者武艺高超,才全身而退。”蛇影回答。 “盟约将废,越来越多人按耐不住,他们也不看看有没有能耐可以取我的项上人头。袁华既然有所求,就知道赌注是需要代价的,赔上他一家的性命就不冤枉了!袁华的事,你去处理吧!” “是!” “宫主,容使者刚硬,宁折不屈,你罚得太重了,只怕她心生怨恨。”蛇影欲离开时,又多说了一句。 她跟容岚交集不多,但是他确实认为这样的惩罚太重了。 血牢是什么地方?神木宫处罚重罪门徒的地方,但凡关进去的人,必定要经受虫噬之痛,蛇咬之苦,虽然这苦痛并不致命,但却教人生不如死。 三天,即使容岚意志坚定熬过了这三天,也必定不成人形了。她本来就对孟罹剑拔弩张,此时又对她狠心处罚,两人定会心生间隙。 “退下吧!”孟罹显然不想继续谈这事,只吩咐他离开。 孟罹已经重新坐了下来,一人喝着酒,表情冷酷,看不出情绪。 一只白鸽落在了窗台上,他取下竹筒里的纸条,勾起一抹笑容:“你来了。” 第3章 初遇靖云 岭南之地,草木繁茂,枝叶葳蕤。纵横交错的藤蔓缠绕在枝干上,蔓生的植物竭尽全力地争夺生存之地。 在半月当空的黑夜,隐隐能够看到茂密的灌木丛开出了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路。各种细碎的虫鸣声在夜里不断放大,偶尔还有夜食的野兽穿过灌木丛,闹出大动静。 江寒微的手中多了一柄浅绿色的长剑,在月光下透着冰冷的光泽,她轻轻一挥,灌木尽数折断,开出一条路,还是免不了被带刺的藤蔓划破衣服。她可比不得皮厚的野兽,只能慢慢走。 初涉江湖,她的裂帛尚未饮血,便尝尽天下草木的汁液。东走至神木宫的大路不能走,那她就只能另辟新径,但是她太低估南方植物的长势了。 如果不是听说神木宫将在明日处决百毒教的余孽,她定然不会半夜赶路。 前方不远处有火光闪动,看阵势人不少。 她轻点脚尖,身影一跃,已经停落到一棵树上,像一只夜狼窥视着远处。 一群黑衣人举着火把,中央跪着五个人,头发凌乱,衣服上血迹斑斑。 再往远处看去,隐隐看到建筑的屋顶,原来她不仅仅是跨入了神木宫管辖的地域,而且已经非常接近神木宫。 江寒微小心翼翼地靠近,跪地的五人衣着打扮已经做了伪装,辨别不出是何门何派。 休战的十六年间,神木宫明着暗着杀了众多武林人士,但是被害的门派只能暗自忍气吞声,他们不能公然与整个武林为敌。为泄私愤,他们只能偷偷潜入神木宫地界,找机会寻仇。 “蛇影使者,这些人乔装成普通百姓,意图潜入宫内。”一黑衣人半跪禀告。 蛇影冷着脸站立,双刀插在腰间,只扫视一眼,问:“可是百毒教的余孽?” “不是,是探查圣宫的正派人士。” “杀!”他吩咐,声音里冷然,没有一点感情。 黑衣人听令举刀,准备给他们个了结。 “求使者饶命啊!我,我是听信谗言才闯入贵地的,我不是武林中人。”一人脸色骤变,汗流直下,由于极度的恐惧而青筋暴起,一个劲儿地磕头,还能听到撞地的声音。 五人中的一人鄙夷地瞪了磕头那人,吐了口唾沫,一脸正义凛然:“哼,懦夫!魔教危害武林,必不得善终!” “使者饶命啊!都是他们唆使我的……” 未待他把话说完,蛇影已经让求饶的那人身首异处,滚烫鲜血在地上留下一道猩红的血痕。 “好快的刀。”江寒微感叹,她几乎就没有看到他出刀落刀,眼里多了些许欣赏之意。 “真脏!”蛇影嫌恶地瞪了一眼头颅。 “魔教危害武林,必不得善终!”剩余四人异口同声地喊。 “你们倒是有骨头的汉子,让在下佩服!”蛇影说。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少在这里装腔作势!呸……”那人唾了一口唾沫,脸上大义凛然。 蛇影嘴唇一勾,轻声说:“人非两面,岂能论正邪?” 他一摆手,黑衣人围上,刹那间,跪着的人皆身首分离。 夜重新恢复静谧,轻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火苗也随风舞动。 江寒微屏住呼吸,等待他们离开,她好脱身。 “看热闹的朋友请出来吧!”蛇影看向她藏身的方向。 出师未捷身先死!她暗自骂了句。犹豫之间,她不准备现身。 “看来只能我亲自相请了!”蛇影单手一挥,黑衣人拔出刀剑,缓缓向她靠近。 夜再次陷入了沉寂,虫鸣声骤然停歇,唯有枯枝折断的清脆声。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透着寒光,未干透的鲜血划出道道痕迹。 黑衣人不敢松懈,潜藏的敌人他们还未摸清底细。距离她仅一丈之遥时,投掷了一个核桃大小的东西从树丛中飞出来,众人都怔怔地盯着异物。 “危险!” 蛇影的话音未落,一个手快的黑衣人的刀已经与异物相碰。一团火花冒出,像是一朵绽放光芒的昙花,一声巨响打破了沉寂,黑衣人发觉不妙时已经来不及躲避。他们被冲击力弹开,爆炸的威力不大,但足以让半丈内的人重伤甚至死亡。 巨响之后,黑衣人痛苦地捂着脸或手脚,爆炸已经将他们炸得血肉模糊。剩余的人见状,不再敢轻易靠近。 “雷家堡!”蛇影笑了笑,显然对来人的身份感到吃惊。 雷家堡,六大门派之一,名列六派之一,不是因为他们的武功高强,而是武林人畏惧他们对火药的使用。火药不同于冷兵器,持有者可暗地里埋伏,它能同时瞬间对多人造成重大伤害。武林顶级的高手陷于火药之中,也未必能安然脱身,这是他们畏惧的原因之一。 对付雷门的人,哪怕武功平平,他们亦不敢掉以轻心,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把自己变成人肉炸弹。 江寒微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久仰蛇影使者大名,特意为您准备了一份大礼。”她轻笑道。 一个石状的小东西从半空中抛来,朝蛇影的方向飞去。他轻身一跃,人已经掠到了数丈以外。 他看着炸弹落地的位置,数秒后也不见爆炸,他才发觉上当了。 “追!”他立即吩咐剩下的人追赶。 江寒微已用轻功与他们拉开了一大段距离,不过因为四处都是茂密的灌木丛,她逃跑起来很费劲,时不时会被带刺的植物勾破衣服。 黑衣人比她熟悉周围地段,行动起来自如,速度也不由地比她要快。 她刚落脚到一棵树上,思量着怎么逃脱追兵,突然一只手伸出来捂住她的口鼻,带她翻去不远处的灌木丛中。 “别出声!”男声低沉。 江寒微调节气息,不发出半点动静,男子才把手放下。 “搜!看看在那边吗?” “她不会走远!” ……一阵骚动。 她狐疑地盯着这个突然出手相助的陌生男子,一身白衣,难道他不知道白色在黑夜中很显眼吗? 她嫌弃地瞪了瞪他,白衣男子没有察觉。 此时敌友难辨,她不作声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但是她心中的警惕不减半分。 待黑衣人走远,他才扭头说:“安全了,姑娘!” 白衣男子二十三四岁,面容俊俏,剑眉星目,薄薄的嘴唇扬起弧度,他的笑容似乎有魅惑人的魔力,让人挪不开视线。 她定了定神,将视线投入黑夜中。 “刚才多有冒犯!”他道歉。 “无碍!谢谢搭救,敢问公子姓名!”江寒微人畜无害地笑了笑。 她满是笑意的眼睛此刻注视着男子深邃的眼眸,他的眼睛像千尺寒潭,让人琢磨不透。 “靖云。怎么称呼姑娘?”白衣男子也不避开,淡淡一笑。 “楚微,楚河汉界的楚,微笑的微。”江寒微回答。 “真好听!人如其名!”靖云笑道,“那可是四大使者之一的蛇影使者,姑娘竟然敢戏弄他?” “他只是没想到雷家堡的无胆鼠辈竟然敢到神木宫领域撒野,不然给我十个胆都不敢跟他开玩笑!”她故作老成地说。 “姑娘聪慧!”见认真地板着脸,他笑了,“姑娘是雷门的人?” “你猜!”她笑了笑。 “依你刚才对雷门的评价,应当不是,但是如果不是,又怎么会有雷门弹药?”他问。 她不做回答,让他自己去揣测判断。 她绷紧的身子稍稍放松了点,她才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感,一定是在逃跑时被草木划伤。 “你为何在这里?”江寒微追问。 她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檀木香味,在这荒凉之地怎么会有这种味道? 她看了看眼前的白衣男子,他嘴角的微笑变成了两道,她心中大呼:不好! “喂,喂……微姑娘,你怎么了?” 靖云的脸模糊了,声音也渐渐模糊…… 第4章 幻香草 风轻轻拂过,几片粉红的花瓣跟着春风在空中轻舞,一瓣桃花正好落在少女的额心,她似乎没有发现这个突然造访的小精灵,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一个身穿水绿衣的少女睡在躺椅上,右脚搭在左腿膝盖上,右脚悠闲地上下摇晃。她双眼紧闭,惬意地享受午后的宁静,院子里飘着一阵淡淡的桃花幽香。 “二师兄。”少女没有睁眼,保持着二郎腿的动作,慵懒地问道。 她闻到了一股好闻的檀木香,虽然还混着轻微的其他味道,这是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白衣少年拂下她额头的桃花,眼神里尽是温柔和宠溺,却无关风月。 “微儿今日怎么如此乖,没有跑下山啊?”他温和问道。 “孙老头最近说书的内容我不喜欢!”少女摆摆手,睁开灵动的双眸。 她的眼里映着一张英俊温柔的脸,眉目疏朗,薄唇勾勒出一抹和煦的笑容,肃肃如松下风,一身白衣飘飘更衬出他的绰约风姿。 “二师兄,你倒是长得越发俊朗了,迷死山下不少无知少女吧?!”她从躺椅上起来,拍拍落在身上的花瓣,整理了一下褶皱的水绿色衣裙。 少年因为她的话而脸色绯红,清咳一声:“别瞎说!” “嘻嘻,那就好!二师兄是我的,我计划中的神仙眷侣生活可不能少了你。”她甜甜地笑了,声音如银铃般清脆悦耳。 “微儿……”他低声嘀咕,转念一想,开玩笑说,“外面尽是青年才俊,等你见识长了,也就看不上我了。” 有子如斯,她又还能看得上谁? “我就想当个井底之蛙。”她伸伸懒腰,打个哈欠,视线从他腰间泛着冷光的雪痕剑挪开,也是只有是他,冰冷如剑也能有了温度。 她走近桃树,折下一枝开得灿烂的桃花,递给他:“二师兄,这次回来待多久?” “师父让我明日动身!”他摆弄一下桃树的枝干,眼神疲倦。 “才刚回来就又要走了?我都三个月没见你了,莫不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给吸引了?”她有点不高兴。 “确实是有事!”少年摸摸她的头。 她知道这是不可再争辩的事,默不作声。 凌乱的花瓣落在绿色和黑色的地上,草才刚发芽,还没有覆盖整块黑土,像是狗啃的伤疤。 这桃树是她三年前种下的,今年是第一季花期,山下的桃花几乎已经开败,而山上的花才刚开始展现秀丽粉颜。 “要不要折几枝给几位师兄啊?”她抚摸着灰白色的枝干,又有些不舍,“但是不能折多,夏天还等着吃桃子呢。” “好。”他随意回答。 桃花夭夭,灼灼其华。再美,也终究还是要魂归尘土! …… 她好久没见到二师兄了,不知道他过得如何。是梦吗?为何这么真实? “微姑娘,你醒了?” 江寒微睁开双眼,扫视一圈,竹屋陈设简单,不设桌椅,被褥铺在地板上,而她躺在上面。 “靖云?”她警惕地看着白衣男子,“这是哪?” “别紧张!这里是距离神木宫很远的一个苗寨,他们不会搜到这里,很安全。”靖云见她像一只受惊的刺猬,不由觉得好笑。 对,她昨夜被黑衣人追杀。 “焚的是什么?”远处的香炉有白烟冒出,整个屋子淡淡的清香应该是由香炉里传来的。 他看了看那缕白烟,说:“艾草,南疆潮湿多蚊虫,燃艾可驱蚊。” “你是谁?” “靖云,你的救命恩人。” 她不悦地瞪他一眼,心想:没有你的帮忙,我一样可以摆脱黑衣人,可能蛇影会棘手一点,但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昨晚是你对我用了迷香,使我昏迷?”她冷冷问道。 我明明服用了解毒丸,为何还会中毒?难道四师兄的解毒丸无用? 突然出现的靖云太可疑了,一路南下,她都没有遭遇什么事情,但到了蜀地之后,我却屡屡遇事,先是在我的茶里投毒,再是有人伏击。 难道是我的身份暴露了?还是有人不想让我查到那个人的身份?一直暗中监视我的人终于按耐不住了吗? “冤枉,我可什么也没做,你就晕了。”他无辜地摊摊手。 这时走进了一个苗族服饰打扮的少年,十二三岁模样,麦色皮肤,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严肃表情,端着饭菜:“你醒啦?” 她嫣然一笑:“嗯。” 苗族少年名为阿查,家中只有他与姐姐,父母在两年前去世。苗族少年没有笑,依旧板着脸,与稚嫩的脸极为不配。 “阿姊给你检查过了,你是被幻香草的刺给划伤,毒入血液,才昏迷的。还好,幻香草只是致迷的植物,而不是致命的植物,你一夜昏睡过后就会消散。”阿查把饭菜端到他们面前,继续说,“我们此处毒草奇多,你出门还是当心点为好。” “记下了。”江寒微莞尔答应,她对这个一副持重样子的少年很有好感。 “你若没有感到不适,可以在院子周围走走,但是不要在寨子里逛,他们不喜欢汉人。” 她微笑着点头。 阿查看了一眼江寒微灿烂的笑容,麦色的脸颊染上绯红,他忙低下头,飞快地跑出屋内。 她一直憋着不笑,等少年离开后才放声大笑:“阿查像个啰嗦的小大人。” “我在这里待了一个月后,阿查才慢慢接受我,你才来不到一天,他就跟你说那么多话了。”靖云不可思议地说。 “大概我长得比较讨人喜欢!”弄清了靖云不是害她的人,她对他的警惕放了下来。 幻香草,闻所未闻的植物,不过在这里待了数日,她确实见到许多陌生植物。 “幻香草的味道是檀木香味的?”她问。 “不是。它之所以叫做幻香草是因为中了它的毒会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然后陷入梦境。”他给她递去碗筷,“中毒之人会在梦境中见到最美好的事物,所以又有人称它为‘逍遥梦’。” “嗯嗯。” 这倒是不错的药草,若是寻几枝回去给她那个药痴师兄,他一定会很高兴。她想。 “檀木香是你最喜欢的味道吧?而呓语中的二师兄是你的意中人?” 见八卦的脸慢慢靠近,她赶紧躲了躲,直接忽视他的问题。 她随意吃了几口饭,冷冷问:“你为何会出现在那?” 靖云笑着说:“说是去散步你一定不信吧?” 她不做声,双眉微皱,若是发现不妥,她应先发制人。只是未摸清他的底细,不知他的武功怎样,不过没时间考虑了。 “数月前,我未过门的妻子被神木宫的人劫走了,我一路追来,就是想把她救回去。我尝试潜入把她救出来,但是无功而返。但是自从那次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潜入。近月来,我常常潜伏在神木宫附近,就是为了寻找空隙。”靖云突然严肃起来,提到神木宫时有了明显的杀气。 看他陈述得声情并茂,她半信半疑地赞许:“靖云公子是重情义的人啊!” 她想起民间对孟罹的谣言,说:“孟罹是残暴不仁的人,据说待在他身边的女人都不会超过七日,只怕……你的心上人早就命丧黄泉了。” “呵呵,也许她能逃过一劫呢!”他苦笑。 “公子与你的未婚妻鹣鲽情深啊!” “我们未曾见过面,救她,只是因为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公子仁义!”她称赞。 听到这话,他的眉宇间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你又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他忽地舒然一笑,反问。 “我说是误闯,你信吗?”江寒微捋捋青丝,狡黠地笑笑。 第5章 独坐幽篁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江寒微走出廊间,成片的竹子拔地而起,郁郁葱葱,重重叠叠,竹叶婆娑起舞。清晨的竹林,悦耳的鸟鸣声从竹林深处传来。 此刻的静谧让她忆起了雪痕城的日子,一样轻松自在,远离纷纷扰扰。雪痕城的后山竹林,长势虽不及此地,却也是挺拔直立的朝天之势。 父亲此刻是在煮茶赏竹,还是跟九师叔下棋弄花呢?临走前,父亲提到竹屋漏雨,不知道是否有修好了? “阿桑姐姐,要不要我帮忙?”江寒微见阿桑在晒草药,说话的空挡,手已经开始帮忙了。 “看你手法很熟练,以前可晒过药?”阿桑长相清秀,浅浅一笑,笑容很有感染力,她是阿查口中的阿姊。 “没有,不过看我别人晒过。”江寒微回答。 阿桑认真地将车前草和七叶一枝花铺在簸箕上,江寒微照猫画虎,一一摆好。 “楚姑娘,你喜欢靖云?”阿桑突然开口问。 “啊?”江寒微一怔,但很快想明白了,阿桑比她年长一两岁,早到了婚嫁的年龄,于是她立即否认,“阿桑姐姐多虑了!我与靖云公子不过萍水相逢,不比你们朝夕相处数月。” “真的?”阿桑高兴地拉着她的手,脸上晕染酡红。 江寒微认真地点点头,南疆的女子比中原女子开放多了,哪怕是江湖女子也不敢轻易表明心意吧!看着欣喜若狂的阿桑,她不由敬佩起来:人生几何,何不敢爱敢恨? “不过,我看靖云公子不像普通人家的公子,未过门的妻子又生死未卜,你要再三考虑啊!”她提醒道,阿桑心思单纯,但靖云这人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只怕此事难成。 早饭过后,江寒微静坐在走廊矮凳上,眺望竹林深处,心绪难定。 “微姑娘,你明日就走?”靖云从屋里走出来,嘴角挂着邪魅的笑容。 “是啊!我也想多留几日啊,阿查做饭很好吃。他昨日做的炸竹虫和烤蝎子,香脆可口,不失为一道佳肴。”她想起裹着面粉炸至金黄的佳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阿查说,竹虫生于幼嫩的竹子里,靠吸食竹内汁液长大,数十根竹子只有区区几根才有那么一两条,十分稀罕。” 靖云干笑几声,他对她口中的饕餮美食提不起半点兴致。 “微姑娘不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再走?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凝视着她,眼睛干净清澈,一望到底,他已然忘记上次见到这般纯粹干净的眼眸是何时了。 “楚微也想早日还了公子恩情,只是今日这恩情我若报得薄了,致使公子不满,对我心生愤懑,就显得我忘恩负义了!你的恩情我暂且记在心里,等他日公子垂危之际,楚微定然拼死相救!”她振振有词地说,若你有生之年无病无痛,抑或我赶不及为你解忧,那就怨不得我了。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阿桑,他待阿桑彬彬有礼,但待她却轻浮无赖,这差别待遇让她心生不悦。 “微姑娘还真是巧舌如簧!”靖云苦笑,他从未遇到能将不愿意报恩说得这般冠冕堂皇的人。 “公子赞誉!” 她与他相处的这两天来,早已习惯了他的泼皮无赖作风,不能顺着他才是正道。 突然,一阵肃杀之气滞留在空气中,鸟鸣消失,只能听见晨风吹拂叶子的声音,轻柔如丝。 江寒微与靖云同时感到了气氛不对,相互对视,默契地点点头。 数道黑色身影掠过,刀似寒光闪过,十几个杀手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蜂涌而上,动作迅速,训练有素,刀锋直指二人。 江寒微低叱一声,持着一把浅绿色的剑,剑锋冷冽,与杀手刀剑相碰,撞出火花。她步伐诡秘,身影如鬼魅一般迅速,已接近退势的杀手,冷光一闪,剑锋已刺入对方胸口,对方的刀在离她脖子尺外停止,“哐当”落地。 她迅速抽剑,鲜血溅出,杀手倒地,痛苦呻吟。 靖云此时手中也多了一把黑色玄铁刀,他的余光瞥了一眼江寒微,眼里掠过复杂的神情。 他出手狠厉,刀发出铮铮鸣声,刀起锋落之后,就有杀手倒地,鲜血溅落一地。在每饮了一个人的鲜血后,他手中的玄铁刀的光泽就多添一分,铮鸣声就加重一分。 “不要心慈手软!”顷刻之间,靖云已经绕到她的身后,一刀刺进意图偷袭她的杀手的咽喉,拔刀的一瞬,他冷冷地说。 被靖云杀死的那人竟然是她刚才重伤的杀手,她以为她已经让他无法再持刀,不料他准备从背后偷袭她。 江寒微一愣,眉头一皱。 “微姑娘,又救你一命!”靖云笑着说,还是轻浮的笑容。 话落之后,他又已举刀刺向其他杀手。 阿桑惊恐地躲在竹子背后,看着走廊外的刀光剑影,心里一直在默默祈祷靖云不要有事。 每每看到杀手的刀锋距离他仅半尺,她就恨自己不会武功,但是每次他都化险为夷,她悬着的心又放下。 杀手们明显已落了下风,仓惶逃走。 靖云紧追其后,扬刀一挥,杀手惨叫一声,头颅飞了出去,在天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他的白色背影仿佛笼罩在阴霾之下,只有杀戮才能抚平他的满身煞气。 江寒微冷冷看着这熟悉的白色背影,她曾从另外一个人身上看到过这样的情景。 这样的身手放眼江湖也没几个,可是为何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名号? 其他杀手见状,恐惧感更深,逃跑起来更加慌张无措,有人连连绊倒又仓促爬起。 “阿桑姐姐。”江寒微大喊。 幸存的最后一名杀手把刀抵在阿桑的脖子上,因为慌张,已不知轻重地在阿桑的脖子上划了浅浅的伤口,靖云立刻停止不动。 “放我离开,不然我就杀了她!”杀手语气微颤,使得威胁的话少了几分气势。 阿桑冷汗直冒,身子忍不住颤抖,恐惧使得她呼吸急促。 “好。”靖云淡淡一笑,“只要不伤她,什么都好说。” 杀手劫持着阿桑缓缓向后退,他喊道:“后退,你们两个都退后,退到竹屋内。” “好。” 靖云和江寒微对视一眼,然后慢慢向竹屋方向后退,视线不曾离开阿桑。杀手死死盯着他们,额头布满豆大的汗珠,持刀的手青筋暴起。 “阿姊!”阿查突然出现在竹林里,看到阿桑被劫持的一幕,被吓唬得失了分寸,不由大喊。 杀手不料还有人来,一时慌了神,扭头看了看突然冒出来的毛孩。 “不要!”靖云和江寒微同时喊道。 阿桑和杀手同时倒地,血丝从阿桑嘴角溢出,刀在她浅麦色的脖子上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喷射而出。杀手的腹部插着一把镰刀,那是阿桑采药用的镰刀。在她把镰刀插入杀手腹部时,杀手也抹了她的脖子。 “阿姊!”阿查失声痛哭。 “阿桑!”靖云急忙赶至,抱起阿桑,用手替她捂住伤口,希望能减缓出血速度,但血还是不断溢出。 阿桑苍白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费力伸出手,他伸手握住它:“阿桑。” “阿桑姐姐。”江寒微声音哽咽,泪水滑落。 阿桑扭头看了看阿查,她的手无力地落下,红色的血液在她的脖子后开出了曼珠沙华。 “阿姊,阿姊……”阿查摇晃着已经毫无血色的阿桑,声音歇斯底里,可是再也没有得到回应。 阿查突然推开靖云,狠狠说:“滚!你们都滚!寨主爷爷说得对,你们汉人都是祸端,滚出我们寨子,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 “阿查,对不起!”江寒微开口,痛苦中又夹着怜悯。 “滚,都滚!”阿查抱着阿桑的尸体,哭声不止,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走吧!”靖云抓住她试图抚摸安慰阿查的手。 竹影萧萧,枯黄的叶子随风飘落,落在一个坟堆上,零落的叶子为氛围添上了悲凉。 竹林下,白衣男子肃然站立,看着跪地的水绿衣衫的女子,眼神悲怆。 江寒微怔怔地看着墓碑,眼神迷离。 “微姑娘。”靖云清唤,她没有回答,他只在一旁默默等她。 良久,她站起来,冷声问:“他们是冲你来的吧?” 半日前,她还与阿桑谈笑,转眼间,那个不羁的少女就已经身埋黄土。 “是。”他点点头。 【注1】唐-王维《竹馆里》 第6章 雪落无痕 “他们是冲你来的吧?” “是。” 对话在竹林中扩散而开,两人青丝飘扬,掠过脸颊,但他们都一动不动,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江寒微目光如冰,眼眶微红,凝思良久。 一开始,江寒微以为这帮杀手是来找她麻烦的,但是细想不对。一路上伏击她的人功夫没那么高,他们下手有顾忌,明显不想伤到她。但这帮人不同,他们下手狠厉,刀刀夺命。再者,他们一开始杀招只对靖云施展,只因为她帮他,杀手才对她下狠招。 可是,她能怨他吗?她亦是局中之人,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若是这一批人的目标是她,靖云会埋怨她吗? “哪里是汉人是祸端,分明是我们这些江湖人是祸端。”她痛苦地说。 阿查眼里的绝望和怨恨像是一根刺,狠狠刺入她的心里。这就是江湖,无辜的人死去从不无辜。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他沉声。 她的目光停留在阿桑的墓碑上,那个少女还来不及跟心上人表明心迹,她还有个年幼的弟弟要照顾……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她认得那张脸,是她没有痛下杀手的其中一人。如果她没有收回那半分力气,他早就死了,哪还有往后的是是非非? 江寒微抽出腰间的剑,寒光闪现,浅绿色的裂帛剑由腰带变成一柄锋利的长剑,握在她的右手,发出铮鸣声。她化身为离弦的箭,与裂帛为一体,刺入竹林深处。 绿色的身影在竹间起舞,身姿曼妙,如同从天而降的仙女。 她忽地拔剑而起,人随剑上升,兵器撕裂空气的巨大声音响彻整片竹林,周围的竹子闻风而舞,招摇不定。 绿色的剑与绿色的人,人剑合一,以破冰之势直指大地,呼声更烈,风龙以她为中心向四周肆虐。 “落雪无痕!”靖云惊讶地大呼。 小小年纪,竟然练成了落雪无痕!同辈之人,也就只有江湖中称为“雪痕沈诺”的人才能使出雪落无痕吧。 可惜她历练太少,一次的生死别离就悲愤至此!若是她像“雪痕沈诺”那般果敢绝情,扬名立万只在朝夕之间。 江寒微持剑站立,数丈的竹子全都纷纷倒下,每一个断裂声都在倾诉着她的悲恸。绿衣飘扬,如水似风,她微红的双眼第一次有了恨意。 “微姑娘,事已至此,难过解决不了任何事。”他安慰道。 “假若当时我没有手下留情,阿桑姐姐就不会出事!”经过发泄,她心中的悲恸得到了舒缓,苦笑。 阿桑到底是他害死的,还是她?也许都逃脱不了干系。 “都会过去的。”他叹息。 她失神地离开茂密的竹林,靖云尾随其后。 她幽幽地说:“靖云公子,人生无不散的宴席,我们也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微姑娘。”他顿了顿,淡笑,“多保重!” 清瘦的绿影逐渐变小,毫不眷恋地离去,在这一刻,他竟然有些怀念她狡黠的笑容。 风突然停了,一道黑色的影子闪过。 靖云的笑容消失,替换的是冷冽的眼神,看着半跪的人,喃喃道:“我的好哥哥终于准备拔掉我这颗钉子了。” 我都躲至南疆了,他竟然依旧穷追不舍,还真是风声鹤唳!我一再退让,他却得寸进尺,真当我是软柿子,圆扁随他捏?靖云冷哼。 “公子,大少爷正暗自筹备银子,准备请青衣楼铲除你。今早刺杀你的是大少爷派出的先遣部队,危机还在后头。公子,你要多加防范啊!”来人禀告。 “青衣楼?好大的手笔!”靖云冷冷地说,语气中有了杀意。 “公子,我们可否要先下手为强,截断他的资金来源?”他问。 青衣楼是江湖中最大的杀手组织,手段狠毒,十年来,但凡被写在刺杀录上的名字,无一幸存,哪怕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谁也不知道青衣楼是使用什么手段杀害那些武功超绝的高手的。 青衣楼的杀手众多,分为天、地、人三等,若是派出天字榜高手,哪怕功夫了得如公子,要对付他们也是有些吃力的。再者,青衣楼真正可怕的不是明杀,而是诡秘的暗杀,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刺杀录上的江湖世家一夜毙命。 也不是没有人想铲除青衣楼,但是在他们联合的当晚,他们全都被杀死。后来,但凡意图联合铲除青衣楼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暴尸荒野。 想到这里,他不由担心公子会录上有名。 “不用,这样容易让他起疑!执掌家中事务近十年,也拿不出杀我的那笔钱,只因为他在外养了死士。硬对硬,对我们没有好处。”靖云笑了笑,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只是这青衣楼……”他欲言又止。 靖云拂拂手,语气淡漠:“十年间,青衣楼毫无败绩,只因青衣楼主不是什么任务都接。” “可是……”他又怎么会认为他的名字不会被写在录上? “好了!还有别的事吗?”靖云不耐烦地说。 “公子,太老爷要您速回扬州。”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迫不及待!”靖云勾勾唇,笑容邪魅。 “公子?” 靖云想了想,冷声道:“给太老爷回信,不日后启程。” “是,公子。” 黑影再次闪过,跪着的人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靖云站在竹林里。 “今日欠下的,他日我要你加倍奉还!”他仰望,竹林圈起的天空异常湛蓝。 神木宫。 蛇影刚刚执行任务回来,血腥味浓重,尚未来不及将一身染血的青衫换下。他表情凝重,各种猜测涌上心头。 袁华妻儿眼神的憎恨,绝望,与悲恸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是被挚爱抛弃之后的绝望。 杀尽袁家一百三十一口人,却未见天机堂主袁华,这是让他费解的事。袁家上下,竟然无一人知晓袁华的去向。袁华竟然是为求自保能够舍弃一家百口的小人? “蛇影使者,关在幽夜阁的女子逃了。”黑衣人跪地,惶恐地报告情况。 “什么?你们怎么把守的?她怎么逃出来的?”蛇影震怒。 “天机堂主假传宫主命令,说要提审她。待把女子压出来后,天机堂主就动手杀了守阁的护卫,无一幸免。等我们发现,已经寻不到他们踪影。”黑衣人回答。 整个神木宫,宫主不在,白虎、玄武两位使者出任务未归,朱雀使者容岚还被关在血牢,他又刚好有行动,难怪袁华会挑选这个时机过来。 袁华为了救她,竟然不惜以全家性命为赌,看来他是真的对神木宫积怨颇深。只是,这场赌注,他只会输得体无完肤。 “蛇影使者?”黑衣人观察蛇影的神情变化,心里更加不安,但是久久未得到命令,他只能硬着头皮再问一句。 “派人去搜,死要见尸,活要见人!”蛇影一扬手,黑衣人退出去。 第7章 退守为攻 夜很深很浓,月光虚掩在云雾之后,神木宫没有因此而沉入宁静,相反的,今夜的神木宫格外热闹。 黑衣人举着火把,井然有序地列队巡视,更多人被派出宫外,只为抓捕一个女人。 没有人知道逃走的女子的身份,以前他们只知道她被关押了很久,现在他们知道她的身份很重要,因为为了她,宫主派出了宫内近一半的人手去寻她。 神木宫很大,院落交错,廊廊相连,江寒微犯愁,第一次到此处,她不知该如何走。 躲避了一拨又一拨的黑衣人,她在宫内穿梭往来,一时迷了方向。 算了,不逛了!她不愿再浪费时间,决定直捣黄龙。 她倒挂在走廊梁上,待一群黑衣人走过,她看准最后一个人,捂住他的嘴鼻,拖他到假山后。 “别出声,刀剑无眼,而且我还容易手抖,所以放老实点!”江寒微将匕首抵在一个黑衣人的脖子上,笑着道。 “女侠饶命!”黑衣人已经感觉到利器的冰凉。 “想要活命,就如实交代,不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她轻声说。 “是,小的知无不言!”他竟也不准备反抗。 神木宫的人都是那么怂的?她本来还准备了几种有趣的逼供玩法,得手太易这让她有几分不悦,气得她踢了他几脚。 “女侠饶命啊!”他心中有苦,都答应全盘托出怎么还招致她的不满。 走廊方向传来阵阵步伐声,她把刀身紧贴他的脖子,勒得紧紧,示意他安静。 “青葙在哪?”人走远后,她冷冷问道。 “青葙?是谁?小的不认识她!”冰冷的刀又向他的脖子靠近几分,刀片划下一道血痕,他急忙说,“女侠饶命!小的真的不知道她是谁?” 她心中疑惑,思量片刻,问:“你们宫内可有囚禁了女人?” 黑衣人忙回答:“有,有!宫内囚禁了许多美人,不知姑娘要寻哪个?” “少贫嘴,老子问的是囚犯,不是问孟罹的后宫!” “有,幽夜阁关了一个女人!”他的声音都有些哆嗦了,生怕女侠一个不高兴就抹了他的脖子。 “在哪?”江寒微眼神一变,心中大喜。 “昨夜逃走了,我们正在四处寻找她。” 逃走了?偏偏在她来寻她的时候逃走了?但是看今天的架势,神木宫似乎真发生了什么大事。 不过逃走了也好,她不用费心思去救人,但愿人不会让神木宫再抓住。首先她应该先去核实此事的可靠性,再做下一步打算。 “往哪个方向逃的?”她又问。 “不清楚,不过蛇影使者让我们往北上往蜀地方向搜寻。” “谢谢!”她一笑,收回匕首,施力于掌,重击黑衣人,他就晕了。 她将黑衣人藏好,确定一时半会他不会被发现才离开假山,她悄然躲过数支搜索队伍。 神木宫的每个院子都长一个样,让她寻了许久才找到出路。这里院子还没有她的落雪院别致,她眉头微皱。 孟罹坐在软榻上,旁边放着一个棋盘,蛇影坐在对面,正在与他对弈。 “宫主,这颗白子下早了。”蛇影凝视那颗白子,自己落下了一颗黑子。 孟罹拿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淡淡说:“早下有早下的好处,现在当作让你半子,我退守为攻。” 果不其然,数步之后,他从棋盘上捡起几个被白子围住的黑子。蛇影注视着被厮杀掉的几个黑子,淡然一笑。 “还需要派出人继续追吗?这颗棋子很想脱离棋盘。” “追,但不要太紧,还不能让她与江城见面。”孟罹高深莫测地说,“棋子的命运只能掌握在棋手手上,摒弃的棋子还能搅起多大浪?” 说着,他手心捏碎了一颗黑子,再张手,已是一堆粉末。 “你是想把袁华杀了?”蛇影拿起一个黑棋,落子。 “让他护送她走一段吧!他执意要闯入这盘棋,就让他先搅搅水吧,现在的水还不够浑。”孟罹轻轻挑眉,淡淡回答。 “此人心思缜密,手中掌握的机密过多,他,留不得!依属下之见,应当尽早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想要水浑的办法很多,而用一颗知道诸多机密的棋子这一招为下下策。如果棋子一旦脱离掌控,只会得不偿失。 “无妨!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以全家性命换来的生机,他不会轻易闯入死门。再者,我已在他身上下了毒,现在活着也只是生不如死!”孟罹的眼中掠过一丝歹毒。 蛇影见孟罹如此说,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孟罹,只是二十三岁的年纪,却有着惊人的才华和手段。当初他愿意追随孟罹,也是看上孟罹手段果断狠厉,谋略深远。 “小狐狸也趁乱混进宫内了。”蛇影面无表情地落下一子,思量着执白子的人下一步会如何走。 “让她得到想要知道的消息,她就会离开。”孟罹眼皮都没有抬,淡淡回答。 “我已如此安排了。”不苟言笑的蛇影突然笑道,“她不知在护卫身上安装了什么机关,当摇醒护卫时,他身边突然响了一声,浓烟弥漫数丈,在内的人全都奇痒难忍,幸亏我躲得快!” “你这是欣赏她?”孟罹淡漠问道。 “属下只是觉得有趣!”在神木宫待久了,他身份高贵,没人敢跟他开玩笑,突然冒出一个新奇的人,他倒也觉得不错。 “连杀人都不会的人,能活多久?若不是她还不能死,我早就了结她了。”孟罹讥笑,眼里满是不屑。 他派遣了数批阻挠她靠近神木宫的杀手,尽数被她击退,虽有重伤,但无一伤及性命。 他本就不指望江城教出来的人有多么的心狠手辣,但是心慈手软至此却让他始料未及。纵使她有一身好本事,如果不是他没有下杀令,她的命不知道丢了多少次。 江城明明知道她本就成不了普通人,为何偏偏只传授她武艺,却不教她人生险恶?护着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心中有魔之人,又怎么会不嗜血?她欠的只是一个契机!”蛇影不以为然,挑了挑灯芯,火苗更盛,一时竟使得室内更亮。 “比起她,我对沈诺更感兴趣!他会成为下一个江城吗?”他的双眸忽明忽暗,眸子深处似乎有其他的期盼。 “难说,只是此人难以收为己用!”蛇影看了看棋盘,微微皱眉,忽而摇摇头,“这局,我输了。” 夜色更浓,月撒入窗内的光更加柔和,像是一层薄纱。 三局下来,孟罹和蛇影各赢一盘,一盘平局。 “阿岚如何?”只有谈及到她,孟罹的语气有了温度。 “因为本来她身上有伤,又在血牢关了三天,伤势加重,需养一段才能恢复。”蛇影回答。 容岚进神木宫的时间比他早,年仅十五岁就当上了朱雀使者,一直到现在。 他不是爱探听是非的人,不知道她与宫主间有什么误会,但他知道宫主很重视她,而她对他很冷漠。 “她也该长长记性了!”孟罹眼中掠过不忍,但仅是一瞬。 第8章 瘴气 逃离神木宫十分顺利,江寒微心生疑虑。 难道神木宫的人这般无能,就丢了个人,宫内上下全都乱了阵脚,家里遭了贼也无人知晓? 远远看去,就只有神木宫灯火通明,那片光打破了夜的黑暗与寂静,让所有蛰伏在荒凉的虫蛇有了方向。 “有刺客!”就在她疑虑之间,有人发现了她。 神木宫的人真不禁念叨! 数十把火把照亮一角,黑衣人紧追江寒微身后,她不想动手,用诡秘的轻功甩他们数丈外,但是因为黑衣人本就在搜寻人,见这边有动静,附近的人又纷纷赶来。 “混蛋!”她低骂道,“真没嫌事少的!” 赶来追捕她的人越来越多,杂乱的脚步将长势茂盛的灌木草丛糟蹋踩尽了。 她走在泥泞的路上,四周都是南方茂密的树木,她步伐轻盈,但是踩在枯叶上仍会渗出水迹。湿重的雾气和露水大湿了她的衣裳,粘稠的衣服贴着肌肤。 她的身后已无追捕的黑衣人,也不见一丝火光,只有柔和的月光供她在黑夜中行走。 顾着逃走,她竟然不知不觉进入了陌生的密林之中。原路返回吧,怕再遇到追兵,为今之计只能摸索其他的路径离开。 周围的树林越来越茂盛,不透光的枝叶遮挡住月华,撒下零碎星光,阴湿暗冷更甚。她止住步伐,忽然闻到一股异香。 她凝视深处,是诡异阴暗的墨黑,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光。往回看,黑暗中蒙上一层薄纱,密林中弥漫着雾气,半丈内看不清道路。四周竟然没有一点活物的动静,静谧到她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 异香萦绕在她的鼻翼间,久久不消。 不好,是瘴气! 她准备折返,却觉得胸中一闷,衣物的粘稠让她更是心烦意乱。 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潮湿的枯叶在那人脚下竟然没有一点声音。 江寒微躲到一棵巨树背后,不敢做声,亦不敢有所动静,像捕食猎物的野狼,警觉地注视前方。她既要提防莫名出现的人,又要运气不吸入弥漫在四周的瘴气,本就黏湿的额头凝成了汗珠。 人影越来越近,她却意识越来越模糊。高瘦的身影,看不清五官的模糊轮廓,在湿气极重的密林穿梭,白衣竟然没有半分打湿的痕迹。 “二师兄。”熟悉的身影让她忍不住唤了声。 白衣男子似乎愣了下,凝视树后探出的身影,脸上有了笑意,继续缓缓向前走。 “微姑娘,我就说他是你的意中人吧!”他轻轻笑了笑。 轻浮的腔调一出,她便知道来人身份。 “怎么又是你?”江寒微扶树从后面出来,嫌弃道。 她冷冷看着他,他嘴角挂着一丝邪魅的笑容,不知为何却让她觉得心安。 “嘿嘿,不是你的二师兄,很失落吧!” 她不作声。 “我也是很无奈,被黑衣人追得走投无路,我只能躲进这里。这片密林常年被瘴气笼罩,他们不敢轻易闯进来。呵呵,大概他们以为我进来后就再无性命出去吧!”靖云淡淡笑了,眼里的邪气更盛。 江寒微脸色苍白,汗珠密布,似无力地倚在树上,脸上却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容。 “你吸入瘴气了?”他身影一掠,人已到了她身旁,语气里多了些关切。 “难得途径岭南,总得把本土特色都尝个遍吧。”她笑意更盛。 他哑口无言。 山洞阴凉,有一丈多高,很深,却不潮湿。洞外长了许多草木,虚掩住洞口。靖云拾了些枯枝干草,支起点燃,山洞逐渐暖和起来。 “瘴气进不到山洞内,但是我们依旧被瘴气包围。”他从洞口扯了些枯草,撒在火堆上,火苗舔舐枯草,噼里啪啦地响。 “看你轻车熟路的样子,不像第一次来这里。”火红的光映在他俊美的脸庞上,认真的模样还真与二师兄有几分相似,她眯眼盯着他看。 “我在神木宫周围摸索了数月。”说着,他准备走出山洞。 “去哪?” “《岭外代答》记载:南人热瘴发一、二日,以针刺其上、下唇。”他当然是去寻能够代替利物。 她从怀里摸出一瓶白瓷瓶子,倒出一颗豆大的银色药丸,干吞下去,说:“不用,小小瘴气!” 他知道那是能解瘴气的药丸,所以没有去细问。她孤身一人从万里之遥来到这蛮荒之地,不有所准备反而说不通。 她运转起内力,加快药效在她体内作用,片刻后,她的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 “你有你妻子的消息了?”她问。 “是未过门的妻子!”他强调。 “哦。未婚妻!” “她死了。”殷红的火焰在他眼里有了生命,炽烈地燃烧舞动,他的话里听不出喜怒。 “节哀!” 靖云淡淡一笑:“我不难过。” “也是,你早就料到她已经死了。”江寒微讥笑。 待在南疆数月,只为等待机会救一个十之八九已故的素未谋面的未婚妻,换谁也不相信啊!他都已经尝试救她,未婚夫的情分已经做到头了。 唯一能说明的就是,他有别的目的。至于目的,她没兴致探究。 “呵呵,微姑娘洞若观火,什么都瞒不住你。”他笑了笑。 她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轻易承认。 “我第一次潜入神木宫就已经见到她了,但是她不肯跟我走,她说她爱上孟罹了。爱?真可笑,一个有婚约的人说她爱上了一个就见过几次面的男人?”他讥笑,全然没有刚才的风度翩翩。 “当时我听了很生气,想要结果她的性命,不料这蛇蝎妇人假意懊悔,趁我不备用金钗刺伤我,还招来其他人。行踪败露,我费力杀出重围,重伤昏迷被采药的阿桑捡了回去。如果不是遇上阿桑,我早就到阎王殿报道了。我伤愈后,就一直在寻找机会进神木宫,我想要亲自杀了她。”他最后的一句说得咬牙切齿,深邃的眼睛掠过狠毒,“就算她十有八九已经死了,我仍是希望得到确切事实。她就这样死去,我不甘心!” 江寒微怔怔地望着他,阴柔的脸庞配上歹毒的眼神,却更为他添了摄人心魂的魅力。 呵,她怎么会认为他跟二师兄像?温润如玉的二师兄可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二师兄是山间清泉,而他是夜间毒酒。 不过,他的轻挑言语却跟那个老是跟她拌嘴的三师兄很像。想到这,她莞尔一笑。 “微姑娘,是不是也恋上我这张脸了?” 她回过神来,却发现靖云也直直盯着她,脸上不由绯红。 “瞎说!我见过的人比你俊多了。” “我的未婚妻怎么没你这样的好眼力,偏偏喜欢上孟罹那样的活阎罗。我敢保证,如果她先遇到我,还能看上孟罹那孙子?”他似乎没听到她的回答,自恋地说。 就冲你这气质,也许孟罹真比你好!她腹诽道。 第9章 风平浪静 翌日。 密林和瘴气将阳光阻挡在外,加之又有草木遮挡,白天透进来的光线并不多。 江寒微醒来,却见靖云正在给一条近米长的蛇取胆剥皮,手法娴熟。 微弱的霞光照在他俊逸的脸上,专注认真的他给人宁静隽永的感觉,她内心稍起波澜。 “微姑娘醒了?”在抬头瞬间,她忙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他嬉皮笑脸问道。 “嗯。”她定定神,冷声回答。 他拾起一根细长的木棍穿过蛇身,火炭旁已经架好放置木棍的两个支撑架。 “我本以为靖云公子吃惯山珍海味,瞧不上这山间野味。”她来了兴致,讽刺道。 一想起阿查给他递上烤蝎炸虫时的嫌弃模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微姑娘口味清奇,喜爱蛇虫鼠蚁为餐,为了对付姑娘的独特口味,我特意掏了数个蛇窝,方才寻得一条肉肥皮滑的,可还满意?”他贴心地说。 “满意!承蒙厚爱!”拳头似打在棉花上,让她顿时感觉没劲。 一条蛇,两人分食,自然是不能果腹。他们知道他们不能再这里待下去了,不然没被毒死也会被饿死。 都过去了一夜,守在密林外围的黑衣人应该已经离开了,于是他们商量摸清情况,就离开瘴气终年不散的密林。 “微姑娘要寻的人也离开了神木宫,不然我们……”靖云弄灭了烧剩的炭火。 她突然警惕起来,她来蜀地的目的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是如何猜测到的呢? “微姑娘别误会!昨夜我去找她,不小心听到你跟神木宫护卫的谈话,我没有恶意。”他赶紧笑道,“你瞧我们的事情都办妥了,刚好都是要北上的,不如结个伴,好有照应!” “跟你一起有什么好处?我嫌麻烦不够多,再多招一个肉靶子带在身边?”她斜睨他,此人身份不明,随时都会招来杀手,跟他结伴同行不是明智之举。 “微姑娘人美心善,不似忘恩负义之辈啊!好歹我救了你两次,怎能待我这般绝情?几日前还振振有词地说等我有难时必定会拼死相救,原来只是敷衍人的话。”他委屈地抱怨。 确实,抛开身份不说,他帮过她不少,父亲常教导她要知恩图报。 靖云虽然油腔滑调没个正形,但是未曾做过不利她的事,此刻他有难,她也不好见死不救。 “好吧!”她犹豫片刻,寻思着早日还了人情也好,“我们可一道同行。” 赌坊。 “押定离手!”庄家最后一次发出警告。 “大,大,大……”围着的人们异口同声地大喊。 “开,大!”庄家满头大汗,凭借着混迹江湖的经历让自己冷静下来,揭开骰子盅时还是忍不住手抖了抖。 今日不知触了哪门子霉头,赌坊竟然来了个砸场子的。 众人纷纷拿起赔付的银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容,他们目光炽热地看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红衣少年,只有赌坊的庄家脸上虽有笑意,双眸却冷如冰霜,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样。 庄家朝旁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人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庄家转向红衣少年,掐媚道:“小公子好手气,不过风水轮流转,我就不信运气一直在小公子手中。” “听着挺有道理的,不过我向来手顺。”红衣少年笑道,仿佛没有察觉异样。 “请下注!”庄家已经摇好骰子了。 “小公子,这次押什么啊?”站在红衣少年旁边的一个赌客问道。 赌客将少年打量一番,只见少年身着一身红衣,如绸缎般的墨发高高束起,他面容俊秀,气度非凡,让人禁不住多看两眼。 “嘿,这局还是押大!”少年信心满满地把数锭银子拍在桌子上。 旁边一个白衣男子将所有尽数看在眼里,却不言语,这男子亦是俊朗无双。 “哥哥可要玩上几把?”红衣少年问白衣男子。 他摇摇头。 旁边的人立即下注: “我也押大!” “押大押大!” …… 见众人已经下好注,庄家偷偷拨动骰盅旁的一个机关。 “开,小!”庄家大笑,说,“刚才我说什么来着,小公子?看来这转盘开始指向我了。” 少年不以为然:“一时手气不佳罢了!” “阿微!”白衣男子心生疑惑,这丫头是整哪一出,却只是笑道,“莫要气馁!若是你输尽,可将哥哥押在赌坊换几个钱!” “哥哥慷慨!”红衣少年微微一怔,随即笑道。 几局下来,周围的人顿时失望地叹息摇头,都犹豫要不要跟着他下注了。 接着,红衣少年连着数局都败了,也没有人再敢跟着他下了。 红衣少年看了一眼旁边的白衣男子,他依旧不急不慢,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不知为何,顿时觉得兴致全无。 庄家摇好骰子,盯着他们二人,问:“小公子可要继续?” 少年转向庄家,笑道:“不赌了,不然可能真将哥哥押在赌坊中了,这块碎银就拿去换酒吃吧!唉,果然运气都输光了。”最后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 出了赌坊,在一旁静默的靖云终于忍不住嘲笑一番:“阿微,你赌术了得,却是不怎么聪明啊!” 一路北上,盘缠用尽,江寒微说有办法挣钱,他不曾想过竟然是赌。 “赌术有赌术的玩法,千术有千术的破法!靖云哥哥,你还太年轻!”她语重心长地说,拍拍他的肩膀。 “年轻?这可说得哥哥羞愧难当啊!”他笑了笑,丝毫没有羞愧的意思,全当是赞赏。 江寒微一时不知言语,如此厚颜无耻的家伙,她倒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结行第二日,他就理直气壮地说他身上的银子在受伤滚至坡底时全丢了,一路开支都得由她支出。 她恍然大悟:结伴同行是假,囊中羞涩是真! “你明明看到他使诈,你还赌?”靖云有些好奇。 话音刚落,一个麻衣小厮从赌坊里小跑出来。 “小公子,这是您的银票。”小厮恭敬地递了一叠银票给她。 “赏你了!”她豪气地抽出一张银票给小厮,然后得意地盯着靖云那张尴尬的脸。 “谢谢小公子!”小厮点头哈腰地感谢她。 靖云爽朗笑道:“不愧是阿微,我果然没有跟错金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脸色沉了下去,这话怎么听得这般别扭?! “这是千术中最简单的一招破法——暗度陈仓!我师父说我是天生的赌徒!赌术千术,早在七岁那年我就全学会了。就他们那点手段,完全不够看!”她一挥手,得意地说。 “走吧,靖云哥哥,小弟带你胡吃海喝去!” “恭敬不如从命!”他默默尾随其后。 他们在酒楼点了一桌子的酒菜。 江寒微虽与靖云谈笑,心中却是隐隐感到不安。 自从出了蜀地,他们没有遇到一点麻烦,一路的风平浪静让她不得不认为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果然,暗藏在背后监视的人只是不愿她接近神木宫,所以屡次派人逼迫她离开。她无意探究那个人驱而不杀的意图,只要她寻的人安全便可。 神木宫逃走的神秘女子不知现在情况如何,若她就是她想要寻找的人,那她此刻一定不安全。 “靖云,是否只要护送你到扬州,我就可离开了?”江寒微夹了一口鱼肉,慵懒地问。 “护送?”靖云笑道,“自然,我的身家性命可全靠你了!” “既然刺杀你的人来自扬州,也就是说明你回了扬州更加不安全,你可要多保重!”她突然板起脸认真说。 她一惊,自己竟然开始关心他了! 他倒了一杯酒,嬉笑道:“谨遵吩咐!” “扬州城内醉香楼的云液酒尤为出名,有词曰:仙酒斟云液,仙歌绕梁虹??。等到了扬州,我请你喝上三天三夜!”他似在胡言乱语。 “少来!你可有银子?”她嫌弃地瞪他一眼。 “怎么没有?我可是江南叶家的二少爷!” “江南叶家?叶……靖云?未曾听闻叶家有这号人物。”江寒微惊讶道。 叶家是江湖中财力雄厚的江南四大名家之一,但看靖云的落魄样,完全不像是财大气粗的叶家人啊。若是真是叶家人,他还好意思腆着脸伸手问她要钱? “我不姓叶,但我是叶家二少爷不假!”靖云笑道。 【注】北宋-晏殊《珠玉词·望仙门》 第10章 江南叶家 扬州东关街外通大运河,内接通衢大道,不仅是扬州水陆交通的要冲,而且是商业和手工业的中心。关东街面市井繁华,店铺林立,行当俱全,是丝绸之路的重要通口。 东关街的繁华尽头有一宅府邸,门楼高立,门楣上挂着一块雕花镶边、金字红底的匾额,上面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叶府。 这是闻名江南的叶家,同时兼备着商贾身份和江湖身份的家族。在商界,它是江南最大的丝绸商户;在江湖,它是江南世家之一。 江南叶家,以独步武林的叶家剑法闻名,成为江南四大名家之一。叶家自从叶复言之后数辈再没有出现练武奇才,资质平平的叶家后人只窥视到叶家剑法奥秘的一二。叶符禺的女儿是数辈中唯一最具武术天赋的人,可惜天妒红颜,她很年轻就去世了。因为叶家剑法是只传叶家血脉的人,不收外姓人,所以叶家剑法在江湖的名声大落。 但叶家并没有因此而没落,相反,叶家人却窥得了其他的发家之道。他们是经商奇才,丝绸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 逐渐地,江南叶家成了江湖中为数不多的兼任商业的武林世家,叶家凭借着雄厚财力和人脉,在庙堂和商界之间斡旋得游刃有余。因为有钱有势,又深谙处世之道,叶家才得以在江南乃至整个武林立稳脚跟。 现任家主叶符禺显年近古稀,生有一子一女,但他是福薄之人,膝下的一双儿女已不在人世。他现在只有两个孙子和两个曾孙女,孙子叶景是叶家的二把手。 因为叶符禺年事已高,现在家中大多事务皆交由叶景负责,他表现出来的商业头脑和外联处理手段让叶符禺对他更是信任有加。 叶景匆匆忙忙地穿过回廊进入主院,沿廊外娇粉的芍药花开得灿烂,清香怡人,但是他并无心思赏花,面色着急,步伐快速。 “祖父!” 叶符禺太老爷身着蓝色锦袍,腰上围着一条金色腰带,胡子微白,眼角的皱纹尤为深,但是却精神抖擞。他正低头品茶,未曾言语只是端坐就已是威严十足。 自从叶景接管家中生意以来,一直沉稳冷静,但是此刻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淡淡的迫切,叶太老爷便猜测发生了不小的事。 “景儿啊,什么事啊?”开口时脸上多了和蔼之色,他缓缓将茶杯放下,正视叶景。 “运往临安的镖被劫了!”叶景说。 数日前,叶家的一批绸缎从扬州运往临安,他请了龙虎镖局押镖,为确保安全,他还特意安排了数个高手伪装成伙计随同杨镖头一起前往。这一批绸缎自然不是只有绸缎,而是同时押运了五箱黄金白银。 扬州之富,非在鱼米,而在于盐。扬州自古控制盐业,盐商从中牟取暴利,从而富可敌国。叶景从中看到利益,想要靠钱财疏通打点上下关系,从而加入盐业以获取利润。而那五箱黄金白银就是他用于打点关系使用,不料惨遭歹人抢劫,押送此次货物的人无一幸免。 “可知是何人为之?”叶太老爷问。 “暂时不知。看他们武艺高强,组织有序,不像是普通的山贼土匪。”叶景恭敬地回答,“孙儿已遣人去调查,料定很快便会有结果。” 叶太老爷淡淡点头,便没有在追问,似乎是完全放心交由他打理,又似乎另有打算。 叶景心生疑虑,此次谋划应当无人知晓,每年叶家有无数批次绸缎要运往江南京城各地,也不见遭匪抢劫杀人,偏偏这次…… “云儿上次来书信过后,又已过近一个月,怎还未见他回来啊?”叶太老爷突然问道。 叶景从忧虑中回神,笑着回答:“云弟生性洒脱贪玩,指不定又被何处美景趣事吸引了,一时耽搁了时日。” 一年前,叶太老爷突然以年老思孙的理由将靖云从鬼谷接回来。他膝下的儿女双亡,儿女各留下一个儿子,叶景常年陪在身边,而外孙靖云被他狠心让鬼谷先生带回远在荆湖的鬼谷山。他只偶尔遣人将银子送到鬼谷给靖云,他自己没亲自去见过。 转眼间十七年过去了,所有的耻辱和伤痛都渐渐淡化,他心血来潮就把靖云接了回来,靖云再回来已不是个黄口小儿,而是个偏偏公子。毕竟是流着同样的血液,靖云回来竟也不记恨他,反而孝顺听话,虽然也养成了些许不良习惯。 靖云尽得鬼谷先生的真传,武艺高超,让他有了背驰祖宗训斥的想法,若是靖云能继承叶家剑法,定然能光耀门楣。靖云的血液中好歹流有一半的叶家血脉,也算半个叶家人。于是,他让府中人皆称靖云为“二少爷”,免去了一个“表”字。 “催云儿早日归家,莫贪玩。”叶太老爷叹息。 “是,祖父。”叶景抬头低眉间,神情复杂,却未见不悦。 四个月前,叶太老爷替靖云觅得一桩良媒,准外孙媳是苏家的大女儿,去年及笄,是闻名江南的大美女,不料竟然孟罹劫了去。他对孟罹贪恋美色早有耳闻,却不料他的魔爪竟敢伸到扬州来。 他应该阻拦靖云南下救妻的,纵使他师出鬼谷,也未必能从孟罹手中救下人啊!不过幸好,他已平安往返。 荒野树林。 “禀公子,叶景派来刺杀公子的刺客都已被我们阻拦。”黑衣人半跪抱拳,低头禀报。 靖云白衣胜雪,负手站立,淡淡说:“做得不错!手脚干净点,莫要让阿微察觉生疑!” 大哥还真是锲而不舍,连连派人来送他,也不管他领不领这份情。他冷笑。 “是。”黑衣人感到疑惑,公子为何会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了,多次吩咐不让那女子察觉,令他们在一里外将刺客解决,但是他不敢多问,怕触了公子逆鳞。 “还有事?”靖云淡淡问。 “禀公子,这次来刺客不止一批,而是两批,并且有一批似乎不是冲着公子来的,而是针对江姑娘。”黑衣人说。 靖云眼睛一眯,看向远处密林,片刻后他眉峰一挑,似乎有了答案。 “知道了。”他冷然开口。 靖云一摆手,黑影一闪,黑衣人已不见。这等诡异的身法,若是让江寒微见到,定会大吃一惊。 从滇南一路北上,叶景派遣的杀手不下十批,尽数让他暗地吩咐人解决掉了。阿微却丝毫没察觉,这样的警觉性免不了要吃大亏,想到这里,靖云眉头又是一皱。 他双眉紧蹙:冲着阿微来的刺客?江湖可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靖云,靖云……不是让你在那边等我吗?”江寒微匆匆赶来,没好气地说。 靖云立刻恢复嬉皮笑脸模样,笑道:“人有三急!” 他还欲说什么,却见她表情严肃,死死盯着前方树林。他看去,树影婆娑,没什么异样。 “怎么啦?” “味道,血的味道!”江寒微淡淡回答,她嗅觉敏锐,对血的味道尤为敏锐。 靖云屏息凝神,不一会儿,确实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浅浅的血腥味。再仔细一听,竟然还有金戈相碰的声音。 “的确。”他眉头微皱。 第11章 闲着 已至春末,天气渐渐转暖,春风拂过,竟然还有丝丝凉意。树林里叶随风动,沙沙作响,却未闻其他声音,只是血味更浓。 “把东西交出来!” 一个女子被他们逼紧密林后,他们将她团团围住,手中兵器皆指向该女子。围着女子的是三个男子,服饰各异。 围在中间的女子约摸三十岁,一身红衣长裙,面容端庄,眼角有几道鱼尾纹,但也不失为清秀美人,只是右脸上有一道肉红色的疤痕,如同完美碧玉中被砍了一刀,格外碍眼。 女子持鞭站立,左手将一个青布包袱紧紧护在怀里,她身上负了数道伤,不断有鲜血从伤口流出,周边的花草都染上血迹,地面也是成片红色。 “哼!”女子冷哼,嘴角勾出一抹不屑,她自知交出去也是死,还不如硬着骨头不给。 “若是你肯将东西交出来,看在我们尚有点交情的份上,我求其他两位仁兄饶了你。”其中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轻笑道,他手中拿着一把扇子,轻轻摇了摇,突然眼神一狠,“如若不然,我让你死无全尸!” “亏你还记得我们的‘交情’,不如你我联手,将他们除掉,包袱里的东西还不是我们的?我们可再结床笫之欢。”女子突然妩媚一笑,这样的笑容放在端庄的脸上,竟然也不让人反感。 另外两人闻言,皆齐齐看向书生,眼里透着杀气,书生面露惶恐之色。 “二位仁兄莫要被这个下作妇人蒙蔽了,女人如衣服,我不过是玩玩她而已!”书生连忙解释。 “唐兄,依我之见,她是蛊惑人心,我们兄弟三人应该联手杀了她!”樵夫打扮的男子看向蓝衫男子。 “朱兄有理!”书生赶紧说。 书生疾步闪现,为了澄清自己清白,愿做先锋取下女子头颅。他的扇子边缘露出数把刀刃,以扇为刀,向女子正面划去。女子一抽鞭,鞭如灵活的长蛇,轻松抵下书生的扇子。 书生快速变换步伐,举扇在空中连划数次,皆被女子的长鞭挡下。女子身上有伤,体力不支,吃痛地退了好几步。 那个被叫做唐兄的人观战不动,突然眼神一冷,手一挥,六枚暗器从他的蓝色袖口飞出,暗器如风,瞄准了几个女子的致命处。 女子眼神一凝,击退书生的瞬间,快速挥动鞭子,以鞭为盾,硬是将几枚暗器拍落。暗器掉地,她人亦脱力跪下一脚,手撑在地上,脸色煞白,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我也来了!”樵夫低喊一声,举起长刀向女子砍去,左手向前探,意图抢女子怀中包袱。 蓝衫男子再次一挥手,六发暗器再次飞出。 “锵锵锵……” 樵夫手中受力吃痛,手一松,长刀竟然从手中飞落,与此同时,暗器也被打落,四人同时一惊。 “以三敌一,不是欺负人嘛,我最见不得不公平的事了!”一声清冽如泉的声音响起。 四人抬头,见一个水绿色衣裙的少女坐在一棵大树上,手里抛着几块石子。 书生见到如此水灵的少女,不由心中一痒,嘴角露出笑容。 “小姑娘是何人?为何多管闲事?”樵夫因为被一个石子打落了刀,面子上挂不住,愤怒问道。 “因为闲着呗!”江寒微摇晃着脚,天真地笑道。 “臭婆娘……”樵夫大怒,刚骂一句,突然右脚一痛竟半跪在地,他跪下一瞬,一块石头滚落在他面前。 “嘴真臭!下次就不是石头,位置也不是膝盖了!”她笑了笑。 樵夫怒气更盛,欲上前撕烂少女的嘴,却被蓝衫男子拦下,对他摇摇头。 蓝衫男子和书生盯着她往上抛的石子,确实少了一块,但是他们竟然都没有看到她出手。这少女的功夫该多了得啊,竟然出手于无形! “小姑娘是要帮她?”蓝衫男子笑着指了指已经脱力跪地的红衣女子,眼里确实藏着歹毒。 “不是啊!”她再次笑道,“萍水相逢,又不沾亲带故,我闲啊?!” 书生脸部微微抽搐,刚才谁说自己是闲着的? “那小姑娘是?”蓝衫男子眯着眼问道。 “我看你们三个大男人都在欺负一个弱女子,所以好奇就跟过来看看。不知道你们在抢什么东西,可让小妹看看?”江寒微的语气就像乖巧妹妹向哥哥讨东西一样,她顿了顿,认真补充一句,“小妹保证不与你们争!” 三人相视一眼,眼神复杂,点点头。 六枚暗器正迎面向江寒微飞去,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暗紫光泽。她迅速出手,三颗石子已脱离掌心,石子如闪电般飞驰,击中三枚暗器后竟没有落地,而是偏离方向再将剩下的三枚暗器打落。 蓝衫男子惊叹:好一招借力打力!此少女明明看上去顶多二八年华,竟然有如此修为! 与此同时,书生和樵夫已疾步冲到她身旁,左右夹击,她借力一蹬,身影一闪,人已离开大树,刀和扇子同时砍向树干上,树被整齐劈成三段。 两人再次向她挥刀弄扇,齐齐对准她的脑门劈去,她以掌作刀,在躲开攻击的同时,挥掌向书生砍去,掌风竟然如刀一般割裂书生右手腕。而樵夫的刀此刻正被她的左手指尖紧紧夹着,他青筋暴起,用尽吃奶的力气,但是刀却动不了半分。 江寒微皱眉,一脚将樵夫踹开,再赏了书生一巴掌,两人双双向后飞去,她抱怨:“都说了不公平!” 两人稳住身子,欲再次向前。 “你们退下!”蓝衫男子大喊。 书生和樵夫高兴一笑,他们知道他要出那招了,赶忙退离江寒微数十步。 他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双手同出,指间已经夹了数十枚暗器。他点足起身,凌空翻转,双手一挥,数十枚暗器撕裂空气,暗器如密雨般从各个方向朝江寒微身上射去,像是一张网将她包围,她完全没有空隙可逃。 她不动,淡淡微笑。蓝衫男子先是一惊,然后释然一笑,她是虚张声势! “铛铛……” 一道青虹划破天际,在极快的动作下,竟然幻化成一个淡青色的屏障,密如暴雨的暗器全被弹开,暗器偏移方向,插入树干上或地面上。 “怎么可能?”蓝衫男子怔怔地看着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江寒微手持一柄淡绿色的剑,安然无恙地立于风中,莞尔一笑,绿衣飘飘,青丝随风飘扬,仿若天仙。 她似无意地朝密林深处看一眼,眉头微蹙,但很快舒展。 三人皆败下阵来,惊恐地看着她。 “火候不够,才区区数十个暗器,算不得天女散花!我记得你唐门的唐津昱能射出千发暗器吧,那才叫‘天女散花’!”她笑了笑,同时学他的手法,手一挥,“嗖嗖嗖”指尖夹着的三枚暗器分别向不同方向飞去。 蓝衫男子、书生和樵夫直觉要躲,但是已经来不及,三枚插入三人右肩。 “你们走吧!” 江寒微话音刚落,三人都倒了下去,只见他们嘴唇发紫,嘴角溢出黑色的血。 竟然在暗器涂了毒,她冷哼一声:“你们的死并不冤枉!” 靖云站在树上,背靠在树干,冷眼看着这一切。 红衣女子显然也被这个少女的本事吓到了,但见到三人已死,愉悦地笑了。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红衣女子跪拜感谢。 江寒微一挑眉,笑道:“我说了我不是帮你!” 红衣女子惊恐地瞪大眼睛,看了一眼包袱。 第12章 佛面寡妇 “……” 只有风的声音。 红衣女子一时哑言,恐惧的表情使得她脸上那道疤更是丑陋,全然没了之前的端庄大方。 “那姑娘……”红衣女子下意识地将怀里的东西抱得更紧,她很快稳住情绪,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目的从头到尾都很清楚啊,只是想看看你们争的东西!”江寒微见她回答,嫣然一笑,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她紧紧抱着的青布包袱。 红衣女子身受重伤,流出来的血染红了青布包袱,因为高度紧张,她竟然也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 她犹豫片刻,脑中掠过万种想法,直接动手?假意妥协再趁其不备?趁机逃走?或者……只见少女眼波流转,似乎在恳求,她竟然轻轻点头了。 “哈哈,我就说啊!姐姐长得面善,定然是好人,不似他们那般小气,还意图对我下狠手!”江寒微扶起红衣女子,她先是害怕地躲了躲,再看到少女眼里的善意,她才放松一下。 红衣女子赶紧陪笑,她本就是名门世家的小姐,对待人接物很是得心应手。这少女虽然武功高强,但是脑子好像不太好使! “怎么称呼姐姐呢?”少女笑吟吟地问道。 “罗织。” 红衣女子微微一愣,但是随即说出一个名字,她都忘记她多久没用过这个的名字了。从她杀第一个人开始,她就把这个名字舍弃了,那个唯唯诺诺的罗织在那天死了。 她看了看少女,粉嫩的脸蛋,杏眼柳眉,仿佛美玉雕成的俏脸上挂着烂漫的笑容,她许久没有见过如此漂亮而青涩的脸了,她突然觉得右脸颊上的疤痕隐隐作痛。 “姐姐的名字真好听!我叫楚微,楚河汉界的楚,微笑的微。”少女轻快地介绍自己。 “妹妹的名字也很好听!”她温柔一笑,却是大方得体,让人能够卸下一切的戒备。 “是吗?师父也说我名字好听!”少女听到她的称赞,似乎很高兴! 她的笑容很温柔,连同脸上那道疤也在笑容的光芒下褪去了狰狞恐怖,她真的就像是一个温柔的邻家大姐姐。 少女随后又皱眉,关切问道:“姐姐怎么会跟他们这些人扯上关系呢?‘白面书生’衣冠禽兽恋女色,‘黑心阎罗’心狠手辣贪杀戮,就只有唐门那家伙正常点,只是假仁假义而已!”说着,少女脸部表情很丰富,先是担忧,再是厌恶,最后露出一丝怀疑。 真是藏不住心事的傻姑娘!她想。 “他们杀了我家官人,想要夺我夫家的家传宝贝,我是拼死也不能让他们夺了去。”红衣女子难过地说。 “原来如此!” 果然,她没有听到他们之前的对话。红衣女子心中暗喜。 红衣女子再一次抬头,见江寒微流露出同情的表情,她心里荡漾起涟漪。那双眼睛清澈见底,一点杂质也没有,就像她以前的眼睛。 江寒微接过女子手中的包袱,玉手纤细,缓缓打开包袱,是一件金黄夹银丝的背心,质地柔软,略有冰凉手感。 “就为了这件破背心?真傻!”她表情淡漠,对这件背心似乎并不太感兴趣,随意看了几眼,摸了几下。 红衣女子诧异地看着她,原来还是个不识货的傻姑娘。 这张脸,她想要这张脸,年轻,俊俏的脸!心中的呼声越来越大。 江寒微低头,缓缓折叠好背心,神情专注,阳光撒在细长的睫毛上,更是楚楚动人。 是机会! “啊……” 靖云仍然不动,在树上凝视着她们,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浅浅的,似欣赏,似满意。 江寒微将背心放进染上血迹的青色包袱,再抬头,红衣女子正睁大眼睛惊恐地盯着她。 “你……”红衣女子鲜血从她嘴角溢出,左手捂着脖子,她白皙的脖子正中插着一把匕首,血流不止。 红衣女子的右手似握刀状,欲刺向江寒微的腹部。 江寒微纯真一笑:“‘佛面寡妇’面善心毒似蛇蝎,最爱桃花人面。” 红衣女子听到少女的话,脸上惊恐的表情慢慢变成苦笑和无奈,原来,她才是个傻瓜! 她握着脖子的手缓缓滑落,面部狰狞,那道疤最为狰狞。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江寒微同情地看着她,伸手覆在死不瞑目的眼睛,再抬头,她的眼睛已经阖上,脸格外安详,像是陷入了沉睡。 佛面寡妇闺名罗织,原是黔州大户罗家的大小姐,是闻名当地的美人,为人端庄娴熟。她十六岁时嫁与当地吴家大少爷,婚后两人相敬如宾。奈何美人迟暮,吴大少爷喜新厌旧,又娶了几房年轻貌美的妾侍,将她弃如糟糠。 她任劳任怨,继续兢兢业业地操持家务大小事。但吴大少爷为讨娇妾欢心,竟以折磨她为乐,最后还用匕首在她脸上划了一刀。她悲愤交加,杀死丈夫和娇妾,接着,再闯入其他妾侍的房内,将她们全杀死,割下她们的脸皮。 从此,江湖中出现了“佛面寡妇”,她心狠手辣、善于伪装,靠着一张和善端庄的脸,欺骗年龄女子并趁机杀死,以剥女子脸皮为乐。 “冰蚕软甲可护不住你的全身,比如你的喉咙!”江寒微叹息摇头,将青色包袱丢在红衣女子的身旁。 在她印象中,世间有三件冰蚕软甲,一件在当今皇上身上,一件由江南柳家收藏,还有一件在青衣楼夕揽手上。貌似哪一件都不容易偷窃,不知道这四个人如何得到。 至于这件冰蚕软甲来源何处,她并没有兴趣知晓,反正她也没准备要。这玩意毁不掉,除了保护躯干别无他用,带在身上只会招致祸端,唯有将它丢弃在这里吧,看谁倒霉谁拾到呗! 她看了看蓝衫男子的尸体,不由地忧虑起来。江湖六大门派之一的唐门?竟然跟臭名昭著的人厮混在一起! “江湖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她低声嘀咕。 她冷冷地看向密林深处,只有长势茂盛的树林,傲然于春风中。 靖云还真是没心没肺,竟然都不出来帮忙!真不知道他是过分相信她的能力,还是就只想冷眼旁观?想到躲在树林里看好戏的靖云,她就气得直跺脚! 尚未完全放下警觉的她,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一道剑气在向她逼近。 难道这密林中还潜有其他的危机?竟然会有那么多人为了一件冰蚕软甲而争得头破血流?一瞬间各种想法涌上她的脑袋。 “锵!” 两剑相碰,迸出火花。 她快速伸手摸腰间,抽出裂帛的瞬间,裂帛由一条绸缎化做一柄冰冷的剑,及时挡住了来自后方的攻击。 未等她再做思考,寒如冰川的剑再次迎头刺来,她拼力格挡,险些落下风。 “不好!”来人的武功在她之上。 【注1】《诗经·卫风·氓》 第13章 怒马鲜衣 靖云临风而立,墨黑深邃的眼睛淡漠地看着,白衣绿影,白衣如青天流云,绿影似空谷碧泉,双影交错,身姿轻如飞燕,舞若矫龙。 “琴瑟和鸣吗?”他嗓音低沉,眸子一凝。 江寒微右手一翻,碧剑直指对方的双目,白衣少年点地一跃,身子一偏,躲过剑锋。未待他喘息,碧剑如影随形再次向他胸口刺去,白衣轻盈,似退防却未向后移半步。 白衣少年收剑回防,只听见一阵悦耳的金戈之声,两剑相碰之际,剧烈的剑风从交点撞开四散退去,两人顿时衣袂飞扬。 “堂堂雪痕沈诺竟然背后偷袭?委实让我心寒!”等她看清来人,冷哼一声。 “雪痕沈诺”是江湖未足双十年龄中最出色的少侠,三年前以一招“雪落无痕”名动江湖,有人说他日他定会成为第二个“雪剑仙”。 他没有回答,嘴角多了一丝闲适淡然的笑容。他手中的剑竟然晶透如冰川一般,在阳光下剑身泛着淡淡蓝光,即使渐暖如今,也能感受来自剑的寒意。 少年笑意收敛,凌空旋转,那柄如冰霜的剑幻化出三道白虹,如同嘶吼的白蛟,与剑同舞,迅疾向对方迫近,寒气逼人。江寒微握紧碧剑,剑竟然也分裂出三道剑影,像是咆哮的青龙。白蛟青龙相互缠绕、撕咬,在空中发出霹雳巨响……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经拆招过百。 凌冽的剑气四处飞散而去,临近一圈的树干留下了百道剑痕,似无数把透明的剑瞬间划过树干,树叶如雪花般飘舞。 两人连退数步后停下,持剑相对,仿若一对璧人。 “二师兄。”江寒微率先收回裂帛,飞快跑向白衣少年,把他抱住,“好久不见!” 沈诺抚摸着她的秀发,俊秀的脸上浮现温柔的笑容,如寒冬中的暖阳。 靖云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原本明亮如炬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郁,少年清逸出尘,少女秀丽脱俗,任谁看来都是佳偶天成。 这便是阿微心心念念的二师兄? “微儿,多日未见,看来没有荒废武功,剑术见长啊!”沈诺满意地点点头。 白衣少年的声音亦如他的模样一般,温柔如春风,又若山涧溪水,听在心里温暖舒服。 “是有一点进步,但还是不如二师兄。”她撇撇嘴,低头看看水绿色的衣裙,有两处被划破,再看看沈诺一身雪衣完好无损。 沈诺轻笑摇头:“微儿若是不再贪玩好食,多费点心思在剑术上,超越二师兄只在朝夕间。” 两人闲谈几句,原来他是追白面书生、黑心阎罗和佛面寡妇而来。江南叶家丢了冰蚕软甲,委托他帮忙将它寻回,奈何这四人狡诈竟然从苏州一路逃至此。 沈诺已寻得他们的踪迹,不料他们四人心生异心,有人想要独揽宝物而产生内斗。他懒得亲自动手,于是坐山观虎斗,收渔人之利。 他笑如春风,眼里却难掩疲倦之意。 “二师兄,你若是不愿那便不做罢了。”江寒微凝视着他的双眸,黛眉微蹙,目光掠过不忍。 “好。”他嘴角和煦的笑容更深,抚平她眉间皱纹,葱白修长的手指捏起她在脸颊乱舞的一缕青丝,捋到她的耳后,温热的指尖滑过她的耳郭,一丝痒痒的感觉涌上心尖。 她的脸颊染上绯红,再抬头见他的黑眸,满是温情却无关风月。 沈诺越过她,走到佛面寡妇旁,雪痕剑一挑,青布包袱腾空而起,染血的青布破裂化作细布条四散飞扬,金银两色相错的冰蚕软甲已落到他的手心。 在他视线不在她身上的那刻起,江寒微突然施展轻功,翩飞如一只绿色的凤尾蝶,顷刻间就飞出沈诺数丈之外。 她略有疑惑地回头看,他负手站立,仿佛他便是这树林里的一缕清风,清朗怡人,含笑注视着她,也不追她。 二师兄这是要放我离开?也好!先摆脱了二师兄再回来寻靖云。她心中暗想。 “小师妹,你这是要去哪啊?” 扭回头见一个紫衣少年慵懒地倚靠在树下,眯着桃花眼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不同于沈诺,他的笑容妩媚,又似有一股风流多情流转,与皇城下的纨绔子弟无异。 “三师兄,你也在啊!” 江寒微不悦地甩甩衣袖,止步停在紫衣少年面前,换上亲切无害的笑容。 楚浪看似跟沈诺年龄差不多,不过二九年华,俊美的脸如同完美无瑕的璞玉雕琢而成,鼻翼高挺,薄唇微抿,比沈诺还要俊俏几分,本是难得的美男子,只是嘴角的笑容坏了一张好脸。 “是啊!小师妹!”楚浪点头。 她抓住时机,又是点足一跃,朝另一个方向逃走。 “你此次若是逃了,我便让老五亲自下山抓你!”极速的风声掠过,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但楚浪亲昵的声音一字不差地清晰落入她的耳际。 整个雪痕城,除了父亲,她最害怕的莫过于她这个五师兄,他与她同龄,脾气火爆,曾经一怒之下将她整个落雪院给炸了。虽然那事发生在他们年幼时,但是她至今心有余悸。 然而他的手段不仅仅如此,他会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加入他研制的弹药中,但凡碰到烟雾,不是奇痒难忍或心如刀绞,就是肤色尽变绿或红,数日不退。反正,整人的手段从未重复过。作为雪痕城小霸王的她,唯独不敢轻易招惹他。 此次下山,她顺走了他几个轰天雷和云雾弹,如果让他再见到她,一定没有好果子吃。她此刻能做的就是能躲则躲,不能躲则求二师兄护着,她的五师兄唯独只听二师兄的话。 “三师兄误会了!微儿不是要逃,微儿想把我新交朋友介绍给你们认识!”江寒微自知逃跑无戏,连忙妥协服软。 她扯着嗓子,对着密林大喊:“靖云,你个没良心的,还躲?” 她遇难靖云不出手相助,现在又被两个师兄逮到了无法逃走……种种的不悦积在她心上,这一喊似乎将所有的怨恨都叫了出来。 “阿微,别冤枉我啊!我是信任你才不现身的,区区几个废物哪是你的对手啊!”一个白色身影从树后出来,一脸无辜,谄媚阿谀道。 沈诺和楚浪闻言,脸色一惊,他们竟然没有察觉到树林里还藏有一人。 看到堆满笑容的靖云,沈诺有些难以相信,此人虽然仪表堂堂,但是这表情气质却与市井之徒无异,分明在对他说:“我只是个阿谀奉承的地痞无赖!” 但是,他端详靖云眯笑的墨眸,笑意下藏着深沉与淡漠,靖云绝非等闲之辈! 他的这个小师妹又结识了什么朋友啊?她交的朋友就没有一个正常的!越想,他的英眉皱得越紧。 第14章 久别重逢 “沈诺在此谢过靖云兄对微儿的救命之恩!”沈诺抱拳作揖。 沈诺自然是认得靖云的,他是江南叶家的表少爷,江湖名气虽然不大,但是他的师父名气大。 荆湖鬼谷山的鬼谷先生精通道法和术法,他的道法精妙绝伦,术法诡秘多变,更是悟出一套空古刀法,世人难敌。但是他脾性古怪,常年隐居在鬼谷,几乎不出荆湖。他年过古稀,却只收了两个徒弟,而靖云便是其中一个。 靖云从荆湖回到江南叶家不过才一年光景,为人低调,所以在江湖几乎没有传言。沈诺之所以识得靖云,是因为江城有提到过他。 靖云是叶家二小姐叶凌雪的儿子,父亲不详,毕竟是未婚生子,叶太老爷将此事强行压了下去。适逢机缘,靖云很小就被鬼谷先生相中带回荆湖,叶家这桩丑事才没让众人皆知。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靖云似无意地瞥了沈诺一眼,有丝微寒意,未待他察觉,已一本正经地回礼。 沈诺定然看了一眼,哪还是刚才的轻浮模样啊,现在已然一个翩翩公子。 江寒微眯眼盯着靖云,对他现在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很是不屑,不足挂齿?还真有脸说得出口! “微儿顽劣,路上给靖云兄添了不少麻烦吧!”沈诺谈及她,总有一股无可奈何的笑意,看来她给他惹过不少麻烦事。 “这倒……” “二师兄,我可未给他带过一点麻烦,他一路上吃我的用我的,添的可是我的麻烦!”江寒微直接打断靖云的话,嘟囔道,“亏他还是江南叶家的二公子,却比街边乞丐还要穷。” “说到此,我倒要感激阿微一路上慷慨解囊。”靖云摆摆手,倒也不在意她挖苦的话语,真诚道。 “哼,要还的!”她淡漠回答。 “竟然是唐门旁系的唐山。”楚浪踢了一脚蓝衫男子,又走到红衣女子旁,细看,眼里似乎多了些惋惜,“年轻时倒也是端庄秀丽的美人,就是脸上的疤森然恐怖!可惜可惜!”他不断地摇头叹息。 沈诺双眉微蹙,注视着蓝衫尸体。 当今江湖其实远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风平浪静,相反地,各方势力在暗波涌动。六大门派及众多小帮派明面上都听从浩气盟主龙瀚的号召,实际上各怀鬼胎。 冰蚕软甲中藏有宝藏?这到底是真还是假?平静要结束了,这只是鲜血的开始! “三师兄倒是怜香惜玉!我动手杀她时,你怎么不出手制止?”江寒微勾起一抹讥笑,眯眼看着楚浪。 “哈哈,因为世间美女无数,而小师妹只有一个啊!”他从红衣女子身上移开,柔情地看着江寒微,他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眼波流转。 “不过若是你再打着我妹妹的旗号闹事,我定轻饶不了你!”她被这奇怪的眼神盯得有点恶心,正欲破口大骂,不料他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打小开始,她在山下镇上闹了事,就会报上楚浪妹妹“楚微”的名号,村民前来告状,江城就会同时处罚她跟他,无辜的他怎么申辩都无效。她美其名曰:“福祸同当!” “痛!”她大叫一声,甚是不满。 “怎么不用大师兄或二师兄的名号啊?”楚浪又是一敲。 “我跟三师兄比较亲啊,我巴不得这辈子就是你的胞妹呢!”江寒微立马转回笑颜,认真道。 大师兄憨厚老实,父亲怎么可能相信他惹事呢!而二师兄乖巧懂事,又有九师叔护着,唯独你品性最差,不坑你我坑谁? “若是如此,小师妹可否将你私藏的银子奉献给哥哥?多情剑侠没有点银子在身,都风流多情不起来了。”楚浪将脑袋凑过来,声音温柔地劝说。 她一手拍开他的俊脸,冷冷说:“何不傍上个富家千金,自当财色兼收?” “那还是个屁多情?专情我可做不到!”他果断拒绝之时,嘴角亦还是有一抹柔和的笑容,随后脸上浮起旖旎风光,“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 “滚!浪荡子还诸多道理!” 说着,江寒微已经跟楚浪拳脚相加对打起来了。 “阿微跟楚少侠感情真好!”靖云看远处的两人嬉闹,不由来了句。 沈诺点点头,温和道:“是啊!三师弟是城主师伯门下,自然跟微儿亲近些!” 清风骤停,树林再一次陷入了平静。 楚浪和江寒微立即停下了打闹,冷然凝视着茂密的树林。 江寒微抽出裂帛剑,绿光一闪,“嘶”一声响。紫色的长摆被割下一块时,楚浪轻轻皱眉,然后温柔地摇摇头。 她长剑一挑,将不远处的蓝衫男子的衣服也割下一大块,随即用紫布包住。 二十多道身影闪现,手中皆握着兵器。 “怎么?诸位这是不信任沈某还是也想夺这藏有统一武林秘密的冰蚕软甲?”沈诺温言问道,态度平和有礼。 唐朝南扫了一眼沈诺背后的白色包袱和江寒微手中的紫色包袱,然后笑着说:“自然都不是,我等怕柳庄主的冰蚕软甲有闪失,所以特意前来护送。” 唐朝南身后的人皆带着杀气地看着他们四人。 沈诺看了一眼江寒微的紫色包袱,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 “不劳烦各位了,冰蚕软甲由我和楚师弟将其送回柳叶山庄即可。”沈诺谦逊有礼道。 “如今江湖中诸多心思不纯之人想要夺得冰蚕软甲,单有沈少侠和楚少侠护送也难保安全,所以还是由我等护送吧!”唐朝南振振有词地说道。 “在下既然受柳庄主之托,定会安然将其送到柳庄主手上!”沈诺的态度依旧温和,但语气却是不容辩驳的肯定。 “唐兄,莫要跟他们费口舌,他们雪痕城也想独吞冰蚕软甲。”其中一人说。 “我们雪痕城有没这心思还有待探究,但唐门可一定是司马昭之心。”楚浪笑着望了一眼蓝衫尸体。 唐朝南笑容一凝,眼里掠过寒意。 “雪痕城十六年前就已经背叛过武林,现在难保是魔宫的细作。”唐朝南冷冷地说,“我们先将这四个武林叛徒解决。” 一声令下,众人举起兵器,向他们四人扑来。 沈诺收敛了笑容,前一刻还温和如玉的表情,此刻已经变得冷漠如霜,如同他手中那冰川般的剑一样,浑身散发着寒气。 “靖云兄,劳烦护微儿周全,若沈诺有命幸存,他日定会还了这份人情!”沈诺低声对靖云说,目光却停留在江寒微身上。 “嗯。” 【注1】宋-柳永《玉女摇仙佩·佳人》 第15章 若有来生 二十多个人分成两拨,分别围着沈诺和江寒微,围着沈诺的人更多,连唐朝南都留在对付沈诺的队伍里。 他们不认得江寒微,只当她是毛头丫头,不屑地朝她挥刀,目光却都看着那个紫色包袱。得冰蚕软甲者,得武林统一,这是何等巨大的诱惑啊! 绿光一闪,她已将一人的右手砍下,干脆利落,毫不留情。那人痛苦呻吟,捂着伤口,捡起断手,他狠狠瞪了一眼冷漠如霜的江寒微,恨意更盛,竟丢掉断手,捡起刀,再次向她砍去。 她快速移动身体,轻松躲过来自四方的攻击,恍如一道绿光穿梭在刀光剑影之中,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她纵身一跃,裂帛如同闪电,刺入断手之人的喉咙,未待他吭声,剑已拔出。众人见状,再也不敢轻视眼前的绿衣少女。少女生得水灵动人,但是持着剑时就如同换了一个人,竟然跟沈诺此时的模样有些相似,一样是剑快人冷。 而那个紫衣少年出剑之快,用剑之狠比绿衣女子只有过之不及,但是从他的身上感受不到寒气,反而让人觉得仿佛置于百花丛中舒适。楚浪每一招一式都优雅而迷人,令人挪不开视线。 “就知道耍酷!”江寒微看了一眼翩然的楚浪,骂了一句。 “小师妹,护好自己!”楚浪温柔提醒,剑却不留情地刺入一人喉咙。 唐朝南不敢率先对沈诺发起攻击,于是选择了攻击站在他身旁的长得阴柔的白衣男子——靖云。 靖云轻浮一笑,随即从袖口处滑出了一把黑色玄铁的剑,隐约可见的绯色闪现,仿佛嗜血的恶魔被释放出来的红光一闪,那是双笙刀! 他身影诡秘,仿若鬼魅般飘忽不定,唐朝南每接一招便连退几步,那人的速度快得自己几乎看不到他出手,自己全凭多年练就的敏锐判断来刀的方向。 比起这魑魅一般的身法,唐朝南更愿意与寒气逼人的沈诺对打,他选错对手了,可是已经来不及。 靖云伤了唐朝南十几刀,每一刀都很好地掌控力度,足以让他受伤却又不影响他再举剑对抗。 他是想将他的血放干!唐朝南心中大喊不妥。 正当唐朝南犹豫怎么逃离靖云的魔爪时,他突然施展轻功,退到了江寒微身旁,替她挡下一把刀。 靖云吃惊,眼前的江寒微与当初他们在南疆时遇到刺客时状态完全不一样,在南疆时的她优柔寡断,而此刻的她果断狠绝。 江湖中人传:雪痕之人可为挚爱化身为魔! “是因为守护的人不同吗?”靖云暗自想。 突然,因为包袱没有绑紧,包袱一滑,正欲从她的肩上滑落,她瞥到一角蓝色,赶紧伸出手接住它。此时,一把刀快速砍下,她的速度更快,接过包袱,一转身便已飞到了数丈之外。 “背!”她低骂一句,手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 她与靖云背对背,应对着蜂涌而来的敌人,靖云从容应对,但是她却越发觉得力不从心,她看了一眼左手臂,渗出的血竟然是黑色的。 “阿微。”察觉她不对劲,靖云唤了一声。 “没事,只是有点饿了!”她淡淡一笑。 几经波折,靖云终于将最后一颗头颅砍下,双笙刀的光泽更亮。 她舒然一笑。 在他正欲与她回去援助沈诺他们时,十二道黑影从林中掠过,冰冷的刀光向他们迎头劈来。 江寒微冷冷凝视着这十二个黑衣蒙面人,心中一动,只是一瞬,然后冷然挥剑格挡。 “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们不死!”领头的黑衣人狠狠道。 江寒微皱眉,就不能换句台词吗? “怎么?连夕揽也想要得到这东西吗?他不想办法护住他手里的那件,凑什么热闹?”她嘲讽地说,但唇色已慢慢变成浅紫黑色。 “既然知道我们是青衣楼,那就乖乖交出来!”领头的黑衣人微微一怔,他显然没有想到她能够猜出他们的来路。 “不交是死,交也是死!横死竖死有区别吗?”她扯出一丝笑容。 靖云打量着江寒微,她眼睛依旧纯粹干净,明亮得仿佛能够看透一切,但是她的眼底深处又藏着冷漠,这是陌生的她。 首领眼光一冷,手一挥,十一个黑衣人立马变换阵法靠近,挥刀凌厉绝情,全然不似刚才的那一群乌合之众。 江寒微对六人,靖云对六人,他们训练有素,配合得当,一时竟然压住了他俩的气势。 “这便是我的好大哥想要收买的青衣楼吗?”他心中暗想,眼中蒙上了一层冷厉之色,挥刀如闪电。他足尖点地起身,闪躲同时挥下的六把利刃,黑刀一掠,一个黑衣人的脸上便留下一道恐惧的血痕,“啊”一声,黑衣人应声而倒。 江寒微惨然一笑,费力格挡挥刀如雨下的攻击,她每运一次内力,毒便攻近心脉一分,若不是她强行封住了心脉,只怕她早已命丧当场。 “哐……”靖云突然护在她身前,替她挡下数把刀。 “靖云!”她虚弱抬头,只见他的背后被砍了一刀,黑色的血流了出来。 他奋力挥刀,将黑衣人击退到一丈以外,脱力倒下,以一刀支撑着身体,他面色青紫,大汗淋漓,中的毒要比她厉害得多了。 “夕揽!”江寒微扶着靖云,恶狠狠地盯着黑衣人,口里却念着他们楼主的名字。 “把冰蚕软甲交出来!”首领冷冷地说,看着这对亡命鸳鸯。 江寒微看了一眼背后陡峭的山崖,再看了一眼靖云,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同死,我们便携手上天碧落下黄泉,同生,我们便再续孽缘。”他轻浮地笑道,仿佛他们不是面临着生死抉择,而是闲时谈话。 她淡漠一笑,心里希望沈诺与楚浪能够逃过一劫。 “阿微,我比你二师兄待你更好……”靖云低声喃喃道,低到她听不到。 在他们一起跳下山崖的一瞬间,他抱着她,以身为屏,将她护得紧紧的。 江寒微一怔,她感受着来自他温暖的体温,想要推开却发现挣脱不了。他像是母鸟护着羽翼未丰的幼鸟一般,誓死张开双翼护着。她感受到来自石头或树木的冲击,但都是隔着一具血肉之躯,传至她身上已没有太大的伤害。 靖云受到再大的冲击也没有哼一声,仿若钢铁一般不知疼痛。她一直都认为他单薄清瘦,可是她未曾想过原来他的肩膀如此厚实宽大。 为何?为何屡次救我护我?那些藏匿的黑衣人,那些被你悄悄解决的刺客…… 因为毒性发作,因为来自陡石峭壁的撞击她渐渐失去了知觉。 “若有来生……” 第16章 青衣夕揽 青衣楼。暗影阁。 “启禀楼主,血狼舵主来信。”下属半跪在地,恭敬地递上一封信。 一袭黑袍的男子背光站在黑暗里,他闻声回头,看到的不是脸,而是一张恐怖的黑色恶鬼面具,唯一能够看到的是他那双目光如刀的眼睛,看得让人直哆嗦! 再抬头,那面置于黑暗的墙上挂着数十张面具,张张皆是丑陋诡谲的图案,似乎在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就像是数十个恶鬼从地狱攀伏而出。 下属感觉心中一寒,只得将头埋得更低,以逃避来自墙上的恐怖。 “知道了,退下吧!”楼主轻声开口,声音低沉如同鬼魅一般。 “是。”他稍稍抬头,望着那张森然的恶鬼面具,意图窥视面具之下的那张脸,拥有这样声音的人该应该拥有怎么的脸呢? 青衣楼,江湖最大的杀手组织。他是青衣楼主,所有人都知道他叫夕揽,一个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名字,但是没人见过他的真实面容。他以不知真容的身份接管青衣楼已有十载。 因为他,青衣楼迅速崛起,更是于七年前一夜间将曾经江湖上的最大杀手组织——龙羽组织歼灭。青衣楼通吃白道黑道,只要你付得起昂贵的酬金,你指定的人就活不过明天。 因为他的冷酷决绝和惊人手腕,他与玲珑城盟主龙瀚与神木宫主孟罹几乎齐名。不过龙瀚已逾四旬,夕揽和孟罹才二十三,而江湖是年轻人的江湖。 “楼主。”在那个属下退出去时,一个青衣大汉走入。 “事情进行得如何?”他头也没回,淡淡问。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但是计划里多出了两个人,江南叶家靖云和微姑娘。”大汉回答,注视着随意负手而立的黑袍背影,唯一露出来的手纤细修长,这双手倒像是文人的手,而不像是拿刀剑的。 “她怎么会出现在那?”夕揽听到那个名字,只是诧异片刻,但是语气依旧淡漠如霜。 青衣大汉体格壮实,面无表情,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却异常渗人,不用解释他就已经知道那个“ta”指得是谁,他试探性地问:“需要吩咐手下的人不要伤到微姑娘吗?” “不用!”楼主眼神一狠,冷冷说,“若是死了只当她命薄,只是可惜了……” “启禀楼主,微姑娘遣人送来的一箱黄金和两箱白银今日刚到,附信说还了当日的慷慨相赠。”青衣大汉已经明白夕揽想要说的话,于是补充说。 “比想象中的要快!”夕揽瞳孔收紧,苍白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墙上的一张红脸面具,似乎在喃喃自语。 “可知道来源?”夕揽冷声问道。 “是江南叶家运往临安的镖,一共五箱黄金白银,五车绫罗绸缎。除了送来的三箱黄金白银,剩下的两箱黄金和五车绫罗绸缎……据探子回报,途径平江府时突然全都凭空消失了。”青衣大汉回答,他见过几面微姑娘,但是未觉得她是如此有本事的人,只觉得她纯真好动,还是个有趣的少女。 “有趣,一边跟叶家的人往来,一边盗叶家的东西。”夕揽黑眸凝视着灯芯上的火苗,突然笑了,但是这笑声没有一点温度,如寒冰般冷漠。 “孟罹可有动静?” “他也派遣了人夺冰蚕软甲,但是他的人一直没有现身,好像在顾忌些什么。”青衣大汉低头回答。 “难道想要当那只黄雀?”夕揽眯紧双眼,冷光乍现。 青衣大汉不做声,等待他下一次的开口。夕揽抚摸着面具,摘下脸上的面具,换上一个青脸面具。 “那我便成为捕食黄雀的人!”他冷冷地说。 又是一阵静默,冰凉的密室让青衣大汉感到头皮发麻。 “宋帆,你还记恨当年的事?”夕揽忽然问,语气还是淡淡的。 青衣大汉眼皮微微一抖,感觉脸上的伤疤隐隐作痛,他低头恭敬地说:“我的命是属于青衣楼的,是属于楼主的!” 宋帆效忠于青衣楼的楼主,真挚而虔诚,只因为他是青衣楼主。 “哼!”夕揽冷哼。 夕揽也只是一哼,便也没再说什么。 沉默良久,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他……是你杀的吗?”宋帆双手握拳,倾尽所有力气才把这六个字说出来,眼里闪现悲愤。 楼主淡淡开口:“不是。” 他抬头看看楼主,楼主一挥衣袖,看不到面具下的表情,眼神还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真假。 楼主看着宋帆退出,黑色的眸子深不可测。 待退出那个略微冰冷的密室,宋帆长长舒了一口气,手掌在青衫蹭了蹭,将冷汗擦干。 十年前。 “他是夕揽!如果我死了,他就是新楼主,你们必须无条件服从他!”前任青衣楼主葛天拍拍身旁的一个瘦弱的黑衣少年,像是在介绍一块稀世宝玉,脸上却抑制不住笑意。 那时宋帆还是个翩翩少年,面如冠玉,脸上也没有恐怖的伤疤,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夕揽。 黑衣少年瘦得跟个纸片人一样,但是站立如松,像是一枝腊冬的红梅,浑身散发着冷冽和坚韧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可惜他戴着一张面具,看不到他的表情,面具唯一的两个孔露出的眼睛冷漠而深邃。 第二年春天,葛天因为仇杀而亡,年仅十三岁的夕揽成为了青衣楼最年轻的楼主。 葛天说少年因为脸部毁容,所以不以面目示人。他对少年的身世绝口不提,他死后,就完全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青衣楼顿时人心惶惶,谁愿意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啊!宋帆也如此,他比少年还要年长五岁,心高气傲的他又怎么愿意屈服于一个无故冒出来的新楼主。 但他的命是葛天救的,对葛天的命令理应唯命是从,所以他选择静观风云。如若少年镇压住楼内叛乱,他就继续为青衣楼卖命;如若青衣楼没了,他也就没有仁义负担。 出人意料地,少年力挽狂澜,镇压楼内叛乱,最后保住了青衣楼,并且创造出比葛天更加优秀的成绩。 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前楼主为何会把位置留给这个名不经传的少年。他是天生的领袖者,他也是绝情的领袖者。 但凡叛乱的下属,尽数被少年杀死。后来,叛变投降的人不是突然暴毙,就是在执行任务命丧黄泉。短短三年的时间,青衣楼上下经历了大换血。 但是谁都不去计较这些,因为少年带领青衣楼挤上武林第一杀手组织的排名,得到的利益更是不言而喻。 他敬佩少年,也恐惧少年,敬与惧都源于少年那一身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果敢和冷酷无情。 但是,葛天的死亡真的是仇杀吗? 第17章 绝处逢生 “你醒啦!” 靖云睁开双眼,见到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的江寒微,她脸上还是挂着狡黠的微笑,浅浅的。 他愣了愣,黄昏时分的余晖洒入洞口内,柔和的阳光落在她没有血色的脸上。恍惚之间,他似乎再次见到了那个笑容,让他猜不透的笑容,但也让他感到温暖的笑容。 “怎么?摔傻了?我可检查过你脑袋没撞到啊!”江寒微调笑道,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发呆的脸,清澈的眸子映在他深沉的眸子上。 他感觉来自身体上的伤痛得到了缓解,好像毒也被解了。他一看,上衣已经变作绷带,裹着伤口,仍是血迹斑斑。 她已经将他的伤口全都包扎好了,他已经感觉不到多大的疼痛,不知她用的什么药,竟然有止痛的功能。 “你?”他凝视着她,虽然她身上的伤也得到了简单的包扎处理,但是她的脸依旧苍白,紫黑的嘴唇,她中毒未解。 他表情复杂,有诧异,有震惊,有担忧,有不解。 “我江寒微不愿欠别人的。”她别过脸,嘟囔道,此时的表情有些难为情,“墨雪散是治外伤的外敷良药,银霜丹可解百毒。你放心,你身上的毒暂时压下了,不动用真气应该还能活个一天半天,足够你找到解药。不过银霜丹只剩一颗,你滚落山崖护我周全,现在我救你一命,两不相欠。” “墨雪散?银霜丹?”他喃喃重复。 墨雪散和银霜丹是神医墨氏一族的灵丹妙药,是众多武林中人极其渴望得到的外敷内服的丹药,但是这两种药价格不菲,不是寻常人能买得起的。十年前,自从墨氏一族被灭门,墨雪散和银霜丹便渐渐消失在人们眼中。 靖云想起在蜀地山洞中江寒微吃的银色丹丸,她丝毫不怜惜,难怪江湖中一直谣传墨氏的最后一个遗孤就在雪痕城。 “不过你不用过意不去,早在山崖之上我已经毒入骨髓,银霜丹已经减轻不了我的毒,所以没必要浪费在我身上。”她轻笑,素雅动人就如同一朵山野的白色芍药。 “阿微,不是说好同生共死吗?”他笑了笑,尽量保持轻浮的模样,可是看到她渗出黑血的伤口,眉头还是忍不住皱了起来。 “能独活为何要同死?”她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反问,“若是两人都死去,谁来记住曾经轰轰烈烈的过往?” 靖云诧异地看着她,中原武林的人不是最重情义吗?连宣誓都是同生共死,但她却不这么以为。 “确实,好死不如赖活着!”靖云略微沉思了片刻,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果然只有你这种泼皮无赖才会同意我的想法!”她嗔怪,笑容却有些释然,苍白的脸仿佛有了些气色。 “我自然是不能与你的那些师兄相提并论,他们都是些清俊无双的少侠,而我是谁?没有侠心侠胆的逍遥人!江湖四大剑侠之首,雪痕沈诺;多情剑侠,雪痕楚浪,哪个不是名惊江湖的人物?”他没有生气,细细道来,理所当然的模样。 “哈哈,我三师兄有那么厉害吗?还多情剑侠?我看他就是一个风流浪子,说他是侠都抬举他了。凭他的性子,拔剑相救必然是为了救哪个美人,若是换做一个粗大汉,你看他眼皮会不会抬一下?”江寒微朗声大笑,全然不似一个身中剧毒而垂危的人。 “如果他不是如此,又怎么配得上‘多情’二字呢?”他不以为然。 “我看你很是欣赏我三师兄啊,果然物以类聚!”她最看不得三师兄风流多情了,看他为他辩解,她忍不住啐了一口。 “风流有何不好?想当年我在荆湖也是荆中迷倒万千少女的美少年,哪知来到了扬州,才发觉江南女子都不爱我这一款!”靖云委屈地抱怨。 她望着他,明明是男子却生得一双妩媚的丹凤眼,眼神里总有淡淡的邪魅,清瘦俊俏的脸上略有些苍白,笑起来也有魅惑众生的本事,也是公子世…… “老子就不该到这破地方!想当年,在荆湖我美人环膝……”他愤愤然道。 ……无双?好吧,她收回! “你本可以不卷入这件事中的,就跟鬼谷先生一般,逍遥江湖。” 他摇摇头,笑道:“那老头的生活我可不羡慕,每日跟一些石啊花啊打交道,实在无聊!再者,若我不回来,又怎么可能遇到你?”他深邃的目光有了别的情绪。 她唇边勾起一抹笑容,不辨喜忧。 靖云看了一眼沾满鲜血的紫色包袱,问:“你很在乎他?”所以至死也不愿意丢弃这个包袱,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是护着冰蚕软甲坠入山崖的。 “分担一半的危险,那对方就多一半的生机,何乐而不为?”她眼里多了些温情,然后咳了一声,吐出一口黑色的血。 “阿微。”他担心地过去扶她,也顾不得自己浑身的伤口。 突然,他们听到洞外有动静,该是搜寻他们的人来了。晚霞悄然散去,暮色渐渐降临,夜伏在角落的野兽正盯着眼睛看着他们,犀利而冷漠。 这个山洞很快就不安全了。 “逃吧!” 她虚弱地喊出两个字,她突然想起他们在竹廊上的对话:“等他日公子垂危之际,楚微定然拼死相救!”她承诺的必定会做到! 同死不如独活!若是你,应该可以做到的,她心里三分期盼,七分担忧。 他笑了,柔情地看着这个少女,将她抱住,紧紧贴着她的脸颊,感受来自她身上的温暖和柔软。他抚着她的秀发,眼里难得有了一点笑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阿微,若此次你我都活着,往后你待我可会比待你二师兄更好?”她的耳边留下他低沉的嗓音,没有他平日里轻浮的腔调,认真温柔得如同梦魇一般。 她的心忽然一动,有说不清的暖意充满心头。她嘴唇微动,最后还是没有回答。 他轻轻叹了一口息,松开了她,仿佛他已经知晓了答案一般。 靖云转身离开山洞,在黑暗里她伸出冰凉的手,却没有触到那温暖的身体。 江寒微因为剧毒,身体越来越虚弱,意识也渐渐模糊,只见那道身影异常挺拔,原来白衣还是有好处了,不至于让她在黑暗中完全看不到他的存在。 “逃吧!”心中的那声呼声越来越弱。 片刻后,朝洞口而来的动静越来越大,她似乎都能够看到零散飘忽的火光,也在向她靠近。 “锵……”金戈交响的声音。 靖云怒叱一声,数个人朝他的方向聚涌,随即就是兵器交响的声音。“嘶”,也不知道是谁划破了谁的衣物,然后将利刃刺入谁的身体。 人数在减少,但是她似乎能听见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 她的眼皮努力睁开又阖上,如此循环多次,终于疲倦地闭上了。 ……杂乱无章的步伐声! “公子……” 第18章 芍药 扬州东关街。叶府。 江寒微再醒来,已经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掀开被子,缓缓起身,由于长时间躺在床上,身体软弱无力。 映入眼帘的是鹅黄色的棋盘格纹纱幔,头顶上一袭袭流苏在风中轻轻荡漾,繁复华丽的云罗绸铺在身下,柔软而不单薄。房间正中放着梨花木大案,案上左边放置着汝窑花囊,插着新采的白色芍药,还沾着晨起的露珠,右边的紫檀架上是一块白玉摆件。 从雕镂精美的窗看去,也是一片旖旎风光。芭蕉青翠欲滴,假山错落有致,满园的颜色各异的芍药花。 “微姑娘,您醒了!您都昏睡了三天三夜,菩萨保佑,您终于醒了。”正当她出神之际,一个十三四岁、浅黄色衣裙的小丫鬟推开房门,看到已经起身的她,失声惊呼一声,但是却丝毫不失仪态。 “靖云呢?”她语气有点迫切。 “二少爷身受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小丫鬟恭敬回答,声音软糯动听,却难掩担心和不安。 二少爷?江寒微瞬间知道自己身处江南叶府。看来靖云与府中人相处得不错,一个丫鬟对他都甚是关心。不过听闻靖云昏迷不醒,她心中的石头悬了起来。 “他在哪?我要去见他。”她急切地说,因为担心语气中不由夹带了些威严,让人不容拒绝。 小丫鬟先是一惊,然后轻抿嘴唇,神情闪躲,有些为难,软声软气地说:“此刻太老爷可能守在二少爷身边,他吩咐过任何人不得去打扰二少爷休息!” “无妨!一切罪责我担着,你只管带我去看他。” 听到昏迷这样的说辞,她自然是不满意,她要亲自去看他一眼才能够安心下来。 为了她,他以身为盾护她无恙;为了她,他身负重伤仍一人对抗众多杀手。她越想要还清,欠下的好像越多! “好,奴婢带你去。”小丫鬟一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笃定地点点头。 二少爷在昏迷前,一直叨念着“阿微”,也不肯让大夫先救治他,强行运真气保留最后一丝神智,直到确定微姑娘没事,他才终于失去知觉。 再者,厉护卫一再吩咐她要好好照顾好微姑娘,不能让她有半点损伤。可见,微姑娘在二少爷心中地位很重要。 小丫鬟领着江寒微穿过院落,景色比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得更加别致。柔和的阳光正洒落进院里,芍药开得烂漫,花瓣上点缀着晶莹的露珠。 叶府不愧是江南首富的府邸,建筑雄伟壮观,院落鬼斧神工,雕梁绣柱,画栋飞甍,庄严气派。 皇孙贵族的府邸气派程度大抵也不及这里万分之一吧!江寒微暗自想。 “你叫什么名字啊?”小丫鬟步履轻盈跟在她后面,她见小丫鬟拘谨紧张,于是随口问了一句。 “奴婢叫竹儿。”小丫鬟恭敬地回答。 “我不是名门小姐,是个江湖人,你不用拘泥于礼节。”江寒微摆摆手,看着沿途的景致。 “是,竹儿记住了。”竹儿心中微暖,粉嫩的小脸上多了一丝羞涩的笑容。 院落与院落之间由长廊相连,她们穿过数个长廊,廊外花架上的蔷薇花争芳斗艳,姿态万千,令人迷醉。 竹儿终于领她入了一个院落,这个院落要比她住的那个更要宽敞别致,假山流水,羊肠小道,竟也种满了各色芍药,馥香浓郁,醉人心脾。 推开房门,她透过白纱帐,见到榻上静静躺着的人,突然觉得喉咙梗塞。她缓缓靠近,不禁撩开白纱帐,看清他的模样。 靖云似乎陷入了沉睡,脸色苍白,呼吸均匀,平静祥和,脸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因为伤口多,他几乎整个人都被纱布包裹起来了,仿佛一个白色的茧。 她盯着他苍白却俊俏的脸,他睡着的模样安稳平静,倒也比他平日里嬉笑无赖的模样耐看得多。她眼神痛惜和自责,不禁伸出手指触碰他的脸,大概因为她指尖微冷,她能感受到从他脸颊上传来的温度。 “大夫可有说,他何时能醒?”她魂不守舍地问道。 竹儿向前走了半步,头低了低,手指握得紧紧的,说:“大夫说了,看二少爷造化,少则四五天,多则数月半载。” 闻言,她震惊须臾。真傻!如果当初舍她而去就好了,也许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人生在世,得先能护住自己,方能护住别人! 她静静地凝视着他,心里百味陈杂。 “微姑娘,我们得离开了,不然待会太老爷就要来了。”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竹儿终于开口提醒她了。 她的目光从靖云身上移开,竹儿窘迫地站在一旁,不时紧张地朝门口望去。 “好!”她再看了靖云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她不愿为难竹儿。 她顺着竹儿的细碎步伐,走得很慢,当她走出门口时迎面撞上一个人。 竹儿见到先是一惊,随后立即行礼。 此人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一袭宝蓝色长衫锦袍,腰束玉带,看似已近古稀,虽头发胡子斑白,但看上去精神矍铄。看此人不怒而威的样子,她就已知此人是叶太老爷。 “小姑娘就是云儿拼死救下的女子?”叶太老爷询问,苍老的声音淡漠无波动,但是却尽显长者威严。 “是,叶老前辈!”江寒微抱拳行了个晚辈礼。 叶太老爷多看了她两眼,又往竹儿方向看一眼,他神情平静,看不出心中所想。 江寒微恭谨地低着头,毕竟是长辈,她只能静静等候他发话。 “姑娘中毒初愈,理应多加调理休息,不宜多走动。云儿昏迷不醒,需安静治疗,不宜被叨扰。”叶太老爷依旧语气平和,因为常年与人打交道,所以面面俱到,话里阐述了他对她的关心,但也挑明了不愿她过来打扰靖云。 “多谢叶老前辈关心,是楚微莽撞了。”她低头认错,丝毫不敢反驳。 叶太老爷担忧靖云,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她的头上她也不觉得冤屈,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重伤导致昏迷不醒。 叶太老爷挥挥衣袖,也没有说什么,径直走进房内。 待她们走进了她暂住的院落,竹儿安慰道:“微姑娘,您别放在心上,太老爷也是太担心二少爷。” “无妨!”江寒微淡然一笑,竹儿这丫头善良体贴,对她一个陌生人都这般友好,想到这她心中一暖。 “竹儿,不如你跟我讲讲靖云的事。” 竹儿听到此,眼睛突然闪过光芒,应声:“好,二少爷待我们下人可好了!” 江寒微哑笑,他竟然说来到扬州没人喜欢他,净是瞎扯,只怕招的人比在荆湖时还要多吧! 第19章 碎骨重造 担忧数日,江寒微每日只能在夜深之时,偷偷在房门外看上靖云一眼。 竹儿终于在她醒来的第三天传来了好消息:二少爷醒了。 江寒微顾不得叶太老爷不待见她,匆匆赶去靖云的房内。 “阿微,听竹儿说,你醒来第一个惦记的是我。”靖云似乎早就料想到她会来一样,半躺在华贵的床上,嬉笑道。 “我醒来已有一段时间,竹儿进来前我已喊了其他人的名字,她没听见!”看到他轻挑的笑容,她愁云忽散,也来了辩解的兴致。 缓缓走到床边,认真打量了一道,他已经穿了单衣,看不到伤势。 “你可好些了?” 叶家是富贵之家,想必叶太老爷不会吝啬钱财给他请最好的大夫和添药进补,但是看到他完全没有血色的脸,她还是没忍住问了句。 “大夫说我可能落下残疾,我为你受的伤,你可要对我下半辈子负责啊!”靖云可怜巴巴地说。 “哦?如此啊!我四师兄正在研制黑玉断续膏,不管是手折腿断,只要碎骨重造,再敷上黑玉断续膏,养上个百日,定然能脱胎换骨。正当研制后期,现缺个人试验!”她一脸奸笑地看着他的四肢,大有断他手足的臆想。 “呵呵,不用了!大夫说了只是可能,我想没那么严重!”他讪笑道,做防御式。 竹儿看着他们,不由地笑了,原来微姑娘也是个有趣的人,跟二少爷挺般配的。二少爷待人温和有礼,人又生得好看,虽有时贪玩又不正经,但绝对是个好男人。 之前太老爷给二少爷觅了一门婚姻,未来二少奶奶是扬州苏员外的大小姐,当时她还挺担心的。虽然苏大小姐长得漂亮,但是听说刁蛮任性,时常虐待丫鬟奴仆,若是嫁入叶家,她们这些下人一定没好果子吃。幸好,苏大小姐被劫了去。微姑娘瞧着人和善风趣又好相处,还不拘礼节,没有繁文缛节,若是能成为二少奶奶,不知比苏大小姐好多少万倍! 二少爷也是难觅的好人,竟然主动远赴蜀地去救苏大小姐。世间哪还有那么重情义的好男子啊!想到这,竹儿脸上微微一红。 “竹儿,去厨房催催!”突然,靖云温柔地吩咐,没有半点少爷的架子。 “是,二少爷。”竹儿脸更红了,行了个礼,然后退出房门去。 江寒微嫌弃地瞪了他一眼,果然见人便撩。 “阿微,听竹儿说近日吃得很少,莫不是担心我至茶饭不思?我命人给你准备了些吃食,不知你喜不喜欢?”他转向江寒微,显得十分高兴。 “果然靖云通我心意!”她懒得搭理他的调笑,听闻有吃的此时食欲大开。从他昏迷以来,她一直心情不佳,每日吃的东西不多。 不一会儿,竹儿带着丫鬟送进了一桌精致菜品和糕点,放满了整张桌子。 江寒微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全然不顾一旁含笑盯着她看的靖云。 “你为何不走?”忽地,她原本淡漠的脸上多了一丝痛苦之色,她甚至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走?去哪?”他薄唇轻启,满脸疑惑。 “同死不如独活!”她皱眉,冷然问道,心知他在装糊涂。 “哈哈,我们此时不是同活了吗?”他狡黠地凝视着她,眉毛一扬,“再者,当时我肋骨都断了几根,能跑多远啊?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何不奋力抗敌,在你心中留下伟岸形象,然后共赴忘川?怎么想都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不愧出生于商贾门户,凡事精打细算!”她沉吟片刻,随后笑了,又拿起一个桃花酥塞到口中。 “阿微可还没回答我在山洞里问的问题。”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她。 她微微颤了一下,终究还是沉默不语。 靖云掠过一丝苦笑,眼里的光芒瞬间暗淡下来。 等她吃完,竹儿带人将食物撤了下去。 叶景大步走进房内,看见靖云和江寒微,先是微微审视的表情,对她淡然一笑,然后走到床边,担忧道:“云弟,我刚回到府内,就立刻赶了过来,听说你受了重伤,可还好?”他将靖云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表情、动作和语气都掐得恰到好处。 “多谢大哥关心,靖云已无恙,养几日便好!”靖云身上有伤,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任由他打量检查,保持着温和随意的笑容。 “那就好!”确定靖云没什么事,叶景舒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亦舒展了。 “这位姑娘是?”叶景终于将视线转移到江寒微的身上,礼貌地点头示意。 “楚微,我路上认识的朋友。”靖云苍白的嘴唇微动,略有暖意地介绍。 “听说云弟是为了救一女子而身受重伤的,今日一见,姑娘果然是个出水芙蓉的绝世佳人,难怪云弟会舍身相救。”叶景爽朗大笑,体面和奉承的话信手拈来,精锐的眸子端详她良久,但是绝对不是欣赏,而是在探究。 叶景身材挺拔,仪表堂堂,一身贵气,眉宇间跟靖云有些相似,但不像靖云那般单薄,也不及靖云好看。 江寒微从第一眼见到叶景便不喜欢这人,此人看似随和爽朗,礼节、问候和态度样样齐全,但她却感觉不到真诚,这大概与他作为商人养成精明和世故有关吧。 “楚微亦没有想到叶大少爷是如此风趣之人!”她笑如春风,坦坦荡荡,完全没有半点羞涩。 “楚姑娘可是来自雪痕城?”他唠家常般问了句,像是长辈询问小辈。 “是,楚微是楚浪的胞妹,与哥哥同师从城主师父。”她含笑回答,不多说也不敷衍了事。 “叶某孤陋寡闻,未曾听闻楚少侠还有一如此貌美的胞妹,倒是听说江城主有一女,跟楚姑娘年纪相仿。”叶景像是无意提及。 呵,原来是来查我的来路的,大概是叶太老爷唆使的吧!害人家疼爱的外孙受重伤,哪个家长能不担忧? “楚微天生愚钝,又学艺不精,哥哥自然不愿在众人提起我这个半吊子的妹妹。**姐武艺卓群,自然比我出名得多。” “楚姑娘与楚少侠长得不太像啊!”他半信半疑地打量她,见她态度诚恳,也看不出不妥。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大概哥哥生得像阿娘,我随阿爹!” 随后,叶景又随便问了几句,吩咐靖云保重身体就离开了。 “我以为你会跟他们道出我的真实身份。”她不解地看着靖云。 他拍拍衣服,似乎在努力拍掉什么脏东西一样,淡淡一笑: “阿微不想我做的事,我自然不会做!” 她眺望窗外,阳光柔和,红花碧树,偶有小厮婢女缓缓走过,从容不迫,院墙内一派祥和平静! 第20章 雨打芭蕉 靠窗而坐,雨打落在芭蕉叶,细雨绵绵,像是藏匿在幕后的天籁,寂静恬适。 江寒微眼神迷离地望着雨幕,绵长的雨天已经持续了数天,生性好动的她因为这雨无法外出,心中正烦闷。 “阿微,今日与你下棋可好?我棋艺可好了,连我那老头师父都下不过我!”靖云笑问,案上已经摆上了棋盘。 她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已经换上了华丽的白色锦袍,身姿清瘦挺拔,如芝兰玉树,甚是尊贵雅致!这样的人哪里像是江湖人啊,根本就是王孙贵胄! 她早就听闻叶太老爷虽然将他送到了荆湖,但是每年都会给他送去巨额黄金白银供他吃穿用度,也难怪最后养成了现在这样的脾性。 自从被他救回来,他便找了各种理由让她留下,她也乐得逍遥,扬州城她可没玩过。 因为他们的壮烈跳崖,所有围剿的人都以为真正的冰蚕软甲在他们身上,而沈诺和楚浪才幸免于难。 沈诺和楚浪最终将冰蚕软甲送回了江南柳家,但是不过隔天,冰蚕软甲又丢了。真亏他们那么辛苦送回,还不如从未还回去。 时间已过去了十来日,有上等的药物调理和细心的婢女照料,靖云的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而她都是些皮外伤,解了毒再养两天便恢复如初。 “可还有其他有趣的玩意?下棋多闷啊!”江寒微皱眉,雨已经渐渐消停。 “我带你去醉香楼,说好请你吃云液酒。”他笑呵呵道。 “你身子才刚好些,就不怕叶太老爷不允?”她倒不是关心他,是怕某人的祖父会暗地埋怨她。 叶太老爷格外宝贝他这个外孙,自从靖云受伤,他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个不让做,那个不让做,靖云只能待在房内不能出来。 经过十几日调理,稍好了些,才准许他出门。 绵雨过后,难得放晴,东关街今日比往日更要热闹些,行人车马,宽街窄巷间商贩形形色色。 醉香楼建在河道边,临高俯望,河面水色清清,岸边杨柳依依,画舫依旧,木浆搅起层层涟漪,将波纹带到远处直至消失。石桥上行人闲适漫步,偶尔驻步眺望,见舫中人闲谈浅笑,好不悠然自得! 醉香楼客似云来,找不到一张空闲的桌子。 “听说了吗?柳庄主的冰蚕软甲又丢了。”一个灰衫瘦脸的侠客低声对同桌的圆脸男子说。 “沈少侠不是才给他送回去吗?”圆脸男子诧异,停下即将把那口鱼肉送到嘴边的手。 “可不是嘛!但是隔天又让人盗了去,听说是千手梅郎偷的,他趁黑夜访藏剑山庄,在柳庄主宴请众侠客之时,他摸进柳庄主的密室,将冰蚕软甲偷走,在锦盒里留了一支红梅。”灰衫侠客立即答道,激动不已,仿佛就在现场看到一般,描述得生动形俱。 “我去,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侠盗,千手梅郎梅君阑,他也对这统一武林的宝藏感兴趣?他不是一直游戏江湖,不贪恋江湖权势的吗?”圆脸男子放下筷子,甚是不解,“他专偷窃贪赃枉法的官吏或为富不仁的奸商,从不会偷正义之士的珍宝啊!难道……柳庄主?” “呸!就他还侠盗?贼就是贼,盗就是盗!哪个人见到宝藏能不动心啊?我只是本事不够,不然我也……哼!”灰衫侠客唾了一口,显然对千手梅郎十分不满。 “听说就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也没有能抓到他的人。你说,他得了一件冰蚕软甲,会不会再偷进青衣楼和皇宫啊?”圆脸男子阴恻恻地问,表情十分有深意。 灰衫侠客一拍桌子,大嚷:“我还就真不信了,他梅君阑顶多就是小偷小摸的惯犯,哪敢招惹那般厉害有权势的人物啊!” “嘿嘿,谁知道呢?” …… 江寒微喝着甘醇可口的云液酒,听着他们的对话,忍唆不禁。 “阿微,你笑什么啊?” “我在想这个季节,千手梅郎去哪找的红梅,难道是他剪制的?”她夹了一条鳝鱼放进口中,只觉肉嫩味美,于是称赞道,“这鳝鱼鲜嫩可口,倒与我平日里吃的不太一样!” “姑娘是行家啊!我们醉香楼有三绝,一绝云液,二绝软兜长鱼,三绝文思豆腐,都是闻名十里八乡的美食佳酿。”小二听到她的称赞,立即笑呵呵地顺着她的话介绍了起来。 “云液胜似琼浆玉露,软兜长鱼脍炙人口,文思豆腐软嫩清醇,入口即化,不愧为三绝。”她高兴地点评了起来。 小二将一盘蟹粉狮子头端上来后就退下了。 醉香楼鱼龙混杂,是饮酒吃饭,旅途停歇的地方,同时也是众多小道消息流传的来源。 除了众人争夺的冰蚕软甲惹人注目,江湖中还有另一件大事即将发生,那便是一个月后的武林大会。 “一个月后就是武林大会了,你去凑热闹吗?”圆脸男子问道。 “参加比试是不可能的,不过可以去看看江湖第一美女的风采,听说龙姑娘比当年的叶凌雪还要美上几分。”灰衫侠客笑吟吟地说,“若是能目睹到她的芳容,我定然死而无憾!” 江寒微看了一眼靖云,他并无异样,唇边依旧是似笑非笑的弧度。 江湖第一美女,浩气盟主龙瀚的女儿,闺名龙芷柔,年芳十七,武功天赋一般,但是却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容颜,使得她在江湖中名声大噪。 “所谓美人,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肌,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当初江寒微第一次见到龙芷柔,她心中的第一感受便是如此! “靖云,我看你刚丢了个媳妇,不如到玲珑城再寻一个。你别看此次武林大会表面是招纳武艺超绝的青年才俊的比试,实际上是龙盟主比武招亲。”她眨了眨眼,笑容满面,认真道,“你生得好看,又有一身好武艺,只要你一出马,盟主女婿的头衔一定花落你家。” 靖云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突然犀利地看着她:“阿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一年前,沈少侠曾救过龙姑娘一命,自此龙姑娘对你二师兄芳心暗许。你是怕你二师兄风头过盛,被龙盟主看对眼吧!” “我对什么江湖第一美女并不感兴趣!你若是担心,就别让你二师兄去比试啊!”他补充说。 “切,龙芷柔可是江湖第一美女啊,不识货!”她想起第一次见到龙芷柔的情景,眼神暗沉下来,叹息,“确实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世间又有几个男子能不为之倾倒呢?” 靖云倒了一杯云液,一口喝尽,笑容渐渐敛去。 “二少爷,微姑娘,雪痕城来人,说要接微姑娘回去。”竹儿匆匆赶来,气喘吁吁地说。 江寒微听到消息,嘴角扬起了弧度,笑容很浅,但是所有的高兴都写在脸上。 “阿微!”靖云轻声唤了一句,眼里掠过不舍。 “大概是二师兄来了,三师兄可别跟着一起来。”她双眉微蹙,喜是因为二师兄,愁是因为三师兄,转向靖云,“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次离别,不知何时能再见,靖云兄多保重啊!” 她高兴地起身回府,竹儿看了一眼靖云,他淡漠地点头,然后竹儿赶紧尾随其后。 “很快!”靖云喃喃道,淡然一笑,放下一锭银子。 第21章 梅君阑 蜀地。密林。 梅君阑一身白衣,衣摆处是一枝开得娇艳的红梅,背着一个白色包袱,施展轻功,身姿优雅,甩开那些紧追其后的青衣人。 虽然他轻功超然,但是一连数日都被人追赶,他实在吃不消。他刚甩开一拨追踪者,很快又有一拨新的追踪者。 他娘的不就一件破衣服吗?至于苦苦追本公子半个月吗?梅君阑瞥了一眼包袱,狠狠骂了一句。 他人长得清俊疏朗,白衣的衣摆处用银丝和红线绣着栩栩如生的一枝红梅,本来是风度翩翩的模样,但是为逃脱追捕已多日未曾盥洗,现在略显狼狈。蜀地草木繁茂,荆棘丛生,他的白衣已被划破了数道口子,衣角染上了草汁。 他生性爱洁,见到此状,心中大恼,数次想要丢掉这累赘人的包袱,自己再寻个干净舒适的地方泡澡换衣。可是,还不行。 凝视着这一片密林,他再回头看看那个追了他许久的青衣楼右舵主,血狼,还真是个锲而不舍的人。 眼见就要到达目的地了,他狡黠一笑。 “本公子不过就想看看,你们争破脑袋都要得到的冰蚕软甲长什么样子,并无盗窃之心啊!本公子看看就还回去,你们为何苦苦相追啊?”梅君阑朗声笑道,语气淡雅有礼,像是跟友人闲谈,不像被人追杀。 众青衣人脸部一抽,贼说无偷窃之心?骗鬼啊! “若是如此,还请梅公子将冰蚕软甲交与我们。”紧跟其后的血狼说,他不同于其他青衣人,既不蒙面,也不穿青衣,而是一袭黑衣。 血狼警惕地扫视周围,尽是高大的树林,茂密的灌木,人迹罕见。他心生疑虑:为何梅君阑会一直往南逃窜?难道是他在慌乱之中随意逃的? 可是,又不对,但是他又想不到哪里不对劲。 “呃,这不成问题,不就一件破衣服吗?血狼舵主想要,梅某自然会双手奉上。”梅君阑笑了笑,大度地说,“本公子看你们也累,不如歇歇,我们好商量一下交接事宜!”他虽然这样说,但是丝毫没有把东西给他们的意思,速度反而加快了。 血狼有些恼怒,若是论武功,十个梅君阑都未必是他的对手。别看梅君阑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但他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就是不与他们交手,凭借着无双的轻功和逃跑技能,一次次躲过他们的伏击。 数日下来,他总算明白梅君阑盗窃无数次却没有一次被捕的原因了。 “梅公子,你与我青衣楼对抗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血狼威胁道,正如他仿如冰雕的脸一样,他的语气也冰冷非常。 梅君阑突然停了下来,落在一棵树上,噙着一丝儒雅的笑容,但是总能让人感觉那笑容背后藏着阴谋。 “本公子可不敢!”他拍拍衣服,看了一眼青红相交的衣服,眉头都皱成了“川”字。 血狼带领的青衣人已经将他包围,但是他不为所动,仿佛比起自己的性命,还是他那袭白衣更重要。 “这可是临安城最有名的织霞庄花了七天七夜裁成的啊!衣上的红梅可是临安城最好的绣娘一针一线绣上的!可惜本公子这一身衣服了,真是头痛!”梅君阑喃喃道。 血狼不由皱眉,对这个行为怪异的梅君阑印象更是糟糕了! “梅公子是自己把东西交出来,还是我们亲自取!”血狼冷冷问,他身后的青衣人也都紧紧盯着梅君阑,随时准备攻击。 梅君阑终于不再看他的衣服,浅笑道:“当然是本公子自己交咯,还没有人能从本公子手里抢东西,因为本公子从不给他们寻到我的机会!”他越说,笑意越深。 他,千手梅郎,盗窃从未失过手,也从未被抓到过……除非,他是自愿的。 闻言,血狼冷漠的脸终于有了表情变化,眼睛瞪得大大地,可能是因为脸部极少有其他表情,所以此刻惊讶的表情甚是僵硬。 不好,这是圈套!他暗道不好,但已知回天乏力。 “前面的客人再往前,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突然,梅君阑背后传来一个冷淡低沉的声音。 数十道黑影出现在梅君阑的背后,与血狼他们对峙,唯一一个穿着青衣的人出现在黑衣人的中间。 “蛇影……”血狼冷然地叫了一个名字。 “哈哈,想不到我待在这蛮荒之地多年,竟然有人能够知晓我的姓名?”蛇影哈哈大笑,声音却淡漠。 血狼盯着梅君阑,他波澜不惊,仿佛早料想到这一切一样。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想引他们到远离中原的神木宫范围,所以他屡次消失在他们视线后,又重新败露踪迹让他们察觉,向来小心谨慎的千手梅郎又怎么可能这般大意! “我们只为擒千手梅郎才误闯,无意冒犯神木宫,还请蛇影使者通融!”血狼的一字一句都恭谨有礼,但是语气却冷冷的。 蛇影看了一眼梅君阑,睿智的双眼闪过一丝笑意,淡淡回答:“我们不管你为何目的而侵入,只是……既然已经冒犯了,不管人或物,都得留下!” 冷峻的血狼身上腾起杀气,蛇影依旧表情平静。 “嘿嘿,真是倒霉透顶!前是神木,后是青衣,下次顺手牵羊前得算个卦!”梅君阑摊摊手,不合时宜地抱怨起来,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大有看好戏的嫌疑。 青衣人,黑衣人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梅君阑。 “别盯着本公子啊!你们既然有私怨,不如你们先解决!”说着,梅君阑将手中的包袱抛出,笑道,“好咯,本公子累了,得去找个地方洗澡睡觉啦!” 血狼和蛇影见状,目光都锁定在那个被抛到上空的白色包袱,各自跳跃飞去,一黑一青划过天空,左手同时伸向高处。两人在空中过招近百,竟然不分胜负。 青衣人和黑衣人也进行了厮杀…… “唉,本公子能做的都做了,与你,互不相欠!”梅君阑拍拍手,狡黠一笑。 他再次低头看看衣服,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亏了亏了!本公子的衣服! 他足尖一点,施展轻功,离开了是非之地。 第22章 煮雨 雪痕城。竹屋。 夜色正浓,淅沥淅沥地下着雨。夜里的山本来就会凉一些,又因为骤然而来的雨,凉意更甚! 窗户半关,雨却攻破不了这层防线,在室外肆虐。一阵微风拂过,灯芯的火苗轻轻摇曳。 江城端坐在炉子旁,鍑??中水冒有微珠,他加入少量盐。 待鍑中涌泉如珠,他拿起竹夹环荡汤心,取茶末倒入汤心,步步淡定闲暇,衬着夜雨,意趣更甚。 江城四十出头,身穿蓝色麻衣,长髯顺滑,面相和蔼,沧桑的脸上还留有年轻时英俊的痕迹,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气质。 “来啦!茶刚煮好。”此时汤已是腾波鼓浪之势,江城满意地勾了勾唇。 没有回应,只有夜雨声、来自炭炉的“噼啪噼啪”炭火声和沸势渐弱的水声。 他又拿出了一个陶瓷杯子,倒上茶,淡绿色的水漾起浅浅的涟漪,袅袅的白烟缓缓升起。 “我希望下次你能温一壶好酒!” 一个穿得褴褛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已倚靠在门上,举起葫芦喝了一口酒。他没有骨头般地靠在门上,两腮微红,花白的胡子乱糟糟,头发亦很随意地捆绑着,零散的发丝也是放荡不羁地飘扬。 “我这里的好酒不都被你顺走了吗?微儿的落雪院的桃树下倒还埋着几罐好酒。”江城吹了吹茶,轻烟散开,嗓音温和淡雅。 “真贼!怪不得我找不到你珍藏的桃花酿。” 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抬起眼皮瞅了一眼闲适儒雅的江城。多年过去,江城倒是敛去了狠厉暴躁,现在像是个隐晦的世外高人。不过还是他看江城哪哪都不顺眼,唯独那一手酿酒的本事让他欢喜。 江城轻摇头:“她的赌术可是你教的?” “嘿,这丫头,跟她一样,天生的赌徒!”褴褛男人又喝了一口酒,得意地说。 “莫不是你把那些旁门左道都教给了她,挺乖巧的一丫头,被你活活教成一个野丫头。”江城责怪,脸上却云淡风轻,仿佛尘世纷扰都与他无关。 “就只有你教的东西,她到了江湖岂不是要吃大亏。”褴褛男人却不乐意了,“她临走前给你不少钱吧?多孝顺的孩子!哪里野啦?” 江城抬头看了一眼摆放在窗边的魏紫,千叶紫红花,层叠高耸,状如皇冠,娇艳夺目,不愧为牡丹花王!那是用江寒微留下的一千两换的一盆魏紫,她就是眼尖体贴,他们的喜好她全都摸得透透的,所以他九师弟才对她宠溺有加! 江城没反驳,喃喃道:“路子野点,也没那么不好!” 他墨色的瞳孔没了焦距,似乎陷入了沉思。褴褛男人也受到了感染,眯眼望向竹林外,黑暗晕染着寂静。 “十六年之约快到了吧?”褴褛男人打破了沉默,眉宇间流露出担忧,“你倒是心大!” “是啊!笼子保护不了金丝雀,明枪暗箭哪个不能破笼而入?它只会禁锢它的自由。” “可有微儿的消息了?” “诺儿飞鸽传书说在扬州遇到了她,等事情办妥了,将带她一并回城。” “到底还是我输了,一代剑仙却背负十六年的懦夫之名。”褴褛男人轻声感叹,眼里尽是失落之意。 “葙儿风华依旧吧,而我们都已经成了糟老头。”江城叹息。 “你可听闻了?神木宫逃了一个女子。” “嗯。”江城沉吟许久,忧郁的目光掠过平淡的脸,“只是不知此人可否是青葙。” “我去寻她,即使不是,也必定与葙儿有关!”褴褛男人又喝了一口酒,脸上越来越红。 “多谢了!本应我亲自去的!”江城无奈地说。他不能离开雪痕城,太多双眼睛盯着他了,他一旦离城,只会给她带来更多的危险。 “可惜咯!我还欠下了不少酒债呢,微儿此次见不到我,不知肯不肯替我还了酒债!” 江城再一抬头,门口的男人已经消失。 他眉峰紧紧蹙在一起,望着浓夜深处,雨夜绵长,竹叶萧萧,良久,他长长地叹息。 …… 荒郊树林。 “喂……”清越如铃的声音响起。 “你是哑巴吗?为什么不说话?”询问没有得到答复,她似乎又有些不甘,又说,“可是我明明听到你跟别人说话,难道只因我并非你要杀的人?” 肃冷地坐在枯树上的黑衣少年停下吃馒头的手,面无表情地抬头,只见一个鹅黄色衣裙的少女坐在树上,手中把玩着一缕青丝,笑吟吟地看着他。 少女清丽脱俗,肤如凝脂,说不上是倾国倾城,但也是难觅的佳人,尤其一双漂亮的杏眼炯炯有神,明亮得让世间万物皆颜色尽失。她樱唇边的笑容诡猾如狐,似乎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着什么。 “嘿,你终于正眼看我了。”少女笑靥如花,笑容刹那变得天真烂漫。 少年皱眉,像看一个傻子一般盯着她。 她跟着他好几天了,每天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碎碎念,他一直没有搭理她。对,因为她不是他要杀的人。 他被江湖的人称作“黑衣罗刹”,因为他身穿黑衣,杀人时冷酷无情,不容辩解,仿佛地狱而来的罗刹,黑白两道死在他剑下的人不计其数。对他,白道避而远之,黑道闻风丧胆。 他丝毫不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他只知道不仁不义,当诛!奸淫掳掠,当诛!残害百姓,当诛!其他,于他而言并无意义。 “我叫青葙,你呢?”少女很高兴,盯着他仿若冰雕的脸。 他依旧没有说话,但是却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 “我知道你的名字,黑衣罗刹!”少女忽然继续说,笑声更甚,宛如欢快洒脱的清风穿梭在林间。 正邪两道,但凡听到他名字时都会害怕甚至躲避,但是她很随意就说出来了,就像在说自己相交多年的好友的名字,七分高兴,三分赞赏。 “我没有你出名,但是我来自的地方你定然知晓。”少女笑道,“神木宫听过吧?” 少年脸色一变,握住剑柄,眼里似有杀气,喃喃:“神木宫……” 少女得逞地笑笑,目光落在那柄晶透如冰的剑上,少年的手指关节因为握紧而发白。 “怎么?想要杀我?”少女眯眼看着他,依旧随意放肆地笑着。 少年望着少女,神情复杂,眉头皱得更紧。静默良久,他握紧的剑慢慢松开,淡淡而笃定地回答:“不。” “哈哈,看来你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她笑道,满意地点点头。 “望姑娘尽早脱离魔宫!”良久,他突然提醒。 少女微微一愣,表情复杂,思量了片刻,随即笑了,问:“神木宫可有滥杀无辜,鱼肉百姓?” “没有!”少年一怔,认真思考,淡淡回答。 “可有为祸武林,残害忠良?” “没有!” “哈哈,既然如此,为何要我脱离魔宫?魔?何为魔?难道就因为神木宫没有将仁义道德常挂嘴边,因为神木宫没有锄强扶弱而随性而为,因为神木宫地处川蜀偏远之地就是魔宫了?”少女笑得轻狂,却让人厌烦不起。 少年低下头,因为不善言语,面对她的话,他竟然无力反驳。等他再次抬起头时,少女已经离开了。 【注1】鍑(fu):古代的一种大口锅。 第23章 花中之王 叶符禺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白衣少年文雅沉静,紫衣少年慵懒淡然,看着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都让人感到舒服! 他垂目看了看站立在侧的不成器的叶景,再抬眼看了看风采照人的两个少年,神色有了微妙变化。 “老夫早就听闻雪痕城的沈少侠和楚少侠大有江城主的风范,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叶符禺站起身,干瘪的手拍了拍沈诺的肩膀,眉目间是欣赏之意。 “叶老前辈,您过誉了。”沈诺执的是晚辈礼,温和谦逊地回答。 “哈哈,雪痕城向来人才辈出,江城和李亦舟二人教出来的徒弟又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啊!”叶符禺声音洪亮,哪是一个古稀老者的状态啊! “城主师伯和师父虽是高师,但我们师兄弟二人却并非高徒,至今未学得他们半分,真是惭愧!” 叶太老爷武功造诣不高,但是却让众多武林高手尊敬有加,凭的自然不是年龄,而是待人接物的真诚和不端架子,当然还有在商界的手腕。 沈诺和楚浪对这位老人的印象倒是很好,他不似其他商人那般市侩,有武林大侠的风骨。他们听江城说过,叶符禺最为敬重武林的大侠少侠,一来因为叶家多年未出过知名大侠,二来他一直渴望与武林人士打好交道。 “哈哈,不似江城那个小子年轻时那样轻狂,谦逊不自傲,难得难得!”叶符禺的每一道皱纹都随着笑声有了变化。 等他开怀笑完后,和蔼可亲地说:“对了,府内住了一个小姑娘,也是来自你们雪痕城,老夫已经遣人去将她请过来了,好让你们叙叙旧。” 沈诺与楚浪对视一眼,便已了然于心。 他没有直呼小师妹的名字,这个惹事精必定又撒谎了,而叶符禺并不相信,于是想要旁敲侧击问出点东西来。 “有劳叶老前辈了!舍妹顽劣,不知有没给贵府添麻烦?此次我们除了给您送信,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将微儿这丫头带回去。”楚浪上去一步,表情真诚,提及到江寒微,语气多了一丝严厉。 叶符禺挥挥衣袖,端起茶喝了一口,不温不火地说:“那倒没有,楚姑娘很是乖巧!” “那便好!”楚浪释然,忍不住唠叨几句,“微儿素来让我头痛,我父母生前极为疼爱她,打骂不得,才养成了这刁蛮脾性!” 叶符禺突然一挑眉,说:“哈哈,原来真是楚少侠的妹妹啊!我还以为是招摇撞骗之徒,只是……老夫之前未曾听闻江城主门下有这么一名女弟子。” 楚浪关注着叶符禺的一举一动,在叶符禺看向他时,又做垂眉之态。他在心中早已经暗骂好几句老狐狸。 按理说,靖云已经知道小师妹的真实身份,为何他没有如实告知叶符禺?难道小师妹与靖云的感情已经好到了值得靖云欺瞒叶太老爷? 但转念一想,不过靖云从荆湖回到叶府才一年余,表面上与叶府众人相处友好没有间隙,但真实情况又是如何就难以断定了。 楚浪为难地回答:“叶老前辈不知,微儿一直寄住在我们亲戚家,但是她时常惦念我这个兄长,所以会从亲戚家偷跑上山寻我。微儿打小就是个不安分的孩子,学了几年的诗书也未定下性子,真是惭愧! 师父觉得微儿合他眼缘,便教了几招保命的功夫,又允她常住在城内。这样算起来,她亦算得我们雪痕城的半个弟子,但因她终究不是正式入门的弟子,故她不为世人所知。” 楚浪早已不是慵懒的状态,而是一本正经,字里句中真诚严谨,找不出半点破绽。 他想:不管她什么说辞,我如此解释已经都能蒙混过关吧!这可是多年来,我帮小师妹打掩护养成的机智和默契! “哦,原来如此!”叶符禺顿了顿,慈祥笑着,似无意提及,“初次见到楚姑娘,老夫还以为她是江城主之女。楚微?江寒微?两人名字倒也还真有些相似!” 叶符禺尤为把重音加在“江寒微”三字上。 他的脸上布满皱纹,但是眼睛却炯炯有神,仿佛能洞悉一切。 “这大概是缘分吧,所以江师妹与微儿还义结金兰了!”楚浪不急不慢地接话。 “哦?” “叶老前辈,怕是您也有所耳闻吧!自从两年前发生了那件事后,城主师伯就再也不允许江师妹下山了。”叶符禺沉默,似乎在思考,于是沈诺补充说。 “哈哈,也是。”叶符禺点点头。 楚浪哑笑:连不擅长撒谎的二师兄都为她辩护了,小师妹啊小师妹! …… “二师兄!”江寒微高兴地拉着沈诺的衣袖,虽然已经听闻了他无恙,但真正见到才安心。 “没给靖云兄惹事吧?”沈诺任由她扯着衣袖,抱歉地看了一眼靖云。 靖云轻轻点头示意,颔首时掠过一丝落寞。 “真是女大不中留!见到哥哥也不叫一声,眼里只有二师兄!”见到还有其他外人,楚浪狠狠拍了拍她的脑袋,脸上得意不已。 “滚!”江寒微摸摸脑袋,转身踢他一脚,嫌弃地低叱一句。 跟在江寒微后面的竹儿抬头看了一眼雪痕城来的两位客人,竟然都是英气俊朗的少年郎,难怪微姑娘一直对二少爷如此淡漠。不过在她心中,还是二少爷长得好看些。 见那个紫衣少侠看了过来,柔情似水的眼神,她抿抿唇,脸色绯红,赶紧低头。 “沈少侠,楚少侠。”靖云打了个招呼, “靖云兄,大恩不言谢!”沈诺抱拳,热忱地看着他。 靖云只是回以微笑,余光瞥了瞥沈诺旁边的江寒微。 一旁静观的楚浪捕捉到了靖云的神情变化,和江寒微的漠视,暗自叹息小师妹的愚钝。 “竹儿,我们走吧!不要打扰阿微与沈少侠和楚少侠叙旧了。”靖云跟他们闲聊了几句,就带着竹儿离开了。 “爹让你们带我回去?”江寒微气馁地问,手撑在桌上,有气无力的样子。 她不是不知道回去的后果,责罚一定是避免不了的了,以后再想偷跑下山,只怕更是不容易。她也不能再逃了,父亲的脾气应该被她磨光了,自己顺从点,也许责罚不会那么重。 “你玩了数个月,也该回去了。”沈诺苦口婆心地说,见她蔫了的样子,不由苦笑,“再说,九师叔也想你了,如果连他都动员城主师伯让你回去,到时就没人护着你了。” “知道啦!微儿又没准备逃跑!”她轻轻敲着桌面,将心中的愤懑都传递到指尖。 楚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打趣说:“桌子都要让你戳出洞了,这可是上等的檀木,你赔得起吗?” 她更气了,使劲敲得更用力,却不敢用内力。好吧,确实赔不起! 她委屈说:“我又没有滋生事端,爹为何要将我困在雪痕城啊?那件事都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也学得乖巧啦,再者,事情也不是传闻那般!” “二师兄知道。”沈诺柔声道,摸着她的秀发,“城主师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莫要怪他啊!” 城主也是为了护着她,才不愿她下山,这番良苦用心,她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 靖云看着满院的芍药出神,因为刚下了一场雨,花瓣上凝着雨珠,更加衬出芍药花仙之韵。 竹儿站在一旁,时而抬头看看靖云,时而低头看鞋子,杏色的手绢被她扭得都变了形。 她心里纠结,二少爷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见了微姑娘的师兄而不高兴? 良久,他突然看着竹儿,问:“竹儿,这芍药可美?” 竹儿回过神来,皱着眉的脸蛋有了活力,连忙回答:“当然好看,这是二少爷亲自栽下的!以前府内种的大多是牡丹,看都看腻了。竹儿听微姑娘曾夸过芍药:花仙是天然雕琢之美,少了花王的俗气。呵呵……竹儿觉得微姑娘说得对。” 他折下一朵白色的芍药,嗤笑,沉吟道:“牡丹才是花中之王,芍药再美也不过是它的影子!” 竹儿皱了皱鼻子,摇头:“竹儿不懂!” 靖云淡漠一笑,却有说不尽的忧愁,正如这满园的芍药。 第24章 雪痕城 雪痕城说是城,却不是城,它是曾经赫赫有名的七大门派之一。不过是曾经,现在江湖上承认的只有六大门派,而雪痕城不过是个过气的门派。 当城主之位传至江城手里后,他无意参与武林纷争,渴望退居山林。雪痕城在他的带领下,从震慑江湖到后来的销匿山野,其间只用了十六年。 十年一江湖,十六年对这个瞬息万变的江湖而言,太长了,长得足够让人忘记雪痕城,忘记十六年前的腥风血雨。 而世人却唯独忘不了被世人称为“雪剑仙”的人,因为他的名气太大了,他曾经凭一己之力杀出神木宫四大使者和三十堂主的围剿,他是曾经与孟轩辕齐名的传奇人物。他便是雪痕城主,江城! 江寒微跪在地上,手放在背后不安分地轻扣地面,目光则看着端坐的两个中年男子,一个是她的父亲江城,另一个是她的三师叔李亦舟。 “信可有送到?”江城虽询问沈诺,但是余光总有意无意看向江寒微,她正恭敬地跪在一旁,这让他十分满意。 “城主师伯,诺儿已将信送到叶老庄主手里,这是叶老庄主给你的回信。”沈诺将一封信递到江城手中,然后退几步,就看到江寒微无处安放的小手在瞎捣鼓,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江城将信件拆开,逐字逐句地认真看,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表情也越发严肃。 “怎么了?师兄。”与江城齐坐的李亦舟见状,紧蹙的眉头皱得更紧,急切问道。 李亦舟年纪跟江城不相上下,身穿青衫,脸型偏瘦,浑身浩然正气,他表情严肃,仿佛不会微笑,与沉静淡然的江城不一样,他要急躁些。 他几欲抢过一般接过江城手里的信,只扫了一眼就暴怒:“这老家伙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沈诺柔和的眉目掠过一丝疲倦。往年城主会派他给叶太老爷送桃花酿,但是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往来。此次他突然送信至叶家,本就让人费解,现在得到的答复城主似乎并不满意。 先是突然传出冰蚕软甲藏有宝藏的谣言,再是龙瀚以挑选有为少侠召开武林大会,种种事情都预兆着有事要发生了。 “微儿回来了?”江城突然开口询问,表情和蔼。 “微儿给爹和三师叔请安!”听到点名,江寒微赶紧弯腰作揖。 江城吃惊地瞥瞥他的女儿,这个混世魔王出去一趟还学乖巧了? “玩得可还舒心?” “回爹爹,还行!”她咽咽口水,用兵之道,攻心为上,先扮乖巧再求饶?偏偏父亲是个软硬不吃的人,这招似乎用处不大。她暗自揣度。 “私自下山数月,此次微儿想在面壁崖待几天啊?”他一挑眉,并不习惯她如此顺从的模样,于是和颜悦色地问道。 “半个……两日!”她本想说半个时辰的,不过父亲今日心情不佳,硬生生改了口。 “两日?离城数月,回来就罚面壁思过两日?”江城一拍桌子,吹鼻子瞪眼地说。 “那随爹决定!”她一狠心,咬牙说。 “一个月,再偷跑山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我就说嘛,怎么说他都不高兴!她皱眉。 “我是狗腿,那您的是什么?”她低声嘀咕,看到他憋红的脸,怕他再发怒,她只得说:“您消消气,微儿都听您的,一个月就一个月!” 三师兄啊三师兄,你的动作再快些啊!她的眼睛到处游离,撇着嘴。 沈诺无奈地摇头,脾气修养极好的城主也只有面对这个不安分的女儿才会失了礼仪。 “城主师伯,微儿年少不更事,她就是玩心重,等满足了玩心就自然不会再犯。我和三师弟遇见微儿时,她已有了归心。她此次下山不过是对外面好奇,期间也没有惹事,望城主能从轻发落。”在她投了一个眼神给他时,沈诺抱拳,缓缓说道。 江城想了想,觉得有理,这丫头是越不让她干,她就越要逆着他的意思去干。他寻思着该如何将话收回来,毕竟三师弟还在场。 “但是城中规矩不能破……”江城有些为难。 “城主师兄,微儿好不容易回来了,你罚得太重,到时又让她心生离城之心,那该如何是好?”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 江城不由颤了颤,李亦舟微微皱眉。 墨梓棋搀着项鼎走了进来,项鼎一脸阴郁,沉着的脸跟锅底灰一般,微胖的脸起来还是有点喜感,但是没人敢笑。 城主是江城,掌权的是李亦舟,而隐藏的大佬一定是项鼎,毕竟,他才是让整个雪痕城闻风丧胆的人。 项鼎是雪痕城的九师叔,近乎四十岁,因为十六年前的战役筋脉受损,武功尽废,留下腿伤。当初江城意志消沉,李亦舟忙于城中内务,照顾江寒微的担子就落在了他的肩上。她几乎由他一人带大,他一直将她看做亲生女儿看待,所以他分外疼惜她。 “九师弟,你怎么来了?”江城温和地笑了笑,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整个雪痕城最护着她的九师弟来了,冷冷责问一旁的墨梓棋,“棋儿,九师弟行动不便,怎能让他来了?” “回城主师伯,师父执意要来,棋儿拦不住!”墨梓棋俊脸平淡,不紧不慢地答道。 江城看了厅里一圈,整个雪痕城的人都快来齐了。谁告的密?浪儿呢?难怪刚才诺儿和微儿进门时就没见到他,原来是去搬救兵了! “微儿回来,我就不能过来看看她?”项鼎黑脸更怒,冷冷问道。 “可以可以!”江城搀扶着他的九师弟,笑道,“师兄还不是怕你太累,等微儿领了罚再让她去给你请安!” “微儿乖巧懂事,不就偶尔偷下山玩几天,平安归来便已是万幸,亏你还想罚她!”项鼎显然不领情,甩开他的手。 江城皱眉,前几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谁说绑也要把她绑回来? “九师叔!微儿给九师叔请安!”江寒微高兴得连嘴都合不拢了,有救了,但还是压抑住笑意,恭敬道,“微儿正被父亲罚跪,不方便起身给您请安!” 父亲克她,她克九师叔,九师叔又克父亲,最后还是她是赢家。 江城狠狠瞪她一眼,她立刻又低下头。 “微儿不是跟在大师兄膝前长大的,你自然是不心疼。”项鼎心疼地看一眼江寒微,竟然眼眶微红,“若你让微儿随诺儿下山,她便不会私自下山,可你偏偏处处管束着她!微儿已不是当年那个会哭鼻子的孩童,终归还是要出去闯荡一番的……” 江城本来认真听着,但是越听越觉得味道不对,这好像主宾颠倒了。 项鼎陈述得声情并茂,仿佛万般错误皆是江城,沈诺和墨梓棋憋着不笑。 “九师弟言之有理!”江城安抚着他,然转向李亦舟,“微儿这事就由最为公允的三师弟处理吧!” 李亦舟微微一怔,沉吟良久,冷然开口:“微儿终是私自下山,罚面壁崖思过三日。” 他顿了顿,转头看项鼎,眼神似有期盼,语气也温和很多:“九师弟以为如何?” 项鼎抹一把眼泪,扶起江寒微,哽咽道:“全听三师兄吩咐!”她搀着他,低声安慰了几句,他的情绪才得到了缓和。 江城表情变换,终以无奈结束,还真是一物降一物!楚浪这个吃里扒外的混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闹剧结束后,他冷声吩咐: “棋儿,还不将九师弟扶回去!” 第25章 以魔入仙 雪痕城。面壁崖。 江城爱酿酒,其中最爱酿桃花酒,所以整个雪痕城都种满了桃树。 即使是温度较为低的山上,现在桃花也大多开败了。面壁崖处种植了数株桃树,零星几朵粉色桃花仍在嫩绿中舞动中衣裙。再往南一点,便是一整片的桃林。 偌大的山洞里,四周黑漆漆,阴冷诡森,在看不到的黑暗处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没有床被,只有一个蒲团,江寒微没有跪,而是郁闷地坐在蒲团上。 月儿已经升到了半空,皎洁的光温柔地散落在洞口处,稀疏的桃叶翩然起舞,微风弄清影。 按理说,这个时辰了,二师兄应该来看她或者陪她一块受罚。可是他没来,不知因何事给耽搁了。 想起刚才五师兄送饭菜过来时的黑脸,他没有当即下狠手已经是万幸了。她心有余悸,一边想着面壁早点结束,一边又担心结束得太快。 百无聊赖之际,她已经从坐姿换成了睡姿,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凝视着洞顶,有时看看洞外。这个时候,如果三师兄来跟她拌拌嘴,好像也不错。 “谁?”江寒微绷直身子,半俯着,像狼注视着猎物一般盯着洞外。 “你的勾魂使者。”洞口闪现四个黑衣人,蒙着脸,她只能看到四个黑影和闪着寒光的刀。 “哈哈,谁是谁的勾魂使者还是个未定数呢!”她一挥衣袖。 是青衣楼吗?我果然瞒不过那只老狐狸!他倒是心急,前脚才刚踏入雪痕城就派人来了。还以为我对他有点利用价值,他不会轻易杀我。 “谁派你们来的?”江寒微冷声问,却知道是徒劳,剑已经拔出。 “等你死了之后去问阎王吧!” 黑衣人缓缓靠近山洞,她已持剑刺去,身姿如矫龙。他们怒喝,举刀抵挡,来势汹汹,一瞬间月华之下刀光剑影。 “呃,我怕黑!不如你们帮我去问阎王。”她矫健得如闪电,在黑衣群中衣袂飞扬。 黑衣人感到诧异,他们根本没料想到这个少女的武功竟然那么高。但生死决斗间,不容他们迟疑,他们只能进行更强的攻击。 “锵!”电光火石之间,她格挡了一刀后,往左偏移时,顺便一脚踢翻了一人,然后就是一声闷哼。 不对,这不像是青衣楼的杀手!他们是谁派来的?过招数十招后,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是他吗?不对!如果是的话,早在蜀地就该下狠手了。 会是谁? …… 她忽地恍然大悟,眼眸里掠过严寒,他们想要杀了她,好逼父亲出雪痕城。 她一翻右手,裂帛剑泛着渗人的碧光,手一挥,碧剑一闪,似有无数道绿色的剑气从剑身喷射出来,快到所有人都没有看到剑的位置。 三个黑衣人捂着脖子,惊讶地盯着这个少女,那样的距离,剑根本不可能碰到他们,但是这伤口?他们竟然连剑都看不到,带着疑惑,三人齐齐倒地。 “修……修罗,恶鬼!”没有被剑气伤到的黑衣人吓得腿软,那样恐怖的眼神,在夜色中似乎在泛着红光,不不,这根本不是一个人拥有的,那是从地狱而来的恶魔! “对不起哦!吓到你了。”她抱歉地笑了笑,随后疑惑地问,“难道你没有听过雪痕城的人都是先成魔再成仙的吗?” 黑衣人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他只觉是梦幻,明明刚才还是一个恶魔,现在又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 “说吧!谁派你们来的?我可以饶你不死哦!”江寒微把剑架在黑衣人的脖子上。 黑衣人身体颤抖得厉害,绝望地看着她,目光依旧坚定,一声不坑。他一闭眼,眉毛拧在一起,黑布下的嘴唇轻轻一动,然后身体一软,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唉,何必呢?我江寒微向来言出必行!”她摇头,已知此人在牙齿里藏了毒药,他已经咬破毒囊,死了。 “出来!”江寒微看向桃林处方向,暗藏在那里的人已经暗自窥视了许久,真是个不平静的月夜啊! “微姑娘!”一道影子闪过,离她丈外,半跪在地,抱拳低头。 她瞅了一眼这个青衣少年,应该跟她年纪差不多,脸上还有些许婴儿肥。可惜,误入歧途,跟错了人。 “先兵后礼?夕揽还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她不悦地说。 “微姑娘误会了,刚才的黑衣人并非我青衣楼的人。楼主说了,微姑娘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要绑不容易,不如以礼相请。”青衣少年抬头,认真道。 少年眸子清澈,跟她以往见过的青衣杀手冷漠的眼睛完全不一样,这是未曾被鲜血和杀戮浸染过的眼睛。难道夕揽转性了?转招一些人畜无害的孩子当杀手? “你倒是很耿直!”她随意回答,还是没想明白派这么一个人来的目的。 “谢微姑娘夸奖!”青衣少年不带感情地回答,稚嫩的脸上有着与年纪不符的表情。 他少年老成的模样让她心中一触,她的脑海中不由浮现了那个苗族少年,她打趣道:“你就一直躲在后面,也不知出来帮帮我?” “楼主说了,微姑娘的是非多,不要多管闲事。”他似乎早有预料,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入楼不久吧?”又是“楼主说”,这孩子中了夕揽的毒吧! “是,不到一个月。” “你们楼主还说了什么?”她好奇地眨眨眼睛。 “楼主说静候微姑娘到来。”他回答。 “我去,你躲什么?”她向前走了一步,那少年竟然往后退了一步,让她很是费解。 “楼主还说了,要离微姑娘一丈之外,免得受您祸害。”见她还是靠近,他连连退了许多步,最后干脆退回到桃林。 “嘭!”一声,青衣少年不留意碰到了一根桃枝,身后遍响起一声闷响,声音虽不大,但他已经感觉到了危机的来临。他的头顶撒下了奇怪的粉末,他施展轻功逃离,却知道来不及,手上脸上已经染上红色,并且还擦不掉。 “夕揽唯独最后一句说错了,仅仅一丈不够!”她捧腹大笑,指着少年方向,“夕揽派来的人,长得再无辜,我也下得去手!” 青衣少年冷哼一声,然后离开了面壁崖。 江寒微抬头看着皎洁无瑕的玉盘,夜空中竟然无半片云,繁星如棋盘。 她朝天问了一句: “夕揽,你是为我设了鸿门宴吗?” 第26章 月夜无声 将面壁崖打扫干净又花了她一炷香的时间,幸好师兄们都没有跑来陪我,不然见到这么一出,面壁就不是三天的事了。 夕揽这个混蛋,找我一定没有什么好事!不去是不成的,我得想好托词。 “小师妹,又去哪?”柔情似水的腔调。 江寒微才刚走出山洞,就又听到了一个极其欠抽的声音。她认为她与楚浪上辈子一定是冤家,所以他总是出现得不合时宜。 “心生烦闷,想出来透透气,赏赏月!”她走向楚浪,随意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三师兄还不安歇?面壁崖阴冷黑暗,三师兄不是最不爱待在这里吗?” “如果不是二师兄让我来看看你,我才不愿来呢!他怕你饿,让我给你带来一些吃的。”他举了一下手里的红色食盒,他沉思片刻,笑道,“当然,三师兄也怕某人又会被吓哭。” 她第一次被父亲罚到面壁崖时才六岁,因为在听到奇怪的声音而被吓哭过,幸亏楚浪及时出现,陪了她一夜。这是他调侃她的资本,但对她来说是她不愿提及的耻辱。 “哼,二师兄怎么不亲自来?”她闷哼,不愿回忆起这件事,嘟囔道。 楚浪将食盒放在旁边,与她并排而坐,看着月色:“他被三师叔喊去了,估计有什么事吩咐吧!” “哦。”她心中有些失落,却不强烈,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沈诺向来忙,一年到头老是在外头跑,她见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 她倒怀念儿时的时光,他们时常在一起,也是在这样的月夜,也是在这面壁崖,她被父亲罚,沈诺和楚浪就陪着她一块受罚。但是,他们从不会安分地跪着面壁思过,等大师兄一走远,他们就肩并肩地一起赏月数星星,扬言要一起仗剑走天涯,一起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历历在目,恍如昨昔! 无奈斗转星移,早已物是人非,二师兄忙了,大师兄不在了。 他们允诺的事竟然一件也没有做到,因为尘世纷纷扰扰,他们都做不了那个把酒言欢的逍遥人。 “别一脸不乐意啊!三师兄待你很差?”楚浪轻轻拍拍她脑袋。 “不,比火璃师兄好一点!”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仰头看着月亮,不让他看到她眼眶里打转的泪花。 他看着她的侧颜,像是看到了泪,又像没有看到,不知何时她已经长成了一个出落的美人。 他委屈地说:“小师妹,为了帮你,可苦了我,师父罚我抄心经一百遍。” 她啐了一口,解气地说:“罚得好!你心术不正,脑中只有燕燕莺莺,罚一千遍也不为过!” “真是没良心!” “你有你有!” “当然,不然我会给你请九师叔?” “你不请他也会来!” “那也是你被罚面壁崖之后的事!” …… 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他们笑了,笑声回荡山谷,直至消失在远处。 微风拂过,带来山谷的清凉,带来尘封的回忆。他们都不提及往事,却都了然于心。 楚浪忽地打破了沉默:“你不问问三师叔找二师兄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武林大会的事!”她换了个坐姿,扭扭仰久了而酸痛的脖子。 “难得的武林盛事,小师妹忍心错过这个热闹?”只见她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他加大力度煽动,说,“错过热闹是事小,我怕你再不抓紧点,二师兄就要成武林盟主的乘龙快婿了。” 她还是不为所动,打开食盒,全是她爱吃的零嘴,她从里面挑选了片刻,拿了一块花生酥,耐着性子问:“然后呢?” “江湖传,龙盟主以武林大会的名义挑选年轻的有为侠士,表面上是为了抵御神木宫,实则暗藏私心,他想从中物色中意的青年才俊来做他的乘龙快婿!” 他见她依旧一脸淡然,温柔的笑容稍稍僵了下,于是添油加醋地说,“龙芷柔,江湖中的第一美女啊!虽然武功天赋一般,但是胜在有天仙之容,又是盟主之女。还记得两年前二师兄负伤而回吗?他就是为了救她而受伤的。二师兄长得俊,武艺了得,怕是龙芷柔早已芳心暗许,寻常人见到救命恩人是如此俊俏郎君,还不立马以身相许。江湖同辈之人,又有几人是二师兄对手?他被龙盟主相中是迟早的事!” 两年前二师兄回来时受了重伤,这是他闯荡江湖以来受到最重的伤。为此,她气得差点要亲自去手撕那些伤他的混蛋,若是死了的,她便刨了他们的坟。 “我知道!”她眺望远处,只有黑压压的一片,大致能分辨出村庄,稻田,山峦。 “嘿,你这是不着急?”楚浪没料到她竟会这般泰然处之,仿佛是与她无关的事情。 “龙姑娘好像对二师兄确实有意,但是二师兄对龙姑娘无情啊!落花流水而已,三师兄那么着急干啥?”她拍拍手,将指尖的酥末拍掉,望着楚浪的眼睛,随意问,“莫非……三师兄看上了龙姑娘?” 既然担忧无用,她又何必杞人忧天,总有解决的办法。 “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说了,龙姑娘长得仿若天仙,我这个多情剑侠不动心反倒奇怪吧!”他的桃花眼里荡漾着风情,那是对美女的欣赏。 江寒微反常地不斥骂也不鄙视,第一次仔细看着他眼中情绪的变化。三师兄还是三师兄,一如既往地对她好,会陪她待在面壁崖。 “小师妹,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靖云那个小白脸,所以喜新厌旧?”楚浪突然脸色一变,眯着眼,骂咧咧地问道。 她微怔,想起了当日在山洞里靖云跟她说的话:“阿微,若此次你我都活着,往后你待我可会比待你二师兄更好?”她依稀还记得他身上的温暖以及鼻翼传出的气息,她的脸微红,在冷白的月光下却看不出,楚浪自然没有察觉到这个异样。 她无法给一个相识不久的人任何承诺,世上变数太多,哪怕他肯为她付出生命。活着,便已是大幸!她欠他的,她最多以命相还。 “说别人小白脸,你又比别人黑多少?”她白他一眼。 他的脸明明跟靖云白得不相伯仲,还有脸说别人? “靖云那个人身份不明,你还是离他远点!我一看他就是情场高手,专骗你这种入世未深的小丫头。别以为你机灵不易上当受骗,情场不同其他东西,一旦沦陷……”他认真分析。 他此时较真的样子像极了儿时,他还不是多情剑侠,而她还无忧无虑的孩子。 “听进去没?”他见她发愣,板着脸问道。 她竟轻轻点头了。 第27章 饕餮面具 青衣楼。暗影阁。 夕揽负手站立,孤冷如松,双目盯着一封信看,眸子明亮,却淡漠如霜。 一道水绿影突然掠过,一只如白玉般的纤纤细手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他散落的一缕发丝,在触碰到面具之前,已被他藏在黑袍里的左手拍下。 来人在擦身而过之际瞬移身形,绕到他的背后,玉手伸向藏匿在发丝后的绑带,连连数次都只有一指之距以为就要得手,不料皆被他闪躲而过,闪躲之际他已经将信折好放进怀里。 “哼!”来人闷哼一声,气势更汹涌,出手更快,正面攻击他的脸部。 夕揽身影如魅,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躲避了攻击,姿态优雅地左躲右移,来人竟然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如此往来数次,来人似乎没了兴致,停了下来。 “无趣,就不能让让我?”江寒微撇撇嘴,总有意无意地窥视黑袍人的动静,人慵懒地靠在椅子上。 “若是让了你,只怕你此刻已命丧黄泉。”一如既往地,他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温度,哪怕就站在那里也寒意渗人。 是啊,江湖中有谁见过他的模样啊?若是她成了第一个见到他模样的人,只怕他也不会让她多活半秒。她不指望能够摘下他的面具,只觉得好玩,便闹了一会儿。 当然她不敢闹得太久,虽然跟他相识已有一年,但是她终究摸不清他的脾性,适可而止才可保全她的性命。 “江湖中最神秘的两大头目,神木宫主孟罹和青衣楼主夕揽,能死于你们两个任意一人手中,倒也是我的荣幸。”她大笑,如林中的风,如山涧的溪水。 “哦?”夕揽瞬间移到她的面前,恶鬼面具下的那双黑眸冷若冰霜,浑身的寒气直刺骨髓。 “开玩笑!开玩笑!”她忙摆手,他的黑袍靠她越来越近,她似乎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体温,原来他也是个温度的人,想着想着只觉得脸上滚烫。 “你杀了我又没巨额酬金,杀我是个赔本买卖,不划算!不划算!”她目光闪躲,语序还算正常,她想要往后躲,“嘭”一声就连人带椅往后摔了下去。 夕揽盯着她,并没有扶她一把的意思,站立不动,讥笑:“微姑娘倒不是以前那个没长大的少女了。” 她仓促地站起来,她心跳加快,脸也已经涨红了,羞赧地闷哼一声。混蛋,他是故意看她出丑的! 她深感羞耻,哪怕她巧舌如簧此刻也憋不出一句话,倒是他先开了口。 “青衣楼也不是药铺,微姑娘不也来求医问药了吗?”夕揽的语气中有了波动,仿佛对那件陈年往事意见颇深。 她没有料想到大名鼎鼎的夕揽竟然会跟她计较这事,都翻篇一年了,他还提起。 一年前,她得知青衣楼藏有一朵玉雪莲,于是一人一剑闯入青衣楼,向夕揽索要,并且承诺重金。当然,当时她身无分文。 玉雪莲能让人起死回生,是珍贵的稀世药材,夕揽自然不愿给她,那可是在危难之间能救人性命的宝贝。于是,她丢出两瓶墨雪散和一瓶银霜丹,并承诺黄金万两和帮他做一件事,夕揽才肯答应她。 一开始,他以为她要救的是挚爱亲友,所以不惜代价地求药,但是知道只是为一个籍籍无名的病秧子后,他顿时失望。 “嘿嘿,青衣楼是判人生死的地方,普通药铺寻不到的药引子,我也只能到你这里来寻啊!一朵玉雪莲换了一人性命,我自然要用它救一人性命。”她心情已趋向平静,一副“我在为你做善事”的模样。 “青衣楼是杀人的地方!” “青衣楼杀人是为了钱,救人我也是付过药费的,殊途同归,杀人和救人的目的最终一样便可。”她随意回答,不管他话语中的决绝狠毒,拿起茶壶,自顾倒了一杯水,“这茶没毒吧?”未等他回答,她已经闷头喝了一杯,还是以前的味道。 “微姑娘不觉用一株玉雪莲换一个病秧子的几年寿命不值得?” 对江湖人而言,身体健全的人尚且命如草芥,更何况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痨子。即使墨雪散和银霜丹对她而言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那也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救命良药,再加上一个承诺,却只为了一个将死之人。 “他吹箫好听!”她言不对意地说,笑了笑。 夕揽微微一怔,以为是误听,后来转念一想,她本就是个怪人。 “教坊伶馆,哪个不是听曲的好地方?” “夕揽楼主只通算计,哪里知道高山流水的乐趣啊!”她敛敛衣裙,夕揽不动声色,她起身笑道,“不过与你相处倒也轻松,既已知你不是好人,便不用费心思猜测话里真假。”对,反正全当是假话就行了。 她从十二岁起就经常背着父亲逃下山历练,被人欺骗过,被人利用过……久而久之,她慢慢养成了警惕所有人的习惯,哪怕是深交多年的人,她也不得不留半个心眼。 夕揽是个彻底的坏人,不能交心,只能相互利用。 “害我失了夺得冰蚕软甲的良机,又何尝不是微姑娘的算计?”他的眼里升起一抹寒气。 “哈哈,夕揽楼主多虑了,我哪有这本事啊!我胆子再大也不敢把算盘打到你的身上,何况你还是我的债主啊,我巴结你还来不及呢!你要怪便怪那个千手梅郎。”她人畜无害地笑笑,赶紧把锅甩得远远的。 她走到背光的那面墙,抚摸着墙上的面具,个个森然恐怖,眼孔漆黑如墨。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戴的面具。”她取下了其中一个恶鬼面具,黑底骷髅纹,戴在脸上,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好看吗?我是不是比你更加适合戴面具?” 夕揽凝视着她,凶神恶煞的恶鬼面具戴在她身上,似乎完全没有恐怖之意,反倒有几分调皮有趣的意味。 “哦。”他似乎对此并无印象,随口应了一句,声音清冷。 “我途径平江府时遇到一个手艺精湛的木匠师傅,尤以木雕面具出名。我见其中一个饕餮纹面具十分别致,于是买下了准备送与楼主。”江寒微摘下恶鬼面具,置于案上,柔和的灯光撒在面具上,添了几分生气。 他抬头望了一眼她的身后,面具墙空缺的一角已经挂上了一个黑色木雕的饕餮纹面具,纹理精致清晰,栩栩如生,确实像是出自名匠之笔。饕餮面具放置在恶鬼面具之中格外引人注目,庄严威武、凶狠神秘尽集一身。 “你的面具尽是些恶鬼修罗,没点新意,不如多添几个其他凶兽恶怪的样式,比较符合你的气质。不知夕揽楼主可还喜欢?”她笑吟吟地说。 饕餮纹虽是为祭祀鬼神的图案,但也有求佑福与祓徐不祥的双重愿望。 “众人皆想我死,微姑娘倒是想我活?”他讥笑道,却是难得有了一丝笑意,尽管使人发寒的冷笑。 “哈哈,夕揽楼主莫是未曾听闻?饕餮贪食,竟贪至吞食自己的身躯,最终只剩头颅,故往后只能以有头无身的形象出现于人前。”她窥视着他面具下的双眼,看不出喜怒。 面具之下的夕揽脸部微微抽搐,但只是一瞬,随即笑道:“微姑娘送在下的礼物,甚得我心!”笑声清雅,完全不像是一个杀手之王应该拥有的笑声。 她望着那包裹在黑袍之下的身形,神情复杂,这样一个冷厉狠毒,孤冷如王又有时淡雅如菊的男人到底拥有怎样的面孔? “楼主喜欢便好!”喜欢我以后便多送你几个,她暗自腹诽。 若是朋友,倒也是惊艳绝俗的良人,可惜。 第28章 各有千秋 宋帆推门而入,江寒微看到他,脸上绽开了甜甜的笑容。 “宋大哥!” “微姑娘。”宋帆生涩地说,笑容也是非常尴尬,行了个抱拳礼,然后又转向夕揽行了个礼。 她一直都是以“宋大哥”称呼他,他曾让她直接叫他“宋帆”就好,但是她说叫习惯了。现在听她这么亲昵地称呼,他越来越觉得别扭。 “楼主,属下失职,没拦住微姑娘。”宋帆跪地,瞥了一眼笑容满面的江寒微,哭笑不得。 “嗯。”夕揽闷声回应。 她认真地看着两人,完全不觉得是自己给别人带来了困扰,闲暇淡定。 夕揽终究没有责罚宋帆的意思,只是冷漠回了个“嗯”就让他起身。 她不知道夕揽为何对她的容忍度那么大,这让她对他的身份越来越感兴趣。她眼珠子一转,狡猾一笑,有了新的主意。 “宋大哥,你觉得墙上的饕餮面具如何?”江寒微笑着指了指那个黑色木雕面具。 饕餮面具虽与其他恶鬼面具格格不入,但做工精细,活灵活现,展现出威严、神秘和凶狠,竟比一墙的面具更加霸气。不知道为何,在看到的那一瞬,他便觉得这面具与楼主十分相配。 不用想,这必然是微姑娘带来的,她一向古灵精怪,搞不好又是什么整人的招数。他不知道这饕餮纹有何奥妙,自然不敢妄自评论。 夕揽负手站立,似乎无意参与这场讨论,甚至连看他们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自己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宋帆愚钝,不知微姑娘是何意!”他斟酌片刻,摇头表示不明。 她不悦地瞪他一眼,拿下饕餮面具,举在他面前,嘟囔道:“你不觉我的品味要高于夕揽吗?” “这……各有千秋!”他谨慎地往夕揽方向看了一眼,为难地说,“你们各有千秋!”他想死的心都有了,早知道他便不进来打扰他们了。 “怂!”她闷哼一声,丢下面具,自己再次坐回了椅子上,又倒了一杯茶。 她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又开心问:“宋大哥要喝吗?” 他摇头,嘴角多了些笑意。 “这茶叶质醇厚,不似北方的茶叶薄嫩,香气浓郁,滋味鲜醇,不知这是什么茶?”她凝视着白瓷盏,茶色清绿明亮,水中漂着一片嫩芽,茶芽鲜嫩,叶尖略带紫,其形如笋。 白茶以黑盏为宜,而这浅淡的绿茶宜以白盏,夕揽倒是很讲究。茶也是好茶,完全不输父亲常喝的雨前龙井。不过,她来了这里数次,喝的都是同一种茶。 夕揽久久不说话,眼睛似乎都黏在了书上,有几分书生的气质。她只得把视线收回来,落在比较好说话的宋帆。 “这是顾渚紫笋。”宋帆见夕揽并没异样,笑道,“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芽者次。??” “常州盛产佳茗,这样说,还真是好茶!”她似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夕揽,笑道,“岂知君子有常德,至宝不随时变易。??” “想不到夕揽在微姑娘眼中还算是君子!”夕揽视线仍在书上,冷哼一声,嘲讽道。 “夸你还不领情,真难伺候!”江寒微起身,拍拍宋帆的肩膀,摇头说,“难为宋大哥一直与他相处了。” “说吧,是要我兑现承诺吗?”江寒微认真地说。 夕揽淡淡说:“微姑娘聪慧!” “少拍马屁!你直接说吧,早些还清了,我们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 “爽快!”夕揽缓缓说,“我不管冰蚕软甲是不是你送去给他的,我现在要你帮我夺一件冰蚕软甲回来。” “夕揽你没开玩笑吧?一个是孟罹,一个是皇帝,我怎么夺?还不如你现在把我杀了干脆!”她一拍桌子,震惊地看着他,要她一只小绵羊在老虎身上拔毛,那还不是自取灭亡! 这交易做不得,做不得!现在死了还有个全尸,如果落那两只老虎手里,她只能死无全尸! “那好!”他冷漠但肯定地回答,连看她都不看一眼。 她嗤笑却无力,低骂:“我去,还真是无情!” “你就不想知道一路上刺杀你的人是谁派出来的?那个救你护你的靖云,可是费神帮你挡掉了不少刺客啊!”青色的恶鬼面具下的眼睛直直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心看穿。 原来是他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本来还想探究到底是谁一直在监视她,这就不打自招了。羊能依附狼吗?显然不能。既然已经被狼群包围,她还不如坐山观狼斗,起码要看到一方的狼退败。 她摇摇茶杯,看着茶叶,漂浮再沉淀:“孟罹为了阻挡我靠近神木宫,他派了数批人围堵我。我见他没有伤我之意,我就卖个顺水人情给他,不杀他的人。” “怎么?微姑娘还是如当年一样天真?人都已经杀到门口了,还不知警觉?”他冷笑,对她的想法了然于胸。 “呵呵,难道夕揽楼主是要大发慈悲护我帮我?”她看不起夕揽处处算计别人,平常算计别人也就罢了,此刻主意竟然打到了她的头上。 他合上书本,声音如魔音一般传入她的耳朵:“如果我说是呢?” “哧,为了区区一件冰蚕软甲,夕揽楼主甘愿大费周章保护我?此事又不是非我不成!” 她心中一颤,一定是误听,夕揽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当年就问他要一株玉雪莲,她少一两他都不肯退让,现在竟然愿意费神耗力去保护她?可笑! “我还不能让你死,这是护你的原因。冰蚕软甲并非一定要你取,既然护你成了必然,那你就顺便去做了这事!”他眼神冷漠。 “既然是必然,我又何必帮你?” “因为你不想他死!”他一字一句地说。 “呵!”她大笑,表情却是苦涩。 他都算计好了,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接触这个毒物,一旦粘上,不死也一身毒。 “微姑娘可是想好了?”他再次靠近她。 “好,我答应你!”她退了一步。 容得她想吗?说完,她就转身离开。 “微姑娘,不该你知道的事最好不要打听!”在她走到门口时,夕揽如同鬼魅般的声音清晰地落入她的耳朵。 “多谢夕揽楼主提醒,寒微自会谨记!”她背对着他,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临走前还不忘跟宋帆道别,“宋大哥,再见!” 宋帆微微一颤,这是要害死我啊,他生涩地说:“微姑娘慢走!” 夕揽凝视着门口,桥归桥,路归路吗?你想,但命运允了吗? 【注1】唐-陆羽《茶经》 【注2】北宋-欧阳修《双井茶》 第29章 变数 雪痕城。面壁崖。 桃林中,和煦的阳光,温柔的风,清脆的鸟鸣。桃树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桃子,掩映在嫩绿的桃叶下。 江寒微悠哉悠哉地走来,却见楚浪躺在桃树上,手臂垫着脑袋,发丝在风中飘荡,眼睛半眯,侧颜俊朗。 这家伙越长越妖孽了!她开始替那些青涩无知少女感到悲哀了,一张俊脸再加上油腔滑调,得多少女人会上当受骗啊! “小师妹,你又去哪了?”他听力敏锐,老早就察觉她回来了,没有睁眼,感受着晨风拂过。 他本来就没指望她能安分待在面壁崖思过,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她去哪了。她竟然离开了一天一夜,大概昨天他前脚一走,她后脚就离开了。难怪她要吩咐他让老五昨日不用来送饭! “你就这样睡了一夜?夜浓露重,也不怕生病?”她坐在与他相对的一株桃树上,整饬衣襟,他的紫衣被露水稍稍打湿,留下水迹。 “我又不是娇贵的公子哥!”他睁开眼睛,看了看略有疲惫的她,应该是连夜赶回来的。 “火璃师兄来过了?”桃枝上挂着一个食盒,该是火璃早上送来的,她回来前已经吃过了,不想再吃,于是倚靠在树干,闭目养神。 每次跟夕揽见面,她就会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会一命呜呼。夕揽是谁?一个平民百姓都不可能凭空出现,更何况他那样的人,拥有一身世间少有的武功,却神秘得没有一个人知晓他的来历。 她试探过他多次,都没有看出他的武功路数。他师承何门?他的师父有这样惊艳绝俗的武功,不应该籍籍无名啊!难道他是葛天的私生子?难道真要她刨了前青衣楼主葛天的坟才能知晓他的身份? “嘿,来了,被我挡下了,不然你还能安稳站在这里?” “谢谢三师兄!”她有些感动。 楚浪就这点最好,她捅了篓子有他挡着,做了坏事也有他瞒着。 “为了帮你,我可是守了一夜,就怕老五发现你不在。小师妹怎么报答我啊?”他靠近她,眯眼问她。 “微儿帮你追龙姑娘!”她看了看食盒,话锋一转,“三师兄守了那么久,饿了吧?!吃点呗!” “嘿,小师妹懂事了呢!”他温柔一笑,说起来他还真饿了。老五素来与小师妹不和,昨日说不让老五送饭来,他还真不送,害他只能吃前天送来的糕点。 楚浪打开食盒,却是小心翼翼的,江寒微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丈多。 “嗞”,是导线点燃的声音,不容思考,他赶紧逃。 幸亏他早就做好准备,在轰天雷爆点燃的一瞬间就如闪电般离开,掠出数丈外。 “嘭”一声巨响,食盒爆炸,碟盘碎片横飞,红色的烟雾缭绕,看不出成分,也没有刺激性气味。看来,火璃的本事又长了,火药用量控制得那么精准。若打开盒的是她,定然会受轻伤,而楚浪则能全身而退。 “小师妹!”他愤愤不平地嚷了句,真是让他头痛,每次遭难的都是他。 “这可不关我事,火璃师兄做的好事!”她摊摊手,无辜地看着他。 浓烟向四周散开,红色慢慢变浅,她连忙再退了两丈,也不知火璃在轰天雷里掺了什么东西,躲远点就对了。 “我就说嘛,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忍我那么久,他就想让我放松警惕,好下手!火璃就是个混账东西,害得三师兄险些受伤!”她心疼地看着他,眼波流转,就差眼泪流出来了。 “别装了!”他一拍她的脑袋,不当戏子真是可惜了。 “小师妹,你们俩的私怨你们自己解决啊,不要老是殃及池鱼。”他拍拍衣服,他早已经习惯成这两个小祖宗斗气的误伤者,“若不是我跑得快,这些碎片该划伤我的脸了,以后还怎么撩妹子啊?” “伤了活该!成天就知道寻花问柳!” 楚浪苦笑,他这个多情剑侠在她的眼中就成了滥情浪子,她对他的偏见到底有多深啊! “你是想知道二师兄有没有来过,对吧?”她几度看着他,欲言又止,他开口点破她的心思。 她不说话,脸色沉了沉。 “他有事要忙!你不要……” “好了,微儿知道!”她轻微点头,她明白也理解,却还是不甘。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 “小师妹,二师兄心系雪痕城,心系武林!” “微儿时常在想,若是大师兄还在,那该多好!” …… “楼主恕罪,宋帆不该多舌!”江寒微一离开,宋帆立即半跪在地,喉结微动,脸上的伤疤因为紧张而略有些狰狞。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为了一株玉雪莲可以不顾自身生死而独闯青衣楼,有着年轻时该有的热血和无畏。自此,他就十分欣赏这个重情义的少女,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她总是变着法子整蛊他,也不对,应该说只要跟楼主有关的人,她都会作弄。新来的那个少年可怜,脸上身上的红色颜料洗了多次也不见褪。 “她早已知晓,不过是套个话。遮遮掩掩反而会招致她的怀疑,如此便好,反正也是没有结果的事!”夕揽不怪罪他,声音淡漠,好像根本不把它当一回事。 “楼主,这茶叶?”茶已凉,人已走,宋帆看了一眼茶杯,神情复杂,微姑娘的胆子也太大了,旁敲侧击也就罢了,偏偏明目张胆地一再提及。 “一切如初!”夕揽淡淡回答。 宋帆舒了一口气,若是其他人探究楼主的身份,只怕早就身首异处了,真不知该说她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该说她任性妄为! 夕揽摩挲着饕餮纹面具,动作优雅,指腹感受木纹的质感。 宋帆看不到夕揽的表情,但以他与他多年相处的经验来判断,夕揽此刻应该是平静的。他以为微姑娘这次来,必定会让楼主大怒,甚至会让楼主萌生杀意,但她却有说有笑地跟他打招呼离开了。 楼主心里又是如何想的呢?因为不想得罪江城而不伤微姑娘?或者微姑娘还有利用价值?再或者楼主有别的打算? “楼主,失冰蚕软甲一事,你真的相信不是微姑娘做的?”宋帆心中疑虑,于是试探性问了一句。 “不管是她或者是其他人,都已成定局。我与孟罹刚好分庭抗礼,也是好事,下面就看我们两人本事了。那人定然是看准了世人暂且不敢动我和孟罹,又不甘冰蚕软甲落入我一人手里,他只能将它送到孟罹手里。他,想要暂且稳住江湖局势,免去正道之人为夺一件冰蚕软甲的纷争。”他背向宋帆,换上饕餮纹面具,冷笑,“缓兵之计,又能够安抚本已躁动的人到何时?” “那又是谁敢在太岁上动土呢?难道这是孟罹的计谋?”宋帆轻声询问,皱眉摇头。 江湖和平稳定的格局早已岌岌可危,武林人士貌合神离,若不是有龙瀚在,只怕早就分崩离析。武林破裂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挽救,谁又在做垂死挣扎? 若是孟罹,他为何要设下这一局?若是他做的,又何必让世人皆知是他拿到了冰蚕软甲? “不像他的风格,但不管是谁,都是纸画琵琶泥做箫,有影无声而已!” 夕揽拿起毛笔,在白纸上写了两个名字:龙瀚、江城,笔法苍劲有力,力透纸背。 顿了顿,他划掉其中一个名字。 他喃喃自语: “变数!” 第30章 火璃 三日面壁思过期满,江寒微不急着回落雪院,她去寻了沈诺,邀他做客落雪院。 落雪院很大,但不是因为雪痕城大,而是人少。雪痕城总共就八人,所以一人分得一个院落还剩十几个院落。雪痕城在最鼎盛的时期,也是有两百多人的大门派,但是这一切都已成了过往。 落雪院种了五六株桃树,树下的杂草丛生,她心爱的蔷薇大部分已经掩盖在杂草之中,看不出娇媚艳俗之态,倒有几分凄凉之境。离开数月,她的院子都荒废了。负责打理雪痕城的院子房间的是五师兄,很明显他没有帮她打扫清除过杂草,却是她意料之中的事,但也无可奈何。 她想,找个时间还是把草皮都清了吧,铺上石板青砖,那就省了清理的时间。以后下山多久,她也不怕回来看到一片荒凉之景。 刚踏入院子,她便东张西望,警惕地巡视一圈,并没有发现异样,但是她可不敢不留心眼,她每走一步都特别小心。 “二师兄,你怎么都不来看看我啊?”她嘟囔了一句。 “师父吩咐我去办事,二师兄刚回来没多久!”沈诺步伐沉稳轻盈,如闲庭信步,不似她一副武装的模样。 再看看这满园的杂草,他无奈地摇摇头,他真的要好好说说他的这个五师弟。 鹅卵石铺设的小径曲折迂回地通向外廊,有几分曲径通幽处的趣味。小径两侧的杂草已经长至一尺来高,枝丫交错,尤其是左侧的长势有些怪异。 走着走着,江寒微突然从沈诺的左侧走到右侧,扯着他的衣袖。他温和一笑,依旧不急不慢地继续走。 “二师兄,小心!” 从屋顶处突然冒出一个脑袋,惊恐地大喊。 江寒微得意地看着出现在屋顶的熟悉的脸,那张略带婴儿肥的脸因生气而有些扭曲,蜜色肌肤,五官端正,星眸里仿佛冒着火光。 少年一袭红衣,如一团火焰般掠过天空,轻功极好,好似飞燕,无声地落在他们面前。 “江寒微,你有本事就不要拿二师兄做挡箭牌!”红衣少年瞪了她一眼,对她此刻的行为极为不满。 “火璃,你有本事也别暗着来啊,我们明刀明枪来打一架。”她闷哼一声,别过脑袋,半分也不愿退让。 火璃是雪痕城的五弟子,比她年长一点,却是孩子心性,她最不愿喊他做师兄。她出生于雪痕城,本来顶上已经有了四个师兄,火璃入门迟,但父亲还让她喊他师兄。 “二师兄,你看她没大没小的样子,就从未喊过我师兄。我不教训她,她都不知长幼有序。”火璃说着话,人已经动手了。 “你不过比我长一个月,入门又迟,凭什么要我喊你师兄?” “是一个月零八天!”他傲娇地哼一声,容不得她反驳。 火璃以掌为剑,掌风凌厉,向江寒微的脑门劈去,她偏偏身子,躲过的攻击。他似因为愤怒而失了心智,对她紧追不舍,掌剑又迅速向她砍去。她动作更敏捷,恍如绿色的凤尾蝶,轻易躲过攻击。 她被他逼得退无可退,手一挥,以掌抵挡他的狠厉的攻击,掌风如刀,她额间的一缕青丝刹那断开,顺势滑落。 “混蛋,火璃你是认真的啊?”她瞪大眼睛看着他,只见他表情认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火璃师兄,微儿不过就拿了五个轰天雷,三个烟雾弹,和你的一身红衣,没必要那么生气吧?顶多以后赔你!”她以为他只是闹着玩,结果下了狠手,看来真是得罪了他不轻。 他听她数点偷的东西,脸色渐渐阴沉,慢慢黑成锅底灰,攻势更猛,掌风在空气中嘶嘶作响,每一掌下去都要撕裂她的趋势。 他步步紧逼,她左右闪躲,也已凝结真气在掌中,化解他的攻击,几轮下去,她竟然也占不了上风。看来她的火璃师兄为了教训她,下了功夫啊! 她即刻来了个旋风踢,他的右手收回,以臂回防,左手同时砍向她的头部。她向后倾斜,轻盈如燕,往后滑过,突然她感觉碰到了类似细丝一般的东西,不好,是机关。 她快速稳住身子,足尖点地,试图飞离机关。 来不及了。她心中暗自想。 火璃脸色微变,想要伸出手去拉她。 “走!”江寒微瞪他一眼。 她想火璃下的火药量应该不多吧,最多就躺上几天,还能随便跟四师兄增进一下感情,何其美哉! 万念俱灰之际,一道白影掠过,搂着她的腰如矫龙一般迅速离开,落到安全范围。 “嘣……”火药爆炸! “二师兄。”她喃喃自语,有暖意涌上心头。 沈诺松开她,有些生气地看着火璃,火璃则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出声。见状,沈诺也不忍训斥他,只是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火璃的肩膀。 “小璃,微儿是师妹,作为师兄的你应该多让着点她。”沈诺循循善诱地说,柔和的笑容多了些无奈,火璃平日里很乖巧,只有遇上小师妹就完全不一样。 火璃瞅了一眼江寒微,虽心有愧疚,但不愿先认错,他轻哼一声。 “不就拿了你几个小玩意,至于斤斤计较吗?”江寒微嘟起小嘴。 “谁人都可以拿,就你不许!” “我说火璃,你还记恨我当年我把山下风离镇的小雨姑娘吓哭,使得她不跟你玩啊?”她眨眨眼,嘲笑道,“火璃师兄好小气!” 火璃更怒了,不过目光掠过沈诺温柔的眼神,他就低下头,不敢吱声。 “微儿,给小璃道歉,下次不许私自拿他的东西。”沈诺想了想,两碗水必须端平,“若是真要拿,需问过小璃。” “是我不对,不该偷你的东西。”她本不想道歉,又怕二师兄不高兴,于是不情愿地说。 火璃冷冷地将脑袋转向一边,看着东南角的蔷薇花,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道歉一样。她对他向来没有好脸色,既然人家都不理你,她自然不会自讨没趣,也将头扭向别处。 “好了好了,看二师兄面子上,别怄气了!”沈诺调解道,火璃转回头,怒气稍稍减了许多,他趁势吩咐,“小璃,把机关陷阱都拆了。” “二师兄?”火璃抬起头,并不愿意这么做,尤其是看到她幸灾乐祸的表情时,脸都气得憋红了。 兄控啊!火璃师兄,你就别硬撑了,最后还不是要妥协。江寒微暗自窃喜。 “小璃,你也不想二师兄受伤吧?”沈诺瞪了一眼她,她立马蔫了,然后柔声劝说。 “是!”许久,火璃才缓缓点头。 火璃乖乖将所有的陷阱都拆了,临走时还不忘留下一句狠话:“走着瞧,看二师兄能护你到几时!” 她朝他做了个鬼脸。 “三师兄呢?我在面壁崖时他天天腻在那,怎么我罚期满了,他的半个人影我都未曾见着?”她四处张望,没听到楚浪聒噪的声音她还不习惯呢。 沈诺沉默了片刻:“他去玲珑城了。” 第31章 蠢蠢欲动 “玲珑城?”我去,三师兄真没义气,去玲珑城这等好玩的事都不跟我说。江寒微暗自想。 不过这可不像楚浪的做事风格,他向来都是藏不住事的,难道是临危受命? “微儿,不要偷跑下山了,江湖现在不太平。”沈诺担心有人已经蠢蠢欲动,要对他们雪痕城的人下狠手。 她乖巧地点点头。不太平?江湖何时太平过?不偷下山是不可能的!等着,你们一个不留神,我早就不见人影啦! “出什么事了吗?” “听闻龙盟主生病了!”沈诺眸色一沉,似有些担忧,喃喃,“那些图谋不轨的人怕是已经按耐不住了。”乱已经是在所难免,时间长短罢了。 “怎么可能?”她惊讶地摇头,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生病! 她第一次见到龙瀚时,龙瀚只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衣,身躯凛凛,长相却普通,额间眉角密布着细细的龙鳞纹,粗眉之下的那双眼睛炯炯有神,让人难以置信已过不惑之年的他还能拥有那样年轻犀利的眼睛。他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威震江湖的王者之风,让人折服! 哪怕她见过如父亲这般的人,她还是不禁感叹有龙瀚那般的人存在。他那样的人,应该是个百病不侵的人,仿佛什么都打不倒他。 “为什么是三师兄去而不是你?”她纳闷地问。 一般情况都是让沈诺去的,怎么落到了楚浪?以楚浪的性子,主动请缨是不可能的。 “这种的江湖局势,我不适合去。城主师伯只能命令楚师弟护送墨师弟去,他们昨日已经暗自启程去玲珑城了。”他回答。 沈诺几乎代表着整个雪痕城的动向,若是他陪同墨梓棋,目标太显眼!而楚浪不一样,多情剑侠逍遥好玩,浪迹到何处都不出奇,所以江城只能选择楚浪。 “什么?四师兄竟然肯去?”她再次感到诧异,不是只有三师兄去表达一下关怀而已吗? 墨梓棋深居雪痕城多年,平时只有采药才会在各个山头穿梭,偶尔到不远的风离镇置办药草,但是从不会为其他事外出。 风离镇是途径丝绸之路的一个小镇,途径的商队都会选择在这里停歇休息,毕竟要到下一个镇需再赶五十里路。风离镇虽不是店铺林立,但是要向途径的商客购买罕见药材并不是难事。 墨梓棋生性淡漠,不图名利,一心埋在草药之中,无暇其他事。平日里有人到雪痕城寻医问药,他也是能拒绝都拒绝,但现在他竟然肯出山。 “是龙姑娘捎的信,她请墨师弟到玲珑城。”沈诺眼睛眯了一会,再睁开,“若不是城主师伯要求,他也许还真不肯!” 江寒微眼神有了异样,却只淡淡说一句:“真是糊涂!” 他当然明白她的弦外之音,如果按兵不动,就可以把龙瀚生病的事隐瞒下去,但是贸然请了墨师弟,那就对谁都瞒不住了。 “龙姑娘是以替玲珑城六弟子看病为由,将墨师弟请了去。比起江湖动乱,有些险更值得冒。”沈诺眼神里闪过浅淡的疲倦。 江湖人皆知,玲珑城的昔日天之骄子六弟子于十多年前突然染上恶疾,众多大夫郎中束手无策,他此时只能靠药物续命。 墨梓棋既然是神医墨氏一族的遗孤,现在也长至十八岁,想必医术已有所大成,自然可尝试治一治这个六弟子,也恰好可以展现玲珑城的仁义无双,有益于武林大会的开展。 不过偏偏挑这个时间请,终究难以逃过那些有心之人的法眼。 “不是个好借口,却也算是个在理的借口!武林大会在即,医仙品姑娘应该已经在玲珑城了,若是普通的病,自然用不到四师兄。若不是普通的病,突然犯病也是蹊跷,只怕没那么简单吧?!”她的双眉慢慢紧蹙在一起,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恍然大悟,“是中毒……” “微儿确实是长大了!我们也猜测,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龙盟主中毒了。” “但是,以龙盟主的身手又有谁能对他下毒?”她甚是不解。 “龙盟主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他叹息,深有感触地苦笑。 “你是说……是啊,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她明白了,忽然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嘴里念叨,“品姑娘擅长解毒,但是解不了。墨氏一族以医术著名,但不擅长解毒……不对,这毒不是冲着龙盟主来的,而是我们雪痕城,是……墨氏遗脉。”她一拍手,也不由忧虑起来。 “城主师伯和师父怀疑,龙盟主中的毒,可能是墨氏一族曾经解过的毒。”沈诺沉吟道,脸上云淡风轻。 也就是说,这是陷阱,四师兄会有危险!而这场危机的来源在哪,他们根本无从知晓,他们在明,而敌人在暗! 不,不能!她绝对不能让他冒险! “既然如此,父亲和三师叔为何要同意?”她用力拉扯着他的衣袖,惊慌失措地嚷道。 “苟利江湖生死以,*******?” 她顷刻心情凝重,抿着唇看着他。 “微儿,要相信楚师弟和墨师弟!”他一挥衣袖,看向远处,湛蓝天空,悠悠白云。 随后他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微儿,我将此事告诉你,是希望你不再私自下山。事情有轻重缓急,你应知分寸,不可再生事端,不能让我们分身乏术!” “那你就不该告诉我!”告诉了她,哪有不去的道理? “微儿,你也不希望二师兄请求城主师伯将你锁在落雪院吧?”他突然眼神一凝,表情严肃。 他呵护的小师妹虽已懂事不少,但执拗的性子依旧不改半分。为了防患于未然,哪怕会得罪她,他也只能如此做了。 “二师兄!”她不悦地跺跺脚,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如此严厉。 沈诺无动于衷,依旧负手不动。 “四师兄醉心医术,疏于练武,哪怕有三师兄护着,也难保安全啊!多我一人,意外便少一分!”她还想力争一下。 在她看来,四师兄就是一个能医不能武的文弱郎中,遇上个稍微厉害的家伙,还不是一刀毙命的事儿。 沈诺和煦地笑了,安抚道:“雪痕城从来就没有软柿子!” 他看向院子的东南角,若有所思。 院子东南角的那一簇蔷薇,已被繁茂的野草遮挡住,但还是有一部攀墙而上,绽放着或粉或红的蔷薇。 第32章 药香氤氲 由于楚浪和墨梓棋离城,江寒微无处可去,闷得快要发霉了。她将落雪院的杂草除尽,更是铺上了青砖。院里桃树婆娑,蔷薇娇艳,满园的景色怡人。 现在她每日的安排就是,晨起去给项鼎请安,唠嗑一两时辰。江城大多时间在后山竹屋,他喜静,所以她不敢贸然去打扰。有时她实在闷得慌了,就跑去火璃那,拌嘴打闹一番就离开。 沈诺貌似也没那么忙了,偶尔还有时间到她的落雪院来一趟,但待的时间不长。 她翘着二郎腿,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时而睁开双眼看看蔚蓝天空的朵朵白云,时而闭目聆听清晨鸟儿歌声。 她寻思着要不要挖个小池塘,种上荷花,等来年就能吃上粉绵的藕了。如果再抓紧点,或许能够赶上今年的晚藕。 当然,她还得种上几株石榴树,石榴开花结子到深秋,倒也能给这略显空荡的落雪院平添几分色彩。 闲坐了一个上午,她终于按耐不住了。 霁雪院。 未踏入园中,淡淡的药香就迎面扑来,沁人心脾,她顿时烦闷大减。 墨梓棋的霁雪院与她的落雪院完全不同,院中并没有种有桃树,但也是绿意盎然。他的半个园子围起来种上了草药,有她认识的重楼、忍冬、半夏等,也有她叫不出名字的奇怪草药。 园子的另一半则晒着各种药草,她知道一定是火璃帮忙看管的。平时,墨梓棋对自己的草药宝贝得很,不愿其他人碰他的草药。不过他知道此次出门时间长,他那些半干不干的药草总得有人照料吧! 她极其熟练地推开药屋的门,药香氤氲整个屋子。 “四师兄,既然你不在,那微儿只能不问自取了。”她喃喃细语,笑容狡黠。 屋内最左侧是一个药柜,标注着各种草药名。右侧是两个书架,摆放着许多医书。她随意扫了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屋内最里的药架,上面摆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她熟稔地走向药架,在东南的墙角停了下来。 “咦?”她打开一个梨花木盒,见里面放着一个纸条,看到内容后,脸色骤变。 她慢慢阖上盒子,她自然不敢造次,四师兄的话是认真的。她吞了吞口水,四师兄平时最没有存在感,但却是最为精明的一个师兄。 她往桌子上一看,确实放着三个瓶子,两个白色瓶子装的是银霜丹,一个青色的瓶子装的是墨雪散。 “四师兄可真小气!”她嘟囔了一句,将瓶子放进怀里,便退去药屋。 她颇为不满地准备离开霁雪院,却瞥见一道身影闪过。 “又是你?胆儿挺肥,竟然敢在雪痕城乱窜!”本就不悦的江寒微因为有亲自送上门的出气筒,心中舒然了不少。 “微姑娘恕罪!”青衣少年抱拳,阴着脸,自然是记恨她整蛊他,害他在楼内兄弟面前抬不起脸面。 “小弟弟,怎么今日不退到一丈外了?”青衣少年离她不过半米,江寒微打量着他。 “楼主说了,微姑娘诡计多端,既然近些远些都会遭殃,那就随我决定。”青衣少年心高气傲,他堂堂男儿当不畏艰险,自然不愿因为害怕而退至一丈以外。 “哦?夕揽倒是想得通透,那是因为遭殃的不是他吧!”她莞尔一笑。 他确实与其他青衣楼杀手不一样,清澈单纯,与山下风离镇上热血少年无异。 青衣少年双眸闪着光芒,好奇地问道:“你可有整过楼主?” 她突然想起那日在暗影阁发生的事,不由脸上一红,还真别说,没有!若是能整到他,我还整你们这些小喽啰干啥? 她干咳一声:“自然是有!”只是还在谋划中。 青衣少年态度大大转变,仰慕地看着她,她不禁心虚地左盼右顾。 她伸手扶起青衣少年,友善地说:“我为我当日的行为向你道歉,烦请……呃,你叫什么名字啊?” 青衣少年意外地看着眼前的人,满脸不怀好意的笑容,他皱着眉,依旧警惕性满满,别扭地说:“时雨。” “时雨?哈哈,好雨知时节,好名字!”她高兴地拍拍他的肩膀。 听到她的称赞,时雨脸色涨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你可知青衣楼是什么地方?”江寒微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时雨愣了愣,认真说:“重金杀人的修罗场。” “哈哈,直爽!”她大笑了几声,随后沉着脸问,“你大概还没有杀过人吧?当染上一个人的鲜血后,你就再也脱不了身了。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当杀手,尽早脱身吧!” “真正杀人的不是青衣楼,是那些仇视他人又没有能力报仇的懦夫!”他摇头,在他心里他不是刽子手,真正的刽子手是那些雇主。 “哦?原来你是这样理解的?”她喃喃,笑意里多了一丝苦涩。 他稚嫩的脸板着,没有接话。 “你为何要加入青衣楼?”她嗅着一阵一阵的药香,其实闻多了,药味还挺好闻的。 “我的命是楼主救的。” 江寒微摸摸鼻子,已接近晌午,火璃应该很快来翻晒草药了,她淡淡地说:“夕揽也会救人?确实让我大吃一惊。” “好吧,夕揽让你来干什么?”他一时哑言,想要反驳时,她先开口了。 “楼主让我跟着你,保护你。”他说。 “保护我?监视我吧!”她显然不乐意,冷冷说,“回去告诉他,我不需要人监视我!多一个拖油瓶,我还怎么逍遥快活?” “微姑娘。”他不甘心。 “待会让我师兄发现了,你可就走不了!”她懒懒地笑笑,斜睨了一下院门口处。 “楼主让我……” 她笑呵呵地拍拍他的左肩:“让你干嘛?” 他感觉到肩膀一阵刺痛,见势,他连忙退了几步,摸着肩膀,惶恐地问:“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我想看看你是吃软还是吃硬啊?”她晃了晃指尖夹着的银针,人畜无害地笑笑。 左肩渐渐失去知觉,手臂好像失去了知觉,我的手臂要毁了吗? 时雨瞪她一眼,身影一闪,离开了霁雪院。 最毒妇人心!他发誓不能再信她! …… “微儿。”江城喝了一口茶。 “微儿知道,要乖乖待在城内,不许偷下山!”江寒微撇撇嘴,未待他说话已大概知晓他要说的话,极其乖巧地应声。 “觉悟很深,但是这次刚好相反,爹准你跟诺儿下山。”此次女儿回来的表现让他十分满意,不像是之前那样,没待三天便又溜下山了。 其实他是不知道,她今日已经开始密谋着离家出走的事宜。她在雪痕城待那么多天,就是想看看夕揽到底有没有履行承诺。显而易见地,夕揽貌似真的守信了一次。 “什么?”她难以置信地嚷着。 “允你下山。” 不不,不可信!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女,他准是在试探我。她在心里连连摇头。 “爹,微儿保证不离家出走,您不用试探我。”她摆摆手,一副打死都不承认的样子。 江城苦恼地皱眉,难道我平时信用不好?这小妮子怎么死活不信啊? “微儿,城主师伯说真的。”沈诺实在看不下去了。 “爹爹,您是昨夜没睡好?现在还在说梦话吗?”她认真地点头。 “放肆!”江城一拍桌子,茶杯都震了起来。 这才是正常的父亲!原来是真的!江寒微腹诽道。 第33章 医毒双绝 离开雪痕城已经五日,楚浪和墨梓棋两人的行程却很慢,本来七日便可抵达玲珑城,但是二人却连一半的路程都未走到。 行程慢的原因主要是墨梓棋,他沿途经过山谷河涧,途中遇上罕见的草药就忍不住要采摘,为此耽误了不少时间。 楚浪不着急也不催,任由他采药赏景,玲珑城有医仙品姑娘在,不想也知毒素会得到控制,不会蔓延。因为墨梓棋未曾体验过人世繁华,他们路过城镇时,楚浪就会带着他去饮酒逛花楼。 一路走来,他们不像是悬壶济世,救人于罹难的医者,像是两个游山玩水的贵公子。 两人骑着骏马,不急不慢地赶路。 “老四啊,我带你去烟花柳巷,尽是觥筹交错、莺歌燕舞,你却瞅都不瞅一眼,但是一见到这些花花草草,魂都被吸了去。”楚浪瞥了一眼两人马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裹,甚是不满,“你如此不解风情,等着一辈子打光棍吧!” “你风流多情不也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墨梓棋白了他一眼。 “胡诌!我多情剑侠想要美人相伴,可日日沉浸于温柔乡!”楚浪潇洒地挥一挥衣袖,颇为自信地笑笑。 “风流剑侠处处留情,难怪小师妹瞧不上你!”墨梓棋深知他的痛处,于是不痛不痒地说。 楚浪脸色微变,柔情化作愁肠,似躲避地眺望前方,泥泞的道路,两旁是郁葱的树木,路延伸到远方,似没有尽头。 走着走着,他的马稍落后于墨梓棋半个马身。 “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情系小师妹。”沉默寡言的墨梓棋也只有在楚浪面前话多了些,并且句句诛心,没有一句废话。 楚浪与墨梓棋亦兄亦友,自知很多事瞒不住他,他叹息: “你又不是不知,她尤为看重二师兄。” “妹妹仰慕哥哥罢了,她只是错将此当做儿女之情罢了。”墨梓棋自然不是宽慰兄弟,而是实话实说。 听到墨梓棋这么一说,他心里暖了暖,眸子浮现喜色,他一扯缰绳,马加快了步伐,赶上了墨梓棋的马,与之并行。 他眼眸一眯,笑言:“老四啊,没看出呢!平日里你内敛沉默,我还以为你不谙世事,是高冷的主儿,原来都是装出来的啊!没想到,你竟是蕙质兰心啊!” 墨梓棋瞪他一眼,闷吭一声,便不搭理他了。 “嘶……”马痛号一声。 楚浪两人的身体向前倾斜,他们原本松松的缰绳绷紧了,两人即将要坠马。 只见马的两侧滚出两个人影,他们快速出刀,刀闪着寒光,割了马的前肢,马吃痛双腿一屈。 楚浪和墨梓棋对视一眼,松开缰绳,已各自向前飞跃而起。两把冷刀如闪电般向两人削来,楚浪闯荡江湖多年,自然不把这看在眼里,略一偏身就躲过了来势汹汹的刀,还顺带来了个后脚踢,那人直直撞到了树干。墨梓棋初涉江湖,但武功也不低,一掌将来人震飞。 更多的刺客从林子窜出,一下子竟多了十几个人,眼神凶煞,举刀就向他们扑来。 “取下墨梓棋首级,重重有赏!”其中一个刺客说。 “嘿,等了那么多天,总算等出了几只老鼠。”楚浪朝墨梓棋笑了笑,而他淡漠无言。 墨梓棋没有带剑,干掉了一名刺客,便夺了的暂且应付着。他一心专研医术,对剑术并不感冒,虽也有练剑,但是只学了足够保命的量,在雪痕城中是最差的一个。 他与刺客血战,余光看了楚浪几眼,感到震惊。虽然他们在剑崖上有比试过,但是大多时候都是比比招式,未使用内力。不知是楚浪格外照料他还是怎么地,反正嬉嬉闹闹就比试结束了,因为这样,他们被江城训了好几次。此时,亲眼见到楚浪的真实剑术,他难免吃惊。 楚浪招招看似柔和如风,但是却式式透露着致命的温柔。他想不到楚浪竟然可以将狠厉的雪痕剑法以这等温柔的方式展现出来,身形如曼妙绝伦,试问世间能有几个怀春女子不被他吸引呢?原来,这是“多情剑侠”的由来! 可惜,雪痕剑法不狠无法表现它的精髓! “老四,你初涉江湖,要不要多给几个你练练手?”楚浪体贴地问道。 “不用!”当是人体针灸啊,还练手! 墨梓棋将刀当剑使,终究是不怎么顺手,他将刀丢下。刺客见状,不由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他们不敢松懈,齐齐挥刀砍去。 距离他不到一米,他衣袖一挥,三个刺客在他的手未落下就哐啷倒地,分别有一根银针刺入他们的百会穴。 “老四,让你平常好好练剑咯!”楚浪已经解决了他那边的刺客,见他尚未处理完,不由地吐槽了一句。 墨梓棋轻轻一笑。 “哐啷!”最后的两个刺客也倒地身亡,只见他们脸色发黑。 “见血封喉?”楚浪笑了,赞誉道,“咦,想不到你毒术也那么厉害!” “医毒本一家!” “唉,这些人明知技不如人,怎么还前仆后继地来送死啊?真是可悲!”楚浪叹息。 墨梓棋走到一个刺客面前,扯开他的面巾。 “可是他们?”楚浪问。 墨梓棋掏出一面手绢,擦拭着双手,轻轻摇头。 …… 雪痕城。 “二师兄,江寒微那丫头又不见了。”火璃急匆匆地赶来报告。 沈诺正在看书,对他带来的消息并不意外,说:“无妨!她应该是先行下山了,她那性子估计早就按耐不住了。” 火璃极为不看好她,说:“以她的脾性,可还会听从城主师伯的命令到雪痕城。” “期限到了,我们自然能在玲珑城相见,她怎么可能错过这等盛事。”沈诺翻了一页,眼不离书,温言说。 火璃静静站在一旁,几次张口却一字未言,最后闷闷地低头。 沈诺忽然抬头,放下书,看着他:“倒是你,只留你一人在城,要守护好雪痕城,不得有闪失!尤其要照顾好九师叔……” “是,小璃清楚,我已经在雪痕城外面布了两道防护。”火璃站直身体,开心一笑,“若是强闯,我让他们支离破碎!”说到后面一句,他的眼神一冷。 “小璃最懂事了!”沈诺轻轻拍拍的肩膀,脸上难掩惆怅,似自言自语,“若是小璃在,他们便进不了雪痕城。” 第34章 外酥里嫩 “女侠饶命!”一个粗布大汉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他刚拿到银子,正在与弟兄们喝酒,准备吃饱喝足了就去干大事,但是他们的酒才喝到一半,一个水绿衣少女就踢门而入。 他惶恐地看了看旁边的尸体,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要随他们一起共赴黄泉。 “说吧,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刺杀我的?”江寒微坐在八仙桌上,吃着花生米,脚不安分地来回晃着。 “女侠,我不知道。我们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并无门派,我们是拿钱办事。”他偷偷瞥了一眼她,眼珠左右翻转,在她抬头间立即低下,声音急促不安,“给我们钱的人蒙着面,我们看不清样子。” 她拿起桌上的一袋银子,掂了掂,随便丢下,说:“就这么点啊?都不够你们买棺材板!” “生活不易,我们只能见活就揽!”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头回答。 “我劝你还是说实话吧!我脾气挺好的,但是我哥哥脾气不怎么好!”她眼角扫了一眼倚在门口的梅君阑,“如果我只是卸你一条胳膊,我哥哥就是将你的肉一片片割下来,边审问边吃肉。他尤为爱吃舌头,裹上面粉油炸,外酥里嫩。哥哥常说,人嘛,长着舌头就是用来说话的,若是什么都不说,还不如割了,你说是不是?” 粗布大汉抬头看了一眼倚靠在门边的年轻男子,斜射进来的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看不清模样,他白衣胜雪,左襟上锈着一枝红梅,傲然绽放,衣领袖口处有银丝锈边。 他看都未往里面看过,而是闲散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仿佛里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像是一个清闲自在的少爷。 “女侠,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他咽咽口水,磕头,声音更凄厉,磕头声音更响。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啊!”她大失所望,沮丧地拍拍手,抖掉手上粘的花生衣。 粗布大汉心中大喜,脸上露出喜悦,急忙磕头感谢,但是额头的汗珠仍不断落下。 “我说这次要不我们换一下,我尝一下舌头,你尝一下耳朵?”江寒微扭头向着梅君阑,表情认真地推荐美食,“耳朵清蒸时加上姜片,可去腥,再配上秘制的蘸料,清脆有嚼劲,绝对比油炸舌头好吃!” 阳光将躺着的几具尸体的影子也拉得长长的,平静安详,如熟睡一般。 粗布大汉的笑容僵住了,汗如雨下,呼吸也变得粗重。这熟练的操作,原来他们真是专吃人肉的家伙。 白衣男子的折扇在掌心拍了几下,似乎在认真考虑,片刻之后,大汉看到他轻轻点点头。 “嘿,你说好不好?”得到回答,她转头看着粗布大汉。 “女侠,大侠饶命啊!我皮糙肉厚,不好吃!”她的笑容天真烂漫,粗布大汉却看得心里发怵。 “你吃过?怎知不好吃?”她疑惑地蹙眉,目光在他的耳朵和嘴上流转,喉咙微动。 “我……我们是饮鸩门的人,其他的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女侠饶命!”他再也顾不上别的,只知不断磕头,话都说得不利索。 “哦,这样啊!谢谢啦!”她浅浅一笑,转身走向梅君阑,“走吧!说好你要请我吃饭的,我想吃黄酒焖猪耳,金丝鸭舌。” 粗布大汉瘫坐在地上,手脚不断在哆嗦,他遇到的都是什么人啊! 酒楼。 “你到底有几件这种衣裳啊?一身好好的衣裳偏偏让你穿得娘里娘气的。”一入眼便是他衣襟上的红梅,她微蹙着眉头,他的每一件衣服都有一枝红梅,在衣襟或衣袖或下摆……仿佛少了红梅他便活不了一般。 “多日不见,你庸俗依旧,本公子这是风雅!”梅君阑摇着扇子,扇面上竟然也是一枝红梅。 “梅君阑,就你风雅!再风雅也是个贼,别给你梯就上墙!”她移开视线,不再看那枝红梅。 梅君阑俊朗,动作优雅,看他就像看一幅绝美的画,无论从那个角度看来都是绝佳的视觉享受。他确实是她见过最雅的贼,衣着讲究,谈吐得体。 她知道,以他的身份,根本无需当贼,可是越是有钱的人,行为就越奇怪,她将当贼可以理解为他的一种恶趣味。 他眯眼眼看着她,似有不悦:“你怎么不斩草除根?不怕他通报饮鸩门?” 江寒微嗅了嗅手中酒的味道,眉头一皱,不是好酒:“他出卖了饮鸩门,自知死期不远,逃跑都来不及还敢回去通风报信?” 她虽如此说,但他知道她其实就是心慈手软,能不让她动手,她都尽量不动手。 她摇摇酒杯,看着淡黄色的酒在杯中晃着,这搅起的风波只是杯中酒的轻微荡漾吗? 她知道不能依靠夕揽,说什么保护她,鬼才信他!如果他是真心要护她,就应该帮她将幕后黑手揪出来,而不是仅仅替她挡掉一批又一批的杀手。既然他不可靠,那只能她自己动手查出真相。 果然还是梅君阑最靠谱,替她揪出了一个刺客窝点。 饮鸩门?一个欺软怕硬的邪派,竟然敢动我们雪痕城?它又是被何人唆使? “梅君阑,那件事谢啦!”她回过神来,给梅君阑倒了一杯酒,由衷地感激。 “江寒微,本公子真不该应了你那差事,害本公子险些丢了性命!”梅君阑闷哼一声,想起那件红梅白衣,就觉得可惜非常。 “你不还好好活着嘛!你是九条命的猫,怎么可能会死?”她相信他一定不会出事,如果会那他就不是千手梅郎。 “别拿那种长毛长虱的玩意跟公子比!本公子真是瞎了眼,才会结交你这个朋友。”他有些无奈,自己认定的朋友,再苦也得忍住啊! “你费尽心思将冰蚕软甲送到孟罹手上,不仅招惹了夕揽,还得不到孟罹的感激与庇护,真是得不偿失!”他眉头微皱,她完全不将自己的命当作命。 “江南柳家柳庄主想要暗度陈仓,那我就帮帮他咯,没有其他地方比神木宫更适合存放这世人争夺之物了。至于夕揽嘛,他还不至于对我痛下杀手!” 柳庄主宴请宾客,表面为了感谢沈诺二人将冰蚕软甲送回,实在是暗地里策划了假装偷走冰蚕软甲,制造让世人以为冰蚕软甲不在柳家的假象,好终止武林人士对柳家的觊觎。 这样的计划连她都瞒不住,更别提那两只老奸巨猾的狐狸,既然如此,她便帮他绝后患。她思量再三,青衣楼是不可能再送去的,那她考虑的就只有神木宫了。 “哦。”他随意应一声,并不觉得这是可高兴的事,冷言冷语道,“不要命!” “哈哈,怎么?自诩逍遥无牵挂立世的千手梅郎也会担心我?请君放宽心吧!”她摆摆手,脸上多了些许戏谑的笑容。 唯唯诺诺、缩手缩脚成不了大事,她承认她此次的行为赌的成分多一点,但是她赌对了。她是天生的赌徒,幸运总是愿意站在她这边的。 “江寒微,你这是刀尖上舔血!”他恼怒地吼道,就如他第一次见她时的情况一样,她完全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江湖人哪个不是在刀尖上舔血?活着不就是要活得轰轰烈烈的吗?”她反问。 “江寒微!”他语气激动,涨红的脸没了风雅,让她尤为惊讶,良久他才缓缓说,“本公子不想再失去一个挚友。” 她会意一笑,只是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他别过脸,并不领情。 “既然你那么关心我,不如再帮我办件事?”突然,她阴恻恻地盯着他的俊脸,笑意中藏着狡诈。 第35章 凤舞九天 “不帮!”梅君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他边喝酒边看着外面,熙攘的街道,挑着担子的农夫,吆喝叫卖的小贩,再往东走十几米是一家楼门紧闭的青楼,名为“妙音坊”。 此时仍是白天,所以显得清冷,等到夜幕降临之际,那将会是整条街上最热闹的地方。 见他表情淡漠,江寒微捏紧酒壶的手慢慢放松,轻轻放下,却能听到轻微的敲击声音,她小声嘟囔:“真是绝情!” “你求本公子办的事没一件是省心的,费时费力,还容易遭人报复!”他不当回事地夹了口红烧肉放进嘴里,放下筷子,用素白的手绢擦擦嘴。 他与她认识许久,深谙她的脾性,若是小事,她力所能及的,绝对不会让他办。若是难办的棘手的,她第一个往往想到的就是他,她将此称为“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你哪次盗窃不遭人报复?”她斜睨他一眼,恶狠狠地夹了几口青菜,嚼得吧唧响。 此人怎么把他遭的罪都归结到她的身上,她找他办过的事不过就两件,确实有点棘手,但是对他而言也并非什么难事。并且,为了帮他解决那些大大小小的事儿,她可也没少下功夫。 “本公子盗亦有道,不是什么都偷,什么人都偷!”他英眉微蹙,将折扇打开挡在胸前,正义凛然地说。 她见他眉头皱得越紧,心里头越高兴,直到他放下筷子。 “是咯!那些没有道义的贼怎么能与千手梅郎相提并论?你是侠盗,专劫不仁不义之徒的钱财,他们算什么东西,连给你提鞋都不配!”她眼珠子一转,奉承地说。 “少来,别捡好听的说!”他斜眼瞅了她一眼,然后无意地摆正身体,闲适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淡淡问,“说说吧!你想要本公子做什么?” “帮我偷一件冰蚕软甲,至于是偷哪件就随你高兴!”她邪邪一笑,殷勤地给他倒酒。 最好是偷夕揽的,反正最后我把它交到他手上就好。她暗自想。 他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摔到桌上,酒撒了他一手,引得周围的客人都齐刷刷地看向这一桌。江寒微赶紧做了个抱歉的动作,众人才又专心喝自己的酒。 她看着他阴沉的脸,无奈地笑了笑,最近求他办的事确实为难了他。他本意逍遥江湖,但是她却屡次将他带入江湖纷争中。如果不是此事非他不能,她还真不愿他冒险。 “你别那么大反应啊!就不怕被掌柜的轰出去啊!”她拿出手绢,想要替他擦了擦手。 “江寒微你脑门被夹了?刚让本公子送一件到孟罹手上,又让本公子去再盗一件,你当冰蚕软甲是白菜猪肉啊?你给几个钱本公子就能给你送来一箩筐?”他不悦地甩开她的手,自己拿起手绢拭去酒迹。 她其实知道他生气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担心她,她屡次去招惹他们,总有一日会引火烧身的。 “我也很无奈,夕揽要求我的,交易这玩意,你可以做得不好,但不能不做对吧?好歹让他看到我有所行动,至于结果嘛……得看本姑娘心情啦!你也不想看我死对吧?” 梅君阑冷冷地看着她,不为所动:“那你死吧,本公子每年清明忌日会记得给你烧香的。” “好啦好啦,若你不愿,那就当我没说!”她举起酒杯,笑道,“走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 …… 妙音坊。 梅君阑刚踏入妙音坊,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脂粉味,周围尽是衣着花俏暴露的烟花女子,还有拥着商女的男人。他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对眼前各种伤风败俗的现象充满鄙夷。 但是,男装的江寒微则显得随意自然多了,她兴致满满地看着周围,嘴角噙着一丝风流的笑容。看来,她是这种地方的常客! “两位公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吧?”老鸨打量着眼前的两个白衣公子,年纪偏小的那位俊秀活泼,红梅白衣那位儒雅翩翩,怎么看都像是有钱的主儿。 “要不要给两位介绍几个姑娘?我们妙音坊的姑娘个个琴舞双绝……”老鸨用拿着粉色纱巾轻轻挥了挥,笑容谄媚,她好久未见过这么俊俏的公子了。 梅君阑嫌弃地躲了躲,退到江寒微身后。 “嘿嘿,好啊!听说你们妙音坊的紫烟姑娘琴舞双绝,不知可让她来伺候我们?”江寒微瞥了一眼梅君阑,向前走了一步,挡住老鸨到处挥动的手。 “哎哟,来得可真是时候,紫烟晚些时候她会表演凤舞九天,公子可在观席上一睹她的舞姿。等表演结束,将会有一场竞拍,价高者可让她陪吃一顿酒!”老鸨何等会察言观色,不敢去招惹梅君阑,殷勤地跟江寒微套近乎,“后面的俊朗公子是第一次来吧?一回生两回熟,公子多来几次便不会害羞了。” “哈哈,还真让你说准了!”她邪魅一笑。 接着,老鸨引他们到了西南处的观席座,由二楼望下,是一个宽敞的舞台,铺设着红色的地毯。舞台周围是一圈的观席座,亦坐满了人。 “你带本公子来此地做甚?”梅君阑嫌恶地拍拍衣服,在椅子上铺了一张白色的手绢,才缓缓坐下。 “饮鸩门的门主杨索胆小谨慎,稍遇到一点事儿便会到处藏匿,不容易寻到他。但是二门主阎义就不一样了,他贪恋女色,常流连于烟花柳巷。”江寒微轻轻敲着桌面,扫视二楼的观席座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正前方。 一个锦袍华服的中年男子半躺在榻上,肚腩圆圆鼓鼓的,他搂着两个纱裙女子,肥胖的脸堆满淫笑,多次去亲身旁的女子。女子嗔笑地推开他,半推半就,最后还是一亲芳泽。 “就是他?”梅君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当即恶心非常! “梅君阑,别告诉我,你不曾来过青楼!”她点点头,见他满脸嫌恶,不由讥笑道。 “哼,如此有伤风雅的地方,本公子自然是未曾来过。” “啧啧,再正直的男人也有三分贪色,这并非什么丢人的事!哪怕是女子见到俊俏郎君也忍不住多看两眼,食色性也!” 他瞪了她一眼,说:“你这是曲解‘食色性也’的意思!” “哈哈,难道美好之物不应该喜爱?”她拿起放置桌上的桂花酥,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庸脂俗粉,哪里算得美好?”他鄙夷地说。 “有请紫烟姑娘为我们跳一支‘凤舞九天’!”一道洪亮的声音落下,熙攘的妙音坊骤然安静下来,优美婉转的奏乐响起。 只见如赤虹一般的绸带由舞台中间绽放,如同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朝八个方向舒展花瓣。一个身着红裙的美人从空中轻盈而来,如白玉般的纤足踏在牡丹中央,仿佛从瑶池而来的仙女。 无数花瓣临空飘落,她伴随着琴声,流光飞舞,步步生莲,在绸带上扭动着柳腰。突然,她翩然而起,绸带如凤尾,在她手中如拂风雨般绽开。 她的舞姿轻盈,身轻似燕,柔似无骨,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衣袂如流云,翩若笤兰翠,婉若游龙举。 她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坠珥如流萤,仿若隔雾看花,朦胧缥缈,却又曼妙无比,让人挪不开双眼,沉浸于优美之中。 这哪里是凡尘之人啊,分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 梅君阑入神地欣赏着这场“凤舞九天”的舞蹈,直到曲罢人走,他都还沉醉于前一刻的舞姿中。 “可是美好之物?”江寒微推推他,揶揄道。 他不做声,似还细细品味。 “妙音坊的紫烟姑娘最擅舞艺之人,又长着天仙之容,拜倒于她石榴裙下的人不计其数。有人说,到了玲珑城若是看不到江湖第一美人,那一定要到这妙音坊一睹紫烟姑娘的芳容和舞姿!”她笑了笑,介绍道。 “阎义就是为了紫烟姑娘而来?”他回过神来,为了掩饰刚才的尴尬,正经问道。 “是啊!”她甜甜笑了笑,一字一句问道,“那你觉得为了她,一掷千金可划算?” 梅君阑的俊脸一冷。 第36章 接风洗尘 梅君阑自然是识破了江寒微的诡计,她在变着法子从他身上获取好处,先是坑他去偷冰蚕软甲,接着又骗他一掷千金。他暗自想:这次让她说破天,本公子也绝不答应。 她提了两次,他还是不愿意,她也没再软磨硬泡,她退让的行为让他感到意外,不过所有疑虑都在紧接着的竞价而搁置了。 她与他二人静观竞价,期间她假模假样地叫了一次价便再没有动作,喝茶吃糕点,偶尔跟他聊几句,闲暇得跟个看戏的人一般,直至竞价结束。 自然而然地,紫烟姑娘的陪酒艳遇落在了阎义的手上,就是对面那个圆胖的色鬼。仅仅一次陪酒就被哄抬价格到万两,可想而知,若紫烟不是只卖艺不卖身,怕是价格还会翻上几番。 在妙音坊里,虽然更重才艺,但大多都是卖身的女子,听似比一般青楼高雅,实则本质差不多。而像是紫烟姑娘这类只卖艺却能在青楼中混得风生水起的,确实不多见。 “真小气!”大局已定之际,江寒微吐槽了一句。 “据本公子所知,你可是得了几箱黄金。”梅君阑被这些财大气粗的白痴惊到了,不过就一顿酒,至于要花万两来买一顿酒吗?果然是“但散财帛无数,只为博红颜一笑”。 “美人相陪,得了好处的是你,这钱自然得你出啊!”她厚颜无耻地说。 梅君阑家财万贯,她整个雪痕城一穷二白,就靠着那点钱解决吃穿用度,她才不舍得拿出来,怎么算都应该他出这份钱。 “本公子欣赏的是紫烟姑娘的舞技,此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她哑言,真不知该夸他不为美色所动,还是损他活脱脱一只铁公鸡。 他见她神情怡然,就已知晓她一定是有了别的主意。 …… 江寒微蹑手蹑脚地拐进客房,寻找紫烟姑娘的房间。楼梯的左右皆是一个深长的走廊,大概有七八个房间,房内传出或高或低的嬉笑声和娇嗔声。 她走得很慢,细细听着房内的动静,都不是紫烟的房间。于是,她又拐到另一处,整个妙音坊布局很简单,分为宫、商、角、徵、羽五类房间,每类都十六个房间。 她寻到商音分区的房间时,一只手从她背后伸过来,她条件反射一般挥手格挡。她感到诧异,她一直专心致志地留意周围动静,但是却没察觉有人靠近,只有一个解释:此人功夫远在她之上。高度警戒的她没有考虑太多,直接动手。 那人见她攻势凌厉,不由轻叹一声。她掌风撕裂空气,发出轻微却狠厉的鸣叫,那人迅速退后几步。她如游鱼一般,快速滑到那人面前。 “阿微。”就在手掌要劈到他的颈脖之时,靖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呼啸而过的风轻轻拂过他的青丝。 “是你。”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他轻浮的笑容,她咧嘴一笑,三分惊讶,七分喜悦。 靖云松开她的手,不似她那般惊讶,仿佛在哪里遇到她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与她相处的两个月,她潇洒自在,无论出没在赌坊酒馆,还是在荒山野岭,她都一副主人家的模样。此刻,再看见她出现在青楼,自然也是件正常的事。 “你怎么在这里?”她狐疑地打量这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他果然与她三师兄无异,这是她的第一想法。 “大哥生意忙,脱不开身,祖父让我代表叶家赶赴玲珑城出席武林大会。”他见到她,眸里掩饰不住喜悦,“怎么?阿微见到我不高兴?” 她眉头皱得更深。她好奇他为何出现在青楼,而不是为何从扬州到这里。 “哦,途径此地恰逢好友,然后被他们拖到这里,说是替我接风洗尘。”他似乎因为她的在意而格外愉悦,打趣道,“酒楼哪能比得上这里?丝竹绕梁,美人作陪,美酒入肠,再加友人相聚,岂不乐哉!” “你的酒肉朋友倒深谙你的脾性啊!”话一出,江寒微才发现不妥。 貌似她管得太宽了些,但是话已经说出,她只得强装镇静。 “阿微可是在意?”他凑近她,似笑非笑地眯着丹凤眼,热气呼过她的脸颊。 她瞬间觉得脸上微烫,想起了那日他温暖的怀抱。她冷冷地推开他的脸,没理他,准备继续寻紫烟姑娘。 梅君阑这小子说是受不得这满楼的脂粉味,早早离开了。她还不了解他,明明是担心她又让他办不容易办的事,所以借机逃走。走了便走了呗,反正要他掏腰包的算计没实现,他也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阿微,你别走啊!”他紧跟在她后面,嬉笑地问道,“你要找哪个美人啊?我可以帮你寻啊!” “你可知紫烟姑娘在哪个房间?”她顿了顿,男人总比女人更容易找到女人的位置吧。 果不其然,靖云直接将她带到了“羽”区最里的房间。他似乎对整个妙音坊十分熟悉,像是在自己的家行走,了解每个房间住着什么人。 她不禁暗自唾骂:这家伙不知来光顾过多少次! 紫烟姑娘的房间布置得极为雅致,最里是一张床,淡紫色的纱幔,紫色的流苏在床沿上轻轻飘荡。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和金丝楠木古筝,墙上挂着一副山水画。淡淡的檀木香萦绕整个房间,让人心安。 紫烟已经将一身红衣换做浅紫色的衣裙,耳饰换做流苏,低垂鬓发斜插着一支紫玉发簪,妆容轻描,凝脂如雪,完全不似青楼女子。 江寒微不是第一次见到她,但是每次见到她都觉得此女乃是名门世家的千金,而不是流落风尘的秋女。 “楚姑娘好!”紫烟向江寒微敛衽行礼,黛眸含水,一笑百媚生,然后再向靖云行礼,“公子好!” 靖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少了轻挑的模样。 “多日未见,不曾想到紫烟姐姐还记得楚微!”江寒微甜甜一笑。 楚浪生性风流,对这位美貌仅次于龙芷柔的紫烟姑娘尤为感兴趣,所以特意来了几次。有次,江寒微执意要随楚浪到妙音坊,不料心思细腻的紫烟一眼就识别了她的女儿身。 她还以为这一面之缘,紫烟定然不会放在心上,哪知竟然记住了她。 “楚少侠与楚姑娘是人中龙凤,紫烟只一眼便难以忘怀!”靖云俊美又气度不凡,紫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轻笑,“这位公子是?” “在下靖云。”靖云拱手行礼,嘴角多了一抹邪魅的笑容,“紫烟姑娘果然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靖云公子过奖了!”紫烟含笑说。 “不知紫烟姐姐难以忘怀的是楚微还是我那风流的哥哥?”江寒微亲昵地拉着紫烟的手,调皮地问道。 “自然是都镂心刻骨。”紫烟嫣然一笑,声音轻柔细糯,“许久未见,楚姑娘还是风趣依旧!” “紫烟姐姐却是风华更甚!” 靖云的目光随意看了紫烟一眼,接着全程视线都落在江寒微身上,紫烟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温柔的笑容多了些复杂的情愫。 女人穷其一生,不过就想要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哪怕画地为牢,她也心甘情愿。但是,她这样风尘女子,这寻常女子的幸福对她遥不可及。 “楚姑娘找我可是有事?”紫烟声如百灵,婉转清越。 在这妙音坊待了五载,接待过形形色色的人,能从他们的一个细微的表情就能知晓他们开心与否。深谙世故的她自然是知道,楚微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寻她聊家常,应当是有事相求。 江寒微将事情说了一遍,紫烟虽仍维持着浅淡随和的笑容,但神色稍微变了下。 若是软的不行,那我只能来硬了。三师兄啊,又要坏你桃花了。江寒微暗自想。 紫烟眸光一掠,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靖云,柔声回答:“既然如此,紫烟就帮楚姑娘一回!” 第37章 桂花酥 一对红烛照亮了整个房间,柔和的光照在红色的轻纱罗帐上,分外妖娆! “阎公子,紫烟敬你一杯。”紫烟分别倒了两杯酒,拿起其中一杯,半掩着唇,一饮而尽。 阎义脸色绯红,已经喝了很多酒,色眯眯的眼睛盯着紫烟的脸,端着酒杯久久不喝,确定她喝了,他才将半举的酒杯靠近嘴边。 他贪恋美色不假,但是他更担心遭人暗算。饮鸩门最近接了个不得了的任务,他时刻担心有人来寻仇。他已经不近女色多日,实在饥渴难耐,于是来到云音坊,但为防不测,所有的吃食都得让她们尝过后他才会吃。 她轻轻擦拭嘴唇,放下酒杯,瞥见他的酒杯已空,如烟的眼眸漾起轻波。 “阎公子,请!”她又给他添了一杯,端到他的面前。 他接了过去,顺手摸了她细嫩的手一下,然后心满意足地喝下。 她含笑喝了一杯。 “紫烟姑娘海量啊!”他咧嘴笑道。 从他进入房里后,他的视线就从未从她的身上挪开,原本就不大的眼睛为了看清她的身姿,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细缝。 为了这一顿酒,他可是花了万金,哪有只喝酒不吃肉的道理啊!他本就想劝她多吃些酒,等她醉到不省人事时,那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 她一个劲儿地喝酒,正中他的下怀。 见到她的脸上慢慢绯红,他禁不住笑意更盛,肥肉纵横的脸因为唇边的笑容更显得淫色。紫烟如水的眼眸全是风情万种,让他更是沉迷! 他已经开始不安分了,双手已经慢慢向她伸开,试图揽她的腰,却被她以倒酒为由起身偏了偏,躲过了。他可不是那些假装正经的贵公子,可耐不住性子循序渐进。他粗鲁地一手捏住她葱白无骨的玉手,一拉一带,紫烟跌入他的怀里。 “紫烟姑娘,美女在怀,只喝酒太没意思了。”他贴着她的娇背,深深地嗅着她的体香,是淡淡的茉莉花香。他痴迷地闻着,她身上的味道跟云音坊其他女子的完全不同,别人是庸俗的脂粉味,她的却是淡雅的清香。 “阎公子莫要着急嘛!美酒佳人配英雄,紫烟遇到你这样的英雄侠客,自然会好生伺候!”紫烟嗔怪地推了推他,娇笑不减,“不过,在此之前,让紫烟多陪阎公子多喝几杯!”她又倒了一杯酒,送至他的唇边。 “好!” 他一手接过酒杯,一手不安分地摸着她的腿,眯眼看着她的红唇,本来清雅的紫烟因这一笑却显得妩媚无比。 世人皆说,青楼女子薄情,千张面孔千颗心。 他的脑中将表演“凤舞九天”时高雅的她与此刻风情万种的她相比较,竟然每个都让他魂牵梦绕。 “紫烟姑娘,这酒我不喝了。”他只觉身体燥热,揽着她的腰,低声说。 她娇羞的笑容慢慢变得模糊…… …… 江寒微和靖云坐在紫烟的房里,吃吃聊聊,静候佳音。 “阿微,你确定能轻易相信她?”他慵懒地撑在桌子上,在一盘桂花酥上挑挑拣拣,终于找到一块让他满意的,递给她。 “不信啊!但是此事对她益处多过弊端,她只能照做。”她认真看了一眼桂花酥,莫非每块不是长得一样吗? 她狐疑地接过,犹豫了片刻,还是咬了一口,眉头轻皱,很快就放下,她最不爱桂花的味道了。 “怎么?不爱吃?”他关切地问道,他印象中她格外爱吃糕点,难道这桂花酥做得太甜? “桂花有股怪味,闻着香,吃起来不怎样!”她轻轻嗅了嗅,大抵房内的檀木香太浓,她没有闻到桂花淡淡的馨香。 这檀木闻着熟悉,似乎又掺夹了不同的气息,不似二师兄身上的清淡怡人。于是,她又认真闻了闻,原来是这个味道。 “你知道她本来就准备对付阎义?”他像是在找话题一般,随意问了句,自己又挑了一块桂花酥,一口塞进嘴里。 他以为她也会爱桂花酥,就像她一样。但人与人终究不一样,哪怕再相似,也有所不同! “她这样的女子可不会任由别人摆布的,越是柔弱的女子便越可怕,但不要触碰她的底线便好。”她看了看案上的香炉,到底还是不愿辜负他的好意,竟又拿起那块桂花酥吃了起来,“檀木中混有龙脑,可提神醒脑。” 紫烟混迹青楼多年,自然是知道来到这青楼的人,能有几个人是只想喝酒听曲的啊?她若想要立足于云音坊,那自然要比其他青楼女子多一点心眼。紫烟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怎样做对她最有利。 阎义的出现不同于其他的富贵公子,他是饮鸩门的二门主,不但贪色贪财,而且为人心狠手辣又警觉,他可不是一点小伎俩就能欺骗到的,江寒微的出现无疑是给她带来了一丝生机。 在这样的环境,紫烟竟然还拼尽力气去保全自己的清白之身,倒是让江寒微敬佩不已!可惜,可惜她流落红尘,不然她一定会是个幸福的女子! “那像阿微这样不柔弱的女子呢?”靖云似乎对紫烟的事并不感兴趣,好奇地看着她。 “哈哈,谁说我不柔弱啦?女人皆是水做的,我也不例外!”她笑声如铃,手中拿起酒壶,酒倾倒而下,在酒杯中荡起水花,“若不是逆流而上,哪个女人不是温柔似水?毕竟海纳百川啊!” “海纳百川?你的脑袋瓜子都装些什么啊?”他倒是第一次听到听说女人比作“大海”,不禁哑笑。 她拍拍手,将最后一口桂花酥吃掉。他看着她将桂花酥吃净,嘴角扬起了弧度。 每个人都有那么几片逆鳞,得要顺着捋,偏偏这个阎义不长眼,要将紫烟的逆鳞拔掉。 江寒微估算着时间,药效应该起作用了。红烛上的毒药随着燃烧而释放出来,无色无味,酒是催化剂,喝得越多,毒发得越快! 她提前给紫烟吃下了一颗银霜丹,可驱百毒,而阎义就没有这等待遇了。 “笃笃……”敲门声响起。 江寒微露出笑容,看来是有好消息了。 “楚姑娘,已经办妥了!”紫烟关上门,看着她,几次欲语还休,柳眉皱得紧紧的。 她以前可没做过这等事,之前的事都可以糊弄过去,但这次是下毒,随时是要掉脑袋的事。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难免担忧。 “紫烟姐姐放心,我不会拖累你的!”她看出了紫烟的为难,笑着拉着紫烟的手。 听到这话,紫烟长吁一口气,感激地说:“多谢!” 第38章 传言 “美人。”阎义一睁眼,首先看到的是江寒微,竟然第一句话是“美人”,让她极为不满。 接着,他看到了靖云阴沉的脸,身体像筛糠般抖了起来。他想要逃离,却发现他动弹不得,他圆滚的身子被牛筋绳捆得紧紧的。他想要运功挣脱束缚,但被她的一句话打断了。 “胡乱运真气,只会加剧毒素蔓延全身,直逼心脉!” 他只觉全身乏力,整个手发青。他疑惑地看着她,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是怎么中的毒?他怎么会被绑了?他明明在跟紫烟姑娘喝酒,怎么一醒来紫烟姑娘不见了? “真是色鬼!一醒来就惦记着美人!”江寒微见他四处张望,啐了一口。 她再看看靖云,从刚才他就黑着脸,她无奈地摇摇头,再看了一眼阎义身上的鞋印和放在桌上的各类肚兜。 她让靖云帮她搜阎义的身,别的东西没搜到,只从他的怀里掏出了一件又一件肚兜。她想不到他那么无耻,竟然有收藏女子的贴身之物的癖好。 一直嬉皮笑脸的靖云从他身上搜出了十几件肚兜,脸上终于抽搐了一下,连踹他几脚:“恶心死老子了!” “二门主,您可认得我?”江寒微翘着二郎腿,淡淡地问道。 阎义抬头看清她的脸,虽然比不得紫烟的倾城之美,但也是一种别样的美,仿佛一朵绽放在山谷的芍药,清丽脱俗。 “再用这种眼神看着阿微,看老子不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靖云微怒,阎义用色眯眯的眼睛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他自然一眼便明白阎义的心思。 “在下不曾见过姑娘!”阎义闪躲着靖云的目光,那微怒的目光中带着狠厉。 他立刻意识到这个女人与那个男人的关系不简单,他低着头,不敢多看她一眼,盯着地面看。 “那二门主可知道博美人一笑的万金来自何处?” 她的话一出,阎义身体不由地抽了一下,她嘴角的弧度更长。 原来她就是门主要求杀的江寒微,他一直以为他们要杀不过就是一个小女孩,他怎么也未料想到自己会栽在她手里。 他曾经听过一个谣言,两年前,她还未满十四岁,独自一人闯入黑鹰寨,一人一剑血洗了整个寨子,还将寨子给烧了。黑鹰寨虽是个土匪窝,但寨主陈九可是名动江湖的独眼鹰爪,武功也是在高手榜上的,再者,黑鹰寨除了陈九聚集了还有其他武林高手,哪是一个丫头片子就能轻易血洗的? 为此,江城从此不再允许她再下山。种种迹象表明,此事真大过假。如果传言是真的,那江寒微定然是个狠角色,武功也不可小觑。 “江寒微。”阎义在念出这个名字时,门牙都在颤抖。 她嫣然一笑,连眸光都泛着笑意:“看来二门主是听过我还有一些往事,不过,江湖传闻不可尽信!我可没有传闻那么可怕!” 她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阎义哆嗦了一下。 “江姑娘,所有交易都是大哥亲自进行的,我们只负责执行,其他一概不知!”到底是一门之主,他解释。 “你此刻中了百步穿肠的毒,不说实话就等死吧!”她拿起了其中一件白色肚兜,肚兜上锈着一朵空谷幽兰,针线细密,兰花有绰约谗唼之态。这样的针法,她见过。 “江姑娘,我真不知道啊!”他哆嗦地回答,视线欲要往上看,却被靖云一个冷冽的眼神逼得低下头。 她将白色肚兜收进袖口,朝靖云望去,说:“走吧!” 靖云看着那件肚兜,眉头轻皱。 “江姑娘,江姑娘,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她随手扯了床上的棉被下来,将一角塞进阎义的口里,他支支吾吾发不声来。 靖云跟着她离开。 “你可是有了头绪?”靖云的眼神落在她的袖口,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有一点,待核实!”江寒微不愿多说,敷衍地说。 据她所知,饮鸩门门主生性谨慎多疑,很有可能不曾把此等大事告诉阎义。而阎义贪生怕死,威胁到这个份上了都不肯说,那再问也是浪费时间。 肚兜上的兰花,用针如细发,如果她没有记错,她曾经在那个地方见过。那样的地方,如果没有允许,阎义根本不可能进去,更加不可能偷到女子的贴身之物。 “不把他杀了?”靖云问。 “他的仇家多如牛毛,自有人会收拾他,免得染我一手血!”她才不愿意她的剑染上这杂碎肮脏的血,她把话放出去,还不是大把人想要将他除之而后快。 “接下来你要去哪?” “玲珑城,时间也差不多了,二师兄该等急了!” “那我们可同行!”靖云眼里闪过淡淡的忧愁,只是一瞬,随后他朗声一笑。 …… 靖云面无表情地站在窗前,俯视着外面,漆黑的夜如同他的眸子一样,清凉的风拂着他的发丝。 “公子。”紫烟半跪拱手,如雾的眼眸尽是仰慕,凝视着眼前熟悉而冷漠的背影,“按照您的吩咐,紫烟已经办妥,不该让楚姑娘知道的事,一概不让她知道。” “嗯。”他没有回头,身影连动也没有动。 “……”她嘴唇微动,抬头看了一眼负手站立的他,终是一言不发。 她眼里多了一些复杂的情愫,似有悲伤和不甘。她自诩貌美如花,舞艺超绝,又弹得一手好琴,世间的男子哪个不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但是唯独他,他的眼里未曾有过她。 她以为他是一个不近女色的人,所以才对她无动于衷,但她明明看到他对楚微不同,眼里也有了不同的神色。 “公子,蛇影使者曾下令,饮鸩门还有利用价值,暂且不能动它。我们帮楚姑娘干掉了阎义,只怕不妥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靖云回过头来,脸色冰冷如霜,眼里掠过一丝杀气,嗓音低沉:“谁才是你的主人?” 紫烟闻言,赶紧俯首贴地,声音颤抖:“紫烟知错!蛇影使者终究是宫主最为信任的心腹,他传达的命令自然是宫主的命令,紫烟只是担……担心您会被宫主责罚!紫烟对您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啊!” “好了。”他冷声喝止,脸上已经恢复了淡漠的表情。 “紫烟先行告退!”她叩首离开。 紫烟回到房间里,对镜卸妆,看着铜镜里那张脸,绝美脱俗但没有血色,尤其是卸了妆,更显苍白。 她替他卖命五年,不惜流落风尘,但他从未正眼瞧过她一眼。她的指尖轻轻地摸着这张脸,明明如此美丽不可方物,为什么他不愿看一眼? 她看到他对楚微嘘寒问暖、笑脸相迎,那么陌生的他,但又让她内心里无比嫉妒。如果他肯这样对她,哪怕只有一次,那么就算是立刻让她死去,她也愿意。 铜镜里绝美的脸流下了一行清泪,更加凄楚动人。良久,她拭去,换上魅人心魂的笑容。 第39章 恶鬼面具 窗外微风拂过,失修的窗轻轻摇晃,发出吱吱的声音,在夜里略显诡异。窗外一片漆黑,天边的月牙皎洁,但被薄云虚掩,月光朦胧。街道已经鲜有人走动,只有更夫沉稳的脚步声,几盏灯笼泛着着红光。 “虽然你神出鬼没,但深夜闯入女子房间终究是不好吧?”江寒微懒懒地抬头,房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夕揽还是一身黑袍,将身体包裹在里面,脸上竟然戴着一个黑色的饕餮面具,看不到表情。他就那么一站,她觉得室内温度骤降。她想下逐客令,但是又不敢,唯有抱怨一句。 看见那个熟悉的面具,她还是震惊了片刻,她送他饕餮面具是为了嘲笑他,不料他竟然戴上了。她不知他什么心思,示威?盛怒?威胁?漠视?但是绝对不可能是喜欢! “夕揽楼主,面具很衬你的气质!”她扫视一眼,便垂下眼帘,拿出一个杯子,倒了一杯茶,“可要喝茶?哦,你不方便喝。下次你应该换一个可吃喝的面具,不然只能干巴巴看着,多没意思啊!” “事情办得怎样?”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各种贫嘴,自是不会搭理。 “尚未办妥!”她打了个哈欠,并未想与他多解释,甚至房内的寒气更盛,她也丝毫不在意。 他几度要她性命,她都未曾害怕过,难道会害怕他发怒? 梅君阑已经答应帮她去偷冰蚕软甲了,有他一人就可,所以她在这事并不费心。他走之前,她还特意吩咐了一句:“不急。”一来她担忧他急中出错,二来她并不希望他真的偷到冰蚕软甲,意思意思便可。她希望以此为借口,争取时间,好摆脱夕揽的控制。 夕揽冷哼一声。 “夕揽楼主,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冰蚕软甲又不是布庄的绫罗绸缎,你说要我就能立刻送到你面前,我总得想个万全之策,方能动手。”她斜睨着他,观察着他的轻微变化。 他没有说话,应该是接受了她的说辞。 “你应当将时雨丢到修罗场训练一年半载,这样单纯易上当的孩子,欺负起来没有半点成就感!”她挑眉看着他,想要打破这静默的气氛,嗤笑道。 不知为何她心疼时雨,他这样单纯的人在青衣楼待不久,以他现在这个状态去执行任务,必定十死九生。 夕揽这个混蛋最近都不按常理出牌,让她费解得很,她甚至都怀疑时雨是他的下一个诡计的棋子,至于具体用途,她还有待研究。 “嗯。”夕揽鬼魅般的声音只是闷应了一声,听不出感情。 江寒微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敷衍她,她也不愿自讨没趣,于是转移话题:“劳烦楼主亲自光临,不仅仅是为了知道冰蚕软甲的进展吧?” 他的身影如闪电一般,从窗边瞬移到她的旁边,俯视着端坐的她,声音冰冷:“我要你杀了靖云。” 她神色微变,拧紧眉头,脑中掠过千万种想法。他的声音如同魔音一般,萦绕在她耳旁,久久不散。 “舍不得?”在她还在思考时,他又问了一句。 “夕揽楼主有所误解吧?寒微并没有卖命于青衣楼,明杀暗刺都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她稳住心神,他似乎特别希望看到她窘迫的样子,不能让他奸计得逞。 “难道你们青衣楼杀不了他,所以想要逼迫我使用美人计?”她淡然一笑,直视他的双眼。 “你真的以为他是好人?”他没有被激怒,反问。 “坏人想杀的人并非一定是好人,好人想杀的也并非一定是坏人。他是我认定的朋友,与他的好坏无关。与你,我都能暂且结盟,那么与他,我是否可以更加包容?”她字字冷冽坚定,不容他反驳。 “呵呵,天真!” “夕揽楼主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寒微,寒微就是如此。”她站了起来,看着面具之下的那双眼睛,平静无波,深邃不见底。 他冷笑几声。 就如他来时一样,他去时也是无声无息。 她关上窗户,想着那双眼睛,一如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 “青衣楼可不是救人的地方!” 夕揽的声音冰冷得刺人骨髓,他一手捏着她的脖子,把她举高,她感觉呼吸困难。 他的手比她的脖子更加白,仿佛是没有血色的苍白,但就是这样病态的手轻易将她举起,只要稍微一使劲,她细嫩的脖子就要被扭断。 “江寒微求夕……夕揽……楼主赐药……”因为被捏得喘不过气,她的脸已经涨红,皙白的脖子也慢慢变红,暴起了青筋。 她眼神坚定,不因他的狠厉而有半点退让,她的双手抓住他的手,似在恳求。 他戴着恶鬼面具,黑底骷髅纹,诡秘恐怖的面具在配上他的浑身寒气,仿佛他真的是从地狱而来的修罗。 她盯着面具下的那一双眼睛,淡漠平静,没有一丝感情,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但是又好像没有见过。 “求……楼主……赐……”她还是不依不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她见到那双平静如湖的眼眸有了一丝波澜,尽管只是一瞬,可她捕捉到了。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他并不是江湖中传言的狠厉绝情的杀手之王。 他突然松手一甩,她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射而去,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她剧烈咳嗽,揉揉脖子,她的脖子上留下五道指痕。 “江寒微谢夕揽楼主赐药!”江寒微全然不顾背后的剧痛,连忙起身,拱手作揖。 “滚!”夕揽冷哼一声,挥一挥衣袖,转身离开。 不过一会儿,宋帆给她送来了一个锦盒。 她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朵玉雪莲,晶莹如白玉,连花蕊都是白色的,仿若玉雕而成,难怪叫“玉雪莲”。 宋帆惊讶又敬佩地盯着这个少女,她胆子该是多大才敢问夕揽索要玉雪莲啊!曾几何时,他也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热血少年啊! “宋舵主,多谢了!”她欣喜一笑。 “微姑娘可是要用它救心爱之人的性命?”宋帆问了一句,大概只有是自己最珍视的人,她才会豁出性命去救吧! 她莫名其妙地回答: “他吹箫好听!” 第40章 启程 沈诺在数日前已经来信告诉江寒微,他已经到了玲珑城。她估算着时间,若是她再不到玲珑城,只怕三师兄要训她了。 “阿微,你昨夜寻花问柳去了?”靖云站在马车旁,看样子应该等了许久,他不悦地盯着她,仿佛在埋怨她不带他同去的样子。 江寒微睡眼惺忪,微风拂过,几根发丝飘零,她慵懒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瞧你春风得意的模样,我看是你去风流快活了吧!”她钻进了马车,倚靠着车壁,眼皮半眯。 其实她一夜未眠,想起了一件往事,她就再也没有睡意,她一个人坐在屋顶看了一夜的月色。 车厢宽敞舒适,月白色的柔软绸缎铺在座位上,素白的流苏垂在周围。靖云坐在她的对面,春风满面,显然昨晚睡得很好。 “老子倒是想啊!紫烟姑娘长得出水芙蓉,放在盛产美人的江南也是绝无仅有的,偏偏你要拖老子去审一只恶心的肥猪!若不是你,说不定老子已经跟紫烟姑娘秉烛夜谈了。”他不满地嚷嚷着。 “得了吧!瞧瞧你这德行,白生了一张俊脸,别说紫烟姐姐看不上你,云音坊哪个女子看得上你?”马车虽颠簸,但身下的靠垫柔软舒适,她刻薄地吐槽几句。 “阿微可看得上我?”靖云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的身旁,脸几乎就要贴着她的脸,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说话时带出一股温暖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 见他越靠越近,她猛地一惊,顿时睡意全无,身子不安第挪了挪,心如小鹿乱撞。 虽然跟她长大的师兄都是男子,但是从未有男子那么放肆地接近她,更加不会厚颜无耻地说这些话。中原男子都是含蓄守礼,对待女子都是彬彬有礼,知晓男女授受不亲,从未敢逾规矩。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她说些煽情的话,仿佛并无男女有别的观念。 “看不上!”她控制紊乱的呼吸,语气冷漠地回答。 “阿微,在你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我茶饭不思。我深感自从遇见了你,别的女子再也入不了我的眼。”他动情地说,眼里流转着迷人的光波,使得他这张雌雄难辨的脸更是动人。 “可见你的双目也没用处了,将其剐了吧。”可是这眼神让她感到既熟悉又厌恶,她顿时所有的悸动都归为平静,冷冷地推开他的脸。 “老子这招在荆湖时可是百试百灵的,哪个女子不被老子这俊朗的外表和低沉的嗓音迷惑?阿微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见她表情冷漠,他含情脉脉的神情换上了玩世不恭,不满地嚷了起来。 “那你可得检讨一下自己了,回扬州有一年多了吧,竟然没一人吃你这套!”她顿时平静下来,既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羞愧,又对这个咋咋呼呼的人感到无奈。 “老子回到扬州就没敢拈花惹草,老爷子时刻派人盯着我,不许老子到烟花柳巷,也不许老子结交猪朋狗友……”他忿忿不平地说。 由此得知,他在荆湖的不良品行已经传到了远在扬州的叶符禺耳中,也许就是想要他定下心来,所以才给他匆匆谋了一门婚事吧!只是可惜了,妻子尚未过门,就被劫了去。 此次奉命到玲珑城,自然是少了管束,所以他才又敢跟他的酒肉朋友到青楼寻欢作乐他大概憋坏了吧!想到这,江寒微瞬间为搅了他的美事而深感愧疚! “靖云,你此次去玲珑城只是去凑个热闹?”她看似慵懒,实则在认真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当然不是!我家的老爷子要老子参加比试,还有随便跟龙盟主提个亲。”他脸上云淡风轻,随意地回答。 “提亲?跟龙姑娘?叶太老爷还真是时刻惦记你的婚事啊!”她想起那个老态龙钟的叶太老爷,表面和蔼可亲,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这老家伙的算盘可打得精准,若是娶了龙瀚的女儿,叶家就多了一个靠山,那些寻衅滋事的人自然就会少了许多。 “嗯。老爷子整天在老子耳边念叨,大哥都有一双女儿了,而我却连对象都还未有!老爷子真是闲得荒了!老子若是有了妻室,多少美女佳人得伤心欲绝?以后老子要去花天酒地都有人管着,多没意思啊!”他似在想象着自己往后清水寡汤的日子,脸上悲戚。 “臭不要脸的!”她啐他一口。 她看着他,神情复杂。对于江南叶家的事,叶符禺对他瞒着的有多少?而他知道的有多少?江南叶家?商贾?又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身份? “你真的以为他是好人?”她想起了夕揽的话。 靖云,江南叶家的表少爷,曾经江湖第一美女叶凌雪的私生子,生父不详,幼年被送到了荆湖,一待就是十几年。叶家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天赋异禀的外孙,却狠心将他送给了鬼谷先生做徒弟。 眼前的他看似人畜无害,与世无争,但是这样的人真的甘心不露锋芒吗?与他相处的这段时间,他并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反而一再保护着她。 这是夕揽的诡计吗?夕揽最爱挑拨离间了,他故意让他们心生间隙,但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他知道靖云的真实身份或者说另一重身份? …… “阿微,不如我娶你,一来老子我耳根可清净,二来我们可一起花天酒地。”靖云突然挽起她的手。 “什么?”江寒微一怔,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的确没有听清他说什么。 靖云又重复了一遍。 “想得美!我心有所属,你还是去娶龙姑娘吧!”她甩开他的手,闭上了双眼,睡意又席卷而来,懒懒地摆摆手,“靖云你消停一会,我要小憩片刻!” “嗯。”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眸子重归冰冷,但是熟睡中得她并没有察觉。 说是小憩片刻,实则她足足睡了一天。他没有再打扰她睡觉,只有在她偶尔醒来询问到哪里时,他才说一句。等问完了,她便又睡去了。 靖云准备了许多在路上吃的干粮,有精致的糕点,有解馋的果脯……都是按照她的口味准备的,她饿了便会吃上一些。 一路上,为了能让她睡得安稳一些,他还特意吩咐车夫驾得慢些,尽量避开坑洼的地段。所以,原本一天的路程,他们用了两天。 途径离玲珑城山脚的镜仙镇时,她还故意让他停了一会,她再从听雨楼出来,手里拎了一个食盒。 “阿微,到了!”靖云将江寒微唤醒。 她掀开帘子,抬头望着气派的玲珑城。她都一年未到玲珑城了,不知道他可还好? 第41章 玲珑城 从山下往上看,山峦叠嶂,凌空的建筑虚掩在葱郁的树木间,晨雾弥漫,仿佛天宫一般缥缈雄伟。雅浩的建筑与起伏的山峦配合有致,高低错落,似天上九重天般层层凌云而起,令人惊叹! 玲珑城不愧为天下第一帮派,光是门面装潢都比雪痕城要气派个好几百倍,沿着长而高的阶梯上去,便看见一丈左右高宽的朱红色大门,檐檩上绘画着漂亮的花纹图案,门前的两个石狮比人还要高。 出门迎接他们的是玲珑城的十三弟子——骆川,约摸十八岁模样,相貌堂堂,正气凛然,身穿雪青色衫。他是玲珑城最出色的弟子,四大剑侠之一,仅屈居沈诺之下。 “骆师兄,许久不见,可还好?”江寒微热情地打声招呼。 “挺好的!多日未见,楚姑娘风采依旧!”骆川则显得拘谨多了,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他多看了江寒微几眼,她还是如以前一般,欢乐得跟一只绿色的凤尾蝶,没有一点烦恼。有时候,他都难免羡慕她,自由自在,完全没有束缚。 “骆少侠,在下江南叶家靖云。”靖云等他们寒暄完后,往前走了半步,抱拳行礼。 “久仰久仰!”骆川赶紧抱拳回礼,明明是个少年,却看似稳重成熟,少了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哈哈,骆师兄还是这般沉稳有礼,若是学得靖云一半的痞里痞气,那会有趣多了。” “楚姑娘风趣依旧!”骆川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脸上微红。 “骆师兄的脸皮还是这般薄!” 她这样一说,他的脸更红了。 她向骆川大致了解了下,沈诺半月前到达玲珑城,而楚浪和墨梓棋出门先于他数日,但是到达的时间却比沈诺迟了一天。不用想,她都能猜测到是楚浪带墨梓棋去到处闲逛,才耽误时间的。 看骆川淡定的样子,龙瀚的毒大概已经解了。按道理,为了掩人耳目,四师兄应该也会去治治玲珑城的六弟子。具体情况,她不方便问得太清楚,只能见到师兄们再打听。 骆川领二人进门。 玲珑城不比叶家府邸金碧辉煌,但也是廊院相接,建筑错落有致,沿廊种植了各种花草树木,处处不同,大有移步换景之态。 沿途骆川与许多江湖侠士行礼。武林大会在即,玲珑城中接待了许多贵客,山脚下的风离镇也是热闹非凡,聚集了慕名而来的江湖侠客。 武林大会为招纳贤能而开,龙瀚有意从中挑选前三甲作为继任武林盟主的候选人。因此,更有人谣传,下一任武林盟主将会迎娶龙瀚之女。权利和美人,试问世间哪个男子能不动心? 待他们行至揽月院,只见沐风亭中,一男一女临风交谈,男子白衣胜雪,举止清雅闲适,如沐春风;女子一袭藕色烟罗软纱裙,秀靥艳比花娇,螓首蛾眉,眸含秋水,浅笑轻颦间更是三千粉黛无颜色。 “人间竟有如此佳人!”靖云看怔了,轻叹一声。 “我都说了,若是你见到龙姑娘,那才知道何为人间绝色。”江寒微也看向亭中,只是目光锁定的人不同。 骆川因还有事要处理,所以先行离开了。江寒微并非第一次到玲珑城,他不担心她会迷路之类的,而靖云有她相伴,也不用忧虑。 靖云不似其他男子一般,只欣赏了片刻,他很快收回了视线,却见江寒微凝望不舍,似羡慕,似释然,似无奈。 “不过我更喜欢阿微,美人在骨不在皮!”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可是来向龙姑娘求亲的!”她对他安慰人的话感到心里暖了暖,随即瞪了他一眼,“若是龙姑娘真成了你媳妇,这话让她听见了,我可就一世英名尽毁啊!” “这是我家老爷子的意思!美人确实是美人,但是老子长得够俊了,娶的妻子不需要太美,免得盖过老子的风华。古语有云:自古红颜多祸水,逍遥自在的我可只不想惹上祸事!” “啧啧,要点脸好吗?男人脸长得好看还不如拳头硬有用!” “老子是既有颜值,武力值又高,还有财力,就差了一点权势。放眼天下,几人比得?”他得意洋洋地笑笑。 “那你再将武林大会比试第一拿下啊!”她顺着他的话接。 “老子才不上当!” 她凝视着亭子,眼里看不出妒意,有无尽的惆怅。 “阿微,你真的爱你二师兄吗?还是你错将仰慕当作爱慕?” 她一时哑言,她从未考虑过这事。她从小就将沈诺当作未来新郎的人选,小时候伴她成长,长大后也应该陪她终老,一切都理所应当。 我爱二师兄吗?仰慕还是爱慕?她的眉头扭成结。 看到她茫然的样子,他心里有了答案,痞笑道:“好啦!我就随口说说!” 他将她拉着走了,待她回过神,人已经来到了亭子里,抬头便撞上他们的目光。 “靖云兄,久违了!”沈诺首先打招呼。 “沈少侠!”靖云回了个礼,看向一貌倾城的龙芷柔,“敢问姑娘就是名闻天下的第一美人吧?” “靖云公子,芷柔有礼了!”龙芷柔轻轻颔首。 “龙姐姐,多日不见,可有惦记着微儿啊?”江寒微亲昵地牵着她的手,笑靥如花。 龙芷柔习惯她的不拘小节,柔声细语:“自然是有啊!你都快一年未来了!” 龙芷柔和江寒微年龄相近,又因玲珑城的女弟子不多,所以十分愿意亲近这个外来的少女。但她并不知道少女是江城之女,只知是楚浪的胞妹,算是雪痕城的半个弟子。 江寒微豁达开朗,她娇柔温顺,两个迥然不同的人却刚好互补,所以两人怎么看对方怎么顺眼! “二师兄,你霸占龙姐姐的时间够多了,我有些女儿家的交心话要跟龙姐姐说。”江寒微说。 沈诺无奈地摇摇头,这丫头,说话还是这样没分寸。由于有外人在场,他不好训斥她。 龙芷柔闻言,脸上掠过一丝红晕,眼眉低垂,似有娇羞。 “阿微。”靖云嘴唇微动,略思量片刻,只是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沈诺也尾随靖云离开,亭中只剩下她们二人。 远看沐风亭,两个少女衣袂飞扬,一人似空谷幽兰,一人似风中芍药,不一样的美丽,却是一样的赏心悦目。 “楚妹妹可是有事?”江寒微的心思哪能瞒得过她的玲珑心思,她娇问道。 “跟龙姐姐说话最轻松,从来不用绕弯子。”江寒微迎风轻笑。 “龙姐姐可认识此物?”江寒微从袖口拿出一条月白色的手帕,剪口整齐,像是从某件衣物上裁剪下来的,上面锈着一朵兰花。 “嗯。”龙芷柔微怔了下,神色有异,接过手帕,轻轻颔首。 第42章 暗流涌动 “龙姐姐可认识此物?” “嗯。” 江寒微见她坦然承认,略感意外。 “它为何会在你的手中?”龙芷柔抚着手帕上的紫兰,确实是出自她的手,还有这质地柔软的宋锦,是父亲从扬州给她带回的,她特意裁下一段做成贴身之物。 江寒微粗略地将事情经过陈述了一遍,当然,特意变成了无意,她略过了仇杀的过程,只说是她寻乐云音坊,认出阎义,她想要痛扁他一顿,不料发现了这熟悉的花纹绣法。 她生性好玩又爱路见不平,龙芷柔又听闻过饮鸩门的二门主是好色之徒,所以对她教训阎义的事不作怀疑。 “它在一月前被盗,但由于是隐秘之物,我又没有受到伤害,我就没有告诉父亲他们。我曾担心盗贼会再次作案,几度假装出门埋伏在附近,但是等至深夜也不再见贼人踪影。一月后我便作罢,不料竟让楚妹妹逮到了贼人,芷柔在此多谢楚妹妹了!” 龙芷柔在外人眼里柔弱温和,大抵是因为她生得一副温柔面相,但终究是武林世家之后,骨子里还是有一股坚韧和狠劲。 龙瀚中毒恰好发生在她丢失肚兜的前后,饮鸩门恰好是擅长用毒的门派,难道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碰巧碰巧!”她停顿了一下,又问,“物件丢失的那日,可有何异常?” “你是怀疑我父亲中毒与饮鸩门有关?”龙芷柔一语道破。 江寒微模棱两可地回答:“谁知道呢?” “那晚值班的是骆师兄,城内如往常一样,戒备森严。我想起许久没去看过顾师兄了,于是去了摘星院,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就离开。等我回到房内,察觉柜子有被翻过的痕迹,就查看了柜子。在整个过程,我没有发现有异样也并未见到可疑人物。按理说,骆师兄值夜不应该有人能偷潜入城内,骆师兄做事向来严谨。”龙芷柔认真想了想,努力将当晚的场景全部忆起。 阎义行事缜密,不可能留下明显的痕迹让她立即察觉,这不利于脱身。既然她一进门就发现异样,只能说明偷东西是他临时起意,并且时间紧迫,所以才留下痕迹。 江寒微抬头看了一眼她,这样的美人,当然值得他冒一次险! 至于骆川值夜,那就不可能有外人能够瞒过他的眼睛潜入玲珑城,还准确无误地找到龙芷柔的房间并盗窃了东西。以阎义这样的身手,更加不可能! “大致情况我已了解,不知龙姐姐可暂且保密,毕竟此事只是我的猜测,未有定论!” “好!”龙芷柔不是拖沓之人,当机立断就答应了。 …… 江寒微刚推开房门,便看见两位师兄端坐在桌子旁,应该是在等她。 “小师妹。”她轻轻关门,想要离开,楚浪唤了一句。 “微儿见过三师兄,四师兄!”她欲转身的脚步止住,笑意盈盈地行了礼,“四师兄,微儿可听从了你的吩咐,除了你准许的墨雪散和银霜丹,其他的东西微儿一点儿也没动。” 她内心是想要多偷一点的,但是四师兄言出必行,她若是动了,只怕人此刻还在雪痕城躺着呢! 墨梓棋沉声应了声:“嗯。” “四师兄,听说你去给顾师兄看病了,他怎样啊?”她坐了下来。 “小师妹怎么突然关心起玲珑城的弟子啦?”楚浪狐疑道,他只知道她跟骆川有一点交情,不知她还认识那个闭门不出的六弟子。 “嘿嘿,好奇啊!听闻顾师兄天赋异禀,是百年不遇的练武奇才,无奈身染恶疾,委实可惜!若是四师兄能治好他,也算是成全一桩美事!”她眨眨眼睛,真诚地回答。 “啧啧,两句不离顾师兄,小师妹跟他很熟?”楚浪一脸怀疑。 “不就多问两句嘛,不说就算了。” “慧极必伤。”墨梓棋淡漠的眸里难得有一点惋惜。 墨梓棋身为医者,理应看破生死,怎地今日悲春伤秋了起来? “难得有一人与老四志趣相投,相谈甚欢,不料身染顽疾,他自然是怜香惜玉了!”她的疑惑刚传至,楚浪立马就调侃了起来,“老四天天与她私会,都没空理我了。” “品姑娘?”她试探地问。 品轻茗以医术闻名江湖,人称“品医仙”,是当年曾与墨氏一族齐名的品氏血脉,但也有人说墨氏的医术高于品氏。墨氏一族是惨遭灭门,而品氏一族则是日渐人丁单薄,传至品轻茗一代就只剩她一人。 “我与品姑娘是探讨医术!”墨梓棋听到“私会”二字,嘴角抽了抽。 “哈哈,不打自招!”楚浪难得抓到他的痛处,心情愉悦,“品姑娘与老四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两人都精通医术……” 楚浪得意洋洋的,她再瞅了一眼阴沉的墨梓棋,心底暗自唏嘘:也就三师兄这嘴门没把的才敢招惹四师兄。 “小心我将你的秘密告诉微儿。”墨梓棋知道他的死穴。 “什么秘密?”她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尤其是见到楚浪紧张,她就更感兴趣。 楚浪一把捂住墨梓棋的嘴,瞥了一眼起疑的小师妹,忙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真的?”她当然不信。 “小师妹此次又去哪玩了?可有惹事?”楚浪眯眼看着她,转移话题。 “没有,不过做了一件好事,路上偶遇饮鸩门二门主,顺便绑了他。”她不依不饶地追问,“四师兄,到底是什么秘密啊?” 墨梓棋冷冷的,不说话。 楚浪一拍她的脑袋,不信她的“偶遇”,责备:“你这个惹事精,偶遇?亏你说得出口!又给雪痕城找麻烦,让师父知道了,看他罚你面壁几日!” “三师兄放宽心,他没有命活到能通知饮鸩门。”见楚浪松了一口气,她继续说,“不过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她将事情交代了一遍,但是没有隐瞒半点,连饮鸩门刺杀她的事和意图逼迫江城下山的事都一一告诉他们了。 他们先是震惊,但很快平静下来,因为他们也受到了伏击,虽然还不清楚伏击他们的跟她的是不是同一批,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雪痕城正在遭受打击。 自从墨梓棋解了龙瀚的毒后,就再也没有发生其他的中毒事件,这让他们费解得很,千方百计将他引到玲珑城却没有了下文!他们是在暗处谋划新的计谋还是偃旗息鼓呢? 雪痕城有火璃在,他们并不太担心,再者,除了项鼎,其他三人都不是泛泛之辈。 “毒不是饮鸩门下的。”墨梓棋听完她的陈述,当即否定了龙瀚的毒是来自饮鸩门。 “四师兄可是认得这毒?”她问。 墨梓棋点头,放在桌上的手渐渐握成拳头,眼睛猩红。 “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楚浪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江寒微,“我们怀疑玲珑城有内鬼。” 第43章 凤箫声动 玲珑城。摘星院。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月下梢头,萧声悠扬,如同春溪破冰时欢快流淌的声音,穿梭森林,越过山涧,奔赴百川。 江寒微凝视着传出萧声的窗户,烛光映在纸窗上的是一个消瘦的身影,萧声停下的时候会听到浅浅的咳声。整个摘星院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不似霁雪院那般浓烈,可见屋中人常年以药为食。 他从未出来过或者打开窗户,只有清悠的萧声从房里传出。 她多次想要推开那扇让人魔怔的门,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吹出如此天籁。可是她忍住了,识音何必识人呢? “你来了。”曲罢,竟然先听到的不是咳嗽声,而是他病弱的声音,弱若细丝。 她眉目有了喜色,难道他的病情有所好转? 她第一次到玲珑城是还未被父亲禁足之前,她随沈诺到这里,她一人闲逛之余被萧声吸引,误闯了摘星院。从此,她便天天来此,沈诺忙,没空陪她,只有这萧声陪伴她半个月。 慢慢地,她探听过他的消息。屋内人是玲珑城的六弟子,曾经也是风华绝代的一个人,但在数年前身染恶疾,治愈后留下病根,身体虚弱,不可见风,所以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 每次她来去都收敛内息,尽量不让他发现,但是他却在她进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后来熟悉了,他也从不过问她的事,甚至连她的名字,大多时候都是听她讲江湖上的趣事。 有时候,她希望他会问她的名字,但是他不问。 “是啊!你猜猜我这次给你带了什么?”江寒微隔着门窗,看着清瘦的剪影。 “听雨楼的酱香肘子和风离镇的桃花醉。”屋里人回答。 “没意思,一猜就中。”江寒微嘟囔道,“下次我给你带点新鲜的。” 其实不是他猜得准,而是她的花招不多,来来回回不是酱香肘子就是桃花酿醉。她贪食,若是从太远的地方带来点心,未到半路就被她吃光了,她一般都是就近买的,而这一壶桃花醉是她托沈诺从雪痕城带来的。 郎中诊断他活不过二十五,从此负责照料他的十六师弟就再也不允许他喝酒。他开玩笑地说过:“没有了酒,也许我能多苟延残喘几日,但却剥夺了我的一个乐趣!” 他随意的一句话,从此她每次来都会给他带来酒。活着就是为了快意人生,若是连乐趣都没了,那还不是行尸走肉?在她的眼里似乎没有生死,只有活在当下。 “呵呵。”他的笑声也很浅,只有在这寂静的摘星院能够听得很清楚,似夜虫低语,有种远离世俗的宁静致远。 院子里栽种着几株稀疏的单竹,随意摆放了几盆绿色盆栽,石桌石凳皆染上薄尘和枯黄的竹叶,看样子已有一个多月未有人来打理了。 “院子许久未曾打扫过了。”她环视一周摘星院,完全不似她一年前来的模样。以前虽也是布置简单,但是起码是一尘不染的,哪是现在这个样子啊!难不成他的待遇更如从前了? “十六奉命下山了,一直未有其师兄弟过来打扫,咳咳……”屋里人缓了缓,温言,“过几日应当会有人来打扫。” 玲珑城的人还真是势利眼,好歹他曾经也风光过。她暗自咒骂,不敢当着他的面骂,不能给他添堵。 “听说雪痕城的墨少侠来了,不知他可有给你诊断?” “诊了,他让我静养,还给我一些丹药,吃后咳嗽减轻了不少。”屋里传来他爽朗的笑容,“你不必忧心!我可是被上天眷顾过的人,他不会轻易抛弃我的,我亦不会让他轻易舍我而去!” “哈哈,你是豁达!”不枉我为你求来玉雪莲替你续命,她舒心笑道。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在一花间、一叶间也能窥视这个万千世界,他说的。这是她愿意接近他的原因,他豁达开朗,即使病魔缠身也不怨天尤人。 她的手按在门上,想要推门而入,瞧瞧这个病弱却依旧乐观的男子。 这时,走廊远处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有人正往摘星院赶来。 “我走啦!照顾好自己!”她低声地屋内人说,脚尖一点,掠上屋顶,一抹绿衣消失于夜空中。 这轻功,世间少有吧! “顾师兄,你在跟谁说话呢?”他没有推门,只是轻敲门。 “临时起意念了几句诗词,让你费神了。”屋内人回答。 “没事!你好好休息!城内近月来多是外来人,怕有不懂规矩的人误闯,惊扰顾师兄静养。” “无妨。咳咳……” 他听着这咳声,不由叹息。 他看了看院子,十六师弟下山都近两个月,一直都忘了差遣其他人来打扫院子了,明日再得清理一下。不知十六师弟是贪玩忘了时日,还是又迷路了,竟然迟迟不归!等十六师弟一回来,他必定要好好训斥他一番。 江寒微出了摘星院,那一阵阵轻咳声渐渐消失于耳际。她的眼神黯然,不是说玉雪莲可起死回生吗?怎么连这小小的病都不能治好。 确定周围没人,她身子一跃,似黑夜的墨蝶在空中飞舞。落地的一瞬,一手迅速向她脖子处劈来,耳边风声呼啸,她条件反射地一挡一推。 “谁?”她的声音很轻,怕惊扰别人。 那人却不回答。 她住的摘星院是偏院,一般极少有人会来这里,所以她才会使用轻功,不料竟有人伏击。 来不及看清人模样,身影很快又进行了新的一轮攻击。几轮攻击下来,两人却不分高低。 她以掌作剑,凝结剑意在掌向来人砍去,所到之处,可听见清晰的风声。 “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啊,妹妹是准备谋杀亲兄?”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她迅速敛起剑意。 “三师兄!”她凶巴巴地瞪他,“我就随口编的身份,你就真叫上瘾了?” “辛亏你不是,险些要了我的命!我的楚微妹妹出身名门,知书达礼,不会对哥哥下手那么重!” “切,委屈了!” “小师妹,你刚才去哪了?那个方向……好像是摘星院吧?听说那个地方只住了玲珑城的六弟子,难道小师妹看上了那个病秧子?”楚浪的眼睛望向摘星院方向,嬉皮笑脸地问。 “三师兄管得可真宽!” 他柔声劝说:“小师妹,连老四都说他的命不长了,不要陷太深,怕你到时徒添伤悲!” 他何尝不知她喜交朋友,只是有些人不能深交,一是行为不端之辈,二是恶贯满盈之人,三是将死之人。 “知道了!” 【注1】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第44章 尸骨无存 江寒微阴着脸,疾步走向揽月院。 “你若是不愿我说,我不说便是了,至于冷着张脸吗?”楚浪笑吟吟地说。 “我第一次闯入摘星院,是因为他吹了一曲《竹枝词》。”她眼眶微红,眸子蒙了一层水雾。 “小师妹,三师兄错了。”他见状,知道自己触及了她的伤口,微笑凝固了。 《竹枝词》是他们大师兄最爱吹的曲子,以前他们听到这曲子的时候,他们都嘲笑大师兄只懂吹一曲,不懂吹奏其他曲子。这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这个曲子连最迟入门的火璃都接连听了四年。 后来在他们强烈的抱怨下,他才开始学吹其他曲子。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突然的一天就再也听不到他吹箫了。 “哈哈,三师兄竟然也会认错!”她忘记了忧伤,没心没肺地笑话他。 “跟小师妹认个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过咧,三师兄也不是个大度的人,总会问你讨回来的。” “那这样说,三师兄得讨很久,从小你就没少给我背锅!” “哈哈,那我讨一辈子,直至讨不动。” …… 嬉嬉闹闹地穿过长廊,走进揽月院,墨梓棋正闲暇地喝着茶。 “四师兄。”江寒微说。 “嗯。”墨梓棋见到二人表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他还在考虑和品姑娘讨论出的新药方是否可实行。 “二师兄呢?”她确定屋内并没有第四个人,有些失望。 “出去了。”墨梓棋不咸不淡地回答。 “又出去!我还想跟他说说新发现呢?” “小师妹发现了些什么?”楚浪看她开心了不少,于是问。 她得意洋洋地说:“阎义潜入玲珑城当晚,玲珑城二城主张宗岱曾经召见过一次骆师兄,吩咐他到后山巡视,时间与龙姐姐丢失东西的时间吻合。” 她借着闲聊的机会,从骆川口中探听到了当晚的事情。 张宗岱让骆川从抽调一些人到后山巡视,说是有弟子在后山发现了可疑人物潜入。经过认真的盘查,骆川他们一无所获。接着,在他们巡查的过程中,龙芷柔的房间遭到偷窃。因为她并没有将此事告诉其他人,所以没有人将此事与龙瀚中毒的事情想在一起。 此事发生的第三天,龙瀚中毒,而后玲珑城的一个外门弟子消失,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这个外门弟子身上。龙芷柔亲自端给龙瀚的安神汤中,就放了毒药,而这碗汤是她亲自煮的,其间从未离开过。有人说见到那个外门弟子当晚出现在厨房附近,又因为他的消失,所以众人皆认为是他做的。 龙瀚中的是“百虫僵”,但凡中毒者身体会慢慢僵硬,先从手足开始僵硬,再到身体,最终心跳停止,血液凝固而死。此毒来自南疆,中原地区曾在二十年前出现过此毒,中毒者由神医墨氏一族救治并解了毒。二十年后,这毒竟然再现江湖。 “你认为这个内鬼是张宗岱?”楚浪将她所说的信息整合了一遍,忍不住问了一句,“即使如此,也不可以断定是他啊?” 他与墨梓棋对视一眼,嘴角是意味不明的笑容。 “以那人的下毒手法看,他本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离开,为何要现身让别人看见?只是不小心?”江寒微继续说,“他就是为了摆脱张宗岱的嫌疑,所以他选择的是三天后动手而不是当天。 据张宗岱的口供,报告后山有人闯入的消息也是由那个外门弟子提供的,但有人亲眼看到外门弟子向他报告了吗?” 她怀疑那个真正的外门弟子早就死了,而给龙瀚下毒的人不过是一个易容成他的人。 “按老四的说法,下毒的人不可能是饮鸩门的人,那为何阎义会出现在玲珑城?”楚浪看向她。 江寒微摇摇头,这是她想不通的。一开始,她以为是张宗岱与饮鸩门合谋,对龙瀚下毒,雇人追杀他们雪痕城的人。可是,饮鸩门的人根本不可能有这样巧妙的下毒手法。 但是如果下毒与追求的幕后黑手不是同一个人,那还有一方是谁?既然张宗岱支开骆师兄不是为了方便饮鸩门,那阎义为何又会出现在玲珑城?难道是巧合? “哈哈,小师妹真是长大了不少,不是那个只会跟老五瞎闹的孩子了。”楚浪对她有了别样的欣赏,像是终于看到自己妹妹长大懂事的欣慰。 “你们合伙诓我,你们明明就知道了内鬼是张宗岱!”她努努鼻子,不悦地蹬蹬脚,若不是其中有四师兄,只怕她早就动起手来了。 “小师妹息怒,这可与我们无关,我们是听从二师兄吩咐的,他说万不得已绝不能让你掺和进来!”楚浪摊摊手,无奈的面上更多是奸计得逞的笑容,看得她更是咬牙切齿。 沈诺尤为关心她,但凡能顾及得到的,绝不允许她有半点风险,就某种层面上,楚浪也是赞同这种做法的。 “我和老四已经捣毁了饮鸩门的老巢,从他们门主口中得知了雇他们的人是张宗岱。下毒和杀人这两件事都是他派人做的,但我们尚未知道下毒者的真实身份。”既然她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他也不好瞒她。 自从上次他们在林子里遇刺,他们留了个活口盘问,最后他们受不了墨梓棋的毒药和楚浪的恐吓,于是招出了门派。他们顺藤摸瓜,通过饮鸩门主的老相好找到了门主的藏身之处,套出了真相,随便为武林除害。 他们万万想不到竟然还牵扯出了一个玲珑城二城主,张宗岱。此事兹大,他们没有十足的证据,自然不敢惊动龙瀚,他们只能先静观其变。 “为何这事还未在江湖中传开?四师兄是使了什么坏吧?”她看了一眼平静的墨梓棋,按理说这等事应该轰动江湖,但是似乎并没有人知道。 “我让他们尸骨无存了。”墨梓棋极其淡漠地微动嘴唇,连眼皮都不动一下。 饮鸩门的人行踪诡秘,常人一般难以寻得他们的踪迹,尸骨无存的话,别人只会当他们又躲仇家去了。 “不过,终不是长久之计!” “哈哈,所以我们准备在被发现之前,让张宗岱身败名裂!”楚浪笑了。 “真没看出,三师兄可真狠!”她由阴转晴。 楚浪权当她是赞赏,桃花眼闪着光芒:“现在还有一个疑惑……” “雇饮鸩门的银子哪里来的?”她接话。 饮鸩门的人全是贪心之徒,不是财大气粗的主儿怎么可能让他们去卖命?作为玲珑城的二城门,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钱财供饮鸩门吸食! “对!” 第45章 武林盟主 转眼间,武林大会开始了。 沈诺和楚浪忙于比试的事,墨梓棋忙于与品轻茗探讨医术,就剩下江寒微一人无所事事,只得一人在玲珑城到处闲逛或者下到听雨楼喝个小酒。 “雪痕城就是当年临阵退缩的那个门派吧?” “是啊!若不是看在沈诺的面子上,龙盟主怎么可能让雪痕城的人参加武林大会。” “会不会真的像谣言一样,当年江城是因为跟神木宫有勾结?” “谁知道呢?一代剑仙就这样自甘堕落,真是孬种!” “听说雪痕城的墨氏遗孤也来了,若是能得几瓶银霜丹和墨雪散……” “嘘,别让人听见了。” …… 江寒微伏在墙边,静静听着,只会背后伤人,不过小人行为。 这些所谓的江湖侠士表明上对他们雪痕城的人恭恭敬敬,实则意见颇深。如果不是他们功夫不到家,自知打不过沈诺等人,指不定早就当面热嘲冷讽了。 从住进玲珑城,她便听到许多此类的闲言碎语,从一开始的愤怒到现在的淡漠。原来,江湖除了热血传奇,还有嚼人舌根的细碎事件。 待嚼舌根的两人走远,她才从墙后走出,缓缓走向比试场。 比赛设天、地、玄、黄四个比试场,采取晋级制,最后胜出三人,通过比试选出三甲。由于比试有年龄限制,只取十五岁到二十五岁的人,所以那些过了岁数的或者未满的人只能暗自唏嘘。 每个赛场都围绕着许多武林侠士,有看热闹的,也有即将要比试的,反正是人声鼎沸。她自然是不能错过这个热闹啦,早早来到比试场,等待好戏开罗! 骆川特意给她安排了一个贵宾席,不用挤在观众席。贵宾席的高台正对着“玄”字比试场,可清楚观看到四个比试场的情况。 她喜欢看别人打架,自己并不喜欢,所以并没有报名参加,而与她同坐的龙芷柔参加了。 玲珑城有内贼的事,她不曾告诉龙芷柔,她只是随意敷衍了几句。现在的武林大会才是当务之急,其他事都暂且往后推。龙芷柔当然理解,也没有再过问。 “我还以为能在场上看看楚妹妹的飒爽英姿呢?”龙芷柔略感失落,她还以为贪玩的江寒微会参加比试。 “楚微资质太差,不敢班门弄斧,免得给我们雪痕城丢脸!”江寒微尴尬地摸摸鼻子。 “楚妹妹谦虚了!我听闻雪痕城的江姑娘武艺超绝,怎地如此大事未见她出现?” “**姐啊,她被城主禁足,已经多年不曾下山。”江寒微随意答道,台下热闹非凡,她的全部心思都在下面。 龙芷柔还想要探听点什么,但是骤然安静的气氛打断了她的询问,只好顺着众人目光望向相邻的高台。 龙瀚站在位于正对着“地”和“玄”之间的高台上,身姿魁梧,一身大侠的浩然正气,令人肃然起敬。他就是与江城齐名的“仁义剑仙”,曾经带领七大帮派与神木宫抗衡的龙盟主! 他的身后布置了十几个座位,正中的位置是龙瀚的,而他的位置两旁分别坐着玲珑城的二城主燕传北和三城主秦浩,其他座位则是其他门派的掌门。 台下众人停止了讨论,现场一片安静。 这龙瀚在江湖人心中地位倒是蛮高的!江寒微暗自感叹。 他看上去面色红润,精神极佳,看来毒已经全好了。 江寒微看了一眼龙芷柔,感叹:她的母亲该是何等美人,才能生出这样出落的一个女儿啊! “感谢各位江湖侠士千里迢迢赶来玲珑城参加武林大会!此次武林大会,一来,是为了挑选有为少侠,好匡扶正义,剿灭图谋不轨的魔教人士及山贼流寇;二来,龙某年事已高,正欲退位让贤,江湖是年轻人的江湖,我这个老头该退休了。当然,此次比试的三甲将作为下一任浩气盟盟主的候选人,最终的获选人仍需经由六大门派的掌门审核考察……”龙瀚声如洪钟,举止间霸气侧漏! 台下众人不禁骚动起来,这是何等的美事啊! “下面比试开始吧!”龙瀚不是个话多的人,把比赛规则交代了一下,就宣布比赛开始了。 “在下待会有一场比试,不能相陪,请楚姑娘恕罪!”骆川赔礼后就离开。 “无妨!骆师兄加油!” 随后,骆川离开不久后,龙芷柔也因比试而离开了。 她所在的位置,能够清楚看到四个试场,正好对着字试场。 只见“玄”试场处上来两人,台下的人看到二人,皆不由地哄笑了起来。 “在下江南李汉!” “在下霹雳堂……陈旭!”青衣男子在报名字时,表情是抽搐的。 只见对面站着的是一个长着花白胡子的大汉,脸上布满皱纹。 “请问阁下……未足二十五?”陈旭问道。 这比赛不是有年龄限制吗?怎么跑上了一个古稀大汉? “在下再过一个月刚好满二十五,我只是长得比较着急!”李汉不急不慢地说。 这得长得多着急才能长成这般模样啊?!就这苍老的声音,谁信啊?! “哈哈……好玩!”江寒微失声笑了起来。 “把他拖下去,这局霹雳堂陈旭胜!”裁判满脸黑线,吩咐道。 “老子真的就二十五啊!啊……放开老子!” 立马上来了两个人将二十五岁的李汉拖下了试场,场下剩下一片笑声和讨论声。 接下来,她观了几场比试,全都无趣得很,还不如他们师兄妹几个剑崖比试来得好玩! 比赛的第一日,她也没指望有多好玩,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她悠哉悠哉地嗑着瓜子。 “没点形象!”她旁边不知何时坐下了一个竹青色短衫的男子,正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她撑着下巴,打量男子方方正正的脸,皮肤黝黑,粗眉大眼,眉宇间有一道疤,他的手亦是粗糙黝黑,像是久历江湖的侠客。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但那样的声音和表情却是她熟悉的。 “梅君阑,你这审美还真是让人着急!”她挠挠眉间,低声骂了句,“不过这易容术倒是厉害,竟然连手也可易成与脸匹配,几时教教我?” 世人皆知千手梅郎是圣手神偷,但他们不知他真正厉害的不是盗技,而是赌术和易容术。 在赌术方面,就算是被她师父称为“天生的赌徒”的江寒微也比不过他,她只能运用上千术才勉强赢他一次。他盗窃无数却无人抓得住他,其中得益于他这以假乱真的易容术,在逃亡中混入人群中鱼目混珠。 “不乔装打扮一番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梅君阑白了她一眼。 “听你的意思,是得手了?” “自然,本公子是谁啊!”他递给她一面玉牌,正面是一个“叶”字,背后是繁复的祥云纹。 “江南叶家!”她反复翻看玉牌,喃喃道。 第46章 无耻之徒 玄字试场,灰衫男子抡起拳头攻击白衣男子,气势汹汹,拳风以无形化作有形,有数道烟雾状的拳头闪现,拳头所经之处,铮鸣声响起,直直逼近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轻点足尖,轻易闪躲,嘭嘭嘭数声,白衣男子后面的石柱留下了数个拳印,有无数的碎石粉末飞溅,弥漫成片。 场下的观众倒吸了一口气,若这拳头打到白衣男子身上,非死即伤啊!枯燥的比试终于有了看头,场内的人如同滚烫的油锅中滴入了水珠,油锅瞬间爆炸,热闹非常。 白衣男子依旧微笑着,有条不紊地在台中翩翩起舞般闪躲灰衫青年的拳头,仿佛他参加的不是比武大赛,而是比舞大赛。 灰衫男子双目含怒,攻势更猛更急,白衣男子还是淡淡地笑着,可是痞笑中带有淡淡的漠视,就是不愿意出手,只会躲,激得灰衫男子更加愤怒,脖子已经青筋暴起。 “出手啊!”台下有人看不惯了,嚷着要白衣男子出手。 可是他就是不出手,一味闪躲。一开始,众人以为他可能是有意隐藏身手,后来大家渐渐认为他只会躲避的功夫,慢慢地对他心生厌恶。 当白衣男子被逼到试台边缘,灰衫男子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把他打到台下也是一种胜利。旁边的观众退开,似乎是留出位置让某人有个落脚点。 “无耻!”突然有人大喊一声。 只见灰衫男子面朝地掉到了地面,白衣男子依旧风度翩翩地站在台上,仿佛这一声“无耻”并非是在跟他说的一样。 在场的人都清楚看到,在灰衫青年的快速到近乎无影的攻击下,他只是左躲右闪,人像是个白蝴蝶般衣袂飘飘地起舞,完全不还击。在灰衫青年渐渐疲惫时,他突然一闪,瞬移到灰衫男子的背后,在灰衫青年的臀部狠狠地踢了一脚,因为猝不及防,灰衫男子往前一倾,接着整个人往下跌,与大地相吻。 白衣男子一脸傲然地站立,无视来自周遭鄙夷的目光,望向了正前方的看台,朝那一抹水绿衣微笑。 灰衫男子狼狈地爬起来,恶狠狠地瞪着白衣男子,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只怕白衣男子早就被撕碎了。 台下的人见状,更是气愤,如果他们手中有青菜鸡蛋,早就丢了上去。 “江南叶家靖云,胜!”裁判的脸微微抽搐,极为不情愿地宣布结果。他尤为可惜地看着灰衫男子,才这个年纪,铁风拳已经小有成就,可是偏偏遇上这个无耻之徒。 台下一阵唏嘘,显然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 裁判感到为难,但是规定就是写的:落地者输。他见靖云潇洒地走下试场,完全没有半丝惭愧之意。无奈之下,他只能宣布下一场开始。 “叶家的老爷子怕是糊涂了,怎么派了这么个人来参加比试?说是象征性地参加,也得派个作风良好的人来啊!”张宗岱看着下面混乱的状况,怒气冲冲。 其他五派掌门的脸色也并不是很好,但为了维持风度,只在心里暗骂了几句。幸亏那人并非他们的弟子,不然败在靖云手中确实丢脸,他们只得默默祈祷他们的弟子不要遇上他。 龙瀚凝视那道白色身影良久,只觉得此人深不可测,他看似无赖无本事,实则是在隐藏实力。若是他没有一点本事,怎么可能轻易躲过铁风拳的攻击! “那人可是送至荆湖鬼谷的凌雪姑娘的遗子?”龙瀚淡淡问道。 那个白衣男子,眉宇间与叶凌雪有几分相似,那样绝美的脸,丝毫不逊于她当年的风采,只是这脾性却与她大不相同,她温婉坚韧,绝对不会这般“无赖”。 他细细一想,倒觉得靖云与那个人有几分相似。他心中诧异,赶紧摒弃他的猜想,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是。”张宗岱回答,不由叹息,“果然是个野孩子,放他至荆湖没人管束,竟养成了这样的脾性!” “鬼谷先生脾性古怪,靖云这孩子没有学成他那样的性格,我已认为是幸事!”龙瀚不以为意。 张宗岱哑言,倒不是认同龙瀚的话,只是费解他怎么会替靖云辩护,看他模样,似乎对这个无赖还挺欣赏。 …… 江寒微捏紧玉牌,看了靖云的整场比试,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微笑。台下的愤怒越盛,她的笑意就更胜。 她总觉得这人不是来给叶家争光的,而是来给叶家抹黑的。 “整场比试下来,那人落英缤纷的,本是挺赏心悦目的一场比试,结果以这么下作的方式结束。”梅君阑挺喜欢温柔唯美的开端,只是这结束不堪。 “我看他是无心比试!”她看着玉牌,杏眸含笑,眉头却微皱。 “本公子看你倒是很欣赏这个花花公子啊!”他此刻儒雅的笑容与他此刻糙汉子的面容极为不配。 “为何偏偏是叶家?”她喃喃自语。 “我知道你与他有些许交情,但是人心不古,你多少还是要留点心眼!既然此事与叶家有关,自然就与他有了关联。”他知道她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还是忍不住吩咐了一句。 张宗岱在对雪痕城这事的态度上与龙瀚不同。龙瀚主张和平相处,共同抵抗魔教。张宗岱认为雪痕城与神木宫有勾结,应当除去。因为意见不和,所以张宗岱偷偷派人杀害雪痕城的人就不奇怪了,毕竟若是逼得江城下山寻仇,龙瀚必定会出手。等到江城与龙瀚两败俱伤之际,那他可坐收渔利。 她让梅君阑到张宗岱的房内找他幕后的资金供给人的线索,本来她没抱多大希望,结果却扯出一个大人物。江南叶家,是个意外也不意外的结果。 十六年前的正邪之战,江南叶家看似置身事外,实则暗地里给正派人士提供大量钱财,这实为大功一件。叶符禺这个老奸巨猾事事算计精准,这中立的行为不管哪一派赢了,他叶家都不会受到牵连。 此番,叶家竟然暗自提供钱财给张宗岱,让他找杀手刺杀他们雪痕城的人,这显然与叶符禺的做事谨慎小心的风格不符!叶符禺明哲保身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趟这趟浑水? 她抚摩着玉牌,靖云虽然是叶家的二少爷,但是在宗族血脉分明的叶家他根本没有资格过问叶家的事,调动叶家的资金更是不可能。此事与靖云的关联应该不大,难道是叶景偷偷做的? “梅君阑,此事不可告诉任何人!”江寒微收起玉牌,吩咐道。 “江寒微!你这是要包庇那小子?叶家可是要杀了你们雪痕城的所有人,你莫要被那张小白脸迷住了!”梅君阑总感觉她对靖云的态度不同。 “不是姓叶的就都参与了伤害我雪痕城的事,更何况他还不是姓叶的。如果他真的伤害我在乎的人,我必定会亲自手刃他!”怒目霜眉的她冷冷地说。 她到底还是不希望此事与靖云扯上关系,他救过她,对她有恩!如果此事真的与他有关,她又将会怎么做? 雪痕城。竹屋。 “有酒吗?”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靠在门边,懒洋洋地问道。 “只有茶!”江城推开竹窗,让一园的竹林入到屋里,斑斑点点的阳光散落在地板上。 “切!”褴褛男子不悦地拿出自己的酒葫芦,自己喝了起来,“是付繁,她逃了出来,人在江陵,有一人护着,敌我尚未知晓。” “没有葙儿的消息吗?”江城不甘心,问了句。 褴褛男子摇头,瞥见桌上放着一个纸条,拿起看了一眼,握着酒葫芦的手有青筋暴起。 江城沉默,温文儒雅的气质渐渐褪去,换之而上的是浓重的戾气。 从窗口望去,一幅初夏的竹林图展现在他们眼前,竹叶婆娑起舞,细碎的星光铺撒在细软的沙土上。 “你终于要下山了吗?” 第47章 夜来访客 江陵。破庙。 火堆的火势很旺,室内的火光从庙内的各种大小洞口溢出,柔和的光却未给冷夜添上半丝温暖。 付繁凝视着四周,见一道黑影从左边破败的窗户掠过,她下意识地将剑柄握得更紧一些,纤瘦的手关节处勒出道道白痕。少顷又有一道黑影出现在窗户上,黑影缓缓向破庙靠近。她知整个破庙已经被他们包围,但她丝毫不畏惧,反倒掠过一抹笑意。 多少年了?她有多少年没有用过手中的剑了?她曾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握剑,再也没机会重见天日。她握剑的手因为兴奋竟然微微颤抖,它也想念鲜血的味道了吧! 她屏息凝神地听来自屋顶的动静,数人正在厮杀搏斗,刀剑相击的金属声连连响起,众人攻击的对象并没有表现出劣势,反而游刃有余。她露出笑容,看来袁堂主那边不成问题。 破庙毕竟是荒废已久不曾修缮,经不起他们的折腾,偶有破碎的瓦片和积灰从上面落下。 突然,听到一阵闷哼,一个黑色身影头部向下从屋顶上坠入院中。破旧的门虚掩着,其实与敞开无异,她能通过破烂的洞口清楚看到那具尸体。 数道如鬼魅一般的黑影迅速掠入破庙,刀光闪烁,数把锋利的刀迎头劈向她,她持剑格挡。凌厉的剑风逼得刺客连连后退,对方显然没料想到他们追捕的女子身怀武功。 首领先是一惊,随即冷静下来,手势一比,黑衣人四散而开,围绕着女子做防御式。 女子四十岁上下,清瘦苍白,眼角的皱纹很深,火苗的光映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却让人不敢轻视半分,她身上散发着刺人心脾的寒气,黑色的瞳孔透露出浓重的杀气。就算是杀人无数的黑衣刺客首领见到她,也不由震惊片刻。 “请姑娘随我等回圣宫!”首领沉声喊道。 她冷哼一声,人已持剑而动,动作快速诡秘,将剑刺入最近的一个刺客的喉咙。 黑衣人举刀向她砍去,她凌空转折,踢倒一人,身如弓箭向外射去,撞碎木门,直飞到门外。她剑锋一偏,直指前方,又把剑送入了一人喉咙,动作干脆狠厉,每杀一人都只在弹指间。 那首领又是一惊,知道此人武功不可小觑,谨慎持刀向前,她冷然缓缓向前。 她随脚踢起地上的一把刀,墙角的一人立即闷声倒地,嘴溢出血泡,她却一眼也不看那人。 “姑娘……”首领尚未来得及将话说完,已被她刺破喉咙。 他睁大眼睛,诧异非常,这样的女子被关在神木宫多年,他怎么不清楚她的来历呢? “付姑娘。”袁华仓促赶入破庙中,却见庙内凌乱分布的尸体。 付繁冷冽地坐在火堆旁,淡漠如霜,用一块破布擦拭手中的剑。 他微微一惊,但迅速恢复如常。他怎么忘记了,付姑娘是她的护卫,功夫又怎么可能低! 他将庙内的尸体清干净,用沙土掩盖血迹,铺上干草,庙内沉寂无声,又恢复到了尚未有刺客来之前的模样,仿佛厮杀从未开始过。 “付姑娘,可有受伤?” 付繁沉默惜言,袁华又不善言语,两人静坐无言,甚是尴尬。他想打破这气氛,于是问道。 “没有。”她轻轻摇头。 她低头抚着剑身,倒映出她渐显苍老的脸,眼角的皱纹很深,往昔的花样少女早已垂暮,往昔的种种亦不复存在。十六年如流年一瞬,她守护的人已不在,但她还苟延残喘。 她困在昏暗的幽夜阁多年,没有一天不渴望逃出黑暗的魔掌。无数的夜里,她梦见她逃出阁中,亲手扭掉恶魔的脑袋。盼了一天又一天,她却只等到了恶魔死亡的消息。在那一刻,她开始质疑活着的意义了,她想随她而去,却因为未给那人带去一句话而不能死去。 重获自由那刻,渐渐失去灵魂的她似乎又活了过来,等她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她就随她而去。 袁华看着她,陷入了回忆。这个清冷女子时常跟在那个俊丽明媚的黄衣少女旁,黄衣少女总是带着笑容,待人宽厚善良,而付繁则完全不同,时常板着一张冷脸。也是这样的对比,让人在注意黄衣少女的同时,也无法忽视她。 “付姑娘,此处已经不安全了,我们明日一早就得动身离开!”袁华从回忆中回神,轻声说。 “好!”她头也没抬,依旧抚着那柄剑。 “那姑娘早些安歇!”他准备退到庙外守护。 她将剑插入剑鞘,突然把他叫住:“明日我们就此作别吧!孟罹派出来的追兵只会多不会少,他的目标是我,我不能再拖累你了。付繁谢袁堂主一路护送!”最后一句说得格外生涩,似乎极少说感谢的话。 “青葙姑娘对我有恩,我不过还了她的这份人情。孟罹既然一开始没派出有能力的人杀我,往后他也不会,起码短时间不会。”他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诚恳地解释,“他派出来的人不过是阻拦我们去寻那个人,起码我们在接近雪痕城之前,我们都是安全的。” “我会将你送到他身边再离开!”顿了顿,他认真道。 她犹豫片刻,却没有再反驳。是啊,不知道孟罹出于什么目的要留他们两人的性命至此,既然他没动杀心,她自然也没那么顾忌。 “嗯。”她闷声回答。 袁华笑了笑,似乎因为得到肯定的答案很高兴,但是眼眸深处有着掩饰不住的悲痛。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里掠过不忍和感动。 “袁堂主,我敬重你的知义多情,但是为了救我,不值得……”付繁面露难色,那可是袁家一百三十一口的性命啊,只为了救她一人尽数断送。 “自古忠义两难全!青葙姑娘对我有再造之恩,若没有她,便没有我袁某,更何谈我们袁家一百三十一口?既然我选择还了青葙姑娘的恩,我就不会后悔!”他叹息,良久他说,“况且我也不仅仅为了报恩,更因为我自己。他对我早就有了杀心,我不过是为了自保!” 她再次沉默,却将剑握得更紧。 他淡然一笑,她还是以前简单直率的女子,品性倒也与青葙有几分相似。 “付姑娘安心休息,我在外替你守着!”说罢,他退出破庙,转身的刹那,他嘴角露出阴恻恻的笑容,眼里掠过一丝诡异的冷光。 她抚摸着剑,沉浸在往事中,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切。 雪痕城。 十七弟子尾随张宗岱进入到房间,替他倒好茶。 “师父,您早些安歇,徒儿先退下!”十七弟子恭敬地行了个礼,就退去了屋外,关上门。 弟子离开后,张宗岱拿起杯子,准备喝,不知为何他突然感到心绪不宁。 他放下杯子,起身向里屋走。他打开柜门,按下开关,从柜子里露出一个洞口,洞口放着一个盒子。他拿出一个一尺长宽的盒子,再开了锁。 他脸色骤变,翻找了一遍,账本都还在,银票和玉牌都不见了。他慌张地拿出账本翻了翻,没有。他又抖了几下,还是没有,发现那封信不见了。 到底是谁偷的?如果那封信被人看到,他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他紧握双拳,布满皱纹的眼眸露出狠毒。 第48章 咄咄逼人 镜仙镇,听雨楼。 夜色渐浓,今夜到这酒楼饮酒的人本就不多,而此刻只剩下江寒微一人对月独饮。 “想不到夕揽楼主竟然有这等闲情雅致,到这听雨楼饮酒,你不是应在准备杀人和杀人的路上疲于奔命?难道近日生意不太好?”她脸颊绯红,眼神茫然,桌上七零八落地散置着酒壶,看样子像是喝了不少酒。 “知道与叶家有关,难过?”夕揽讥笑。 “我不像夕揽楼主那般冷血绝情,喜怒哀乐自然都是有的。”她赌气般地有狂喝了一壶酒,任由酒从唇边流下,少量清冽的酒从她白皙的脖子划过。 他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模样,负手在背的手微微动了动,却终究没有挪半步。 “你还是不愿杀他?”见她已经喝完一壶,他冷冷地问。 “这一年来,我已经还清欠下你的债。等我帮你拿到冰蚕软甲后,我答应你的最后一件事也就完成了,事成之后我们就一笔勾销,可好?”她期盼地看着他。 因为醉意,她的双瞳有了别样的光芒,不再是警惕,此时完完全全跟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一样。 夕揽面具下的双眸依旧冷如凝霜,没有一丝波动。 “夕揽,你混蛋!我为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不就是一朵玉雪莲,若是你想要讨回来,那我便上天山替你寻一株。你为何要咄咄逼人,要将我逼入绝境?”她站了起来,醉意朦胧,见他迟迟不回答,于是恼羞成怒,破口大骂起来。 “混蛋夕揽,你混蛋……”她开始语无伦次,向夕揽指手画脚地缓缓靠近,他如冰柱一般站在风中,任由黑袍飞扬。 她摇摇晃晃地走着,目光死死盯着他,他也看着她,她趔趄一倒。 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夕揽瞬移到她身旁,扶住她,她条件反射地抓住他的手臂。 月色下,她酡红的脸颊更加明艳动人,她的双眸明亮清澈,她窥视着面具下的双眼,平静无波,似一潭死水。 “你放过我好吗?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不要伤害靖云。”她抓住他手臂的力度加大了,双眸蒙上了一层水雾,“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麾下能人无数,为何偏偏要逼我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在他的面前,她从未示过弱,哪怕是当年她求药的时候,她眼里的坚韧仍不减半分,难道她因为一个靖云而防线彻底崩塌?就因为这个人救过她几次? “你醉了。”面具下传出一句话。 她心中一惊,为他这一声温柔的话语而感到惊讶。她睁大惺忪的眼睛看着他,藏在黑暗的眼睛依旧冷漠,但为何他的声音会这样温柔? “你是谁?”她呢喃,看着那张恶鬼面具,黑底骷髅纹,她的手缓缓抬高,想要揭开他的面具。 四周寂静无声,她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如果不是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她都觉得他是一具没有心跳的行尸走肉。 她的手缓缓靠近,在这一刻她似乎并不害怕他下一刻会将她的手扭断,面具下的那张脸到底是什么样的? “小师妹。”在她触及面具时,突然听闻楼下传来一声呼唤。 夕揽松开手,身影一闪,离开了听雨楼。 她凝视着黑夜,不悦地跺了跺脚,坏事的三师兄! “我就知道你又跑到这里来了。”楚浪看着桌上的十几个酒壶,东倒西歪的,应该都是空瓶,脸色立马阴沉了,“谁教你喝那么多酒啦?” “兑了水的,我最多喝了一半的酒。” “明知道是兑水的酒,你还喝那么多?”楚浪搞不明白这丫头又怎么了,明知道是假酒还喝那么多,摆明是自愿当水鱼。 “我让店小二给我兑的,喝起来能醉人不醉己!”她转头看了一眼黑夜,月色皎洁。 就差一点,她就能见到夕揽的真面目了,看样子,他并不完全是一个冷血的杀手。 “胡闹!二师兄等你都等得急了眼,生怕你又闯祸,没一次能让人省心的!”他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给了她一记爆栗。 “痛!三师兄就知道欺负我,我要告诉二师兄,看他怎么收拾你!”她摸摸脑袋,委屈地说。 “若是二师兄知道你喝那么酒,我看他收拾谁?” “三师兄小人!” “比不过小师妹阴险!” …… 夜黑风高,屋顶上的一道黑影注视着行走在街道的两道身影,他们嬉闹欢笑,屋顶那人的黑袍随风飘扬。 第二天,江寒微起来时头有点痛,她揉揉脑袋,她最讨厌醉后醒来的感觉了。 “醒啦!”楚浪推门而入,端着一碗醒酒汤,“喝了它!” 她简单洗漱后,端起碗,一股浓重的姜味扑鼻而来,硬下头皮喝完。 “没告诉二师兄吧?” “如果告诉了,二师兄早就提剑来等你醒了。”他懒懒地笑笑,“对了,叶家的那个靖云来寻了你几次,都让我用你没醒打发掉了。” “哦。” 想起昨夜的种种,她越发地不安,靖云到底是什么人?如果他只是叶家的表少爷,夕揽根本不会那么在意。那他又会是什么人? 她与楚浪刚走出揽月院,就看到靖云和龙芷柔正在谈话。 “龙姑娘昨日可有看到我的比试了?”靖云笑问,语气似有得意。 “看了。”龙芷柔含笑回答。 “可是英姿飒爽,气度不凡?”厚脸皮的他继续追问。 “靖云公子的打法确实让芷柔耳目一新!”龙芷柔不愧出自名门,回答亦是滴水不漏。 “哈哈,龙姑娘真是个可爱的人儿。”他的脸正欲往她靠近。 江寒微一拍靖云的脸,将他的脸推离龙芷柔,说:“龙姐姐别理这种泼皮无赖,只怕他丢光了叶家的脸还浑然不觉!” “阿微就不能温柔些,老子可是靠脸吃饭的。”他朝她嚷嚷,随即温柔地看向龙芷柔,“你应多学学龙姑娘,彬彬有礼,大方得体!” “好了好了,我温柔一点。”说着,她极其“温柔”地扯着他的衣袖,拖着他离开,“别见是女人就调戏!走吧,你不是找我有事吗?” 靖云竟然还极其有礼貌地跟龙芷柔行礼告辞。 “阿微,你松手!” …… “楚姑娘与靖云公子感情真好!”龙芷柔看着远去的人儿,秋眸含笑。 “嗯。”楚浪默然点头,眼里多了一分惆怅。 自从那场比试结束后,靖云成了整个武林大会的名人,当然是“臭名远扬”。本来各个门派的女弟子对他的印象极好,因为他俊美的外表和风趣的谈吐,一时间竟然把最受女子欢迎的楚浪挤到了第二。但昨日的比试结束后,女弟子纷纷倒戈楚浪。 但是,他丝毫不在意,照样闲暇地在玲珑城仰首挺胸,无视那些异样的目光。 “靖云,若论脸皮之最厚者,你当稳居榜首!”江寒微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个人,他们低头窃窃私语,待触及她的目光时,赶紧停止了讨论。 “多谢阿微赞誉,不如老子再将比试的榜首也拿下,来个双喜临门?”靖云询问似的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若是再提亲成功,就是三喜临门!”她附和道,以他现在的名声,只怕龙芷柔见到他都要躲了。 “哈哈,阿微真是懂我!”他朗声大笑。 她若有所思地笑笑。 “本来藏剑山庄的柳师妹与我相谈甚欢,前日的比试后,柳师妹突然不理我了,还有青城派的王师妹也是。”他一路上抱怨不停。 “靖云,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停下脚步,表情凝重地看着他。 他听到这问题,先是一怔,然后敛起轻浮的笑容,认真道:“我自然是阿微的朋友啊!” 第49章 陷阱 揽月院位于玲珑城的最偏之处,但与摘星院离得近,平时少有人经过。按照骆川的解释,因为其他客房已经住满,只能将他们安排到这里。江寒微师兄妹几人倒也无所谓,哪怕是鲜有人居住的揽月院也比他们雪痕城要装潢气派。 江寒微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看着有“叶”字的玉牌,思忖良久拿不定主意,她是否应该将此物交给师兄们?父亲与叶家的渊源很深,虽然到他们这一辈没有什么交集,此事应该让父亲定夺,。 她想起昨日的谈话。 “嘿嘿,阿微大可放心,我不会是你的敌人!”靖云平静地说,“青衣楼的人想要我的性命。” “你知道?” “夕揽没有收叶景的酬金,但是不知道为何还要杀我,都被我击退了。” “哈哈,别露出这样的表情!阿微不是早就知道我并非等闲之辈了吗?” “只是没想到你知道那么多。” “如果阿微想跟夕揽撇清关系,也许我可以帮你。” …… 突然屋顶有轻微的动静,她警惕地打开门,见有一道黑影掠过屋顶。揽月院是偏院,附近只有两个住人的院子,如果是刺杀或探听秘密不该出现在这里啊! 是往摘星院的方向,她一想起院内住着的是一个孱弱的病人,她立即感到不安。 她没敢多想,施展轻功跟在后面。 她伏在屋顶上,观察摘星院的情况,黑衣人正缓缓靠近屋内,窗上依旧映着一个清瘦的身影。 什么人会对一个卧病多年的人下手?一个病人应该对谁都没有威胁才对。 黑衣人推开门,听到屋内惊呼一声,似乎对来人感到诧异。哪里还容得她再思考,她立即纵身飞跃而去,人如闪电进到房内。 “哐啷”一声,她手中的剑抵住了黑衣人欲行凶的刀。 黑衣人没有想到会有人会出现,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挥刀刺向江寒微,兔起鹘落间她迅速格挡回击,房内刀光剑影。 拆招数十下,她不落下风,对方也占不了优势,一时打得难分难解。 烛光闪烁,房内传出刀剑剧烈的铮鸣声,她余光瞥了一眼那个清瘦的背影,心中酸楚涌上,她猩红的双眼突然变得狠厉。 黑衣人眉头一皱,被这双眼睛震慑住了,一时恍惚,江寒微气势如虹,剑气回荡,裂帛剑幻化成数道青蛇,齐齐向他撕咬而去,黑衣人连连退让闪躲,她持剑逼近,剑划破他的左手腕。 黑衣人吃痛,从门口冲了出去飞速逃离。她凝视着那道黑影不动,当务之急并非追赶,任由其消失不见。 她重新回到房内,凝视着那个背影。 “顾奚风,你没事吧?”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可是没有得到回应。 她看着那个端坐在椅子的背向着的玲珑城六弟子,从他对他们的过招完全没有动静,她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她手里的剑掉落在地,哐当一声,她摇了摇头,目光迷离。 不,不可能的!昨夜她还听他吹箫,怎么可能今日就……顾奚风,你不能有事! 她缓缓走向那个清瘦的背影,每走一步都沉重非常。她伸手碰了一下他,那人向后倒,跌落在地,一把匕首插在他的胸前,鲜血染红了他素蓝色的衣襟,仿佛一朵鲜红的彼岸花。 “顾奚风。”她喃喃地叫着这个名字,那具已经冰冷的尸体再也没有办法回应。 “不,不……”她微湿的眼眶透露着绝望,她进玲珑城那日,她就应该推开这扇房门,看看他的模样,不至于第一次见面成永别。 此时的他因为失血过多,也许是因为常年的病痛缠身,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也是惨白惨白的。 她跪在他的身旁,泪悄然滑落,滴在他如雪的脸上,她伸出手,拭去那一滴泪水,触碰到他的皮肤,是冰冷的。 她不该犹豫,若是她再早一点阻止黑衣人,也许他就不会死。 屋外突然一阵骚动,众人涌进来,她置若罔闻,怔怔地看着那具已经不会说话的尸体。小小的摘星院第一次涌进了那么多人,他们惊讶地看着尸体旁边的少女。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但是更多的是怀疑她杀的人。 “十七师弟!” “十七?”江寒微终于有了反应,回过头看着那个喊了一句“十七师弟”的骆川。 “楚姑娘?”张宗岱脸上没有半点悲伤,冷冷地看着还挂着泪痕的江寒微。 “骆师兄,刚才叫他什么?”她无视满屋的人,直直盯着骆川。 骆川有些疑惑,重复了一句:“十七师弟。” 她露出笑容,舒了一口气,幸好他不是。 “你这个杀人凶手!”大概被她的笑容刺激到了,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杀人凶手?你们亲眼看到我把刀子刺入他的胸膛吗?”江寒微知道死的人不是顾奚风,渐渐恢复了理智,冷冷地看着这一群人。 “楚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张宗岱质疑地问道。 “我在房中休息,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开门便见到一黑影掠过。我想如果是各位英雄不可能半夜蒙面鬼鬼祟祟地在屋顶上赏月吧,楚微猜测此人必定是歹人,于是就跟了上去。”她扫视一眼所有人,继续说,“不料发现有一黑衣人闯入摘星院,对屋里的人痛下杀手。我发现不对劲已经尽量挽救,但还是没能阻止。不过,我伤了他。” “动静?沈少侠和你同住一院,怎么他没发现,倒是你先发现?难道楚姑娘的功夫在沈少侠之上?”张宗岱冷冷地说,仿佛咬定了她就是凶手。 沈诺和楚浪看着她,表情担忧凝重。 “哦?既然如此,为何此刻带人来摘星院的人是张二城主,而不是龙盟主?难道张二城主想要僭越龙盟主的职权?” 张宗岱脸色变了变,但很快淡定下来,沉色道:“门中弟子先将此事报告我,我就带人先来,有何不可?” “就我先听到,比我师兄们先发现,又有何不可?”她理直气壮地挺挺胸。 “你,你……强词夺理。”他老脸一红,咋舌半天终于说出完整的四个字。 楚浪嘴角多了一丝笑容,她巧舌如簧,最爱诡辩,不熟悉她套路的人极容易被她绕进去。 “别以为胡诌一个黑衣人就可以摆脱嫌疑,发现十七死了,你竟然不去通知我们,是不是想要毁掉你杀人的证据?”张宗岱平静下来,矛头依旧直指她。 “张二城主真是搞笑,为何就是要揪着我不放?你是想要误导大家掩饰什么还是对我不满啊?”她狡黠地笑笑,“我与你们的十七师弟素不相识,我为何要杀他?若是我杀了人,还会留在这里等你们抓?” “江寒微姑娘化名楚微潜入玲珑城,难道这不值得我等防备吗?江姑娘当年的行径令人发指,此番杀我小小的一个弟子又需要何理由?”张宗岱恶狠狠地看着她,全然没有名门宗师的大度宽厚。 周围的人一听到“江寒微”三个字,不由地惊叹,对她的态度更加恶劣,由嫌恶和怀疑的眼神切换成憎恨和狠毒,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他们小声嘀咕: “她就是当年那个屠了黑鹰寨的女孩?” “听说她还将附近的几条村子给烧了。” “两年前,她才十三四岁吧!” “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歹毒!” …… 楚浪准备开口辩解,沈诺拉住他,摇了摇头。 “呵呵,难道大家没听说过三人成虎?”江寒微笑了笑,盯着张宗岱,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委实让她觉得恶心。 第50章 正名 “雪痕城的人品行能有多好?江城贪生怕死,妄为剑仙!” “就是,就是。” “有其父必有其女。” …… “比起只会背后嚼舌根的人,起码我们雪痕城的人不会暗地里热嘲冷讽,我们都是刀剑上见真功夫!”江寒微冷冷地看着人群,眼睛如同一只狩猎的夜狼。 这帮混蛋每次都要扯上她的父亲,让她非常恼怒。虽然她并不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而退出大战,但是父亲绝对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一定是有什么理由,他不得不退出。 就像她一样,她明明没有滥杀无辜,但江湖上的人都认为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流言蜚语还真是可怕。 “雪痕城的人果然狂妄自大!”人群红了眼,顿时炸开了锅。 “我看你们有所误解,狂妄的人只是我江寒微,别什么脏水都往我们雪痕城泼。”她丝毫不退让。 “我倒要看看你个丫头片子有什么能耐?”一人持着金钩直直向她刺去,她静止不动。 “啊!”那人离她半丈的距离就被一股强劲的内力冲击了,人瞬间被弹开,撞向人群。人群散开,那人摔倒在地,手中的双钩落地。 他咽了咽口水,怔怔看着江寒微的方向,不敢向前,眼神里透露着惊恐。大家倒吸一口气,幸亏刚才冲上去的人不是自己。 “有我沈某在,我看谁敢动微儿分毫!” 只见沈诺挡在江寒微前面,脸上是温和的笑容,但是语气却是冷若冰霜。 “江寒微杀了我玲珑城的弟子,难道沈少侠是想要维护她?”张宗岱向前走了一步,眼神冷冽,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事情尚未有定论,张二城主这帽子是不是扣得有点早?”楚浪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恭敬地回答,嘴角的笑容轻浮而蔑视。 “楚师弟说的有理,微儿只是有嫌疑,但无人能证明她就是凶手,何来维护之意?小辈只是不想让张二城主被歹人利用,导致玲珑城百年荣誉尽毁。”沈诺拱手作揖,态度谦逊。 张宗岱脸色沉了沉,平时见沈诺温文儒雅,对长辈恭敬有礼,谈吐亦是大方得体,想不到也是个毒舌之人。 沈诺抬头看向所有人,沉静的眼眸漾着波澜:“我们雪痕城虽小,但也不是可任人搓揉的软柿子。若真是微儿做了错事,我们雪痕城自然也不会偏帮,自当由各位英雄前辈处置;若不是微儿做的,还请各位高抬贵手。” 众人不由哆嗦了一下,温和平静的语气下却有一种令人生畏的威严。 刹那间,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哈哈,雪痕城果然人才辈出!” 群中纷纷让开一条路,龙瀚走进房内。 他看了一眼尸体,微皱了一下眉。 众人见龙瀚出现,顿时大喜,他们是打不过沈诺,但是他可以。 龙瀚走向江寒微,将她打量一番,说:“转眼间将近十六年,江侄女已长大成人,风采半点不输江城那个老小子。” 他当初见到她时还是一个小婴儿,这双杏眼依旧没变,清澈灵动,竟然还有带有江城的邪气。他怎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有认出她呢? 此次武林大会,他竟然能够见到那么多故人之子! “龙盟主,寒微给您赔罪了,之前一直隐瞒,实在是情非得已!”在她认识的长辈中,除了雪痕城那几位和师父,她唯独尊敬龙瀚。 龙瀚为人仁义,行事光明磊落,不似那些假仁假义的白道大侠,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哈哈,无妨!谁不曾年少过啊,当年我也曾化名闯荡江湖过!” 此言一出,她对龙瀚的印象更好了。 一番简单的寒暄后,龙瀚正色说:“当年黑鹰寨一事并非如同江湖谣言那样,江侄女独闯黑鹰寨是为了救一个稚子。至于放火是因为村子里的人染上了瘟疫,为了防止瘟疫扩散,她只能将村子烧光。” 她诧异,龙盟主怎么会知道当年的事?江湖谣传的版本多如牛毛,但都只知道黑鹰寨和村子被烧,事情的具体细节无人知晓。哪怕是雪痕城,真正知道此事十之七八的也只有二师兄和三师兄,剩下的十之二三,她未曾告诉任何人。 谣言如何传她倒无所谓,江湖中听闻她的名号就感到恐惧可以给她带来许多方便。 不过连龙盟主也给她开脱,倒让她受宠若惊。也许就是因为龙盟主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才不会找她的麻烦,不然以“仁义”见称的龙盟主早就杀上雪痕城要了她的性命。 “但也不应该将垂危的病人全部烧死,有失人道!”一个人嚷道。 “江侄女并没有滥杀无辜,她不但治愈了众人,而且将幸存的村民安顿在周围的村庄里,重新过上日子。”龙瀚略有赞赏地看了一眼江寒微,不急不慢地说,“江侄女实属江湖豪杰,小小年纪就有此等大义,试问在场的几个能做到她这般?” 就在前一刻还在指责挖苦的人顿时不敢出声,他们百味陈杂,有态度变好,也有不置可否的。但是就他们对雪痕城的了解,他们着实没有多大的好感。 张宗岱冷着脸,闷哼一声。 “那为何江城主要将她禁足于雪痕城,不让她涉足江湖?既然她做的是好事,为何不辩解?”显然还是有人质疑。 “作为一个父亲,见自己的孩子做了此等危险的事,怎么可能不担忧?江城主此举是为了不给江侄女再冒险的机会!”龙瀚笑了笑,斜睨了她一眼,“不过,江侄女似乎是个不太安分的孩子。” “正如江侄女所说,三人成虎,假亦成真。既然一舌难敌百口,那还不如任由别人随意舆论,自己心中无愧即可!” “多谢龙盟主替寒微正名!”江寒微调皮地吐吐舌头。 她还以为父亲是恼怒她的所作所为,想不到还有如此良苦用心。看来,当年的事也是没有瞒住父亲,他只是假装不知而已。 “但是这并不能说明十七的死与她无关。”张宗岱急忙补充。 缄默不语的人又找到了一个新的话语点,对,龙瀚只是为她洗脱了当年的罪名,但是并不能洗脱现在的罪名。江寒微终究是出于雪痕城,雪痕城的人能有多好?他们是贪生怕死之辈,他们视人命如草芥。 “的确,江侄女的嫌疑仍然是最大的。在未弄清楚此事之前,只能按照我派的规定先将楚姑娘囚禁起来。如果证实此事真与你无关,我们自当会放了你。”龙瀚点点头,说。 “寒微谨遵龙盟主吩咐。” “不知沈少侠和楚少侠以为如何?”他转向沈诺和楚浪。 “我等并无意见!”沈诺表示同意。 张宗岱看了看雪痕城的人,对这三个人没有好感,只是闷哼一声。 “且慢!”两个玲珑城的弟子准备将江寒微押下去,突然人群中出现了一个声音。 第51章 身败名裂 “且慢!” 这个不合时宜的声音,除了靖云,还能是谁呢! 作为本次武林大会的名人,在场所有人都认识他,众人皆为他的突然出现感到诧异。 “靖云小侄。”龙瀚听闻他与江寒微私交甚好,不由对他的出现感到好奇。 “龙盟主,我可证明凶手并非阿微。”靖云向她抛了个媚眼。 江寒微脸颊绯红,急忙低下头,这人真是没脸没皮的,好在看到的人并不多,只有她的两个师兄和龙盟主。 “咳咳……证据在哪啊?”龙瀚干咳几声,假装没有看到两人在暗送秋波。 此时,屋里走出了一个粗眉大眼的少年,他神色慌张,看衣着是玲珑城的弟子。 “十五?”龙瀚看着这个少年。 “师父,徒儿亲眼看到张……张师叔将十七师弟杀害,然后把他的尸体移到顾师兄的房内。徒儿……徒儿慌了神,未能及时报告。等徒儿回过神来,就听闻了楚姑娘杀害十七师弟的事。”十五弟子跪在地面,因为紧张,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完。 当他看到十七师弟的尸体时,更是忍不住痛哭流涕。他明明看到十七师弟被人杀害的过程,自己却没有勇气去救他,他为自己的懦弱而感到愧疚。 众人闻言,纷纷将目光投向张宗岱,任谁都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有了这样的反转。 张宗岱脸色煞白,辩解:“十五,你怎么含血喷人?城主师兄,你不要听信谗言啊!十七是我的关门弟子,我怎么可能会杀他?” 十五弟子吃惊地看着张宗岱,痛苦和难过涌上心头,他尊敬有加的二城主竟然是这种人。 “妖言惑众,我要清理门户!”张宗岱施力于掌,向十五弟子的天灵盖劈去,他头顶的发丝飞扬。 “张师弟,你是想杀人灭口?”龙瀚一手握住张宗岱的手,眼神凌厉。 “师兄莫要误会,师弟只是怕师兄遭歹人蒙蔽!” “师父,徒儿绝无半句虚言。徒儿亲耳听到,张师叔一直在追问十七师弟是不是偷了他的银票和……什么信件,十七师弟否认,但是张师叔不相信。接着,张师叔趁十七师弟不备,在他的胸口捅了一刀。”十五弟子绝望地看了一眼张宗岱,他万万想不到他尊敬的师叔如此歹毒,还欲杀害他。 江寒微冷笑,果然老奸巨猾,不敢一掌拍死他是怕留下证据,让人查出凶手的武功路数。 “十五,你起来吧!”龙瀚扶起十五弟子。 张宗岱见局势逆转,已经由不得他狡辩,在龙瀚面前,他根本逃不了,但是他只能孤掷一注。他施展轻功疾速离开,顺便掠了一个人,以刀架在此人脖子上。 摘星院的江湖侠士也紧跟着追了出去,江寒微和楚浪几人则闲暇地在屋里等待。他们知道,有龙瀚在根本不用担心张宗岱能逃走,并且那个亡命之徒还劫了个惹不得的人物。 “师兄,放我离开,不然我就杀了他,顶多玉石俱焚。”他掠出玲珑城,盯着紧追其后的暴怒的龙瀚,因为手里多了一个人质,底气足了些。 龙瀚以仁义见成,定然不会见死不救,且不说陌生人,更何况这是故人之子。 “张二城主,我想你劫持错人了。”靖云看了一眼冰冷的刀,痞笑道。 “闭嘴!你害我功败垂成,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张宗岱冷冷地说。 靖云比试耍无赖,应该是个没本事的人,又是他害自己身败名裂,劫持他绝对是最佳的选择。 “师弟,回头是岸啊!”龙瀚有所顾虑,放走张宗岱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又不能让靖云受到伤害,不过正好看看这个无赖小子到底藏有多少能耐。 “放我……” 张宗岱的刀哐当落地,他伸手捂着脖子的伤口,鲜血喷射而出,眼神惊恐万分,溅在数尺之外的靖云的白衣上,仿佛朵朵红梅盛开。他到死的那一刻,都紧紧盯着靖云。 他至死都没有看清靖云是怎样逃脱他的劫持,又是怎样用刀割了他的喉咙的。 “你不该劫持我,更不该伤害阿微。”靖云勾唇一笑,从袖口滑出的双笙刀在血色下熠熠生辉,玄色幽暗,令人生畏。 龙瀚一怔,看着这个轻挑的白衣男子,他杀人手法干脆利落,狠绝果断,给人感觉亦正亦邪。 …… 众人看到龙瀚和靖云安然归来,不禁大喜,被告知张宗岱已死,他们没有感到意外,龙盟主出马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只是他们万万想不到杀人的是靖云而不是龙瀚,他们眼中的靖云只是个懦弱和无赖的人。 “若劫持的人不是靖云,也许他不会死得那么快!”江寒微心里暗想。 “靖云误闯张二城主的房内,不小心看到了这么一封书信,只觉得有趣想要拿出来耍几天,不料尚未开得及还回去就被发现了。”靖云给龙瀚呈上一封信,随意地说着。 众人在心中暗骂:果然是厚颜无耻!从未见过入屋偷窃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的人! 龙瀚无奈地摇头,打开书信看,表情严肃:“靖云小侄可是早就知道此事?” “我与阿微在返回扬州的途中,我们数次遭遇刺客杀手,我好奇谁敢动打阿微的主意,于是就查了一下。”靖云挑了挑眉。 龙瀚将书信递给沈诺。 这封信是由饮鸩门门主写过张宗岱的,心中内容讲述了饮鸩门暗杀雪痕城的情况。 “张宗岱勾结饮鸩门残害雪痕城弟子,杀害玲珑城十七弟子意图嫁祸江侄女,行为有辱我们白道名声,死不足惜!”龙瀚朗声对大家说,接着又转向沈诺他们,作揖道歉,“玲珑城出现如此败类,是龙某管教不严,还请见谅!” “龙盟主言重了!张宗岱行为不端是个人行为,哪能牵扯到门派荣辱?”沈诺作揖还礼。 龙瀚满意地点点头,小小年纪,胸襟竟然如此开阔,是成大事者。 “小师妹,惨了,你看龙盟主看二师兄的眼神,分明是岳父欣赏女婿的眼神!”楚浪的手肘戳了戳江寒微,不怀好意地笑笑。 “龙盟主是爱惜晚辈,三师兄是没得到龙盟主的赞赏,所以话里酸溜溜的吧?” “小师妹,你平常不是很在意二师兄的吗?怎么今日眼里只有那个靖云?” 从靖云出现到现在,她的目光都没从他的身上移开。 “此时我的眼里装满了一屋子人,你还能看出我只看靖云?”说这话时,她有点心虚。 梅君阑没有看到那封信,那就是说靖云先于他进入张宗岱的房内,按理说靖云应该看到了玉牌,为何他没有拿走?她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青梅竹马,我还不知你心里想什么?”楚浪敲了一下她。 “痛啊!三师兄,你就不能改改你的脾性!”她皱眉地嘟囔。 “不痛怎么会长记性?险些坏了我们的全盘计划!” 江寒微冷哼一声:“不进行得好好的吗?” 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为何她却乱了阵脚?她是真的害怕他会受到伤害? 人与人一旦产生了感情,无形中就有了羁绊。 第52章 一赔二十 “想不到张宗岱这么狠,连自己的弟子都不放过。”楚浪说。 张宗岱密谋饮鸩门的证据和巨额银票遭到洗劫,加之他又收到了饮鸩门被灭门的消息,他当即方阵大乱。楚浪又暗中给他送去罪证书,逼迫他当众承认自己的罪行,他终于有了行动,要对他们雪痕城弟子下手。 他们知道他是故意将她引入摘星院,好嫁祸给她,当然本来的诱饵是楚浪,但是江寒微不按剧本走,先楚浪一步行动。张宗岱虽然感到意外,但是箭在弦上,他只能继续下去。 原来张宗岱以摘星院要修缮为由,让顾奚风暂且搬到别院去住。摘星院地处偏僻又离揽月院近,是他选择下手及放置尸体不易被发现的良选。 “他为何要杀我们?”江寒微问。 “你可曾听说天机老人对师父的预言?”楚浪勾勾唇,直视她。 “离城,则江湖变!”她喃喃道。 张宗岱此人野心大,一直渴望成为武林盟主,由于事事被龙瀚压制住,心中愤懑不平,但是他又没有办法,他又打不过龙瀚。而世间能够与龙瀚打成平手的只有江城,他只能兵行险着,通过谋害玲珑城弟子逼迫江城下山。 “张宗岱信了?”她才不相信天机老人的话,一人怎么可能影响整个江湖的格局。 楚浪说:“小师妹,他不是信天机老人的预言,而是知道信师父一旦下山,龙瀚定然会追捕师父。两大剑仙恶斗之后必定两败俱伤,他就可坐收渔利。 十六年前,师父与龙盟主定下约定,师父终身不得下雪痕城,如有违约,龙盟主必定誓死追杀。” 江寒微噤言。 上一辈的人将许多秘密埋藏起来,没有告诉他们,他们不知道为何雪痕城会突然偃旗息鼓,不知道龙瀚与父亲有怎样的过往。 父亲谈及过往时,讲的尽是他与朋友快意江湖的事。朋友三五成群,饮酒比剑,锄强扶弱,好不乐哉! “父亲和龙盟主,谁更胜一筹?”她看着微微摇曳的灯芯,像是化作两个比试的小人,剑影闪烁。 “自然是师父。你看二师兄比骆川,谁胜?”楚浪停顿了片刻,说,“不过若骆川换作顾奚风,那就不好说了!他才是玲珑城这一辈弟子中最出色的。” “我听说他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练成了玲珑剑法十二式,而骆师兄在十五岁时才练成。”她感到惋惜。 他暗自叹息:希望他死的那天,小师妹不要太难过! …… 武林大会并没有因为张宗岱的死而有影响,一切都照常举行。人的注意力总容易被更有吸引力的事物转移,当晚发生的种种都被遗忘在角落里,大家的目光全在赛况上。 经过数日的角逐,比试只剩下八甲,江寒微认识的人中有四个,分别是沈诺、楚浪、靖云和骆川。 尽管只剩下八强,但是败阵的侠士并没有离开玲珑城,而是选择留下继续观战。镜仙镇也热闹得很,有人开了庄,赌谁会夺得第一。沈诺一赔一,楚浪一赔五,骆川一赔二,而靖云最不被看好,一赔二十。 在年轻的一辈人中,沈诺最为优秀,自然赔率低。而靖云打赢的方式最为不耻,众人都以为他是走了狗屎运,没遇上高手才能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赢进八强,自然赔率最高。 而下一场的比试中,沈诺对靖云,大家终于感到解气了,因为靖云终于遇上高手了。 听雨楼。 “靖云,我押了你一百两,你可要争气啊!”江寒微把一张赌条拍在靖云面前。 “阿微果然最信任的是……”靖云话还没说到完,就听到她继续说,“我押我二师兄一千两,怎么算都是稳赚不赔。” “老子武功可是在你二师兄之上,怎么不押多一点在老子身上?”他顿时不悦了。 “比试以来,你一直隐藏实力,我可不信你是想一鸣惊人!” “哈哈,老子确实没有准备赢到最后的准备!既然代表了叶家,老子好歹不能输得太早。”他喝了一杯酒,醇厚的酒液滑入,醇香弥留口齿间。 “还不如输了!” “哈哈,老子人设太完美,得多造出些劣迹,不然会迷倒太多女弟子。老子不是怕应付不过来,是怕阿微不高兴!” “少跟我油腔滑调,这些话留着跟你的柳师妹和王师妹说。” 他见她油水不进,调侃的兴致大减,闷闷地喝了几杯酒。 昨日他收到扬州来的飞鸽传书,说叶符禺病重,他就知道自己的比试要提前结束了。他离开扬州前,叶符禺还精神抖擞,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但是,他并未收到叶家的信鸽,怕是叶景将此事给压了下去。 “阿微,明日的比赛你是希望我赢还是沈诺赢?” “输赢并不能因我的主观意愿而有所改变,谁输谁赢只能看个人本事。”她看向对面酒楼的屋顶,映衬清砖黛瓦的是一览无遗的蔚蓝。 “若是能顺你意呢?” “哈哈,明日好好比试!” “你为何还信我?”靖云凝视着她。 她知道他什么意思,既然知道给张宗岱提供资金的对象是叶家,为何还要信任他?她大可将此事告诉她的师兄们,然后疏离他,对付他。 “因为你是我朋友。” 从他们相识以来,他一直护她救她,这份情谊让她不得不信他。 …… 青衣楼。暗影阁。 屋子的人似乎并不喜欢光亮,室内昏暗,只点了一根蜡烛,打开的一扇窗户也是黑黝黝的,看不到景致。 “楼主,江城下山了!”宋帆说。 “嗯。” “孟罹遣人送来书信一封,他想要江城的性命。”宋帆淡淡地陈述。 夕揽单手拿着一本《孙子兵法》,已经翻了大半本,没再有动作,目光落在了案上。案上放着一封信,摊开放置,只有寥寥数语: 暗杀:江城 酬金:五十万两 落款:神木宫 融在黑暗里的夕揽不出声,面具之下的唯一可以洞悉他情绪的眼睛也融入了黑暗中,沉寂如渊。宋帆揣测不出他的心思,只能在一旁等待。 “拒了。”他终于将书放下,依旧是简练淡漠的回答。 “是,楼主。”宋帆不敢多问,低头回答。 “把时雨叫过来。” “是。”宋帆顿了顿,最后退出暗影阁。 他多次想要跟楼主说,时雨这孩子根本不适合留在青衣楼,因为他有感情,但每次话到喉咙,他就止住了。 第53章 空谷绝唱 天字试场挤满了人,因为台上的那场比试是众人期待已久,台上站着两个白衣飘飘的年轻人,沈诺和靖云。台下的人热情高涨,他们激动不已的原因是早已看靖云这个无赖不顺眼,有沈诺出手,定然能狠狠教训他一番。 “沈少侠,打趴这个无耻之徒。” “为我等一洗前耻!” …… “沈少侠,看来大家对我呼声很高啊!”靖云扫视了一眼台下,与他对视的人都狠狠地瞪着他。 “靖云兄瞒天过海的手法强,险些也让沈诺看漏了。”沈诺淡然一笑。 “哈哈,沈少侠一本正经,倒与我相差甚远,只是沈少侠可有想清楚,这场比试是要赢还是输?”靖云眼神掠过玄字观众台去,那里的两道身影,一个倾国倾城,一个灵动绝尘。 “我看靖云兄是有所误会。”沈诺脸上突然绯红,尴尬地笑笑。 “哈哈,难道沈少侠行走江湖多年,竟然未有心上人?” “这个……”沈诺从未与人谈及过私人感情,突然被靖云一问竟然不知怎么回答,他的脑中突然浮现一个清冷的玄色身影,嘴角多了一丝笑意,“倒也不是。” “原来如此!”双笙刀从靖云的袖口滑出,玄色光泽在阳光下透露出丝丝诡异的气息,似有猩红萦绕刀身。 “竟然是双笙刀!”有人惊呼。 观战多场,众人从未见靖云使用过兵器,记得最无耻的那场,他也只是甩了别人一巴掌,他们心中莫名有了一些期待。 双笙刀,十大名刀榜上第三,“双笙断魂,黄泉引路”,而雪痕剑在四大名剑也位居第三,“落雪无痕,勾魂有形”。一刀一剑,一黑一白,因为它们曾经的主人都是杀人无数的罗刹,饮尽天下人的血,所以有人称它们为“夺魂黑白无常”。 雪痕剑一直由历代雪痕城弟子拥有,所以世人并不觉得惊异。双笙刀易主无数,自从上任主人血魔颜风行死后,此刀下落不明了二十多年,竟然此刻重现江湖。 不过江湖传言,双笙刀是魔刀,能摄人心魂,导致人神志不清,不少自诩心志坚定的英雄高手都因它而嗜血成性,最终不得善终。久而久之,双笙刀彻底沦为魔刀,而雪痕剑因为江城的原因,魔剑亦成了仙剑,“夺魂黑白无常”也不复存在。 江寒微嗑着瓜子,偶尔数落靖云几声,一旁的龙芷柔只是随意附和几句,似心不在焉。 “江姑娘认为谁会赢?”龙芷柔将视线收回,问道。 江姑娘?江寒微一愣。 “龙姐姐觉得呢?”她反问。 “沈哥哥武功怕是少有人能敌,哪怕骆师兄都未能比得过他。”龙芷柔说。 “哈哈,龙姐姐这是胳膊肘往外拐,也不怕骆师兄吃醋。”江寒微又抓了一把瓜子,见龙芷柔凝脂般的双颊泛红,“二师兄很强,可惜差在年龄上。” “江姑娘不也是往外拐!”龙芷柔嫣然一笑。 “哈哈,因为靖云会赢啊!” 龙芷柔秋眸闪过一丝惆怅,她事事皆比江寒微厉害,唯独这武功。她每每与沈诺谈起江寒微,他都是面带宠溺,念叨着江寒微是武学奇才,就是贪玩好吃懈怠了武术。 她能从别的男子看到爱慕她的眼神,却未曾从沈诺的眼中看到过,他看她如同看一个寻常女子一样平静无波,他待她尊重有礼,总是会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看向比试台上的白衣少年,心有不甘。 “请!”靖云邪魅一笑。 雪痕剑脱鞘而出,数道寒光闪过,沈诺原地舞剑,寒风呼啸,空气中竟然凝成了数千把冰剑,以他为中心疾速旋转,如同暴走的旋风,闪烁着光芒万丈。 “冰冻千尺。”靖云笑了笑,“沈少侠真是看得起在下,一出招就是千人难敌的冰冻千尺。” “于你,我哪能掉以轻心?”沈诺的语气依旧温和,但是脸已经凝了霜。 台下的观众屏息呼吸,他们怎么都料想不到沈诺一出招便是大招,看来他也早看靖云不顺眼了。 “竟然如此,那我就以空谷刀法会会雪痕剑法,那老东西老是吹嘘他独创的刀法天下第一,我要试试是否是真的。” “千鸟飞绝。” 靖云一挥刀,凛厉的刀气四射,他的头顶出现无数的黑色凶鸟,盘旋飞舞,相互铮鸣,刺耳的鸣叫响彻云霄。 千把冰剑与千只黑鸟相向而射飞,发出雷鸣般的响声,在众人凝视剑气与刀意相碰时,场中的两人突然消失,只剩下卷起的尘土。 冰剑与黑鸟相抵消,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外炸裂,狂风呼过,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风吹得衣袂、青丝飞扬,武功稍弱的纷纷眯眼抵风。 再一睁眼,两道白影出现在巨风炸裂的中央,刀剑相格,兵器迸出火花,耀眼得人不敢直视。 “大雪纷飞。”沈诺挥着剑直刺而去,周围仿佛无数雪花飘零,声音像是被吸掉一般,顿时寂静无声。 “空谷绝唱。”靖云一挑眉,抡起短刀猛地向沈诺刺去。 刀剑相碰之时,吸食的声音又突然一下子全被放出来,如同恶鬼撕咬,众人忍不住捂着耳朵。 靖云第二刀再横劈下去,刀势霸绝,沈诺抬剑格挡,亦是凌厉逼人,一阵刀风剑气呼啸,试台上的四根石柱轰然炸成粉末。 接着第三刀,第四刀……刀法疾若猛虎,而剑法亦不慢,都刚好接住攻势。 数局下来,剑身微颤,沈诺一凝气,稳住雪痕。 靖云淡淡一笑,只是凝视他,也不发起攻击。 沈诺凌空起舞,飞跃到半空中,骤然寒风大作,仿佛大地要冰冻起来一样,寒气蔓延,无数的树叶跟随着他旋转飞舞。他瞬间化作一把冰剑,与雪痕融为一体,像是从天而降的天人,树叶飞射,已变作绿色的暗器四散而去。 “雪落无痕。”靖云喃喃。 话说他第一次见到这招还是在南疆的竹林,那一身水绿衣裙和狡黠的笑容,让他久久不能释怀。沈诺的这一招“雪落无痕”分明要比她的要强上很多,果然不愧为剑侠之首。 “万径踪灭。” 随着一声低沉的呢喃,沈诺与雪痕已直逼靖云的天灵盖,靖云一挥刀,一道狠厉的刀气化作一把数丈巨刃,将沈诺周围的旋风劈开。 众人还没有看清身法,只觉眼前一阵光芒刺眼,耳边铮鸣。 “我输了。”沈诺以剑稳住身子,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沈少侠也不错,靖云只是胜在年长你几岁。”靖云看了一眼衣摆,有一道树叶的割痕。 沈诺苦笑,没有回答,靖云根本没有用尽全力,根本就是当做游戏随便耍耍。 “沈哥哥……”龙芷柔脸色变了变,目光在远处停滞。 “龙姐姐,你心中期待的人可还是二师兄?”江寒微一勾唇。 龙芷柔一抿唇,欲说什么,却见人已经离开了观众席。 若是伤二师兄伤得太重,看我能轻饶了你不?江寒微着急地注视那两道白衣。 第54章 仗剑天涯 从沈诺使出一招“冰冻千尺”开始,龙瀚就站了起来,直到这场比试结束。 天字试场上又多了几个人影,他们在嬉闹谈笑。 他轻轻叹息,往事随风却历历在目。 曾经他以为他们四个人会一直过着“举杯望明月,拔剑问青天”的快意生活,一人一剑一壶酒,醉了就随意找棵树睡下;醒了便仗剑天涯、开怀畅饮,自在潇洒。 直到那个白衣少年提议:“我们去扬州吧,那里有江湖第一美人,我们去一睹这个第一美人的芳容,看看是否名副其实。闷葫芦不爱说话就算了,你个假正经装个鬼深沉啊!” “去啊!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平,有不平的地方就有我。”他对这个第一美人没多大兴趣,但他爱路见不平。 “闷葫芦,你呢?听说这个江湖第一美女的剑法也不错。”白衣少年看着黑衣少年。 听到“剑法不错”四个字,黑衣少年眼睛一亮,只是闷闷地点点头。 “哈哈,那就去扬州。”白衣少年朗声大笑。 “喂喂,还没问老子呢,他妈的当老子透明啊!”蓝衫少年咋咋呼呼地嚷着,小跑追上已经动身的三人,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果然英雄出少年,就像看到当年的我们。”龙瀚看着比试台上的几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喃喃道。 “城主师兄又想起往事了?”三城主秦浩问。 “秦师弟,你觉得靖云比我,能赢吗?”龙瀚不否认,忽然一问。 “城主师兄真会说笑,一个毛头小子哪能跟你相提并论?”秦浩摇摇头。 “毛头小子吗?江湖中突然崛起的青衣楼的夕揽不也是个年纪轻轻吗?还有神木宫的孟罹……我们缺的就是一个跟他们旗鼓相当的毛头小子。”龙瀚盯着那个轻浮的白衣男子,叹息,“这小子亦正亦邪,与当年的江城有几分相似,不过江城闷得很。” 他似乎又想起了更多故人,笑意更甚。 “靖云没个正行,恐怕难当大任。再过几年,川儿定然能与他们相匹敌。”秦浩皱皱眉头,想起了曾经风华绝代的少年,“如果风儿没生病……” 龙瀚神色当即暗淡,打断他:“好了,接下的事宜就交给你了。” 秦浩立刻止住了惋惜,想给自己抽几个嘴巴,怎么今天又提起了呢?这事最伤心的应该是龙瀚,顾奚风可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城主师兄,他们的事不管了?靖云可是与江家丫头关系不错,我怕他会生事端。”秦浩赶紧转移话题。 “年轻人的事就由他们年轻人解决,我们这些老人不应该插手,江湖是他们年轻人的江湖。” “也好!我好偷闲去下棋养鱼,可怜我的金鲤鱼已多日未喂了。” 秦浩心中有苦,龙瀚沉浸于练剑,极少过问城中的事,这些事都是由张宗岱打点。自从张宗岱死后,本来是闲云野鹤的他开始忙了起来,城中大小事务都得他处理。 台下的人瞠目结舌,未从刚才精彩的比试中回过神来。等他们回味完,皆拍手叫好。他们再看到靖云痞坏的笑容,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二师兄,你没事吧?”江寒微关切地问道。 “没事。”沈诺抹点嘴角的殷红,温和地笑了笑,眼里倦意浮现。 他倒不关心胜负,他本就对这盟主之位没兴趣,如果不是师父让他来打,他还真想学微儿静观比赛。 “靖云,你赚足面子了吧?”她转向靖云,骂咧咧地说。 “阿微,你别生气啊!老子就是比沈少侠虚长几岁,所以才勉强胜一局。若是沈少侠长到我这个年纪,随时碾压我啊!”靖云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 “少来,藏着掖着不就怕人把你看透嘛,别大灰狼扮小白兔。”江寒微叉着腰,怒目瞪着他。 “沈哥哥,你可还好?”龙芷柔扶着沈诺。 “无妨。”沈诺脸色骤红,躲开她的手,靠向江寒微的方向。 龙芷柔笑容僵住了,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靖云和江寒微,心中醋意浓浓。 靖云为人轻浮无赖,应该比一本正经的沈诺更加好相处吧?她暗想。 “靖云公子深藏不露,屡屡让芷柔吃惊。”龙芷柔说。 “哈哈,有幸得到龙姑娘这样的美人垂青,靖云此生无憾。”靖云挑挑眉,眼里流转着柔情。 龙芷柔娇羞掩面。 “靖云你要点脸行吗?龙姐姐不过就跟你客套客套。”本来是郎情妾意的美好画面,眼拙的江寒微似乎没看懂,不解风情地打破了画面。 龙芷柔尴尬一笑,靖云无奈地摇摇头。 …… 八强进四强的比试很快结束了,四强中进选的有靖云、骆川、楚浪和唐门大弟子唐津昱。靖云与沈诺比试完的当天,他留了一封书信给江寒微,说是有急事要回扬州。 江寒微顿时大怒,这混蛋打赢了二师兄就溜了,害她的一千一百两打水漂,气得她咬牙切齿。她决定下次再见到他,一定要他加倍奉还,反正叶家不缺钱。 骆川等人顺利进入三甲,而靖云突然离开的事激怒了秦浩,他当着众多江湖侠士大骂靖云将武林比试当做儿戏,但是也只能对着空气大骂,某人不痛不痒。 其他人倒还好,靖云行事向来让他们大跌眼镜,哪怕三甲对战他突然离去都是正常现象。 此次的武林比试,不管靖云是否战到最后,反正江南叶家的江湖声望因他与沈诺的一战有所提升了。 揽月院。 “三师叔来信了。”江寒微一把抓住信鸽。 她取下信筒中的纸条,看完信的内容后,她的脸色大变,正欲往门口方向跑去。 “站住!”沈诺看了纸条的内容,当即怒喝道。 “二师兄。”她当即止住了步子,她极少见他动怒,先是一愣,接着委屈地走回来。 “城主师伯离城此事,我们要从长计议,不可擅动。”沈诺渐渐恢复冷静,看到她的委屈模样不忍,于是温言安慰了几句。 他心中疑虑很多。城主师伯为何会突然下山?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江湖局势动荡,神木宫有入主中原的意图,青衣楼杀害的武林高手近月剧增。 若龙瀚真的离开玲珑城去追杀师伯,那又该如何是好? “微儿,师兄知道你担心,没人能伤到城主师伯,若是真能伤,你去了也无济于事,只会给他添乱。”他沉声劝说。 “微儿知道了。”她乖巧地应声。 “城中只剩老五,怕是不妥,我们是否也应该赶回雪痕城?”楚浪自然也是意识到了事态严重。 “不行,我们贸然回去,只会让人发现城主离开雪痕城的事实,先按兵不动。我已提前让小璃做好防备,雪痕城沦陷不了。”沈诺又看了一眼江寒微,她安安静静的,也不做声。 楚浪点头表示赞同。 第55章 预则立 灯火阑珊,光撒在水面上荡漾着波光粼粼,偶尔有画舫划过,浆把月亮搅碎。因为入夜渐静,艺伎的歌声慢慢成了夜的声音。 孟罹靠窗而坐,偶尔看看窗外的夜色。 他轻轻摩挲着冰蚕软甲,眸色中掠过一丝不屑:“真是愚蠢!” 柳烈岩天天守着这么一件破衣裳,只怕盯到眼睛发蒙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吧!其中藏有绝世的武功秘籍?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宝?抑或魅惑人心的秘术口诀?谣言一出,众人争夺,不惜自相残杀、血流成河,却也不辨真假, “宫主不信,但是相信的大有人在啊!”蛇影目光掠过冰蚕软甲。 “只是连夕揽也那么在乎这件东西,让我费解得很。”孟罹锁着两道剑眉,仔细看着它的纹路,织法和用料虽然与常见的织物不同,但并无其他特殊之处,难道要凑齐三件方能破译其中奥妙? 青衣楼是杀手组织,表面为财而为之,但却不尽是唯利是图,这与寻常的杀手组织不同。夕揽此番对冰蚕软甲穷追不舍,难道他也对这武林之主的位置感兴趣? “江湖上突然出现改变江湖格局的宝物,但凡是个人都有,咳……欲望。”蛇影在“欲望”两字上尤为加重语气,不知是咳嗽引起的还是故意为之。 “你受伤了?”孟罹转过头,略感诧异道。 “无妨,只是小伤。”蛇影的唇色苍白,表情却是无所谓。 “许久未有人能伤你了。”他将冰蚕软甲随手放在榻上,凝视着窗外的夜色,楼宇房屋有烛光溢出,街上已经清冷,唯有纸醉金迷的人尚在沉浸温柔乡。 蛇影淡然一笑。 他与血狼交手十几回合,皆是势均力敌,他受了内伤,血狼自然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虽然血狼冰雕一般的脸未表现出异样,但他知道血狼必然也受了伤。 如果不是因为是在他的地盘上,血狼带的人数比不过他,他未必能得手。 “如果我没记错,江寒微跟千手梅郎有交情吧?”孟罹轻轻敲着窗台,似有所指。 “你是怀疑这事是小狐狸做的?”蛇影看着他冷峻的脸,分析道,“梅君阑不远万里把冰蚕软甲送来,一定是有人授意的,不然以他的脾性,不会这样做。小狐狸表面天真单纯,实则一肚子坏水,又与夕揽不对付,她做出此等事并不奇怪。” 孟罹不语,却已经默认了。 蛇影继续说:“有人自然会想尽办法去查清楚,我们已经坐收渔利,那就再当一回看客也无妨。” 此事最着急的当属青衣楼,他们能不费心思去查自然是好的。 孟罹懒懒地抬起头,将视线从外面收回来,看向蛇影。 “夕揽派人杀了几拨身份不明的意图接近雪痕城的刺客,像是在保护小狐狸。”蛇影说,“江城和龙瀚都已离城,消息应该很快会传遍江湖。” 孟罹淡淡点头,并未对此表态。 他走至放置棋盘的榻上,望着那一盘围棋,白子对黑子步步紧逼,黑子陷入了一片死寂。 他喃喃自语:“离城,则江湖变。” 就因为这一句话,江城被困雪痕城将近十六年,未曾下过山。 “天机老人至今预言了六件大事,皆一一应验。”蛇影回答。 传闻天机老人年过百岁,知过去晓未来,精通相术,能预测未来。多年以前,他曾预言过十六年前的那场正邪大战,预言了始末:“四危以备,不渡江陵。腊月末,风休雪止。” 众人皆想要寻天机老人窥视人生忧患,奈何他行踪诡秘,江湖无人能得知他的去向。距离他对江城的预言已过十几载,只怕他早已身归混沌了。 “你信?”孟罹看着棋盘,语气玩昧不屑。 他希望自己是执棋者,他也只能是执棋者。 “不尽其然,三分天命,六分可改,一分是变数。天命不可变,那就改其六分,再顺应一分变数。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若想成橘,便移植淮南,死守淮北只是愚蠢。”蛇影回忆起了往事,这些话几乎脱口而出,带着悲愤。 他偏偏就是个不愿信命的人,对他而言,命由他不由天。若是他认命,也许他早已命殒,他是要掌握那一分变数的人。 孟罹已然察觉蛇影平静的表情下的义愤填膺,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指,也不点破,只是淡然一笑。 蛇影自觉有失仪态,黯然低头。 孟罹忽地眸色冰冷如霜:“这一分变数我也要抹杀掉。” 是啊,变数的好坏都是因人而异。于他,江湖局势越乱就越好。 “你是准备让她入局?”蛇影看着孟罹指尖夹着的一颗白子。 “豫立,你以为如何?”孟罹望着他,嗓音淡漠。 蛇影在未加入神木宫之前,他的表字为“豫立”,出自《礼记·中庸》:“凡事预(豫)则立,不预则废。”他摒弃了以往的一切,连同名字,现在也只有孟罹会叫他这个名字。 “若是多了她,这场戏倒也多了几分乐趣。”蛇影想起了那一抹水绿身影,嘴角勾起弧度,但他又摇摇头,“不过,这颗棋子不太安分。” “不安分才好。” 孟罹眯眼一笑,黑眸深如寒潭,难得有了浅浅一圈涟漪。他落下一颗白子,化解了黑子被围困的局势,瞬间整个布局都不同了,黑棋又有了新的生机。 …… 玲珑城。揽月院。 靠门的案上摆放着一株植物,绽放着花,素雅的白色,也没有浓郁的芬芳。 “小师妹这个惹事精,留下一封书信就走了。”楚浪将一封信拍在桌上,脸上难抑担忧。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勿忧勿寻, 微儿留。 沈诺接过信,明明只是几个字,却看了许久:“事出突然,她难免担忧。走了也好,玲珑城也是个是非地。” “我就说她怎么那么乖巧,原来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好偷走。”楚浪无奈地摊摊手。 “她平时爱在我们面前装傻,只怕在外人面前更会装,能让她吃亏的人不多。”沈诺沉思片刻,“我们拦着不让她去反而容易弄巧成拙,她去了能求个心安。” “只是这局势,已非我们能控制。”楚浪还是担心。 沈诺眸子一凝:“我怕雪痕城也将会有难。” “有毒!”墨梓棋突然开口,连忙封住自己的几个穴道。 沈诺和楚浪也赶紧跟着点穴,可是已经来不及,他们感到胸闷。 墨梓棋走到那盆植物旁,撒下一些紫色粉末,花朵顿时枯萎。 “可知是何毒?”楚浪问。 “还不知。不过,他出现了。”墨梓棋手一挥,整株植物齐齐被切断,掉在地上。 虽然是无色无味的毒,但他竟然没有发现,到底是他疏忽了。 “你等的人吗?”楚浪诧异。 墨梓棋点头。 对龙瀚下毒的人出现了,他的意图果然是他们雪痕城。 第56章 落剑平川 “是我疏忽了。”墨梓棋愧疚道。 “老四,你少历江湖,自然警觉性没那么强!”楚浪安慰道。 “能解吗?”沈诺问。 “需要些时间。”墨梓棋从怀里摸出一瓶银霜丹,倒出三颗,分给他们服下,“银霜丹能解百毒,却无法解此毒,但暂且压住毒性蔓延,切忌妄动真气。” 他转身离开,却觉得肩膀有力,沈诺的手压在他肩上,他正欲开口询问,对方示意他不要说话。 “气氛不对。”沈诺压低声音。 墨梓棋屏息凝神,确实不对,今日格外地安静,他竟然没有听到晨起的鸟鸣虫嘶,寂静得好像风突然静止。 这个时辰,他们应该还能听到玲珑城的热闹声,玲珑城的在城弟子都有上千,现在府内又住了各路豪杰,怎么会如此寂寥? 他们缓缓推开木门,警惕地环视周围一圈,依旧死一般沉寂。 沈诺看向墨梓棋。 “我用银针封住我们的穴道,阻止毒侵心脉,能用内力一炷香的时间,不能逾时,不然毒气攻心,就算是我也救不了。”墨梓棋说着,指尖已经夹着两根银针,分别在他们胸口的数个穴道施针,阻止毒性蔓延。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许久,沈诺冷冷开口:“武林各派终究还是容不下我们雪痕城?” “十六年前正魔两道大战,各派伤亡惨重,而你们雪痕城置身事外,不与魔宫暗地勾结又怎么能明哲保身?如今魔宫卷土重来,却说一同驱逐魔宫,莫不是你们与魔宫的诡计,来个里应外合。”一个三十岁上下的褐衫大汉怒道。 褐衫大汉旁边的骆川扫视三人,却没有看到江寒微,眼神不由复杂起来。 藏匿的人陆续从各处出来,有潜伏在屋顶之上,有堵塞在门口,整个揽月院已经四面楚歌。 “呵,明哲保身?暗地勾结?我们雪痕城当年就九个弟子,折损六人,在你们眼里竟然是明哲保身?你们人数倒是算得精准。”沈诺苦笑,随即冷冷道,“当年在江陵一战,若不是我们雪痕城为你们阻击四大使者,你们的伤亡只会多不会少,现在倒先反咬一口。” 褐衫大汉脸上微微抽搐,但是很快就恢复:“我们得到密报,江城离城正独自南下赶赴神木宫。难道他是独自一人阻止神木宫?还是说……他想跟孟罹把酒言欢?” 沈诺哑言,他不清楚江城为何突然南下,但是他肯定城主不会背叛他的内心。 “江寒微是神木宫妖女青葙之女,他们早就与魔教勾结一起了。”一个声音突然从屋顶上传来。 “我们也收到消息,江城的女儿就是魔宫妖女,神木宫再次侵犯中原就是为了迎回江寒微这个妖女。” …… 三人一时懵逼,神木宫的妖女?不过他们确实未曾见过江城的妻子,更不知江寒微的生母是谁,雪痕城的三位长辈都对此事绝口不提。 “无中生有,师妹自小跟我们一起长大,怎么可能是妖女?”楚浪不满地大叫,因为过于激动而面部狰狞。 “当年江城的身边一直跟着一个陌生女子,那个女子就是神木宫的妖女,后来与江城诞下一孩子。据我所知,江城有一女儿,名为江寒微,欲满十六,年龄恰好符合。”又一人说。 “他娘的废话少说,把雪痕城一并除去,免得夜长梦多。”一个狰狞大汉说。 “诸位大侠冷静!家师有命,制服沈诺和楚浪等人,留江寒微性命,待查清事实再做处理,免得徒添杀戮。”骆川连忙制止。 龙瀚的威望还是有的,于是众人答:“一切听从盟主的。” “不对,妖女呢?”终于有人发现江寒微不见了。 大家才发现门前从头到尾只站着他们三个人。 楚浪笑道:“我师妹昨夜已离开。” “十五师弟,不是让你密切关注揽月楼的动静吗?怎么让她逃了?”骆川假装生气。 “骆师兄,我们整夜守在揽月楼,并未发现有人离去。”十五弟子惊慌失措地回答。 “哼,就凭你们,还想看住我师妹?”楚浪讽刺道。 他的这个小师妹就算是让他们看守也觉得头痛,一开始还能看得住,后来不知从哪学的逃亡之术,能够无声无息消失在房里。 “算了,先把他们解决掉,再去抓她。”褐衫大汉眼神透露凶光。 “请各位大侠前辈,容我与沈诺比一场。”骆川向众人拱手行礼。 见众人同意,他看向沈诺:“沈兄,骆川一直想跟你讨教几招,凭什么‘雪痕沈诺’在‘落剑平川’之上?” 骆川对沈诺一直很恼火,多次向他讨教剑法,他都拒绝了。这也就算了,他总是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不屑于“雪痕沈诺”这份荣誉。 现在也是,沈诺的眼里只有疲倦和冷淡,哪怕此刻被整个武林侠士围攻,似乎完全不在乎。 骆川是谁?他是玲珑城中当代最出色的弟子,如果除了那个人。师父说过,他比他年轻时更加优秀,他会是新的一代剑仙。他一直都是武林中最受瞩目的青年才俊,直到三年前沈诺的出现。 “龙盟主离城了?”沈诺喃喃,像是跟他们说,又像在自言自语。 “这个自然,剑仙对剑仙,落剑平川对雪痕沈诺。”骆川回答,带着这个年纪的骄傲和热血。 “三师弟,就他们,你们能否解决?”沈诺转向楚浪,他们不能跟他们耗下去,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只能速战速决。 “可以。”楚浪和墨梓棋异口同声地说。 就这么随意的谈话,却招致了周围人的不满: “好狂妄的小子。” “雪痕城必须灭掉!” “竟然小看我们。” 但是没有人敢当做是玩笑话。十六年前,江城一人可以从神木宫三十六堂中杀出重围,是雪痕城的传奇,也是整个江湖的传奇。他们敢鄙夷雪痕城的懦弱,却不敢小觑雪痕城的剑法。 骆川眼里充满杀气,显然很不满沈诺的目中无人,他拔出他的落川剑,凌空旋转半圈,剑身周围散发出凌人的剑气,撕裂空气,直刺沈诺脑袋。 “落剑平川吗?”雪痕剑脱鞘而出,一道蓝色的冷光射出,沈诺轻点脚尖,白衣飘扬,他自己似乎也化作了一把利剑。 楚浪替他清扫着打扰这场战斗的局外人,在这百人中,可以一战的只有骆川一个。 “哐当!”雪痕和落川剑尖在半空中相撞,两剑的剑意旋转缠绕撕咬,如同两条白色和绿色的蛇纠缠在一起,凶狠冷冽。 此时替换他眼中厌倦和慵懒的是犀利和冷漠。 “落雪无痕。”骆川大呼。 众人感受到强烈的剑气漩涡,快速旋转,割裂空气,满天的竹叶飘舞。 谁都不敢惊扰天才的比试,正道中最优秀的两个年轻人。 这两个未满二十岁的少年,必将成为一代翘楚。也许再过三五年,他们会比夕揽和孟罹更出色。 “你输了。” 剑与剑争锋,内力的比拼。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是一方剑气破裂的声音。 骆川终于耗尽最后一口真气,嘴角溢出血丝,最后脱力以抛物线的姿势向后坠地。 “骆师兄。”十七弟子惊呼,托住他。 沈诺额头遍布豆大的汗珠,他用内力稳住身子落到楚浪身后,感激说:“辛苦了。” “自家兄弟。”楚浪笑道,他手中的破空剑染上了血迹。 墨梓棋不知道从谁的手中夺了一把剑,剑刃在滴血,他气喘吁吁,显然是因为少经历这类生死搏斗。 他们周围尽是倒地呻吟的人,楚浪把力度控制得很好,没有人能站起来,却也无一人死亡。 沈诺苦笑:这伤人的手法应该比杀人要耗更多的内力和心神吧! “得走了,不能耗下去了。” 现在的人数大减,凭他们应该能勉强突围而出,必须要在他们发现他们中毒之前离开。 “好。” 只见又有一群人涌入揽月院,这是早就设计好的陷阱。 战斗力处于劣势的侠士见到援助的人员已经到达,脸上顿时展开笑容。 “果然小看了他们的手段,仁义无双?”楚浪嗤笑,似乎并不看重生死,“二师兄,看来我们走不了了。” “退进屋内。”墨梓棋喊了一句。 他们三人迅速关门,墨梓棋守在门前,双手夹着银针,当有人靠近,他就将银针抛出,紧接着就是一阵呻吟声。 “毒气,别靠近。”外面嘈杂纷扰,还能听到凄厉的惨叫声。 沈诺看向窗外,只见外面弥漫着绿色的烟雾,所有人都退到院子之外,像捕猎的野兽,盯着院子里的房间。 “他们暂且不敢靠近,但是烟雾散去就……”墨梓棋说。 第57章 三心二意 夕阳下,落霞晕染了半边天的云彩,残阳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草地绿油,花开遍野,三五只蝴蝶在花朵上翩跹起舞。江寒微摸摸白马的鬃毛,马儿正低头吃草。 “小黑,吃多点,待会还得赶路。”白马似乎听懂了,一口咬下一朵开得娇艳的野花,吃得正香。 梅君阑闷哼一声,取得什么破名字,一匹白马偏偏叫什么“小黑”,粗俗之外还言不对意。什么主人就有什么马,开得这般美丽的花竟然也舍得吃。 他扭头看看他的“踏云”,棕红色的皮肤,黑色的毛发梳理得油亮顺滑,光是这精神面貌就甩“小黑”十万八千里,他满意地笑笑。 “没出息的畜生。”只见他的爱马一口一朵花地吃着,他顿时感到面上无光。 “哈哈,梅君阑你才没出息,竟然跟畜生置气。”她将一把青草送到小黑的口中,它高兴地嚼着。 踏云不知主人在骂它,继续闲暇地吃着,边嚼边看着飞舞的蝴蝶。 “江寒微,你是他的对手吗?竟然做这种蠢事。”梅君阑已经换上了他最爱的红梅白衣,梅花绣在左袖上。 他自然是在说那晚摘星院发生的事,明明知道是陷阱,她还故意中计。 “不是我就是三师兄,我能怎么选?他不敢亲自动手杀我,但他不介意重伤三师兄”她把草丢在地上,拍拍手。 “真当你是九命猫啊?一旦遇上这类事,你就掂不清事情的分量。”他斜眼看着她。 “梅君阑,最没脸说我的就是你,你干的蠢事会比我少?”她睨了他一眼,笑说,“再说,我不冒险能将靖云引出来吗?顺便把当年的蠢事解释清楚了,我还赚了。” 区区一个玉牌怎么可能让张宗岱如此紧张?他是玲珑城的掌权人,与其他门派打交道的事宜都是由他处理的,他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将玉牌的事糊弄过去。 从梅君阑察觉有人先他取走了重要的证物和看到张宗岱的过分表现,她就知道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靖云是那种目的性极强的人,来一趟玲珑城,不为比试的名次,不为博美人一笑,难道就为了到此一游?怎么可能。他只交出了一封张宗岱与饮鸩门勾结的信,难保他还私藏了其他书信。 她摸摸袖口里的玉牌,难道他是为了向她示好才留下的? “自作聪明!如果他不管你呢?”梅君阑从马背旁取下背囊,拿出两张烧饼,咬了一口就吐出来了,“真硬。” “就你这样的公子哥才诸多挑剔。”她从背囊里摸出白色油纸包着的东西丢给他,淡淡开口,“我四师兄已经打点好啦,你真当我拼尽全力刺伤他只是为了搏命啊?四师兄的毒药可不是轻易能解的,我善赌,但是我不赌命。” 他打开油纸,竟然是桃花酥,即刻把手里的两张烧饼丢掉:“那他为何要暴露身份?” 这就算暴露身份了吗?她知道他除了叶家表少爷这一层身份还有另一层,至于是什么,她还未知晓。 从蜀地开始,靖云就替她扫除了多批杀手,手法干净利落,井然有条。如果只是一个只知享乐的纨绔子弟,又怎么可能养了这样一批人,看来他在荆湖的时候就已经筹备力量。 叶景也是够蠢的,靖云不找他麻烦,他却偏要去找靖云挑事。 “大概是想拉拢我吧,他说能帮我摆脱夕揽的控制,这条件还挺有诱惑力的。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你说哪个坑比较要命?” “要死别带上本公子。”他神情复杂,最后也只是赌气地说了这么一句。 “喂喂,别吃光了,留点给我。” “给你。”他随手将背囊里的烧饼丢给她。 “梅君阑,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是草是肉你吃起来的样子都一样,此时你挑什么?” “……” 不远处,一袭青衣正板着脸看着这一幕,微风轻拂,他不悦地轻哼。 等再抬头时,却发现草地上只剩两匹低头吃草的马和一个水绿色的身影,她似正看向他,嘴角扬着笑容。 那个男人呢? 他眉头微蹙,突然感觉背后有人,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 “小弟弟,站那么高很危险。”语气有笑意。 他的左手将剑鞘捏得更紧,他能感受到来自身后人的杀气,顶多玉石俱焚,他暗自下决心。 “梅君阑,别伤他!”等梅君阑把匕首放下,江寒微柳眉一皱,“怎么又是你?” “哼,我坏了你们的好事,你当然不欢迎我。”时雨瞪了一眼她,语气不善。 “好事?什么好事?小小年纪也不学好,把夕揽偷窥和嘴毒的毛病全学会了。”她敲了下他的脑袋。 “哼!”时雨从树上掠下地面。 梅君阑人已靠在树旁,闲暇优雅地摇着扇子,对他们的谈话并无兴趣。 “楼主让我告诉你,继续南下或返回玲珑城救你的师兄,你自行选择。”时雨的语气带有怒气。 她苦笑,她什么时候招惹他了? “什么意思?” “话我带到了,爱听不听。”时雨扭过头,不愿多说,跟个孩子闹别扭一般。 “哈哈,就凭他们也想伤害我的师兄们?除非那些江湖老前辈厚颜无耻地加入围剿中,呵呵,只要龙盟主在,他们不会那么做的。”她对龙瀚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难道父亲离开雪痕城的事已经被他们知道了,所以他们决定对我们雪痕城的人下手? “龙瀚已不在玲珑城。”他回答。 “因为父亲吗?”她喃喃自语,轻笑,依旧不着急,“凭师兄们的能力,要逃走不是难事。” “如果他们中毒了呢?”她神色变了变,他似乎猜测了她的疑惑,继续说,“即使墨梓棋在,也未必能立刻找到解毒的办法,更别提没有时间准备解药的情况下。” 江寒微拧紧眉毛,在思考这件事的真伪,夕揽不可能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但是他为何要帮她?他可不是个爱做善事的人,他不谋划害人的事就已经是奇迹了。 “这是他新的算计吗?”她嗤之以鼻。 “楼主若要杀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救他们?”时雨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抛向她,“解药。” “夕揽可不像那么好心的人。”她接过瓶子,冷哼一声,“说吧,这次交易的要求是什么?” “楼主没说,只吩咐我把话和解药带到。”他不赞同她的评价,犹豫许久,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其实楼主也没有那么坏,你不要处处怀疑楼主。” “哦?时雨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她讽刺道。 他没管她的热嘲冷讽,再看了一眼梅君阑,冷冷说:“还有,你这个女人不要三心二意。” 抛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就离开了。 她看向梅君阑,正巧他也抬头,他率先开口:“需要本公子同去吗?” 她摇摇头。 第58章 人在江湖 江寒微看着时雨离开的方向,暮归的鸟儿三五成群地飞进树林,树林深处渐渐安静下来。 “挺干净的一个孩子,对吧?”江寒微自言自语。 “自己才几岁,叫别人孩子?”梅君阑皱眉,“夕揽留这样的人在青衣楼有什么用?” “谁知道呢!” “你信夕揽给的解药是真的?”他一合折扇,指了指她手里白色的玉瓶。 他至今记得一年前她找他的模样,脸色苍白,肋骨断了两根,临昏死之前还嘴里念叨着要帮她将玉雪莲送到玲珑城。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向夕揽讨玉雪莲而被打伤。 她养了两个月才康复,自此她就变成了财奴,竭尽所能地搜刮黄金白银,然后送到青衣楼。幸好,她已经还清了银子。 夕揽小气狠毒至此,他可不信那个杀手王会轻易送她解药,指不定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假倒不会假,我只是怕里面会掺了其他毒药。”她拔开木塞,只有三颗淡绿色的药丸,有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不知为何她觉得很熟悉,“啧,几个人都算准了。” 不过夕揽也不可能那么蠢,如果解药里面掺夹其他东西,四师兄一眼就能看出,他应该不会这样做。 她比较害怕事后夕揽提什么过分的要求,那才是最要命的。箭在弦上,她顾不了那么多,救师兄们才是当务之急。 梅君阑看着她凝重的表情,心中犯难:与其她现在处处提防,还不如就投向靖云的陷阱,靖云起码是真心待她。 他摇头,长吁一口气:不行,狼窝虎口都不是好地方。 “帮我通知陈九,护住雪痕城,不管用什么手段,撑到我们回去。”她拍拍梅君阑的肩膀,苦笑,“抱歉,又给你添乱了。” “不给本公子添乱就不是你了,江寒微。”他嫌弃地说。 “哈哈,事成后再与你喝上三天三夜。”不矫情不忸怩已经成了他们的默契。 “可是雪剑仙的桃花醉?”他眯眼问道。 “当然,只要你喜欢。” 她记得父亲在她的桃树下埋了几瓶桃花醉,已有十年左右,到时挖出一两瓶与梅君阑共饮,父亲应该也不会发现。 混蛋,怎么这些破事越来越多?她的手慢慢握成拳头。 “别硬撑!”梅君阑拿着折扇点了点她的额头,她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凡事师兄们都替我打点好,不让我伤分毫,但有的时候我也得像样点是吧?”她冲他挤出苦涩的笑容,“人呐,不能指望别人守护,只能自己守护。” 她点地轻轻一跃,人已经坐在小黑的背上,扬手一鞭,马蹄疾驰。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梅君阑嗤笑,“哼,本公子一开始的选择是不是也错了呢?” 远处的山坳,黑袍人后面站着一个青衣少年,注视着马蹄声渐远的方向。 “楼主,微姑娘一人去会不会太危险了?我们要不要帮帮微姑娘?为何那个男人不跟着去?”时雨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夕揽戴着一个饕餮面具,负手站立,没有回答时雨的问题。 “看住她。”等到那匹白马走远至看不到踪影,夕揽面具下的眼睛平静如湖。 “是,楼主。”时雨恭恭敬敬地作揖。 江南苏州。唐门。 庭院里,满园花繁叶茂,翠松傍朱廊,假山叠嶂,亭榭临水,池鱼戏绿。 一个黄袍老者推着轮椅,缓缓地行过长廊,最后在亭子处停下。 “张宗岱真是蠢货,这么轻易被解决了。”黄袍老者身材魁梧,行动身姿没有半点老态。 他推好轮椅,松开手就开始愤怒大骂。 “根据现在的情况,他的死并没有暴露我们,倒也算是好事。”坐在轮椅的灰袍老者老态瘦弱,他捋捋胡子,不像黄袍老者,他很平静。 “龙瀚真的会杀了江城吗?我听说他们年轻时交情匪浅,他下得了手吗?”黄袍老者冷哼。 “龙瀚此时背负不是他一个人的命运,而是整个江湖的命运,为了大义他一定会那么做。”灰袍老者摇头。 “希望如此,世间能杀了江城的人怕是只有龙瀚了。” 灰袍老者淡淡一笑,用干瘪的双手移动轮椅,轮椅缓缓移向池边。他从轮椅旁摸出一包鱼料,撒下去,鲤鱼都纷纷游过来聚集在饵料投放处。 黄袍老者突然说:“听说叶符禺那个老家伙病重了,听说病得很严重,只怕活不长了。” “病得真不是时候。”灰袍老者布满皱纹的脸加上皱眉,模样更老,锐利的目光凝成一线,“唉,叶家的下一任家主会是谁呢?” “最有可能的是叶家长孙叶景,不过听说他无心江湖事,一心巴结朝廷,想彻底成为一个浑身铜臭的商人。他的武学天赋极差,跟他的父亲叶凌风一样是个废物。”黄袍老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叶家不是还有个表少爷吗?好像叫靖云,他在武林比试中胜沈诺,是个能难得的人才。” 黄袍老者又啐了一口:“那又如何?一个连生父都不知道的野种,我们能指望这种人?” “叶家走不长了。”他撒下最后的鱼料,声音低沉。 “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黄袍老者难得是因为疑惑而皱眉,他不明白灰袍老者的意思。 灰袍老者无意回答,看向西北方向,那是玲珑城的方向:“事情应该按计划执行了吧?此事不能让昱儿参与。” 唐津昱是他们唐门新的一辈人中最优秀的弟子,不能让他参与到这种事情来。 黄袍老者清清嗓子:“师兄放心,计划执行之前,唐峦会找个借口把津昱引下玲珑城。” 灰袍老者叹息。 唐门以暗器闻名,但终究难登大雅之堂,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暗藏私心,也许真应该听龙瀚的劝,让唐津昱到玲珑城学剑。 等唐津昱学成归来,一个集剑术与暗器于一身的他必然能够光耀门楣,但是,谁又能保证他到了玲珑城后还有归心。 黄袍老者问:“师兄,你在懊悔不让昱儿学剑了?” 灰袍老者微微一愣,没想到大大咧咧的师弟竟然能洞悉他的想法。 他叹息:“年轻时我也曾嚷着要学剑。” 剑术确实比暗器更加讨喜,剑术光明正大,而暗器终究像是暗杀用的伎俩。 第59章 凌云踏浪 玲珑城。揽月院。 绿色的烟雾已经散去,别致的揽月院变成了人间炼狱,鲜血溅满了整个院子,一片腥红。东南院角的一簇竹子枝断叶落,风声戚戚。 沈诺等三人浑身血红,他们彼此借力稳住身子,身上有自己的血,但更多的是别人的血。 浓重的血腥味让沈诺的喉咙一紧,眉头紧蹙,粗重的呼吸声越发急促。在浓雾散去后,他竟然强行运用真气,击退了一批攻击的敌人。 “不可。”墨梓棋按住沈诺的手,摇摇头,他不能再让沈诺动用真气。 “沈兄,投降吧!”骆川已经察觉到他们的异常,擦去一抹嘴角的殷红,靠着落川剑支撑着身体,吃力地说道。 “雪痕城的人只会战死,不会投降。”沈诺坚决地说。 几道人影闪过,凌厉的刀剑直奔他们的要害,楚浪眼神变得狠厉,将一个金属球抛出。 “嘭”一声巨响,向他们奔来的人被轰天雷炸开,那些人瞬间支离破碎,破碎的四肢散落四处。 “轰天雷?他们怎么会雷门的暗器?”众人面带惶恐,他们畏惧这杀伤力极强的轰天雷,所有人有止住了步伐,谁都不敢向前。 “他娘的,都逼我下杀手了。”楚浪强撑着,嘴角依旧带有一丝微笑,掺夹着无奈。 “还有哪个不要命的要向前?”楚浪亮了亮手指间夹着一个金属球,威胁道。 前几日,小师妹似乎早就意识到有事发生一般,硬塞了两颗轰天雷给他。她知道他讨厌杀戮,更加讨厌火璃这残暴的杀人器,但还是要塞给他。 幸亏他收下了,不然他们就该束手就擒了。 “墨师弟,怎样?”沈诺问。 “毒药的成分已经辨出了,但是我的药箱不见了。”墨梓棋苦笑。 众人畏惧地看着那颗金属球,知道楚浪一定是弹药有限,因为如果足量的话,他们不会到最后才使用。尽管如此,还是没有人敢向前,谁都不愿意成为炮灰。 “骆师兄,怎样?”十五弟子问道。 “按兵不动。”骆川皱眉,“雪痕城有恩于我们,是死是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他们怎么会中毒?他以为以他们三人能力,可以顺利逃脱,结果却中毒了,他们状况应该很快就会让其他人发觉。墨梓棋救过师父,不能做出忘恩负义的事。骆川暗自想。 “嘭……” 还是有不怕死的人涌了上来,轰天雷在半空中响起,接着是一阵惨叫。 楚浪笑了笑,他们终于无计可施了。 “他们,他们好像中毒了。”有人喊道。 瞒不住了,终于瞒不住了。 众人见他们嘴唇紫黑的模样,此前送死的人也耗尽了他们最后的弹药,于是大家纷纷不由地露出笑容,已经没有警惕担忧的表情。 “我们都死了,小师妹会很难过吧?”他吐出一口鲜血,疼痛使得他的两道眉毛都挤在一起了。 “你错了,你死了我可不会难过。”一道如银铃般的声音从院外响起。 大家四处张望,有人只觉得有一阵风飘过,隐隐看看一抹水绿的身影。 他们再看向垂死挣扎的三人前面,出现了一个少女,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凌云踏浪。”褐衫大汉惊叹道,这少女如何学得了如此诡秘的身法? “楚,江姑娘……”骆川一眼就认出了江寒微,低声呢喃,神情复杂。 江寒微瞅了一眼围攻他们的武林侠士,然后看看精疲力尽的三个师兄,说:“不过,三师兄太吵,微儿怕你到了忘川河畔阎王也不会收,所以我只能来了。” “小师妹真绝情,我还以为你会为我哭上几天呢。”楚浪的笑容多了几分舒心和释然。 “四师兄,解药。”她把瓶子丢给墨梓棋,想了想,“看看可有效?” 她知道夕揽给的东西一定能解毒,但是他会不会加点料就难说了。这是她重视的人的性命,绝对不能大意,如果是四师兄的话,应该能辨别解药的真伪以及有无掺夹其他东西。 墨梓棋接过玉瓶,虽然他疑惑解药的来源,但是现在不是问这个时候。他将药倒出来,剑眉一皱,最后对她点头。 他们想不到已经偷走的人会跑回来送死,先是惊讶,随后抑制不住喜悦,神木宫的妖女自投罗网还省了他们寻她的功夫。 “趁他们的解毒之前杀了他们。”有人说。 “来得正好,把你这个妖女一并绑了。”又一人说。 众人气势汹汹,正欲一起围攻。 “师兄们先运气解毒,我陪他们玩玩。”江寒微的眼里迅速凝成冰霜,他们伤了她最珍视的人,不可饶恕,她怒道,“谁伤了我的师兄们?站出来!” 他们听到这话,顿时怒气冲冲,雪痕城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狂妄? 十数个人拿着各类兵器向她刺开,只见一道绿光闪过,他们的兵器纷纷脱手飞离。 少女持着一把剑,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柔波似的眸子变作两把锋利的刀子,明明是一个瘦弱的少女,却让人窒息。 由于没有玲珑城的协助,再冲上来几个人,都被江寒微一一击退。 “江姑娘果然不负盛名。”褐衫大汉挥挥手,他们停止了进攻。 “江南唐家?难道真如江湖传闻唐家后继无人,只能派您这样的前辈出战?”她冷哼。 “江姑娘与你父亲不大相同,令尊惜字如金。”褐衫大汉并不生气。 “哦?总有相同的地方吧?比如说剑上的功夫。”她笑了笑,讥讽道,“就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雪痕城的人真狂!江姑娘就是仗着剑术了得欺小凌弱,杀我唐门子弟唐山?”褐衫大汉怒喝。 江寒微摸摸鼻子,撇撇嘴,笑道:“原来是翻旧账的啊?难道唐山欲私吞冰蚕软甲真是你们唐门唆使的?寒微还以为只是他个人的贪念呢!” 众人的目光顿时望向褐衫大汉。 “你含血喷人,分明是你们雪痕城意图独吞,被唐山撞见了你们杀人灭口。” “你当在座的各位都眼瞎啊?我师兄可是拼命护冰蚕软甲到柳家。”她勾了勾唇,“今日你们唐家唆使武林侠士围剿我们雪痕城这笔帐,我记下了。若不是看在唐津昱面上,我今天就要了你的狗命。” “狂傲小辈!”褐衫大汉怒目圆睁,被小辈这样威胁,顿时感到面子挂不住。 她右手一番,裂帛的冷光闪烁。 褐衫大汉不甘示弱,掏出数个暗器,准备射击。 “微儿,不可闹事。”沈诺唤道。 “哦。”她知道他们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她看了一眼远处骆川,对他感激地点点头。 “捂住嘴鼻。”江寒微低声吩咐,随手丢出一颗黑色的金属球。 众人以为是轰天雷,赶紧四散离开。 “嘭!”一阵浓烟从黑色的球里冒出,浓烟迅速覆盖他们,并向四周弥漫,一尺外根本看不到五指。 “真贼!”楚浪低声骂了句,四人趁乱偷走。 “是烟雾弹。” “阿嚏,这是什么?” “阿嚏。” 场面一度混乱。 等浓烟散去,他们才发现原地的四人早已没了踪影。 骆川看着那四人离开的方向,没有追捕的意思。 “骆少侠,你怎么还不派人追?”褐衫大汉怒问。 “家师吩咐,只有在玲珑城内,我等需协助各派。”骆川态度恭敬,语气却淡漠,“如果只是私怨,我们在玲珑城内都不会偏帮。” 褐衫大汉的脸顿时黑了。 第60章 众矢之的 “这是哪?”楚浪跟随江寒微在偌大的府邸走廊穿梭,好奇问道。 此府邸宽敞辉煌,庭院景观漂亮,虽无一人居住,但没有破败荒芜的迹象,应该常有人打理。 “朋友家的别邸。”江寒微领着三位师兄进了一个在郊外的府邸,虽然是越墙而入,但是看她轻车熟路的模样,不像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 他们没有追问,她在江湖中认识许多怪人,偶尔有喜欢置办大宅子却不住的怪人也不出奇。 此次沈诺伤得最重,与骆川比试已受内伤,又因为强行运气,险些毒气攻心,逃了十里后他终于撑不下去而昏厥了。墨梓棋伤得最轻,身上的血迹也是最少的。 她拿剪刀熟练地替他们剪开上衣,清洗伤口、上药和包扎。 “你们可还好?”江寒微担忧地看着浑身血迹的三位师兄,尤其是看到躺在床上的沈诺,拳头不由地握紧。 “皮外伤,死不了。”楚浪强忍住伤痛笑了笑,她慢慢松开拳头,“小师妹,你来得太是时候了,如果再晚点,可能只能见到我们的尸体了。” 她擦去沈诺嘴角的血迹,心疼、恼怒和担心等各种情绪涌来。 “不用担心,二师兄无碍。”墨梓棋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衣。 她听到这话才舒了一口气。 “你烟雾弹里掺了些什么?”楚浪对刚才眼泪狂飙的感触很深。 不用说,她一定偷偷顺走了老五的烟雾弹,他都可以想象得出老五抓狂的模样了。 “嘿嘿,胡椒粉,本来准备对付你用的,没想到先用到外人身上。”她调皮地眨眼,吐吐舌头。 “江寒微,我上辈子是造了多少孽才结识你的啊?”他揉揉眼睛。 “蜀椒?”墨梓棋眯眼问道。 难道是他放在霁雪院的药房里的蜀椒种子?那可是从商人换来的胡椒,种了一年只采摘了两瓶的种子,竟然让她偷了用。 “四师兄,你别生气啊!这是火璃的注意,他说把胡椒粉放进烟雾弹里会有不同的效果,我只是从犯。”她耷拉着,担心下一刻四师兄就生气,“我说偷半瓶,火璃偏要说偷一瓶,我有拦他,不过你知道我拦不住他。” “玉苓丹哪来的?”墨梓棋轻皱眉,然后问了其他问题。 “一次机遇偶然得到的,没想到真有用,我以为是那老头骗我呢。”她好奇地问,“四师兄认识?” “玉苓丹亦是出于我们墨家。”墨梓棋拧着眉头,“银霜丹虽然称为可解百毒,其实也就是能够解普通的毒,而玉苓丹才是真正的解百毒。” “既然那么厉害,你怎么不研制几瓶啊?还用什么银霜丹?”楚浪插话。 “玉苓丹有两味药不好找,一味是玉雪莲,一味龙血草。” 玉雪莲是稀世药材,而这龙血草更是世间罕有,它们都是传说可起死回生的宝贝。如果拥有其中一样而用于制玉苓丹,他认为是相当可惜的。 “玉雪莲?”她嘀咕,确实不好找,为了一朵玉雪莲她都惹上一只饕餮。 “所以我的祖父用了其他药材代替玉雪莲和龙血草,最终制出银霜丹。当年祖父也只是制了五颗,分赠给友人了。”墨梓棋说,“你认识了什么人?竟有三颗玉苓丹。” “一个古怪的老头,微儿不清楚他的身份。”江寒微眼睛瞪得大大的,竟然是那么珍贵的东西,真不懂夕揽是怎么得到的。 墨梓棋颔首,对她的说辞并没有怀疑。 数日之后,师兄们的伤已无大碍。 玲珑城。摘星院。 月夜,屋里传出动人的萧声,依旧平静淡泊,并没有前几日的不安宁而有所改变。 院子已经仔细打扫过,石桌石椅的灰尘叶子已经清理干净,厚积的竹叶也清理干净,但却显得更加冷清。 曲终时,还能听到浅浅的咳声。 “你来了。” 夜还是一如既往地寂静,只有风掠过竹叶的声音。他的那声呼唤被夜吃掉,得不到回复。 “是你来了吗?”屋内人似乎不甘心,又问了一遍。 依然没有回答。 风轻轻拂过,竹叶沙沙作响。院里刚移植了一株桃树苗,半米的高度,嫩绿色的叶子轻轻摆动。 江寒微曾经说过,她喜欢桃树,躺在树下看四季变换是她最大的乐趣。 于是,他让十六师弟帮他种下一株桃树,只是不知道他还能看到几次的花开花落。 许久,“吱呀”门开了,一个纤瘦的男子从屋里出来,在月色下他的脸苍白消瘦。 一个红色食盒放在门前,他隐隐闻到淡淡的桃花香和酒香。 “顾奚风,我会再来。”那是他第一次听她喊他的名字,欢乐而清脆的声音。她真的来了,但是来得仓促,走得也仓促。 “咳咳……”他张望四周,墙沿屋顶空无一人,以她的功夫,早就离开玲珑城了吧。 他拎起食盒走进屋内,叹息。 江寒微藏在墙壁后面,仰望着明月,她能清晰听到摘星院的动静,院内的人开门关门。 也罢,回去了。她暗自腹诽。 “不去见他一面?”等她走出玲珑城时,却发现沈诺在等她。 从她离开他们暂居的府邸,沈诺就一直跟着她,担心她会遇到危险。 见面吗?她至今未见过顾奚风,还将玲珑城十七弟子当做他。她本来就没有见过他,此刻他们已经是敌对身份,见面还有什么意义? “见或不见都已无关紧要了。只是允诺的事,我必须做到。”她眼神一沉,心生同情,“他生在江湖,却不能死在刀剑下,而是在床榻上,死不得其所对他而言是一种悲哀吧!” “刀尖舔血的日子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他脸上疲惫的痕迹逾来逾深。 她凝视着那一轮明月,皎洁中蒙了一层浅浅的血红。 “如果我真与神木宫有关联,二师兄会杀了微儿吗?”她身子颤抖着,嘴唇微动,字字沉入黑夜,再传入旁边的人耳朵,气氛压抑。 从得知青葙这个姓名开始,她就已经察觉自己跟神木宫有所牵连。她以为她到了蜀地,就能够探听到她的身世,结果人逃走了。按照她掌握的消息,那个女人现在江陵,而父亲的目的地也应该是那里。 她准备办妥了自己身边的麻烦事再去寻那个女人,免得把灾祸也带去,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她又陷入新的祸端去。 她的母亲到底是什么人?神木宫的婢女?或者是别的身份?好像是哪种身份,她都逃脱不了妖女的身份,她自嘲。 “你只是我师妹,现在是,以后也是,师兄会永远保护师妹。”他把雪痕紧紧握在手心,目光笃定而真诚。 “二师兄,谢谢!”她心中一暖。 这就是江湖吗?没有道理可讲。她从未伤害过一个无辜的人,却因为一个莫名的头衔,她成了江湖正道的众矢之的。 江湖恩怨,几时能了? “等此事结束,我们就回雪痕城,还像以前一样,赏花吃桃,望月比剑。”她凝视着他疲倦的双眼。 “嗯。”他抚摸着她的秀发。 第61章 游船画舫 因为江湖中发生的种种事,武林比试以无果结束,成为了历史上第一届没有顺利完成的武林大会。 江城离开雪痕城的事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整个江湖。江湖由对江城的猜忌上升到对雪痕城的猜忌,有人说是整个雪痕城都叛变白道,有人说雪痕城一直私通神木宫。 紧接着,雪痕城的李亦舟以新任城主宣布罢免江城的城主身份,雪痕城与江城彻底撇清关系。 “微儿,你别难过!三师叔也是情非得已。”沈诺见江寒微不高兴,以为是江城被逐出师门的原因,于是安慰。 “没事,我想是爹授意的吧,不然以三师叔的性子根本不可能这样做。” 小门小户的帮派内部是非不多,也没有所谓的钩心斗角,他们师兄妹几个也相处得和睦,个个情同手足。他们这一辈如此,父亲那一辈也如此。 父亲与三师叔经常在一些事上意见不和,但是丝毫不会影响他们的感情。 父亲要求三师叔这样做,是为了保全他们雪痕城,保护他们。 “不知雪痕城有什么情况吗?不知火璃那个笨蛋能不能守得住?”她肃哀地看着那一轮明月。 虽然她经常跟火璃怄气,但是她此刻很担心他,还有九师叔,他行动不便。现在这种情况,即使三师叔撇清与父亲的关系,也难保那些对雪痕城图谋不轨的家伙寻衅滋事。 虾兵蟹将她不担心,但是她担心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张宗岱只是开始。 “别担心,小璃会守住的。”沈诺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笃定地说。 他给雪痕城的飞鸽传书已经过去了五日,还没有半点回复,不知是被拦截了,还是师父无瑕回信。不管如何,他相信他们一定会安然无恙。 “嗯。”江寒微点点头。 清风徐来,凉意拂过她的脸颊,远处的树林里传出几声鸣叫,像是猫头鹰。 “二师兄,微儿不能跟你们回去。” 他沉吟许久,说:“好,师兄在雪痕城等你回来。” 他宁愿替她担下所有的风雨,换她一生无忧。 “嗯。”她没有点头,仰望着天空。 她真的还能回去吗?她这样的身份。 …… 夜色浓烈,清风明月。 河水波光粼粼,一艘漂亮画舫在缓缓行驶,岸上能听到船舫里传出悠扬的琴声。 艺姬们被安排在舫外,弹琴抚琵琶,红色的纱帘轻轻飘扬。 孟罹半躺在软榻上,举着精致的酒壶,暗红色的葡萄酒从壶中倾注而下,滑入他的口中。 “启禀宫主,江城踏入江陵后,我们的人就跟丢了。而龙瀚似乎并没有去江陵的意图,而是去了扬州。”蛇影躬身汇报。 “时机成熟,他们会见面的。”孟罹懒懒地回答。 “宫主,提前暴露小狐狸的身份,江城得知这个消息,会折返中原保护她吧?”蛇影不禁担忧。 两者相权取其轻,江城会选择返回吧。如果他折返,必定会影响全盘计划。 “不会,江城太自负,他小觑神木宫,小觑整个江湖。”孟罹喃喃道。 “江寒微怎样?”他问。 “她以一己之力顺利击退的十几拨追兵,不过都没有痛下杀手,应该是不想雪痕城被冠上恶名。她的三个师兄基本痊愈,她应该很快会赶赴江陵。”蛇影眉头微皱,语气有些惋惜,“恐怕她再也回不了雪痕城。” 李亦舟也是够狠的,就那么轻易与江城断绝关系,但是这样真的能保全雪痕城吗?人心是最容易蛊惑的东西,而信任又是最薄弱的东西。 “雪痕城出来的人都自以为有颗慈悲心,不管是江城还是沈诺,最后不都堕落成嗜血的怪物,何必自欺欺人呢?”他拿起一个酒杯,摆弄几下,将它捏碎作粉末,“江寒微却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竟然瞒了我这么多事。” “宫主,你真的要逼她堕入魔障吗?当年江城失去青葙时,如果不是李亦舟拼死相劝,只怕谁也浇灭不了他的魔心。”蛇影瞥了一眼靖云,他的表情没有半点波动,于是继续说,“我怕小狐狸会惨死在白道的手里,这有悖我们的初衷。” 孟罹摇摇头:“只要沈诺没有倒下,她就性命无忧。” 蛇影心中疑惑,宫主一边护江寒微周全,一边逼她永劫不复,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他不敢问。 孟罹脸颊微红,双眼迷离,似有了醉意,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梦回十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幽夜阁。 明月当空,四处幽静。 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边抹眼泪边跑,闯入了幽夜阁,阁内昏暗,没有灯光,显得异常阴冷。 “呜呜……”小男孩缩着身子,抱着自己哭了起来。 “你是他接回来的那个孩子吧?你为什么哭?”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了一个女声,声音很温柔。 “呜……啊,有鬼啊!”小男孩突然停止哭泣,大叫起来。 “哈哈,真是个可爱的小鬼。” 他认真听她的声音,轻快爽朗,哪怕是不笑也有种欢快的感觉。 “你不是鬼?”他看着那个紧闭房门的屋子,为什么不点灯? “嘿嘿,当然不是。”她停顿片刻,喃喃道,“……但我也不是人。” 小男孩瞬间脸色煞白,但还是鼓起勇气说:“不信。” “哈哈,你还是不哭不吵的样子比较可爱。” “我才没有哭。”他羞愧得满脸通红,他才没有哭。 “好好好,没哭没哭。”她还是笑个不停。 “他讨厌我,讨厌我的母亲。”他低声呢喃。 “哈哈,美酒佳肴,河山壮丽,美人天籁,哪个不是值得你喜欢的东西?为何要因为一人的讨厌而错过万千美好?” “不明白。”他皱起眉头。 “哈哈,你年纪还小。” “父亲把你关在此处?” “不是他关我,而是我自己将自己关起来。”她笑了笑,“哈哈,这里很像牢房吧,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推开窗还能看到最多的星星,但是这里曾经很热闹。” 像牢房,但也不像,这里没有重兵把守,屋子也没有上锁。他听着屋内的动静,有风吹进屋内的声音,大概她正在仰望着星空吧。 “以后我还能来这里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啊!” “你叫什么名字?”他咬咬牙,轻声问。 “青葙。” 第62章 利字当头 江陵。破屋。 “付姑娘,你醒了?”袁华手里拿着油纸包着的烧饼,递给她,“委屈你了,从幽夜阁逃出来那么久,只能吃馒头烧饼。” “无妨。”付繁惜字如金,淡淡回答。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烧饼,拿在手里却没有吃,怔怔地看着外面的树林,眼神淡漠如霜。 哪怕她出神地凝望着远处,但是身子还是绷得紧紧,像是一只生存在荒野的饿狼,即使在啃食着鹿肉也保持着三分警惕,时刻提防其他野兽来抢夺她的猎物。 这样的女子,再归青葙管束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即使被关了十多年,身上的杀气和警觉丝毫不磨损半分? 他已经习惯了她走神的状态,便也不理会,自己拿了一个饼,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他又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还是没有动静。 她把饼放在旁边的草堆上,手按在剑鞘上,握紧。 剑光一晃,剑从鞘中飞射而出,剑锋抵在袁华的脖子上,付繁的冰眸透着寒气,连眼角的鱼尾纹都展现出如野狼般的狠劲。 “付姑娘是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袁华丢掉手里的烧饼,眼里先是始料不及的惊讶,然后是泰然处之的冷静。 他瞥瞥一口未动的烧饼,不禁苦笑,以为跟她相处了几个月,她对他会放松警惕。 不是他太着急,而是此人像忠犬,一生只信一人。 “我只信她。”付繁冷冷地回答。 “哈哈,原来你从头到尾都不曾信过我,想不到袁家一百三十一条性命都换不到你的信任。”他仰头大笑,不畏惧颈上削铁如泥的利刃,眸色高深莫测,“宫主果然料想得不错,要得到你的信任太难。” 她柳眉一蹙,手中的剑向前靠近了几分,擦着他的脖子,渗出血迹。 “怎么?感到讶异?”他深沉的眼睛透露出得意,继续说,“你是认为他不会这样做?利字当头,谁还会为一个死人而去信守承诺?” 受到刺激的她手微微一颤,就在这犹豫的半秒,袁华已经逃离了她剑下。 她如影随行,对逃脱的人接连刺出数剑,他都躲开了。 他们连战数个回合,两人僵持不下,都已从破屋打到了密林里。 “你何不吃下那张毒饼,免去挣扎的时间,对彼此都好。你活不过明天,当然不久后江城会死,江寒微也会死,你不会孤独。”他左手两指夹着剑,右手作掌拍中她的胸口。 “为什么?”她受力后退数丈,嘴角溢出鲜血,她生硬地吐出三个字。 她不是问江城和江寒微为何会死,而是问他为何要背信弃义。 他冷笑:“青葙姑娘对我的恩情我铭记于心,但是恩情归恩情,犯不着我搭上一家人的性命。老宫主完成不了的事,就由少宫主完成,总有一日少宫主会入主中原,完成老宫主的遗愿。” 他缓缓向她走近,像看着玩物一般看着她,举起刀,刀光一闪。 “你?”她跌落在地上,因疼痛而皱着眉,左手捂着伤口,很快浸红手指。 “哈哈,没想到吧?”他的刀直接插入她的左肩,迅速拔出,鲜血飞溅,他沾满血迹的脸显得狰狞。 他带领的天机堂是搜集情报的机构,不像是其他三十五堂那样擅长打斗,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以为他的武功并不高,其实不然。 “嘿,果然只是一只野兽。”看见她眼里透露出鹰隼般的犀利,他讥笑,又抬起刀向她劈去。 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咬紧门牙忍住疼痛。 “哐啷。” 刀没有刺入她的身体,一个魁梧的男人挡住了刀,竟然用双臂接住了刀,他的双臂凸起栗块状的肌肉,坚硬如铁。他双臂一推,袁华的刀向后弹开。 “金钟罩。”袁华沉声嘀咕了一句。 来人一个瘦小干瘪,脸亦消瘦,眼窝凹陷严重。一个壮实魁梧,方形脸,眼睛很小,迷成一条缝,大个的足足顶小个的两个人。 “你们何人?”袁华没料到还要救兵,眼神如锋芒一样盯着两个人。 魁梧男子挡住后面的人,傻傻地站着,也不回答。 “付前辈,请随我们走。”瘦小男子恭敬地说,声音轻快。 付繁警惕地看着这两个人。 “我们是好人,不会伤害你,别怕!”魁梧男子转头,憨厚地说,语速很慢,像是在哄小孩。 “笨蛋,哪有人说自己是好人的?真搞不懂老大怎么会派你来。”瘦小男子跳起来拍了一下魁梧男子的脑门,嫌弃地瞪着他。 “老大说我们要做好人。”魁梧男子像犯错的小孩一样耷拉着脑袋。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瘦小男子低声细语,只能让她听清楚。 她听完,脸色骤变,这是青葙时常写的诗句,每次写完她就立刻烧掉,他怎么会知道? 难道是孟罹派来的人?不对,哪怕是孟罹,也不知道她喜欢写这首诗。 “我们老大说了,若是你不信我们,那也请允我们帮你此次,落入新的陷阱也好过丢了性命,你不是心中有牵挂吗?”瘦小男子继续说。 “要走得问问我手中的刀。”在一旁观看的袁华彻底怒了,不回答他就罢了,还旁若无人地在闲聊。 “二货,挡住他!”瘦小男子被他打断,似乎也很不高兴,冷冷吩咐,“不要恋战。” “好。”魁梧男子答应,人已经疾速向袁华冲了过去。 “走么?”瘦小男子问。 付繁此次不再拒绝,凌空一跃,随他离开。 等到他们到达安全之地时,她冷冷地看着他,眉头微皱。 瘦小男子整理了一下衣着,轻笑道:“付前辈你别担心,那二货虽然笨点,但是武功还凑合。” 他的笑容虽然并无恶意,但是因为他长得一张丑陋的容貌,笑容略显狡诈。 “谁派你们来的?”她的剑再次出鞘,但没有抵在他的脖子上。 “我们老大叫陈九。”见她依旧警惕怀疑,于是他补充,“我们大老大叫江寒微。” “小主人?” “就是你心中所想之人。” 【注1】唐-崔护《题都城南庄》 第63章 香消玉殒 沈诺,楚浪和墨梓棋三人已经赶回雪痕城了,江寒微眺望着西北方向,那里也许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的地方。 蓦然扬起了一阵风沙,衣袂和发丝如杨柳般飘摇,她的眼里也进了沙子,泪腺受到刺激,落下了一行清泪。 她缓缓走向溪边,石头散布在水边,有些长满了青苔,有的因为苔藓干枯而变黑,她找一块干净大石坐下。她解开一直背着的包裹,放在旁边。 她静静地洗着染上血迹的剑,血在潺潺流水中晕开,最后看不到痕迹。阳光下她水绿衣裙上的斑斑血迹尤为扎眼,可是有条不紊地慢慢清洗着,浑身散发着寒冷的气息,导致周围的虫鸣鸟吟都静默了。 途中,她一直谨慎低调行事,但还是避免偶尔有人认出,他们见到她二话不说就直接动手。她也懒得废话,直接要了他们的性命。 她微蹙着眉,停下了手,任由衣袂随水荡漾。 “夕揽楼主,要您亲自移驾到此地,寒微深感荣幸。”她低头叹息了一声,看着清澈水底的鹅卵石,漂亮的光影在石面闪烁。 她掬了两捧水,清凉的水让她刹那舒适清醒,她只抬头瞅了他一眼,长发黑袍,饕餮面具,他站在一个干净的大石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瞬移到她的面前,俯下身子,伸出手,似乎想擦去她脸上的水,语气带有嘲笑:“真像哭过的样子。” 微红的眼眶,微红的鼻翼,还在往下滴的水痕,水落在她的衣襟。 她的眼睛撞上他毒蛇一般冰冷的眼睛,仿佛在揶揄她的无能与多愁善感。多日的不良情绪同时迸发而出,她愤怒地一拂手,他竟也不躲。 “啪”一声,她的手拍掉了他的手。 她不愿让他看到她的丑态,即便是哭泣,也只能是她故意为之。 她感到震惊,收回手握成拳头,手背还残留着刺痛感。她以为他会躲,结果就这样她轻易拍到了,但是她很快恢复沉静,拿出一条手帕擦拭剑。 “微姑娘连装都不愿装了吗?”夕揽已站如松,随意将手放在背后,态度比刚才更加恶劣刻薄。 “如果夕揽楼主愿意撕下你的层层面具,让寒微直视你黑色的心,也许寒微还会装下去,保证像你手下那些忠心耿耿的奴仆一样。”她眼皮微抬,目光想要透过面具看到那张阴险的脸。 他还是如往常一样,双眼洞悉她的一切想法,却不点破。此时的她就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耍着性子,让他想起当夜听雨楼的她,那时的她才是最真实的自己吧。 “微姑娘是要去江陵还是扬州?”他没有直视她的话,随口问了另一件事。 “夕揽楼主认为寒微会去哪?”她忽地笑了,笑容却有些勉强。 父亲在江陵,面临着龙瀚这个威胁;靖云在扬州,有人密谋害他。不管是哪个选择,她都有可能懊悔,龙瀚未必能杀父亲,靖云不会坐以待毙。 她当然不会难以抉择,龙瀚去了扬州,父亲亦会去扬州,因为他们有一个故人在扬州等他们,她的选择很明确。 “扬州。” “既然楼主已经知晓,何必还问呢?”她将衣摆从水中捞了起来,拧干。 阳光照在他的面具上,饕餮的纹理更加清晰,阴暗分明,一股威严之气更剧烈。她第一眼看到这个面具就想起他,初衷并非讥讽他的贪婪狠毒,而是认为他与这凶兽一般神秘莫测,只是想起他对她做的种种事情,她便对他说不出好话。 “希望夕揽楼主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她站起来,拿起旁边的包裹,丢给他。 他单手接住,露出冰蚕软甲的一角,沉默了片刻,冷笑:“微姑娘送给孟罹的是假的?” 她挑眉看了一眼他,轻描淡抹地说:“谁知道呢?也许是真的呢,如果给他的是真的,假的也许是夕揽楼主珍藏的那件?又或许,世间传闻只有三件,但实际上有四件呢?真真假假,夕揽楼主不是比寒微更懂得分辨吗?” “哈哈,微姑娘几时开始爱玩这种把戏了?”夕揽的笑声里是满满的寒气,让人哆嗦。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再者,与虎谋皮,若我不学着点,只怕早就被你害死了吧?” “那微姑娘是否要感激我?”他拂拂衣袖。 她攥紧衣裙,手指因为用力太大而发白,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只要父亲活着。” “哪怕代价是你几位师兄与靖云的命,哦,还有玲珑城的病秧子,也无所谓吗?”他冷然问道。 “一码归一码,当初我们的约定就是我帮你夺得一件冰蚕软甲,而父亲安然无恙。”说出这话之后,她感到可笑,真是病急乱投医。 她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不知是父女的心连心,还是她过分担忧。 “微姑娘真是高估在下了。” “这是我们交易的一环,夕揽楼主不会言而无信的,对吧?” “我只是个刽子手。”他冷笑。 江寒微闭眼听着流水声,任由阳光晒在她全身,慢慢衣服都干了,夕揽已经离开多时。 她以为他会以玉苓丹的事要挟她做些什么事,结果他只字不提,这让她疑惑。 江陵。 “信是你送的?”江城负手站立,早已察觉来了个人。 “是,江城主。”袁华恭敬地回答。 他看着这个背影,不由感叹,经过十几年的斗转星移,此人身上的戾气早已消失殆尽,此刻全然是儒雅的气质。 他知道江城将雪痕剑传给了沈诺,但是看到江城没有带佩剑还是感觉意外,没有剑的雪剑仙还能算得上剑仙吗? “我们见过?”江城转过身来,看清楚了来人的模样。 “承蒙江城主还能对小的有点印象,我曾有幸跟在孟宫主身边,见过您一两次。”袁华立马回神,作揖回答。 “哦。”江城随便应了声,然后认真道,“付繁呢?” 袁华为难地皱皱眉头,支吾半天才回答:“袁某保护不周,付姑娘被人劫走了。” 江城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迫切,稍纵即逝,淡淡问:“葙儿如何?” 自从青葙随孟轩辕回了神木宫,他就探听不到她的任何消息,他知道是孟轩辕故意封锁了消息。 袁华流露出一丝难过,缓缓道:“青葙姑娘已经香消玉殒了。” 第64章 茶铺闲话 扬州。关东街。 街头熙攘,往来的人因为各种事忙碌,谈话声、吆喝声,关东街比往日更加热闹。 街尾的一间茶铺,坐满了客人。茶铺酒楼是最容易听到各种小道消息的地方,当然还有各种大事。 “听说了吗?叶家的表少爷杀死了叶太老爷。”喝茶的老李跟茶铺的老板聊了起来。 “听闻了,一年前刚从荆湖接回来的那个少年,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事,让人感到匪夷所思。叶太老爷待他不薄,他怎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茶铺老板惋惜之余又难以置信。 叶太老爷为人大善,时常赠衣送粥,是闻名整个扬州的大善人,偏偏遇上了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但是细想又不对,叶家表少爷虽然游手好闲,贪图享乐,但是不像是不知感恩的人啊。他之前亲眼见到这个表少爷给乞丐银子,而其他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见到乞丐上前乞讨都是连打带踹的,叶家这个表少爷算是有点良知的。 “他在我们关东可是出了名的品行恶劣,时常流连烟花之地,又爱与狐朋狗友饮酒作乐,做出这等事又有何费解?”老李大口喝了一碗茶,老板赶紧给倒上。 “不过我倒觉得这人还没坏透,他在数月前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让人赞叹不已。”茶铺老板给他添了一杯茶。 “哦?是什么事啊?”老李好奇地询问,一片茶叶顺着水旋转,最后沉在碗底,没有浮上来。 “叶太老爷不是给叶家表少爷寻了一门婚事吗?他们刚择定日子,新娘子就让人掳了去,表少爷为了救妻竟然独身赴苗疆,虽然无功而返,但是却让人敬佩。不知这新娘子是何等惊艳之人,他回来后竟然不再寻花问柳。”老板放下茶壶,连连感叹。 “不过我听说,叶家表少爷是重伤归来,还带回了个女子。”老李顿了顿,讥笑道。 “叶家表少爷长得可是女人还要好看,大概是哪个不知检点的女人迷恋上了他的外表,死皮赖脸地跟着他回来的。叶太老爷轰了她数次,女子都不愿离开。后来,那女子听说表少爷在叶家并无实权和家产,于是转投叶家大少爷的怀抱。”老李吐出茶叶渣子。 “还有这样的事?”茶铺老板惊叹不已,显然并没有听说这样的大新闻。 叶家的表少爷,他有幸见过一次,确实是长得俊俏,只是身边围绕的都是些地痞无赖。相较之下,叶家大少爷确实要比表少爷要好得多了。 老李微微皱眉,认真道:“这个自然,哪有那么多空穴来风啊!” 茶铺老板想了想,突然说:“虽然叶家表少爷品性差,但是我还是不敢相信他会杀了叶太老爷,好歹血脉相连。”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表少爷被送去荆湖十多年,跟叶太老爷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可言。我估摸着是叶太老爷管束得严了,又不给他钱挥霍,最后才弑祖父。” “这也是个理。”茶铺老板点点头,“可抓到了叶家表少爷?” “哪有那么容易啊?”老李闷哼一声,有点不悦。 “叶家不是在江湖上也有很多人脉吗?他们要抓一个人应该不难。”茶铺老板拿下搭在肩上的白毛巾,习惯性地擦了擦桌子。 老李说:“就是因为叶家这既商又武的身份尴尬,叶家大少爷本可以告官府,张贴通缉令,抓捕叶家表少爷。但是大少爷不愿意这样做,大概是想江湖事江湖了,我们这种寻常百姓哪能理解啊!” “现在的官府都是拿钱不干事的,给他们钱也是白给,有钱还不如自己雇钱解决呢。”茶铺老板啐了一口。 见聊了许久,茶铺老板才发现一直冷落了其他客人,赶忙过去给其他客人招呼换茶。 “小公子,茶凉了,小的给你换一壶。”老板抬头看了一眼独自坐着的小公子,一身红衣,长得清俊无双。 “不用了。”红衣少年笑了笑,放下几个铜板,就起身离开了。 茶铺老板忍不住多看了红衣少年几眼,长得这样俊的公子确实不多见,只有叶家的表少爷能比。 红衣少年走在大街上,偶尔看看街边的小玩意,路过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就停了下来观摩。 面具摊子挂着许多京剧面具,红衣少年试戴了数个面具,最终挑了一个油白色的面具,直接戴在了脸上。 红衣少年走走停停,买了一个风车,然后又买了一串糖葫芦,接着拐进了少有人走得小巷子。 跟在红衣少年身后的人赶紧追上去,他们追着红色背影走了几个胡同,在一个死胡同里停下脚步。 “人呢?”紧跟在公子少年的两个壮汉干瞪眼,巷子尽头是一堵墙,未见红色少年。 他们暗自心惊胆战,怎么能跟丢了呢?如果让公子知道,他们一定会受到责罚。 他们东张西望之际,一道红影掠过,他们见势立即防备,但是影子移动的速度很快,他们都看不清动作。 他们眼花缭乱,想要出手,但是又无从下手。突然他们感到背后有一股力袭来,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人已经四脚朝天。 他们仓促爬起来,人影不见了。 “你们也跟我一路了,不累吗?”红衣少年靠在屋顶鸱吻旁,吐出几颗山楂籽,正好落在他们眼前,滚到他们脚边。 “微姑娘恕罪,我等并无恶意。”两个大汉立马说。 江寒微俯视着他们,表情淡漠,说不上是高兴或恼怒。 从她踏入扬州的境地开始,她就察觉到有人跟踪,她本着“人不犯她,她不犯人”的原则,带他们游花园。结果他们耗了几日都不动手,好耐性如她都忍不住了。 “若是你们有恶意,你以为你们还能活吗?”她又咬了一口糖葫芦,面具已经推到额头以上,“不好意思,把你们的衣物当作擦手巾了。” 他们低头一看,自己胸口处不知何时粘上了红色的东西,有点粘稠感,还有一股甜味,原来是糖葫芦的糖浆。 他们才意识到刚才是多么危险,暗自唏嘘。 “多谢微姑娘!”他们同时叩首。 “哦。”她盯着风车,迎着风,彩色的风车快速旋转,像是一朵漂亮的花,她露出了烂漫的笑容。 此时的她真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但是不知道为何,她却给人危险的感觉。 他们纳闷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少女,感到疑惑,却不敢提问。 其中一个大汉向前走了半步,恭敬地说:“微姑娘,我们公子有请。” 第65章 因果循环 半月前。 扬州。叶府。 靖云守在叶符禺的床前,一动不动,出了神地凝视着窗外,脸上平静无波。 院外布置得很简单,没有种植名贵的树木,只摘了几盆芍药,是他母亲最爱的花。不知道何时起,整个叶家最常见的就是芍药花,他的印象中,以前就只有母亲的院子里栽种着。 成片成片地绽放着,很美很美,但是母亲更美。只要有母亲在的地方,世间再美的事物都黯然失色。 叶符禺脸色苍白,花白的头发和胡子显得他更加沧桑,嘴唇有些干裂。 叶景野心庞大,瞒着叶符禺把绸缎庄里的财产转移到了他的名下。当叶符禺知道此事后气急攻心,竟然一病不起。 “你为何要回来?”叶符禺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他,先是惊讶,随即冷静下来,淡淡地问。 “我不回来,这出戏岂不是没意思?”他的视线仍看着外面,在月光下白色的芍药光洁无暇,只是这花期快到了,已没有他走前那般动人。 “呵呵,老夫果然没看走眼,不到一年的时间,景儿就把整个叶家掌控在手里了。”叶符禺的声音很虚弱,笑声听起来像是低低的呻吟声。 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赞扬还是痛惜,也许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吧,这个桀骜威风的老人终于服老了。 靖云看着这个可怜病弱的老人,没有表现出同情或者忧伤,是一种看淡生死的漠然,眼眸深处似乎还有异常的情愫。 他问:“当日沈诺接阿微时,江城的信应该把我的身份告诉了你,为何不揭穿我?” 叶符禺布满皱褶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意,说:“一年来,你不也没对我们叶家做不好的事吗?” “若你当初逼我母亲时有这份仁慈,还会种下现在的果?”靖云冷笑。 “云儿,是我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所有罪孽都由老夫一人承担。”叶符禺突然激动起来,深陷的眼眶似有泪光,曾经那么高傲的人竟然卑微地乞求,“我求你放过叶家上下,也放过你自己。” 人到暮年,他不由想起了以前做过的事、犯下的错,以前不愿承认的错他也承认了。是啊,那是他最疼惜的女儿,怎么可以对她那么狠? 每次想起她,他便会在一处种下芍药,不知不觉中,府内竟再也没有地方栽种了。 “够了,当初我母亲跪下来求你时,你又是如何做的?”靖云怒喝,脸上升起一层薄怒。 那时他才五岁,任由他怎么哭闹,叶符禺都无动于衷。他亲眼看到母亲跳进井里,母亲最后的眼神是那般绝望与怨恨,就这样深深镌刻在他的心里。 五岁的孩童应该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听故事听摇篮曲,无忧无虑地成长,但是他的亲祖父却剥夺了他这一权利。 母亲住的院子从此荒芜了,满院的芍药在她住过的院子没有了,只有一园杂草。井口也封了,即使母亲的尸首已移到了别处。 有些事情不是不去回忆,就代表它未曾发生过。 “我也是迫不得已。”叶符禺眼眶含泪,感慨万千,底气微弱地说。 “迫不得已?你是吝惜你自己的羽毛,吝惜你拥有的一切,认为母亲有辱家门,不惜逼她跳井。”靖云狠狠地看着这个一直表现得慈爱的祖父,是把亏欠母亲的爱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吧。 糊涂,真是糊涂!如果不是叶符禺想要将叶家的一半财产给他,又怎么可能招致叶景的财产架空?又怎会使叶景对他心生怨恨?不过叶符禺最大的错是不该把他从荆湖召回来。 “是我不对,但是凌风有恩于你,你怎么能对他的孩子下手?”叶符禺知道自己已经没资格跟他谈判,只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祖父,不是云儿想杀他,是他想杀我,我恨的只有你。”他无辜地摊摊手,嘴角的笑容却是阴冷的。 “云儿,不要与你父亲犯下同样的错。”叶符禺的声音越来越小,哽咽得快要听不清。 “你没资格提我的父亲。”靖云挥挥衣袖,表情更愤怒。 叶符禺艰难地闭上双眼,嘴里喃喃:“都是老夫的错,都是老夫的错……雪儿,为父对不起你。风儿……” 靖云别过头,眼神露出厌恶。 突然,房门被踹开,十几个持刀的家仆闯了进来,气势汹汹,最后一个进来的是叶景,他也拿着刀。 靖云懒懒地抬头看了叶景一眼,俯下身,凑在叶符禺耳边:“祖父,你看,是他想要我死。” “云儿。”叶符禺悲痛地念叨着这个长得与他母亲很像的人,却又是无比陌生。 一切皆是他的错。因为他作孽太多,子女早逝,孙儿自相残杀。如果他从一开始就不那么做,但是没有如果。 “二少爷意图谋害太老爷,被我当众捕获,把二少爷拿下!”叶景一声令下,十数个带刀的人蜂涌而上。 “景儿,不可!”虚弱的叶符禺看到这种情况,不禁大喊。 “祖父大可放心,等孙儿将这个野种杀了,您可安度晚年。”叶景以为叶符禺是要袒护靖云,于是随意应付道。 十多把刀同时向靖云身上砍去,但是未等刀落下,他的身前出现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浑身散发着寒气。 叶景自然是认得他,他是靖云身边的护卫,跟随靖云回来的。 “景儿,云儿……”叶符禺艰难地喊着他们的名字,接着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叶景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靖云身上,诧异眼前黑衣人的实力,完全没有察觉叶符禺的异样。 靖云在听到叶符禺叫他名字时,皱了皱眉,然后他闲散地走向门口,仿佛完全没看到这么杀手。 所有的攻击都由黑衣男子的兵刃接着,黑衣男子刀一挥,家仆纷纷倒地。 叶景诧异,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来路不明的护卫那么厉害。 “厉蘅,别杀叶景。”他走到叶景旁边时,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吩咐黑衣男子。 叶景脸色煞白,但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从容不迫地离开。 第二天,叶符禺逝世,叶景传出谣言,说是靖云为了谋夺家产将叶符禺活活气死。叶景为了处置这个不孝子,悬赏万两要靖云的项上人头。 …… “老东西,真蠢。”再次回想起当日的事,靖云冷笑。 一道黑影闪现,厉蘅半跪作揖:“公子,微姑娘来了。” 靖云点点头,笑道:“难得这般顺从。” 第66章 郊野林子 扬州郊野。 江寒微随靖云派来的人到了郊野的林子,但他们在林子外停下,便不再跨一步了。 “你们怎么不走了?”她摸摸鼻子,不着痕迹地环视一圈四周,没发现异常。 “回微姑娘,林子中有阵法和机关陷阱,小的们不敢乱闯,待会有人接您。”一个识趣的大汉解释道。 “就见靖云一面,至于那么多弯弯绕绕吗?本姑娘还不想见他了。”她的食指绕着发丝玩弄,佯装不高兴的样子。 她看了一眼林子,树木高有十几丈,低也有好几丈,除了树便看不到其他东西,看来林子很大很深。 看似平常的树林,却让人感到不安。若是误闯了进去,她都不知道能不能完好无损地出来。 “微姑娘请息怒!公子是担心您的安危,才安排在此与你见面。”两大汉吓得不敢说话时,一道黑色的影子闪现出现一个黑衣人,他抱拳向她道歉。 “哟,终于来了一个熟人。”她露出笑容,看着一身黑色劲装的厉蘅,有种故人相逢的喜悦,她摆摆手,“我就逗他们玩,会生气就不是我了。” 两个壮汉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而她一如既往的笑意满满,鲜明的对比让厉蘅看得发懵。 看来这两人被她折磨得够呛,他刚如此想,却见两人临走前还向他投了个同情的眼神。 “微姑娘,请!”厉蘅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江寒微大大方方地跟着他走,时而东张西望,时而看看前头的人,没有半点害怕林中的危险。这让他感到敬佩,换做常人应该有所防备吧。 “嘿,别板着脸啊。我见过你,你是靖云的护卫,竹儿好像叫你……厉护卫?”她笑吟吟地说,眼睛在仔细打量着他。 厉蘅的皮肤是蜂蜜色的,方形的脸棱角分明,虽然长相一般,但是他身上肃穆的表情增添了吸睛气质。因为长年习武,看似清瘦的他其实精壮得很。 这样的人应该不容易委身听命于靖云,不知那个老无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来收买人心。她暗自想。 她见过他一两次,但是未曾与他说过话。他时常跟在靖云的身边,但是大多时候都藏在暗处保护靖云。他身法诡秘,一旦藏匿便很难被人发现,他的存在是靖云告诉她的。 于是,每次与靖云相处时,她就会思量此刻是否还有一个人监视着他们,总之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小的叫厉蘅。”厉蘅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 “不想笑别勉强。”她体贴地说。 也不知道靖云是如何吩咐他的,这笑容也太难看了吧。 “是,微姑娘。”他如获大释地点点头。 “竹儿可还好?我可想那个丫头了,长得粉嫩乖巧。”她边笑问边观察着周围,果然进了林子后处处都是一个样,可还真是容易迷路,再者,还有看不到的机关。 “小的不知。”他没感情地回答。 他带着她走的路并非走直线,而是东拐西绕,绕得她都有点晕了。 树木高耸茂盛,直通云霄,鸟儿的鸣叫声清脆。林子里没有人走过的痕迹,厚厚的落叶积压在脚下,踩下就听到枯枝折断的声音。往林子深处看去,似乎并没有尽头,也没有多余的灌木石头,只有几乎长得一样的树木。 对江寒微而言相同的树林,对厉蘅似乎不一样,他能够识别出微末的差异,井然有序地踏着每一步。 此处果然布有阵法! “厉护卫,好像我们绕了好久,你要带我去哪啊?”江寒微撇撇嘴,眼睛里蒙着雾,“我方向感不太好,再绕下去我就要晕了。” “请微姑娘稍安勿躁,我们很快就到云落庄。”他又往右边转了个弯,似在避开陷阱,她循着他的足迹走。 “是在林子中的山庄?建在这林子的宅子应该蛇虫鼠蚁挺多的吧?”她看到他步步谨慎不由觉得好笑,自己打着拍子跟着他。 “请微姑娘很紧小的。”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离他已经丈外。 “靖云过得如何?”她加快几步,嘴巴停不来一般,又问了句。 “公子一切安好。”他回答。 她往左边看去,再看看树上,枝繁叶茂的。她细数他们走过的步子,记忆着路线,还真是个迷宫。 “厉护卫认为你们家公子是怎样的人啊?”她想了想,又问。 “小的不敢妄加评论。” 她随口应了声“嗯”,看着这个沉默寡言的黑衣男子,嘴角一扬:“厉护卫可有娶妻?” 厉蘅一愣,停了半秒,随即摇摇头。 “厉护卫年纪不小了啊,那有心上人没?”她又问了句。 “没。” “靖云这就做得不对,哪有自己享乐,而手下的人连个相好都没的,需要我给介绍一个吗?”她啐道。 “多谢微姑娘好意,小的不用。” “别不好意思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看到他涨红的脸,她朗声大笑,又嘲笑了他几句。 他似乎明白了为何那两人会同情地看着他,微姑娘絮絮叨叨的,可烦人了,但他又不敢驳嘴。 他们又走了一段,江寒微却难得不再开口了,他心里舒了口气,如果她再问下去,只怕今日的话比他一整年说的都要多了。 “哇,好漂亮的一只鸟。”她突然嚷了一句。 他回头就见江寒微已经像闪电一般飞了出去,掠到数丈之外,她伸着手往前抓,前面有一只白色的鸟儿,正可怜巴巴地扑着翅膀。 她跟个孩童一般紧追着白鸟不放,鸟儿扑得更猛,她也提速飞得更加快。 “微姑娘,这林子不能乱逛。”等他喊出这话了,那道绿色的身影已经不见踪影,只听到一句“别走”,接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树林中。 他眉头一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这林子可是公子根据《八阵图》布置得阵法,他尚且不敢乱走,她初次到此竟敢胆大至此。阵法能迷惑人的双眼,使人困于林子中不得出,即使有幸并未踩中机关陷阱,也会饿死于林中。 公子说得对,微姑娘不是那种乖乖顺从的人,一定要闹出点事才甘心。他的责罚是免不了了,他暗自叹息。 “还不去寻微姑娘。”他一下令,藏匿在林子的黑衣人从隐匿的树后出现,应了声“是”就四散而开。 他苦恼地看着她离开的方位,心中祈祷千万别踩中机关什么的,不然他不好交差。 “人可真多!”江寒微嘴里叼着树根,站在树枝上,远远地看着他们。 第67章 一叶障目 云落庄。 云落庄四周被树林围绕,坐落于一个巨大的八阵图中,林子内阵法错综复杂,极容易迷失方向,不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人很难走出。 靖云在此处设了阵法是防止有外人进入而打扰他的清静,当然御敌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公子,微姑娘为了追一只鸟闯入了阵法里。”厉蘅低着头报告,“属下已经遣人去寻微姑娘了,但我等都不太熟悉阵法,怕不能及时解救微姑娘,使她受伤。” 他神情紧张,公子尤为在乎微姑娘,现在他看管不利,让她陷入了困境,公子一定会很不高兴。 “嗯。”靖云慵懒地睁开眼帘,不再有其他动作。 “公子,您不管微姑娘了?”靖云的态度让他感到疑惑。 “她是故意闯入阵法的。”半躺的靖云坐直,手一抬起时衣袖一扬,无奈地摇了摇头。 “微姑娘为何要这样做?”厉蘅无法理解。 “她想玩就让她玩,你们陪她玩一下。”靖云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微姑娘。”林子里响起高低起伏的呼喊声。 江寒微躲在树后,闪躲同陷入阵法中的人,不让他们找到她。她偶尔听到一些人的惨叫声,大概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被机关伤到了。 她缓缓行走在林子里,不似厉蘅那样左拐右拐,而是直直向前行,偶尔拐个小弯。这样的机关还想算计到她?未免太小看她了,太小看她跟火璃打交道的几年。 接着,她靠在树上睡着了,突然听到一声乌鸦的声音,她才睁开双眼,树林昏暗。她抬头,透过树叶的间隙,西方天边霞红万丈,乌鸦大雁都连连归巢。 她打了个哈欠,揉揉惺忪的睡眼,是时候行动了。 轻点足尖,她像一只鸟儿一样掠过棵棵树木,掠过树梢。 黑衣人还在搜寻着。 “可寻到微姑娘了?”厉蘅看一眼狼狈的手下,语气跟脸色一样糟糕。 “没有,手下有一半的兄弟都受伤了。”一个黑衣人报告。 “公子说不用寻了,你们都退出林子吧!”厉蘅说。 “是。” 云落庄。 一个白衣公子如松般站立在廊中,眺望着晚霞,橘色的光芒散落在他的白衣上,瞬间变换成浅橘色的衣裳。他的背影给人孤寂和苍凉之感,像是一块历经沧桑的礁石,一动不动。 一行大雁一字排开,从远处飞过庄园,最后只留下悲哀的鸣叫声。 “阿微,你比我想象得要慢。”白衣男子突然开口。 “打了个盹儿,哪知醒来就天黑了。”江寒微坐在假山上,笑呵呵地说。 “你是担心我,才到扬州来?”靖云暧昧地问。 “你的安危需要我担忧?你不弄死别人就算不错了。”她摆摆手。 她是故意逃避的,避着不见他,或者把见面的时间推迟,最好不要见这一面,因为她知道今天过后,他们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她甚至怀念他们曾经一起相处过的日子,起码表面上相安无事。 “你是如何破了我的阵法的?”此刻的他已经没了痞里痞气,举止间有几分贵公子的气质。 “既然一叶障目,那我就俯瞰百林。”她愣了片刻,仰视着天空和树梢。 阵法有迷惑人的作用,那她当个旁观者,俯瞰林子,不被布置一样的环境所迷惑。 “哈哈,我还以为阿微会一步步破了阵法而来。” “像厉蘅那样曲曲折折地来回走吗?”她晃晃脚,笑道,“我又不通奇门遁甲之术,生门死门都分不清,何不选择捷径?若不是我在这林子中,我倒是想一把火将它烧了,免得有那么多迷途羔羊。” “若是阿微不喜欢,我便帮你伐光这片林子。”尽管他的表情严肃,可语气像是她认识的靖云。 她从假山上跳下来,拍拍衣裙,随意问:“你为何不杀叶景?” “阿微几时爱管我的闲事了?”他懒懒地问。 “哈哈,不管不管。”她摆摆手,走向花圃处,看着漂亮的蔷薇花。 “你知道我此次把你叫来的目的?”他摸摸袖口里的双笙刀,冰冷冰冷的。 “知道。”她看着院子的花,摘下一朵桃红色的蔷薇。 “答案?”靖云淡淡地问。 江寒微将蔷薇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清香怡人,她一笑,然后将它抛向天空。 剑光一闪,她已如一只灵貂般向他扑去,裂帛瞄准他的脖子,兔起鹘落之际,她已向他使出了十数剑。 他身形如风,皆轻易躲过了。 花瓣如雪一般从他们的头上飘落。 “这就是你的答案?”他贴得她很近,嘴唇凑在她的鬓角,痞笑道。 他伸出手,将她发髻上的花瓣拿下,露出了宠溺的笑容。 她心里一痒,却很快稳住心神,剑身一翻,再次向他刺去,她想要逼他用刀。 剑只离他一寸时,他的双笙刀从袖口滑出,挡住了裂帛的锋芒。他的手由上向下挥动,压制着她的剑,她屡屡想要挣脱却无果。 她嘴角一扬,手竟然松开了,双笙刀失去了支撑力疾速向她劈去,靖云见状骤然变色,收回了双笙刀的力度。她脱离剑柄的手忽然又抓住了剑柄。手腕一转,数道青光如剑锋般射出。 他以刀格挡,仍有一道青光划破他的衣襟。 “不要心慈手软,你说的。”她狡黠一笑。 “阿微,这才是你吗?” “你猜?”她盯着他深邃的瞳孔看,眼里如雾里藏花,亦实亦虚。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曾经他们经历的一切在她的脑海中回忆,似梦非梦。 她突然释然一笑,真假已无关紧要,曾经是真的此刻也不一定是真的,反之亦然。 她向前踏步,剑身幻化成青蛇,嘶嘶作响,与双笙刀相碰,青蛇疾速攀缠着刀,一下将玄色盖住。 靖云欣赏地笑笑,只见一丝丝黑气从青蛇的缝隙里穿出,骤然变作一条黑龙,青蛇被黑龙吞噬。 她受到冲击,连退数步,她快速稳住步子,左手一扬。 “叮叮叮。”三声清脆的响声。 “绕指一线,无柔一针。”他将刀横放在胸前,挡住了三根针,“哈哈,原来并无线,只有一针。” “师父说,绕指针取自‘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本为百炼钢,亦作绣花针,线在心,针在形。”她解释道。 “线在心,针在形?阿微的形和心都是哪?”他的眼神变得暗淡了。 终于动了杀心吗?她腹诽道。 她用凌云踏浪,身影快若鬼魅,裂帛剑发出前所未有的铮鸣,似有海啸翻腾。 靖云笑了,喃喃道:“阿微真想杀我?” 【注1】西晋-刘琨《重赠卢谌》 第68章 传话 “阿微真想杀我?” 凌厉的剑气向他飞射而去,靖云并无还手的意思,镇定地站着,甚至嘴角还有笑容。 裂帛离他的脖子仅有一寸时,江寒微收回了剑,裂帛再次变作她腰间的绿衣带。 他的发丝轻轻飘扬,脸上平静无波。 “我就说阿微舍不得杀我。”他奸计得逞地笑了笑,将短刀收回袖中。 “真有脸说。”她啐了一口。 其实不是她不杀他,是他不杀她,在刚才的那一刻如果她不收手,此时躺在地上的就是她。 那句“若我真动手你会杀我吗”她终究问不出口,她的心脏剧烈跳动,她忐忑不安。 “其实你不必将他们引到阵法里,没有我的命令,他们绝不敢伤你分毫,哪怕你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靖云殷勤地端了一盘糕点到她的面前,“在林子待了那么久,饿了吧?” 她拿起一块太师糕,小口地吃了起来。桌上放着两盘糕点,一盘太师糕,一盘桂花酥,他似乎很喜欢桂花类的食物,不管别人吃不吃他总会备上一份。 印象中他并不爱吃糕点,那这桂花酥又是为何人准备的? 她轻轻敲着桌面,说:“说得轻巧,谁知道会不会有个忠心耿耿的人不听你的话啊?尤其是那个厉护卫,只怕我还没近你身,厉蘅就已经捏碎我的脑袋了吧?” “厉蘅会是你的对手?”他一语道破。 “双拳难敌四手。”她讪笑道。 她本来想试探一下在靖云手底是否有活命的机会,来之前她以为有三成机会,现在她才知道一成也没有。 她抬头看向窗外,她决定与他同行也是在一个不大的洞口,能看到茂密的树林。一路上,他们把酒言欢,远离俗世的纷纷扰扰,成了真正的逍遥人,也建立了亦真亦假的情谊。当他们再次踏入满是阴谋诡计的局里,他们越走越慢,也越走越远。 她长叹一声,昏黄的天边落下帷幕,水墨色晕染着大地,灯光火把悄然照亮着家家户户,但更多的是光明照不到的地方。 “靖云,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她认真地看着他,“你与神木宫有什么关系?” “不如阿微猜一猜。”他喝了一口茶。 “以你的性子,自然不会屈居别人之下,青龙我已见过,朱雀又是娇滴滴的女子,白虎又与你的年龄对应不上。”她眼里闪着光,“所以你只能是他,对不对?神木宫行踪诡秘的玄武使者。” 孟罹座下的玄武使者最为神秘,无人知晓他的姓名和样貌,但却是孟罹手下最得力的助手。据说当年前神木宫主孟轩辕死后,助孟罹稳住神木宫三十六堂的最大功臣便是玄武使者。 孟罹坐稳了宫主之位后,玄武被派遣至中原,一直在替神木宫窥视武林动态。靖云是叶家的表少爷,有了这一层身份掩护,他自然是涉足中原最好的人选,即使事迹败漏,孟罹亦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他并不急着承认,黑黝黝的瞳孔深不可见底。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能在神木宫来去自如,真是因为神木宫丢了个人而戒备松懈?你能轻易从蛇影手中救下我,真的是蛇影无能?”她停顿了片刻,“孟罹还不想杀我,所以他派来的人对我不是殊死拼搏。” “既然如此,为何愿意让我接近你?”他眯眼看着她。 “因为躲不掉,即使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她淡淡一笑,正色问道,“你是以何种身份找我?以你靖云公子的名义还是神木宫的名义?” 他给她的感觉,他并非完全听从孟罹的命令,他有只属于他自己的部下,不听命于孟罹。她甚至怀疑等他逐渐壮大之后,他很有可能会将孟罹取而代之。靖云这样野心勃勃的人,孟罹怎么敢留在身边? “你猜得不错,我确实是玄武。宫主让我转告,他希望你加入神木宫。” “我又不认识孟罹,若是他长得不合我心意,我想反悔还来得及吗?听闻他骄奢**、残暴不仁,一听就不是好东西,在这种人手下我只有吃亏的份,不干不干。”她边摇头边摆手,仿佛万般不情愿。 “我会向宫主请求你归我旗下,保证你不吃半点亏。” “不行,那不又多一个人管束我了,我生性逍遥,不喜欢约束。如果孟罹愿意把朱雀的位置给我,能与你平起平坐,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靖云看出了她的意思,于是笑道:“朱雀使者是宫主最看重的人之一,哪是你想替代就替代的啊?再者,攀到我们这个位置,哪个不是手里沾满鲜血?若是你不介意,我可向宫主举荐你。” 她又拿起了一块太师糕吃了起来:“我心地善良,最见不得杀人的事了。算了,我不加入。” “好了好了,我还不了解你,别找借口推脱了。”他看到她的模样,不由无奈地笑了笑。 “如若我不答应,你会如何做?”她停下了手,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对她而言,最糟糕的结果不过一死。她认为靖云并不会为难她,他们可是一起历经生死的伙伴,尽管是曾经。她不相信他护着她滚落山崖也是逢场作戏,他还是将她当做朋友的。并且从谈话中可以看出,他没有强迫她的意思。 她必须得赌,她不能加入神木宫,这不是父亲愿意看到的,所以即使母亲是神木宫的人,他也不愿屈服,有些原则是不可动摇的。 他突然大笑起来,随即温和地说:“阿微,我不会逼你。” “靖云。” “怎么?这么轻易就感动了,不如以身相许?我护短也有个好理由。”他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 她瞪他一眼,他笑意更盛,然后担忧地说:“孟罹会为难你吗?” “宫主的手段就那么几个,不就是关血牢,被几只小虫子咬一下,老子还熬不住?”他轻描淡抹地说,但见她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立即改口,“阿微,你别这副表情啊,我开玩笑的。宫主只是让我传个话,其他没说。” 她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也没有几个人能轻易伤到我。”他说。 不知不觉中,点上的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半,烛泪顺着烛身滑下,留下一道痕迹。 “靖云,我以朋友的身份跟你打听一个人。”她看着蜡烛,眼神有些犹豫。 “知无不言。” 第69章 逝者已逝 屋内骤然安静了下来,细微如风吹烛火的动静都能听见。 灯影摇曳在江寒微秀丽的脸上,显得更加肃穆。靖云则镇静得多,注视她的双眸,等待她的问题。 “青葙,也就是我的母亲,她是不是……死了?”她的语速很慢,似乎在纠结。 “是。”他没有感到意外,沉声回答。 “我还想知道她的身份?”她的声音明显有了变化,但她极力压制着自己。 “老宫主的同门师妹。”他低声回答。 他伸出手,想要安抚悲恸的她,但是她强挤出笑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的手停了下来,怜悯地看着她。 她咬紧嘴唇,脸上浮现出沉痛的表情,终究是没有流下泪。她不能在他的面前表现软弱,不能哭。 父亲从未提及过母亲,连她的只言片语都未曾提过。她以为自己探听到她的消息就能见一面,然后与母亲秉烛夜谈几天几夜,把缺失的时光都补回来,可惜来不及了。 陈九给她来信,他们救下的并非她母亲,而是母亲的婢女。付繁言明不亲眼见到她,便半个字也不说,由此,她断定母亲逝世的可能最大。尽管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当听到这个噩耗她还是不能自已。 “阿微。”靖云扶住站不稳的她。 “我没事。”她拂开他的手,扯出笑容,眼里的泪水却在打转,“我怎么会有事?我从未见过她,我怎么会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而难过?” “嗯。”他轻轻颔首,神情却是不信。 “靖云,我还有事,先离开了。” 她掠过高高的院墙,离开了云落庄。 他看着远处,轻轻短叹两声。他以为她会探听更多关于青葙的事,但她却连死因都没有问就离开了,她是断定他不会把一切如实告诉她吗? “公子为何放她离开?”厉蘅身影一闪,出现在靖云面前。 “终有一日,她会心甘情愿回来,像她的母亲一样。”靖云拿起一块桂花糕,只是掂了掂就又放下。 “属下不明白,宫主为何想让微姑娘加入神木宫?微姑娘除了武功好些,并无其他过人之处。”厉蘅问道。 微姑娘是白道之人,注定与他们黑道是反道而行,公子何必苦苦相求呢?江湖中能利用的人很多,并不差她一个。 “大概宫主知道阿微是扮猪吃老虎。”靖云注视着浓浓的夜,喃喃道。 厉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还有别的事?” “禀告公子,江城今日进入了扬州地界。”厉蘅回答。 “依计划行事。”靖云双眸一冷。 厉蘅应了声就离开了。 江南扬州。 一片白色的芍药正开得灿烂,在花海的中央有一个墓碑,墓碑很干净,应该常有人打理,上面写着“叶凌雪”的名字。 龙瀚站在墓碑前,眼神黯然,世间红颜皆枯骨,再风华绝代的人埋进黄土都只剩一副枯骨。 “我以为你会怨恨她,不会来祭拜她。”他的背后响起一道声音。 “逝者已逝,她已经死了那么多年,我再埋怨她又有何用?”龙瀚叹息,眉目间不是怨恨而是释然。 她误杀了他生平中最爱的女人,他怨过恨过,却终究没有寻仇。如果是几年前,也许他并不会来拜祭她,但是这个年纪的他已经看开了很多事。 叶凌雪这个被称为“江湖第一美人”的女子,貌美如花、身负高强的武功,又是含着金汤匙出世的,美好得让所有人艳羡。可是他们知道,她也是可怜的女子。 “难得你放下了。” 清风拂过,阳光下花海漾起层层波浪。 一双犀利的目光盯着龙瀚:“既然你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为何不杀了他?” “我们这一代的恩怨不该带到下一代去。”龙瀚闭了闭眼睛,淡淡回答。 “这不像你的做事风格。”那人冷笑。 “他是她唯一的血脉。”龙瀚看看墓碑,顿了顿,“也是他唯一的血脉。” “哦。”那人的语气有些无奈。 两人沉默以对,站成两座雕塑。 龙瀚飒地转身,目光锁在那个傲然屹立的蓝麻衣的男子身上,沉重地说:“你知道我是来杀你,为何还出现在我面前,三弟?” “呵呵,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麻衣男子笑了笑,“难道二哥想我躲你一辈子?老四不愿看到我们兄弟相残而选择隐世,大哥死了,难道现在我们连见面都不行了?” “你还是怨我当年与大哥为敌?”龙瀚低下头,面上沉痛。 “不怨,不过立场不同而已,我们又能怪谁?你肩上背负的东西太重,你别无选择。”麻衣男子淡然一笑,“二哥,要是为了大义而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 龙瀚沉吟许久,笑道:“这可不像你,以前的你可不是个会轻易认输的人。” “二哥误会了,三弟话没说完。如果我侥幸胜了二哥,你也不要生气。”他补充道。 “你的话变多了,不再是那个闷葫芦了。”龙瀚朗声大笑,有与兄弟久别重逢的喜悦。 “哈哈,是吗?人总不能一成不变吧!”麻衣男子不禁也笑了起来。 多年前,那个白衣少年总爱逗他这个“闷葫芦”,他们甚至还打赌,谁能让他多说一个字就下顿不用付酒钱,到头来他们都没有胜过。 后来,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活泼的少女,他慢慢改变了,虽然话还是不多,但是起码会笑了。 可惜,大哥再也看不到他的改变,他们兄弟四人也再没有机会聚在一起。 “真希望我们没那么快碰面。”龙瀚看向天空,不去看他。 “快吗?我们快十六年没见了,都是半截身子埋在黄沙下的人,再不见面恐怕就没机会了。”他淡淡回答,“我也好久未见过老四了,他比我们都聪明。” “三弟。” “二哥,如果我不幸死在你手下,即使微儿找你寻仇,也不要伤害她。她为人冲动,容易做错事。”他的眼里浮现出那个不听管教的女儿。 龙瀚微怒:“我们谁输谁赢还是个未知数,别急着说遗言。” “也是。”江城苦笑。 “我们暂且放下江湖中的恩恩怨怨,再去吃一顿酒吧?”龙瀚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去我们第一次到扬州时去的醉香楼。” “好。” 他们四人还是少年时,带着意气风发到了扬州。他们在关东街的醉香楼喝了三天三夜,只因为江湖第一美女就在同一条街上的叶府。 后来,他们如愿见到了第一美女。 ……恍如昨昔,历历在目。 曾经的四人行,现在只剩下他们二人。 第70章 若水谷 若水谷。 谷内四面环山,山势险峻,只生长着低矮的灌木和草类,谷底散落许多碎石,虽不算钟灵毓秀,也算景色怡人,此处是通往青云巅的必经之路。 数十个人手持着各类兵器,围剿着一个水绿衣裙的少女。他们面露凶煞,龇牙咧嘴,仿佛要将少女生吞活剥。 “没想到真能遇见你这个妖女。”有人窃喜道。 “妖女,束手就擒吧。”有人嚷道。 他们来势汹汹,却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眼前的少女看似娇柔无害,实际上是个妥妥的的嗜血魔,一路上追杀她的人都惨遭虐杀。 如果是他们一两个人遇见她,他们躲就对了,但是现在他们数十号人,还怕解决不了一个头子片子? 他们突然收到雪痕城江寒微途径若水谷的消息,于是他们集结在一起,好拿下这个为祸武林的妖女。不知是何人报的信,他们将信将疑地堵在若水谷,不料真的堵到了。 果然如消息一样,她孤身一人,他们的底气更足了,纵使她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对付得了他们这么多人吧。想到这,他们脸上露出了笑意。 “滚,一群乌合之众,老子现在没空陪你们玩。”江寒微一改往常嬉笑的模样,冷冷地说。 父亲正在青云巅与龙瀚比武,她必须立刻赶过去,不能跟这些人耗下去。她的出现也许对战果没有一点影响,但是就算她死也不能让龙瀚伤了父亲。 一定要赶得及,她在心中默念。 他们并没有让开的准备,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冷冽如刀,她蓦然抽出剑,青丝和衣裙无风自动,她的全身散发着腾腾杀气。 他们脸色微变,被她的气势吓到了,有些人拿刀的手哆嗦了一下,有人后退了半步。 “寡不敌众,我们一起上,看她能奈我何?”一个胆大的人说。 “对,区区一个妖女。” 由于受到鼓动,他们握紧了兵器,强将害怕和恐惧压下去,数十人一齐扑了上去。 他们很明显是突然召集在一起的乌合之众,行动章法不一,就直接拿着武器往前冲。 她缓缓地往前走,每走一步就挥一下剑,剑气如虹,冲在最前的几个人应声而倒,他们痛苦地发出呻吟声。她熟视无睹,继续向前走,像剥洋葱一般,一层层的人被她她的剑气所伤,再也站不起来。 鲜血染红了他们脚下的土地,像是这荒芜的山谷长出的朵朵曼珠沙华,妖艳动人。 看到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开始慌张,这少女能够以一敌百。他们注望着她,猩红的双眼,脸上身上溅满血,一股邪诡的气息萦绕在她身旁,若黄泉的勾魂使者。 她真的是一个嗜血魔! 青云巅,她的目的只有青云巅,所有阻挡她的人都得死。 “滚!”她怒吼一声,声音在声音回荡。 他们被震慑住了,手在颤抖,不敢再向前走,他们让开一条通道,惊恐地目送着少女,她的剑在滴血。 山谷的又来了一群人,他们看了一眼躺地呻吟或已经死的人,不管不顾地将少女围了起来。 江寒微扫视他们一眼,柳眉微蹙,眸色如霜。 这是你们逼我的。她凌空起舞,裂帛幻化成无数把青剑,尘土围绕着她飞扬,形成了一个漩涡,她的身影被掩盖在青剑之中,只能看到一个虚幻的影子。 “去。”她大吼一声,青剑如同密雨般横飞射去,向那些不知好歹的人奔赴而去。 云落庄。 不同于人间炼狱的若水谷,云落庄像是个与世隔绝的桃花源,静谧怡人。 “公子,微姑娘被数十人已被困在若水谷,一时半会脱不了身。”厉蘅半跪点地,抬头看了一眼公子,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棋盘,不知有没有把我话听进去了。 “公子,如果让微姑娘知道这事是我们做的,属下怕她会埋怨您。”厉蘅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心中的顾虑说出来。 “嗯。”靖云不在意地回了句。 他手中的白子迟迟未落下,该如何下才能使白子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荆湖的那个老头在离开前留下的玲珑棋局。 这个老头活得通透,知道他必然会回荆湖寻他,所以提前逃走了。老头果然是个棋迷,哪怕反目成仇还不忘留下残局与他较量。 “厉蘅,你知道我为何爱下棋吗?”靖云突然问道。 “因为可以掌控棋子的命运,掌控整个局势。”厉蘅想了想,认真道。 “哈哈,不尽其然。下棋者最高兴的事便是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而我就是在等这个对手。”靖云笑道。 厉蘅皱着眉头,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 “公子,我们的人在行动时,遇上了青衣楼的人,他们阻挠我们的行动,兵力折损了一半。”从屋外突然有一道黑影闪过,向他报告。 “夕揽,又是你。”靖云轻轻点头,然后挥挥手,黑影消失在屋内。 阿微真是好本事,竟然能让夕揽帮她的忙。 厉蘅疑惑地看着公子,难道公子口中的对手是夕揽?或者说是宫主?不不,他不能如此想,公子绝对不会背叛宫主的。但是,如果公子真的要这样做,他也一定会力撑公子到底,毕竟他卖命于公子而并非神木宫。 “厉蘅,你觉得这场比试,会是江城赢还是龙瀚赢?”靖云将白子放入棋罐中。 江城是雪剑仙,龙瀚是仁义剑仙,两位剑仙比武该是怎样的盛况?传言他们年少时以兄弟相称,感情极好,一边是兄弟情,一边是江湖局势,他们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回公子,江城的武学天赋要比龙瀚要高得多,武功招式又不似龙瀚那样不懂得变通,厉蘅以为江城会胜。”厉蘅回答。 “哦?是吗?”靖云笑了笑,说,“我却认为龙瀚会胜。” “公子,微姑娘刚刚得知母亲逝世的消息,若是江城不幸战败……属下怕微姑娘会崩溃。”厉蘅小心翼翼地说。 靖云冷着脸。 “属下失言。”厉蘅说。 “下去吧!”靖云手支在桌上,挥了一下手。 他走出廊外,眺望着青云巅的方向。 在动乱的江湖,她必须学会成长,学会承受痛苦,这样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 他喃喃道:“这只是开始。” 第71章 悲愤交加 “爹,爹……” 等江寒微赶到青云巅时,龙瀚已经离开了,她错过了这场惊心动魄的比试,而江城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江城死了。 雪剑仙死了。 她的父亲死了。 “爹……”她抱着父亲的尸体,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 她从血染数丈的若水谷匆匆赶来,她为了阻止噩耗的发生一路斩荆披棘,可她还是没有赶上。她的身上的血迹尚未干涸,剑锋处仍滴着血,一滴滴混着泪水滑落,如朱色的珠帘。 为什么不等等微儿? 江城再也回答不了。 他的表情平静安详,眼睛紧闭,除去嘴角的那一抹殷红,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睡着了,只是陷入了一次很长很长的沉睡。她期盼着他再睁开眼,醒来时他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江城主,偶尔是暴跳如雷的父亲。 “您醒醒,微儿答应您,再也不偷跑下山。呜……” “微儿以后乖乖的,再也不惹事,也不惹您不高兴。” “您别睡啊,微儿……微儿不能没有您,呜呜。” 她紧紧抱着江城,埋在他的胸口痛哭,直到声音慢慢嘶哑。 风在这一刻静止了,世界也静止了,天地间只有一个少女在山巅之上哭泣的声音响彻云霄。 她的脸色苍白如死,发丝凌乱随风飞舞,她的眼里第一次没了光泽,只有灰蒙蒙的一片。 不知她哭了多久,就保持着抱住父亲的姿势,脸上失去了血色,像是一座雕塑般凄厉和萧瑟。 她偶尔低声呢喃,有时会露出苍白的笑容,像是在一个乖巧的女儿在与父亲分享趣事。 她极少有机会跟父亲平心静气地坐下聊过天,父亲大多时候都待在后山竹屋,沉迷于饮茶练剑。每年春天是她见到他最多的时候,但他更多时间都在醉心于酿酒,最多的话让她帮忙采摘最新鲜的桃花。慢慢地,酒窖中的酒多了起来,但是她与父亲的谈话次数却还比不上酒的数量。 他的注意力在她身上时,一定是她惹事闯祸,父亲为她的所作所为而气得怒目圆瞪之时。 现在,父亲正安安静静地听着她讲话。 山风如歌,将她的话带到山之涯海之角,每一句耳语都清晰地带给那个远行的父亲。 她在这青云之巅为父亲立了碑,剑在这略显简陋的石碑刻上字。 她面如死灰地跪在碑前,衣裙、脸上沾满了尘土都浑然不觉,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碑,似在看着父亲温和的脸庞。 父亲曾经说过:“江湖儿女,逍遥自得,足迹所及,黄土长埋。”对父亲而言没有叶落归根之说,死在哪便埋在哪就是他最好的归宿。但是,她更清楚父亲一生之中最大的愿望便是与母亲再聚,她一定要寻到母亲,让他们葬在一起。也许,他们在黄泉之下已经相遇。 “等微儿找到母亲的遗骸,微儿就带您去陪她。”她哽咽道。 她守在碑前,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丝毫不动,泪已经流干,心也随之空了。 “微姑娘,节哀!”时雨缓缓靠近她,唤了江寒微一声。 她仿佛没听到一般,眼里只有冰冷的墓碑。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悲恸、绝望,眼神里没有一丝光芒,仿佛被抽空了灵魂一般。她单薄的身子现在看起来更加单薄,似风只要一吹她就要吹倒一样。 “微姑娘。”他向前走了一步,试图劝她去回去休息,再这样下去身体一定吃不消。 他亲眼目睹他的家人死在自己眼前,他理解失去至亲的感受。如果不是楼主救了他,恐怕他也已经成了刀下亡魂。当初,他也在父母的坟前跪了一天一夜,最后楼主将他带回青衣楼。 他静静地看着她,话到嘴边又咽下了,最后只是守在一旁。 “夕揽,夕揽。”她忽然咕叨,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周围,目光穿透了所有实物,未在这个青衣少年身上停留,旨在寻找那一袍黑衣。 “微姑娘。”时雨双眉一展,想要扶起她,她却冷冷的眼神拒绝了。 她原本空茫的瞳孔中有了丝微波动,像是怒气和癫狂,他一时怔住了。 由于长时间屈膝,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眸里腾起一股怒火和悲恸,她对着空气喊:“夕揽,我知道你在,你给我出来。” 她的声音在山间回荡,却未得到回应。 “护我周全?绝对不让父亲伤分毫?夕揽你就是骗子。”慢慢地,她的语调变得凄厉,她疯狂地挥着剑,每一剑都清光万千,在石头上划下痕迹。 夕揽是骗子,他明明答应了我会护父亲周全,可是为何会这样?他答应我的……这个背信弃义的混蛋。 “夕揽,你个混蛋。” 她的呼喊没有得到回应,空气一如往常肃静,她又转向了别的方向,又对着空气大骂了几句。 时雨盯着这个可怜的少女,微抬起的手又再次放下。楼主并没有骗她,只是来不及而已。 他知道此刻说什么她都不可能听得进去,等她缓和下来他再把事情给她讲清楚吧。 “微姑娘,微……”时雨慌张地看着她,她突然昏厥,身子一软就要摔到地面,想要去扶住她,突然停下来,“楼主?” 一袍黑衣的夕揽迅速扶住了她,白皙细长的手指托着她的手臂,他的双眸注视着这张因为悲伤而苍白的脸。 他一直守在暗处,将一幕幕都看在眼里。 夕揽的手探在她的脉门上,她的手冷如冰,脉象微弱,但并无大碍。不过事悲愤交加和长期不眠而导致的昏厥,只要休息得当,很快就能够苏醒。 “楼主,微姑娘怎样?”时雨见赶紧迎了上去,焦急地看着突然昏厥的少女。 “无碍。”夕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回答。 “那样就好,吓死我了。”时雨舒了一口气,嘴角有了喜悦。 “你在乎她?”夕揽的语气还是没有半点温度。 虽然听不出喜怒,但是时雨吓得赶紧跪下,连忙解释:“楼主不要误会,时雨对微姑娘绝无非分之想,时雨只是觉得微姑娘人还不错,所以,所以才……” 夕揽一摆手,时雨当即闭嘴。 夕揽的手托着这个已经无力折腾自己的少女,面白如纸,微蹙的眉头以及微颤的睫毛,他深邃如潭的眸子有了异样的波动。 第72章 不速之客 江城在扬州遇到武林盟主龙瀚,两大剑仙在青云巅大战了三天三夜,江城力竭而亡,龙瀚伤返回玲珑城。 雪剑仙江城身亡,一夜之间传遍整个江湖,江湖刹那如煮沸的开水,炸开了锅。 “离城,则江湖变。”这是天机老人的最后一个预言,但是没有发生。江城的死就像是一颗石子掉到浩瀚大海中,激起的水花微不足道。 江城最后没有南下赴神木宫,江湖有了新的争议,也许江城并没有私通神木宫,也许这是江城的一种障眼法,未开始实施就断在龙瀚的手中……总之众说纷纭。 雪痕城被冷置了多年,在江城离城之后,却难得地迎来了一批又一批客人,但未进门就都被火璃礼貌地送走了。为了聊表歉意,火璃还特意弹药相送。这可是大礼,当初城内穷得揭不开锅,他都没听小师妹的劝,将弹药制成烟火炮竹卖给达官贵人解燃眉之急。 今日,他们雪痕城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 雪痕城门外以院墙为界,界外散落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四肢横飞,浓重的火药味弥漫在空气中,滚滚的尘土慢慢沉淀下去了。 就在半柱香之前,神木宫白虎使者率人围剿雪痕城,刚跨进距城半里处,轰隆一声巨响,众人踩到弹药被炸开。 他们伪装成普通的江湖侠客,以觊觎雪痕剑法为由攻击雪痕城,像大多数访客一般。 “雪痕城真是卧虎藏龙,先是墨氏一族,再是雷家堡。小兄弟是雷家哪个旁支的?”一个灰衣打扮的中年男子颇为欣赏地望着红衣少年。 少年坐在墙头,嘴里咬着一根草,欣赏着他的杰作。 就在一刻钟前,这个红衣少年用他特制的轰天雷伏击了神木宫的人马,现只剩下两人存活。 说话的男子是神木宫的白虎使者,年过四旬,相貌寻常,灰衣黑髥。他身旁站着一个紫衫青年男子,两颊消瘦,两眼露出阴毒的目光,此人是梼雾。 “呵呵,老子可不想跟雷家堡扯上关系,在下雪痕城五弟子,火璃。”一个桀骜的少年俯视着他,一身红衣仿佛墙头燃烧的烈火。 “小兄弟好本事,可有兴趣加入我们神木宫?”北冥问道。 “神木宫人才凋零、日渐没落了吗?招揽人都招到我们雪痕城了?”未等火璃说话,李亦舟接了话。 他出现在屋顶上,斜眼看着一灰一紫的两人,语气温和,眼神却冷漠的。 北冥看到来人,脸色变了变,但是他很快就恢复平静:“江城主结盟我们神木宫已是人尽皆知的事,雪痕城的人自然皆是我们的盟友吗?” “当年我们师弟四人杀你们朱雀使者,你竟愿不计前嫌,与我们结盟,北冥使者真是大度的人!”李亦舟讽刺道。 北冥握紧拳头,因为愤怒脸上泛起潮红,手背都已青筋暴起。 “一个激将法,就沉不住气了?”一旁的梼雾讥笑道。 北冥冷眼瞪了他一眼,虽不悦小辈对他说教,但他恢复了笑容,对着李亦舟说:“我们宫主有意与雪痕城结盟,可共弃恩怨,先成大事。” “哼!你们可以忘记,我可忘不掉你们杀害我六个师兄弟的场景。”李亦舟冷冷道,他的眼里腾起仇恨的怒火。 他睥睨对面的北冥一眼,接着咬牙切齿地说:“想杀我们这两副老骨头就明来,你不用惺惺作态,我也正好取你的首级以祭我师兄弟的在天之灵。雪痕城不会臣服在神木宫的淫威之下,我就不信孟罹还能在江湖上翻云覆雨了。” “李亦舟,别给脸不要脸!”北冥终于将压抑住的怒火爆发出来。 “真当你给的起这个脸?”李亦舟眼中冒着火焰,又道,“神木宫违背条约,率人踏入中原,就不怕整个武林白道对神木宫围而攻之?” “只怕白道正忙于处理家事,无瑕顾及他事。”北冥说。 李亦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龙瀚重伤,其他五大门派各怀鬼胎,想趁机夺权。若不是仍顾及龙瀚,只怕他们早就逼迫玲珑城交出盟主令牌了。 “安内必先攘外,难道北冥使者不懂这个道理?”李亦舟扫了一眼紫衣的梼雾,冷声道,“如果我没猜错,二位该是来报私怨而非孟罹指派来的,鬼医门下的‘三更阎罗’,梼雾。” “哈哈,二城主果然好眼力!”静默一旁的梼雾笑道,但是笑容中带着阴寒,着实让人看了就讨厌。 “我不管你们鬼医与墨氏一族有何恩怨,但是若伤我雪痕城弟子,我定要你们人首分离。”李亦舟的话里带着锋利的寒冰,让人不战而栗。 “二城主误会了,在下与贵派的墨梓棋进行毒术上的切磋,并无恶意。”梼雾的笑容僵住了,他咽了咽口水,讪笑道。 梼雾不得不害怕他,虽然他跻身不到剑仙的名号,但不代表他的武功达不到剑仙的程度。只是,江城比他更厉害,有如此优秀的师兄,自然把他的光芒都掩盖了。据说他与江城比试,他不过仅输江城三招。 在黑道中有条约定俗成的规定:不要招惹雪痕城的人。他们都是不要命的家伙,堪比亡命之徒。他们都是地狱而来的恶魔,一个契机激发他们的嗜血本性。 “北冥使者,看来我们讨不了好处,不如先行离开。”梼雾摊摊手,无奈地说。 “嗯。”虽不甘心,北冥还是点点头。 …… 客栈。 床上躺着的少女正陷入沉睡,脸色如纸,嘴唇有些干裂,细长的眉毛在微微颤动,眉头蹙得很深,像是在做噩梦。 夕揽站在三尺之外,负手而立,目光未曾从她的脸上挪开。 时雨见楼主站得那么远,自己也不敢离得比楼主近,他退到门口处,注视着奇怪的楼主和昏睡的微姑娘。 “水……”江寒微眼皮微动,口里喃喃道。 时雨还未听清她说什么,夕揽就指了指桌面,人已瞬移到了窗边。 时雨赶紧向前,倒了一杯水,送到她的口中。 她咕噜咕噜地大口喝下水,时雨赶紧又倒了杯给她。 她擦擦嘴唇,正想要感激时雨,余光却瞥见了熟悉的黑袍,她嗤笑:“夕揽楼主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我们只是交易,任何交易都有风险。”夕揽淡淡回答。 “是啊,到底是我能力不足,护不住我珍视的人,与人无尤。”她抿抿嘴唇,讥笑道。 “看来是恢复了理智。”他冷哼两声,抛出一个包袱,落在桌面,正是她当日给他的冰蚕软甲的包袱,“交易不成,自当原物奉还。” “啧,夕揽果然是夕揽,你已经知晓了。”她凝视着包裹,表情复杂。 夕揽闷哼一声,没有说话。 第73章 抉择 “楼主,不好了,微姑娘不见了。”时雨刚到了江寒微的房间去送吃的,然后慌慌张张地跑到隔壁房间。 “嗯。”夕揽临窗远眺,轻轻地颔首,垂下眼睑。 时雨盯着这个清瘦而孤独的身影,神色黯然,楼主只有与那个水绿衣裙的少女在一起时,才显得没那么孤独。可是她这样的女人配得上楼主吗?这样三心二意的女人。 他问过宋帆,为何楼主对微姑娘格外上心。宋帆说:“杀手没有感情,有了感情也是任务需要。”杀手不需要感情,为何楼主偏偏不让他到修罗场去试炼,甚至从未要求他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 楼主也许真是一个冷漠的杀手,但是从刀下把他救下那一刻,楼主的眼睛里是有温度的。 “若是楼主不放心,不如让时雨去寻她。”时雨心中悬着,微姑娘此时情绪不稳,怕是会出事。 夕揽沉默许久,只说了三个字:“玲珑城。” “是,楼主。”时雨登然大喜,行了个礼就匆匆退出房间。 雪痕城。夜雪院。 李亦舟随意夹了几片茶叶放置茶杯里,倒上滚烫的水。他不像江城那么讲究,茶叶泡在水里泡出味道就可以了。煮茶,这种好时费神的事,他不爱做。 “师父,北冥和梼雾已经离开了。”沈诺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孟罹对他们下达了别的命令吧,不然以我们之间的仇恨,他又怎么肯善罢甘休?”李亦舟吮了一口茶,不咸不淡地说。 “恕徒儿多嘴,不知您跟他有何过节?”沈诺问道。 当年的黑白之争,所有的人都以为是龙瀚带领浩气盟击退了神木宫,但是他知道这并非真相的全部。到底是发生怎样的事才让所有人都对真相三缄其口?雪痕城与神木宫之间又有怎样不为人知的恩恩怨怨? “他与前朱雀使者玉箩情意相投,十六年那场战役,玉箩死在我手上。”突然,他的神情悲伤,“也是因为如此,他为了报仇,独自一人闯进雪痕城寻我。我因伤卧床,两个师弟为了护我,皆命丧他手。不久后,孟轩辕与龙瀚定下休战之约,他才没有再来寻仇。我敬他重情义,但是我亦不能让我的两个师弟枉死。” 沈诺听完感到诧异,如此重情重义之人怎么轻易离开雪痕城?按照师父的描述,北冥该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 “因为他忠心,在忠义中他选择了忠。”李亦舟看出了沈诺的讶异,眸子一凝,喃喃道,“孟轩辕是百世不出的人才。” 他吹了吹茶,将一缕白雾吹散,但又很快升腾起新的一缕:“‘四危以备,不渡江陵’。玄武藏头,苍龙无足,白虎衔尸,朱雀悲哭,四危以备,法当灭族??。四危以备并非指神木宫的四大使者,而是他们的宫主孟轩辕,他才是整个武林大劫的祸端。城主师兄说过,他有剑心,龙瀚有仁心,而孟轩辕有霸心,孟轩辕才是江湖的霸主。如果孟轩辕再多一点仁心,也许是武林盟主的最佳人选。” 沈诺震惊,他未曾想到人人唾骂的孟轩辕,在师父和城主师伯的心中,评价竟然那么高。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城主师伯才会投靠神木宫?不不,不可能。 “师父,城主真的背叛雪痕城吗?”他难以相信,以他对城主的了解,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于是又说,“徒儿不信。” “真或假?信与不信?我们雪痕城说的都不作数。”李亦舟淡淡一笑。 沈诺沉默。是啊,江湖的黑白是由大多数人确定的,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也有限。可是,微儿是无辜的,哪怕她真是神木宫妖女之女那又如何? “你想问微儿的事?”李亦舟看出了自己弟子的心思,“她确实是孟轩辕师妹,青葙和大师兄的女儿。” 即使沈诺早已确定,但是从师父口里得到承认,他还是不免一惊。李亦舟神情淡然,似乎早已预测到他的反应。 “她一人去找龙瀚寻仇,无异是自寻死路,我要劝她回来。”沈诺拳头紧握,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稍稍加重。 江寒微在若水谷屠杀百来人的事传遍了江湖,令人骇然。父亲逝世,这对她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执意要去玲珑城找龙瀚寻仇。途中,她遭到十数批人的围剿,她皆杀出重围,一路北上往玲珑城方向。 “妖女江寒微”这个名声迅速在江湖中响起,他知道,她没有再手下留情,她现在是遇佛杀佛,遇神杀神。不久前还是个心慈手软的人,朝夕之间,她已变成了一个嗜血狂魔。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护她周全! “若她不肯呢?你是明哲保身,还是跟她同仇敌忾?”李亦舟眯眼,严厉地质问。 “师父,她是我师妹。”他轻轻摇头,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她是他的师妹,他无法坐视不理。 “恐怕除了你,就没有人能够劝得动她了。”李亦舟沉吟良久,又补充一句,“微儿不是魔。” 李亦舟陷入了沉思,多年前江城被执念缠身化为黑衣罗刹,他对他师父说的话与沈诺如出一辙。以魔成仙还是魔道深陷,就得看江寒微的造化了。 “大师兄在成为剑仙之前,被江湖人称为‘黑衣罗刹’,他以魔入仙。不过因为赞誉压过了批评,世人才忘记了他的剑魔身份。”李亦舟凝视着弟子,只见沈诺惊愕不已,“微儿跟她父亲太像,他们命运不济,都被人生生逼成了魔。” “诺儿,雪痕剑法亦正亦邪,能习此剑法的人不多,这是我们雪痕剑招的弟子逐年减少的原因。”他犹豫片刻,良久,似乎下定决心,拍拍沈诺的肩膀。 “不可否认,微儿现在的情况有习雪痕剑法的原因。正是因为大师兄陷过魔道,也因为她的身份特殊,他才不把雪痕剑传给微儿。雪痕剑沾染的鲜血太多,他害怕她成为下一个他,从此万劫不复。只是委屈了你……”一向严肃的李亦舟露出了悲恸之色。 沈诺把雪痕握得更紧,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感到喜悦而不是厌恶,感受到嗜血的欲望得到满足。他一度认为是他的病态,却不知是来自雪痕剑法的影响。 “师父,这是徒儿应当做的。”他纠结许久,终于想通了。魔由心生,以魔为由做自己想做的事罢了。 “诺儿。”李亦舟看着这个懂事的徒弟,感慨万千却只化作两个字。 “求师父逐徒儿出雪痕城!”沈诺突然跪下,痛苦却坚决地说。 【注1】《三国志·魏书·管辂传》 第74章 强弩之末 玲珑城山脚的树林。 “挡我者死!”江寒微冷冷道,猩红的双眼狠狠盯着骆川,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 她新换上的绿衣又成了血衣,手中绿色的裂帛散发着诡异的绿光,样式简单,像是一条顺滑的绸缎,但它上面身鲜红的仍在往下滴的血告诉别人,它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剑。 此时的她浑身散发着寒冷的杀气,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魔鬼的眼睛。 “江姑娘,不要一错再错了。”骆川眉头轻皱,语气温和地说。 他接到龙瀚的命令:在江寒微踏入玲珑城之前阻止她,不可伤她。 他不知道师父为何会下这样的命令,但他乐意执行,他也不愿与她兵戎相见。他在下山前,一直在思量该如何劝说她,他一路飞奔而来,生怕其他弟子先于他发现她。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绿衣少女时,她安静得跟一只漂亮的凤尾蝶一样。她说她是楚浪的妹妹——楚微,一个书香世家的小姐,只是尾随哥哥来凑热闹。 他只觉她比江湖女子多一份温婉恬静,又比书香门第的小姐多一份聪慧灵动,他被这样的女子吸引住了。 当知晓她与神木宫有瓜葛时,他难以置信,这般美好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妖女? 现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她,似一柄没有感情的冰冷的剑,绿衣染上了血迹,他可以想象得到她来之前都经历了怎样的恶战。这样的她哪还是之前温顺灵动的那个少女啊! 她每看一眼,就往他心里插一刀,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在印证着师父所说的,她已入了魔。 “龙瀚在哪?我要他为我父亲偿命。”她的声音空茫,没有温度,苍白的脸一点血色也没有,如同一具行尸。 “江姑娘,师父并没有杀江城主。”他有些同情她,因为丧父之痛,她才魔怔了。 “龙瀚在哪?”她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再重复一遍,声音更加冷厉。 “江姑娘,江城主不是师父杀的。”他的语气多了些急切。 “龙瀚在哪?”她再次复述了一遍,发力至剑,裂帛发出铮铮鸣声。 他紧蹙眉头,她失去了神智,已经听不进劝了。她一路击退阻挡的人,怕是已经筋疲力尽,全靠着执念在行动。 他自知多说无益,只得抽出剑,剑一出,一道寒光闪过,剑周围绕着剑气。 他犹豫片刻,似等她先出手,又似在思量什么,随后一道银光划过天际,若天空的流星。 “叮!”两剑一银一绿相碰,迸射出火花,剑气在空中回荡,枯叶和尘土都随风飘扬。 兵刃相击以后,两人受力往相反的方向连退几步才稳住身体。 江寒微轻轻喘息,握剑的手已经颤抖了。 “江姑娘,你这样下去会吃不消的。”骆川怜惜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不等他把话说完,她又举剑向他刺去,剑气凛厉逼人,她眼神阴冷空洞如死物。 拆招过百,不分伯仲。 最后,她因体力不支而半跪在地,靠剑支撑,冷漠木然的脸上多了几分倔强隐忍的,没有半分示弱。 “江姑娘,你连我都打不过,又怎么可能伤得了我师父?”骆川心中一动,揶揄道。 她像是受到了刺激一样,眼神更冷,再次站了起来,剑身一翻,裂帛忽然铮鸣起来,如雷电破空的声音。 似乎是见效了,她的剑术章法乱了。 师父说过,练雪痕剑法的人都是以魔入仙,稍有不慎就会沦为魔道。此刻的江寒微似乎要比之前厉害很多,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竟然在沈诺之上。 看到她如此模样,他暗自感叹雪痕剑法害人不浅。 沈诺曾说过她的武术造诣远在他之上,但是她输在心肠太弱。心肠太软?呵,也许这样做能够唤醒她。 唉,跟他们混得多了,自己也变蠢了,他苦笑。 “惊雷破冰。”她人凌空飞起,像是无翼之鸟包围在雷电之中,向他劈去。 “江姑娘。”骆川静默地握着剑,卸去杀气,低声唤了一句。 风声在他的耳边呼啸,还有兵刃的铮鸣声,他立如松,默默等待那把剑刺入他的咽喉。 “骆师兄。” 在剑仅离他一尺时,她空洞的眼神突然有了光芒,眼里只有静静站立的骆川。她微微皱眉,剑锋一偏,从他耳边疾掠而过。她落地后,吐出一口鲜血,溅在衣裙上。 “江姑娘,你可还好?”他看着半跪在地的她,欲要去扶她,但被她一个眼神瞪过来,他当即停了下来。 那一剑,本来是要刺向他的胸口,但是她强行收回七成功力,反伤到自己。 如果这一剑刺中他,他会当场死亡吧,果然,他已经蠢到拿命去赌了。师父也许说得对,他们一旦入魔便会失去理智,但是她不一样,她没有被嗜血的欲望完全控制。 “江姑娘,师父说他相信江城主没有背叛白道。”他低声劝说,“师父没有杀江城主,我们会还给你一个解释的。” 她没有反应。 “江姑娘?”他又唤了一声。 “真蠢!”她冷冷地骂了一句,如果不是她突然清醒,这一剑就得刺入他的咽喉了。 “因为我相信江姑娘,一个为了救人可独闯青衣楼的人,不会被心魔控制的。” 她微微一怔,她以为这事除了龙瀚就再也无人知晓。 “江姑娘,我们会还你清白的。”他由衷地说。 她微笑,却掺夹着悲伤、苦涩、无奈。 清白?回不去了,哪怕沉冤得雪也回不去了。 “爹,娘……”她低声呢喃。 数日间,她先是听到母亲已逝的事实,接着是父亲的惨死。上天为何要对她那么不公?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江姑娘……”他喃喃,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他准备向前靠近她时,却看到林子里来了其他人。 坏了,他心里暗骂一句。 “妖女……”林子里从各个方向涌出了许多人,有玲珑城的弟子,有武林侠士。 他们恶狠狠地看着她,像是看一个罪大恶极的坏蛋。 若是她没有受伤,已经可勉强脱围,但是此刻她要么束手就擒,要么血战到底。 她轻挑唇角,却是不畏生死的笑,她可不信这些所谓的白道会跟她这个妖女讲什么仁义道德。 她吃力地站起身来,一擦唇边的血迹,傲然挺立,冷眼扫视一圈。 众人见状,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少女,想要看清她的下一步行动。 骆川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她已是强弩之末,完全没有胜算。 “谢谢。”她对着骆川莞尔一笑,手一翻剑柄,裂帛闪着寒光,眼神如冰般盯着其他人。 第75章 英雄救美 “她受了重伤。”一人察觉了异样。 骆川看着深陷苦战的江寒微,他一手紧握着剑,另一只手的指甲已陷入了掌心,刺痛着他的心。 他在犹豫,不出手江姑娘就会死,出手就可能给玲珑城带来骂名,他该怎么做? 他看着她,心中悸动,他承认不愿意看到她受伤,但是他又不能因一己之私而让玲珑城背负骂名。 兵刃相交的声音充斥着原本安静祥和的林子,鸟儿被惊吓得早已飞光。 他们分批对江寒微进行攻击,一轮攻击结束就换下一批人上,她意犹未尽,人已经退下了。 江寒微迅速地挥剑,剑光凌厉,格挡着源源不断的攻击,她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身姿曼妙。 他们这是想要轮番消耗她的力气,好让她力竭而倒,她额头薄汗密布,呼吸声已经有些紊乱,她自知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在下一轮攻击上来前,她摸摸怀里,只剩下一颗了,当初就应该多偷几颗,火璃就多骂几句,起码多几分活命的机会。 她击退一批人,另一批人就紧接着扑上来。她瞄准时机,将轰天雷抛出。 “轰隆。”他们尚未来得及反应,轰天雷已经爆炸,他们应声而倒,捂着伤口痛苦地呻吟。 其他人暂时都稳住了脚步,警惕地看着她,思量着她是否还有轰天雷。 她盯着他们虎视眈眈的眼睛,她有些后悔了,她应该拿些威力更猛的轰天雷,而不是拿这些。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火璃手中还有专门对付野兽的升级版轰天雷,威力是它的十倍。 “她一定没有后招了。”见她久久没有动静,有人说。 “是吗?谁来试一下?”她强撑着不倒,勾勾唇,轻蔑地笑了笑。 他们被她的话唬住了,面面相觑,就是不敢向前。 “我就不信了。”一个稍稍有骨气的人说,他举起兵器向她砍去。 “哐当。” 江寒微挥着裂帛,抵住来人的攻击。接着,众人再次扑了上来,事实证明,她的轰天雷已经用光了。 骆川松开左手,右手一转,剑光一闪,他向前挪了一步。 不,他不能看着她死,他要救她。 “骆师兄,不可!”玲珑城的十五弟子按住他的肩膀。 他挣开肩上的手,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十五师弟,说:“我不能见死不救。” 十五弟子又说了一句:“骆师兄,大局为重。” 他缓缓放下剑,强压痛苦,别开脸不去看她。 “啊……”一阵凄惨的叫声。 “唐门暗器?” 骆川转头去看,见围攻上去的人全都倒下了,他们的胸前都插着暗器,泛着淡淡的紫光。 “你怎么会唐门的天女散花?”有眼尖的人看清了她的手法,不由问道。 “在下不才,会的东西多着呢,还有谁想试试?”江寒微冷笑。 其实她并不会唐门的暗器招数,她不过见过那个死于她手中的唐山使过这招,她照猫画虎地摆出一样的动作。师父教她的绕指针与唐门的天女散花相结合,倒也可以蒙混过关。 有人想要继续扑上去杀她,他们倒想看看她的暗器多还是他们人多。 “不可向前,唐门暗器的精髓在于用毒,即使未被暗器伤到致命处,也没因为中毒而亡的。”一个谨慎的人阻止了众人。 “这妖女诡计多端,只怕又是唱空城计。”更多的人可不愿再上当,他们跃跃欲试,只等将她拿下。 “哈哈,那位侠士说得对,我确实没有暗器了。”她朗声一笑,要来就干脆点吧,凌迟处死可不好受。 众人蜂涌般扑了上来,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挡下了攻击。她还不及喘息,又一轮的攻击涌了上来。 她一个膝盖跪了下去,傲然地坚持着不倒下,雪痕城的人宁死不屈。 “不要。”骆川大喊,他为自己的犹豫而感到后悔不已。 一把刀正极速向她的正面砍去,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提起剑了。 她累了,真的累了。爹、娘,微儿来陪你们了。她缓缓地闭上双眼,坦然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铮!” 江寒微面前出现了一个白衣男子,他手里拿着一柄泛着幽光的玄铁刀,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刀。 众人感到震惊,只有骆川露出了笑容。 “真是没用,被这几个废物攻击就毫无招架之力了?竟然还放弃了。”白衣男子嫌弃地白了她一眼,“你的命是我的,没经我同意谁也不能拿走。” “靖云……”她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曙光,她笑道,“你是不是又观战了很久?” “是啊,英雄只有最后一刻出现才显得格外耀眼。”靖云邪邪一笑。 “还真是过分……”她终于合上双眼了,嘴角露出一丝安心的笑容。 靖云一手揽住她的腰,柔声说:“阿微,你先好好睡,这些杂碎都交给我。” 他再抬起头,眼神已经充满杀气,比江寒微猩红的双眼还要恐怖几分,众人骤然感到一阵寒气袭来。 他们中有许多人见识过他与沈诺的那场比试,知道此人十分厉害,连沈诺都承认远远不如他,他们在他眼中不过只是一粒尘埃。对付一个受伤的江寒微已经费了他们不少力气,再对付一个健全并且武功深不可测的人,他们可否会有胜算? “怎么?不敢上了?”靖云冷笑。 没人敢说话。 靖云低头看看江寒微,再看看怯懦的他们,脸更加阴沉了。 “靖云兄,带江姑娘离开吧!”骆川走到靖云面前,怜惜地看了一眼那个少女。 “谢谢。”靖云抱起江寒微,捡起剑,动作缓慢,却没有人敢向前。 骆川羞愧地低下头。 所有人都默默退开一条路。 玲珑城的又一批弟子赶来,看到一袭白衣的男子渐渐消失,欲追赶,却被骆川阻止了:“穷寇莫追,你们又有谁是他的对手?” 骆川的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隐隐作痛,她真正的实力真的不如我? 他轻轻叹息,只有不怕与整个武林为敌的人才配得上她,那个人绝对不是他。 林子里重归平静。 “楼主,您为何不出手?”时雨问。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英雄救美的戏码,楼主不主动争取真是亏大了,白白让靖云那个小白脸捡了个便宜。 越想越亏,时雨不满地跺跺脚。 夕揽沉默不语。 第76章 心高气傲 青云巅。 江城与龙瀚大战三天三夜,不相伯仲。时隔十六年,他们第一次比试,两人既喜又忧,喜在棋逢对手,忧在这是他们的生死之战。 两人之中只能活一个,这是他们的宿命。他们以为他们互不相见就能够避过此次的劫,但他们还是相遇了。 激战了数百个回合,江城终于出现了破绽,龙瀚一掌击中他的胸口,他如箭一般飞射而去,撞碎巨石。 碎石四散而飞之际,江城吐出了一口鲜血,他痛苦地捂住胸口。 龙瀚眉头一皱,拳头紧握,冷冷地看着江城。 “龙盟主,是我输了。”江城的话刚说完,又吐了一口血。 这一句“龙盟主”深深地刺痛了龙瀚的心,他们是兄弟,一起把酒言欢、出生入死的兄弟,可是这一句“龙盟主”却是要将他们的关系彻底撇清。 他是有意为之,只有这样能够减轻彼此的痛。 “疯子,你这是求死。”龙瀚愤怒地挥一挥衣袖,骂咧咧地向江城走来,“笨蛋,混蛋!” 他们兄弟多年,他们都深谙彼此的性子,他哪里看不出江城是故意露出破绽。江城不想与他为敌,更不想伤他,那么只有让他赢。多少年了,江城还是改不了自以为是的性子。 谁要你让了啊?老子不稀罕! 他突然大笑不止,近乎癫狂。十六年了,他竭尽全力闭关修炼,终究还是比不过他的三弟。 接着,他又哀痛地看着江城,这个身受重伤的人。 “我可以死,但是你不能死,你死江湖就要乱了。”江城苦笑,到底是瞒不住他。 江湖动荡不安,只是因为有龙瀚这个盟主还在,江湖才没有大乱。他,江城可以死,反正他只是一个临阵退缩的“孬种”,但是龙瀚是整个江湖的顶梁柱。 “三弟,你错了。现在的浩气盟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它早已摧枯拉朽,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分崩离析,不再是那个固若金汤的联盟了。”龙瀚叹息,“大不了就是回到十六年前的模样。”整个江湖没有秩序,到处都充斥着杀戮,炼狱一般的江湖。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捂着脸:“当年若是大哥胜了,大概安稳团结的现状就不是昙花一现吧?” “这可不是一个武林盟主该说的话。”江城脸色一沉,责怪道。 龙瀚冷静了许久,才慢慢从悲痛中缓过来,他认真地问:“是不是青葙出事?” 龙瀚看见江城的眸中已经没有了光芒,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江城眼中腾起哀伤,淡淡说:“我已经没什么可眷恋了。” “寒微呢?你可想过她?”龙瀚大声质问,看着他表情微动,轻柔地说,“那个孩子长得很像青葙。” 江城痛苦地闭上双眼,眉心扭在一起,沉声说:“别忘了你在你师父面前许下的承诺,不杀我你就是违背师命。” 龙瀚怔了怔,是啊,这是他当年答应师父的。 如果江城没有离开雪痕城该多好,他们兄弟俩就不用兵刃相见。 他抬起右手,剑身一翻,剑离开他的掌心如同闪电般直飞向江城。 “铮”一声,剑不偏不倚地插在了江城左颈旁的石头上,离江城的脖子只有一寸的距离。 江城看了看还微微颤动的剑,不由地笑了。 “大哥逼我,你也逼我,非得陷我于不义才高兴。”龙瀚挥挥长袖,愤然地说,“去他娘的师命,老子偏偏就不信了。” 龙瀚缓缓地走向江城,俯身说:“三弟,去看看青葙吧。” 他拔出那柄剑,如同天人一般飞离青云巅。 “二哥。”江城看着渐渐走远的龙瀚,轻轻叹息。 …… “笃笃……” 响起了敲门声,龙瀚从回忆中惊醒。 “进来吧。” 骆川推开门,走进再关上门。 “师父,江姑娘被靖云救走。江姑娘虽受了伤,但生命无忧。” “靖云?那小子果然与江家丫头关系不一般。”龙瀚长叹两声。 江寒微与靖云扯上关系,真不知道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川儿,师父将柔儿许配给你可好?”龙瀚忽然问。 骆川愣了愣,抱拳说:“师父,除魔卫道的大业未成,徒儿不曾也不愿想儿女私情的事。” 龙瀚眯眼端详着骆川,仿佛洞悉了一切,沉声说:“我又何尝不喜欢江家丫头,她聪明伶俐,武功又了得,只是她注定与你无缘。” 他哪里不知道自己徒弟的心思啊,只是江寒微注定是要与他背道而驰的,以骆川的性子,他们又怎么可能有结果。 “师父,徒儿不过是欣赏江姑娘,并无非分之想。”骆川勉强地挤出笑容。 在他犹豫的那刻就注定他们无缘,爱她的人应当是个敢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这个不是他。 “若是如此,为何不愿娶柔儿?”龙瀚问。 “芷柔师妹才貌出众,配得起她的人当是武林第一人,而并非徒儿。”骆川苦笑道,抬头看了一眼愁容满面的师父,“请师父放心,徒儿会保护好芷柔师妹,不需要身份羁绊。” “柔儿确实心高气傲,若是要你娶她确实委屈了你。”龙瀚点点头。 “师父,徒儿并无此意。” “师父不是怪你,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了解她的脾性。”龙瀚托住骆川的手,阻止他下跪,淡淡地说。 骆川有些尴尬,跪不是,不跪也不是。 龙瀚放开手,感叹道:“我只是放心不下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如果她有江家丫头一半的能耐,我也放心得多了。” 为人父母,龙瀚确实担心自己死后,柔儿会遇到祸事,就她这倾城容貌就是最大的隐患。如果她的功夫好一些,或者说她没有这个红颜祸水的容貌,他可能就也不那么担忧了。 “若芷柔师妹再多加勤练武功,将来必然能有所成,师父也不必太担心。”骆川安慰道。 龙瀚笑了笑,不置可否。 “师父……” “你是想问江城怎么死的?”龙瀚问。 骆川犹豫片刻,轻轻点头。 “我也不知。”龙瀚摇摇头,眸色变得阴沉。 即使江城身受重伤,想要夺了他的性命也不是一件易事,龙瀚也想要知道是谁杀了他。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龙瀚揉揉眼皮,最近的事太多了。 “是,师父,徒儿告退。” 骆川行了个礼就离开了龙瀚的房内。 在屋子的转角,探出一个身影,龙芷柔端着一盅参汤,神情复杂地看着骆川的背影。渐渐地,她的眸里慢慢浮现一丝冷光。 又是她,又是她!所有人都只爱她,现在连父亲也看重她。 第77章 养伤 江寒微睁开眼睛,看着床顶白色的流苏,淡淡的檀木香萦绕着整个房间。案上点了两盏灯,暖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抬起右手,放在眼前看了看,葱白无瑕,手竟然在微微颤抖。那个温润少年身上的气息,檀木香还掺夹着轻微的其他味道,原来是鲜血的味道。 她悄然闭上双眼,眼帘之下不是漆黑而是一片腥红。她回忆着当时魔怔时的感受,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享受鲜血带来的快感,仿佛手中沾染了一人的鲜血,心中的痛苦就少一分。 也许她明白了为何那个温润少年为何时常眼中疲倦,他厌倦了杀戮,厌倦了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厌倦了自己背负的一切。 “微姑娘,你醒了。” 她睁开双眼,看到一个绝色美人,紫色的纱裙,如烟的秋眸漾着微波。 “想不到紫烟姐姐与靖云早已相识,瞒得我好惨啊。”她略感惊讶,紫烟竟然是靖云手下的人。 “这是公子买下的宅子,在微姑娘伤势痊愈之前,请安心养伤。”紫烟略过她的话,唇边噙着浅浅的笑容,温柔地说。 她自然明白紫烟口中的“公子”指的是谁,淡淡一笑:“那怎能劳烦紫烟姐姐亲自照料我呢?” “微姑娘是公子的贵客,紫烟当尽力照料好。”紫烟端来一碗药,棕色的药水在白瓷碗里轻轻荡漾,“这是治疗内伤的药,请微姑娘喝下。” 江寒微接过碗,皱着眉把药给喝完,真苦! “公子吩咐,待微姑娘吃了药后可吃几颗蜜饯解解苦。”紫烟温婉一笑,把一包蜜饯递到她面前。 “谢谢紫烟姐姐。”她甜甜一笑。 紫烟认人无数,已经察觉出她的笑容与以前不同,尽管看上去还是纯真烂漫,但笑容深处却是苦涩与悲恸。 江湖中的事紫烟当然是有所听闻,江城被杀的事她也听说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却经历了那么多,亏她还能撑下去。 紫烟不禁感叹公子不够善解人意,微姑娘经历了那么惨痛的事,竟然不陪在她身边,照顾她的事还假手于人。 紫烟眉头轻皱,语重心长地说:“微姑娘,女子再强悍终究是女子,该柔弱的时候要柔弱,不必什么事都自己硬撑。” “多谢紫烟姐姐关心,寒微没事。”江寒微微微一怔,随后笑吟吟地说。 “微姑娘,若是难过,那就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紫烟关切地望着她。 江寒微摇摇头,苦笑:“一个人若是软弱惯了,便会忘了如何坚强。” 是啊,她也想好好痛哭一场,把所有的悲伤都宣泄出来,但她不能,一切都只是开始,路还远着。 此时的她谁都不能依靠了,她再也没有师兄们替她扫除万难,没有父亲作为靠山,她只剩下她一人了。 紫烟看到她眼里的隐忍和坚强,感到惊讶不已。 江寒微懒懒地问一句:“靖云呢?” “公子有事缠身,不能亲自照料你,还望微姑娘见谅。公子说了,事情办妥了就会立即赶回来。”紫烟不急不慢地回答。 紫烟认真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公子这样做,她会难过吧。紫烟正想着找些什么理由宽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少女,谁知她只是轻轻点点头,神情淡然,没有再问什么。 难道是我多心了吗?紫烟暗自想。 “紫烟姐姐,可有吃的?”江寒微看着紫烟,满眼期待。 “紫烟疏忽了,一时忘了微姑娘醒来必定会饿了,我这就去给你准备吃的。”紫烟轻拍手。 待紫烟离开后,她艰难地起身,胸口闷痛,身上的外伤都敷了药不觉疼痛,幸亏未伤到筋骨,应该养上几日便会好。 她身上的血衣已经换了新的,还是她最爱的水绿色,应该也是紫烟替她换的。 半个时辰后,紫烟端进了几样小菜,放在桌上。江寒微说了句感谢的话,就吃了起来。 看来在这里没有几个人,凡事都要紫烟亲力亲为。应该是靖云故意如此安排了的,人多啊反而容易泄露行踪。江寒微腹诽道。 在私宅中养了五日,江寒微的身体渐渐恢复,胸口的闷痛也消失了。她几乎整日待在房内,偶尔到外面院子转两圈,日子倒也过得清闲自在。 在她养伤的期间,靖云一直没有出现,似乎在忙着什么大事。 紫烟推开房门时,见江寒微正在活动筋骨,看样子是基本痊愈了。 “微姑娘,今日可好些了?”紫烟还是保持着微笑,但是眉头却微微皱着。 “嗯。”她随意点点头。 紫烟犹豫地抬头又低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么事吗?”江寒微停下动作,转向她。 “没事。”紫烟尴尬一笑。 “你是好奇为何我不问你关于靖云的事,关于神木宫的事,甚至连靖云的行踪都不打听?”江寒微一语道破。 紫烟轻轻点头,她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江寒微可能问到的问题,但是她一个也不问。 江寒微笑了笑,说:“这种事未经靖云允许,你必定不敢说与我,我又何必为难你。至于你想好的说法,必定不是我想知道的答案,那还不如不问。” 紫烟吃惊地看着她,她竟然完全洞悉了自己的想法。她真的与其他女子不一样,难怪公子会这般看重她。 “紫烟姐姐,寒微已叨扰你多时,我已好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该离开了。”江寒微突然说。 她不能浪费时间了,她得着手去寻找杀害父亲的真凶,想想当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入了魔而去找龙瀚寻仇,险些杀了骆川,她就感到愧疚。 龙瀚是一盟之主,为人正直,若是真是他杀的他必定会承认。父亲重伤的情况,谁都有可能杀了父亲,不管是白道人士,还是神木宫,或是青衣楼。 “微姑娘,只怕不妥。公子将你托付给我,如果他回来见不到你,该会责罚我了。”紫烟脸色骤变,急切地说,“再者,微姑娘尚未全愈,紫烟更是不能放微姑娘离开。” 她随即笑了笑:“紫烟姐姐请放宽心,我们习武不比你们不懂武功的,我们身子骨硬得很。至于靖云那边,你把责任都推给我,想必他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正在紫烟为难之际,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看来阿微心中不挂念我,想不辞而别。” 第78章 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腔调,江寒微既喜又忧,她不得不有新的担忧,他真的还是她当初认识的那个靖云吗? 有时候她会想,他不过是孟罹安排在她身边的细作,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引她倒戈神木宫。 “将我丢在这里不管不顾数日,难道我应该苦等你回来?若是你不回,我就不走?”江寒微忍不住像往常那样接了话。 “原来是我冷落了阿微,确实是我做得不对,阿微莫要生气。”靖云嬉笑道。 “滚,要点脸成吗?”她老脸一红,此人还是这般没脸没皮。 紫烟看着两人,心中百味陈杂,这样的公子她从未见过,她甚至幻想自己就是江寒微,感受那份喜悦。 她尴尬地看了一眼旁人,只见紫烟神色变得黯然,视线一直落在靖云的身上。她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原来紫烟喜欢靖云,麻烦又大了。 靖云看了一眼紫烟,淡然吩咐:“你先下去。” “是,公子。”紫烟低下头。 江寒微看着紫烟的背影,暗自感慨:又是一个可怜的女子,偏偏喜欢上了一个不能喜欢的人。 “靖云身居高位时的待人处事亦与之前相差甚远,不再是叶府那个温柔体贴的二少爷。”她想起了他对竹儿的态度,与对紫烟的态度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不对,这才是真正的他,以前展现出来的他才是虚假的。她正在忧虑该如果应对这个真实的靖云时,却听到他回答。 “我待阿微不假不就好了吗?”靖云眸子深不可测,明明语气真诚,却让她感到怀疑。 “那寒微真是三生有幸,能得玄武使者真心相待。”她讥笑道。 她连连告诫自己数十次:不可相信他的花言巧语! “玄武使者?阿微想要与我划清界限?”他眯眼看着她。 自从她确信他是神木宫的人,她待他总是防备着。尽管他们相识以来,她就防备着,但是此时的她更严重,她恨不得跟他立马一刀两断。 “哪能啊,靖云多次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跟谁划清界限都不能跟你啊。”她赔笑道。 确实,他一次又一次救她,就算他是豺狼又如何?对付豺狼有对付豺狼的办法,前提是她有命活下去。 “阿微可认识一个名为付繁的女子?”他懒得搭理她脸上虚假的笑容,手支在桌面上,优雅地托着脸。 “付繁?不曾听闻。”她思索了一番,认真地下了一个结论。 “哦,我还以为你认识呢。她是你母亲的护卫,我们在蜀地相遇时从神木宫内逃出的女人就是她。”他的黑眸泛着幽幽的光,让人看不到底。 “原来如此,靖云可有她的消息?如果找到她,我就可以从她口中探听我母亲的事。”她急切地拉过他的手,声情并茂地说,“如果你有她的消息,绝对不可瞒我。” “我收到消息,付繁被两个神秘人救走了。”靖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放在他手上的手。 这人该是个戏精吧?不然一定是个谎话精。靖云对她的认识更加深刻了。 她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仿佛在说:“然后呢?” “据我调查,救走她的人是黑鹰寨的人,幕后指使者之一是陈九。”他抬起眼皮看了看她,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惊讶的脸。 “黑鹰寨?陈九?”她难以置信睁大眼睛,摆摆手,“怎么可能?黑鹰寨于两年前被我一把火烧了个精光,难道,难道是鬼魂所为?”她一脸惊恐。 “另一个幕后指使是黑鹰寨的大老大,貌似是能指挥陈九的人。”靖云一脸嫌弃地看着她,装,继续装。 “大老大?这名号新鲜!”江寒微说。 “两年前,陈九的仇家找上门与他决斗,陈九战败,正当仇人欲要杀他时,一个少女出现救了他。后来在少女的唆使下,陈九火烧黑鹰寨,从此陈九消失在江湖中,以防止再有仇家寻仇。”靖云缓缓道来。 “哦?还有这样的说法?我听闻的都是少女为救稚子而血拼黑鹰寨,黑鹰寨一夜被灭,从此少女成了江湖闻风丧胆的魔女,最后少女被父亲禁足一个月。”她想起自己的黑暗史就感到忧伤。 虽然没有江湖中传言的终身禁足那么可怕,但是她确实被罚到了面壁崖一个月。那次,父亲前所未有地震怒,将她罚到面壁崖后,还遣人轮流看管她,不让她离开面壁崖半步,就连九师叔都不敢求情。 为了平息父亲的怒火,她还真乖乖待了一个月,不设计逃下山,那是她一生中最难熬的日子。 “看来阿微是不愿承认。”他就知道她不会承认。 “靖云,你哪听来的小道消息?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事,你可不要相信,容易掉智商。”她一本正经地说。 “如此甚好。”他淡淡一笑,顿了顿继续说,“宫主让我抓付繁回去,既然黑鹰寨与阿微并无关联,那我下手也不需留情面。” 她轻咬嘴唇,左手扶住额头,讪笑道:“你这么一说,貌似我还真识得一个名为陈九的人,好像真跟黑鹰寨有一点关联。但是我确实不曾听闻他有抓了叫付繁的人,莫不是你消息有误?” “这样啊,那么说那个传闻中的大老大也不是你咯。”他附和道。 她跟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靖云无可奈何地扶扶额头。 “你抓到付繁会怎么做?”她突然问。 “不是我怎么做,是宫主想怎么做。不过按照宫规,囚犯逃离再被抓回,会被关进血牢经受虫食蛇咬之痛,然后再慢慢折磨至死。” “你们神木宫的手段还真是残忍。”她啧了一声。 如此说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付繁落到神木宫的人手里,她必须保护好她。 “靖云,谢谢。”江寒微感激地说。 靖云这是在暗示她,孟罹想要抓付繁。 他打了个哈欠,又恢复了慵懒的模样:“宫主派出抓她的人不止我,还有北冥,如果说之前的抓捕都是过家家,这次宫主是动了真格。” “你会受到牵连吗?”她担忧地望着他,泄露消息,若是让孟罹知道,靖云会受到处罚吧。 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宫主不会知道,不过就少得一份奖赏,就留给北冥吧。” 她看着他,神情复杂。 第79章 梦回 在一家破旧清冷的小酒馆,江寒微两颊嫣红,眼神迷离、空洞,正失魂地看着酒杯。她似在凝神听着外面的风声,又似在回忆往事。她仰头喝尽,却觉手中的酒变了味,原来是泪水从她的两颊滑落。 酒香萦绕,却无法盖过淡淡的血腥味,这是她曾经从二师兄身上闻到过的味道。此时,这种味道出现在她身上,像鬼魅一般再也挥之不去。 夜色越来越浓,风雨中依旧缠绵,昏黄的油灯飘摇不定,光阴似乎回到了以前。同样的夜晚,她听到父亲的声音。 “葙儿,十年了,你还好吗?”江城喝得烂醉,脸贴在木桌上,周围是散落的酒壶,他意犹未尽地摸索着酒壶。 年仅十岁的江雪微木讷地看着醉如烂泥的父亲,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她印象中的父亲,儒雅温和、俊逸不凡,哪里是现在颓废无神的模样。 葙儿?是个女人的名字,是母亲的名字吗?她不止一次询问母亲的消息,父亲每次都会露出难过的表情,却什么也不说。 每一年的这天,他就会独自一人守在竹屋里,自己不出去,也不让人打扰。 “神木宫……为了你,我可血洗神木宫,杀尽天下人!”醉酒的人突然直起身子,指着空气嚷嚷,眼神深处透着狠厉。 她一惊,到底是多大的仇恨让一向温和的父亲露出这样凶煞的目光。 神木宫,江湖最大的魔教,因为盟约偃旗息鼓了十年,又是十年,她今年也刚好十岁,父亲跟它又有什么渊源? “可是你……”那个倔强的男人流下了两行泪,痛苦之色取代了狰狞,他的脸再次跌落到木桌上。 她捡起滑落在旁的薄衣,替他盖上,父亲心有感应地动了动。 “葙儿……”听到他的喃喃自语,她苦涩地摇摇头,关上门,退出竹屋。 她靠在门边,坐在走廊上,静静凝视着夜,听着风声,听着父亲时有时无的呢喃。 …… 江寒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是零散的酒壶,她亦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跟父亲一般,原来父亲是这样痛苦。 她扭头看看窗外,夜色更浓,两颊的泪痕已经干了。 她苦笑,父亲应该很爱母亲,胜过爱一切。她很想知道母亲到底是怎样的人,竟让父亲深爱至此。 就是因为第一次撞见父亲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决心一定要寻到母亲,让他们一家人相聚。可是,母亲没有等到她,父亲也没有。 她的泪再一次滑落。 似乎又陷入了一个梦境,她垂下眼帘,抱着酒壶,直到她听到一个声音。 “姑娘,姑娘……您喝多了?”店小二小心翼翼地问道,眼神不敢在她的身上停留太久,怕一不小心得罪她,“小店……准备打烊了。” 她睁开眼睛,看见店小二正在跟她说话。 她的绿衣已经全然没有了清新干净的样子,绿衣上沾染的血迹已经变黑变干,腥臭味也较先前淡了些许。 从血的痕迹判断,眼前少女浑身的血不像是她的,那么,就意味是其他人的。 他很难想象一个小姑娘是经历了什么,才染上这一衣鲜血。不管是她杀还是无意溅到的,都只能说明这个少女是不能招惹的人。 站在柜台算账的掌柜偷偷瞥了几眼,眼神紧张,绷直身子,等待她的回答。 小酒馆地处偏僻,往来的人不多,只有长途跋涉的旅客会到这里落脚停歇。这一天下来,只有少女一人到酒馆来,但她却带一身血衣。 从靖云的宅子离开后,她遇上了几个强盗正拦截了一对过路的父女。那对父女将钱财都交了出来,但他们还是不依不饶,想要施暴于女儿,那父亲拼死阻止,成了他们的刀下亡魂。 她一怒之下将他们全给杀了,他们一剑毙命后,她还连捅了他们很多刀,以至于鲜血溅满她的衣裳。 她怜惜地看着抱着父亲痛哭的女子,记忆被唤起了,她丢下一锭银子就离开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沾满血迹,难怪会把人家吓到。 “姑娘,您可有听到小的的话?”店小二再次询问一遍。 她注意到掌柜的怪异举动,扯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却难以掩饰满脸倦容,温言道:“抱歉,我这就走。” 见到她的笑容,小二松了一口气,虽然她手中并没有拿着刀剑之类的武器,但是他深知江湖人对付他这种普通人,徒手也能让他当场毙命。 “谢谢姑娘。”小二急忙点头哈腰,总算可以把这个小祖宗送走了。 她从身上抹出一块碎银,拍在桌上,摇摇晃晃地走出店门。 “姑娘?您……还有什么吩咐?”看到她突然折返,小二顿时慌了神,难道他做了什么不妥的行为。 她嫣然一笑,眼眸深处却冷若冰霜:“请问最近的布庄在哪?” “往南走十里,就到李家庄,镇上有上好的江南绸缎。”他低着头,掐媚地说。 “谢谢。” “您客气了。” 小二微微一愣,显然想不到她会道谢,这样的行为倒不像个江湖人,像是落难的富家千金。 “我的祖宗,总算走了。”掌柜见少女走远,松了一口气,“真担心她招来一些仇家,把我这店铺给拆了。” “这小姑娘倒是长得俊俏!” “你小子不要命啦?那人一看就是不能招惹的主儿,惹上了她,没准儿今天就没命了。” “嘿嘿,我就说说,我们村可没有那么标致的娘们……” “小心祸从口出!” 翌日,江寒微到了李家庄买了一身衣服,牵着小黑,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 树叶飒飒作响,树影婆娑,她细长的影子融入这树影之下,显得格外孤寂。 不知雪痕城现在如何,师叔和师兄们是否安好?还有她的落雪院是不是又长满了草?院角的蔷薇花是否已经凋零? 她彻底沦为了一个没爹没娘也没家的人了,她忽地仰天长笑,眼角的泪也跟着滑了下来。 小黑转头看着怪异的主人,眼睛睁得大大的。 “没事,没事……会过去的。”她低声呢喃,抚摸着小黑白色的鬃毛,像是在安慰它,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本来就长得丑了,这一哭就更丑了。”话语虽刻薄,但语气中并没有嘲弄的意思。 江寒微抹去眼角的泪,笑了笑:“总算见到一个舒心的人了。” 第80章 丑态毕露 他心中的红颜知己当是气质如兰,能够舞文弄墨、抚琴和弦的,而不是只会舞刀弄枪的,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江寒微算不得女子。 “下次要喝酒就找本公子,一个人喝闷酒有何意思?”梅君阑摇摇手中的折扇,右袖上的红梅栩栩如生。 “有理,一个人喝酒确实乏味。”江寒微不悦地瞪着他,“跟了我一路,怎么一直不现身?” “本公子以为你想一人静静。”他拍了拍他的汗血宝马,自以为是地说。 若她像是个普通女子一般,难过就哭,高兴就笑,他还能够好好安慰她,但是她越是在人前,就越是坚强,根本不给他机会安慰。不过也好,只懂一哭二闹的女子太闹腾,他可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她刚刚好。 他想就维持常态就好了,太刻意了她反而会在意。 “切,那我是丑态毕露了?”她闷哼一声。 “还好,本公子对你的形象向来不抱有期望,所以一切尽在预料中。”他不以为然,总的来说她并没有超过他预想范围,哭相不至于太丑。 “闭嘴!”看到他认真思忖的样子,她气得牙痒痒。 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她可不敢指望他会安慰她,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幸事了。 他轻轻地笑了,还会生气也就是没事了。 “你二师兄倒是重情重义,不枉你一直心系他。”他感叹道。 “嗯。”她颔首。 她初闻沈诺被逐出师门时,她也诧异不已,谨慎如他怎么可能被逐出师门。后来她细想,他一定担心她堕入魔道,又担心牵连雪痕城,只能请求离开雪痕城来寻她。 三师叔也是糊涂,二师兄最听他的话,怎么就没把他劝住?雪痕城本来就没几个人,现在沈诺又离城了,就不怕出了什么大事撑不住? 见她冷静,梅君阑反而不淡定了:“你不去寻他?” 她摇摇头,轻笑:“他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而我是妖女,若是我与他见面了,他就再也没机会回雪痕城了。” 他不知该说什么,一夜之间她似乎有所不同了。以前她身后还有顾虑时,她把别人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还要重,现在顾虑没了,她本可以不管不顾,但是她没有。 她还真的跟他不同,他在逃避着命运,逃避应该背负的责任。 她从小黑上的背囊里翻了翻,掏出一个包袱,丢给梅君阑。 “到嘴的肉,夕揽都肯吐出来了?”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包袱,是他当时给她的,夕揽这是大发善心? “别忘了,他手中也有一件,既然我都能窥得其中的秘密,自然也是瞒不住他。”她冷冷地说。 夕揽贪婪自私,他自然不会那么好心把东西还她,他是那种撑死也不会把吃下的吐出来的人,她一直都觉得说他是饕餮还算抬举了他。 冰蚕软甲即使没有宝藏的秘密,对许多江湖之人也是一种诱惑,因为可以护住自己的身体不受伤。但这对于武功已经如此高超的夕揽来说,冰蚕软甲如同一件废物。如果他真遇见能够伤到他的人,就算他穿上十件也避免不了被伤到。它只是那些武功不高而急于求命的人才渴望得到的。 夕揽永远都在计算着最大的收益,他现在把东西还她,一是冰蚕软甲对他已经没有了用处,二是交易不成则意味着他们还有第二次交易的可能。 想想就觉得可笑,一个以交易困着她,一个以人情锁着她,还真是绝配!她眉头深锁,握紧的拳头已经发白。 “但是他手里的是第一件,而这是第三件,藏宝图中间缺了一件还能辨出位置,也是厉害。”他举了举包袱,似乎感到难以置信。 “那只老饕餮聪明得很。”她尽量让她的语气充满嘲讽与不屑,但是内心也还是感叹他的聪明才智。 冰蚕软甲放置于阳光之下,在一个角度中能够看到类似于山川河流的图案,乍一看像是不同角度而反射出不同纹路,仔细一看确实是地图,三件合起来就是一张藏宝图。 她看过孟罹手中的那件,还有梅君阑手里的这件从皇宫里偷出来的,两个图案拼凑后能够得到一张残缺的地图,她已猜测到了宝藏的位置。 “本公子以前就听闻制这冰蚕软甲的嫘丝夫人是个贪玩有趣之人,现在看来果然没错,也就只有她会将这种的藏宝图绣在本也是宝物的冰蚕软甲之上。” 梅君阑眼睛发光,然后又感到惋惜:“可惜她已仙逝,不然请她为本公子裁上一件衣裳,再请临安城最好的绣娘替本公子的衣裳绣上一枝红梅,那该是何等美事。” “别白日做梦了,等你死了再到地府请她帮忙吧。”她没好气地说。 “粗鄙。”他一拍折扇。 他还是质疑自己怎么会交了这个不解风情的朋友,她还不如他的踏云好,起码会顺着他的意思。 “你是否要把它还回去?”她回瞪了他一眼,真怀疑他上辈子就是一株红梅,如果是就一定是梅树成精。 “本公子偷东西哪有原物奉还的道理。”他边摇头边有节奏地敲打着手心。 “你就不怕被发现?那可是皇帝老儿的东西。” 他将包袱放到他的踏云背上,自信地笑笑:“就他老眼昏花的样子,只怕一辈子都发现不了身上穿的是假的。” “哪天你被通缉了别来找我,免得拖累我。”她捋捋鬓角的发丝,傲娇地说。 江湖中谣传的“千手梅郎”,偷错了不还,偷多了不减,偷漏了不返,他可是有原则的侠盗,哪能还啊。 “你养伤的这段时间,江湖发生了一件大事。”梅君阑忽地向前走了半步,兴致勃勃地说。 “呃?”她见他表情凝重,屏住呼吸认真听着。 “江南叶家被灭门了。听闻是山贼半夜闯入欲抢劫勒索,但是叶景顽固抵抗,山贼一怒之下火烧叶家。叶家只有两个稚女幸免于难,但现在下落不明。叶家的财产被洗劫一空,确实像是强盗所为。”他也不卖关子,直接说。 “原来是为了去灭门。”她嘟囔道。 叶景贪生怕死,又怎么会顽固抵抗?这就是一场阴谋,以为把所有一切推到山贼身上就算了事了。 不知道为何,她总感觉靖云并非是想将叶家灭门的,叶太老爷待他这样好,再怎么冷血的人也会有所感动吧。一定是叶景逼人太甚,把他激怒了,才招致了灭门的祸端。 “什么?”梅君阑没有听清,于是问了一遍。 “没,我们回去吧。”江寒微牵起缰绳,跃身上马。 “去哪?”他可不知道他们还有共同的去处。 “回寨里,见付繁。” 阳光下,两人分别骑着一白一红的骏马,一路向南。 第81章 黑鹰寨 青衣楼。暗影阁。 阁内难得开了窗,透过树隙溢进来的阳光如星光般点点,落在地板上。 挂着面具的墙在半暗不明的阴影下,一张饕餮纹的面具尤为瞩目。 宋帆不禁在思量,若是微姑娘送楼主的是一张滑稽的面谱,楼主是否也会将其视若珍宝地挂在墙上? “楼主,叶家的两个稚女混入流民之中,本想随着流民南下,但是被追捕的人发觉。二女逃到崖边,两人双双坠崖,叶景的大女儿已死,二女儿重伤,但是性命无忧。属下已经将一具与她身型相似的尸体放置在她坠崖之处,换上她的衣物,毁容后佯装成野狗野狼啃食的模样。”宋帆详细地报告了情况。 他不知道楼主为何要救下这个稚女,一个八岁的女娃娃,能有什么用处?多年来,楼主的性情一直冷漠如霜,对外人的生死更是不屑一顾,如今救下一个孩子,实在有悖他之前的行为。 “能治?”夕揽点点头,问道。 “属下将其安置在幽香阁,已遣人去诊治,她断了几根肋骨和左腿,幸亏治疗及时,应当不会落下病根。她还在昏迷中,一时三刻还不会醒来。”宋帆回答。 “好生养着。”夕揽说。 “是,属下会让人悉心照料。”宋帆有些诧异。 难道是要将她是培养成杀手?既然楼主说了这样的话,就说明他看重她。 这女娃娃也算命大,从那么高的山崖摔下还能不死,但是被楼主捡了回来,只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不可能的。 “楼主,你为何将冰蚕软甲还给微姑娘?难道你已经窥探到其中的秘密?”宋帆眉头一皱。 “已是无用之物,留着也无益。什么一统江湖的宝藏,分明是个戏剧。”夕揽冷冷地说。 “属下愚昧。”宋帆听得似懂非懂,宝藏只是一个戏剧?难道并没有宝藏,只是个骗局? “往后不需探听冰蚕软甲之事。”夕揽自然是不会多加解释,只是吩咐了一句。 “是,楼主。”宋帆应声。 宋帆退出房内,只留夕揽一人,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微风轻拂,树叶轻舞,地面上的光斑也跟着移动。 平江府。黑鹰寨。 黑鹰寨自然不再是两年前的黑鹰寨,以前的黑鹰寨以打家劫舍为生,现在的黑鹰寨以劫不义之财为生。 陈九还曾将他们与梅君阑相提并论,说他们都是侠盗,惹得梅君阑一顿好气。梅君阑说他是“雅盗”,只偷鉴赏价值高的东西,绝不偷银子这等俗物,与他们有天壤之别。陈九可不管这区别,盗就是盗,管他盗什么。自此,梅君阑对陈九的态度变了。 “大老大。” 江寒微和梅君阑踏入黑鹰寨后,就被寨子的人围了起来,左一句“大老大”,右一句“大老大”。 梅君阑臭着脸,仿佛很不情愿。若不是她执意要拖他进来,他还不愿意进来呢,一想到要见到陈九那一家亲的模样,他就火大。 “什么大老大,小心九哥把你们的骨头给拆了。”江寒微笑道。 “老大让我们这么叫的。”其他人窸窸窣窣地应着声。 “若是我当了你们的老大,我还不克扣光你们的银子,尽归我囊中,看你们还敢瞎说?” 两年前的事,确实如靖云说得那般,但她并不是黑鹰寨的当家,若是她真成了山贼头子,她父亲和师兄们岂不早就打断了她的狗腿。 她与陈九的交情颇深,她曾托他劫了叶家的镖,本来这一命只之恩早该两清了,但是陈九却执意要她当老大,吓得她见到黑鹰寨的人就逃。 此次雪痕城有难,她只能再次拜托他帮忙护住雪痕城,又让他们救付繁,现在算起是她欠了他们黑鹰寨的,所以她是特意来登门道谢的。 人群中让开了一条道,一个粗犷的男子走了过来,他斜带着一个黑色眼罩,遮住了他的左眼。他的左眼在多年前被人刺瞎了,所以江湖中人又称他为“独眼陈九”。 “微姑娘,多日未见,可还好啊?”陈九抱拳行礼。 “九哥,你怎么能让他们一起胡闹呢?我可没资格坐你的寨主之位,不过我可以当个二当家,好歹让我不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江寒微看到了陈九,开玩笑地说。 “哈哈,听见没?微姑娘从此是你们的二当家。”陈九大笑。 “二当家。”所有的人立刻异口同声地喊道。 江寒微没有半丝窘态,一一回应。 “梅老弟。”陈九注意了梅君阑,更加高兴了,伸出双手,准备熊抱一个。 梅君阑扭过脑袋,假装没听到,手上还不忘摇着他的折扇。 陈九尴尬一笑,收回他僵住的手。 “梅君阑,你也太小家子气了吧?”江寒微悄悄戳了下梅君阑的后背,低声说。 “陈九兄。”梅君阑这才拱手抱拳,陈九回了个礼。 江寒微淡淡一笑,她第一次见到梅君阑时,他还真像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绝对称得上一个“雅”字。后来他经历的事情多了,人也慢慢地多了些烟火味,尽管他还是不满她没有女子的贤良淑德。 “江寒微,你这是要跟他们一起胡闹?真要当他们的山大王?”梅君阑问。 “不如我求九哥让你做三当家?”她笑了笑,看到他们那么高兴,她不忍驳了他们的好意,先答应着呗。 “本公子自由自在惯了,容不得束缚。”梅君阑果断拒绝了。 陈九等人见二人来十分高兴,还说要准备酒席,与他们喝上几天几夜。若是往日,她定会立即答应,但是此时不行。 “九哥,我想见付繁。”江寒微说。 陈九面露难色,说:“微姑娘,陈九有负你的嘱托。我们把付繁从袁华手中救出来之后,她本来答应我们在寨子里等你回来。但是江城主出事后,她就偷偷离开了寨子。因为不知道你的行踪,所以来不及告诉你。” “嗯,我知道了。”她有点失落,还以为此次能够见到付繁。 人群散去,陈九准备带江寒微和梅君阑进入内屋。 寨外鸟叫停止了,树林里似乎有微风拂过,这样的安静在人群散去后格外诡异。 “九哥,小心!” 江寒微忽然发出一声呼喊,她毫不犹豫地挡在陈九前面,只听见有利器撕裂空气的声音,再一看,她的手中握着一支箭。 陈九和梅君阑往外一看,却见无数支箭如密雨般射了过来。 “退进屋里。”陈九大喊。 第82章 酩酊大醉 箭落下之前,所有人都已经亮出了兵器,挡下了射来的箭。 箭七零八落地插在房子上、地面上,幸亏不是火箭,不然他们还不直接烧了起来。 “都他娘的给老子躲起来,等他们箭射完了,我们再直接上刀。”陈九大喊一声,然后啪地一声关上门。 话音刚落,又一阵箭雨落了下来,顿时把房子捅成了筛子,有些箭直接射进了屋里。 陈九挡在他们前面,一脚踢翻一张桌子,桌子在空中旋转飞舞一圈,再直立在地面,只见桌面上已经插着十几支箭。 “啊……”屋外传来几声惨叫声,怕是有人已受伤。 江寒微轻皱眉头,这些人很有可能是孟罹派来的,他们并不知道付繁已经离开了黑鹰寨,所以准备把黑鹰寨一举歼灭。 不过孟罹应该派的人不多,毕竟休战条约尚未到期,即使他想要把人抓回去,也不敢多派人来。为了一个叛逃之人而大动干戈,根本不值得。这箭雨很快就会结束。 “九哥,对不起,给你带来了麻烦。”江寒微看着护在前面的陈九,忍不住说了句。 “不必见外,既然你是我们黑鹰寨的一份子,那就没有麻烦不麻烦的说法。再者,我的命是你救的。”陈九笑了笑,认真道。 江寒微心中一暖,没有再婆婆妈妈,一切尽在不言中。 梅君阑优雅地站在一旁,看着陈九单手抬起桌子,在他们的头顶快速转动着,他们听到数声箭刺到木板的声音。梅君阑对陈九的好感顿时多了起来。 寂静许久,再也没有箭从房子外射进来,看来他们的箭已经用光了,接下来应该就是近身战了。 果不其然,他们的人数有限,箭量也有限。 陈九打开门,见数十个黑衣人从各个方向包围而来,他们的目光都盯着屋内,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江寒微准备抽出剑,被陈九拦下了:“回到寨子,哪需要二当家出手啊?” 陈九摆了个手势,其他人纷纷从躲藏的地方出来。毕竟是陈九的地盘,人多势众,他们能够轻易碾压黑衣人。 “哐当……” 兵刃相交,刀光剑影。 黑鹰寨的人与黑衣人展开了激烈的搏斗,刀起剑落之间,打得如火如荼。 “看吧,我们寨子的人可不是吃素的。”陈九看着他们厮杀,寨中的人明显要强于黑衣人,他得意地对江寒微说。 “嗯。”她淡淡一笑,手在袖口之下已经握成了拳头。 到底付繁身上带有怎样的秘密,孟罹竟然不惜违背盟约而遣人到这里杀人? 梅君阑看着愁眉紧锁的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苦涩地笑了笑。 “去你的。”陈九突然大骂一句,抽出一把刀,用力一推,刀如同箭一般飞射而去,直接插入了想要逃跑的黑衣人后背。 江寒微冷眼看着这一切,她留意着每个黑衣人,根本就没有发现北冥的身影。她不由感到纳闷:为何被北冥不出现? 一阵鏖战之后,黑衣人战败,大半人皆成了刀下亡魂,活命逃走的也伤得不轻。 有人想要去追那些逃走的黑衣人,陈九扫视了一圈。 “穷寇莫追。”陈九喊了一句,他干净利落地吩咐,“收拾完了准备酒席。” 寨里的人收拾残局的收拾残局,准备酒席的准备酒席,仿佛那场激战只是开场戏。 寨子里的尸体与刀剑已经被处理干净了,仿佛没有经历过一场恶斗一样,安静祥和。 陈九安排了部分人站岗放哨后,其他人都为迎接江寒微和梅君阑出席酒宴。 他们就像是没有忧愁的逍遥人,该战时战,该乐时乐。在酒席之上,他们放怀畅饮,划拳吆喝。 他们一直喝到后半夜,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江寒微看了一眼他们,她喝得不多,所以并没有像他们醉得那么厉害,她蹑手蹑脚地离开内堂。 她心中有几分羡慕他们,他们才是真正潇洒的江湖人。 她独自站在寨子的哨楼上,吹着凉风,醒醒酒,眺望着远方。 她想起酒席上的事,不由神色暗淡。 她知道此事是因她而起,自然不愿再拖累黑鹰寨的人,于是跟陈九说:“还请九哥与寒微划清界限,免得神木宫的人来寻仇。” 陈九当即黑下脸来,怒道:“我们可是贪生怕死之辈?会为了保全自己而舍弃朋友?” 这话让她既心暖又担忧,她何尝不知陈九重情重义,绝对不会让她一个人去冒险,但她又怎么忍心让他们替她分忧?这本就是她一个人的事,也应该由她一人解决。 她长长地叹息两声。 “江寒微,你是准备与他们断了关系。”梅君阑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语气平缓淡然。 她沉吟许久,她才缓缓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何必拖累他们?” 他静静地看着这个单薄的少女,眼里有了同情和惋惜。这个年纪的若是普通人当已经相夫教子,虽生活平淡,但绝不会被江湖的恩恩怨怨困扰。平凡的人有平凡人的幸福。 他想要伸出手安抚她,但是他放下了。 “江寒微,如果你实在没地方回去了,可以来本公子这,我不怕被拖累。”他看着远处,那个他不愿回去的地方。 “梅君阑,你在说笑吧?你那样的家族能容得下一个江湖女子?”她微微一怔,心悸动了一秒,随后她笑了。 “只要你想,本公子就可做到。”他将目光收回,笃定地看着她。 她的唇边勾起一丝笑容,却让他看不出什么意味,也许是高兴,也许是惊喜,也许是无奈。 他静静地等待她的回复,他真希望她能够放下所有恩怨,就成为一个普通的女人。 “哈哈,你喜欢我吗?”她大笑,莫名其妙地问道。 “什么?”他被问懵了,他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哈哈,男子可以不相爱也在一起,女子只有相爱了才会在一起。”她看着木讷的梅君阑,只觉得更加有趣。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不都是未曾谋面就成亲的吗?相爱?感情可慢慢培养,我爹娘就是这样的。”他挥挥衣袖,袖口的梅花尤为娇艳。 “梅君阑一定还没遇到真心相爱的女子。”她笑意更甚。 晚风将她的笑声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第83章 一念之间 青云巅。 风很大,付繁的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她跪在一座简陋的孤坟前,神情复杂,掺夹着沉痛和懊悔。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发簪,将它埋在坟前,这是主人生前最爱的簪子。 “对不起。”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她此刻的心情,最后她只是说了一句。 她如狼一般犀利的眼睛变得柔和了,只有对他和主人,她才会卸去所有的防备。她眼皮开合,最后还是睁开,愧疚地望着碑上的名字。 多年来,这个熟悉的名字就映在她的眼中,现在开始永远都只是一个冰冷的名字,再也变不成鲜活的人了。她不愿回忆起的名字,却被主人无数遍念叨的名字。 终于,他以她最不愿看到的方式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连听他责骂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以为你是恨他的。”袁华讥笑道,对眼前的一幕感到可笑。 她站了起来,直视着这个不速之客,眼神却没了锋芒,只有死水一般的沉寂。 他稍微诧异了片刻,随后明白了,笑意更加浓烈。他与她都是个可怜人,活在别人阴影之下的可怜人。 那个人死了,他们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 “江城已死,袁堂主还要来取我性命。”付繁迎风而立,任由衣袂和发丝随风飘扬,但是她人却如磐石一样巍然不动。 得到江城的死讯,她当即离开黑鹰寨,独自一人来到了青云巅。此时的她心如死灰,最后她还是没有把真相带到给他,人已经身埋黄土。 至死的那一刻,他是不是也恨着主人,怪着她呢? “与那个女人相关的人都得死,先是江城,再是你,最后是江寒微。”袁华淡淡地看了一眼付繁,他忽地狂笑起来,“其实你已经不像是一个人活人,现在连你最后的一点寄托也灭了。” 他同情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也是同情自己。 他为了完成孟轩辕的期望,他不惜献上自己一家的性命。她也是活在那个人阴影下的人,青葙死了以后,她就活得不像一个人,现在那个人最爱的男人也死了,她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 “江城是他杀的吗?”付繁平静无波的脸上有了一丝涟漪,“他跟主人承诺过,不会伤害江城,不会伤害小主人。” 是他吗? 她不希望是他,不愿他犯下她当年犯下的错。 五年前,孟轩辕病逝,孟罹袭继宫主之位。不久后,青葙也因为急病而亡。他曾亲口允诺过即使他日他入主中原,也绝对不会伤害江城和江寒微。 因为这个承诺,青葙临死前都是带着笑容的,难道这都只是谎言?他也是恨主人的吗? 袁华看着激动的付繁,不由觉得好笑,他一度认为她是个没有感情的野兽,原来野兽也会有喜怒哀乐的。 “承诺?对一个背叛了老宫主的人,有什么承诺可言?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女人,老宫主早就成了武林之主,又怎会屈居在川蜀之地?”他冷笑道。 “主人是忠于她的内心。”她不擅长辩解,淡淡地回答一句。 主人时常说:“顾此失彼,人追求得东西越多,失去的也多,所以她最后什么也没得到。”但是,她更加相信想做便做,不然会更加后悔。 “你后悔吗?”她同情地看着他,语气有质问的味道。 “妇孺之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袁华冷冷道,在他眼中,只有孟轩辕的雄心壮志,没有其他,只要能够达成目的,就算牺牲更多人都没有关系。 付繁眼里的怜悯变成了讥讽,她拔出剑。 “你打不过我。”他最厌恶那些垂死挣扎的人,既然知道自己要死了,何必浪费彼此的时间。 她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眼神再次变得犀利,等待他出手。 他笑了,原来还没有死,人嘛,在生死的关头总是畏死的。 他的剑一出鞘,杀气弥漫,他人如风像她扑去,剑气霸道凌厉,每一剑都狠厉决绝,仿佛不置人于死地不罢休。 付繁自然不甘示弱,她的剑就似野狼的利爪一般,看似章法错乱,实则以野兽的敏锐洞悉了他的每一招一式。 两剑相撞,他们受力而退,她明显也退得更远,最后靠抵在石上稳住步子。她的气息越来越不稳,愤怒和悲伤让她乱了阵脚,但是袁华的却依旧沉稳。 “哼,野兽。”两人如闪电般相向对剑,擦肩而过,袁华收剑入鞘,冷哼一声。 他看都不看一眼,冷然离开。 付繁露出一丝笑容,“噗”一声倒下地,面朝天空,胸口多了一个伤口。 主人,付繁很快就来陪你了,对不起,让你等得有点久。有江城陪着你,你该不会寂寞了吧?只是可惜再无缘见小主人一面了。 她吐出一口鲜血,她勉强睁开双眼,只睁开一条缝隙,天似乎是蓝色的,似乎还有云外飘荡。 她生长的地方的天空也是这般蓝,飘着的云就像大草原上的羊群,雪白雪白的。 她至今记得也是这样晴空万里的时候,她看到一抹鹅黄色衣裙的女子骑着一匹白马而来,笑声如铃,是那个女子把她从只有草原和羊群的地方带走。 “你要跟我走吗?”黄衣女子看着她,眼里带着真诚与善意。 这个女子与其他人不一样,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视她如怪物,不愿意靠近她,眼神里只有恶意和厌恶,这是她第一次感到来自人类的善意。对,混迹在狼群之中的她,于人类而言她就是一头野兽吧?只有这个女子把她当做人类看待。 最后,她跟着她离开了那个地方,与主人闯荡江湖。 她眯着眼,看着天空,温暖的阳光撒在她的身上,她看到了那个温暖的笑容。 她的眼角划下滚烫之物,那是她经常从主人脸上看到的东西,原来哭是这种感觉。 迷迷糊糊之间,她看到一袭白衣的人将她扶起,将一颗青色的药丸塞进她的嘴里。 “你还不能死,阿微会难过的。”她好像隐约听到这么一句话。 阿微?是谁?是小主人吗? “是你?”她隐隐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那个人没有回答,松开手。 “生与死只在一念之间。” 生与死吗?她已经分不清梦与现实。 第84章 一酒之约 “付前辈。” 付繁再睁开眼时,看到的一个少女,好像是主人。对,是她,这样熟悉的面孔,还有那双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眸子,对她永远是善意的眸子。 “主人。”她喃喃道,她终于再次见到她了,这是黄泉吗? 她就知道,她一定能够再见到她的。 少女往她的伤口处倒了些药粉,然后熟练地用手绢按住伤口,从水绿衣裙撕下一角,见到她睁开了双眼,唇边有了笑意。 “付前辈,你可还好?”少女询问道。 听着少女焦虑的声音,她又觉得有些陌生,不对,主人不是这样称呼她的。 难道刚才的都是梦吗?我好像看到了他,生与死只在一念之间,那个确实是他的声音。是他救了我吗?为什么? 对,她应该是小主人,所以才拥有跟主人一样的眼睛。 “小主人?”她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看清了眼前的人,确实不是主人,不管遇到多大的事,主人都不会忧愁,能让主人难过的人只有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子。 “对,我是江寒微。”江寒微舒了一口气,幸亏她醒了过来。 付繁盯着这张稚嫩的脸,哽咽得说不出话了,老天待她不薄,临死前还能见到小主人。十六年前,她见到的小主人还是个婴儿,干瘪瘦小,完全没有主人的灵动漂亮,所以任由主人怎么劝她,她不愿抱她,只因为女婴不像主人。转眼间,丑丑的女婴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美人。 她伸出手,触摸着她的脸颊,江寒微将手覆在她的手上,任由她微皱的手在脸上抚摩。 少女长得很像主人,又有几分像江城,但是她多希望像江城的那几分去掉,那就完全是主人的模子刻出来的了。 “谁伤得你?北冥吗?”江寒微冷冷地问道。 付繁摇摇头。 “那是谁?”她再次追问。 付繁轻闭双眼,似不想回答。她不能够让小主人为她冒险,小主人不是他的对手。 她犹豫了许久,有气无力地说:“当年的事,不怪主人,是我,咳……我欺瞒了主人,将江城骗回来。我知道,主人不想看到孟轩辕和江城任何一方受伤,所以我才……是我错了。” 当年江陵一战,雪痕城突然退出浩气盟,不再参与对抗神木宫,是因为付繁假传青葙被孟轩辕挟持,要求江城退去战役。 当时,青葙临盆,命悬一线,但是她心里却惦记着丈夫江城与师兄孟轩辕,她担忧两人中会有一死。为了骗江城回来,付繁撒下了弥天大谎。 后来,孟轩辕退兵,江城与青葙之间产生罅隙。江寒微未足月,青葙离开江城,随孟轩辕返回神木宫,这成了她心中永远的刺。 本来主人不用终日郁郁寡欢,能够跟江城长相厮守,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所以他一直没有来寻主人,都是我的错。所以让小主人与主人分离,都是我的错。咳咳,主人说不关我的事,其实我知道她是安慰我,咳。”付繁声音哽咽,加上受了重伤,忍不住剧烈咳嗽。 江寒微轻轻摇头,以父亲的性子,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而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啊。付繁说的只是其中的一个缘由,还有更深的理由是她们所不知道的而已。 只是苦了付繁,为了这事责备了自己十多年。 “不是的,父亲一直深爱着母亲,他不曾怨过母亲。”江寒微安抚道。 她想起了竹屋里醉酒的父亲,那个她从未见过的父亲。他视母亲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怎么可能怪母亲呢?不是父亲不愿去找母亲,是他不能。 付繁如此说,是不是母亲在生前也如此认为的? “都是我的错……”付繁似乎将江寒微看成了谁,一直低声嘀咕。 “他们没有怪你,没有。”她感到鼻子一酸。 付繁忽然苦笑,淡淡地说:“都无所谓了,我也是时候下去陪她了,好偿还我欠下的。”说完,她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江寒微见状,焦急地在怀里摸索,似乎想要寻找什么东西。 “不用了,咳……主人说她最爱小主人和江城主了,她不恨任何人,不恨……”付繁的眼皮越来越重。 生与死只在一念之间吗?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那个给她活下去的动力的女子已经死了。 为何他还要给我这样的一个机会?既然如此,为何不让她死得干脆一点。 “嗯,我知道。”江寒微落下了一滴泪,滴落在她的脸上。 付繁惨然一笑,忽地又说:“你跟主人不太像……” 江寒微抿紧嘴唇,欲言又止,像或不像又如何,她又没见过母亲。 “小主人,小心孟罹和袁华。”付繁虚弱地说。 “付前辈……” …… 在江城的墓碑旁,她又立了一个新的碑。 她这次没有哭,只是怔怔地盯着碑看了许久,接二连三的死亡已经让她心力交瘁了。 梅君阑难得不数落她,在一旁静静地守着她。 他们连夜从黑鹰寨赶来,险些就见不到付繁的最后一面了。付繁的伤口在左胸,应该已经伤及心脉,竟然没死还可以坚持那么久,委实让人匪夷所思。难道是求生的欲望让她勉强熬多了一刻钟? 不知过了多久,江寒微终于动了动,拍拍跪麻的膝盖,起身。 “江寒微,如果想喝酒本公子可以陪你。”梅君阑一挑眉毛,淡淡说道。 “不喝了,人还是保持清醒点才能走得更远。”她一改常态,拒绝了,“既然所有人都想我入局,那我便遂了他们的意。” “江寒微。”他的脸色沉了下去,却也只是喊了她的名字。 是啊,江城的死,付繁的死,都深深地打击着她,她还能有选择吗?她必须得查清这一切都是谁干的,杀父之仇,不可不报。 “不是我想如此,是宿命不放过我。”她眺望着远处,“梅君阑,此事你不要插手了,危险程度还是个未知数。” “本公子也不是好管闲事之人,别说得本公子很想参与的样子。”他闷哼一声。 “是是,是我多虑了。”江寒微笑道。 梅君阑淡然地说:“活着,你还欠本公子一顿酒。” 第85章 心照不宣 青云巅之上,一块巨石从中间裂开,仿佛天雷轰然劈开,周围没有从巨石上散落的碎石。而另一块石头更加引人注目,石身中央离地三尺的距离有一个剑孔,洞孔平整,是由极强内力的高手将剑插进去的。 一白一紫的两道身影祭拜完江城之后,便观察着四周,他们由一草一木、一石一土的痕迹,已经大致判断出了当时是何等激烈的战斗场面。 沈诺看着江城墓碑旁的碑,碑上用同样的字迹写着“付繁”的名字,那是江寒微的字迹。 一个陌生的名字,她会是谁呢? 他们错过了另一场战斗,他们在这里看到的另外两种不同的剑痕,不属于龙瀚或江城的,但是也不属于江寒微的,也许其中一个是属于另外一个碑的主人的。 青云巅已峰高势险闻名于当地,但也仅限于当地,但自从两大剑仙一战之后,它从此闻名于整个江湖。 因为地势险峻,它少有人攀爬,想不到那事一出,青云巅竟热闹了起来。这四周多了许多踩踏的痕迹,低矮的草都被踩得奄奄一息,只怕有很多人光临此处。 “城内可有事发生?”沈诺的眼神疲倦,那不是休息不够的疲劳,而是对某种东西的厌倦。 “自从师父走后,一切事都消停了。”楚浪抬头看了一眼沈诺,有种说不出的感触,但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淡。 就像所有的事都是针对沈诺而来的,人死灯灭,雪痕城再次回归平静。神木宫的北冥也不再来寻仇,平静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师父和九师叔呢?”沈诺关切地问道。 “三师叔一切安好,只是九师叔听闻了小师妹的事,都急出了病来,不过并无大碍,有老四照料着。”楚浪轻描淡抹地说,“老五也还好,最近一直在研究新的火药,为接待突然造访的客人做准备。” “那便好。”沈诺颔首。 现在再想起,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师父竟然会答应他的请求,他以为还要花一番功夫劝说师父,才肯逐他出师门。 平日里,李亦舟虽对江寒微极其严格,甚少笑容,但他对门中的弟子一视同仁,表面冷淡,实则对每个人都视若亲生子女。雪痕城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变故,只怕他心中一定不好受,一直在强撑。 离开雪痕城后,沈诺考虑过多种情况,当他再见到微儿,该怎么做?劝她回雪痕城?还是由她自己选择? “小师妹从玲珑城被靖云救走了后,便没了踪迹,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楚浪轻皱眉头。 “她在躲着我,不让我寻到她。”沈诺苦笑,不知何时起她竟然也会替他们着想了。 他倒希望她还是那个做错事了就会找人背锅的女孩,至少他们能够知道她的安危。 师父的死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吧,她是不是偷偷地躲起来哭鼻子了?她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应该会硬撑吧? “靖云到底是何人?他会不会伤害小师妹?”楚浪阴着脸。 “从靖云的表现看来,他十分关心微儿,应该不会伤害微儿。”沈诺则表现得更加镇定。 楚浪自然不单单是担心江寒微,更加担心她与靖云相处久了会暗生情愫,靖云一看就跟他一样,是个花花肠子。小师妹心性单纯,最容易被糖衣炮弹攻破沦陷了。 “楚师弟可还记得我们到叶家接微儿回雪痕城时,城主师伯与师父看到叶太老爷的回信后表现很奇怪?”沈诺没有察觉楚浪的异样,询问道。 “我给小师妹搬救兵了,当时不在场。”楚浪振振有词地说。 “咳咳。”沈诺尴尬一笑,干咳几声,言归正传地说,“我怀疑信中有提到靖云的真实身份,但是叶太老爷选择了继续隐瞒,招致城主师伯和师父的不满。事后,城主师伯并没有限制微儿与靖云往来,可想而知他们并不担心靖云会对微儿产生歹念。” “城主师伯年轻时曾经结交了三个异姓兄弟,其中一个就有可能是神木宫的人,所以他们因为黑白之战便没了往来。我听闻师父说过他们四人曾一起到过扬州,只为一睹江湖第一美女的风采,再后来,叶凌雪未婚生子。” 他把话说得很隐晦,但是楚浪一听便听出了端倪:“二师兄的意思是,靖云是神木宫的人?” 沈诺点点头,闭上双目,感受着夏末的热风,这个纷扰聒噪的夏天即将要结束了。 “那还得了?若是小师妹真跟了靖云进神木宫,那当如何是好?”楚浪不安地来回转圈,一拍手,“不行,我得亲自去把她抓回来。” “楚师弟,你不要忘了,微儿的母亲也是神木宫的,该何去何从?由不得我们。”沈诺长吁短叹两句。 他说完后,神色微变。由不得我们?原来答案早已在心中。他们能做的只是给她选择,而不是帮她做选择。 “那又当如何?她是我们的小师妹,可不是神木宫的什么人。靖云想拐小师妹入神木宫,还得问过我。”楚浪可不管那么多,管她的母亲是何人,她只是雪痕城常惹事的小师妹。 沈诺温和地笑了笑,开玩笑地说:“也是,楚师弟可没少帮她背锅,她哪能逃了呢。” “微儿从小被我们呵护惯了,独自在外容易惹事,靖云一个外人能容忍她到几时?她最后被别人扫地出门,丢脸的可是我们。”楚浪闷哼一声,话里却尽是宠溺。 “楚师弟,城内的事就有劳你多费心了。”沈诺看了一眼那座墓碑,心中怆然。 墨梓棋沉迷医术,火璃年纪尚小,现在唯有楚浪能堪当此任。 “放心!”楚浪拍拍他的肩膀。 自从大师兄走后,雪痕城中的大小事情都由沈诺一手撑起,当年他也不过十三岁的年纪。楚浪与沈诺的年纪相差不远,只因为沈诺是师兄,所以当此重任,现在也该当他承担了。 “小师妹最爱欺负你温顺了,没准她又使什么鬼点子整你。”楚浪迎着风,与沈诺并排而立,笑道。 “貌似她整的是你吧?”沈诺瞥了他一眼,冷不丁防地说。 “我是让着她。”楚浪窘着脸,却认真说。 “哈哈。” “哈哈……”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第86章 睚眦必报 镜仙镇。听雨楼。 这是离玲珑城最近的酒楼,也是消息最灵通的酒楼,所有的酒楼都是最多小道消息流通的场所。有人到这里探听消息,有人只是为了听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而来消遣。 就在前一段时间,江城之女、神木宫妖女江寒微为报杀父之仇独自一人闯上玲珑城,最后战败的消息成了这座酒楼最火的消息。 为了增加事件的噱头,有好事者总爱稍加修饰一番再道出来,好好的一桩英勇救父的事迹变成了英雄救美的桃色新闻。 “龙盟主与江城在青云巅一战后,他身受重伤,一直在闭关养伤。”其中的一灰衣酒客说道。 “竟然受了那么重的伤,眼看盟约即将到期,若是孟罹带人越过川蜀进犯中原可如何是好?”青衫酒客面露难色。 “怕个屁,孟轩辕早就见了阎罗,区区一个孟罹还能把江湖搅翻天了?”灰衣酒客一拍桌子,大声地说,“孟轩辕这个大魔头在世时,我们白道都不把神木宫看在眼里,现在他都不在了,我们能怕它?” 神木宫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而灭掉整个白道吧。再者,孟轩辕已死,神木宫当年所剩下的能人大多在那场战役中死掉,神木宫凭什么再入主中原? 白道则不同,龙瀚在,许多老前辈还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还真不怕。 “可孟罹明明在蜀地却还能闹得名声都传到中原,他必定也是个不好对付的人。”青衫酒客显然冷静些。 “虚张声势罢了,江湖又有谁见过他的本事?不过是他手底下有几个人,能够抓住几个小鱼小虾,以为能唬住别人。”灰衫酒客说。 他们喝了一杯酒,再吃了几口菜,接着又聊了起来。 “江寒微那个妖女呢?龙盟主没有派人去追吗?”青衫酒客问。 “听闻那妖女让叶家靖云救走了,至今下落不明。叶家靖云谋害叶太老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灰衣酒客说。 听到此处,不难发现问题不对,“英雄救美”这个词用得不恰当,一个臭名昭著的人又怎么能称作“英雄”呢。 “江南叶家一夜灭门,叶家仅剩的活口只有靖云一人,有没有可能是这个忤逆子做的?”青衫酒客闻言,把话题扯得更远。 “从迹象来看,叶家灭门是山贼所为,不过不排除是他唆使山贼做的。”灰衣酒客点点头。 听雨楼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两个公子,两人都是白衣翩翩,他们正饮着酒,时不时听听周围的谈话。 其中一个白衣公子是江寒微,她静静听着他们谈话,不由笑了。 她心中暗叹那两个人的无知,神木宫的主人可不是承袭制的,不是因为孟罹是孟轩辕的义子就能够继承宫主之位的。 当年一战下来,神木宫活下来的三大使者和十多位堂主,哪个不是首屈一指的高手?除去那些退居二线的老前辈,还在职位上的人,光北冥一人已经够呛了。若是孟罹没有一点能耐,又怎么可能坐上现在的位置? “阿微,我看我们注定是逃不了在一起的宿命了,现在走到哪我们都成为别人饭后茶余的一对儿,还真是亡命鸳鸯。”靖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他,全当作是赞赏。 “别将辱骂当作赞扬成吗?”她无奈地说。 “悠悠众口堵不住,何必因闲言碎语而心烦,收下好听的便好了。”他朗声一笑。 好听?你倒是听到哪句是好听的了?她暗自骂道。 “为何你不澄清你自己?叶太老爷不是你杀的。”她转过头,眯着眼看他,将手中的酒杯捏得紧紧的。 她到底是个善良的人,她认为靖云可以采取更加温和的手段,而不是将整个叶家灭门。 “哈哈,澄清又意义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澄清了这一条罪名,叶景就会给我安上另一条,我何必如此费劲?”靖云诧异她的不满,但是他只是淡漠地笑笑。 “所以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整个叶家灭门?”她追问。 “阿微你可别冤枉我,江湖中传的可都是山贼所为,难道我长得像山贼?若是山贼都长得跟老子一样俊,那还用做贼?随便找个富家千金当面首便好了,至于为了点钱而杀人吗?”靖云痞笑,显然不愿承认此事是他做的。 “如果不单单是为了钱呢?”她紧逼不放。 “那还有什么?冤枉我弑祖父的怨恨吗?还是他暗中拍派人刺杀我的仇恨?”靖云反问,嘴角是一丝浅浅的笑容。 “哈哈,靖云似乎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江寒微松开酒杯,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瞬间忘却了刚才的穷追不舍。 “阿微,你别老把我当做坏人,哦,不对,我也不是好人。但是,不管我怎么对待他人,我都不会伤害你。”他真诚地说。 “哦?”她稍稍抬起眼皮,观察他的表情,像是真心话,但是她却不知道该信不信。 她转头看向外面,往来的人群都在为自己的事情忙碌,不曾停留。不管江湖上发生多大的事,旁观者也当做是饭后茶余的闲谈聊聊,生活还得继续。他们过好他们的小日子就好,该闹心就让涉事者闹心去。 “如果你能帮我找到杀我父亲的真凶,我可以考虑入你们神木宫。”江寒微神色变换,最后眼皮低垂,似妥协。 “真凶不是龙瀚吗?只要你肯入神木宫,我可以帮你杀了他,替你报仇。”靖云并不意外她会这样说。 “你怎么笃定就是龙瀚杀了我父亲?”她笑了笑。 “这世间能杀你父亲的人能有几个?不是他还会是谁?”他唇边多了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她终究看不懂他的真实想法,仿佛他掌控着全局,连她想走的每一步他都能预先看到,但是他就是不戳破,任由她去选择也不阻止。 不知道为何,她开始害怕他,就像害怕夕揽一样。 “如果真的不是呢?”她问。 “是谁老子都会替你干掉他。”他痞里痞气地回答。 她喝了一口酒,有点开玩笑的意味:“如果是孟罹呢?” 第87章 遇神杀神 喧闹之中,江寒微含笑看着靖云,凝神屏气,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声源,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她想要听到他的答案。 不是因为她自信于他们的关系匪浅,而是因为她想要知道孟罹于他心中是什么地位。 “宫主没有杀他。”靖云没有迟疑,手中的酒杯转了两圈,他盯着杯子看。 她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到对孟罹的尊敬与钦佩,只有平静如水的淡漠,仿佛孟罹并非他效忠之人,而只是一个合伙人,他们的关系是对等的。所以他轻易就透露了孟罹的命令,不把北冥放在眼里,也不急于求功领赏。 “真想见见传言中孟罹孟宫主,他该是怎样的人中之龙才能让你也替他效命?”她懒懒地说。 她曾经跟夕揽说过,她不管是死在夕揽或者孟罹手中,她都会无悔无憾。这并不是一句玩笑话,死于强者手中也不惜为一种美事,总比死在阴险小人手中要好。 “等你见到他之时,便是加入神木宫之时,我不认为你会期盼那天到来。”靖云浅抿了一口酒,目光在酒杯上流转。 “说不定往后我的心境变了呢,你看我和你不还在同一桌吃喝吗?”她狡黠一笑,眼神似蒙着一层薄雾。 说谎这东西还是要会的,师父常说:“虚虚实实,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往后也好辩解。”先向他表示一下诚意,他才可能真的替你做事。 呵呵,我竟然对靖云也如此了?她暗自苦笑。 “靖云,我欠你那么多条命,你本可以逼我入神木宫的,为何……”她是个有欠必还的人,也许有些傻,但是这是她的原则。 “我说过,我不会逼你。”他的眼里多了些柔情。 她心中一动,这话听起来倒是动听。她暗地里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保持清醒,不可被美色所惑。 “哈哈,阿微怎么如此容易脸红?莫不是喜欢上老子了?”他不觉得不对劲,依旧还是流里流气的语气。 “喝多了,上头。”她晃晃酒壶,又倒了一杯酒,却没有喝。 她看着淡黄色的酒,微波轻漾,映着她清秀的脸,竟然真有淡淡的腮红。 靖云眯眼看着她,笑意中带着得意,直到她被盯得不好意思了,瞪他一眼后,他才收敛了笑容。 这活脱脱是三师兄第二啊! 她稍稍清醒了一下,转移注意力:“孟罹为何会盯上了我?” “宫主的心思我可不好揣度,总不会像我一样,因为好玩所以接近你吧?”他笑了笑。 “有时还真不知你话里的真假。”她眯着眼看着他,油腔滑调的,真假难辨。 “哈哈,你觉得是真的那便是真的,你若觉得是假的那便是假的啊。”他朗声大笑。 他每次的回答都是避重就轻,让人如丈二的和尚。 江寒微淡淡看了他一眼,也不想再追问了,于是问了别的问题:“苏员外的千金是死在你的手上吧?” 他微微一愣,一时想不起她说的是何人。他想了想,总算想起她口中的苏员外的千金是谁了,叶符禺给他寻的未婚妻,怎么突然又扯到那么远去了? 他认真回想了下,他记得苏家千金长得倒也算标致,长相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模样,但是脾性却不似江南女子温婉可人。 “嗯。”他轻轻颔首,既然江寒微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这些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听到回答,她轻哼了一声,升腾而上的愤怒被她压制下去,他可不是善茬,她能指望他的手段能多温和? “她不是江湖之人,却因为一纸婚约而丧了命,也是可怜。”她惋惜地叹息,是啊,她本可以不死的,却被莫名其妙地卷入他们的斗争中。 “我本不准备杀她,等此事过后,我就会放了她,只怪她水性杨花。”他的眼里掠过一丝歹毒。 她早在以前就看过他这狠厉的眼神,但是远远不及现在来得印象深刻,因为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个市井味十足的靖云,他是神木宫的玄武使者,一个杀人如麻的狠角色。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惊叹,若是哪天他也对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她的下场该是多么凄惨啊。 “定下那一纸婚约的可不是她,我听闻她任性妄为,不拘泥于礼节的女子。这样女子当有所选择时,她当然会再择而不是困死于三纲五常中啊。”她淡淡一笑。 她有听竹儿跟她谈起过这个苏家小姐,经常会做些相对世家千金而言较出格的事,但是在她一个江湖女儿看来,并无伤大雅。 说什么水性杨花,一定是靖云以美色诱惑苏家小姐,然后她一时把持不住才沦陷了。以靖云的撩人手段和俊朗面容,能有几个女子不动心? “你是怪我下手太狠?”靖云轻皱眉头,“阿微,你太善良。”说到后面一句,语气中带有叹息。 “但是我的双手不也染满了鲜血。”她苦笑,看了看双手,隐隐能够看到一片殷红。 她不愿杀人,但总是有人逼她,让她的双手沾满鲜血。 在大师兄还在的时候,她认为的江湖应该是三五好友同行,饮酒比剑,没有鲜血,没有杀戮,只有无尽的逍遥自在。她真的以为日子会一直如此下去,像日落了第二天还会日出,周而复始,直到她发现日子除了晴天还有阴天。 大师兄走后,她第一次下山,杀了第一个人。她至今记得那人死在她面前时的模样,面部狰狞,温热的血溅到她的脸上,她洗了很久都没有洗掉,那感觉像是噩梦一样跟随着她。明明那人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但是她还是感到恐惧。 从此,她发誓不轻易杀人,哪怕那人是要她的性命,得饶人处且饶人。但是,她是有底线的,只有他们动不得,若是动了,她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哪一天,你会不会也拿着剑对着我?”靖云忽然问道。 “只要你不伤害我在乎的人,我的剑便永远不会指向你,他们是我的底线。”她怔了一会,眼神变得冷厉。 沈诺他们被人追杀时,她也露出过这样的眼神,一直以来,雪痕城的人便是她的软肋以及底线。 第88章 变天了 江南苏州。唐门。 池塘的荷花粉裙素雅,只剩零星几朵,而莲蓬却很多,或高或低地藏匿在叶间。 塘边有两个老者,坐在轮椅上的一位似在专心看荷,站着的那位似心不在焉,左盼右顾。 “叶符禺那老家伙一定想不到,他苦心经营的江南叶家最后还是保不住了,从此江南就只剩三大名门了。如果他得知叶家被灭门,他该从掀开棺材板跳出来吧。”黄袍老者语气里有讽刺,有惋惜,“只是可惜了他们叶家的财产,被别人洗劫一空。那帮山贼也是干净利落,竟然一个子都没留下。”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恨得牙痒痒,那可是江南首富叶家。 灰袍老者扯了扯盖在腿上的披风,黯然神伤,却什么也没有说。 “如果叶景那个毛头小子肯听我们的劝,继续资助我们,他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偏偏那小子一心只想攀附权贵,看不上我们江湖人。”黄袍老者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他最为看不起孬种,尤其是叶景这种人,出身江湖世家却心不在江湖,一听到要联合众帮派对付神木宫,胆子都吓破了。 如果叶家有江湖人的保护,还会惨遭灭门? “没有了叶家的资助,我们可不好雇杀手做事了。”灰袍老者轻声叹息,没钱寸步难移啊。 他们在听闻叶家被灭门,第一次派人去搜刮叶家的财产,但是他们一个铜板都没有搜到。叶家名下的店铺、房产地契都已经变卖了,但他们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他们所能料想到的只有叶家唯一幸存者——靖云,也许所有的财产都被他一人独揽了。这让他们对这个靖云产生了兴趣,武功在沈诺之上却籍籍无名,他到底在隐藏些什么? “叶家靖云,到底是何人?”灰袍老者的眯着眼,一丝寒光闪过。 “他娘的老子管他是谁,若是让老子知道是他私吞了叶家的财产,老子非得废了他不可。”黄袍老者接话。 灰袍老者捋捋了花白的胡子,沉声问道:“青衣楼还是不肯接我们的刺杀录?” 黄袍老者摇摇头,心里把青衣楼骂得个底朝天,一个杀手组织还挑三拣四?他们可是把把价格提到了二十万两黄金,那可是他们唐门的大半个身家,结果夕揽眼皮都没抬一下。 黄袍老者唾了一口唾沫,眼里尽是不屑:“其他杀手的暗杀手段可比不上我们唐家,看当初张宗岱雇的饮鸩门,全是废物,雪痕城里的一个人都没伤到,反而被别人一锅端了。” “我们确实比他们厉害,但是有些事情我们不能亲自动手。”灰袍老者淡淡地说,“这青衣楼有我们不能小觑的其他本事,有夕揽相助,事情会进行得更加顺利。” 他眸色一凝,可是夕揽不肯。青衣楼这种不是唯财是图的组织才是最大的隐患。 “他娘的等我们唐家一统武林,第一件事就是把青衣楼给铲除了,老子看夕揽还拽个屁。”黄袍老者气得怒目圆瞪。 灰袍老者招了招手,黄袍老者的眼神立即柔和了起来,赶紧推着轮椅。他们经过铺满青砖的小径,轮椅的轮子碰到微凸起的砖会咯吱一响。 “这轮椅也该换了。”黄袍老者踩在凸出的青砖上,额头因为经常发怒和年纪大而法令纹很深,乍一看像是无时无刻都在生气。 “用习惯了,换了反而心中不踏实,等昱儿回来让他修修吧。”灰袍老者和颜悦色地笑笑。 很快,黄袍老者推着轮椅来到一个亭子里,夏风轻拂,已有丝丝凉意。 “可有通知唐昆来此处见我等了吗?”灰袍老者问道。 “嗯。”黄袍老者犹豫了一下,还是想确认,“师兄真准备让他去做那件事?” “既然青衣楼不肯,那只能我们自己派人去做,这样的好机会一旦错过就没有下一次。”灰袍老者说。 “龙瀚向来狡猾,谁知道他此次是不是在演戏。” “不管真假,我们都得孤掷一注。”灰袍老者沉吟片刻,“江城的死对他的打击必定会很大,他正是心力交瘁的时候,是最好下手的时刻。” “江城不是被龙瀚亲手杀死的吗?他难过个屁。”黄袍老者感到不解。 “自古忠义两难全,你真当龙瀚忍心下手吗?龙瀚与江城有两个结义兄弟,其中一人是神木宫的,而江城尤其与神木宫的那个感情深厚。当年正邪之战,江城一直摇摆不定,似更偏向于神木宫。故田易那老家伙临死前逼龙瀚许下承诺,若江城离开雪痕城就要他手刃江城。”灰袍老者说。 “原来如此。”黄袍老者连连点头,突然想到什么,于是问,“那个神木宫的结义兄弟是谁?” “不知道,江城与龙瀚两人三缄其口,任由他们师父怎么责问都不肯说,但是那人在神木宫的地位绝对不低,有人猜测是孟轩辕或者是十大使者之一。”灰袍老者提到“孟轩辕”时,眼神一冷。 “孟轩辕……”黄袍老者喃喃道。 这个他们都不愿提及的名字,这个曾在江湖掀起腥风血雨的名字。 “来了。” 就在他们刚结束话题时,只见一个褐衣男子缓缓走来,两人看到他顿时有了笑意。 “唐昆见过大家长,二家长。”褐衣男子抱拳跪拜。 “起来吧。”灰袍老者淡然地说。 灰袍老者是江南唐门的大家长唐潜,黄袍老者是二家长唐千鹤。 “可清楚你的任务是什么吗?若是事迹败露,你只有一死,绝不可出卖唐门。可考虑清楚了吗?”唐潜的眼里闪烁着杀气。 “是,唐昆定然不负众望。”褐衣男子笃定地再叩首。 “唐门的荣辱就靠你了,去吧。”唐潜顿了顿,垂下眼帘,挥挥手。 “是。”褐衣男子恭敬地行了个退礼就离开了。 唐千鹤推着轮椅,问:“派他去真的妥当吗?” “除了他,你可还有其他人选?”唐潜反问。 唐千鹤摇摇头。 “要变天了。”唐潜抬头看了看天空,远处有一片乌云正向他们靠近。 这该是夏末的最后一场雨了,眼看就要立秋了,夏季的雨总来得特别猛烈与突然。 第89章 绿荫红花 雪痕城。落雪院。 桃之夭夭,粉色的成熟桃子掩映在绿叶之间,偶有几只黄莺嬉戏于枝头。庭院里铺设的青砖竟长了些许青苔,但是没有杂草从砖缝冒出来。 “给。”江寒微摘了一个桃子,丢给靖云。 她以极为娴熟的动作将桃子上的绒毛刮掉,然后咬了一口,肉软汁甜。 他学她的模样用指甲刮了一会,成效并不好,桃子压出了一道道伤痕,他眉头一皱。接下来的一幕让他不高兴了,她吃完桃子后扬了扬手里的薄薄的小小的刀片。 “哈哈,难得能耍到你。”她得意地笑了笑,这是她三师兄教给她的办法,曾经耍过火璃。 靖云的脸阴了一会,立马又变晴,难得她露出了真诚的笑容,他们相处的数日,她都是强颜欢笑。 “我的落雪院好看吧?绿荫红花,燕莺吟弄,有时候我还想整个池塘,种上一池的莲藕。”她满意地看着满园景色。 看来火璃师兄终于肯帮她打理这院子了,院角的蔷薇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屋内一尘不染,不知他受了什么刺激,竟然这般听话。 “一般。”靖云点评了一句。 “怎么也比你们神木宫的要好吧?每个院落都一个模样,枯燥乏味。”她瞪了他一眼。 什么叫一般,虽然比不上叶家府邸的豪华大气,但是绝对甩神木宫几条街。这可是她精心设计的,院子的桃树也是她亲自种下的,还有那一角的蔷薇。 “我不常回去。”他淡淡地说,意思很明显在说“再丑也不关我事”。 她没有在落雪院待很久,又到雪痕城别的地方逛了下,他不知道她意欲何为。她跟做贼似地去了几个地方,摸进房间后又很快出来。 她到最后一个院子时,待了很久,她静静站在院外看进屋内,眼眶微微湿润。屋里的床上躺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他脸色苍白,应该是生病了。 靖云一猜就知道那人是雪痕城的项鼎,据说江寒微是被项鼎一手带大,两人感情深厚,更甚于与江城的感情。 他任由她驻守远眺,直到他察觉有人正往院子走来,他才将她带走。 “你不是说你回去收拾细软吗?怎么两手空空?”靖云看了一眼表情阴郁的江寒微,忍不住问一句。 “细想了一下,没什么好带的。”她摊摊手。 “都已经回到雪痕城了,不去见他们一面吗?”他随意问了句。 他知道她很像推门进去看看那个生病的项鼎,但是她却忍住了。她应该是意识到以后可能没机会再回去了,才再回去看一眼。 “不是见了吗?”虽然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们,九师叔看到她会很难过和担忧吧,到时一定会难舍难分,那还不如不见。 “那竹屋?”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后山的竹屋,布置简易却不失奢华,尤其是屋内几盆的珍贵花草。 她犹豫了一下,眼里掠过一丝忧伤:“我父亲的住处。” 又是一阵沉默。 “阿微准备去哪?”他们又走了一段路,靖云打破了沉默。 “玲珑城。”她回答。 “嗯?”他略感意外,本来他们就在玲珑城山脚的镇上,但是她不去玲珑城却又带他折回雪痕城,现在又说去玲珑城。 “当初你潜入张宗岱的房内,拿走的不止一封信吧。张宗岱密谋饮鸩门刺杀我们雪痕城的信只是其中一封,并且还是最无关紧要的一封。”她从袖口摸了摸,他听见有瓶罐相碰的清脆声音,最后她拿出一个玉牌,“这是你们叶家的东西。” 他抚摩了一下玉牌,白色的玉中间赫然写着一个“叶”字,这是他们叶家的家徽图案。 “确实还有几封。”他轻笑,笑得坦然,没有掩饰的意思。 “因为里面有提及到江南叶家,所以你才拿走的吧,你不愿叶家受到牵连。”江寒微抬抬眼皮,语气笃定。 “阿微以为呢?”他眸色平静,没有半点波动。 “我想知道你手中拿到的信中提到了哪些人?甚至说是哪些门派?”她盯着他深邃的眸子,深不可测,仿佛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以阿微的聪明才智应当猜到了,何必再问我呢?”他敛了敛衣服。 “当初龙盟主中毒,逼我四师兄下山,有人想将我与几个师兄一网打尽。一开始我没想明白是谁干的,但是现在想明白了。”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当年四师兄一家被灭门,虽然他们都是蒙面所为,不让人知道是何人,但是龙瀚中毒一事,用的就是墨家曾经解过的毒,而此毒是唐门下的。再到后来,我三位师兄再次中毒,正巧他们被人围剿也是由唐家人挑起。因为他们知道,四师兄对墨氏一族灭门一事已有了眉目,为了将丑事掩盖下来,他们只得逼我四师兄下山,好一网打尽。” 靖云静静听着她分析,也不表态,嘴角的笑容弧度越扬越高。想不到她在没有得到信的情况,能够猜到那么多事,他对她的兴趣又多了几分。 “叶家是资金来源,唐门是操控者,对不对?”江寒微淡淡地说。 “嗯。”他点了点头。 看到他点头,她并没有多高兴,他就是不肯透底的模样让她有打人的冲动。 “所以你到玲珑城的目的是?”他语气懒懒地问道。 他当然察觉到她的不悦,于是摆出一副“你想打我却又打不过我”的欠揍模样。 她“啧”了一声,说:“父亲逝世,龙盟主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我想问龙盟主一些事。” 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她暗自想。 “听到了吗?”靖云神色忽然凝重。 左侧的树轻轻地晃动了一下,就像树叶落在了地面上的声音,但她还是听到了。 那是几个轻功绝佳的人落在树上的声音,不过能被他们察觉,只能说藏匿的火候还是不够。在她的印象中,靖云身边的厉蘅追踪的本事最强,连她都发现不了。 “嗯。”她苦恼地食指点了点额头,“六个。” “打不打?”他轻笑。 “你想跑?”她也笑了。 第90章 万树梨花 靖云和江寒微都绷紧了神经,听风辩位,预料他们的兵器会从哪个方向出来。 话音刚落,六根针从左侧的树林里飞射而来,在斑驳的光影下透着幽幽蓝光。 两人纵身一跃,矫捷如灵貂,六根针直直插入了树干上。 “有毒。”靖云轻皱眉头。 “我也不喜欢用毒之人,使用暗器已经够阴毒了,竟然还往暗器上涂毒药。”江寒微嘟囔了几句。 只听见空气中有轻微嘶嘶的声音,两个梭形的利器正向他们飞来,在绿树的映衬下分外妖娆。 江寒微抽出裂帛,哐地一声将其劈开,就在她以为躲过暗器时,从利器中射出五根针,齐齐向她飞去。她腾空而起,剑光一闪,剑落之间将针从中间劈断。 她转头看了一眼靖云,他尚未出刀却也躲过了利器。 “阿微,你一人能否对付他们?”靖云含笑看了一眼她,缓缓说,“我到一旁歇歇,你陪他们玩玩。” “靖云,你这是还生气我耍了你或者是记恨我说你睚眦必报?”她冷冷地问道。 她骤然想起,靖云这家伙似乎最爱看好戏,之前好几次他都是袖手旁观,除非你真撑不下去了才会出手。他的意思是他又想当个旁观者?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这般小气?一个人的罪何必两人受呢?”他咧嘴一笑。 “你这是有把握我能胜过他们?”她无可奈何地笑笑。 “老子不爱跟用暗器的人打。”他认真地说。 她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又无可奈何,这家伙还真是越来越无赖了。 “江南唐门。”她冷冷地呵斥道,“难道现在都成了无胆鼠类,只敢背后伤人?” 靖云打了一个哈欠,懒懒地抬头看了一眼树林处。树林中闪出六个人,衣着打扮一样,齐齐看着他们。 “唐门唐琴奉命带回叶家靖云,若是不想有伤亡,还请靖云公子跟我们回去。”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人礼貌地抱拳行了个礼。 她淡然一笑,这倒还像是名门正派的作风,但是不知道为何她还是觉得恶心。 唐门早已不是当年的唐门,先兵后礼,还真是好风气! “我可与你们唐门无瓜葛。”靖云微怔。 “叶家的东西一夜之间全无,我们家主以为靖云公子应该知道一二。”唐琴极其有涵养地说。 原来是为了叶家的钱,你们若是能让他吐出一个子,我算你们厉害。她斜睨了靖云一眼,还是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样。 “可能要令你们家主失望了,我还真不知。”靖云嬉笑道。 “那就不能怪我们无礼了。”唐琴的脸色骤然变得狠厉。 唐琴轻轻一挥手,后面五人四散而开,腾腾的杀意充斥着周围。 “我仔细考虑过了,你说得挺有道理的,一个人的罪何必两人承受呢?”她转向靖云,不怀好意地回以微笑。 “阿微,我开玩笑的。”靖云窘迫一笑。 她笑了笑,人退到了他的身后,大声道:“我与此人萍水相逢,我不妨碍你们办事。” “阿微,你真不帮我?”他话刚落下,几十个暗器同时从四周飞了过来,他的双笙刀已经从袖口滑出。 他的刀快若疾风,只听见金属相碰的声音,几十个暗器尽数被他挡下。 “那女人是江寒微,一并绑了。”唐琴沉声吩咐。 “嘿嘿,看来又逃不了了。”江寒微轻点足尖,如同一只蹁跹起舞的蝴蝶般落在靖云的身旁。 六个人分别站在一棵树上,将他们团团包围,他们轻轻一挥手,十几个暗器分别从一个人的袖口中飞出来。 江寒微和靖云同时抡起刀剑,快速挥刀,仿佛有无数把刀形成一个圆形屏障,一半黑色一半浅绿色。 “当当当……” 暗器被挡开飞射而出,分别射向树干或落在地上。 她的眼神冷厉起来,扫视一圈他们的位置,问:“靖云,六人成阵的万树梨花,你可有把握挡下?” “能勉强破出一个口。”他思忖了片刻,认真地说。 唐门的六人分别以他们为圆站开,准备使用“万树梨花”,那是他们唐门最厉害的一招,据说这一招能够制造出一个没有死角的网,无人能逃脱,比之前她说的“天女散花”还要厉害几分。 她不清楚这六个人的本事,不知道他们能把这个阵法发挥到什么程度,不过唐琴这个名字她是听过的,他是仅次于唐津昱的唐门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早知道,我们逃了就好了。”她撇撇嘴。 “我还以为阿微是个不会临阵脱逃的女侠呢。”他想起当日玲珑城山下的誓死不屈的那个少女,她不该是那样威风凛凛的女子吗? “嘿嘿,那是你了解得不够通透。师父常教导我:打不过就逃,除非逃不了。所以,我学的是‘凌云踏浪’。”她淡定地说。 靖云的脸当即黑了下来,所以说她是认为她逃不了才拼力抗战的? “厉蘅可在附近?”她抱有最后一丝期望地问。 “他被我遣走了。” 雪痕城。 “棋儿,微儿是不是来过?”项鼎逮住送药进来的墨梓棋,急切地问道。 墨梓棋放下刚煮好的药,他打量的一眼项鼎,气色已经较前两日要好多了,果然这心病还是得心药医。 “是不是?”项鼎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是。”墨梓棋顿了顿。 何止是回来过,那小妮子还偷了我的药。这小妮子总算学乖了,只是偷东西,没有把他的药房翻得乱七八糟,不然他一定好好教训她。 按照她的脾性,偷了他的药房,自然也少不了去火璃那里走一趟,火璃又该大发雷霆了。他不禁摇头叹息。 “怎么回来了也不来看我一眼?”项鼎委屈地说,十足一个被冷落的老父亲。 “师父,难过伤身。”墨梓棋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微儿大概是想把事情解决了再回来吧。” “一个孩子能解决什么?回来我们帮她一起想办法啊。”项鼎一想起那孩子在受苦,心里就难受。 “师父,您先把药喝了。微儿的事,二师兄不是去处理了吗?二师兄做事稳重,一定能平安将她带回来的。”墨梓棋又安慰了几句。 项鼎看了看外面的院子,感伤了许久,才肯喝药。 第91章 破阵 唐门的人将圈住,魏然站立,年纪虽然都不大,但是表情肃杀又添了几分成熟之感。林子里风仿佛停止了,连刚才还在沙沙而响的树叶都静止了。 江寒微知道这六个人不同于她第一次遇到的唐门旁系的唐山,他们是有两把刷子的。不过,她鄙视他们,她认识的唐门弟子唐津昱是不会在暗器上涂毒,甚至极少使用暗器,因此她都快忘了唐门是毒门世家,不是饮鸩门这些二流帮派能相提并论的。 一轮攻击下来,他们总算停了下来。 “看来你们也曾闻过‘万树梨花’,这可是天罗地网,你们插翅难飞。如果不想被刺成刺猬,束手就擒吧。”唐琴见他们低声讨论着他们的阵法,不由地自豪了起来。 多少年了,江湖上没有哪个人再让他们唐门再动用过这个阵法。他们确实有听说过靖云这号人物,武功在沈诺之上,但是也不至于要用到万树梨花这招吧。大家长怎么会派他们六人来抓他呢,怎么看这小子都像是个懒散平庸之辈。 而江寒微,他们对她的信息只有两年前黑鹰寨一事,也不知道她的真实实力。 “亏你还是当老大的,竟然没有一个小弟护着。”江寒微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瞪着靖云就骂。 “阿微不也是大老大,随从不也没一个。”靖云轻笑。 “我跟你不一样,我就是一个空壳子。” “老子不乐意带着人。” “不然你跟他们回去,起码我们两个能活一个,运气好的话,你也能活。”她眼珠子一转,像是下定决心一般。 “你没听见别人说要绑了我们两个吗?”他苦笑。 “这东西可以商量的嘛,好歹人家是名门正派,总会跟我们讲讲道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抬杠着,寂静的树林只有他们的声音在回荡。 看着他们斗嘴的六人脸上皆露出了怒气,这两人竟然把他们当做空气。若不是阵法不能乱,他们都想丢几个暗器打断他们的交谈。 “够了,你们别打情骂俏了。”唐琴终于忍不住了,大吼一句。 若不是大家长吩咐他们要将靖云活着带回来,他们再就动手了,还有闲情逸致听他们打情骂俏? “闭嘴,我与他说话轮不到你插嘴。”被打断话的江寒微突然怒道。 她一抬手,六根银针分别向他们的方向飞去,针的速度极快,似乎比他们用的暗器还要快,但是他们并不惊慌,只是一根针而已,他们可是能同时操控数百枚暗器的人。 唐琴抽出一把短刀,快速一挥,只听见叮一声,他已将银针挥开。 “雕虫小技。”他低嗤一声,话音未落,却见银针没有被挡下,而是偏了一个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向他的脖子飞去。怎么可能?他明明挡下了,为何针还继续向前? 线,是线,在他用刀几次格挡的时候,他隐约看到一根极细的线操控着银针的方向。他余光瞥了一眼江寒微,只见她双手微张,十指在轻轻地晃动,像是在操控着什么。 绕指针,这是消逝多年的绕指针,她不是雪痕城的人吗?怎么会这魔教的功夫?相传这是魔教傀儡王的独门功夫,一针能夺一人命,并且还能操控人,这消失了三十多年的绕指针竟然重出江湖了。果然,她是魔教中人。 他尝试砍断线,却发现这细丝坚韧异常,根本砍不断。 靖云看着她,嘴角有了一丝笑容,什么“针有形,线在心”,都是骗人的话。这人还真是谎话连篇,之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展现的“剑落无痕”也是一个幌子,她是故意让他觉得自己的武功远远不及沈诺的。还有那三针,她故意卸了线,让他产生误解。 “看来你的绕指针并没有练到家。”唐琴终于将那根针劈断,线是好线,针却不是好针。 其他五人竟然也学唐琴将针砍断。 “师父一定又是喝醉了才去收的成品,被人宰了还不知。”江寒微的十指已然停了下来,闷闷地抱怨了一句。 靖云忽然点足跃身,手中的刀散发着冷冷黑光,他如弓箭一般飞速砍向唐琴,在他近唐琴丈内时,暗器从四周射了过来。靖云凌空起舞,双笙刀随着他的身影一起舞动,骤然将暗器一一击落。 靖云的脚跟刚落地,江寒微已抽剑纵身一跃,人如翩然的雄鹰展翅腾空而起,剑身幻化成六把青芒。 唐门六人又向她发射暗器,但是就在暗器未离手时,他们突然觉得脚下不稳,暗器杂乱地从他们手中射出,却没有往她的方向。 他们站的树齐齐从树干处被劈断,等他们稳住脚步,唐琴的脖子上被架了一把刀,泛着凌厉的寒光,隐隐还能看到浅浅的猩红,这把刀该吸了多少人的血啊。 他才恍然大悟,那银针的目标不是他们六人,而是他们站在其上的树,那恍如刀丝一般的细线把树干切断了。 “阵破了。”江寒微淡淡地说,“虽然我很像见识一下万树梨花,但是你们的暗器有毒,我不能冒险。” 另外五人冷冷地看着她和靖云,只因为唐琴在他们手中而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倒也还算顾及同门之谊,没有直接动手杀我们。”她瞥了一眼倔强的唐琴,没有半点屈服的意思,“少年不屈,唯有一腔热血可亲可佩。” 等哪一日,他们会踏着同门师兄弟的尸骨而抢夺一份功劳时,他们就不再是少年了。 “妖女,放了我们唐琴师兄。”其中一人大喊,语气怒火十足。 “就你们这态度,我肯放,他也不肯啊。”她莞尔一笑,余光瞥了一眼靖云。 “阿微,你想如何处置他们?”靖云笑道。 她微微一愣,想不到靖云会询问她的意见,她以为以他的做事风格一定会杀了唐琴。 虽然玄武使者不比朱雀和青龙使者出名,但是她也是偶有听闻靖云的手段的,他出手狠厉毫无情面可讲。从他会对叶家痛下杀手来看,她就知道他不是善茬。她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他自然也没有再继续做戏的意义。 “感到意外?”靖云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问了句。 “确实。”她点点头。 “我们有约定在先,这事听你的。” 她眉头一皱,难道又是试探?呵,那又如何? “放了他吧。”她淡淡地回答。 靖云当即收起了他的刀。 “师兄,我们不追了吗?”一个人看着两个渐渐走远的背影,不禁问道。 “她真是魔教妖女吗?”唐琴低声嘀咕。 第92章 再遇骆川 步行去玲珑城不知何时才能抵达,所以江寒微二人一到风离镇就买了两匹马。 他们行了半日,唐琴他们都没有追上来,看来是放弃了。她有考虑过他们再追来刺杀他们的情况,如果真是如此,她便再也没有理由放他们走了。就算她想放,靖云也不会善罢甘休。 “靖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何会放了他们。”江寒微拉了拉缰绳,放慢速度与靖云并齐。 他们骑行了许多,但是他一直缄默不言,仿佛丝毫不在意她放唐琴他们走的事。 她本也想相互不提就作罢了,但是她心里总是感到不踏实。 “唐门大弟子唐津昱是你的朋友,所以你不愿杀他师弟。”他转头看着她,嗓音平静。 “知道的还不少。”她嗤笑。 唐津昱确实是她的朋友,他们曾经一起剿过土匪,一起喝过酒,也是唐津昱让她对唐门的人改观。她认为像他那样的人,应该练剑而不是使用暗器。 只是此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她连她的师兄都不曾告诉,唐津昱更加不会说,因为她是以“楚微”的名字与他结交的。 “神木宫的消息来源自然不能太差,可是他们对你的信息收取都只是停留在表面。”靖云直视前方泥泞的路,昨日的雨将路面打湿尚未干,他轻描淡抹地说,“看来天机堂重整也是应该的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是她瞒得太深,太会伪装,所以总是给人一些不真实的信息。有时候,他都怀疑她其实知道很多,只是不说,可是她有时候表现出来的又不像是假的。 此人确实难懂,小小年纪竟然学得那么精,还真不像是她父亲教出来的,倒是与她母亲有点像。 “因为我一人而重整?我的面子未免太大了些吧?”她笑吟吟地说,声音如同风铃一般清脆悦耳。 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眸色暗沉,淡淡地说:“袁华早就因叛变而被逐出神木宫,天机堂没了堂主,自然得寻个新的。” “哦,看来真是我自作多情了。”她尴尬一笑,随后眼睛一亮,“靖云对袁华了解深吗?” “照过几次面,算不得熟,不过都是为神木宫做事。据我所知,他为人深沉内敛,做事井然有条,深受老宫主的信任。”靖云打了个哈欠,他对袁华确实提不起多大的兴趣。 “哦。”她随意地回答。 袁华不知因何故将付繁从神木宫救出来,但是孟罹却迟迟不下杀手,难道孟罹还与袁华有联系?所谓的叛变只是一场戏? 付繁临终前嘱咐她要当心袁华,一定有她的道理。对于这种搞情报的人,心思自然不同于只会奉命执行的杀手,他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他招惹你了?”靖云问。 “暂时没有,不过这种千辛万苦逃出来的人没有点本事应该不能一直逃脱你们的追捕吧?”她松了松缰绳,左手顺了顺马的鬃毛,问得很随意。 “宫主没有对他下杀令,大概是看在老宫主的份上吧。”他淡淡地答了句。 “靖云,你对我太坦诚了,让我觉得不像是真话,你什么都不透露我反而感到安心一些。”她震惊了,没想到他轻易就把这事说出来,就不怕她怀疑孟罹另有所图? “难道阿微是希望我处处瞒着你?”他慵懒地抬起眼皮,“若是你不想知道,我就不说了,反正我说真话你怀疑,说假话也怀疑。” “嘿嘿,不好吧,还是应该说的,真假由我判断嘛。”她甜甜笑了一个。 靖云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她当即缄默了。 他们赶了三日的路,终于进去了镜仙镇地域,但是令他们讶异的是,未踏入镇内便先看到了骆川。 他那些剑伫立在镇外路口,像是在等着他们。江寒微犹豫了片刻,还是跟靖云骑马向前,都是熟人,动起手来也不怕下狠手。 “江姑娘,靖云兄。”骆川看到靖云时稍微停顿了一下。 他感到意外,他没想到江姑娘还会跟靖云在一起,靖云身上背负太大秘密了,是个危险人物,她不该跟他继续待在一起。 可是他并没有资格要求她应当跟谁在一起,不该跟谁在一起。靖云虽然好坏难辨,起码是个能护她的人。想到这里,他稍稍释然了。 “骆少侠。”靖云不以为意地行了个礼。 “骆师兄怎么如此闲暇,竟在此看风景啊?”她笑呵呵地看着他,像是以前的打招呼方式一般,她的眸色沉了沉,“或者说骆师兄是在等人?” 骆川轻轻颔首:“骆某确实在等人,而且人刚到。” 靖云的唇边虽然还挂着笑容,但是眸子已经蒙上了一层寒冰。 “不会是等我吧?”她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骆川的面前。 “正是,师父想见你一面。”骆川略过靖云的寒气,眼神温和地看着她。 “还真是巧了,我也想见龙盟主。”她依旧笑得纯真,仿佛还是当初他认识的那个少女。 “骆某在此处等了江姑娘数日,师父说你应当早几日便到玲珑城了。”骆川说。 “嗯?龙盟主竟然知道我会来?本来早该去寻龙盟主的,但是有事耽搁了。听闻龙盟主受了重伤,可是真的?”她怔了怔,继续说。 骆川犹豫地看了一眼靖云,然后点点头,说:“师父与令尊在庆青云巅一战,虽最后都没有取对方性命,但都是拼力比试,当时师父和江城主都受了很重的内伤。” “难怪。”她小声呢喃,龙盟主该是察觉了,所以才着急见她。 骆川见她面色红润,当日的伤应当全好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一句:“江姑娘的伤可好全了?” “骆师兄看我的样子像是没好全吗?”她调笑道,看到骆川的脸颊微红,才说,“已好,骆师兄不用担心。” 靖云冷冷地看着两人的谈笑。 “那便好,当初还真担心你。都怪我太冲动,才会使你受伤,不然你一定能突围而出。”骆川摸摸后脑勺,憨笑道。 “骆师兄言重了,若不是你,只怕我到死还不能清醒呢。” “好了,龙盟主只怕是等急了。”靖云打断二人的交谈。 第93章 江湖儿女 玲珑城。后山。 夜月当空,没有星辰,破碎的云层拥着月光。秋风微凉,树影飒飒,俯视而下,玲珑城的全景一览无遗,灯火阑珊。 “龙盟主,当日是寒微唐突了,若不是骆师兄相救,只怕寒微会酿成大错。”江寒微抱拳行礼。 “心魔所致,怪不得你。不过你与你父亲和母亲都不太同,你的心太软,所以川儿以死相逼之时你能克制心魔。”龙瀚负手站立。 他对她的善良是欣赏的,她锄强扶弱、正义凛然,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带着一句“哪里有不平,哪里就有我”的豪言壮语就开始闯荡江湖。 再后来,他遇上了一生的挚友,少年嘛,哪个不是意气风发的? “听闻你从小是由项鼎带大的?”见她颔首,他继续说,“也难怪,项鼎这小子的心肠也是软得不行,见人便帮,也不去追究别人是否有恶意。也是如此,他才会受骗而遭祸,最后留下残疾。你秉承了他的善良,也不知是福是祸。”他叹息了两声。 “龙盟主请放心,寒微与九师叔不同。九师叔以为尘世间所有的事物都是美好的,但是寒微知道有光的地方就有黑暗。”她摇摇头,在月光之下的眼睛闪着星星。 她对九师叔的事情有所耳闻,在那场战役之前,九师叔救下了一个女子并且照顾了,他们相处一段时间暗生情愫。本来他们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但是神木宫大举入侵中原,挑战各个门派,作为雪痕城的弟子,他只能舍下儿女私情去应战。 他在对抗中遇见了他相爱的女子,那女子一剑将他的胸膛刺穿,挑了他的筋脉,却没有杀他。后来,他得知此女是神木宫三十六堂的人,奉命接近他就是为了杀他。在那场战役中,她最后也战死了。她怎么可能是雪痕城九侠之一的项鼎的对手,是他不信她会对他痛下杀手,不信他深爱的女子会如此狠绝。 他萎靡不振了一段时间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还是婴儿的江寒微身上,才慢慢淡忘了伤痛。 长大后的江寒微有时会看到九师叔对着花草发呆,她知道他终究还是深爱着那个伤害了他的女人。 龙瀚看到她眼底的坚定,满意地笑了笑。 “当年你父亲入魔之时才是难缠,我们二人可是追了他三天三夜,终于在洛水河畔拦截住他,合二人之力方才制止他。你父亲一生两次入魔,皆是为了你的母亲。”他的灵魂仿佛游离到了十多年前,嗓音低沉。 “二人?”她低声呢喃,她想起了她魔怔时的状态,功力暴涨,所向披靡,哪是旗鼓相当的人能拦得下的啊。当时的父亲应该要比她更加厉害吧,连龙盟主都不能独自将他拦下。 “另外一人你应该也听过他的名字,酒剑仙莫离。”龙瀚望着她,说出了那个名字。 “酒剑仙?隐世多年未出的酒剑仙?”她感到震惊,她强行忍住了“求介绍”的表情,但还是抑制不住高兴。 竟然是酒剑仙,据说酒剑仙在十六年前就隐居山林,不曾在江湖露过面,父亲竟然还与他相识。 她一直都觉得父亲爱酿酒却只爱喝茶,不像是正经的酿酒师,更不像一个正经的剑仙。父亲儒雅,不像江湖人像书生,不是她心中的剑仙。龙盟主一身浩然正气,亦不是她心中的剑仙。唯有这酒剑仙,对月独饮,会剑昆仑,不被俗世缠身,那才是真正逍遥的剑仙。 当然这都是她凭着江湖的传言对他的臆想,没准他跟她的酒鬼师父一般不修边幅,还拖欠酒楼的酒钱。 “哈哈,果然众人皆羡慕他的生活,他才是真正的逍遥剑仙。”龙瀚一眼便识破了她的仰慕之心,“他是我与你父亲的结义兄弟,若是有缘,你会见到他的。” “龙盟主与酒剑仙各有各的好。”被窥中心事的江寒微讪讪一笑。 “江丫头。”龙瀚正色唤了一声,她当即认真了起来。 他语重心长地说,“江丫头,你父亲的死到底还是我的错,对不起。如果不是他不忍杀我,强行接下了那一掌,他也不会遭人暗算。” “龙盟主,我不怪你。寒微虽并不心系江湖,但换做我是父亲亦会如此做,因为你们是兄弟。”江寒微轻轻摇了摇头。 他微微感到诧异,心中感叹:江城啊,得女如斯,夫复何求? “不愧是江城的女儿。”他感叹一句,脸色变得阴沉,“江城的死对你的打击很大,我知道你难抑心中的仇恨,但是你切勿轻举妄动,他的死并非那么简单。其中可能牵涉许多厉害关系,可能有很多艰难险阻,所以,此事还请你将它将给我处理,你不可牵涉其中。你父亲也不愿你冒险,这是我唯一能帮他做的事。” “龙盟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父亲的事是我的事,我做不到袖手旁观,不管前路会遇到多少艰难险阻,或者多少阴谋诡计,寒微一定会追查到底。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说到后面时语气愤慨。 “江丫头……唉,跟你父亲一个倔脾气。”他轻轻感叹。 “如果不是如此,龙盟主怎么会与我父亲交好呢?既然我是他的女儿,自然不能落在之后。”江寒微淡淡地回答,“我不是被父亲呵护长大的柔弱丫头,从我的手上第一次染上鲜血开始,我就知道江湖不是我以为的江湖,我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确实,若是……”他看着她,竟然有着说不出来的难过,江湖儿女当自立自强,哪能事事依靠他人。 “江丫头,我知道你与叶家靖云走得很近,但是你不得不提防一下他。”龙瀚的表情变得凝重,目光闪现复杂的光。 说出这话他是矛盾的,朋友之交当坦诚,但是他却教她提防朋友。 “嗯。”她点点头。 他微眯着眼睛,一字一句说得很严肃:“也许你父亲并没有跟你提及过,靖云的父亲是我们的结义大哥,也是我们一直不愿意提及的人。他的身份特殊,他是神木宫的人……” 江寒微屏息,等待着这个答案。 第94章 门派之别 风仿佛停止了,虫鸣也停止了。 “什么?怎么会?”江寒微嚷了一句,表情惊讶,久久之后,“呵呵,我应该早就猜到了才对。” “我还是怀念年少之时啊,那时的我们哪还有门派之别,正邪之分啊。我们就靠着一腔热血,一副侠肝义胆,闯荡江湖,没有是是非非和恩恩怨怨。”龙瀚眸色暗沉,世间纷扰,他们终究还是抵不过世俗的看法。 “龙盟主,寒微会记住你的话,但是不会放在心上。因为年轻,所以我可以选择去犯错,就像当初的你们一样。”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月亮藏在乌云之后,但还有光芒溢出,稀释的光依旧能让人看清方向。 “哈哈,确实,人不轻狂枉少年。”他朗声大笑,这才是真正的少年,本着一颗赤诚之心去做成熟之后不会再做的事。 “咳咳……”一阵狂笑之后,他突然咳嗽了起来。 “龙盟主,你没事吧?”她向前走了一步,他果然受了很重的内伤。 “无妨。”他止住了咳声,唇边有了笑意,“你父亲果然还是胜我一筹,从我认识他起,我一直都输他几分。没想到最后这一战,还是我输了。” “父亲一日的乐趣是煮茶赏花练剑,有更多的时间去提升功力,不像龙盟主心系整个江湖的安危,分身乏术。”她说。 “哈哈,那就是你不够了解你的父亲,他的天赋比我强。”他挥挥衣袖,他也将城中的大小事务交与师弟去做,自己还是比不过他。 月亮从乌云之后出来后又藏进了更后的云层后,周围顿时一片漆黑。 她似乎听见有什么从风中滑过的声音,不是一两个,而是无数个轻微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比虫嘶的声音还要低。 不好,是暗器。 她拔出剑,靠着听风辩位格挡暗器,但是它们像是潮水一般,挡不完。 龙瀚也拔出了剑格挡,虽然他受了重伤,但他的身法依旧灵敏。 她冷冷地看着暗器投射的方向,隐隐看到一个人影,她忙于格挡暗器,不能立刻去追击那人。一轮暗器结束后,又一轮暗器攻了上来,目标仿佛是她。 龙瀚忽然轻轻一推她,一个暗器直接刺入他的胸口,那是她没有挡下的暗器。 “龙盟主。”她看到他倒下地来,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轻易倒地? 月亮从乌云后面探出脸来,大地重回光明,暗器也停止了发射,夜又重归平静。 她惊恐地伸出手,却见龙瀚嘴角溢出黑色的血。 “银霜丹。”她慌张地从袖口出摸索着,从里面摸出一个瓶子,倒出一颗。 她准备给他吃,手指却没有感受到他的呼吸。她伸手探探他的鼻息,已经没有了气息,竟然是一招致命的毒药。 她看向暗器射来的方向,隐隐看到一个蒙脸的黑衣人,他的目标是她吗?混蛋,不杀死他,她誓不为人。 她抽出裂帛,足尖点地,如闪电一般掠了出去。黑衣人确定龙瀚已死,于是转身逃离。 “爹。”龙芷柔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抱着龙瀚痛哭起来。 江寒微回头看了一眼抱着龙瀚的龙芷柔,想起了曾经的自己,这一幕像极了她抱着父亲痛哭的一幕。由不得她犹豫,她紧追着黑衣人,掠过一个个屋顶。 黑衣人的轻功了得,竟然比她的轻功还要好,她追了许久,竟然没有追上他,反而距离越拉越大。 月光之下,裂帛散发着清冷的光,一如她此时的眸子。恼怒之际,她一挥手抛出数根银针,黑衣人竟然也空出手挡住了。 黑衣人跳下屋顶,拐进院子,看不到人影。她脸色微变,加快速度,也进入同一个地方,却未见人。 “混蛋。”她跟丢了,大骂一句。 等她在回到龙瀚遇害的地方,龙芷柔还在哭,哭声凄厉惹人怜悯。 “龙姐姐,对不起,龙盟主是为了护我才……”江寒微痛心地看着他们,试图安慰她。 黑衣人的目标是龙盟主,不是她,她应该护住龙盟主的,他深受重伤,哪里还能有能力保护她啊? 龙芷柔抬起头,充满恨意地看着她,她顿时心中一寒。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她?这分明是怨恨。 “龙盟主?”有人震惊。 一拨人出现,里面有玲珑城的人,也有其他门派的人,他们看着这一幕。他们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江寒微,狠狠地瞪着她,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龙姑娘,龙盟主是谁害死的?”有人问道。 江寒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明明是龙瀚约她至此,除了骆川和靖云应该没有人知道了,为何会有那么多人出现。但是看阵势,仿佛所有人都知道她与龙瀚见面。 世人皆以为是龙瀚杀了江城,而她是江城之女,有了杀害龙瀚的动机。 他们来得可真及时,在她刚回来的瞬间就出现了。 呵,又是陷阱吗?还真是一箭双雕! “龙姐姐。”她喃喃道。 她会还我清白吧?江寒微怔怔地看着她,也许不会?刚才那样的眼神,难道也是怀疑她? 龙芷柔看了看龙瀚的尸体,再看了看江寒微,然后对着所有人,撕心裂肺地说:“是她,江寒微是杀死我父亲的凶手。” “龙姐姐……”江寒微错愕地看着龙芷柔,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善良温雅的龙姐姐。 为什么?她应该一直在周围看着他们的谈话啊,即使是刚好赶来也不可能看到是谁动的手,怎么会指定是我? “将这个杀人凶手绳之於法。”一个人说,“你这个妖女,杀害龙盟主的妖女。” “没看到地上的暗器吗?这很显然不是我的手笔。”江寒微轻蔑地笑了笑,意有所指。 从刚才的手法,她断定是唐门所为无疑了。 “我曾经看过她使过唐门的暗器,一定是她做的。”有人高声说。 “对,当日在玲珑城山脚,她曾用过唐门暗器。”有人附和。 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暗自嘲讽一句。 江寒微冷冷地看了一眼龙芷柔,她正趴在龙盟主的身上痛哭,为何理智聪慧的龙姐姐没有弄清事实就指证是她所为呢? 第95章 龙瀚之死 江寒微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如何从众人围剿的现场离开的,剑起剑落,就如此闯出了重围。她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死在她面前,为了保护他而死。 本来她的事因为江城的死而渐渐得到了平息,毕竟老子都死了,一个丫头片子能成什么气候。但是,龙瀚死了,死在她的面前,龙芷柔亲自指证是她谋害他,她真真切切地成为了武林公敌。 骆川闻风赶来,看到这一幕也是震惊的,尤其是自己的师妹一口咬定就是江寒微所为时,他心中诸多情愫更加纠缠在一起。江寒微已经突出重围离开了,这行为像足了畏罪潜逃。 如果她没有离开,他还有办法劝服大家,告诉大家她是被师父邀请来的,而不是来刺杀师父的,只有真正犯下了罪恶的人才会因为害怕而逃离。 她还是不相信江城的死与师父无关吗?师父是因为心存愧疚而自愿赴死的吗?骆川心感疑惑。 “江寒微杀害龙盟主,此女必诛。” “此等妖女本就是祸根,杀人无数,如今又杀了龙盟主。” ……所有人都有一句没一句地讨论着,三句离不开妖女。 他们是各个门派的弟子,以探望龙瀚的名义聚集玲珑城,但是玲珑城的弟子以龙瀚闭关为由不见任何人,于是他们就腆着脸在玲珑城住下,就等龙瀚闭关相见。其实他们各怀鬼胎,他们只是想知道龙瀚是否真的受了重伤。 他们万万没想到,他们等来的竟然是他的尸体。江寒微一个丫头片子都能暗杀龙瀚,足以说明龙瀚真的受了重伤,但是这个消息已经没了意义。 他们更加在乎的是另一件事,龙盟主已死,也就是说武林盟主之位空了,而下一任盟主将会花落谁家呢?他们任何一个门派都有希望。 正厅中摆放着龙瀚的尸首,龙芷柔守在一旁,周围挤满了武林人士,但他们没有表现出沉痛,只有愤懑。 “各位英雄好汉,时候不早了,请都回去歇息吧。龙师兄不幸身陨,明日还有诸多事宜要办理,秦某就不一一相送了。”在喧闹之中,厅内响起了一个声音,洪亮有力,正是玲珑城的三城主秦浩。 大家停下了讨论,厅内顿时一片安静,只有龙芷柔低低的哭声。 他们面面相觑,此时确实不宜提新任盟主一事,起码得等龙瀚的丧事举办完了才能再做定论。他们自然也听明白了他的逐客令,纷纷离开。 “川儿,师兄为何会在后山?” 秦浩将骆川叫到房内,想问清事情的前因后果,龙芷柔正处于伤心阶段,不好问话,只能把他叫了过来。 “禀秦师叔,师父邀江姑娘到后山,说是有事相商,命我守在百米之外,不让任何人打扰。是是川儿守护不力,让歹人潜了进去。”骆川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把靖云在场的事告诉秦浩,毕竟靖云一直跟他在一起,不可能是行凶之人。 “为何柔儿会出现在那里?”秦浩问。 “川儿不知。”骆川摇摇头,大半夜的不可能说是碰巧到后山散步吧。 难道是他与师父的谈话让师妹听到了,所以偷偷跟来,然后目睹了这一切?都是揣测,这些事都由师妹亲自跟师叔解释清楚吧。 “按照柔儿的说法,是她亲眼目睹江寒微杀害了师兄?趁师兄不备而动的手?”秦浩眯起眼睛,严肃地问道。 骆川点点头。 秦浩的脸阴了下去,他去过案发现场,凌乱的暗器分布,很明显是从远处射过来的暗器。江寒微的武功确实还是比不过受了伤的龙瀚,她要杀他只能趁其不备,但是她没有必要假装追刺客再返回吧。 唐门,他们终于安耐不住了。真的以为玲珑城没了龙瀚,他们就能够为所欲为了吗? “秦师叔,川儿以为此事要调查清楚,夜色正浓,也许是师妹没看清。江姑娘品性不错,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骆川看到秦浩冷着脸没有说话,不由想要给江寒微讲几句好话。 “师兄对江寒微的评价也很高,你与师兄都认为她品行端正,我也不愿此事是她做的。但是,她终究是畏罪潜逃了,光是这一点就足够断定是她做的。”秦浩的回答依旧很冷淡。 江城之女,你真的如师兄所说的那样与众不同吗?柔儿本来也是难得的孩子,可惜她心高气傲,什么都渴望得到最好的,有雄心是好的,但是过了就是野心。 江寒微,一个与她父亲相似的少女,侠肝义胆,却又没有多大的报复,只求一人一剑闯江湖。 “江姑娘的身份不同于往日,如果她留在现场,只会被众人屈打成招,还不如逃走,暂保平安。”骆川顿了顿,她才不是一个任人鱼肉的弱女子,有时候像是一匹脱缰之马,只有她鱼肉别人的份。 “一切都是你的推断,若是真想还她的清白,只有将凶手绳之於法。”秦浩轻轻感叹。 骆川惊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回答:“谢谢师叔,川儿知道如何做了。” 秦浩是让他找出杀害龙瀚的凶手,那言外之意是秦浩也不相信此事是江寒微所做的,他是了解江寒微,但是秦浩又是因为什么缘故而信她呢? “秦师叔,为何你信此事不是她做的?”骆川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师兄信她。”秦浩淡淡地回答。 与其说是信她,不如说是龙瀚相信江城,他的义弟。 秦浩走到窗边,推开窗,让微弱的月光洒进来。后半夜,乌云已经散开,还能看到许多星星散布黑幕之中。 “川儿,师兄出事了,玲珑城将会有大变故,你和众师兄弟要做好准备,不可懈怠。”他眼色一冷,“明日开始,将会有许多江湖侠客前来吊丧,你要好生接待,切勿失了礼数。” 原来,江城之死只是一个开端,江湖真的要变了,一统江湖的格局要变了。 “是,秦师叔。”骆川恭敬地抱拳。 骆川离开后,秦浩负手站立看着天空,眼眸里有了一丝悲痛之色。 “师兄,你说得对,柔儿确实不如江家丫头。”他低声呢喃。 凉风习习,一如低垂的月亮一样清冷,但是今夜以后,清冷将不再,久违的浪要翻卷了。 第96章 一方之主 江寒微抬头看了一眼宅子的门匾,匾上赫然写着“梅庄”二字,大门紧闭。 她足尖轻点,掠上屋顶。这宅子还真跟梅君阑那家伙的皮囊有点像,素雅别致,只是不知是否与主人一般也是败絮其中。 “还真是没半点教养,门都没学会敲吗?”她刚掠进一个院子,就听到了一道幽幽的声音。 “贼到我家有敲门了吗?我不过礼尚往来。”她顺着声源看去,见一个白衣男子正在窗前写字,甚是养眼。 她翩翩然地飞了下来,落在地面时一个旋转,人已倚靠在窗边,但是他看都没看一眼。 “啊。”站在梅君阑旁边研墨的一个小丫鬟倒是轻声惊呼一声。 她先是惊异自家公子突然开口说话,然后就看到了一抹水绿衣裙,刚才的那一瞬,她仿佛看到了仙女临世。 公子已经是风度翩翩了,而比女又如天仙一般,所以她禁不住惊呼。 “哇,这小丫头倒长得水灵。”江寒微扭头看了看那个惊讶的小丫鬟,认真地打量了一番,笑吟吟地称赞。 小丫鬟羞涩一笑,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别人称赞自己啊。 “别学有的人一惊一乍的,免得有人说本公子的人没教养。”梅君阑淡淡开口,但是笔依旧没有停下来。 “是,公子,墨儿知错。”小丫鬟收敛了笑容,低头作揖认错。 “好了,你先下去吧。”他继续写着字,没正眼看江寒微一眼。 小丫鬟离开路过江寒微时,忍不住微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笑颜如花,也看着自己,于是小丫鬟加快了步子。 “你一来,本公子这梅庄就多了一丝污浊之气。”梅君阑听着小丫鬟杂乱的步伐,心中不悦。 但是这一句话之后,他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写着字。 江寒微也不管他,任由他冷落,自己四处张望,院中植了两株梅树,院墙深褐色,大概到了寒冬之际就能看到红梅绕屋的美景了吧。 在练字的梅君阑聚精会神,动作优雅,像是一个温雅书生,让人都忘了他是贼,她不由感叹练字带来的魅力。 等了约摸一刻钟,他总算写完了,将笔放入笔洗里,轻轻划了一圈,墨水晕染而开,最后均匀散开。 江寒微伸出脑袋看着他写的字,笔法苍劲有力,笔势雄厚洒脱,若是他用剑也一定是凌厉非凡,她连连点头。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她的目光盯着那一个个字上,笑了笑,然后说了更加欠揍的话,“世人皆说越是有钱的人就有越奇怪的癖好,看来此言不假,这盗窃就是你的癖好吧?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 “再多说一句就给本公子滚出去。”梅君阑的脸早已黑成了砚中的墨,可她还是不识趣地继续说。 她嘿嘿两声,然后服软道:“不说就不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先低几分,等时机适合了再把他的房檐给揭了,这是她江寒微的处世之道。 “你竟然为了靖云都躲到了本公子这里,以前本公子邀你来都不来。今天是怎么?他做了什么歹事让你不悦了?”他看了看刚写好的字,不满意地轻摇头,他将纸揉成一团,丢进筐中。 “别啊,我觉得写得挺好的。”她轻唤,伸出手却已经来不及。 他白了她一眼,然后又拿出了一张宣纸,铺在案上。 “以前不来因我仇恨有钱人,免得来了你的豪宅,看了给自己心里添堵。”她振振有词地说,那嘴角的弧度充满了得意。 “啧啧,现在不仇富了?”他斜睨着她。 “仇啊,但是也只有富人才能给我几个银子花花。”她笑道。 “一个拥有大金库的人在本公子面前喊穷?这些年除去给夕揽送去的银子,你留下的还有一大笔吧?还好意思天天坑我的银子?”他抬起眼帘,瞅了她一眼,还真是厚颜无耻。 “我那是救命的钱,你的都是闲钱,留着也是给你挥霍的,不如用来接济朋友。”她狡黠一笑。 “说实话。”他才懒得跟她瞎扯。 江寒微杀害龙瀚一事迅速传遍了江湖,他也听说了,只是他没想到她遇事会第一个想到来他这里。按照她的做事风格,宁可她自己死在外面,也不会连累朋友。 她来了,也就是有事苦恼。 她脸上云淡风轻,语气也是淡淡的:“你怎么会以为我是躲靖云而不是天下人?” “天下人只能伤你皮囊,只有朋友能伤你心神。”他拿起了毛笔,蘸了蘸墨,下笔之时笔墨酣畅。 梅庄清幽,若是凝神倾听,还能够听到他笔落纸上的声音,他旁若无人地写着字,而她看着他的笔。 “原本我以为他只是位极人臣,谁知竟是一方之主。”在他收笔的那一刻,她淡淡地说。 “就这样就把你吓到了?还真不像是我认识的江寒微。”梅君阑轻哼一声。 “位极人臣只是权利大点,一方之主却能决人生死。也是因为能判人生死,所以才有更多的无奈。”她苦笑,她凝视着他的双眼,“不然你为何会逃?不就是有这种担忧吗?”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但只是一瞬又恢复了平静柔和。 “江寒微,莫不是你喜欢上了他?”他拿起写好墨宝的宣纸,轻轻吹了吹,好让墨快些干,此次写得倒比刚才要好一些。 她立刻感觉脸上微烫,虽然他没有看到,但是她还是心虚地垂着眼皮,仿佛他能够透过宣纸洞悉到她的内心。 “什么鬼逻辑?逃走还能扯上喜欢?”她骂咧咧地说。 “夕揽不也是一方之主,为何你不躲他?偏偏要躲着靖云?”他的声音轻柔,但是还是一字一句砸进了她的心里。 “夕揽那只老狐狸我想躲啊,但我也要能躲得了啊。”她狡辩。 梅君阑这家伙不是没有喜欢的人吗?怎么说起感情的事一套一套的? “江寒微,有些人是你爱不得的。”他盯着她,严肃地说。 他盯着她许久,但是她沉默不语,最后他轻轻叹息,转身向里走,将宣纸放到里面去。 在他走出房门时,与江寒微并排而立,看着还是绿意盈盈的红梅树。 他听见她轻声呢喃道:“如果真喜欢上了该如何是好?” 第97章 谁入地狱 云落庄。 一个玄色衣裙的女子站在门前,手中抱着一把剑,她人更像一把玄铁剑,浑身散发着寒气。 她很美,不是龙芷柔的柔弱之美,也不是江寒微的灵动之美,而是一种肃杀之美。她的眉宇间透露出一股英气,双眸像是一把利刃,嘴唇很薄,在沉默时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靖云看着她的侧颜,温和一笑,打量着她的衣着打扮,素白的脸没有半点血色,嘴唇是苍白色,在她的身上似乎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她若描眉画黛,该是更加出水芙蓉吧。 “你为何不穿我为你挑的绯色纱罗裙?玄色显得老成,你这个年纪应该选些鲜艳的颜色。”他温和地说。 年前他途径临安城,在一家店铺中一眼就相中了那件绯色的纱罗裙。眼前的女孩终日都是一身玄衣,沉稳淡雅,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娇艳。 据他的了解,她收到纱罗裙便放进了柜子里,没有穿过,只以玄衣出现。 “比如说血的颜色吗?”她人没有动,只有嘴唇微动,语气刻薄。 他大概没有察觉,她将浅色的衣服换做玄色衣服是在她第一次杀了人之后。因为没有经验,她割破那人的颈脖时,热血溅上她的脸上和衣服上,她的那一袭白衣变作了血衣。从此,她只穿黑色的衣服,就是因为鲜血染上玄衣,也看不出来。即使血腥味和血液的粘稠感刺激她的嗅觉和触觉,也比不上视觉上的冲击更加强烈。 “阿岚!”靖云厉声呵斥,眼神变冷,就如冰雪一般。 “若是你不悦,大可治我的罪,不过就一死。”玄衣女子淡淡地回答,完全不为之所动,似乎她本就是一尊冰冷的玄铁雕塑。 她还是这般倔! “好了,不爱穿那便不穿就是。”到底是他先软了下来,眼里多了柔情和妥协,他指了指桌上的桂花糕,“我此次出门特意带了陆大厨,知道你定然怀念桂花糕的味道了,现在正值桂花的季节。” 桌上放着一盘桂花糕,盘底用青翠的竹叶点缀,黄白分层的糕点上面撒了几朵细小的新鲜桂花。 她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扭头注视他,再看看桂花糕。她心里有说不上的感动,一切仿佛回到了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 在漫天黄沙中,年仅八岁的她就快饿死。 他给她递去一块桂花糕,温柔地说:“饿了吧?吃吧。” 年幼的她没有回答他,警惕地看着这个比她年长几岁的小哥哥,可怜迷茫的眼睛盯着他,那是一张比她长得还要好看的脸,笑容也是那般迷人。 “我叫孟罹,但是我喜欢别人叫我靖云,你叫什么?”他依旧保持着微笑,拿出一条白色的手帕替她擦去脸上的污渍。 “容丫头。”许久她才说出这三个字。 ……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她恢复了平静,有些东西只属于曾经。 “我还怪我罚你入血牢?”靖云突然问,脑海中浮现了她倔强坚忍的表情。 “容岚不敢!”她一愣,可还是淡淡回答。 他注视她的眼眸,似乎蒙上了一层雾,隔绝了他和她。 她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向树梢,若不是偶尔有几只鸟儿在树间穿梭,她都觉得只是一幅画,青天碧树,宁静致远。 “她还是死了吗?”不知道站了多久,玄衣女子喃喃道。 “嗯。”靖云点了点头,沉声说,“我迟了。” 清秀绝俗的玄衣女子嘴唇微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冷淡的秋眸多了一丝痛苦之色。 “我用护心丹保她心脉一时,她最后见到了江寒微,也算了了心愿。生与死在一念之间,她最后还是选择死。如果青葙还在,她也许还有活下去的欲望吧。”他的语气是冰冷的,连眸色也蒙上霜。 如果付繁的求生意志再强一点,她能够勉强保一条命,但是她不愿,也许她早在五年前,青葙死的那一刻她也死了吧。 “你为何要如此做?”玄衣女子质疑地问道。 “她算是你的半个师父,若我不救她,你岂不会怨我?”他语气漠然,让人辨不出真假,而眸色有了变化。 她冷冷地凝视一身白色华服的男子,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到什么,眼神忽然暗淡下来。 人最不应该在一个人身上寻找过去的影子,即使还有也只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而不是因为你留下的。 她冷笑:“是吗?我以为人只要没有了利用价值都必须一死,就像我那丢弃在枯井的师父一样,下场只是枯骨一堆。” 他微微一怔,她竟然知道了。是啊,没有永远的秘密,她总有一天会知道,所以她开始对他针锋相对。 他抬头,撞上她愤怒的双瞳,淡漠一笑:“呵呵,她见江寒微最后一面不就是最后的一点价值吗?” “果然是步步为营,从不做赔本的生意。”她脸色微变,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怎么可能无偿地给一个将死之人吃护心丹,那可是千金难买的丹药。 “若是容岚没有了利用价值,还请宫主告诉容岚,让我有所准备。”她腔调里有了讥笑。 “阿岚此时说这话,是不是为时过早?”他平静地说。 一向冷漠的他听到她的话,语气中有了一丝轻微的颤抖,但是他马上压制下去了。 “也是,只要这双手还能握得起剑,你还有想要杀的人,我就还有利用价值。”容岚低下头,看了看双手,这是一双染满鲜血的手。 她眼中闪过痛色,问:“她还只是个孩子,你何必要将她逼上绝路呢?” “孩子?当初你动手杀人时你才几岁?”靖云疑惑地看着她,觉得好笑。 “我与她不同,我在世上没有牵盼的人了,为了活下来,我只能杀人。”她神色黯然,低声嘀咕。 他换了一个坐姿,只是淡漠地看着她。他与她相处了十年,他第一次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温柔和怜惜,这不是一个杀手应该拥有的情感,女子到底容易心软。 “她是葙姨的女儿,你怎么能忍心?”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你也别忘了,青葙是害死我母亲的凶手之一。”他冷然地挥挥衣袖,目光变得尖锐。 她错愕地看着他,她以为他已经放下了仇恨,原来不是,他只是将仇恨埋得更深。 “孟靖云,你会下地狱的。”她眼神恍惚,轻轻地摇着头。 “呵呵,地狱吗?地狱不就是我们这些魔鬼的归宿吗?”靖云站了起来,俯视着她,目光变得柔和,“你会一直陪着我,对吗?” 容岚转过头,一言不发。 第98章 乌烟瘴气 龙瀚之死要更加轰动江湖,他不是沉寂江湖的剑仙,他是一直活跃江湖的剑仙,还是武林盟主,也是只有他才能在江湖呼风唤雨。 龙瀚的丧期来了许多大人物,除了各派代表,还有许久不离开江南苏州的唐千鹤,他的辈分可是比龙瀚高一辈。 这个辈分的人大多都不过问江湖事了,而是寻了一片净土安度晚年。当然还有少部分,比如少林的慧空大师、唐门的大家长唐潜和二家长唐千鹤以及叶家的叶符禺等等,不过叶符禺已不在,江南叶家已不在。 与其说唐千鹤是来吊丧,不如说他来给玲珑城施压的。龙瀚已死,但是活着的人还活着,生活总得继续,盟主之位不能一直空着吧。 龙瀚的丧期一结束,唐千鹤就将江湖各门派的心思说出来。 有人开了头,其他门派的人也不再藏着掖着,也各抒己见了起来,但是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重新推选盟主。” 就在此时,秦浩拿出了龙瀚的亲笔信,他的嘱托都写在上面。 龙瀚提议由秦浩暂代盟主之位,还拟了一个名单作为盟主的候选人,其中有玲珑城骆川、唐门唐津昱、藏剑山庄陆少锋、雷家堡雷云霆和丐帮庄麟等,都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每个门派听到有自己的弟子入选,自然无话可说。 至于秦浩暂代盟主一事,他们也不敢有太多异议,一来是龙盟主钦定的,不可能他尸骨未寒就驳了别人的建议;二来秦浩虽然行事低调,但是不代表他不厉害,在玲珑城内他的武功仅次于龙瀚,和李亦舟一样是有机会成为剑仙的人。但是他为人慵懒、与世无争,不求这些头衔,他可是比唐千鹤还要厉害的存在。 因为此事有龙瀚的亲笔信,江湖局势暂时算稳定下来了。接下来让人头痛的事是,盟主候选人该如何决出? “谁能将杀害龙盟主的凶手缉拿便能成为江湖盟主。”不知哪个嘴抽的家伙提议道。 此建议一出,各大门派的人纷纷同意。 于是,江寒微成了众矢之的。 在梅庄中混吃混喝的江寒微自然也是听闻了这个消息,但是她表现得很平静,继续喝着梅君阑的美酒,吃着梅君阑的美食。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有专门的厨子,饮食远远甩他们雪痕城的好几条街。火璃的做饭水准不稳定,一月内他们吃的菜总有那么几次起伏,每次都能吃出惊喜。 “江寒微,本公子酒窖的酒都被你搬空了,你怎么还不走啊?”梅君阑被她气得几度失了仪态。 梅庄替他研墨的小丫鬟第一次见到优雅的公子不再优雅,先是惊讶,后来是习以为常。优雅的公子看起来赏心悦目,而生气的公子多了几分烟火味,让她觉得更加容易接近。 庄内的下人倒是很开心微姑娘在,有她在,庄内热闹多了。公子定下的规矩太多,他们不敢轻易谈笑,有再急的事也不敢疾步跑,否则就要克扣银子。 新来的微姑娘完全不顾公子的条条框框,该玩的玩,该闹的闹。公子会呵斥几句,但是没有真正要赶她走。 “不是还有半窖的酒吗?喝完了我就走。”江寒微半躺在梅树下,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晃着脚。 “江寒微,你才来我梅庄几日,就已经把我的梅庄搞得乌烟瘴气?”他怒道。 她懒懒地睁开看了他一眼,这么大的火气啊,连他的自称都变成了“我”。 只见他一身白衣,她上下看了一遍,怎么会没有?她猛地弹了起身,绕到他的背后再看看,没有。她伸手抬起他的双手,又仔细看了一下,还是没有。难道在里衬? “够了,你做甚?”他甩开她的手。 “梅君阑,你的红梅呢?”她疑惑地看着他,把他看得发毛。 “谁说本公子的衣服都有红梅啦?”他冷冷地说。 “我就没见过你穿的衣服没有红梅,昨日的红梅绣在左襟,前日的在领口,大前日的在右袖,还有大大前日的……”她一一道来。 “哦。”梅君阑无奈地应了声。 没想到她竟然还在意这些细节,他随意挑着穿,并没有在意梅花绣在何处,只在意衣中是否干净。 “你此时可是被整个江湖的人追捕,还坐得安稳?”他整了整她弄皱的袖口。 “第一次成为武林公敌叫新鲜,第二次叫余热,第三次叫炒冷饭。”她淡淡地说,人又躺了下去。 他微皱眉,不知道她说的什么。 “都已经不新鲜了,我还能有多大反应?”她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必须将此人轰走,再待下去,我的梅庄全没了雅意。他的心中再次萌生了这个念头。 “我只是没想到龙盟主已预料到他自己必有一死,提前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不然现在的江湖该乱成什么样啊。一开始我以为我是其中的一雕,原来我只是个意外。”她想要伸手去摘旁边的叶子,却被他一掌拍下。 “那是本公子好不容易养活的十八学士。”他不管她的闷哼,“龙瀚知道有人杀他,为何还要冒险见你?” “大概是不放心我吧,兄弟之女如同他的女儿。父亲嘱托了事情,他不得不亲自转达。”她感叹道。 “你将如何做?继续躲在本公子这?”他顿了顿,随意说,“还是说跟本公子回去,本公子可保证谁也不敢找你的麻烦。” 她摆摆手,说:“我的首级现在那么值钱,可惜不是古董,藏久了容易贬值,哪能白白浪费了呢?我得看准时机,赚一笔。” “还真是个大财迷。”他轻哼。 “富人不懂穷人的苦啊。”她可怜兮兮地叹息。 梅君阑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目光复杂变幻,最后将双手放在背后,抬头看微动的梅树叶子。 “梅君阑,你已做了决定吗?是……准备回去了吗?”她缓缓起身,双眸似泛着清波。 “躲得有点久了,也该回去了。”他的眸子深邃,多了几分凌厉,没了文人墨客的清冷和儒雅。 她舒然一笑:“放心,我会去看你的,可不能再那么小气,不就一窖酒。” “嗯。” 第99章 武林公敌 平江府。城外茶寮。 此处再往东行几里路就能到平江府,十三个人赶了十几里路也累了,终于看到了一个茶寮,就停下来休息。 简陋的草棚勉强遮住了太阳,四周并无遮挡物,一览无遗。风轻轻吹着茶寮挂着的一面旗帜,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茶”字,在风中猎猎作响。 幸亏正值秋季,阳光和煦,反倒给人带来一丝暖意。 “各位兄台缘何来此处?”一个长相普通的青衣少年问道。 少年摸摸挂在腰带的荷包,干瘪得有些可怜,薄如纸片的两个铜板相互摩擦。这光是喝一碗水也得要一个铜板吧,幸亏少年提前与他们混熟了,可以骗点吃喝的。 江湖侠客都讲究义云薄天,能一起同行就是朋友,不在乎个小钱。少年也想要豪气起来,奈何荷包不争气。 “抓武林公敌,江寒微。”坐在少年对面的短衫大汉说道。 此人是这个一拨人中的领头人,大家都叫他赵大哥,他在提到“江寒微”这个名字时,语气尤其愤怒。 “江寒微?是何人?”少年疑惑地摇摇头,好奇地问道。 “小兄弟你也太孤陋寡闻了吧,她杀害龙盟主的凶手啊。”坐隔壁桌的一个人抢着回答。 其他人听到少年的话,也跟着哄笑起来。 “大哥们一定是开玩笑,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能够杀害大名鼎鼎的龙盟主,大哥你们别糊弄我初入江湖不懂事。”少年显然不相信。 “此事千真万确,龙盟主的女儿亲自指认,还能有假?”短衫大汉看了一眼刚认识不到一天的少年,重重地点了点头。 “哇,那江寒微是何许人物?竟有这般能耐?”少年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很大。 “江城之女,一个阴险狡猾的妖女。”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仿佛跟提到的人有天大的仇恨一样。 “雪剑仙江城?”少年又是一惊。 他点点头,看来这个少年真是第一次涉足江湖,江湖中的许多大事都未曾听闻。作为前辈,他就将江寒微如何杀害龙瀚到后来的种种事都说了一遍。 少年听得很认真,有时候惊呼一句,有时低骂一句,像是对江湖事很感兴趣的样子。 短衫大汉见少年听得那么起劲,于是又跟他讲了别的江湖大事。 “你们可曾见过她?能认得她?”少年拿起一个馒头,大口地吃了起来,馒头还没咽下去就问了句,所以话语含糊不清。 “我们虽然不曾见过,但是江湖中流传着她的画像,我们人手一份。”但还是听清了,临桌的一个人走到少年旁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慢慢地摊开。 少年凑过脑袋去看,画中的女子柳眉杏眼,巧笑倩兮,与江寒微本人有七八分相似。 “她哪有那么好看啊?我这一份才是真的。”那人同桌的伙伴瞄了一眼,当即否认了。 他摸出一张画像,画中的女子头发凌乱,双眼怒瞪,仿佛是地狱来的修罗,与本人也有七八分相似。但是,两张的神态差太远,并且画工也差太远,两张放在一起十分不像。 “这两张画像,不像是同一个人。”少年轻轻抚了抚浅绿色的腰带,笑了笑。 青衣少年自然是江寒微,已经易了容的江寒微。 她轻轻摸了摸下巴,看来他们把她两个状态的模样都数记于心了,也亏得她跟梅君阑学了一手易容术,不然光是躲这些小鱼小虾都得耗尽力气。 易容术虽然能暂时欺骗他们,但是她可没信心能骗多久,毕竟这面具不是自己的脸皮,总会让人看出破绽。既然她都已经混了两顿吃喝,也差不多得找借口离开了。 “小兄弟,这个才是真的,我有一兄弟亲自跟江寒微交过手。” “屁,我的才是真的,这可是从唐门流传出来的画像,我花了十两银子才买到一张。” 十两?一张画工那么差的画像十两? 江寒微眼睛发光,早知道那么值钱,她就自己画个百张,挣个千两了。她之前存的银子都放在黑鹰寨,她都没来得及运出来,就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梅君阑那个抠门的家伙,也不给她点银子,害得她要勒紧裤带过日子。 她抬头看了一眼各位大侠,心生愧疚,都堕落到靠别人接济了,眼神突然暗淡了下来。 “抓江寒微这等大事,最关心的不应该是那几大门派的候选人吗?难道他们已经到了平江府?”她转头看向对面的短衫大汉。 其实她的内心是在说:抓我你们又得不到什么好处,最后盟主之位又不是你们的,你们积极个鬼。 “我听闻唐门的唐津昱和藏剑山庄的陆少锋已经到了,而玲珑城的骆川还未到。”短衫大汉看向东方,那是平江府的方向。 听到骆川的名字时,她微微皱眉,上次走得太唐突,未来得及跟骆师兄解释,不知道他是否也误会了。 想起骆川,她又不禁想起了与他一起等她的靖云,不知靖云此刻在哪?是不是又在谋划着什么事?从她知道他是孟罹之后,她总会将他往最坏的方向想。 “我听闻他们都是我们这一辈的青年才俊,真希望能一睹他们的风采。再过两年,我一定要比他们还要厉害。”她稍稍回神,意气风发地说。 “小兄弟志向远大,我等你功成名就的一天。”短衫大汉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举起杯子,与她碰了碰杯子。 其实他心里清楚,像他们这些小门小派出来的人,又有几个能够出人头地,在江湖蹦跶得好的大多是他们那些大帮派的弟子。但是他又不好泼少年的冷水,人不轻狂枉少年,没准她真能出人头地呢,只是他混得不好。 “其实我一直以为沈诺少侠会在盟主候选人中占一个名字,可惜他是雪痕城的人。”他低声感叹,“他是好人,武功又好。” “喔噢,我听说过沈诺,四大剑侠之首,我在四剑侠中最为敬仰他。”江寒微故作仰慕地说。 “唉,可惜啊。”他再次感叹,抬头看了看飘扬的旗帜。 “大家都吃好喝好没?吃好了就出发。”又过了半刻钟,他放下一锭银子。 十几个人拿起各自的兵器,起身离开。 她一天下来听到了许多个熟悉的名字,心中感慨万千,一时竟忘了动身,怔怔地坐在长凳上。 “小兄弟,出发啦。” 第100章 再现江湖 江寒微随他们到了平江府的城外,就见有几个人向他们走来。 “赵大哥。”一个干瘦的男子笑吟吟地说。 “王兄弟。”短衫大汉说。 两人高兴地抱了抱,相互寒暄了几句。 江寒微望了望城门,神色微变,她并非第一次到平江府,相反地,她相当熟悉。 千机阁既然已经算准了她会到平江府,自然也知道这里有她的不得不回的理由。她必须得尽早把事情办好,然后早点离开这里,免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她最讨厌杀戮,讨厌鲜血。 正当她准备跟赵大哥道别时,听到那个王兄弟的一句话,她暂且放弃了。 “我听闻唐家得了一件冰蚕软甲,看来武林盟主之位要花落唐家了。”干瘦男子说。 冰蚕软甲?怎么可能?江寒微心感疑惑。 “怎么可能?冰蚕软件此时一件在青衣楼,一件在神木宫,还有一件在皇宫,怎么可能突然就到了唐家人的手里?”赵大哥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道出了与她心中一样的疑问。 “千机阁传出来的消息,不可能有假。”干瘦男子笃定地说。 赵大哥脸色稍变。 江寒微偷偷地笑了一下,什么统一武林的宝藏,她想想都觉得可笑。如果唐家的那两个老东西知道这个秘密,会不会吐血?白白花了那么多银子,只为了一件无用物。 唐门的人陷害她,她一定得报复回去。 “屁,自从千机老人消失后,千机阁已经一年不如一年,传出来的消息越来越不可靠。”与江寒微同行的其中一个男子说。 “对,老子听闻江寒微到了平江府,结果老子找了半个月都没有她的踪影。”另外一个人跟着接话。 千机阁,只要出了钱就能够买到你想要的消息,这是它现在的性质。在千机老人还在的时候,千机阁不是一个利益机构,只是一个搜集江湖事件的机构,不做买卖,有缘人才能从中得到答案。但是,千机老人外游后,慕名送钱财的人逐渐减少,千机阁要养活几百号人物不容易,慢慢就变成了以卖消息挣钱的地方。 江寒微想啊,若是被千机老人知道他苦心经营的千机阁变成了这般俗气的机构,他会不会气死?尽管更多人传千机老人已经仙逝。 “千机阁传出来的消息还真没错过,只是江寒微比较狡猾,躲了起来,我们暂时寻不到她的踪影而已。”干瘦男子吐了一口痰,然后恶狠狠地说。 江寒微无奈地看着他们,若是他们知道他们讨论的本尊就在眼前,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与他们相处近一日,她发现他们其实人都还不错,为人仗义,可惜就是容易受到蛊惑。 “那唐门是如何得到的?”赵大哥追问,眉头一皱。 “大家没有发现怪盗‘千手梅郎’在江湖中消失了很久吗?传闻梅君阑‘只有不想偷的,没有偷不到的’,而这冰蚕软甲就是被他偷走的。当初他被人追到蜀地神木宫的领域,因为寡不敌众,最后只能将冰蚕软甲拱手送给神木宫,所以才保住一条性命。千手梅郎是何人?他可是号称从未失手的怪盗,他自然要挽回自己的面子,所以再潜入神木宫偷了出来……”干瘦男子仔细分析。 其他人都认真地听着,表情都十分凝重。 江寒微挠了挠头,就等待更加离谱的转折。人言可畏还真不是没有道理的,送冰蚕软甲一事变成了为保命而拱手让人。 “……梅君阑偷到手后,将它转手卖给了一个商人,唐门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知,又从商人手里买下。至于梅君阑,为了躲避神木宫的追求,隐姓埋名躲了起来。我看,梅君阑可能再也不敢在江湖上行窃了。”干瘦男子继续说。 “虽说梅君阑是侠盗,但终究是盗。”赵大哥惋惜道。 江寒微捋了捋鬓边的碎发,轻捂着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笑声,这人说得有模有样的,不了解实情的她还信以为真了。 不过有一点他确实说得对,梅君阑不会再在江湖行窃了,他得回去继承家业。 “若是唐门得到了三件冰蚕软甲,岂不是要得到统一武林的宝藏了?”一个人说。 “另外两件哪是那么容易得到啊?”干瘦男子说。 青衣楼,杀手聚集的地方,楼主又是个狠人。皇宫,戒备森严,又有重兵把守。 他们万万想不到,江湖人争破脑袋的其中一件在江寒微手中。她临离开梅庄时,梅君阑给她的,她还抱怨他竟给些垃圾她,不舍得几两银子。 江寒微感到困惑,神木宫的冰蚕软甲一定不是梅君阑偷出来的,那又会是谁做的?普天之下有谁能从神木宫盗出一件物品而全身而退?她能想到的只有梅君阑。 不对,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靖云他自己。难道是他故意将冰蚕软甲卖给商人的?那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进了城后,江寒微找了个理由,与他们分别了。 她轻车熟路地在城中闲逛了一会,然后拐进巷子里。 “微姑娘。”时雨拦在她前面,堵住了她的去路。 她瞥了他一眼,眉头轻皱。她实在想不到青衣楼的人竟然会第一个找到她,她也松了一口气,夕揽总不会替白道抓她吧。不是敌也不是友。 “小兄弟,你是不是眼神不好啊?竟男女不分。”她粗着嗓子,不悦地说。 “楼主说你不承认也罢,既然他能找到你,孟罹也能找到你。”时雨淡淡地回答。 她微微一怔,孟罹?难道夕揽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前有狼后有虎,她的人生际遇还真是多姿多彩。 “都易容成这个样子,你都能认出我?”她笑了笑,摸了摸脸,确定脸皮没有掉啊,怎么还被认出来了啊? “楼主说易容术再好,也不过是蒙上一层面具,面具再薄也不可能完全贴合你的脸,表情会有轻微僵硬。”他看到她胡乱摸脸的模样,都想给她递上一面镜子了。 “时雨小弟弟,怎么我以前没发现你洞察力那么强?” 时雨低下头,脸微红,似有些窘迫。 “哦。”她长长地叫了一声,瞬间懂了,“夕揽在这里。” 第101章 罪不可赦 歌舞升平的平江府突然间来了许多江湖人,顿时热闹了起来。百姓很稀奇什么事能够惹得那么多江湖人光临他们这里,得知是为了一个女人,原本不以为意的他们顿时有了兴致。 街头巷尾总能听见大人小孩讨论这事,慢慢地,这个女主人公一直不出现,他们的兴致少了些许。大戏一直不开场,观众可没耐心一直干等。 江湖人却是更加急切不安,绞尽脑汁地寻找江寒微的踪迹。如果让他们知道她今日才刚刚入城,他们会不会气得将千机阁的招牌给摘了? 不过当初有人出钱询问她下落时,千机阁只给了一句话:“欲寻江寒微,可到平江府”。她确实也到了平江府,只是时间有点晚。 郊外。 夕揽如雕塑一般站着,他还是被黑袍包得严严实实的,露出来的脖子很白,黑袍和发丝迎风招展,风声鼓鼓。 江寒微踩着小碎步缓缓走着,越是靠近他,步子就放得越慢。尽管早已经察觉她到了,但他就是不回头,留人一个销魂的背影。 时雨见到他则显得很高兴,连步子都轻盈了不少。 江寒微的第一反应就是:此子已毒入膏肓,无救! “夕揽楼主,多日未见,你怎么还没被仇人杀死啊?”她不指望他会主动问好,于是大度有礼的她首先打了一声招呼。 微姑娘怎么就不能说些好话? 话一出,时雨吓得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就怕楼主一个不高兴就一掌拍死她。 “微姑娘不也安然无恙?”夕揽转过身,眼睛直直盯着她,但语气静得没有一丝感情。 “快死了,都被他们的唾沫淹死了。”她笑呵呵地说,不像是介意的样子。 夕揽一言不发。 时雨疑惑地看了一下两人,他见过楼主与她谈过一次话,她是冷言冷语的,而楼主是不咸不淡的,难道这是他们的相处方式?楼主也太不会讨女孩子欢心了,与女孩子相处哪能一直装酷不说话啊?难怪每次都让靖云截胡了。 “楼主、微姑娘,没事的话时,雨先行下去了。”时雨皱着眉头,正想说点什么活跃一下气氛,结果楼主一个眼神射过来,他立刻说。 时雨离开后,她往旁边倒下的枯树坐了下去,枯树正好搭在另一棵树的树枝上,她坐在上面脚刚好离地。这比坐树枝上好,不会居高临下,免得惹夕揽不高兴。 “你早就知道他就是孟罹?”她几乎与他平视。 “嗯。”夕揽回答。 “哈哈哈,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母亲的事是你指引我去发现的,我在蜀地的一举一动都在也你的监视中。”她的笑声如风铃一般悦耳。 她追查青葙的事一直无果,是夕揽给她提供的信息,青衣楼的消息来源应该是仅次于千机阁的。这是她与夕揽的交易,她帮他做事,而他给她提供消息,当然她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你不算太笨。”他淡淡地说。 不算太笨?江寒微的脸黑了下来,心里早就将他撕成了粉末。 我忍,谁让我打不过你呢?她极力压住自己的怒火。 “你为何要杀他?”比起这个,她更加关心夕揽想杀靖云的原因。 “他不死,会影响我的买卖。”他抬起左手,轻轻整理了一下袖口。 她的嘴角微微一抽,这理由还真是清奇,她附和道:“确实,靖云想杀的人很多,到时江湖的人死光了,青衣楼的业绩确实会大幅度下滑。” “唐门杀龙瀚的事是不是也与你有关?”她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与我无关。”夕揽回答,唐门确实向青衣楼递过刺杀录,而刺杀的对象是龙瀚,但是他拒绝了。 “我父亲的死呢?” “与我无关。” 她盯着他的眼睛,平静如水,又有杀手的冷漠,一阵风吹过,她的发丝挠得她的脸有些痒。 而他站立如松,一动不动,只有黑袍在动。 “好,我信你,你没必要骗我。”良久,她笑了,从树干上跳了下来,走向他。 他听到她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 “夕揽,有时候我真以为你是好人,不管是赠我冰玉莲还是玉苓丹,我都非常感激你。我们又相识多年,一直都合作愉快。”她把话说得很好听,把“交易”说成了“赠”,把“与虎谋皮”说成“合作愉快”。 她都被自己恶心到了。 夕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让她说后面的话有些颤抖了。 “夕揽楼主你英明神武,武功盖世,冰蚕软甲对你就是一件废物。既然它是无用物,不如我们利用它干一笔大的,你说可好?”她吞了一口唾沫,赶紧把话说完。 夕揽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拒绝,那就是代表默认同意。 “当年你刚当上青衣楼主时,曾有一批白道的人想要将青衣楼铲平,幸亏夕揽楼主艺高胆大阻止了此事,而煽动此事的正是唐门。”她观察着夕揽,但是他好像油盐不进,眼神没有变化。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据我所知,至今唐门还暗地煽动人残害你们青衣楼的人,难道楼主就不想报仇?唐门要灭门不容易,但是要让它消停一段时间还是有可能的,也好不影响楼主的生意。” 又是沉默。 夕揽真是白长了舌头,连话都不会说了。她心里暗骂道。 “微姑娘想如何做?”他淡淡地问。 是心动了? “将冰蚕软甲高价卖给唐潜,他已经得了一件,不可能不觊觎另一件的。唐家没了叶家的经济支持,拿出了这一笔钱后又寻不到宝藏,唐家一定会元气大伤。唐家吃饭都顾不上,还有闲工夫打压你青衣楼?”她看着他。 “唐潜还不会傻到那个程度。”他言简意赅地说。 “一件他当然不会倾家荡产,如果是两件呢?”她狡黠地笑了笑,“你丢出一件的同时,我拿出第三件,三件合在一起就是藏宝图了,就算他再多疑,也不会跟盟主之位过不去吧。” “夕揽楼主,你千万要好好考虑啊,此事对你百利而无一害。”见他继续保持了静默的姿势,她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这是对微姑娘而言吧。”他冷然道,似有一丝讥笑。 “楼主这是什么话,寒微做事向来是互利共惠的。”她谄媚一笑,随后眼神一冷,“唐门害龙盟主,罪不可赦。” 树影婆娑,地面的光斑在轻轻晃动着。 第102章 儿女情长 夕揽负手而立,仿佛融于天地之间,任由清风拂袖而。 “若是夕揽楼主不愿,那也就算了。”江寒微见他迟迟不说话,泄气地说。 她把话说得那么好听,其实她是气不过,就是想要整死唐家,但是她又不愿用杀戮的方式。 她主动来见夕揽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但是她没想到会没谈成,她以为夕揽也是想报复唐门的。 “微姑娘此时是武林公敌,不是应该将心思放在如何保命上吗?”夕揽终于说话了。 “这世上除了我那烦人的五师兄,没人能轻易抓到我。除非我自己走出去,不然他们别想找到我。”她不以为意地说。 她由师父教的逃命的本事,又有梅君阑教的易容术,她就不信他们能抓到她。 “哦?”夕揽不信地冷笑。 “哼,我承认你也算除外的一个。”她突然想起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大人物在,牛不能吹得太大,不然就吹不回来了。 “我答应你。”他突然说,“唐门真当欺我青衣楼无人,我也该回击了。”他的语气骤然变得冷漠。 “夕揽楼主,你真是好人。”她高兴地跳了起来,却依旧与他保持距离。 与夕揽达成共识后,江寒微很高兴地离开了。 “楼主,不需要派人保护微姑娘吗?现在整个江湖的人都在找她,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时雨跟在夕揽的后面,担心地问。 如果他是楼主的话,一定会把微姑娘接进青衣楼,这样能够确保她不会被伤害。但是楼主每次的做法都让他摸不透,他有时觉得楼主很关心她,有时又觉得楼主对她并不上心。 “将刺杀龙瀚的人找到。”夕揽淡淡地吩咐。 “是,楼主。”时雨开心地回答。 楼主果然是在乎微姑娘的,时雨还以为楼主会不管她的死活呢,原来是想把她彻底解决麻烦。 平江府。 在江寒微抵达平江府的第二天,骆川也到了平江府。他并不着急赶来,是因为他了解她,没人能够轻易地找到她。 骆川与几个弟子在平江府的福来客栈落脚,然后他们到处打听了一下。果然,谁都没有发现她的踪影。他既想要见到她,跟她问清楚当晚的时,但是他又害怕见到她。 因为这个矛盾的想法,入了夜他依旧难以入眠,于是他就到客栈后院走走。 骆川看到一男子站在后院内,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愁眉不展。男子一身青衣,侧颜冷峻,眼神里似有淡淡的忧郁。他自然是认得他,唐门大弟子唐津昱,比他年长一两岁。 “唐兄何事忧心忡忡?”骆川落落大方地走到他旁边。 “没事。”唐津昱回头看了一眼来人,摇摇头,“想不到与骆兄如此有缘,竟然同住一间客栈。” 骆川闷闷地点了一下头。 他们并不是特别熟,只是相互认识,可以打个招呼。不过他们印象最深刻的自然是武林大会的比试,他们双双入了前三甲,却因为一些突发情况而没有继续比试。如果可以,骆川还真想跟他较量一场,但是现在的时候不适合。 骆川略显尴尬,不知该跟唐津昱说些什么。 虽然龙瀚曾经有意收唐津昱为弟子,但是唐门大家长唐潜不允,此事作罢。骆川曾听师父说过此事,但终究不成,不然他们还是师兄弟了,哪是现在这个尴尬境地。 “骆兄与微姑娘相熟?”在骆川准备离开的时候,唐津昱问,目光还是望着皎月。 楚微?江寒微?一句“微姑娘”脱口而出,不管哪个她,唐津昱都只当是与他一起杀匪的那个少女。当初在玲珑城时,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却一直没有机会跟她搭话。谁料两人再次见面就要兵刃相见,造化弄人啊。 “认识她已有几载。”骆川如实回答。 “骆兄以为她为人如何?”唐津昱继续问。 “她是个好人。”骆川知道现在任何赞美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 “是啊,她是个好人。”唐津昱低声呢喃。 骆川略微感到惊讶,原来他们相识,听他的语气,他们应该有点交情。 “若不是看在唐津昱面上,我今天就要了你的狗命。”骆川忽然想起了那日玲珑城江寒微说的话,原来她与唐津昱早认识了,不禁一笑。当初他就以为这是她的狂妄自大的挑衅话,谁知以她的能力还真有本事要了唐峦的命。 “骆兄信是她杀龙盟主吗?”唐津昱问。 “不信。”骆川摇摇头。 “我也不信。”唐津昱低声嘀咕,看向骆川,“但是再遇到她,我一定会绑了她。” 对,他会绑了她,但是绝对不让别人莫名其妙就对她下杀手,他一定会还她清白的。 骆川不知该说什么,如果唐津昱知道这一切是唐门做的,他是否还会如此? 唐潜也是真够恶心的,背地里做了那么多坏事,但是却留一个清清白白的唐津昱,真不知道是对他的保护,还是对唐门最后门面的维护。 “有人说龙盟主的死是我们唐门所为。”唐津昱的眼瞳里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此事还不可断言,唐门的暗器确实举世无双,但是刺杀师父的暗器很普通,随处可见,而杀手使用手法亦跟唐门的不同。所以真正的凶手还不知是何人,江姑娘有嫌疑。”骆川平静地分析,不是在唐津昱面前伪装,而是阐述事实。 “嗯。”唐津昱笑了笑,却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点喜悦。 “唐兄不必太过担忧,微姑娘没那么笨,听闻此处那么多人抓她,一定跑得远远的了。”骆川说。 “我与微姑娘只是朋友之情,我看骆兄似乎并非那么简单。”唐津昱突然调笑道。 “唉,微姑娘再好,我们也注定有缘无分。”骆川轻轻感叹。 即使她不是杀害师父的凶手,她也还是江城和神木宫青葙的女儿,他们分属黑白两道,他们注定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若是你能摒弃门派之别,那就另当别论了。”唐津昱语重心长地说。 “成大事者,当舍弃儿女情长。”骆川摇摇头。 唐津昱也没再说什么,骆川已经做出了选择,多说无益。 第103章 安然入睡 “媱儿。”江寒微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十一二岁的模样,红唇皓齿,嘴角有两个可爱的梨涡。 半年未见,这个小丫头似乎长得越来越好看了,也长高了一点。 “微姐姐,那么多人到这里抓你,你怎么还敢来啊?”女孩先是高兴,接着紧张地拉着她的手。 江寒微摸摸她的脑袋,她跟小猫一样温顺,让江寒微顿时把一路上的烦恼都忘却了。 “再过几日便是婉儿姐姐的忌日,我哪能不来。”江寒微说。 女孩的名字叫丁媱,她的姐姐名为丁婉,她们是当年江南富商丁家的女儿,因为一些变故,家中只剩下丁媱一人。 “尽管如此,微姐姐也不应该冒险回来。我现在一出街就遇上许多江湖人,他们都是冲着你来的。微姐姐有难,你不来拜祭姐姐,想来姐姐一定会理解的。”丁媱愁容满面地说。 “无妨无妨,微姐姐可是有九条命,没那么容易出事。”江寒微安抚道。 丁媱担心地又劝说了几句,只想把她赶出平江府,不能让她有闪失。 “媱儿现在都成了个唠叨的小老婆子了,絮絮叨叨没完,以后谁还敢娶你啊。”江寒微嘲笑道。 丁媱的脸瞬间绯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微姐姐,媱儿想跟你学武。”丁媱见劝说无果,于是有了别的主意。 “为何?”江寒微眉头轻皱,还是问了一句。 “媱儿不能让别人欺负微姐姐。”丁媱瞪大眼睛,认真地说。 江寒微的眼神闪过悲伤,随后她说:“媱儿,微姐姐承诺过,绝对不让你的手上再沾染上鲜血。” “微姐姐。” “我希望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平平安安地活一辈子,而是与杀戮为伍,想必你姐姐也不愿你踏上这条路。”她拒绝得很干脆,挥挥手,“好了好了,我累了,等吃中饭再叫醒我。” 江寒微走进了一个房间,一倒下就呼呼大睡起来。 丁媱看到江寒微那模样,有些无奈,微姐姐还是如此,天塌下来了还能安然入睡。 她陷入沉思中,她至今记得鲜血的味道。 那是两年前的事,她将刀子刺入那个混蛋的胸口。 “血,血……”丁媱惊恐地看着自己稚嫩的双手,沾满滚烫的鲜血,她甚至都忘了是怎样把刀子刺进去的。 她怔怔地看着倒地的男子,一把匕首插在他的腹部,冰蓝色的上好锦服,高雅的竹叶花纹雪色绣花,血在他的衣物上染成了黑色。 她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一身破旧的蓝色长袍,举止谈吐大方,是个彬彬有礼的穷酸秀才。但是她不敢低看他半分,他是姐姐看上的人,必定有过人之处。 他震惊又狠毒地盯着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女孩,他感到不可思议,温婉乖巧的她怎么会做出这等事? 对,这般低贱的人又有什么不会做呢?他以为教她读书识字,她就能够摆脱她的一身世俗气,与她姐姐不同。可是,她终是自甘堕落。 “媱儿……”他用尽所有力气念出这个名字,眼神里的同情消失,狠毒更深。 “你活该!你死有余辜!”女孩笑了,那样天真无邪的脸上露出了修罗一样的笑容。 对,他罪有应得,他死十次也抵不过他犯下的罪。 “我要看着你身上的血一滴滴流干,就像你一点一滴蚕吞我们丁家一样。哪怕下地狱,我也要拖着你一起下地狱。”女孩面露痛苦之色,陷入痛苦的回忆中,她突然冷笑,“姐姐,他马上就要下地狱陪你了。” 但是他没有死,反而雇人来杀她。 她应该再果断决绝一点,当时就应该拔出染红的匕首,再往他的心脏处插上一刀,一次了结他的性命。 如果他死了,那她甘心让官府的人拘捕,哪怕下十八层地狱她也不会惊悚半分。 她躲了三个月,直到遇到江寒微,所有的苦难都有了尽头。 “小妹妹,你还好吗?” 她蓦然睁开眼,警惕地看着这个绿衣少女,碧色的面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带有笑意的眼睛。 绿衣少女的声音温柔,微皱着眉头,别人看她时眼里只有恐惧和厌恶,但此时她分明从中看到了怜惜和关怀。 “我认得你,官府悬赏令上的丁家次女丁媱,因杀了姐姐而被通缉。赵子轩应该很爱你姐姐吧,为了她,不惜用丁家一半的财产悬赏你的人头。”绿衣少女在说后面的话时带有戏谑。 听完这些话,她脸蒙了一层霜。赵子轩?这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名字,如果他在她面前,她必定会一寸一寸撕下他的皮肉。 “呸,他就是个人渣,就是豺狼。”她狠狠骂道。 绿衣少女笑了,任由她破口大骂。 “你是为了钱来取我项上人头的?只管来啊!”丁媱丝毫不害怕,从眼中只能看到倔强和坚毅。 躲了三个月,她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她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暗杀和追捕,已经精疲力竭了。 他费尽心思要找到她,不过是害怕她把他的丑事抖出来,伉俪情深?亏他还有脸说出来。 不,我不能死,我还要杀了那个挨千刀的。 她暗自寻找机会逃离,不能让这个人得逞。 “不,我不杀你,我对你们丁家财产也没有兴趣。”绿衣女子笑了,“我叫江寒微,能交个朋友吗?” “你?不怕我?我可是连亲生姐姐也能狠下心杀死的恶魔。”她感到吃惊,没有一个人听闻她的事迹,会愿意接近她的。 “你,伤不了我。”江寒微淡淡说。 她暗自刺出的发簪被江寒微徒手挡掉,江寒微没有生气,淡淡地笑了笑。 “不是谁让你刺一针之后,还会原谅你的。” 她绝望地瘫坐在地上,逃不掉了。 接着江寒微说了这一番话:“可能你对我没什么印象了,三年前你姐姐曾救过我一命。对不起,如果我早点来,也许你姐姐和丁老爷都不会死。” 她似乎有点印象,三年前姐姐从隔壁镇回来时确实带回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那时她才八岁,所以印象不是很深。 就在犹豫之际,听到那少女又说了句:“我会替你报仇。” 第104章 孤女薄凉 夜色正浓,云雾缭绕,不见星月。 “你是丁家次女丁媱?”黑衣人沉声问道。 黑衣人持剑抱胸站在屋顶上,表情冷漠,黑色的双眸亦冷如冰雪,视下面仓皇逃跑的少女如死尸。 她没有回答,清澈而涣散的眼睛盯着逃跑方向,偶尔回头看追得不紧不慢的青衣人。 他看她如落入陷阱的小白兔,对于已经是笼中物的猎物,他不怕她还挣脱牢笼。看她仓促的步伐,薄如纸片的身影,明明已经到了身体极限,却仍在坚持。 到底是怎样的信念,能让一个弱质女流坚持至此?不,应该说是个孩子。 他追踪她一个月,却屡屡被她逃脱,有时他都不敢相信他要杀的人竟然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年仅十二岁的女娃娃。 青衣楼杀手由高到低划分为天、地和人字榜,他是青衣楼的十大杀手之一——血狼,天字榜的顶尖高手。 一个普通的丫头本来不值得他动手,只因为雇主给的钱多,多到可以让夕揽派出他来。但是,可笑的是,一个月了他都没有完成任务。 女娃蓬头垢面,看不清模样,只有那一双眼睛让他难以忘记,犀利如锋,疲倦之下隐藏着坚强,在逃亡的路上应该吃了不少苦头。 “你是丁家次女丁媱?”在她力尽跌倒在地时,他再问了一遍。 他已经确认她就是他要杀的人,但他还是没忍住再问了一次。他是青衣楼培养出来的杀手,早已没了常人的感情,他心生怜悯也不过是因为赞赏这个女娃。 如果她是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孩子,抑或是个会求饶顿足的女流之辈,他的一剑会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一个普通人能够多次躲避训练有素的杀手,委实让人钦佩,只是,他若再不杀了她回去复命,楼主会惩罚他吧,那样的惩罚,还不如一死了之。 少女仰起头,傲然地看着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小姑娘,我欣赏你。”所以他会让她死得痛快一点。 话音刚落,暗器已从他的手中飞出,直直刺入少女的胸口处。 但是他被她不畏生死的眼睛吸引住了,没有看到暗器在距离她胸前一公分时,一个小小的石子飞了过来,卸掉了暗器的几分力。 直至死前的一刻,少女依旧没有一丝恐惧,他对她的敬佩又多了一分!他的剑下亡魂,又有多少个有这般气魄?他们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时,大侠风范全然不顾,只知跪头求饶。 “民舍本而事末则好智,好智则多诈,多诈则巧法令,以是为非,以非为是。??”一个蓝色绸缎袍子的男人从黑暗巷子拐角走出来,沉声说,“果然如此,丁家人不但狡黠,而且歹毒。” “事已办成。”血狼冷冷开口,良久,他又问了一句,“需要我处理尸体吗?” 他钦佩那个坚韧的少女,厌恶眼前的华衣男子,对他来说,这人跟跳梁小丑无异。 “不用。作为她的姐夫,自然要替她料理后事。”他语气冷漠,可是对血狼说话时恭敬了一些,“告诉你们楼主,尾款我会差人送去,辛苦了。” 血狼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说他们杀手狠毒无情,但是那些雇他们杀人的人又好到哪里去,尤其是这些富商豪绅,他们折磨人的手段不比他们杀手仁慈。 他可不信这人是顾及往日情谊,极有可能是有别的恶趣味,比如鞭尸。 血狼看了看那具尸体,犹豫片刻,挥袖离去。 “媱儿,平日教你的四书五经都白教了,骨子里的铜臭味怎么也不能让书香气洗去。”赵子轩冷眼盯着尸体,语气里全是厌恶。 “丁婉以为用钱能够捆住我的心,富贵不能淫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我怎么会娶了这般粗鄙的女子?” “抛头露脸,伤风败德,我以为你可以跟她不一样,为什么你要变成她那样?”他捂脸,痛苦地说道。 冷月之下,四下寂静,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特别刺耳,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风窜进巷子里,他的华衣轻轻飘扬,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家道中落,不求回报地接济;令母病重,衣不解带地替你照料;入赘为婿,丁家老爷视你若亲生儿子。”黑暗中传出冷冽的女声,“到底是丁家人恶劣还是你人渣?” 听到这话,赵子轩的脸色微微一变,但是很快又恢复不屑,反驳道:“哼!这都是这一家人的伪装,商贾之家有几人是无利起早的?能欺瞒我的母亲,却瞒不过我。丁婉装作贤惠温婉,实则是个蛇蝎妇人,逼迫我月儿表妹嫁给屠夫。表妹已经够惨了,她还处处为难她。” “哦?真蠢!到底是你表妹勾引屠夫还是丁婉逼迫她,看来以你的智商也分辨不出,那我也不费口舌了。” 一把匕首已经刺入他的胸口,他还不及张口就已经断气了,血溢出,在蓝色的绸缎上晕开。 “我可容易心软了,再说我狠不下手杀你怎么办?”江寒微笑道,眼里却是厌恶。 可是,躺着的人没有看到这一幕,他的眼睛因为惊恐而睁得大大的。 她没再看赵子轩一眼,快速走到丁媱的身旁,从衣裙撕下一段,快速拔出暗器,把布条按在伤口处。 她让丁婉吃下龟息丹,以假死的办法躲过了血狼的追杀。 “咳……” 丁媱的药效已过,突然醒来因为疼痛她的眉头皱得很紧,大概伤到了肺腑,她咳了一声。 江寒微替她擦去冷汗:“吃下它,可止痛。” 她意识模糊,但似乎听到了江寒微的话,乖乖咽下了那颗棕色的药丸。 不久后,她终于安静了下来,熟睡中的她舒展了眉头。江寒微长吁一口气,总算没事了。 几日之后,昏睡的丁媱终于醒来。 “微姐姐,你冒险救我,到时青衣楼的人来寻仇怎么办?”丁媱的声音很微弱。 江寒微淡淡一笑,她跟丁婉一样善良,事事替别人着想。 “无妨,正巧我有事要到青衣楼走一趟,就当做是给那个神秘的楼主的见面礼吧。青衣楼收到了酬金,你也已经死了一次,他们应该不会再找你的麻烦。”江寒微的眼神突然一冷,“再者,赵子轩已死,雇主都死了,青衣楼有那么多闲功夫替一个死人做好售后服务?” 在救下丁媱的当晚,她就将赵子轩杀死,于是平江府再次热闹了起来。丁家姑爷的胸口被捅了一刀,当场死亡。有人将他的尸体挂在城墙上,血衣上写着“人渣”两字。 城内人议论纷纷,有人说是丁家二小姐回来复仇,有人说是他的胭脂粉回来讨债,有人说丁婉带他到黄泉一家团圆,有人开始怀疑丁家人死去的真相……众人渐渐忘记了他的种种善举,渐渐淡忘丁家所有的不幸。 “微姐姐,谢谢。”丁媱的眼眶已经完全湿润,泪花从她的脸颊滑下。 “媱儿,从此我就是你的姐姐。” 【注1】战国《吕氏春秋·上农》 第105章 救命稻草 接近正午,江寒微还在睡觉,都到了饭点,依旧没有人叫醒她。她中途醒了一次,见无人叫她也因为疲倦,继续睡了下去。 “微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江寒微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她认得敲门人的声音,是丁媱的丫鬟霜儿。 “微姑娘,您快醒醒。” 在她走向门口的过程,又是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她的应答声都被噪音掩盖了。她突然有些理解梅君阑了,手底下的人确实不能太毛躁,原本心平气和的自己会先被急躁的人搞得心烦意乱。 她从小没人伺候,对下人应当是如何的她并不了解,不过梅君阑的小丫鬟和竹儿都是很有教养的丫头,并不会如此急躁,所以并不习惯霜儿的毛躁。 雪痕城的人就更加不用说了,他们每个遇事都淡定得跟一块石头一般,风雨不动,所以她突然被人如此急促地催赶着,心生不悦。 “怎么了?”她打开门,便看见急红眼的霜儿,她的心当即提了起来。 “小姐被人抓了。”霜儿扯着她的衣袖,目光恳求地落在她的脸上。 丁媱这丫头被抓了?难道她的行踪已经暴露?不对,若是暴露了,直接来抓她就好了,何必抓一个女娃娃? 霜儿看到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霜儿经常听小姐说微姑娘本领强,她一定能够救回小姐的。于是,霜儿拉着衣袖的力度更加大了,她倒是无所谓,但是这个衣服经不起折腾。 “我不是说了不允她再出门了吗?”江寒微微皱着眉头,她明明吩咐丁媱不许出门,怎么突然又被人抓了。 “小姐担心微姑娘,所以……所以她才出去探听消息的,都怪霜儿没拦住小姐。” “小姐是倔脾气,她想做什么连大小姐都拦不住。” “都是霜儿的错,我应该跟着去的。” 霜儿因为紧张,语无伦次地说了起来。她从小与丁媱一块长大,是丁媱的贴身丫鬟,丁家没落后,江寒微担心丁媱孤单,于是把她找回来陪丁媱,想来两人的感情也是很好的,所以她才这般担心。 “你如何得知媱儿被抓了?”江寒微不急不慢地问,也许是媱儿有事耽搁了来不及回来。 “微姑娘睡下后,小姐说要出去探听一下消息,午饭前会回来,但是离午饭时间都过去一个时辰了,小姐还不见回来。于是霜儿就自己去找小姐,结果听到那帮凶神恶煞的江湖人说绑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霜儿担心是小姐,于是跟了过去看,结果真看到他们把小姐给绑了。” 顺说着说着,霜儿突然哭了起来:“霜儿……手无缚鸡之力,自知打不过他们,我,我只好回来找微姑娘商量办法。” “一开始小姐说出去的时候,霜儿就应该跟出去,不听小姐的留在府内,呜呜呜。”霜儿掩面而泣。 “好了好了,事已至此。”江寒微安抚道,“放心,我会把媱儿安全救回来的,一定会。” 其实她心里烦得很,被霜儿这么一哭,她就更加烦躁了,但是她只能耐下性子安慰。 霜儿未曾经历过这般大事,主子被抓了自然是很担心的。 等了许久,霜儿的抽泣声得到了平缓。 “你可知道是哪个帮派抓了媱儿?”江寒微眉头轻皱,舒缓心中的不安。 丁媱与她的关系应该几乎无人知晓,为何他们会抓了丁媱? “霜儿不认得,我记得带头的人长得很俊,很年轻,应该与微姑娘年纪相仿。”霜儿用手绢抹了抹眼角的泪。 长得俊?年纪与她相仿? 她思索片刻就放弃了,确实想不起这是哪号人物。 “媱儿被他们抓到哪去了?” “我是在福来客栈见到小姐的,但是他们好像准备转移到别处。” “好,你在府内等着,我会把你家小姐安全带回来的。” “嗯嗯,谢谢微姑娘。” 她随意地点点头。 看来从霜儿的口中也得不到什么有用信息,还不如她自己去调查。 她安顿好霜儿,自己就离开了。 她去探听消息时,那拨绑架霜儿的人已经离开,并且留下话:欲要救人,十日后到唐门,过时不候。 这话是由江湖人贴在客栈中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但是他们想要看到它的人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讲江寒微。其他百姓看到之后,只是好奇地看了一会然后没有下文了,毕竟是江湖人的事,他们当闲事凑个热闹就算了。 千机阁也是好能耐,竟然连她与丁媱的关系都能够调查清楚,而这些所谓呢名门正派竟然不惜利用一个无辜女孩的生命做要挟。 在土坡上,矛渐渐有些枯黄,如波涛一般随风翻滚。而在这矛的中间空出一片地,地上立着一个碑,周围并无杂草,墓碑很干净,贡品还是新鲜的,像是经常有人来打扫。 江寒微抚着墓碑,拂掉上面的枯叶,眼神悲怆。 “婉儿姐姐,寒微只能提前拜祭你了。” 她初涉江湖时,不知江湖险恶,遭人暗算,她拼力逃离恶人的魔爪,最后倒在路上。一辆马车恰好出现,马车的主人让下人把晕倒昏迷的她救了起来,将她带回了丁府,而此人正是丁婉。 她在丁媱的悉心照料下,一个月后人终于恢复如初。她心中一直惦记着这份恩情,但是当她再次踏入平江府时却听到了一个噩耗:丁婉死了,待她友善的丁老爷也死了,而始作俑者是丁媱。她当然不信此事是丁媱干的,于是调查清楚,发现是丁家上门女婿赵子轩所为。 幸亏最后她救下了丁媱,但是此时因为她又把丁媱带入了危难中。 “我一定会将媱儿安全救出来,你暂且放宽心。”她低声嘀咕,语气却坚定。 她祭拜完丁婉就准备出发去苏州。 她骑着白马,一路向前。他们带着丁媱上路,路程应该快不了,如果她快马加鞭,也许可能赶在他们抵达苏州之前遇上他们。但是,她一人能力再大也有限,硬抢是不可能的,只能智取。 她突然勒住马的缰绳,马长吁一声后停下,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树上,神情复杂。 第106章 承诺 江寒微怔怔地看着树上许久,只觉泪腺涌动,她轻抿嘴唇,似笑似哭。 那一身紫衣在风中飞扬,他的唇边还是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如柔波似的,他也看着她。 她有意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他的身上,她抚了抚马背,然后从马上跳下来。 有那么一刹那,她想抱着眼前的人痛哭一场,她的软弱不在靖云面前流露,不在夕揽面前流露,只在她最近亲的人面前流露。多少年了,她也只有在他和二师兄的面前软弱过。 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她还有事要做,暂且将所有的苦都咽下去吧。她握紧拳头,对着他挤出笑容,好像她还是他无忧无虑的小师妹。 他依旧笑着,但是眼中却没了笑意,多了一丝黯然。他从小与她一起长大,哪里不知她在强颜欢笑啊。他一直呵护着长大的女孩,到了外面尽受别人欺负,他哪能不心疼啊。 他从树上飞了下来,动作优美,落在她的身旁。 “三师兄,近来可好?”她感到鼻子酸酸的,千言万语最后只淡淡的问候一句。 “一切安好。”楚浪温柔一笑,也许他这样的笑容对许多人都流露过,但是只有对她才是真诚的。 “师叔和其他师兄呢?”她继续问,声音难掩哽咽。 “皆无恙,你不用忧心。”他回答。 最爱取笑的他此时并没有戳穿她,换做以前他一定会嘲笑“还跟小孩似的只知哭鼻子”,而她则是立刻反驳“你才哭鼻子呢”,但他们都没有嬉闹的心情。 据火璃的来信,她曾经回过一次雪痕城,只是没有露面。他知道她是准备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她越是独立坚强,反而让他更加担心了,于是他出来寻她。 “就知道在外面闯祸,闯了祸又不知回来,是不是忘了家门怎么回啦?”楚浪敲了一下她的脑门,语气有些不高兴。 “痛,怎么你每次都打我?”江寒微不悦地皱皱眉头,退了几步,摸着脑袋。 “不痛你能长教训?”他冷冷地白了她一眼,痛还记不住教训,就该多打几下,“记住,不管你犯下多大的错,三师兄都愿意帮你分担。瞧你那单薄的身子骨,能撑起几斤几两啊?真是没半点长进!” 她本想回他一句的,结果看到了他的表情,她顿时什么都不想说了。现在她的错不是小打小闹也不是偷鸡摸狗的小事,他如何帮她分担? 她低下头,任由他数落。 “怎么了?不会吱声了?翅膀硬了,就以为自己能独自飞了?”楚浪没好气地说。 她依旧低着头,委屈的模样让他看得心疼。 “好了好了,从小到大一说不过我就装可怜。”他闷哼一声。 “你不就吃这一套嘛?”她总算露出了笑脸。 “二师兄很担心你,为何你要躲着他?”待她抬起头时,他便质问道。 她扭过头,淡淡地回答:“三师兄这是明知故问,你又不是不了解他,若是我们见了面,他哪里肯放我离开啊?我不能拖累他,他不能离开雪痕城。” 他的目光暗淡,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是他代替沈诺被逐出师门。不是为了私欲,而是他不忍心沈诺受这样的罪,他才是江城的弟子。 “小师妹,跟三师兄走,等一切风雨都过去了再回来。”即使他知道这不是她的做事风格,他也还是要如此说。 “你是来阻止我的吗?”她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冷冷地说,“微儿不能跟你回去,我必须去救她,谁都不可能劝我回头。三师兄会放我离开的对吧?”她凝视着他的双眼,带着恳求。 “小师妹,三师兄向来宠溺你,什么事都能依你,就此事不行。你现在的身份不同以往,即使他们知道龙盟主的死与你无关,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楚浪别过脸,嘴边的笑容没了。 她摇着头,坚定地说:“我必须得去,媱儿就如同你们任何一人,我不能让她死。” 他的手微抬,最后还是放下了,动情地说:“我不管她对你有多重要,我只在乎你的性命。” 她诧异地看着他,仿佛看到的不是她的三师兄,他哪是这般没情义的人,竟然轻视别人的性命。 她生气地一摆手,袖口划过空气产生嘶的一声:“三师兄,你何时如此不讲理了?” “与你还需讲理?”他依旧没有半点退让。 江寒微从腰间抽出裂帛,寒光闪过,一股凌厉的剑气腾起。她的手微微抖动着,剑也跟着颤抖,不知是生气还是惶恐。 “小师妹,你竟然对我拔剑?你忘记了师父的教训了吗?我们可以对任何人拔剑,唯独不能对同门拔剑。”他盯着她手里的剑,惊讶地冲她吼道。 他们只有比试的时候才会兵器相对,但是那是切磋,但是此刻她是真的对他拔剑。 “微儿不拔剑,三师兄会放我离开吗?”她右手一翻,把剑握得更紧,手也没有再抖了,稳稳地握在掌心。 “不会。”他摇摇头,没有拔剑的准备。 他在犹豫,拔了剑就免不了一场恶斗,但是不拔剑就意味着要当她离开。 见他久久不动,她的双眸由冷漠慢慢变回柔和,眼眶慢慢变红。 “媱儿的姐姐救过我,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死了。媱儿一家惨遭灭门,她是丁家最后的一点血脉。她是因为我的事才被卷入这场纷争的,既然因我而起,那也应当因我而结束。我承诺过会护她周全,难道三师兄希望我变成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她的声音哽咽。 “承诺固然重要,但对我而言,你是我的师妹,我不能让你出事。当日我在师父坟前允诺过,要护你周全。如果你出事了将来我如何向他老人家交代。你有你的承诺,我也有我的承诺。”他坚决地说。 “那我们是免不了一战了。”她苦笑道。 “小师妹,我不想与你动手。”他摇摇头,不愿拔出手里的剑。 “三师兄,你别说得我想跟你动手一样。”她笑了。 话音未落,她人已如鬼魅一般向他快速疾飞而去,绿光凌厉。 “小师妹……” 第107章 妥协 江寒微的裂帛剑势如虹,向楚浪袭去,他受力连退数十步,足尖拖出长长的两条痕迹,他很快稳住了自己。 她再次向他刺去,在剑只离楚浪一尺远时,他的剑没出鞘,他用剑鞘挡下江寒微的一剑以后,足尖一点,人掠到树上。 她紧追不舍,一剑劈下去,他迅速逃离,树整棵从树冠到树根由中间炸裂,向两边飞射出去。若是这一剑落在他的身上,必定也如这树一般被砍成两半。 “小师妹,你这是认真的?”他看了一眼被整齐切开的树,英眉微皱。 “三师兄要是当做剑崖比剑,微儿也不介意。”兔起鹘落之间,她的剑已经攻击了十几下,但是楚浪只挡不攻,一轮下来,他明显落了下风。 她莞尔一笑,但是笑容却让他感到寒意四起。 她举剑横放,剑身散发出恐怖的寒鸣声,数道剑气从剑身分裂,如青龙一般张着血盆大口向楚浪射去。 他感觉到剧烈的震动,要穿透他的耳膜一般的响声。他拔出剑,插到地面,堪堪挡住了青龙一般的剑气。他的紫衣随风飘扬,剑端周围形成了一个坑,顿时沙石横飞。 “三师兄,微儿早就让你拔剑了。”江寒微笑了笑。 “小师妹,这是唐门对你下的套,你去了以后必死无疑。”他从地面拔出剑来。 “我知道,但我不能不去。”她轻轻颔首。 唐门最恨的就是玲珑城和雪痕城,因为自从有了这两城,唐门从来未在江湖中抬起头来。而两城中的龙瀚和江城是唐潜最恨的两个人,因为他们曾经杀死了他最得意的弟子,尽管是那个弟子做错了事。 江寒微作为江城的女儿,唐潜自然是恨屋及乌。当年神木宫害死了那么多唐门中人,她这双重身份让他更是恨之入骨。 “铮”一声,她的剑被他的剑挡下,她迅速抽回剑,纵身一跃,人凌空而起。楚浪抬剑格挡,而她的剑则直刺他的剑身,这一画面就像是天人飞来的场景。 他运气到剑上,银白色的剑腾起一股寒气,他的动作依旧如他的名字——“多情剑侠”一般优雅柔情,只是这股寒气与他此刻的模样极为不符,寒气使得她的剑微微震动,有两股气流在剧烈流荡交错、铮鸣厮杀。 她勾起笑容,稍稍施力于她的碧剑之前,银白色的剑上的寒气竟然骤然消退。 他从容淡定的身姿有了些许动容,眼皮轻轻地抽动着。刹那间,他的身体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冲击力,他踉跄地退了半步。 她再一使劲,他快速往后面飞去,她紧跟其上,在快接近他时她剑锋一偏,他身旁的树受到剑气的影响霍然爆炸变成粉末。 “怎么会?”他的余光瞥了一眼身旁,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他怔怔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三师兄不必感到诧异,这才是我的实力。”她轻轻地摇摇头。 “二师兄说得没错,你就是爱扮猪吃老虎。平时练功时都遮遮掩掩,就是怕我们看出你的能耐。”他笑了,眼神也是比以往更加温柔。 剑崖之上,她打不过他时就会偷奸耍滑,耍小聪明赢他一招半招,他每每都会让她得逞,不然他整日都不得安宁,舍其小保其大嘛。 原来她的武功一直在他之上,只是她一直没有展露,亏他还以为小师妹需要他呵护,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放她走。 “三师兄错了,我并没有遮遮掩掩,父亲说同门比试点到即止,不可图一时之快而误伤同门。我觉得并没有错,小师妹就该比师兄们弱一些,我也只能在你们面前柔弱。”她解释道。 谁不想一辈子被人庇护,过上自己期盼的幸福日子?但这是她不能奢求的,她只有自己变强,才能保护自己,才能保护她珍视的人。 楚浪收敛笑容,纵身飞跃朝她而去,剑身瞬间现出三道白色蛟龙,缠绕在剑身,龇牙咧嘴地翻腾。剑气撕裂空气,发出森然的雷电之声。 她眼神一凝,手一翻一转,碧剑也分裂出三道剑气,与他的白蛟缠在一起。他们都感受到来自剑身的剧烈冲击,但是他们都强握住剑柄。 “三师兄别挣扎了,你对外人都没有杀心,更何况是对我。”她剑上的青龙很快就要压制住他的白蛟。 雪痕剑法没了杀意就无法展现出它的精妙之处,以魔入仙,只有感受到了成为魔的感觉才能衍生新的变数。 楚浪的剑太温柔,如水一般,而真正的雪痕剑法该是像玄铁一般冰冷无情的,就冲这一点,他的剑永远也比不过她的。 “噗。”他的口中吐出了一口鲜血。 “对不起。”她呆呆地看着受伤的他,却没有向前。 他苦笑,终于还是妥协了:“你赢了。” 她没感到喜悦,轻声道:“三师兄,欠你的,也许只能来世再还你了。” “如果他在了,你就真走不了。”他自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轻声感叹,却不知是对还是错。 “我就知道三师兄对我最好,所以你没有告知二师兄,就是给我机会去。”她轻咬嘴唇,笑意有些苦涩,“三师兄永远最理解我的想法。” 他没有回答。 楚浪看着她慢慢走远的背影,擦掉唇边的血迹,喃喃道:“沈师兄不会后悔他的选择,但我会。” 云落庄。 “公子,唐门已经集齐了三件冰蚕软甲。”厉蘅半跪在地。 “唉,阿微就是爱坏我好事,不过也罢,小闹有小闹的乐趣,大闹有大闹的乐趣。”靖云端坐在桌旁,拿着一枚棋子在玩弄,“只是这夕揽怎么又跟她搅在一起了?” 棋盘上摆放着许多黑白子,他却迟迟没有落子,玩了一下棋子就丢进罐中。 “公子下一步可有安排?”厉蘅问。 微姑娘又陷入了困境,公子应该是要救她的吧,公子可为了她伤了不少次,尽管他不乐意,也不能逆了主子的意思。 “算了,不可能事事我都帮她端着。”靖云摆摆手,轻轻合上眼睛,似有了睡意。 “是,公子。”厉蘅的脸上掠过疑惑,但还是服从了命令。 第108章 地主之谊 等到江寒微赶到苏州时,丁媱已经被唐家秘密藏了起来,她打听多时都无果。若是没有楚浪耽搁她的时间,也许能够赶上唐门的人。她已经知道了密谋绑架丁媱是唐门所为,就是为了为她设下鸿门宴。 她倒是无所谓,只是担忧丁媱会被他们用刑。她转念一想,被霜儿称长得俊的男子应该是唐津昱,如果有他在,丁媱应该不会有事。 整个江湖的人聚集到了唐门,这样的派头这十几年来也只有玲珑城有了,唐门难得那么热闹,指不定唐家的两个老家伙该多欢了。 诸事不顺,大概只有一件事能让她高兴的了,那就是唐家已经得到了三件冰蚕软甲。此事瞬间在江湖中传开,不是唐门没有保守好秘密,而是江寒微得给唐门找点麻烦,世间哪有得了鱼又得熊掌的好事? 于是唐门隔三差五有人寻事滋事,就是为了抢夺冰蚕软甲。不用过多久,冰蚕软甲中的秘密就要公之于众了。 她不着急去摸清唐门的地况,她先去见了一个人。 长亭里。 “微姑娘,你来啦。”唐津昱淡淡看了她一眼,他的旁边放着一壶酒。 “哈哈哈,我还以为你的第一句话会是‘你不该来’。”她朗声大笑。 她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过来见一面他。之前他们分别之时,他说过,若是她到苏州,他一定会尽地主之谊带她去痛饮三百杯,然后带她游览苏州美景。 今日她来了,但不是以客人的身份,他承诺的一切自然都得另当别论。也许,将来他们要面对的是一场厮杀。其实,他们谁都没有了游玩吃喝的心思。 “你确实不该来,但你不可能不来。”他无奈一笑,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递给她,“许久不见,喝一杯。” “什么该来不该来啊?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当初你将苏州讲得只应天上有,让我都忍不住想来了。此时我来了,你又不高兴了,是心疼你的荷包吗?”她接过酒杯,一口饮尽,说话的语气欢快。 唐津昱哑口无言,她还真是没有半点紧迫感,不过也是她的爽朗洒脱,他才愿意交她这个朋友。 “那个小丫头我不能放走,我能做的只有让她免受责难。”他感到抱歉。 “多谢了,你能为我做到这份上,已经足够了。”她感激地笑笑,谈起丁媱跟长姐一般,有些无奈又有些欣慰,“媱儿性子硬,我还怕她什么都不说会遭到一顿毒打,不过知道其中有你,我就安心了不少。” “那个小丫头是个无辜者,不该牵涉到这场纷争中。”他叹息。 他能从丁媱的眼中看到许多人都不曾有的坚忍和倔强,面对绑架竟然没有一丝的害怕。这样的人长大以后必定能成大器,但他却不希望她是江湖人。路有很多,而江湖这一条对她不是最好的选择。也许江寒微也不想吧,所以并没有让她习武。 “若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明事理,江湖会太平很多。朋友是朋友,门派之争是门派之争,有人总爱混为一谈。”她撇撇嘴,眉宇间流露出无奈。 “你的想法总是太天真。”他又倒了一杯酒,闷头喝下去。 “趁还能犯错的时候犯错,趁还能天真的时候天真,我不想留下遗憾。”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人总要在年轻时干点轰轰烈烈的事,才能够无悔一生。 “你应该离开,寻到真凶,还自己清白。”唐津昱突然说。 “我的清白固然重要,但是也敌不过一条性命,还是一条因我而牵扯进来的性命。我离开容易,但是要心中无愧不容易。活着是为了每日坦坦荡荡,而不是被愧疚折磨,我是个挺容易良心不安的人。”她委婉拒绝了他的善意提醒。 “微姑娘,到时我不会留情。”他沉吟许久,面露难色。 “嗯,我也不会。”她爽朗一笑,随后拱手作揖,“还请唐兄再替寒微照顾媱儿几日,不胜感激。” “放心。”唐津昱缓缓点头。 她舒然一笑,两人就像是阔别许久的朋友在这长亭里喝着酒,谈着话。 青衣楼。暗影阁。 由于已到了秋季,这暗影阁更加阴冷了许多,灯光摇曳,似在与风轻舞。 “楼主,我们与唐潜的交易已完成,唐潜出了十万两黄金买下了冰蚕软甲。”宋帆抱拳作揖。 “嗯。”夕揽淡漠地应了一声。 “但是在交易时出了一点小插曲,微姑娘派出去交涉的人突然反悔,不与我们同一时间跟唐潜交易,他把时间推到了第二天,最后以多一倍的价格与唐潜谈妥。”宋帆咽了一下口水,喉结微动,战战兢兢地说,“此事把唐潜气得不轻,险些他就要从轮椅站起来骂人了。” “哦。”夕揽的眼神流露出复杂的情愫,语气却平静如常。 “楼主,这是你与微姑娘商量好的吗?”宋帆并不知交易中还有这个环节,难道是楼主故意隐瞒,好得到更多的利益? “不是。”夕揽沉默了许久,最后吐出了两个冷冰冰的字。 微姑娘真是不要命了,竟然敢算计起楼主了。 话一出,宋帆后悔问那句话了。他自然不敢再说话,只是静候楼主的下一个吩咐。 “抓到了吗?”夕揽问。 “回楼主,已经抓到了,他是唐潜暗地培养的刺客,名为唐陵,唐门旁系的弟子。他本已经在江湖中失踪多年,不知为何突然再次出现。”宋帆松了一口气,缓缓道来。 “不是失踪,是奉命暂隐。”夕揽淡淡地说。 “此人嘴很硬,我们动用了许多刑罚,但他一直咬定事情是自己干的,与唐门无关。”宋帆眉头微皱,使得他布满伤疤的脸更是狰狞。 “下狠手,但确保他还能走路。”夕揽抬抬手,昏暗的灯光下看到他的眼神,阴影将他的眼睛藏了起来。 “是。”宋帆眉头紧皱,什么叫下狠手,还要让他能走路啊?青衣楼哪种刑罚是能折磨人却不伤筋骨的? “早些撬开他的嘴,不要浪费时间。”夕揽说。 “是。”宋帆感到惊讶,一向不急不慢的楼主,今日怎么突然着急了起来,话也多了? 第109章 守株待兔 约定之日,唐家齐聚了江湖各个门派的人,他们将大院围得水泄不通。院子的中间树立了一根木桩,桩上绑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 从表面看来,她并没有外伤,只是脸色有点苍白,嘴唇有些白,衣衫整齐,粉色的衣裙有些脏。 其他外在形象都可以忽视,但她双眸透露出的隐忍和坚强,使人不得不多看她几眼。一个才十来岁的女孩,竟然有着这样的眼神。只有知道她身上发生过的事的人才不会讶异为何年纪轻轻却拥有那样的眼神。 所有人都警惕地看着敞开的大门,像是在迎接一个重要人物登场。他们等了几个时辰,没有人从门口进来,也没有人从门口出去。 有人开始着急了:江寒微会不会不出现? 他们在平江府苦寻了一个月却没有半点消息,终于绑了这个被称为江寒微的妹妹的女孩,苦于无计的他们只能听从唐门的建议,将女孩绑了守株待兔,但这兔子迟迟不来。 哪个人愿意为了别人的性命而丢掉自己的性命啊?江寒微应该害怕地躲了起来吧。 总有人先安耐不住性子,说出各种猜测。 “妖女应该不会来了吧?” “就是,江寒微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人而拿自己的命冒险?” “唐太老爷,我看不如把那个女娃杀了吧?看来江寒微只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有人看向唐潜,请示道。 唐潜脸上云淡风轻,看不出着急的模样,摆摆手:“再等等吧。” 站在唐潜身后的唐津昱心不在焉地看着周围,哪怕只要她会出现,但内心却祈祷她不要出现。 院中的女孩睁大眼睛看着大门,轻抿干裂的嘴唇。 微姐姐,你一定不要来啊。她在心中默念。 唐潜轻皱眉头,按理说江寒微应该出现了啊,难道千机阁提供的线索不对,对她的判断也出了错? 他手一挥,一枚暗器从手中脱离,飞速向他的右边射去。 “当初我师父说,以我现在的身法没有几个人能察觉,看来又是他骗我的了,就是想骗我的酒钱。” 江寒微靠在屋顶的鸱吻旁,翘着二郎腿,正优哉游哉地打量了这一群人,手指间夹着一枚暗器,正是唐潜射出去的那枚。她看了几眼,将它从屋顶上丢下。 她忽然笑了,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唐潜:“不过咧,估计师父也没将唐大家长这类年长的老一辈算上,毕竟身子都埋了大半黄土的人都含饴弄孙去了,哪个还像你们这般不要脸面,跟孙辈的人打闹啊?” “微姐姐。”丁媱看向屋顶,眉头一皱,心里担忧得不行。 唐津昱和骆川的脸色都微微一变,她不该来。 “难得江姑娘会出现。”唐潜听着她刺耳的话,嘴角微抽,却维持着笑容。 “我也想不来啊,奈何那么多前辈在此迎接寒微,不来岂不是驳了各位的好意?”江寒微巧笑嫣然。 其他都相互暗示,意思是抓了的人不放,未抓的人还要抓。 “我劝各位不要轻举妄动,我在你们周围埋下了火药,谁想抓我就尽管来,顺便试试粉身碎骨的感觉。”她俯视着他们。 他们面面相觑,讨论着她所言的真假,他们低头看了一下脚下,寒意从脚底冒上心里。他们低声讨论着,还有人干脆直接骂她。 她打了一个哈欠,懒懒地说:“我来此处只有一个目的,把她救走。你们放了她,我就不会点燃火药。” “如果你不担心牵连到那个女娃,你尽管动手。”唐潜率先开口。 “想不到你们名门正派还如此卑劣,拿一个娃娃的性命要挟人。”江寒微冷笑,敛敛衣裙,“这么多人竟然都抓不到我,也是可悲。” “对付你种狡猾的妖女,就应该用特殊的手段。”有人脸上挂不住,理直气壮地说。 “我们放了她可以,但你必须留下。”唐潜冷着脸说。 “微姐姐,别管我,快逃。”丁媱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坚韧和不屈。 “啪。”她的话刚下去,站在他旁边的一个人抬起手,一个巴掌掴了过去。 丁媱的嘴角渗出一抹血丝,脸上浮现出五指印,肿了半边脸,但她就是咬紧牙关,没有流露出恐惧。 那人感到诧异,这女孩也是坚忍,从被抓到现在都没有服过软。 江寒微目光一冷,如同千年寒潭,她冷叱:“怎么?伤不到我就拿一个孩子出气?”握拳的手背都已经青筋暴起。 她再看向丁媱时,笑容是温柔的:“媱儿别怕,微姐姐一定会救你。” 唐津昱的脸色微变,皱着眉头。 “你没有谈判的资格,你杀害龙盟主,人人得而诛之。”唐潜淡淡回答。 “看来此事全掌握在唐大家长手上呢,寒微不懂事,惹恼您了,还请见谅。”江寒微忽然变了脸,极其有礼貌地道歉。 唐潜干咳几声,不懂这个妖女是准备闹哪一出。 “看在二十万两黄金的秘密,不知唐大家长可否卖寒微一个薄面?放了丁媱,我留下。”她继续说。 “二十万两黄金?” “什么意思啊?” …… 他们不懂江寒微的意思,低声交谈,但是这些话都是一字不漏地落入了她的耳里。 “是你?”唐潜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冰蚕软甲落在他们唐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也没有好顾忌的。 “嗯,正是小辈。”她恭敬地回答。 “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唐潜眯起眼睛,淡淡地问。 “就凭这丫头在你手上,我可以告诉你秘密,或许你也可以唆使杀了我。你再花多一些时间去解开那个秘密,至于要花多少时间,就看你们的本事,只要你们唐门耗得起。” 唐门要招待这一堆江湖人,管他们吃喝住行,她又坑了他们一大笔,此时一定入不敷出。唐门现在一定急需揭开冰蚕软甲的秘密,好得到宝藏秘密。 “你现在面对的是整个江湖的人,而不是我们唐家,我们说了不算。”唐潜抬起眼皮,喝了一口茶,不急不慢地说。 江寒微瞥了一眼丁媱,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说,我换她,你们同意吗?” 第110章 束手就擒 “要不然放她走,我束手就擒;要不然我点燃火药,你们与她同归于尽,总有人逃不了。”江寒微得唇边噙着一丝笑意,其实更多的是威胁的意味,“当然,那个秘密我也和盘托出。” “好,我们答应你。”唐潜思量了片刻,沉声回答。 毋庸置疑地,她提出来的条件诱惑很大。这场戏的主角都愿意主动送上门了,他们哪有理由拒绝,再者还有意外的收获,何乐而不为。 “不过你们必须保证必须得放了她。”江寒微冷声说。 “这个自然,我们言出必行。”唐潜回答。 真有脸说,言出必行? 连绑架一个无辜者来威胁她的勾当都做了,他们还有什么勾当做不出? 她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轻蔑,她停止了笑才说:“哈哈,好一个言出必行,但我不信你们。” “果然是贪生怕死之辈,一旦涉及到自己的性命,自己就退缩了。”唐潜冷笑。 “我若是怕死,我就不会来。”她不愿意多加解释,向这些人解释清楚了有用吗?恨你的人还是恨你,厌你的人还是厌你。 “那你这要交换,又不信我们是要闹哪一出?”唐潜问道。 江寒微看了一眼骆川,很快移开目光,最后看向唐津昱,她轻笑:“在场的人中,我只信唐津昱。” 所有人都看向唐津昱,只见他一脸诧异,他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昱儿几时与这妖女攀上了关系?唐潜也看向他。 “你想说什么?”唐潜犹豫地问,他不希望从她口中听到对唐津昱不好的话。 “先由唐津昱把媱儿离开,我确定媱儿安全了,我自会束手就擒。”她见他们不吱声,于是继续说,“唐津昱是你们的人,也是我唯一信的人,他不会背信弃义,我只信他会绑了我后会放了媱儿,而你们,我不信。他是唐大家长最得意的徒孙,你自然也是信他的。假如到时我不肯就范,你大可让他把媱儿杀了,然后你们再把我给杀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似乎在等待唐潜的回答。 唐潜看向唐津昱,他先是沉默,随后点点头。 “可以。我们大多都是你的长辈,也不怕你耍心机,不过你可要记住欺骗我们的下场。”唐潜冷冷地说。 “唐大家长太看得起寒微了,我再会耍心机也比不上您老人家啊,我怎么可能以卵击石?” 唐潜眯眼看着她,这个少女跟她的母亲太像,说的话半真半假。 “唐大家长,能否借你的得意徒孙一下?”她恭敬地问道。 唐潜的眼里闪现一丝锐利的光芒,似乎有点不愿意。 “大爷爷,没事,我与她相识,她不会对我怎样的。”唐津昱俯下身子靠近唐潜的耳边,低声说。 唐潜轻轻地合上眼皮,以示同意。 “多谢大爷爷。” 唐津昱足尖一点,施展轻功掠到屋顶。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两个人,但谁都不敢乱动,心里还是担忧埋藏在某处的火药。从他们与她比试的经历来看,她确实藏着许多害人的手段。当初他们也有人看过她使用过雷门的轰天雷,现在说唐门院内埋有火药,他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江寒微似乎只凑到唐津昱的耳边一会,他轻轻颔首,然后他就从屋顶上掠了下来。 他走到丁媱旁边。 “微姐姐,不要,不要。”丁媱摇着头,大喊,带着哭腔,这些天来,她第一次露出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悲恸与无助。 “媱儿乖,微姐姐会没事的,我不是杀害龙盟主的凶手,等他们查清楚了就会放了我。你先跟津昱哥哥离开,我们到时再一起去骑马。”江寒微温柔地安慰着她。 “不,微姐姐,你快走,别管我。”丁媱哭了。 唐津昱解开丁媱的绳子,她的身体因为哭泣而变得颤抖,她想要跑向江寒微,被他拉住了。 “媱儿,微姐姐答应你的事几时没做到了?”江寒微淡淡一笑,然后看着唐津昱,“拜托了。” 唐津昱拉着丁媱,一步一步地走向大门,其他人没有放松警惕,看着他们。他们并不担心唐津昱会与江寒微串通一气,只是担心她会耍花样或者临阵脱逃。 看到唐津昱带着丁媱离开了唐门,江寒微舒然一笑,其实她只跟唐津昱说了一句话:“黑鹰寨。”如果她死了,丁媱她只能托付给陈九。她不是没想过雪痕城,但他们第一个揣测的就是雪痕城,所以她不能这样做。 “江姑娘,我们已经按照约定把丁媱姑娘放走,你是否也信守承诺。”唐潜凝视着她,语气和善得像是正常的老者。 若不是她在府内埋了火药和知道冰蚕软甲的秘密,他早就一道暗器把她打死。 “那是自然。” 她从屋顶飞了下来,像一翩然起舞的凤尾蝶,如此美艳动人。 骆川看着她,心中略过千万思绪,他甚至都会想为何她不将丁媱托付给他。 江寒微刚刚落到木桩旁,十几个人便持着刀剑冲了上去,把兵器架在她的脖子上。 “喂喂,刀剑无眼,看着点。我都说了我不跑,你们别太紧张。”她举起双手,一脸无辜地看着这十几把刀剑,只有淡定,没有一丝惊恐。 唐潜注视着这个少女,是个人才,只可惜不是个能用的人。 有人已经拿了铁链过来,她不是丁媱,自然不能用普通的绳子绑。 “妖女,你将火药埋在哪了?”还是有人惦记着火药,生怕突然哪里爆炸。 “呃,好像这不是交易的一环,我只是答应不炸你们,可没说会告诉你们火药的位置。”她狡黠地笑了,挑挑眉毛,“其实告诉你们位置也是可以的,但我得提新的要求。” 他们自然不会同意,她也是随口那么一说。院中自然没有埋着火药,这不过是她吓唬他们的把戏,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在场的应该有雷门的人吧,不如让他们寻寻?”她的手已经被扣上了手铐,她抬手时铁链相撞哐当响。 “她没有埋火药,她只是在唬人的。”唐潜看不下去了,沉声说。 “哈哈哈,我就说啊,我的小心机到了您这里都是大巫见小巫。”她爽朗一笑。 “小丫头,你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唐潜好意提醒,“把她押下去。” “多谢唐大家长。”她依旧不慌不忙。 第111章 将死之人 江寒微被捆在椅子上,手也被反绑着,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对来人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担心她会逃走,他们点了她的穴道,她现在就如普通人一般,完全没有内力。 唐千鹤站在唐潜的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听闻她傲慢无礼,完全不像是个阶下囚,现在他看到了,她确实狂得很,见到他们也熟视无睹。 “你是不是有所隐瞒?”唐潜冷声问道。 唐潜支开了看守她的人,现只剩下他们三人,他直接开门见山。 “唐大家长精得很老狐狸一样,真或假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她淡淡回答。 “你现在是阶下囚。”唐千鹤看到她的态度慵懒,不禁怒道,“再狂小心我一掌拍死你。” “寒微只是小辈,哪能劳烦您亲自动手?寒微只是阐述唐大家长精明,根本不需问寒微,您何必动怒?您也不必吓唬我,您不会杀我。”她其实不愿应付他们,一上来就兴师问罪,也不知自己动脑子去想,浪费时间。 “我是不会杀你,但是不代表我不会让你生不如死。”唐千鹤怒道。 江寒微轻皱眉头,就这么一个暴躁狂,不知道如何混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她再转头看向唐潜,他则是平静如水,乍一看还真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俗话说“人不可貌相”,说得就是他这种人。 唐门的情况就如同叶家一样,多年未曾出过优秀的人才,所以唐潜都头发花白了还需要亲自主持大局。多年前,唐门可也是江湖中响当当的门派,甚至超越玲珑城,现在虽挂着一个六大门派的头衔,但早已名不符实。 难得玲珑城的龙盟主死了,江湖局势有了大的变化,若是唐津昱得到盟主之位,唐门重新光复门楣指日可待。 “冰蚕软甲是真的,秘密也是真的。”她被唐千鹤盯得不舒服,于是说。 “荒唐,这怎么可能?”唐千鹤怒目圆睁,“难道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闹剧?” 他们按照江寒微告诉的方法,将冰蚕软甲放置到阳光下,确实发现了奇怪的地形纹路,他们将三件的图案描绘下来拼在一起啊,然后推敲宝藏所在的位置。 “什么?这里是……竟然是……”沉着的唐潜在认清地图的位置时,脸色骤变,诧异地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唐千鹤难以置信地拿起宝藏图,一边看一边唾骂:“他娘的是江寒微这个妖女耍诈,这宝藏的位置竟然是皇宫的国库。” 江寒微扭扭脖子,手指在腿上画着线,饶有兴趣地看着腿,仿佛手指划过的地方留下了可见的痕迹,她欣赏就看着那些图案或者说地形。 “起点为嫘丝夫人的故乡蜀地,终点是临安城,皇宫国库的位置,也就是宝藏的所在地。”她缓缓说。 “嫘丝夫人除了女红手艺一绝,还以贪玩出名。当年她从西域地区带回了寒冰蚕,养了足足五年,终于吐丝结茧。冰蚕丝坚韧如刚丝却又甚于钢丝,于是她想将冰蚕软甲织成背心,但又觉得单单的衣裳没意思,她玩心大起,就她凭借着高超的纺织手艺在冰蚕软甲上留下了三张地图。她死后,她的后人因急需用钱,将冰蚕软甲变卖换钱,从此冰蚕软甲分布江湖。 有好事者,发现了冰蚕软甲的秘密,于是有了冰蚕软甲藏有统一江湖的宝藏的传言。其实这不过是嫘丝夫人的一个玩笑,戏弄天下人的玩笑。若是让她知道那么多人都进了戏剧,恐怕她都得高兴得从棺材里跳起来。” 她手一抹大腿上的衣裳,仿佛将那幅地图擦掉。 “你这个妖女,早就知道这个秘密?”唐千鹤的目光不单单是怒火,还是惭愧,他们竟然让她给骗了。 唐潜虽没有说话,但脸色很难看,如果不是顾及形象,只怕也跟唐千鹤一般暴跳如雷。 “柳家丢失冰蚕软甲那时,我只是察觉了冰蚕软甲绘制了地图,但根本辨不出绘的是何处,直到我前些日子得到了另一件。”她轻描淡写地说。 “胡扯,嫘丝夫人的故事都知道了,还敢说前些日子才知道,分明是狡辩。”唐千鹤怒喝道。 江寒微打了个哈欠,说:“真蠢,当然是编的啦。” 他气得青筋暴起,向前走了一步,想要去教训她,结果被唐潜拦下了。 “就两件你也能辨出宝藏所在位置?”唐潜显然不相信。 “这个自然,另一件在青衣楼主手上,我有能耐抢他的或者借用一下?”她的语气没了轻慢,多了一丝无奈。 “夕揽也知道这个秘密?”唐潜问。 “自然。”她笑了笑。 唐潜轻叹一声,突然明白了一切,都是夕揽和她的阴谋,他们合伙让他们唐家折了一个大跟头。他清楚唐门与青衣楼结下的梁子也该是有个了结了,而这只是开始。 “唐大家长果然是明白人。”她诚恳地说。 旁边的唐千鹤显然不明白,眉头皱得紧紧的,但他也不管他们到底在嘀咕些什么,这事不用他懂,唐潜明白就行了。 “你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唐潜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喜欢这个傲慢的丫头了,她就像他年少时模样,轻狂又爱耍小聪明。 “我猜绝对不是来质问我宝藏的真假的,唐大家长已经知道是真的,所以才来这里找我。”她无聊地玩着拷在手上的铁链,现在武功用不了,不然她应该能够挣脱这铁链的。 “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唐潜笑道,笑容和蔼可亲,态度友善得像是长辈与小辈说话。 “我不爱跟老辣姜说话,容易吃亏。”她反驳。 “哈哈哈,难怪昱儿会跟你交朋友,你确实有趣得很。”唐潜没有生气,反而大笑起来。 “您别这样笑,像是个老变态。” 唐千鹤气得七孔生烟,哪个小辈敢对唐潜如此无礼啊?她绝对是是第一个,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如果不是她很快就会死,他早就上去撕碎她。 “唐大家长,寒微别的事可能还可以为您效劳,我吃进去的钱您就别指望我会吐出来。”她斜睨唐潜一眼,一字一句地说。 “将死之人还留着钱有何用处?”唐千鹤怒道。 “将死之人就是喜欢有钱陪葬。”她淡淡地回了一句。 她看向唐潜,笑道:“唐家缺钱,您大可把冰蚕软甲卖了,虽然秘密不值钱,但是依旧是保命的武器,应该能卖几万两,尤其是那些贪生怕死的富贾豪绅。” 确实,唐潜想从她手里要回这笔钱,他们没有叶家的支持,一个名望再高的门派若是连基本的运行资金都没有,它支撑不了多久,更别说统一江湖。他们可以从其他途径得到钱,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江姑娘,若是你肯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体面一些。”唐潜说。 “怎么都是一死都是死,管它体面不体面。”她晃了晃铁链,脸上浮现了笑容,“不过,若是交换,我就愿意拿出钱。” “放你是不可能的。”唐潜冷声打断她的话。 她摇摇头,说:“绝对是唐大家长的能力之内的事。” 第112章 福祸与共 唐津昱已经带着丁媱离开了苏州,正往黑鹰寨的方向赶去。 在逃亡的途中,她对他又骂又踢又咬,反正死活不愿跟他走,想要回去找江寒微。好脾气的唐津昱终于忍不住了,把她的手脚都绑了起来,她才安分下来。 “我知道你与微姐姐相熟,我求你放我离开。”丁媱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冷漠的男子,眼眶红红的。 唐津昱没有说话,甚至连看她都没看一眼。 “求你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微姐姐死。”人是打不到了,她知道骂也没用,只能换成了恳求和卖可怜。 “我答应微姑娘要安全送你到黑鹰寨。”他冷淡地回答。 “没了微姐姐,我也不活了,呜呜。” “你回去也没用,你又不会武功,回去了也只是会拖累她。”他眉头微蹙,他最受不了女人哭了,不对,应该是孩子哭,他只得安慰一句。 她沉默了。是啊,她不会武功,回去了又有什么用?但是让她一人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义? “微姑娘千辛万苦把你救出来,别辜负了她的良苦用心。”他从包袱里拿出两个烧饼,递一个给她。 “我没手。”她没好气地嚷了一句。 他解开绑她手的绳子,然后自顾地吃了起来。 “你们江湖人都是这般冷血无情的吗?微姐姐是你的朋友,你怎么能看她送死也不阻止?”丁媱不悦地瞪着他,恶狠狠地啃着烧饼。 “怪就怪我们门派不同。”他淡淡地说。 “世间并非黑白两色,也不能因门派的不同而笃定人的正邪。当初微姐姐也是你们白道的,此时就因为她是魔教之女,你们就认定了她是坏人?微姐姐从不滥杀无辜,不知比你们所谓的白道之人正义多少倍。”她愤怒地冲他嚷道,“凭什么认定她是坏人?” “她确实不是坏人。”他抬起头,眸里多了些忧愁。 “那你们还抓她?” “有人指认她是杀人凶手。” “但是你知道她不是凶手,为什么不帮她找出真凶?”她将最后一口的烧饼丢进嘴里,极其不友善地看着他。 他沉默了。 他何尝不了解,只是身不由己罢了。说她是杀龙瀚的凶手只是一个契机,是所有人都想她死,不管她有没有杀龙瀚。如果她不是江城的女儿,如果她与神木宫无关,如果她没有杀了那么多人……可是没有如果。 江寒微提出让他带走丁媱,一则是因为唐潜信任他,二则是不愿与他正面冲突。江寒微总是喜欢做无谓的事。 丁媱气愤地瞪着这个食古不化的人,但是他无动于衷,让她更加恼怒,于是她就开始骂咧咧地大嚷起来。 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也绝不是粗鄙之人,她就是想让他放她离开,可是这人油水不进,就是不肯放她。 “微姑娘重视你的性命多于她自己,救你的办法千万种,她偏偏选择了最安全的方法。她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等丁媱消停下来后,他慢慢说道。 她突然又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微姐姐就是个,呜……笨蛋,她一直觉得欠我姐姐,所以才这样做。呜呜,都是我没用,让他们抓了。” “别哭了。”他低喝了一声,结果她哭地更惨了。 “好了,微姑娘不是那么蠢的人,不可能束手就擒的,她会想办法逃走的。”他看到她的模样,语气不禁温柔了些许,“再者,他的师兄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真的?”丁媱止住了哭声,巴巴地看着他。 唐津昱点点头。 五日之后是江寒微的审判的日子,他们必须要在此之前把她给救出来。 沈诺凝视着远处,长长叹息一声,转而眼神都是复杂的担忧和悲哀。 在他参加武林大会前,江城曾召见过他一次。江城像是早就预料了现在的局面,将江寒微托付给他,当时他还感到讶异,原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他没有将此事告诉楚浪,作为师兄的他就应该守护好每一个师弟师妹。 江城明明知道自己会死,为何还要执意赴死? “沈师兄,我不该放她离开。”楚浪愧疚地说。 “我们几个师兄弟间,只有你是拦不住她的。”沈诺没有责怪他,“如果你阻止了她,即使救下了她的性命,她也只会在悔恨中度过一生。你是做出了最体谅她的选择。” “却也是我最后悔的选择。”楚浪苦笑。 “你最不愿看到她难过,所以你才如此做。”沈诺理解地说。 “不,比起她难过,我更不愿她死,只是我真的打不过她。让她负伤而去,不如让她无恙地去,到时逃跑也更容易些。她不是会轻视自己生命的人,她一会想办法逃脱。”楚浪第一次恨自己不用功练功,不然一定能够阻止她。 “楚师弟,我们此行必定九死一生,我知道我劝说不了你,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再考虑一下。”沈诺认真地看着他。 他并没有把握能从众多武林人的手中救下江寒微,只能殊死一搏。本来他是准备一个人去的,但是中途却遇到了楚浪,一个人去送死总比两个人去送死要强。 “你每次都如此,只把你当做我们的师兄,不把我当做小师妹的师兄。”楚浪不悦地说,看到沈诺愧疚,他拍拍沈诺的肩膀,“我们雪痕城的人福祸与共。” “抱歉。”沈诺点点头。 “你说,龙姑娘会还小师妹的清白吗?”楚浪突然问。 “也许会吧。”沈诺不肯定地说。 尽管他劝说了龙芷柔许久,她才肯将真相告诉他,最后也答应帮他证明江寒微的清白,但他根本没有把握。 “她的证明其实作用不大,若是能抓到凶手就好了。”楚浪感叹道。 “本来我有些许线索,但是突然断了。”沈诺眼神暗淡。 他追查了许久,好不容易查到了杀害龙瀚凶手的踪迹,但是凶手突然消失了,好像是被人藏起来了一样。可惜时间不够了,不然他一定继续追查下去。 “小师妹这个惹事精,从未给我们消停过,有她这个小师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楚浪见气氛凝重,然后抱怨了一句。 沈诺叹息道:“是啊。” 第113章 旧事 让唐潜意外的是,江寒微在最后的时刻并没有以性命相换,大概是她明白不能漫天要价的道理吧,确实,此事他能够做到。 “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唐千鹤冷声问道,“你这妖女满嘴谎言,老子哪里知道你是否是骗人的?” 他心里分明还惦记着她讲的嫘丝夫人的事,心里很不满。 “为了表示诚意,我会先将五万两黄金奉上。”江寒微看了一眼即使不说话也怒气冲冲的老人,然后再看看平静的唐潜,“唐大家长吃的盐比寒微吃的米还要多,应该能分辨得出我话中的真假。” “何处?” “东郊树林。” 唐潜使了个眼色给唐千鹤,他立即离开了房间。 江寒微抠着指甲,耐着性子等待,她知道唐千鹤是吩咐人东郊树林一探究竟。 唐潜顿时换成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跟着她唠家常,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大多数长辈在把你当做晚辈时,不过两种情况,严肃或和蔼可亲。她已经侵犯了长辈的利益关系,所以此刻的人都是虚假的。也许,他只有在面对唐津昱时,才算是一个真正的长辈吧。 她见过太多惺惺作态的长辈了,也懒得应付他们,也就只有她雪痕城的长辈才是最真实的,瞧她三师叔该严厉时绝对不会给你来“和蔼可亲”的戏码。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唐千鹤回来了,附在唐潜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遣人到东郊树林,确实收到了五万两黄金,但是箱子就摆在树林里,没有人看守。唐千鹤本来打算逮到一两个人,在严刑拷问之下得知江寒微将剩下的黄金藏在何处,可是根本没人。 “江侄孙女真是丝毫不逊色于你的母亲啊,事事都安排妥当了。”唐潜听完唐千鹤的叙述后,笑吟吟地打量着她。 唐潜不禁对此女多留了几个心眼,从她被捕到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她的计划进行着。 江寒微眼睛一亮:他也认识我的母亲? “此事我们答应了。”唐潜沉声回答。 “多谢唐大家长。”她的语气依旧是懒懒的,说到后面这句突然认真起来,“我想向唐大家长探听一些事情。” “你想知道十六年前的事?”唐潜笑问,唐千鹤准备推着轮椅出去时,听到她的话停了下来。 “嗯。”她直截了当地点点头。 从此前发生的种种事表明,武林中突然传出冰蚕软甲藏有统一武林的秘密,是靖云传出来的。靖云早就知道了冰蚕软甲的秘密,想要搅搅平静的江湖,所以传出这个消息。龙瀚死后,诸多门派都对盟主之位虎视眈眈,于是他再次捏造冰蚕软甲被盗的消息,将它投掷江湖。 江湖上发生的大事,虽与神木宫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都有间接的关系,出事的人都与当年黑白之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叶家被灭门,与叶景咄咄逼人有关,但不是根本原因。叶家明面上没有参与当年的战役,但是暗地里却给浩气盟提供资金,所谓是“有力出力,无力出钱”。而叶符禺当年知不知道自家女儿的丈夫是孟轩辕,就不得而知了。 靖云的态度很奇怪,他并没有入主中原武林的明显表现,倒像是个看戏的观众,只是搅起风云却并没有乘胜追击。 “知道这些还有意义吗?你都已经是将死之人。”唐潜摇摇头。 “那又当如何?我自然是不希望我死不瞑目,听说带着遗憾死去的人只能成为孤魂野鬼,那我岂不死得不值得?”江寒微坦坦荡荡地笑道。 “好吧。”唐潜想想觉得有道理,说了也没关系。 “十六年前,孟轩辕携四大使者和三十六堂进犯我们中原武林,我们正道……” “请您别用江湖流传的版本来糊弄我,我想知道江湖人不知道的那些。”她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我想知道为何雪痕城突然退出浩气盟。” 唐潜突然间沉默了,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神情变化,眼神变得越来越冷漠,仿佛如一把刀子,她冷笑:“一切都是你做的吧?我父亲,龙盟主以及神木宫的一人是兄弟,你利用他们的关系,逼迫我父亲带雪痕城退出浩气盟,不然你就将我父亲和龙盟主的关系公之于众。我父亲倒是没有关系,他只是雪痕城的一个弟子。但是龙盟主不同,他是玲珑城的新任城主,本来威信就不稳,可是他偏偏当了浩气盟的盟主。” “如果你把这事捅了,浩气盟只会军心涣散,所以我父亲没得选择。你想逼迫我父亲退出后,没有我父亲的联手,龙盟主不是孟轩辕的对手,你好假借孟轩辕之手除去龙盟主,然后再想办法除去我父亲,对不对?” “江侄孙女真是好脑洞,我怎么会做出这种违背江湖道义的事?”唐潜说。 “因为我父亲和龙盟主害死了你最得意的弟子。”她笑了笑,说,“其实我猜测得差不多,您不必隐瞒或者欺骗,难道你对一个将死之人都担忧?” 唐潜的眸子一凝,忽然大笑:“你说得不错。” “但是你万万想不到孟轩辕会退兵,龙盟主和我父亲都会安然无恙。所以,你趁着我父亲与龙盟主战后受伤,派人暗杀龙盟主。我与那人交过手,那人尽管在掩饰手法,但是万变不离其宗,他用的还是你们唐门的功夫。” “你很聪明,可惜聪明的人命都不长。”唐潜毒辣的眼睛注视着她,“龙瀚该死,你父亲也该死,这一天来得太晚了。” “真丑陋。”她低骂了一句,“亏你还是一门之主。” “江城和龙瀚才是最可恶的,闵儿只是犯了一点小错,为何要杀了他?”唐潜冷冷地喝道。 “小事?他可是杀害了无辜的一家十几口,他们只是普通百姓,不是江湖人。因为顶撞了他几句,就得赔上十几口的性命?他是自作孽不可活!”她冷哼几声。 唐潜狰狞地看着她,眼神狠毒,但只是一瞬,他笑道:“到底还是沉不住气的小孩,你很快就可以下去陪你父亲了。” “我父亲是你杀的吗?”她问。 唐潜冷笑:“我倒希望他是死在我手上。” 说完,唐千鹤推着唐潜离开了房间。 那会是谁?江寒微疑惑。 第114章 鬼断魂 天朗气清,微风和煦。 正如当日绑着丁媱的场景一样,此时江寒微也被绑着,只是绳索换成了铁链。 她冷眼看着周围的人,他们都是来看她被处刑的,她被冠上了谋害龙瀚的罪名。 她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不想让他们看到她惊恐,她厌恶他们得意的嘴脸,所以不能让他们得逞。 “江寒微杀害龙盟主,已是事实,现我等要为民除害……” 她扫视着周围,并没有认真听他们的判词,熟悉的面孔还真多,骆川、龙芷柔、陆少锋……看来除了唐津昱,其他的盟主候选人都到了。 这里聚集的高手不少,看来她想要从这里逃出去的几率还挺低的。 她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说话的唐潜身上时,从右手袖口处滑出一个铁片,她悄悄摸索着锁,想要解开锁。她与她的酒鬼师父学了许多旁门左道的功夫,当初险些因为偷懒而不学这开锁的手艺。她认为自己的武功强了随意就能震碎门锁,学这手艺用处不大。 师父当即骂了她:“人有福祸,多学一门手艺多一个活计。”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生活经历也是老练得很,把她料想不到的情况都预料到了。 “叮”的一声,她开了锁,由于人声嘈杂,其他人自然是没有听到。 她低头看了一眼脚镣,估算了一下时间,挣脱了手链后解开自己的穴道,再用内力震断脚镣,得要用上三四秒的时间。此时唐潜若是使用暗器,她一定必死无疑,她得趁其不备。 “请等一下。”正在她思量之际,一道声音从门口处传来。 唐潜停止了说话,所有人都看向了门口处。 “二师兄,三师兄。”江寒微低声呢喃,只见门口出现一个白衣少年和一个紫衣少年。 混蛋,他们怎么来了?她低骂一句。 “沈少侠、楚少侠?”唐潜看了一眼他们,随即淡淡问道,“你们是来给江姑娘送行的,还是来抢人的?”说到后面时,他的声音变得冷厉。 “龙盟主不是微儿杀的。”沈诺丢下一枚镖。 “这一枚普通的镖能说明什么?”唐潜看了一眼地面的暗器,淡然问答。 “镖当然只是普通的镖,但是镖上面涂的毒却不是普通的毒,这是‘鬼断魂’,传闻一碰毙命的毒药。”沈诺说。 “难道是当年的鬼断魂?” “不是吧?” 众人一听‘鬼断魂’三字当即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听说过这种毒。在五年前,曾有大批的武林高手都死于这种毒,他们都是被人暗算最终毙命,闹得人心惶惶。 鬼断魂最后一次出现是五年前,它毒害了藏剑山庄的二庄主,有人指认出此毒是由唐门旁系的唐陵研制并且使用。当时藏剑山庄的人问罪唐门,最后被唐潜已早已把唐陵逐出家门多年为由搪塞过去了,从此藏剑山庄一直与唐门不和。 由于龙芷柔的亲自指认,他们都断定是江寒微所为,并没有调查龙瀚中的是什么毒。 “尽管是鬼断魂,也有可能是江寒微不知从何处得知的配方配置的。龙盟主之女龙姑娘亲眼看到江寒微杀死龙盟主,她还怎么抵赖?”唐潜冷声说。 沈诺和楚浪的目光同时落在了龙芷柔的身上,她有些犹豫。 “龙姑娘,难道你就不想找出杀害龙盟主的真凶吗?还是说你要为了一己私欲而使龙盟主死不瞑目?”沈诺说道。 所有人都看向她,等待她的答复,她看了一眼江寒微,再看了一眼大家。 “我父亲确实……不是江姑娘杀害的,当时天太黑,我没有看清,再加上痛失父亲伤心过度才认定是江姑娘。现在我认真想想,当时我好像看到在林子暗处有一道人影,我还以为我看错了。”龙芷柔抿了抿嘴唇,终于还是开口了。 “龙姑娘,你确定你说得是真的?”唐潜问道。 “是,我确定。”龙芷柔认真地点点头。 “那也不能证明此事与江寒微无关,唐陵失踪多年,怎么突然就出现了,最大的可能还是龙盟主被江寒微杀死。”唐潜一再确定之后,他下了决定。 江寒微留不得,她知道的事太多,若是放她离开,一定是放虎归山。再者,此人的阴谋诡计诸多,没准放她离开后,她会对他们唐门下套。好吧,已经下了一个套。 “我看是唐大家长不愿意放我小师妹离开吧?因为怕到时查清楚与唐门有关,到时就百口莫辩了。”楚浪笑着说,“就像当初,唐陵杀害藏剑山庄的二庄主,最后抓到的凶手与唐门有关,因为他突然失踪了,唐门就摆脱了嫌疑。” “血口喷人。”唐千鹤怒道。 “那为何执着于杀害我小师妹?”楚浪冷声问道。 “尽管不是她杀的龙盟主,但是她是神木宫的妖女,我们还是不能放了她。”唐潜回答。 “妖女?我小师妹是我们雪痕城的弟子,与神木宫并无关系,难道因为她母亲是神木宫的她就是神木宫的妖女?荒谬!”楚浪斜睨着唐潜,“我看就是唐大家长做贼心虚,怕坏事败露。” 人心总是容易蛊惑的,众人在交头接耳,有人开始质疑唐潜了,尤其是藏剑山庄的人。 “你们有本事把凶手交出来,那我就可以考虑放了她。”唐潜骑虎难下,只得说。 沈诺和楚浪的脸色微变,他们确实没有抓到凶手。 “不知唐大家长说得可是真的?”这时,从大门处进来了一个青衣少年,他手里押着一个男子。 唐潜看到来人,脸色微变。 “那人是唐陵。” “对,对,就是他。” 众人像是炸开锅的油,死死地看着青衣少年带来的那个男子,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但是还是有人认出了他。对,他就是失踪了多年的唐陵,那个研制出‘鬼断魂’的人。 “时雨?”江寒微不像其他人,她的目光盯着的人是那个青衣少年。 她感到疑惑:他怎么会来?难道是夕揽让他来的?夕揽为何要如此做? “他就是杀害龙盟主的凶手。”时雨看了一眼江寒微,然后对着大家说。 第115章 时雨 唐潜看到唐陵时,脸色变了变。唐陵完成任务后曾回来复过一次命,他嘱咐唐陵暂且躲起来,不要在江湖中露面。沈诺和楚浪曾经追捕过唐陵,但是逃脱了。他以为唐陵已经躲了起来,不料还是被人抓了,还是被一个无名之辈抓了。 唐潜看了一眼江寒微,难道也是她的计谋?只见她眉头轻蹙,看着青衣少年的模样有点困惑,原来她并不知有这一出。沈诺和楚浪的表情很迷惑,看来也与他们无关。 像唐潜一样,所有人都好奇青衣少年的来历,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他们在江湖中都未曾见过此人,难道是新起之秀? 时雨推着唐陵,他走得一瘸一拐,缓缓地走向江寒微的方向。 若不是夕揽吩咐过,唐陵早就打得半身不遂,原来要他还能走路是这个意思。 “不知小兄弟是何人?如何抓到唐陵?”唐潜的眼神掠过唐陵,和蔼地问道。 时雨白了他一眼,然后冷冷道:“关你屁事,我最恶心假惺惺的人了。” 唐潜脸色煞白,面子再次挂不住。他可是江湖中人人敬仰的老人,换做龙瀚在他面前都要恭恭敬敬的,可是最近他遇到的年轻人都十分没有教养。 江寒微淡淡一笑:时雨这孩子可真可爱。 不过此时她更多的是担忧,她能预料到师兄们会来,但是她没有料想到夕揽会遣时雨过来。事态已经不像她预料的一样,她此刻就担心还凭白生更多的变故。 她此时的想法就是希望时雨赶紧离开,他的武功一般,只会拖他们的后腿。虽然她不喜欢夕揽,但是她对这个少年印象特别好,他善良、忍让,比青衣楼的其他冷漠的杀手要好太多了。 “告诉大家,龙瀚是谁杀的?”时雨无视掉唐潜,离她一丈距离时停了下来,踢唐陵一脚,人立刻跪到了地上,手撑住才没整个人趴在地上。 唐陵抬起鼻青脸肿的脸,发丝凌乱,他眼瞳涣散,应该是经受了极大的折磨。 “是我,龙瀚是我杀的。”他睁开眼睛,嘴角流露出不屑。 “谁指使你的?”时雨冷声问道。 “没人指使我,是我,是我。”他癫狂地笑了起来,“我唐陵,我是连武林盟主都能杀死的人,我是武林第一高手。” “混蛋。”时雨低骂一句。 唐陵在青衣楼就是一副模样,对指使他的绝口不提,咬定是他自己做的。冲着他这忠诚的模样,时雨不免有着钦佩他。撇开他善恶不辨,他也算是铮铮铁骨。 唐潜见唐陵咬定是他自己所谓,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众人看着癫狂的唐陵,神色各异。 龙芷柔和骆川冷冷地看着唐陵,刀子一样的眼神早已经将此人大卸八块。他就是杀害龙瀚的人,虽然幕后的人没有揪出来,但行凶者一样罪不可赦。 “既然已经澄清了微儿的罪名,是否应当放了她?”沈诺说。 “虽然她没有杀害龙盟主,但是她害死了不少武林人士,此罪一样严重。再者,你们口口声声称她是你们雪痕城的人,但是一直以雪痕城与神木宫的关系不清,没准你们雪痕城整个都是魔教的奸细。大家说对不对?”唐潜冷冷地说。 “对,江寒微杀害了我们落霞派数个弟子。” “还有我们丐帮的弟子十数个。” ……反正就是不放她的意思。 沈诺和楚浪相视一笑,他们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情况,他们是宁可杀错也不能放过。 “我向来不会伤害无辜,是他们非要阻挠我,只怪他们学艺不精。”江寒微懒得跟他们口舌之争了,与他们这些墙头草根本说不通。 “将雪痕城的人拿下。”唐潜招呼一声,唐门的弟子纷纷向前,凝视着他们。 沈诺与楚浪剑已出鞘,挡在了江寒微的面前,而时雨也护在她前面。 沈诺看了一眼时雨,摸不清这个少年的底细,不过起码暂时他们是朋友。 所有人顿时都拿出武器,将他们包围。 “小师妹,为你争取的时间够多了。”楚浪目视前方,话却是对背后的人说的。 “嗯,刚刚好。”江寒微淡淡一笑。 众人蜂涌而上,沈诺他们三人以剑相护,她趁机打开手镣。 唐潜犀利的眼睛一下就看出她挣脱了铁链,不屑地笑了笑,右手一挥,抛出了一枚暗器。 一枚暗器直直飞来,她的目光盯着那枚渐渐放大的暗器,速度快得她来不及害怕。她尽自己最快的速度解开她的穴道,不然根本躲不过这一击。 “时雨。”江寒微大喊,在她震碎脚镣的同时,时雨挡在了她的面前,暗器插在他的胸口。 他回头看了一眼她,嘴角带着笑容。 她的右手接住倒地的时雨,一口黑色的血从他的口里溢出,笑容带有些许痛苦。 “时雨,时雨,不要,你为何要这么傻?”她面露慌张,伸手抹去他嘴角的血,“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微姑娘,告诉楼主,时雨……不能为他效命了,来世,时雨一定。”他看着她,欣慰地笑着。 他终于要下去陪他的家人了,他多活的日子都是赚到的。只是他舍不得楼主,他还未来得及报他的救命之恩。 “哭泣是懦弱的行为,只有拳头硬了才能报仇。” 时雨抬起头看着临风而立的男子,他一身黑袍,脸上戴着一个恶鬼面具,但是他的声音很温柔。 “你是谁?”时雨擦干眼泪,抽噎地问道。 “夕揽。有人叫我楼主,有人叫我杀手之王,有人叫我恶鬼。”黑袍男子淡淡地回答。 时雨看着周围的尸体,满地的鲜血,尸体中有他的亲人,也有害他亲人的人。他看着眼前除了他之外的活人,是这个黑袍男子救了他,替他杀光了所有的坏人并救了他。 他刨了一夜,终于挖了十多个坑,他把他的家人埋了。而黑袍人一直守在他身旁,不知是担心坏人再来,还是他在思考着什么而忘记离开。 “喂,喂,你要去哪?”他追赶着黑袍人,“我现在无家可归,你能收留我吗?” “你可知我何人?” “知道,青衣楼的楼主,江湖最大的杀手组织的头儿。”他笃定地点点头。 “那还不滚?” “你是好人。”他扬起纯真的笑容。 第116章 万籁俱寂 百来人围攻两个人,他们竟然没有落半点下风,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院中已经哀声遍地。 玲珑城的人没有动手,他们也没有帮助沈诺等人。秦浩嘱咐过他们,若雪痕城不做损害江湖道义的事,则不许与雪痕城为敌。他们中有人想要去攻击沈诺等人,但是他们不敢不遵从师命。 藏剑山庄的人也没有动手,因为那个枉死的青衣少年替他们把追捕多年的凶手抓到了,当做还他一个人情。再者,沈诺与楚浪曾经为他们庄主找回过冰蚕软甲,这又是一个人情。 “时雨……” “小师妹,他死了。”楚浪拉起她,但是她无动于衷,就抱着尸体哭。 时雨是个无辜的孩子,凭什么要如此对待他?他为何救她?明明她还经常欺负他。她越想就越难过。 “小师妹,你不想你的两个师兄都死在他们手里,赶紧给我起来。”楚浪塞给她一把剑,然后右手一挡,格挡住袭来的人。 他与沈诺守在她周围,不让其他人动人分毫。 沈诺担忧地瞥了一眼她,剑一挥,数道白虹如闪电飞射而去,十几个人纷纷倒地,喷出鲜血。 “微儿。”他唤了一声。 她被楚浪的话刺激到了,缓缓放下时雨的尸体,握紧剑,抬起头时只见双眼猩红,但那不像是哭红的眼睛,而是带着戾气的眼睛。 雪痕无情,入魔。 一剑如雪,冰封千尺。 再一剑,万籁俱寂,魂亡刃下。 她每向前一步,便有人被她拦腰截断,两段飞射而去。 看着她的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们惶恐地看着她,犹豫着要不要往前冲。 她冷冷地看着他们,他们不往前,那她就向前走。她再一挥手,剑气横飞,他们的兵器纷纷折断,他们盯着手中的兵器,脸色煞白。 她的目光穿过所有人,目标只有一个,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家伙,她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坚定。 “不好。”沈诺看到她的模样,纵身飞跃到她的身边,他按住她的手。 她扭头看了一眼沈诺,咬着牙,压抑住心中的那份恨意。 现在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还有她的两个师兄,她不能意气用事,终有一天她会手刃唐潜。 “微儿?”他看清出她的脸,双眼的红色渐渐褪去,两行泪悄然滑下,“你没事吧?” “二师兄,我没事。”她慢慢放下剑,声音微微颤抖,“我们先寻机会逃走。” 沈诺微微一怔,眼前的小师妹仿佛与之前有所不同了,她比以前更加隐忍,更加懂得控制自己的悲愤。她知道自己不能迷失自己,不然就会沦为恶魔。 “沈诺,就凭你们三人,怎么逃脱得了整个武林的围剿?不如束手就擒,免得徒添伤亡。”唐潜已经退到了走廊处,观赏着这场斗争。 “当初在玲珑城我们师兄妹能够顺利逃离,现在一样能行。”楚浪的眼睛里闪现如针芒一样的冷光,手中的剑接二连三地刺出去。 “唐大家长是否是忘了我们的约定?你答应过不伤害我的师兄们的,你竟然言而无信?”江寒微眯眼看着唐潜这个老家伙,心知他必定不会遵守诺言。 “哼,一个阶下囚凭什么跟我谈条件?你们雪痕城的人都得死。”唐潜冷声喝道。 “幸亏我不轻易相信别人。”她勾了勾唇。 “轰隆”的一声巨响从唐家的西北方向传过来。 正打了起劲的人听到声音,不禁都停了下来,纷纷疑惑那是什么声音。只有唐门的人反应过来了,那是他们的库房,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在里面。 唐潜吃惊地看着江寒微,尤其是看到她嘴角的笑容,他就知道大事不好。 未待他们回神,又是“嘭”的一声,院中弥漫着一阵红色的烟雾,向四周扩散。未来得及反应的人吸入了烟雾,刹那感到呼吸难受,接着疼痛不已。 “这是什么?” “有毒,赶紧捂住嘴鼻。” “妖女他们呢?” 他们被毒气弥漫,顿时乱了阵脚。中毒的人纷纷倒地,痛苦地呻吟。 沈诺、楚浪和江寒微三人接着烟雾的笼罩,三人迅速逃离了。 “赶紧去追。”唐潜见他们逃走,厉声吩咐。 没有中毒的人赶紧追了过去。烟雾慢慢散去,呻吟声充斥着院中。 唐潜转着轮椅,往后面退了退,避免惨遭毒气。他的眼神闪过一丝冰冷,江寒微必须死,沈诺必须死,雪痕城的人都必须死。 “大家长,不好了,库房着火了。”一个人火急火燎地从跑过来。 “知道了。”唐潜的脸色很难看,厉声吩咐,“赶紧派人去救火。” 库房中可是藏有珍贵的书画,还有名贵绸缎,还有仅存的一些银票……那可是唐家最后的积蓄。 他顿时明白了一切,那些装黄金的箱子有夹层,里面装有火药,等到他们将黄金运到库房后,她就遣人在适当的时机点燃火药,但库房有重兵把守,她是如何做到的呢? “大家长,门中的人都已经……遣了出去。”那人为难地说。 “混蛋,那你还不快去救火。”唐潜生气地嚷道,“能抢救多少是多少。” 东郊树林,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枯叶,踩在上面可以听到清脆的声音。 沈诺等三人顺利逃离了唐门,暂时甩掉了追兵。 “二师兄,三师兄,对不起,微儿又给你们添麻烦了。”江寒微愧疚地说,脸上还残留着两道浅浅的泪痕。 “无妨,师兄应该照顾师妹。”沈诺温和地笑了笑。 “就是就是,我们已经习惯了,不闯祸就不是你了。”楚浪笑道,然后顺手拍了一下她的头。 “都是因为我,他才会……”她没有心情跟他打闹,想起了时雨的模样,她又阴郁了。 楚浪安慰地抚着她的发丝。 “小辈果然就是小辈,那么快就以为你们已经脱离风险了。” 他们忽然听到一个嘲弄的声音,向前方看去,表情皆变得严肃了。 “唐千鹤?” 唐千鹤带着十几个弟子在前方等着他们,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们会到这里一样。 “师兄果然料想得对。”唐千鹤大笑。 “唐潜那个老狐狸。”江寒微低骂一声,难怪唐千鹤没有在唐潜身边。 第117章 风起 秋风起,树叶刷刷地从空中飘落,像是黄色的雪花漫天飞舞。 江寒微三人与唐千鹤一行人对峙着,他们注视着彼此,但是谁都没有先动手。江寒微他们是在思量,唐千鹤的武功不如江城,但也不是他们这些小辈能应付的。 “那老家伙分明是想以老欺小。”楚浪皱着眉头对沈诺说,“沈师兄你有没有把握能赢他啊?” “再过几年,应该能比得过他,但此时我勉强能撑一段时间。”沈诺淡淡回答。 沈诺并不是狂,而是相信自己的能力,唐千鹤并不是像江城、龙瀚的那种天才,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此时的武功对他们来说很强,但是也不过是江城二十岁时的水平。 沈诺还年轻,他的潜力和武学领悟能力也强,再过几年就能赶上唐千鹤,而唐千鹤已经老了。但是,前提是他们现在有没有命能活下去,等待未来的三五年。 “狂妄小辈。”唐千鹤听到他们的谈话,不禁发怒。 “我们就是天众奇才,与你这种修炼了几十年才修得这水平的人不一样,你是羡慕不来的。”楚浪欠抽地说。 唐千鹤听到这话,怒气更盛,他未曾见过这般无礼的小辈,江湖中遇到他的人都心惊胆战,而他们却还在嘲弄他。 “三师兄,别把他激怒了,到时要逃走就难了。”江寒微笑吟吟地说。 唐千鹤终于被他们激怒了,他纵身飞跃,以极快的身手向他们扑来。 沈诺以剑相迎,剑光接二连三地闪出,他倏地拔地而起,身姿如风,剑锋直刺,两人周围的树叶飞舞,唐千鹤矫健闪躲。 他一剑挥下,唐千鹤双手合十,而雪痕剑的剑尖正在掌心,他用力向前刺却无果,于是再换回抽,却未见剑有丝毫动摇,唐千鹤就如泰山一般巍然屹立。 沈诺微微一笑,松开了握剑的手,唐千鹤面露疑惑,他右腿横踢,一股激烈的腿风撕裂空气。唐千鹤向后仰,他的手已再握住剑柄,寒气从剑中渗出,在唐千鹤的手心撕咬,手松了一下。 唐千鹤退了几步,左右两侧有两柄剑向他刺去,他连忙施展轻功又退了数步。楚浪和江寒微紧随其后,两道凛冽的剑气直劈他的门面。 “江城和李亦舟教出的徒弟还真有点本事。”唐千鹤身后的树干被切成三段,他赞赏道。 “承蒙唐二家长的称赞。”沈诺向前一挥剑,三道白虹飞射而出。 唐千鹤怒目一瞪,右拳一挥,拳风刚猛狠厉,与剑气相抵。他一挥手,一直旁观的唐门弟子持着刀剑就向前冲来。 “现在又以多欺少了。”楚浪无奈地摊摊手。 唐门弟子尚未靠近他们,突然出现了一批人,拦截了唐门弟子。 “陈九大哥?”江寒微眉头一皱。 “下次有事就面对面说,不然答不答应你都不清楚。”陈九笑道。 她与梅君阑离开黑鹰寨时,留了一封书信给陈九,说明了自己不想给他们带来困扰,也不愿他们因她而有损失。很明显,陈九不把那封信当回事。 “微姑娘,他们交给我们。”陈九转而向手底的弟兄们,豪情万丈地说,“你们这些狗娘养的休想动我们二当家分毫,兄弟们,上。” “是。”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唐千鹤看了一眼新来的客人,怒哼了一声:这妖女还挺多帮手。 “看来要对你们动真格了。”唐千鹤说。 “二师兄,三师兄。”江寒微与沈诺二人对视了一眼,三人同时向他扑去。 唐千鹤一挥手,三人离在仅一尺之遥时受到强劲的内力攻击,他们向不同方向弹开。 “竟然低估了他。”江寒微吐出一口血,捂着胸口,心里暗自想。 楚浪的目光不再柔和,似乎还有些许凶狠,他手里的剑发出狰狞声,数道银色的气流在剑身缠绕,如同鬼魅,他拔地飞跃,直取唐千鹤的咽喉。 唐千鹤略一偏身,扣住楚浪的手,剑中的气流瞬间消逝,唐千鹤紧紧将他的手锁住,楚浪感到一股又痛又辣的感觉。唐千鹤用力一扭,只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他往后一带,楚浪整个人飞射出去。 “三师兄。”江寒微眼看楚浪在落下风,她凌空起舞,一剑向唐千鹤刺去。 唐千鹤停下脚步,运足内力,一拳抡了过去,巨大的拳风飞来,她未近身就被拳风击中。 她被打到数丈之外,撞到树干才停下来,刚稳住身子,又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混蛋。”她低骂一句,消息不准,唐千鹤比他们认知的还要厉害,想不到武功久久停滞的他竟然有了新的突破。 “小师妹。” “微儿。” 楚浪和沈诺同时喊到她的名字,楚浪完全不顾受伤的手,换做左手拿剑,站了起来。 唐千鹤没有管她,继续走向楚浪,这小鬼的嘴最毒,他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哐当。”沈诺飞扑过来,以剑格挡,将唐千鹤的拳挡了下来,稳稳地站着,没有退半步。 “有点意思,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修为,不过我倒想看看你能接我多少拳?”唐千鹤惊讶地看着沈诺,他竟然能够接住他的攻击。 唐千鹤再挥出一拳,沈诺用了更多的内力,才勉强接下。 沈诺强忍住胸口的不适,寻思着得让师弟和师妹离开,不然他们都会被杀死的。 “楚师弟,带微儿离开。”沈诺看向楚浪,他们已经滞留在这里很久了,追踪的人很快就会赶上来,等他们来了,就走不了了。 “二师兄,福祸与共。”江寒微未等楚浪回答,她抢先回答,目光笃定。 沈诺无奈地摇摇头,没有再赶她走的意思了。 唐千鹤冷冷地看了一眼他们。 沈诺三人同时凌空飞跃,三人的周围都形成了风的漩涡,带着身边的枯叶飞舞,仿佛翩然起舞的蝴蝶。三个小漩涡慢慢汇成一个大漩涡,以唐千鹤为中心,狂风骤起,无数把剑围绕着他转。 剧烈的风声从林子里响起,风中的绿叶或黄叶都被搅碎成粉末。他们三人的衣袂都猎猎作响,鬓角的发丝也胡乱飞舞。 而处于中间的唐千鹤站立如松,双眸凝视。 “落雪无痕。”三人齐齐大喊,无数把剑向唐千鹤飞去。 “轰隆”一声巨响,唐千鹤所在的位置扬起了大量的沙尘。 三人凝视着中间的位置,应该被干掉了吧? “就这点能耐?”尘土散去时,唐千鹤抹了抹嘴角的鲜血,冷笑道。 只见他周围的枯叶尽数消失,以他为中心的地方留下一个大坑,他的身子陷了近一尺。 第118章 桃花落 “小师妹,你看,年纪大不是没好处的,起码人家可以痛打我们三人。”楚浪佯装淡定地耍着嘴皮,“如果我这个年纪一定不会这么没脸没皮。” “嘿,貌似我们真要死在这里了。”江寒微点点头,却也扯出一丝笑容。 输人不输阵,是他们雪痕城的优良传统。 唐千鹤完全不顾楚浪的嘲笑,胜者为王,败者才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他缓缓向他们走来,他们用力握紧剑,准备随时出击。 唐千鹤突然迅速向他们扑来,未等他们反应,他们三人被他一拳打中肚子,飞了出去。 他扑向江寒微,拳风如虎,空气发出剧烈的铮鸣声。唐潜一再强调,重点是要把她杀死,其他人都无所谓。 “微儿。” “小师妹。” 她用剑抵在胸前,视死如归地看着快如闪电的人。 “砰。”不过这一拳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前被一个巨大的身影挡住。 “铁布衫。”唐千鹤收回拳头,看着眼前壮硕的人,“竟然还有人练这种功夫?” “布三布四。”她唤了一声。 “二当家,你没事吧?”一个瘦小的男子转过头,关切地问道。 “多谢。”她笑了笑。 “我娘说不能欺负小朋友,你都一把年纪了还为老不尊。”壮硕的男子不悦地瞪了一眼唐千鹤。 “布四好棒,竟然会那么高深的词。”江寒微站了起来,摸了摸壮硕男子的头发,像是在安抚孩子一般。 布四高兴地笑了。 “抱歉,耗的时间有点长。”陈九已经解决了唐门的人,带着兄弟聚了过来。 “陈九大哥,辛苦了。”她的目光却盯着唐千鹤。 “还真是没完没了。”陈九看着出现在林子的人。 此时,追赶而来的江湖人终于都来了,他们站在唐千鹤的后面。 江寒微轻轻皱眉,看了一眼受伤的两个师兄,心下有了一个主意。 “陈九大哥,我的师兄拜托你们了。”她低声地陈九说,然后转向唐千鹤,冷声道,“你不是想要我的性命吗?” 话音刚落,她用凌云踏浪快速离开了人群,向林子深处飞去,她完全不管后面的人怎么呼喊,只顾逃离。只有把唐千鹤引开,她的师兄们才有幸存的可能。 唐千鹤见状,立马施展轻功追去。 “江寒微,就这样舍弃你的师兄离开?”唐千鹤冷冷地问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甩开了他一大段距离。 她如脚下生风,掠过一棵棵树木,而后面有一个黄袍老者穷追不舍。 大概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感觉越来越累,凌云踏浪虽不耗内力,但是费体力。 “累了,不跑了。”她停了下来,师兄们应该足够时间拜托他们了吧。 她抡剑刺去,唐千鹤顺势一闪,她的剑如影随形,接连不断地对准他刺去。 他顺势抓住她的手,用力一甩,她人像是石头一般被丢了出去。她未落地,唐千鹤一个转身飞到她的背后又是一掌,几个来回,她最后狠狠摔到地上。 “你这无异是送死。”唐千鹤说。 “那又如何?我死总比套门死好。”她艰难起身,舔了舔唇边的血。 “哼。”他又是一掌打来,她双手一会,六枚银针从她的手里飞出,直指他的眉心。 他一跃,六枚针整齐地钉在了树干上。 “这是绕指针,你怎么会这招?”就在他犹豫之际,一把剑从天而降,他来不及闪躲,剑刺伤了他的右背。他很快反应过来,转身一掌击中了来人。 “三师兄。”江寒微眉头一皱,容不得她思考,她拿起剑就对着唐千鹤刺去。 他灵活一闪,又三枚银针飞了过来。 她落在楚浪旁边,不悦地瞪着他:“跟过来干嘛?” 楚浪突然把她往他的身边一拉,一个匕首不知从何处飞了出来,本来是直取她的咽喉,匕首最后插在了地面。她靠在楚浪的胸前,她尚未站稳,突然感受到背后有一股力量将她往前推,楚浪的血喷在了她的颈脖处。 她回头一看,只见唐千鹤一掌重重地打在楚浪的背后,震碎了他的经脉。 “三师兄!”她瞪大了眼睛,歇斯底里地喊道。 她抱着他,他又吐了一口血,这次的血全滴在了他的紫衣上。 她呆滞地看着他,不,这不是真的,刚才三师兄还帮她躲过了匕首。 “三师兄,你别吓我。”她的手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小师妹,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楚浪脸色苍白,勉强扯出一丝微笑,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但嘴角那抹殷红分外妖娆。 “我……不会,我不会……”泪水已经控制不住,从她的脸上流下来,滚烫的泪珠滴到他的脸上,“所以你不要死,不要……呜,不划算对吧?你……” “你的泪……弄脏我的脸了,到时地府的女鬼看不上我,你赔得……起吗……” “不,三师兄!”她绝望涌上心头,声音响彻整个天空。 她目光无神地抱着楚浪,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 不,他没死,他只是睡着了。 唐千鹤闷哼一声,显然对这一幕并没有感触,他人如闪电般直飞向她,掌风凌厉。 “叶家靖云?”就在他快让她一掌毙命的瞬间,靖云接住了他的掌。 两人拆了数招,唐千鹤半分便宜都没占到,两人分退到两旁。 唐千鹤挥了挥衣袖,眉头紧蹙:此人的功夫难道与我不相上下? 靖云没再管唐千鹤,他轻轻拍拍江寒微的背后,柔声道:“阿微。” “孟靖云?”她抬起头,泪模糊了她的双眼,声音哽咽。 “对,是我。对不起,这次我真来迟了。”他愧疚地看着她。 如果他再早一点,也许阿微的师兄不会死。 江寒微止不住泪水,怔怔地看着那个紫衣少年。 “叶家靖云?那个武林大会胜了沈诺的人。” “他怎么又出现了?” ……赶来的人看到这样一幕:绿衣少女抱着一具尸体哭泣,白衣男子对唐千鹤熟视无睹,安慰着绿衣少女。 “叶家靖云,你最好放下她,不然你将会成为武林公敌。”唐千鹤冷冷地看着这个白衣男子。 “哼,武林公敌吗难道?我们神木宫还怕成为武林公敌?”靖云收起了温柔的眼神,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如冰的眼神。 “神木宫?” “他是神木宫的人。” ……所有人都震惊了,他竟然是神木宫的人。 “神木宫的人违背条约,竟然离开蜀地?”唐千鹤质问道。 “定下休战条约的是我父亲,而不是我。”靖云勾起一抹笑容,但是眼里没有笑意。 “你竟然是孟罹?”唐千鹤微微诧异,眼前的这个人有种令人窒息的威严。 孟轩辕的养子,新任神木宫主孟罹,难怪他武功在沈诺之上却名不经传? “这将是我们神木宫踏出蜀地的第一战。” “狂妄!”唐千鹤冷喝一声,他纵身飞跃向靖云扑来,拳头对准了靖云的脑门。 “不自量力!”靖云眼神闪过一丝狠厉,单手一挥,唐千鹤如箭一般弹开,接着是一声重重的落地声。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靖云,他们只看到他轻轻一抬手,但是唐千鹤已经飞了出去。 “让阿微难过的人都得死。”他一字一句地说。 第1章 杯莫停 扬州。醉香楼。 在二楼的东南角,一个青衣女子端坐在座位上,俯视着河道,杨柳依依,波光粼粼。街道上吆喝的小贩,河边洗衣的女子……都在有条不紊地过着他们的小日子。 青衣女子的腰间浅绿色的绸缎腰带泛着冷光,她眼神迷离,看不出悲或喜,桌上的菜一口也没动。 云液,醉香楼最出名的酒,还是一样的味道,很多事物却都不一样了。 五年,距离楚浪死后已经过去了足足五年。只要活着的人还活着,那死去的人就不会死去,她是如此告诉她自己。 但是,死了的人就是死了,他不会在帮她背锅,不会跟她一起赏月,不会敲她的脑袋……她幻想过的未来瞬间成了泡影。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他们的往事,她有时候会后悔为何不对他好一点。 她不再是雪痕城江寒微,她是神木宫楚微,她最后还是选择了这一条路,不去考虑对或错,她此时的日子确实比以前过得要自在。 她已经江湖赫赫有名的人物,而她腰间的裂帛也不再是无名之剑,它是嗜血的魔剑,跟它的主人一样,是个嗜血的魔鬼。 她眯眼看着酒杯里满满的云液酒,淡黄色的酒泛着波光,酒入愁肠。 “没钱?没钱敢来我们听雨楼吃酒?”在她放下酒杯时,远处店小二的声音传了过来。 一个喝得昏醉的少年扯着小二的衣袖,眯眼说:“小二哥,我有钱,只是遭了贼,赊账半天,待会我去找贼要回钱来。” 醉酒少年穿着灰色麻衫,全身上下都透露着简朴的气息,乍一看还真像是没钱付酒钱的人,难怪店小二会不信他的话。 “扯吧你,没见过这么说大话的,贼都跑没影了,还指望问贼要回钱?你真当我们蠢啊?”小二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酒疯子,“你在店里睡了一个时辰,一睡醒就想离开?” “真的,他身上有我钱的味道。”醉酒少年拉着他的手,认真道,“给我半天时间,我一定把钱讨回来。” 每年来吃霸王餐的人不少,大多都是吃饱喝足了就跑出去,这个少年有意思,不逃跑就算了,还拉着他讲清理由。他觉得少年很蠢,虽然吃霸王餐的人都会被大折,但起码不是坐以待毙啊。 他往桌上看了一眼,菜几乎吃光了,酒却只喝了半杯。 “不仅是一个酒疯子,还是一个醉疯狗。”小二嫌弃地甩开他的手,瞥见桌上的那柄镶着宝石的剑,好像价值不菲,“咦,我看这剑不错,应该能抵了酒钱。” “不行!”酒疯子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一手握住剑,好像发现自己言行不妥,随后笑道,“这剑不能拿走,我都说我会还你们酒钱咯,通融通融。” 小二先是一惊,但是见他恢复醉醺醺的模样,才舒了一口气。 “来人啊,把这酒鬼拖出去。”小二吩咐道。 两个灰衫大汉出现,手里拿着刀棍,围着醉酒少年。 “兄弟,别动粗啊,我都说我会有钱还你们的咯。”醉酒少年笑吟吟地说,模样看起来很狗腿子,但是不惹人讨厌,大概是因为年纪小的原因。 “他的酒钱我付了。”楚微淡淡地说。 话音刚落,一锭银子落到酒疯子的桌上,他眯眼看看银子,好像有两锭。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小二看到银子眼睛都亮了,赶紧点头哈腰,拿起那锭银子,接着冷冷地看了一眼醉酒少年,“算你走运,放开他。” 大汉松开了抓他的手,跟着店小二离开。 一阵凉风吹来,半醉的酒疯子顿时清醒了不少,他一勾唇,浅浅的笑容不轻浮却让人浮想万千。他摇摇晃晃地向楚微走来,眼睛半眯,零散的发碎在额间轻轻飘荡。 她才看清这人模样,麦色皮肤,高挺的鼻梁,瞳孔是很浅的茶色,稚气英俊的脸看不出年龄大小,似乎只有十六七岁。他不像是纯粹的汉族人,应该有外族血统。 “谢谢姑娘,我会把钱还你的。”他抱拳作揖,人还是摇摇晃晃的。 “小兄弟,酒量不好就别喝,喝了就别耍酒疯。”她闷喝了一杯酒。 醉酒少年时她之后入醉香楼的,她察觉到他从头到尾只喝了半杯酒,然后睡了一时辰,醒来依旧醉意未退。她见过酒量差的人,最糟糕的是一杯倒,而眼前的少年是半杯倒,刷新了她见过的最低。 “小兄弟?我今年二十二,怕是比姑娘还要年长吧,被我样子迷惑了?”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哦。钱不用还了,有缘再见再请我喝一杯酒吧。”她没有再看他,淡淡地说。 “姑娘,你不是得有点其他反应吗?”他得意的笑容僵住了,他看了一眼凳子,“我能与姑娘同坐吗?” “随意。” “好,你是个痛快人,你这朋友我交了。”他坐了下去,眼睛迷离,应该是酒意未退。 她轻笑,如果他知道她在江湖的名声,是不是交她这个朋友了? “怎么称呼姑娘?”他问。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楚微。” “楚微,我叫北莫亭。”他似乎并不认识她,坦荡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杯莫停?想必替你取这个名字的人是爱酒之人吧?可你偏偏是个酒量有限的人。”她看了一眼他的桌上,就一壶酒,杯中的酒也就喝了半杯。 “我师父是一个酒鬼,病入膏肓的酒鬼。他说我此次下山如果学不会喝酒,那就别回去了。酒不是好东西,宿醉后头特别难受,只怕我这是回不去了。”他尴尬地笑了笑,手按在太阳穴处,使劲揉揉,“不知为何师父为何那么爱喝这玩意?” 她想起她那个不修边幅的师父,距离上次见面也有五年之久了。他是不是又因为欠下酒钱而被扣留在酒楼刷碗?还是喝醉了睡在某棵高树之上? “我从小就经常被师父强行灌下又辣又涩的酒,我一杯就倒,记得最严重的一次睡了足足一个月。”他见她不说话,自己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我师父老是说一杯酒有百种味道,我除了苦涩和辛辣,什么也没尝出。” “人生百味,百味杯酒。”楚微笑了,原来是是来练心的,不过他这般天真赤诚,在江湖的路应当不好走。 “看不出姑娘小小年纪,说出的话竟与我师父的一样。”他似乎醉意退了不少,眼睛变得澄明清澈。 “大概是因为我也是一个好酒之人吧。”她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真是个奇怪的女子。北莫亭暗自想。 第2章 百人之约 落云庄。 一个身穿月白色华服的男子半躺在卧榻上,他双眼半眯,像是在休息,桌上放着一盘桂花糕,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 一个玄衣的女子走进厅内时,男子睁开了双眼,唇边多了一抹笑容。 “阿岚。”他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在那个女子身上,声音温柔。 不同于男子的柔和温暖,玄衣女子冷漠如霜。 “容岚不负宫主所托,已将天暗堂的叛党余孽十六人就地正法。”容岚单膝跪地,抱拳。 靖云赶紧将她扶起,容岚却躲开了他的双手。 “起来。”他吃了闭门羹,挥挥衣袖,负手而立,也不去看她。 她起身,头依旧低着,没有正眼看他,说:“宫主可还记得我们的百人之约?再有六人,我们之约便满,容岚希望宫主能够信守承诺。” “阿岚现在日日期盼杀满三百人,然后离开我吗?”他表情阴沉,但语气平静无波。 自从他们于五年前定下了这个约定,她做事比以前更加积极了,不管是多么危险的任务,她都主动请缨。有数次,她险些丧命。 难道她就真的那么想要离开神木宫吗?他是否要遂了她的意?他很快把这些想法摒弃,不能,不能放她离开。自神木宫创宫以来,从来没人能离开,除非死。 “此事是宫主应允的。”她抬起眼皮,不咸不淡地回答。 “神木宫刚刚入主中原,根基尚未稳定,正是用人之际,哪是你说离开就离开的。”他面无表情地说。 “微姑娘入宫已有五载,她的能力并不比我差,完全可以取代我,我愿意让出朱雀使者的位置。”她淡淡地回答。 神木宫于五年前,逐渐蚕吞江南、中原武林,终于夺得了江湖的半壁江山,其中不乏三大使者和楚微的功劳。神木宫虽没有完全称霸武林,但是在这个中原武林也终于有了一席之地,而不是蜗居在川蜀之地。 因为神木宫的侵入,四分五裂的浩气盟竟然再次团结一致,抵御神木宫。现在的江湖局势不再是只有白道的江湖,而是由白道浩气盟与黑道神木宫两派分庭抗礼,相互压制着。 “阿微是阿微,你是你,没有谁能取代谁。”他冷漠地说,“阿微有她需要完成的任务,也有非你不可的任务。当初你是如何对我说的?”他说到后面这句时,明显动怒了。 容岚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了当初的画面。 “靖云哥哥,我练成了。”稚气未脱的她冲着少年挥着手里的剑,那是她把师父教的最后一式练成的时候。 “我就知阿岚是最厉害的。”少年抱起年仅十二岁的她,高兴地笑着,仿佛练成的是他一样。 “阿岚要变得很厉害,一直替靖云哥哥分忧。”她认真地说。 “好。” 她从记忆中回神,她冷漠的双眸有了一丝波动,但是她很快隐去这一点异样,平静开口:“宫主,那不过是年幼时的戏言,不可当真。” “戏言?哼?”他冷哼一声,眯眼问她,“若是我说百人之约也不过是戏言,你当如何?” “宫主,你怎么能……”容岚不愿就此作罢,她继续说。 “我暂且不想提此事。”他打断了她的话,重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没有别的事,就出去吧。” 容岚无奈地看了一眼他,然后退下。 适逢楚微喝完酒回来,无意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走了进来:“抱歉,我并无窥听之意。” “你又去喝酒了?”靖云看了楚微一眼。 “嗯。” 他本想多关心几句,却见她表情淡漠,也没了问的兴致。自从楚浪死后,她就变了,不再像以前活泼开朗,话也少了。她更多的时候喜欢去喝酒,但又不是颓废的模样,一直把握着度,吩咐她办的事,她总能办得很好,他也没了指责她的借口。 如果他当时能够救下楚浪,或许她不会如此吧。但若是楚浪不死,也许她也不会加入神木宫。 她活着,带着恨意活着。 “五年了,你到底还是没把那事放下?”他长叹一声。 “你教我如何放下?”她反问道,“他们死在我面前,我却无能为力。” 他沉默不语。 时雨因她而死,陈九因她而死,楚浪也因她而死,她如何放下?这件事就像是噩梦一般缠绕着她,她只要闭上眼就能够看到他们的面孔。 她甚至怀疑何为黑白?难道只要自己称自己是白道,那自己就是白道了吗? 她摇摇头,径直走到桌子旁坐下,没有行礼。 她在外人面前也会对他行礼,但是只有他们两人时,她以前是如何就如何。她虽加入了神木宫,但是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她有足够的自由。 她拿起盘子里的桂花糕,看了几眼就又放下。靖云喜欢容岚,她第一次见到容岚就发现了。她曾经欺骗过自己一段时间,但最后败给了现实。 “宫主,容姑娘不过是不想杀人,你不让她外沾染鲜血便可。”楚微淡淡地说。 她的语气平静,实则内心早已波涛汹涌。真够可笑的,她竟然会劝他们和好。 “如果她执意要离开,我又当如何?”靖云苦笑道。 “你先让她冷静一下,不可逼得太紧。” 靖云又沉默了。 一阵沉默后,她终于将手里的茶喝光。 “可有我二师兄的消息?” “没有。”靖云轻轻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那次围剿时被人劫走的沈诺。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必死无疑吧,可是她却一直相信他还活着。 “微儿,也许他没你那么幸运……”虽然不忍,但是他还是说了。 “是吗?”她眼里露出难过,喃喃,“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说过会护我。” “我再多派着人手去寻他。” “谢谢!” 你可听说过蝉休阁?” “听闻了,三年前突然冒出来的组织,黑白两道的人都有得罪过,难定正邪。阁中人平日行事诡秘,出手狠绝。阁主是个二九的少年,颇有当年夕揽的风范。”她抬头凝视他的眼睛,深邃无底,看不出心思,“你是想趁蝉休阁尚未成气候前铲除他?若是你已盘算好,楚微愿意与蛇影同去将其歼灭。” 靖云笑道:“不用,青衣楼都无法对神木宫产生威胁,我还怕一个小小的蝉休阁?” “积沙成塔,聚水成渊。”她冷冷说。 第3章 旗鼓相当 靖云注视她良久,她表情淡漠,不知从几时起,她开始漠视一切,有时让他都认为她是一个薄凉的人。 “哦?阿微做事越发果断,与以前不大相同。”靖云淡淡一笑,“不过不是所有力量都要掐掉的,还有价值的优先考虑利用。蝉休阁既然没有对我们造成威胁,那就算了。” “楚微明白了。”楚微点点头。 靖云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既然他说了不用在意蝉休阁,那就说明他已经计划好了。 “我命厉蘅去调查了过蝉休阁,阁主风休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人,查不出所以然来,这倒是不常见。这一点确实与夕揽很像,却远远不如夕揽。”他倒了一杯茶,捏在手里不喝,看着茶叶沉浮,墨色的眸子深邃如渊。 “既然你那么看得起夕揽,为何不与他一比高下?”她顿了顿,看他一眼。 纵然她跟了他五年,她依旧看不透他,他心中盘算些什么她都无从得知。有时她会怀念以前的靖云,虽然是装出来的,但是不像现在城府难测。 他虽然嘴上说不在乎青衣楼,但是她知道他放眼江湖,也就只看得起夕揽这一个对手。他曾经派出人去探听青衣楼的消息,都被夕揽杀死了,难得回来的一人,却一个消息也探听不到。 对许多人而言,青衣楼只是一个杀手组织,并不像是浩气盟那样有威胁性的联盟,也许不能理解为何靖云会忌惮它。楚微与夕揽打过交道,她真切懂得,这世间能够与靖云一比的只有夕揽,那个江湖中知之甚少的蒙面楼主。 “夕揽与你有交情,若是我动了他,你岂不是会怪我?”靖云抬起头来,看着她。 时雨因她而死,她一直都觉得亏欠他,而夕揽又是时雨最为敬重的人,她绝对是不允许别人伤害夕揽的。 就算除去时雨这一层关系,她好像一直都与夕揽私交甚好,她一直在帮他做事,心狠手辣的夕揽也是难得的不杀她。 “呵,若是一个棋手没有了旗鼓相当的对手,他的棋艺再高超都没有用处。夕揽是你唯一认可的对手,你不过是想留在做你最后的对手。别把什么都推到我这里。”她摸了摸微烫的脸,酒意尚未褪去,所以脸颊微红。 “是啊,从他把你指引往神木宫开始,我就知道他是我唯一的对手。”他轻轻地笑了,但是眼睛没有笑意。 她怔了一下:他竟然知道是夕揽告诉她青葙的线索在神木宫的?难怪从她踏入蜀地就被他的人盯上。 自从知道靖云的身份后,她捋过她与靖云相遇前后的所有事,她想通了七七八八,但是有一个问题她想不通,夕揽为何会促成这件事?难道真的只是一场交易,他有所得,她也有所得? 夕揽曾经多次想要她帮他杀了靖云,这又是什么原因?难道他们还有别的恩怨? “你不曾与他交过手?”她喝了一杯热茶,刚好可以醒醒酒。 “交过一次。”靖云的眸子里闪过光芒,那是来自于对对手的欣赏。 “如何?”她突然来了精神,“你们几时比过?为何不曾听你说起过?” 靖云是可以轻易碾压唐千鹤的高手,而夕揽的功力深不可测,他们两人到底谁更胜一筹呢? “五年前的武林大会时,我与夕揽见过一面,然后跟他切磋了一下。”他不急不慢地回答,“记得那晚你在听风楼喝醉了酒,然后你与夕揽抱在了一起……” “孟靖云,你瞎说什么?”她的脸登然更加红了,羞赧地嚷道,“我喝醉了,不小心跌倒了,他只是扶了我一下……” 她突然停止了解释,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觉得更加无地自容。她为何要跟他解释呢?他根本就不在意,解释清楚了又如何? 她恢复了平静,淡淡一笑:“原来当时你也在啊?” “夕揽早就察觉到我的存在了,他似乎并不想理我,所以熟视无睹地说让你杀我。”他淡淡一笑,“不过你的演技很烂,千杯不醉的你怎么可能那么容易醉?” 她的心又是一冷,他果然不在意她与夕揽发生的事是真是假。 “哦,你倒是说说你们谁赢了?”她没有了刚开始的兴趣,语气平淡。 “打了平手,我一直以为同辈之中无人能及,结果还是有个人跟我不相上下。父亲曾经说过,我比他年轻的时候更厉害,我还以为我比所有人都厉害。”他第一次露出了沮丧的表情,“夕揽,我期待再次与他交锋。” 时间又过去了五年,夕揽又会有怎样的进步?他们再次相遇,又会是谁胜谁负? 楚微的心思并不在这里,对她而言,他们两人谁更加强,她一点兴趣都没有。靖云和夕揽对她而言都是豺狼虎豹,不管他们谁赢,对她一只小绵羊都没有好处。 “为何宫主会突然对蝉休阁感兴趣?”她转移了话题。 靖云略停顿了片刻,说:“厉蘅之所以无所得,要么他们本来就是一片空白,要么他们就是背后有一个厉害的人帮他们抹掉了所有的痕迹,不管是哪个原因,不都值得我在意吗?” 蝉休阁明面上是做丝绸生意的商人,而背地里又与江湖中人有诸多联系。蝉休阁主风休为人仗义,对遇难的江湖侠客都会给予援手,所以很多江湖人都会卖他面子。他只是一个才十八岁的少年,竟然有这样的手腕? 江湖中人对他的传言很多,有人说他是域外来的有钱人,有人说他发了一笔横财而创建了蝉休阁,有人说他是某个富商的私生子……反正就是无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你心中有了怀疑的对象?”她凝视着他。 他摊摊手,笑道:“还没有。不过也许他就真的只是某个富商的私生子,他父亲给了一笔钱做生意,结果真做得风生水起了。” “哦。”她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也许他只有这市井无赖的气息是不是装的,所以他恢复了身份,也还时常如此。 她只有听到他这样说话,她的心才卸下防备,会然一笑。 第4章 辗转难眠 在很远的地方,厉蘅便看到了楚微,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向她走去。 五年前,靖云将她带回落云庄,那时的她阴郁难过,连眼神都是无光的,身上的伤害远远不及心灵的伤害。后来与她相处的时间,她再也没有他第一次见面时的灵动活泼,反而多了一丝沉稳和防备。 她正一人安静地坐在亭子里,院中的花正开得灿烂,但是她却意不在花中。 “厉蘅见过微姑娘。”厉蘅抱拳行礼。 “厉护卫。”楚微淡淡一笑。 一直以来,厉蘅并不知道靖云就是孟罹,他曾经对靖云许下承诺,即使公子要反了孟罹,他也会誓死追随。当他知道此事时,他震惊之余并无其他表现,靖云只是换了一个身份而已,还是他的主子。 他此时的身份是天暗堂的堂主,所有人对他的称呼都改了,只有她依旧叫他“厉护卫”,像是他们第一次在叶家见面时一样,一直都没有改口。他不知道是她懒得改口,还是叫习惯了,他也不敢让她改口。 虽然她会协助宫主办事,但是她在神木宫并没有职位。宫主不是没有提过此事,但都被她拒绝了,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她总有一天会离开神木宫。 “恭喜你升为堂主。” 在他苦恼着要说什么话来打破僵局时,她率先开口了。 “多谢微姑娘。”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 “听闻你不久后要跟竹儿那丫头成亲,不知到时会不会请我喝一杯喜酒?”她开玩笑地问。 当听到靖云并没有把整个叶家灭门时,她还是感到欣慰的,起码他不是一个完全冷血的人,不过整个叶家应该只有竹儿一人活下。 她住进神木宫后,一直都是由竹儿照料的,大概是因为靖云希望有个熟人能够陪着她聊聊天,忘记忧愁吧。 也不知怎地,厉蘅突然与竹儿好上了,靖云也破天荒地同意他们二人在一起。 “微姑娘说的什么话,厉蘅还得感激微姑娘和宫主成全呢。”他急忙说。 “哈哈,新郎官果然不同,话也比以前多了,八成是被竹儿那丫头感染了吧。”她摆摆手,看到他一脸紧张的模样心中感到高兴。 幸福对一些人而言来得很容易,但大多数人都是没有得到上天眷顾的,他们注定得不到幸福,起码没那么容易得到幸福。 她的眼神突然暗淡了,她一直以来的要求不高,只是希望与师兄们在雪痕城喝酒赏月,不求名利,为何这点要求不能实现。 沈诺失踪了五年,生死未卜,她寻了他五年,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他真的遭遇不测了?不然他怎么可能一直不联系她? “微姑娘,是不是厉蘅说错了什么?”他见她的眸子留下了一行清泪,不由地紧张了起来。 她回过神来,擦掉泪水,淡淡一笑:“不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有些感触罢了。” “微姑娘,宫主与容使者青梅竹马,他难免会对容使者上心一些。”他以为她是因为宫主比较关心容岚,所以才如此难过。 他有点无法理解,以前宫主明明表现得很在乎微姑娘,但是自从容岚出现后,宫主似乎对容岚更加上心,而经常忽略微姑娘。 难道是得到了就没那么珍惜了吗?不行,我以后也一定要一直对竹儿好。他暗自想。 “可能厉护卫有所误会,我与宫主只是主上和属下的关系,并无其他。”她的目光复杂,最后只是无奈一笑。 原来她表现得那么明显吗?连一个旁人都把她的心思都看透了?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她慢慢理解了靖云为何会对她那么好,因为她是青葙的女儿。他对她可能是对妹妹的那种关系和疼爱,但绝对不是爱情。 她与厉蘅说了些祝福的话,他就离开了,大概是怕说些又惹她伤心的话吧,他走得很匆忙。 不一会儿,蛇影也来了。 蛇影是她进了神木宫之后,她最常接触的人,许多任务都是与他一起完成的。他的武功仅在靖云之下,是靖云的军师。 他长相比较普通,粗眉大眼,一身青衣穿在身上,却给人儒雅的感觉,从他的谈吐可以看出,他在加入神木宫之前应该出身在一个书香世家。 她并没有探听别人隐私的癖好,除非情非得已。 “蛇影使者主动来找我,可是有袁华的消息?”她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道。 蛇影坐下来,轻轻颔首。 “这家伙躲了五年,总算有了消息了。”她大喜。 她探听到消息,父亲是接到了袁华的信才离城的,然后一直发生了很多事,她都来不及处理这事,等事情安定下来后,她一直都找不到袁华的踪影。 龙瀚只是跟她说,父亲知道母亲死了的消息,很难过,也就是说这个消息很有可能是袁华告诉父亲的。那么,他还跟父亲说了什么?最后给父亲补刀的人会不会是他? 她有太多的疑问了。 “小狐狸,你为何不想通过宫主来找袁华,而要暗地委托我?”蛇影好奇地问。 “别叫我小狐狸,比狡诈我不及你万分之一,你才是真正的狐狸。”她不知道为何他会叫她小狐狸,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这个称呼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奉命杀了袁华一家,只怕他对你恨之入骨,有个杀手时刻在黑暗处盯着你应该辗转难眠吧?你应该比我更加着急找到他,我有问题想问他,你找他想杀他,所以我觉得我们能够达成共识。” “你是不信任宫主吧?你认为宫主瞒了你许多事,所以你担心他不会把袁华的藏身之处告诉你。”他笑了笑。 “难道不是吗?”她反问。 靖云对她母亲的死只说了一句话:得急病死的。她不信,母亲为何偏偏在孟轩辕死后不久也跟着死了,世间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就连付繁都不知道母亲是如何死的,她怎么可能相信靖云的一句话。 “你又为何要信我?我大可偷偷把他解决了,然后告诉你一个假消息。”他一挑眉,虚假难辨地说。 “因为你与宫中其他人不一样,看似你是靖云的属下,但是你有绝对的自由,你与靖云更多的是盟友的关系吧?” “你是第一个把我看得那么厉害的人,就不怕我让你失望?”蛇影大笑,并不置是否。 “我信自己的判断。”她笃定地回答。 “等你查明了真相,你就会离开神木宫?”他俯下身子,嗅了嗅花朵。 “也许吧,谁知道呢?”她的目光复杂,最后淡然一笑。 第5章 利刃 楚微正当要离开神木宫的时候,遇见了容岚,她本想假装没看见躲开容岚,不料两人正巧对上了眼。 她跟容岚交谈的次数并不多,出任务时也不会安排在一起,所以她们的了解不多。 “微姑娘。”一向淡漠的容岚竟然主动跟她攀谈,“可是要离宫?” “是,莫非容使者是故意等我?”楚微莞尔一笑。 容岚沉默不语,这可让楚微有些尴尬,她干咳了几几声,道:“容使者可是要去剿灭天龙教?” 容岚轻轻点点头。 “楚微以为此事最好由蛇影去办,他去的胜算高一些。”楚微委婉地说。 神木宫迁徙至江南地区近三年,天龙教屡屡与神木宫为敌,残害神木宫的人,靖云已下令要屠杀天龙教。天龙教屠害压榨周围无辜百姓多年,她以为这样的教派早就该被灭掉,靖云的做法正合她心意。 本来靖云是准备派遣蛇影去剿灭此教的,但是容岚主动请缨,要求带人前去剿灭,靖云竟然同意了。如果她没有听错,容岚再有六人就满了百人之约,为何还要同意? 天龙教的教主诡计多端又心狠手辣,容岚虽武功高强,但未必斗得过他。难道靖云断定她完成不了任务,所以才派她去的?但这也太冒险了,楚微还是觉得此事最合适的人选是蛇影,论阴谋没几个人比得过蛇影。 “我已请缨。”容岚淡淡地回答。 “你着急着杀满三百人,然后早点离开?”楚微眼神一冷,语气也没有刚才的客气,“想要离开我不阻止,但还请容使者珍惜自己的生命。这五年来,孟靖云为了救你可花了不少功夫,何必给人添乱呢?” 容岚微微一愣,向来平和的楚微怎么会怒气冲冲。 “抱歉,容使者。”楚微很快恢复了平静,淡然地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还是坚持宫主的第一次决定,蛇影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去风险太大。如果你出事了,他会难过。” 楚微压抑着心中的悲恸,让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没有波澜。 容岚惨然一笑:“微姑娘,他有了你,我不再是他最得意的利刃,他不会因为失去一件次品而难过。” 原来在她的心中,她只是靖云的一件兵器。楚微不知该如何说,她可没有大度到为情敌牵线。 “容使者莫要忘了,我从未说过加入神木宫,我亦不是孟靖云的利刃。我只杀我想杀的人,谁都不能强迫我杀我不愿杀的人。”楚微轻哼一声。 容岚淡漠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别样的光芒,掐灭在瞬间。是啊,楚微一直都是有选择的人,而她不是,从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点头的时候,她就不再属于她自己。 楚微的出身就与她自己不同,楚微还有疼爱她的师兄和师叔,即使她离开了神木宫,她还有地方可去。容岚没有,她除了神木宫,什么都没有了,也许她在十多年前就该身埋黄沙。 “是啊,你与我不同。”容岚的眼神暗淡了。 “容使者,楚微多嘴说一句,珍惜眼前人,莫要失去才后悔。选择你我都有,不必事事剑走偏锋。”楚微到底还是心软,不忍她冒险遇事,于是多劝说了一句。 她似乎懂得容岚为何如此冷漠与孤独,只有失去所有的人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生在这个世道,谁不都是个可怜人? 她踏出宫门,望着天空的朵朵白云,无奈地摇摇头,她低声叹息:“也许我该剃发为尼。” 说完,她轻点足尖,翻上马背,只留下一串马蹄声。 蛇影看着不远处,容岚怔怔地看着楚微离去的方向,眼神透露出悲凉和苦涩。 “我还以为有好戏看,竟然两个情敌还能心平气和地聊天?”梼雾不知从何时冒了出来,一副失望的表情,“女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 “容岚性情冷漠,楚微性情隐忍,这样的两个女人是不可能会闹得起来的。”蛇影淡淡地回答。 “宫主也是奇怪,身边换了那么多女子,对容岚和楚微却是不咸不淡的。如果是我,有如此绝色美女爱恋我,我还不左拥右抱,享受齐人之福?”梼雾露出淫笑,他早就对她们二人垂涎已久,奈何是宫主的人,所以才不敢下手。 蛇影斜睨了他一眼,说不上是厌恶还是冷漠:“不想死就收起你的那种心思,即使她们没有宫主保护,你又能近得了她们半尺之内?” “她们动起手来确实狠厉,十个我都敌不过,但是你可别忘了我的本行是用毒。”梼雾得意地笑了笑,“只要我想,武功多强的女子也只能任我摆布。” “是吗?”蛇影冷笑。 容岚他可不敢打包票,但楚微的话,梼雾还没来得及下毒就已经被她弄死了。 他跟楚微合作多年,每一次见到她,她的武功都有着惊人的进步,现在连他都猜测不到她的武功到了哪个境界。她越来越像是一个冷血的杀手,不是因为雪痕剑法的缘故,而是她的心越来越坚定,下手也不像以前那样犹豫。 “难道你不觉得容岚越来越不像一个杀手了吗?”梼雾抠了抠耳朵,随意地说,“倒是楚微这丫头变得越来越恐怖,两个人像是交换了一般。” 蛇影眼睛半眯,梼雾道出了他心中的疑惑,他突然愁眉紧锁。如果是这样,那宫主的决定就不妥了。 “这两个女人都是宫主带回来的,不知宫主更加看重哪个?”梼雾只顾自地说着。 蛇影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低声呢喃:“也许我明白为何宫主会执意要她加入我们了,我看重的是她的魔心,而宫主看重的是她事事掂量得清楚。女人,爱别人胜过爱她自己,容易被情感左右。她不一样,她是个薄凉的人,她爱的是她自己。” “她拿得起,放得下,她会选择对她自己最好的方式。” 也就是说,一个经历过伤痛的人熬过了最痛苦的时候,她就会有所成长,慢慢地让自己变得无坚不摧,这样的人会变成一把利刃。 难道感情这一块也是宫主故意为之,宫主想要她连爱情都舍弃? “蛇影使者倒是很懂女人啊。”梼雾调笑道。 “我们的宫主还真是残忍。”蛇影望着天空,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第6章 东南西北 蛇影跟江寒微说,袁华人现在漠北,难怪她一直探听他的消息无果,原来躲到了那么远的地方。按理说,他不该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怎么会逃到那么远的地方? 她原本以为蛇影会与她同行或者派人跟她同去,结果没有,她倒是省事,以后做事不用避开他们的视线。 她一路骑马北上,偶尔停下休息片刻,休息完了就立刻赶路。她找了他五年,说着急吧,五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三刻;说不着急吧,她也想早点知道真相。 她等马儿吃饱了,准备上马出发时,来了十几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打量着他们,看衣着打扮是唐门弟子。 “唐潜那个老家伙还真是锲而不舍,这些年一逮到我的踪影就派人来杀我,你们唐门弟子就有那么多给我杀吗?”她嫣然一笑。 当初她骗走了唐门的财产,掏唐潜一直怀恨在心,像是准备跟她死磕到底一般,但凡她的踪迹败露总是有唐门弟子的身影。 她觉得唐潜是个欺软怕硬的软骨头,跟她一起参与诈骗的人还有夕揽,他不敢找青衣楼的茬儿,只敢找她的麻烦。 不过唐门也是顽强,没了经济支撑以后也只是消停了三个月,然后继续在江湖蹦跶。她不知道唐潜这个老东西是用了什么办法让唐门死灰复燃的,但是不得不说他本事很大。 “大言不惭。”领头的唐门弟子听到她骂他们的大家长,气得脸都青了。 “还真是与那个沉不住气的老东西一个熊样。今日我不想杀人,不想死的麻利地滚。”她鄙夷地白了他们一眼,然后摆摆手。 “妖女,你杀害我们唐二家长,我们要你偿命。”领头人大骂道。 “不是你的声音大就是你有理,不是你有气势就能够赢我。”她懒懒地摆弄了一下发丝。 不知道为何那么多人明明知道自己技不如人还要来送死?活着不好吗?难道人多一点就以为自己的胜算多吗? “妖女,你们魔宫残害武林人士,不得好死。”领头人似乎听不懂人话,继续骂道。 “够了,杀他的是孟罹,有本事你们去找他报仇,揪着我这个小喽啰有何作用?”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语气冷漠,“不过我一直认为唐千鹤死得不冤枉,而唐潜也迟早会死在我的手里。” 她最恨的事就是不能亲手杀死唐千鹤替楚浪报仇,若不是靖云替她杀了他,此时他站在她的面前也一定不是她的对手。既然现在唐千鹤死了,那她下个要杀的就是唐潜。 她厌恶这些愚昧的唐门弟子,为了所谓的正义而杀害那么多无辜的人,竟然还浑然不知。人心容易蛊惑就是因为他们没有分辨对错的能力,这样的人最为可悲。 “杀。”领头人大喊。 十几个人向她扑过来,她无奈地摇摇头,手也没有闲着,手一挥,最前面的三个人就倒了下来。 他们看了一眼倒地的同伴,只见他们咽喉处都插着一根银针,他们也是学暗器的,但是他们深深地感到自己的手法远远不及她。 一刀向她的面门砍去,她偏了偏身子,又一把刀向她的右腿砍去,她抬起腿的同时向前方的人踢了一脚。 见她并未拔剑,两人举刀向她两肋砍去,领头人举刀向她正面砍来。她见无处闪躲,于是往后退了几步,领头人第一刀没砍中,接着赶紧砍第二刀。 正到刀劈向她的时候,她的右侧飞来了几枚暗器,她忽地纵起,躲过了暗器。 她眸色一冷,踢起一把刀,左砍右劈,砍死了数人,她瞬身移到领头人前面,以极快的速度折断了他的右手。 领头人痛苦地抱着右手在地面上打滚,其他人也被她重伤,不敢向前。 “滚!”她冷声说。 唐门弟子抬起领头人仓促地逃离,她面无表情看着他们的背影。 “什么人?”她突然听见一个轻微的声音。 “楚微姑娘,我是北莫亭,你可还记得我?”北莫亭从树后慢慢走出来,背后背着一柄剑。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狐疑地打量着这个男子,她知道他背着的是一把好剑,不知这个半杯倒的男子剑上的功夫如何。 “我准备去雪痕城,路过这里。”他讪笑道,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 雪痕城?他去雪痕城做什么? 她握紧手里的刀,目光没有离开他,不一会儿,她丢下手中的刀,笑道:“方向反了。” “什么?我跟樵夫打听过了,他让我往北走,我没有走错啊。他跟我说只要走一天便能到,结果我走了两天都没到,难道樵夫骗我?”他登时有点不高兴了,指着一个方向,咋咋呼呼地嚷道。 这人的方向感得多差才会一直在打转啊?两天之后还是一天的路程到雪痕城。 “这是东。”她扶了扶额头。 “什么?不对啊,我应该走对了啊。”他挠挠头,低声嘀咕,他指着四个方向,东南西北地点着,结果还是错了。 她又给他指了一次方向,他像是明白地点着头。 “楚微姑娘是要去哪啊?”他被她冷漠的眼神堵住了口,赶紧改口,“不好意思,是在下失礼了,不该打听姑娘的去向。” 他尴尬地低下头。 “倒是你,去雪痕城做甚?” “就如当初我跟姑娘所说,我一则是下山历练的,二则是奉命去捎个口信给李亦舟前辈。”他坦诚地回答。 楚微没有继续追问。 刚才她与唐门弟子的话他八成是听到了,也许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雪痕城,她很久没有回去了,不知师兄和师叔们可还好? “北公子,不如我送你一程,反正我亦有事要到风离镇,免得你再次迷路。” 中原似乎比他想象得要大得多,这路又长得差不多,只怕还是迷路,不知何时能到雪痕城,有个人带路也好。他认真考虑了一番,最后答应了。 她牵着马走在前头,他跟在后面。 刚才看楚微姑娘的武功,他总感觉有点熟悉,到底在哪里看过呢? 北莫亭疑惑地盯着她的背影看,实在记不起,他摇了摇头,走快两步跟上她的步伐。 第7章 回家 楚微抬头看着门匾的三个字“雪痕城”,经历了风雨的洗刷,字有些褪色,门匾上也有了许多细微的裂痕。 她无数次走进走出,极少抬头看门匾上的字,更不用说如此认真地看了。每年门匾的擦拭工作都是由大师兄做的,后来是二师兄做的,现在不知是四师兄还是火璃师兄。 她本想送北莫亭到风离镇就离开的,但不知为何她突然就跟着他一起到了雪痕城门前。 五年了,她从未再踏入过风离镇,更没有到这雪痕城。她越是珍贵的东西,她就越是害怕失去,她不愿给雪痕城带来噩运,所以她选择远离。就算她多次从风离镇附近经过,她也不敢踏入一步。 “楚微姑娘都已经到了门前,都不跟我同进?”北莫亭见她在远处停止了脚步,只是怔怔地看着门口。 “北公子早已知道我身份,又何必多此一问呢?”楚微摇摇头。 “莫亭只是觉得凡事未必如姑娘认为的糟糕,回个家,又有什么可顾忌的?”他不以为然地说。 回家?这里还是她的家吗?她曾经完美的家已经没有了,有些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内心在嗤笑。 “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她苦笑。 “你们中原人真奇怪。人生在世就那么数十载,如果事事都被条条框框束缚住,那岂不是错过诸多美好之物?做事随心便好,睡醒了又是美好的一天,什么烦恼啊仇恨啊都该抛诸脑后。” “这样的日子很美好,但我境界尚未达到。”她依旧没有向前走的意思。 以前她也是如此想的,但是有些无奈逼得她越活越不如从前。 “你确定不跟我一起进?你就不怕我是坏人,会对你的师叔和师兄们不利?”他已经走到了门前,拿起门环叩了几下门。 “若你是坏人,你觉得你此刻还有命活着吗?”她的语气依旧平和,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师父跟我说,中原的女子都是温柔可爱的,不像你这样,有点凶。”北莫亭再回头看时,发现那个青衣女子已经不见人影。 师父的话,不可尽信,不过,中原女子确实很美。 过了片刻,大门终于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红衣的男子。 雪痕城。落雪院。 楚微摸着桃树的树枝,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没有杂草,连青砖缝中都没有小草或青苔,没有半点衰败的痕迹。 一道掌风从她的背后劈了过来,她纵身而起,右手格挡,又一掌疾速劈来,她眼眸一凝,推挡出去。她与来人对打了几招,发现来人掌劲强而狠,招数变化莫测。 她突然停了下来,任由凌厉的掌风直劈她的面门,但是却久久没有劈下。 “火璃师兄,几年未见,武功有所长进。”微风拂过她的耳际,她睁开眼,看着一袭红衣的男子。 他还是原来的模样,比之前更加棱角分明了些,眸子里的火焰似乎没了,还是喜欢穿红衣。 她设想过一万种再次遇见他们的场景,没有一个像现在那么平和,那个从小追着她满城打的五师兄变得沉稳了。 “小师妹的进步更大,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了。”火璃笑了笑,没了火药味。 “我一直都比你强好不?”她不服输地说。 “比剑还是比火药?”他露出了桀骜不驯的表情,向前走了半步,瞳孔里闪着光。 “火璃师兄向来蛮不讲理,比剑说我欺负你,比火药我又赢不了你。”她努努鼻子,摇着头。 “哈哈,如此就是平局。” “哼。” 哈哈哈,他们都释然一笑。 楚微坐在走廊的石板上,抬头望着一树一人,火璃则还是站在原位,他们向来都是冤家,极少会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谈话。 “小师妹,你现在真的在为神木宫卖命?”火璃问。 “嗯。”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她点头。 “小师妹,你知道城主师伯最不愿见到的就是……”他眼神微变,想要加以劝说。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她拿起落在石板上的落叶,顺着叶子的脉络轻轻地撕碎。 他向她走了几步,俯视着,盯着她的眸子:“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会加入神木宫?我知道神木宫主孟罹就是你认识的靖云,是不是你有把柄在他手上,所以你才屈服于他?” “这条路是我选的,与他人无关。”她躲开他的目光,平静地回答。 “不,以前的你一定不会这样做,你最恩怨分明,你向来痛恨邪魔外道,你怎么可能是自愿的?”他握着她的手,因为激动而加大了力度。 她抽离自己的双手,站了起来,落在衣裙的落叶碎片掉到地面,她冷冷地说:“白道害死三师兄,重伤二师兄,他至今下落不明,他们还杀害了我的朋友,我凭什么还要为他们卖命?邪魔外道?所有人都想杀我,是孟靖云救了我,就是你口中的邪魔外道救了我。我加入神木宫怎么了?我只是杀该杀的人,没有杀害无辜的人。” “小师妹,你怎么变成了这样?”火璃看着有些愤怒的她,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好了,若是你想劝我回头,我与你无话可说。”她冷漠地说。 她眉头一皱,她最不愿见到的就是五师兄了,他天真得跟个孩子一般,哪怕他真的沉稳了不少。 他静默了许久,缓缓地说:“你是否要去见见师叔和四师兄他们,尤其是九师叔,他十分惦记你。” “不了,我还有事要办。火璃师兄,保重。”她果断拒绝了,她不知自己再跟他聊下去是否会动心,会忘记自己的使命。 “小师妹,我不希望以后我们成为敌人,但是你到时执意帮孟罹为非作歹,那我也不会手软的。”他无奈地说。 她凝视了他好一会儿,最后点头:“嗯。” 她凌空一跃,就如一只青色的鸟儿一般飞到了屋顶,她闭上眼,不回头。 “江寒微。”他伸出手,想要拦住她。 “火璃,我现在的名字叫楚微。”她头也不回地说。 火璃摸了摸光滑的桃树,桃叶在风中轻舞,他闭上双眼,轻轻叹息:楚微吗?三师兄的死对你的打击那么大吗? 第8章 滴水穿石 神木宫。 从天龙教围剿回来的人跪在地上,向靖云报告了情况。 靖云激动地站了起来,他惊恐地看着下面的黑衣人,难以置信地问:“什么?你说阿岚怎么了?” 他的语气微微颤抖,像是难以接受这个消息,丝毫不掩饰的担忧。 跪着的黑衣人吃惊地看着宫主,宫主向来沉稳冷静,今日是怎么了,竟然如此反常? “报……报告楼主,容使者在围剿天龙教时,被天龙教的教主打伤,等小的们过去,容使者已经下落不明。我们沿着血迹寻去,血迹在悬崖边消失,只怕容使者凶……凶多吉少。”黑衣人紧张地再复述了一遍。 靖云跌坐在椅子,脸色异常苍白,他嘴巴微张,似有话要说,如果不是右手用力扶着椅柄,只怕他整个人要摊坐在椅子上了。 他只是想要容岚知难而退,没想过她会出事啊。此刻她应该回来复命,告诉他她不能完成任务,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颜面再提出任务的事。为何,为何与他设想的不同? 她不能出事,她说过要一辈子与他相随,她怎么可能离她而去?不,这不可能。 “崖底寻了没?”蛇影问答。 “寻了,未见容使者的尸体。我们再次回到天龙教探听,他们并没有抓了人。”黑衣人正愁宫主会责罚他,却听到了蛇影使者的问话,战战兢兢地回答。 他们在崖底寻了四五遍,别说没有看到尸体,连半滴血迹都没有寻到。他们不是没有怀疑过容使者没有死,但是重伤的她被多人围击,怎么可能不死啊? 天龙教行事恶毒,根本不可能让她活命,无论从哪种可能想,容使者都是凶多吉少。 “混账,什么尸体?阿岚不可能死。”靖云眼神如刀,冷冷地说。 “宫主饶命,宫主饶命。”黑衣人吓得立刻磕头认罪。 蛇影抬头看了一眼靖云,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宫主如此担忧,他明明最关心容岚的安危,为何要派她去执行这一个任务呢? 容岚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冷漠的杀手,她渐渐有了感情,下手没有那么果断狠绝了。此事他本来就不赞同她去,可是宫主却执意要她去。 蛇影抱拳作揖,说:“宫主,既然未找到容使者的尸体,那她极有可能还活着,你不必太担心,我们再派些人去把她寻回来就好了。” “让没有任务的各个堂主派遣人去寻找容使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靖云稍稍恢复了平静,冷声吩咐。 是啊,此刻他只能期盼着她还活着,她向来命大,怎么可能轻易死去? 他握紧拳头,让自己尽快从此事中出来,担忧是最没用的情绪。 “是,宫主。”黑衣人回答。 “等一下。”正当黑衣人退出去时,靖云突然把他喊住,黑衣人心一紧,听到宫主说,“让厉蘅带天暗堂的人去寻找就好了。” “是,宫主。” 靖云眯着眼,手轻轻地敲着椅柄,他冷漠地吩咐:“豫立,明日你带人去把天龙教给铲除了,他们的教主给我带回来。” “是,宫主。”蛇影回答。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自古以来的定律。 靖云看着桌上的桂花糕,眼神迷离。从阿岚进了神木宫之后,她练完剑就会嚷着吃桂花糕,所以他不管何时都会备着桂花糕,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尽管她不再坐下来跟他一起聊天吃东西,他也还是坚持着。 他现在有权有势,能够给她所有她想要的生活,但是为何在此刻她却要离开他? 是他逼得她太紧了吗? 她有事可以跟他提啊,他什么都会答应她,除了离开。 雪痕城。 李亦舟端坐在椅子上,严肃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恭敬地站着,等待他的吩咐。 墨梓棋恭敬地站在李亦舟旁边,明显察觉到了三师叔似乎并不待见这个少年。 “你是颜枫的徒弟?”李亦舟冷冷地问,“那个家伙不是自诩逍遥自在吗?怎么还会收徒弟?” “是,小辈北莫亭见过李前辈。师父就是为了活得更加自在所以才收了我,为的是我替他买酒、洗衣、做饭和挣钱。”北莫亭很实诚地回答,“若不是他看我有这些好处,只怕他早逐我出师门了。” 光是他酒量不好这一条就足够师父逐他师门了,北莫亭心中暗暗喊苦。 站在李亦舟的嘴微微抽动,这还是像是颜枫的做事风格,衣食住行都有人帮他打点好了,那还不逍遥胜神仙。 “那老东西还没死?”李亦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皮没抬。 “回李前辈,师父还能吃能喝能跳。”北莫亭回答。 墨梓棋眉毛动了动,三师叔几时变得如此刻薄了? “当年黑白之战他都能忍心不管,选择去过他的逍遥日子了,怎地现在又开始关心江湖局势了?喝酒喝懵了?”李亦舟冷哼一声。 “回李前辈,师父的两位义兄惨死,师父自知不能坐视不理,于是派小辈下山协助李前辈。”北莫亭丝毫不为李亦舟的不屑冷漠而有所动怒。 师父在下山前嘱咐过他,李亦舟的脾气不太好,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其实现在看来也还好,完全不及师父的万分之一。 他只是感到惋惜,没有机会见识雪剑仙和仁义剑仙的剑法,以前他就希望有机会可以问剑他们,现在只能等黄泉相见了。不过他又听师父说,李亦舟的剑法只是稍逊与江城,能够与李亦舟一比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派一个小辈能成什么事?”李亦舟放下茶杯,已抬起头看这个少年。 “滴水亦能穿石,莫亭总有能用得上的地方。”北莫亭谦逊地说。 李亦舟将两根手指放在茶杯中沾了两滴水,手一挥,水疾速向北莫亭飞去。北莫亭知道那不是水那么简单,此时的水滴一定如同钢珠一般,若是被击中,非死即伤。 北莫亭快速拔出背后的剑,剑光一闪,接着听见金属撞击的声音。他将剑挡在自己的面门上,水滴再次化作柔和的水,随着剑身滑下。 水已经滴落,但他手里的剑还在颤动,清脆的铮鸣声在回荡。 他惊喜地看着剑,再看看李亦舟,这就是可以媲美雪剑仙的实力。 李亦舟满意地点点头:“你不像你师父那般傲慢。” “李前辈过奖了,师父倒嫌弃莫亭不够洒脱。”他将剑插回剑鞘。 师父希望他无欲无求,但是他做不到。他痴迷剑术,渴望战胜所有用剑的人。 其实师父又何尝做到了,他听闻他的义兄死时,他痛饮了三天三夜,整个人都颓废了,完全没了逍遥仙人的洒脱和飘逸。江湖中人都羡慕的人,只有北莫亭知道,他并没有世人认为的美好。 “像那个酒鬼有什么好的?不过是装逍遥,未必有我们这些俗事缠身的人自在。”李亦舟鼻子呼出一口气,“你先在雪痕城住下来吧,其他事往后再说。棋儿,你先带莫亭去厢房住下。” “是,三师叔。”墨梓棋回答。 “是,李前辈。” “由你的阐述可知,你做饭的手艺应当不错,我也吃腻了火璃的菜,你随便把饭也做了吧。”正当北莫亭准备跟着墨梓棋离开时,李亦舟补充一句。 “啊?”北莫亭吃惊地张大嘴巴。 第9章 受伤 楚微躲在树后,探出脑袋,看了一眼远处,有一个身穿黑袍的人正靠在树旁,他用手撑在地上,试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应该是受了重伤。 因为树刚好挡住了他的脸,她不能辨认那个人的模样。她手按在树干上,在犹豫是否要靠近。 会不会是唐门弟子他们设下的陷阱?如果不是,那她袖手旁观就显得太冷血。 那人终于放弃了挣扎,靠在树干上一动不动。 难道是死了?哎,谁让她菩萨心肠呢。 她环视周围,并没有发现有其他人的动静,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滚!”未待她靠近,那人突然警惕起来,冷冰冰地喊了一个字。 他摸起旁边的剑,手握紧剑柄,关节处发白,他将剑横在胸前,目光狠毒地盯着她。 “喂,你没事吧?”她俯视着他,关切地问道。 她看着他,准确地说不是看他,而是看他脸上的面具,黑木饕餮纹面具。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浮现过多种想法,此人是他,因为他戴着的面具像是她送他的那个;此人不是他,黑木饕餮纹的面具很常见,在平江府的街上一吊钱一个,再者,他不可能会受伤。 他没有回答她,眼眸如冰霜,没有一点温度,如果他不是受了伤,他手里的刀早就抵在了她的脖子吧。 她摊开双手,向后退了半步,试探地问了一句:“夕揽?” “我虽受了伤,但要杀你不难。”他以剑鞘支撑,艰难地撑起自己的身子,背后靠在树上,嘴里吐出刀子一般的话,短促而锋利。 “夕揽楼主,我就想查看一下你的伤势,我对你的模样可不感兴趣。”才怪,我一直都惦记着你面具下的样貌。 “哼。”他闷哼一声。 她脸上浮现了一抹笑容,她往后退到一丈以外,坐在了突出的树根上。她拿出一个酒囊,仰头大喝一口,却没有一滴酒溢出来。 他似乎放松了戒备,放下手里的剑,但手里还是紧紧握着剑,又重新坐下来,他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她就闭上了眼睛。 真可笑,我竟然主动当他的护卫。她无奈地笑笑。 “不想死就闭嘴。”她瞬身到他的旁边,扶起他,威胁道。 他听到她的威胁竟然没有生气或者用剑伤她,而是配合地将手上的力气施加在她的臂上。她带着他凌空一跃,两人躲到了树上。 一拨人马从楚微的眼前过去,他们没有停留或者寻找,而是骑着马快速离开。她见过其中一个人,是藏剑山庄的弟子,但是他们急匆匆的要去哪里啊? 待他们走远,连马蹄声都渐渐听不见时,她松开了扶着他的手,她感觉到他的脉搏很弱,气息也不稳,但他强硬撑着。他果然是受了重伤,是谁伤了他? “对不起,夕揽楼主,刚才多有冒犯。”尽管他受了伤,她依旧不敢大意,态度也还是要表现得恭敬的,免得惹他不高兴。 她长吁一口气,不知刚才自己哪来的胆子,竟然敢用那种语气跟他说话。 “多谢。”夕揽生硬地说。 “我还以为夕揽楼主不会说谢谢,这句谢谢我收下了。”她莞尔一笑,有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他剧烈地咳了一声,左手捂住右胸,他的面具因为咳嗽而颤动着。她总觉得面具之下一定是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就像他葱白干瘦的手一般。 “你怎么会受伤?普天之下能够伤你的人应该不多。”她半步都不敢向前,斜睨着他说。 “不该你问的别问。”他冷然道。 “切,夕揽楼主,我可不是你的属下,你这主人口吻该改改。”她不悦地说。 她与夕揽打交道多年,从未见过他受过伤,他就像是神话般的人物,无人能伤他。毕竟,武功比他低的人,根本近不了他一丈内,武功比他高的人,没他狡诈。 她怎么思考,都认为夕揽不会吃亏。 她再抬头瞟了一眼,这货一定是夕揽无疑了,欠抽的语气,便秘的态度,熟悉的面具。她探过他的内力,深厚得不像个正常人。 “为何救我?”夕揽问。 “算是还了当日玲珑城玉苓丹的恩情。”她喝一口酒,淡淡地回答。 神木宫。 这些日子,厉蘅传回的消息都是尚未找到容岚的踪迹,靖云越发颓废。 原定昨日的婚期,厉蘅也因为容岚失踪一事而往后推迟了。 蛇影恭敬地站着,久久未有说话。他带领着属下已经攻破了天龙教,他们的教主被靖云折磨得不成人形,可没有问到容岚的消息。据教主所说,他们追到崖边时并没有发现她的踪影,他们以为她掉到了崖底。 靖云看了一眼蛇影,想起已经有好几日未见到楚微的蛇影了,于是问道:“豫立,阿微呢?” “启禀宫主,小狐狸有事离宫了。”蛇影道。 “她还真不把她当做神木宫的一份子,仗着我对她的好,竟然任意离开?”靖云冷哼一声。 “小狐狸是从小养在野外的动物,她最怕被东西束缚了,宫主不也是担忧困住她的人困不住她的心,所以才给她更多的自由吗?”蛇影回答。 靖云是将楚微当做朋友,而不是属下,所以才一再忍让她,可惜他并没有看清自己的心,如果他对容岚也给予更多的自由,那容岚就不会想要离开。 靖云沉思了片刻,倒了一杯酒,怆然地喝下。 “豫立,阿岚想要离开,阿微是否也想离开啊?”靖云轻轻地感叹,语气有些悲凉,“以前我以为雪痕城中沈诺是个难得的人才,却未发现阿微亦是不可多得的良木,可惜她终究只是个女人,容易被感情左右。如果不是楚浪的死,只怕她至今还是我的敌人。若是让她找到了沈诺,她就会离开吧。” 他有权有势又如何?他留不住一个真心待他的人,青葙是如此,她的女儿也是如此,她们都终将离他而去。 “微姑娘重情重义,宫主多次舍命救她,她应当会铭记于心。”蛇影顿了顿,说。 “她是何等聪明,她当早已察觉我对她的好只是因为我答应了她母亲。”靖云苦笑。 “宫主对她如此好,真的只是因为她的母亲吗?”蛇影反问。 “不然呢?” 第10章 拔心不死 “你是葛天?” 葛天盯着一身黑衣的瘦弱少年,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手里握着一把剑,剑锋在滴着血。听声音,这个少年应该才十几岁。为了见他,少年一人闯入了青衣楼。 他审视着少年,虽说楼中的弟子不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但都是经验老道的杀手,区区一个少年竟然能够闯进来。 “你把他们都杀了?”他问。 “杀不了别人的杀手,只能死。”少年淡淡地回答,面具唯一的两个孔下的眼睛平静无波。 “的确,作为一个杀手只有两个下场,不是杀人就是被别人杀。”葛天笑了笑,面上没有动怒,反而赞同少年的看法,“不知你闯入我青衣楼是为了杀人还是别的?” 他凝视着少年,只觉得少年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但是他又不知是各种感觉。 “我要加入青衣楼。”少年的语气没有变化,像是没有感情的机械。 他打量着少年,少年面对着他没有丝毫恐惧。而且,这个少年与他人不同,别人的说辞是“想”要加入,而他却是“要”加入。 他识人无数,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冷漠、锐利甚至狠厉,在深邃的背后他能感受到浓郁的仇恨。这双眼睛不像一个少年的眼睛,尽管忽视了仇恨看似清澈,他对少年很是欣赏。 “哈哈,为什么?”葛天仰天大笑。 “我需要一个可以杀人的身份。”瘦弱少年几乎没有思考,答案脱口而出。 “想杀人哪里需要身份?只要你强于别人,想杀谁都可以。江湖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以你的能力,假以时日想杀谁都不是问题。”葛天感兴趣地斜睨着这个少年。 加入青衣楼的人不是为了钱财,就因为他们是亡命之徒不得已而为之,杀手可不是为了正义而战的人。为了“杀手”这个身份而选择加入青衣楼,他倒是第一次听到。 少年这次没有回答,他揭开脸上的面具。 葛天看着面具下的脸,表情复杂,有惊讶,有高兴,有无奈,有同情。他轻轻地叹息一声,最后狂笑起来。 “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都是命啊。”葛天仰天长啸,所有的答案都写在了那张脸上。 “我可加入?”少年将面具戴上,声音淡漠。 “自然。但是你可要想好了,一旦双手染上鲜血,你就再也回不了头了。”葛天眼神一凝,一字一句地说,“你还年轻,还有选择的余地,你不该走这一条路。” “我没想过回头。”少年坚定地回答。 葛天看着远处的烛光,他眼睛里的火苗在晃动着,他笑了,这个少年将会是他们青衣楼的希望。青衣楼一直都被龙羽组织压着,但是此时一切都不同了。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木兰去皮不死,宿莽拔心不死,从此你就叫‘夕揽’,可好?”葛天的眼睛闪着光芒。 “随便。”少年无所谓地回答,目光还是冷冷的。 他轻轻地拍着少年的肩膀,高兴地说:“青衣楼有你,也许就能够名震江湖。青衣楼就像是这宿莽,经久不衰,哪怕是龙羽组织也得屈服于青衣楼之下。” 少年似乎对他的提议并不感兴趣,没有回应。 “如果你能做到,哪怕要我死也没关系。”他双手握住少年的肩膀,用力捏着,他注视着少年的眼睛。 少年沉默了片刻,随即淡淡地说:“哦。” “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葛天眼神掠过一丝忧愁。 少年的眼睛终于有了些许波动,到没有回答。 突然不知从何处冒出了火焰,火龙迅速蔓延,将葛天包围,火舌袭卷而来,越烧火势越猛。 “你别死,你别死。”少年的眼中只有火苗,他的心里终于有了波动,他歇斯底里地大喊。 被火苗舔舐的葛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感受到痛苦,葛天突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场景突然转换了,火消失了,葛天也消失了。少年站在一片黑色的土地上,地面像是没有边际,一直蔓延至天际。忽然,鲜血染红了黑色的大地,少年往后退,看向天空,可是天空也在慢慢变成血色。 “母亲。”少年的眼前浮现了一个女子的脸,那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女子的脸溅满了血迹,那是谁的血? 她怔怔地看着少年,嘴角微动,但他听不清她的话,似乎在唤他的名字,又似在唤其他人的名字。 女子的脸扭曲了…… “不要,不……”夕揽喃喃道,似乎在做噩梦。 破庙里,风从破败的窗户吹进来,火堆的火苗在轻轻摇曳,火焰的光芒落在夕揽的面具上。 楚微睁开眼睛,注视着他,只见他的头不停地在晃动,口中一直在低声嘀咕。 “喂,夕揽?”她淡漠地问了一句,但是他没有反应。 那是他真正的声音吗?向来冷厉的声音竟然也有柔弱的时候。 她闷哼一声,她还以为像他那样的人不会露出脆弱的一面,她见他仍旧陷在噩梦中,心有不忍。她犹豫了一下,同情心泛滥的她向他走去。 “夕揽,你没事吧?”她的手尚未碰到他的肩膀,冰冷的剑就已经抵在她的脖子上,她的眼睛撞上他冷漠的瞳孔,覆着霜色。 “别好心当做驴肝肺,若不是你叫喊的声音太大搅了我的好梦,老娘有空管你?你当你貌比潘安还是容胜宋玉,老娘用得着窥视你面具下的臭脸?”楚微当即就怒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骂咧咧地看着他。 他的眸子慢慢变得柔和,放下了手里的剑。 她先是吃惊,她从未见过他妥协,那样柔和的眼睛不属于夕揽。 “老娘看你不是一个汪洋大盗就是一个丑八怪,不然怎么整日用面具遮着脸?”她气鼓鼓地挥挥衣袖,嘴上也没有闲着。 “抱歉。” “什么?”她扭头问道,夕揽没有再开口,她在想她刚才是不是误听。 “呵,明日的太阳应该会从西边出来,我明日得早起看日出。”她幽幽地说。 她又嘀咕了几声,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坐下,闭上眼睛,不再搭理他。 夕揽看着她的脸,没有再睡觉。 【注1】战国-屈原《离骚》 第11章 借酒浇愁 大多时候,夕揽在破庙里运功疗伤,而楚微在外面守着。到了饭点,她就去捕着兔子或山鸡回来,烤好放下一半给他,然后离开破庙。 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她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她也不去探究。那晚他确实动了杀意,如果不是她没有恶意,只怕早就人头落地。 自从那晚的事之后,他们除非有必要的话,其他都不说。夕揽向来话少,而楚微竟然也沉默寡言了,这倒让他好奇。 她坐在屋顶上,仰望着星空,喝着酒,时而迷茫地望着天空,时而低落地低头。 “夕揽楼主好得差不多了,所以心情大好也来赏月?”她以她一贯嘲弄的语气打招呼,“还是说楼主对我那晚的话很不满,来找我算账?” 夕揽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或者根本就没有动静。 她继续喝酒,对他的到来没有意外,也没有多大的反应。自从时雨死后,他们没有多少交集,他再也没有威胁她去做不愿做的事。 就像靖云承诺过的一样,她彻底摆脱了夕揽。她不知道这是靖云所为,还是夕揽认为他没有了利用价值而不再来找她。对她而言,不过是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她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 “你倒是比以前爱喝酒。”他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酒,似乎皱了皱眉头,但是语气淡漠。 “酒是好东西,可以让人暂且忘记烦恼。平时不敢说的话,有了酒的壮胆也敢说了。”她眼神迷离地看着他,还有,她看着他不再感到恐惧。 “你为何要守在我身旁?”他此时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但是他不明白她为何会连着数日守护着他。 是啊,她本可以不理他,任由他被遇见的人杀死,青衣楼主的人头不知多少人想要。救了他一次,她也大可离开,但她还是守在他的身旁,直到他痊愈。 她盯着他的眼睛看,那是她熟悉的眼睛,她觉得在哪里见过,但是想不起来。 “我天生菩萨心肠,换做一只受伤的兔子,我也会救它,等它伤好再离开。”她轻笑,一副我就是善良的模样。 “难道我这几日吃的不是兔肉?”夕揽冷笑。 “我,我说的是他伤的兔子,健全的兔子吃到我的肚子就是弱肉强食,它逃不掉就只能说它本事不够。”她的脸一红,这比喻不对,她应该将他比作野狗或野猪。 他抬头看了一眼皎月,轻声问道:“你不恨我吗?” “我为什么要恨你?因为时雨的死?因为你一直利用我?还是因为我认识了你?”她自然是恨过他,但这一切有用吗?不过徒添烦恼,既然如此,她还不如释然,没有什么比自己活得轻松点重要。 “我救你不是因为我善良,而是我有良心。时雨,他也不想你因为受伤而被无名之辈杀死,他尊敬的人应该以更加光荣的方式死去。”她的语气悲凉,脑中浮现出那个少年的模样。 他沉吟许久,沉声说:“他的死对你影响很大。” 她的唇边扬起一丝笑容,但不是喜悦,而是讥笑:“夕揽楼主,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为了我而死。我不是你,我做不到无视任何一条无辜的生命。” “如果你一开始就把他培育成一个真正的杀手,他会像你一样冷血,他就不会为我挡掉暗器,他就不会死。人处于什么位置,就要有怎样的本事、有怎样的心态,我一直以为你很清楚这样的规则。”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看不清有何变化,木纹反射着浅浅的光泽。 她的目光变得冷漠,情绪有些不稳定,似乎在责怪他的不负责任。 “我不想他成为杀手。”他的声音很平静,隐隐能听见一丝无奈。 “呵,说的话真不像夕揽说的。”她抬起头看了看月亮,“大概我喝醉了,夕揽楼主几时那么好相处了?” 这几日发生太多不可思议的事了,夕揽先是向她道谢,接着又道歉,现在一个杀人之王竟然说不想自己的属下成为杀手。 酒这玩意,有时让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她想她是不是该戒酒了。 “为何你一人在此处?”他不顾她的嘲笑。 “我想到哪就到哪,难不成夕揽楼主这是怀疑我跟踪你,然后上演一场美女救英雄的戏码?不对,你不是英雄。”她冷冷地回答。 “你被孟靖云抛弃了?”他看着她,忽然问道。 她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样问,她先是一怔,然后苦笑:“他从未给我过任何承诺,我也没有那么傻,我很清楚。” 泪从她的脸颊滑下,她感到心痛。她一直欺骗自己,她不喜欢靖云,她也不是因为他而选择进神木宫的,但是谎言到了最后还是没有骗到自己。 那个为了她多次舍命的男子并不爱她,那个为了她说尽花言巧语的男子并不爱她,她一直都知道。在遇到她之前,他喜欢的一直都是容岚,所以他总是备着容岚最爱吃的桂花糕,而她偏偏最讨厌桂花糕。 所以当蛇影问她会不会离开的时候,她动摇了,换做以前她会说不会。她欠了他很多,她有了理由留下,她欺骗自己是为了还清这一切才留下的。五年了,她替他做了很多事,也许已经还清了吧,她也是时候离开了。 所以,她这次去漠北之后,她就不会再回去。 “愚蠢。”他冷然道。 “对你而言,何事不愚蠢?”她注视着他。 他没有说话。 凉风轻轻地吹在她的脸上,渐渐将她的泪痕吹干。确实挺蠢了,她竟然为了一个薄情的男子落泪。她此时哪还有时间顾及儿女私情,她还要很多事没做。 她苦笑着,拿起了酒壶,又喝了一口酒。 “为了答谢你救了我,告诉你一个消息,沈诺还活着。” “什么?夕揽你说什么?二师兄还活着?他在哪?”楚微冲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衣袖,激动地问道。 她找了五年,终于有二师兄的消息了,他果然还活着。她感到鼻子一酸。 “一身酒气。”夕揽的眸子射出一道冷光,嫌恶地说,她立刻把手松开。 “看来孟靖云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他冷笑。 “他知道这个消息?”她吃惊一问。 靖云知道他还活着,为何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她感到疑惑。 第12章 茶饭不思 李大娘端着一盆水出来,脸色并不太好。 “李大娘,可是她有什么事?”一个白衣男子赶忙问道,难道她的伤势加重了? “没事,已经换好药了。”李大娘看到他着急的模样,顿时减了大半的怒火。 这几日,他天天守在妻子的床前,等待他的妻子醒来,就连给她换药,他都是守在门外,半步都不曾离开,由此可见,他还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多谢李大娘了。”他感谢道。 “你家娘子长得漂亮,能嫁给你是你的福分,小伙子你可不能不珍惜啊。”李大娘突然说道。 “这个我自然知道。”白衣男子略微一愣,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接口回答。 李大娘的脸当即阴沉下来了,闷哼了一声,然后说:“那你还欺负她?她身上除了山贼砍伤的伤口,还有许多旧疤痕。做丈夫的要疼爱娘子,如果你不爱她为何要娶她?多好的一个姑娘啊!” 白衣男子微微一怔,似乎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难怪每次她替她换完药,李大娘的表情就有点奇怪。 “李大娘您误会了,我娘子身上的伤并不是我为。娘子幼年丧父,她的母亲后来改嫁,但是她的继父好赌易怒,所以常常对他们母女拳脚相加,有时还动用利器,所以娘子身上才会留下伤疤。”为了不让李大娘误会,于是他编了个理由。 “哦,原来如此。这丫头命苦啊,你以后要多多体谅和照顾她啊。”李大娘听他讲完他娘子的经历后,都忍不住掩面擦眼。 “是。” 李大娘又嘱托了几句,他皆一一应允了。 他推开门,却见床上躺着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她盯着他,表情复杂。 “容姑娘,你醒啦?不要乱动,你身上有多处刀伤,乱动容易导致伤口破裂,如果再裂开怕是很麻烦。” 容岚缓缓起身,他见状赶紧过去扶她起来,她低头看了看她身上的衣物,已经不是她原来身上穿的一身玄色衣服,而是换成了蓝色的衣裙。她的脸色变了变,眼眸凝成了严霜,她摸索了一下,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佩剑。 “请放心,你身上的伤口都是李大娘帮忙处理的,衣物也是她换的,而这衣服是李大娘女儿的衣服。”担心被她当做登徒浪子,他立刻解释道,“你的剑我放好了,若是被李大娘知道我们的身份,怕会遭来祸端。” 她思量了片刻,她刚才确实听到了他在与一个中年妇女聊天。她的眼眸恢复平静,似乎相信了他的话。 “你身上有些伤口很深,即使是用墨师弟的药也未必不会留疤。好在伤的地方几乎都可以用衣物遮挡住,就是这个脖子处的伤口……”他看了一眼她脖子上的纱布,眉头轻皱。 “你为何要救我?”她完全不在意身上的伤以及他的目光。 五年前,他也救过她一次,当时她也是这样问的他。她是神木宫的朱雀使者,而他是雪痕城的二弟子,他们一黑一白,应该是敌人,但是他却从魔人的手里把她救下来。 当她见到他用剑的时候,她会觉得他更像是黑道的人,尽管如此,可他的剑却是为正道拔的。 她被天龙教的人追杀逃至悬崖边,因为失血过多,她没有力气再逃走了,正准备跳崖,是他及时出现救了她。 “为何每次你见到我都是首先问这一句?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别的呢?比如说‘我在哪’,‘怎么是你’。”他温和一笑。 “因我是邪教的人,而你是白道的。”一如当初一样,她再次看到了他温暖如旭日的笑容,她感到安心。 “沈诺已经被逐出了师门,算不得是白道中人,我为我心中的正义而战,救我应该救的人。”沈诺说。 她这才想起,他是为了楚微而自己请求逐出师门的,楚微现也是神木宫的人,他会不会为了自己曾经的选择而后悔? 靖云说了一直没有沈诺的消息,那他消失的这段时间去哪里了?看他的模样,不像是有伤残的迹象,那么为何他会一直不出现?他难道不知道他的师妹很担心他,到处寻他? “我以为你死了。”她本来是关心的话,到嘴边话就变了味。 “我也以为我必死无疑,奈何我命大,有一高人相救才得以保命。”他并不介意她直白,而是笑着回答。 她轻轻点了点头。 “你昏睡多日,想必饿了吧?我去跟你弄点吃的。”他听到肚子叫的声音,却见她尴尬地低下了头。 正当他准备出去时,门被推开了,李大娘端着一碗药。 “姑娘你醒了,你昏睡不醒,你的相公一直很担心,日日守在你床前。”李大娘笑吟吟地说着,时不时还看沈诺一眼。 容岚刚准备好的笑容被李大娘的一句“相公”打断了,她的眼里再次蒙上霜。他自然是注意到容岚的变化,温和的笑容顿时也变得窘迫了。 “总算你醒了,为了你的事,他都茶饭不思。”李大娘明显没有那种眼见力,依旧喋喋不休。 “李大娘,谢谢,让我来吧。”他接过那碗药,说,“您能帮我准备点吃的吗?她刚醒来,有些饿了。” “好,我马上给你准备。”李大娘临走前还多看了这小两口几眼。 待李大娘离开后,他立刻解释:“容姑娘不要误会,我带你来到这里时,我本想说你是我的妹妹的,结果李大娘先说你是我的娘子,然后我救人心切就没有解释。我沈诺一直都是发乎情,止于礼,保证没有做半点逾矩的事。” “多谢。”容岚注视了他几下,然后淡淡地说。 “容姑娘,吃药吧。”他哪里不知这是她给他台阶下,他端药给她。 “你怎么会出现在崖边?”她喝完药后,突然问道。 “我本来是准备去扬州的,路过天龙教时听闻你带人去围剿,我不太放心,于是就赶了过去,结果还是来迟了一步。”他把碗放在桌上,然后坐下,没有再坐在床边的凳子。 她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容姑娘,你别误会。我听闻天龙教主诡计多端,觉得你容易吃亏,所以,所以才赶去帮忙的。”他挠挠头,脑中思考着该如何解释,但话还是说得不妥。 “嗯。”她轻轻颔首。 第13章 无奈 容岚醒来又过了三日,沈诺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不知情的还真当做他们是小两口。李大娘也对她很好,让她想起她的母亲。 她望着窗外,阳光明媚,树影婆娑,鸟儿在晨起的时候鸣叫。这样的日子虽平淡,但静谧舒适,让人安心。 她没有再从噩梦中惊醒,仿佛她就是一个普通人,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没有江湖中的刀光剑影。 沈诺推门而入,端着一碗药进来。 “容姑娘,该吃药了。” 她点点头,在她喝完药之后,他突然拿出一包蜜饯,递到她面前:“这是我托李大娘买回来的蜜饯,喝完药吃一颗,可解苦。” “谢谢。”她接过蜜饯时,看着了他温暖的笑容。 她看到他时,才会想起她不是普通人,她的双手沾满鲜血,指腹因为握剑而留下来的茧就是最好的证明。靖云是否在到处寻找她的踪影?她是否还要回到那个地方? 等到她伤好了,她就再也享受不了此刻的平静了,她真希望自己的伤好得慢一些。 “你为何不问关于微姑娘的事?”她看着他。 他应该知道了楚微在神木宫,她们共事,但他从来不曾提及过她。 “靖云兄会照顾好她,我何必担心呢?”他笑道。 “微姑娘似乎过得并不开心,她很挂念你。” “我也挂念她,但我们还不是见面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倦意,“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在乎的人为她而死,她应该很难过这个坎,尤其是楚师弟的死。在众多师兄妹间,虽然她不说,但她最在乎的人是楚师弟。” 他当然知道楚微一直在寻他,但是他不能出现,哪怕这样做对她很残忍。 “她不该成为杀手。”容岚淡淡地说。 沈诺瞥了她一眼,温柔一笑:“你也不该成为朱雀使者。” 她一愣,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楚微再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她已经重新梳洗了一番,拎着一个棕色的食盒,兴高采烈地走入破庙。 “夕揽楼主,楚微知道你嘴刁,特意到镇上酒楼给你买了些吃的。”她的步伐欢快,也没有几日前的颓废之态。 “不喝酒了?”他见到她时常挂在腰前的酒囊不见了,她身上的酒气也没了。 “酒得有朋友一起才痛快,一个人喝没意思。”她胡扯了一句。 她小时候进了酒窖,与三师兄一起偷喝酒,结果喝得大醉,把酒窖的酒砸得稀巴烂,被父亲责罚了一顿。二师兄既心疼又无奈,最后只是勒令她不许再喝酒。虽然她不听,还是会偷偷喝酒,但是她都是尽量不让他发现。 现在二师兄回来了,她自然是不能让他闻到她身上的酒味,于是她干脆不喝了。 “如果你不是青衣楼主,我真想跟你做朋友。” 就在她跨进破庙的一刻,突然看到寒光闪过。 她迅速往后退了几步,随脚一踢,将地面的一块木板踢飞,木板如箭般飞去,木板打中黑衣人的胸口,他连人带刀倒地。 她的手稳稳地拎着食盒,这时又一个黑衣人从另外一侧砍来,她抽出裂帛,哐当一声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刀。 “有意思。”她与黑衣人拆了十几招,她有些兴奋,最近遇到的都是一些乌合之众,难得遇到一个能与她过招的对手。 黑衣人用刀狠厉凶猛,速度快若闪电,接连不断地出招。她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但是不像是她认知的门派武功。 “喂喂,为何你不帮我?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被他们砍死吗?”她的左手提着的食盒,瞥了一眼纹丝不动的夕揽,心中恼怒,狠狠地丢了过去。 夕揽轻轻地接住了食盒,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两个黑衣人同时向她攻击,她凌空一跃,掠上屋顶,黑衣人穷追不舍。 “你们是谁派来的?”她笑着问道,一剑一挡,剑光幻化成多道剑影,飞射而去。 他们挥刀一挡,剑影被砍成两段,瓦砾横飞。 “妖女,我们是替天行道。”其中一个黑衣人说道。 “正道还需要蒙面?”她微微一笑,指了指屋顶下,“下面有个人,你们可有看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并没有看到,不过刚才他们确实有听到她在跟某人在说话,但是他们打斗那么久,那人竟然完全没有出来帮忙,他们就不理那人了。 “那人喜欢戴面具,此时戴着的面具是饕餮纹面具,他似乎很喜欢杀人,人称‘杀手之王’”她摸了摸鼻子,循循善诱地说。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听闻她诡计多端,不知她又在使什么坏。 “夕揽?”正当他们犹豫之际,他们感受到强烈的杀气。他们扭头一看,见到一个黑袍人正站在屋顶之上,冷冷地看着他们。 夕揽没有说话,但是他就站在那里已经让人感到恐惧。 “走!” 两人仓促逃走,时不时回头看看夕揽是否追上来,夕揽一动不动。 楚微就地坐下,朝两人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看着天空,月亮很圆。 “还是你的名头好用,他们一听到你的名字就吓跑了。”她淡淡一笑,并不觉得如此做可耻,“看来他们对靖云的忍耐已经到头了,这是要逐一击破啊。” 先是派人去袭击她,再是派人去袭击容岚,看来此程并不安宁。 “你不回去?” “回去哪?回去帮靖云还是回去找我二师兄?”她苦笑,眼神里是说不尽的悲凉。 “两者。” “靖云能够应对,缺我一个不缺,难道我手上沾染的鲜血还不够?”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顿了顿,嘴角有了一抹笑意,“二师兄不想见到现在的我吧。” 神木宫即使没了她和容岚,也还有蛇影和三十六堂主,怎么可能应对不了?她已经替他卖命了五年,足够了,她现在要去做自己的事。 她一开始听到沈诺未死的消息,她感到高兴,但是不代表她会立刻去见他。她再也不是他曾经认识的小师妹,她该如何面对他呢? “你为何还不离开?难不成要跟我一起去漠北?”她抬头看着天空,他的伤应该已经痊愈了,但是他为何还不走? 她再扭头看向夕揽时,却见他已经离开。 第14章 蝉休阁 蝉休阁。 一个白衣少女正端坐在案前,翻着账本,眉头紧皱,尤其是看到出账记录时,她的脸上腾起了薄薄的愠色。 随着时间流逝,她翻账本的声音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更快,一目十行地浏览,她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李管事,阁主取那么多钱都花哪去的?”少女一拍桌子,大吼一声,视线却未从账本中挪开,青葱的食指在账本中的金额滑过。 门外却久久没有动静,换做以前,早就有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连爬带滚地走进来了,但是没有。 女子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蔑视,她的鼻子呼出一口气。 “李管事!”少女抬起头,语气愤怒。只见少女浓眉俏眼,鼻梁高挺,虽怒火难抑,但唇边的梨窝浅浅。 一个看似十七八岁的少年闲暇地坐在椅子上,端起一杯茶优哉游哉地细细品尝。少女看到少年时,她的秋眸顿时凝上了一层严霜。 “蝉衣,我拜托你像个女子行吗?这凶巴巴的模样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少年翘着二郎腿,他薄如刀片的嘴唇露出一抹嘲笑,眼睛如星辰般闪着光芒。 “老娘有钱,你管我嫁不嫁得出去,老娘离开了男人一样饿不死。”少女不悦地撇撇嘴,闷闷地说道。 “啧啧,这模样,这脾气。”他皱着眉头,一脸的嫌弃。 她眯眼看着他,威胁道:“风休,我模样怎么了?我脾气怎么了?” 他感到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冒到心里,他拿起案上的账本,随意地翻着:“李管事招惹你了?” “他没招惹我。”蝉衣闷闷地说。 “那你生气什么?” “你看看账本,你看看你把钱花在了什么地方?你知道我挣钱多么不容易吗?哪容得你们这般挥霍,我有几个金库都不够你们用。你看看这里。”她夺过账本,手指轻轻敲着账本上的字。 “你只知道挣钱,哪知道世道不易,哪哪都要花钱啊。”他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地回答 “比如这青楼的花销?”她冷冷地问。 “杨老板就好这一口,我有什么办法?”他无辜地摊摊手。 她当即一拍桌面,怒目而视,怒道:“滚,你也想去吧?” 他笑了笑,双眼漾着微波,像是在回忆,口里喃喃道:“感觉确实还不错,云音坊的姑娘肤白腰细脾气好,可比你好多了。” “风休,你别指望从账房里再拿一分钱。”她甩了甩衣袖,冷然道。 男子都是一类货色,薄情又好色。她心中暗想。 少年见她真的生气了,不由担忧起来,赶紧说:“蝉衣妹子,你别生气啊,我只是开玩笑。青楼的女子哪里比得上你啊,她们就皮囊好些,会跳舞唱曲,但是蝉衣妹子会赚钱啊。” “哼。” “好了好了,我以后不去那种地方,你别生气啊。” 蝉衣不理他,重新坐了下去,认真地看着账本。 风休苦恼地来回踱步,虽然他是阁主,但是其实他大多时候还是顺着她的,她可是他的衣食父母啊,阁中的钱大多都是她挣的。 “容岚围剿天龙教受伤,正躲在天龙教百里之外的一户猎户家中,藏剑山庄正联合其他门派去追杀她。”许久之后,蝉衣说。 “他们几时消息如此灵通了?”他眉头一皱。 “青衣楼无魅,现在掌管青衣楼百晓堂的人,消息就是由她散布的。” 他挑了挑眉:“若是当初你收编了千机阁的人,哪还有那么多事。” “切,谁知道一个女娃娃那么狠,我就是缺一把刀。”她冷冷地说。 一年前,楚微带领神木宫的人讨伐千机阁,千机阁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厉害的组织,如同一盘散沙,神木宫的人尚未到,他们就各自逃走。 风休认为千机阁的人可以收为己用,因为没有哪个组织收集信息的能力比得上千机阁。蝉衣以重金诱惑他们,本来他们已经准备投靠他们蝉休阁,结果半路杀出一个无魅。 一个才十二岁的少女,拿着刀抵在千机阁的人脖子上,出了同样的价格,最后千机阁的人选择了青衣楼。对待一些软骨头,光是有钱还是不够的,还得有腕力。 “现在青衣楼的诸多事宜都交给了无魅,可见这个丫头的本事不小。”他与无魅见过一面,是个狠角色,眼神如刀,根本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女。 想当初,他这个年纪时还只是一个只会玩闹的孩子,哪有那么多城府啊。夕揽不知从何处找来这样的人,她做事干脆利落,足智多谋。 “你对一个黄毛丫头都有兴趣?”蝉衣问。 “我哪敢啊?这么狠的一个人,只怕还没相处我就杀死了。”他连忙摇头,他喜欢的可是温柔的女孩。 她闷哼一声,然后说:“藏剑山庄就这么着急去杀她,也不怕孟罹派人把他们山庄给灭了?” “容岚是孟罹的左膀右臂,杀了她,便可断孟罹一臂。盟主一位至今悬而未定,藏剑山庄是急于让陆少锋做出点事来,好煽动武林人士推举他们藏剑的人吧。”他喝了一口茶。 “杀了就杀了吧,与我们何干?”她似乎不在意。 他们蝉休阁处于中立,既不属于白道也不属于黑道,他们有自己的运行规则,江湖局势如何改变,对他们的影响都不大。 神木宫死一个使者而已,或者说藏剑山庄死几个人,都与他们无关。 “据消息传回来,容岚此时跟沈诺在一起。”他的表情变得严肃。 “他没死?”她感到震惊。 为了寻找到沈诺,他们可是派了不少人去打听,但是一直都没有消息。久而久之,他们都开始认定他死了,结果又传来了这样的消息。只是,这未必是好消息。 “嗯,孟罹为了封锁这一消息,花了不少功夫,不然我们就不会一直没有消息。”他点点头,手握着茶杯在旋转,目光一直盯着杯中的茶,眼神复杂。 她走到他的身旁,犹豫了片刻,然后问:“你是想派人保护沈诺?” “他想救的人是容岚,而沈诺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他未必会救。”风休轻轻颔首。 她同意地点头,在武林上的事,她从来不会否定他的判断,既然他都认为需要遣人去,那她也没有意见。 第15章 凭栏处 “副阁主,副阁主,公子来了。” 一个山羊胡子的中年人急匆匆地跑进账房里,他目光急切,未踏入房门就已经叫喊起来了,语气也带有喘息,应该是一路奔跑过来的。 “阁主,你也在啊?”山羊胡子的男人注意到了闲坐在一旁的风休,顿时收敛起急躁,沉稳地行了个礼。 风休轻轻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但是他们并没有察觉。 “李管事,公子厌恶毛躁的人。”蝉衣眉头一皱,但脸上又很快浮现出笑容,“可不要被公子看见了,不然他该不高兴了。” “老朽莽撞了。”山羊胡子的男人低头道歉。 李管事知道公子是蝉休阁的幕后老板,但是他极少出现在阁中,都是由两位阁主与他联系的。 风休看到蝉衣高兴的表情,闷哼一声。 “公子现在主厅,等两位阁主过去。” “知道了。”风休懒懒地应了声。 李管事退下后,蝉衣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面铜镜,认真地端详着自己的模样,顺了顺发丝,摸了摸发饰,确定仪态妆容安好,满意地笑了笑。 她低头看看自己衣裙,由于长时间坐着不动,衣裙衣摆出了些褶子,她眉头微蹙,她轻拍了一下衣裙,可裙子就是固执地保持着折痕。 “风休,你瞧我穿的这一身可还好?公子会不会不喜欢?我要不要换一身?喂,喂,风休别走啊,等等我啊。” 她嗔怪了一声,可他没有回头的意思,走得更快了,她最后跟上他的步子。 他们刚踏入主厅,便见到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他一袭白衣,衣摆处锈着一枝栩栩如生的红梅,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正有节奏地在右手手心上轻敲,在看到他们时,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李管事已经命人替梅君阑送来了热茶和糕点,不过他没有吃,而是在等待。 “公子,您来了。”“公子。” 蝉衣和风休同时跟梅君阑打了声招呼,作揖行了个礼,不同的是前者带有恭敬和欣喜的语气,而后者的态度冷淡,甚至有点冷漠。 梅君阑似乎习惯了这两人截然不同的态度,缓缓走到两人面前。 “衣儿越来越漂亮了,休儿怎么还是如此冷淡啊?难道见到本公子不高兴?做了几年阁主,怎么还学不会八面玲珑啊?这点得跟衣儿学学。”梅君阑打量着风休,脸上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像是在教导孩子一般有耐心。 “切,你来做什么?”风休一副“要你管”的模样。 蝉衣无奈地叹息,搞不明白风休是怎么回事的,遇见公子就一副怨妇脸,不知公子哪里招惹了他。 “闲来无事,就到你们这里看看。”梅君阑随意回答,他当然不闲。 “钱每个月按时送到临安城,还用得着劳烦公子亲自到此地?莫不是怕我们中饱私囊?”风休挑了挑眉头,问道。 “风休,注意你说话的态度,公子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一般没有半点长进?”蝉衣一脚踩在风休的鞋上,他痛得皱起眉头,她转向梅君阑,“公子,风休不懂事,你不要怪他。” “哈哈,无妨。”梅君阑瞥了一眼风休,温雅地笑了笑,“他就这样才可爱。” 听到“可爱”两字,风休的嘴角抽了抽。 蝉衣见公子没有生气,于是殷勤地递茶给他。 梅君阑是她见过最儒雅的人,无论谈吐还是气质都是世间少有,从她第一眼见到他,她就深深被他吸引住了,但她只是敬仰,像是敬仰一个长者一般。 “可有江寒微的消息?”梅君阑放下了茶杯,询问道。 “她正在去漠北的路上,她掌握到袁华的行踪,正是在漠北,所以她赶了过去。”风休恢复了平静的脸。 “本公子还以为她被爱蒙蔽了双眼,忘记了自己的仇恨。”梅君阑摇了摇折扇,漆黑如墨的眼眸一滞,腔调冰冷,“听闻她在中途救了夕揽,还顺便为他护卫了几日,她真是越来越热心肠。” 他还以为几年的地狱生活,她可以学得冷漠一点,奈何她就是改不了。本来是挺简单的一件事,她却拖了五年,她是害怕真相吗?如果真相是她最不愿意接受的一个猜想,她是否还下得了手? “公子,你是说微姐姐喜欢孟罹?但是孟罹爱的不是容岚吗?这样……”蝉衣吃惊地张大嘴巴。 “江寒微难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她只是对别人善良,但对自己是个狠人。”梅君阑淡淡一笑,显然并没有蝉衣的担忧。 她点点头。 “休儿,衣儿,让阁内的人做好准备,江湖将要有大事发生,无论代价多大,不能让江寒微有半点闪失。”梅君阑突然表情严肃。 “是,公子。”风休和蝉衣同时回答。 梅君阑要离开时,风休竟然主动说要送他出去,他没有推脱。 “你不是不参与江湖事了吗?为何此次要出手?”风休将他送到门口时,一路沉默的风休问。 “谁知道呢?大概是不想失去一个挚友吧,人站得位置越高,就越难交到的知心朋友。”梅君阑苦笑。 “休儿,放心吧,我只当衣儿是妹妹。”梅君阑将风休拉到一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哼。”风休听到这个回答有些喜悦,但还是傲娇地闷哼一声。 “哪个女子不爱文质彬彬又善解人意的男子?看来你还需学学如何跟女子相处之道。”梅君阑拍了拍风休的肩膀,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给他,“这本书是教你如何与女子相处的书,在民间可是禁书,本公子好不容易找来的。” “我不需要。”虽然风休如此说,但还是接过了书。 他低头看了一眼书,书的封面写着三个字:凭栏处。 待他抬起头,梅君阑已经离开。 “风休,公子跟你说了什么?”正当他想要翻来书时,背后传来蝉衣的声音。 她有些不悦,公子每次都支开她,说有些男人之间的话要与风休说,她不能跟来。他们两人可不像是感情好的兄弟,能有什么话题聊,她很好奇。 “没什么。”他把书收好,转过身,盯着她好奇的眸子,脸上顿时红了。 “你生病了?脸怎么红了?”蝉衣跟在他后面,但是他一言不发。 第16章 沙海 一望无际的沙海,黄色的波浪轻轻荡漾,与蓝色的天相交,仿佛天地间再无其他颜色。狂风呼啸,扬起沙尘,埋在沙下的白骨露了出来,仿佛在诉说着沙漠的悲凉。 在这片海里,留下四行足迹,一人一骆驼缓缓地走着。风渐渐停了,驼铃的声音清晰起来,楚微松开了捂紧的披风,露出戴着青色纱巾的脸,眼神淡然。 进入沙漠已经两天了,她没有看到半株沙棘或者仙人掌等绿植,周围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在一层黄沙之下,似乎埋着一个人,露出一个衣角,她在这荒漠中见过太多的尸体,所以并没有讶异,瞥了一眼便牵着骆驼踩在软软的沙子,留下足迹。 她似乎看到衣角动了动,也许是风把沙子吹散,衣袖中露出一只手,竟然不是白骨,而是带有皮肤的尸体,可能刚死没多久。她凝视了一眼,她确实没有看错,那个人还没死透,手指轻微动了动。 她将男子从沙子里拖出来,她微微愣了一下。男子的脸上粘着细沙,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应该是严重缺水的缘故。 她从骆驼上的背囊上取下水囊,拔开塞子,喂他喝水。他似乎是感受到水碰到了嘴唇,本来没有意识的人竟然抓起了水囊喝了起来。 “松手。”楚微冷淡地盯着眼前这个男子。 “对,对不起。”男子才发现自己的手不是抓在水囊上,而是抓着她的手上,他当即松手。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女子,她一袭青衣,披着黑色的披风,看样子也是中原人。她的半张脸被纱巾遮着,她的眼睛很好看,清澈明亮,却夹有一丝冷漠。 虽然只看到半张脸,但他觉得她一定是个俊俏的女子。女子没有躲避他的目光,也没有责怪他的无礼。 “秦虬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片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失礼,赶紧作揖,声音嘶哑地说,“在下秦虬,秦时明月的秦,虬龙的虬。” 楚微眼神平静无波,只是盯着他看。 男子长相英俊硬朗,棱角分明,可能是因为饥渴许久,脸色有些苍白,但他的眉宇间难掩一股凛然正气,那双桃花眼似乎藏着淡淡的忧郁。 秦虬看了一下女子,她一个孤身到沙漠,想必不是普通的女子,尤其是看到她腰间泛着光泽的腰带,他更加笃定她是江湖人。 “在下是玲珑城的弟子,敢问姑娘芳名?”他问。 “阿微。”她并不想告诉他自己的全名,玲珑城可是她的对头。 “阿微姑娘,不知……你可有吃食?”他尴尬地问了一句。 似乎他是真的不认识她,她点点头,从背囊里掏出一包油纸,丢给他。 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全然不顾身边还有一个女子,他可是饥渴了几日,哪里还顾及得了形象。 她出了神地盯着他的脸,这双眼睛真像三师兄的眼睛,薄薄的嘴唇也像,不过不同的是,三师兄时刻保持着形象,不会像眼前的人这般狼狈。 五年了,不知三师兄在下面可还好?如果他知道我变成这样子,他会不会责备我? 想着想着,她的秋眸里滑下一滴泪。 “阿微姑娘,你怎么了?”他抬头间却看到她的眼眶红红的,不知是不是他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才遭致她如此。 “眼中进了沙子。”她回神,察觉自己失态,转过脸将泪擦掉,冷然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照料的师兄犯病了,恐怕活不过三个月。品姑娘开了一个药单,其他药都寻齐了,只差一味龙吟草。品姑娘说这龙吟草长在沙漠之河,但是我在此处寻了半个月,结果一无所获,别说龙吟草,就连草都没有半根。后来沙漠刮起风沙,我迷失了方向,水和食物已经吃完,最后成了你看到的模样。”他眉头一皱,他出来已经一个月了,不知师兄的病情如何。 听到秦虬的阐述,她心中一动,难道是他? “师兄?犯病的可是玲珑城六弟子?”她云淡风轻地问。 “是,阿微姑娘如何得知?” 真的是他。 顾奚风,你可别死啊!她心中暗自祈祷。 她倒是听墨梓棋说过龙吟草,这是一种只长在漠北绿洲的绿植,有起死回生之效,看来他真的病得很重。可是它不好找,且不说能不能找到沙漠绿洲,并不是所有的绿洲都有龙吟草。 自从上次一别,她已有一载未见过他,她也没有听过他的状况,她是不是对他太残忍了?但是,既然是没有结果的事,那也没有必要纠缠此,于她还是于他都是一件好事。 “阿微姑娘可是认识顾师兄?”秦虬见她久久不回答,于是追问。 “江湖传玲珑城的六弟子染本是风华绝代之人,为满十三岁就名满江湖,不料却染上重疾,我倒希望有缘一睹他的风采。”她淡淡地回答。 “上天待顾师兄太残忍。”他握紧拳头,脸上略有不甘和痛惜。 看来此人就是顾奚风一直提到的十六师弟了吧,他倒是个有良心的人,一直无怨无悔地照料着顾奚风,她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玲珑城只遣了你一人?”楚微眼里闪过一丝冷意,顾奚风病了竟然只是遣了一人出来寻药。 “师兄弟都有事要忙,所以三城主只遣了我一人来。”秦虬说。 她轻轻颔首,想要了解更多顾奚风的情况,又不能暴露身份,于是压住了好奇心。 “倒是阿微姑娘为何一人出现在沙漠里?我听说沙漠里有许多强盗,一个女孩子多危险啊。”他担忧地说。 “只要还有水和食物,我便不怕会死在沙漠中。”她丝毫不在意,淡淡地看着他。 他犹豫了许久,支支吾吾半天,终于说了:“阿微姑娘,我知道我如此问一定很唐突,但是我的食物已经吃完了,我还不能死在这里。我希望姑娘能分我一些食物,秦虬感激不尽。” 他不能死,他要替顾师兄找到龙吟草,他资质平平常被其他师兄弟欺负,但只有顾师兄不会欺负他,他一定要救他。 “你还要继续找?”未等他回答,她缓缓地说,“我现在的食物只够吃五日,分给你也撑不了多久。” 她抬头看了一眼远处,沙漠与天交接,并没有突出物,她说:“如果我没走错路,再往前走三日便到了有人居住的地方。你可与我同行,等到了那处,你可向本地人打听,然后再重新准备食物和水,以及骆驼。” 秦虬犹豫了片刻,认真道:“那就劳烦阿微姑娘了。” “有个人解闷,倒也是不错。”她说。 他似乎听到她的声音有些笑意,虽然看到她的脸,但是她的笑容一定很美。 第17章 故人 玲珑城。摘星院。 院子里栽了一株桃树,桃叶繁茂,绿色的小果子藏在叶间,墨色的夜让人看不清。 萧声婉转,树影婆娑,轻快之间藏匿着浅浅的忧伤,这旷古的曲子中每个音符都寄托着主人内心的情感。 清风徐徐,水流泠响,人若独坐在幽篁之中,有花香蜜果、猿鹿相伴,独睡,独思。 楚微闭眼聆听,流水般的凤萧声缓缓徜徉,抚平她的蹙眉。 距离初次闯入这摘星院,已经过去了五年。院子里多了一棵桃树,其他陈设不变,同样熟悉的萧声,同样熟悉的轻咳声。 两年前的那个任务,她比预计的时间超出了一个月,这是楚浪死后她第一次感到惶恐,她快马加鞭只为了从川蜀赶往玲珑城,不眠不休。 她害怕这个孱弱的人会死去,二十五岁的死亡预言像是一根毒刺插进她的心里,就像她永远失去父亲,失去楚浪的感觉一样。 过去的人,除了他,便再无一人可以聊上几句了。沈诺生死未定,雪痕城誓不两立,只有这个没有告知身份的人还依旧。 他,一个她素未谋面的人,他们的交谈隔着一道门,只有萧声和谈话声熟悉。 四年前的人,她与白道的他们再无瓜葛,唯有他。她了解他的一切,他对她却一无所知,但也有可能他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 她跃身进入摘星院,院子里栽种的那株桃树长势堪忧。在她的印象中,桃树应当长得更加茂盛挺拔,不知道是土地太贫瘠还是主人太懒? “你来了。”屋里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每次她来都会弄出一点动静,让他知道她来了。 其实她知道,他只是身子骨弱,可内力却深厚,能够轻易察觉到她的存在。 “嗯。”她露出了半月来的第一个微笑,他还活着。 萧声在风停止的时候停止了,她从记忆中也回神了。 “这是什么曲子?”楚微第一次听到这个曲子,跟他平时吹的不同,无论情感还是手法。 “《考槃》。”屋内人轻咳几声,随后念了起来,“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考槃在阿,硕人之薖。独寐寤歌,永矢弗过。考槃在陆,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矢弗告。??” 她评论道:“你不像江湖人,像是书香世家的公子。” 屋内人呼吸声轻微起伏,有意压制咳声而发出闷声来,舒缓过来后,苦笑:“十五岁后我便一直待在这摘星院,你说我能算是江湖人吗?” “我带你一起闯荡江湖吧。”这句话差点从她的嘴里脱口而出,她感到诧异。 恍如六年前他第一次跟她说话时的情景一样,她此刻比以往更加同情他。如果他不安心静养,他又能活多久? 她甚至无法想象怎样的一个男子可以忍受被囚禁于一个小小的空间里,但是她又没有半点瞧不起他的心思。繁星之中最亮的一颗星突然陨落,能够承受天差地别的境遇的才是真男子。 “对不起。” “院子里种的桃树结果了,咳……夏秋之际应该能吃上桃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地处高山,时隔五年才第一次开花。咳咳……”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带有一点虚弱,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道歉。 “应该是料理不当吧,前两年桃树奄奄一息,难为它长成现在这般。”她笑道。 “那也是我十六师弟照料得不够细心。”他当即甩锅。 “呵呵,有你这般师兄,想必你师弟也很不容易。” “还好,等天再暖一些,我就能够亲自照料它们了。” 一阵笑声后,月夜又重归幽静。 也亏得这摘星院处于玲珑城较偏的位置,没人能够听到这两人的欢声笑语。 虽然他是玲珑城六弟子,但是自从生病后待遇极低,他们特意将他安置在置空良久的摘星院,说是可让他安心静养,实则跟摒弃无异。他们只派十六弟子照顾他的起居饮食,除此极少有人会接近这里。 他本觉得日子无趣寂寞,但是五年前这个人的出现,让他对日子有了些许期盼和等待。 “此次前来,又给我带来了什么美食啊?”屋内人问。 “洛阳城菊花酒,苏州的乳酪酥蜜。”她淡淡开口。 “我比我秦师弟要有口福多了,我一直怕你突然哪一天再也不给我带酒了,就跟我秦师弟一样。”他爽朗一笑。 “我不是大夫,我也没听到大夫的嘱咐。” 她淡然一笑,他也是个可怜人,平日里往来的人应该只有他的十六师弟吧,所以他提到的只有他的这个师弟。 “如果日子过得不痛快,多活一天或一年又有什么区别?” “好好活着。”她心中一痛,往事如潮。 热血少年无畏生死,是因为“不知者无畏”,等到活到一定岁数后,人的想法会改变,因为“知者甚惜之”。 “我这条命在两年前就应该被黑白无常勾去,大夫说我有所眷恋,才硬生生熬过了这二十五的坎。”他说出这话时,声音里有些许生硬和期望。 她隐隐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地苦笑。 “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屋内人传出剧烈的咳嗽声。 她静默不语。 这样的月夜,薄云轻掩月色。风微凉,却不是刺骨的感觉,多一丝暖意。 “对不起,是我奢求过多,你就当我不曾说过吧。”他平静地说,听不出忧伤或难过,如四月的风一般轻柔。 许久,依旧没有任何的答复。 “又走了吗?”他低声细语,眼神暗淡。 整整四年的时间,她一有时间就会到这里,寻求一方净土,远离杀戮与仇恨。只有在这里,她可以幻想一切都还在她未加入神木宫以前,她手上还没有沾染上无辜者的鲜血。 他从来不会跟她打听过任何事,她也几乎没提过关于她自己的事。 她会给他带来各地美食美酒,话却不多。很多时候,她都是静静站在窗前,一个纤瘦的剪影映在窗上,清冷而孤独。 多少次,他想要推开窗户看看这个女子,但他不敢,仿佛她会在他推开窗的一刻永远消失。 “你是来跟我道别的吗?”他喃喃道,有着说不定的悲凉。 他用手指蘸了一点乳酪酥蜜,果然太甜了,他不爱吃甜食。 摘星院的场景慢慢从楚微的眼中消失,交替的是一望无垠的沙漠。 沙漠如同黄色水银缓缓流动,呈现不同的波纹,荒芜却美丽的地方。 她轻轻叹息一声,她记得顾奚风曾说过渴望看看沙漠,看看大海。不知他此刻过得如何?还会在固定的时间吹箫吗? “阿微姑娘,你在想什么?”秦虬问道。 “沙漠像是黄色的大海。”楚微淡淡地回答。 【注1】《诗经·卫风·考槃》 第18章 兄弟情深 夕阳慢慢沉入地平线,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金黄的光芒散落在金黄的沙子上。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秦虬看着远处的夕阳,低低地吟了一句诗。 大概是他与顾奚风厮混久了,竟然出口成章,让楚微想起了她酸顾奚风的场景,她不禁浅笑。 这两日的相处,她发现他为人正派,礼节甚多,少了江湖人的洒脱,多了一股读书人的迂腐,不知他是不是身出读书世家还是他受到了不正当的教育。 她认识的玲珑城弟子中,相熟的除了顾奚风就是骆川,骆川虽拘谨有礼,但却是落落大方。 她疑虑之间,却见秦虬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拔出塞子,捧了一把沙子装进去。 “你装这沙子做什么?” “顾师兄一直渴望走遍江河山川,无奈他无法亲身至此,只得我替他实现此愿望。每到一地,我便拾一石一叶带回去,赠予他。”秦虬盖好塞子,将竹筒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 她有些吃惊,她知道顾奚风渴望游历江湖,但她并不敢提,因为她没有资格,想不到此事已有人替她代劳了。 他能遇上如此好的师弟,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你倒与你师兄感情深厚。” “我比顾师兄晚一年进门,因为父亲与玲珑城主有几分交情才被收作内门弟子,但我资质有限,是众多师兄弟中最差的一个,所以常常被其他师兄弟嘲笑。只有顾师兄一直待我很好,也未曾取笑过我,还教我习武练剑。呵,他那样出类拔萃的人竟然会关心一个资质平平的人。自此,我发誓要好好报答他。”他的眼里闪着星星,有种难以言喻的认真和笃定。 风慢慢停歇了,沙尘也渐渐沉淀了。 她凝望着西方,夕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她整了整遮住半边脸的纱巾,轻声说:“他是一个温柔的人。” 声音低得秦虬根本没有听清,他问道:“什么?” “我说自古少年多轻狂,我还以为他该是个桀骜的少年。”她心不在焉地笑笑。 “顾师兄确实与其他人不同,他要较其他师兄弟要沉稳些,也不会小瞧他人。”他谈到顾师兄时,嘴角是上扬的。 她静静地伫立着,遥望远方,没有接话。 他习惯了她如此,她总是会若有所思或面无表情地眺望远处,仿佛远方有什么在等待着她。他识趣地什么也不问,问了也不可能问到答案。 第二天,天才微微泛白,他们已经起来赶路。 他们还是被金黄的沙子包围,偶尔能够看见几株沙棘就再也无其他东西。 他们又走了半日,终于见到了除了沙子以外的东西。 沙漠上七零八落地躺着十几具尸体,长刀散落在他们周围,鲜血淋漓。看尸体的模样,应该是两拨人,他们分别穿着棕色衣服和黑色衣服,都是中原人的装扮。 从鲜血的颜色分辨,他们死的时间不长,绝对没有超过三个时辰。由此看来,在楚微他们起身时分,这场厮杀便已经开始了。 “这里好像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他们都是什么人啊?”秦虬看着这些尸体,喃喃道。 “也许是你说的沙漠强盗,因分账不均而引发的血案。”楚微瞥了一眼尸体,便从他们身上移开,冷然道。 “这看起来不像吧,你看他们衣着统一,看似两拨不同的人厮杀。”他不以为然。 “可能是合作不成功,也有可能是仇家厮杀,不管出于哪种原因,都与我们无关。此处位于沙漠中央,我看官府也鞭长莫及,我们也别管闲事了。”她没有感情地说。 他的眉头扭在一起,显然不同意她的说法。不过此处确实天高皇帝远,又非中原之地,他确实无能为力。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牵着骆驼绕过尸体,步子徐缓地向前走。 “阿微姑娘,不如等在下将他们埋了再走,暴尸荒野多可怜啊。” “你埋了后也许一场风沙就把他们的尸体暴露出来,然后还是被秃鹫吃了。当然,也有可能是风沙将他们埋起来,最后变成干尸。所以,不用你操心。”她摆摆手。 他犹豫了片刻,随即跟上去。 “阿微姑娘,你怎么没有半点担忧?”等他们又走了一刻钟后,秦虬问道。 “我为何担忧?死伤的又不是我的熟人。”她依旧没有感情地说。 “我是说我们也有可能遇上他们那些歹人。” “哦,又如何?”她挑了挑眉毛。 他轻皱眉,换做一个普通女子,不是害怕也该是唏嘘几声吧,但她却冷漠如霜,仿佛是看到无数具动物的尸体而不是人的尸体。可是,看到动物的尸体,也该有所动容吧。 “阿微姑娘。” “你可唤我做阿微。” “这,这有失体统,在下还是……”他连连摇头。 “愚昧,江湖人没那么多条框。”她低骂一句,她认识的人可没有他这般婆妈的,不禁有点不耐烦。 “阿微,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这地方并不安全。” “难得我们意见一致。” 孟靖云,你到底想要隐瞒什么?她在心里暗想。 虽然他们已经做了伪装,但是他们的武功路数是出自神木宫无疑。 也许从一开始她与蛇影暗地接触时,靖云就已经掌握了一切,既然他想要阻止她,那在她还在中原就应该派人阻止。这些人到此地的目的是什么?而另外的一批人又是谁派来的? 【注1】唐-王维《使至塞上》 第19章 风沙谷 两人一路赶路,不久后,变化莫测的沙漠果然刮起了风沙,秦虬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那些尸体应该已经埋在沙尘之下吧。 楚微的话很少,只有他开口问的时候,她才会有一句没一句地接话。她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感,让他不敢靠她太近,生怕冒犯了她。 可是,一路上的相处,他又感觉她是个细心的人,事无巨细她都照料到了。这样的矛盾让他心感疑惑,是什么致使她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这两种特性不该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啊。 他与她相交不深,自然不敢贸然提出自己的疑虑,只能自己暗自消化。 他们又走了一日,终于看到了目的地。 蓝与黄的交集线渐渐有了起伏,目光所及是建筑物,看似不远,但是实际距离定然不近。 “到了阿微,到了。”秦虬放下手里的缰绳,突然兴奋地喊了起来。 楚微眺望远方,掀开面纱,抖落上面的沙子。她从背囊里拿出一卷羊皮纸,细长的手指轻点在羊皮纸的某个位置。如果标识不错,那里便是她的目的地。 据蛇影给她透露的消息,袁华此时藏身于风沙谷,也就是她此时看到的起伏。 秦虬将视线收回来,落在了她的脸上,这是他第一次清楚看清她的面容。他见过的女子很多,但能够与她媲美的女子也就只有两个,但两个都与她不同,她们一个惊艳一个端庄,而她却是清丽。 当他看到她的笑容时,他感到震惊。他一直认为冷漠的女子竟然会露出这样温柔的笑容? “我的脸上可是有异物?” “不,不是……”他的目光正好与她对视,面对她的疑问,他仓促地收回视线,语无伦次地说,“你,你笑起来很美。” “噗……” “哈哈哈……” 看到他一脸娇羞的样子,她不禁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如铃,仿佛是这荒漠之中唯一的生机,在黄色的沙海中开出了花,驱散了燥热和荒凉。 五年来,她都忘了自己这样开怀大笑的时刻有过几次,也许一次也没有。 他看到她的笑容时,心中有种惬意的感觉。有些人的笑容格外有感染力,而她的便是,如果她是个无忧无虑的人,那她一定是个能给别人带去幸福的女子。 当他的目光滑到她腰间处时,冷冽的光泽刺痛了他的双眼,他轻轻叹息了声:哪个江湖人能够真正无忧无虑啊? 他们走了约一个时辰,终于到了目的地。 “羊皮,上好的羊皮。” “马奶酒……” 楚微舒了一口气,在杳无人烟的沙漠待了那么久,终于感受到了一点人气,虽然有点陌生感,但不能阻止她的心情愉悦。 她找人询问了下,这里确实就是她要寻的风沙谷。不过,这风沙谷倒于她想象的相差甚远,这里分明是热闹的小镇,不知“风沙谷”三字的名字是如何得来的,“风沙”二字倒好解,只是这“谷”难懂。 她没有多纠结,没有来错地方便好,其他待她慢慢了解。 他们感受到强烈的异域的风情,周围的人都穿着异族的服饰,他们两人的中原打扮显得格格不入,所以他们所到之处都能吸引目光。 “我们找个布庄换一身行头吧。”她提议道。 秦虬打量自己的衣物,觉得并无不妥,于是拒绝:“我这身挺好的,不用换了。” “到了异域,一身汉装引人瞩目,换他们的衣服方便行事。”她的语气多了几分威严。 他不好再拒绝,于是说:“好,一切依姑娘。” 此处倒也是热闹,基本用品的店铺都有,完全不像是出于沙漠之中的孤岛。 楚微进了这个镇子唯一卖衣服的店铺。 “姑娘可是从中原来的?我家男人也是汉人啊。”店家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看到楚微和秦虬,热情地招呼他们,但汉语生硬,“姑娘好眼力,这是我们店里的最新款。” “可有地方换?”楚微挑了一件样式简单的衣服。 “有有,姑娘请进内屋。”店家笑道。 楚微走进内屋。 “公子可有合眼缘的?”店家见秦虬在衣服面前挑挑捡捡,不知从何下手,于是殷勤地迎了上去,她拿起了一件,颜色与楚微拿得差不多,“公子这件好,跟刚才姑娘拿的是同一批货。” 秦虬接过衣服,他本就没有主意,既然店家帮他选了,就要这件吧。 “你家婆娘穿我们的衣服真好看,果然是郎才女貌。”楚微换了衣服出来时,秦虬还没看,眼尖的店家用蹩脚的汉语赞赏道。 秦虬抬起头,见楚微已经换上了异族的衣裙,这一身白与褐色的衣裙穿在她的身上竟然有了别样的风味。因为她的脸上尽是凌厉之气,所以朴素的衣服也让她穿出了侠客之气。 “店家你不要误会,她并非我娘子。”秦虬脸红了,不知所措地解释道。 楚微的眼神淡漠,似乎并不在意店家的话。 他顿时更加窘迫了,一个女儿家都不介意,只有他紧张得不行。 “我看你们同来,又都是来自中原,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对。”店家赶紧道歉,“一般同来的男女都是一对儿,真是对不住了。” 他看了一眼淡漠的楚微,然后说:“无妨。” 他换好衣服后,才刚从后屋出来,却见楚微放下一锭银子,然后离开店铺。 “这姑娘外冷心热,但她个好姑娘,我活了半辈子从未看错过。好好珍惜,小伙子。”店家看着她的背影,认真道。 “她哪能看得上我啊。”秦虬愣了一下,低声呢喃,说完他快速跑了出去。 店家目送着二人离开。 难道她生气了? 她走在前头,没有停下来等他的意思,他纳闷地挠挠头:“阿微,店家也是无心之举,还望你不要介怀。” “我不介意。”她停下脚步,注视着他,嘴角扬起笑容,“你还挺适合这一身衣服的,还有,看来你已经习惯直呼我的名字了。” “姑娘莫要拿我取乐。”他释怀一笑,眼里突然有了光芒,“我听闻此处的马奶酒和烤羊腿尤为美味,不如我请姑娘吃。” 也许是因为刚才的事,她发现与他相处倒也是一件舒服的事,除了受不了他的条框多。他果然是顾奚风口中的十六师弟,与她一般贪食贪玩的人。 “你确定你有银子请我?”她眯着眼看着他。 他干笑几声,随后作揖:“秦某因要请某位佳人喝酒吃肉,需要些许银两,不知姑娘可否先借我几两银子以解燃眉之急,待我回到中原后再还与姑娘?” “可。”她挑了挑眉毛,语气加重地说,“但要算利息,待回中原得加倍奉还。” “可,一切依姑娘。”秦虬仿佛也放下了所有的拘谨,坦然地应声。 第20章 希望之花 楚微和秦虬二人找了一家口碑较好的馆子,其实在此处就两家,他们只能选一家环境好点的。 “为何不喝?可是喝不惯马奶酒?”秦虬看到她把酒碗举到唇边却久久不喝,不禁问道。 “这倒没有,以前喝过一两次,虽比我们中原的酒要辛辣几分,但却是好酒。”楚微笑了笑。 她抿了一口酒,然后放下酒碗,眉心轻皱。 还在半月前,她就决定少喝酒,今日却又喝上了,并且这酒的味道也不再是苦涩的了。 哼,她怎么想起夕揽了?那个老狐狸。 “不想喝便不喝。”他不知她为何皱眉,以为她喝不习惯,于是体贴地说道。 “酒是好东西,它陪我度过了不少不悦的时光。”她苦笑,拿起酒碗准备喝一口。 “既然此时并非不悦,那便不必强迫自己喝。”他按住了她的手。 她看了一眼他手,看不出喜怒,这人到底是个正人君子还是个登徒浪子?他们认识不过数日,他竟然已经碰了好几次她的手? “抱歉,唐突了。”他如闪电般收回手,低头道歉。 此次,她并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着。 “哥哥,给姐姐,买花。”一个小女孩挎着篮子走到秦虬的身旁,眼神渴望地看着他。 一开始小女孩用他听不懂的语言问,发现他听不懂,于是用生硬的汉语问道。她的篮子中放着许多美丽的花朵,娇艳地绽放着。 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看看小女孩,再看看楚微,然后回答:“好。” “阿微,你喜欢哪朵?”他抬起头。 “别问我。”楚微显然不想参与进去,于是淡漠地说。 他识趣地自己挑选,最终选了一朵白色的花,花瓣内侧是紫红色。 “希望之花,幸福。”小女孩的眼里闪着星星,手舞足蹈地说。 他摸摸她的脑袋,问:“你是说这是希望之花,拥有它的人就能够得到幸福?” 小女孩像捣蒜般点头。 他抬头看了一眼楚微,她眨眨眼睛,假装不明白什么意思。 “在下囊中羞涩,不知阿微可否……”他觉得此时的她有些可爱,但还是认真地问道。 “花都拿了,我能拒绝么?”楚微嘴上不饶人,但从袖口摸出一块碎银,递给小女孩。 “太多。”小女孩把她的手推回去。 楚微并没有收回去的准备,而是说:“小妹妹,你能够告诉姐姐你的花是在哪里摘的吗?这块碎银就是你的。” 小女孩板着小脸,表情为难,似乎担心楚微知道了秘密花园就不会再光顾她了。 “小妹妹,哥哥买光你的花,可以告诉我吗?”秦虬自然是明白楚微的意图,花生长的地方就有可能是他要寻找的地方,龙舌草偏爱长在绿洲的河道旁。 小女孩犹豫了片刻,然后点点头。 他们问清楚了绿洲的位置,楚微把银子给了小女孩,她高兴地离开了。 “阿微,你可喜欢此花?”秦虬拿起那朵“希望之花”,而桌上的一篮子花他却没有看一眼。 “我是粗俗之人,不懂赏花。”楚微淡然。 “娇花配佳人,在下以为此花只有戴在云鬓之间方能尽显其美,它与你此时的衣裙倒是相配得很。”他看着她的发髻,并没有饰物。 她微微一怔,原来他是给她买的花。 她眼神一暗,这些年来她跟着孟靖云走南闯北,靖云总是会为容岚挑选各种礼物,以发簪项链为多,但是他从未送过她什么。 “美。”秦虬盯着她看,突然感叹道。 她回过神来。 在她出神之际,秦虬以为她是默认了,于是替她戴上了。 “不必。”她准备将花摘掉。 “花被摘下本就寿命不长,朝夕间便会枯萎,何不让它展现它的价值,也无悔于世间行一遭。”他认真地说。 她惨然一笑,是啊,越是美的东西越是只争朝夕,她都已经离开了神木宫,那就是要将靖云放下,活出自我,为何还要困着自己? “多谢。”她脸色绯红,语气却平淡。 他笑了。 “这些银子应该足够你置办食物和骆驼之类的了。”楚微丢了一个荷包给他。 秦虬接过荷包,也是如她之前的衣物一样的青色,荷包上锈着一朵白色的玉兰。 “秦某多谢姑娘多日的照顾,待我回到玲珑城,必定登门道谢。”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说:“到时不拔刀相向已算是答谢。” “此话何意?” “到时你能活着回来再说。” 这世间最危险的地方,一个是沙漠,一个大海。沙漠中有太多不可预测的因素,人类对它的了解知之甚少,不知多少人的枯骨埋在风沙之下。由于各种原因,还是各种不怕死的人向它的深处走去。 “姑娘请放心,秦虬一定会活着将龙舌草带回去,顾师兄还在中原等我回去。” 她勾勾了唇,没有多说什么。 秦虬离开后不久,又来了一个异族装扮的男人,他戴着帽子,在楚微面前停下来。 “姑娘,您托我做的事已经办妥。”男人搓搓手掌,谄媚地笑着,“您托我找的人可不是个省油的人,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替您打听的。” “得了。”她丢了一袋银子给他。 “谢谢姑娘。”男人连连感激。 楚微伸出右手摸了摸发髻上的花,淡淡地笑了笑。 草庐。 古松之下,石桌上摆着几壶酒,两个杯子,坐着两个中年男人,他们惬意地喝着酒。 “这酒虽醇厚,还是比桃花醉少了几个滋味。”褴褛的男子叹息,“只是再也没有机会喝到了。” “你已多喝了几年该知足了。”另一个青袍男子说。 “呵,我瞒着青葙的死讯,以为他有一日能够为了自己活下去,结果还是如此。” “袁华确实是个心思缜密歹毒之人。” 楚微俯下身子,探了探他的体温,尸体已经完全冰冷,看来已经死了很久。 “阿微,你没事吧?” 楚微摇摇头。 “你在中原有惦记的人吧?” “嗯?” “你总是会望向中原的方向,假如没有惦记的人,不会那么频繁。” 第21章 松下饮酒 “你的小徒弟走了多日,我都几分思念他做的小菜了,美酒佳肴方才是绝配。你这个老家伙竟然舍得遣他下山,若是他贪恋外面的世界,不再回你这破草庐,岂不是得不偿失?”其中一个不修边幅的男子晃晃酒杯,脸色微红,衣衫褴褛,胡子跟头发都乱糟糟的。 他在这世外桃源住了数月,远离了江湖的纷纷扰扰,还能吃到人间美味,难道对面的人甘心在此处待了二十多年。 不过一个月前厨艺极佳的小徒弟下山了,他顿时没有满足口腹之欲的来源,兴致大败。换做以前他只要有了美酒便可,但人若是尝到了甜头就很难再吃苦了。 “不回便不回了,一个年轻人困在这荒山野岭成什么事?”与对面的男子不同,另外一个男子穿得衣服要得体多了,起码是干净没有贴补的。他披散着头发,一袭青色长袍,微敞开衣襟,有种得道高人的气质。 “还真是死鸭子嘴硬。”褴褛男子吧吱一下嘴巴,满脸不相信。 “只是白便宜了李亦舟那个老小子,竟然让我的乖徒给他当伙夫。”青袍男子懒懒地抬起手,手一挥,将落在石桌上的松针挥掉。 褴褛男子此刻却十分认同他的话,真是便宜了李亦舟,一开始就该打折了他小徒弟的腿,不让他下山。 这些想法只能在心中想想,褴褛男子说:“若不是你的小徒弟有这本事,只怕你的小徒弟刚踏入雪痕城就被他扫地出门了。” “李亦舟这个记仇的老东西。”青袍男子冷哼一声。 他与李亦舟斗气了几十年,现在的火药味竟然还没有半分减少。 褴褛男子干笑了几声。 “再笑就给老子滚出草庐。”他冷冷地说。 褴褛男子立刻闭上嘴,他可还想再多待一阵子。 简陋的草庐,院中种着一棵古松,少说也有两百年,大概是草庐的主人从别处移植过来。草庐中摆放着锅碗瓢盆,乍一看像是普通百姓的住处。 “你第一眼便认出了他吧?”褴褛男子看着酒杯中淡黄色的液体,凝思道。 他的脑海中闪现一个黑色身影,那人戴着一个狰狞威严的饕餮面具。 “他的武功比当年的三哥还要高上几分,想不到多年未涉足江湖,竟有了这般人物出现。”青袍男子露出赞赏的笑容,沉静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光芒,仿佛是看到了宝石。 他透过松针的间隙看着天空,在这苍穹下,人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他轻轻叹息一声,语气不是惋惜而是愉悦:“假以时日只怕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在这深山老林待得太久了,连现在的江湖局势都不清楚了。 褴褛男子说:“你还是没变。” “当时我以为你会一掌杀了他。”青袍男子淡淡一笑,“没想到你竟从头到尾都不出现。” “呵呵,我倒是想以绝后患。”褴褛男子喝了一杯酒,眯着眼看着青袍男子,语气嘲讽,“若是我坏了你的规矩,只怕我也不能安然离开你的草庐。” 他何尝不想动手,可是他不能也无法下手。 “他并非是大奸大恶之辈,只是一个迷茫的孩子。”青袍男子语重心长地说。 “仇恨会蒙蔽人的双眼,迫使一个善良的人做出情非得已的事。也许他本性不坏,但人心难测,变数更是难以预料。”褴褛男子不以为然。 如此厉害的一个人,还正邪难辨,谁知道他最后会选择哪一条路,也许他会变成下一个孟轩辕,江湖中已经有了一个孟罹,若是再来一个岂不是天下大乱? 青袍男子并没有如此的担忧,世间能让他在乎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他才不管江湖乱成什么样子。 “说到底你还是担心你的小徒儿会有危险,若是你真担忧,为何不劝她回头?” “隐于林却知晓不少,看来你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真正逍遥自在,亏得我的好徒儿还仰慕你。”褴褛男子轻轻叹息,“她性子倔,哪是我能劝得动的啊?” “三哥的女儿,可是唤作寒微?”他不露声色地问道。 “这丫头此时的名字为楚微,大概是为了悼念她死去的一个师兄而取的名字。”褴褛男子轻皱眉头。 “这倒与三哥有几分相似。”青袍男子谈及三哥时,眼神都会少了几分色彩。 褴褛男子自然是明白他的三哥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明白他心中的痛楚。 五年前,褴褛男子到草庐时,青袍男子适逢听到两个噩耗,他的两个义兄皆去世。他呆呆就望着酒壶三天三夜,滴酒不沾,逍遥无忧的酒剑仙也会颓废和厌酒。 他哪里是逍遥剑仙啊?他不是没有牵挂,而是牵挂的人分道扬镳,他不愿做选择,最后选择逃到了这他以为是世外桃源的地方。一旦沾染了江湖的气息,那就挥之不去了。 “她倒是比你的小徒弟强几分,有千杯不醉的本事。”褴褛男子挑眉道,脸上掩饰不住得意。 他在这里可不是白混的,他已经摸清了青袍男子的痛处。 青袍男子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恨铁不成钢地说:“这混小子没半点出息,我真正的本事没到半分,那些花拳绣腿却学得快。若是此次没学会喝酒,他娘的就别给老子回来了,丢尽我酒剑仙的脸了。” 对他而言,酒量可是比剑术要重要得多了。 “我看你是注定看不到他学会喝酒的了。”褴褛男子见识过北莫亭的酒量,自知他的提升空间无限大,可惜底漏啊,注定底都铺不满。 青袍男子顺了顺披散的头发,好奇地问道:“你的徒儿当真酒量不错?” “自然,与你不遑多让。”他回答。 “看来你收的徒弟不错,就是挑师父的眼光有点差。若是论酒量,你比不过我三分;若是比剑术,你还不够格。”听到回答,青袍男子不高兴了,自己徒弟比不过,只能比自己了。 “剑仙之女还需我教剑术?我这个师父不过就是教教她偷鸡摸狗的本事,她替我还酒钱。”褴褛男子倒了一杯酒给自己,十分自豪地说。 “啧啧,真不要脸!”青袍男子冷哼一声,最后低骂道。 褴褛男子将酒杯放在鼻子旁闻了一下,无比自豪地回答:“这年头要脸就没酒吃。” 青袍男子当即脸都绿了。 第22章 人不犯我 草庐的院中,端坐的两个人不知喝了多久,但是他们并没有一丝醉意,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有时是心照不宣的沉默。 “你可知道你的徒儿要面对的何人?袁华可不是省油的灯,他心思缜密,擅长谋略,最可怕的是他为人歹毒。自从大哥死后他就韬光养晦,就等有一朝神木宫有重临江湖之日。”青袍男子把酒杯拿在手上,来回把玩,杯中的酒已经喝完了。 青袍男子对袁华这个人了解得不深,但他知道不是个泛泛之辈,城府深得很,哪怕是孟轩辕在也摸不清袁华的心思。当初他们第一次知道孟轩辕身份时,孟轩辕曾邀请他们到神木宫做客,认识了袁华。那时的袁华沉默寡言,但却让人琢磨不透。 从孟轩辕口中得知,孟轩辕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救了袁华的性命,从此他就投身神木宫。 后来神木宫意图入主中原,袁华开始崭露头角,许多入侵中原江湖的计谋和消息都是由他提供。他做事比孟轩辕要狠得多,孟轩辕还会顾及他们兄弟的情谊,但他却是个无敬无畏无感情的人,从他当年赌上一家人的性命而逃离就可以看出。 “这样危险的人,孟轩辕为何会放在自己身边?虽然他并不喜欢他的这个儿子,至死还让孟罹以养子的身份继承神木宫,但是毕竟血浓于水,他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儿子时刻置身于豺狼之中?”褴褛男子感到诧异。 一个正常的父亲都应该替儿子铲除有威胁的人,让自己的儿子高枕无忧才对,孟轩辕就真的如此讨厌他的这个儿子? “当初我问过大哥,他只是回答‘若是利用得当,凶器也能成为利器’。”青袍男子朗声大笑,“若是我能理解大哥的想法,也许我也能成为一方之主了,而不是成为一个山野村夫。” “他确实不可小觑,但是我的徒儿也不是省油的灯。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斩草除根。”褴褛男子当然也清楚袁华的为人,但是他更加相信自己教出来的弟子。 因为他信任她,所以她选择加入神木宫,他没有阻止,她已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已经有了自己做决定的能力。 作为老一辈的人,他不该也不会干预小一辈的选择,路是由人走出来的,不管是直路还是弯路,怎么走都由他们自己决定。当然,人生之路的坎坷,该经历的一米都不会少。 “袁华的野心大,没有了大哥的管束,做事更为放肆,就连大哥的儿子都无法管得住他。你的徒儿涉世未深,只怕不是他的对手。”青袍男子的语气可不像话语一般,没有一分担忧。 “北离,人与人之间要信任,要对我们的徒弟要有信心。虽然微儿以前顽劣,在功夫上有所耽误,但五年的时间她足够磨砺自己。”褴褛男子舔了舔唇边的酒,“你对北莫亭的信心有几分,我对微儿的信心就有几分。” 褴褛男子回想起第一次遇见楚微时,她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因为师兄的宠溺,从小就顽皮得很。她曾趁他喝醉的时候烧过他的胡子,还他迫不得已将胡子剪了,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不敢去买酒。 所幸,长大的她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反而孝顺得很,会替他还酒钱。就冲这一点,他就应该对她有信心。 “哈哈,看来你真收了个不错的徒弟。”清风拂过北离柔顺的发丝和长袍。 “哈哈,那是当然。”褴褛男子摸摸胡子。 “什么老一辈经验之谈都是屁话,年轻人的路就让他们走吧。”北离迎着风,长袍猎猎作响。 “是啊,我们年轻时可没听过什么老人言。”褴褛男子站了起来,附和道。 哈哈…… 风沙谷。 楚微穿过一片沙漠,留下一串脚印。 秃鹫盘旋在蔚蓝的天空上,犀利的眼睛俯视着大地,在寻找着猎物。 在荒凉而炎热的沙漠之中,仿佛千里之内除了楚微和它就没有其他活物,也许它在等待她倒下,它才能饱餐一顿。 她抬起头看看秃鹫,不由感叹沙漠生物的生命力顽强。 “不知秦虬现在如何?”她低声呢喃。 她对秦虬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也许是因为她和顾奚风相熟吧。秦虬武功不高,但脑子还算灵光,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想到这,她放心了。 她在沙漠里走了约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一个简陋的屋子,她想那便是袁华此时的藏身之处吧。 楚微小心翼翼地靠近屋子,她警惕地环视一圈四周,并无异常,他应该没有察觉有人靠近院子。 院子里并没有人,院内晒着各类动物的皮毛,成色不错,看样子袁华有认真过好普通人的生活。她感到惊讶,难道他已经金盆洗手? 她缓缓地走近屋子,发现屋内似乎也没有动静。 “难道他外出并未回来?”她暗自揣度。 她四处看了一眼,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屋檐,她摸了摸鼻子。 当她走近门口时,她确定没有闻错,是血的味道。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屋檐上有些草被利器刮过,痕迹是新的。还有那些兽皮,虽然被重新摆放好,但是他们把破坏的皮毛收起来。 她就停顿了片刻,然后推开了木门。 果不其然,她看到一具尸体躺在地上,是一名中年男子,穿着异族服装,他的胸口处有一个伤口,鲜血浸泡了衣襟。 “还是来迟了。”她低声叹息。 楚微俯下身子,探了探他的体温,尸体已经完全冰冷,看来已经死了很久。 “我甚少在神木卫面前露脸,你们可是不知道我是谁?”她缓缓地走出屋子,目光并没有看着围着屋子的黑衣人,而是仰望着天空,那只秃鹫还在空中盘旋,偶尔发出一声长鸣。 难道它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动物可比人类要敏锐得多了。 “微姑娘。”为首的一个黑衣人回了一声,并不像其他神木宫的人,没感情地说。 其他的黑衣人都警惕地看着她,随时准备攻击。 “哦?原来知道我是谁。”她低下头,嗤笑,语调平静而缓慢,“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你们还敢在我面前放肆?” “我等奉宫主之命,取微姑娘的性命。”为首的黑衣人依旧保持着冷漠的语气。 第23章 煞费苦心 “取我的性命?靖云要取我的性命?”楚微重复了一遍,似乎并不相信。 “是,还望姑娘不要责怪我等不顾情谊,宫主之命不能不从。”为首的黑衣人回答。 她向前走了一步,看着眼前的十个黑衣人,嘴角扬起了笑容:“想要我取我性命的,是靖云还是神木宫的那些老家伙?” “自然是宫主,神木卫只听从宫主的命令。”黑衣人回答。 在神木宫中,神木卫是最厉害的杀手和护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武功值仅次于四大使者。神木卫不同于神木其他堂的成员,他们只听命于神木宫主,其他一律不听。 由此可见,神木卫必然是靖云派遣出来的。 虽然楚微的武功在他们之上,但是她可没有把握能够以一敌十,神木卫可不是泛泛之辈。 看样子,袁华是他们杀的,只是她万万想不到区区一个前天机堂主,竟然要派出十个神木卫,看来靖云真的不想袁华再活在世上。 “想要我死也得让我死得明白啊,我对靖云一直忠心耿耿,他为何要杀我?”她很是不解。 “这属下就不得而知了,我们只是听命行事。”为首的黑衣人回答。 她皱皱眉头,看来从他们的口中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为首的黑衣人挥挥手,准备发起攻击。 “等一下,我还有问题。”黑衣人摸不清她的套路,于是继续听她说,“为何不在我离开神木宫就动手?” “微姑娘擅自离开圣宫到这荒凉之地,遇上沙尘暴不幸身亡。”为首的黑衣人似乎也是个话多的人,竟然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 “原来如此,靖云不能落下‘卸磨杀驴’的骂名,远在风沙谷也无人会探听真假,为了达成目的还真是煞费苦心。”她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天空中的秃鹫突然长鸣一声,在为即将到来的厮杀而悲鸣。不久后,沙中便会摆放着新鲜的大餐了。 “他也是你们杀的?”她指了指屋内那具已经凉透的尸体,依旧没有紧张之色。 “是。”他们坦然承认了。 “好,很好。”楚微点点头,她柔和一笑,腔调有些欢愉,“他也与你们同出神木宫,我看他一人孤单得很,不如你们与他作伴吧,也不枉我们同奉一主。风沙谷气候干燥炎热,最适合尸体的存放。” 她此时有些生气,他大老远从中原一直赶赴漠北,不料却让她白走一趟,而罪魁祸首此刻在她的眼前。 为首的黑衣人眼神一冷:“上。” 黑衣人们蜂涌而上。 “等一下。”她挥挥手,小心翼翼地询问:“能一对一吗?” 此次他们再也没有停止的节奏,而是抡着兵器向她的面门砍去。 “别这样啊,我们好歹都是为靖云卖命的。”她瞬移身子,躲过一击攻击,“下手轻点。” 在她说话之际,她连出三掌,击在其中一个黑衣人胸口。 她左避右闪,双手忽掌忽拳,但双拳难敌二十手,她一人对付十个人很吃力。黑衣人个个都出手狠厉而疾速,招式如狂风暴雨般落下,招招要致她于死地。 “你们可别逼我用绝招啊。”她冷然道,但他们无动于衷。 她顺势拉住一个黑衣人的手,只听见“啪啦”一声,那人的手骨就断了,刀也顺势倒地。 他们的气势更凶,连连向她扑过去。她闪躲不及时,被其中一把刀划伤左手臂。 她凌空一跃,翻身离开院子,逃亡之际她撕下衣裙一角,包扎在伤口处,阻止血液喷出。 “哼,神木卫果然厉害。”她淡淡一笑。 “咻咻咻。”她指尖五道银针从指尖射出,向他们飞去,两个逃不及的黑衣人人被刺中胸口。 剩下的人同时扑了过来,她以掌为剑与他们对击。 “难道我们不值得微姑娘用剑?”为首的黑衣人冷笑道。 她笑了笑,说:“太久没用剑了,一时忘了如何用。” 为首的黑衣人不悦地哼了一声,对她的攻势更猛。 “阿微,我来帮你。”在她被他们围攻之际,她瞥见秦虬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加入了这场厮斗中。 他举剑直刺其中一个黑衣人,黑衣人退身对付他,两人对战才刚两个回合,他被黑衣人一脚踹开了。 楚微的余光瞥了一眼,终于拔出了裂帛,寒光凌冽。黑衣人脸色微变,只见她的眼神变了,变得如鬼魅般可怕。数十道剑气射出,四五个黑衣人应声而倒,她杀出重围。 自从她加入神木宫后,她就从未用过雪痕剑法,这是她五年来第一次使用。 “你怎么来?”她一剑击退欲伤害秦虬的黑衣人,护在他的面前,头也没回。 “我不放心你,于是跟来了。”他尴尬地回答,捡起剑,从地面爬起来,“没想到你果然遇到危险了。” “你来了又有什么用?以你三脚猫的功夫,只会给我添乱。”她说话之际,剑光闪现了数次,黑衣人不能近身,“遇到形势不对,你当赶紧逃离,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逃走可不是大丈夫行为,我哪能眼睁睁看着你死?”秦虬不以为意。 “真蠢!”她低骂一句。 一个武功平平的人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而出来帮她,虽然没啥用,但是让她心中一暖。 “他们是谁?看他们的装扮是中原人士,为何会来到这里?你怎么惹上他们的?……哇,武功竟然如此了得,看来我真是给你添乱了。”他连挥了几剑,是玲珑城的剑术章法,但是让人看着别扭,因为他的每一剑都不得要领。 黑衣人不屑地看着他,他们一开始以为冒出来的人该是高手,原来只是个渣渣。 楚微无奈地叹息,她可是第一次见到能把厉害的玲珑剑法耍成这般模样的人。以他的本事,估计连普通的山贼都对付不了。 就他这点本事,玲珑城的人怎么能放心让他独自一人到漠北? “神木卫,神木宫最狠的杀手,能不厉害吗?”她无奈地说。 “不是吧?”他咽了一下口水,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阿微,不要怕,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他们伤到你。” “哦,那就有劳秦少侠了。”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谁知这厮竟然认真地点点头,她窘迫一笑。 第24章 昊天神弩 风轻轻地卷起一层沙土,如同缓缓的溪水流动,苍茫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只有无边无际的蔚蓝。 “秦少侠,你是否没有实战经验?”楚微终于看不下去了。 “在玲珑城我的主要职责是照料顾师兄,未曾被派遣到前线,所以手法有些生疏。”秦虬尴尬一笑。 这只是手法生疏吗?这分明就是武功菜得不行。她在心中暗骂一句。 算了,看来不能指望他能够自保了,不仅如此,还得搭上一件宝物。哼,算了。她纠结了片刻,最后下定决心。 她的左手从怀里摸了摸,右手也没有闲着,裂帛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度。 裂帛落下之际,她拿出了一个盒子一样的东西,把它塞给他。 “这,这是昊天神弩?”他瞪大眼,他想不到她竟然有这般厉害的武器。 “对,没想到你竟然识得。”她随意地附和,眼神淡漠。 “我在书中有看过,没想到能见到实物。”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 他手中之物看似并没有什么特别,乍一看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方形盒子,盒子周围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盒子上面有一个不明显的按钮,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盒子的装饰物。 昊天神弩出自机关大师鲁觉的手,他是个十分擅长奇门遁甲之术的人,他又经常会做出令人惊叹的武器。昊天神弩就是其中一个,据说按下开关,便会数前根针从里面射出,就算是武功超群的高手也无法逃离。 但是由于鲁觉大师的去世,现在世间鲁觉大师的武器已经不多了,因为他生性乖戾和自私,不愿将这些本事教给别人,所以他做的东西用一件少一件。 他十分敬重鲁觉大师,之所以高兴是因为能够在有生之年见到一件。 “既然你识得,那就不用我教你如何用它了。若是有人靠近你,就向他发射。”她抬起手,轻轻一挥剑,三道青光射出,黑衣人勉强闪躲。 “会是会用,只是……这可是价格连城的宝物啊,就这样用掉有点可惜啊。”秦虬捏紧昊天神弩,觉得用它来对付区区几个刺客有点浪费。 这是她三年前在靖云手里看到了,觉得模样别致,于是向他讨来。如此说来,这勉强算是靖云送她的唯一一件礼物。换做平时她定然舍不得拿出来,但现在是性命攸关的时刻。 真可笑,她竟为了一个不熟的人而拿出了它。 “命重要还是一个死物重要?如果只是做观赏作用,我还要做甚?”她白了他一眼,嘴上虽这样说,其实还是有点不舍。 她身影一闪,离开了他的身旁。生死有命,能不能活就靠他自己了,她可没本事在对敌时还兼顾他的安危。 为首的黑衣人落刀如同下暴雨一般,攻势刚猛,动作敏捷。 她抵挡的速度看似轻盈而优美,实则招式狠厉。雪痕剑法以狠见章,还真是不像是白道的剑法。 “你们别过来,这可是昊天神弩,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秦虬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昊天神弩,警惕地看着他们。 两个黑衣人对它也略有所闻,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三人人僵持着。 他们对视一眼,疾步向背而行,拉开距离,夹攻他的两侧。秦虬的手左右移动,紧张地来回张望,不知该对准哪个人。 紧张之际,两人同时从两个方向朝他扑去,左右两侧各有一把利器直指他的脑袋。 “咻咻……”秦虬向右侧举着昊天神弩,按下开关,无数根银针从盒子的孔隙中飞出。 那人瞬间变成了一只刺猬,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另外一个黑衣人庆幸秦虬选择的对象不是他,不然这死状多惨啊。 这玩意厉害是厉害,就是一次性用品有点可惜。秦虬感叹。 他丢掉耗尽的昊天神弩,迅速向后方退,勉强躲过了另一个黑衣人的攻击。 他左右闪躲,黑衣人屡屡攻击,竟然都让他躲过了,惹得黑衣人更加生气。 楚微分身乏术,只有两个人对付秦虬,剩下的人都围攻她。 她看了一眼秦虬,他大口地喘息,看来他是快撑不住了。如果是她一个人,她倒没那么担心,只是现在多一个拖油瓶。 她犹豫了下,不能恋战,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她施展轻功落在秦虬的旁边,剑划破天空,问:“你轻功可勉强行?” “实不相瞒,轻功是我唯一能拿出手的本事。”他讪讪笑道。 “那便好。”她可没时间考究他话里的真假。 三五个黑衣人再次聚集而来,手中的兵器泛着冷光。 “退。”她说。 她跟秦虬连退数步,她估算着距离,突然停下来,手一挥,一个金属球从她的指尖脱离,以一定弧度向黑衣人方向飞去。 “走。”她顺势抓起秦虬,施展凌云踏浪疾速地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秦虬忽然挽着她的腰,凌空旋转,竟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 “嘭……”一声巨响,随着火花闪烁,一股浓烟弥漫。 接着听到数人痛苦的呻吟声,他们没有想到她还有这一手,躲闪不及,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 “我去,火璃师兄的轰天雷的威力又涨了。”楚微与秦虬安全落地,她忍不住赞赏了一句。 之前她特意送北莫亭上雪痕城,自然不是因为大发善心,而是要在城内顺走一些有用的东西,不过她没有料想到那么快就发挥作用了。 看来火璃这五年也没有懈怠,只是不知他的武功是否有长进。 “你没事吧?”她惊讶地看着他,她对他的行为十分疑惑。 他是担心我被轰天雷震伤,所以才护在我的背后?明明我们相识没多久,他为何要对我那么好?真是奇怪的男人。她暗自想。 “没事。”他温和一笑。 待烟雾消散,三个黑衣人躺在沙上捂着伤口痛吟,但是楚微和秦虬已经走远。 他们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一手,他们到底是轻敌了。她入神木宫五年便立下赫赫战功,他们还以为是因为宫主和青龙使者照料她,如此看来,她还真有点本事。 “混蛋!”为首的黑衣人大骂一句,狠狠地踢了一脚旁边受伤的同伴。 第25章 先发制人 楚微回头看了一眼,黑衣人并没有追上来,于是他们停下来。 “想不到你轻功还真是不错。”楚微轻轻拍了下秦虬的肩膀,赞赏道。 她的凌云踏浪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轻功,不料秦虬竟然能够跟得上她,尽管她为了迁就他而放慢了速度,也还是值得称赞的。 “顾师兄说武功不好,轻功可不能不好,那是逃命的本事,于是他要求我苦练轻……” 他的话尚未说完,身子突然软了下来,说话声也戛然而止。 “喂,你怎么了?”她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扶住他。 “秦虬,你?”她脸色微变,她的手摸到了粘稠感,难道是…… 她把目光转移到他的脸上,发现他的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挂在他的额头,不会错的,她摸到了血,他受伤了。 她扶着他坐在地上,背后的衣服被鲜血浸染,衣物和肉已经分不清。她瞬间明白了,轰天雷的冲击太大,他们躲避的距离还不够,他替她挡住了背后的冲击力。 他竟然没有吭一声,还跟着她逃到那么远的地方,这该忍受多大的痛苦啊? “你为何如此蠢?”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嘴巴微张。 “无妨,不过就破了点皮,要不了我的命,我命很大。”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没有血色的嘴唇微抿,眉头因为疼痛蹙在一起。 “明明你比我弱得多,为何要这么傻?”她的眼眶泛着荧荧波光,声音轻微颤抖。 他怔住了,他以为她是个冷漠的女子,但此时却为他难过和担忧。她也是水做的女人,冷漠之下有一颗柔弱的心。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他不以为意地解释。 他希望用他的笑容告诉她他并没有事,但她似乎并不这样认为,她脸上露出一丝愠色。 “把衣服脱了。”她用命令的语气要求他。 “什么?”他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算什么事?不想失血过多,就脱了。你还想不想找到龙舌草带给你的师兄治病了?”她白了他一眼。 果不其然,一提到他的师兄,他立马安静下来,乖乖脱下上衣,露出血肉模糊的后背。 她小心翼翼地将破碎的布料从肉里挑出来,拿着白色的手帕替他擦掉血。 他咬着牙,忍住疼痛,不发出声音。 “不过就是小伤,一个大男人不会连这点痛楚都受不了吧?”她从自己的衣裙上撕下布条,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拿起其中一条长布替他擦点额头的汗。 “阿微说得对。”他只觉疼痛顿时消失了大半,唇边扬起了浅浅的笑容。 他的脸背向着她,她自然没有察觉他的表情。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玉瓶,拔开塞子,轻轻地将药粉撒在他的伤口处。 “这是墨雪散,敷在伤口能迅速止血,伤愈后保证不会留疤。”她解释道。 “我又不是女子,留不留疤都没关系。”他确实感觉背后的疼痛少了几分。 “我的意思是它的药效好。”她闷哼一声。 她抖了抖布条上面的沙子,替他包扎。 他感受到她的指尖在他的肌肤上划过,偶尔感受到指腹上的茧的沙粒感。她的手不像普通女子那般柔软,因为常年用剑,手要粗糙很多。 不知为何,他突然间有些心疼眼前的女人,像她这样美的女人不应该与刀剑为伍。 她的动作娴熟,很快就把他的伤口包扎好了。 “抱歉,我不知道轰天雷的威力比之前强那么多,一时计算失误,才导致你受伤。”等她替包扎好后,愧疚地看了一眼她。 “你救过我一命,就当我报恩。”他看一眼胸口的布条,他已经很久没有受过那么重的伤了,还是为了一个女人受的伤。 “你不是急着回去救你的师兄吗?为何要为一个陌生人而耽误了时间?”她轻皱眉,目光看着蓝天,那只盘旋的秃鹫早就没了踪影,也许正在用餐。 “寻找龙舌草固然重要,但是你对我有恩,我又不忍让你一个女子独自在这陌生地方游荡。”他语气有些天真,有些笃定。 她不禁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帮助人不需要理由,只要无愧于心就好。也许,他也是这样坚信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有能力保护别人就好,所以她遇事极少麻烦别人,但是她忽然发现,原来有个人关心自己也挺好的。 “哈哈,已经许久没有人把我当做女子了。”她将额间的碎发捋到耳后,欣喜地说。 “你这是何意?我怎么看你都是一个女子,别人不如此认为吗?虽然你要比寻常女子多几分悍气,但是终究是女子身,总会有许多没必要的麻烦找上门。”他真诚地说。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这是一双熟悉的眼睛,跟三师兄的一样。 她见他将血衣套在身上,遮住背后的伤口,她的秋眸一沉:“我们还是分道扬镳吧,神木卫做事风格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们还会找上来的,你与我同行只有危险。” “你是要躲避他们的追杀吗?”他的语气有些急促。 “当然不是,我最厌恶躲躲藏藏的游戏,既然他们执意要我的命,我便先发制人。”她冷然。 他们伤了秦虬,不可饶恕。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付出代价才公平。 他吃惊地看着她,在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她的眼睛闪过一丝杀气。 他突然明白了,刚才她原本准备跟他们浴血奋战,因为担心他的安危,所以暂时撤离。 “怎么?你害怕我?”见他身体向远离她的方向偏了偏,她冷冷地问道。 “当,当然不是,你是好人。”他一拍胸口,信誓旦旦地回答。 “好人?”她低声嘀咕。 她一个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嗜血魔,竟然会被一个白道弟子称赞她是好人,还真是可笑。 “阿微,我自知我能力不足,帮不了你,但是我会等你回来。”他注视着她的目光,眼里热忱。 “如果我回不来了呢?”她打趣地问。 “不会,你比他们强。”他摇头,他知道自己劝她回头是没用的,只有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才会善罢甘休。 黑衣人死伤五人,战斗力削弱了一半,她应该能够对付他们。 “嗯。”她摆摆手,身影渐渐消失在沙漠里。 第26章 生死抉择 她再也没有力气再走下去,她靠着一块大石头坐下,艰难地睁开双眼。 四周荒芜,没有人烟,只有低矮的灌木和小草,还有不知过多久才偶尔经过的马车和人流。 远处有辆华丽的马车缓缓行使而来,一个中年在赶着马车。马夫随意瞥了一眼石旁的小女孩,饿得瘦骨嶙峋,看模样只有八九岁的模样。 他一路上看到太多这样的惨状了,已经麻木了。他都预料好她的下一个行为:拖着虚弱的身子靠近马车,向他求救。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在快接近女孩时他特意扬起马鞭,加快了速度。 马车后扬起了一阵尘土。 是他的错觉吗?女孩只是冷漠地看着马车离开,并没有动作,连动动手指的动作都没有。如果不是看到她睁开眼睛,他都以为她已经死了。难道是没有力气求救了? “倒回去。”马车里传出一个稚嫩的声音。 “是,公子。”马夫虽感到诧异,但不敢轻易追问,将马车倒回去,停在女孩旁。 马车的人从马车上面下来,提着一个食盒,走到女孩身旁。 “饿了吧?” 一个十三四岁穿着月白色的华衣少年从食盒里拿出一块桂花糕,俊秀的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眼里是温柔和怜悯。 蓬头垢面的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脏兮兮的手没有接过那块桂花糕,也许是已经饿得抬不起手了。 她饿,但是她更害怕。 “你真不要吗?”少年再次询问。 她咽了咽口水,最后还是没有接过桂花糕。 “不要我可就丢掉了,也许没等到下一个好心人,你就会死去。”少年笑吟吟地说。 北方战乱,她跟母亲一路向南逃难而来,原本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现在存活下来的只剩下她。母亲最后也倒在其中一段路程上,那些人疲惫和漠然的脸她记忆犹新,他们没有帮她埋葬母亲,留她一人独自哭泣,继续上路。 她徒手挖坑,埋葬了母亲后,继续南下,大概是追赶人流。但是等她赶上时,等待她的不是熟悉的人群,而是一具具惨死的尸体,他们遭遇了土匪。落荒而逃的人怎么可能还有值钱的东西?大抵只有剥夺这如草芥一般的生命,才能让空手而归的土匪得以泄愤吧。 她遇到了太多可怕的事,伸出援手的人都是有所企图的,有人想要把她卖给别人,有人只是把她当做储备粮食。她好不容易才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她不能再陷入新的魔爪。 可是,眼前的少年真好看,比她见过的很多人都要好看。 她别过头,坚决冷漠,眼神空洞得跟没有灵魂的人一般,她拒绝了果腹保命的桂花糕。 “公子,我们要赶路了,若是耽误了时间,只怕老爷会责罚。”马夫提醒道。 “嗯。”少年轻声回答,没有作为少爷的威严。 她祈求眼前的少年赶紧离开,但心中又担心他真的就这样离开。 “哈哈,真有趣。”华衣少年笑了,闪烁出欣赏的目光,“你若害怕我是歹人,大可不吃,但是在这一片荒漠里,你终究避免不了一死。” “但是,你可以选择追随我,活下去……或者身埋黄沙。”他将桂花糕放回食盒,她的目光跟着他的手的动作。 他拍拍手。 她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似乎在犹豫,可是眼睛还是空洞得没有焦距。 “你自行选择。”他笑了。 她动容了,她忆起了沿途的一具具尸首,被秃鹫掏尽内脏的露出森森白骨的尸体,空洞的眼窝深不见底…… 他见她依旧没有动作,有了离意。 她脏兮兮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他也不嫌弃她把白衣弄脏,含笑捋捋她凌乱的发丝,温言:“你愿意跟我走?” 她没再犹豫,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少年笑了。 他笑起来更加好看了。 他拿出水囊,替给她,她一手抢了过去,大口大口地喝。 “咳咳。” “慢点喝。”因为喝得急,她呛到了,少年温柔地说。 待她吃饱喝足时,少年才说:“我叫孟罹,字靖云。你叫什么?” “容丫头。”她低声细语地说。 她姓容,没有名字,母亲一直唤她做“容丫头”。 “我唤你做容岚,可好?”他用白手绢替她擦拭掉脸上的污渍,露出一张消瘦的麦色脸蛋,一双眼睛清澈灵动,仿若天河里最璀璨的紫薇星。 他喃喃道:“枉书独宿对流水,遥羡归时满夕岚。??” 她听不懂,就凝视着他满含温柔的眼眸,等待他的解释,但是等不到回答。以他的衣着谈吐,她猜测他是某个世家的贵公子,直到他把她带入神木宫,她才知道他是第一魔教的少宫主。 “阿岚,你天生的武术奇才。”他高兴地抱起年仅九岁的她,放肆大笑。 那是她第一次拿起冥月剑,按照师父的要求比划,她只是照猫画虎,但是他却比她还要高兴。 为此,她努力练剑,学习武功,她每掌握一个新招式,他就会很高兴。曾经她以为母亲死后,她就不会因为任何人而高兴了。 终于,她打败了师父,于是她挑战靖云,但每每都失败。她真的是天才吗?为什么她赢不了他?也许他只是可怜她,哄骗她。她想要找师父问清楚,但是被告知师父云游去了。 “母亲,师父……” “容姑娘,容姑娘。”沈诺守在容岚的床前,只见她不停地叫喊着别人,满头大汗。 沈诺替她擦拭额头的汗珠,轻声地唤着她的名字。她因为发烧,一直昏睡着。 她突然睁开双眼,见到的不是母亲也是师父。 “做噩梦了吗?” 她保持着冷漠,没有做声。 为何她会想起以前的事?她不是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这些事了吗? “你已经烧了两天,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沈诺松了一口气。 “李大娘他们夫妇呢?”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许久之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捏紧了手中的汗巾,神色凝重。 “对不起。” 她脸色一沉,双眸漾起微波,但是很快恢复平静。 【注1】唐·韦应物《答令狐士曹、独孤兵曹联骑暮归望山见寄》 第27章 尽善尽美 “不是你的错,他们是冲我来的。”容岚垂下眼皮,像是闭目养神,平静地说。 “容姑娘不要过多自责,事情已经发生,再自责也是徒劳。”沈诺安慰。 他们为了躲避白道的追杀,离开了李大娘的住所。 沈诺因为担心容岚的伤势,着急将她转移,并没有告知李大娘要躲避逃离。他以为白道的人是正义之士,不会伤害无辜的百姓,起码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杀,结果等他赶回去的时候,李大娘夫妇皆被杀死了。 当他看到两老的尸体,他深感愧疚。他痛心地将他们就地埋了,就赶回来。 他们二人一接到白道要找容岚寻仇的消息,就立刻转移了,但他没有想到当时先后来了三拨人,一拨是白道,一拨是神木宫,一拨是给他们消息的人。 他不知李大娘夫妇到底是哪一拨人杀害的,白道并没有他以前认为的全是善良大义之人,神木宫杀人不需要理由,而第三拨他连他们的身份都不知道。 “容姑娘,靖云兄也遣人来找你了,你是否要跟着神木宫的人回去?有神木宫的保护,也许你更加安全。”沈诺思量许久,终于还是将此事告诉她。 由于得不到静养,她的伤势在奔波的途中颠簸加重了,一直高烧不止。昏睡两日的她总算退烧醒来了,他才稍稍放心。 他没有资格隐瞒她,她要如此做由她选择。再者,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无法百分百保证她的安全,也许回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迟疑了,难得呼吸道久违的自由的空气,她根本舍不得回去。神木宫已经有了一个替代她的人,她回不回去已经没了意义。她现在最大的期望就是靖云能够放她自由,毕竟她已经杀满了三百人。 她厌恶了充满杀戮的日子,厌恶手上沾满恶臭的鲜血的日子。她只想像现在如此,没有江湖,没有恩怨,就当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如果我说我不想回去,你会如何做?”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眼中的冰霜渐渐融化,她难得柔弱一次。 他诧异她的回答,但是他心里却感到欣喜,不知道为何,他担心她的回答是回去。 “我尊重你的选择。”他柔声回答。 沈诺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杀气,他沉声说:“你安心养伤,我去去就回。” 她轻皱眉头,外面来了客人。 “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见她担心,他立即安慰道。 她轻轻颔首。 在木屋外,一个蓝衣少年站在柔韧的竹梢上,竟然没有动半分。 正当沈诺在犹豫是否要站在与少年等高的位置时,少年从竹梢飞了下来,在空中转了漂亮的圈,然后落在离他一丈的距离。 “你是谁?”沈诺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星眸剑眉,明明看起来很小,却给人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 “风休,蝉休阁主。”少年报了名字。 “蝉休阁?”沈诺重复了一遍。 他听过这个名字,蝉休阁是突然崛起的门派,不对,他明面上只是一个商人,暗地里却多有参与江湖大事,是一个界限模糊的门派。 “不知风休阁主找沈某何事?沈某不记得有跟蝉休有生意来往。”他温和地说,语气像是在跟一个久违的朋友聊天。 “自然是没有。”风休摇摇头。 沈诺依旧保持着柔和的笑容:“那你来找我是何目的?还是说你想要屋内的人?” “不不,我们蝉休阁是中立的,既不归属于白道,也不归属于黑道。我们不管容姑娘是神木宫还是朝廷的通缉犯,对我们都只当做是无关紧要的人。”风休拨了一下刘海,无比真诚地回答。 “但你们蝉休阁是经商的,只要是对你们有利的事,什么事你们都会做。”沈诺说。 一阵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在竹林深处,似乎还能听见清脆的鸟鸣。 原本轻松的氛围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道理确实是如此,作为一个商人,确实得要更敏锐的嗅觉,闻到利益最丰厚的方向。哈哈,沈少侠莫要紧张,风休并没有恶意。”风休笑呵呵地回答,见到沈诺将手按在雪痕剑上,连忙解释。 “那你的目的是?”沈诺没有松开手,依旧警惕地按在剑上,准备随时出鞘。 风休则一脸淡定的模样,根本不担心,他缓缓地问:“沈少侠难道不好奇给你们送信的是何人吗?” “是你们?” “聪明。”风休满意一笑。 他最爱跟聪明人打交道,不必多费口舌。 “为何帮我们?” 不是帮你们,而是帮你。风休暗自想。 他没有指证沈诺的说法,对他而言,救下容岚不过是顺手而为,但对沈诺不是。 “我们老板指示的,哦,对了,老板在江湖上的名字叫梅君阑,是个有点名气的小偷。沈少侠应该知道我们老板与你师妹的关系,所以帮你的理由不用解释了吧?”风休见沈诺对他的敌意少了几分。 沈诺思量着他话中的真假。 梅君阑以前确实与楚微交好,但是梅君阑在五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了,没想到他再次出现了,而出现的身份竟然是蝉休阁的幕后老板。 时隔多年,梅君阑真的还顾念旧情来帮助小师妹的师兄吗? “不过希望沈少侠对我们老板的身份保密,他不想招惹事端。”风休笑着说。 沈诺点头答应。 “多谢了。” “所以此刻来找我们的目的是?” “我们商人的经商之道其中一条是讲究售后服务,我们不能把你救下了就撒手不管了,凡事都得尽善尽美,这才好跟我们老板交代。 容姑娘应该受了重伤吧?她此刻一定急需静养,但总有烦人苍蝇喜欢搅人清梦。当然,我们信沈少侠有能力赶走他们,可是沈少侠却无法保证在完全不伤容姑娘的情况下。”风休耐着性子解释。 “我们蝉休阁愿意为你们提供住处,保证她不会受到打扰。如果沈少侠是要将容姑娘送回神木宫,那就另当别论了。”他抬起头看看沈诺,似乎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沈诺沉吟许久,最后说:“凭什么让我信你?” 风休一抬手,一个东西从他的手里飞出。 “咻”的一声,一块白色的玉佩稳稳地落到沈诺的手心,他看了一眼玉佩,说:“好,我信你。” 第28章 蒙古大夫 沈诺再回到屋里,却见容岚的手里紧紧地握着放在床边的剑,她坐起身来,因为虚弱和伤口撕裂的疼痛,她的眉头拧在一起,额头覆盖一层薄汗。 因为常年杀手的日子,一有风吹草动,她就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她的师父曾经一再强调:“作为一名杀手,绝对不放松警惕,哪怕是在睡觉的时候,稍有松懈,那死的便有可能是自己。” 她屏息听了许久,并没有太大的动静,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千种可能,都一一被她否决了。果不其然,他安然回来了。 她见到进来的人沈诺,握着剑稍微松了松,抿紧的嘴唇动了动。 “他已经走了。”沈诺慢慢靠近她。 在他进来之前,他犹豫了许久,不知该不该讲此事告诉她?如果她知道来的人是蝉休阁,她是否会同意? 其实他心里也没有底,梅君阑确实曾经与小师妹的交情好,但都已经过去了五年,小师妹也许都变了许多,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可信度又有多少? 他捏紧手里的玉佩,这是小师妹的母亲给她留的玉佩,从小未曾离过身。当初火璃因为想偷她的玉佩来玩,而被她打折了手臂,从此火璃再也不敢再打她玉佩的主意。 她与梅君阑的感情要好到哪个程度,她才肯将这块玉佩交到他手里? “可是出了什么事?”容岚见他神色凝重,于是问了一句。 他恢复了浅浅的笑意,说:“没有,不过想起了一些往事走了神。” “是你认识的人?” “你伤势未愈,不可坐起。”她借着剑的支撑,意图坐起,他当即喝止,他扶住剑鞘,才缓缓说,“给我们送信的人,不是熟人,但也不算坏人。” 她忧虑地看了一眼他,欲言又止。 “不过你不用担心,他应该没有恶意,反而他想要帮我们。”他还是暂且不要告诉她太多吧,不然她一定会更加担心。 “那便好。”她松了一口气。 “来,躺下。”沈诺接过她的剑,放在床边,轻轻地扶她躺下,“放心,那些人一时半会找不到我们,你大可安心休息。” 他帮她拉了一下被子,她睁着眼睛,不愿睡觉。他竟也不再做声,似乎在等她睡觉。 过了一会,她轻轻闭了眼,等了许久,他依然没有离开的准备。她听见他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脚步声停止了,就停在离她一米远的桌子旁。 清风拂过木屋的窗户,发出吱吱的声音。 两人都各怀心事。 他见容岚已经睡了,温柔地笑了笑。 他想着那个叫风休的少年,不知这个少年是师出何门,看样子少年的武功不低。 他真想立马找到小师妹,问清楚她到底跟蝉休阁有什么瓜葛。不过以小师妹性格,她现在一定不愿见到他,他一定要找到她。 容岚其实并没有睡,只是想要假装睡让沈诺离开,但是他并无离意。 她在思考她是不是该独自离开,不再牵连无辜,他是好人,帮过她数次,但她不能如此自私。尽管他已经脱离了雪痕城,可那是他不得已而为之,总一天他还是要重回雪痕城的,他不该跟她这样的妖女扯上关系。 “你为何要救我?”她没有睁开眼。 “你还没睡啊?”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怎么又是这个问题?救人不需要理由,我想做就做。” “我不能再给你带来麻烦,你还是早些离开吧,不该有道德负担。” “这就是我从小受到的教育,一时间还真没法改。”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风沙谷。 秦虬顾不得身上的伤口,在一个破屋外来回踱步,这段时间,沙漠扬起了两场不大的风沙,天空中的秃鹫盘旋绕圈了不下十次。 她会不会出事? 怎么那么久还不回来? 那些人好像还挺厉害的,但是她好像也是个厉害的人物。 他抬头望望她离开的方向,满目是黄色的流沙和浅蓝的天空,再无其他事物。 “你就不能静静坐下等我吗?若是伤口裂开了,又得浪费我的墨雪散了。”楚微看着那个坐不住的男人,背后的绑带渗出了丝丝血迹。 秦虬拥了上去,将她打量个遍,问:“阿微,你没事吧?” “以为我会死?”她打趣地问。 “当然不是,我知道你一定会安然回来的,他们哪里是你的对手啊?”他看着她衣服上血迹斑斑,不禁又蹙眉,“你身上的伤,严不严重?” “无妨,这些并非我的血。” “那就好。”听到她的话,他才安心。 她跟神木卫周璇了两个时辰,一开始还顾及同僚的情谊没有痛下杀手,但是他们完全不顾及,下手狠毒,她也不愿再耗下去了,于是果断了结了他们。 她留了一个活口,盘问了许久,但是他嘴硬得很,一口咬定就是靖云派来刺杀她的。 她不信靖云会杀她,她了解他,即使哪天她背叛了他,这事也不会假手于人,他会亲自杀了她。 她此刻怀疑的人是蛇影,如果他想要瞒过靖云,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是他并没有如此做。他选择不管不顾,任由事态发展,他要等的结果又是什? 此人心思缜密,不似一个愿意甘心居人之下的人,他一直留在神木宫的目的是什么?靖云到底跟他许下怎样的承诺,他才愿意加入神木宫? “你累了吧?在这里小憩一会,我去给你找着吃的?”秦虬说。 “不用。”说着,她丢出一个包袱,里面放着一些牛肉干。 “我真是没用。”他羞愧地低下头。 她看了一眼他的伤口,说:“你的伤口又裂开了,难道你就没有感觉吗?” “不过是小伤,不碍事。”他摸摸鼻子,笑道。 “当真?”她伸出手指,轻轻按在他的伤口处,却见他面部因为疼痛而狰狞。 “逞强不是坏事,但是小伤亦不可小觑,能够几日就好的伤,没必要拖到半月痊愈。”她语重心长地说。 “阿微说得有理,是我太不当一回事了。”他连忙点头。 她心里有说不清的温暖,眼前的男子似乎大多时候都是赞同她的意见,不像她身边的人经常会反驳她,也不把她的忠告当一回事。久而久之,她也懒得说了。 她将把绑带解开,上了药,然后重新绑扎好,他也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拘泥。 “伤口数日不可碰水。”她一丝不苟地打好结。 “阿微,为何你说话的语气不像一个潇洒的江湖女子,倒像是一个大夫。”他疑惑道。 “我识得一个蒙古大夫,平时都是冷冰冰的,在提醒患者的注意事项时唠叨得跟个老头似的。”她随意地回答。 “听你说,他应该是一个负责任的大夫。” “也许。” 第29章 地痞无赖 风沙谷的街上,三个地痞无赖正围着楚微,把她堵在了一个巷口。 她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们,并没有心思跟他们耗下去。 “这是哪来的姑娘?竟长得这般好看。”其中一个地痞用外族的语言说,是三个人中长得最丑的,看着楚微时,口水差点就要从口中流出来了。 “妹妹跟哥哥回去吧,我一定好好疼惜你。” “嘿嘿。” 楚微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不过从他们的表情看,她知道他们一定说了些污秽的话语。 “老大,看模样是汉人。”另一个长相极其猥琐的男子说,他搓着手。 为首的地痞看了一眼猥琐的男子,用蹩脚的汉语说:“妹妹是不是汉人?我早就听说汉族女人长得水嫩,皮肤白如胶,滑如绸。来来,让哥哥摸摸,看是不是真的?” 她总算听明白一句了,但是表情依然冷漠。 她如霜般的眼神瞪得三个地痞有些发寒,但是色胆包天,他们很快压抑住寒意,继续向前。 “妹妹别躲啊,哥哥会好好疼你的。” 她连连向后退,不到半丈就要碰到墙壁了。 “我看你们才是欠疼了。”楚微敛去冷漠,浅浅一笑,但是眼睛是不笑。 “哇,妹妹的声音也很好听。”为首的老大笑道,“哥哥确实欠疼了,不知妹妹怎么疼哥哥们?” 她歪歪脑袋,动了动手指,她在犹豫是该先卸掉他们的胳膊,还是直接扭断他们的脖子。 三人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继续向前走。 “各位大哥,是不是我家妹子得罪了你们?我在此跟各位道歉了。”秦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按下她握拳的手,挡在她的前面。 “她是你的妹妹?”老大咯咯地笑了几声,然后眯着眼看着秦虬。 楚微冷眼看着他的背影,她倒想看看他如何做。他是害怕她下手太重才出手的,还真是玲珑城的弟子,救人没有善恶之分。 他的江湖阅历不深,不知有些人就是贱骨头,道理是讲不通的,只有武力才是最佳的解决的方式。 “是是,我妹妹不懂事,还望各位大哥不要生气。我们兄妹二人初到贵地,不懂得当地的规矩。”秦虬从袖口里摸出几块碎银,塞到那个带头的无赖老大手中。 老大笑吟吟地收下,目光却没有从楚微的身上离开。 秦虬松了一口气,把楚微向前拉,说:“阿微,赶紧跟诸位大哥道歉,感谢他们高抬贵手。” 楚微冷着脸,没有道歉的准备。 “听说你们中原有条规定,好像是什么来着,长兄为……”老大努力睁开那双小得几乎只剩一条缝的眼睛。 “大哥,长兄为父。”他的手下提醒。 “对,长兄为父,不如你将你家妹子许配给我,等你成了我的小舅子,我就不计前嫌。”老大不怀好意地笑道。 “这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秦虬微微皱眉,有些为难地说。 三人盯着他,在为他答应而高兴。 “……我怕你吃不消。”沉吟良久,他一字一句地说出最后六个字。 三个地痞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准备询问。秦虬猛地蹬地向前,凌厉的腿鞭像是刀片一般踢到老大的小腹,他的右腿一回一扫,让蜷缩在地的老大瞬间跪地。 未等另外两个地痞反映过来,秦虬又抓起左侧的那人的手,用力一折,只听见骨头碎掉的声音。 右侧的那人见到情况不对劲,但是才走了半步,后背就吃了秦虬的一掌。 “扑通。” 等最后一个人被他放倒后,他缓缓地走到楚微的面前,露出温和的笑容。 三人痛苦地在地上呻吟。 “阿微,我们走吧。” 她感到震惊,她还以为最后要她出手呢,结果他把他们全都解决了。 两人眼皮都没有抬,如无其事地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呻吟声渐渐变小。 “吃不消是什么意思?”两人走在街上,楚微冷着一张脸,语气不友善地问道。 难道他的意思是说我太狠,没有男人受得了?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恼怒。 如果他真是这个意思,她一定把他的胳膊给卸下来,刚才遭人调戏的怒火她还没有发泄呢。 “自然是说我这个小舅子让他吃不消。”他淡淡一笑。 她认真地看着他的表情,没有发现他有说谎的迹象,她的怒气顿时消散了。 “想不到你下手还挺狠的,不像是对战神木卫时那般。”她想起他刚才的行为,如此英勇。当然,他对付神木卫时也表现得很勇敢,只是实力相差太远,她感觉不到他何处值得称赞。不过,刚才完全不同。 他没有感到羞愧,坦然承认:“不一样啊,神木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他们只是地痞流氓,如果我连他们都对付不了,那还真是有辱师门。” “你是害怕我下杀手吧?”她问。 “确实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是作为一个男人,应该保护女人。”他没有否认。 从她跟神木卫的过招中,他可以看出她下手确实狠,他担心她会完全不顾及他们只是普通人而杀了他们。 “我要比许多男人都要强,不需要人保护。”她冷冷地说。 他没有回答,确实,她比他要强好好多,她根本就不需要他的保护。但是,他不知道为何,他确实在地痞面前保护了她,即使知道她根本不需要他这样做。 “以你的资质怎么会被选作玲珑城的关门弟子?”沉默了许久,她突然问道。 街上并不是特别热闹,比不上中原的街,只有零散几个人。 秦虬看了看周围,有些犹豫。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说起惭愧,家父本是朝廷官员,家父因为顶撞圣上而被一纸赐死。师父因曾受过家父的帮助,又恰好了解到此事,他不忍让我流离失所,即使我资质平庸,也还收我做门下弟子。”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并没有介怀。 “难怪,原来是官宦之后。”她点点头。 如果她没有记错,他的师父是龙瀚,跟顾奚风同出一门。龙瀚,又是她的一痛。 “好好休息,等伤养好了,我同你一起去寻龙舌草。” “你要跟我一起去?”他吃惊地问。 “你不愿?” “自然不是,只是不好意思麻烦你。” 她瞪了他一眼:“你麻烦我的还少?” 第30章 沙漠之行 按照卖花的小女孩的描述,从风沙谷东街向北行十几里,那里就有一片绿洲,也就是女孩采下鲜花的地方。 小女孩说花都是父亲给她摘回来了,她用水养一夜,第二天再拿到集市售卖。小女孩其实到绿洲的次数只有一次,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现在正值初夏,整个沙漠绿洲长满了色彩斑斓的花朵,美丽得胜似仙境,有一条河流,河水清澈见底,偶尔能够遇见动物在河旁饮水。 她还说,绿洲是流动的,它会随着风沙迁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再次被发现时也许在原来地方的千里之外。这是楚微对秦虬担心她而选择来帮她不满的原因,耽误了时间,也许他再寻到绿洲不知要等到何时。 楚微骑着骆驼,望着成片的沙漠,她实在想象不出这样的地方能够有小女孩描述的美景,莫不是绿洲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朵花朵。 她不知自己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提出跟秦虬一同到绿洲寻找龙舌草。 也好,他那么弱,如果这个男人死了,就没有人给顾奚风带回治病的药了。 “你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吗?”秦虬与她并排而骑,他的伤没有痊愈,但赶路没有多大的伤害,他们两者利害相权之后而决定出发。 “算是吧,在风沙谷的事告一段落了。”她已经做好有可能失败而归的准备,所以对袁华的死并没有感到意外。 她刚拿起酒囊,囊口还没有碰到嘴唇,就被他夺下了,他一脸严肃地说:“喝酒伤身,莫要多喝。” “你倒是管得宽,真当你是我的长兄?”她歪着脑袋,看着他,啧了一声。 她并没有夺回酒囊的意思,难怪顾奚风对他的十六师弟无奈,此人好管成瘾。 这些年来喝酒成瘾,她只要看到酒有有想喝的欲望,所以路过集市时特意买了一壶酒,本来只是过过鼻瘾,并无饮酒的意思。 他抢了过去也好,看不到就不想喝了。 “不敢,若是我有你这般的妹妹,那我该是修了几辈子才得来的福气啊。”秦虬自然没有察觉她的心思。 她的秋眸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曾几何时也有人跟她说过同样的话。 她敷衍地“嗯”了一声,目光边望向南方。 秦虬将酒囊放好,他原本做好了她会大骂他一顿的准备。 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他暗自想。 “你在中原有惦记的人吧?”他问。 “嗯?”她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你总是会望向中原的方向,假如没有惦记的人,不会那么频繁。”他也看向南方,明明满目都是黄沙和蓝天,连一片云都没有,但是他似乎能在荒芜中看到中原的繁华。 她是不是也一样?能够透过这荒芜看到思念的一切? 她的眼皮微微抖了一下,眼前的男子比她想得要心细如尘得多。 “哈哈,也许我只是有想要回去的地方。”她笑着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咬咬牙,说:“你梦境中还叫唤的靖云,就是你在中原惦记的人吧?” 楚微瞬间感到懵圈,他是什么意思? 他看到她迟疑了,他更加确认他说得没错。他就盯着她,毫不畏惧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他的答案。 她恍然大悟,原来他在她与神木卫交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他一直不说而已,还真是个能忍耐的人。 荒漠之中,只有风声充斥于空气中。两人的沉默让风声显得更加剧烈,他任由风沙刮面,没有一丝动摇。 “你知道我的身份了,那为何还要帮我?”她懒懒地抬起眼皮,眼眸平静得没有动静。 这也是他联想不到的,为何她如此平静?但是因为如此,他心中多了一份安心,既然她承认了,他也不用再伪装了。 “不知道。”他摇摇头,忽地躲过她直视的眼睛,低下头,似乎还叹息了一声,眼神暗淡,“在看到他们跟你动手时,我就在想要不要就坐看你们斗得两败俱伤就好了。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出手,尽管我知道我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认得神木宫的神木卫,他听到了她与神木卫的对话,他曾经犹豫过是否要出手,她与他并不是同道中人,反而是他的敌人。 可是他最后还是出手了,他不知自己为何要那样做,只是想做。 “现在后悔了?” “不,我不为自己做的选择后悔。”他摇摇头。 “你应该听过我名号吧?”她轻轻拍了拍骆驼的后背。 “嗜血魔,楚微。”他缓缓地说出,尽量让自己颤抖没那么明显。 她迟疑了片刻,回以淡漠的表情。 他依旧一副不怕死的模样,把胸挺直,让自己的不安都掩饰在平静的表情上。 她笑了:“哈哈,既然知道,那应该也知道我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你就不怕我杀了你?”说着,她的眼神突然一冷,刺破了他最后的冷静。 他一咬牙,不知从何处来的信心:“你不会,你是个重情义的人。” “曾经是,但现在不是。”她冷冷地看着他,“就在你说出我名字的那一刻,我就在犹豫要不要杀了你,以绝后患。” 他的嘴唇发白,似乎讶异于她的回答。他捏紧手里的缰绳,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这就是神木宫的楚微吗?江湖中传闻的冷漠无比,心狠手辣的嗜血魔?可是为何他的心动摇了,他认为她不是这样的人。 “若是你是薄情之人,一开始就不会救我。”他认真地说。 “你错了,我只是闲来无事,给了一个将死之人一口水,其中并没有你认为的悲天悯人,只是因为一路面对黄沙烦闷了而已。”她摇摇头,语气带有嘲笑。 秦虬一时哑言。 风沙吹得更加厉害了,她拉起脸上的面纱,不让沙子吹进她的口鼻。 她勾了勾唇,可是眼前的男子没有看到。他依旧保持着呆呆的模样,似乎还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假。 “快些赶路吧,不然绿洲迁徙了,那我们就白跑一趟了。”她忽然说。 他木讷地看着她的背影,真是越来越搞不明白她的心思了。 第31章 绿洲 因为有了不愉快的谈话,两人一路上没有再说话,像是默契一般。 秦虬不敢靠她太近,他不该贸然提出那样的问题,打破了他们的和谐。他甚至担心楚微会突然离去,让他一人去寻找绿洲。 他犹豫了许久,一直想要找个话题打破僵局。他就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完了那漫长的十几里路。 “是绿洲。”秦虬震撼于眼前看到的一切。 在这尽是黄沙的土地上竟然有这样的人间仙境。绿油油的草地,色彩缤纷的鲜花铺满了草地,树木灌木茂盛,再远一些就是一条清澈的河流。 原来,真的如同小女孩说得那样一般。 可是,美丽总是不能长久,它不久就要迁移到别处,也许是明天。 “真好看,对不对?”他转头看向楚微,她扯下面纱,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他看着她出神,她比这美丽的绿洲还要美上几分。看了几秒,他赶紧把目光收回来。她似乎全身心都落在了绿洲的美景中,没有注意到他的失礼之举。 幸亏她没有发现。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几句。 “到周围看看有没有龙舌草的踪迹吧。”她转头看着他,说了句不咸不淡的话。 她看了看西方,看样子太阳即将要落山了,他们得趁着还有时间去找找龙舌草。 “好。”他连忙接话,好像她并没有生气。 他跟她描述了一遍龙舌草的模样,于是他们分开走。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天暗了下来,因为光线问题,他们只能暂停下休息。 秦虬默默地扎好帐篷,楚微在他忙活的时候拾了些柴火和野果,架起了火堆。 还真是个不错的地方,什么都有,连果子都有。 他们围着火堆坐下,可是两人的话明显比之前少了很多。 她吃着果子,盯着火焰看,而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入了夜,周围更加安静了。如果是在沙漠中,到了夜晚风沙的声音会更加聒噪,但是在绿洲完全不同,他们只感受到更加的静谧,静得他们能够听到虫鸣的声音。 秦虬随意摘下了一片叶子,放在唇边,吹了一首曲子。 她略感诧异,怎么是这首曲子?时隔一年,她再也没有听过这首曲子。她当初想听这首曲子,但是走遍大小教坊伶院,皆无人会弹唱这首曲子。 她沉醉于优美的曲子里。 秦虬吹得与顾奚风的不同,顾奚风的是更为欢快,而他的略显忧愁,他是个有故事的。 “这首曲子是什么?”待一曲毕,她意犹未尽地问道。 “《考槃》。”他凝视着火苗,红色的火焰在他的脸上跳跃,他的声音低沉,一如刚才他吹的曲子一般,有点忧伤。 果然是这首曲子,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听到这首曲子了。想不到在这荒漠之中,她竟还能再听到,即使水平远远不及那个人。 有总比没有强吧。 “未曾听闻。”她拨了拨炭火,火苗烧得更加旺了。 “这是顾师兄最爱吹的曲子,曲子也是他作的。”他因为她愿意跟他多说话而感到高兴。 原来是他作的曲子,难怪别人都不会。 “没想到你师兄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她忆起了那个孱弱的剪影,语气多了些惋惜。 “自从一年前,他便没日没夜地吹这一曲子,再也不吹其他曲子,久而久之,我就把这首曲子记下来了。”他的目光顿时也黯然了。 “一年前吗?”她低声说。 “上天对顾师兄太不公平了,他那样的人为何要遭受这样的罪。”他愤愤不平地说。 “是啊。”她黯然神伤。 神木宫。 靖云与蛇影对坐,但是二人并没有下棋,而是在喝酒。靖云爱喝酒,但是蛇影难得也跟他一起喝。 “宫主,神木卫十人已完成任务。”蛇影恭敬地说。 “袁华诡计多端,他们是否真的将他给杀了?莫要是中了他假死的阴谋。”靖云敲敲酒杯,眼神犀利。 他从小就与袁华相处,此人诡计多端,可不像是那么容易死的人,哪怕他派出了神木卫。神木卫的武功也许在袁华之上,但是脑子却远远不及。 “据传回来的消息,应当属实。”蛇影回答。 “那便好,我不愿只是空欢喜一场。”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样阿微就永远也不知道真相了。”他露出了笑容。 蛇影点点头,端起酒杯,给他倒了一杯酒。 “豫立,你说我这一步是否下错了?”靖云看着蛇影,第一次有了犹豫的眼神。 “属下不敢妄自评论,宫主只是希望微姑娘留在神木宫,并无害她之意。微姑娘聪慧,自然能理解宫主的良苦用心。”蛇影摇摇头,认真地说,“如果她知道了真相,就不会留下了。” “真是如此吗?她已有了离意,我又如何劝她留下?”靖云轻轻地叹息。 靖云的心抽搐了一下,难道自己就如何让人不信任吗?容岚是如此,楚微也是如此。 “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蛇影说。 “你我本就无主仆关系,但说无妨。”靖云摆摆手,说。 “宫主可知微姑娘心系宫主?”蛇影一字一句地问。 他略微迟疑了片刻,淡然地说:“知,但大事未成,我暂无娶妻之念。” “属下不该妄论宫主的私事。”蛇影并没有准备避而不谈,而是继续试探。 靖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吧。” “微姑娘是个心高气傲之人,绝对不愿与别人分一人之心。”蛇影顿了顿,“微姑娘和容使者之间,宫主当选一人。” 他哑言。 “你为何要替我挡这一刀?你明明不是他的对手,而我未必不能躲过。” “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不想你受伤。”秦虬笑道。 楚微眼眶泛红,心中情愫复杂,她想责备他,话却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呵呵,我太弱了,一直都是师兄师弟们保护我,当为你挡下一刀时,我才发觉原来我也可以保护别人。”他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上天真可恨,我一个资质平平的人却身体健康,而我顾师兄天资聪慧却造化弄人,若是此时护在你身边的是他,那你一定会毫发无伤。呵呵,天意弄人啊!”他讥笑道,眼里有道不清的情愫。 “你……”楚微的声音微微颤抖。 她在摘星院时确实有察觉过有人在躲在远处,但是既然那个人没有动作,她就没有理会,原来是他。 “我见过你,在摘星院,你总爱站在窗前听顾师兄吹箫。呵呵,我见到你第一眼就认出你了。”他苦笑。 第32章 自作聪明 楚微曾在墨梓棋的医书看过龙舌草的描述,它喜阳喜湿,她一度认为它不应该出现在沙漠之中,沙漠可与湿完全不沾边。 等她第一眼看到绿洲,她才信医书中所说的是真的。 第二日,天才刚露出鱼肚白,他们就开始寻找草药。 如果不是他们知道自己身在沙漠之中,一定会认为自己身处在草木繁盛的南方。 “阿微,红叶红根,你说真的有那样奇怪的植物吗?” “枫叶算吗?” “如果枫叶算是,我们就不用找得如此辛苦了。” 他们找了半日,依旧没有找到龙舌草的踪迹,他们不禁怀疑这个绿洲并没有他们要找的,但是他们又不甘放弃,他们不知下一个绿洲该何时能够找到。他们可以等,但是顾奚风等不了。 龙舌草特征明显,如果真的有,他们一定能够立马看到,但是他们一无所获。其实二人都在心里作了最坏的准备,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一阵风拂过,缤纷的花瓣随风飘扬。 “夕揽?” 她怔了一下,眼前黑袍恶鬼面具的男子不是夕揽还能是谁,他负手而立,漆黑的眼睛正盯着她。她只觉得温暖如春的环境顿时变作了寒气刺骨的冬季。 秦虬为何没有反应?难道…… 她猛然扭头,原本一直尾随她身后的秦虬躺在了草坪上,一动不动。看到这番景象,她油然生起一股无名火。 “他不过是昏睡了。”夕揽似乎察觉她的紧张。 她想要过去查看秦虬是否安然无恙,但碍于夕揽在此。她不能够表现得太在意秦虬的生死,不然他又不知拿秦虬的性命逼迫她做何事了,他就是一个做事没有下限的人。 他就跟在身后,但她竟没有发现,眼前的这个人的武功境界又升了几分? “那人看来与微姑娘关系不菲,竟如此在意。”夕揽冷笑。 “楚微亦关心你的生死啊。”她的指尖在腰带上轻轻划过,想象着裂帛划过他脖子的场景,不知他的血液是否也是冰冷的。 “是盼着我死吧?”面具之下的脸似乎有了笑意,他没有生气。 “夕揽楼主果然慧眼如炬。” 她此刻都怀疑在半个月前遇到的温和的夕揽是假象,他怎么可能待人友善,此时的才是真正的夕揽,一个冷血的杀人魔。 美好的时刻都是短暂的,只有现实的鞭打才是真正的生活。如果不是他莫名其妙地受伤,也许她这辈子都见不到软弱的夕揽。等美好的幻想破灭了,人就该接受残酷,然后继续前进。 “是否后悔我受伤时没动手?也许那时你还有几分胜算。”夕揽一眼洞悉了她的想法。 “你还是喜欢将人想象成你那样的歹毒。”她抬头指了指骄阳和周围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此时还是白天,到处都是明亮的,你的那点阴暗该收一收了。” 他早已习惯她的毒舌,不做回应。 “夕揽楼主为何会在此处?”她轻轻地握紧了拳头,语气却表现得轻快。 “帮你。”他简洁地吐出两个字。 她的闷哼还没从鼻腔发出,夕揽拿出了一株植物,红色的椭圆形的叶子,甚至连根系都是红色的,那便是他们寻了多时的龙舌草。 龙舌草极为罕见,据说一个绿洲未必能找到一株,可想而知此处的那株已经被他先找到了。 “看来微姑娘的心也没比我光明多少。”他斜睨她一眼,以牙还牙地说。 “我从未说过我的心不阴暗。”她揶揄道,“夕揽楼主这是大发慈悲,特意为楚微送上龙舌草?” “我从不做亏本生意。” “切。” 她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好心,这个老狐狸,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我不答应。”她果断拒绝了。 夕揽并没有因为她的回答而有半点失落,反而笑了笑。她四处张望,就是不看向那株珍贵龙舌草的方向,她越是假装不在意就越是刻意。 “既然如此,它就是无用之物。”他的手慢慢握紧,龙舌草渐渐变了形。 “你就是太自信,真的以为我还是以前的江寒微,任你摆布?”她无所谓地看了一眼他。 “看来是我自作聪明了。” 他的手一用力,只要一瞬就能把它捏成粉碎。 “别,我认输。”她喝止,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夕揽这个阴险小人,每次都只会用这招,真是没有新意。可,每次都有用。她在心中掴了自己几巴掌:让你装好人,活该! “七年前你为了那个病秧子而有了第一次盟约,此刻你还是因为他。”他松开了手,龙舌草安然地放在他的手心。 “夕揽楼主这是吃醋?还是羡慕啊?不过也难怪,以你的人品有几个人会真心对你好?”虽然她已经妥协,但是嘴上不饶人。 他忽然神色一变,但随即又恢复平静。 “夕揽楼主的麾下大把人才,何必执着于楚微一人?”她无奈地摊摊手,“宋帆、血狼,哪个不是一等一的高手,就连那个十三岁的丫头都比我强。” “没有人比你更加适合做此事。” “孟靖云到底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一直死咬着他不放?”她狐疑地看着他,奈何他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根本看不出一点破绽。 “与你无关。” “我不是他的对手,要想杀他根本不可能。”她心中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他已经不是一次让她去做送死的事了。 “以你们现在的关系,他对你根本没有防备,暗杀的成功率很高。难道,哼,还是你喜欢他,你不忍动手?”他难得跟她分析了一遍。 听到后面的话,楚微脸色骤变。 “杀死你父亲的凶手,嫌疑最大的是他,也许连你母亲都是他杀的。再来寻袁华的路上,你一直寻各种理由不前行,就是担心从袁华的口中得到的真相是你不愿接受的吧。” 可是,夕揽仿佛没有看到她的脸色,继续说,“如果哪天你确认这一切都是他做的,你对他下得了手吗?” 她没有反驳,因为他说中了她的心事,最后她喃喃:“我会因为事实而有所行动,不对任何假设而臆想。” 第33章 微末 两人两只骆驼,慢慢地在沙漠中行走,苍茫之下,他们显得多么渺小。 骆驼背上驮着昏睡的秦虬,一根粗绳将他的腰捆在骆驼上,以防他会掉下去。 楚微慢悠悠地赶着骆驼,从秦虬的骆驼背囊旁找到了酒囊,一口一口地喝着酒。马奶酒不同中原温和的酒,每一口滑到喉咙时都能感受到剧烈的辛辣。就算是嗜酒多年的她,也能够感受到来自口腔和喉咙的刺激感。 夕揽为何会无缘无故到风沙谷,依他之前的态度,他应该不会突然到风沙谷。 帮我? 难道他是知道神木卫会杀我,所以赶来帮我? 不不,不可能,夕揽闲着没事做啊。 是有雇主要他到漠北杀某人?那该是怎样的人才要劳烦他堂堂的青衣楼主亲自出手啊? 她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摆脱束缚和威胁,但是到头来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她只能委曲求全。 “哼,真可笑。” 秃鹫突然俯冲而下,应该是看到了猎物。 她突然一挥手,那只在天空盘旋许久的秃鹫悲鸣一声,垂直地快速降落,最后跌落在沙漠上,撞出薄薄的一层沙尘。 她凝视着那只可怜的小东西,觉得既让人觉得怜惜又可笑。 “两个时辰,真能睡。”她手一抬,一道剑气从她的指尖射出。 “啊。” 刚睁开双眼的秦虬感觉腰上的力度瞬间消失了,粗绳断裂了,因为猝不及防,他险些从骆驼背上掉下去。他慌张之际抓住了缰绳,勉强稳住了身子。 他坐直身子,一脸茫然地看着楚微:“阿微,我这是怎么了?” “我们这是去哪?我们不是在绿洲吗?为何此刻在沙漠?龙舌草找到了吗?”他才反应到自己已经离开了绿洲,身处在沙漠中,于是他更加迷茫了。 他努力地往回往,沙漠绿洲的微末都看不到,他心中暗自担忧,他们这是走了多远啊。他抬头看了一下太阳,再过一个时辰左右,天就应该黑了。如果走得不远,他现在赶回去,应该还能找上一遍。 “话真多。”她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我……”他不敢招惹她,她喜怒无常,看现在的模样大抵又是不高兴了。 她拉下面纱,仰头喝了一口酒。 虽然他内心和面容表现得着急,但是他却没有催促她,他认为她此刻正心烦着。 约摸过了一刻钟,她很满意他的缄默,于是说:“药草已经找到,在你右侧的背囊中。” 他摸了摸右侧的皮囊,果然从里面摸出了一株红色的植物,他不禁感叹世间造物之神奇,龙舌草竟然是如血一般的颜色。 “你因为劳累过度而突然昏倒,我想是轰天雷威力太强,对你的身体造成就负担。我怎么叫你都不醒,所以我只能自己去找。”她也不管能不能瞒得住他,随意扯了一个理由。“我知道你师兄的病不能再耽误了,所以决定带着昏睡的你上路。” 他回忆起当时昏倒的情况,当时他跟楚微的后面,突然感觉眼前一黑,然后就没了知觉,再醒来他再次置身于沙漠之中。 难道他真是因为太担心顾师兄而心力交瘁?或者是轰天雷震伤了他还未痊愈? “原来如此,秦某真是没用,又拖累你了。”他羞愧地低下头。 作为一个七尺男儿,竟然屡屡要一个女子帮忙,他还真是无颜面对自己。 “不想再拖累别人,自己就争气点。”她又喝了一口酒。 他抬起头,见她又在喝酒,不禁感到疑惑,她之前明明没了饮酒的欲望,现在是怎么了,她怎么又喝了起来?还有,她此刻的表情也是他从未见过的。 “阿微,在我昏睡的时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切,没了。”她倒了倒酒囊,从囊口只流出一两滴酒。 “如果有人逼你做不愿意做的事,但你又不得不做,你会怎么做?”她的眸子第一次黯然无光,像是黑洞一般,将所有光芒都吸了进去。 “谁逼你?” 谁又能逼她?难道,难道是神木宫主孟罹?除了他,世间已经少有人能够逼迫她做事。 不知为何,他真的认为她跟神木宫的其他人不一样,她也不像是江湖中传闻的那样,是一个嗜血魔。她也会柔软,也有善良。 “算了。” 就在他准备问时,她结束了此次的话题。 她看向中原的方向,那里有想念的人,但是却没有她回去的地方。 她看了一眼秦虬,其实就一辈子待在风沙谷也不错,在无尽的荒凉中偶尔也有惊喜,可以看看四季如春的沙漠绿洲。 她还没有弄清为何风沙谷叫做风沙谷,她还要再摘一朵希望之花。 “回到中原,你我就是敌人,所以忘了我们在风沙谷的一切,对你我都好。”她看着秦虬,有些惋惜,却不得不说。 换做以前,她一定会高兴自己又交了一个好友,但是她此时高兴不起来。她与他是敌对方,他们注定是成为不了朋友。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阿微,你在神木宫待得不开心吧,那你为何不离开?” “你又知我不开心?”她嗤笑,真是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你不想回中原,不想面对江湖中的纷纷扰扰。顾师兄曾经跟我说过,他既惋惜自己生病又庆幸自己不用面对江湖的杀戮。我认为你跟他是一样的,你们都讨厌江湖。”他认真地说。 “生于江湖,就该终于江湖,这是我的宿命。”她长叹一声,最后回答。 他的眼里有了泪光:“我本来怨恨你,你不应该闯入他的世界,也许他不会那么痛苦。但是,我又转念一想,如果不是你,也许他早就走了。” “对不起。” “他的身体每况日下,也许活不长了。” “我知道在你心底,顾师兄不过是你萍水相逢的路人,但是对他而言,你是他整个世界。” 世界吗? 她苦笑。 谁又能是谁的世界?在绝境之下,任何人一个人都可以被迫学会面对,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 第34章 终于江湖 生于江湖,终于江湖。 在楚浪死的那一刻,楚微感觉世界是崩塌的,整个身子仿佛沉入了淤泥中,她无力挣扎,任由身体下陷。她感到周围冰冷如雪,漆黑如夜。 面壁崖的赏月谈笑,落雪院的玩闹嬉戏,他替她背锅的委屈模样,他替她打抱不平的义气……楚浪温柔的笑容渐渐消失,渐渐模糊,像是镜子破碎,裂成无数瓣。 在她绝望之际,靖云向她伸出一只手,替她挡住了所有的刁难,她看到曙光,感受到温暖。 阿微。 靖云不停地呼唤着这个名字,直到她的视线中看到光线和他的身影。 她知道眼前的人的身份,他们是敌对关系,但是此刻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就想依偎在他身旁,让他替她挡住所有的风雨,哪怕一切都是一场虚幻也好。 她的脑子是空白的,只有泪是充盈的。她没有看到靖云是如何把唐千鹤干掉,甚至连自己是如何离开那个人间炼狱都不知道。 “靖云,三师兄死了,他死了,他怎么能死?我们约好了,等尘埃落定以后,我们一起回雪痕城。”她扯着他的衣襟,一遍又一遍地叫唤着楚浪的名字,直到她的声音哑了,泪水盈满她无神的眼眶,“他不会死,他不会骗我的……” 靖云抚摸她的脑袋,一句话也没说,任由她哭泣。他感受到她的身子在轻轻颤抖,就像一只失去了母亲庇护的幼鸟。在他面前,她的防备第一次全盘崩塌。 “我会照顾你,就像你的师兄一样。”他对她许下了一个承诺,也是唯一的承诺,这个承诺成了她坚持为他卖命的理由。 她抬起头注视他的眼睛,是坚定和认真,没有怜悯和戏谑,不像以往任何一次儿戏的口吻。 从此,她成了真正的神木宫的妖女,但是她不后悔。 她跟着靖云出生入死,叱诧风云,成为他的左膀左臂,江湖中让人闻风丧胆的嗜血魔。 从她的双手染上第一个人的鲜血开始,她就知道她回不了头了,她无法再成为无忧无虑的江寒微。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过去的人,干脆就跟他们完全断了联系,于她于他们都好。她得知沈诺的消息,她想要第一时间去寻他,但是她不能。 楚微望着一望无际的沙漠,也许在此处定居也不错。虽人迹罕见,但也就没了纷纷扰扰。 她轻轻闭上眼睛,感受沙漠的风沙,其实感觉也没有那么糟糕,这风只是多了一份质粒感。 “微儿。”秦虬突然说。 她并没有察觉他对她称呼的改变,回头定睛看着他,秋眸如水。 他从袖口里摸索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朵花,白间紫的花瓣已有了折痕,还保持着几分原有姿态,在风中轻轻舞着衣裙。 她看着那朵称之为“沙漠希望之花”的花,一时不知言语。 “我在绿洲没有找到龙舌草,但是看到了它,所以特意摘了。我问了当地的人,他们说这叫做梦箩。”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 “梦箩,真好听的名字。”她感叹道。 梦箩?这是指这场沙漠之旅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吗?人终将是要醒来吗?她与他的相遇是否也是如此? 骆驼加快了步伐,他将花递到她的面前,说:“我知道你喜欢梦箩。” 他想起他们再次见面时,她的鬓上仍然插着那朵有些枯萎的花,就连她摘下花时也是依依不舍的模样。 她轻轻摇头,看来这个挺正经的玲珑城弟子不像是那般正经的人,还是懂得一些情趣的。 “你这是送我?”她笑了笑,问。 他点点头。 她没有婆妈,直接接过了花。 “阿微,如果你厌倦了江湖的生活,等我将龙舌草送回玲珑城,我们便再回到风沙谷,过与世无争的生活。你不是神木宫妖女,我不是玲珑城弟子,你我不是敌对关系。” 第35章 镜花水月 梦箩的花瓣在风中轻轻舞动着,这是沙漠中少见的色彩,它就在楚微的指尖扭动着身姿,她能够感到来自秦虬的热忱。 秦虬动情地看着她,等待她的答复。久久得不到回复,他的目光不安地在移动,却不曾从她身上挪开。 她眨眨眼睛,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望着沙漠,风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不是清爽的感觉,多了一丝尘土飞扬的摩擦感。 她垂下眼睑,是啊,没有腥风血雨的风沙谷才是他们的归处,只有在此处他们才没有正邪之分。 不知为何楚微想起了自己最后一次见顾奚风的场景,在截然不同的环境里,顾奚风说了一句与他殊途同归的话:“大夫说我有所眷恋,才硬生生熬过了这二十五的坎。”她自然是明白屋里人的意思,这么露骨的表白任谁都能懂。 她初听到时震惊不已,她跟顾奚风压根连面都没见过,难道就因为一朵玉雪莲而喜欢上她?她没有追问原因,而是直接断了他的念头。她躲在墙后,听他失落的叹息声,最后还是没有显身。 真如蛇影说的,在某些方面她还真是一个绝情的人。 她不管是否也断了别人活下去的寄托,她就如此做了,干脆利落。如果活下去都需要别人给予动力,那活着便也没有意义,人首先得为自己活下去,只有自己不会背叛自己。 而眼前的人又是为何说出这样一番话?他们相识到现在不过才大半月,可听他的语气,他们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她确实想要当一个普通人,没有江湖恩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一人过男耕女织的日子。尽管她渴望的不是眼前的男子,也让她稍稍动容了。 她在心中暗叹:到底是未经历大起大落的人,任何话都说得太轻巧。 笑傲江湖,何尝不是她心中所想,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的心中有太多放下的事,尚未解决的谜团,任意一个都足以牵绊她的一生。 “微儿。”秦虬轻唤一声,他没有后悔说了那些话,因为他知道若是不说出来就有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说,他不想他们兵戈相向。 “你这是何意?”楚微明知故问。 “我们初次见面到风沙谷的途中,你一直望向中原方向,但到归途时,你又心生迟疑。我想中原有你挂念的人和事,也有你不愿面对的人和事。”他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 她下意识摸摸腰带,它也厌倦江湖中的日子了吧。 当初她因为江城将雪痕剑传给沈诺时,她不高兴多日,江城拿着裂帛出现在她面前。她更是不悦,裂帛柔韧如柳,少了几分霸气,哪是能跟雪痕剑能够相提并论的,她自然不买账。 “甭想拿一把破剑来忽悠我。”她气呼呼地说。 江城苦口婆心地说:“雪痕剑再厉害,它也是名属雪痕城的剑。而我手中的剑,在江湖中是无名之剑,将来它会因是江寒微的剑而名动天下。” 她心中微微一动,自知父亲说得有理。她要做的是自己在江湖打出一片天地,她的剑也成为耳熟能详的兵器,那才是真正的成就。 想当初江城第一次闯江湖时只是拿着一把木剑,可他“黑衣罗刹”的名声很快响彻武林,如果不是因为他用的只是一把木剑,估计名剑榜上也有那把木剑的名字吧。 她瞬间想通了,也不去计较江城把雪痕剑传给了沈诺,因为她有了自己的剑。 在那一刻,她在心中暗暗许下承诺,以她之名让裂帛成为名动武林的剑。 裂帛陪她走南闯北多年,饮尽天下人的血,终于在名剑榜上有了一席之地,尽管只是占据榜十。她做到了,但有些人不见了。 她的指尖离开裂帛。比起温热的粘稠感,它该是更加喜欢草汁的清爽吧,哪怕是埋在这千里黄沙之下也还好些吧。 “你心细如尘,仅是照料顾奚风倒是有些屈才了。”她重新看向秦虬,笑吟吟地答道,听不出话里有不满和揶揄,转而又说,“既然知道我有挂念的人和事,那旁的就不是问题了。” “人不能只为别人而活,更要为自己而活。”他不死心。 她不急着辩解,而是抛出一个问题:“你可知我手里沾染了多少血,我的裂帛剑下死了多少亡魂?” 秦虬眉头一皱,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一百一六人,有我想杀的,也有我不愿杀的。”她的表情凝重,冷笑,“因为我而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如果我只是为了自己而活着,那死去的人不很无辜?” 他哑口无言。 她将梦箩握在手心,轻轻一用力,梦箩瞬间变成了粉末,随着风飘扬,最后落入到沙漠里。而她表情冷漠,就连睫毛也没有动一下。 “别……”秦虬瞪大了眼睛,他对她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 “我潜行的荒漠没有绿洲,更没有希望之花,即使看到了也不过是海市蜃楼。”她淡淡一笑,却带着无奈和悲凉。 他尚未从从刚才的诧异中醒来,看着粉末飘落的方向,若是可以,他真想跳下骆驼将每一粒粉末都拾起来。 他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要彻底断了他的念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她接到花时的笑容,她明明很喜欢它,但她还是将它碾碎了。 “你为何如此悲观?”他的嘴唇微动,话很轻。 “时刻警惕着,才能活下去。”她拍掉扬在她衣服上的尘土,语气轻松。 想害她的人如过江之鲫,她只有自己警惕,不要相信沿途的美酒美景,才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有时候,希望不是活下去的动力,反而是死亡的陷阱。 他怔怔地看着她,他不知眼前的女子是以怎样的心态活着的,对她而言,活着不是因为希望,而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回到中原后,我只当未曾遇到过你,你亦不曾与我相识,在风沙谷的一切都留在风沙谷吧。”她云淡风轻地说。 这样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他低头看着黄沙,脸上难掩失落之色。 第36章 负荆请罪 树林里躺着几具尸体,树叶在沙沙地响着,像是在悲鸣。 “墨少侠,你我溯流同源,何必自相残杀呢?”梼雾捂住胸口,唇边渗出一抹鲜血,嬉皮笑脸地道。 墨梓棋冷着脸看着梼雾,右手举至耳高,指间夹着一枚银针。 他常说医毒本一家,因为是药都有三分毒,利用得当才能救人,并不代表医毒没有界限。他们墨氏一族以救人为己任,被世人称为“神医一族”。而鬼医一族醉心于毒药,为了解药材的毒性不惜以人作试验。鬼医一族曾挑衅墨氏一族,但他们置之不理。鬼医一族为了证明自己的医术在墨氏一族之上经常给人下毒,再让中毒者到墨氏一族处解毒,为此墨氏对鬼医十分厌恶。 “墨少侠,当年的事可与我无关,那个时候我毛都没长齐。”梼雾因为胸口闷痛而紧皱眉头,语气依旧轻松。 “何人?”墨梓棋言简意赅地问。 梼雾觉得自己十分倒霉,竟然能碰到墨梓棋,但他不知墨梓棋是特意来寻他的。 他自诩用毒之术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平,但他们对战几个回合,他皆败给了墨梓棋。 “我确实不知道。”梼雾说。 “该死!”话音未落,墨梓棋指间的银针已经射了出去。 墨梓棋讨厌盘问人,既然不说,他就杀了,答案他能够自行找到,他就不信鬼医一族的人皆是如此嘴硬之人。 梼雾自知在劫难逃,任由银针直取他的咽喉。 “叮”一声响,银针被另外一根银针截住了,两针相撞,在半空中掉落。 墨梓棋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没想到会有人救梼雾。而劫后余生的梼雾看着两根针同时落地,欣喜之余更多的是疑惑。 两人看向第二根银针出来的方向,都看傻了眼,用针的人认为眼前的人不该阻止,得救的人认为眼前的人不会出手相助。 “为何救他?”墨梓棋冷冷地问。 楚微恭敬地作揖行礼,语气也是无可挑剔的恭谨有礼:“微儿自知冒犯了四师兄,还请四师兄见谅。” 她才刚回到中原便遇到了这一幕,她真不知是自己太幸运还是太倒霉。梼雾是靖云的人,她不能不救。墨梓棋是她师兄,她又怕与他为敌。她在一旁看了有一段时间,就是犹豫要不要出手,她在墨梓棋出针的那刻出手了。 她审视了一眼梼雾,他是靖云最信任的部下之一,但她跟他很少有交集。很快就从梼雾的身上挪开,她转而看向墨梓棋。墨梓棋极少离开雪痕城,他何故离开而出现于此处,着实让她费解,但此刻不是她追究的时候。 她只觉头皮发麻,甚是担忧墨梓棋会发怒。 他与她自幼一起长大,不知她用针的本事如此高,竟能轻易挡下他的银针。不过她用针的方式与他的不同,她的手法更加像是暗器的用法。 “那便滚开!”墨梓棋的指间已然夹着三根银针,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银针,再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楚微,不禁有了些许怒气。 “微儿不能。”楚微恭敬地回答,头埋得更低。 “你这是要与我为敌?” “微儿不敢。” “那就不要多管闲事。” “若是微儿没有看到,那就任由四师兄处置他,但今日我看见了,就不能不管。”她低着头,态度更是谦卑,“微儿希望四师兄看在我们多年师兄妹的情分上,饶了他这次。” 她舔舔嘴唇,不敢看他的表情,却没有一点要退让的意思。她深知墨梓棋的脾性,他表面上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实则内心却是个重情义的人。 “哼。” 他沉默片刻,冷哼一声,挥一挥衣袖,将手收回,负手而立。 “微儿在此谢过四师兄。”她眼皮轻抬,瞥见墨梓棋满脸怒容,但已经收回了银针。 “少来这套。”他的鼻子呼出一口气。 楚微抬起头,露出笑容。 墨梓棋没有回应她的笑容,他这才注意到她的身后站着一个男子,静静地看着他们。 “微儿此举实属情非得已,四师兄莫要生气,改日微儿必定负荆请罪。”她笑盈盈地说。 墨梓棋施展轻功,等她说完人已经跃到了数丈之外。 她见他走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梼雾比墨梓棋更早注意到她身后的秦虬,他跟楚微相识多年,她一向独来独往惯了,今日怎么身边多了一个人?秦虬看起来仪表不凡,不似寻常人家,面对他的直视,秦虬也是一副平静的模样,他绞尽脑汁也没从听闻的人物中搜索到此人。 楚微转过身,看着梼雾。 “梼雾素闻微姑娘与昔日的师兄们感情深厚,不曾料想微姑娘今日竟会替在下求情,梼雾感激不尽。”梼雾作揖感激。 “只要我一日与靖云盟约在,我便不会见死不救,这句道谢还请鬼医收回,救你不是我的本意。”她悠闲而平静地说,“还请鬼医躲着他走,我众多师兄中唯独他软硬不吃。” 梼雾微微一怔,素来听闻她直言不讳,但他委实没想过她直言到这种程度。 “是,梼雾见到墨少侠自当绕路走。”梼雾干笑几声,附和道。 “那便好。”她点点头,后面的话让梼雾脸色煞白,“楚微听闻鬼医先生做事向来谨慎,眼里容不得有一粒沙子。但是,有些沙子你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想必鬼医先生也是知道楚微的底线,若是伤害雪痕城的人,就算是靖云我也不会放过他。” 梼雾做事歹毒,最爱暗箭伤人,她就怕他会背地里暗算墨梓棋,所以她只能把话撂下,起码他会有所顾忌。 “梼雾谨记微姑娘的教诲。”他连忙点头。 她已从严肃的模样恢复平静:“你为何在此处?” “梼雾奉宫主之命,迎接微姑娘回宫。” 看来靖云已经知道在风沙谷发生的事了。她暗自想。 她看了一眼秦虬,想了想,说:“你先回去复命,告诉靖云我自己会回去。” “微姑娘,这……”梼雾为难地说。 “好了,你就说我执意如此。”她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是。”梼雾的余光瞟了一眼秦虬,然后退下。 第37章 义不容辞 墨梓棋负手站立,一袭白衣随风飘扬,他注视着远方,一片青葱的密林拔地而起。 楚微缓缓走向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给人一种馨香怡然之感。 她匆匆跟秦虬道别后,便来到了这片林子。 她看着墨梓棋,他和沈诺同喜爱穿白衣,不同的是前者带着各类药草的香气,却不熏人,而后者多是檀木香,与他喜欢用檀香熏衣有关。于楚微而言,前者像是初冬的凛风,后者则像是春日的暖阳。 “四师兄是在等微儿?”她踟蹰了片刻,最后还是开口。 他转身,不急着回答。他的两颊较之前要消瘦了些,他此时是雪痕城内最年长的弟子,以前有其他师兄帮衬着,他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现在不同往日,诸多琐事都需要他处理。 离开雪痕城后,她时刻都关注着雪痕城的状况,毕竟人一个个离开了。一开始她还担心墨梓棋无法应对变故,他生性冷淡,一门心思都在药草上,令人意外的是他处理得非常好。人不是不会改变,而是没有遇到让他改变的事。 “四师兄别生气啊,微儿这不就来给你请罪了嘛。”她向前走了一步,仍然跟他保持着距离,生怕他一个不高兴直接赏她几根银针,“四师兄,微儿都向你道歉了,你还想我怎么做?” 她坏了他的事,心知他一定十分不悦。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语气稍有愠色和呵斥:“神木宫大名鼎鼎的嗜血魔楚微也会有罪?” “四师兄言重了,微儿知道梼雾是你寻了多年的鬼医传人,你从他口中能探听到线索,微儿不该加以拦截。在其位,谋其职,微儿当真是情非得已。”她拉着他的衣袖,撒娇道。 只要他肯开口说话,她就不怕安抚不了他。当着梼雾的面时,他肯退让,说明他心中还是惦记她这个师妹的。 墨梓棋低头瞥了一眼她的手,没有甩开。自从他疏远她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做了。 他刚进雪痕城时,因为刚遭遇灭门的变故,他终日郁郁寡欢,刻意与其他师兄疏远。楚微虽调皮好玩,但毕竟是女儿心思,察觉到他心中有事,于是主动接近他,带他走出阴霾。 他们同吃同玩,常到山下玩。山下有一条小溪,石踏步隔得远,她常常牵着他的衣袖过溪。这样一直持续了一年的时间,但是一天他突然跟她生分了。她曾多次主动寻他玩,都吃了闭门羹。 “不敢,你如何行事我有什么资格指责?”墨梓棋嘴上不饶人。 “城内微儿最为敬重四师兄,如果你都没有资格指责我,那还有谁能指责我?”她松开手,恢复正经,咬牙切齿地说,“墨氏一族的灭门之仇,五年前玲珑城下毒之恨,私通唐门陷害之罪,我一一记着。此事微儿自会给你个交代,还请四师兄再给我些时日。” “你倒是都清楚得很。”他挑挑眉,这些事他没跟别人说过。 “替师兄分忧,师妹义不容辞。”她咧着嘴笑,知道他已消气,转而问道,“四师兄为何会在此处?你不是极少下山么?难道是特意来接微儿的?” “你应该听闻了沈师兄的事吧?三师伯命我下山寻他。”墨梓棋说,“等我下山后却听说有人把他带走,我就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当是有人护着他……” 墨梓棋追踪沈诺无果,本想返回雪痕城报告李亦舟,不料却探听到梼雾迎她回去的消息,于是赶来收拾梼雾。 她边听边颔首。因为她的缘故害得沈诺失踪多年,她一直不敢面对李亦舟。李亦舟最赏识沈诺,更是将他视为自己的亲生儿子,而她却害了他。 “三师伯从未有怪罪过你,你也不必心生愧疚。二师兄不是小孩子,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得为他自己做的决定负责。”他一眼就洞悉她心中的想法。 “当年二师兄请求逐出师门一事……” 他接话:“如果三师伯心有介怀,就不是让我来寻二师兄了。” 她不安地玩着手指。当年的事一件接着一件,现在再重新回想起来,如果她再考虑得妥当一些,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 “四师兄可有把握劝二师兄回去?”她抛出了疑惑。 “不管如何都当一试。”墨梓棋淡淡地回了一句。 沈诺失踪了五年后突然出现,五年的时间有太多的变数。如果他是被人救走后,按照他的性格,等伤好了会立刻来找他们,而不是让他们平白无故地担心。这段时间,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人力不可控的因素,所以耽误了时间。 按照墨梓棋的说法,沈诺重出江湖的第一时间,既没有联系她,也没有联系李亦舟,这确实让人费解。 二师兄你到底为何如此做?楚微暗自嘀咕。 “我收到消息,沈师兄最有可能是被蝉休阁的人藏起来了,但是他们的意图尚不明确。”他沉吟,面露难色。 他对这个蝉休阁的了解不多,蝉休阁虽是做丝绸生意的商户,但江湖中有不少褒贬不一的风评,这让他多了几分担忧。蝉休阁与雪痕城没有往来,此番竟出手相助,委实令人费解,他只期盼蝉休阁并无敌意。 楚微看出了他的担忧,于是宽慰道:“四师兄大可放心,二师兄无恙。” 他打量她一番,她的神情笃定,他恍然大悟。 “如此看来你与蝉休阁还有些渊源。”他轻声却不低沉地说,楚微抿抿嘴,躲避他的目光,他的声音旋即大了起来,“确定他没事就好,你不愿提的事我也不问。” 她莞尔一笑。他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表面对所有事都不咸不淡,实则很多事都看破不说破。 “你做事稳妥,比老五要可靠得多了。但是,别忘了,你不会是一个人,曾经是,现在也是。”他捋一捋鬓角的青丝。 “四师兄……”她只觉眼眶的热泪在打转,她想不到素来清冷的墨梓棋竟然会说出这样煽情的话。 他忽然说:“当初我由城主师伯委托人救下并带回雪痕城,我为何不愿拜入城主师伯门下,反而选择师父?” 楚微愣了愣,在思考也在诧异。 第38章 考槃 十五年前,墨氏一族惨遭灭门,年幼的墨梓棋被母亲藏于地窖之中才幸免于难。说起来也讽刺,本是神医之家的墨家竟然皆因为身中剧毒而亡。 墨梓棋被带到雪痕城时,楚微刚好尾随项鼎到大厅中。墨梓棋衣着狼狈,眸子暗淡无光,仿佛一具行尸走肉。她看着跟她年纪相仿的他,他坚强得很,遭遇如此变故竟没有流下一滴泪。 江城嘱咐大家对他多加照顾,于是大家都主动接近他,最为活泼的楚浪首先吃了闭门羹。 “喂,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江寒微,你可以叫我微儿。”她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 他抬头看她一眼,双眼空洞无物,随即又低下头。 她深深地记住他当时的眼神,悲恸、迷茫、坚毅和愤怒都沉寂在平静的古波下。遭遇无视,她没有恼怒。 “九师叔身有残疾,门下未有弟子,而四师兄又出身神医一脉,自然是照料他的最佳人选。”楚微忆起往昔,最后付诸一笑,她凝视着墨梓棋的双眸。 她从未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只是认为他无心练剑,旨在将墨家医术发扬光大,照料项鼎之余亦可磨炼医术,是一举两得的选择。进入雪痕城,他是最不用心练武的一个,她一直以为他已经慢慢淡忘仇恨,一心要当个普通人。但从今日他刺杀梼雾的举动来看,他非但没有忘记,反而时刻谨记。 灭门之仇怎么可能轻易忘记?他把这件事深深地埋在心底,独自承受。 “若你我还是七八岁时一定相信这个说辞,而你我都不是了。”他轻轻叹息,无奈道,“我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不宜加入雪痕城,但是城主师伯却执意要维护我……” “微儿知道,你是怕仇人寻到你身上,会殃及池鱼,所以选择了没有威胁力的九师叔,所以……故意疏远我。”她咬咬唇。 项鼎只是雪痕城的一个废人师叔,不是代表雪痕城,如果仇家寻仇也只会将所有怨恨发泄到墨梓棋一人身上,而不会殃及整个雪痕城。 当然,他也担心他到时找仇人寻仇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怕楚微会伤心难过,所以他选择独来独往。 墨梓棋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但从他失了光芒的眸子从而知道事实就是如此。 换做以前她定然无法理解,可此时她的作风跟他无异,其中的无奈和痛苦只有当事人才懂得。 “微儿,师兄知道你此刻的处境与我差不多,所以想回来就回来吧。”他理解地说。 “四师兄!”她惊喜地看着他,从他口中确定了他并非是无故疏远她,她心中倍感欣喜,“微儿知道。”可是,都回不去了。 她逃避式地看向远处,树叶青翠,在黛绿色的山脉的映衬下。 “跟在你身后的男子是何人?”墨梓棋想起了当时跟在她后面的秦虬,她一贯独来独往,身边突然出现的男子自然引起他的警惕,毕竟是自己呵护了十几年的小师妹。 “他自称是玲珑城的十六弟子。” 他点点头,语气淡淡地说:“莫要跟他走得太近。” …… 与墨梓棋告别后,她不急着回神木宫,而是到了玲珑城。 再次来到摘星院时,夜色渐浓。院内陈设与当年无异,只是桃树长得更高了。 她的指尖轻轻地滑过石桌,抬起手看了看。因为秦虬回了玲珑城的缘故,院内打扫得一尘不染。 在跟以往相同的时间,院内没有奏响天籁之音,反而因为少有人光临而显得格外寂静。看来顾奚风真的跟秦虬说的一样,已经病重到没有再吹箫。 窗户映出一道清瘦的剪影,静静地端坐在桌前,看着烛光熠熠,偶尔因为咳嗽身子微微颤抖。 还真是个不听从医嘱的人,也不知躺在床上安心休养。楚微暗自嘀咕。 “是你吧?”屋里人的声音低而不沉地传入她的耳际。 她一怔,她已经很小心了竟还被发现?莫不是他在试探?她决定还是不要开口,也许他是一有风吹草动就喊出这句话。 剪影动了动,头微低,大抵是因为没有得到回应而失落。 “咳咳……” 他咳得剧烈,每一声咳都牵动着肺腑,他极力压抑住咳声,因为没有得到舒缓而咳得越发剧烈。 她眉头紧皱,身子却没有移动半分。 “若是你不想说话,那便不说吧。咳,近来身体不适,没有机会学习新的曲子,不如我再给你吹一曲《考槃》。”待他缓过气来,他缓缓开口。 原来他真的察觉到她来了。 一直以来,她将他当做孱弱的病人,却忘了在生病前他是个武术奇才,他的内力一直都在精进,只是无法展示在外人面前。 他拿起箫,正慢慢地伸向嘴边。 “不必了。”她担心他会伤及元气,一时忘了不做声的决定,连忙阻止。 她此程并非来听曲,而是担忧他的病情。他的身体确实不如以前了,但暂时生命无忧,她放心了不少。她原想悄悄离开,不料还是被他发现。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滞,手似乎也更瘦了。 他扬起一丝笑容,不管是何种缘由,她终于来了,终于肯理会他了。 “姑娘还是怪我当日说了那样的话?”他放下箫,“是我太鲁莽了,未考虑周全。” 她不想让他为难,于是轻快地回答:“今日我未带来美酒糕点,吃白食可不是我的做事风格。” “无妨,姑娘几时来我都欢迎,不必特意带礼物。”他轻轻地笑了笑。 “你身体有恙,当多加休息。”她不是因为以前的事而拒绝,而是不想他太操劳。 “秦师弟从漠北替我寻得龙舌草,已按照药方煎了几服喝下,再者又有品姑娘照料,我不会轻易死去。”顾奚风不以为意地说。 “曲子先欠下,等你病情稳定后再还回来。” “一切皆依姑娘。”许久,他颔首。 两人如阔别多年的挚友交谈着,她跟他讲在江湖中的趣事,谁都没有提及当年的事。 “姑娘。”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将她叫住。 “嗯?” “姑娘可否还像以前一样,得空便多来走动?”他的语气带有恳求,又有怕她不同意的担忧。 在漠北的途中,秦虬提起过他的病情,即使是得龙舌草服下,品轻茗说他也只能多活个两三年。他该是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才提出这样的请求,原来时光留给谁的时间都不多。依他们之前见面的频率,三年时间也不过只能再见五六次。 “好。”她望向窗边的剪影,露出笑容,“阿微,我叫阿微。” 第39章 故人重逢 蝉休阁。 “阁主。” 风休匆匆赶来,却见十来个家丁躺在地上呻吟,更有严重的已经昏睡过去。他们不是武林一等一的高手,却都是有些本事的练家子,但此刻都躺着。 “副阁主呢?”风休朝着家丁看去。 “副阁主外出尚未归,我听她说要去雅黛庄置办胭脂水粉,午前不会回来。”李管家忍住疼痛回答。 “如此便好。”风休摆摆手,指示其他人救治伤患,自己准备到大厅里迎接客人。 “阁主,不可。”李管事捂着左边脸颊,此番来的人不是善茬。 阁主没有停下脚步,李管事只得快速跟上步伐。 大厅之内,月白色华服的男子坐在正堂之上,慵懒地半倚着,有种道不出的贵气。华服男子旁边站着一个黑衣男子,神情木然。 “不知今日刮的是什么风啊,神木宫主竟然大驾光临,实属我们蝉休阁的荣幸。”风休边跨过门槛边像是见到老朋友般地招呼,在靖云三尺外抱拳,“蝉休阁主风休见过孟宫主。” 李管事也跟着他行礼,露出了红肿的脸颊。 风休笑吟吟地抬起头,目光移向左侧,向站在靖云身后的黑衣男子行了个礼:“这位是天暗堂主厉蘅堂主吧。听闻厉蘅堂主新婚燕尔,风休给你道贺了。” 靖云一惊,早就听闻蝉休阁消息灵通程度完全不亚于神木宫和青衣楼,今日倒是有所体会。因为神木宫发生了许多事,厉蘅的婚礼也没有进行,而是草草地拜了个天地,竟也让他知道了。 厉蘅二话不说就打伤蝉休阁的十来人,风休却是沉得住气,该有的礼节一件也没有落下。 “多谢。”厉蘅回礼,言简意赅地说。 风休没有露出一丝不悦,看来江湖中的传闻也不假,他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沉稳。李管事惊恐地看着两个不速之客,感觉牙痛得很。 “李管事,还不命人给孟宫主和厉堂主奉茶,哪能怠慢了贵客?” “是,阁主。”李管事匆匆退下。 “我们是否见过?”靖云微抬起眼皮,感觉眼前的少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不知孟宫主可还记得五年前苗寨发生的事?”风休没有回避,提示道。 “阿查?”靖云忽然想起,但又觉得眼前的少年与当年沉稳而又羞涩的少年不太一样。 风休并无异样,而是继续笑道:“难得靖云哥哥没有忘记阿查。数年未见,靖云哥哥倒还是风采依旧,我可未曾想过你是江湖中如此了不得的人物。” “士别三日,刮目相待。还是你的变化让我吃惊。”靖云笑了笑,“若阿微知晓大名鼎鼎的风休阁主是你,必定也会大吃一惊。” 当初靖云与风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风休还是个十二三岁的苗族少年,不谙世事,与长姐阿桑相依为命。靖云和楚微的出现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因为仇家追杀,阿桑不幸被歹人误杀。靖云见惯生死,漠视生命,对阿桑的死无动于衷。 靖云以为这一辈子不会再跟这个苗族少年再见面,可是命运让他们再次见面。 “哈哈,往事如烟。当初的苗族男孩已经不在了,世间只有风休。”风休淡淡然,仿佛也将姐姐的死也看淡了。 “风休阁主果然气量如海。” “孟宫主过誉了,风休大多时候是个小肚量的人。”他轻笑。 李管事很快领人奉上了茶,然后退到风休身后。 靖云和风休寒暄了几句后,就转入正题。 “我们蝉休阁是做丝绸生意的,不知孟宫主来找我们何事?”风休来回审视着二人,“我可不记得我们有生意的往来。” 风休的语气突然变得锋利:“我们做生意的最讲究和气生财,孟宫主一来就送来如此大的礼,我们实在吃不消。你们打了护院家丁也罢,我们李管事可是个实实在在的文人,你们下手是否没轻重?” 李管家适时低低地沉吟了一声,“先礼后兵”是风休的惯用伎俩。 “还请风休阁主莫要动气,是厉蘅下手没轻重。”厉蘅以为自家公子跟风休颇有交情,于是赶忙道歉。 风休斜睨一眼,并不买账:“这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的事?难道我折断厉堂主的手再道歉,厉堂主就能不追究?就算我不追究,我手底下的人也不愿啊。” 厉蘅的脸微微抽搐,太阳穴处青筋暴起,像是在极力忍耐。他跟了公子近十年,未曾试过如此屈辱,又碍于公子的缘故,不好发作。 “若是你想追究伤人一事,我可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靖云说。 “我又不可能真折了厉堂主的手。”风休看了一眼厉蘅,然后说,“我们做商人爱做生意,既然打坏了商品,就按价赔偿。你们伤了我们十六人,重伤十二人,轻伤四人,都得赔偿。” “可以。”靖云懒得跟他讨价还价,爽快地答应了,“如此说来此事妥了,那我要说我到此处的意图了。听闻阁内最近救了两人,不知风休阁主可否将其中一人交还与我?” “风休不明白。”风休转头向李管事,“我们蝉休阁可有人瞒着我救了人?” “不曾……” 未待李管事回答,靖云打断,语气冰冷:“少跟我装腔作势,没有证据我会亲自到你这里讨人?风休阁主可是想继续装下去?我的耐心可没那么好。” “我们本就只准备救一人,孟宫主想要的人恰恰不是我们要救的人。不过既然容姑娘是我们客人的朋友,也就是我们蝉休阁的客人,我们也不能平白无故地把人交出去,哪怕她是你们神木宫的人。”风休没有被吓到,硬着底气回答。 “你这是不肯?” “想必孟宫主也知道我们主子的身份,我想你我不愿跟我们的主子发生冲突。”风休淡淡地回答。 “咻”的一声,一把剑已经架在风休的脖子上,风休纹丝未动,一缕青丝飘落在地,倒是李管事吓得直哆嗦。 “厉蘅!”靖云用指尖轻抬起厉蘅的剑,目光落在风休脸上。 厉蘅将剑收回剑鞘,重新端正地站在一旁。 “梅君阑的身份确实特殊,但不代表我不敢动他,只因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懒得主动挑事。”靖云重新坐回座位,轻敲着桌面,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们确实想挑事,我也愿意奉陪!” 他的每个字如同寒冰刺骨般钻入他们的耳朵。 “容姑娘伤势严重,为逃离追杀已带伤迁移了一次,现在不宜再动。若是孟宫主不怕容姑娘伤势加重,我们蝉休阁可让你现在将她带走。”风休镇定自若地说。 靖云思考了片刻,说:“好,我等阿岚好了再过来拜访,还请风休阁主好生照顾她。” “这个自然。” 目送靖云和厉蘅离开后,风休身子一软,手搭在李管事的肩上才没有倒下。 “我去,吓死老子了。”他咽了咽口水。 敢情刚才的威风都是装出来的?李管事暗自想。 “孟罹还真是个狂妄的人。”风休冷冷地低骂一句。 第40章 似曾相识 李管事捂着脸,说话不敢太用力,眉头因为疼痛皱了皱。 “行了,别装了。”风休瞪李管事一眼。 “老朽确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一拳差点将我的牙给发崩了。”李管事笑吟吟地抚抚山羊胡子,完全没了刚才唯唯诺诺的模样,“看来孟罹不愿与我们蝉休阁交恶,不然他早就遣人血洗蝉休阁了,而不是打伤我们的人。” “你错了,他是怕我们伤害容岚。”风休摇头,转而不屑道,“想不到他那样的人会对女子动真情,他总有一天会因为这个女子而栽跟头的。” 风休了解靖云,他不是一个无胆鼠类,他绝对不会因为蝉休阁的背后之主的尊贵身份而有所顾忌,他没有痛下杀手是因为蝉休阁救了容岚一命。向来雷厉风行的靖云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而有所犹豫,这一点让他感到意外。 “阁主,你会因为副阁主而栽跟头吗?”李管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举一反三地问。 李管事可没有表面那般正经,他的内心其实住着一个长舌妇,什么风吹草动都盯得紧紧的。他对外是蝉休阁的一名管家,其实他还有一重身份——“蜘蛛阑”的管事,这是外人所不知的,因为李管事确实就是一个文弱书生。蝉休阁得到的消息皆来自“蜘蛛阑”,可想而知李管事的能耐。他的敏锐用于蜘蛛阑最好不过了,尽管对风休而言他太八卦。 “孟罹哪里能跟我比?我们蝉休阁是做正经生意的,三年来从未取过不义之财、未做过不忠之事,我怎么可能遭报应?”风休冷着脸训斥。 “阁主应该明白,有软肋就有被人利用的可能。副阁主是孩子心性,容易听信谗言,也容易被人摆布。”李管事认真道。 “行了行了,做好自己的本分,副阁主就不会出事。”风休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继续。 人非草木,谁能无情?风休正值青春少年时期,哪能轻易控制住自己的七情六欲。冷漠狠厉如孟罹,他都逃不了一个“情”字,又怎么能苛求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呢? 李管事点点头,他不能管阁主的七情六欲,他能做的只有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让蝉休阁利益受损。 他看向风休:“阁主,你跟孟罹以前认识?” 风休的神情明显有了变化,其中有恨意,有愤怒。他沉默许久,最后恢复平静,摆摆手:“一段往事,不提也罢。” 李管事对这事没有追问下去,他是八卦,但也知道分寸。 “今日之事切勿让副阁主知道,免得她徒增烦恼。”风休看看院内。 靖云一离开,他就遣人将院内收拾干净,现在已经跟原来无异。就连那折断的植物都被重新修剪了一遍,完全没有打斗的痕迹。 他想要把蝉衣保护得好好的,不容外界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伤害,所有的残忍都让他独自一人承受吧。 “闹得那么大,只怕要瞒住不容易。”李管事摸摸胡子,为难地回答,“这人换了,副阁主也能够轻易察觉啊。” “就说他们手脚不干净,我把他们都换了。”风休不容反驳,他的目光闪过一丝狠厉,“凡多舌者皆杀无赦。” “是。”李管事拱手作揖。 风休抬头看向天空,艳阳高照,已经接近午时,阳光遍洒大地,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光明和温暖的。 “阿微姐到了何处?” “已入中原境内,孟罹派梼雾去接微姑娘回神木宫,但是她并没有跟他回去,而是遣梼雾先行回去。”李管事想了想,“据探子回报,她是往玲珑城方向去了。” “玲珑城?她已许久未去玲珑城了。”风休听到玲珑城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做评论,而是感叹,“沈少侠和容姑娘在我们蝉休阁多日,我都未曾去看过他们,有失主人身份。” “属下这就去安排。” 玲珑城。 “谁?” 没有得到回应,夜还是如往日静谧。 说话的人眉头一皱,他不能确定是不是眼花,那道黑影从他的眼前略过,速度极快,快到他没看清模样。 他缓缓靠近假山,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向前走,手中已经握着剑。 就在他离假山一尺之遥,那道影子迅速逃离,从身形隐约看出那道黑影是个女子。 “有刺客!”确定了他自己并非眼花,他先是大喊一声,然后他急忙去追黑影。 黑影的轻功极好,一眨眼的功夫就跟他拉开了距离,他穷追不舍。 夜色很浓,距离又远,他追出一段距离后就找不到她的身影了。他停在原地,四处张望,不知该从哪个方向找起。 玲珑城的弟子听到叫唤,纷纷赶来,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张师弟,什么情况?” “有人潜入城内,看身形是个女子。”张师弟回答赶来帮忙的同门。 “可否要通知骆师兄?” “不用,等我们抓到她再说。” …… 楚微躲在灌木后,等待那些人离开。 没想到一年多不来,玲珑城的守备更加森严了。她在腹中感叹。 她可不想跟他们发生冲突,倒不是她怕打不过他们,而是懒得出手,能躲过就躲吧,实在不行就干一架。 “跟我走。”一只手伸过来抓住她的手。 她跟着声音的主人走。 她认得那个声音,所以没有反抗,他们在风沙谷相处多日,她很容易就辨别出他的声音。 秦虬带她进一个房间,关上门,他伏在门上,认真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动作熟练。 “微儿请放心,他们不会搜这里。”大概为了让她安心,他转头跟她说了一句就把注意力放在屋外。 他贴耳听着房门外的动静。 嗒嗒…… “有没有?” “没。” “到别处看看。” 脚步声杂乱,他们在周围巡视一番,确定没有可疑人物后就离开了。 “没事了,他们走了。”秦虬舒了一口气,转向楚微。 她看着他,清冷的月光透进来,昏暗的屋子顿时亮了不少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我们是不是见过?” 第41章 袒露心声 “我们是不是见过?” 这话乍一听感觉挺荒唐的,楚微与秦虬相识于漠北,二人相处了近一个月,在只有他们二人时她竟然说出这样奇怪的话。 “看来你还记得。”秦虬坦然承认。 “你……”楚微的声音微微颤抖。 她在摘星院时确实有察觉过有人在躲在远处,但那人没有恶意,她也就没有理会。这不足以她将一个人放在心上,她真正记住他是其中一次。她也是正从摘星院出来,被巡视的人发现了她,不想正面冲突的她只能逃。 眼看就要被他们搜查到,一个蒙面男子突然出现,帮她摆脱困境。她还来得及跟他道谢,人已经没了踪影。 “咻”,一把匕首抵在秦虬的咽喉,而握着匕首的手的主人是楚微。 秦虬一动不动,仿佛匕首不是架在他的脖子上,他面上也是平静淡漠。 夜里已经听不到搜索的动静,夜寂静得渗人,两人四目相对,画面定格在这一幕,匕首只差分毫就要触碰到他的脖子。 “当时你对我起了杀念。”她语气疏离地说。 他薄唇微动,却没有半个音吐出,他没有否认。若是她要动手,他根本躲不过,那就不躲。他的沉默使得空气有了变化。 两人的呼吸声变得清晰,成为夜里的主旋律。 “既然想杀我,何必又救我呢?”匕首划出漂亮的弧度,落入刀鞘中,她嗤笑,“你真是个让人费解的人。” 这是赤裸裸的讽刺。 秦虬放松身体,看她的眼神多了些淡漠疏离。 “你总爱到摘星院,站在窗前听顾师兄吹箫,会给他带去美食美酒。顾师兄能瞒住所有人,但是却瞒不住我。”他低头看向她,“呵呵,在漠北时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你的眼睛不管是黑夜还是白天一样清澈灵动。” “这不是我要听到的答案。”她面无表情,不认为这是称赞。 “你与我们是敌对关系,我们的手里都沾染过彼此珍重的人的鲜血,你与他不会有好结局。既然如此,不如让我结束了他的幻想。”他苦笑,摇头,“可是我最终没狠下心动手……不对,我也伤不了你。呵呵,也许我动手的一刻,人头就已经落地了吧。” 楚微不敢说自己完全没有触动,他说得不错,她的手里多少也有沾染过他们师兄弟的血,是清水能洗净而心里无法洗净的痕迹。 生于这样的时代,选择这样的人生,不是杀别人就是被别人杀。对,错的不是他们,而是这个世界。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故意透露他的情况,诱我来看他?”她的声音软了下去,“你出现在漠北也不是偶然吧?” “是,我偶然从二师叔和骆师兄口中得知你要去漠北的消息,刚好龙舌草也长在风沙谷,于是我就主动请缨。” “差点死在沙漠也是一场戏?”她眉毛一挑。 “不是,是我低估了沙漠的厉害。” 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陷入了沉思,继续说:“你最后一次见他的第二天,他突然病重,品姑娘费尽心思才将他从鬼门关里救回来。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他会突然病急,直到我再也看不到你来摘星院,我才终于明白。他病情稍好转后,就没日没夜一直重复吹着《考槃》,再也不吹其他曲子。” 他的眼里有了泪光:“我本来怨恨你,你不应该闯入他的世界,也许他不会那么痛苦。但是,我又转念一想,如果不是你,也许他早就走了。他活过二十五时,就连品姑娘都感到讶异。” 楚微面不露色地听着他陈述。 “我知道,能让他活下来的不是龙舌草,而是一个梦使他活下来的理由。不然尽管品姑娘救下他这一次,下一次病发也不会遥远。”秦虬恶狠狠地看着她,其中却又有些期盼,她第一次发现这两种情绪是可以同时出现的,“我知道在你心底,顾师兄不过是你萍水相逢的路人,但是对他而言,你是他整个世界。” 世界吗?如此说来世界还真是小! 她苦笑。 谁又能是谁的世界?在绝境之下,任何人一个人都可以被迫学会面对,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如果硬是要将自己的生命与别人的态度挂钩,那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他就因此而死了,我就当我白白浪费一朵玉雪莲。”她淡淡地回答。 “你……真狠心。”秦虬一时语塞,最后憋出了这么一句。 她的唇边扬起一丝不屑的弧度:“我早已说过,我们经历的一切都埋在了风沙之下。回到中原,我便是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一个魔是不需要心的。” 楚微离开,只留下一脸茫然的秦虬。 神木宫。 “属下无能,未能接微姑娘回来。”梼雾请罪道。 “阿微做事随性,不是我派个人就能劝她回来的。”靖云摆摆手,他本就没指望她能跟梼雾回来。 “宫主,在接微姑娘的途中,属下遇见了墨梓棋。”梼雾欲言又止。 “他们见面了?” “是,是微姑娘替属下解围的。” 靖云脸色微变,眼眸掠过一丝担忧,但很快又消散。 “她可是回……”他又觉得用词不妥,改口,“去了雪痕城?” “不是,她去了玲珑城,而墨梓棋则回了雪痕城。”他抬起头,观察靖云的表情变化。 靖云又是一阵沉默。 看得梼雾很费解,他总觉得宫主跟以前不同了,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果断了。他自然是不敢当众提出质问,只能往肚子里咽。 “他这是多久没去那个地方了?”他喃喃自语,他微仰着头,看向庭院的芍药,花已经开败,只有光秃秃的枝叶,“因为那个人,她不惜跟夕揽交易。如今回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寻沈诺,而是去看那个病秧子。” “要不要杀了他?”梼雾做割头的手势。 “罢了,有些人动不得,那是她的底线。”靖云摇摇头。 “是,宫主。” 如果说宫主是喜欢容使者而一再迁就她,那他又是因为何种原因而时刻顾虑微姑娘的感受? 梼雾不理解,只是点头答应。 第42章 问罪 “你还真是残忍。” 夕揽站在树干上,俯视楚微,晚风鼓动他的黑袍。 他目睹了刚才的一幕,秦虬多么渴望从她的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但她却冷漠处理。 “你没资格说我。”她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反常地没有跟他瞎掰,渐渐融入黑夜。他嘴唇为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不知为何,他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树林里扬起一阵风,一袭白衣突兀地出现在黑夜中。他没有去看那人。 “你是否后悔当初所做的一切了?”白衣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语气冷淡,甚至有种嘲讽的意味。 他仍然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没有。”面具的脸下动了动唇。 “她本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现在你从她的脸上再也看不到那样的笑容了。五年来,她经历的苦难皆源于你,怎么?后悔了?”那个人不依不饶地追问。 “够了!”他怒吼一声,面具都颤动了。 幽暗的树林,白子男子的笑声阴冷淡漠,像是为了笑而笑。 楚微离开玲珑城后,直接回了神木宫,林子里发生的一切她都没有听到。 “你先下去。” “是。” 靖云刚进入沧澜殿时,就见到楚微站在殿中,没有行礼的准备,于是他吩咐厉蘅先下去。厉蘅察觉到空气中的气氛异样,三步并两步地退出殿内。 “你回了?”他凝视着她,目光柔和。 她的表情阴郁,没有他那般春风得意,显然不想回答这个没意义的问题。 “阿微,我派梼雾去接你,为何不跟他回来?”靖云似乎并不介意她的冷漠,“漠北风沙大,我看你都黑了不少。” “还不到时候。”她的语气还是如以前一般,不知为何他感觉哪里不同了,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按照她的性子,她一回来就该质问他,甚至对他拔剑,可是她没有。 她总是想把自己的真性情展现在他的面前,像是个任性的孩子。其实他知道她把更多的心事深深地藏着。他希望她完全信任他,而不是选择性展现自己的其中一面。 她到底在风沙谷遇到了什么事?还是说在玲珑城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你又去玲珑城了?”他问。 “你派的人不是一直跟踪监视我吗?你何必多此一问?”楚微斜睨他一眼。 “阿微,我不是派人监视你,我是担心你。阿岚就是因为我的疏忽而让她身陷险境,我不愿你也出事。”他真诚地回答,“我……” 又是她,又是她。 “行了。”她喝止这个谈话。 他诧异地看着她,此时的恼火又是因为什么? “行行,是我瞎操心了。” 她保持缄默。 “你已许久未去看他了,为何此次一回中原便去看他?”是啊,都一年多了,多得他都以为她不再在意他。 “我去看看一个将死的朋友,你这都不允吗?他就是一个病秧子,对你造成不了威胁。”她冷冰冰地说。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沉默了,别过头。 “你是想问我风沙谷的事?不是我,下达命令的人不是我。那些老家伙已经很久不管宫中的事,此番不知为何假传我的命令,是我疏忽了。”靖云颇有耐心地解释。 她心中不悦,不是他疏忽,而是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某人身上,自然无暇顾及到她。可是她知道她没有资格因为这个原因而生气。 愤怒容易蒙蔽人的双眼,她要冷静。 “你为何要杀了袁华?”她已调节回原来淡淡的语调。 “阿微自当是已经猜到了原因。”他端起一杯茶,轻抿了一口。 她推开他递来的茶。 “你不愿袁华告诉我真相,所以你才杀了他?” 他摇摇头,道:“非也。他是神木宫的叛徒,多活的日子都是赚到的。” “我如何相信这不是巧合?在我刚找到他踪迹时,你恰好派人把他杀了。” “你应该把你的想法告诉我,我就会等他告诉你答案,我再炮制他。” 如此的说辞,她自然是不信的。 “我怀疑你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甚至我母亲的死也与你有关,我想要一个答案。”她不在同一个问题纠结,而是换了个更加犀利的问题。 “不是我。”他用茶盖拨了拨茶叶,平静地回答。 她看着他的双眼,想要从中看到异样,但没有,仿佛他说的就是实话。 “阿微,陪我下盘棋吧,我们许久未下过棋了。” 未等楚微回答,他已经开始将棋盘上的黑子白衣分拣开。 他分好棋子后,她坐下来,首先拿起白子下到棋盘上。 一刻钟后。 “阿微,你的棋艺见长啊。” 她笑而不语。 他永远也不知她为了他苦练过一段时间的棋艺,等她学成后,他却没有跟她下过一次。 都忙!她认为重要的事,他并非我认为重要。 “据说蝉休阁的人将容使者掳了,你没有派遣人将她接回来?”她轻描淡写地问。 “你应该知道蝉休阁带走的人不止阿岚一人,还有沈诺。”他提到沈诺时故意朝她的方向看了看。 她点头,情绪没有变化。 她已经知道了。 他静静等待她的指责,但她久久不说话,似乎并没有埋怨他隐瞒此事。 “你不去找他吗?” “知道他还活着便可。”她眉头轻皱,在苦恼着下一步该如何下。 既然她不愿提,他也没必要自挖坟墓。 “怎么?认输输一半。”他笑了笑。 她放下一枚白子。 “我特意去了一趟蝉休阁,你可猜到蝉休阁的阁主是何人?”他夹起黑子。 她的心思似乎并不在这上面,而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棋盘,漫不经心地问:“谁啊?” “我们的老熟人。” “老熟人?一个十八岁的娃娃,哪能是我们的熟人?”她一边思考,一边搓着棋子,发出清脆的玉石声音。 “阿查,我们当初在苗寨认识女子阿桑的弟弟。” 她忽地抬头,先是吃惊,然后淡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