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之永生》 人间界1 缘起 这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花海,大片的花丛边上,是一条亮晶晶的小河。正是夕阳西下的傍晚,天边的红霞和几只飞鸟的影子倒映在河面上,小虫在草丛中欢快地歌唱着。一个戴着花环的小脑袋从花丛中钻了出来,一只手里抓着一只黄色的花,怀里还抱着一束。她把这支花归并到那束里面,专注地欣赏了一阵子,那专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 “原来你在这儿” 一个声音随着轻轻的风吹过她的耳边,高大的身影慢慢在她身后不远处浮现出来。 “泰,今天打胜了吗?”她浅浅笑着回过头来,俏皮地望向他。 “当然,而且赢得漂亮。”他屈膝蹲下身子,一只手拂去她额角的汗珠。她眼睛一眨不眨地回望着他,笑容渐渐从她的小脸上消失了。 “要好好给克罗莱尔报仇啊。” 尽管只有六岁,她的眼睛里却有着大人般的坚毅。 “我会的,放心吧,亲爱的。”泰轻松地说,然后在她脸颊落下个轻吻。她又咯咯地笑起来,从他身边跑开,高举起手中的花束,“我要把这花献给克罗莱尔,今天是他的生日。” “我们一起去吧,今天也是我的生日,你打算送我什么礼物?” “我已经准备好了,不过要先保密。” “这是跟谁学的,还知道保密了?” “哈哈哈,不能告诉你!”两人的声音和脚步声渐渐远去。 天使军团今天败得很惨。 在这片如今寸草不生、怪石嶙峋的战场,只剩下横七竖八散落的天使尸体,白色的羽毛沾染了已经干涸变成黑色的血液,散落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深灰色的雾气,偶尔可以听到几只乌鸦嘶哑的叫声。 此番场景浓缩在一只足有半人高的水晶球里,球面倒影是一张英俊却愠怒的脸。 “该死!”希拉小声咒骂了一句,狠狠地敲击了一下冰冷的球体,从它旁边大步走开,来到相距不远的露台上。这座位于仙境的小屋,是距离战场最近的安全安全之地,青山绿水,永远的蓝天白云。然而,这并不能让希拉的心情好一点。战败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的鸟在天界兜了一大圈。自从二次讨伐行动开展以来,除去最初的平手以外,天使军一直在吃败仗。最近这次尤其狼狈,就连希拉自己也险些成为对方的俘虏。大家都在等着看,希拉要如何打败他曾经的好朋友,如今的死对头——泰。 房间里其他几位天使,此时诚惶诚恐地用眼睛追随希拉的背影,却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发出声音打扰他。这位战神的脾气暴烈,这种时候最好还是不要招惹他。 “大人,拉斐尔大人到了。” 一个小信使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没有回答。希拉仿佛没有听到,背对着大家一动不动。 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过了一会儿,大家听到他低低的声音:“你们都先下去吧,请拉斐尔进来。” 金色头发的少年,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了房间。这位天使,自从出生,一直跟在神的身边,大家都说他是最通晓神意的大天使。他生着碧色的眼睛,像秋日里的一潭湖水般清澈。嘴唇边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神曾经对希拉说,会为他派一个得力的帮手,于是,拉斐尔来了,他用他精湛的医术救死扶伤,为希拉挽回了相当的战力。 人间界2 神的使者 拉斐尔环顾房间四周,除了房间中央的水晶球,这个房间里看不到其他东西。希拉正伏在阳台上,双手撑着扶栏,望着脚下的云朵。拉斐尔漫步穿过房间,推开门来到阳台上。 “我刚刚给伤员们疗伤,顺道过来看看你在忙什么。”他学着希拉的样子,望着那些像棉花一样的白云。 希拉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作答。泰和他率领的堕落天使军反扑成功,将那片土地全部收入囊中,一笔抹杀了希拉最近半年来所有的战绩。“我其实只想要你的命。”泰将这封战书用天使尸首拼好,摆在新划分的边境线上。希拉仿佛看到他招牌的胜利笑容,那双鹰一样的眼睛,那冰冷的目光。 这场战争,终将会以一方的死亡而告终,没有平局,因为双方都是不知道认输为何物的战神。 “只是正面作战,想攻克泰的堡垒想来很难吧?”这时候,拉斐尔的声音再次响起,“何况他手上还有神之火种,这样下去恐怕是要永远处于僵局之下。神打算将那片土地划为人间界,不知道何时才能达成,还不知道要牺牲多少人……”拉斐尔的声音不同于希拉,语气沉静中带着悲悯。 听到拉斐尔说这些,希拉点点头,这是他们大天使都知道的,为了拓宽人间界,拉远天界与地狱的距离,要将这片本属于地狱上界的土地作为人类居住之地。这片土地,曾经印下路西法堕天以后的第一个脚印,孕育了地狱中曾经最大的族群鬼族人,也是泰在尚未堕天前最热爱的地方。变成堕落天使之后,他便带着他的军队一直驻扎在此,为路西法守卫着这个门户。泰的手上,掌握着堕天前守护的神之火种,持有它的人,拥有自愈的能力,而且能瞬间将进犯者化成一缕烟尘。 “神知道你最近战得辛苦,所以嘱我来为你分忧”拉斐尔善解人意地转头看向他旁边的总司令,“你被免职了。” 人间界3 梦境天使 克罗莱尔,泰的双生天使,如所有神创造的天使一样,有一副精雕细琢的脸庞。他曾经在天界掌管着梦境。在获悉泰堕天的消息之后,他跟随而来,和泰一起守护着这片土地。半年前的战斗中,他误入了希拉的圈套,被希拉毫不留情地封印在自己的梦境中。 如今,他仍然保持着呼吸,就像睡着了一样,却如何也不醒来。 他被泰安放在一个透明的房子里,白天,金色的阳光会将他笼罩,夜晚,漫天的星光撒在屋顶上。他仰卧在柔软的大床中央,白色的纱幔在床的两侧垂着。苏莱特,他们的小妹妹每天会采一束鲜花放在床边,她将昨天的花拿走扔掉,再对他说一会儿话。如果能打败希拉,克罗莱尔就可以醒过来,这是泰告诉她的,她一直坚信。 她把下巴抵在床沿上,望着沉睡着的克罗莱尔,他的面容安详宁和。他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那时候他把她高高举过头顶,笑呵呵地望着她,冲泰喊:“泰,你看她,她美极了!”那时候他的眼睛闪闪发亮,眼中全是喜悦,他的笑容至今令她铭记。 克罗莱尔是最风趣的朋友,给她讲地狱界发生的各种趣闻,在她入睡之后,他总是赠予她最甜美的梦境,延续现实世界的美好,同时他又是她的老师,教她辨别这个世界的善与恶。 克罗莱尔曾经被评为地狱界最理想丈夫第一名,票数超过第二名路西法一大截,仿佛他有一种神奇的感召力,会吸引女子的注意。地狱的女子对感情的表达方式都是赤裸裸火辣辣的,她们看不上天界的娇柔造作,也没有人间女子的矜持含蓄,喜欢就要第一时间让对方知道。因此,从定居在地狱的第一天起,苏莱特家里就不时有访客上门。克罗莱尔对女孩子们很好,却从来没有回应过那些表白。久而久之,大家以为他有了心上人,就把目标转向了泰。克罗莱尔不置可否,只是一笑而过。而苏莱特从此有了小烦恼。她一直郁闷的是,其它人可以生下来就是成年人,而她却要慢慢长大。她害怕在她长大成人之前,她最喜欢的人会被别人抢走,从此再也没人给她讲故事。在六岁那天,她终于将这个烦恼说给了泰,还警告他一定不能让克罗莱尔知道。泰哈哈大笑,他说,放心,克罗莱尔会一直守护你,他是你的守护天使,谁也不会将你们分开。泰说的一字一句苏莱特都牢牢记得,她多希望一切都是真的...... 不久后那个漆黑的午夜,苏莱特因为一个可怕的恶梦而突然醒来。她第一个直觉就是克罗莱尔出事了。泰这些天一直在前线作战,克罗莱尔是昨天离开家的,这次例行巡视,本应在日落前结束。而现在,四下黑漆漆,没有声响,他们还都没有回来。她不愿再这么一个人等着,遂裹了一条毯子奔出房间。陪伴她的保姆根本赶不上她的脚步,没跑出多远就被甩下了。 她穿过了花丛与小河,脚趾轻点着地面,身体像刚学会飞的雏鸟一样,飞一会儿跑一会儿。克罗莱尔曾说过,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飞起来了。 克罗莱尔,你不会出事吧……她一遍遍念着,最后来到绝望森林的边缘。这里树木参天,遮天蔽日,林中弥漫瘴气,不时传出鬼树的呜咽声。鸟儿飞进来都会迷路,无法飞出这片林子。这里是泰和克罗莱尔说的禁忌之地。翻过这片森林,就是泰他们与天使军作战的战场。苏莱特正要撤回踏入森林的一只脚,隐约听到了前方传来重物扑落的声音。 人间界4 封印 这个声音距离这里不远,苏莱特决定悄悄跑过去看看。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循着刚才发出声音的方向摸过去,鬼树在身后正好呜咽不绝,掩盖了她的脚步声。就在她刚摸到一棵大树的时候,突然从森林上方钻进一道白色的光影。这团影子疾速追着什么,紧接着苏莱特的眼前出现了蓝色的电光。电光渐渐消失,那团模糊的白色影子变成了一个人形,安静地站立着。他脚下黑色的物体动了动,发出了一声呻吟,慢慢地舒展开来。苏莱特睁大了眼睛,她看清了克罗莱尔失去血色的脸颊。他皱着眉,紧闭着眼睛,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鲜血顺着额头和唇角淌下来。那个穿白衣的天使,身后长着八对翅膀,苏莱特知道这回是遇上麻烦了。他蹲下来,粗鲁地一把扯住克罗莱尔头顶的头发,将他的脸拉到面前。 “怎么样?克罗莱尔,还是早点说了吧,省得皮肉受苦。” “希拉......”克罗莱尔好不容易念出他的名字,睁开了眼睛,微微喘息了一阵,才吐出后面的话:“我到死也不会说。” “你......”希拉皱了下眉,非常不耐地松开手。他站起来向四周看了看,苏莱特连忙将身体往树后面缩了缩,躲过他的视线。“好吧,那我就在这儿成全了你。”他说着,毫不费力地一手拎起了克罗莱尔,向前走了几步,把他按在一棵老树树干上,另一只手,向他的心脏位置伸去。 “住手,快住手!”苏莱特再也不能躲下去,她一边大哭着一边从藏身处冲出来,不顾一切地一头撞向希拉,挥舞着两只小小的拳头,砸向他。小拳头雨点般落在希拉腰侧,倒是像是挠痒痒一样。 希拉愣了一下,全然没有发现有个小女孩竟然一直躲藏在他们附近。 克罗莱尔听到她的声音,睁大了眼睛。他被希拉高高提起,无法看到苏莱特的身影,只能勉强偏过头来,用疲惫嘶哑的声音冲她喊:“快跑,苏莱特,快离开这里!” 苏莱特这个时候已经奋不顾身地抓住了希拉的手臂,用力捶打,哭喊:“我要你活着,我要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希拉的嘴角绽放一丝笑容。 “哟,原来她就是苏莱特啊。”说着,松开了手。克罗莱尔像失去了骨架的支撑,全身绵软地滑向地面。他的双脚和双腿,已经被希拉一寸寸地折断了。 看到希拉松了手,苏莱特停止了哭泣,连忙跪坐在克罗莱尔身边,然后像母鸡保护小鸡那样,张开双臂把他护在身后,用那双无畏的大眼睛死死盯住希拉。她的身体,渐渐发出了红色的光芒,这是不同于天界的,来自地狱的光芒。希拉无法想象在这个小小身体里面,会蕴藏着如此丰盛的能量。 “啧啧,真勇敢,不过也非常愚蠢。那我就慈悲一次,送你们一起走好做个伴。”希拉再次抬起了准备索命的手,掌心渐渐生出一把长剑。这时候,苏莱特感觉到克罗莱尔温热的手掌颤抖着抚在她的背上。 “......答应我,好好活着。”他耳语一般低声说着,一道幽蓝色的暗光自掌心倾泻而出,顷刻之间将女孩围绕。她的身影开始融入夜色中。苏莱特慌了,她转回身想伸手拉住克罗莱尔,却只能触摸到空气。克罗莱尔在那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传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希拉微微眯起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苏莱特小小的身体消失在眼前。蓝光湮灭在黑暗之中,一切又归于平静。这个能力,一个天使一生只能用一次,用自己的命去保被守护者的周全,此举将耗尽使用者的所有法力,因此极少会被使用。希拉清楚,克罗莱尔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他垂下眼睛,看着脚下奄奄一息的克罗莱尔。 “你死了,泰会恨死我的,你是他的双生天使啊,可怜的克罗莱尔。今后,还有谁能像你一样体恤他呢?” 克罗莱尔安静地闭上了眼睛,最后一丝气息正在离他远去。 “我会把你还给他的,我保证......”他自言自语般的低语着,向他伸出手去。 人间界5 以你之姓冠我之名 泰从沉睡中醒来,睁开惺忪的睡眼。距离他不太远的地板上,躺着一具女子的尸体。她的背上插着泰的剑。这让泰想起了睡前发生的事:凯旋而归的他与大家纵酒欢歌,闹了一天一夜,这位女伴一直细心在左右照顾他,直到他醉得脚步不稳,才扶他回房间休息。在即将入睡之际,她忽然说到了神之火种。“魔王大人,我会像克罗莱尔对您那样忠心,也会好好照料那颗火种。”她美丽的大眼睛真诚地凝望他,眼底的热切一览无余。泰用迷离的眼神将她来回看了看,笑了。她是在开玩笑吗?想成为克罗莱尔吗?没人能够成为他,那个位置,在他心中,无人可取代。既然想陪他,就真正变成地狱的一部分吧,他成全。 泰落寞地,带着对克罗莱尔的想念入睡。失去了双生兄弟,他已经无所顾虑。战场上他已然化身嗜血的魔鬼,让无尽的天使之血为之祭奠,借由那些生命来填补心底的黑洞。如果没有苏莱特,或许他会变成真正的杀人机器,地狱修罗吧? 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走到尸体旁边,拔出沾着血污的剑。随着剑刃的抽离,尸体的背上生出一对雪白的翅膀。 “希拉真是不够怜香惜玉,一而再再而三地让美人来断送性命。”泰啧啧摇头,用白色的羽毛擦干净他的剑,默默看着尸体在眼前化成青烟。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一下推开,门后面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是苏莱特。她大声喘息着,显然方才跑得太快。 泰微微皱了下眉,将剑收入手掌中。平日她都会先小心翼翼地敲门,然后等着泰走过去为她开门的,今天这是怎么了?他纳闷。 “泰,克罗莱尔,克罗莱尔他......”她不停地来回抚摸着胸口,努力要让自己平静一点。 “怎么了?”泰的眼神黯淡下来。 “他醒了。”一个欢快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 时间回到两周前。 “您要出远门吗?”安琪终于看完了手里这张长长的单子,这是主上大人给她的嘱托,包括平日他亲办的若干件事,事无巨细都在上面了。 “算是吧,家里的事就都拜托你了。”拉斐尔对他的秘书笑笑,像往日一样迈步走出门去。 “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如果有访客来问起我怎么说?”安琪追了出去,她知道要是不快点,这位主子就消失不见了。 “三年五载吧,大概。”果然,只剩下声音,人已经没影儿了。 安琪僵在原地,三年五载......她的余光再次扫到那张长长的任务单,想死的心都有了。 拉斐尔清楚地知道,此行凶多吉少,那张长单子,基本可以算作是临终遗言了。他是天界第二层天的主人,即便他从此消失不见,天界第二天的职能仍然安在,也就没有什么让他挂念的了。接下来,将是他生来最刺激的一次冒险,需要他奉上性命作为赌注,如同神对他的评价那样:“拉斐尔永远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他。”这次,亦如是。 他从茧子里面钻出来,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肉身。脱离了肉体的灵魂是如此轻盈,他要赶快去寻找宿主。夜幕下的河边划过一颗流星。作为天界最出色的医者,仅仅凭借听觉便能找到他要找的东西,那不同于常人的,微弱而稳定的呼吸,那个人就在不远处那座透明的玻璃房子里。他的灵化作一阵风,瞬间来到房子前面,这时候,他感受到空气中微微的电波震动,房子里有另外一个生命。贴近门,他“听到”了里面嘤嘤的哭声。 “克罗莱尔,我很害怕。”一个小女孩很轻很轻地在对床上的人说话。她躲在纱幔后面,在床角缩成一团。 “我不敢睡,怕做梦。我也不敢告诉泰。他因为这件事已经杀了好几个人。如果你在就好了……我很想你,我们都是。”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低。 他又等了一会儿,房间里面再没有声音了,这才乘着夜晚清凉的风潜进去,来到床边。小女孩背靠着床柱,歪在那里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的一只胳膊搭在被子上,仿佛还在护着床上睡着的人。 这人便是克罗莱尔。他们并没有交集,这应该是初次见面。可他见过泰。克罗莱尔和泰是双生天使,第一眼看去,会觉得他们很像,但是仔细看,又有些不同。他脸上的线条要柔和一些,发色也浅一些,不知道那双眸子,是不是也像泰一样,有寒冰暗涌。希拉最终没有杀了他,是不是因为他们太像?而泰是希拉最好的朋友,曾经。 他的灵聚在克罗莱尔的头顶。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要挤一挤了。一阵风拂过床头,一切又归于虚无。 人间界6 苏醒 “克罗莱尔醒了?”“整座城都知道了!” “简直是奇迹。听说希拉对他下了封印。” “不要忘了,那是关于梦的,而克罗莱尔是梦境之主,梦里的事,没有什么不可能。” “别开玩笑,那可是希拉,什么时候见他放过谁?” “不过苏醒后的克罗莱尔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法力,还不知道能不能再站起来。” “真可怜,那不是变成了废人?” “真希望他早点好起来,他可是我的偶像......” “谢谢关心,他好多了。”一个女孩从两个人身边经过时说了这么一句。正在边走边聊的两个孩子认出了那正是苏莱特,她们的同班同学。 “嘿,苏莱特,给我们说说你哥哥是怎么醒来的?” “我们可以去探视吗?我刚学会了一款新蛋糕。”两个女孩子追着苏莱特,边走边说。菲尔和艾丽斯是苏莱特的好朋友,她们是堕落天使和地狱女子结合所生的孩子,年纪相近,脾气相投。学校开课的时候,她们一起上课,学写字,算术和简单的法术。 这所建立在前线的学校,战事繁忙的时候就无限期停课,和平的时候就开课,反正地狱的子民有无尽的生命,他们也不急着毕业。最近边境无战事,学校再次复课了。苏莱特极不情愿去上课,学校讲的那些,她在图书馆已经看过好几遍。她只想听克罗莱尔给她讲的那些故事,关于天界,地狱,人间的恩恩怨怨。结果还没等她开口就被泰给轰出来,送上了前往学校的龙车。 “让克罗莱尔好好休息。”他做出挥赶苍蝇那样的动作,催她快走。她只来得及看上克罗莱尔一眼,他刚刚喝了药水,已经睡熟。 苏莱特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菲尔和艾利斯坐在她旁边,眼巴巴地等她透露一些偶像的消息。啪。苏莱特将两张请柬拍在桌上。“这个月底,泰会邀请大家参加家庭聚会,你们自己去看吧。”她卖了个关子,眼角嘴边都藏不住笑意。两个小姑娘兴高采烈地连忙将请柬收了起来。喜欢聚会,隔三岔五要聚在一起狂欢,这是地狱的传统。泰是最不爱热闹的大魔王,却也要在得胜的日子里大搞联欢,请元老们来聚一聚。当地狱的天花板被快活的嘶吼声震得轰轰响,那些长着雪白翅膀的邻居隐约也会听得见。泰说起这个,就会露出有些得意的神色。 此时的泰,正怡然自得地靠在窗边,双臂交叠在胸前抱住,侧着头望着窗外,心情愉快地哼着小曲。他的脚边放着一只洗澡的大木桶,注了热水,冒着热气。 “魔王大人,水好像太烫了。”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仆人在木桶旁不安地看着水里的人,实在忍不住,终于开口。 “大夫说要冷热水交替来敷,才好得快。”泰微启唇瓣,轻轻吐出这句话来,他斜过眼睛扫了一下水里那张被热气熏蒸得红通通的脸。克罗莱尔一声不吭地半坐在桶中,水已经没过了他的下巴,他栗棕色的长发在水中飘散开,他必须努力去用双手支撑着上身,才能高于水面呼吸,身上的睡袍还在,裹着由于长期卧床而显得瘦弱的身体。 “多长时间了?”泰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那个仆人。 “一......一个钟头了。”仆人一边说一边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心想,这个温度,估计生鸡蛋都能捂得半熟了。这哪里是热敷,简直是酷刑。 “那些冰,准备好了吗?”泰又问了一句。 “是,依照您的吩咐。在那边的桶里呢。”仆人连忙回答。 “行,你下去吧。一会儿苏莱特该回来了,你去备饭吧。”泰一边说,一边开始挽袖子。“我自己来。” 仆人如获大赦,掉头跑出了浴室,关了门。 “现在就剩咱们俩了,哥哥好好给你治一治。”泰轻扫了一眼克罗莱尔,弯下腰去将手臂探进水桶里。随着一声闷响,他拔出了浴桶大木塞,水位伴着嘶嘶的声音下降,克罗莱尔终于不用撑得那么辛苦。 “我特意让人找来极寒之地的冰,来给你冷敷。你可要撑住了。”泰轻松提起半人高的木桶,将满桶冰块悉数倾倒进浴桶中。“凉不凉快?”泰笑眯眯地撑在桶边。 克罗莱尔抬起一只手挡在头上防止被冰块砸到头,放下手后,方才被蒸得通红的脸已转为灰青色。慢慢地他脸上浮现出个笑容。他用纯良无害的眼神望着泰的笑脸,好久才开口:“果然还是你疼我,我觉得好多了。”泰满意地点点头,一不留神突然被克罗莱尔扯住了头发。他一把拉过泰,直到泰的耳朵都能感受到他呼出的冰冷气息。克罗莱尔一定冻得很,他的手指在不可抑制地发抖。 “我的失忆症也请哥哥费心治一治吧。”他一字一句地说完,放开手,再不说话,而是闭上眼睛全身心抵抗这世间的极寒。不能就这么败下阵来,拉斐尔他在心底对自己说。他的下肢至今没有知觉,泰的心防像一座大山,苏莱特在,泰就喂他吃安眠药,苏莱特不在,泰就用这样的“治疗”让他生不如死。泰在害怕,拉斐尔在泰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犹豫。泰没有在获悉克罗莱尔醒来的那一刻就果决地处置他,拉斐尔已经赢了第一步。 人间界7 初见 克罗莱尔苏醒后的第9天,平静了一些日子的边境线又传来令人不安的消息。不知道是什么人引来了天界的大水,试图让这片土地变成汪洋。对于泰来说这是个小问题。只要挖一条河将水引到忘川就好了。只是能一下子让地表出现一条河道这件事,只有泰亲力亲为才行,他曾经是掌管土元素的大天使。 如此,寸步不离地“照料”着克罗莱尔的人,终于离开了家,前往事发地。拉斐尔得以用克罗莱尔的视角,第一次醒着看到了这里的夕阳。他有点后悔把这场大洪水安排得过晚了,所幸安琪一丝不苟地照做,让他终于可以喘口气。 他从床上坐起来,掀开毯子,集中意念盯住脚趾。但是这具死气沉沉的躯体一点反应也没有。泰用神之火种治愈了他所有外伤。希拉跟拉斐尔说过,他使用了极刑-“寸断”,几乎将克罗莱尔的腿和脚敲碎了。可现在一点骨折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已经恢复如常。但是身体和意念的关联,因为并不是自己的身体,想要达到完全契合却不是那么容易。拉斐尔必须尽快完全驾驭这个身体,他的时间不多了。 “小姐,克罗莱尔在睡觉,你不能进去。”门口传来一个不太客气的声音。泰已经把所有服侍克罗莱尔的仆从换成了军人,她们只听令于泰,其他人说话都不好用。 “这么早就睡了吗?我只是悄悄看一眼就走可以吗?”苏莱特小声央求。“小姐……”那个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你就让我进去看一看,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任何人其实就是泰一个人。 “那......好吧。”竟然答应了。 拉斐尔不由得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毛。这小女孩难道有什么奇特魔力不成?他有些期待,终于要和克罗莱尔用命救下的宝贝正式见面了。 苏莱特仔细地关好了厚重的房门,这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卧房。她满心以为,克罗莱尔醒来后,可以天天和他见面,聊天,那是多么开心的事。然而,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泰竟然不让他们相见,说是会影响克罗莱尔的康复。九天以来,这还是自从他苏醒以来的第二次相见。 “哎哟。”苏莱特的鼻子撞上了墙一样硬邦邦的东西,痛得她不由得叫了一声。她伸手摸上去,是一堵看不到的墙,将卧室隔成两半,她在这边,克罗莱尔的床在另外一边。“在搞什么啊?”苏莱特不高兴地嘟囔起来。 拉斐尔不由暗笑,泰显然已经料到门口的看守根本拦不住苏莱特,才会特别在只有他才能进来的地方还设下一道界。拉斐尔料想那边的洪水并不能拖他太久,还是自己掌握好节奏为上策,于是佯装被吵醒,轻生问了句谁。 “是我,苏莱特。对不起吵醒你了。”小姑娘感到抱歉,她踮着脚,身子趴在结界上望向克罗莱尔。 “我才刚刚要起来。”克罗莱尔这么说着,有些吃力地侧过身,双手撑起半个身子,看向她。 是个漂亮的像娃娃一样的小姑娘,大约六七岁年纪,个字不高,大大的眼睛,长而翘的睫毛,眼珠就像两颗透亮的黑葡萄。粉扑扑的小脸,抿起嘴来脸颊上有一对小酒窝。红红的小嘴此时就抿成细细的一条线,正用思考的眼神探究地看着克罗莱尔。 “好点了吗?克罗莱尔”她这样问着,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水雾,然后从眼眶里滚出一串泪珠。“我没法走过去,好想马上到你身边去。” 克罗莱尔看着她,这哭腔是他更熟悉的声音。在潜入到这身体的第一周,他没有着急醒来。那段时间天天都是这个声音来陪他度过一段白天的时光,大部分时间都是要哭的,这个孩子。她被失眠与噩梦苦苦折磨,却总是为他掉眼泪。 “我很好,真的。”克罗莱尔柔声回答,露出温暖的笑容。“等我可以站起来走了,一定先要好好抱抱你这个小爱哭鬼。” 苏莱特破涕为笑,她有点不好意思,忙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你一定可以再站起来的。”她笑起来像六月的向日葵花般明媚。克罗莱尔笑着看她,不答。这孩子,让他有熟悉的感觉,她生长在地狱,却纯净的像刚刚降生的天使,一尘不染。窗外的微风吹进房间,为他捎来了消息,那个人,就要回来。 “苏莱特,可否帮我个忙?”他放低声音。隔着幕墙,小女孩点点头。 人间界8 你是我世界最亮的星 这天的晚餐,照常只有泰和苏莱特两个人面对面,默默地坐在小餐厅,各自切着盘子里的牛肉。窗外的夕阳已经落下,只剩漫天红霞。烛火将房间的每个角落照的很明亮。 苏莱特切了两下肉,就放下了刀叉。泰不动声色地拿起酒杯浅酌了一口,这才开口:“有话对我说?” “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小姑娘抬起眼睛看他轻点了下头,就继续说:“我听说,有个在战场上为国效忠的战士,他受了很重的伤,最后只剩了半条命。有一天,他终于从昏迷中醒过来,却发现被囚禁,失去了自由。请问敬爱的大魔王陛下,以后哪个战士还会为这个国家卖命?” 泰看着她严肃的样子,默默地看了一分钟。 “就问这个?”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了这么一句。 “请您回答。”苏莱特一脸认真的表情。 “就因为这个连饭都不吃了?”泰将注意力重新放到面前的餐盘上,优雅地将一块切得刚好的肉放进口中,慢慢地嚼。 “我还听说这个国家的国王用能烫死人的热水和冻死人的冰水给这个受伤的人治疗,不仅限制他的人身自由,连饭都不给他吃……您要杀死他是不是?”苏莱特的语速越来越快,她到最后声音都有点颤抖,不得不停下来,然后突然从桌边站了起来。 “你去看过克罗莱尔了?”泰忽然笑了,他一只手托着下巴放在桌上,感兴趣地看着苏莱特涨的红红的小脸。这还是这个孩子第一次对他大声说话。“是他对你说的?” “如果是他说的倒好。他说您对他很好。”苏莱特强忍着泪水,接着说:“是,我是去看他了。我看他状况不是很好,所以就自己去审了您的仆人,卫兵,厨师.......想办法让他们说了真话,结果,结果......您太让我失望了。”苏莱特扁着嘴,一副委屈的样子,用袖子匆匆在脸上抹了一把。 “想办法让他们说了真话......”泰玩味地重复了这几个字。看来,他最近对小女孩关心的太少了,连她都学了些什么,在他眼皮底下干了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他的失误。 “苏莱特,你是想了什么办法让他们说了真话?”泰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他的贴身侍从,都是向来嘴紧得很,除非不想活了。 “我......”苏莱特连忙避开泰的眼神,支支吾吾不想说。“不过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你不要怪罪他们了。”她用蚊子一样小的声音说。 泰看在眼里,知道她是不肯说了。“你想不想也听听我的真话,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泰把身体又往前探了探,继续用手托着下巴探究地看着她。 没想到,苏莱特却是摇了摇头。她像个小大人一样轻叹了口气。 “您自有您的理由,我问了也是白问。只是我要在这里给克罗莱尔求情,不知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求您饶过他。他已经失去了记忆和法术,求求您,饶过他吧。”苏莱特言辞悲伤地说完,便一条腿一条腿地跪在地板上,给泰行了最大也是最庄重的一礼。 笑容从泰的脸上消失,他将托着下巴的手紧紧收成了拳,身体向椅背靠去,目光冷下去,结成霜。苏莱特再抬起头看到这样一张冷冰冰的脸,吓了一跳。一般露出这种表情,是泰要开杀戒了。是哪句话说错了吗?苏莱特有点苦恼,她可能挑错了时机,或者她的什么勾起了他不愉快的回忆。她正犹自这样想着,泰已经起身,向外面走去,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你不必行这样的大礼。起来吧。”他弯下腰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却没有看她。“我答应你,饶了他。” 苏莱特感觉泰拍了拍她的头,就像平日里那样轻轻地,好像抚摸一只小猫。之后,餐厅里再没有动静,他就像在她梦里那样,消失不见。 这天晚上,泰坐在卧室的镜墙前,等待贴身仆人为他梳理头发。他又长又直的乌黑长发,每天都要花大把的时间去打理,才能保持最好的状态。而利用这段时间,他会静静地闭目养神,做一番冥想。今天,他觉得有点累,便吩咐撤掉一排烛火,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一只手探入他脑后的长发下,轻轻解开了发带,将他的长发披散开。齿梳在油亮的发丝间穿梭,好像在织一匹丝绸。泰的冥想被忽然间的扯痛打断了。他皱了下眉,睁开了眼睛。从镜墙里,他看见苏莱特正站在身边,看着手里的一根银发。 “好长一根白头发。”苏莱特晃晃那只手,冲他吐了下舌头,将那根白发团了一团,放进衣服口袋里。 “其实,我是来跟你说对不起的。你别生气了。”苏莱特咂巴着小嘴,低着头,嘟囔着。 “谁说我生气了?”泰转过身来,烛光照亮他的脸。 “真的没有生气吗?”苏莱特抬起头来,伸出双手去摸他的眉毛和脸颊。“我明明看这两条眉毛都要立起来了,晚饭的时候。” 她的触摸让他痒痒的,但是很舒服。 “我就算生克罗莱尔的气,也不会对你生气的。”泰的手握住她的小手,这双肉肉的软软的小手,给他晦暗的前程一抹亮色。 “你们两个人,不要打架。”她这样一字一句地说。 泰点点头。 “睡不着吗?” “嗯” “想不想去看星星?” “好啊” 于是,有了这样的画面: 迎风展开的六对墨黑色的丰满羽翼从窗台划开夜色的幕帘,扶摇直上,在星光下舞着优美的华尔兹。她裹着毛绒绒的毯子,缩在他的怀抱里,伸出手去,指尖可以碰到纱一样的云。钻石般闪亮的星光将他们环绕,苏莱特傻傻地看着,惊叹的合不上嘴巴。泰看着她的侧脸,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回去还要重新梳很久,可他不想挪开目光,就一直这样,该多好。 人间界9 酝酿 地狱最近的喜事是一桩连着一桩。先是泰的军队大败天使军,打得希拉灰头土脸,再是沉睡了半年多的克罗莱尔从封印中苏醒,再次在泰的身边担任智囊的角色,接下来,传来地狱三大最不该单身的单身汉之一沙利叶结婚的消息。这三大光棍分别是路西法,沙利叶和泰。他们先后从天使长堕天成为地狱大魔王,颜值与实力兼备,却在漫长的岁月中保持着单身。路西法喜欢离群索居,住的地方实在太人迹罕至,因此渐渐变成了一个谜。泰虽然是单身,却一直身在花丛中,女伴换个不停,才让大家相信他和他的双生天使并不是一对。沙利叶的个性比较木讷,却在三人中率先脱单,一时成为地狱界最大新闻,风头无两。这些天,关于大魔王们的过往情史的讨论,成为热门话题。 就在这样喜事连连的形势下,终于到了月底,要开聚会的日子。 泰这次邀请了他的堕天使朋友,主要包括地狱的大魔王们和他们的家人,林林总总有上千人。聚会的地点就是泰的家。 这座建在山上的堡垒,还是路西法送给他的。堡垒的地下室是一个开阔的会议厅,平日里锁起来不使用,因为打扫起来太麻烦又很费钱。到了聚会的日子,拿来招待这些朋友还是足够了。虽然是地下室,却一点也不会闷,四面都有窗,挑高足够爱表现的家伙在半空翩翩起舞。 仆人们自从一周前就开始做聚会的准备工作:光是魔王们最爱的酒就准备了50万桶,年份都是200年以上的。用作主菜的龙是专门从第三层地狱里新捕获的,够1000个人吃上一个礼拜。为女士们准备的蛋糕用光了附近所有集市上买来的鸡蛋。当苏莱特和小伙伴们想去厨房偷吃一口新出炉的糕点,看到顶到天花板的食品架上满满的食材,都不由得“哇”了一声。厨师们正在灶台前忙碌着,恨不得多长几只手才拿的过来那些锅子,勺子,铲子和碟子。 “我的小祖宗们,你们就别在这儿添乱了。”为首的大厨师一边给她们端来一大碟奶油蛋糕,一边连请带劝地把她们赶出了厨房。从厨房的后门溜出来的时候,女孩子们看到,城堡的又一批客人驾着龙赶到了。他们围绕着堡垒的上空盘旋,寻找着最合适的落脚点。“真的好期待,听说沙利叶也会带夫人来。”菲尔说着,像个淑女一样用随身带的银叉子切着盘子里的蛋糕。“听说他们谈了一千年的恋爱才结婚。”艾丽斯咋咋舌头“天哪,太浪漫了。”苏莱特忽然想起她把克罗莱尔一个人忘在了房间里,现在仆人们全都忙着准备宴会,连忙和小姐妹们告辞。“我还有事,咱们一会儿见。”说着,一路小跑着往城堡楼上跑去了。 拉斐尔此时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轮椅上,借用克罗莱尔的眼睛看窗外掠过的飞龙影子。泰以庆祝他醒来的名义召集了大魔王们聚会,似乎是憋着什么坏。不过,表面上泰表现出十分关心他的样子,做得滴水不漏。拉斐尔装傻充愣的本领也不在他之下,不知道这样的和气会维持到什么时候。 门口响起三声叩门的声音。那句请进还没有到嘴边,门已经在克罗莱尔身后打开了。 “这些粗心的仆人竟然把你忘了。”这个不能再熟悉的戏谑的声音在克罗莱尔背后想起。泰的嘴边勾起一丝笑容,他踱步走进房间,把门带上。 “没关系,反正有你在呢。”拉斐尔用手转了下轮椅,转过身面对他。 泰穿了一身漂亮的黑色燕尾礼服,头发梳成了一条麻花辫子,露出高高的额头,浓浓眉毛下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盯着克罗莱尔看。克罗莱尔已经换上了月白色的礼服,只是头发还散着。 “这是你的告别演出,要打扮得帅一点。”泰摇摇头“散着头发可不行。” “我们才刚刚团聚,哥哥要安排我去哪儿?”克罗莱尔不解地问。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泰慢慢地说。“滚出克罗莱尔的身体。” “好不容易才醒过来,已经回不去了。”克罗莱尔马上回了一句,露出一点很欠揍的苦恼神情。当然,这次被噎到的人只能默默咬牙却没别的办法。门口响起了苏莱特稚嫩的童音“克罗莱尔你在吗?” 克罗莱尔无声地对着泰比了一个要微笑的手势,然后才回答:“在,还有泰也在这里。” 当苏莱特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泰在为克罗莱尔扎起长发的温馨场面。 “客人们在一层大厅等着你们呢。”苏莱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人间界10 苏莱特的新朋友 随着夜幕的降临,城堡点起了火把与烛火,宾客们互相寒暄着,嬉笑着,热闹非凡。被称为地狱第一土豪的玛门乘坐着金光闪闪的龙车空降,一下车就甩了大把金币给侍者做小费。紧跟着他的座驾的,是大魔王別西朴的火龙车。此时,他正斜靠在铺满软垫的坐榻上闭目养神,对面坐着他的好朋友,也是位列七大魔君之一的贝利尔。贝利尔正掀着车上的窗帘往外看,正看到玛门撒钱的一幕,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真是爱表现。”别西朴听了呵呵一乐:“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他。”他睁开碧绿色的眼睛,看着贝利尔。贝利尔以懒惰著称于地狱界,连路西法都使唤不动,竟然今天破天荒地出现在别西朴的家门口,要求搭车来参加泰的聚会。 “泰的面子真是太大了。”别西朴由衷地发出这样的感言。 “我又不是来看他的。”贝利尔放下门帘,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火龙车在大门口停下来。 “那你也是来凑热闹的?”别西朴知道,他这么说,对方就懂了。 “我啊,是来看那朵小花的。”贝利尔冲别西朴挤挤眼睛。这时候,仆人打开了龙车的门,贝利尔抢先一步,矮身出去了。“好吧好吧,”别西朴哈哈一笑“园丁已经够多的了啊”,说着他跟着贝利尔也走下了车。 “两位辛苦了,这是您的桌号牌,请收好。我家魔王在那边等您呢,请跟我来。”仆人一阵点头哈腰,恭敬地在前方为他们带路。一阵悠扬的美妙旋律隐约从地下传来,嘉宾们入场了。 会场的上首,位置稍高的台子上摆了一张超大的长桌,泰,克罗莱尔,苏莱特,还有几个大魔王坐得比较近,在远一点的地方是堕天使军的大小首领,亲友。围绕着长桌的,摆着聚餐的圆桌,有近百张,也是坐的满满的。会场的四周摆放着鲜花簇拥的酒台,上面放着斟得满满的酒杯。会场的另外一半空出来作为舞池。吃饭,喝酒,跳舞,调情,基本上就是这样的流程了。苏莱特起初还尽量保持着正襟危坐的淑女样子,在嘉宾们主动来向泰和克罗莱尔问好的时候,乖乖地旁听,在他们夸她乖巧伶俐可爱懂事等等的时候,露出礼貌的微笑。终于入席了,泰让她和自己坐在一起,而安排克罗莱尔去招呼另外一边的几位客人。苏莱特听了一阵他们的聊天,就再也听不下去了,除了最近的时政,就是战局的分析,要不就是一些收藏品的讨论,她是连笑脸也装不下去了。她抬起头看着泰的侧脸,他正聚精会神地听沙利叶和桑扬沙的争论。真是无聊啊。苏莱特在心里叹气。她觉得有点闷,忽然感觉到桌子底下有人轻轻碰了下她的脚。她抬起头,看到对面的女子正在冲她眨眼睛。看到苏莱特看她,她朝门口努了努嘴。这人正是沙利叶的新婚妻子,她的名字叫海伦娜。 “对不起打断你,亲爱的。”她一边用修长的手指拍了拍身边的沙利叶,一边柔声开口:“我想去洗洗手,先失陪一下。”“那我带你去洗手吧,我知道怎么走。”苏莱特马上接她的话,然后探寻地看了一下泰。泰冲她狡黠地一笑,算是应允。 出了会场的大门,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大出一口气。 “快闷死了,终于可以透透气了。”海伦娜一边敲着肩膀,一边说,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比她矮一个头的小姑娘。“我们去花园里散个步吧?”“好啊,只要能离开这里。”苏莱特笑嘻嘻地点头,这个姐姐给人很亲切的感觉。 两个人先是在花园里走了走,然后一起爬上城堡的阳台上吹风。 “原来你和沙利叶真的谈了一千年的恋爱。”苏莱特刚刚听完了海伦娜给她讲的关于他们的故事,一阵唏嘘。 海伦娜没有回答,她定定地看着苏莱特出了会儿神,然后摇摇头,自顾自地笑了。 “怎么了,海伦娜?”苏莱特觉得她有点奇怪。 “你很像我的那个朋友,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很像。”她轻轻地说。 “哪个朋友?她也来参加聚会了吗?”苏莱特问道。 海伦娜摇了摇头,看向夜空,过了一会儿才说:“她死了,已经死了很多年。” “就是因为她,我和沙利叶才拖了很久才结婚。我们怕泰会因为这事想起她,怕他难过。” “为什么泰会......”苏莱特有点糊涂了。 “她是泰的未婚妻,名字就叫苏莱特。” 海伦娜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她,苏莱特看到了她眼底闪动的泪光。时隔那么久,再提起她的朋友,她还是想流泪。 “不过泰应该已经挺过来了,他还给你取了这个名字。苏莱特小时候和你长得简直一模一样。”海伦娜揉了揉眼睛。 “可不可以,把苏莱特和泰的故事讲给我听?”苏莱特双手抱住海伦娜的胳膊,轻轻摇了摇。 海伦娜看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 人间界11 泰的未婚妻 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那时候,泰还是天界第七天的大天使长。他的主要工作是在人世间巡游,带领天使军东征西战,守护人间界的和平。另外一个重要的职责,就是守护神之火种。在他漫长的生命中,除了偶尔打打怪,就是看看书,喝喝茶,日子过得平静和悠闲。 海伦娜和苏莱特生活的年代不太平。她们是鬼族人,被称为“负着翅膀的人类”,在地狱种族里面是战斗力很弱的一个族群,所幸路西法堕天以后,对这个族群很友善,一直庇佑着他们。天界的天使们,因此不太喜欢他们,敌人的朋友,自然是敌人。天使们会时不时地找鬼族麻烦。然而,苏莱特的出现,打破了鬼族总是挨打的局面。 苏莱特从小就不是个让父母省心的孩子。虽然是个女孩子,却喜欢舞枪弄棒,乳牙还没长齐的时候,就有过人的力气,两人合抱的大树,她可以轻松拔起来。长出了翅膀可以飞之后,日行千里不在话下。就是这样的苏莱特,是海伦娜的好闺蜜。鬼族出美人,海伦娜和苏莱特都是很漂亮的姑娘。和苏莱特相比,海伦娜显得平平常常,但是平易近人的个性让她更受欢迎,豆蔻年华,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子能排出一条街。 终于,连天使也听说了海伦娜的芳名。他们天生喜欢美的东西,对于不能占有的美,还生长在地狱这种地方,那就先把玩一番,再毁掉。 自大的天使们集结起来跑到地面上找麻烦。他们伪装成堕天使的模样,披上灰色的袍子,染了黑色的羽毛,大摇大摆地来到海伦娜的村子,要求见她。他们见到的是拎着长棍的苏莱特。这女孩虽然板着脸,却难掩天生的美貌,连生气的样子都让人着迷。几个登徒子这就想上前轻薄,却迎头吃了几棍,打得他们哀嚎连连。 苏莱特追着他们打了一路,直到把他们赶回了天界才算罢休。 这样的苏莱特,成了鬼族的巾帼英雄。她遵从命运的安排,在同龄女孩子享受插花,下午茶社交的年纪,她加入了堕天使的军队,成为一名勇敢的先锋,终于在一次大混战中遇见了泰。 那场战争打得昏天黑地,天使,恶魔,黑巫师,魔怪,统统参战,路西法释放了地狱的恶龙,在这种低等魔物眼中根本没有敌我之分,近身者一概格杀。 苏莱特不留恋无意义的厮杀,她从战场抽身离开,顺便带走了一只“刺猬”。 这人全身插了好几支箭,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射手都瞄准他射,应该是个头领。他全身上下都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在被苏莱特救下的时候还在挥剑要去冲杀。苏莱特最看不惯以众欺寡,也不管他是敌人还是友军,拉着他就飞离了战场。 苏莱特飞到一处空旷地带才停下替他拔掉所有的箭,再把自己的战袍撕了一角沾了溪水给他擦去血迹。那些血似乎都不是他的,他身上连个伤口都没有,那些箭也只插入了他的铠甲,没有伤到皮肉。她的善心只换来一把横空出现的天使之剑。 “报上名字,留你个全尸。”泰冷眼看着这个长的像个娘娘腔的小子。 第一次见面,他把她认成了男人。在泰以往漫长的岁月中,他没听说过也没见过苏莱特这样的女子。 苏莱特发现自己救错了人,想拂开面前的剑一走了之,却不想泰的剑锋只是靠近就会受伤。 “你这个家伙真不讲理。人家救了你,却得到这样的谢礼。”苏莱特痛得抽回手,轻轻吮着伤口。泰这才认出面前是个女孩子。“救我?我有让你救我吗?”他收起武器,打量她。她的武器是一根长长的木棍。“拿着拐杖上战场的我倒是第一次碰见。”他冷冷一笑,站起身来。“你。。。”苏莱特恨自己嘴笨,这个人伶牙俐齿还还毒舌。“这次饶了你,下次别让我再碰见。”他说着,抖了抖肩膀,六支宽大雪白的羽翼迎风舒展开,脚一蹬,身影扶摇直上。 然而,想是那天丘比特的箭也射中了双方,他们不仅没有永不相见,还是经常见面。大部分时间,他们装作不认识,各自打怪。苏莱特以一当十的勇猛作战风格让泰也不得不刮目相看。偶尔对阵,两个人凑巧变成对手,他们会渐渐打出包围圈,你追我赶跑到没有人的地方一起偷懒看夕阳。最后,两个人都厌倦了,决定一起退出,卸甲归田。 泰仍然是天界第七天的天使长,天使军的司令官,只是多了一个鬼族的未婚妻。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在他悄悄为两个人的婚礼做准备的时候,出征的号角吹响了,他被神调去了耶路撒冷参加与路西法大军的作战。 苏莱特死亡的消息,泰还是在战场上听路西法告诉他的。路西法因为失去苏莱特这样优秀的战将而难过得要命。听说她被天使军捕获,钉在十字架上,他们一刀刀毁了她的容颜,又喂她毒药,夺去了她的嗓音,一并失去的,还有她的听觉,视觉,嗅觉和味觉,保留到最后的,只有痛觉。 “在那不久后,泰就堕天了。他原本的名字是阿撒兹勒,泰是他自己取的新名字。”海伦娜讲完这个故事,再次叹了口气。苏莱特还深深陷在这个悲伤的故事里面,连满脸泪水都浑然不觉。 海伦娜替她擦干了眼泪。“我们回去吧,出来好久了,他们该找你了。” 苏莱特这才想起今天的聚会。她深深吸了口气,冲海伦娜笑了笑。 人间界12 真心话大冒险 她们返回宴会厅,迎面的热浪和喧闹一下把她们拉回现实。用餐环节已经结束,众人正要往舞池这边集中。泰的仆人发现了正走进来的苏莱特和海伦娜,连忙快步走过来,将她们带回泰的身边。泰正背对着她们和沙利叶说话。沙利叶和他说了句她们回来了,他便顺着沙利叶的目光转过身来。苏莱特已经跑到他面前,张开双臂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她把脸伸伸埋进他的衣服,两只小手紧紧抓着他的后腰。 “苏莱特?”泰有点纳闷,他抬起手,不知道要不要拍拍她。他用眼神问海伦娜发生了什么。海伦娜眨了眨眼睛,露出个莫测的笑,走过去挽住了沙利叶,把他拉走了。 苏莱特呼吸着泰衣服上的味道,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我想就这样呆会儿。”她像是在对自己说。 被宴请的宾客们一个个耳聪目明,他们看到这样一幕,却都当作没看见,继续聊着自己的事。不过,明天马上又有新的花边新闻会在坊间传开,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要是累了,就回房间休息。”泰揉了揉她的头发,接着话锋一转,声音里加了些抑制不住的兴奋“不过,会错过一场好戏。” “咦?”女孩抬起头,“什么好戏?” 克罗莱尔坐在轮椅上,此时已经被推到了舞台的中心,焦点的位置。 “各位晚上好。”这个声音响起来,四下嗡嗡的说笑声马上低了下去,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说话的人。是桑扬沙,和泰一样,是路西法的左右手,最倚重的人。他生着一头深棕色的卷发,一双丹凤眼总是若有所思,他此时站在克罗莱尔的旁边。“接下来的狂欢有我代替泰来主持。”他咧嘴笑,然后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向克罗莱尔。 “克罗莱尔,大家都很熟悉了。我们这次聚在这里,也是为了庆祝他的归来。”大家都点点头。 “怎么庆祝?快说吧!”玛门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他是个急性子,不喜欢卖关子。 “除了喝酒,我们来点有意思的。”桑扬沙不慌不忙地说着。他打了个响指。早就等候在一旁的侍从抬过来一个高脚酒台,上面放着个东西,蒙着猩红色的罩巾。 “克罗莱尔是今晚的主角,我们几个魔君,想和他玩一把真心话大冒险。”他一边说一边掀开了罩巾,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一具美女人头。她披散着紫色的卷发,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克罗莱尔看着这具头像,明白了泰先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早有准备,想在众人面前揭穿克罗莱尔的身份。 这个美人头是路西法的私藏,专门用来甄别谎言。如果对她说真话,她没有动静。如果说的是谎话,她就会睁开眼睛,从眼睛里流出眼泪来。“路西法最不能忍受谎言,所以造出这么个宝贝。”桑扬沙说着,俯下身在美人头面前说:“玛门是个穷光蛋。” 话音刚落,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这颗美人头睁开了眼睛,像是被桑扬沙的话叫醒了,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嘤嘤嘤地哭起来,从她的眼睛里流出大滴大滴的眼泪。 “可惜今天路西法来不了。我就借了她来给大家玩。各位魔王夫人如果有什么想要甄别真假的,一会儿也可以问问她。”桑扬沙的话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桑扬沙用一副期待的表情看向克罗莱尔:“不知道克罗莱尔的回答是不是能过关呢?如果说谎话,会有惩罚哦。当然,如果你选择不回答,还可以用大冒险来代替。不过就是比较血腥,希望各位不要介意。” 这时候气氛已经更热烈了,人群中有吹口哨的,有叫好的,大家把舞台包围得严严实实,都等着看下面要发生的事。 “说谎话的惩罚是什么?”别西朴的声音冒出来问。 “惩罚吗,其实也没什么,”桑扬沙瞥了一眼站在台下显得事不关己的泰,回答:“就是能让他忘掉所有尴尬的忘川水,喝到饱。” 忘川水,只要喝一口,就能忘掉前世今生事,等同于重新做人。 两个人坑哧吭哧喘着抬上来一个水桶,水面轻轻晃出了涟漪。克罗莱尔在众人的大笑声中看向泰,两个人正好对视。 “泰,克罗莱尔还没有找回全部记忆,这对他不公平。”苏莱特拉拉他的袖子。 “他可以选择拒绝回答,参加大冒险。”泰收回目光,回答道,“大冒险可是很刺激的游戏呢。” “可他还站不起来。”苏莱特话里流露出担忧。 “你不要小瞧了他,他可是我的双生天使呢。”泰宽慰她,此时心里无比舒坦。条条大道通地狱,随便这个冒牌货怎么选。 “我可不可以请泰和我一起玩这个游戏?”克罗莱尔忽然开口说话了。“我觉得两个长得很像又个性不同的人一起玩,大家会看得更过瘾。” 还没等桑扬沙回答,观众们已经沸腾了,大家一致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 “就这么来吧!”“太棒啦,等不及了!”大家异口同声,玛门拍着巴掌看向泰。 “这回可热闹了。”別西朴有点幸灾乐祸,捅了捅身边的贝利尔。贝利尔忍俊不禁地瞄着泰晴转阴的脸。实际上,论名气,泰要比克罗莱尔更知名,有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窥探他的内心,真是让广大宾客感觉不虚此行。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桑扬沙请泰也登上舞台。泰让苏莱特在原地等他,他一会儿就回来。然后,迈着大步走了上去。克罗莱尔满意地冲他点点头,微笑致意。 “好吧,现在先请大魔王们按顺序发问,每个人问一次,只能选择他们俩其中一人提问。如果他们拒绝回答,就要接受大冒险任务,如果他们有人说谎,那就忘川水伺候。现在开始!” 口哨声,尖叫声不绝于耳,喧闹持续了五分钟才消褪。 人间界13 真实的谎言 “等一等。” 克罗莱尔又开口了。 “我可不可以也最后也问泰一个问题?”克罗莱尔并不位列七魔君,按照游戏规则,他只有回答问题的份,却不能提问。他从容不迫地解释:“我失去了部分记忆,正好也有问题想请教。”“我觉得这也合理,”桑扬沙不由得有些钦佩轮椅上的人,这是个实力不可小觑的对手。“你有意见吗?泰?” 仆人为泰搬上来一把椅子,他正准备坐下。“没意见。”他吐出这三个字。 “那我先来问吧,克罗莱尔,”玛门笑嘻嘻地问:“你觉得天界最厉害的天使是谁?” 这明显是个暖场问题。大家都知道,一定是那位曾经砍断路西法的剑,让他负伤堕天的天使。 “米迦勒。”克罗莱尔回答。 “你觉得路西法现在还记仇吗?”玛门不怀好意地添了一句。 “不知道,我有空去他梦里看一看,再告诉你。”克罗莱尔回答。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都不是最好的答案。大家跟着他笑。 “下一个问题。”桑扬沙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克罗莱尔,你有没有对你的双生天使有所隐瞒?”别西朴的声音响起来。 泰饶有兴趣地转头看向克罗莱尔。克罗莱尔张口,停顿了一下,才答:“有。” 人群里面有一阵小小的骚动。美人头的沉默代表着这是实情。他们没想到,感情那么好的两个人,朝夕相处的两个人,竟然也有不分享的秘密。 “你有没有背叛过你的双生天使?”别西朴盯着克罗莱尔,问道。克罗莱尔沉静地回望着他。 “没有。”他清楚地回答了两个字。现在还没有。拉斐尔在心里添了一句。大家安安静静地,目光都集中在舞台上。美女头闭着眼睛沉睡。话题有点严肃,有的人开始不满,包括贝利尔。“好啦好啦,该我了。”他慢悠悠地说,然后看向泰:“我要问的人是泰。你有过多少次一夜情?”这句话一出,带起了很多笑声。大家都竖起耳朵等着听八卦新闻。 “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活了这么久,谁还记得。”泰冲贝利尔翻了个白眼。 “有几次动过真感情?”贝利尔紧接着又问。泰瞪了他一眼。“1次。”他收回眼神。桑扬沙都为他捏把汗。美人头一动不动,这伤人的真话要打击一大片了。 “我们依然爱你!”人群中不知道哪个女声痴情地表白。大家跟着起哄,又带起一片尖叫声。 “到现在为止认为自己做过的最帅的是哪件事?”贝利尔又问。 “堕天。”泰毫不犹豫地回答。 “最后悔的是什么事?” 紧接着又问。 泰甩了他一个你有完没完的眼神。 “最后悔的事,就是去征讨耶路撒冷。”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海伦娜红了眼眶,捂住嘴。苏莱特睁大了眼睛。 別西朴用手肘碰了一下贝利尔。这次,换克罗莱尔成为看客。他看似漫不经心,却不着痕迹地将在场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贝利尔,你怎么问个没完啊。”桑扬沙看不下去了,眼看着要跑题了,他要赶紧把主题拉回来。“该你了,沙利叶。” 沙利叶似乎没有想到下一个是他来提问。他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一脸认真地看向舞台。 “其实我就有一个问题,泰,苏莱特今年几岁了?” 这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一抛出来,众人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有贝利尔高兴,他遥遥地冲沙利叶竖起大拇指。 泰没想到沙利叶会问这个。他在人群中寻到了苏莱特的身影,将目光安放在她身上,才开口。 “九百一十七岁。” 众人都惊讶地看向苏莱特,这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女孩,实际年龄比在坐的一些成人还要大。最惊讶的还是苏莱特本人。她只有7年的记忆,那么,那漫长的九百一十年,是怎么回事。泰看出她的心事,知道这会成为一个心结,她会忍不住再问起。到了合适的时间,就算她不问,他也会说,不过不是现在。 “你呢?桑扬沙,你打算问谁?”泰看台下的魔君尽数已问过,于是问他。 “那我问克罗莱尔吧。”桑扬沙看向克罗莱尔:“克罗莱尔,是谁把你封印的?” “希拉。” “是他让你醒过来的?”桑扬沙接着问。 克罗莱尔看着他,在桑扬沙的背后,拉斐尔仿佛看到了路西法在这样问着。桑扬沙只是一个传话筒而已。 泰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用一只手肘支着头,期待着克罗莱尔的回答。 “并不是,我自己醒过来的。” “你有没有计划过,醒来以后要做什么事,和神之火种有关的?” 桑扬沙在说出神之火种几个字的时候,周围议论声又响起来了。 “问的这么直接,简直就是要说他是来偷东西的。”一个声音啧啧地说。 “桑扬沙什么意思?”贝利尔没听明白,问身边的别西朴。别西朴嘿嘿一笑:“路西法也在怀疑他。” “这又关路西法什么事?”贝利尔更不明白了。 “真羡慕你,一大把年纪,还这么天真。”别西朴调侃他。 没有答语,克罗莱尔并没有回答。 “给克罗莱尔准备一个杯子。”泰打趣地这么说了一句,瞟了一眼那个装满忘川水的大桶。有的人开始起哄吹口哨了。 “有。”克罗莱尔终于开口了。“不能把它交给路西法。” 精彩的回答。泰开始对克罗莱尔刮目相看了。他没有说谎,也没有说实话,真是太精彩了。 众人为克罗莱尔叫好,鼓掌的,发出称赞的,气氛非常热烈。 “好了,我没问题了,你问吧,泰。”桑扬沙只能自叹不如。 泰离开椅子,站起来在舞台上走了几步。“在这里的所有堕天使,都知道,在天上的时候,灵魂与身体都侍奉神。但是,堕天以后,我们的灵魂自由,侍奉自己。你现在的灵,侍奉的是谁?” 这是个大是大非的问题,而且没有犹豫的余地,克罗莱尔知道泰一直等着的就是现在这一刻。他不能承认他的灵侍奉着神,也不能撒谎说侍奉自己。 “我放弃回答。” 克罗莱尔直接选择了弃权。 “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选择放弃?”泰不怀好意地盯着他问。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参加大冒险,我得陪着你。”克罗莱尔笑了笑:“下面该我问你了,我肯定你也会选择放弃的。” 泰冷笑:“好,你问。” 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屏住呼吸,想听看看是什么问题。 “你把神之火种藏在哪儿了?” 克罗莱尔轻松地抛出问题来,然后脸上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 人间界14 路西法的礼物 泰对桑扬沙说:“我选择大冒险,不过我不想和坐轮椅的玩。” “那就不要轮椅了。”克罗莱尔出人意料地从轮椅上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这样可以了吗?”在泰发愣的时候,他轻轻一跃,下了舞台。 “他可以走了!”苏莱特又惊又喜,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克罗莱尔向人群中的她走过来,俯下身,双手放在她两腋下将她举高。 “我说过的,等我能走了,要先好好抱抱你。”他仰起头看她,然后放下来,给她一个拥抱。苏莱特觉得鼻子有点酸,看着他傻笑。泰看不下去了,他给了桑扬沙一个眼色。 “大冒险环节是这样的。”桑扬沙清了清嗓子,开始讲:“游戏规则现在针对两位挑战者。在绳索燃尽的时间内,攻方要救出断头台上的俘虏。而守方要让铡刀落下来。把俘虏带上来吧。” 两个堕天使押上来一个五花大绑的俘虏,身上的白袍已经沾满血污,背后一对白色瘦小翅膀在瑟瑟发抖。稚气未脱的五官看上去还没有成年。 “不喜血腥的客人,可以留在这里喝酒聊天,一会儿我们再回来聚。” “那个,大家可以下注了啊,泰是3倍,克罗莱尔是5倍啊,想下注的快联系我。”玛门站在门口冲会议厅里面的众人喊着。 这地狱真是......拉斐尔有点哭笑不得。泰来到他面前,将苏莱特从他身边拉远了一点,才问:“你是什么时候能走的?” 克罗莱尔很满意看到泰终于收起了他整晚的志得意满,事情开始超出他的掌握,让他措手不及。 “我记得那天星星特别多。”克罗莱尔沉浸在对那段往事的回忆中,“我实在不忍心打扰你,就跟在你身后。” 一想到那么美的夜晚被这家伙鬼鬼祟祟的尾随,泰的脸看起来更臭了。他真想能一把把面前这熟悉的身体里面那个可恶的灵魂揪出来,吊打。 苏莱特仰着头,分别扯了扯他们的袖子。 “苏莱特,你留在这里不要出去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对苏莱特说。 “你们谁来担任拯救的角色?”苏莱特好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我” “他” 他们已经默契地分工好了。 “不要杀他,他还是个孩子,看着真可怜。” 苏莱特对泰说。他是守方。 “你是要我放水?”泰斜睨她。他从来不知道败字怎么写。 “别担心,他打不赢我。”克罗莱尔露出暖心的笑容:“那个天使不会有事。” 泰不想再理这两个人,转身朝门口走去。 “一会儿见。” 克罗莱尔冲她挥挥手,跟着泰走出去了。大部分人都跟着出去看热闹,很多人都下了注,要去看个究竟,留在这里的基本都是女人。苏莱特环顾显得有点空旷的大厅,发现连菲尔和艾丽斯都去看热闹了。 她已经知道结局,泰不会赢这个游戏,他就是那样一个嘴硬心软的人,不忍心让苏莱特失望。 “早知道玛门开赌局,我应该也下个注。”她自言自语着,漫无目的地绕着舞台溜达,目光不由得在那颗美人头上停留。 不知道路西法是怎么得到这么个怪东西的,所有人都要想方设法求证真相,连路西法都是。苏莱特琢磨着,走近了去看。 “胆子真大,你不害怕这颗人头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幽幽地在她身后响起来,倒是吓了她一跳。 “只是一颗人头,有什么可怕的?”苏莱特哼了一声。她梦里面那些东西比这个吓人多了。 这个女人也随她一起看向美人头:“这是魔界最厉害的黑巫师杜松的头。她拒绝为路西法做事,所以被砍了头。结果死后还是要为他做事。” “路西法已经有那么多为他做事的人,还不满足吗?”苏莱特隐约觉得脊背发凉。她知道泰也是为路西法做事的,真是伴君如伴虎。 “满足?”女人轻轻笑了,似乎这是个很有趣的说法。她话题一转,“像他们这样的大魔王,都是很任性的。如果不乖乖听话,就等着吃苦头吧。”她这话似乎另有所指,带着一些威胁。苏莱特感觉不舒服。她打量这个女人,才发现似乎在哪里见过,应该是泰的朋友,但是泰的女伴太多,苏莱特也记不住。 “我们在那边喝点东西,等他们回来吧。”女人冲苏莱特妖娆地一笑,扭动纤细的腰肢慢慢踱步到酒台前,拿起两杯酒,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我忘了,你还未成年。”她眯着眼睛冲苏莱特一笑,给她换了一杯橙汁,自言自语似的说:“不知道泰那个家伙打算什么时候让你长大。” “你知道我的事?”苏莱特眼睛一亮,接过橙汁。 “只一点点而已。”她呷了一口酒“他把你保护得太好了,我们背后都称你为‘暖房里的小花’,其实,我倒是觉得你要尽早经历一些风雨才好。路西法座前,哪一个不是经历过一番腥风血雨。” “我才不去给他卖命。”苏莱特不太高兴,虽然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大神”,但是早已对他的傲慢冷酷有所耳闻。 “那你就打算永远做泰的附属,给他暖床吗?”她捂着嘴笑起来了,媚眼如丝。“你说什么?”苏莱特扔了杯子站起来,脸涨的通红。她究竟在想什么呢?她以为苏莱特是谁? “哦?看来他还没碰你?”女人对苏莱特的反应感到意外,咯咯地笑了一阵“别生气,苏莱特。我可以向你保证,那一天不远了。” “你怎么这么没礼貌。”苏莱特非常生气,虽然是泰请来的朋友,但是她现在想马上把她轰出去。她真是一句话都不想对这个女人说,不过她想知道这人是谁。“你到底是谁?” “呵呵,你忘了我了。”女人轻轻抿了一口酒:“我叫莉莉丝,以后你会记得我的名字。路西法那个没良心的,把我作为礼物送给了克罗莱尔。”她哀怨地掏出一条丝帕,捂住了嘴。 人间界15 怜香惜玉的克罗莱尔 就在苏莱特惊愕得说不出来话的当下,一股疾风伴着飘扬的黑色羽毛破门而入。一众人闹哄哄地尾随着一道黑色闪电一起涌进大厅。 泰手里提着那个天使的衣领,降落在舞台上,收起了羽翼。男孩已经吓傻了,瞪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泰二话不说,将他的头按进了水桶里。只见男孩徒劳地划拉着两只手,水桶里开始咕噜咕噜地冒起水泡。泰拉起他的头,将他丢在地板上。 这时候,克罗莱尔才慢慢走进房间,一路和周围的人聊着天,一脸轻松愉快。簇拥着他进来的喜气洋洋的众人,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他们赢来的那些钱。 “好了,把他带下去吧!” 泰终于松开了男孩,快意地说:“下面,各位不要拘束,就尽情喝酒享乐,尽情玩吧!”大厅的音乐换成了狂野派,客人们不由得跟随音乐扭动起身体。酒台上的酒杯瞬间被一扫而空。仆人们忙着给酒杯添酒。泰直接抓起酒瓶仰头灌下半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苏莱特,才注意到她正坐在那儿发愣,脸朝着被众人簇拥的克罗莱尔。在她身边站着喝酒的莉莉丝。泰已经有好几年没见到这个尤物了。 “苏莱特,你怎么没去看,简直太精彩了。他们两个都是很有风度的绅士,爱死了。”菲尔挤过人群来到她身边,两只眼睛闪着光。苏莱特有点恍惚,她从椅子上起身,拍了拍她的好朋友,张了张嘴,没说话。 “刚刚克罗莱尔答应我会请我跳一支舞。”菲尔没有注意到朋友的异样,原地转了一个圈,长裙飘起来像一朵花。 “小姑娘,我得打击你了。估计在他看到我之后,就不会有时间和你跳舞了。”莉莉丝慢悠悠地说着,放下了酒杯。她抬起手,捏着手帕朝人群中挥了挥。苏莱特看到,克罗莱尔分开人群,朝她们走来。 “莉莉丝,好久不见。”克罗莱尔打量她精致的妆容。 “那封路西法的亲笔信,你看到了吗?”莉莉丝用少女般娇柔的声音问。 “早些时候,已经看过了。”克罗莱尔莞尔一笑,走近她,抬起一只手轻轻为她理了理脸颊旁的碎发,声音也放轻了些:“赶了那么远的路过来,累了吧。” 苏莱特一声不吭地看着这两个人,他们郎才女貌,看上去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路西法还真会当媒人呢。苏莱特扭头就走,正好与泰打了个照面。泰没有闪开,而是又将她的身体扳过来对着他们。 “莉莉丝。”泰笑着和她打招呼,一只手放在苏莱特肩膀上,捏了捏她的肩:“你们已经见过了吗,苏莱特?忘了和你说,莉莉丝要在我们家住一阵子了。” “已经知道了。我有点累,先回去了。”苏莱特的声音有点僵硬。她推开泰的手,再没看他们一眼,径直朝门口大步走去。 会场响起了另外一支舞曲,这时候,应该牵起舞伴的手走进舞池了。“祝你们今晚愉快。”苏莱特在心里这样说。 苏莱特光着脚坐上宽大的窗台,把下巴搁在双膝上,抱着腿歪头看天上的月亮。她把窗户开到最大,猎猎凉风吹起她的睡袍,可她不觉得冷。她探头往下看窗外,乌漆麻黑的一片,这么高,掉下去一定会粉身碎骨。她在梦中死过很多次,不知道现实世界中真正的死亡会是什么感觉。她把一只腿探出去,在窗边悬空,夜风轻轻托扶着她的脚心,有点痒。她干脆侧过身,屁股坐在窗边,将两只腿都放在窗外,荡了一荡。一阵风直往上吹,吹起了她的睡袍,她探身去按袍子,忽然失去重心,整个人朝窗外滚出去。 不好! 苏莱特急忙伸手想抓住什么,一双大手已经牢牢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将她提起。克罗莱尔从窗口探出头来,冲她摇摇头。 “你这样也太淘气了点。”他这么说着,拎起她,放到房间里来。 “我会飞,没事的。”苏莱特憋着气想展示一下身后的翅膀,却发现天气太冷,整个身体都冻僵了。她有些懊恼,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没用还是因为他。 克罗莱尔绕到窗边,关好了窗户,然后拿床上的毯子来把她围起来。 “你不是在跳舞吗?莉莉丝呢?”苏莱特裹着毯子,坐到床边。 “她还在跳舞。那朵交际花,估计会跳一整夜的舞吧。”克罗莱尔无可奈何地笑。这样带着宠溺的笑容,看在她眼里,有点让她觉得不是滋味。“你们......会结婚吗?”苏莱特睁大眼睛看着他。“结婚?”克罗莱尔似乎有点意外,马上摇头:“算了吧,她和我不太合适。还是给别人留着吧。” “咦?不是说路西法把莉莉丝送给你做礼物吗?”苏莱特从毯子里蹦出来,眼睛睁得更大了。克罗莱尔没有说话,他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愣了一下,眼睛一转,又笑了:“那估计是路西法逗她玩的。他在信上说,最近被莉莉丝吵得实在是烦了,请我们收留几天,让他清静清静。” “啊?” 苏莱特一下子感觉如释重负了,她想笑,又觉得笑起来不合适,拼命想忍住,但却终是忍不住笑出来。 “那就好了。”她低下头轻轻地说了句。 克罗莱尔看在眼里,不由得也想笑,这个小姑娘真是很可爱,她喜欢克罗莱尔喜欢得紧呢。 “上次还要谢谢你帮忙。没有你,我不可能这么快就可以走了。”克罗莱尔想起了一件事。他托苏莱特准备了一些草药放进他的药水里,加速了他的痊愈。 “我很乐意帮忙。”苏莱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那你早点睡吧,今晚我来守护你,保证你不会做噩梦哦。”克罗莱尔揉揉她的头发,冲她眨了下眼睛。 对此,苏莱特是毫不怀疑的。她听话地爬上床,安静地躺下了。 “我给你唱一首歌,你就好睡了。”克罗莱尔坐到床边,为她盖好毯子。 歌声轻轻地,在房间里响起,是一首年代久远的安眠曲: enoebyourside acewhereyoucanhide wearethesunshine restyoursoulhere andyou’llfind wearetheenergy wegivetheworldtothee holdupyourheartnow wewilleasepainfromyourbrow ......” 旋律在苏莱特沉沉欲睡的脑海中一直盘旋着,引领她飞向一道光,那里明亮又温暖。一条发丝般粗细,闪着蓝光的小蛇从克罗莱尔的掌心出现,光芒若有若无,随着空气一起,被苏莱特吸进身体里。 “它会扫除你所有的梦魇,愿你好梦,亲爱的苏莱特。” 克罗莱尔俯下身,亲吻了她的额头。 人间界16 初现端倪 大狂欢过后的会场一片凌乱。客人们有的就睡在这儿,有的已经启程回家了。莉莉丝挽着泰的手臂,有说有笑,上楼来找克罗莱尔。门开了,室内一片黑暗。莉莉丝不满意地哼了一声,他竟然没有在等着她。她恼恨地将后背靠在门框上,看向泰。现在这座城堡已经全部被宾客睡满了,莉莉丝只能选择:和苏莱特睡,或者选择和其中一个男主人睡一起。她本来早就做好了选择。 “克罗莱尔不在房间。”莉莉丝无奈。 “我知道他在哪儿。”泰好像早就知道会这样,他歪头看她:“估计他整晚都不会回来。你是打算睡这里,还是......?”他伸出了邀约的手。 莉莉丝冲他甜甜一笑,迈前一步上来挽住他的胳膊,半个身体靠了上去。泰关上克罗莱尔的房门,两个人一起朝他自己的房间走去。 “最近路西法在忙什么呢?”他看似无意地问起。 “谁知道他。总是和桑扬沙一起躲在屋子里。”莉莉丝声音中带着不屑,两个人的脚步渐远去。 此时的苏莱特正在梦境中漫无目的地行走。这是第一次,她的世界不再是漆黑一片。歌声忽远忽近地绕着她盘旋,前面是一片雾气蒸腾,阳光在雾气后忽隐忽现。她想起几年前,克罗莱尔在沉睡前给过她的梦,是很多很多的七彩泡泡。而这次,他再次归来所带来的,更像是一个幻境。 苏莱特。是克罗莱尔的声音。 你在哪儿,克罗莱尔?苏莱特回答着。 我就在你的周围。他的声音环绕着她。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噩梦,都梦到些什么? 伴随着他的声音,苏莱特面前出现了一张白纸和一支笔。把他们画下来。他说。 苏莱特拿起那支笔,想了想,开始作画。 先是那个长相丑陋的魔鬼。苏莱特对它太熟悉了,每次出现都会杀死她。然后是那些可怕的虫子,那些逼真的山崩地裂……苏莱特画了很久。她想停下来歇一歇的时候,感到被拉了一把。她睁开眼睛,才发现仍然躺在床上,天已经大亮了。 “早啊,小美女。”莉莉丝美艳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你睡了好长时间,都错过了早饭哦。” “什么?”苏莱特有点缓不过神。她撑起身子,克罗莱尔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昨晚一夜没有被噩梦侵扰,她只觉得心头暖暖的。 “克罗莱尔和泰在陪客人,他们一起出去了。这场聚会真是没完没了。”莉莉丝显然觉得自己受到了忽视,都没有人围着她转。 “我要去上学了,你自己待着吧。”她从床上一跃而下,拿了要穿的衣服跑出了房间。 “哎?我也是客人,你就不能陪我聊个天吗?” 莉莉丝踮起脚冲女孩子叫着。 苏莱特当作没听见。 莉莉丝琢磨了一会儿苏莱特对她冷淡的原因,自言自语: “是不是还在生气啊……” 课堂上,仍然是让苏莱特想要打瞌睡的议题。今天,老师带他们讨论的是为什么第四层地狱的熔岩怪会是一妻多夫制。 在大环境都是一夫多妻的情况下,这确实是很反常。因为母熔岩怪很强悍,占有更多的生产资料和资源,自然会吸引弱小的公熔岩怪依附于它。这是苏莱特很早前就在图书馆里面读到的。“那你就打算永远做泰的附属,给他暖床吗?”忽然,莉莉丝的声音又在她脑海里响起。苏莱特一想起这句,脸不由得又红了。在地狱,弱小的生命想要存活,一般都会选择抱大腿的方式,正如鬼族弱小,但是获得了堕天使的庇佑,所以整体活得还不错。在外人眼中,苏莱特就是个弱小的存在。而泰又是花名在外,即便她还是个孩子,外人也难免这样为她设计未来,成为泰众多床伴中的一个。苏莱特不由得心里难过,她不想要那样的未来。在这之前,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今后会如何。仿佛日子永远会这样过下去。等她长大了,会怎么样呢?泰会一直把她当小妹妹吗?她要离开他们独立去生活吗?她的脑海中浮现泰的脸,还有克罗莱尔的。她爱他们两个,希望能永远和他们在一起。现在是不是也到了该想一想的时候,想一想,她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苏莱特。”老师的声音飘到耳边。“你来说一说你的观点。” 苏莱特想起她还身在课堂,连忙收回了思绪,拿起书站起来回答问题。 这天放学后,苏莱特在学校门口看到泰站在那里等她。 “您怎么来了?”苏莱特觉得有点奇怪。一般情况下,她都是坐校车回家的。 “正好我来给你请假,就接你放学。”泰为她打开自家龙车的车门,在她后面坐上车。 “请假?”苏莱特看着他。 “最近我要去边境转一圈,你和我一起去。”泰坐定,示意可以开车。 “不是每次都把我留在家里吗?克罗莱尔不是也在。”苏莱特不太明白。 就是因为他在,你才要和我走。泰望着她,没说出这句话。他对她笑笑:“不想去吗?我带你去看好玩的东西。” 泰即便是很忙,也带她去过很多地方,看草原的日落,看沙漠的星空,看奔流的大河,看迁徙的动物。每一次,都让苏莱特开心不已。 “倒不是不想去,”苏莱特话题一转,“那克罗莱尔呢?” 他就知道她要问这个。 “他照顾客人,和莉莉丝留在家里。”泰挪开眼神,看向前方。龙车正在云中穿梭,已经能看到城堡的塔尖了。 “昨天晚上,我没有做恶梦。”苏莱特低下头玩自己的手指头。“克罗莱尔来到我的梦里。” “是吗,”泰没有看她,“那很好。” “我觉得也是。”苏莱特接着说:“所以,我们能不能。。。” “我们早点走,天黑前就回来了。” 泰打断了她,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就像每次他为她做主。苏莱特再不能说什么,她将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像泰一样看着龙车盘旋着落下去。 “好。”像每次一样,她这样回答。 人间界17 克罗莱尔的提醒 克罗莱尔双手插兜站在城堡露台,居高临下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一大一小。他送去食梦的小青蛇今天白天回到他身边,已经是奄奄一息。他注意到它身上有被烧焦的鳞片。这条小蛇是他与生俱来的法器,在他无法到达的地方,充当他的眼睛和他的手,去疗愈。他是级位很高的大天使,能够伤到他的,又是在梦境,这个东西的来头就很让人费解。他回忆梦中苏莱特画的那个怪物,它的形象很像上古的一种凶兽,但是早已绝迹,连书中都少有出现,只有九百多岁的她是绝不可能见过的。没有见过,又是怎么跑进梦里的呢?还有一个让他想不通的是苏莱特的奇特体质。为什么917年岁月过去,她看上去仍是一个7岁的孩子?泰对她做了什么?泰和苏莱特......他苦苦地想着,泰为了纪念死去的爱人,给她取了这个名字。或许他应该去了解一下死去的苏莱特和泰之间的故事。 晚饭后的休闲时光,莉莉丝怒气冲冲地走到苏莱特写字的桌前,啪地一声把一个空盒子摔在她面前。苏莱特被吓了一跳。客厅里,泰和克罗莱尔都在,他们停下手上的事情,看向这边。 “我的口红呢?”莉莉丝问她。 “什么口红,没看见。”苏莱特一边说一边捂着正在创作的画。莉莉丝低头看去,那纸上露出一角来的红红的一团不正是拿她的口红画出来的吗! “我刚刚好像看她往窗外扔东西了,”泰如实说:“估计那就是你的口红吧,莉莉丝。”他口气淡淡地,又埋头看手上的边境地图。 “什么?你这个小孩,怎么乱动别人东西?”莉莉丝气得要跳起来了,那是她最心爱的一支口红。 “我又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还以为是笔......”苏莱特有点理亏,声音放的低低的。她是真的不认识口红,家里除了她和一个老妈妈,都是男的。 “给莉莉丝道歉吧。”泰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如果是别的人,苏莱特是很愿意道歉的,但是莉莉丝不行。她讨厌这个女人,只盼着她早点从她家搬走。 没有声音,苏莱特好像没听见泰的话。泰抬起头看她。 苏莱特不理,她跑到克罗莱尔椅子后面,伸出双臂从后面抱着他的脖子。“如果莉莉丝搬出去,我就道歉。”她有恃无恐。最近她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是只要她明目张胆地对克罗莱尔示好,泰就很不高兴。自从克罗莱尔醒来。泰就一直这个样子。这让她感到意外,所以总是想求证。果然,泰的脸色又不太好看了。 “我来赔你的口红吧,莉莉丝,别生气了。”克罗莱尔安慰她。 “怎么赔,全世界只有这一支。这种花要五百年才开一次,要在它最初绽放带着露水的时候采下,才能作为原料。”莉莉丝不屑,她仰起头,琢磨了一会儿,又说:“不过......如果你今晚能陪着我,我倒是能舒服一点。”她挑衅似的瞥了一眼被激怒的苏莱特。 “你到底什么时候搬走?”苏莱特有点受不了了。 泰看向苏莱特。她和莉莉丝你一言我一句毫不相让,双手紧紧地抱着克罗莱尔,好像是在无声地宣布这是属于她的东西。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得这么要好了呢?他犹自琢磨着。 “好啊,没问题。”克罗莱尔回答,答应了莉莉丝提出的条件“不过,要等我解决掉苏莱特的噩梦。然后,我就去找你。”他的眼睛沉静中隐藏着暗涌,带着别样的诱惑。莉莉丝被这眼神慑住了,愣了一下,她觉得自己有点失态,连忙转过身去,向泰坐着的方向看了一眼,对他摇摇头:“这么多年,即便你自己不教,也应该找个人教教苏莱特怎么做个女人。连口红都不认识。”嘲讽完,她得意地离开了,她要去好好补个妆,准备与克罗莱尔的约会。 “你这不是已经在教了?”他看着她婀娜的背影答道。莉莉丝的话他一点也不在意,因为他从来没打算让苏莱特长大,也就永远用不着教了吧。虽然他也非常想再看看她长大的样子。 “我想,有个事还要问问你的意见。”克罗莱尔打断了他的思路。看到莉莉丝离开了,克罗莱尔才开口。 “你说?”他等着。 “山外的谷地,今年的收成不好,据说是今年的乌鸦特别多。你是不是要把要求上交的粮食总量减一减?” 克罗莱尔已经接手了一部分工作。在他被希拉封印之前,他便负责属地的管理。虽然泰不相信他就是真正的克罗莱尔,但是甩给他一些杂活,倒是看他完成的不错。 “这种事,你自己决定就行了。”泰觉得他是在没话找话。 “你知道为什么乌鸦这么多吗?”克罗莱尔又问。 地狱的乌鸦,是杂食动物,吃粮食,也吃腐尸。 “还不是前一阵子打打杀杀,死的多了。”泰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忘了,它们还是黑巫师的先头兵。最近黑巫师又冒头了,我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你一下。” 泰对上了克罗莱尔的眼神。 黑巫师,在地狱里自成一派,凭着强大的暗黑法术称雄一方,易容、炼制秘药、暗杀、下蛊等等所有见不得光的事,都是他们的拿手绝活。黑巫师以实力最强者为他们的王,所有人对王的命令都是绝对服从。他们是地狱里最让人不安的暗流。在上一任女王杜松被砍头之后,她的子民纷纷退隐到暗处,他们幻化成普通人的样子,不问世事。杜松的接替者与路西法交好,这样平静日子又过了很久。泰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黑巫师出现了,距离上一次天地大混战与他们交手,已经过去了千年。 泰冲他点点头:“不错,看来你消息灵通,而且很用功地做了功课。但是我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想多了。” “听说他们的王最近被人刺杀了,新的王者还没有出现。有的人就在打神之火种的主意,有了火种,自然可以称王。”克罗莱尔放轻了声音,他发现不知何时,苏莱特已经趴在他旁边睡着了。“你在明处,他们在暗处,你可要把它藏好了。” 泰随着他一起看向苏莱特。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还是操心一下你自己吧。狐狸尾巴总有一天会露馅,到时候你会死的很惨。”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你不要打扰我的治疗。”克罗莱尔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泰不要说话。他张开手掌,一条闪着青色光芒的活泼小蛇从他掌心游出来,像上次那样顺着她鼻息进入她体内。苏莱特刚刚要皱起的眉头就这样慢慢舒展开了。 暂且留着他吧,看在苏莱特的面子上。泰心中这样想。 人间界18 亦幻亦真的迷梦 克罗莱尔刚走到门口,门就自己开了。莉莉丝半掩着门,她的头发只是松松地挽着,用她含情脉脉的眼睛望着他。 “莉莉丝”克罗莱尔唤着她的名字,抬起手抚摸了一下她光滑的脸蛋。她的容貌和生为人类时没有变化,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妩媚,真是神的杰出作品。神不仅把她造得美貌,还赐予她智慧,却不想她不满意自己的命运而走上另外一条路。 “我等你等得好辛苦……”莉莉丝抬起双臂拢住克罗莱尔的脖子,将头靠进他怀里。克罗莱尔用一个横抱当作回答,他抱着这柔软的肉团向房间里走去,房门在他们身后关闭。 夜的魔女莉莉丝,从来没有想到,她会动心于泰的双胞胎兄弟克罗莱尔。自从她将灵魂出卖给路西法,从人类变成地狱的魔物之后,她就已经对感情这个东西死心了。众人馋涎于她的肉体,却没有人真的对她动情,没有人真正关心她的感受,他们只会予取予夺。克罗莱尔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在城堡的这些天,他默默地为她做着一些小事,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的那些生活习惯的,比如她睡觉从来不枕枕头,她吃饭之前要先漱口再喝汤,为她准备温度正合她心意的洗澡水......在这个偌大的城堡里,他很少与她碰面,更别提讲话,但是就是让莉莉丝觉得,他无时不刻地关心着她。如果让莉莉丝投票,选择最愿意与之共度此生的人,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克罗莱尔。 “你们长得很像,但是你却不会让人害怕。”莉莉丝的指尖轻触克罗莱尔的脸,喃喃低语。 克罗莱尔笑了。 “你和我在一起,脑子里还想着他,这样可不行。”他拉过她的手,亲吻指尖。 “你的眼睛,很像堕天前的泰。”莉莉丝认真地说。 “你从那时候就认识他了?”克罗莱尔表示感兴趣。 “是呀,是老朋友了。我几乎是看着他转变的。” “他为了死去的爱人而叛离。”克罗莱尔述说着这个事实,泰对那女人的爱胜过他最初的信仰,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这又是什么样的感情?说实话,拉斐尔不明白。 “他为了找回苏莱特,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这片大地游荡。苏莱特的灵魂之石被粉碎,身体也化成了灰,无处可找。可是他不放弃,我们也不敢劝他。”莉莉丝摇摇头。 “然后,忽然有一天,他带着一个长得和苏莱特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回来了,他就叫她苏莱特。” “你说,苏莱特和死去的苏莱特长得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分毫不差。”莉莉丝十分肯定地回答,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你真的忘记了很多过去的事,可怜的克罗莱尔。” 克罗莱尔拿开放在莉莉丝额头上的手。她轻轻发出一声梦呓,翻了个身。昨晚,从他抚摸她脸颊的那一刻起,莉莉丝就坠入了幻境,她在里面与克罗莱尔度过一夜春宵,一切都像真实发生的一样。克罗莱尔为她盖好了被子,才从床边起身。 “愿你有一个甜美的梦境。”他轻声说了一句,离开了房间。 窗外,天边微微发亮,深陷于黑沉夜色中的景物渐渐显现出越来越清晰的轮廓来。 第一章 神之火种 现将此火赐予汝,世间恶行不断,则此火不灭。此为神意所造,是为神之火,神力通天,望汝悉心照看。汝之灵将与其同在。 “必不辱使命。” 光芒万丈的大殿上,阿撒兹勒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那支圣杯。他缓缓将杯子捧到面前,杯中央盘旋着一只红色的火球。它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注视,盘旋的速度加快了,迸溅出明亮的火花。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之火种,上一任的看护者火之元素天使,因为承受不住它的反噬而陷入永远的沉睡。守护者需要有强大的内心,才可以不被火种的恶之花诱惑,除此之外还要时刻提防外来的危险,觊觎它神力的人,如过江之鲫。因此,天使们称它是不祥之火,会带来厄运。 然而,它却是阿撒兹勒的幸运符,即便现在他已经改了名字,只叫一个泰字。 比起天界,这火种安放在地狱更合适,它源源不断地从这里的原罪中汲取养料,一刻也不停息。只是,再没有一个人见过这火种的样子。泰还没有祭出它的机会。也有一种说法,见过这火种的人,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拉斐尔是为火种而来。他的使命是为神收回这原本属于天界的东西,将一切拉回到可控范围之内,为人类开辟一片新大陆。他的灵因此而暂别了肉体,进入到被大天使希拉封印的克罗莱尔体内。克罗莱尔是泰的双胞胎弟弟,是最接近他的人。在出发前,他专门去神那里请教了关于神之火种的事。 神之火种的威力,在于可将进犯者在瞬间化为灰烬,在于可以治愈一切创伤,在于给予守护者永生,只有守护者才可以驱动。泰是迄今为止最合适的守护者。他具备强大的灵力、出色的战斗力,除了是土元素天使之外,他还掌管欲望,最知道如果应对火种的恶之诱惑,不会轻易迷失自我。拉斐尔从神那里了解到的过去,并不能帮他太多。即便神是创造者,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也不清楚火种是否有了进化,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 这样的东西放在地狱实在太危险。泰本人并没有野心,否则他也不会一直偏安一隅,只守着一个地狱的入口。然而路西法并不是。如果火种落到他手里,对于天界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值得庆幸的是,泰和路西法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或者说是平衡。我为你守好这疆域,你别来打扰我的生活。这就是泰。路西法对泰应该是又爱又恨吧,正如泰说的,他侍奉的神是自己。与其说他在为路西法卖命,不如说是因为他们的目标一致方向一致而已。如何将他永远地拢在身边,是路西法要面对的问题。他对泰的放任,比对其他任何人都多。拉斐尔用克罗莱尔的眼睛观察,从来没有停止思考,他认为,再好的合作伙伴也有出现分歧的时候,当那个时刻来临,地狱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故?对于拉斐尔来说,那绝对是一个机遇,一个可以解决难题的契机。 拉斐尔在静候那一天的到来,在等待的这些日子里,他顺便去做一件事。他觉得,在他全身而退之前,应该能够为这个丫头做点什么。作为一个治愈天使,他能做的,也只有治愈她的心。 第二章 山雨欲来 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直铭刻在她的脑海里。一道寒光闪过,鲜血喷涌而出,那个人人头落地。闪电劈下来,照亮了人头上那双圆睁的眼睛,一颗泪珠从眼睛里滚落出来。凶手提起人头,将淋漓滴下的鲜血撒在横卧在床上的女子身上,从头至脚,直至将她原本雪白的睡袍染成了红色。她的身体发出红色的微光。 躲在房外的她死死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任凭汹涌的泪水涌出,她的心在淌血。她盯着凶手的脸,将他的样子牢牢地记在心里,她永生铭记这一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报仇,她发誓。 冬天随着第一片飘然落下的雪花降临这片大地。鹅毛般的雪花飘飘洒洒,经过了一夜装扮,这里变成一个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就连原先面目可憎的绝望森林,如今也因为树枝坠满晶莹的树挂,地面铺上厚厚的白毯而变得可亲起来。 苏莱特拥有记忆的七年,这是第二次看到大雪。于是,在泰的默许之下,她心安理得地翘了课,披上保暖大衣就奔去雪地里撒欢。 克罗莱尔和泰站在露台上,看着院子里苏莱特像小狗一样躺在雪地里打滚。 “就这样不去上课,真的可以吗?今天是期终考。”克罗莱尔没有挪开目光,他幽幽地问身边这个人。生来就是优等生的拉斐尔没办法接受因为一场雪就翘课这种事实。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她的老师是我的学生。”泰一边弯腰捧雪捏着一只雪球,一边回答。 “有你这样的家长,学校老师一定很为难吧。”克罗莱尔话刚说完,脸上就吃了一记雪球,被糊了一脸的雪。 泰坏笑着,看着他。 哈哈哈哈哈,苏莱特的笑声传来,她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指着克罗莱尔,笑的弯了腰。 克罗莱尔抹了一把脸,张开双手手掌,地上的雪听话地盘旋上升,往他两手手心凝聚,渐渐变成大雪球,每只都足有一个头大。 “还敢笑我,你这下可惹上大麻烦了。看来,我也不用对你客气。吃我一球!”说话间,两个雪球同时飞出,一个飞向泰,一个飞向楼下的苏莱特。 “啊,啊!”苏莱特尖叫着赶紧闪躲,后背还是挨了一记打。三个人的混战由此拉开大幕。 不一会儿功夫,苏莱特就被雪埋起来了半截。她的脸像苹果一样红彤彤的,更加显得娇俏可爱。 ”我投降,投降了好吧!”苏莱特笑的有点喘不上来气,高高举起双手,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她捏雪球的速度和他们的比起来,简直一个龟速,一个光速。 “泰,再来点雪,我们就可以有个雪人了。”克罗莱尔笑眯眯地打量着苏莱特的窘态。 “这主意不错,来,拿胡萝卜和扫把来。” 泰叉着腰开始认真设计。 “......” 树杈上落了一只乌鸦,眨着乌黑的小眼睛,看着玩的不亦乐乎的三个人。 ******* 地狱的镜宫,是整个地狱最闪耀的地方,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有数不清的镜子,是一座镜子的迷宫,还因为这里有地狱最闪耀的星——地狱魔君路西法。 路西法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座令他最满意的宫殿里,那些镜子可以让他从不同角度欣赏到自己的美。他的美貌,丝毫没有因为堕天而改变丝毫。令人不由得称奇的是,众生审美不同,但是所有人都会认为路西法是美貌的。他的颜能取悦任何人,甚至是他的仇敌。这是他与生俱来的禀赋。 路西法就在镜宫处理政务,作为地狱魔王的王,总是有些事情要他给出意见的。在他发现面见他的属下总是会看着他的脸走神之后,他不得不把自己藏在幕帘后面垂帘听政。 这天,正在他专心与镜中的自己相互凝视的时候,他忠心的属下,七魔君之一的桑扬沙来到镜宫。他手里捧着一个盒子,已经敞开了盖,等待路西法的过目。 “主上,泰捎来了一个礼物给您。”桑扬沙把盒子递到幕帘后面。路西法听到泰的名字,瞥了一眼那盒子。 盒子里面,冒着白色的雾气,一个胖胖的雪人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正在冲路西法吐舌头。 “那边下雪了吗?”路西法似乎是在喃喃自语。雪,他在脑海中回忆,想象着冰晶打在脸上的感觉。雪中漫步,该是多么浪漫。泰是不是正牵着她的小手在雪中嬉戏? “桑扬沙,又过去七年了,时间真快。”路西法收回思绪,这样说。对于他们这样的人,七年真的就是弹指一挥间。路西法动了动手指,示意他将盒子拿近些。桑扬沙会意,朝前走了两步。路西法伸手进去,将雪人托在掌心。 “917年了。他对我说,他要考虑一下。他考虑了一个又一个七年。”路西法一边说一边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看着这个萌态可掬的雪人,“到了现在,给我送来了这个,桑扬沙,你说,他是不是当我傻......”路西法闭上眼睛,雪人被突然出现的黑色火焰瞬间吞噬。火苗在他五指指尖上舞蹈,跳跃。他微微蹙眉。 “主上息怒。”桑扬沙单膝跪下,低下头不敢看他。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他已经熟悉路西法的脾气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掌一样了。 “我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一个七年。天界都已经派人来搅和了,他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整天逍遥自在,真是让人生气。再说,我这不是也是为了他好么?我们这次就来点真的。去吧,去准备一下。”路西法轻轻揉了几下太阳穴,对桑扬沙挥了下手,让他去办那件事。等他走了,路西法重新将目光定在镜中那张脸上。他的脑海中却浮现泰的脸。“你觉得你能搞定一切是不是?那就让我们看看,到底是谁比较厉害。” 路西法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那是令人迷醉的,魔鬼的微笑。 第三章 小白 克罗莱尔没想到自己竟然无意间收获了一个盟友。那个在聚会游戏中被当作输赢筹码的小天使,现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为他分忧。这孩子对克罗莱尔忠心耿耿,尽心尽力地服侍着他。 事情还要从克罗莱尔可以行走不久说起。 那天早上,他正在城堡里溜达,做例常的复健散步,正碰上泰的仆人连推带搡地把小男孩往门外赶。 “滚远点,你这个小白痴!”仆人一边骂一边扬起手来要打男孩的脸。 克罗莱尔及时伸手制止了他。见是二当家,仆人连忙收敛了嚣张的气焰,恭敬地给克罗莱尔行礼。克罗莱尔看了一眼这小天使,他约莫也就相当于人类十二三岁的年纪,倒是穿的干净整齐,也洗得白白净净,不像那天那样狼狈。看来,泰这次是真的仁慈了一回,或者说,他完全不屑于搭理实力太悬殊的对手。只是,被泰灌了一肚子忘川水的他如今就是一个懵懂的婴儿状态,早已不记得为什么会在这里,又经历过些什么。 “怎么回事?”克罗莱尔问。 “大人,魔王大人吩咐,让把这个没用的东西赶出去。”仆人如实回答。 男孩感到非常委屈,他抽搭搭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哪有地方可去?我愿意学,什么都愿意学,求求你,別赶我走。” “谁有闲工夫教你!快滚吧。”仆人被他哭的烦了,也顾不得克罗莱尔就在身边,又开始驱赶。 “等等。”克罗莱尔伸手拦住他,“就让他跟着我吧。给我叠叠被子,倒倒水什么的,应该还好用。”他转向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还没有名字,”男孩顿了顿,又补充:“他们都叫我滚。” “滚......”克罗莱尔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忘川水真是厉害的东西,不管他之前曾经是谁,现在,他就是一张白纸一样的孩子。 “你以后就叫小白吧。”克罗莱尔弯下腰来看他,想了一会儿。 “小白。”男孩的眼睛亮了,“嗯,我喜欢这个新名字。” “我叫克罗莱尔,以后就拜托你多多照顾了。”克罗莱尔温暖的手掌抚上他的头,轻轻拍了拍。 从此,克罗莱尔身边多了一个任劳任怨的小跟班。他走进餐厅要吃饭了,小白会先跑到前面替他把椅子拉开,然后默默地站在他身后,随时为他换个餐碟、添个酒什么的;他要看书,小白就提前在桌上摆好那本他昨天看的还没有看完的书,把书页翻到那一页;他给苏莱特消除噩梦,小白就在他收手的时候上来为苏莱特盖好被子,等他回到自己的卧室,发现床已经铺好,窗帘放下,晚安甜品正在床头柜冒着袅袅的热气。 泰新奇地看着这一切在眼前发生,羡慕不已。之前他可是很看不上这样的奴才。桑扬沙就是这样跪舔路西法,而成为宠臣。时间久了,当主子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实在是太堕落。然而,现在他不这么想了。克罗莱尔一个眼神,小白就能会意,然后把事情办妥贴,多么让人省心。这种冰雪聪明的仆人,为什么他泰就没有一个?他组织仆人在墙边站成一排观摩学习,但是终究是没有培养出来一个“小白第二”。 小白的确冰雪聪明,克罗莱尔教他认字,教他处事智慧,教他剑法和飞行的技巧,他学得很快。没两周,他的文化水平就和苏莱特差不多了,说起话来也不再犯傻,城堡的仆人们再不能在小白那里讨得嘴上的便宜。 到秋叶落尽,冬雪降临之时,小白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守护天使应有的样子。他甚至学会了照顾拉斐尔的食梦青蛇,给它疗伤。这天,克罗莱尔将一把闪着银光的长剑交到了他手上。这把剑,可以收入掌中,正是为小白量身定做。 “这是?”小白不解。 “你是一个守护天使,总会找到要守护的东西。没有武器,拿什么守护啊?”克罗莱尔笑呵呵地看着他。 “您就是我要守护的,没有您,也就没有现在的小白。”他崇敬地望着克罗莱尔。 克罗莱尔只是摇头。 “你总不能永远跟着我。等你羽翼丰满,应该去更宽广的天地闯一闯。” “您......不愿意让我一直跟着?”小白有点受打击。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快速成长了,就是不想让克罗莱尔觉得他是个累赘。 克罗莱尔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候,神说了现在他对小白说的话。 “不去外面看看,你的世界永远是别人眼中的模样,你怎么能知道,它到底好还是不好?踩着先人的脚印当然轻松,但也失去了主动发现的乐趣。世界那么大,你要找到属于自己的自由和真理。” 看他还是一脸懵懂,克罗莱尔不打算再多说。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到那时,他也会看到,世界上不只有黑与白,还有很多,不可言说。 第四章 比剑 对于苏莱特来说,冬天里最困难的一件事就是起床。自从她不再被噩梦困扰以后,睡眠时间开始翻倍增长。通常是吃了饭没多久她就开始打瞌睡了,一夜无梦,第二天要被家人拖起来不然就赶不上校车。好在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冬假就来了。苏莱特过上了每天自然醒的生活,如此滋润的日子,可以一直过到来年的春天。 实际上,冬天对于这里的所有人来说,都是用来休假的。这片大地四季分明,主要生产活动又是以农业和牧业为主,到了冬天就是农闲时光。白天,居民们都懒洋洋地在外面晒太阳,他们举办大小市集,将农闲制作的手工制品拿出来交易。他们也会举办一些体育比赛,像是滑雪比赛、滑冰比赛,变着花样自娱自乐。到了夜晚,他们会聚集在小酒馆、音乐厅和剧院里,和三五好友一起消磨漫长的冬夜。 城堡里的人,也因为冬季的到来而变得慵懒。仆人们闲着没事的时候,最大的爱好就是看泰和克罗莱尔比剑。城堡后山的整片天地都是他们俩的比武场。他们先是从露台上一前一后轻飘飘跳进庭院,各自亮出掌心的长剑。然后是从来不重样的互怼,最后肯定会先有一方不耐烦,杀将过来。两把长剑在翻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如果是傍晚,还会看到剑刃相咬迸射的火花,那就更好看。 他们飞起来,带起漫天飞雪,风与雪的龙卷裹住两个人,只听见长剑相击的声音,却看不清他们的动作。怎么区分胜负呢?一般是对方翅膀上的羽毛。谁先摘得一根对方翅膀上的飞羽,便算是赢了。 如今苏莱特已经攒了一把这样的飞羽。到底哪一根是谁的,她根本分不清楚。在她眼里,这是很好的手工原材料,可以做成书签,也可以做羽毛笔,做成羽扇当然是最漂亮的,但是太耗费物料。等都做好以后,苏莱特打算拿去集市上卖,绝对会卖脱销。 苏莱特正在走神,忽然听见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背后叫她的名字。 “苏莱特......” 苏莱特回头。她站的地方,后面是一片空地,并没有人。小白和一众家仆不是拥在露台上,就是站在走廊下,在院子的另外一边看着半空中那两个人。她正要回过身来,就听见众人惊叫了一声,一阵剑风拂过她的侧脸,呈圆形放射状吹向远方。 泰用最长的那对黑翼拢住身体,另外两对翅膀挥动着维持平衡,直到带着他降落到地面上。他的脸从羽翼中显露出来的时候,面色冷峻。半空中的克罗莱尔此时正看着他,一手拎着剑,另外一只手,轻轻松开了手中的羽毛。 所有的反转就发生在一瞬间。原本,泰胜券在握。 克罗莱尔出手很快,但是泰占据了最好的进攻角度,他居高临下,压迫克罗莱尔向地面退去。两把长剑再次碰在一起,发出叮地一声响。 “你输了。”泰勾起嘴角得意地一笑。 “你是怎么复活她的?”克罗莱尔仰头看着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突然问了一句。就在泰愣神的一刹那,一道锋利的剑风从克罗莱尔剑刃中涌出,以他为圆心放射出能量。 输的人是泰。 那道剑风,即便从空中打到城堡这边,还是让苏莱特感觉到了有点疼。她觉得事情不妙,赶紧向泰跑过去,想看看他有没有怎么样。 泰没有看她。他收了剑,敛了翅膀,默不作声地大步向城堡里走去。看热闹的众人有点不知所措,没有人料到他会突然败下来,他们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都感受到了突然变得压抑的气氛。只有小白,小跑着到了克罗莱尔身边。 “今天晚上,苏莱特的事就拜托你了。”克罗莱尔对他说了一句,小白点头。 那天,苏莱特没有再看见泰露面。他没有下来吃饭。她去他的房间,房门锁着。她敲了好久的门,没有回应。最后,她只有悻悻地回房,闷闷不乐地睡去了。 就在苏莱特敲了泰的房门而没有得到应答的时候,克罗莱尔正坐在泰房间外的窗边上,耐心地等泰给他打开窗户。 泰放下了长发,半边脸隐藏在披散的头发下面,一动不动地面对着窗户坐着,静静地等苏莱特从门外离开。终于,万物都归于寂静。 他抬了下手,窗栓便自动开了。 克罗莱尔灵活地转了个身,轻巧地落地。他回身关上窗,拢起双手在嘴边呵气。这里的冬夜,还是怪冷的。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针落下的声音,他轻而易举地就捕捉到了那极细小的滴答声,这才注意到,泰坐的椅子下面,汪着小小一滩血。这个发现让他停下了动作。 他料到泰受了伤,只是没想到,伤口仍然在淌血。 克罗莱尔忽然间明白了,他圆睁了眼睛,盯住泰的脸。泰避开他的注视,也懒的开口解释。 “你用火种复活了苏莱特。” 克罗莱尔轻轻说出这句话。 泰没有说话,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是一尊没有生命力的雕像一般。 “火种现在还在她身体里,你封印了它。那些噩梦,就是火种的反噬,对吗?” 克罗莱尔再问。 泰闭上眼睛。 “不对,守护者只有驱动火种的能力,又怎么能封印火种呢?”克罗莱尔发现他的推理遇到了障碍,那么即便封印不是泰做的,苏莱特被封印这件事却是事实。这就可以解释得通为什么917岁的她仍然像个孩子一样。正在克罗莱尔这么想着的时候,泰说话了。 “黑巫师的血,就是封印的法门......”沉默许久的泰,忽然这样说。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 克罗莱尔想起来被路西法砍头的杜松。 “杜松......的血吗?路西法和你一起做的?”克罗莱尔吸了一口气。“路西法怎么会想封印火种呢?他应该渴望着火种的力量吧。你......是你杀了杜松?”泰杀了黑巫师的最强王者! “你有没有听过这句话:聪明的人死得快。” 泰睁开眼睛看向他,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接着,他的眼神黯淡下去:“拥有强大的力量,不是一件好事,她只要像个普通人一样就好了。” 克罗莱尔的心被触动了一下,他面前的这个男人,一直独自背负着这一切。 克罗莱尔靠近他,在他椅子旁边蹲下来。 “所以,你其实已经不足为惧了,没有火种愈合创伤,也没有能瞬间夷平一切的能力……”他一边说着,一边探寻着泰手臂上的伤口,方法简单粗暴,就是用五指顺着手腕一路往肩膀捏去。直到捏到断了的那一截。除了断骨,还有巴掌长的血口。泰隐忍不发,却还是在被碰到伤口的时候皱了下眉。 “对不起。”克罗莱尔虽然礼貌地道歉,语气里面却缺乏诚意。“我是很好奇火种该是如何保护你,所以下手重了点。” “......” “想想你曾经是怎么对我的,其实我还算客气。”他又补充了一句。 说完,他的手掌开始发出幽蓝色的光芒,克罗莱尔就用这道光,治愈了他的敌人。 第五章 那些往事 对于泰来说,一千年的岁月不过像一场梦。而这场梦,也可以算是他最精彩的一段人生。 有个奇特的女孩子没打招呼就生闯进了他的世界。每次她的出现,都会给他制造点小麻烦,不是帮倒忙就是越帮越忙,让他偏离原本精准运行的轨道。她的神经太粗,有时候明明是挖苦她的话,却让她信以为真是在夸她。她从来不打扮,时间都用来泡在战场上,不停地奔忙,给人拉架。真的是拉架,完全没有立场,不区分敌我,只要是看到以多欺少,她就毫不犹豫地和少数派站在一起,挥舞起她的那根木棍。如果说有什么值得夸的,好吧,泰必须承认,她长的很美。可是,这天地间,美人太多了,不差她这一个。他并不是被这个吸引。 那是因为什么呢?泰有时候也想弄明白。 起初,他只是有点怕她吃亏。这么傻的一个女孩,又这么能打,容易被人利用、当枪使,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于是,只要是在战场上远远看到,他就会下意识地向她的位置靠拢。 后来,他有点心疼。她很少暴露脆弱的一面,但是他看到过她哭,那是因为她陷入包围,眼睁睁看着那些脆弱的生命之火在面前被捻灭。她也为他哭过。只不过受了点伤,晕过去了一会儿,她却哭得好像他已经阵亡了一样。 但是他还是最享受和她斗嘴,看她脸涨的通红却接不上话干着急,那个模样真是非常可爱。 泰无法说清楚是什么时候爱上了她,也不清楚到底爱她哪一点,总之,他认定,这个傻妞是他的,谁也别想动。 现实就是,当你永远失去那些美好的时候,你才会无休止地想念它。他本来计划得很好,那场战斗打完,他就永远和大天使这个身份告别,和她一起离开,远离战乱,去人间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相伴余生。苏莱特与他约定,在开满杜鹃花的山坡等他来娶她。 在他离开以后不久,他担心过的事终于发生了。苏莱特被同族出卖给了天使军,中了圈套。她腹背受敌,孤立无援。他们一哄而上,任她本领再大也没有胜算。她就那样流着血被带进了天使军的大营。 在那里,被称为圣洁天使的一群,毫无保留地将他们最丑恶的嘴脸展露出来给她看。他们对她用刑,并不是为了想从她嘴里探听出什么军情,只是为了玩乐。他们命令她求饶,让她选择,取悦他们或者去死。在碰了一鼻子灰以后,他们只能变本加厉地对她用刑,以找回他们的尊严。 她最终没能坚持到他回来。 泰得到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从战场赶回,找到了那个军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他们小心地处理好了一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除了被扔在角落里的苏莱特的那根木棍。 军营的首领毕恭毕敬地款待他,并不知道他的来意。他向泰报告了最近的战绩,其中就包括斩杀鬼族的强敌。“斩杀”这两个字,隐去了苏莱特所遭受的所有折磨与虐待。 泰笑了。他听着那个天使对他说的每个字,看着他两片嘴唇上下翻飞,得意洋洋,就是这样的家伙,授意属下,摧毁了他最心爱的东西。他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那个首领是如何抓获了她,又是具体怎么处置的。那人以为泰和他有同样的嗜好,于是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等待着来自上司的夸奖,却丝毫没有注意,泰已经默默地用结界将这个军营封死。等他讲完,泰便开始将他刚收集来的花式刑罚付诸实践。 天使们四散奔逃,却发现根本无法离开这弹丸之地。泰耐心地一个一个处置,有的人直接被吓死。他们以为泰疯了,除了死前惊恐地看着泰的翅膀从雪白变成了墨一样的漆黑,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连心爱的女人都无法守护,还做什么守护天使?他这样自嘲着,将手上那枚还在跳动的心脏丢掉,去冲了个澡。他洗去了身上的血污,却再也无法洗白他的翅膀。 他遵守约定,来到那片开满了杜鹃花的山坡,夏天就要来了,暖风和煦,鸟儿们成双结对在树丛中嬉戏、欢歌。他静静地坐着,从日出待到日暮,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他的手里拿着为她准备的婚戒。交换婚戒,是鬼族成婚的礼仪,上面嵌着的小石头是爱的试金石。只有相爱的人,戒指才能戴住,否则,戒指会自动从指尖脱落,消逝。这颗小小的石头,如今闪着孤寒的光,与他默默相对。 终于,当最后一抹晚霞被黑暗吞噬的时候,他唤醒了神之火种,看着那枚小巧的戒指在火焰中慢慢融成一滴泪,再化成虚无。 第六章 第七位大魔王 七这个数字,和泰真的是很投缘。他曾经是天界第七层天的大天使长,堕天以后,又成了地狱里的第七位大魔王。那次屠营惨案发生后不久,桑扬沙就出现在他面前并带来了路西法的问候。路西法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一切,恭迎他加入新阵营。就这样,泰心安理得地住进了路西法送给他的城堡。这座建在群山之巅的宏伟建筑可以俯瞰整个峡谷,视野一直延展到地狱的边境——绝望森林。而城堡的后面,就是地狱的广阔疆域和入口,那里有一只长了三个头的守门犬刻耳柏洛斯。 泰平日里只做三件事:遛狗、喝酒、与美女共度春宵。 遛狗是排在第一位的。 刚开始,刻耳柏洛斯对这个新近成为魔王的人不感兴趣,他身上天使的味道还没有完全褪去,只要他一走近,三只狗头就轮番打喷嚏,让它很是难过,却又不敢发作,只有夹着尾巴灰溜溜躲进窝里去。 泰发现了这个问题,便跑去修罗界与地狱的凶兽恶鬼们厮混了一阵子,再回来站到它面前的时候,每个毛孔都散发着令人狗儿熟悉的恶棍气息。终于,刻耳柏洛斯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爱与敬意,更不用提他还给它捎来了最爱的那一口肉。这样一来,一魔一狗成为了跨种族、跨年龄的亲密朋友。他给它起了个小名,叫coco。只要他远远地一叫这个名字,刻耳柏洛斯就精神抖擞,张着三张血盆大口,吐着舌头颠颠地跑来。他白天没事的时候就牵他出去散步。他爱它至极,还做了一个绣球,散步的时候就抛出去,再让它叼回来。后来,时候差不多了,他在假意扔出那只球之后,悄悄地将球藏起来。刻耳柏洛斯到处找,找不回来,非常沮丧地回到他身边。 “没关系,仔细闻一闻,总能找到的。”他笑着这样说。 刻耳柏洛斯是头较真儿的地狱三头犬。泰从此牵着它广阔天地间寻遍,寻找它记忆中熟悉的那只绣球的味道,那只用苏莱特穿过的布料制作的绣球,是它最爱的玩具。 这样找了又七年。 她的形体与灵魂已经消失了七年,真的还会有什么留存吗?连泰自己都有点怀疑这件事了。直到有一天,它站定在一棵树下,三只狗头同时低下来仔细地嗅,然后,突然兴奋地甩开狗爪,拼命地刨树下的泥土。泰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马上跟过去,轻轻拨开狗儿,将手放在地面上。泥土顺从地在他的手下分开,露出了埋在树下的一只布包。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布包拾起来,掸掉了上面粘的泥土。它只有他半个巴掌大小,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致阿撒兹勒”。每个字的最后一笔都要向上翘,她写字就是这样,绣出来的也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布包折叠成信封的形状,很轻。泰捏了捏,薄薄的,好像没什么东西。他打开布包,看到了里面的一束头发和一封信。 读她写的东西,好像看见她站在面前对他说话: “亲爱的阿撒兹勒,听说这是很灵验的魔法,在月圆的夜晚把妻子的头发埋在月桂树下,丈夫就会很快回家,再不远行。虽然我还不是你的妻子,我也要试一下......想念你的苏莱特。” 泰好像看到了那个画面:月圆之夜,她在这树下虔诚地许愿,期许一个相守的未来。夜风吹起她的裙摆,将她的思念捎给远方的爱人,她安心地等待,盼他归来,浅笑漾在她的酒窝里。 我答应你,再不远行。 他轻吻她留下的遗物,无限感伤。 ******** 泰喜欢喝酒。他住进城堡后,第一件事就是充盈他的酒窖。地狱的魔王大多嗜酒,他们爱这能给他们带来激情的生活调剂品,但是他们几个加起来的酒量也不敌泰一个。论酒量,如果泰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 大家喜欢找他喝酒,除了能喝得尽兴,还有一个,是欣赏他的酒德。他总是不急不忙地品着美酒,笑眯眯地听朋友们聊天,偶尔发表一下他的见解,但是绝不打断说话的人,也从来不参与争论。那些迷魂的美酒消融了他眼底眉间的冰霜,重新让他露出温柔的一面。 渐渐的,酒窖里面的酒已经没办法满足他挑剔的口味,也越来越无法麻醉他的神经。他只好动辄跑出去老远,找来各种果实原料,尝试自己来酿造。克罗莱尔就在这时候到来。他收到了泰的邀请,选择抛弃天界的一切与泰一起守在这里。泰放心地把家里的事全丢给了他,终于可以全身心扑在研制美酒这一项新的爱好上。 那天,再次踏上旅程的泰下榻一间人间小旅店。他喜欢隐藏身份,用人类的眼睛观察这个世界。人间是他最喜欢来的地方,这里充满烟火气。人类只拥有可怜的百年生命,所以他们牟足了劲儿折腾。他们勤劳又贪婪,他们自以为是又迷信不已,他们为了得到某样东西可以把灵魂卖给魔鬼,却不知道,那些他们眼中的珍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早晚化为灰烬。泰怜悯他们。他掌管着欲望,他纵容那些人类的欲望,让他们在短暂的有生之年醉生梦死。 这里的镇子出产葡萄酒。泰停在这儿挨家品尝,终于在这家小镇找到了与众不同的口味,就是这家小旅店的甜红。这种甜,混合着地狱里彼岸花的香气,让人欲罢不能。酒的名字就叫曼珠沙华,颜色也是那样的血红。泰问服务生,这酒从哪里来。服务生是个鼻子上长着可爱雀斑的女孩子。她朝酒柜后面那个正在忙碌的背影努努嘴:“喏,就是我的老板咯,他自己酿的。” 泰于是向酒柜方向看去。 服务生所说的老板个子不高,看起来四十多岁,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身材略有些消瘦。他正拿了一瓶酒转过身来,拔开瓶塞,将酒倒进柜台上的方形玻璃杯。然后,自顾自地端起杯子。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泰的视线。他与泰对望了一眼,抬了抬手中的杯子,算是打招呼。泰也举起手中的曼珠沙华,算是碰了杯。 泰决定住下来,认识一下这位用彼岸花酿酒的老板。 小旅店是一幢独立的三层小楼,一层是酒吧和餐厅,二层大约十间客房,三层是个露台,有个小花园,摆着供客人躺着休息的凉椅。这样的布置,有点像无限缩小以后的泰的城堡,泰觉着住的很自在。 这天晚上,泰照例去露台上吹风。他远离人群,挑了把躺椅坐下,陪着他的,还是一瓶曼珠沙华。这酒,入口先是浓郁的葡萄果香,略微带一点果皮的涩,紧接着是甜,在这令人着迷的甜香中,曼珠沙华的微毒显现,从舌尖蔓延,仿佛有一只手轻轻拂过全身,让身体放松。你不舍得咽下这口酒,又迫不及待想让它划过喉咙,带给你灵魂的震颤。 “听说你很喜欢我的酒?” 一把温柔的好嗓音,从泰头顶悠悠想起。 泰抬起头,看见了旅店的老板。 “是好酒,彼岸花用的恰到好处。”泰冲他一笑,拍了一下旁边的空椅子,老板坐下来。 听泰提到彼岸花,他一点也不惊讶。看来,泰已经不是第一个从地狱来的客人。 “这也是我最喜欢的酒。”他谦和地一笑,伸出手来。 “阿古,现在是旅社地老板。” “泰,一个旅人。” 泰伸出手去握了一下,阿古的手很有力,一点不像他看似有点弱不禁风的外表。 “第七位大魔王,幸会。” 阿古盯着他,若有所思,眼神复杂。 。 第七章 向暗黑异界进发 泰见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号,不由得对他更加感兴趣了。 “你认识我?”泰审视着他。 “地狱来的,又叫这个名字的,好像只有您一位。”阿古笑了笑接着说:“之前也来过一位,他跟我说,您早晚有一天会来寒舍,没想到真说对了。” “竟然有这种事。”泰挑了下眉。住在这儿几天了,他发现这个小旅店实际上是三界的中转站。既有真正旅行歇脚的人类,也有下界的鬼怪,除此之外,他还见过贪杯的天使互相搀扶着与他擦肩而过。这也是让他想多住几天的原因。 泰没有追问是谁预言了他的到来,而是又自己倒了酒,喝了一口。 “这酒挺好,就是有点甜。”他这么评价。 “人类喝它,就是普通的红酒,喝它,却会各有各的味道。”阿古解释道。 “怎么说?”泰偏过头看着他。 “它会弥补心底最缺失的那部分,带来抚慰。”阿古诚实地回答。 你是说我心里苦咯? 泰看着他不说话。 阿古被他盯着,呼吸都有点困难,他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一声,扶了扶眼镜,“对不起,我多话了。您慢慢享用。”说完就想起身离开。 泰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阻止他。 “问你个事。”泰略微向他靠近一点。 “您尽管说,我知道的都会告诉您。”阿古诚恳地说。 “你知不知道复活术?”泰的手感觉到阿古的身体一震。 “您在地狱这么多年,也该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这种逆天的法术,怎么可能存在。”阿古压低声音,陪着笑说道。 “你是黑巫师,也做不到吗?”泰将手搭在他肩上,将他上下打量。 阿古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这才意识到,之前那个人说的都是对的。地狱第七位大魔王会来到他的旅店,到那时候,他在人间的好日子就结束了。 看他不说话,泰撤回了手,拿过酒杯继续自斟自饮。实际上,他寻找黑巫师,已经找了很久。自从他得到了苏莱特的最后一缕头发,就萌生了复活她的念头。有可能做成这件事的,只有那些生活在暗处的黑巫师。可是锁定他们的踪迹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黑巫师们居无定所,身份飘忽不定。还好他有克罗莱尔。他穿梭在各种人的梦中,为他寻找黑巫师的蛛丝马迹。一个会酿酒的黑巫师,最是合他心意。 “您跟我来吧。”阿古放弃了抵抗,他可是对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早有耳闻,于是做了最明智的选择。 阿古带着泰从三层的露台下到一层,穿过餐厅与酒吧嬉闹的人群,从厨房后面的门出去,绕到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那里有一扇铁门,打开铁门,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道通向地下的幽深楼梯。阿古打了一个响指,两侧的墙上亮起了灯。铁门将他们与外面的世界隔开以后,阿古才又开口说话。 “黑巫师的名声不好,在哪儿都不受待见,所以我们大多会藏起来,”阿古看着泰,苦笑,“其实人们不知道的是,我们这个族群也分很多级别。像我这样的,只能算是最普通的黑巫师。真正的强者,都住在暗黑异界,围拢在王的身边。”阿古一边说,一边走下楼梯。“请这边走,”他在前面带路,大约走了十分钟,越走越亮,楼梯尽头,出现了一片宽敞的空地。这里灯火通明,像是一个溶洞,中间位置的半空中,黑色的雾气凝聚,不停地顺时针旋转着。 “这就是暗黑异界的入口。”阿古看着那个黑色的漩涡,“您说的复活术,我只是听说过。我的力量有限,帮不了您,只能给您指条路。” “你们的王,应该可以做到吧?”泰问他。 “王是世界上法力最强的黑巫师,按理说是可以的。但是我从异界出来的时候就听说他病着,我已经许久没有听到王的召唤,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什么态势。我也是为了避乱,才隐居在人间。” “真是个好消息。”泰感叹。黑巫师的王者竞争向来残酷,那些觊觎着王者之位的,一定会伺机而动,说不定,已经动起来了。看来,他要去趟一趟浑水了。“那就劳烦你带我走一趟,给我引个路。” 阿古点点头。他走在前面,“我只能带您到王的宫殿,至于您能不能见到他,就看您自己了。” “那是自然。我去会会这位老朋友,只是不知道去他家的路。”泰咧嘴一笑。 第八章 访客 暗黑异界,是与地狱并行存在的另一个空间,它的疆域随这个世界的王者能力大小而改变。这一界的现任之王者,被称作杜松,和人间一种木质坚硬的树木同名。说起这位王者,就连同为黑巫师的阿古也搞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杜松时而以男人的身份出现,时而以女人的身份现身,时而是看似睿智的老者,时而是天真烂漫的孩童,谁也不清楚杜松有多少张脸,而真正的杜松又是什么样子。唯一无可置疑的是杜松很强大,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位王者在位多少年了,正如没有人能丈量,现在的暗黑异界的领土到底有多宽广。 这样的黑巫师之王,竟然告病了。他再也不出现在众巫师面前,只偶尔签署一些手令,字迹也是飘渺无力,仿佛大限将至。坊间流言四起,一些实力强大的黑巫师开始跃跃欲试,大家都开始猜测下一位王会在何时出现,又会如何推翻杜松的政权。阿古就是在这个时候离开了异界,他不想成为牺牲品,因为黑巫师想要增益法力,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吃掉同类。那个被吃掉的可怜虫,连同他的法力技能一起,成为了强者的补药。据说,杜松就是在娘胎里干掉了自己的十个同胞兄弟姐妹才出生的。然后,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又吃掉了上一届的女王——杜松自己的生母,最终称王。 这也是黑巫师的名声不好,被地狱的众生鄙视的主要原因。他们卑劣得连魔鬼都唾弃。和这样的族群打交道,泰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只要比他的对手再狠一点就行了。 这是泰第一次踏上暗黑异界的土地,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想再来。这片土地荒芜的可怕,举目望去,只见枯槁的树木,树枝上落满了乌鸦。大片大片土地寸草不生,狂风卷着黄沙厉鬼般哭号着,劲风带着砂石打在脸上生疼。天空呈现诡异的橘黄色,不是夜晚也不是白昼,没有太阳,也看不见月亮和星辰。地上匍匐着数不清的半人,衣衫褴褛,呻吟着,原地翻滚着,挥赶着啄食他们身体的乌鸦。说是半人,是因为它们只有半个身体,腰以下已经不见了。他们生前也是黑巫师,被吃了一半丢下,死不了也活不成。见到有人来了,他们用双臂充当双腿,飞快地将身体掩藏起来,有的躲进了地洞,有的躲在巨石后面。 泰皱了皱眉头,忍住从心底泛上来的一阵恶心。 “这些黑巫师,都是因为对王不敬,受到王的惩罚,被扔在这里自生自灭。”阿古的声音响起,他抬脚迈过一个已经奄奄一息再也爬不动的半人,走在前面给泰带路。 就这样走了半天光景,他们终于看到了点文明的痕迹,进了一座城。巨石垒起的城墙上点缀着一些深绿色和土黄色的仙人掌,足有一个人高。街上黄土铺地,街边是一水儿低矮的泥巴民房,窗户是小小的一个黑窟窿,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声响。他们偶尔能看到有人进出,走路颤颤巍巍,老得看不出性别。 “这些是黑巫师的奴隶,他们从哪儿来的都有,付出了自由的代价,请黑巫师出面达成心愿。现在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阿古回头对泰解释着。那些魔鬼都无法替他们达成的愿望,只能寻求黑巫师的帮忙,这里面,又有几个是像他一样,要求复活自己的爱人呢?泰想。 他们顺着最宽的主街穿过半个城,又转了几个弯,民房日渐稀落,一座大宅院出现在他们面前。阿古看起来有点紧张,他不停地用眼睛四下察看周围。 “看看是谁来了。”一个慵懒的男性声音凭空出现,“阿古,这次怎么空着手,没带酒来?” 泰锁定这个声音的位置,却看不到人影出现。是个会隐身的黑巫师。 “我是来见伯爵的,给客人带路。”阿古冲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解释着。 “客人?”带着些好奇,这声音忽然近了,绕着泰的耳边,泰闭上眼睛,那个声音接着又出现了,“我闻到了血与火的味道。” 泰果决地伸出手去,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 “哎呀呀好痛!”空气中现出一个人来,他的脖子被泰握在手里,提在半空,只好双手抓握泰的手腕,蹬着两只脚挣扎。 “这是伯爵的门官小雷。小雷,这是地狱的大魔王泰。”阿古连忙为两个人做介绍。 “大魔王?怎么不早说!饶命饶命……”小雷发出惨叫,直到泰松开他。 “麻烦告诉你的主人,访客到了。”泰冲他微微笑。 ****** 他静静地坐着,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一只手抚弄着膝头盘卧的黑猫。猫咪舒服地打着呼噜,看上去十分慵懒。 “有人闯进异界了,克鲁格。”他开口说,“我们有的忙了。” “要叫醒杜松吗?”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恭谨。 “不必了,给她一个惊喜,也好。”他淡淡地笑,空洞的眼睛无神地望着窗外。 第九章 伯爵的条件 泰被带进了这座大宅院,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宅院里面完全是另外一番世界。这里遍地绿草如茵像厚实的地毯,小溪潺潺绕房流淌,树木花丛明显经过精心地修剪,呈现出一幅生机勃勃的画卷。这景象与门外的萧瑟形成鲜明的对比,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泰知道,异界的环境完全根据王者的心境创造而生,从他一路看到的破败,已经可以感受到,这位黑巫师之王确实是有了心病。而这里不同。这座宅院的主人,把自己的家园填满了蓬勃的生机。 来的路上,阿古已经告诉泰,这座宅院的主人是离王最近的黑巫师,他是异界的大祭司,大家都叫他“伯爵”。如果说有谁能真正帮得上泰的忙,那一定非伯爵莫属。伯爵是杜松的亲叔叔,辅佐杜松从称王到今天。而他正好又是阿古的老主顾,他们也是因酒结缘。 阿古没有随泰进来,他的使命已经完成,就在伯爵的家门口与他道别。终于可以回到人间,他松了一口气。 “祝您一切顺利。”阿古对泰颔首作别。“办完事,您沿原路返回就好。” “回去再找你喝酒。”泰拍了他一下,算是谢过。接下来的路,他将独自前行。 这座宅院的前院和内庭中间隔了一座小湖,曲折的走廊跨过湖面将它们相连,湖的对岸,正满开着大片大片淡紫色淡蓝色的紫阳花。泰看着这美景,恍若回到他自己的属地,看来,黑巫师中也有懂得装点生活的人。 穿过花丛中的风雨廊,再转个弯,一扇大门面向泰敞开。引路的人恭敬地站到路的一侧,对着泰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大门里面,是一个纯白色的世界。白色的地板一尘不染,墙也是四白落地,墙上开着窗,挂着白色的纱帘,橘黄的天色隐隐地透进来,却被地板白色的反光所掩盖,房间里面等距间隔的地方,落地摆放着一人高的展架,每个上面都摆放着一尊白色石膏人头像,像是展示雕塑作品的美术馆。 泰慢慢向房间里面走,一边走一边欣赏这些头像。他们有男有女,脸上各自带着不同的神情,有的怒目圆睁,有的泰然自若,有的悲伤垂泪......每一个雕塑都栩栩如生,称得上是优秀的作品。在房间的最里面,一个披着黑袍的巫师正面朝着他来的方向热火朝天地忙碌。他的面前摆着一张工作台,台面上放着一只水桶,一袋石膏粉。他正低着头,用双手在桶里用力地搅拌着。 “魔王大人大驾光临,万分荣幸。恕在下实在不能脱身,没有亲自去门口迎接。”那个人一边说一边抬起头来。虽然头发花白,伯爵却有一张看上去很年轻的脸。但是,他那一双世故老成的黑眼睛,精光四射,暴露了他的年纪。 “这些都是你做的?”泰这样问着,轻轻摸了摸距离他最近的一尊头像。这个头颅高高上扬,张大嘴巴好像在叫喊。 “是的,正是在下。”伯爵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他把桶晾在一旁,开始擦手。 “这些头像记录了每一位先王殒命时刻的表情。”他擦干手,向泰走过来,环顾着房间里的头像“他们有的活了百年、千年,有的只在王位上坐了几天,就被篡位者吃掉了。” 听伯爵这么说,泰又仔细将那些头像看了看,这才明白为什么有的表情那么狰狞。只听说过给先人画像的,没想到还有人以记录死亡表情为爱好。 “那你应该闲了很久吧,杜松在位的时间很长了。”泰踱着步子,朝他的工作台那边看了一眼,水桶里是刚搅拌好的石膏原料。 “我也在等着下一个作品,”伯爵这么说了一句,对上泰看过来的眼神,“现在让我听听,魔王来这里到底有何贵干?” “我要复活一个人。”泰开门见山。 伯爵有点意外,但是马上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眼睛里精光一闪。 “这件事难度有点大。不过,只要还有一点和那个人的身体有关的东西,就还是可以做到的。我可以答应你。”伯爵一边说一边注意看泰的表情,他说的每一个字泰都在认真地听。“只是,请黑巫师办事,是要先谈好交换条件的。” “那是自然,说吧。”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他开口说那个条件。 伯爵笑了笑,他没有想到,泰想都没想就应允下来。 “你还是先听完我讲的故事,再决定要不要答应这个条件吧。不如,一起去尝尝老巫师的私房茶?”伯爵有点渴了,于是,邀请泰喝茶,他不急着说那个条件,因为心里清楚得很,为了复活那个重要的人,这位魔王可以把自己放的很低很低。 第十章 也是杜松,也是荼蘼 喝黑巫师的茶需要勇气。谁也无法保证这到底是茶还是毒药或者是不是事先被下过蛊。 泰端起茶杯,先闻,再含了一口茶,慢慢品了品味道,才咽下。茶很香,他点点头。 “这茶是我自己种出来的,曾经给路西法捎过一些,他也很喜欢。”伯爵很高兴泰懂得品茶。 半盏茶下去,伯爵觉得是时候讲讲他的故事了。魔王并没有催他,而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貌与克制。果然,掌管着欲望的人就是不一样。 “故事要从上一任的王者,杜松的母亲说起......”伯爵看着泰,幽幽地开口,眼神却仿佛穿过他,看着远方。 每个黑巫师生来都有自己最专长的能力,比如说,伯爵能看到尚未发生的事,这种预测未来的能力,让他成为大祭司。而杜松的母亲,最专长的能力就是起死回生之术。她成为黑巫师之王,是众望所归。前面政权的更迭实在是太频繁了,大家都盼着能过上安定的生活。杜松的母亲在位的时候,异界就是伯爵庭院中的样子。这样的安定持续了几百年,直到女王怀孕。伯爵看到了凶兆,他奉劝女王打掉这一胎,他预见到腹中的胎儿会威胁到女王的地位甚至是生命。在这之前,女王刚刚失去了丈夫,腹中的胎儿是她唯一的寄托,她坚持将孩子生下来,于是,有了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泰不禁打断他。 众所周知,黑巫师的王杜松没有同胞兄弟姐妹,他们都在娘胎里成了他的口粮。 “是两个,只是他们会轮流以杜松之名出现在众人面前。”伯爵叹了口气,“他们是一对双胞胎。” 两个孩子是纯血黑巫师中能力最强的,实力不分伯仲。女王给他们分别起了名字:杜松和荼蘼。 然后,在某一天的午夜,伯爵的预言终于成真,女王殒命,杜松成为了异界的新王。众人以为杜松连荼蘼一起吃掉了,只有王身边的亲信才知道真相,他们两个轮流出现在幕前和幕后,掌管这个国家。 两个人,其中一个具有读心的能力,另外一个遗传了女王的起死回生之术。伯爵也经常分不清他们,其实对于大祭司来说,他们到底谁是谁并无所谓,他只关心黑巫师这一族的未来。 “两个人,其中会读心的那个是主导,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伯爵脸上现出愁苦的神色,“虽然会读心,却天生感知不到爱,也不懂什么是爱。自从登上王位就没有好好做过一天王。黑巫师的国度再这样下去,没有未来。” “另外一个呢?”泰问。 “另外一个......”伯爵轻笑,“另外一个什么也不关心,除了他的双胞胎。”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泰用一只手撑着头,半眯着眼睛看着伯爵,他开始喜欢这个故事了,“杀了他们两个取而代之?还是留一个听话的?” 取而代之?伯爵觉得背脊发凉。他那满屋子的人头像,时刻在警示他,那是一条淌着血的王者之路。他的能力,更适合成为一位尽职的祭司。而伯爵又不甘心,在祭司的位置看着他的国家沉沦。他只是想在有生之年,再看到暗之异界重新焕发生机。他怀念那个美好的时代。他把希望寄托在另外一个王身上。终于,让他等来了一个机会。 “我想,下面可以说说我的条件了。”伯爵说到这儿,眼中闪过一线凶光,“我想请你帮助我,杀掉那个会读心的王。”伯爵紧紧地握着手中的茶杯,指尖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压抑的兴奋。 “这还需要我帮忙吗?你们黑巫师不都是暗杀高手吗?”泰说的是事实,他丝毫不觉得这么说有什么冒犯。 伯爵好像被说到了痛处,他垂下眼睛,两只手神经质地绞在一起“不,我做不到。我并不打算篡位,我没有理由暗杀自己的王。” 泰轻笑,暗自想,这招借刀杀人厉害。即便事情败露,这位祭司也大可不必担心,他完全可以把这件事撇得干干净净,继续做他的祭司,不用担心有被吃掉变成半人的危险。如果事情做成了,泰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而他伯爵,照样安安稳稳地做他的祭司。 果然老而不死是为贼。而泰,现在没有选择的权利。 “好,我同意你的条件。”泰爽快地答应。 听到泰这样说,伯爵松了一口气。 “我要先看到你复活她,才能帮你办事。”泰加了一句。 ******* 她从睡梦中醒来,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愣。在梦中,她又回到了懵懂的幼儿时期,见到了妈妈。妈妈长得很漂亮,还会使用起死回生的法术,她坠下山崖的小马,妈妈轻松一下就让它活过来了。她还有个弟弟,也是同样的厉害。妈妈爱他们两个。可是忽然有一天,她的妈妈不再愿意看到她。妈妈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猜忌与防范,在她和弟弟一起玩的时候,妈妈会突然出现,然后将弟弟拉离她的身边。“你愿意成为杜松身体的一部分,辅佐他称王吗?”妈妈这样问过她,她也听到过妈妈的心声,也是这样说的。只要能和弟弟在一起,她愿意。她不想和他分开。 “杜松吃掉你,你们就永远在一起了。”那天,妈妈领着她的手来到杜松的房间,她听到妈妈心里这样想着。 然后一切就发生了,她永远失去了母亲,从此与同胞弟弟共用一个名字,相依为命。她不能再失去弟弟,她要死死地抓住他,所有声称爱她的人里面,她只听得到杜松的声音。 “醒了吗,荼蘼?” 一个声音从卧室门口传来。 “嗯,刚刚我又梦见我的母亲了。”她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曼妙的曲线在半透明的睡裙下若隐若现,紫色的头发漂浮在半空轻轻舞蹈。她接过他递过来的睡袍,把自己包裹起来。他没有离去,而是低下头看着她的脸,深情款款。这张英俊的脸颊,让她百看不厌。 “你还是放不下你的母亲吗?”他用一只手抚弄她会跳舞的长发,安慰她:“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你不是挺好的。” “克鲁格,我只是难过我从来没有对她表白过我的爱。”荼蘼的鼻子有点发酸。 “好了好了,别难过了,快去梳洗一下,杜松等着你呢。”克鲁格拢住她纤弱的肩膀,在她肩头拍了拍,两个人一起走出卧室。 第十一章 爱无能的王者 那一束亚麻色的头发被精心地梳理过,整整齐齐,用一只红色的蝴蝶结绑着,摆在桌子上。 “这不属于死者身体的一部分。”伯爵的话给了泰重大的打击,“我以为会是一只手,一根骨头或者只要一点死者的血液也好......头发一旦离开了身体,就失去了意义,况且,这还是一把许愿用的头发,已经没有价值了……” 伯爵突然被泰一把抓住脖领,提到面前。 “这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找了七年,你说它没价值?如果我有你说的那些东西,我还用找你来做这件事吗?”泰的一双剑眉倒竖,眼底的怒火一触即发。 伯爵呼吸不畅,他哆嗦着扶了扶泰的手:“您不要生气,我只是实话实说,这确实难度太大,在下也爱莫能助,只有请杜松出面才能做到。” 泰放手。 “我会为您促成这件事,那您答应我的条件......” 伯爵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泰,一边掏出一块手绢抹着额角的冷汗。 “我说了,要先看到她被复活。”泰用冻死人的眼神剜了他一眼。 “好,我这就着手安排您和杜松的见面。” 听到伯爵这样说,泰才算做罢,他将那束头发贴身收藏,才问伯爵:“你有没有客房能让我小住的?”“当然,在下已经安排好了。”伯爵连忙应承。 明明是魔王来求他办事,为什么伯爵觉得自己逐渐被他支配,局面越来越被动...... ******** 黑巫师禄允已经不只一次打听王的行踪了。这几年来,杜松不再出现在众人面前,禄允听说她病了。他一直相信杜松是女儿身,尽管王的性别至今还没有定论,但他见过女王模样的杜松,他觉得,那就应该是王该有的样子。杜松大概根本不会记得他,当时她从众人面前走过,迈着缓缓的、骄傲的步伐,她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带着威严与不屑,所有人的心声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她一眼就可以将伪装者、谋反者以及任何表里不一的臣子辨别出来,毫不留情地处以惩罚。这样的女王让禄允着迷不已。那是王最后一次召唤众巫师,她向大家宣告自己生了病,再也不会抛头露面,让众人自我管理,好自为之,不要试图挑战她的王权,然后,她就躲进一座深宅大院,再也没有了消息。 禄允最擅长的技能是易容和变幻,他生在纯血的黑巫师世家,祖上曾经出过黑巫师之王。他的那位祖先,兜兜转转,现在应该也还是作为王者身体的一部分,存在着。他觉得,王需要一个他这样的人在身边,不论她变幻成什么样子,他都可以亦步亦趋去配合。他非常乐意做她的护花使者,漫长余生与她共度。禄允展开了他的攻势,他递上申请觐见的帖子,附上能塞满一座大屋的,象征爱情的红玫瑰,那些花都是专门托人从人间采买的、异界这个荒凉的地方没有的奢饰品。然而,一次又一次,石沉大海,没有答复,他甚至不知道女王有没有收到他的心意。王再不见任何人,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禄允决定不再等下去了,他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只要是见过一面的,禄允就可以变成那个人的样子。他最熟悉的,是为他递名帖的小厮,于是,在傍晚轮班换岗的时候,他变做了这个人,混进了王的府邸。 他在这座像迷宫一样的庭院中寻找着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期待能与她不期而遇。他没有看到一朵玫瑰花的影子,那些花,他眼看着被送进来,不知道被如何处置了。这样想着,他渐渐走进宅院深处,看到前面门口出现了卫兵把守,想必那座门的后面,就是王的居所。 他想都没有多想,再次变幻模样,变成了女王。他学着她的样子走近,卫兵们有点意外看到她,不过并没有多说,只是行了个礼,就让出路来。就这样,他顺利地走进了那扇大门。 一座小花园呈现在面前,他欣喜地看到满园红色的玫瑰花,它们不是被摆在花瓶里,而是重新生长在庭院的土地里。异界狂风肆虐,所以这座庭院的主人还专门给它们搭了一个棚子,以免娇弱的花朵遭受摧残。顺着花园中的甬道前行,他走进了一座房子,那里亮着暖人的灯光。在他的脚踏进房子的一瞬间,有悦耳的铃声响起,这铃声在安静的傍晚显得格外刺耳。禄允四下查看,这里像是图书馆,四面墙全部是嵌入墙体的书架,摆满了厚厚的典籍。房间里也摆着几排厚厚的书架,书架顶着天花板。 “荼蘼,是你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接着,禄允看到一个人从书架后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荼蘼?禄允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而这个说话的男人又是谁?会是王的一个化身吗?禄允打量这个人。 他看上去还是个少年,生着一头紫色的短发,每根发丝都像是有生命一般向上飘扬舞动着。白皙的肤色,一双棕色的眼睛藏在长长卷翘的睫毛下,眼睛很漂亮,却没有眼神的聚焦。 他,是一个盲人? 禄允在他面前恢复自己的容貌,再次印证了这个推测。这个人仍然望着发出铃声的门口,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似乎仔细倾听着。 “你不是荼蘼,你是谁?”少年眨了下眼,下了这个结论,脸上却波澜不惊。 “你是......杜松吗?”禄允看到他是盲的,不由得放松了戒备。他没有回答,而是这样回问。 “你到底是谁。”少年的脸色严肃,逐字吐出这句话,带着责问的口气。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威严,混着无形的杀气,逼近他。 禄允感到了危险,他想起了他来的目的,于是硬着头皮回答:“我叫禄允,是那个送花的人,我向杜松求婚了。不过,我没有想过杜松会是男人,所以我才会问你是不是杜松,是不是我们的王......” 他看到少年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冲禄允点了点头,然后放下了手里的书。“你走吧,尽快离开这里。” “我是来向她表白的,那些花......我想......”禄允有点激动,他渐渐从这个少年脸上看到的女王的神韵,他们有相似的眉眼,会不会这个少年就是女王的化身,而她所说的病,竟然就是这眼疾?他向少年走去。 盲眼少年听到了禄允的脚步声,忙向后退去。“你别过来,如果还想活命,就快离开这里。”他郑重地发出警告。 “杜松,你听我说......”禄允急迫地想表白自己。门口的铃声再次响起来,与此同时,禄允发现自己再也迈不动脚步。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从他胸口生长出的一柄长剑,剑刃血红,是他的血吗?这时候,他才觉察到了后背的冰凉正变成尖锐的刺痛。 “这人怎么进来的?找你还是找我的?”一个女声在禄允身后响起,却是在问那个少年。 长剑利落地从他身体里抽出,克鲁格轻轻甩掉上面沾染的血迹,将剑收进掌心。禄允感觉全身的力气正从伤口抽离,他踉跄地靠在书架上,惊讶地看向身后说话的人。 发出声音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女王。她微微皱着眉,有点困惑地看着禄允。她的身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长发美男子,正双臂交叠抱在胸前看着禄允,眼神冰冷。 少年听到她的声音,叹了口气,“找你的。” “杜松,我的女王......”禄允捂住胸口的伤,顾不得疼痛,双膝跪倒,面向她。 “看到恁没事,真是太好了。”他笑了,“我叫禄允,递过名帖的,是您的仰慕者,听说您病了,特别过来探望。” “名帖?克鲁格,你听说过吗?”荼蘼看了看身边的人,问道。 克鲁格用一只手摸了摸下巴上泛青的胡茬,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嘟囔着:“是那个献花的吧?” “让他走吧,荼蘼。他什么都不知道。”少年开口说话了。 荼蘼歪着头打量了一下禄允。“我的......仰慕者吗?想和我结婚吗?”显然,她听到了禄允心里的声音,他羞于说出口的真正的想法。一旁的克鲁格不知道为什么笑出声。 “真有意思。”荼蘼这样说着,“那些花烦死了,熏得我头疼。好不容易把它们捣烂扔了,又让杜松捡回来种在了地里。你就是添麻烦的人?”她走近禄允,居高临下看着他。 添麻烦的人。 禄允用手抓紧胸口,那颗破碎的心脏已经不堪重负,他痛得掉下了眼泪。虽然耳朵已经在嗡嗡作响,但是他的头脑还算清楚。他听到她提到杜松,好像在说另外的人,那她是荼蘼?荼蘼又是谁?禄允隐约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关于王的秘密,可是,他知道他时间不多了,如果他还想活命的话。 “荼蘼,算了吧。” 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就趁着这个时机,禄允突然身体一跃,身形变化成一只老鼠,往门外窜去。 伯爵和泰这时候已经在庭院里了。 一道寒光,老鼠身首异处。禄允最后以一只老鼠的姿态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视线中看到的最后一幕,是那个有着一头乌黑长发的男子,潇洒地收起他的剑,那道斩首的剑风过后,长剑光亮如旧。 第十二章 复活的代价 所有人来到种满玫瑰花的庭院。 荼蘼蹲下身,看被斩成两截的老鼠,她低声念了一句咒语,将它火化,然后啧啧摇摇头。“我也没说要杀他,为什么这么急着跑?不过,这剑法真是凌厉。”说着,她感兴趣地看了看泰:“伯爵,这位是?” “他叫杰夫,是我找来给杜松做保镖的,杜松眼睛看不见了,不方便。”伯爵连忙回答,“没想到就赶上了这么件事。” “那倒是好事。这样克鲁格也不用两边跑。”荼蘼这样站起身,“我刚刚只是恰巧路过,那我就先回去了。”说完,她又看了一眼杜松,这才向门外走去。克鲁格跟着她往外走,经过泰身边的时候,没有停留,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然而,泰却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他,也捕捉到了他发出的讯号。 看女王离开了,伯爵才来到杜松面前,单膝下跪给他行礼,尽管他知道杜松根本看不见。 “王,刚才让您受惊了,请饶恕属下失职之罪。”伯爵托起杜松的一只手,低下头。少年摇了摇头,将手抽回来。“我没事。保镖是怎么回事?”他从来没有要求过配保镖,也没听伯爵提起过。这个保镖虽然没有说话,却让杜松有熟悉的感觉,这感觉和那天他在窗下所感知到的闯进异界的那个人,是一样的。此人来者不善。“我正是要和您说这件事。”伯爵重新站起来。 泰看着面前叫做杜松的黑巫师之王。这头紫色的短发,泰听苏莱特提起过。她生前有段日子帮忙邻居牧羊,曾经提起过为羊群治病,多亏了一个紫色头发的兽医帮忙。这个世界上,只有黑巫师的王者才是紫色的头发,泰当时还怀疑她是不是色盲了。如果杜松真的会起死回生术,那没准还真的是那个兽医。只是苏莱特当时又是怎么认识杜松的,这件事已经不可考。 “进来说吧。”杜松冲伯爵的方向招招手,然后自己走在前面,重新回到他的书房。夜色渐渐深了,晚上的风吹在身上,又硬又冷。泰发现,他虽然是个盲人,却仿佛能看到路一样,一路走的快而稳。泰随着伯爵走进满是书的大房间,在铃声过后关好了门。杜松领他们穿过一排排的书架,去往他的会客室。 一个看不见的人,却有满屋子的书,这件事,让泰觉得匪夷所思。他随手拿起一本书,发现沉甸甸的,翻开一页,纸张忽然皱了起来,浮现出一张嘴,为他念起了书名。泰连忙将书合上,不得不承认,黑巫师的有些人性化设计,有时候还是能打动他的。 “自从您失去了视力,我就在想,应该给您身边安排一个人,在我离开的时候,保护您。正好有个机会,我为您找到了实力足够强大的保镖。”伯爵毕恭毕敬地解释着。 “一个机会?”杜松将他有疑问的部分拎出来,等他解释得再详细一些。 “对,请求您帮他复活一个人。作为交换,他会在此守护您的安全。” “有荼蘼全天看着我,我还不够安全吗?你看刚才发生的事,我这边的铃声才响了没一会儿,她和她的保镖就已经到了。”杜松自嘲地笑着:“我根本不需要再有什么保镖了。” “那如果是来自荼蘼的伤害呢?谁来保护您?您的眼睛不就是她......”伯爵说到这儿停下了。泰听出问题来了,他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 “她那么做,只是因为害怕,并没有恶意......”杜松为荼蘼解释着,他看上去并没有将受到的伤害挂在心上,仿佛从来没有为此而怨恨过她。 “荼蘼只是因为读到了您的一段心声就能下那样的毒手,我担心以后她会变得更暴戾,再做出其它加害于您的事,那就是整个异界的不幸了!”伯爵难过地看着他的王,杜松哪儿都挺好,就是无原则包容他的胞姐,这让伯爵再一次坚定了要除掉荼蘼的信心。之前女王想做而未做成的事,就让他来替她完成。 杜松不想再为此事争论,他转移话题:“你说的复活一个人,是怎么回事?” 于是,伯爵照实相告他所遇到的难题,就像学生在虚心地向教授请教。他提到了很多只有黑巫师才明白的词。复活生命这件事,在异界是被当作一个重大课题来研究的,只有造诣深厚的黑巫师才拥有这项能力,只有法术最高的黑巫师才能做好这件事。杜松认真地听完伯爵的叙述,沉默了一会。 “给我看看那束头发。”他伸出手来。 泰将心爱之物取出,放入他的手心。杜松收拢五指,略微扬起头,用五个手指轮流摩挲着手中的东西,他感觉到了什么?泰看到他张开了嘴,一丝悲戚的神色从他脸上一掠而过。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伯爵,这真的是......”杜松喃喃细语,重新张开手,将头发还给他。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杜松面对给他头发的人。 “我是她的未婚夫。”泰这样回答。 听到这回答,杜松转了下头,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 “我觉得,你还是要考虑一下。我可以将她复活,不过,你要为此除去来自天界的荣耀,并且付出半条命的代价,阿撒兹勒。” 泰许久没有听到别人叫他这个名字。他从杜松眼中的倒影看到了自己惊讶的脸。他看着这位深不可测的王者,发现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杜松似乎预见了什么,那双全盲的眼睛将全部情绪与心机隐藏。确如伯爵所说,杜松是那个更适合做王者的人,只是他心甘情愿,做那衬托红花的绿叶,不知道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第十三章 他乡故知 这个晚上,注定是让人刻骨铭心的一夜。即便是多年后路西法和泰各自回忆起来,还是感觉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泰和伯爵从杜松那里返回府邸,相互作别后,他回到了暂时栖身的小屋。异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肆虐的狂风在窗外哭号。 泰划了一根火柴,点亮了桌上的小油灯。豆粒大的一点火光,照亮了桌边一个人的脸,是克鲁格。见到泰,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终于等到你”的笑容。 “您怎么有闲情雅致到异界来,路西法大人?”泰一点也不惊讶会在房间里看到他,在庭院里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今晚他会来。泰若无其事地脱下外套,挂起来,然后走到桌边拿起水壶倒了两杯水,一杯给他,一杯自己拿起来,然后在床边坐下,问了那句话。 “我经常来,不然怎么知道这些黑巫师整天在搞什么鬼,”路西法幽幽地开口道,他的声音悦耳动听,即便是在抱怨苦差事。这把嗓音和他的盛世美颜完美契合。他拿起那杯子看了看,只是又苦又涩的水没有放茶,于是又嫌弃地放回桌上。“伯爵预见你会来,没想到你真的来了。他还预见了一些事情的发生,在那之前,我想我该先找你谈谈。” “原来你就是那家旅店老板提到的人。伯爵也是你的眼线。”泰放下空杯子,双手撑着床,将两条长腿交叠,闲适地眯起眼睛,盯着路西法。“请问主上大人打算谈什么?”他的话带着促狭。所有魔王里面,只有他有胆这么跟路西法讲话,而路西法还很受用。 路西法将身体靠在桌子边上,双臂环抱,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轮番轻轻敲打自己另外一只手臂,似乎在酝酿合适的措辞。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 “我已经听说了,你想复活苏莱特。这是好事,我也很想她,希望她活过来。”路西法的话透着温情,这一点不像他的风格,“只是我听说,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不知道你到时候还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泰耸了耸肩,笑了一下,“谢谢你的关心,还有呢?” “不如,我们一起回去,我再帮你想别的办法?凭我们两个人的力量,还有不能解决的问题吗?比如我们想办法回到过去,阻止那件事发生......”路西法说着,从桌边走到他面前,眼中如有星芒绽放。如果想让别人相信,那首先要自己相信,估计路西法是这么想的。 泰只笑不语,耐心地听他说完,然后摇头。 “我已经想好了,路西法,无可挽回。” 泰双脚着地,从床边站起,与他平视。多说无益,他准备下逐客令了。还没等他开口,一道黑色的火焰突然从路西法身后窜出来,将两个人环绕。这才是他的风格。 “我送了那么多美女给你,就没有一个让你动心的吗?非要这一个吗?你为什么!为什么就这么不开窍呢?”路西法撕下伪装翻脸了,他眼中全是怒火,杀气腾腾。泰闷哼了一声,在他的胸口被路西法的五指穿过的时候。那只手轻而易举地寻找到了泰的心脏,把它紧紧握在手里。 泰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攫住,不得不靠在路西法的身上,他无法呼吸,路西法在他耳边轻语:“杜松不仅需要火种来复活她,还要切你心脏上的肉,刮你的骨头,凑那些血肉材料。那滋味,比现在这样还要难过,你曾经贵为大天使长、如今是大魔王,却要这样尊严扫地,备受折磨吗?还有,你失去火种,就再也没有力量修复那些创伤,可能会因此血尽而亡,你可要想清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说完,他再一次收紧了五指,挤出了泰心脏里的最后一腔血。 泰咬紧了牙,一声不吭。血先是染红了他的前襟,接着顺着嘴角淌下来。 “我不后悔。”他吃力地吐出这几个字,意识这东西正渐渐远离他。就这样僵持了一阵,直到路西法再也感觉不到他的心跳。 路西法垂下眼睛,叹了口气,缓缓松开手,然后五指从他温热的胸腔里抽离出来。他扶稳泰的身体,等待着。一道瑰丽的红色光芒从泰的体内透出,就在他受伤的位置。这道光唤醒了泰的生命之火,只是瞬间就修复了他的外伤。路西法听到了他的心跳声,感觉到他的呼吸,才放下心来。他将尚未恢复意识的泰放躺在床上。 “傻瓜!自求......多福吧。”路西法最后看了他一眼,离开了这个房间。 第十四章 杜松的愿望 ******* 苏莱特是杜松在地狱界唯一的朋友,尽管他们只见过两面,而她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那时候,他已在位多年,和荼蘼轮流使用杜松的名字出现在众人面前。荼蘼是个宅女,就喜欢在异界呆着,而杜松正相反,他喜欢在人间和地狱的边界游走。也许是先王的过度保护给他留下太多阴影,只要不是他扮演王的角色,他就会溜出来玩一阵子再回去。 他与苏莱特的缘分起源于一次反串的“英雄救美”。地狱那时候并不太平,长得像个孱弱少年的杜松在一次郊游的时候被一群土匪盯上了。他们将这个生的粉白细嫩的紫发男孩包围,要他交出身上所有的钱,再脱光衣服。 整天被人如众星捧月般对待的杜松压根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论气力,他是敌不过他们,不过他满肚子都是厉害的咒语。正要施展的时候,土匪已经对他发难。这些土匪向来讲求快狠准,根本就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就在他被打得找不着北的时候,像所有英雄救美的桥段一样,“女侠”苏莱特出现了。她为他出了气,土匪们哭着投降,并付了给男孩疗伤的钱,才被她放过。 苏莱特像个大姐姐一样带他找大夫上药、包扎,还亲自下厨,给他做了甜甜的汤圆。除了他的妈妈,还没有哪个女性对他这么好过。于是,他问了她的名字、她的年龄、她住的村子,打算和她交个朋友。然而,苏莱特却连打听他叫什么的意愿都没有,她只叫他弟弟。实际上,杜松的年纪可以做她的老祖宗还有富余。她的以貌取人,让他有点郁闷。 第二次见面,是杜松专门来报恩的,他不喜欢欠人家人情。在伯爵的魔镜里,他看到她因为接连病死的羊而愁眉苦脸,就屁颠屁颠地来了。起死回生,这可是他的专长啊。果然,他手到病除,然后如愿地从她眼睛里看到了崇拜。她又请他吃了一顿汤圆,杜松这才知道,她只会做汤圆,因为她的爱人喜欢吃。他这才知道,她有个天使爱人,还是天界特别能打的那位。那次离开之前,他传授给她一个可以留爱人在身边的魔法,和她说好,一定要邀请他这个弟弟参加她的婚礼,她听了这话,脸红得像个红苹果。 杜松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他在回到家以后还禁不住回想她红透的脸颊。她怎么那么可爱。能够娶这个姑娘为妻,是多么大的福气。 这话就被荼蘼听到了。 荼蘼早就发现杜松有点奇怪。自从那次鼻青脸肿的回来,他就有点不对劲。然后,那天他忽然向大祭司提出要去看看魔镜。荼蘼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瞥见了镜子里那个女孩的脸。 然后,这一次,她听到了杜松的心声,果然,他的心里住进了另外一个人。 杜松曾经对她说,他只在乎她一个,其他人在他眼里就是乌鸦一样的存在。 但是,为什么,杜松在想起那个女孩的时候,脸上会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 荼蘼开始寝食难安,杜松仍然对她像往常一样,但她觉得,她变成了另外一个女孩的替身,他在望着她的时候,是不是会偷偷想起另外一个人?荼蘼纠结了很久,她终于想到了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那天,扮演了一天王的杜松刚回到家就被荼蘼迎面一个拥抱弄了一头雾水。他注意到了荼蘼身后的那面魔镜,还有站在魔镜旁边对他使眼色的伯爵。他还是没明白将要发生什么。 直到魔镜里慢慢浮现出苏莱特的身影。 “你说过你只会看着我一人,可你没有。”荼蘼突然抽泣起来,像一朵带雨的梨花,她是那么委屈,“我知道她是谁,也知道了她住哪里,我很想知道她的寿命是多长,这取决于你的选择。”荼蘼一边哭一边翻开手掌,掌心躺着一只黑色的小药瓶。那里面装的是什么,隔着瓶子杜松也清清楚楚。“想让我原谅你,就喝了它吧。”她这么说。 “好,”杜松冲她一笑,“我爱你,当然选择你,我的荼蘼。”说完,就在荼蘼含着泪的注视下,他毫不犹豫地将那瓶药水一饮而尽。 从此,再不见任何人,我的世界只有你,我的眼里只有你。 唯愿她一切安好,获得幸福。 杜松让往事从脑海中划过。他知道,有的东西,是他这样的黑巫师也无法改变的,比如命运。命运的齿轮轰轰作响,推他前行,他要在有限的时间里,为他守护的东西,拼尽全力。 他身畔的黑猫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露出了肚皮。该是入睡的时候了,庭院中玫瑰的幽香被风带进卧室,助他前往那梦的彼岸。 第十五章 牺牲 ******** 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伯爵给泰找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带他前往杜松的会客室。 “好好看守,任何人都不能放进来,包括荼蘼。”伯爵这样嘱咐把守的士兵。虽然他已经提前给这些看守下了死守的密符,还是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 会客室里面只摆了两张高高的床榻,伯爵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杜松背着手站在那儿等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可以开始了。”泰说着,将那束头发交到杜松的左手,而后嘴唇翕动,从体内唤出了火种,捧在自己的掌心。火种受到他的召唤,放出夺目的赤金色光彩,一旁的伯爵不由得看呆了。 远在宅院另一边的克鲁格正在给晨起的荼蘼梳头发。他停下了手,看着杜松庭院的方向,然后回过神,继续为她梳头。 “荼蘼,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克鲁格开口了。 “你说。”荼蘼从梳妆镜里看着他。 “我发现杜松正在背着你做一件事......” ...... “你可以躺下来休息一下。”杜松取走他心脏上的血肉之后,这样面无表情地对他说。在这之前,他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拿到他肋下的骨质。他不是大夫,从来不会有麻药这种东西,他也没打算给泰想什么减轻痛苦的办法,这些痛楚,也是代价的一部分。他唯一的仁慈,是尽量让伤口小一点。如果苏莱特醒来后发现泰死了,那杜松就成了罪人,他不想他的朋友难过。他有点佩服这个始终没有发出呻吟的男人,也羡慕苏莱特,这个男人爱着她。苏莱特的眼光,确实是好的。 伯爵在一旁充当杜松的眼睛和助手。他拿走泰胸口那块被鲜血浸透的纱布,换了一块干净的给他。 “听说,神就是用亚当的肋骨造出了夏娃。我们今天,也来创造一个。”杜松这样说着,将准备妥当的所有东西放在另外一张空着的床上,然后,开始念起咒语。泰堪堪维持着清醒,他靠卧在床上,面色像纸一样苍白,眼睛死死盯着火种,看它渐渐吞噬了那些东西,看它发出金色的光芒,看那光芒下现出一个人形。杜松突然停了下来,他弯下腰,捂住嘴,一口血从他嘴里喷出,顺着指缝淌下来。杜松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到两颊泛起了潮红。他低下头双手扶着膝盖,急喘了一阵。 “王!”伯爵惊呼,他慌忙跑到杜松身边。 杜松渐渐平静下来,冲赶过来的伯爵摆了摆手,重新直起了腰。“我没事,没事。这火种真是厉害。”他喘了口气,继续念起那长长的咒语。 光芒之下女孩完整的身形渐渐清晰,她的脸被塑造出来,头发越长越长,盖住了她的全身。她闭着眼睛沉睡着。最终,咒语停下来,一切光湮灭。 伯爵将早前准备的毯子展开,给女孩盖上。 “伯爵,给我拿一杯冰水来。”杜松这样吩咐。 待伯爵走了,杜松转向泰的方向,他能感觉到,泰一直醒着。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你答应了,我就告诉你唤醒爱人的口诀。”杜松平静地这样说。 ******* 荼蘼在克鲁格告诉她的那个地方,看到了杜松和他的保镖,杰夫。杜松挥手和杰夫道别,然后目送他离开了这座宅院。疾风掩盖了她的脚步声,她尾随他回到了居所外面,躲藏在暗处,看他遣散了守卫。伯爵从他卧室里出来,与他道了晚安,然后,也离开了。 他支开了所有人。 荼蘼静静地在外面等着,看他进了房间,听他开了卧室的门,听他小心地关了门,听到了他轻声地对床上说话:“你还是这么美。” 橙色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闪电。 狂风横扫这片贫瘠的大地,天空变成了暗红色,然后夺目的闪电开始频繁地闪现,仿佛要把这片天撕开一个口子。泰已经潜回了这座府邸,他被风吹得站不住脚,一用力,血渗的更厉害了,他忍住一阵晕眩,将后背靠在院墙上。 “把时间留给那两个人吧。苏莱特在我那儿。”路西法出现在他身边,往他手里塞了个药瓶。“吃了它,我可不想看你真的死在这儿。” 杜松的书房铃声大作。她飞一般地穿过一排排书架,穿过他的会客室,目的地是他的卧室。突然,她在会客室门口停下,她看到了那两张还没收拾的床,这房间弥漫着血腥气息。走进去,她在那滩血迹前蹲下,用食指抹了一下地板,放到鼻下。她认出来那是杜松的血。他是用了什么禁忌的法术? “杜松!”荼蘼叫了一声。 从杜松的卧室里窜出一只黑猫,仿佛受到了惊吓,飞快地往院子里奔去。是那只杜松最爱的黑猫。 荼蘼没有理会,她站起身,往杜松的卧室走去。刚到门口,杜松从房间迎了出来,堵住了她的路。他的上衣松垮地只扣了下面一颗纽扣,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胸膛。 “谁在你的房间里?”荼蘼开口便问。 “只我自己,还能有谁?”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两个人。杜松的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异样。 荼蘼往里面闯,被杜松双手钳住肩膀。 “我要进去,放开我!”荼蘼高声叫喊。 出乎意料,这次杜松并没有退让,而是用力将她往外推开,直到她摔到对面的墙上。荼蘼呜咽了一声,她的肩膀撞疼了。 ”够了!别老是这么任性好不好。”杜松皱起了眉头,脸上带着些不耐烦。 荼蘼的疑心更重了。 “刚刚你在和谁说话?我听见了。” “不关你的事。”杜松冷冷地回了一句,他接着说:“你和谁在一起,我从来不干涉,以后,也请你,给我该有的自由。”说完,他掉头准备回房。 “你不爱我了吗?” 荼蘼轻轻开口,她的眼泪在眼眶里面转啊转。 杜松停下来背对她。他咬紧了牙,没有作声。 突然,他感觉到一个力量把他推到一边。荼蘼趁他分神的一刻,推开他,闯进他的卧房。 他的床上,除了一条毯子,什么也没有。但是她却读到了杜松此时心里的话,这条毯子,曾经盖在那个女孩的身上,为她带去温暖。她抓起那条毯子,感受到上面的余温。 “你把她藏哪儿了?”荼蘼转回身盯着杜松,质问,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在这儿。”杜松用无神的大眼睛看着她,慢慢开口,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把她藏在了最安全的地方。”他笑了,是的,那个女孩,他要把她保护得好好的,谁让她是他唯一的爱人呢。而这个爱人却因为感受不到爱,一直闷闷不乐。如何能让这爱传达到她的内心,他想了许久,他想到的,唯有一个方法。 窗外响起了隆隆的雷声,雨点先是滴滴答答地敲打房檐,然后连成线,最后织成了厚重的雨帘。 大雨和雷电,这是王者薨逝的信号。伯爵上气不接下气,终于以他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杜松的宅邸。他喘着气,在卧室前停下了脚步,只看到荼蘼一个人跪坐在地上,捂着嘴无声地哭泣,她的怀里,抱着杜松的衣服。 第十六章梦里花落知多少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荼蘼的心里。她坐在他房间里,他最喜欢的那个位置,闭上眼睛,像他那样感受着窗外的声音,膝头盘卧着那只黑猫。 她翻开他留给她的这本书,他的声音,从书页中悠悠地响起,那么温暖: “荼蘼,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你还怪我吗?我吃掉了我们的母亲,如果不那么做,你就活不成了。母亲认定你不是合格的王者,因为你缺少对爱的感受,但是,这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但是他们都努力地活着。有我在呢,我们两个在一起,不就好了吗?我拥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拥有这个能力的人,都需要有对感情的敏锐感受。我有时也在想,是不是老天的故意捉弄,让我们这样出生,把敏锐的感觉给了我,让我可以表述爱;把倾听心声的能力给了你,却不让你感受到任何爱,然后,再让我们在一起。我爱你,从第一天见到你到现在。我愿意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你吃掉我以后,自然就拥有了让生命起死回生的能力,也就有了对爱的感知力。你的世界会变得多姿多彩,你会付出爱,然后感受到喜乐。我也将通过你的眼睛,再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模样。这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我爱你,荼蘼,永远爱你。” 荼蘼颤抖地合上了书页。 “杜松......”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看向窗外,自言自语:“你曾经说过,爱是这世上最甜蜜的东西。你一次次告诉我,爱该是什么样子。它可以是春天绽放的花朵,也可以是秋天结出的果实,爱看的见,摸得着,听得见,是冬夜留给夜归人的那盏暖灯,是父母做出的那碗驱寒的热汤,是情侣间的绵绵情话,当时你说了那么多,我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现在,我感觉到了,却是你从来没提到过的,原来爱会让人这么痛。” 荼蘼想为过去所做的一切向他道歉,可是他却再也听不见了。 这句对不起,不知道要如何安放。 克鲁格敲了敲房门。 “荼蘼,不,我该叫你杜松才对,你已经是这里唯一的王了。”他这么说着,背靠在门上,歪着头满意地看着她,英俊的脸上带着微笑。 他也曾经这样微笑着告诉她,杜松复活了老情人,并且一直金屋藏娇。 伯爵已经澄清了一切,包括坦白了克鲁格的真实身份。这个人,自从杜松眼盲之后,就来到他们身边,一直等待着机会。这都是她的错。 “我们来谈谈合作怎么样?你帮我得到神之火种,我给你找个如意郎君。”路西法不知道怎么变出一支玫瑰花,他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嗅着,一脸陶醉的样子。 荼蘼的手攥紧了拳头。 “伯爵,把这个人赶出异界,我再也不想看到他!”她对一直候在外面的人喊了一声。伯爵连忙走过来,在路西法面前直接开了一个黑色的出口。 路西法呵呵一笑,他看向伯爵:“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吗?” 伯爵没有回答,他不敢看路西法的眼睛。 “还等什么?”荼蘼是再也无法忍受耳边这个噪音。 “做不成朋友真遗憾,荼蘼。”路西法在身影消失之前,说了这么一句。 异界的环境发生了变化,终于有了日与夜的区分。只是,雨还一直下,到了夜晚,天空就会变成暗红色,雷雨交加,仿佛一夜一夜不停轮回,带人回到那第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只是,夜雨中多了一个女子的哭泣。 泰吃过路西法给的药,伤口终于不再出血,只是还会隐隐作痛。他没有力气抱起苏莱特,只好再继续多留几日在伯爵的府邸,每天守着她。苏莱特穿着白色的袍子,安静地睡着,样子和他最后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这让泰安心。他就这样默默地凝视她,回想着他们的过去。不觉又迎来一个雨夜。 这夜,荼蘼浑身湿透地闯进了泰的房间。她失魂落魄地站定,看着床上躺着的女子。泰警觉地站起来。 “你给了她生命,却也给她带来了神之火种的威胁。”荼蘼看向泰:“她拥有强大的力量,将处于纷争的中心,永远无法得到安宁。” 她的话提醒了泰。他想起苏莱特上一世的遭遇。荼蘼凄然一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到你,虽然需要每七年做一次,却可以保她太平。”她指指自己:“那个封印就是最强巫师的血。” “第一次需要大量的鲜血喷洒,后面每个七年,只要一口就好,这血便可以封印火种的力量,除非你唤醒它。封印后,她不会想起过去,也无法使用火种的力量。” “你不想活了吗?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泰盯着荼蘼的脸。这张脸,和杜松生的一模一样,现在,连神色表情都一样了。听到泰的问话,她的脸上浮现悲悯。 “我在替杜松完成他没做完的事,他一定希望他的朋友能够快乐地活着。我也能,从中获得喜乐......”荼蘼看了苏莱特最后一眼,随后转过身去,“你只有一个机会,在我离开这个房间之前动手。” 说完,荼蘼向门口迈开脚步。 雨终于停了,风也偃旗息鼓。 次日清晨,异界重新迎来了久违的阳光。泰抱着一个女婴离开了这里。 那座大宅院如今仍然矗立在晨曦里,庭院里的玫瑰花正满开,远处传来一首动听的歌谣: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第十七章 第一个七年 泰带回来了一个女婴,城堡里时不时地传出婴儿的啼哭声。 城堡里的仆人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是他女儿,他有了个非婚生的后代。仆人们等待着女主人的降临,却迟迟不见来。而克罗莱尔充当了那个角色,除了喂奶以外,他几乎会参与到所有的照顾小宝宝的工作中。泰和克罗莱尔,一个扮演爸爸,一个扮演妈妈,将他们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哺育这个孩子身上。泰叫她苏莱特,那是他死去女友的名字,之前一直是这个城堡的禁忌词,现在却成了频繁出现的热门词汇。 “苏莱特,来,到我这里来,啊,走的真是又快又稳,来,奖励一个香香!” “苏莱特,你躲哪儿了?要洗澡喽,小黄鸭都下水了。” “我是泰哥哥,他是克罗莱尔哥哥,叫哥哥,不要叫爸爸......” “苏莱特,不能光吃肉不吃菜,怎么长高高?” ...... 仆人们每次听到这些话从泰的嘴里冒出来,都有一种从温暖的环境突然掉进冰水里的感觉。他们熟悉的大魔王变身成了碎碎念的超级保姆。最让他们受不了的是,他的神情、语气和配套的肢体语言,简直是对他们的眼睛、耳朵和心理承受力的一次巨大考验。但是他们不得不承认,苏莱特改变了泰,让他整个人都平和了许多,他喝酒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酒桶竟然生了蜘蛛网。他也很少流连于欢场,城堡的熄灯时间完全以日落为参照,他们经常能听到他的笑声。 苏莱特是鬼族血统,鬼族的孩子早慧,3岁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个爱问东问西的机灵鬼了。她最喜欢问的就是:她是从哪儿来的,她的爸爸妈妈在哪儿,以及为什么她和他们兄弟两个长得不一样这三个问题。对于这三个问题,克罗莱尔和泰的回答版本不同。 克罗莱尔版本: “克罗莱尔,我从哪里来?” “你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礼物,是我们的小天使。” “爸爸妈妈去哪儿了?” “他们生下你就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以后才会回来。” “那我为什么和你们长的不一样。你们有那么美的翅膀,我的怎么这么丑?” “可你模样漂亮呀,我们两个都比不上。所以上天是公平的。” 同样的问题,苏莱特也问过泰: “泰,我是从哪儿来的?” “你是我在战场上捡回来的。” “我的爸爸妈妈去哪儿了?” “他们已经死了,别找了。” “所以我原本就不是天使,才有那么丑的翅膀?” “你不需要翅膀,有我就够了。” ...... 然后,苏莱特就哭着跑去找克罗莱尔了。 在那之后,苏莱特再问类似的问题,泰的回答就统一调整为:“去问你的克罗莱尔哥哥。” 5岁那年,苏莱特符合入学的条件,她被送进了地狱里面的贵族学校,她的同学都是地狱魔君的公子、千金或者地狱领主的子女。学校的荣誉校长是路西法。虽然距离家很远,贵在学校的条件好,师资力量强大,是绝对的名牌学校。但是,才去了不到一个月,苏莱特就变成了“问题小女孩”,她的问题特别多,特别怪。 “私生女是什么意思?”她这么问克罗莱尔。“其实你是我的爸爸吧?还是泰是?我长得像妈妈吗?妈妈是不是被杀死了?还是她和别人跑了?什么叫绿帽子?......” 克罗莱尔于是建议泰给苏莱特重新选择一所学校,泰问他原因,他随便编了一个,但是没有把苏莱特的问题转述,他也是为了那所贵族学校好。 于是,苏莱特就转学到离家不远的一所小学校了。这所学校就在边境地界上,虽然规模和师资都无法和之前的名牌学校相比,但是老师和学生都是很朴实的当地人,自此再没听过苏莱特问乱七八糟的问题。 苏莱特很喜欢上学,她的文化课成绩很好,因为她是个小书虫。克罗莱尔特别为她在城堡旁边建了一座图书馆,他是图书管理员,她是唯一的读者。他就在那里给她讲了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故事。苏莱特在学校也认识了很多好朋友,她性格合群,同学都喜欢她。要说有什么缺憾,那就是她的体育成绩。她的体能很差。学校的学生构成包括纯血鬼族、堕天使、还有两者的混血。这三者中,堕天使的能力最强,混血次之,最弱的是纯血鬼族。学校的体育课程以纯血鬼族的体能标准为及格线,设置了跳高、长跑、和飞行三个考试项目。苏莱特是班级唯一一个三项全不及格的学生。同学们都拿不准,她其实是不是人类和鬼族的混血。她拿着需要家长签字的成绩单找到泰,原以为他会问起那些亮红灯的科目,没想到他很满意地点点头,大笔一挥,还让她继续保持。 “体育不及格?没关系,我已经提交了免体证明,以后你都不必再考这个科目了。”泰笑眯眯地看着她,这样说道。 苏莱特听了这个好消息,开心地抱着他亲了又亲。 转眼苏莱特就迎来了她生命的第七年,一年中她最喜欢的那一天终于到来。是她自己的生日。每年的这一天,一大早她的房间就堆满了礼物,她要花很久时间才拆的完。 七岁生日这天早上,她睁开眼,迫不及待地坐起身去看那些礼物,却发现房间和昨天一模一样,什么变化都没有。这时候,房间的门打开了,她看见了泰的笑脸,好像他一直在门外等她醒来。 “生日快乐,苏莱特!”他拉响了手里的一只无烟礼花,嘭地一声,粉色的烟雾里飞出许多五彩缤纷的小鸟,它们一边悦耳地欢叫,一边四散飞走。 原来他并没有忘记她的生日。苏莱特放心了,或许,这次他们是要给她准备不一样的惊喜。 “今天,我们在外面过生日,梳洗一下就出发,穿上那条新买的公主裙。”泰说着,冲后面招了下手。仆人排成队列走进她的房间,拿着裙子的,端着水盆的,拿着梳妆匣的,鱼贯而入。 十分钟之后,苏莱特和泰已经坐在了起飞的龙车里。克罗莱尔是那个驾车的人。 泰看着车窗外越变越小的城堡。苏莱特在他身边坐着,左扯扯,又拉拉自己身上的裙子。 “裙子买大了。”她这样对泰说。他看向那件特意买大的裙子。仆人用丝带将富余的腰围扎起来,过宽的肩膀和袖口也装上了方便拆卸的按扣。克罗莱尔为他考虑好了一切。即便是这样,这条改后的裙子七岁的孩子穿起来还是有点滑稽,但是十七岁的少女就不同了。 “不大,你会长大的。”他握住她的一只手,这样回答。龙车越过山巅,穿过平原与丘陵,来到一片开满杜鹃花丛的高地。 克罗莱尔等他们下了车,就驾着车返回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面对这片杜鹃花海。“克罗莱尔不和我们一起吗?”苏莱特仰起头问他。 “不了,一会儿还有贵客登门,他要回去应酬。”泰这样说着,把事先准备好的美酒和蛋糕放在一块大岩石上,然后坐下来,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与她平视。 “生日快乐,苏莱特。”那双含笑的眼睛,目光沉静而深远,他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你准备了什么惊喜给我吗?”苏莱特冲他俏皮地一笑。 “先吃蛋糕吧,然后我就告诉你。”泰卖了个关子。 两个人一起切蛋糕,泰哈哈笑着,把一块红色的奶油涂在她鼻尖上,苏莱特呢,作为报答,用巧克力给他画了猫胡须。鸟儿好奇地围拢过来,啄食着散落在地上的蛋糕渣。 他们不急不忙地在这片花海中消磨时光。 泰一边喝着杯子里的酒,一边看苏莱特和小鸟玩的不亦乐乎,然后他听到了她左边肩膀上第一颗按扣崩开的声音。她并没有留意。紧接着是右边的一颗。 “苏莱特。”泰唤着她的名字。 “嗯?”苏莱特回头看他,沉浸在欢乐中。 “来。”他放下酒杯,冲她招手。 苏莱特向他走去,肩膀上的按扣像豆荚里成熟的豆子一样先后从她肩头蹦落到地上,这回她发现了异样。泰探身过去,拉开了她腰间的丝带,时间正好,裙子刚刚好被长大的身体填满,他揽过她的腰,一头亚麻色长发披散开来。下一秒钟,她已经被他拥在怀中,头顶抵到他的下巴,他无限怜爱地用双臂紧紧地抱着她,她的脸贴在他脖颈边,感受到他强而有力的脉搏。苏莱特有一刻的晃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气息萦绕在她耳边,轻声对她说:“这是你的生日礼物,请收下。” 说着,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瓶子,拇指撬开瓶盖,仰头将瓶子里的东西倒进口中,然后扔掉瓶子,抬起她的下巴,另外一只手托在她脑后,深情款款地,将黑巫师的血喂进了她的嘴里。苏莱特感觉到来自他的压迫,喉咙里流进来一股咸咸的暖流,她的挣扎在他的禁锢与深吻下宣告作废,意识渐渐远离了身体。 那天,路西法和克罗莱尔在露台上喝着茶,将近傍晚时分,他等的人终于回来了,怀里面抱着的,是一个已熟睡的女婴。 苏莱特的生日,被魔王定为狂欢日。整座城都在庆祝一个女孩子的七岁生日,他们不知道的是,魔王给他们喝的东西里面加了点料,次日清晨,他们会忘记很多事,包括曾经有个7岁的女孩子在这里生活过。 一切都会从头开始,周而复始。 第十八章 最后一个七年 九百一十年,一百三十个吻。 泰发现自己需要越来越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想让苏莱特长大的欲望。7年时间对他来说原本并不算长,但是和她封印解除的那一刻相比,却是太漫长了。他试着让这个瞬间再长一点,等她渐渐认出他来,听她叫出他之前的名字,看她的眼中现出惊喜......泰孜孜不倦地尝试,在这漫长的九百一十年中,去细细回味每一次相逢,虽然结局最终还是没有例外——以吻封缄。他不能冒险,他的心,再也无法承受失去她的痛楚,那滋味比蚀心削骨还要痛百倍千倍。 只是他除了那个每七年一次的亲吻以外,再不能向她倾诉更多爱恋。泰愿意,只要能保她周全,他愿意永远只做一个合格的兄长。然而,他的身体诚实地渴望着那个被封印了的苏莱特。她的眼睛,她的手,她的嘴唇,她的全部......他想不顾一切地统统占有,漫长岁月里,这欲望给他带来无尽煎熬,成为他的宿敌,他不肯向它投降。他只有再一次求助于酒精的麻醉,然后在微醺中获得片刻的安宁。那些投怀送抱的美女,在他迷离的醉眼中,都生着一模一样的脸。他敞开怀抱,返回花丛,重新做回那只贪恋蜜糖的野蜂。 除了克罗莱尔,没有人发现泰这些年的改变,这座城市的人每七年就重新活过一次,他们不懂这九百年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只有克罗莱尔懂他,并且默默地在背后支持他的选择。 这个唯一与他心灵相通的人,差点死在希拉的手里,苏莱特也在那次事故中被吓得昏迷。失去了神之火种的庇护,泰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脆弱。他看着克罗莱尔遍体鳞伤的身体,束手无策。 沙利叶懂一些医术,他在天界的时候,曾经是一名医生。尽管他已经放下手术刀,拿起屠刀很久了,却也偶尔客串一下,给大家看看病,还治愈了路西法的花粉过敏症。泰首先想到向这个老朋友求助。 他不远万里来找沙利叶,到了地方,看见那儿站着每七年就会出现在自己家里的那头龙,正在无聊地一边喷着火热的鼻息,一边对沙利叶家门口那棵大树动用“凌迟之刑”,啃着它的树皮和树叶。这头龙真是和它残忍的主人一个风格。这是路西法的座驾。七个人里面,只有路西法从来不乘车,只驾龙。他觉得那样更拉风。 来的真不是时候,泰这么想着,扭头就走。 “怎么走了?”路西法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听起来心情不错。 泰只好转过身来。沙利叶和路西法已经走到门口。沙利叶看到门口大树只剩半棵,赶紧过去拉路西法的龙。 “你有事找沙利叶?”路西法明知故问,他的耳目应该已经将克罗莱尔的事告知了他,所以他才会有一切了然于胸的表情。 “没什么事。”泰这么答道。 “你找错人了,你应该找我。”路西法瞄着泰的脸,放低声音,“希拉的寸断,是跟我学的。我知道怎么治愈。” “是吗,原来老师在这儿。”泰冲他点头。将腿骨和脚掌一寸一寸地细细折断,表面却还看不出来伤口,这么冷血变态的招数,他早该想到是谁的创造发明。 “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先走一步。”泰发现已经没话可说,于是作别。 接着,泰冲沙利叶的方向打了个招呼:“有空去我那边喝酒。我先走了。”说完,把路西法晾在一边,自顾自地展开了翅膀。 阳光普照,万里无云,泰缓缓地扇动着翅膀,疾风将他向家的方向吹,他牵挂着苏莱特,不知道她醒了没有。只能改天再来找沙利叶想办法了。他是绝对不会去求路西法的,那简直是自投罗网。 飞了没多久,他头顶的阳光就被一个大家伙挡住了。路西法的龙赶了上来,从他头顶飞过,然后在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泰只好悬停。 路西法站在龙背上,默默地看了泰一会儿。他期待能听到泰的求助,哪怕一次也好,可是愿望再一次落空了。他最欣赏的勇猛干将,同时也是最让他头疼的一个,他能拿这个人怎么办呢。 “上来,我和你一起回去看看克罗莱尔。” 最后,反而像是路西法在巴结着他。还好,这次泰给了他台阶下,收起翅膀,和他站在了一起。 那天晚上,路西法就在泰的城堡过夜。 他在这座空荡荡的城堡里散步,不由得感慨。每立一位大魔王,路西法都会送一个家给那个魔王做为见面礼。玛门的家堆满了金银财宝;别西卜的家住满了他的使魔供他差遣;桑扬沙的家里全是收藏品。唯有泰,家里冷冷清清,只有一层用来住人,还没有住满,其他房间全是空着的客房。一到晚上,这里就像是一座鬼城。他的仆人,一双手就数的过来。除了酒窖里还有点私藏,基本看不出他还有什么其他嗜好。那些路西法送来的美女,都是头天来,次日走,感觉他路西法是给泰拉皮条的,而他的初衷,可是真心想做个月老,给他牵条红线。如今,克罗莱尔落难,还不知道能否再度苏醒过来。泰又变成了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不仅要自己照看苏莱特,还要随时准备与希拉在战场上对决。路西法觉得,作为魔君之王,他责无旁贷地应该分担泰肩上的重担。 他来到城堡唯一亮着灯的那个房间。泰正坐在床前给苏莱特换头上的冰袋。小姑娘正被梦魇折磨着,身体像发烧一样滚烫。 “以后怎么办?那些噩梦,就要她自己一个人扛了。”路西法背靠床头那边的墙,看着泰问。 泰没有回答。 “开战的时候,你就打算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吗?明年再继续把她变回婴儿吗?解开她的封印,真的比这些还糟吗?”路西法那双美目满是困惑地看着他。 “你怎么这么多话。”泰不耐烦地给了他一句,站起身走到一边,将融化的水袋扔进冰桶。 路西法接替他坐在床边,轻轻用修长的手指抚摸她的额头。他的指尖泛出蓝色的光,抚平了她蹙起的眉头。女孩轻轻哼了一声,看上去睡得安稳了些。做一个全能守护天使,他轻车熟路,只是他觉得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大材小用。 “你看,我也可以帮你照顾这个孩子。”路西法用手轻抚着女孩的脸颊,转过头对泰说,“不如就让我带走她吧。等她封印解除,我再送她回来,她早晚都是属于你的。只要你同意解除这个封印,其它的事,我来为你搞定。你也不用为这些琐事挂心,可以专心作战。” 路西法在诱惑别人出卖灵魂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口气,他都是站在对方的角度,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那个人着想,让人无法拒绝。可惜泰不会上当。 “你想带走她,除非是我死了。”泰直接斩钉截铁地拒绝他的“好意”。他当初封印她,主要就是为了让她远离路西法的魔爪。 “这又是何苦呢?明明有那么强大的能量,却不去使用,岂不是浪费了?本来她可以大展鸿图,做一番大事业的。你却连让她长大的机会都不给她。可惜了这个美人胚子。”路西法啧啧摇头,无限惋惜,“她永远都只把你当成哥哥。万一你哪一天真的不在了,她还不是一样会长大吗?到时候,她想起所有的往事,该是多么遗憾啊。” “你真的是个魔鬼。”泰被碰到了痛处。 “泰,我请你再好好想一想。说真的,我的耐性快用光了。这是最后一个七年,我不想再等了。你别逼我出手。”路西法知道,他的话有了效果,为了表示尊重,他打算再给泰一点时间考虑。 他几乎等不及要再多一个得力的助手,他已经为她准备好了第八个大魔王所需要的一切。 第十九章 危险的游戏 这天一早,克罗莱尔的房门就被敲响了,三声均匀的连敲,然后不等回答,直接推门而入。是泰的风格。 房间里,小白正在为他的主人梳理头发。 “你出去,小白。”泰这么说了一句。小白不敢违抗,听话地走出房间关上了门。克罗莱尔的头发还来不及扎起来,他坐在椅子上,披散头发的样子看上去和泰一模一样,只是他的发色要浅淡一些。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回去调兵遣将,再找我开战。”泰走近他。昨晚在泰的房间,克罗莱尔猜出了火种的秘密,治好了泰的伤,泰给他讲了一个关于复活的故事,两个人度过了一个难忘的不眠夜。这是泰头一次和一个男人过夜。 “只是早晚的事,让你再多期待几天。”克罗莱尔这么说着,拿起桌上的梳子,不客气地塞给他。 “你遣走了小白,就要替他完成工作。” 泰没说什么,接过梳子,为他梳理。 “然后再给我捏捏肩膀......”他开始得寸进尺了。 拉斐尔知道,现在还不能回去。苏莱特马上就要七岁了,如果泰因为与天界作战而分心,很可能给了路西法可乘之机。他要等泰封印了苏莱特之后,再带那个孩子回去。 “你到底是谁?”泰叼着梳子,开始为他扎头发,忽然这么问,然后自顾自地回答:“肯定不是希拉,那个家伙只是一个高级屠夫而已。应该是大天使吧?看你的剑法还不错。”他扎好了发辫,又用梳子帮克罗莱尔梳了梳发尾,细心体贴。“加百列?米迦勒?不会是拉斐尔吧?他还是个小男孩呢。” 听到泰提到自己的名字,拉斐尔暗笑。原来,他在泰的眼中不过是个小男孩。确实,他是元素天使里面年纪最轻的,也是最后一个受封的大天使长,他们都是他的前辈,论资历他不如他们。他学剑的时候,泰已经领兵打仗了。不过他也不觉得年纪小是什么大问题,对于已经上万岁的他来说,年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数字而已。 “拉斐尔”泰俯下身,在克罗莱尔耳边这样叫了一声,这声音让他心头一凛,睁大了眼睛。泰的两只大手放在他的左右肩头,开始如他所愿为他捏肩。这力道真是让人酸爽不已。 “司风的大天使长,天界第二天的主人,从出生那天就一直待在神的身边,通晓医术,善于疗伤,是天界最优秀的医生,博学,被称为会行走的图书馆。你身上的标签还挺多的。” 泰笑着,停下来,将他肩头的衣服抚平。“告诉你个有趣的事,我已经找到了你的肉体,不信你可以再回去看看,他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你也太不小心,竟然把肉体存放在地狱,就这么自信吗?你忘了你的对手掌管的正是土元素吗?” 克罗莱尔回过头看他,泰的眼神深不可测。确实,他存放肉体的地方距离这座城堡并不远,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当时是这么想的,看来,他还是低估了泰。 “你愿意待在克罗莱尔的身体里呢,你就继续待着,替他多活动活动,也省得他长了褥疮。我会好好替你照料你的肉体,作为对你的谢意。”泰绕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克罗莱尔变得苍白的脸,露出了快活的笑容。终于,泰抓住了他的狐狸尾巴。 “所以你才放心地告诉了我火种的事,因为你觉得我的命已经在你手里了,是不是?”克罗莱尔开口问道。 “我也要准备点筹码才能和你玩游戏,不是吗?你应该庆幸发现你的人是我而不是路西法,如果是他,就会一把火......”泰比划了一个火焰爆燃的手势,接着说:“是我呢,顶多就把你的肉身埋在土里,看他慢慢变成蛆虫的家而已。至少给你留下个坟冢。”泰慢悠悠地说完这些话,觉得十分快意。他面带胜利的微笑,等着看对手沮丧的表情。 “好,那就让我们看看,谁能笑到最后吧,亲爱的哥哥。说实话,我现在越来越爱这个身体,和你长得如此相像,我也感到很荣幸。一直这样也挺好的。”克罗莱尔不慌不忙地回答。他起初苍白的脸色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仍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泰不由得怀疑,他这份自信到底从哪里来。 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很轻很缓,接着是那个好听的童音:“克罗莱尔,你在吗?” “来了。”克罗莱尔站起身,走向门口。门外的人,就是他的自信来源。 第二十章 围猎 苏莱特站在门口,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等着来开门的人。看到克罗莱尔出现,她先是送上一个甜甜的笑容,然后才开口:“今天下午的讲座还是在咱们家图书馆,他们都做好了预习。午饭以后他们就过来。” 这提醒了克罗莱尔。刚刚放冬假的时候,他陪着苏莱特在图书馆找书,学校给学生留的假期作业就是看书,写心得。其中有一本《地狱博物志》,让她读起来头大。这本集合了历史、地理、人物传记和魔法典故的大部头,与她相看两生厌,她记不住那些长得一口气都念不完的人物名字,搞不懂为什么地狱会有那么多让人头疼的魔怪。克罗莱尔注意到她一打开那本书就打瞌睡,于是好心地给她从第一页讲起。让苏莱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些乱成一团麻的人物事件经过克罗莱尔的加工,成了一个一个动人的故事。果然学习还是要讲求方法,不能死读书。苏莱特于是把那本书交给克罗莱尔,开始每天听他讲故事。后来,她听说菲尔和艾丽斯还有其他同学也遇到了和她一样的困难,便萌生了在家开个讲座的念头。这个讲座每隔两天开一次,已经成功地举办了两次,非常受欢迎。 “好的,我记得这件事。”克罗莱尔回她一个温柔的笑容。苏莱特冲他点点头,余光看到了房间里面的泰。克罗莱尔给她让开一条路,她向他走去,关切地问: “泰,你怎么样了?昨天为什么不开门?” 她一脸紧张地用手摸摸他的胳膊,拍拍他的胸膛,像个小医生一样探查伤情。“有没有受伤?” “我很好。”他单膝着地,跪下来与她平视。 “那就好。”她趴到他耳边,“我还以为昨天你因为打输了,躲在房间里哭。”苏莱特与他咬着耳朵,怕他难为情,她特意将说话的声音放的轻轻的。 泰听了,莞尔一笑。 这个小家伙,总是这样惹人怜爱。他不由得拢过她,吻了吻她的侧脸,他看见克罗莱尔站在门口,捂着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冬末春初,冰雪消融,是龙发情的时候,也是围猎的最佳季节。一张帖子就在这时拍着翅膀飞到了泰的府上。它不停地撞击着客厅的窗户,直到家仆为它开了窗。帖子扑棱着翅膀径直飞向泰的手里。他展开,默读。是路西法的手书。 “又到了围猎的季节,亲爱的们,是否都准备好舒展筋骨,大干一场了?我为你们备好了美酒与温泉场,快来加入刺激的围猎竞赛吧。爱你们的大魔王路西法。” 泰看完,摇摇头,想象着这张帖子是那个家伙自恋的脸,捏着它的两个角将它一撕两半,丢到一边。?????????????????? 围猎竞赛,实际上不过是要让魔王们集体出动,为路西法的座驾宠物龙找个合适的交配对象而已。龙生活在地狱的火山岩浆带,其中适合作为座驾的飞龙是最难寻找,它们栖息在悬崖断壁上,数量少又野性难驯。猎龙是路西法最喜欢的运动之一。飞龙的体型一般都十分庞大,像一座小山,野生的飞龙性格暴烈,想要猎到,除了需要运气,还要有智慧和耐心,当然,前提是猎人要特别有战斗力,能保证活着回来。现在的座驾就是路西法自己猎到的,是一头年轻的母龙,不仅猎到了,他还驯化它成为自己的座驾。他一直盼望着能再捕获一头健壮的公龙凑成一对,愿望一直没实现。于是他发明了这么个围猎大赛,动员所有的大魔王为他做这件事。他把大家召集在一起,白天只做一件事,就是去找龙。晚上,再聚在一起把酒言欢,享受温泉浴。这么多年,飞龙是没有找到,肉龙倒是打了不少,所以每天都是龙肉烧烤,弄得泰即便回到家,还是浑身上下一股肉龙味,地狱三头犬为此要躁动不安很久。 今年,泰打算放路西法鸽子。 克罗莱尔也在客厅,他捡起泰扔在地上的东西。苏莱特也凑过来看。 “不打算去吗?”他好奇地问。 “我没看见这个帖子,不知道这件事。”泰大言不惭地回答。 “这背面还有专门给你的寄语,嘱咐你一定要全家一起来。”克罗莱尔一边看着那行娟秀的小字一边说。路西法的字写的还满好看的。克罗莱尔觉得帖子撕了有点可惜。 “那就更不能去了。” 泰回看他,两个人心照不宣。 唯一想去玩的,只有苏莱特一个人。她看泰和克罗莱尔都没有要去的意思,也就没再说什么,扁扁嘴,又回去坐一边去思考她的读书心得去了。 这天,听完了克罗莱尔的讲座,孩子们在图书馆里围着泰问东问西。讲座的内容是关于堕天使的历史和那些出名的战役。泰基本就是这一讲的男主角,他很乐意分享给他们一些书上略过的细节。苏莱特在一边给大家端茶倒水,不时地向泰投去崇拜的目光。克罗莱尔也在一旁洗耳恭听,泰正讲到最近的那次与希拉的大战。即便没有动用神之火种,泰也没有输过,这样的一位战神,拉斐尔要如何打赢他?他在思索着未来的那次正面战。 就在这时候,图书馆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那次宴会之后就再没有露过面的桑扬沙。 “桑扬沙,你怎么来了?”泰停下来,看向门口出现的那个卷头发的男子。图书馆里面一下子安静了。 桑扬沙眯起那双丹凤眼来对泰讨好地笑,说道: “我是来接你们前往温泉场的,人都到齐了,就等你们了。” 第二十一章 度假胜地温泉场 “我们这次不去。” 泰站在客厅的窗前,看着院子里正和朋友们道别的苏莱特,这样开口对桑扬沙说。 桑扬沙听到他的话,脸上立刻现出焦虑的神色,原本坐着的他站起身,几步窜到他身边。“哎呦大哥,你能行行好吗?你这样我很难交差啊。你想让路西法杀了我是不是?” “他那么爱护你,怎么舍得?”泰歪过头打量他,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他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桑扬沙紧张地搓了搓手,皱起了眉,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定定地看着一处不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我的那些收藏品可又要倒了血霉,还不如杀了我得了。”他沮丧垂下肩膀,连连叹着气地说。 泰听说过有那么回事。有一次桑扬沙办事不力,路西法跑到他家一把推倒了他的藏品柜,他的宝贝珍藏瞬间摔成碎渣渣。他们的王就是一个这样脾气的人。 泰沉默不语。 “难道你要他亲自来请你吗?据我所知,你们这次是非去不可。你也清楚,还有不到三个月,那个七年之约就到期了,咱们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触他霉头吧。”桑扬沙一边好言相劝,一边注意观察着泰的反应。 “这个叔叔脸色很难看。”门口传来了苏莱特说话的声音。她正看着桑扬沙。 桑扬沙听见了,他看到克罗莱尔牵着苏莱特的手,来到客厅。于是他如同看到救兵一样,快步向他们走过去,在苏莱特身边弯下腰。“叔叔带你去温泉场找小姐姐一起玩好不好啊?”他和颜悦色地问。 “可是泰说不去。他不去我就不去。”苏莱特诚实回答。 “苏莱特,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和魔鬼说话吗?”旁边的克罗莱尔忽然这么说了一句。苏莱特有点委屈地看了克罗莱尔一眼,再不理桑扬沙。 桑扬沙讪笑着看向克罗莱尔。他想,他是什么时候也把这位神给得罪了吗?为什么他遇到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桑扬沙太难了。 “路西法说,你们要是不去,他就带大家来这儿,然后他会公布神之火种的秘密。”桑扬沙只好使出杀手锏。他回想起临出发前,路西法特意这么交代。 泰抛过来一个冷到能瞬间杀死人的眼神。桑扬沙一脸无可奈何地苦笑着回望他。 泰转过身看向窗外。 既然不得不去,那就去吧。泰倒是要看看,老奸巨猾的路西法到底要耍什么鬼花招儿。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平静地宣布: “我们收拾一下东西,准备去度假。” 听到泰这么说,桑扬沙终于放下心来,他的收藏品这次算是保住了。 ****** 地狱的火山岩浆带位于第三层地狱,这里遍布火山,大部分是时常喷发的活火山,岩浆像河流一样在深谷里流淌。温泉场建在一片死火山带上,这里的温泉可以消灾祛病,美容养颜,因此带动了温泉产业的发展。温泉场是路西法投资,玛门经营的官家温泉,主要用来招待贵客。平日里闲着的时候,也对地狱大众开放,一年到头,宾客盈门。路西法用来招待魔王们的,是温泉场的vip区域,是个森林中清净独立的所在。数不清的天然温泉池散布在整座森林里,蜿蜒曲折的回廊架在林中,将温泉与客房串联。每间客房都有自己独立的庭院,院子里也配有温泉池,让客人足不出户享受私密温泉浴。 除了温泉,这里还配备了足够宽敞的餐厅,四面都是落地窗,外面是山林,仿佛坐在大自然里面用餐的感觉真是太棒了。春天外面开樱花,夏天是浓郁的墨绿,秋天是火红的枫林,冬天是披着白雪的松树,一年四季景致不同,却都是令人流连忘返的美景。还有一个户外用餐的地方,就是魔王们烤龙的场院,那边挨着悬崖,可以一边烤肉一边欣赏远处岩浆的喷涌。 沙利叶和海伦娜就是在这儿度的蜜月,故地重游,这对爱侣一入住就消失在众人的面前,再也不现身。 魔王们先后携带家眷来到了这个度假胜地。到了晚上掌灯时分,终于,最后一个家庭——第七位大魔王和他的家眷,也抵达了温泉场。泰将睡着的苏莱特抱在怀里,走下了车,他抬眼打量着这个熟悉的地方。这是泰第一次带克罗莱尔和苏莱特一起来。之前克罗莱尔都是留在家照顾苏莱特,这样更让人安心。这次,路西法特意给泰安排了一套三个卧室的大庭院,就在他自己的住所旁边。 听说自己的房间在路西法的客房旁边,泰马上就问那个给他钥匙的人,可不可以换房。 “已经没有其它空房间了,就只能请魔王殿下委屈一下了。”客房服务员礼貌地回答,然后带他们前往住所。 桑扬沙目送他们进了旁边的庭院,才走进路西法的院子,敲响了房门,去找他复命。 “他们已经到了?”路西法听到桑扬沙的汇报,满意地勾起嘴角笑了。他猜到泰一定是最后一刻逼不得已才答应来的,一想到他摆出难看的脸色,委曲求全,路西法就像是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暗自开心。是时候该好好调教一下他这位桀骜不驯的爱将了,路西法要让他知道,到底谁是老大。 “就让他们放松一下不去打扰了吧,毕竟,这样的亲子时光也不多了。”他慢悠悠地说完,然后舒服地将身体慢慢浸入温泉,闭上了眼睛。静默了片刻,路西法像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那个惊喜准备好了吗?” “是的,主上大人。我事先已经嘱咐她在外面候着,他们刚到的时候,她已经悄悄地见过他们了。” “嗯,做得好。告诉她,有八分像就行了,泰是很警觉的,别露出马脚。” “遵命。一切都准备好了,依照您的意思。”桑扬沙笑着如是说。 “去忙吧。替我好好照顾他,让他爱上这个温柔乡。”说着,路西法露出了他招牌的万人迷微笑。 第二十二章 桑扬沙的养女 次日一大早,泰趿着拖鞋,披着浴袍,一边沿着回廊往他熟悉的户外温泉走,一边自顾自地打着哈欠。他把住所院子里那个温泉池留给了苏莱特。 既来之则安之,是他的信条。不过,他可没有打算真的卖力气给路西法抓龙,吃吃喝喝泡个汤,才是真正的度假。 他最中意的那个温泉池,是由火山岩砌成,被竹林密密围绕的那个。这个小池距离所有的客房都很遥远,毫不起眼地深藏在回廊深处,所以很少被打扰。热气腾腾的温泉水从岩石缝隙汇集到一只竹筒里,再顺着竹筒流进池子里,水声叮咚,伴着风吹过竹叶发出的沙沙声,让人身心无比放松。 刚走近竹林,他就听见了里边传出哗啦哗啦的水声和低低的女子说话的声音。看来是有人也看上了这一池水,而且是天不亮就来了。泰这么想着,决定打道回府。他刚转身正要离开的时候,竹林里传来一声惊呼。 “哎呀,糟了!” 没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竹林里传出来,由远而近,一个女子从他身边飞奔而过,将他撞了一下,然后一个趔趄才稳住步子。她回过头来尴尬地笑着,忙不迭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泰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她生了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两条弯弯柳叶眉微微蹙起,一张瓜子脸,皮肤粉白细腻,衬着朱红色的樱桃小嘴,甚是好看。这张脸让他感到亲切,她的模样长得像封印解除后的苏莱特,尤其是眼睛和嘴巴。脸上两个酒窝的位置也和她一模一样。泰与她对望,她的脸上飞起红霞。 “小雪。”又一个声音响起来,“别急,我裹着这个......” 泰向那个声音望去,看到另外一个女子走出竹林,一边说一边抓着身上的浴袍,只不过全身连带那件浴袍都是湿淋淋的。说话的女人看见一个男人站在回廊上,一下子住了口,脸上露出窘迫的神色。泰沉吟了片刻,脱下自己的浴袍,抓在手里向她伸出去,将脸转向一边。他挺拔的身材只被一件薄单衣包裹着,健硕的肌肉线条展露无遗。 被唤做小雪的女孩明白了泰的意思,连忙赶到泰的身边,低下头含羞默默接过那件尚带着体温的干燥浴袍,抖开,直接给那个湿透的女子披在身上。 穿上浴袍后,她来到泰的面前微微鞠躬行礼。 “谢谢您。我是桑扬沙的女儿薇安,这是我的女官春雪。请问您尊姓大名?” “泰。”他看着她回答,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小雪惊讶地捂住嘴。 薇安的眼睛亮了,她将他上下打量。“经常听爸爸提起您的英勇,这次终于见到了。如果不是您,我们也没办法过上太平日子。有空一定再和您好好聊天讨教。”她颔首致意浅笑,然后给了小雪一个眼色,两个人款款离开。 桑扬沙的女儿,果然很会说话。跟在桑扬沙身边,耳濡目染这么多年,看他打理那些关系,估计也没办法不受影响。泰目送她们远去,看到小雪跟在薇安后面走着走着,忽然悄悄回眸定定看他,冲他一笑。泰的心,竟然为这回眸一笑而悸动。 ******* 天色大亮,温泉场渐渐热闹起来。大魔王和家眷们聚在餐厅里用早餐,互相热络地打着招呼,侍者们穿梭在餐桌之间,添茶倒酒,为客人更换碗碟。苏莱特和海伦娜相互问了早安,这些人里面,只有海伦娜是她的朋友。苏莱特发现她的小腹高高隆起,但是她的胃口特别好,正在吃第六个煎蛋。 “海伦娜怎么了?”苏莱特悄悄问身边的克罗莱尔。 “怎么?”克罗莱尔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专注于早餐的海伦娜。 “她生病了吗?为什么肚子那么大?”苏莱特一脸紧张地看着克罗莱尔,小声地问。 克罗莱尔扑哧一声笑了。苏莱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笑。 “海伦娜怀孕了,很快她和沙利叶就有小宝宝了。”克罗莱尔认真地解释着。 “啊,海伦娜要当妈妈了。”苏莱特恍然大悟,她笑起来,由衷地为海伦娜感到高兴,接着她又问起:“那小宝宝是怎么跑到她肚子里去的?” “......” 克罗莱尔没有回答,而是将一杯牛奶放到她面前。 “吃饭的时候别说话,把这个喝了,我以后再告诉你。” 一家之长的泰这时候来到他们这一桌,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给了克罗莱尔一串钥匙。 “我和別西卜他们家换了房,咱们两个分开住,离他远点。”他说着,眼睛环顾了一下餐厅,他没有看到路西法的影子。克罗莱尔点头收下。 “我们再住一晚,明天就回去。”泰淡定地说完,开始慢慢嚼他的早餐,他答应来了,可没答应待够再走。 桑扬沙带着家眷出现在餐厅里。他有十个孩子,大的已经成人,小的比苏莱特还要小。他们热热闹闹地围坐,交谈着,等待上餐。 懒人大魔王贝利尔抹抹嘴,将餐布丢下,端了一杯咖啡,坐到泰这一桌来。自从苏莱特和克罗莱尔走进餐厅开始,贝利尔就盯上他们了。难得可以与苏莱特近距离互动,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好久不见了,美男子们,啊,当然还有这朵小花......”他嬉皮笑脸地和他们打招呼,眼睛一放在苏莱特身上就挪不开了。这小姑娘长得可真好看呢。贝利尔发自内心的喜欢,这应该就叫一见钟情吧,自打他之前第一次见她就喜欢上她了。 苏莱特感觉到了这个人热情的目光。她在地狱博物志里面看到过他的照片,这位看似懒惰懈怠的大魔王实际上实力超群。他经常在人间游走,却对地狱的差事缺少热情,路西法交代的事,十件能做一件就不错了,和桑扬沙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之前在天界的资历比路西法还要老,只是看上去很年轻,人也很亲切。 “你怎么也来给他抓龙了?”泰好笑地看着贝利尔。面前这位除了太八卦招他烦以外,还真没有让泰讨厌的地方。 “抓龙?”贝利尔嘻嘻一笑,“恐怕路西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根棒棒糖,摆到苏莱特面前,冲她挤了下眼睛。苏莱特笑纳。 “连你都看出来了?”泰挑眉看他,知道他那边肯定又搜集到了什么猛料。 贝利尔四下看看,发现他们所说的人不在这个餐厅,这才放低了声音,说道:“路西法最近和黑巫师走的很近。听说他拥立了一位神秘的新王者,取代了之前和他交好的那个伯爵。不知道他和那个新王私下里有什么交易。”贝利尔停了一下,他的视线忽然停在了桑扬沙那一桌,脸上带了些诡谲的笑容,又开口说道:“真有意思,桑扬沙的养女也来了,听说那女孩是伯爵的遗孤,叫薇安。” “爆料王”贝利尔的话引起了泰和克罗莱尔的兴趣。他们也向桑扬沙那边看去。泰的目光正好与薇安相撞,薇安向他浅浅一笑,这次再看,泰依稀从那眉眼中看出了伯爵的影子。原来她是那个老狐狸的后代。 第二十三章 那个细小的声音 吃过早饭,魔王们在桑扬沙的带领下,前去与路西法集合,第一天的围猎活动开始了。 苏莱特远远地看到天空中那些漆黑的羽翼交叠,错开,划过长空,身影最终消失在远方的火山群中。 “克罗莱尔,他们今天能打到飞龙吗?”她这样问身旁的人。 “据我所知,飞龙已经灭绝了,路西法那只很可能是这世上的最后一只飞龙。”博学的克罗莱尔这么回答。 “那我就放心了,这运动太危险了,泰为路西法付出这么多,太不值得了。”苏莱特故作老成地评论着。 看来,她对路西法的印象不怎么好。实际上苏莱特实在是多虑了,泰才不会真的在这种事情上下功夫,克罗莱尔可以很有把握地这么说。 不过,他觉得也没必要告诉她。她短短的七年时光其实不需要操心那么多,反正最终都是从头再来,前面发生过的事,她再也记不得。那些事,只会积累在泰一个人的心里,无处诉说,变成他越来越重的负累。 克罗莱尔在想,这不啻为一种心灵的酷刑,永无尽头。泰的身体在地狱,心也在地狱,而他却以鸩为酒,还甘之如饴。 拉斐尔有点为这个敌人感到难过。难过?他自己愣了一下,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他曾经爱恨分明,眼里不揉沙。是不是他扮演克罗莱尔的时间太久,有点入戏太深了?他真的能像他当初预料的那样,全身而退吗?拉斐尔竟然没有把握。 泰已经在早饭的时候迅速地找別西卜一家换了钥匙,把行李整理好了拿过来。他是衷心地希望,离那个麻烦,能躲多远躲多远。新住所是隔开的两个独立庭院,相邻。苏莱特和克罗莱尔回房下了一盘棋,然后克罗莱尔放好了温泉水,让她一个人下去泡着,自己在旁边的足浴池坐下来,摊开一本书来读,享受着春天的暖阳。他们所在的边境是乍暖还寒的初春,这里却已经春意盎然了,火山的地热烘烤着这片土地,冬季非常短暂。这样度过了一个自在的上午,他们去餐厅用了午餐,之后在森林里散步。 森林的回廊里传来一阵孩子们的笑声。远远地,克罗莱尔就看到一群和苏莱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正在玩捉迷藏,大约有十几个。他认出来大部分是桑扬沙家的,还有几个是別西卜的小孩和这个度假村土生土长的当地孩子。他们的身边不远,是正聚在一起聊天的女眷。像他这样的哥哥照看孩子的,还真是一个都没有。苏莱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拉着克罗莱尔的手往那个方向走。 “我可以和他们一起玩吗?”她问他,露出渴望的神情。 “当然,別跑远了。”克罗莱尔给予她肯定的答复。 苏莱特开心地点点头,蹦蹦跳跳地加入了捉迷藏的大军。克罗莱尔于是像个老母亲一样杵在一边,远远地观望着她。他看着她自如地向大家做着自我介绍,要求融入这个群体,然后孩子们欣喜地应允。苏莱特有个天生的好人缘,她好像从来不愁打不开局面。克罗莱尔想到这里,为她高兴。 前去猎龙的大魔王们先后飞到了集合的那片空域,路西法正在那里等着。他带着众人飞到了视野更开阔的高空,然后将事先分好的责任区分配给他们。 “玛门负责脚下这片岩浆河谷,贝利尔是东边的火山湖区,沙利叶往西面森林里面去,別西卜负责南面,桑扬沙去北面的土林......”最后,路西法将目光定在泰的身上,说道:“泰,你跟着我,全境扫一遍,他们在各地等待接应。我们日落收工。” 最苦最累的活,他总是第一个想到泰。能者多劳,是路西法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其他人都幸灾乐祸,他们和路西法还有面无表情的泰作别,各自领命飞去。 看着众人散去,路西法换上了一副轻松自在的神情,他任由高空的凛冽气流从羽翼下穿过,带着他滑翔。 “跟上我!”他命令道。 泰跟着拍了两下翅膀,然后,像鹰一样舒展了所有的飞羽,跟在他旁边。 “把你给请来可真不容易。”路西法这么说着,带着一些责怪。他把他所有的耐心都给了泰,泰却丝毫不懂感恩,反而一次次挑战他容忍的底线。 泰没有说话。他不想搭理路西法。他的脑子里还在想着贝利尔今天早上说的话。路西法和黑巫师走的近,这是他一直知道的,伯爵的背后一直是他在撑腰。但是他舍弃了伯爵又重新立了新王,这件事就有点奇怪了。 路西法看出他在走神,便开口问道:“在想什么呢?都没听见你顶嘴。” 他是不被怼两句就不舒服吗? 泰冲他一笑:“在想你接下来会用什么下三滥的招数。” 路西法听了,一脸受伤的表情。 “我都是逼不得已。实际上,我心里一直都最疼你。”他表白,眼睛里满含真诚。“你早晚会知道的。” 我会帮你扫除障碍,达成你多年来的夙愿。路西法在心底默默地补充。 泰没来由地觉得浑身一冷。 他们飞临了利刃一样向上生长的群山,山顶往下流淌着亮红色的岩浆。一些黑影围绕山头飞来飞去。“我们到地方了,准备好你的剑。”说着,路西法率先调转方向,一头向脚下的群山扎去。 克罗莱尔将她们护在身后,亮出了他的长剑。这场突如其来的暗杀让人猝不及防。 原本,他将身体倚靠在回廊的扶手上,看着苏莱特和小伙伴笑闹成一团。魔王们的女眷不知道是谁先发现了他,认出了他是泰的同胞弟弟克罗莱尔,那个“世界理想丈夫第一名”,于是,悄悄告诉身边人。 克罗莱尔感觉到了火辣辣的视线。他回望过去,看到女眷中有几个年轻女孩正在向他热情地招手,看到他回望,她们雀跃地加快了挥手的频率,招呼他过来。这些女人当中,有的人在泰的宴会上见过面,克罗莱尔认出了几位魔王夫人,她们有身份在,表现比较正常,只是矜持地向他点头致意。有几个年纪轻的是初见,不知道是魔王的子女还是那些夫人的亲友,丝毫不掩饰她们内心的欲望与热爱,与他眉目传情。真是热情得有点过头了。克罗莱尔心想。他还看到了桑扬沙的养女,那个黑巫师伯爵的遗孤也在人群里,只不过她没有看他,而是在和旁边的女孩说着什么。克罗莱尔听到女孩子们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只好走过去。 这时候,那边的孩子们欢叫起来,不知道谁变出来一只大风筝,大家簇拥着那个拿着风筝的人,要去开阔的地方放飞,他们向远处的烧烤空地跑去。 克罗莱尔有瞬间的犹豫,就在这时,他听见了破空的一声呼哨。一道亮光杀进人群,紧接着他听到一个女孩喊了一声:“闪开!” 克罗莱尔注意到一只梭形的飞镖嵌入了回廊的地面,就在刚才那个养女站立的位置。她及时被她身边的女孩带离到安全的地方。女眷中有人发出惊呼,大家四散跑开。克罗莱尔飞身过去,将刺客的攻击目标护在身后。“薇安,你别怕。”一个女孩这样对旁边的人说着,慢慢走到克罗莱尔身边和他站到一起,他们面向同一个方向,女孩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把软剑,抖开。克罗莱尔看了一眼她的侧脸,觉得有点眼熟,可是没有时间留给他多想,五条黑影从树顶上飞窜过来,冰冷的大刀朝他们迎面劈下。 孩子们已经跑远,并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就在苏莱特双眼紧盯着半空中那只忽上忽下的风筝奔跑的时候,那个曾经在城堡里听到的细小声音又出现了。 “苏莱特......”这声音掩盖了周围一切声响,占据了她的大脑。她停下脚步。伙伴们从她身边跑过,欢笑着,叫嚷着,继续追着那只风筝,而她,在那个细小声音的指引下,身不由己地,拐上了另外一条路。 第二十四章 魔镜 声音引领苏莱特来到一座大宅院的门前,大门敞开着。这回,苏莱特可以断定,那个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这个院子是温泉场诸多间客房庭院的一个,从外表上看和她自己住的那一间差不多,只是景致不同。这间庭院被一树树粉色的樱花包围,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樱花花瓣,看上去很梦幻。她注意到大门上挂了一个门牌,上面写了一个“王”字。是谁住在这里,是不是这个声音的主人?苏莱特很好奇。 “苏莱特......” 声音再次响起,这声音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勾住了苏莱特的魂,仿佛声音的主人有千言万语要与她诉说,带着一些欲言又止的浓浓企盼,快来,来找我,我等着你。 苏莱特决定走进去看看。 “请问,有人在吗?”她大声冲门里喊了一声。 门就这样敞开着,却没有人回答。 苏莱特想,我就进去看一眼,马上就出来。于是,她迈开脚步走进院子。 她踩着厚厚的粉色花毯,走进了庭院,拐过一个弯,才看到整个院子的样子。院子里有一个大温泉池,冒着热气,池边种着的也是樱花树,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大伞,满树是绚烂的粉红。她注意到池边不远的樱花树下睡着一个人。他仰面躺在一张宽敞的真皮躺椅上,一只手放在肚子上,另外一只垂下来,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绒面睡袍,皮肤却是雪白,五官立体而精致,脸上的线条柔和。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在脸上投下阴影,唇边带着一丝笑意,似乎在梦着美好的事情。那一头顺滑乌黑的长发从颈边垂到地上,和泰的头发一样,如丝绸般闪着光泽。飘落的点点花瓣洒在他身上,美的像一幅画。 刚才那么大的喊声,居然没有叫醒这个人。苏莱特有点佩服他。她想等一等看那个声音是不是还在,就安静地站着,顺便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时候,她发现了庭院里的一面镜子,更确切的说,是一个镜柜,古香古色的实木支架,支撑着这面全身镜,镜面覆盖着一层奇幻的七色光晕,吸引着她走过去看。 她慢慢地靠近那面镜子,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那个人也正惊讶的睁着大眼睛望着她。她眨眼,那个人也眨眼,她伸出手去,那个人也伸出手,苏莱特这才意识到,这个人正是自己。可那分明是个高挑的女郎,她的身材很窈窕,一头长长的亚麻色头发垂到小腿的位置。苏莱特惊讶地用双手捂住嘴,才没有叫出声来。她后退了两步,就在转身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了庭院旁边不远的卧房里,摆着那个美人头,那个可以分辨假话的,杜松的人头。 这房间的主人是路西法。 苏莱特突然明白过来。她再一次去看那树下的躺椅,那里却空空的什么人也没有。 苏莱特的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这时候,一头长长的黑发从她头顶上覆盖下来,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听到了翅膀扇风的声音,感觉身后飘落的那个人,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包围她,十指依次搭在她的胳膊上,将她拉进他怀里,动作那么轻,好像她是一件珍宝,不能碰坏了。 一个动听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很高兴见到你,可爱的苏莱特。”他认识她,苏莱特有点意外。她并不知道,路西法其实已经关注了她916年。 苏莱特在书中读到过,厉害的魔鬼,眼睛会摄人灵魂,让人一看见他就失去行动力,只能眼睁睁等着被吃掉。那么,路西法说话的声音大概也有这样的魔力,苏莱特无法拒绝他的拥抱。他身上有好闻的香水味。 路西法站在她身后,放开手,俯下身,惊奇地看着她,方才,他感觉到她在发抖。 “你怕我吗,苏莱特?”他这样问道。 “不......不会啊。”苏莱特马上回答。 房间里传来美人头嘤嘤嘤的哭声,苏莱特涨红了脸。她听见身后的人轻轻笑了。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路西法抬起手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不仅不会,我还会替泰保护你。” 一提到这个,苏莱特突然转过身仰头看他。 四目相视,时间好像突然静止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相对。路西法被她的目光摄住。不知道等她长大,再这样看着这双眼睛,他会不会乱了阵脚。他忽然有点期待。 “大魔王们不是一起去捕龙了吗?你怎么在这儿?泰呢?”苏莱特开口问。 路西法站直了身体,握拳遮住嘴轻咳了一下。他不会告诉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他给泰设了一个圈套,带他进了一个恶龙的陷阱,然后自己偷跑回来等她来。 “泰在忙着抓龙,我有点累,就先回来了。”他话音刚落,美人头又哭起来了。 路西法脸上现出了个尴尬的笑容,他几步走过去,关了卧室的房门。他感觉苏莱特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不放。 她刚才的怕,估计是因为他那悄无声息的从天而降。现在,她好像已经忘了怕他,正微微蹙眉,直直盯着他的脸看。路西法有点失落,他在她眼中找不到他惯于从别人眼中看到的,对他力量与美貌的崇拜。接下来她要说的话,更是给他打击。 “你真的是个自私任性的君主,和大家说的一样。”她突然这样开口说,带着对这个观点的无限认同。 他给她的第一印象,竟然如此不堪吗?和大家说的一样?还有谁这么说过?路西法心底一阵抓狂。他可是一直期待着在她心中树立起一个光辉高大的形象,和她有个美好的开始。他是她将要追随的君王,她是他看好的明日之星,或许,他们之间还能擦出点什么火花,如果他能逮到机会的话。她可以不用对他毕恭毕敬,但是不能从一开始就这样带着偏见。 “亲爱的,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路西法眨着眼睛笑,故作轻松地将两只手揣进裤兜,歪着头看她。 “大家大老远的赶过来,就是为了迎合你的爱好,他们冒着危险去到火山里面找龙,你却自己跑回来睡大觉,这还有误会吗?”苏莱特分析的头头是道,路西法只能点点头。 “好吧,我错了。”他只好这样说。“你怎么跑到我院子里来了?”他转移了话题。 苏莱特这才又想起那个声音。她没回答,而是在嘴边竖起一根食指,嘘了一下。路西法看她紧闭着嘴,集中注意力,眼睛东张西望像在找什么东西,一脸紧张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她失望地叹了口气。 “没有了。”她这么说。 “什么没有了?”他问。 “有一个声音带我来的,它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苏莱特将这件事告诉他。她觉得对他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巧了,我刚刚梦到了你。”路西法故作神秘地这么说,“说不定是我的意念在召唤你来。” 苏莱特用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没说话。 这个看不出年纪的男子,长着一张挺好看的脸,但是说起话来却不太靠谱,他这张嘴不知道哄骗过多少人。 “你召唤我有什么事?”她终于问。 路西法指了指那个镜柜,眼睛看着她,问道:“我刚醒来的时候看你照了那个,怎么样,看到什么了?” 苏莱特对镜子里出现的女郎印象深刻,她有点好奇,又有点觉得害怕。她觉得她正蒙着眼睛站在一个凶吉难料的十字路口,她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不等她回答,他又说: “要不要我带你再去看看?那是一块魔镜,可以随心所欲看到你想看的东西。你想不想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路西法露出一个充满诱惑的微笑。 苏莱特就这样和他再次站到镜子面前。路西法的样子没有丝毫改变,他的身边站着的,是方才已经看到的那位妙龄女郎。 “我并不想冒犯,不过,你长得可真美。”路西法盯着镜子里的美人这样说。他上一次见到这张脸,还是在异界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从杜松的房间把她抱走。他是她重生以后第一个抱她的人,她像个初生的婴儿般柔弱无骨,唤起他强烈的保护欲。路西法意识到自己有点想多了,他回过神看面前这个小女孩。 “这是......我吗?”苏莱特自己也不太确定,她看向路西法,他好笑地回看她:“当然是你,是你长大的样子。” “想不想长大,变成她?”路西法这样问着。 庭院的地面突然震动起来,院子里的温泉池水像沸腾了那样翻滚跳跃着。那面镜柜眼看就要倾倒,路西法一只手拉过苏莱特,另外一只手把镜子扶稳。 一道杀气腾腾的剑光闪现,苏莱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泰。他的双眼射出冷峻的光,那把长剑在路西法的咽喉前停了下来。路西法没有躲闪,只是笑呵呵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人。 “这么快就杀出来了,果然厉害。”他冲泰点点头,“我还没来得及说到重点,只能留到下一次了。”他的语气里带着无限惋惜,这么说着,放开了苏莱特。 苏莱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她很开心在这里看到泰出现。她跑了两步过去抱住他。泰把剑收入掌心。那满脸的杀气在看向她的时候隐去踪影。 “我们走吧。”泰低下头对苏莱特说。苏莱特乖巧地点点头。 正在他们往外走的时候,泰听到路西法又开口了。 “泰”,路西法的声音有点迟疑,似乎这是他也拿不准的一件事:“我在这面镜子里,看不到你未来的模样。” 泰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他没有停留,牵着苏莱特的手走出了这座庭院。 第二十五章 未知的将来 温泉场刺客事件在当天晚上传遍了整个度假村,估计用不了一天时间就会传遍整个地狱。 刺客一共有5个人,是专业的雇佣杀手,他们的刺杀目标是桑扬沙的养女薇安。这五个人有三个死于克罗莱尔剑下,一个死于薇安的贴身女官春雪剑下,第五个看逃跑无望便自行了断。没有生擒刺客,也就意味着不知道他们的幕后主使是谁。为了大家的安全,温泉场的户外温泉被全部封锁起来了。 这件事给原本愉快的温泉之旅蒙上阴影,计划中的大聚餐变成了以家庭为单位各自用餐。不过,走马灯似的慰问取代了聚会成为当晚的重头戏。先是路西法到桑扬沙的住所坐了坐,送上来自君主的关怀。然后是其他大魔王轮流到桑扬沙府上送来慰问,有的带着夫人,说了很多体己话,像沙利叶;有的派来自己的卫队,增强这座宅院的守卫力量,像别西卜;有的直接给了真金白银,像玛门......从头到尾没露面的,只有唯二的两位,一个是贝利尔,一个是泰。 泰不知道刺客事件,他也根本不关心。他带着苏莱特绕开回廊,直接飞到了森林深处,找了一棵参天大树,像鸟一样落在了树顶一根粗壮的树枝上。他扯下两片宽大柔软的树叶,垫在旁边一根更高一点的树杈上,然后抱她坐上去。这样他站着,她坐着,他正好与她平视,可以很方便讲话。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在两个人身上投下了阴影。 一路上,苏莱特安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她看出来他在生气,还是在闷闷地生气,她想知道是为什么,可是不敢问。 直到他们这样面对面,他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他刚要开口,苏莱特抢先说话了。 “你捕到龙了吗?”她突然问起。 “没有。”泰诚实地回答。 实际上他被摆了一道。 路西法把他带到因为发情而易怒的龙群里,然后自己跑了。他只有把那些头脑简单的巨兽都杀了,才能逃出生天。那座山如今已经被他夷为平地,一了百了,再也别想找到龙的踪迹。 他原本很放心把苏莱特交给拉斐尔,看来那个小子还是靠不住。他正要开口,没想到苏莱特再次抢白:“是我乱跑,把克罗莱尔弄丢了。” 这个机灵鬼,已经摸透了他的脾气。她猜到泰会责怪克罗莱尔的监护不周。克罗莱尔那么大个人,怎么可能说丢就丢了。这件事他决定直接去问拉斐尔,他的肉身是不是不想要了。当下,他只关心她的事。 “路西法说什么了?”泰万分小心地问。他赶到那儿的时候,只看到他们站在那面魔镜前面,那她应该是已经看过镜中的自己了。 “他问我想不想长大。”苏莱特回答,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镜子里的女郎。 “还有呢?”泰追问。 “然后你就来了。”苏莱特有点惋惜地扁扁嘴:“可惜你没看到我长大的样子。” “是不是变丑了?”他逗她。 “才没有!人家长大了是个美女!”苏莱特叫起来,把美女两个字咬的特别清楚响亮。说完,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泰跟着她笑。 “那你,想不想长大?”他接着问。 想不想,做我的新娘......他深深地望着她,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 苏莱特用她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看他,无限憧憬地点点头,回答: “当然想。” 那天晚上,泰和苏莱特两个人在房间里吃了晚饭,摆了三副餐具,却没有等来克罗莱尔。直到入夜,泰的房门才被敲响,他终于看到了那张跟自己很像的脸。泰让那门敞着,自己走进房间,看了一眼在院子里玩水的苏莱特,她似乎没有察觉,于是,他拉上了卧室与庭院之间的那扇门,挂上了窗帘。 克罗莱尔走进来,关上房门。他刚转过身,就被一把推到门上,随后腹部挨了一记重拳,痛得他弯下腰去。还来不及喘气,一只手卡住他的脖子,把他钉在身后的门上。泰的身体贴过来,唇边带着冷笑,另外一只手摸到了他胸口心脏的位置。克罗莱尔感觉心脏像被牢牢捆绑,搏动无力,全身的血液在渐渐凝固,但是他没有反抗,只是看着泰的眼睛,默默承受他给的惩罚。他没尽到看护的责任,是他的错。 起初,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上现出的痛苦让泰心情不错,没多久,他想到了克罗莱尔曾经在绝望森林里的遭遇。希拉是不是也曾经这样对他?他突然松开了为难他的手。 克罗莱尔靠在门上,他捂住胸口,转了转酸痛的脖子。方才他看到泰的眼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不忍。 “我在路西法的院子里找到了苏莱特。你去哪儿了?”泰责问。 “对不起。”克罗莱尔看着他,“来了刺客,他们想杀了薇安。” “所以,你就忙着做护花使者去了?”泰用嘲讽的眼神扫了一下他的脸。换做是他,才不会被这种事牵住脚步。泰说着,走到酒柜前面,拿起酒瓶倒了两杯酒,自己拿起其中一只杯子,到房间里坐下。克罗莱尔走过去,拿起另外一杯。 “这不应该是路西法和桑扬沙之间的事吗?说不定刺客是路西法找来的呢。多管闲事。”泰看着克罗莱尔,“所以你这个大英雄,刚刚从桑扬沙那儿回来?”泰坏笑着看他,“桑扬沙有没有感动到要把女儿嫁给你?” “嫁女儿?他倒是有这么提起,不过他家千金看上的人是你。我倒是不介意多一个黑巫师当嫂子。我还发现一件事,她的女官兼保镖,长得有点眼熟......”克罗莱尔学着他的样子笑着,观察着泰的表情。 泰不置可否,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干。 “克罗莱尔,你回来了!” 伴着门被拉开的声音,小家伙的脑袋从窗帘后面探了出来,裹着一件大浴袍,她笑着向克罗莱尔走来,留下一串湿脚印。 克罗莱尔带走了苏莱特,哄睡和食梦是他每天的功课。 泰拿了浴袍,提了一盏小灯,向门外走去。他轻松地翻过那些封锁线,慢慢踱着步子,来到他最钟爱的那个温泉汤池。 他先冲了一个澡,然后走进竹林中的温泉,展开双臂搭在池边,听着潺潺的流水声与竹叶被风拂过的沙沙声,闭上了双眼。这片清净天地现在只属于他一个人,他十分需要安静地放松一下紧张了一天的肌肉。 那面魔镜,他不知怎么又想起来,他记得,在伯爵的府邸小住的那几天,曾经看到过一次。 “你是不是就是从这面镜子里看到你们黑巫师的未来?”当时,泰这么问身旁的伯爵,用手摸了摸那面镜子。 当他脑中想着“王者”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看到镜子里映出伯爵的身影。 “所以,其实你早就知道,自己才是黑巫师的下一任王者?”泰笑了。 当他把杜松的人头交给伯爵的时候,伯爵没有惊讶,甚至连悲伤都懒得伪装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你以为我愿意坐这满身是刺的王座吗?”伯爵一脸委屈和无奈,“异界的安定才是最重要的。” 泰怀中的女婴这时候醒过来了,她睁开水汪汪的大眼睛,咿咿呀呀地哼着,小手去抓泰胸前的长发。泰把自己的食指给她玩,看她把指头放进嘴里吮吸。他忽然想,不如看看她在镜中的模样。 泰笑嘻嘻地,站到镜前。他看到了长发飘飘的窈窕女郎。看来,她终将会长大成人,不知道那会是在多远的未来。她冲他咯咯地笑,而她身后,本应该是泰站立的位置,却站着克罗莱尔。伯爵也看到了这个影像。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泰,他认出镜中是另外一个人。 “魔王大人,可否请您一个人站到这镜前来?”伯爵说着,伸出双臂来接他手中的婴儿。 泰将婴儿交给他。 伯爵闪到旁边,他们一起再看向那面魔镜。 魔镜镜面那层七彩光晕慢慢散开,镜子里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 他们等了一会儿,始终是没有任何影像。 泰站在镜子前面,却照不见自己。 “真有趣,这就是说,我已经没有未来了?” 泰忽然来了兴致,他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镜面,看向伯爵。 伯爵一脸纠结地点了点头。 泰毫不在意,反而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个本事,能要了我的命。” 第二十六章 满溢的欲望 泰睁开眼睛,他的耳朵里传进来一个极其轻微的声音,不同于泉水声和风吹竹子的沙沙声,是草地上的枯枝被踩到的声音。 有人闯进了他的世界。 他摸到一颗石子,朝那个发出声音的方向丢去。石子闪电般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没入竹林的幽暗中。 “哎呀。”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 “出来。”泰吐出两个字。 没有动静。 “要我再丢一颗大的吗?”泰这么说了一句,顺手抓起巴掌大的一块石头。 “别,别,千万别......”这个声音忙不迭地响起,越来越近,然后,春雪的身影出现在昏黄的灯光下。她一只手揉着肩膀,许是那颗小石子打疼了她,眼睛里闪着泪光,将头转向一边,目光放在別處不看他。泰看到她另一只手拎着一瓶酒,上面扎着丝带。 “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泰将她上下打量,问着。她还穿着他们初次相遇的那身衣服。 “薇安让我来的,她说也要谢谢大魔王殿下,所以让我顺道捎酒给您......”她仍然不看他,侧着脸飞快地说完。 “顺道?我住的地方在另外一边,不在这儿。”泰好笑地盯住她的侧脸。 她与他隔了一个温泉池的距离,她在这头,他靠在对面那头,透过氤氲的水汽,他看出她脸红了,好像泡在热水里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她。他想起了上一世苏莱特的每一次脸红,有时候是因为说不过他,有时候是因为久别重逢的那些情话.......想到这儿,笑容不由得浮现在他脸上。 “我刚看到您往这边来,就跟过来了……”春雪连忙解释着。 “那你看见我洗澡了?”泰直截了当地问。 “没有没有,我想了半天是进来还是离开......”她显得越来越窘迫,脸红到了脖子根,正说着,听到泰接了她的话:“后来你还是决定进来了。” 春雪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拿眼睛往他那边瞟了一眼,发现他正从水里站起身。泉水褪到他腰间,雾气中呈现出他宽厚的胸肌和小腹上清晰的人鱼线。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春雪赶紧把头转到一边,她蹲下身,把酒瓶放到地上,待放稳了,才又站起来。 “我......我想您可能浸了温泉会觉得口渴,所以打算把酒拿给您就走。我把酒放这儿了……”她好不容易说完了,这就打算抽身离开。 “确实是有点渴。”这个像是鬼魅一样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响起,她感觉后背贴上了一堵坚实的肉墙,宽大的黑色羽翼从她身后伸展开,将她包围起来,与外界隔开。 春雪做了一个深呼吸,飞快地要去抽腰间的软剑。他已经先她一步做了这件事,将那把剑抽出来远远抛到一边,解除了她的武装。然后,他不慌不忙地,将她别扭的身体调转过来,强行托起她的下巴,低头着迷地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脸。他的目光和拇指在她眼眶与嘴唇上流连,看她楚楚可怜地回望他,脸颊上飞着红云,眼睛里面闪着点点泪光。那上百次的问候亦是吻别的画面重新一幕幕在他眼前闪现,他想抓住她,却每每抓不住。如今,她终于就在面前。 她已经预见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一切在劫难逃。在魔王的深情注视下,她心底的欲望被层层释放出来,除了缴械投降以外她别无他法,从此以后,就心甘情愿地做这位魔王的俘虏。 “你家小姐的谢礼我收下了,只送一件就够了,酒我已经有很多了……”他一边笑着,一边拉低她肩膀的衣服,将道歉化成绵绵轻吻给了那块青肿。一阵疾风掠过,吹熄了池畔的那盏小灯。 次日清晨,克罗莱尔去敲泰的房门,没有应答。原本他们说好,这天一早就回家。他又等了一会儿,再去敲了一次,还是没有动静。于是他只好带苏莱特去吃早饭。 那天白天,魔王们又启程去猎龙。泰没有露面。由于前一天泰已经摧毁了一大片龙的出没地带,那里已经不必再去,路西法看看人手也够,没说什么,带上队伍出发了。 在回住处的路上,克罗莱尔听到餐厅门外有家眷聚在一起聊天。她们窃窃私语,不时发出低笑声。克罗莱尔的耳朵很灵,他可以清楚地听到她们说的每一个字。 “你们知道昨天晚上为什么没看到那个大魔王吗?”一个声音这样问着。 “哪个啊?”其他几个声音表示很感兴趣。 “就是那个大魔王泰,有个双胞胎兄弟的。”第一个声音说。 “今天不是也没看见他吗,他跑到哪儿去了?” “他和桑扬沙家的女官搞到一起去了,今天早上才从竹林里出来,被我家仆人看见了。那女孩被他抱着,无法下来走路。她披着魔王的衣服,和他一起回了房间,看样子是还要继续再来。”然后是暧昧的笑声。 “啊!?”长长的一声,代替了千言万语。 “我也听说过。说他一日不可无女人。说他那方面很厉害,是......” “是什么啊?” “呵呵,是‘床上的永动机’......” 接着是一群女子的啧啧附和声。 “人家是掌管欲望的,那件事上肯定是不得了……” 克罗莱尔听不下去了,那几个女子看着应该是未婚的年纪,没想到爱聊这种东西,舌头还这么长。 他拉着苏莱特快步回到房间,给她找了个事做,然后翻身越过院墙到了泰的院子。泰正坐在院子里,裹着浴袍。他的头发刚刚洗过,就那么滴着水,两只眼睛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好像知道克罗莱尔会来,所以对他翻墙而入没有反应。 克罗莱尔看到卧室的门敞开着,床上侧卧着一个女人,头发披散,正是薇安的女官春雪。她蜷缩在大床中央睡的正熟,全身上下只裹了一条白床单。 “你还好吗?”克罗莱尔回过头看着他,问道。 泰正在出神。他冲克罗莱尔笑了笑,没有回答,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克罗莱尔被这笑容吓了一跳。泰从来没对他露出过这样的笑容。泰的魂,不知道丢在了哪里。他又瞄了一眼卧室里的人。 “只是有点像而已啊,并不是她。”克罗莱尔叹了口气。 泰又笑起来了,他无声地这样笑着,用一只手捂住了双眼。一滴泪从他脸上滑落。 “我知道。可我很想她,我快撑不住了。” 他轻轻地吐出这几个字,像是一声叹息。 克罗莱尔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膀,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身上。 这个克罗莱尔,虽然并不是与泰心意相通的那个,但是也清楚地知道,短暂的脆弱之后,泰依然还是原来的那个他,还是那个无所畏惧的大魔王。 第二十七章 觉醒的自我 傍晚时分,一阵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响彻了整个度假村,大地在跟着颤抖。声音过去,大家脑袋里还嗡嗡嗡地响了半天。 看热闹的人第一时间奔到了那个户外烧烤场地,见证了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这条飞龙比路西法原先的那头要大一些,鼻子上长长的尖角宣告着它的性别,是一头正值壮年的公龙。飞龙翅膀下的飓风将周围的树木打得弯了腰。围观的人纷纷躲避。飞龙重重地落地,再次发出一声嘶吼,口中的火球化成一道火线射出来。龙背上的路西法拉着它的头,让那条火线落向了山谷方向。紧接着,大魔王们纷纷现身,飞抵度假村。贝利尔和别西卜的肩膀上还扛着已宰杀好的圆滚滚的肉龙。 “魔君猎到飞龙了,魔君猎到飞龙了!” 孩子们欢呼着,奔走相告。 苏莱特已经听到了那震天的嘶吼声,她觉得这是个奇迹。她跑出门去要叫上泰一起去看看热闹。一天没见到他,听克罗莱尔说他已经回到了房间。 刚出了门,隔着花墙篱笆,她就看到了他的身影。真巧,他也正要出门。苏莱特正打算要叫他,忽然看到他身后跟着一个女子,他牵着她的手,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出来。那个女人个子不太高,穿着泰的上衣,袖子挽了好几道,更显身材的娇小。 苏莱特连忙闪身躲到一边。这是泰的新女伴吗?她有点好奇这个女人的样子。她还从来没有在白天见过泰的女伴。在家的时候,一般都是她要睡了,才看到泰挽着女人回来,等她醒了,泰的女伴已经离开,仿佛从来没来过。 她悄悄从花墙的缝隙往外偷偷看他们两个人。泰背对着苏莱特,与女子温柔低语了一阵,把她逗笑了。她双臂抬高搂住泰的脖子与他吻别。苏莱特看清了她笑着的眼睛、她小巧的嘴巴还有她脸上的梨涡。 这张脸......苏莱特低下了头。 她和苏莱特有点像,确切地说,是和魔镜里面长大的那个她挺像。是不是泰的女伴都长得差不多? 苏莱特突然想起海伦娜。她说苏莱特和那个可怜的未婚妻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连名字都和她一样。 长大以后,她是不是就和死去的那个苏莱特一个模样了? 一想到这个,苏莱特就有点难过。 一方面是为了泰,他永远失去了她,只能从相似的人身上去寻找她的影子。 他直到今天还在不停地寻找。 另外一方面,她也为自己难过。 她在泰眼中是另外一个人,他对她那么好是因为另外一个人,她是在弥补他的遗憾,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她忽然有点不想长大。 “嘿!” 这个声音突然在苏莱特背后出现,吓得她跳了起来。她一边捧着咚咚乱跳的胸口一边转回身。泰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她背后,蹲在那里一脸坏笑地看她,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 “吓死我了。”苏莱特有点生气,看他散着头发,她就抓起他的一缕长头发扔到他脸上作为报复。泰笑着闭上眼睛。 他干脆盘腿坐在地上,与她面对面。 “给谁默哀呢,刚才?”他问了这么一句。 “嗯?”苏莱特没听明白。 “我看你低着头,一脸沉痛,一动不动地站着。谁死了?”他一边说一边学着她刚才低头的表情。 苏莱特抿嘴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笑过之后,她挺认真地看着泰。 “我听过你和未婚妻苏莱特的故事。”她一边说,一边抓起他的一束发尾握在手里,两只手轮流地捋着那些发丝。她喜欢玩他的头发,这减轻了她内心的紧张感。“那次宴会,我和海伦娜成了朋友,她也是那个苏莱特的好朋友。” 泰愣住了,他想起了宴会上她的那个突然的拥抱。原来是这么回事。 “刚才那个女子有点像她是不是?” 她抬起头看他,他沉默着。 “我也很像她,你会不会......” 苏莱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制止。泰的手指按在她的嘴上,示意她不要再说。她终于提到了这件事。他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苏莱特比之前被封印的那些都要更早熟也更懂事。黑巫师的血,是不是也有有效期呢? “苏莱特,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是独一无二的。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们会永远像现在这样,直到你长大成人的那天。”他捧起她的小脸揉着,温柔地对她笑。 苏莱特的脸被揉得挤在一起,看上去胖了不少,她只好费劲张开被挤得嘟在一起的小嘴,又问:“然后呢?长大以后呢?” “然后,我和克罗莱尔就老了,你要每天洗衣服做饭照顾我们,作为报答呀!” “啊?才不要。骗人,你们怎么会老呢,你们不是魔鬼吗?” “你骂谁魔鬼呢?你有胆就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哈哈哈哈,好痒,我错了,饶了我吧......” ...... 路西法和桑扬沙站在路口远远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路西法忽然觉得自己猎了一头飞龙也不是那么开心的一件事。本来他还想找她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看来是多余了。他收回目光,掉头就走。 春雪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羞涩,微微颔首。她上身的衣物被尽数除去,脖颈往下可见不规则的点点瘀青,散布在她身体上。这些甜蜜的伤痕,是泰留给她的纪念品。一个男子对着这身体打量了一阵,然后从她身边走开,走到薇安坐的地方,在她旁边坐下。 “好了,穿上衣服吧。”男子这样说着,看向她的眼睛,露出一个笑容:“辛苦你了。” 春雪红着脸,没有说话,从旁边拿过衣物,默默地穿上。 “路西法说的没错,泰对那张脸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男子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若有所思地看向薇安。“这件事就容易多了,是不是?”薇安这么问着,也看向春雪,她用眼睛对她微笑。“小雪,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可要小心不要真的爱上他,这些魔王都是很无情的,尤其这一位。” 小雪睁大了眼睛,心跳忽然加快。是不是薇安已经读到了她的心事?她忙不迭地点点头,嗫嚅了一句“遵命”。 第二十八章 桑扬沙的请求 悬崖上点燃了篝火,将夜空映得通红。热闹的烧烤庆功大会开始了。侍者们围绕篝火摆设好餐桌和碗碟,忙着为席上的客人们切着热气腾腾的龙肉。度假的客人们一边欣赏着篝火旁热情的歌舞,一边推杯换盏,大快朵颐。 桑扬沙端起一杯酒,走到泰和克罗莱尔这一桌,他把酒举到面前,看着克罗莱尔。克罗莱尔拿起酒杯。 “这次多谢克罗莱尔出手相救,我代我家薇安敬这一杯。”说着,他咕咚咕咚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克罗莱尔敷衍地笑笑,只是把杯子拿近沾了沾唇。泰在一边瞟了这两个人一眼,重新将目光放到篝火旁的苏莱特身上,她正和大家跳着欢快的集体舞。 “有件事,我还想请两位帮忙,不知道现在方便不方便说?”桑扬沙的声音没有远去,而是更近了一些。泰看到他坐到他们两个身边来了。桑扬沙往路西法那一桌看了一眼,发现路西法正在和玛门说笑着,于是放心地看向这对兄弟。 “你说。”泰看向他。 “我想把薇安送到边境住一阵子,想托二位照顾一下。”桑扬沙压低声音,周围的吵闹让人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而克罗莱尔和泰却可以清楚地听见。 “你对你这个养女还挺上心的。”泰说着,抓起桌上的酒瓶,给桑扬沙添酒。 “唉,从小养到大,终归是有感情的。”桑扬沙端过酒杯喝了一口,遥想当年路西法领着这个还是小女孩的薇安到他家的样子。那时候,薇安也就和现在的苏莱特那么大。“本来主上大人是想留个人质在身边,谁知道他又扶植了新王者......”桑扬沙哀怨地扫了一眼主位上的王,语气中充满无奈。 “路西法要抛弃的棋子你还死抓着,不是跟他对着干吗?这不像你啊。”克罗莱尔这时候说话了。 拉斐尔自从桑扬沙堕天之前就认识他了。他永远忘不了桑扬沙这个名字。 那时候拉斐尔还不谙世事,是个天真可爱的孩童。桑扬沙经常拿他来背锅。 神交待的事,他忘了做或者做错了,就说是拉斐尔漏传或者传话传错了。 一次,桑扬沙和一个天使在神的殿外行不可描述之事,正赶上米迦勒面见,桑扬沙就趁拉斐尔不在,直接把那个衣衫不整的天使塞进了他的卧房,然后恶人先告状,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告诉米迦勒,说拉斐尔私藏男宠。拉斐尔直到现在还记得米迦勒看他的眼神,他拍着拉斐尔的肩膀,像兄弟那样感叹:“好孩子想要探索未知世界,你放心,我不会对神说起的。” 桑扬沙如果不做魔鬼真是可惜了,他的堕天算是适得其所。拉斐尔看着面前的桑扬沙,这么想着。 “其实,主上并没有抛弃薇安的意思,”桑扬沙又说话了,“他只是和那位新王者做了笔交易,他还需要薇安来制衡新王的力量,毕竟她是伯爵的孩子。” “哦?什么交易?”泰来了兴趣。 “当然是关于火种的。”桑扬沙只是做了口型,没有发出声音,他看到路西法往他们这边看了。 “所以,你帮她也是在帮你自己。我先走了。”桑扬沙匆匆说完,起身离开。 泰目送他的背影,问克罗莱尔:“你信吗?” 克罗莱尔摇了摇头。 “我也不信。”泰叹了口气。 紧接着他又问:“桑扬沙是不是得罪过你?”泰看出来他们之间有故事。拉斐尔不待见桑扬沙。 克罗莱尔没有回答,他看到路西法看着他,正在冲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终于,要和曾经的神之手面对,拉斐尔期待这一天,已经期待了很久。 路西法看克罗莱尔走过来,便笑着和左右打了声招呼,然后离席出来。他示意克罗莱尔跟着他,两个人一起往旁边的林中步道走去。 “自从你醒过来,咱们还是第一次见。”路西法这样说着,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他曾经也是喜欢这样拍拍拉斐尔。 拉斐尔刚降生的时候,神指派路西法养育他,直到他堕天,这个看护人才换成了米迦勒。路西法指点过拉斐尔剑术。他看出拉斐尔在疗愈方面的天分,建议他潜心学习医术。可以说,是路西法塑造了现在的拉斐尔。他曾经是拉斐尔的老师,也是兄长和朋友。路西法唯一的缺点是骄傲自大,但是他确实是有值得骄傲的资本。他是天界最闪耀的星辰。后来,他因为与神存在分歧而率领众部下叛离,不曾与拉斐尔道别。自他堕天以后,拉斐尔只有在梦里才能与他相见。 “有你在,泰就轻松多了。听说苏莱特更喜欢你,你还帮她驱逐了那些可怕的梦魇,多亏有你在。”路西法笑着看他,这个路西法,和在天界时候那个一样,平静温和。听说他堕天以后性格越来越乖戾多疑,他踢开地狱大门的同时也牢牢地将心门关闭。 “听说你失去了记忆,现在想起来什么了吗?”路西法关切地望着他的眼睛。 “还没有。”克罗莱尔这么回答。他发现他们拐进了客房区的小路。 “那看来也是该和过去的记忆说再见的时候了,过去的事情,也没有必要再留恋。” 路西法这么说着,没有停下脚步:“明天一早我们就各自回去了,我这边东西有点多,院子都摆不下,他们都给我抬到这路边了。” 路西法用手指了指前面路边上的几件打包好的行李。“你们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我们没带什么东西......” 这么说着,两个人走到路口,路西法忽然拉他胳膊站住,停在路边一件一人高的家具面前。 路西法一把扯掉盖在上面的白布,露出了下面的一个镜柜。他的身边,站着一位金色头发的男子,眼睛里如盛着一潭碧色的秋水。 “原来是你,我的小拉斐尔。” 他轻声问候,冲着镜中那个天使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 第二十九章 决裂 拉斐尔看着镜中自己原本的样貌,他看到了那双碧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惧。他不得不承认,在路西法面前,自己还是太稚嫩了,毫无察觉地就这样一步步踏入他早已准备好的圈套。 “你终于长大了。”路西法露出摄人心魄的招牌笑容,抬起手来,反手用指背来回抚摸克罗莱尔的脸,看着镜子中的拉斐尔,眼中带着赞许,“我听说了,你在那个宴会上把他们耍的团团转,面对那些大魔王,你一点也没有退缩,真是好样的。” 克罗莱尔咽了一口口水。 “你这么淘气,欺骗了所有人,我该怎么惩罚你呢?况且你还在克罗莱尔的身体里,我不能伤了他。我也不忍心杀了你,你是我看着长起来的,那么聪明可爱的一个孩子。”路西法看似为难地自言自语。“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到我的麾下效命?这样事情就简单了,那些哥哥们会很高兴你的加入,嗯?”路西法说着,站到他和镜子中间,笑着看他。克罗莱尔挪开目光看向远处,躲避他的视线。路西法等了一会儿,没有等来答复。 “怎么?不愿意来?你就那么喜欢给神当个跑腿儿的?”路西法嘲讽道。 “泰该不会还没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吧?他一早就在怀疑你才对。你不知道,双生天使是有心灵感应的,这个无法替代。不过,如果满分是一百分,那我可以给你打九十五分。你几乎可以乱真......”他贴近克罗莱尔耳边,对他耳语着。 “我舍不得杀你,但是也不能放了你。你明天跟我走吧,我请你去我的镜宫里坐坐。过不了几天,你就能看到长大的苏莱特了。等我忙完这头,找到你的肉身,咱们再算你这笔账。你觉得这样好不好?”路西法说着,手掌掌心生出剑来。克罗莱尔连忙也亮出长剑准备迎战。 “你的剑术还是我教的。” 路西法感慨着,挥剑杀过来,带着凌厉的杀气。 “你什么也改变不了,神的愿望最终就是一场空。”路西法一边进攻一边对克罗莱尔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命运也是可以改写的。”克罗莱尔一一化解他的剑招,却无力反击。能和昔日神之手匹敌的,只有米迦勒。 “你这固执,倒是和泰很像。”路西法点头笑:“可惜你不能为我所用。所有不能用的,都是要扫除的障碍,统统给我闪开!”路西法说着,乌黑的长发随着骤然喷薄而出的剑风四散飞扬,他绝美的脸上露出狠绝的狞笑。这剑风打在克罗莱尔身上,将他向后推,直到钉在背后的墙上不能动弹。 在这道风里,路西法收起长剑,唤出掌心黑色的火焰,覆上克罗莱尔的胸膛,看着他徒劳挣扎,继而无力地合上双眼,沉沉睡去,身体滑倒在路边。 路西法熄灭了手上的火焰,刚想去拉克罗莱尔,忽然感觉到从背后伸过来一柄长剑,贴着他的耳朵架在他脖子上。剑刃源源不断地冒着寒冷的剑风,只要他稍微动一下,就会刺破皮肉。 “放开他。” 泰波澜不惊的声音从路西法身后响起。 “你知道克罗莱尔身体里是谁吗?” 路西法没有动,他很欣慰泰这时候赶来,这样就省得他再专门跑一趟。泰听到他要揭秘的谜底之后一定会非常吃惊,路西法想。 “你这样欺负一个小孩有意思吗?路西法,这还是你亲手抚育过的孩子。”泰这样说着,算是回答了路西法的问题。 路西法如雷轰顶。 原来泰早就知道。 他就这么默许一个别有用心的大天使待在身边,从来不打算对路西法提起。他把这个天使当成自己的弟弟。他对一个天使都比对他路西法好。 蒙在鼓里的只有路西法一个人,他才是那个被愚弄的大傻瓜。 路西法做了一个深呼吸,他觉得他真是瞎了眼,他为了泰付出那么多耐心、体谅泰的难处、容忍了泰这么多年,到头来只换得泰的轻视和欺骗。泰就那样毫不在乎地把路西法的自尊踩在脚下,碾碎。 泰感觉到他的剑碰到了东西,他反手移开为时已晚。路西法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回过头来,他的脖子被划开了一道血口,但是他对此一点反应也没有,而是像凶神恶煞一般瞪着要喷出火的眼睛看向泰。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开口问泰: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他还想再求证一遍,他希望只是他的错觉。 “是又怎么样?” 泰收起剑,就那么无所谓地回答。 路西法的伤口在汩汩地淌着血。 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他时常为苏莱特准备的手帕,打算递给他。 “你要救他?要救这个天使?为了他,把剑架在我脖子上?” 魔君之王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发出绝望的声音。 “不然呢?”泰用平静的目光看着路西法。 “他也知道神之火种的事了?”路西法要崩溃了。 “没错。”泰直言不讳。 路西法重重点头。 “好、好、好!”他狠狠地吐出这三个字。 “你等着,阿撒兹勒,你给我等着!” 他用手点指着泰,忽然的疼痛让他意识到了颈部的伤,路西法用手朝脖子上摸了一把,发现竟然满手是血,他那含着星尘之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哀怨。这眼神,让最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会心生怜惜。 他决定离去,于是飞快地大步从泰的身边穿过,一把打飞他举在半空的手帕,展翅高飞。 不一会儿,天边传来飞龙恐怖的嘶吼声,这声音一声一声不停歇地响着渐远,带走了它出离愤怒的主人。 泰叹了口气,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手帕,掸了掸揣回口袋。他抬头又照见了那面魔镜,他如同一个鬼魂一般,无法在这面镜子里显出身形。 路西法会不会就是结果他性命的那个人?今天晚上这位魔君之王肯定被气疯了,心里一定已经杀了泰千百遍。依照路西法的一贯作风,他绝对会将这痛加倍奉还。 泰来到克罗莱尔身边,蹲下来看着他的睡颜。 方才,他身在宴席上,无端地就心慌起来,脑海里突然闪现了路西法挥剑的画面。 他认出,那是原本只属于双生天使之间的,被称为灵犀的东西。当时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克罗莱尔出事了。 他寻着这感应,来到了这里,正好看到方才的一幕。 泰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被带走。 拉斐尔是他的对手,在那场两个人的最终对决来临之前,他不允许别人介入,路西法也不行。 第三十章 病号饭 克罗莱尔再度睁开眼睛,已经是白天。他发现自己回到了边境的城堡,目触所及皆是熟悉的布置。 他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这让他一时有点恍惚。 他明明记得已经中了路西法的招,被俘获了。 他想起身,却发现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虽然头脑清醒,但是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这确实是路西法的招式。 他应该已经昏迷了两天。醒来后,除了睁眼闭眼和转动眼珠,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也无法咀嚼与行动。这样的日子熬过三天之后,才可以讲话,但是还无法下地行走。一周以后才能恢复正常。 这算是路西法最温和的法术了,在天界的时候,他以此来让犯错的天使思过。 “路西法确实爱你,给你下了这么个招术,让你好好偷懒。” 床边幽幽地响起泰的声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在守候克罗莱尔醒来。克罗莱尔连动一动头看他都不可能,只能眨眼睛。 “他有没有力劝你为他效力?”泰笑着,走进他的视线,克罗莱尔看他手上端着一只碗,另外一只手拿着汤匙在碗里搅拌着。 “在你拒绝以后,他就翻脸了对吧?”泰看着碗里的东西,继续说着。“先夸你,再拉你入伙,不成就翻脸不认人,他就只会这一套。现在想想,还是我对你比较好,是吧?”泰抬起眼睛看了克罗莱尔一眼。 克罗莱尔望了他一会儿。 看来,是泰救下他。泰从路西法手上救他,恐怕要惹大麻烦了。 不管泰的目的是什么,他都应该谢谢泰。 “你也不必谢我。我只是不放心克罗莱尔罢了。”泰轻描淡写地说着,走过来,坐到他枕边,把碗放下。 他托着克罗莱尔的脖子把他扶起来,然后把一堆枕头垫在他腰后,最后再把他的身体安放在枕头上。 “你已经饿了两天了,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了病号饭。”泰再次端起碗,又搅了一搅,接着说:“我看你平时很挑食,很多东西都不吃,所以利用这次机会,我打算好好纠正一下你挑食的毛病。”说着,泰的嘴角勾出一个好看的上扬曲线。“今天的主题是豆泥汤。你无法咀嚼,我特意做成了流食,来。”说着,他舀起一勺可疑的黑乎乎的东西来。 克罗莱尔睁大了眼睛,眼里满是拒绝。他平时一口豆子都不吃,是因为这个身体不耐受。这种人间的素食会让他腹胀不止,然后是腹泻。拉斐尔也是偶然发现这一点,他很意外,这么多年来,双生天使克罗莱尔竟然没有跟泰说过。 泰看他眼中全是大写的“不”字,笑了。 他收回勺子,用嘴唇试了试温度,才说:“你怕烫?我替你试一下,唔,真的一点都不烫了,再不快点吃就凉了。” 然后,泰无视克罗莱尔警告的眼神,将那勺豆泥汤小心地塞进了他嘴里,生怕弄洒了。 就这样喂完了一碗。 克罗莱尔一脸生无可恋,在心里默默祈祷,快让泰离他远一点。 小白哪儿去了?他怎么还不来...... “对了,我让小白去买豆子去了,家里的豆子都用完了,你还有两天的病号饭要吃呢。”泰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天,克罗莱尔被腹痛折磨了整整一晚,仆人们也因为他的腹泻奔忙了整晚,这才让泰对他挑食这件事有了新的认知。 第二天,克罗莱尔又迎来了新的考验。 “我今天给你做了汤圆,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希望你也喜欢。”泰捧着满满一碗白胖圆子坐到他床边。 大哥,你是想噎死我吗? 克罗莱尔冲泰翻了个白眼,他觉得泰是故意的,泰其实就想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杀了他。 这次小白陪侍在一旁,连忙拦下了。 “魔王大人,汤圆虽然软,却可能噎住主人,他还没法吃这个。而且这东西不太好消化......” “哦,是吗?”泰觉得有点意外。 他默默看了看碗里的东西,最后将汤圆放进自己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嘴里发出含混的声音: “好吧,那我吃了,汤我留给你好了。” ...... 终于到了第三天。在最不想看到泰的用餐时间里,他又出现在克罗莱尔的床头。 克罗莱尔闭着眼睛佯装睡着。 “我发现我最近爱上了做饭,这还得托你的福。苏莱特也喜欢看我给你做东西吃。她今天来过了吗?”泰问着。 克罗莱尔睁开了眼睛,在听到小女孩的名字的时候。她每天都来,会给他讲在书里看到的故事。幸好还有她在,不然每天只剩泰的病号饭,简直是太可怕了。克罗莱尔心想。 看他没有睡着,泰又端起了碗。 “今天为了保险起见,我就做了一些稀饭给你。不过我里面加了糖,给你补充能量。” 那是克罗莱尔吃过的最咸的稀饭。 泰,你真的没有做饭的天赋,还是老老实实做回你的魔王吧。 克罗莱尔无限怜悯地看着泰的脸,心里默默地说。 第四天,泰又来了,刚敲了门就听见克罗莱尔的声音,那是压抑了三天的,充满了愤怒的,无比清晰的一个“滚”字。 第三十一章 春雪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毁灭者之剑 克罗莱尔又回归到了坐轮椅的生活。再有一周的时间,他才能重新走路。 “为什么路西法要这么对你?你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天,苏莱特在客厅里面这样问克罗莱尔。 她刚刚把一只蛋糕盒子放到桌上,那是她的好朋友菲尔亲自烤的蛋糕,特意叫人送到他们家,作为克罗莱尔给他们开讲座的谢礼。 她手起刀落,分好了蛋糕。 泰在一边看着属下呈上的报告书,了解最近的边境动向。 克罗莱尔正在研磨咖啡,他舀起一匙咖啡豆,放进研磨罐。 “他想让我为他卖命,我不愿意。”克罗莱尔这么说。他已经和泰达成了默契,就一直扮演她最喜欢的克罗莱尔直到下一次封印。 “他整天在想什么啊,是不是要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才行?”苏莱特为克罗莱尔打抱不平。她觉得,敢于和路西法说不的克罗莱尔简直太帅了。 “路西法的要求比较高,不接受思想开小差。你的克罗莱尔哥哥,灵魂都要私奔到天界了......” 泰插了一句,带着揶揄的口气。 苏莱特眨了眨眼睛,转过头看了一眼小白。小白看她看过来,低下头。她知道他和她想的一样。他们两个都认为,一定是因为路西法知道了克罗莱尔收留了小白这件事。 克罗莱尔将冲好的咖啡端给泰,咖啡的浓香缓缓在客厅里慢慢漾开。 苏莱特得到了一杯可可牛奶。 “你就喝这个吧,不然晚上更睡不着了。”克罗莱尔打趣地看她。 仆人们都被这咖啡的香气吸引,他们围拢过来。克罗莱尔看见,又开始重新研磨,打算让大家分享一下。这时候,有报信的人出现在门口。 “魔王大人,桑扬沙大人的女儿薇安求见。” 泰放下手上的报告书。 看来,是不请自来了。桑扬沙就那么心安理得地把这个麻烦甩给他。早知道这样,那天篝火宴会他就该直接拒绝。不过,即便拒绝,泰想,也不见得推得掉,该来的没准还会来。 那就见见吧。 泰的脑海里,浮现的是春雪的脸。那个女孩,应该也一起来了吧。 ******** 天界,永远是一派草长莺飞春意融融的和谐景象。 希拉已经好久没事做了,自从拉斐尔带来他免职的消息,他便成了一个大闲人。拉斐尔嘱咐他就在家里呆着,哪儿都别去。 “你藏起来,就是最大的配合。如果你想让我死快点,就去招惹泰。”拉斐尔将自己的潜入计划告诉希拉,然后这么说了一句。 好,那就听拉斐尔的,藏起来。 希拉这么想。 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战胜泰了。 泰堕天之前,他们两个经常在一起切磋探讨战术和用兵之术。泰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一般都是他说的多,泰听的多。除非他问问题。这就造成了现今的局面,他的每一个习惯泰都了如指掌,他要在哪里排兵布阵都躲不过泰的眼睛。而泰的那些奇袭,希拉却猜不中,他根本不知道泰的章法。泰实在是个狡猾的家伙。 整天无所事事地呆着,希拉也是苦闷。这天,他说什么也要出去转转。但是他记得拉斐尔嘱咐的话。 按常理,克罗莱尔能苏醒,除非希拉解除那个封印或者希拉死了。克罗莱尔这样硬着头皮醒来,本来就让人怀疑。希拉要是再到处招摇,那等于直接就是向泰宣告,克罗莱尔是地狱的奸细。 说实话,希拉并不看好拉斐尔的这次行动。他最了解泰。泰是明察秋毫的人,一根头发丝都能破案,恐怕拉斐尔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只要还占着克罗莱尔的身体,泰倒是也不敢对拉斐尔怎么样。 希拉最后决定去面见神。只有去那里,才能同时满足不暴露行踪、有人说话、消磨无聊时间这三个条件。 希拉家里有道门可以直接连到神的所在,一迈腿就到了。这是神给大天使们行的方便,不用辛苦地飞到最遥远的那一层天。他这就去和神聊聊拉斐尔,聊聊神之火种。 神的院子里,加百列正在休息室里吹着杯子里的热茶。他刚从神那里出来,想在这里小坐一会儿再回家。 他其实是想来喝杯咖啡的。 拉斐尔的手冲咖啡他最喜欢,散发着治愈的香气,让人喝过以后念念不忘。可这家伙不知道最近跑哪儿去了,几次来都看不见人影,加百列能清楚地听到肚子里的馋虫发出的悲泣。 一个人影飞快从休息室前面的走廊一闪而过,往神的殿堂方向而去,引起了加百列的注意。 谁?是米迦勒吗? 加百列想起他还借了加百列的喷水壶没还,于是站起来,追到门口去。 “米......” 刚开口就发现那人已经进了大殿,门正关闭,只看到白色的衣角一闪而逝。 “干什么这是,神秘兮兮的......” 加百列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最近他的这几个朋友一个个神出鬼没,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起畅快地聊天了。想到这里,加百列觉得寂寞在他周围蔓延开来,他返回身去,再次端起了那杯寡淡的茶。 神的殿堂,光芒万丈,仿佛天花板上就悬挂着金色的太阳,天使的吟唱在周围环绕回荡,让人不由得心有所感,潸然泪下,灵魂在这歌声中被洗涤。 希拉跪地不起,直到神收起那道光,化成大殿远处高高宝座上一道柔和的光晕。 “希拉有罪,想请您宽恕。” 希拉朝着那道光晕,将身体伏的更低,虔诚地忏悔。 “起来吧。拉斐尔已经为你的事来过了。”一个慈祥温和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我的事?”希拉抬起头来。 “他会替你把神之火种带回来。”神这样说。 “可是他只有一个人,我在想,要不要给他派个帮手,哪怕有个报信的人也行。” 希拉站起身,他眼中的那道光晕中渐渐出现了一个身影,一袭白色的长袍,顺着地板铺下来,直到希拉的脚边。神坐在宝座上,一头淡金色的长发垂到宝座下,他睁开眼睛,这张脸和路西法一模一样,眼中却盛满了慈悲的光芒。 面见过神的天使都知道,路西法就是神根据自己的样貌创造出来的天使。 “拉斐尔他拒绝了。”神叹道,“他说,涉及到火种,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这是在拿生命冒险。”希拉不禁为拉斐尔担心。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还是悄悄地为他找了个帮手。” 神这么说了一句。 看来,对于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孩子,神还是放心不下。 “只不过这个人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估计还要等一阵子才帮得上他的忙了。”神说到这儿,笑了。 这是什么意思?希拉没听明白。神向来是这个说话风格,需要再找通晓神意的天使来解读,最通晓神意的,就是拉斐尔。 “可神之火种那么大的威力,即便是两个人,也不是他的对手。”希拉说的那个他,就是昔日最好的朋友。 “我已经将毁灭者之剑与拉斐尔的灵捆绑。”神安慰希拉。 “毁灭者之剑?”希拉第一次听说。 “神之火种虽然不能被熄灭,却可以被收敛。能镇住火种,让其暂时失去效力,借此斩杀守护者的,就只有毁灭者之剑了。” 神再次闭上了眼睛,身形重新幻化成那道光晕。 “不过,拉斐尔恐怕不会使用这把剑,他是个心软的孩子。”光晕再次发出慈爱的笑声,“用了那把剑,就意味着他将担当起下一任守护者的责任。” 这个声音之后,神再也不说什么,光晕消失不见,只留希拉呆呆地望着那空空的宝座。殿堂里又重新想起了恢弘的天使圣歌。 第三十三章 魔法老师——蓟 薇安在春雪的陪伴下款款走进客厅,仆人引领她们分别在泰的对面座椅上坐下,为她们端来了咖啡和蛋糕。 和上一次在温泉场相遇的着装相比,这次薇安穿的非常正式,戴着礼帽和黑色的手套,脖子上扎着丝巾,一件挺括的连衣长裙凸显出她苗条的身材。她把帽子摘下来,交给一边的春雪。 克罗莱尔和苏莱特陪着泰一起,坐在她们对面不远的地方。苏莱特看了看春雪,认出这是泰在温泉度假时候的那位女伴,她又将她打量一番,然后才好奇地去看薇安。薇安的年纪看上去比春雪要大一些,生着一头棕红色的头发,挽着发髻,梳理的一丝不乱。这个女人的眼睛不大,却让人觉得沉静温和,看着很舒服。又细又高的鼻梁下面是一张薄薄的嘴,涂着绛红色的唇膏和脸上的胭脂颜色很和谐。苏莱特不讨厌这个人。薇安仿佛感受到苏莱特的注视,遂向她投来一瞥,这目光让苏莱特有点不好意思,红了脸看向克罗莱尔。克罗莱尔摸了摸她的头顶。 “自温泉场那一别,终于得以再次相见,魔王大人和家人一切安好吧?”薇安先这样问候。 他们也才回来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而已,薇安的话,好像他们分别了很久似的。 泰微微点头,应了一声:“都好”。 “那就太好了。这次冒昧前来,还是为了家父之前求您的那件事。他担心我的安全,不希望再发生之前那样的事……”薇安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她掏出手帕,捂着嘴,眼眶红了。 这时候,春雪从旁边站起身,将早已准备好的书信掏出来,走到泰的面前,双手呈上。 泰看向她手上的那封信,是桑扬沙的手书。他接过来,展开看。这封信的内容无非是又言辞恳切地央求泰收留薇安一阵子,他那边也在找机会去求路西法发发慈悲,给予薇安足够的保护。 可怜的桑扬沙,还对路西法抱着幻想吗。泰心里这么想。 收留这个女人住下,泰知道,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没必要的麻烦,不过,如果能借此看清那个新王者的面目,倒也不是一件坏事。路西法扶植的王者,一定是他认为最强的。泰的王者之血用的差不多了,他需要新的血源。最好那位新王者能亲自找上门来。 泰把那封信放到一边。 “我知道了。你们就留下来吧。让克罗莱尔帮你们安排一下,空着的客房,倒是有很多。”泰这么说着,看向克罗莱尔。他迎着泰的目光,会意地点点头。 薇安听到泰这么说,眼睛亮了,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她拉过春雪的手,不住地小声念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春雪看上去也像松了一口气,她朝泰望去,那双沉静的眼睛正看着她。 确实是挺好的。 泰看到春雪在他的注视下红了脸,勾起嘴角笑了。 ******** 苏莱特有一个小秘密,她从来没有对她的哥哥们透露过。她发现了自己有个特别的能力:能操控别人的行为,但是必须要盯住对方的眼睛。 她无意中发现这件事是在她5岁的时候,她的保姆总是给她穿那双她最不喜欢的夹脚的鞋子。那天早上,保姆再次拿来这双鞋到她房间。她看着保姆的眼睛。“姆妈。”她这样叫了一声。保姆与她对视。 “我不要穿这双鞋。”她这么说。 保姆平日里是个很固执的老太太,她正要开口反驳苏莱特,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定定地看着苏莱特大大的眼睛,嘴巴嗫嚅了几下,转身离去,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另外一双鞋。 苏莱特当时也觉得有点惊讶。她不知道保姆为什么和平时不一样。这件事以后,她的保姆还是那副固执的样子。 后来,她渐渐发现了自己的这个能力,她能操纵人的行为。只要她专注地看着要说话的那个人,下达指令,那个人就会身不由己地照做。 她曾经偷偷溜到厨房去偷吃糖果,在被发现之后,告诉那个人要给她保密,于是那人就乖乖听话。 她还多次用她的能力向泰的贴身仆从问出他的行踪。那些死忠于泰的属下,在她的目光下,都会乖乖就范,说出她想要的答案。这样,她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溜出去,看望被封印而沉睡的克罗莱尔。 在克罗莱尔从沉睡中醒来被关禁闭的那段日子,她也是这样找厨师、仆人和守门人问话,问出了泰对克罗莱尔做的那些事。 可惜她没办法对自己下达指令。 失眠的时候,她曾经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眼睛,让自己快点入睡,不要做噩梦。让她沮丧的是,这一点用也没有,她还是睡不着,那些梦魇一如既往地纠缠着她,直到克罗莱尔再次苏醒,回到她身边。 她是不是个魔鬼? 苏莱特心里有点惴惴不安,她从书上看到过可以让人失去自控力的魔鬼,也是有一双厉害的眼睛,书中将这种魔鬼归为恶鬼类别,通常都是残暴无人性的坏蛋。 她从来没做过坏事,只是偷吃糖果和探听一些真话,应该没关系吧? 苏莱特曾经也想把自己的这个能力告诉她的两个哥哥,但是又怕被他们当成怪物。他们会不会因此不那么爱她?她承认自己很贪心,不想失去他们的爱。 最终,苏莱特还是决定,小心地藏起那个真实的自己,就让这个能力永远成为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好了。 春天的脚步姗姗来迟,边境迎来了一年中最美的季节。远处山顶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山腰的的野花已经开遍,五颜六色煞是好看。苏莱特在这个春天迎来了新的学期,也迎来了一位新魔法老师。 他是一位黑巫师,名字只有一个字,叫做蓟。 蓟看上去很年轻,却生着一头茂密的银色短发,看上去很精神。他有一双细长的眼睛,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肤色很白,个子高高的。这样一个人完全颠覆了苏莱特对巫师的的印象,她还以为巫师都是一身黑袍,带着尖尖的巫师帽,出门骑着扫帚,就像故事书里面画的。后来,当她知道家里的那位新房客也是黑巫师的时候,她更肯定了那句话:“尽信书等于无书”。 苏莱特班上的同学都很喜欢他。这是学校里面第一位黑巫师老师。之前的魔法老师是一位堕天使,只会把书本上的东西转述给他们听,用书本上的写的配料来演示一些基本的魔法,在孩子们眼中,那更像是早就猜到谜底的魔术。 蓟不一样。 他的课从来不照本宣科,而是看到什么讲什么。他会撒一些药粉,让教室里面的花跟着音乐跳舞;也会拿一株玉米放进帽子,然后让整个教室被焦糖爆米花填满;更别提那些吃了可以发出逼真动物叫声的糖果,教室简直变成了动物园。 苏莱特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了这样一位有趣的魔法老师。 在蓟说起要找一位成绩最好的同学来担任魔法课代表并且传授这个人自己的独门法术的时候,苏莱特很心动。蓟说,他会安排一次魔法考试,然后选出这个人。苏莱特决定全力以赴。 第三十四章 令人满意的新王者 午夜,镜宫,一条黑猫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映入重重镜面,向前奔跑,仿佛有成千上万只黑猫,一起奔向同一个方向。它穿过满是水晶镜面的宫殿,身影没入厚厚的幕帘,脚步慢下来,张望了一阵,直到看见王座上的那个人。 黑猫走到王座旁边,探头嗅了嗅,然后纵身轻巧地落到了他的膝头,抬起头看着这位魔君之王。 方才,路西法正拨开脖子旁边的长发,打量着那道伤痕。他每天都要花很长时间去做这件事。 他已经自行用法术疗愈伤口,只是还能看出淡淡的痕迹。而在他心中,这伤口无法被疗愈,也永远不会消失,它仍在不断地延展、裂开,变成一道沟壑,将他与泰分离开。他在这头,泰在沟壑的那头,他们渐行渐远,一道离去的,还有他对泰最后的隐忍与让步。 路西法抬起手抚摸膝头的黑猫,开口道:“那件事,我允许了。你知道我的底线是什么。” 黑猫用那双琉璃般通透的大眼睛与他对视了一阵,发出了喵呜的一声轻叫,它跳下他的膝头,旋即变成了一个貌美的少女,她开心地笑着,一把抱住了路西法的一只胳膊。 “您终于答应了,真是太感谢了,主上大人我爱您!”她像只猫一样用脸蹭着路西法的肩膀,撒娇。 “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路西法用另外一只手解开她的缠绕,嗔怪着。 “我的灵魂都卖给您了,您对我还不了解吗?我等您的允许,已经等了900多年,没有您这句话,我什么都做不了。”女孩停止撒娇,有点感伤地吸了吸鼻子。 “记得连带我那一份一起,给他一个教训。” 路西法这么说着,拉过自己肩膀后的长发,去遮那道伤痕,却被女孩看到了。 “啊,这就是他弄伤的?好疼。” 女孩咬着手指头,皱眉看向路西法的眼睛,露出心疼的表情,然后,举起这只手,作出发誓的手势来:“我保证解除火种的封印,保证让他付出代价,保证不会杀死他,还有什么要我保证的吗?”女孩冲路西法眨了眨眼睛。 “解放他的心魔。”路西法想了想,加了一句。这样剧本才精彩,路西法笑了。 “好的。”女孩觉得浑身有点冷,她会意地点头。 “要让他活着,他可是我最疼爱的属下。”路西法不放心,又嘱咐一遍。 “他那么不听话,您还这么爱护他......不过,请放心,我不会让他死去。人死了,还怎么能感受到痛苦呢?” 女孩的眼中露出怨毒的光芒。 “你说的对,玫瑰,你将是我见过的,史上最好的一位王者。” “谢谢您的夸奖,我都不好意思了。”女孩吐吐舌头,“那我就去做事了。” 她朝路西法挥了下手,又变回那只黑猫,轻巧地跳跃着,窜出了幕帘。 路西法放心地闭上了眼睛,他所扶持的这位新王者,已经隐忍了900多年,她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证明自己的实力。他只要偶尔露个面,然后坐等好消息就行了,路西法这样想着,闭上眼睛,打算小睡一会儿。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又响起那个低低啜泣的哭声,把他带回到九百一十六年前那天。 那是他被荼蘼从异界“请”出去不久的一天。他刚刚洗过一个澡,正裹着浴袍,用柔软的毛巾吸头发上的水。 一阵凄厉的猫叫声突然从幕帘后面响起,这声音就好像是用尖利的石头反复划割玻璃表面,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怎么回事?”路西法皱起眉头,隔着帘子问外面的桑扬沙。 “主上大人,宫里逮到一只黑猫。真是不吉利,我赶紧把它扔出去。”桑扬沙的声音隔着幕帘响起来。 “哪里来的黑猫?拿给我看看。” 路西法觉得很奇怪。他所在的镜宫是地狱最清净的地方,除了他的座驾,别说猫了,连蚊子都没有一只。 桑扬沙只好拎着猫的后脖子,出现在路西法面前。这只猫混身都湿透了,像落汤鸡一样,而他镜宫这里,并没有下雨。路西法一眼就认出这是杜松房里的那只黑猫。杜松叫它玫瑰。 “行了,你松手吧。”路西法这么说了一句。 “主上大人,一松手,猫可就跑了,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桑扬沙不放心地说。 “啰嗦。” 路西法嫌他烦,干脆一把接过来,两只手抱起那只猫。 出乎桑扬沙意料之外的是,这只猫好像认识路西法,不闹也不叫,就那么让他抱在手上。 “行了,你下去吧。让他们都出去,我一个人清净清净。”路西法两只眼睛看着这只猫,吩咐道。 没想到,他还喜欢猫。 桑扬沙这么想着,赶紧退到外面,招呼所有人离开镜宫。 等四下都安静了,路西法才把猫放在王座上,开始用手上半干的毛巾给猫擦毛。一边擦,一边问: “你从异界来?” 猫咪的身体在发抖,它可怜巴巴的收拢着耳朵,将身体缩成一团。 “出什么事了吗?荼蘼把你赶出来了?”路西法又问。 听到荼蘼的名字,黑猫呜咽了一声,眼睛里流出泪来。 “小可怜,杜松之前是那么爱你。” 路西法叹了口气。他将脏毛巾丢到一边,转身准备离开这里。 “你就留在这儿吧。我去睡一会儿,你要乖,不能吵我睡觉,不然我就把你丢出去。”路西法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看它似乎听懂了,便迈步进到卧房,倒头睡去。 路西法确实是被吵醒的,还被打了一巴掌。 他听见枕边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一边哭一边叫着:“不要,不要啊!”然后脸上就挨了她一巴掌,路西法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这女孩就睡在他旁边,看上去还是个少女,她紧张地抓着他的被子,用两只腿夹着,睡得不太安稳,眼球转得很快,显然是在做梦。她有一头紫色的头发,如今睡了,再不漂浮跳舞,这头发的颜色,这眉眼...... 路西法于是起身去寻那只黑猫,里里外外找不见。他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 他把手放在女孩的额头上,蓝色的微光轻轻抚平了她眉心的紧张。给她盖好被子之后,路西法再次睡去。 当路西法醒来的时候,女孩正坐在床边,盘着腿看着他,一脸心事重重。 “玫瑰?”路西法冲她叫着那只猫的名字。 女孩点点头。 路西法坐起来,盯着她的脸,笑问: “你是——荼蘼和杜松的孩子?” 玫瑰咬着手指头,过了一会儿才说:“杜松是妈妈,荼蘼是爸爸,妈妈说爸爸脾气不好,所以让我先做一只猫......” 路西法听了不由得吃惊,不过,那对忽男忽女的王者,也没什么事做不出来的吧,他心想。 “怎么想起来找我了?你的妈妈,哦,不,是你爸爸,把我从异界赶出来了。”路西法歪头看她。 一问起这个,玫瑰哭起来了。她不敢放开哭,只有捂着嘴发出低低的啜泣,听上去分外哀婉,眼泪一串串止不住地掉落,啪嗒啪嗒打在床单上。 路西法没有打扰她,就默默地看着她这样哭,直到她的情绪平复下来。 “荼蘼也死了,那个魔王,砍了她的头。”她说到魔王的时候,眼里射出仇恨的光芒。 那个魔王,路西法知道她指的是泰。原来泰也有狠辣的一面,一个活口都不留下。路西法正想着,玫瑰说出了那个原因。 “他用荼蘼的血封印了那个女孩,我只看到这里就跑了。我太害怕了。”玫瑰说着,又开始掉眼泪。 原来是这样啊。 路西法明白了,他有点后悔当初就那么轻易地离开了异界。 路西法想,这件事如果还原,应该是这样才对:荼蘼不想活了,她也不想让路西法如愿得到火种,所以就送了泰一个人情。 真没想到荼蘼竟然有这样刚烈的一面。路西法本来还盼着那对眷侣回来共商大计,看来这事又泡汤了。 “想不想以后再回到异界,做黑巫师的王者?”路西法这样开口问玫瑰。 玫瑰停止了哭泣。 “可我什么都没有了。”她喃喃地说,显得很可怜。 是啊,她现在是孤儿了。羽翼尚未丰满,伯爵肯定容不下她。她是这么想的吧,路西法想。 他靠近她,伸出手去,将手指插进她舞动的紫色头发里,捧起这张和与杜松、荼蘼相似的脸,看向她眼底。 “不对,你还有我。只要你答应把灵魂出卖给我,听我的话,我就扶你上位。”他用充满诱惑的声音这么说。 玫瑰对视他闪着星辰之光的眼睛,这世界上,也只有他是她的倚靠,她别无他选。 把灵魂卖给路西法,从此,做他忠心的仆人,即便你贵为异界的黑巫师王者。 这个曾经的设想,终于成为现实。 九百一十六年过去了,他一直没有走这步棋,他不想和泰撕破脸。 事已至此,路西法已经不再犹豫。他与泰的相处,或许可以换另外一种方式,那一定是让这位魔君之王更满意、更舒适的相处方式。 此刻,路西法靠在他宽大温暖的王座上,开始享受令他安心的小憩。 第三十五章 露台上的对话 又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小白推着克罗莱尔的轮椅,带他到城堡的露台上晒太阳。 最近小白又成长了很多。自从薇安住进城堡,泰加强了城堡的守备力量,调来了一支堕天使守备队,日夜轮替在城堡的周围。这些堕天使都是和泰出生入死过的人,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小白很崇拜英雄,自打这支守备队出现,他就跃跃欲试,想要和人家切磋剑法。 换岗下来的战士们会在院子里面操练,一开始,小白就只是看着。后来他也手痒痒,想去和他们过招。人家不理他,他就展露出自己的白翅膀,主动给他们当靶子。“看,我可是天使,是不是看着我就来气,来呀,来打我呀!” 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逗那些脾气火爆的堕天使,终于惹得“众怒”,成为大家群起而攻之的目标。渐渐地,他和守备军“打成了一片”,他的剑术进步得很快。 “他们真帅,是真正的男子汉。”小白不止一次这么和克罗莱尔说过,两只眼睛闪着崇拜的光芒。克罗莱尔忍住没问他,是不是也想加入堕天使的军队,上阵杀敌。那等于就成了他克罗莱尔的敌人。不过,克罗莱尔已经猜到了,答案是肯定的,他还是别自找没趣了。幸好小白从来没有给他出过难题,提出这个要求。小白还是一心一意地陪伴在他身边,做他最贴心的小跟班。 这个春日的午后,他们正在晒太阳,看到了换岗下来的队员正在院子里练习对战。克罗莱尔知道,小白又呆不住了。 “你去和他们玩吧。我自己呆着就行。”克罗莱尔这样说了一句,正说中了小白的心事。他感激地点点头,从露台上直接飞下去。 “我来啦,让我加入你们吧!”听得出来他实在是很开心。 克罗莱尔在太阳下面伸了一个懒腰,好久没有这么悠闲了。就像泰说的,路西法这个招数就是让他老实呆着,他不想偷懒都不行。趁着这段时间,他正好可以好好想想下步要怎么办。 他的肉身不知道被泰藏到了什么地方,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泰是妥善地在保管,而没有真像他说的给埋在土里被虫咬。如果肉体腐坏,他的灵也将不能久活,那么,他就只有直面死亡这一条路了。泰如果真想杀了拉斐尔的话,应该早就动手了。可是泰没有。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拉斐尔认为自己有必要再好好和泰谈谈。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进克罗莱尔的耳朵,克罗莱尔循着这笑声,仰头将目光锁定在泰房间的窗边。他看见春雪正站在窗前,半眯着眼睛,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泰在她身后用双臂环抱着她的腰,正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 风之天使,耳朵就是太好使。 克罗莱尔不仅看到这一幕,还清楚地听到泰说的每一个字。这些情话真是让人感动,克罗莱尔都情不自禁地要掬一把泪。看来,地狱的生活也实在是无聊,泰已经把怎么能让情话变得更绝妙动听,让女人一箭穿心、乖乖就范当成了消遣。 堕天之前,泰不是这个样子的,拉斐尔在天界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的桃色新闻,在苏莱特之前,他的女朋友是他那把长剑。 苏莱特,应该是他的初恋吧,所以才如此刻骨铭心。 克罗莱尔这么想着,看到泰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对上了克罗莱尔的。他用眼神对克罗莱尔说再见,然后一边缓缓拉上窗帘,一边低头去吻他怀里的女人。 真的有这么欲求不满吗...... 克罗莱尔干笑了一声,收回目光。 “我可以坐在您的旁边吗?”薇安的声音从克罗莱尔身后响起。 克罗莱尔回过头,看她站在露台门口不远处,正诚恳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当然,请坐。”克罗莱尔礼貌地这样说。 “魔王叫走了我的女官春雪,我还以为他们来这边晒太阳了。”薇安优雅地坐下来,这样说。 他们确实在一起,不过应该没时间晒太阳,正忙着呢。 克罗莱尔心里这么想着,没想到,薇安好像听到了他的这番话一样,盯着他看。 克罗莱尔看回去,薇安才发觉自己有些失礼。她收回目光,轻轻对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然后,她解释着:“我也是一位黑巫师,实际上我的专长是可以听到人的心声。刚刚,我听到了您心里想的话。”她微微有点脸红,又充满歉意地补充道:“我不是故意的,真抱歉。” “不必道歉。”克罗莱尔笑了笑,“那你应该觉得很吵吧,被这么多声音包围,无法拒绝也无法选择。”实际上,他的耳朵这么灵,也有类似的困扰。 没想到薇安的脸更红了。她睁大眼睛看着克罗莱尔,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说。”她惊叹克罗莱尔一下子就说到了她心坎上,薇安觉得高兴。 “我从来没有指望有人能体谅这件事。他们都不懂这种困扰。我知道先王杜松也有这个能力,但是她是王者,高高在上。我不是,大家都躲着我,怕我听到了他们的秘密......” 说到这儿,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换上一副愁容。 “现在,异界的人更是想要杀了我。”她摇摇头,似乎想拼命甩掉这注定逃亡的命运。 “你怎么知道是异界的人要杀你?”克罗莱尔问起。 “是新王派来的人。黑巫师必须无条件服从王的指令,我却是那个叛逃者。”薇安对他说,脸上带着伤感,“新王杀了我的生父,同时把赐死我的指令带到了养父的府邸。” “可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要活下去。”薇安话峰一转,不甘心地说着。“只有活着,才能报仇。” 克罗莱尔看到她眼中闪动着仇恨的火光,这一点都不像刚才那个持重矜持的薇安,而像是变了一个人,充满斗志。 “我知道您的事,您因为那件事现在还无法站起来。”薇安突然这样说。 克罗莱尔看着她没接她的话。这个女子并不简单,她是有备而来。 恐怕她不仅仅知道了克罗莱尔的真实身份,也知道苏莱特被封印的事。 克罗莱尔忽然有点佩服她。面对不公的命运,她选择主动出击。她之前曾经向桑扬沙表示过她对泰的好感,那时候克罗莱尔就在当场。而现在,她已经把目标转向克罗莱尔了。 “魔王大人我指望不上,他似乎只对春雪感兴趣。我请求您的庇佑,我也会帮您完成您的使命。”薇安说完,用聪慧的眼睛看着克罗莱尔。 就在这时候,解围的人来了。 伴着一阵欢快的笑声,他的天使出现在露台外的走廊,她一边叫着克罗莱尔的名字一边跑过来揽住了他的脖子。 她开心地笑着,自豪地对克罗莱尔说: “我今天魔法考试得了第一名。” 克罗莱尔听了这个消息很高兴。他知道苏莱特为了这次考试准备了很长时间。 “我也要谢谢薇安姐姐,她给了我很大帮助。”苏莱特冲对面坐着的薇安甜甜笑着说。 前两天,她一放学回来就拉着薇安跑去图书馆温习魔法书。薇安帮她整理了考试的要点,那些知识点大部分都考到了。在苏莱特心里,薇安是大功臣。 薇安听到苏莱特谢她,忙摇了摇头,客气地说:“没什么,你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都可以来问我。” 苏莱特将头点成了鸡啄米,她开始喜欢上这位和善的黑巫师房客了。 第三十六章 蓟的独门法术 次日课间时间,苏莱特被魔法老师蓟叫到了他自己的办公室。 这个学校不大,通常都是很多老师共用一间办公室的。但是,没有老师愿意与一位黑巫师共处一室,黑巫师的名声不好。 实际上老师们对于学校招聘黑巫师颇有微词,只是不敢公开抗议,因为他们听说,就连他们的王路西法都和黑巫师关系好得不得了。 蓟对于同事的疏远并不在意,他倒乐于享受校长的待遇——独占一间宽敞的办公室。 苏莱特跟着蓟进了办公室,看这位年轻的黑巫师在办公桌后面坐下。她自己也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她知道,老师要和她说课代表的事了。 蓟面带微笑地看了看她,然后拿起桌子上那张苏莱特的满分答卷。 “家里有人是黑巫师吗?”蓟的眼睛看着这张卷子,问她。 薇安应该不算家里人吧?苏莱特这么想着,回答了没有。 “那确实是不容易。你学的很好,老师要表扬你了。”蓟放下答卷,两只手肘架在桌上,十指交叉相握,支着下巴,细长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苏莱特。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魔法课代表了。我说过,会给她奖励,就是我独门的法术。是不是很期待?” 苏莱特双手扶着座椅身子往前坐了坐,一阵点头,脸上露出渴盼的神色。 “真是可爱的孩子。”蓟和蔼地笑着,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桌斗里拿出了一只透明的小瓶子。 他把瓶子举起来,苏莱特看到里面装着一颗粉红色珠子,可以被她一只手握住的大小,晶莹剔透,闪着荧光。 “就是这个,可以看到过去的魔法丸,还能看到前世哦。” “可以看到前世?”苏莱特重复着着这几个字。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种族都有漫长的生命,上千年甚至上万年,这么长的时间,谁记得住那么多往事呢?但是那些事其实并没有消失,它们仍然存在于大脑中,只是想不起来了。还有的人,虽然年纪不大,却可能有很多次转世,那前世发生了什么,如果没有这个魔法的帮助,也是想不起来的。”蓟说完,问苏莱特:“你今年几岁了?” 苏莱特想了想,才回答道:“应该是916岁了。” 蓟听到这个答案惊讶地挑起眉头来。“真是没看出来。” 他又笑起来。 “那我觉得你挺需要这个。你可以试一试,看看能看到什么有趣的事。这是只有课代表才能收到的礼物哦。” 蓟的眼睛捕捉到苏莱特的情绪,她确实对这个魔法充满了兴趣,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那些被隐瞒的往事,你的身份,都将真相大白,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他心中默默这样说道。 他将那个透明的小瓶子交到苏莱特的手上,嘱咐她,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因为魔法丸只有这一个。 最后,他教会了苏莱特魔法丸的使用方法,送她返回教室。 苏莱特一直对自己的年龄耿耿于怀。她今年916岁。菲尔的奶奶年纪是550岁,艾丽斯的爷爷的爷爷也才800多岁,虽然他们都很年轻,看上去也就像中年人,但辈份还是摆在那儿呀。 泰从来不说关于她年龄的事,如果不是那次宴会上的真心话,她还一直以为自己六岁。鬼族的六岁,虽然不像人类那样是个稚童,总还是一个半大不大的尴尬年纪,难道她就停留在这个年纪一直910年吗?为什么她完全没有910年的记忆呢? 一直到现在,泰也不打算提起关于她年龄的事。虽然她绕着圈子问过他,都被他顾左右而言他,转移了话题。 泰不想说这件事。 苏莱特习惯了察言观色,她于是不再烦他。 她很庆幸终于有机会可以知道过去都发生过什么。于是,在这天晚饭后,她借口说有好多作业,匆匆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苏莱特关好了房门,上了锁,坐在床边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才拿出那颗漂亮的魔法丸。 就在这时候,她的房门被敲响了。 “谁?”苏莱特连忙双手揣兜,问道。 “小姐,洗澡水放好了。”是她熟悉的保姆的声音。 她把这事忘了。 “先让薇安她们用吧,我要等一会儿。”苏莱特说完,突然想起她的保姆是那么固执的一个人,于是跑去开了房门,站在门口。她牢牢盯住保姆的眼睛,专注地看了一会儿才开口:“去忙别的吧,姆妈,我已经洗好了。” “......好的。” 老人家木讷地咕哝了一句,转身离开。 苏莱特满意地点点头,露出个淘气的笑容,哼着歌扭回身进屋,关门落锁。 不远处,小白大气不敢喘地贴在拐角的墙边,舒了一口气。 他本来要推着克罗莱尔去户外散步,想起忘记拿主人的外套,便上来去他房间取,正好撞上苏莱特专注地看着保姆的眼睛,使用她的能力。 幸好他机灵,连忙闪回身躲起来。再探头出来看的时候,保姆已经像中了邪一样,两眼发直地离开。 没想到,苏莱特还有这种能力,他觉得这件事应该和克罗莱尔说一声才对。他打定主意,拿了衣服去找他的主人。 第三十七章 恸哭 再次坐回到床边,苏莱特做了一个深呼吸,从衣兜里掏出了那枚晶莹剔透的粉红色珠子。 她郑重地双手捧着它,目不转睛地看着它放出盈盈光泽,感觉呼吸都有点困难。 过去的910年都发生过什么?她是不是有前世?如果有,前世的她是什么样子?有没有也遇到了泰和克罗莱尔? 她带着这些疑问,盯着手心里的宝珠,轻轻念起了蓟教给她的那个咒语。 这仅有六个字的咒语对她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她不明白其中的寓意,却怀着崇敬的心,逐字吐出它的正确发音,反复不停,直到最后看到一束光从魔珠中飞出来,直冲进苏莱特的眉心。 苏莱特感觉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推了一下,四肢不由自主地轻轻飘浮起来,然后是整个身体。周围突然涌现出数不清的黑色羽毛,随她一起飞到了另外一个时空。 紧接着来了一股疾风,裹挟着那些黑色的羽毛,将她的身体吹得在空中翻滚起来,她好像也化身成了其中一片轻飘飘的羽毛,随着这风,飞向了远方的亮光。 她降落的时间是个白天,她发现还是身在地狱的边境,因为她看到了遥远的那座山,那应该是泰的城堡所在的地方,只是这时候山上还什么都没有。 她不知道这是在多远的过去。苏莱特有点失落,原来她兜兜转转一直就在这一小片天地生活。克罗莱尔曾说过她是他们的小天使。她还曾因此设想她可能真是个落难的天使,原来这其实只是一个比喻而已。 苏莱特感觉肩头被人拍了拍,回过头,她便看见了海伦娜的脸。 “发什么愣呢,苏莱特,我都叫了你好几遍了。”海伦娜嗔怪地对她说。 苏莱特听到自己这个身体发出了笑声,同时伸出胳膊亲昵地挽住海伦娜的手臂,两个人一起往不远的那个小村庄走。 她可以感受到这个身体对海伦娜的触摸,能听到这个身体说的每一句话,说话的声音是那么熟悉,和她的一样。 她就在这副身体里面,能自由地思考,却无法控制这身体的行动。苏莱特有点困惑,直到这天晚上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长大以后的那张脸。 她似乎有点明白了。 苏莱特跟着这身体上了战场,看她一路奋勇向前,手中挥舞着一根长棍,去营救那些陷入包围的人,不论敌我,一视同仁。 如果救的是个敌人,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就会对她的战友们催眠,让他们放了那个可怜的敌人。这招屡试不爽,战友们不会记得自己都做了什么,他们还以为,陷入他们包围圈的那个人早就成了刀下鬼。 原来,上一世她也有这个能力,她是这么使用的。苏莱特唏嘘。 终于,苏莱特在战场上看到了泰。他身披战甲,威风凛凛,飞扬的浓密长发之下是六只雪白的翅膀。苏莱特能感受到这副身体看到泰的那一刻所有的紧张和忐忑。他们就像海伦娜曾经说的那样,经常在战场上相遇,然后就“凑巧”地对战,然后再一起消失不见。 他们结伴去没有战争的远方,有时候是山顶,有时候是海边,或者是沙漠,手牵着手,默契地静静坐着,欣赏一次又一次壮美的日落。 “我们结婚吧。” 那天,两个人几乎同时说出这句话。 他们相视一笑,苏莱特感受到她把头靠在泰的身侧,泰张开怀抱揽住她的肩。 这个时候的泰,模样和堕天以后没有变化,却从来不见他摆出冰冷的脸孔,他整个人让人感觉温暖又踏实。 苏莱特经历着自己前世的一幕幕,仿佛在看着别人的故事,那是泰和他未婚妻的故事。直到最后,那些切肤之痛将她拉进残酷的现实,提醒她,她不是旁观者,她就是苦难的女主角。 她多么想在那些痛苦来临之前结束这个长长的梦,返回城堡她自己的床边,可是却不能。 数不清的手拉扯着她的身体,她想呼救却被扼住了喉咙,冰冷的剑刺穿了她的身体,避开了她的要害,却是透彻心扉的疼。她被拖进了军营,然后开始遭受没日没夜的非人虐待。 他们惧怕她的注视,一早就用布带绑住她的眼睛,再把她钉上十字架,从此,即使再疼她也无法蜷缩起身体。 很快她就再也听不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也再也不用担心看到不想看的东西,一碗冰冷苦涩的药水让她远离了这些烦恼。 苏莱特拼命想要逃离这副已经残缺不全的肉体,她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四下寂静无声,只有不知道何时会突然降临的、让人窒息的疼痛。这噩梦太过真实,胜过她之前经历过的所有梦魇。 苏莱特想哭喊,却发不出声音,在这绝望中,她只求死亡的解脱。然而,冥冥中她却感受到这副身体仍然在顽强地坚持,无声地抵抗着即将到来的命运,那个苏莱特仍然在心底呐喊着泰过去的名字,直到最后一丝气息离她远去。 紧接下来苏莱特被一双无声的手带离,再次坠入那打着旋儿的疾风中,与那些黑色的羽毛一起开始了新的旅行。 她感觉有雨落下来,淋湿了她的脸和全身,可是她却睁不开眼睛。 后面的时光仿佛被人按下了快进键,她看到了克罗莱尔的笑脸,然后是泰的,他们俯视着她逗她笑。 她开始学走路,她会念他们的名字,他们送她上学,泰给了她一个拥吻,她看到了他黑色的翅膀...... 然后一切从头再来,再一遍,再一遍,再一遍,再一遍...... 无休止的快进让她晕眩,她无助地闭上眼睛,无法抑制地淌下眼泪,止不住地大哭。 求求你,停下来,停下来! 她这样哭喊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感觉身体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切终于停下来了。 “苏莱特......”这个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如同一道救赎的光芒,那么温暖。 苏莱特揉了揉眼睛,她的脸上都是泪水。她抬起头看向这个人,这张脸和前世看到的泰的脸相重叠,他和那个泰有同样的眉眼、同样的脸庞、同样高挺的鼻梁和坚毅的下巴,而他的头发是棕褐色的。他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他的轮椅后面,站着小白。 苏莱特伸出双手紧紧拥抱克罗莱尔,就像溺水垂死的人终于发现了救命的浮木,再也不撒手。她将头埋进他前襟的衣服里,放心地恸哭。 第三十八章 泰的安抚 苏莱特的哭声,在静谧的夜晚传得很远。 泰披了衣服迅速赶到苏莱特的住处,仆人已经在门口恭迎。薇安和春雪也出现在走廊的另外一头。泰在门口对仆人嘱咐了几句,看了一眼往这边走的薇安,转身进了苏莱特的房间,关了门。 薇安示意春雪,两个人停下脚步。她看到这个仆人小跑着来到她俩近前。 “非常抱歉,惊扰了小姐的休息。魔王大人请您回房间,他会处理好接下来的事。”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是委婉的拒绝。泰其实是不希望她打扰到他的家人才对。 薇安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微笑。 “好,我们这就回去。”说着,看向春雪。 春雪点点头,两个人于是回头,往自己房间走去。 苏莱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缩在克罗莱尔的怀里,满脸都是泪水,眼睛红肿得像是两只桃子,脸都哭得皱在了一起。泰走进来的时候,她正因为呛到眼泪而剧烈地咳起来,整张小脸涨得通红。克罗莱尔给她拍着后背,小白拿着一块柔软的手帕,跪到克罗莱尔身边,正要给她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 苏莱特看到小白靠近,陡然发出惊恐的尖叫,小白让她想起了那些折磨她的天使。她一边将小白的手往外推,一边往克罗莱尔怀里躲,哭的更凶了。 泰皱起眉头。他几步跨过来,把小白拉起拎到一边去,然后弯下腰,向苏莱特伸出双手。 “你先出去吧。”克罗莱尔对小白这样说。小白觉得委屈,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苏莱特,来我这里。”泰这么说着,双手放到她胳膊下面,将她抱离了克罗莱尔的怀抱。 他在床边坐下,把她放在腿上,掏出口袋里随时为她准备的手帕,仔细去擦她的脸。 苏莱特在听到泰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哭声弱下来,现在终于变成了不住的抽噎。 “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泰轻声安慰,瞟了克罗莱尔一眼,然后把目光放回到她的脸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泰很想知道,但是又不能急于问她,她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 “很疼......”苏莱特用颤抖的声音说了两个字,缩着肩膀,用手抱紧自己,瑟瑟发抖。 “哪里疼?”泰紧张起来,苏莱特很少生病,不知道是不是得益于体内的火种。这还是泰第一次听她说不舒服。 “那些天使,他们把我钉在十字架上......”苏莱特的这句话,仿若一个晴天霹雳,在泰的头顶划过,他的脸上失去血色。 “我想,恐怕和这个有关。”克罗莱尔忽然说话了。他抬起一只手,手上捏着一颗粉红色的珠子。“这是黑巫师的魔法。” 泰的身体变得僵直,他死死地盯着那枚珠子,尽量让语气不那么可怕,问苏莱特:“告诉我,这珠子哪儿来的?” 苏莱特坐在泰的腿上,感觉到了泰身体的紧张,他扶着她的那只手,现在正牢牢地钳住她的一只胳膊,让她动弹不得。 方才还充满了关切和温暖的那张脸,现在却只剩满脸冰霜。他又变回了那个令人害怕的大魔王。 “是......魔法老师给我的,可以看到过去和前世的魔法......”苏莱特怯怯地回答,偷偷查看他的反应。她看到他的目光从那颗珠子转移到她脸上。 那道严厉的目光,苏莱特的眼神一碰上就赶快躲开,小心脏开始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她求救似的看向克罗莱尔,而克罗莱尔没有说话,也不表态,他只是静默地看着他们两个,等待着泰接下来的反应。 “所以,我不告诉你的,你就去求你的魔法老师帮忙了?那么,你的前世和你的过去,可否还令你满意?”泰这么问着,松开钳制着她的手,慢慢将她蓬乱的发丝捋顺,就这样一边做着这件事,一边等待她的回答。 苏莱特做了一个深呼吸。 “其实,我还有一个地方不明白。”她从嘴里挤出这句话。 竟然不怕死,还有心情提问题。 泰觉得血压又上来了。他呵呵一笑。 “你说。” 苏莱特有点怕他,但是她已经看到了前世,知道了与泰的羁绊,泰不会为难她。况且克罗莱尔也在,苏莱特决定,不如就借这次机会把她心中所有的疑问都弄清楚。 苏莱特鼓足勇气抬起头,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也一直看着她,才问:“为什么我每七年就必须重新成长一次?” 这双美丽的大眼睛充满魔力,让泰无法挪开目光。听到她的提问,他突然感觉不对劲,发现被她胁迫的时候已经无法抽身。 她的眼神透露出她是故意的,这显然不是她第一次使用这个能力,但是用在泰的身上,是她第一次勇敢的尝试。她就那么胸有成竹地等待着,带着点自得和挑衅,等着听他的实话。 “你......”泰已经无法控制自己,那个答案马上就要从嘴边溜出来。 忽然,苏莱特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从她身后伸过来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苏莱特,你这样做,真的不怕他生气吗。”是克罗莱尔的声音。 “他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你快放开我。”苏莱特拉下来他的手,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泰已经从床边站起身,顺带抓住她后腰的衣服,直接把她提起带走。 “我回房间了,今天开始她晚上跟着我。”泰说了一句。 克罗莱尔看着泰一只手提着苏莱特,像是一只鹰抓着一只兔子,大步走出门去。他还来不及给她求情。其实他也挺好奇,泰要怎么处理这件事。还差一点,她就知道全部真相了。泰为了保护她而做的那些努力,正付诸东流。倘若真有一天封印解开,泰要如何面对这段全新的关系? 被苏莱特的哭声惊动的仆人们还留在城堡的走廊以便随时听候差遣。他们眼睁睁看着泰板着脸,拎着苏莱特回了房间,响亮地关了房门,空留他们在原地面面相觑。 还好这段路不算太长,苏莱特快被晃吐了,被放到床上的时候还在犯恶心。他看在眼里,到床头给她倒了一杯水,给她喝下去。 “胆子还挺肥,翅膀硬了是吧?”泰一想到她刚才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以前经常这么干?还说我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 “对不起。”苏莱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空杯子,好像在和杯子道歉。泰张了张嘴,最后作罢。她这个样子让泰不忍再说她。 他拉过镜墙前面的那把椅子,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与她相对,看了一会儿这个自找麻烦的小家伙。她刚才哭泣的样子令他心碎。 “那些人,我已经让他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泰对她说。 既然她已经亲历了那些往事,就把他善后的事告诉她吧,虽然他过去对苏莱特说过,但是面前的这个,还是第一次说。 “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十分痛快。”泰笑起来。这笑容,苏莱特在上一世经常看到,泰笑起来像个大男孩。 “我希望,这一世你能够无忧无虑地生活。这也是为什么你会每七年重新成长一次的原因。”泰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温情。 “我不太明白......”说实话,苏莱特除了听懂了泰希望她快乐之外,还是没听懂那个原因。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泰伸出手去,把手放在她头顶。 一般长辈都是说这样的话来敷衍晚辈的。 “可我不是每七年就重新成长一次吗?怎么长大?”苏莱特听出来她又被泰绕进去了。 “其实你就是不想告诉我那个原因。” “不早了,该睡了,今天我给你讲个吸血鬼大战狼人的睡前故事怎么样?” “......” 许是这个晚上哭得累了,苏莱特听泰扯了一会儿吸血鬼和狼人,竟然就真睡着了。泰将她抱过来,像她幼时那样放在怀里轻轻拍着,站起身来去找克罗莱尔给她驱梦。 第三十九章 禁足 苏莱特一觉醒来已是大天亮。 她发现身在泰的卧房,而昨天那个给她讲恐怖睡前故事的坏人,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没有人叫她起床,看来今天上学要迟到了,她想起今天早上第一堂课就是魔法课,而作为课代表,她要为老师准备教具。 苏莱特连忙穿上鞋子冲出房间,奔向盥洗室,胡乱洗漱了一番,然后回到自己房间随便抓了一身衣服换好,拿起书包,过餐厅而不入,直接冲向城堡院子。 院子里除了守备军人站岗,一个人影都没有,更别提家里的那辆龙车。 以往,即便是她赶不上校车,家里的龙车也会一直等她,以最快的速度将她送到学校。 苏莱特在院子里绕了一大圈,没找见车,正巧有位家仆从她旁边经过,苏莱特走过去拦住他。 “你知道龙车去哪儿了吗?我赶着上学。” 仆人有点惊讶,看着她:“魔王大人吩咐让把龙车送去洗了。” 他看了看她,发现她似乎还不知道那个消息,便又说道:“他还交待我们不用再叫你早起,说你再也不用去学校上学了。” “什么?” 苏莱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在餐厅找到了正在一边和春雪说笑一边喝着茶的泰,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春雪,这位自打在温泉场就出现在泰的视线里的女伴,是他最长情的一个。薇安也乐得做一个好人,完全是随泰的意思去。 如果是平时,苏莱特绝对不会破坏他们之间的气氛,但是现在不同。他竟然连招呼都不和她打,就给她停学了。 苏莱特走到他们面前,一松手,书包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泰。 “春雪,可以把泰借我用一下吗?”苏莱特生气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客人在。 泰用手肘支着头,饶有趣味地看着苏莱特。借用一下?这个说法他很喜欢,不知道她想怎么个用法。 春雪看出来苏莱特有点不对劲,想起了昨晚那惊天动地的哭声,春雪看出来她的眼睛现在还有点肿。于是连忙点点头,拍了拍泰,算是告别,离开了餐厅,还不忘给他们关上门。 “吃早饭了吗?我刚才看你直接就跑外面去了。”泰关心地问着,随手拿起桌上餐篮里面的一个面包。“就只剩这个了,你凑合吃吧。要不要我给你倒一杯茶?” “你为什么不让我上学?”苏莱特看都不看那个面包一眼。 “这学校不适合你。我觉得还是我亲自来教你比较好。”泰从容地说,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问,所以提前准备好了答案。 “你亲自教我?”苏莱特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教什么?教我怎么杀人吗?” 这句话一出口苏莱特就有点后悔了。她的语气和这句话的内容,等于是在向他宣战。 “我在你眼里,就只会杀人是不是?”泰哭笑不得。她现在学会顶嘴了,不知道是不是跟那个冒牌的克罗莱尔学的。他和克罗莱尔之间的互怼,都被她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了。 苏莱特红了脸赌气把头转向一边。她不想向他道歉。 “如果你愿意学,我倒是没什么意见。”泰看着她,然后慢悠悠地宣布了一个决定,给她更大的打击:“从现在开始你的活动范围就限定在这座城堡,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外出。” 苏莱特惊讶的合不拢嘴巴。 “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 她冲到他面前的餐桌,把双手放到桌上撑着身体,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他。 她气鼓鼓的样子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小兽,虽然呲着牙,竖着毛,却让他觉得她充满活力。他要怎么解释给她听呢?怎么能让她了解他的一番苦心?他只要她平安,其他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凭什么不让我上学?”苏莱特看他没说话,想他一定是自己也觉得理亏,于是底气更足了,又重复一遍那个问题。 “这件事我刚才不是已经回答过你了,你没听见?”泰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纠结学校的事。 “你总是管着我,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我的事情都是你在做主,可是你自己却为所欲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苏莱特一股脑地说出这些话。 她想起过去他为她做的所有决定,从吃的穿的到每天都见什么人做什么事......她每一次都只能点头说好。他从来不给她选择的机会。 “现在连上学的自由都没了。你没权利这么做,这次我不想再听你的了。”苏莱特激动地说完这些话,扭头就要往外面走。 泰一把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腕,阻止她离开。 “你放开我!”苏莱特回过头来用另外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可他们之间的力量相差太过悬殊,泰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抓着她,静静地看着她挣扎。苏莱特愤怒地盯着那只铁钳般的大手,突然张开嘴对准那只手咬下去。 泰站起来,用另外一只手捏了一下她的颈侧,苏莱特吃痛,泰趁机抽回被咬的这只手,同时用另外一只手将她的小脑袋按在桌子上,这才去看手背上那两排泛白的牙印。 苏莱特一边脸贴着桌布,被迫趴在桌上,但是她并不示弱,两只胳膊把能碰到的都打翻了,那些骨瓷的餐碟和茶杯不断滚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然而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无法帮助她摆脱他的控制。 “本事还挺大的,”他露出个笑容,“脾气比本事还大。”他松开她,用另外一只手做支撑,翻身跃过桌子来到她这边,在她从桌边站直身子的时候,拉她到他面前。 “苏莱特,你知道我是怎么惩罚那些不听话的人吗?”泰的身体矮下来,一只膝盖着地,与她平视。她看着他抬起手来,将这只手放在她的心口上。 “就是让这里停止跳动。”泰的手感受到她越来越快的心跳,和她身体的温暖。 苏莱特咽了一口口水。 她的同龄朋友们,有时候也会说起在家被管教的事,无非是如果不听话就停了零花钱,如果不听话就罚体力劳动,但是她家这位大魔王,一上来就是这种狠话。不,他不光说的出来,他也做的出来。 苏莱特老实了,可是她心里委屈,从心底一直累积到眼底,她的眼睛都盛不下了,只好化成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你是个暴君,你和路西法也没什么差别。”苏莱特掉着眼泪伤心地控诉。 “是吗......”泰玩味着她给的新封号,感受到其中她对他的失望。 苏莱特的世界很单纯,路西法应该是地狱里她最不喜欢的人了,她拿他和路西法划等号,是她对他最高级别的反击了吧。可是即便他变成她眼中的恶人,他也要留她在身边,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泰伸出手为她拭去眼泪。 不想,苏莱特嫌弃地挡住他这只手,用力推开。她不想被他碰触。 看到她如此不知好歹,泰一阵无名怒火。 他捉住她那只拒绝他的手,将她胳膊反剪固定。另外一只手托起她下巴,与她目光相对。 “痛。”她低叫了一声,泰仿佛没有听见。 “你问我有什么权利管着你,为什么限制你的自由,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泰来回检视着面前这双美丽的大眼睛,锐利的目光不加掩饰地直刺她的内心。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 苏莱特不敢吭声,连呼吸都放轻了,只能畏惧地盯着面前的这双眼睛,她几乎又要哭出来了。 他将她再拉近一些,近的可以从她的瞳孔中看清自己的表情。他对她露出一个邪邪的笑容。 “你说我为所欲为......你错了。你还没看到过我为所欲为的样子。乖乖听话,苏莱特,千万不要试图挑战我,你会后悔的。懂了吗?” 他正这么说着,门突然从外边被猛地一下推开了。 “原来你们在这儿呢。”克罗莱尔叹了口气,看向两个人,犹自驾着轮椅靠近。 第四十章 离家出走 苏莱特失学的第一天,在受到泰的“恐吓”与“威胁”之后,她不知道以后要如何面对他,于是打算收拾东西,离家出走,离开这个伤心地。 她不能让泰发现,也不打算告诉克罗莱尔,这个早上,在她最需要克罗莱尔的时候,不知道他跑去了哪里,苏莱特有点怨他来的太迟。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表现得很听话,就坐在泰的旁边,吃掉他给她布的所有菜,他说什么她都乖巧地点头微笑,用崇拜的眼神看他,忍住心里的眼泪。她再也不提要去学校的事,而是装作很关心接下来他要教她些什么课程,问了几个问题。 就这样,她过关了。泰终于把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开始和薇安她们聊些别的。 苏莱特回到自己房间开始收拾要带走的行李。她也不能拿太多东西,要趁他们不注意悄悄从窗户飞出去溜走,东西多了不方便。最后,她就只拿了一件外套,一点零用钱。 她用泰去年生日送她的旅行包把衣服装好。这个包她一直都舍不得用,现在想想也是伤心,她和他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了。就让它作为泰唯一给她的留念好了。苏莱特无限感慨地把包斜挎挂在身侧,站上了窗台。 她的房间在城堡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只要绕过房顶,飞高,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去。正好有一股上升的气流,她舒展开背后的翅膀,向窗外迈出一步。 鬼族的翅膀和天使的不同,样子像是蝙蝠的薄翼,拍打起来静悄悄的,适合夜潜。 苏莱特很少使用她的翅膀,出门有车、学校免体,还有就是,她深深嫌弃它长得丑。只是再丑它也是自己的,终于有一天它派上了用场。 苏莱特用力扇了几下翅膀,随着气流飞上高空,看脚下的城堡越变越小,最后被云朵遮住。 飞翔的感觉真好,暖风像小手拂过她的脸庞,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气流上下摆动,穿过云层的时候,是一阵湿漉漉的凉爽,早知道这样,她应该每天都自己飞去学校。 苏莱特打算先去找菲尔,在她家住几天,然后再做打算。 苏莱特这么想着,一边哼着歌,一边张开双臂用指尖去碰空中的云朵。不知道飞了多久,前面不远处突然出现一个身影,她渐渐看清那人的脸,她揉揉眼睛,确保自己没有看错,连忙扇着风想后退,风却一个劲不停地将她往前吹,她看他张开双臂,已经做好了迎接她的准备。 苏莱特扎扎实实地一头撞进了克罗莱尔的怀里。她眼冒金星,感觉到他扶着她的肩膀,带着她在空中悬停,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玩的还开心吗?”他笑呵呵地问。 “你不是还坐着轮椅吗?”苏莱特上下打量他。 “我只是不能走,也没有不能飞啊。再说,明天我就可以走路了。”克罗莱尔说着,注意到了她带着的旅行包。 “真的打算就这么不告而别?” “被你发现,还怎么走啊。”苏莱特撇了下嘴,“只能先回去了。” “那以后还打算再溜走吗?”克罗莱尔笑眯眯地看她,好像猜中了她的心思。“你这样做,泰会很难过的。” “他只是把我当成他的囚犯,才不会难过呢。”苏莱特嘟囔着。 “囚犯?谁会对囚犯这么好,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生怕你有危险。你昨晚哭得那么厉害,他是怎么对你的?”克罗莱尔这么说着,偷瞄她一眼,看她红着脸不做声。 “要我说,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就是他了。”克罗莱尔放开手,在空中漂浮,他仰躺在云上,舒服地闭上眼睛。克罗莱尔想起今天早上薇安来找他,对他说的那些话。 薇安问他,他们兄弟两个是不是都爱着这个小女孩。她是伯爵的女儿,伯爵预见未来的能力,她也遗传了微弱的一部分。她来奉劝他,倾注太多的情感会阻碍使命的完成,她似乎看到了未来拉斐尔与苏莱特的羁绊。 黑巫师是扰乱者,他们经常伺机而动,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尽管他们偶尔也会说一些实话。 薇安的提醒没错。 他何尝不知道关心则乱的道理?他将他对苏莱特的每一次善意相助,都当作是一次完美的克罗莱尔的扮演,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倾注多一分的情感,他一直这么认为,直到今天早上。 当他与薇安作别,打算出去散散心梳理一下头绪而路过那个走廊,他听到了餐厅里泰和苏莱特的对话。在他推开门闯进去的那一刻,他心里清楚,如果是真正的克罗莱尔,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是回避的。 他当时脑子里想的,只是苏莱特会不会害怕,有没有哭。 拉斐尔知道,他是最没有资格关心她的人,他是她的敌人。他是带着毁灭的使命而来,要将她与最重要那个人分离,然后,占领她的家园。除了伤害,他还能给她什么呢? 他看到她午餐时候的表现,就知道她心里有了反抗的打算。苏莱特表面柔顺却内心倔强,这小姑娘骨子里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午后,他开始了守株待兔。他请小白扶他站起,让风助他飞向天空,果然看到她从窗户逃跑,一脸重获自由的窃喜。 他躲在一边陪她飞了一会儿,看她开心的像只小鸟,他不忍打扰。直到她越飞越远,他才赶到她前面把她拦下来。 “离家出走以后,你打算去哪里?” 他们一起往回飞,克罗莱尔好奇地问。 “去菲尔家住几天。”苏莱特说着。她在他身边玩,一会儿收起翅膀向下俯冲,一会儿又急扇两下向上,飞回他身边。 克罗莱尔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住几天?我敢保证你当天就会被送回来。你觉得她爸爸会为了你而得罪他的顶头上司吗?”克罗莱尔用清亮的眼睛看着这个单纯的孩子。 苏莱特听到他这么说,愣住,一时忘记扇翅膀,幸好克罗莱尔拉她一把。 “瞧,那个最担心你的人,来找你了。” 克罗莱尔看见脚下越来越切近的一道黑影和他的六只巨大的翅膀,对苏莱特说。 泰的脸上一片肃杀之色,明摆着就是来兴师问罪的,满满的魔王气场。 “克罗莱尔,怎么办?”苏莱特紧张地小声嘀咕着,摘下肩上斜挎的旅行包,拎到一只手上,另外一只手去拉克罗莱尔的手。克罗莱尔握住她的手,五指紧了紧。 她抬头看到了他的微笑,好像在对她说,没关系,有我在。 泰已经来到面前。他打量了一下苏莱特,看到了她手上的包。 “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出城堡的吗?”泰盯着苏莱特的眼睛。 “是克罗莱尔......”苏莱特一咬牙,把锅甩给旁边这位。 “哦,是这样的。” 克罗莱尔慢条斯理地开口说, “苏莱特和我打赌,是我飞得远还是她飞的远。不知不觉我们就跑到这儿来了。我们正要回去,你就来了。”克罗莱尔说完,露出一个笑容。 泰又看了一眼苏莱特。 “打个赌,还用得着带旅行包吗?” 他接过她手里的包,帮她提着,没有戳穿这个谎言。 “我怕冷,就带了件衣服在身上......”苏莱特小声地说,“真的只有一件衣服而已......” 克罗莱尔捏了她的手一下,示意她不要再说。 泰的笑容终于浮现。 “克罗莱尔,你真是有个神助攻。” 说完,他率先向家的方向飞去。 第四十一章 扰乱者 他们回到了城堡。 苏莱特为了避开泰,一头钻进了图书馆,直到后来才知道,那天下午,她的魔法老师蓟来她家家访了,一同前来的,还有学校的校长。 他们是来看看苏莱特出了什么事。 仆人引领他们前往客厅,为他们奉了茶,说了句魔王大人正在午休,请他们等一会儿。蓟看了看时间,太阳已经快西下了,他没说什么。校长客气地向这位家仆欠了欠身,点头赔笑,直到仆人离开客厅,只留他们两个坐着干等。 “魔王的仆人也不能得罪啊。”校长自己念叨着,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蓟无声地笑了。他知道,魔王的家人在这所学校读书,无疑是一块金字招牌,学校已经扩建了两次,不仅生源不用发愁,援建学校的资金也是源源不绝,校长定是不希望出现什么闪失。 而蓟这次前来,只是因为苏莱特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课代表,校长拉着他,也是给自己装胆的。 校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今天一早就收到了苏莱特的退学告知书。这是学校第一次收到学生的告知书。一般只有学生提交申请,学校告知学生,没有反过来的道理。除非你是地狱大魔王。 一盏茶就要吃完了的时候,泰终于出现在两个人的视线中。他穿着一身黑色宽松的长衣长裤,长发倾泻而下,只在背后扎了一条白色的丝带,他敛去所有的锋芒,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居家男人。 蓟看向这张英气逼人的脸。这就是那位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将天使军尽数驱逐出境的大魔王吗?他看着很年轻,脸上找不到岁月的痕迹。只是泰的那双眼睛,杀戮跟随他太久,即便泰敛去锋芒,仍然让人看了不禁寒战。 “校长大人来这儿,有何贵干?” 泰坐定,开门见山的问。 校长在座椅上向前探了探身子,坐直,两只眼睛恳切地看向这位魔王。 “我是来向您请罪的。” “这话怎么说的?我有点听不明白呢。”泰呵呵一笑。 这时候,仆人已经端了一杯茶,放在泰的手边。 “克罗莱尔呢?叫他来,我要喝他的咖啡。”泰这么对仆人吩咐了一句。仆人领命离开。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您的手书,是关于令妹退学的事......一定是我做的不周......”校长将头低下来。 “你想多了。”泰打断了他的话。“是苏莱特太过愚钝。我自己在家里调教就好,不想再麻烦学校了。” 泰把一只胳膊架在座椅扶手上,用手托住头,他注意到校长身边坐着的这位一直不动声色的男子要开口说话。 “苏莱特的成绩很好,她天资聪明又好学。” 蓟这么说了一句。 校长似乎才想起来蓟的存在,连忙给泰做介绍:“这位是苏莱特班上的魔法课老师蓟,现在是学校里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 泰一听到这个,目光定在了蓟的脸上,蓟感觉到了一丝杀气。 “是个黑巫师吗?什么时候,黑巫师也能到学校当老师了?”泰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鄙夷。 校长坐立不安。 “我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这不影响我成为一名教师,与孩子们分享我的魔法。魔王殿下似乎对黑巫师有偏见。”蓟不卑不亢地回答。 “所以你给了她那个魔法珠子?”泰的眼中射出冷光。 “那是苏莱特靠自己的优异成绩换来的奖励。”蓟纠正他。 校长已经完全插不上话了,他对此一点也不知情。 “奖励?”泰发出冷笑,“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奉劝你好自为之,别做个老师再把命搭上了......”泰慢悠悠地吐出这句充满威胁意味的话。 蓟迎着他的目光,脸上丝毫不见畏惧的神色。 “那是她自己的人生,应该让她自己做主。你没权利替她做抉择,即便以爱的名义,也不行。”蓟笃定地说完,看到泰笑了。 泰看向校长:“你请来的这位老师管得可真宽啊,他这是在教训我吗?” 校长这回从座椅上站起来了,他连忙笑着冲泰摆手,然后过去拉着蓟也站起来,给这位“勇敢”的老师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 就在这时候,小白推着克罗莱尔的轮椅到了门口。小白看到泰冲他点了下头。 “这件事我已经做了决定,不必再说了。小白帮我送一下客人。”泰站起身,走去窗边,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魔王大人......”校长欲言又止,他知道这件事被蓟给搞砸了,这个学生他是留不住了。 “你放心,即便苏莱特不在那所学校,泰对学校的照拂还是一样的。”轮椅上的克罗莱尔说话了,他的这句话好像给了校长一颗定心丸。魔王的这位弟弟总是扮演着平衡外部关系的角色,校长感激地冲他点点头。 “那我们就不多打扰,这就告辞了。” 克罗莱尔看到蓟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跟在校长身后离去。 克罗莱尔转动轮椅来到泰的身边。 “我都听到了。”他随泰一起看着窗外就要西沉的太阳。“我觉得他说的也对。”克罗莱尔这么说着。 泰瞥了他一眼,抬起头来看向远处。 “她当然愿意长大。然后有那么一天,不是你就是路西法把她拐跑了。路西法呢,会把她当成一件称手的武器,到死方休;你呢,则会把她囚禁在天界的监狱,永远不见天日。这就对了,是不是?”泰笑了,“不能长大啊,前有狼后有虎呀。” “你呢?不是有你在吗?她会选择和你站在一起。”克罗莱尔提醒他。 泰没有说话。 他还能陪她走多远呢?泰想起那面镜子,她的未来里面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像,不知道那会是在多远的未来。 “少废话,赶紧去给我冲一杯咖啡来。”泰甩出这样一句话,从窗边走开。 苏莱特睁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她竟然在图书馆里睡着了。她发现身上披着一件陌生的紫色毛线披肩,薇安坐在旁边不远的另外一张桌前,也在看书。 苏莱特合上自己面前那本没看完的书,把披肩拿在手上,站起来走到薇安身边。 薇安在读的是那本令苏莱特头疼的《地狱博物志》,她正在看地狱魔王的简介,翻开的那页,正是她家这位大魔王。 薇安感觉到动静,抬头看她。 “你醒了,我看你睡得香,没有吵你。”薇安接过她递过来的披肩,叠了两下放在腿上。“听说你经常被噩梦困扰,能看你睡得这么安稳,就让你多睡一会儿。” 苏莱特在她身旁坐下来。 “已经不会了,克罗莱尔每天都会帮我驱逐噩梦。” 薇安笑着看她:“真羡慕你,得到这么多爱,克罗莱尔和泰都这么疼你。” 苏莱特想到薇安的身世,和她相比,苏莱特确实幸福得多,如果可以将这些爱分离出来,她愿意给这个可怜的女子多一些爱。她知道薇安可以读心,她一定可以听到她的心声。 “春雪也分到了你的爱呢。”薇安笑起来,“她得到的那些来自泰的宠爱,其实都应该是属于你的。” 苏莱特愣了一下,她不太清楚薇安这么说的意思是不是她理解的那样。 “你是泰最想得到的女人,这是我偷偷听到的泰的心里话。”薇安冲苏莱特神秘地一笑。 苏莱特的心脏,因为薇安的这句话,漏跳了一拍。 第四十二章 礼貌的疏离 这天的晚餐苏莱特吃的心不在焉。 她总是时不时地偷瞄坐在她旁边的泰。他的侧脸也很好看,浓眉毛,长而卷翘的睫毛,深邃沉静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嘴唇,坚毅而不过分突出的下巴。他每天都会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他说,这样亲她的小脸才不会遭到她的抗议。他的长头发随便给她折腾。她喜欢看他对她笑,和他在一起从来不会觉得闷,他总是会把她逗笑。 她爱泰,把他当成自己的哥哥,这种亲昵,并不因为他们不是血亲而有分毫的减少。他是给她光与温暖的太阳。 即便今天早上,他霸道得不讲道理,苏莱特都已经开始原谅他。就像克罗莱尔说的,她心里也很清楚,泰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他那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在图书馆与薇安交谈之前,苏莱特已经开始对自己离家出走的行为自我反省,心里有了一丢丢的惭愧,她不该不告而别。 可是现在,这样的亲昵忽然变得不一样了。薇安的话让她不由得重新审视她与泰的关系。 泰曾经说过,对于他来说,她是不一样的,他们的关系永远会像现在这样。泰说永远的时候,认真又恳切,她信他。那时候,苏莱特还不知道自己前世的身份。现在,再重新想想这句话,她拿不准泰当时是不是令有所指。 薇安说,泰从来没有当苏莱特是妹妹,而是一直把她当作未来的妻子。由于怕她再遭遇前世的不幸而不肯让她长大,隐藏了对她的深情,把对她的情欲转移到其他女人身上,所以他才有那些女伴,所以才有他对春雪的眷恋。 薇安觉得泰很可怜,他应该得到苏莱特的回报。 “希望我的话不会给你造成困扰,你们一直保持这种关系也挺好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对话,你不要和任何人说起。” 薇安最后这么说着,用眼睛来回窥探着苏莱特脸上的表情,直到看到小姑娘点头应允。 苏莱特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和泰相处。 她不知道一个未婚妻的爱是什么样的,上一世,他们才刚私定终身,她就死去了,苏莱特给不了泰期待的东西,因此对他有了亏欠。而泰对她的好,像薇安说的,完全出自因为她是他“最想得到的女人”,这让苏莱特无法接受...... 苏莱特对成人的世界还很懵懂,如果菲尔和艾丽斯在就好了,她们懂得比她多,可以让她不用这样烦恼。 克罗莱尔返回房间的时候,看到苏莱特裹着毯子,盘着腿坐在窗台上。 “今天驱梦以后,我可以就睡在你这边吗?”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像是一只流浪的,等着被人收养的小狗。 克罗莱尔忍俊不禁。 “泰会把你抱走的,他说以后你晚上都跟着他。” “他连你也不放心吗?”苏莱特落寞地垂下头,有点打不起精神。 “确实是。估计是怕我夺走你对他的喜爱。”克罗莱尔开了个玩笑,他原以为苏莱特会笑着还嘴,没想到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从窗台上跳下来,默默地拖着那条毯子离开了这个房间,留克罗莱尔一个人在那儿纳闷。 泰的仆人正好从房间出来,他刚刚为泰整理好了头发,见到苏莱特站在门口,就闪身让她走进去,才关了门。 房间里只点了几排高高的白色细烛,将所有的布置染上暖色。 泰喜欢冥想的时候只点火烛,他面对镜墙坐着,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苏莱特得以放心地站在一旁看着他镜中的脸,不用担心他的注视。 “怎么不坐?”他忽然问,睁开了眼睛,看着镜子里她的脸。 苏莱特连忙低下头。 先是吃饭的时候时不时地偷看他,然后是现在躲着不看他,还有,从下午到现在,她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泰沉默了一会儿。 “早上吓着你了吗?”他轻声问。 苏莱特低头不语。 他还是很关心她的,苏莱特想,看来,泰也在反省自己早上太过分了,想要赔礼道歉。比如说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之类的。苏莱特正这么想着,听到他说:“我确实是故意的,也不想和你说对不起。” 苏莱特抬起头来,恨恨地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眼底的笑意。 “不过我以后不会再吓你了。” 他很认真对她保证说。 “你可能会觉得我保护得过头了,但是你马上就到七岁生日了,我不想中间有什么差错。” “那个生日以后,我就又要变成婴儿了吗?”苏莱特终于对他说话了。 泰点点头。 “我会忘记所有过去发生的事?您,还有克罗莱尔,还有昨天、今天、明天都会忘记......” “是的。”泰回答。 她那双大大的眼睛慢慢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在她低下头的时候,他听到她说:“也好。” 苏莱特不对劲,泰能明显感觉到她对他的疏离,这疏离感从何而来?泰的心底涌起一阵不安。 “我可不可以请求您,让我回自己房间去睡?”她仍然低着头,发出细细的声音。 在她称呼他为“您”的时候,她是把自己和他其他臣民放在同样的位置,仰视着这位魔王的。 “你的噩梦,必须有人看护在身旁,不是我就是克罗莱尔......” “那就让克罗莱尔来吧。”苏莱特急切地说出这句话。我想离你远一点,他仿佛听见她这么说。 “我不想......打扰您休息。”她又加了这么一句,言不由衷又非常礼貌。 “苏莱特,你是怎么回事?”泰有点受不了她这个样子,他倏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回过身面对她,看她像惊弓之鸟,忙不迭地往后退了几步,侧过身缩着肩膀,紧闭上眼睛好像怕他抓她,又像等着他过来抓她。 他刚说好以后再不吓她,他已经忘了吗?苏莱特内心忐忑地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她慢慢睁开一条眼缝,看到烛光下他的身影仍在座椅旁边没有动。他原本向她伸出的手垂了下来。 “你回去吧。” 泰最后放弃,不再看她。 苏莱特像得到特赦一样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她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泰的房间,为他关好了房门。走廊里响起一阵奔跑的脚步声。 她就和他再没什么别的可说的了?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离开他,回到她自己的天地吗? 泰觉得自己的心像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拔凉拔凉的。 克罗莱尔在睡前来到泰的房间,带着驱梦的使命,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看到竟然只有泰一个人面对镜墙呆坐着。 “她对你使用能力了?”克罗莱尔用轮椅抵住门问。克罗莱尔很好奇,那个昨晚还宣告要每个晚上看护苏莱特的泰,怎么今天就食言了。 “被嫌弃了……”泰讷讷地说,“她不再需要我。” “你好好思过,我去驱梦了。”克罗莱尔关上房门,忍住笑转头去苏莱特的房间。 克罗莱尔想,估计这是大魔王第一次被女性拒绝吧,还是被他最在乎的那个人。他仿佛听见泰心中悲伤的小河那涓涓细流发出的潺潺哀鸣。 第四十三章 开始新生活 苏莱特开始了在家的学习生活。她渐渐觉得,她不是在家学习,而是变成了泰的无偿助理。 一般她的一天是这样安排的,起床,洗漱,吃早饭,然后去泰的书房报到,开始助理的工作。 泰会将一大摞下属呈报的汇报书丢给她,然后自己舒服地仰躺在书桌后面的靠椅上,让她读给他听。苏莱特必须随手准备一个本子一支笔,她在念那些汇报的时候,泰会打断她,给出他的意见,有时候是纠正她错误的发音。这时候她就要奋笔疾书,把他交待的事情记下来。之后她还要工整地在汇报书上再抄写一遍,让他过目签字,属下才会明白那些字迹娟秀的批复确是魔王的授意。 苏莱特由此明白做一个魔王是件不容易的事,做一个魔王的助理更不容易。 这样腰酸背痛地伏案工作大半天,午饭以后,她被允许可以在院子里玩一会儿,泰就去午休。然后是一家人的下午茶时间,之后苏莱特要负责清洗所有的碗碟,这件事泰指定苏莱特一个人完成,别人不能代劳,作为她打碎他心爱茶具的补偿,直到泰把这件事忘了为止。苏莱特知道,直到下个七年,下下个七年,到永远......泰都忘不了这件事,他还没老到患了健忘症,况且他又是那么爱记仇的一个人。 苏莱特默默领罚。 她是诚意满满地去做这项清洗工作,只是之前并不知道抹了清洁剂的瓷器是那么滑,茶壶盖和小碟子经常会不听话地从她手里飞出去,跌落到地上摔得残缺不全。她想洗好所有的碗碟然后一起端去擦干,却发现高估了自己的力气,走了不到一半就一股脑把它们全撒在地板上。苏莱特的劳动现场总是伴随着清脆的瓷器破碎声,不到一个礼拜,大家就发现,下午茶的茶具变成了混搭的五颜六色,怎么也配不成一整套了。 泰的那点瓷器基本上就这样被她败光。 晚饭前的活动,苏莱特可以三选一。她可以从:陪他聊天、和他一起到城堡外面散步或者自由安排时光但是晚上选择泰的看护这三者中选择一个她喜欢的。泰把这个民主的操作当成他对苏莱特的妥协。 我让你自己做主,还给了你三个选项,心存感激吗?不用谢。她猜,泰一定是这么想的。 而苏莱特只想改一下这道题,加上第四种可能——以上都不要。 在泰的眼里,她一直在闹别扭,在呈上给他做的笔记的时候,会小心地捏着靠近她的那两个角,把本子摊开远远地放在他桌上,仍然不肯与他目光相对。那道选择题,她从来只选与他一起散步,一路上就只默默地低头自己走,好像生怕踩到地上的蚂蚁。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个礼拜,苏莱特从不主动找泰说话,他问什么她答什么,她不和泰多聊一个字。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她见到克罗莱尔却好像久别重逢一样,跟他有说不完的话,总是笑得很开心。她把之前对泰的关注也一股脑地转移给了克罗莱尔。 苏莱特知道,只要她明目张胆地对克罗莱尔示好,泰的脸色就会难看。自打她停学在家开始,她只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再不管泰的脸色是白是红还是绿,反正她也看不见。她躲着他的目光,只看他的下巴。 早餐,下午茶,晚间时光......苏莱特现在只围着克罗莱尔转。开始,她能感觉到背后来自泰的注视,他远远地看着她和克罗莱尔说笑打闹,不说话不打扰。后来,苏莱特常常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当她习惯性地去找他的视线,却发现那张他经常坐的椅子空着。 只有每天晚饭前的那段日落时光,泰要和她在一起,她选择散步,他也不为难她,就和她走一走就回来。她不说话,他也不说。 这让苏莱特松了一口气,但她却没有因此快乐起来。泰一如既往地对她好,不仅如此,更多了一份小心翼翼,与她保持着让她舒服的距离,她还有什么不满意?苏莱特不知道答案。 这天下午,正在厨房忙着洗餐碟的苏莱特注意到一只黑猫不知什么时候蹲坐在窗台上,正用舌头舔着一只前爪自顾自地洗脸。太阳照在它身上,通体黑色的短毛在阳光下反射着亮晶晶的微光。一双琉璃般清澈透亮的大眼睛一会儿眯起来,一会儿又睁圆,一条长尾巴垂下来,随着洗脸的节奏慢慢轻摆,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 苏莱特乐了。她停下手里的活,将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开始什么都不干只专心趴在窗边看它。 她喜欢小动物,但是家里不让养。泰尤其讨厌猫,因为听说路西法有一只。所有路西法喜欢的,他都不喜欢。 地狱三头犬刻耳柏洛斯,泰叫它coco,勉强算在宠物范畴里。苏莱特有时候会去和它玩。coco喜欢摇头摆尾地闻她、三只狗头轮番用口水给她洗澡、驼着她出去散步。遗憾的是,coco体格太大,没办法养在家里。 像面前这样可爱的一只小猫,苏莱特还是第一次看见。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它头顶的毛。黑猫并不怕人,反而迎着她的手,用脖颈去蹭她的胳膊,发出呼噜声。 “你从哪里来的呀?叫什么名字?” 明知道猫并不会说话,苏莱特还是这样问着。黑猫伸出带刺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腕,当作回答。 苏莱特想起下午茶还剩了一些牛奶,于是找来一只浅浅的小碗,倒了半碗拿到窗边来。 猫儿抬起头用那双大眼睛看了她一会儿,低下头去吧哒吧哒地喝起牛奶来。 她于是返回水池边继续洗那些茶杯和餐碟,时不时地抬起头看看窗台上的客人。 一声凄厉的猫叫让苏莱特抬起头来,她视线中出现一根细长的扫把,从她身后伸出来,扫把头正怼在黑猫身上。扫把的另外一端攥在泰的手里。他皱着眉,嫌恶地盯着窗台上的猫。 那猫冲泰发出恐吓的低吼,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它飞身一跃,张开利爪朝泰的脸扑过来。泰将扫把一横,用长柄向黑猫的肚子扫过去。 “别打它,求你了。”苏莱特扑过去拦住了那根扫把,一道寒光闪过,猫的一只爪子划过泰的胳膊,留下三道血口。泰的脸躲过了黑猫的攻击,他看着那只猫轻盈地跳回到窗台上,傲慢地回头瞥了他一眼,然后跳下窗台,消失不见。 苏莱特看着那三道长长的抓痕,先是有红色洇出来,然后冒出血珠,连成红线,血丝顺着手肘淌下来。“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苏莱特窘迫地看向泰,看他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走到水池边,将受伤的胳膊放在水流下冲洗。 “我去拿药箱过来。”苏莱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别去,我没事。”泰用另外一只手拉了她一把,又放开。他看着水流下的伤口。抓痕虽细,伤口却很深,看来,这只猫对他的厌恶一点也不比他对它的少。 泰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你终于主动跟我说话了。” “......” 苏莱特不知道要如何接他的话。 这些天她对他的冷淡态度,他当然会介意吧?他身边的女人都是恭顺的好脾气,他心里期待的,是不是一个永远顺从的苏莱特? “对不起。”苏莱特最后选择了这样三个字。 泰转过头看她,苏莱特习惯性地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 这并不是他想听到的。泰的眼神黯淡下去。他以为她会笑着坦白她的恶作剧,承认就是要小小报复一下他的专制,她并不真的想闹别扭,然后一边耍赖哄他,一边与他和好。 但是她没有。 他想知道,记忆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到底怎么了?她仍然拘谨地躲避着他,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这话似乎是命令,又更像是请求。 苏莱特心跳加快,她只好磨磨蹭蹭地抬起头来,视线中依次出现他的衣服,他的下巴,嘴唇,鼻子,最后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深不可测,苏莱特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她看他像从前那样一只膝盖跪在地上与她平视,这样便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苏莱特每次都很受用。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这样近距离好好看她,发现她的脸瘦了一点,她在悄悄地长大。他想问她是不是因为禁足的事还在生他的气,春天到了想不想一起出去放风筝,最近都看了什么书......但转念一想,又作罢。这些话,可能已经有人问过她了。 “发生了什么事?”他最想知道这个。 苏莱特想起她对薇安的承诺,这是她们之间的秘密,她不能告诉他,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 这些天以来,她一直在逃避。她希望有个办法可以跳过现在这一段时光,直接快进到她7岁生日那天,就像在那个魔法里一样的快进,泰会让她忘记之前所有的事,忘记薇安说过话,这样她就再也不用发愁要怎么面对他。 苏莱特看着面前的泰,他漂亮的浓眉毛微微蹙起,脸上带着忧思,看起来有点憔悴,他在担心她。 苏莱特终于明白了自己最近不开心的原因。她只考虑自己的感受,却不知不觉给他添了麻烦。她的内心为此越来越不安。泰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不该受到连累。那些烦恼,只应该属于她自己。 苏莱特弄清楚了这件事,松了一口气。 “别担心,并没有什么事。笑一个吧。”她说着,伸出双手,调皮地将他嘴角向上提,欣赏她给他摆出的笑脸,自己先笑了。 厨房门口传来一阵女子轻轻的笑声,接着响起苏莱特不喜欢的那个声音:“让我好找,原来和小情人在这儿打情骂俏。” 莉莉丝一只手拄着门框,一只手叉着腰,眯着眼睛向泰抛过来一个媚眼。 第四十四章 魔王给予的爱 城堡最近有点热闹,先是住进来两位避难的房客,这天,莉莉丝又不请自来。 “我要去人间,顺便路过这里歇个脚。”莉莉丝在晚餐餐桌上这样说。 她一来到城堡,就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派头,将仆人们支使得团团转。她说话的声音像是女高音在唱歌,再加上她招牌的咯咯咯笑声,很难让人忽略她的存在。苏莱特对莉莉丝的到来表现得不那么排斥,实际上她还有点高兴,莉莉丝分散了泰的注意力,让她能有更多时间自己呆着。 饭桌上,莉莉丝也是女主角,她游刃有余地一会儿和泰说笑,一会儿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克罗莱尔身上,她和薇安的对话不多,但是也不会让人家觉得受了冷落。对于春雪,她好奇的目光不加掩饰地来回打量着这位薇安的女官,不停地将她的脸和旁边不远的苏莱特做比较,只笑不语。 莉莉丝是名副其实的交际花,她是来给路西法做公关的吗?克罗莱尔一边看着她,一边这样想。莉莉丝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那像是蝴蝶翅膀的长睫毛对着他拍了拍,暗送一道秋波。她似乎有话对他说。克罗莱尔嘴角勾起,回了她一个会意的微笑。 苏莱特对泰的态度有了转变,这让泰稍微宽心。她不再拒他于千里之外,脸上有了些笑容。薇安看着他们两个,默不作声地吃着自己的盘中餐。 春雪是餐桌上最安静的一个。她是这里的客人,同时又是薇安的仆人,在照料完薇安之后,才坐下来吃了点东西。她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么,满脑子想的都是今天莉莉丝与她的对话。 这天午后,春雪正捧了一只大篮子走向城堡院墙外的平台。她要将被阳光晒得暖哄哄的衣服收起来,送回房间。她很专注地在做着这件事,完全没有留意一辆龙车悄然停在她身后以及一个女人从车上走下来。 莉莉丝悄悄打量了一会儿春雪的背影才开口:“是苏莱特吗?” 春雪回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看到她惊讶得两条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长得真像她。”莉莉丝自言自语着,又向春雪走近些,打量着她:“不过个子没她高。”莉莉丝比划着,又问:“泰从哪儿把你找来的?” 春雪把手里的衣服简单叠了叠放进篮子里,才开口说话:“一般与陌生人打招呼,不都应该先做个自我介绍吗?” 显然,她不喜欢莉莉丝的莽撞无礼。 莉莉丝嘴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像是跟春雪很熟似的瞟了她一眼:“脾气也像她,直来直去。泰是不是爱死你了?” 春雪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不说话。 “好吧好吧,我叫莉莉丝。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莉莉丝好奇地问着,伸出手打算和她握手。 春雪看了那只雪白纤细的手腕一阵子,才伸出手与她短暂地握了握。“春雪。” “好听的名字。”莉莉丝冲她点点头,说着:“我是泰和克罗莱尔的朋友,这次顺路来看看他们,”她好像忽然想起了载她来的那辆龙车。冲驾车的人说让他先进去城堡放行李,然后又来到春雪身边。 她帮着春雪一起收晒干的衣服。这些衣服有女人的,也有泰的贴身衣物。莉莉丝看春雪仔细将泰的衣服叠整齐,单独放着。 莉莉丝和她聊了几句,问出了她的来历,但是她不肯多说。于是莉莉丝聪明地以泰为话题,才终于打开了春雪的话匣子。 “所以其实你们是那次魔王一起去猎龙的时候,在温泉认识的?”莉莉丝两只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问她。 春雪点点头,脸红了。 莉莉丝笑看她。 “那其实已经蛮长时间了呀。”她这么说着,“我劝你还是尽早离他远一点,”莉莉丝侧着头看她,“不管你接近他的目的是什么,最后你都会失望的。” 莉莉丝和她一起步行走进城堡里去,春雪听到莉莉丝对她这位老朋友的评价:“泰那个家伙薄情寡义,千万不要对他动了真感情。” 这嘱咐,春雪似乎在哪儿听过,但是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春雪只是奉命待在泰的身边,等候着主人薇安的下一个指令。为了迷惑他,她换了一张与他死去爱人相似的脸,并不期待他能因此爱她,只要能牵引他的视线和分散他的注意力就够了。她顺利地完成了这个任务。在她来到城堡再次出现在泰面前的时候,他对她的好奇与关注只增不减。动感情?春雪没有把这件事列入任务清单,但是有时候实在是身不由己。 她曾经趁夜色潜出城堡,返回童年居住的小木屋。房子还在那里,房间里面的布置仍然是她最后离开时的样子,只是到处都落了厚厚的灰尘,墙上挂着蜘蛛网,屋子里冷冷清清再也没有等她归来的亲人。她只能对着院子里妈妈的坟冢哭诉思念的苦痛。哭过之后,将眼泪抹干,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再趁夜色返回薇安的身边。 当春雪第二次再去看她妈妈,惊讶地发现了木屋的改变。房间里家具的摆设没有变化,却被仔细打扫过,院子里坟冢上的野草都被清理干净,坟头上培了新土。她不知道这一切是谁做的,直到泰将一把崭新的钥匙交到她手上。 “我给那房子换了新的门窗,钥匙给你,那里仍然是你的家。”他笑着这样说。 残忍又无情的大魔王,事先不打招呼,就这样闯进了她的心里。 这天晚饭后,大家散去,莉莉丝一头扎进了浴室享受她的沐浴时光,城堡终于重获安宁。 春雪小心地为泰手臂上那三道深深的血口涂上药水。起初他不肯上药,仿佛这事会让他颜面无光。她只好用眼底的泪光换来他的配合,那是比刀剑还要致命的杀伤性武器,他一看到这双淌泪的眼睛就傻眼。 “我听说,神之火种会修复所有的创伤,您没有将火种带在身上吗?” 春雪无意间问起,她背对他收拾着用完的药箱,没有看到泰一闪而逝的凌厉的目光。 “你听谁说的?”泰笑着问她。 她回过头来,完全没有注意到气氛的微妙改变,用她清澈明亮的大眼与他相望。 “是老师说的。我在异界的恩师。不过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春雪说起这个,有点落寞。 “那真是遗憾。你老师懂得还挺多的。”泰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她粗得像钢筋的神经,让他心生怜悯。他回答她刚才的问题:“我把火种借给别人了。不过没有那个劳什子,我也还是很厉害。你觉得呢?” 他这么说着,将头埋进了她的颈窝...... 第四十五章 逐渐收紧的网 这天晚上,来给苏莱特驱梦的人是小白。苏莱特看到是他,难掩眼里的失望。 “主人刚要出门,莉莉丝就到了。”小白呵呵一笑,诚实地告知她原因。 又是莉莉丝。 苏莱特找回了上一次这位魔女住这儿的时候给她带来的不快感。 莉莉丝搬走之前对她说过,为了克罗莱尔她还会回来,她果然说到做到。晚饭时候莉莉丝不住地向克罗莱尔递送秋波,苏莱特也不是没看见。不过让苏莱特心安的是,克罗莱尔对她说过,莉莉丝和他并不合适。 苏莱特承认莉莉丝很有魅力,她真怕克罗莱尔受到夜之魔女的蛊惑而改变主意,从此离她而去。 “今天不想早睡,咱们两个下棋吧?”苏莱特看着小白,提出了这个建议,不知为何,她有点心神不宁。 小白不仅是克罗莱尔的小跟班,还是苏莱特的玩伴。苏莱特还担任过他的启蒙老师,教过他写字。他们两个年龄相近,相处得很融洽。 苏莱特说的这个棋,还是克罗莱尔苏醒以后教她玩的,名字就叫魔鬼的对战。先布棋,再遵循复杂的规则互相吃掉对方的棋子,剩得多的算赢。苏莱特又将这棋的玩法教给了小白。苏莱特赢不过克罗莱尔,但是偶尔能赢一赢小白,这是消磨时间的一个好办法。 小白看看窗外才刚往夜空高处爬升的月亮,想时间还早,就一口答应了。 与此同时,莉莉丝刚刚走进克罗莱尔的房间。她慢慢踱步到窗前,关了窗,拉了窗帘,这才回过头来,用忧愁的眼神看着关了门走过来的克罗莱尔。 “我是专为你而来。”她放轻了声音,一改平日说话的尖嗓音。她用眼神追随着他的身影,看他不慌不忙地坐下来。 “来找我的?”克罗莱尔笑着看她。 “你快离开这里吧,不然就来不及了。”莉莉丝疾步走到他面前:“路西法已经箭在弦上,我听到了他说的话。”莉莉丝一脸挣扎的神情,顿了顿才又说:“可我不能告诉你更多,我的命在他手里......” “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些,莉莉丝。”克罗莱尔道谢,但是对此并不惊讶。“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管。” “怎么没关系?”莉莉丝跪在他的脚边,焦急地反驳他,抬头望着他的眼睛,“怎么会没关系……这是你的事呀,而我......”她深情而绝望地自言自语着:“我爱上了一个天使,这已经是死罪......” 拉斐尔透过克罗莱尔的眼睛看着跪坐在地上的莉莉丝。这个女人总是芳心错付,刚开始是一个魔物,然后是路西法,现在是他......他曾经听到过她为人时的祷告与悲泣,在堕入地狱以后,她变得风情万种却也玩世不恭。她带着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投入每一段感情,期待着被善待,却次次落空。拉斐尔对她怀有悲悯之心,却不知道怎么帮她。 莉莉丝掏出手帕来沾了沾两只眼睛,吸了下鼻子。 “可怜的苏莱特,你也害了她......” 她这么说了一句。 “这话什么意思?”克罗莱尔奇怪地看着她。 这时候,门口传来了规规矩矩的敲门声,然后是苏莱特的声音。 “克罗莱尔你在吗?我想借你的那副魔鬼的对战棋。” 莉莉丝抬起眼睛冲他一笑,慢慢从他脚边站起身来,跨坐到了他的腿上,两条修长的大腿从裙子下面露出来。他们面对面,莉莉丝用双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克罗莱尔听到她身后的门外再次响起苏莱特的声音。 “我进来了哦?” 克罗莱尔刚要开口说话,莉莉丝将手指按在他的嘴上,轻轻地嘘了一声。 “你现在赶快离开她,对你们两个人都好......”她望着克罗莱尔的眼睛,这样忠告,然后抱紧他,吻上了他的嘴唇。 门在莉莉丝的身后打开了,这样香艳的一幕就在苏莱特眼前上演。 克罗莱尔解开莉莉丝的痴缠,看向门口的女孩。四目相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盛满了错愕与惊骇。她一句话不说地突然掉头从门口跑开了。 莉莉丝感觉到克罗莱尔想起身去追,她按住他的肩膀。 “你要追去跟她说什么呢?告诉她你是天使的事吗?”她用狡黠的眼睛望着他,“路西法的东西,你也想要吗?他让我带话给你,别去招惹苏莱特……”说着,她用手指揩去她留在他脸上的口红。“我已经向他求情,留你活路,只要你悬崖勒马......” 克罗莱尔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它拉离他的脸,听到她因为突然的疼痛而求饶。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请你离我远一点。”他的声音冷到结冰。莉莉丝一时产生了错觉,以为面前这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大魔王泰,他们简直一模一样。 苏莱特穿过灯光昏暗的走廊,跑向城堡尽头的旋转楼梯。她用她最快的速度奔跑,就像在噩梦里一样,好像后面有可怕的魔鬼在追她。她脑子里只想着快跑,不敢停下脚步,她怕她一停下就会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但是越是怕就越会想。 莉莉丝妖娆的背影,她像蛇一样缠绕在克罗莱尔身上,与他接吻,这画面又跳到她脑海里,死死抓着她不放。 苏莱特突然停下脚步,她抓紧胸口的衣服,弯下腰急喘了一阵,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离,她感到呼吸困难。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她的心口一阵钝痛,这种陌生的感觉从来不曾有过。她决定闭上眼睛待一会儿,等着它消失。 苏莱特背靠在楼梯的扶手边,身体缓缓滑向地面。月光透过城堡高大的落地窗撒下来,将她的身影投射在地毯上。 “苏莱特,你怎么在这儿?” 薇安的声音从楼下响起。 苏莱特睁开眼睛,看到薇安正扬着头站在楼梯口看她,手上拿着一封信。 “我......我刚刚在和小白捉迷藏,躲在这儿歇会儿。”苏莱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她背对着月光站着,薇安不会看到她因为说谎而变红的脸。 “你呢,你怎么在这儿?”苏莱特问她。 薇安迈步上楼梯向她走来,扬了扬手中的信,声音带着轻松愉快。 “我刚刚在客厅读这个,这是爸爸给我的信。他过两天会接我回家。” “你要走了?”苏莱特有点意外,她还挺喜欢这位姐姐,听到这个消息,有点不舍得。 “是呀,爸爸说,主上大人答应了他的请求,会给我最稳妥的保护。所以,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薇安来到她近前。苏莱特在她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舒心的笑容。苏莱特为她感到高兴。 “那真是太好了。”她由衷地对薇安这样说。 **** 就在莉莉丝启程从镜宫出发,前往边境城堡的这天早上,桑扬沙与她打了个照面,看她似乎带着心事从里面走出来,走向她那辆漂亮的龙车。 一般来说,早上是路西法心情最好的时段,桑扬沙打算今天去碰碰运气。 他在镜宫的后院找到了魔君之王,看他正在投喂他那条新飞龙。他将斩得整整齐齐的龙肉块抛向空中,看着飞龙飞来飞去,换着花样地叼走那些肉。他看起来心情很好,但是似乎不想被打扰。 桑扬沙在他身边转来转去,脸上阴晴不定,憋着一肚子的话却找不到那个最佳的开口时机,一直到路西法玩得烦腻了,一股脑将剩下的肉块全抛出去。候在一边的侍从捧着水盆过来给他洗手。 “要说什么你就说。” 路西法扫了他一眼,终于说话了。 “呃......啊......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桑扬沙支支吾吾。 “到底说还是不说?”路西法有点不耐烦了,白了他一眼,丢下擦手的布巾扭头向宫殿走去。 桑扬沙连忙快走几步跟在路西法身后,与他相差一步的距离,快速地说出心里的话: “求求您,护佑我的养女薇安。” 听到这句话,路西法停下了脚步。桑扬沙忙也停下来。他看到路西法转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 “原来你在担心这件事。”他用善解人意的眼睛看着桑扬沙,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有您开口说话,那些异界的幽灵才会听。”桑扬沙的肩膀垂下去,叹了口气:“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想她的后半生一直在逃亡中度过。” “不会了。”路西法宽慰他,“我当然会好好保护她,这你大可放心。” 听到路西法这么说,桑扬沙一下子来了精神,没想到他的主上大人答应的这么痛快。桑扬沙曾经为怎么将这个请求说出口苦恼了很久,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来,我带你看个东西。”路西法说着,携他一起走进镜宫大殿,到了路西法自己的房间。他在那里做了一个去异界的黑色入口,这是他跟他的小黑猫学会的。 桑扬沙有点懵,不知道路西法要带他去哪里,又要看什么,只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一起来到了一间宽敞的大屋子里。屋子从天花板到地面都是白色的,从入口开始,屋子两侧一排排整齐地摆放着各式人头雕像,全部由白色石膏制成,只留中间一条过道,很像一间美术馆。 越往里面走,头像越少,房间显得越空旷。 “这些全部是伯爵生前的手作,怎么样,还不赖吧?”路西法轻松地问着身后的他。 “确实惟妙惟肖......”桑扬沙这样回答。 “他死了以后,自己的头也被存放在这里了。”路西法这么说着,“可惜我没有他那两下子,没法把它变成艺术品。”说着,他停下了脚步。 他们已经来到了大屋的紧里边,靠着墙的是一排略显空旷的展示架,有点像桑扬沙自己家里的藏品柜,不过没有繁复的雕工和花纹,而是与这房间相一致的简约设计。 桑扬沙看到伯爵的人头摆在靠墙左数第一个架子上,旁边挨着它的,是一颗略小一些的,与他神似的女孩的头颅,虽然闭着眼睛,桑扬沙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正是薇安。她的年纪看上去还是个少女。 桑扬沙的瞳孔收缩,他张大了嘴巴,快步走到那颗人头跟前仔细将它看了又看,然后回过身看向路西法,脸上全是困惑的神色。 路西法耸了下肩膀。 “其实她死的比伯爵还要早,不过这么说也不确切,她的一部分还在新王者的身体里发挥着作用。”路西法走到桑扬沙身边,“我忘了告诉你这件事,是我不对。为了表达歉意,我给你找来了你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件精灵王收藏的孤品,过两天就送到你府上。” 路西法抬起手拉了拉薇安的头发,它仍然像活着的时候那样富有光泽和弹性。 “我的薇安在泰那边待的时间也够长了,你这两天就去把她接回来吧。”路西法说着,露出笑容。 第四十六章 吻 菲尔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苏莱特了。 她和苏莱特还有艾丽斯的稳固三人组现在只剩下相看无趣的两人。看不到那张有着一对甜美酒窝的笑脸,菲尔觉得很寂寞,还有一个她不愿意承认的原因,是再也探听不到菲尔的偶像——克罗莱尔的消息。 在知道苏莱特的真实年龄之前,菲尔一直认为自己是三人之中年龄最长的,她也一直像个大姐姐一样,处处照顾着苏莱特和艾丽斯两个人。 和苏莱特的纯鬼族血统不同,菲尔是鬼族与堕天使的混血,生着灰色羽毛的翅膀。 混血的成长周期比鬼族纯血要短的多,她生下来当天便可以长成现在这个模样,而鬼族则要5年。 她的爸爸是等到苏莱特入学的那年,才给她办理的入学,这样她就可以和魔王的妹妹成为同窗了。所以菲尔一直认为她年长苏莱特5岁。 她还没弄明白苏莱特为什么是916岁,就失去了与她再坐在同一间教室念书的机会。 苏莱特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突然退学了。原本菲尔还和她约好,三个人一起去学校旁边那家新开的甜品店吃草莓布丁。当她和艾丽斯坐在崭新的甜品店里面用小茶匙挖着布丁的时候,她们的话题还是苏莱特,两个人觉得面前的这款新甜品没有她的分享所以不那么美味。 在苏莱特退学一周之后,菲尔收到了魔法老师蓟抛出的橄榄枝,她接替苏莱特当上了课代表。于是,菲尔有更多的时间与这位巫师相处,也因此增进了对黑巫师这个族群的了解。 菲尔听蓟说,想要成为一位法力高强的黑巫师,需要通过严苛的生存考验,因为巫师有互食的传统,实力不够强大,很容易就沦为强者的口粮。 蓟坦白他也是实力不太强大的那一类巫师,所以为了活下去只有远离家园。 蓟不仅是菲儿他们的魔法老师,也是一位药师,他会无偿为穷苦百姓提供药品,消除他们的病痛。 菲尔曾经在集市上听到人们聊起这位好心的黑巫师,她为能够成为蓟的课代表而感到骄傲。 蓟很年轻,菲尔的同学们都打赌他肯定没有家室。菲尔知道的比他们都多一点。蓟确实还没有结婚,却并不是单身。 菲尔曾经在他的办公室里看到过他的女朋友。那个女人的年纪看上去比蓟要大一些,言谈举止都流露出大家闺秀的做派,很有淑女风范。菲尔看到蓟体贴地为她披上自己的外套,给她端来一杯热水暖手。他的这位女朋友看上去很怕冷。 蓟大方地介绍她给菲尔认识。 “这是我女朋友,她也认识你的好朋友苏莱特呢。”蓟是这么说的,他在提到女朋友这三个字的时候,满脸的幸福。 这句话一说出来,一下子拉近了她们之间的距离。 原来,他的这位女朋友现在就住在苏莱特家里,她的名字叫薇安。世界竟然这么小。 薇安和菲尔聊起苏莱特最近的生活,说到她很想念菲尔和艾丽斯。 “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去城堡玩。苏莱特见到你会很高兴的。”薇安拉着菲尔的手,笑着看她“别忘了给她带个草莓布丁,她一直念叨着呢”。 薇安的话好像给菲尔点亮了夜里的明灯,她怎么就没想起来呢。虽然苏莱特不能来学校,但是她可以去苏莱特家玩呀。这样一来,不仅能看到苏莱特,菲尔八成还能见到克罗莱尔。这真是太好了。 魔王的助理没有休息日。 一周七天,每天工作,都是拜这位勤勉的魔王所赐。 听说,七位魔君里面最懒的贝利尔,一年到头也就工作七天。苏莱特多希望泰能学学他。 这是莉莉丝来城堡住的第二天上午。头天晚上因为撞见她和克罗莱尔的亲密画面,苏莱特一晚上都没睡好。 克罗莱尔在她梦里的化身是一条青色的蛇。这天的接吻事件之后,他照常以青蛇的形象出现在苏莱特的梦境里,先是为她打退了可怕的梦魇,然后就一直跟着她。苏莱特在梦的迷雾里暴走了一晚上,他就一晚上跟在她身边,在她手肘的高度腾空游走,一边吐着信子,一边用亮晶晶的黑色眼睛看着她。 她停下,他也停下,她快走,他也快走。她转过身盯住他,他就低下头。 “不是说,你们不太合适吗?不是说,给别人留着吗?”苏莱特看着这条闪着微光的青蛇,大声问。 原来他说的话她还都记得,还一个字都不差。 克罗莱尔低着头狂吐信子。 “你爱上莉莉丝了?”苏莱特弯下腰去找他那双黑的发亮的小眼睛。什么是爱,其实苏莱特也不太懂,应该是比喜欢再多一点,就像泰对待未婚妻那样吧。 “和爱没有关系。”他这么说着,头低得更狠。 “那是喜欢?”苏莱特接着问。 她实在觉得弯着腰有点累,干脆一把握住他细长的身子,把他提起来,自己也可以站直。这只手正好抓在他七寸的位置,很用力地抓着。 克罗莱尔只觉得一阵晕眩,上不来气。 这是他的灵力幻化而成的青蛇,如果用力反击,他怕会伤了她,只能这么挨着,心里却叫苦不迭。 “你怎么不说话?”苏莱特摇晃了一阵抓着他的手,发现这条蛇身渐渐绵软得像条绳子,头垂下去,才松开手,看他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苏莱特慌了神,趴在青蛇的旁边 “克罗莱尔,你没事吧?”她说着,用手指戳了戳青蛇的肚子。见他慢慢醒转,元神归位,才放下心来。 “苏莱特,我觉得我还罪不至死......请你下次不要抓蛇的七寸......”克罗莱尔这么说着,爬上她的手背,顺着她的手腕,绕着圈沿她的小臂一路向上,最后在她肩膀盘了一圈,支着半截蛇身与她面对面。这一路冰凉的搔痒让苏莱特发出了开心的笑声。 克罗莱尔凝视着这张无邪的笑脸,用蛇的信子品尝着空气中她散发出的甜美气息,觉得心里照进了一道光。他为此而感到欣喜,可惜他是一条蛇,没办法展露笑颜。 “不是所有的亲吻都是出自喜欢。你看到的那个只是没来得及躲开......”他诚实地这么说着,蛇身向她靠近一些。“喜欢的吻,应该是像这样的......” 他的声音消失,苏莱特感觉嘴唇上传来一点冰凉的触碰。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整个世界都沉寂下来。 第四十七章 薇安的告别 “故属下认为,如果一只母猪能一次产仔一万只,魔王殿下将再不用担心境内肉食供应出现断档。” “停,停,停!” 苏莱特的朗读被泰的声音打断,她这才回过神来。说实话,她都不知道自己读了些什么,只觉得灵魂已出窍。 泰把两条长腿从桌边放下来,坐直身体,胳膊支在桌子上探身看向与他面对面坐着的苏莱特。 “一只母猪一次产仔一万只,是吧?”泰又气又想笑,“这是猪神还是什么?” “我是这么念的?”苏莱特无辜地眨了眨她的大眼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又冲他撇了撇嘴。“昨天睡得不好,今天能不能放假一天?” “可以啊,那明天要一起把今天这些做完。”泰给她指了指桌子上堆着的所有报告书,爽快地答应了。 “为什么你有这么多东西要看?克罗莱尔却那么闲?”苏莱特一边为他打抱不平,一边扑倒在桌子上,把手里的笔丢在一旁。她不知道其实这些曾经都是克罗莱尔的工作,只是如今泰已经不放心让这个冒牌货来做。 克罗莱尔会回来的,泰一定会想办法让他醒过来,泰才能把自己从这堆工作里拯救出来。 “昨天睡的不好是怎么回事?”泰问起她,他看到她脸贴着桌子,马上要睡着了。 “我在梦里一直走,差点杀了克罗莱尔的灵蛇,那条小蛇......”苏莱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了含混不清的梦呓。 泰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动静了,她就这么睡着了。 “真不像话,明摆着就是要偷懒......”他摇了摇头,想她能有个不被噩梦惊扰的小睡也是好事,便走过去,将她抱起来放到书房一边的长榻上随她去睡,再返回桌前继续忙起来。 春雪叩响了薇安的房门,听到里面传来应答声,便自行推开了门。 薇安正坐在窗边,凭栏望着城堡的院子。院子里的堕天使守卫正在换岗。薇安的目光不住地在几个设岗的位置来回挪移,脑子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春雪关好了房门走到薇安身边。 薇安回过头来打量她的女官。她发现,春雪变漂亮了。这不是和春雪原本的容貌相比的变美,而是与她刚刚换脸的时候比较。 刚开始,她的一颦一笑还有些生涩,普通人不会注意,只会把那些生涩当成是女子特有的羞赧。而现在,她已经能更好地驾驭这张脸的情绪表情,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薇安听到春雪内心迫切地希望变成他心中的那个人。这个天真的女孩,罔顾薇安最初的忠告,正一步步迈向毁灭。 “你恋爱了,恋爱中的女人总是很美。”薇安看着春雪的眼睛说道。 春雪吓了一跳,薇安的话戳中她的心。 “可惜他根本不会真的爱你,你不过是他的一个消遣。”薇安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扫了她一眼,调转视线看向窗外,“我让你在他身边,可没让你把心交给他。” “好在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你的使命也将告终。只差最后一件事,我还需要他的一点血......” 薇安冲春雪招招手,示意她将耳朵贴过来。春雪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连忙靠到薇安的身边来,听薇安在她耳边低语,她的眼睛随她说的那些话而睁大,脸色变得苍白。 莉莉丝在午餐后就要离开城堡,开启她的下一段旅程。从早上起床后,她就开始了漫长的道别。 第一位当然是克罗莱尔。 莉莉丝梳妆之后就去找他,看小白给他打理头发。 克罗莱尔只对她说了两个字:“保重”,就再也没话,一直晾着她。 “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吗?”莉莉丝在他带着小白起身离开房间的时候,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他的去路。小白不明白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克罗莱尔回头看了一眼小白。男孩会意,走到他和莉莉丝中间,先礼貌地给莉莉丝行礼,然后小心地用了一个擒拿,收起她拦路的胳膊,让她转身面墙。 “克罗莱尔,你会后悔的,我跟你说......” 莉莉丝还在试图说服他,克罗莱尔已经走远了,权当没听见。 第二站,莉莉丝去了泰的书房。泰给她开门,在她发声前直接先用手捂住她的嘴,然后给她指了指不远的长榻上睡着的女孩,示意她轻点说话。莉莉丝白了他一眼,拉下他的手。 “真是够了,这张脸你永远都看不烦呢。”莉莉丝关了门,在苏莱特工作时候坐的那把椅子上坐下,看着泰坐回书桌后面去。 “我特别想知道为什么苏莱特一直都长不大,你给她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我还以为你口味变了......”莉莉丝暧昧地冲泰笑,“你为什么不干脆让苏莱特长大得了,她不是长得和死去的那个一模一样吗?” 泰的眼睛没离开手里的汇报书,他写完一段批示,才抬起头来看她。刚才她的话他听见了。看来,路西法没有将苏莱特的事透露过给这位枕边人。对此,泰也没什么好说。 “你来找我,就是问我这个?”泰说了这么一句,这意思是你问了也白问,我不会告诉你的。 莉莉丝看着这位有几千年交情的老朋友,她了解他的脾气,知道他的喜好,却仍然觉得他像一个谜。他是一位可信赖的朋友,却不是一个好情人。莉莉丝知道,在泰的世界里,情人只有两种,一种叫死去的苏莱特,另一种叫其他情人。他只会为第一种付出所有不求回报,却会向第二种索取所有而吝于付出。 “我是来给你提个醒。不知道你怎么惹着他了,最近恐怕会找你麻烦。”莉莉丝用担忧的口吻说,然后看了一眼睡着的苏莱特。“你知道,他最喜欢夺人所好。” 泰将手里的笔转得飞快,笑容浮现在他眼中。 “那就再夺回来好了。麻烦来了,躲是躲不掉的。”他说的轻松愉快。 这时候,书房的门又被敲响了。今天一上午这儿还挺热闹的。泰想着。莉莉丝已经替他去开门。 薇安站在门口。 “我不知道已经有客人在,对不起。”她这样说着,犹豫着是不是要马上告辞。 “你们聊吧,我也该去收拾东西了。泰,记得我的话。“莉莉丝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离开。 薇安走进来,坐在方才莉莉丝的位置。泰看看她,又看看半边桌子上的文件,薇安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我就是来提前和您道个别,父亲马上会把我接回家。这些天给您和克罗莱尔添了很多麻烦,希望你们有空可以来父亲这边坐坐。” 泰点点头。 “那你们一路小心。”他说了句客套话。 “不是我们,是我一个人。春雪的老家在这边,她会留下来住几天再走。”薇安这么说。 老家在这儿,但是家里已经没有人了。泰想起木屋院子里的坟冢。 “她难得向我请假,我想,她还是有放不下的人在这儿......”说着,薇安深深看了他一眼。 泰没有理会她别有用意的眼神。 “行,她要是愿意继续住在这儿,我会代你好好照顾她。” 泰说着,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他看到榻上的人醒过来了。 薇安也看向苏莱特。 她正捂着嘴打着哈欠,好像还没睡饱。 薇安端详着这个百般呵护下长大的孩子,前一阵给她添的那点小烦恼只是个试验,看看她的反应。 接下来,才是苏莱特真正的成人礼。 第四十八章 角色互换魔法 午餐后,莉莉丝的车驶离城堡,一起带走的还有她营造出来的闹哄哄的气氛。 这天午后的太阳特别好,让原本就渴睡的苏莱特加重了睡意。院子里,小白在向克罗莱尔讨教剑术,两把白晃晃的长剑反射着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苏莱特看着克罗莱尔,想起了昨天与小青蛇的亲吻。这条小蛇是克罗莱尔苏醒以后才出现的,之前几年克罗莱尔都是直接来到她的梦中,不会变成蛇的样子。不过,苏莱特不怕蛇,反而觉得他看上去萌萌的。 轻吻是苏莱特从小就从这个家学来的表达爱的方式,她觉得这没什么不好。她小时候经常吻克罗莱尔,晚安吻是必不可少的,上学放学也经常以吻道别与问候。 但昨晚那个冰凉的碰触对于苏莱特的意义有些不同。它治好了苏莱特心里的钝痛,带给她的安慰比以往所有的吻加起来还要多。 苏莱特在太阳底下懒洋洋地待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还是回房间去睡一觉,养精蓄锐下午还要刷盘子洗茶壶。她期待还能看到那只通体黑色的小猫,陪她一起消磨下午的无聊时光。 “苏莱特!”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大门口传来,牵住了她的脚步。 是菲儿。 她连忙顺着这声音看过去,看到菲儿和艾丽斯两个人跳下车,冲她快速地挥手,脸上是大大的笑容。 “菲尔,艾丽斯!”苏莱特眼睛亮了。 她朝两个好朋友一路奔过去,从克罗莱尔和小白身边经过的时候,看到他们惊讶地看她。他们已经很久没见她这么开心过了。 艾丽斯的目光被克罗莱尔的身影吸引,她停下挥手的动作,看他给旁边的天使分解一个进攻的招式,他的长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苏莱特左拥右抱,扑到两个好朋友面前,开心地笑。 “克罗莱尔,麻烦帮我转告泰一声,今天的下午茶我不来了。”苏莱特在拉着她们往城堡里跑之前这样和他说。她看他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 “啊,克罗莱尔还是那么迷人。”艾丽斯发出一声叹息。菲尔,这个克罗莱尔的老死忠,这回倒是没吭声。 三个女孩子到了苏莱特的房间,艾丽斯把六个草莓布丁拿出来摆在桌上。菲尔帮拿出其中的三个,其他的放在一边。 ”怎么是六个?”苏莱特纳闷。 “你,我,艾丽斯,你的两个哥哥还有薇安。”艾丽斯这么说着。 “艾丽斯,你今天真奇怪,还有菲尔,你们两个有点不太对。”苏莱特蹙着眉头,看看她,又看看菲尔。她们两个听了哈哈大笑,好像恶作剧被当场抓到。 艾丽斯对菲尔说:“你看,我说的吧,苏莱特一早就能看出不对。” 菲尔捂着嘴笑,“是你刚才说错话,你是艾丽斯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莱特觉得她们两个在耍她。 看到可怜的苏莱特被蒙在鼓里,她俩终于如实招来。 “是这样的,这叫做角色互换魔法。”艾丽斯笑着指着自己,“我其实是菲儿。” “我是艾丽斯。”菲尔指着自己,接着艾丽斯的话说。 苏莱特听了还有点将信将疑。她将这两个好朋友分别仔细地看了看,看不出来破绽。她又问了几个问题,才确定她们说的是真的。 苏莱特的眼睛里放出亢奋的光彩。“这简直太神奇了!是蓟教你们的吗?太好玩了,这能维持多久?”她都快从地上蹦起来了。 “一天应该没问题。我们早上出发前才换的身份。路上碰见几个同学都没被识破呢。”菲尔,现在是艾丽斯的模样,这样对苏莱特说。 “可以教我吗?”苏莱特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她问。 “可以是可以,你要和谁换呢?我们只学了最简单的同性别换身份。你在家也没人可以换啊......”艾丽斯用菲尔的口气和声音这样对苏莱特说。 艾丽斯说的对。苏莱特想了半天,除了老保姆,家里没有其他女人了,两个房客也马上要搬走了。两个房客.....苏莱特忽然想到了薇安。 “我想,这魔法今天就能用的上。我们可以去外面玩了。”苏莱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不过,我还要去问问薇安愿不愿意跟我换。”苏莱特对这件事有点拿不准,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 “你先把这个魔法口诀教给我好了。” 她冲菲尔露出一个调皮的笑脸。 苏莱特来到了薇安的房间,将朋友拿来的草莓布丁放到薇安房间的桌子上,她很庆幸这个时间薇安自己独处。 “草莓布丁?菲尔来看你了?”薇安惊奇地看着这个礼物,笑起来。 “你也认识菲尔吗?”这回轮到苏莱特惊奇了。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吧,我们在学校见过。说说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薇安一边说,一边打开盛着布丁的盒子,拿起里面的勺子舀了一匙放进嘴里,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就这样,苏莱特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菲尔和艾丽斯在苏莱特的房间一边吃一边说笑,等着她的好消息。 时间不长,房门打开,她们看到薇安出现在门口。 两个人从座位上站起来,一齐看向这张脸,都有一点点的紧张。 “姑娘们,我们可以出发啦。”薇安像苏莱特那样笑眯了眼睛,冲菲尔和艾丽斯挥了挥手。 薇安来到苏莱特的房间,以她的形象站在窗边向院子里的三个人挥手道别,其实,她是在向那个换成薇安身份的小姑娘挥手,送别她离开城堡。她大可以放心去玩了,后面,将由薇安来扮演苏莱特的角色,她会替真正的苏莱特好好照顾她两位兄长的,尤其是那位魔王大人。 此时的苏莱特,还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一步步走进那个专为她设计的陷阱。 她心里还在为让薇安帮她洗那些下午茶的茶壶和碗碟而感到抱歉。薇安说过,今天傍晚她要离开城堡回家去,让苏莱特一定在那之前赶回来。 苏莱特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 第四十九章 交换身份 时隔两周终于再次踏出家门,苏莱特有一种野生动物终于被放归大自然的激动。她打量车窗倒映出的这副薇安的面容,觉得十分有趣,想起刚刚经过克罗莱尔身边的时候,她做的小测试。 她们走出来还是同样经过他和小白的身边。克罗莱尔先停下来,看到薇安和菲尔她们在一起,却没见苏莱特。他把目光放在薇安脸上。苏莱特看到他在看薇安的时候,眼神淡淡的,带着距离感。从别人的眼中看克罗莱尔,让苏莱特觉得新鲜。 “我和孩子们去镇上转转,给苏莱特买烘培的原料,很快就回来。”苏莱特学着薇安的口吻开口说。 克罗莱尔点点头,没说什么。他听苏莱特提起过菲尔是个烘培大师,也听她说过想亲自为大家准备下午茶的点心。 “克罗莱尔,上次那个蛋糕,你还喜欢吗?”艾丽斯这时候说话了,她几步向前,来到他面前。“那是我亲手做的。”她像邀功一样说着。“苏莱特的朋友都是烘培高手,蛋糕很好,谢谢你。”克罗莱尔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苏莱特知道其实他不太关心那个送来的蛋糕是谁做的,他不喜欢甜食。他只是不想让她的朋友失望。 “我们快走吧,早去早回。”真正的艾丽斯说着,过来挽住艾丽斯的胳膊把她拖走,怕她说多了露馅儿。 薇安走在最前面,偷偷笑着,走出了大门。 她们三个乘着菲尔家的小车下山,一路前往镇子的方向而去。 今天正好有个热闹的市集,除了那些卖小玩意儿的摊位,还会有杂耍和魔术师的助兴表演,市集附近开了好几家女孩子喜欢的甜品店,她们打算一路吃过去,然后逛逛大集。 苏莱特这个下午沉浸在薇安的扮演中,她时刻提醒自己,要:“像个大人”。 三个人走进一家咖啡厅打算坐着休息一下,苏莱特点了一杯带酒精的咖啡,这款饮料规定只有成年人才可饮用。她看到菲尔和艾丽斯羡慕的目光。三个人碰了杯,各自喝着杯子中的饮料。 “所以说,薇安是蓟的女朋友?”苏莱特看向长着一张艾丽斯的脸的菲尔。她现在已经习惯了她们两个交换的身份,再也不会弄错。但是这两个人看上去还要花点时间来习惯这个陌生的苏莱特。她们看苏莱特的眼神有种礼貌的疏离。 “对呀,是蓟亲口跟我说的。她还来过蓟的办公室。”艾丽斯点头。 苏莱特有点奇怪,她从来没看到过薇安出门,城堡距离学校不算太远,但是也要下个山才能到,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呢。她正这么想着,菲尔问道:“你怎么退学了?”苏莱特抬起头,看到两个人都看着她,等着她回答。 “泰不准我再去学校,他也不准我私自离开城堡......”她小声地说。 “你被禁足了?那你今天下午这么跑出来,要是被发现岂不是惨了?”艾丽斯忽然明白苏莱特为什么对交换身份这个魔法这么感兴趣了。她看了看旁边自己原本的那张脸,她们两个不成了帮凶了。“要不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菲尔怕事,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别呀,好不容易出来的。”苏莱特看她要站起来,连忙阻止。“薇安会扮演我,直到我回去,不会被发现的。”她安慰着她的好朋友。 “那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被禁足?”菲尔放下装着热可可的杯子,问苏莱特。 既然她这么问了,苏莱特便把她和泰前世的关系以及在餐厅里泰对她说的话告诉了她们,但是没有提到每七年就要重新长大的事。仅仅听到苏莱特说的,这两个女孩就已经大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了。她们的下巴都要惊掉到地上了。 苏莱特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觉得头有点发晕,这款饮料看来还是不太适合她。她回过身,向侍者又要了一杯白水。侍者看了一眼这位面颊有些发红的女子,体贴地端来冰水给她。 艾丽斯拉起旁边菲尔的双手,看着她说:“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 苏莱特一口冰水差点喷出来。 “天呢,魔王这么跟你说的?这真是霸道的爱之告白。”艾丽斯兴奋地看着对面的人。 “他一定是怕再失去你,毕竟前世那个女英雄都会遭遇不测,这一世你只是废柴一个......” “废柴......” 听到朋友这么评价自己,苏莱特高兴不起来。 “我也希望有人能对我说这些话,然后我会心甘情愿地待在爱的城堡里。”菲尔两只眼睛闪着光,双手交握在一起,仿佛在祈祷上天给她派个同款恋人。 苏莱特的困扰,在这两个朋友面前仿佛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你不为此高兴吗?苏莱特,他是你亲近的人,而且愿意照顾你一辈子。”艾丽斯看出苏莱特情绪有点不对。 “她只是还小,不懂什么是爱,等她长大了就懂了。”菲尔替她回答艾丽斯的问题,看着这张薇安的脸上现出难色,一副理解的表情。 但是苏莱特知道,她不会长大,恐怕永远也没机会懂了。她只能寄希望于时间,盼着让她遗忘一切的时点快些到来。 三个人从咖啡店里出来,直接奔向了热闹的市集。市集上的杂耍和魔术舞台前总是聚集着最旺的人气,也是这个市集最吸引她们三个人的地方。 薇安是个黑巫师,苏莱特不知道看表演的那些陌生人是怎么看出来的。只是她一走过去,原本拥挤的包围圈忽然就空出位子来了,人们看到她都会避让,但是孩子们不会。苏莱特和她的闺蜜们心安理得地占据了最好的位置,注意力很快被舞台上的表演吸引过去。 这些参加表演的魔术师都是兼职的,他们来自地狱的四面八方,利用市集的机会赚一点小钱。 苏莱特注意到的正在卖力表演的这位魔术师技艺高超。他的整张脸藏在一张微笑的面具后面,为在场的所有看客带来了隔空取物、大变活人、点石成金等等有趣的魔术,那些变出来的金子,到了观众的手上会再变化成一块香喷喷的蛋糕,味道非常好。 表演完毕,观众们都舍不得让他离开,大声叫着要求他返场。 苏莱特和大家一样也翘首盼着他再回到舞台上,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菲尔和艾丽斯也被同样碰了碰头。她们三个人一起回过头去。那位魔术师就站在她们身后,她们看他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蓟?”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叫这个名字。周围很吵,蓟笑着,示意她们和他到外面人少一点的地方说话。 他们绕开人群到路边停下,蓟只看着薇安的脸。 “你喝酒了?”他熟稔地问她。 苏莱特想起薇安是蓟的女朋友。 她看到他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责问菲尔和艾丽斯:“你们竟然带着我的女朋友去喝酒?” 两个女孩捂着嘴笑起来。 “老师,她是苏莱特。”艾丽斯抢先说。 “是啊,是那个角色互换的魔法。”菲尔补充说明。 “苏莱特?”蓟好像有点不太相信,他把脸靠近薇安,一言不发,将她上下打量。 苏莱特屏住呼吸,只用眼睛跟随他的目光,憋着笑。 “老师好。”苏莱特实在忍不住,最后笑了出来。话音一出就破了功,她的神态一点也不像一个成年人,天真太多了一点。 “厉害了苏莱特,你没上过这堂课,却可以做的这么好。”蓟毫不吝惜对她的赞美。 他话音一转:“不过,我听说薇安今天要回家了,你在这儿扮演她,她呢?” 这提醒了苏莱特。 她看了看就要落下山的太阳,想起薇安叮嘱她要在傍晚前赶回来。 “我得赶紧回去了。”她对菲尔和艾丽斯这样说。她们乘着菲尔家的车来到镇上,还是要劳烦她俩送她回去。 “我送你回去好了,上次家访我去过城堡,知道怎么走。正好也去和真正的薇安道个别。”蓟主动提出来,露出一个贴心的笑容。“不过你真是不胜酒力,脸都红了,最好醒醒酒再走,就算恢复本来的面容,这脸红还是会被看出来。”他又补了一句。 第五十章 被拐走 返程之前,菲尔和艾丽斯去商店买好了烘培的原材料,交给了苏莱特。她们是以这个为理由出来的,当然不能空手回去。 与两位闺蜜道别之后,苏莱特和蓟迎着将要落下的夕阳出发,这辆租来的龙车在蓟的指引下,向山顶的城堡驶去。 这个时段,泰和苏莱特应该正在山顶散步,听风拂过松涛发出阵阵歌声,看两条影子在地上被越拉越长,感受如血残阳温暖的拥抱。 山顶的风大,会吹乱泰的头发,他在这个时候把外套脱下来,给苏莱特披在身上,问她是再待一会儿还是回去。 苏莱特正在出神,听到蓟的声音响起: “苏莱特,你是不是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他与她面对而坐,看着她。柔和的阳光打在他脸上,让蓟整个人看上去很温柔。 “凡事都不需要自己操心,只要按照那个人说的做就行了,永远做个听话的牵线木偶,看他的脸色过日子,离开他就无法生存。” “蓟......”苏莱特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他说的,虽然不全对,却也说中了一部分她现在的生活状态。 “有没有想过做真正的自己?”他接着问,“拥有像前世一样强大的力量,做自己命运的主人。” “你......知道我的前世?”苏莱特坐直了身体。 蓟露出了笑容。 “如果不知道,又怎么做出那颗魔法珠呢。” “我不仅知道你的前世,还知道你的未来。你的未来是属于你自己的。我这次来,就是要帮你找回你自己。”蓟说着,探身过来。 这是一辆两人乘的小龙车,只有两个对面而坐的座椅。蓟将上半身向苏莱特探过来,两只手撑在她的头两侧,看着她。 “对于你来说,走出暖房,面对风雨的过程可能有点难受,不过你要相信我,你将来不会后悔今天离开的选择。” “离开?”苏莱特重复这两个字,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感觉到危险的逼近。 “我会带你去和他们告别的,然后,我们就和桑扬沙——你的养父一起离开。从现在开始,你就只听,别说……”蓟这么说完,捏住她的脸,手里变出一颗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 这是一颗像奶糖一样甜美的药丸,它迅速在她口中融化,苏莱特感觉舌头也一起被融化了似的,失去了存在感,口中一片麻木。 她发现自己无法张开嘴,也再发不出声音。苏莱特用尽全力推开蓟,扑到车门边,门栓就在不远的地方,她的手却伸不过去,那原本只存在于口中的麻木,随着她的刚才的用力而瞬间像过电一般蔓延到全身。 苏莱特忽然想起很多事,她想起那天晚上,她启动魔法去探寻前世,泰看到那颗魔法珠的时候严厉的眼神,泰宣布她被禁足,薇安在图书馆对她说的话.....黑巫师预谋将她带离泰的身边,为此他们准备了很久。她还听到他提起桑扬沙,这件事,已经超出她的想象,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冲她而来。 苏莱特无力地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正在落下的夕阳,城堡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却在她的眼中变得模糊。 “你看,桑扬沙的车已经到了。乖孩子,你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为她擦去脸上的眼泪,安慰她。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从小窗伸出去递给前面的车夫。 “麻烦您,靠近那辆龙车,停下。” 桑扬沙的龙车抵达城堡的时候,泰已经和苏莱特外出散步了,这天早上薇安已经来向他道过别,从那时开始他就已经当她走了。 克罗莱尔体内的拉斐尔不怎么喜欢桑扬沙这位老同事,只漫不经心地陪他喝着茶,遣人帮忙收拾薇安房间的行李拿下来交给桑扬沙。 只等薇安回来就离开。 听到仆人通报薇安已经进了院子,克罗莱尔松了口气。他送桑扬沙走到城堡的大门,一路无话。 桑扬沙的龙车像他收藏的那些古董一样,周身擦得铮亮,闪着紫金色的光泽。车窗都挂着雅致的乳白色布帘,车门也挂着门帘,看不到里面的布置,只能从门口厚重密实的长绒地毯和镶金的实木步梯想象车内的豪华。 蓟走到桑扬沙和克罗莱尔面前,将女孩子们买的烘培原料递给旁边的仆人。 克罗莱尔听桑扬沙说,这位魔法老师实际上之前一直在他府上当差,这次也会随他们一起回去。 这真是个好消息。那次家访看到他,克罗莱尔就猜这位魔法老师干不长久,泰怎么能容他呢。克罗莱尔已经明显地感觉到,自从和这些巫师扯上关系,城堡就变得越来越热闹,一刻不得安宁。早走早踏实。 “薇安呢?”桑扬沙看着蓟问了一句。 “她刚才在镇上喝了点酒,现在车上歇着呢。”蓟回答。 桑扬沙于是点头,又再一次向克罗莱尔道了别。 蓟坐上驾车的座位,桑扬沙钻进车厢,他们启程回家。 在车身腾空飞起的那一刻,克罗莱尔已经转身回去。 苏莱特是在克罗莱尔送桑扬沙出门之前就被抱上车的。她感觉车厢里一双手将她接过去,原来车里有人。 她闻到那个人身上淡淡的香味,一下将她带回到那个樱花飘落的小院。 他把她安放在身边,只侧过头来看她一眼,用眼神冲她笑,并不说话,然后坐回车厢最里面靠窗的位置,空留她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前方不能动。 她感觉到他的胳膊从后面揽过她的头放到他肩头,用手轻轻拍着,似乎是在安抚。 车厢里很安静,两个人就这么坐着听车外的动静。这安抚生效了,苏莱特逐渐死心,不再期待会有奇迹发生,她将眼睛闭上,希望这样能让心中的恐慌少一点。她即将离开城堡,要去哪儿,要听旁边这个人的。 直到这辆车在云端飞稳,路西法才一把扯开车窗上的窗帘。 “快被闷死了!”他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不遮的严实点,他们不就看到您了吗?”桑扬沙呵呵一笑。这位大人执意要求跟他一起来,又最受不了坐车。让他闷在这个小空间里大半天,也是难为他了。 苏莱特听到他们说话,睁开眼睛。她看到桑扬沙坐在她的对面,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她现在应该还是薇安的样子。苏莱特移开眼神,回味今天发生的事,无限悔恨,眼眶一红,泪珠一串串掉下来。 她被拐走了,这车里和她坐在一起的全是她不喜欢的人。 “这孩子哭得我心酸。” 桑扬沙忽然这么说了一句,也去抹潮湿的眼角。他的养女薇安早已不在这世上了,他又想起这件事。 路西法漂亮的眉毛皱了一下, “你怎么跟孩子似的。”他对桑扬沙摇摇头,摊开手伸出去。 “什么?”对面的人没明白。 “手帕,你没看见苏莱特哭了吗?”路西法觉得他是在装傻。 “没,没准备那个。”桑扬沙尴尬地冲对面的人挤出一个笑容,看他的脸色沉下去,连忙在身上摸了摸,摸了半天,最后没办法,将外套脱下来,翻出里面柔软的衬布,扯下来递给路西法。 “明天开始记得要有。”路西法丢下这句话,再不看他,将布叠了叠,给她擦眼泪。 “这张薇安的脸一点也不适合你,”路西法对旁边的女子说着:“等这魔法失效,我们再好好说话,反正时间有的是。” 苏莱特的眼泪不停地流。 他徒劳地擦了一阵,最后放弃,把布丢一边,转而将手掌放在她额头上。 “还是睡一会儿吧,”他柔声安慰,手掌泛出蓝色光芒,“从今开始,你重获自由,应该笑才对,快别哭了。” 第五十一章 玫瑰的舞台 玫瑰等待复仇这一天,等了900多年。 伯爵的女儿薇安,是她吃掉的第一个人,也是她演得最久的角色。那时候,她已经将灵魂卖给了路西法,成为他忠实的仆人,换取他扶她上位的承诺。然而,路西法只是将她当作一只猫养在身边,迟迟不见动作,异界的王一直还是那个伯爵。 他让她耐心等待。 这样过了几百年。在一次宴会上,作为路西法的宠物猫,玫瑰见到了桑扬沙的养女薇安。听说,薇安可以读心,那是她的爸爸荼蘼也有的能力。玫瑰既没有遗传荼蘼的读心术,也没有遗传杜松的复活生命的能力,她天生只会出神入化的变身法术。她一直为此感到遗憾。 做猫实在是烦了,玫瑰打算换个角色,顺便习得读心术。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提前告诉她的主人,这是灵魂契约的一部分,贩卖了灵魂,即是沦为了奴隶,失去对人生的自主权。后来她曾有一次试图对他有所隐瞒,但是马上尝到了瞒报的苦头。她交了学费之后明白一个道理,即便她不说,他也能知道。 路西法欣然同意了她的请求,她可以去扮演那个养女的角色,只要她开心就好。 这样又过去几百年,路西法终于践行当初的诺言。他协助她扫除成为王者的所有障碍,并将手刃伯爵的愉快留给了她。 玫瑰幻化成薇安的样子来到伯爵的王府,从门官小雷一路吃进去,不留一个活口。最后,她来到伯爵面前,将真正的薇安的人头送给他当作见面礼。 这位大祭司一直位列她复仇名单的第二位,仅次于泰。当初如果不是他将那个魔王引荐给杜松,杜松也不会死。 伯爵的预见能力这一次也发挥了作用,他识破玫瑰的幻术,似乎早等着玫瑰找上门来。然而看着自己骨肉的人头,他还是不由得悲从中来,怆然泪下。 玫瑰现在还记得她和伯爵的对话。 伯爵将那颗人头抱在怀里,流泪看着坐在王者宝座上的玫瑰。他的头发瞬间变得雪白,脸上冒出皱纹,尽显苍老。 “你说我是黑巫师里的叛徒,害了杜松和荼蘼,可你不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这个族群。”伯爵轻轻抚摸薇安的头发,冲玫瑰笑了:“你才是真正的叛徒,你把灵魂献给了路西法......告诉你,他才是杀害你父母的真凶。” “你说什么?”玫瑰正在啃一颗红苹果,听到他的话,停了下来,斜睨了他一眼。 “他在杜松失明之后就潜伏在他身边,他挑拨荼蘼吃了杜松,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魔镜那里看看过去发生的事......” 玫瑰丢下苹果,真的去看了,她将过去的一幕幕看了很多遍,用手触摸镜中杜松的影像,指尖仍残存着对他温暖身体的记忆,如今却只碰到冰冷的镜面,她一脸伤感,心如刀割。 伯爵看她久久站在镜前,想她终于知道了真相,便舒了一口气, “路西法过去利用我,现在转而利用你,等你再无价值,就会像今天的我一样下场,我劝你尽早清醒……” 伯爵的话还没说完,人头已经落地。玫瑰轻飘飘跃过他的尸身站稳,甩掉剑上的血污。 “我才不会跟你一个下场。”她不屑地看了伯爵最后一眼,转身离开了异域。 那天夜里,她用新习得的隐身术潜回了路西法的镜宫。灯火通明的大殿,地板与墙壁闪耀着钻石的光芒。 殿内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她悄悄掀起幕帘,看到路西法正安静地坐在王座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他在欣赏自己的脸。 玫瑰悄无声息地站在他的面前,目光落在他脸上。这位君王生着标致的面容,却也同时拥有一颗冷酷的心。他因为无情而强大到令人绝望。 她的目光顺着他的脸往下看到脖子。雪白的肌肤,脖颈的线条也十分优美,如果用力扼住,再迅速刺上一刀,鲜血涌出的时候,不知会是怎样一幅画面。 玫瑰这样想着,不由得向他探出双手。这双手在空中举了片刻,又放下来。 她现出身形,在他身边跪下来,双臂抱住他的腰,把头枕在他的腿上,发出了低低的哭声。 路西法对她的突然出现一点也不意外。他看着镜中她的侧脸,抬起手用手指慢慢梳理她会跳舞的紫色头发。 “你杀了伯爵?”他笑着问。 “您明明知道他会对我说那些话,为什么还让我去杀他?”玫瑰抬起脸,用含泪的眼睛埋怨地看他。 “让他直接告诉你不好吗?总比你自己以后再去费劲地求证要好吧。”路西法低下头与她对视,揩去她的眼泪。 “恨我吗?”他问。 玫瑰看了一会儿他的脸,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路西法笑意更深了。 “那就变强大,然后来取我的人头吧。” 玫瑰将他抱紧。 “我记住了,您洗好脖子等着吧。”她叫起来。 路西法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这个男人,玫瑰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他,她为他卑微得跌进尘埃里,可她心里清楚,他并不爱她。 他是她的毒药,已经无法戒断,只有沉沦。 ****** 玫瑰很高兴,她再也不用扮演薇安。今晚是她的告别演出,她将以苏莱特的形象站在舞台上,这些天在城堡的暗中模仿终于有了表达的机会,她要交出漂亮的成绩单。 苏莱特戴上厚厚的手套,从烤炉里面取出托盘,托盘里面摆满了星星形状和心形的饼干,散发着热气腾腾的香气。她把托盘放到厨房台子上,耐心地用小扇子将这些饼干扇凉。 她将星星形状的放进一个盘子,心形的放进另外一个盘子,然后摘下手套,一手一只盘子,端着它们走上了城堡的楼梯。 泰的房门被敲响了,来开门的是春雪。她看着苏莱特愣了一会儿,然后目光看向那两个盘子。 “是谁?”房间里传来泰的声音。 苏莱特用眼睛对春雪微笑,嘴上答着:“是我。” 泰一边系着外套的扣子一边走到门口。 “你要出去?”苏莱特打量他的装扮。 “对,我送春雪去她的木屋,然后就回来。”泰这么说着,看到苏莱特把星星形状的饼干盘子伸到他面前。 “尝尝我刚做的饼干,是专门为你做的。”苏莱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不许说难吃。” 泰顺从地拿起一块饼干放进嘴里嚼,这么点评:“是我吃过味道最好的。”说着他又要去拿另外一只盘子的,被苏莱特闪开了。 “那是给克罗莱尔的,没你的份。”苏莱特冲他吐舌头。 泰于是又再拿起星星形状的饼干放进嘴里,看了看春雪:“要不要尝尝?” 春雪笑了笑,摇了摇头。 “那我们走了,太晚就冷了。”泰对苏莱特说着,给春雪披了一件外套,拉着她出了门。“你一定要今晚住木屋吗?……”这声音随着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离苏莱特远去。 她笑着将剩下的星星形状饼干放下,只端着心形饼干的盘子去找克罗莱尔。 他们在走廊里相遇,他正要去找她。 “今天可不可以跟着你睡?我从菲尔那儿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苏莱特扬起头,稚气地看着他。晚上走廊的灯光很很昏暗,她的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笑得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这天下午苏莱特很黏人,克罗莱尔感觉到她的心情特别好。 “你看,我还亲自做了夜宵一起吃。” 他怎么忍心拒绝这样一个小天使的请求? 克罗莱尔笑着点头,为她打开自己房间的门。 小白已经为克罗莱尔铺好了床,他见克罗莱尔又返回来,后面跟着苏莱特,明白今天的驱梦不需要他再帮忙,于是向两个人道了晚安,自己回去休息了。 苏莱特拿起一块饼干递给他,自己拿了另外一块,走到床边坐下来。 “这是给你的小小谢礼,让我从此远离可怕的恶梦。”苏莱特小口地啃着饼干,看着他。 “不必客气,能为你做点什么,我很荣幸。”克罗莱尔品尝着这份谢意。 再过不了多久,她将迎来7岁的封印,他也将迎来与泰的对决。在那之后,他们会变成陌生人吧。运气好的话,他会顺利带她回去天界,但是她的生命中,再没有克罗莱尔这个人。 “你要分享的,是个什么故事?” 他只吃了半块就把饼干放下,他不喜欢甜食。 苏莱特听到了他的心声,她后悔当初没有把心形饼干做成咸味的。不过,只要一口,也是有效力的。这是专门为天使的灵魂设计的束缚咒,她静等它生效。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就给他讲个她信手拈来的故事吧。 “这是关于一只小黑猫的故事……”苏莱特也放下饼干,缓缓开口。 “小黑猫的主人是一个厉害的黑巫师,他可以将死去的生命复活,还会变幻成各种样子。一天,一个来自远方的客人找上家门,请他复活死去的爱人,这个爱人正好也是巫师的老朋友。黑巫师帮了这个忙。他自己也有个生病的爱人,他就想,何不利用这个机会,一起治愈自己最爱的那个人呢……” 克罗莱尔警觉起来,他睁大了眼睛,盯着苏莱特的脸:“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个故事?” 苏莱特没有理会克罗莱尔的问题,接着说:“那个黑巫师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让他爱的人重新拥有了感悟和施予爱的能力。远方的那位尊贵的客人,是如何报答他的呢?他砍下了巫师爱人的人头,作为最诚挚的谢意……” “苏莱特......”克罗莱尔想站起来,突然觉得全身无力,他的头脑变得昏沉。他看到苏莱特生出了紫色的头发,从床边站起身,向他走来。 “你不是苏莱特,苏莱特呢?你把她怎么了?”克罗莱尔皱着眉,眯起眼睛将她看清楚。 “她现在应该已经平安抵达主上大人的镜宫了吧?他们可是天还没黑就从这里出发了呢。”面前的苏莱特发出呵呵的笑声。 “你说什么……”克罗莱尔咬紧牙,与潮水般向他涌来的睡意做着最后的抗争。他唤出掌心的长剑,毫不犹豫地划破另外一只手掌,鲜血涌出,他距离清醒近了几分,不过只是片刻之后,他便被更浓厚的困倦感包围,他再也握不住那柄长剑。 “没用的,你还是乖乖睡吧。我给你的,可是甜美的束缚咒,不像泰的那个......”苏莱特的脸上浮现快意。“你会在梦中见到长大后的苏莱特,既然你那么喜欢她,我就让你梦里和她在一起。” 苏莱特发出银铃般动听的笑声,看着克罗莱尔长剑摔落在地上,继而消失不见。拉斐尔感觉被一股强大的无形力量缠住手脚,他的灵蛇也一起被束缚,它呼啸着,将他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洞。 第五十二章 遇刺 城堡外的树林里落满了乌鸦,它们眨着红色的小眼睛,静静地等候着。在那辆魔王的龙车驶出城堡的时候,这些暗夜的幽灵悄悄跟在后面,铺天盖地飞起一片,像是一片乌云遮蔽了夜空中的明月。 这些乌鸦,在散步回家路上泰就已经注意到了。日落之后,倦鸟归林。但是这些黑色的大鸟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天色暗下去之后,它们的眼睛变成了莹莹的血红色。 这根本不是乌鸦,而是黑巫师王者的杀手,他们只听王者的调遣,专为索命而来。 泰不动声色地等待龙车驶离城堡下了山,车轮平稳地落了地,开始在林间小路上飞奔的时候,才对春雪说了一声:“待在里面别出来。”然后自己打开车门,跳下了车。 一阵箭雨冲他而来,他翻飞的剑花打散近身的羽箭,只听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车厢顶已经被扎成了刺猬,接着是一声巨龙的惨叫和车轮碎裂的声音,龙车横着甩出去老远,与地面擦出火花,撞上路旁的大树,停了下来。 泰扫了一眼面前的阵势,林间小路上、路旁两侧的草丛里、树梢上,密密麻麻落下了百十余人,他们全身黑衣,蒙着脸,只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露在外面,闪着亮光。 “只有这点人吗?”泰笑了,“我的筋骨都还没活动开就结束了。” 杀手中有一半左右的弓箭手,他们站在高高的树枝上,纷纷从背后的箭筒抽箭搭弓,仿佛只等一声令下。 但是迟迟没有人下命令,杀手们就静静地站着,与泰对峙。 “你们似乎来晚了一步,薇安已经不在这儿了。”泰对着这些人说。 他不知道这里面谁是那个下达进攻命令的人,于是耐心地等待着。拉车的龙恐怕已经不行了,不知道车里的春雪怎么样。他想到这个的时候,突然觉得心口有点不舒服,只有一闪而逝的不快感,并不明显。 他背对着龙车,将这些杀手挡在面前。如果这个姑娘聪明,就应该趁机快跑。 车门费力地打开,先是春雪的软剑冒出头,然后是她整个人。泰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心里叹了口气,果然距离聪明还是很遥远。 春雪看着泰的背影,她的手在发抖。按照老师的之前的布置,她此时应该举起手中的软剑。这是进攻的信号。然后趁他迎敌不备之时,在他背后给他致命的一击。 薇安,是她朝思暮想的老师玫瑰,这件事她也是今早才知道的。 玫瑰是迫不得己才对她暴露了身份,因为她对薇安说不。春雪拒绝背后给泰插刀。 “真是我的好徒儿。”玫瑰笑着点头,现出本来面目,“你是我的使魔,我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除非你想付出生命的代价......” 春雪还在犹豫,泰已经后退到她身边,将她护在身后。她只要伸手就可以触及他如丝的黑发。这个男人,毫不知情,仍在一心护她周全。 “薇安把你留下,是当活靶子的吗?你一会儿趁乱快跑,不要跑直线,往密林深处去。”泰并不看她,镇定地交待着,心口突然又痛了一次,好像是被利刃划过的刺痛。 “泰!” 苏莱特的声音突然从他前面不远处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他的心突然没来由地剧痛起来,泰将剑插入地面,支撑住身体。 一阵破空之声响起,箭雨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袭来,泰咬紧牙,一把拉过春雪,一只胳膊抱起,手腕翻出剑花,原地旋转,速度快过闪电,折断的羽箭在他们周围零落满地。 箭雨过后,他将晕眩的春雪放下,单膝着地,手掌按向地面,五指分开。地面响应他的动作,腾起一阵烟尘。大地以他的掌心为圆点,轰轰作响,起伏如海上的波浪。道路两旁的大树纷纷向后倒下,树上的弓箭手失去落脚之地,重新变回乌鸦,一边怪叫着一边腾空飞起。 烟尘四散而去,一个小小的身影渐渐出现在泰面前不远的地方。一个全副武装的杀手站在她的身后,拎着她的脖领,另外一只手握着一把匕首,抵在她的脸侧。 “泰,我好害怕......”苏莱特的小脸已经哭花,她的肩膀因为恐惧而颤抖,向他伸出两只手,不住地哭喊。 这景象带来一阵令他窒息的疼痛,瞬间填满了他的心房,泰抓紧胸口的衣服。 “你怎么......在这里......克罗莱尔死哪儿去了......”,他吃力地问出这句话。 苏莱特只是哭,这哭声变成了他的催命符,让痛无止境。泰原本站起的双腿再次跪下去,他用另外一只胳膊支撑地面,头上冒出冷汗,心中暗想不妙。 只要心思牵动,心口就会疼,关切越深,疼痛越甚,他莫非无意间中了黑巫师的魔法? 泰听到杀手发出了冷笑,他拎着苏莱特走近。 “魔王大人,如果想她活命,你就好好替她挨着。” 杀手这么说着,扬起手中的匕首就向他头上刺去。 这只手陡然停在半空,泰出其不意出手攥住了杀手的手腕,根本来不及看清他出手的动作。他直接收紧五指,感觉到手里的东西被捏碎。 挨着?这只手的主人还不够资格对泰说这两个字。 匕首从半空掉落到苏莱特的面前,她止住了哭。与此同时,泰将苏莱特拉向自己怀里。 “没有人跟你说过,杀人的时候,手不要抬那么高吗?”泰冷冷地说着,松开手。杀手的惨叫声令他皱起眉头。 苏莱特扑进了他的怀抱,同时抵达的,还有腹部传来的尖锐刺痛。 杀手捧着断掉的手腕滚到一旁,泰在愣神的一刻,听到苏莱特推开他,扔掉带血的匕首,嘴里喊着:“放箭!” 疾驰落下的第一支羽箭,半截箭身已经没入他左边肩膀,他惊诧地看向苏莱特,她正面对他向后退,脸上堆满得意的笑容。第二支第三支箭紧接着冲他心口而来。 一道身影从侧面扑到他面前,攀住了他的脖子,护住了他的前胸。 泰的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呜咽,那个身体先是全身一紧,然后慢慢变得柔软,他看到那双大眼睛正望着他的,眼中带着深深的歉意。 “对不起……”她轻轻说出三个字,眼中失去焦距,停止呼吸。 泰揽住她的腰,阻止她跌落地面。腹部的伤口和肩膀的箭伤让他有点力不从心。他慢慢俯下身,将她的尸体放倒在地上。 “春雪!” 这声惊叫一出,弓箭手都停了下来。 一道黑影落在泰的身边,他一边警惕地提防着泰的反应,一边拉过春雪,将她的尸首带离。泰没有动,他看到了她后心上插着的两只箭。 永别了,春雪。泰目送她离开。 苏莱特的身形瞬间变换成了少女,头发由亚麻色转成紫色,双眼像是透亮的琉璃。在场的杀手都朝她俯身行礼。那个黑影来到玫瑰近前,呈上春雪的尸身。 “春雪,你这个大傻瓜!”玫瑰气得大叫,在她身边暴躁地转了几圈,10年的心血培养的易容高手,懂事,刻苦,心地善良,与玫瑰是师生更是朋友......玫瑰的眼眶发热,她伸出手将春雪半睁的眼睛合上,然后突然冲向旁边的杀手,从他腰间拔出一把长剑,轻轻跃起,来到泰的面前。 泰心口的疼痛在看到她的真面目以后无药自愈。他正用力拔出肩头的箭,见她挥剑过来,便用羽箭一挡。 “你!春雪竟然为救你而死!”玫瑰愤恨地连连出剑,都被他挡下来。 “所以说,你就是那个新王者。”泰看着她,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会行走的血罐。“你的命,我下次来取。”泰冲她露出一个魔王的标准微笑。 玫瑰盯着仇人的脸。 “路西法让你来杀我吗?他似乎有点小看我了。”泰扔掉手里的羽箭,低头查看小腹的伤口。 玫瑰发出轻轻的笑声。 “你还不明白吗,之所以我在这儿,是因为真正的苏莱特已经被掉包送到了主上大人的镜宫。”泰的动作停下来。 “我顺便来报点私仇,不过,你确实比你的双生天使幸运一点。当初他落入我的陷阱,可没有春雪这样的傻瓜给他挡箭,才会被希拉整惨了。”玫瑰如愿地看到泰的脸色由苍白转为铁青。 “我改主意了,现在就来取你的命好了。”泰说着,掌心生出长剑。 玫瑰眼中闪过一丝惧色,轻启朱唇念动咒语,隐身遁逃。她深知,正面作战她根本不是这位魔王的对手,如果不想尝试一百种花样死法,她是走为上策。 她带来的那些杀手,在她撤离后也随之化为乌鸦四散而去。 这么容易就把她吓跑,泰觉得很无趣。他收起了长剑。 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泰干脆找了个地方坐下,先不去想它,转而处理身上两处流血的伤口。 这点伤对于久经沙场的他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他有点懊悔自己的大意,竟然被黑巫师的戏法耍得团团转,像个笨蛋。他彻悟苏莱特前几天的不对劲,不知道这些巫师背地里都跟她说了些什么。泰将他们从温泉旅行开始的过往重新温习了一遍。 春雪不过是王者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恐怕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什么薇安,桑扬沙那老贼向来和路西法一个鼻孔出气,他们的目标都是火种。 泰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 路西法有其他几个魔君使唤,有黑巫师帮忙,又掳去了苏莱特,再过不了多久,封印即将失效,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而他,除了有个挖墙脚帮不上忙的大天使,一无所有。 或许,他也到了该收几个手下的时候,这件事对他来说易如反掌。泰是掌控欲望的魔鬼之王,他自己都差点忘了这件事。 第五十三章 对抗 玫瑰从泰的面前隐身逃走,并不恋战,还有一个原因是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已经感觉到手指指尖到掌心的麻木,必须在被冻僵之前去路西法面前忏悔。 “从此,你的灵魂归我,也受我的恩惠。你要忠诚。如有违抗,就会受极寒冰冻之苦,变成一具冰冷的冻尸,我会把你当作装饰品,摆在我镜宫外面的庭院里。” 路西法收下她的灵魂之后,这么对她说。 她上一次差点就变成了冻尸,从此落下体寒怕冷的毛病。 那一次,她跑去找大天使希拉,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她扮成受伤的苏莱特在克罗莱尔巡视的必经之路等他拯救,把他带进了希拉的埋伏圈。 克罗莱尔因此被封印,苏莱特因此昏迷不醒。玫瑰和这两个人无冤无仇,她只想让泰痛苦。这不能怪她,要怪就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做了泰的家人。 只要他痛苦,她就快乐。 可这快乐没有维持多久,路西法的惩罚紧跟着就到了。 她从四肢开始结冰,寒气刺入骨髓,让她冷到麻木。 “知道错了吗?”路西法坐在王座上问她,看着她哭成泪人,她的眼泪变成冰晶,砸落在地上。 “我错了,再也不敢了……”玫瑰抽泣着,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她四肢已经冻僵,无法下跪,只有低下头,期待获得他的宽恕。 ”错在哪儿了?”他问得仔细。 冰霜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腰际,仿佛万千利刃同时插入了身体,苦不堪言。 “错在和天使勾结,害了自己人......”她反省。 “不对。”路西法打断她。 冰霜继续上行,已经攻占了她的胃,就要抑制她的呼吸。她猜不到路西法要听的,越来越恐慌。 路西法终于开口说出答案: “苏莱特差一点就被你害死了。如果她有不测,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路西法眼中寒光一闪,看着冰霜爬上她的前胸和双肩,向心脏的位置凝结。他最后一刻伸出手斩断了夺命的进程,放过她。 玫瑰强打精神,等待着他砸碎寒冰将她拯救出来,却只听到他说: “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直到她醒过来吧。”路西法说完,再也不看她,起身离开。 ...... 这一次,她又来挑战他的底线。 她信誓旦旦地对路西法保证过不会危害泰的性命,但是她还是出手了。她不是忘了她的誓言,而是停不下来。她要复仇,让他付出代价,什么代价都行。 玫瑰吩咐杀手将春雪的尸体送去给蓟。然后,她幻化成黑猫,奔向主上大人的镜宫。 路西法的大殿,厚重的幕帘被挽起来。他站立在殿中央,掌心托着黑色幽冥之火,正在专心致志地锻造一柄长剑。那剑的剑刃纤细薄削,闪着柔润的七彩虹光,剑柄细小,适合女孩子把握。 玫瑰出现在殿堂上,四只猫爪每踏一步便印下一个冰花,发出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咯吱声。她变回原形,扑倒在地上,再也走不动,手肘和膝盖以下迅速被冰霜锁住,硬得像石头。 “回来了?”路西法开口问她,目光仍然放在剑上。 “你是觉得我舍不得杀你是不是?还是已经爱上了被冰封冻的感觉?” 路西法说着,收起掌心的火焰,接住半空中落下的崭新长剑,握在手里。这是他将送给那个可爱女孩的爱的礼物。他竖起剑刃,目光一寸一寸从下往上检查着,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笑容。 “是我冲动了,本来只想让他流点血......”玫瑰躺在地上,从牙缝里面挤出这句话,她扬起头来:“可是您心里明明很高兴。如果他伤重不治,不是也解决了您的麻烦吗?” 路西法听到她这么说,低下头看她。 冰封的进程突然加速了,刺痛猛扑向她,如猛兽一般啃噬着她的半截身体,玫瑰发出了一声惨叫。 “自作聪明,”路西法笑了:“你能替他守我的边境吗?你觉得你的实力足以让泰伤重不治吗?”他用新炼制的长剑指着玫瑰的脸,“我说过,他是我最欣赏的干将,我要他活着。这是最后一次,别再试探我的底线。记住了吗?” “......记住了。”玫瑰忍住眼泪,扁了扁嘴。 他把剑收起来,手抬了抬,冰雪随之消融。 殿堂的某个角落,突然传来轻微的,叩击玻璃的声音。 他侧耳将这声音听仔细,脸上现出一个微笑。 “我的贵客醒了,该去看看她了,失陪。” 玫瑰看着路西法好像变了了个人,眼角眉梢都透出温柔的牵挂。玫瑰费尽力气才能得到的对待,苏莱特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她忽然有点嫉妒那个小姑娘。 路西法向殿堂深处的镜墙走去,身影一闪而逝。 四周很安静,苏莱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伴着这声音,她的每次呼吸都绵长而深远,她记得在车上,路西法的手覆上她额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醒转过来,睁开一道眼缝,感觉到刺眼的亮光直射眼底。她连忙用手遮住眼睛,还是觉得明晃晃的。她感觉到自己仰面躺在硬邦邦的地面上,四下寂静无声,头有点昏沉。 渐渐地,苏莱特适应了这眩目的亮光,再次睁开了眼睛。她看到自己呈大字型躺在地上,面对着镜子中自己的影像,她已经恢复了本来的容貌和衣装,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 她眨了眨眼,确认自己确实是躺着,那么,天花板是一面镜子。她躺着转头四下看,这天花板镜面无边无际,躺着的地板是白色的,所以面前除了自己的影像,就是一片雪白,仿佛躺在雪地里。 苏莱特翻身坐起来,无数个苏莱特随她一起坐起来,她的四周全部都是镜子,这些镜子不规则的摆放着,从地面直接抵到天花板。光源不知道从何而来,弥漫在整个空间,把这里照的很亮,没有暗角。 苏莱特站起来,开始探索这个陌生的地方。这里很大,像个迷宫,她只能摸着镜面慢慢地走,还是偶尔会被突然出现在对面的自己吓一跳。 “有人吗?” 苏莱特冲着空气喊。 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 她的回声传得很远。 没有人回答,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苏莱特的心跳加快,她发现自己走在一条弯弯绕绕的路上,除了冰冷的镜子,这里什么都没有。 她是不是仍然在梦里没有醒来?那噩梦里丑陋的怪物是不是就躲在某个角落,会突然给她致命的一击?会不会,有一面镜子就是隐藏的门?出口会不会就藏在镜子的后面? 苏莱特用力去敲那些镜子,她不知疲倦地敲打路过的每一面镜子,只听到砰砰的声音,回声传得很远,直到把手都敲得失去了知觉,直到感觉眼泪淌下来。 她模糊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生着乌黑长发的人,一双温暖的手臂将她拥进怀里。 是泰吗?他终于来了。苏莱特心中充满感激,老天终于听见了她心中的祈祷,将她的太阳送到身边。 苏莱特闭上眼睛,正要放心地抱紧这个人,忽然闻到了他衣服上的香气。那冷冷的幽香让她清醒。 她的身体马上做出诚实的反应,用力挣脱出来,一边后退一边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抬头看他。 “送我回家!”她大声地喊出来这句憋在心里好久的话。 路西法惊讶地张了嘴看着她。他没想到印象中乖巧的苏莱特不仅推开他,还大声地喝令他。他还以为她只会哭着求救,小看她了。 “真遗憾,恐怕你只能自己想办法从这儿出去。”路西法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 自己想办法? 苏莱特抿紧嘴巴,默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她那愤恨的小眼神儿,让路西法忍不住想笑。 她仿佛下定了决心主动走向他,在他面前站定,伸出两只手分别攥住他耳朵两边垂下的长头发,用力往下拉。他要爱惜头发就要配合着蹲下来。 这孩子已经有了做魔鬼的潜质。路西法给出中肯的评价。 她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怕他移开目光,还特别松开他头发,捧住他的脸,确认这双闪着星辰光芒的眼睛也看着她的,眼中有她要的关注。 她的小手很暖,眼睛很亮,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总这样撩拨泰的心,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路西法正在感叹,忽然听到她脆生生的话音: “送、我、回、家,现在!马上!” 这些字一个一个从她嘴里吐出来,她看见他美丽的眼睛里星芒聚起,瞳孔猛地一缩。 ...... 桑扬沙看到路西法领着苏莱特从镜宫出来,大步流星往外走。这么晚了,不知道这是要去哪儿。他连忙赶过来。 “主上大人,您这是往哪儿去啊?”他问起。 “去边境城堡。”路西法想也不想地回答。 “呃......”桑扬沙一脸黑线,“咱们不是刚从那儿回来没多久吗?” 路西法不答,还要往外走。桑扬沙瞥见了苏莱特用警告的眼神盯着他,像一只蓄势待发要扑过来咬他的小狗。 他一把拉住了路西法的胳膊,阻止他再往前走。 苏莱特见势不妙,挣脱开路西法的手,展开翅膀飞起来,她已经看到了这座宫殿的出口就在前面。 “苏莱特!”桑扬沙大喊一声,手上用力传给路西法一道电光,路西法猛然间清醒。 苏莱特拼命向前飞,面前出现夺目的亮光,她的额头结实地碰上了坚硬的镜面,才发现回到了那个满是镜子的空间。 前功尽弃,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第五十四章 路西法的试炼场 她揉着被碰疼的额头,慢慢摇着翅膀,看着镜中的自己愣神,她不明白前一秒眼前还是通向门口的大道,怎么突然又回来了这里。 路西法身影一闪,出现在她身后。苏莱特心里叫了一句不好,她有过泰的前车之鉴,知道这种时候最好是快跑。路西法向她肩膀伸出手,被她从镜子里看个正着,急忙收起翅膀,落向地面,他的手扑了个空。 躲得挺快,还算机灵。 路西法心里暗笑,于是也收起翅膀落下来,看她已经跑开,藏身到一面镜子后面。 路西法靠在这面镜子前,叹了口气: “真是可惜,我的飞龙差点就多了一顿点心,应该让你飞出去喂龙算了。” 苏莱特被唬了一跳。她在温泉场曾经远远地看到过他的飞龙,像座小山一样,她可能都不够给它塞牙缝的。她想象着她飞进龙嘴里,被当成小飞虫嚼都不用嚼,直接吞进肚子的画面,身体抖了一下。 “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个能力吗?能控制别人行动的能力。”隔着镜子,他问她。 这问题倒是正中她下怀。 “请你接着说。”她确实很想知道。 “这是鬼族先祖的捕猎能力。那时候鬼族以人类为食。先用美色迷惑猎物,再用眼神让他们乖乖落入圈套,最后一口吃掉......这也是为什么鬼族出美女的原因。那些美女,多数是出色的猎手。”路西法娓娓道来,他话音刚落,看到苏莱特从镜子后面蹿出来,一脸生气的样子瞪着他。 “你胡说,你才吃人呢!” 苏莱特的肚子偏偏这时候不争气地叫起来。 “哎呀饶命!”路西法一边假装求饶一边笑起来“想吃什么我都会满足你,可千万别吃我。” “你还说!”苏莱特冲向他,忘了他是不是还介意刚才的事,跳起来用手够着捂他的嘴巴。 路西法笑得更开心了,他蹲坐下来,让她如愿把手掌放在他嘴巴上,看着她泛红的脸颊。 “你还没吃晚饭,告诉本王,你想吃点什么?”他拉下那只小手,握住,收起笑认真地问。 “我想吃肉......”苏莱特低下头,小声嘟囔。 “活的还是死的?” 苏莱特一巴掌拍在这张可恶的嘴巴上。 一阵肉香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发现他们身旁多了一张餐桌,上面已经摆好了她想要的晚餐,满满一桌子各式荤菜。 “去吃吧,然后去睡觉。明天还要有的忙呢。” 路西法伸手出去,一张软榻凭空出现,他起身歪了上去,懒洋洋地看她坐到桌前,小心地开吃。 泰给了她很好的教养,她很饿,吃相却耐看。 她只是简单尝了几口,就漱口,停下来不再吃了。 “不好吃?”路西法奇怪地问她。 “我想回家......泰一定在担心我,还有克罗莱尔......”苏莱特看着他,一脸忧伤:“我想他们两个r。” “我答应让你回家,不过不是现在。”路西法对她承诺:“你以后还是会和泰在一起,你是他最重要的人,只有你才能拯救他。不过,克罗莱尔我就不能保证了。” “这是......什么意思?”苏莱特用小腿勾住椅子,坐直身体看着他。 “要看克罗莱尔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不对,应该叫他拉斐尔才对。”路西法露出笑容。 苏莱特有点困了,开始打哈欠,她没有听清他后面说的话。 他为她准备好了一张松软的大床。现在,它已经代替餐桌出现在她身下,他动了动手指,为她盖上柔软的毯子,看她终于睡去。 趁着这个功夫,他想起要再做一个盥洗室和一个试衣间出来才行,尽管这里实际上并非是一个家。 这里是他的结界,也是她的试炼场。他会一直陪着她,直到把她打造成他想要的样子。 ****** 苏莱特悄悄睁开眼睛,她发现这个空间的光被调暗了,四下里一片寂静,她床边不远的长榻上,睡着魔君之王。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回家,根本没有真正入睡。现在她可以不被打扰,放心地再寻找那个隐秘的出口。她记得路西法当时领着她,只是一迈步就跨出去了。她要怎么样才能靠自己离开这儿呢?苏莱特从床上坐起来。 这个空间又发生了一些变化,之前弯弯绕绕的小路不见了,她面前变成了一个大开间,远处多了两扇门。 苏莱特轻手轻脚地下床走过去,分别打开门好奇地往里面打量。一间房是卫浴空间,包括有个大大的温泉汤池,另外一间里面挂满了衣服,苏莱特摘下一件,发现和自己穿的是同款。这些衣服,一天换一件的话,估计也够她穿一个月的。 苏莱特心情沉重,退出来轻轻地关了门,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她不能自己想办法出去的话,她将要面对的这个地方,不像是小住,而更像是定居。 苏莱特沮丧地靠在镜子边蹲下来,缩成一团,抱紧自己的膝盖,低下头无声地啜泣。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头,指尖夹着叠的整齐的手帕送到她面前。这是刚刚桑扬沙交到他手上的。路西法在她旁边也靠着镜子坐下来,将长发全撩到另外一边肩膀,侧着头默默地看着她。 苏莱特不客气地接过手帕,展开,将脸埋在里面。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苏莱特哭着问他。 “是我用这个制造的结界,这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他回答着,手掌上托起一团黑色的幽冥之火。“在这儿,谁也无法伤害你。” 苏莱特抬起头,含着泪看向那团黑色的火焰。 “你是说,你这是在保护我?”这是她听到过的最可笑的笑话。他是不是应该提前问一下她的意见,才让这一切看起来不像是绑架。 “保护你,还有泰。”路西法肯定地说着,看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他看。 “你是那火种。而他,没有你,他就会死。”路西法熄灭手上的火焰,“他守护了那颗火种五万年,现在,把它给了你,换你反过来守护他。你要赶快变强大才行。” 信息量有点大,苏莱特忘了哭,她对着这张迷人的脸眨了眨眼睛。 “泰对你隐瞒的事,我都会告诉你。听完了这些话,你再决定是要走,还是留下来。”路西法说完从地上站起身,转过头来把手递给她。苏莱特握住这只手,感觉到从他掌心传来的力量。他把她从冰冷的地面拉起来。 路西法看了看那张大床,觉得有点暧昧,晃了一下手将它变成了两张相邻的沙发,一张茶几,一壶花草茶,然后示意她坐下。 “那么,让我们就先聊聊火种和你那个七年的封印吧......” 听到终于有人要揭秘那个七年的封印,苏莱特一下子来了精神,像是课堂上专心听讲的优等生,聚精会神地看着路西法的侧脸。 “那颗传奇的火种,由神创造,用来吸收世间所有的恶。一个偶然的恶念都会让它燃烧得更炽烈。它有强大的杀伤力,能将大地生灵瞬间化为灰烬,也有神奇的治愈力,令守护者免于伤病,获得永生。 最初的守护者,是火元素天使。他在五万年前的天地大战之中被恶之火引诱,犯了错,陷入永眠。从此,守护者就换成了泰,直到他堕天,带着那束天界之火定居在地狱的边境。我本不用担心边境的问题,他曾经是统帅天使军的司令官,手上还有可以将一切进犯瞬间歼灭的火种。但是他把火种给了你,没错,你是被火种复活的,你看到的那个苏莱特,并不是你的上一世,那本来就是你。除了火种,他还奉上自己的部分心脏、一根肋骨和你的一束头发作为让你复活的代价......” 路西法看她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他继续说: “复活之后,你本该是个少女的样子,但是,泰担心你驾驭不了火种的力量,于是用黑巫师的血封印火种七年,然后每七年需要重新加做一次,一起被封印的,还有你之前的记忆。” “已经过去了916年。你觉得,他复活了你,就是想要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跟在身边吗?你知道了这些事,是不是还愿意就这样七年七年的循环下去?他为了你,放弃了永生,再也没有自愈的能力,如果遇到强敌,他的生命安全都会成问题,只要你的封印解开,你就可以守护他了。苏莱特,你要不要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呢?我愿意帮你,更希望你们两个可以平等地站在一起。” 路西法说完,倒了茶,递给她。 苏莱特没有去接这杯茶,她失神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前方。 他确信她听懂了他的话。即便是受了巫师之血的封印,苏莱特的心智也要比同龄儿童成熟多了,这在上一次温泉场见面的时候路西法就感觉到了。 她的心智先于身体成长,这样说比较确切。 她的单纯,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泰的过度保护,他把她关在童话世界里。这样也好,路西法很乐意接手去做她后面时光的人生导师,让她认清这个现实世界的真面目。 第五十五章 束缚咒 泰降落到城堡的露台上,敛去了翅膀。他的贴身家仆连忙为他打开了通往内廷的大门,在泰向他走来的时候,这位仆人闻到了他身上的血气,继而看到了他渗血的伤口。 “魔王大人,这......”家仆感到意外,不过训练有素的他马上知道要做什么。 “克罗莱尔呢?”泰一边大步往城堡里面走,一边问他。 “他在自己房间里。”仆人回答,然后接着说,“我去为您准备药箱和热水。” 泰应了一声,直奔克罗莱尔的房间而去。 小白被对面房间的一声巨响惊动了,那是房门被掀开撞上墙壁的声音。他几步冲出自己的房门,正撞见泰一动不动地站在克罗莱尔的房门口。他的衣角在房间吹出来的风的鼓动下翻飞。小白明明记得铺床前关好了窗子。 他走过去,和泰一起往房间里看去。 克罗莱尔就俯卧在窗前的地板上,保持着向前探身的姿势,好像要去抓住什么东西。他紧紧地闭着眼睛,一只手掌冲上,掌心的剑伤还在流血,人已经丧失了知觉。房间的窗户大开,窗帘在风中飞舞。 “主人!”小白惊叫一声,跑过去跪到克罗莱尔的身边,把他从地上抱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查看他的伤情。 泰慢慢走过来。他看到了桌上那碟心形的饼干,想起自己吃的星星形状的那份,心里什么都清楚了。 “只有手掌的一处伤,魔王大人,他这是怎么了?” 小白困惑而又焦急地问泰。 泰蹲下来,伸手翻开克罗莱尔的一只眼睛,看到变大的瞳孔,又探了探克罗莱尔的鼻息,摸了摸他的心口。 “他正做着美梦呢,不过,是不是能醒得过来,要看他自己了,有可能永远就这么睡下去了。”泰告诉小白。 这个咒语,要靠拉斐尔自己破除,别人根本帮不上忙。想必他陷入的应该是个甜美的梦境,如果他不愿醒来,也就和死了差不多。泰看着小白怀里的克罗莱尔摇了摇头,这个身体里,现在困着两个灵魂。 这时候,家仆拿着药箱赶过来,泰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把伤口交给他处理。 小白这才发现泰受了伤,尤其是他肩膀的伤,竟是一个大大的血洞。 后知后觉的小白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他突然意识到苏莱特竟然不在这里。正要对泰说起,看到泰给了他一个白眼。 “别找了,那个苏莱特就是做了这些好事的真凶,她已经跑了。真正的苏莱特,现在在路西法那边。” 泰摊开手掌,亮出长剑,将一条细绳从剑柄后面解下来,那是一条金色的编织绳,长度差不多可以缠绕手腕一周。 他把它丢给小白。 “克罗莱尔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你去为我跑个腿,去天界,把这个转交希拉,告诉他,这头发的主人被困在路西法的镜宫。” 小白记住了泰的话,他拿起那条用金发编织的短绳,仔细看了看,莫名觉得有熟悉的感觉。小白把克罗莱尔放躺在床上,与泰告别,向天界进发。 此时的拉斐尔,并不知道自己身在梦中。 他是大天使,是天界第二层天的主人,每天的生活两点一线,神的宫殿,他的第二层天界,他往返于两者之间,除了面见神、处理公务,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苏莱特待在一起。 他不知道苏莱特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好像自从他做了大天使,她就在身边照顾他的生活,拉斐尔觉得,一定是神的旨意,让她来到他的身边。 苏莱特和他很合拍,他们有很多相同的爱好:看书、下棋、绘画甚至是下厨做饭,两个人会异口同声说出同一个想吃的菜。只有一点不同,拉斐尔不喜欢吃甜点。天气好的时候,她会自己烤一个蛋糕,搭配拉斐尔的咖啡。 他们住的房子外面有一大片白玫瑰花海,白色是天界永恒的流行色,他们的玫瑰又特别大朵,带着馥郁的香气。休息的时候,他们两个会在花丛中摆上咖啡和茶点,款待天界的朋友吃个茶会。 米迦勒、加百列、乌列和拉贵尔他们几个,由于经常会在神殿外碰见,所以是这个茶会的常客。 那次茶会,米迦勒带了两个朋友来,他们是刚刚从战场得胜归来的希拉和阿萨兹勒。希拉性格非常外向,很快和所有人熟络起来,而另外一位,同样贵为大天使的阿撒兹勒——神之火种的守护者,话却不多,拉斐尔注意到他总是眼睛望着这片玫瑰花海,想着心事。 苏莱特帮拉斐尔照顾着他的这群朋友,她的性格平易近人,很容易融入群体之中,让客人都有如沐春风的亲切感。 那天晚上,拉斐尔和苏莱特一起收拾茶会的餐具,他听到苏莱特这样对他说:“那个阿撒兹勒,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拉斐尔感觉奇怪。苏莱特从来没有走出过第二层天界,而阿撒兹勒在外领兵打仗,这是第一次来他的家。不过拉斐尔也没有太在意,苏莱特是个脸盲,她经常会把乌列和加百列搞混,而他们两个人的发色和眼睛颜色完全不同。 这样平静的日子又过去了好几百年,相亲相爱的苏莱特和拉斐尔是天界的模范情侣,他们相处多年,却仍然彼此保持着新鲜感,他们总是能不经意间发现对方身上的新亮点,然后深深爱上。 苏莱特的脑袋里经常会有古灵精怪的想法,比如去培育新的玫瑰品种,给他的药方添点新佐料......然后拖着拉斐尔去尝试,偶尔能够梦想照进现实,但是也经常碰一鼻子灰。拉斐尔愿意陪她一起经历每一次试错,分享她的喜乐哀愁,享受过程而不是结果。拉斐尔会把从外面听来的有趣故事和她分享,然后听她提出一堆奇怪的问题,举一反三给他倒出来更多有趣的故事。 他们之间有很多纪念日,每个都有特别的意义,即便只是纪念园中第一朵盛放的玫瑰,也是因为他们在它面前留下过一个甜蜜的接吻,实在是令人难忘。他们从来不过情人节,因为每天都像是情人节。 天地之间又开始了旷日持久的大战,远离战场的第二天界,仍然是一派岁月静好,直到有一天,天使军将一个血人用担架抬到了拉斐尔的家门口。 这个人是阿撒兹勒,他的胸口上面有一个窟窿,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 希拉陪着这些人一起赶到,他请拉斐尔快速为他疗伤。 “不是有神之火种吗?怎么会伤得这么厉害?” 希拉抓着自己的头发,在担架前来回踱步,神经质地重复着这句话。 拉斐尔将疗愈的手放在伤口,静静等待它复原。他的眼睛看到了门口的苏莱特,看到她淌着泪的脸,她的手上托着那枚火种,对着他们所有人喃喃自语: “火种在我身上......” 拉斐尔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他的眼前快速闪过那些似乎被遗忘的画面:他的灵进入了克罗莱尔的身体;他苏醒过来用克罗莱尔的眼睛看这个世界;他见到了小小的苏莱特;他参加泰为庆祝他苏醒而举办的宴会;他被路西法的招数击中,陷入沉睡;他和薇安的对话;他被黑巫师的魔法束缚,落入了一个甜美的梦境..... 拉斐尔面前的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阿撒兹勒的血不再流,希拉不再暴躁地扯自己的头发,苏莱特一动不动地托着火种,只有火种还在她手上轻轻地跳跃着,发出红黄相间的耀眼光芒。 拉斐尔站起身,走到苏莱特面前,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在这个梦境里,她一直是笑意盈盈,拉斐尔没有见过她掉眼泪,直到此刻。她曾说,希望能永远这么幸福。 这也是他希望的事。 拉斐尔想起了他的使命。 他张开手掌,唤出了那把毁灭者之剑,剑锋的光芒耀眼夺目,令人无法直视。 “谢谢你,给我这么美的梦境。再见了,苏莱特。” 他说完,高举起这把剑,用尽全力向着火种和苏莱特一起劈过去。 第五十六章 收编精灵王 精灵王撒兹姆最近有点倒霉,先是丢了收藏多年的宝贝,再后来领土涌进了一批难民,现在,连他自己都成了魔王的忠仆。 精灵界一直是地狱的一片乐土,这里是类似于巫师异界的平行空间,四季如春,鸟语花香。居住在此的精灵们与世无争,他们从来不参与天地大战,也不与任何族群拉帮结派,尽管他们自身拥有强大的灵力。精灵们相信万物皆有灵,在他们眼中,世间生命一律平等,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纷争,不接受为了一己私利而侵犯他人权力的行为。这样的精灵族受人尊敬,但是最受尊敬的,还是这个族群的王,精灵王撒兹姆。 精灵王是灵力最强大的精灵,却也是最忙最累的,他的能力是要保证他做一个有求必应的服务者,他的存在就是要让精灵族的生活更幸福。精灵有什么自己能力解决不了的事,都会向他求助。撒兹姆有一支专门为臣民服务的队伍,他自己还有无数分身,自从他加冕为王,便时刻践行“鞠躬尽瘁”这四个字,深受精灵族的爱戴。 撒兹姆的宫殿里有一件祖传的宝贝,是上古魔神留下的灵魂碎片,这是世界上仅存的一块灵魂碎片,具有兴旺一方水土的作用。 精灵界连年风调雨顺多亏了它的镇守。而这件宝贝竟然不翼而飞,小偷换了一块普通的瓦片放在原来存放碎片的位置,这简直是对整个精灵界的羞辱。 正在撒兹姆为此事烦恼,找不到破案头绪的时候,一批逃难的地狱子民不知道怎么来到了精灵界。一般在地狱发生战争的时候,精灵界会出现难民。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和生命平等的宗旨,撒兹姆会对所有难民照单全收,他用精灵石感化这些难民,洗涤他们的灵魂,如果他们愿意,可以选择变成精灵永远生活在这个地方。从此,撒兹姆就变得更忙,他要为更多臣民提供服务。 这批不久前抵达的难民被临时安置好之后,撒兹姆亲自前往难民营,送去精灵界最温暖的问候。 撒兹姆的属下将临时搭建的难民营安置在一个山清水秀的湖畔,可以遥遥看到远处从天界落下的彩虹瀑布,营地绿草如茵,湖水泛着金色的波纹,湖面上游弋着成群的白天鹅。 撒兹姆听属下汇报,这些难民都来自地狱的边境,想是那里又发生了战争。当他走进营地的时候,正是午饭时间,难民们排着队等待领取午餐补给。他们看上去并不像是逃难的,反而像是来旅游,衣装整齐,红光满面。撒兹姆心有疑虑,直到来到一个人面前。他拿了面包坐在角落,是真的受了伤,肩膀还绑着绷带。 撒兹姆俯下身去,正好这个人抬起头,两个人目光相撞,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冲他笑着打招呼: “撒兹姆,好久不见。” “泰......” 撒兹姆叫出这个名字,当即愣住。 撒兹姆的宫殿,实际上并不比一般精灵的家大多少,只是客厅特别宽敞,这样才能装得下有求于精灵王,特别前来面见的那些臣民。 “什么?您说您要变成我的臣民?”撒兹姆从椅子上站起来,听到泰这么说,他怀疑泰的脑子短路了。 “这样我才能使唤你为我办事,不是吗?”泰用含笑的眼睛看着对面这位不为权贵折腰的精灵王。 “然后,我领土的那些子民,我会分批让他们搬过来你这边,他们就像我的陪嫁,以后也都劳烦精灵王照顾了。这样一来,也为天界省了麻烦,那块地,就让人类去住好了。” 撒兹姆头都大了。 “您千万别开我玩笑,我这小庙,怎么装得了您这大佛……” “我的子民大部分都是鬼族,平时就是吵闹了一点,还有堕天使,除了喜欢打打杀杀其实也还好相处。就是怕你没有那么多现成的精灵石给他们做转化……”泰替他考虑实际操作问题。 “您有什么需要我效力的,直接跟我说就行,不用兴师动众大老远搬家。”撒兹姆苦笑着说出这句话。 “既然你这么说,事情就简单了。” 泰手里多出了一枚灵魂碎片,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看到撒兹姆的眼睛亮了。 “我能感受到所有人心中的欲望,你不是一直想着这个吗?”他将碎片放在手边桌子上。 “太感谢了,我一直为这事发愁呢。”撒兹姆走过来,去拿这枚护佑精灵族的碎片。 泰将碎片按住,抬起头看他: “你要先跟我签个契约,保证对我有求必应,它就是你的了。”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毕竟能送还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精灵王理应当报答魔王的恩情。撒兹姆毫不犹豫地点头。 “您为我寻回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您的事以后自然就是我的事……”撒兹姆还不知道契约的真正含义。他只捕捉到了“有求必应”这四个字。 “这可是你说的,说话算数。” 泰冲他笑了笑,向他伸出手去。 撒兹姆的脖领子被泰抓在了手里,泰一把拉他到面前,不由分说扬起头吻了这位精灵王的嘴唇。 撒兹姆感觉有道光从自己身体里飞出去了,他还来不及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灵魂已经跑到对面这位魔王掌心里。 “契约达成,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泰冲着他点头微笑。这么快就搞定了,泰对此很满意。 精灵王拥有强大的灵力,他可以穿越所有境界,包括梦境和任何结界,是最好的追踪者和密探,他不仅仅可以自己穿越,还可以带上泰。除此之外,这个族群也曾因为强悍的战斗力被载入史册,只是他们爱好和平,极少参战,除非是保护自己的家园。 “不是……吧……”撒兹姆瞬间石化,他无意间就把自己给卖了。从此他必须随叫随到,无条件听命于面前这位魔王。 他感觉泰将那枚让他失去自由的灵魂碎片放入他手心里。 路西法曾经想将撒兹姆收归己用,却无法达成心愿,因为撒兹姆非常警觉且可以瞬间穿梭于各界,路西法逮不着他。 泰平日以淡泊出世而闻名地狱,他身边没有一个使魔,撒兹姆因此对他放松了警惕。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违背你们精灵准则的事。契约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泰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安慰他。 “你就把我先送去那个孩子的梦里好了。” 作为主人,泰提出了他的第一个要求。 第五十七章 捎口信 小白挥动着雪白的羽翼,直冲向云霄,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飞的这么快,这么高。他看到绝望森林在脚下化成一个黑点,而头顶云雾之上出现一道光晕,正是午夜,这道光像月光一般柔润。 这便是天界的入口,他听克罗莱尔讲过,只有天使和高尚的灵魂才找得到。 小白将翅膀收拢,毫无阻碍地穿过这道门,一阵轻柔的暖风托着他飘然落地,他的面前现出了一个光明世界。 云朵在他脚下像河流一样流淌,河里时不时游过金梭般的鱼群。银河是披挂在半空的瀑布,闪耀着璀璨的光芒,云朵间不规则分布着绿草如茵的陆地岛,岛上有小屋和高塔,岛屿之间由甬道相连,道路两旁开满鲜花。 小白看到空中,甬道上偶尔有天使经过,白衣飘飘,他们似乎都在赶路,没有人注意小白的出现。泰让他把东西交给希拉,但是怎么找到这个人,泰没说,他也没问。 小白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看到有个天使抱着一大摞纸盒子,盒子垒得老高,高过了那个人的头顶。他从后面超过小白,大步踏上通往远处岛屿的甬道。 小白连忙追上这个人,在他身边问道:“麻烦和您打听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希拉......” “没听说过。”这个人匆忙说了一句,并没有放慢脚步。 希拉是天使军的统帅,在地狱都很出名,这个天使竟然没听说过。小白很意外。 “那请问,我想在天界找个人,应该去哪儿问?”小白赶紧又追一句。 赶路的天使这回停下来。他费力地把头从盒子后面探出来,将小白打量了一番。 “你是今天刚出生的吗?你的管教天使呢?” 小白被问住了,什么叫管教天使?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名词。 “谁是这个家伙的管教天使?赶紧领走。”这人冲着周围喊了一句,没有人搭理他。 他叹了口气,身子歪了歪,两个纸盒子从他捧着的一堆里面滑落倒向小白,小白连忙出手接住。 “你帮我拿这个,跟我走,我正好去邮局,可以帮你查一查。” 听他这么说,小白开心地点了点头。这纸盒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还挺压手。 天界的邮局建在一座小岛,是像高塔一样的建筑。邮件和物品从一层投递,派送的天使推着金色的小车从高塔顶楼出发,往返于各层天界。 “这些纸盒子里放的,都是炼狱升天灵魂的名册,是要派送给第二层天的大天使拉斐尔的。” 这个天使走到长长的柜台前,把所有纸盒子都放下来,对小白说。柜台后面一条传送带将所有收到的邮件和物品往楼顶传送。 他一边填写派送单一边问小白:“你从哪儿来?” 小白想了一下,他总不能说自己来自地狱,不然很有可能有来无回。于是他挑了个最出名的名字,回答了句:“米迦勒那边。” 这几个字一出口,小白发现那天使看他的眼神立即不一样了,态度亲切了许多。 “怎么不早说,”他放下手里正在忙的事,冲柜台后面喊:“给我查一个天使,叫什么来着?”他看向小白。 柜台后面另外一个天使抬起头来,他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本子,随着这个天使一起看向小白。 小白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回答说:“他叫希拉,是天使军的首领。” 戴着眼镜的天使收到信息,开始埋头在本子里查找,小白根本看不清他翻书页的动作,只听到哗啦哗啦纸张翻动的声音。 终于,这动作停下来,这位天使叹了口气: “小伙子,请在首领前面加一个‘前’字,天使军前首领。害我找了半天。他已经被解职了。现在这位前首领正在现任首领拉斐尔的第二层天。” 安琪裹着一件披风,在第二层天的殿堂外散步。一阵风吹过身边,她忙不迭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还是没赶上捂住嘴,打了一个大喷嚏。她眼泪汪汪地抖开手帕去擤鼻涕。 拉斐尔自从出远门以后,杳无音信,把所有的工作都丢给了她这个助理。安琪没日没夜地替拉斐尔处理着那张长长的任务单上列明的事项,却不想那只是个根目录,底下还隐藏了无数子目录,子目录下面还有隐藏文件,没完没了…… 安琪每天清晨和日落都虔诚地祈祷这位主君早日归来,不过,最近神可能在打盹,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她终于被累倒了,就在她带病坚持工作的日子里,救世主降临,闲的无聊的希拉跑过来串门。他是想看看拉斐尔有没有回来过,带回来什么消息没有。 安琪好不容易见到有人来了,于是向他大倒苦水。希拉头脑一热,就接过了安琪手上的烫手山芋。他同意帮她料理那些工作,直到她好起来。 安琪在庭院和办公室门口之间来回溜达,享受着无比珍贵的闲暇时光。办公室里面的那位,也在享受着忙碌的幸福。他闲得太久,终于有事可做,就算不是在战场上杀敌,至少也让他觉得自己是有意义地活着。 当安琪再次来到殿堂外的庭院,她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正在门口探头探脑。一个守卫天使正走进来,看到安琪,便向她走来。 “有个从米迦勒那边过来的小天使,要找希拉。说要给他捎个口信。” 说着,这个守卫摊开手掌,将一个东西呈上。 安琪朝那个东西看去,是一条金色的编织细绳。她将它拿起来。 “头发?”安琪用拇指和手指搓了搓,自言自语,她觉得这发色眼熟,她身边生着金色头发的,就只有一个人。 “这东西,是门口那个人带来的吗?”安琪问面前的守卫。 “是的。”守卫点头。 小白看到一个鼻子上长着可爱雀斑的女孩子来到跟前。他刚才交给守卫的东西,现在正被她拿在手里。 这个女孩的话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好像是感冒了。 “你叫什么名字?”安琪打量小白的脸。 小白想尽快把话带到,好早点回去。他心里担心着克罗莱尔。 “我叫小白,受主人委托给希拉带句话。请问希拉在这儿吗?” “在是在的。你从哪里来?主人叫什么名字?” 守卫告诉她的事,她要再核实一遍。 “我是米迦勒派过来的,请你转告他,这头发的主人现在被困路西法的镜宫。听清了吗?” “听清了,哎,怎么回事?”安琪先是点点头,再回味他的话,重感冒让她的大脑有点迟钝,她才意识到出了大事,眼前的传话的人已经转身走了。 “我也是捎句话,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告诉希拉就好了。” 小白展开翅膀原路返回。安琪想去追他,又觉得这件事很紧要,需要马上告诉希拉,权衡了一下还是选择去找希拉。 “小白……米迦勒那边有这么个人吗?” 安琪有点拿不准,她觉得这个捎口信的人看着很面生。不过,手里拿着的这根发绳,确实是拉斐尔的头发,这发丝感应到第二层天的召唤,发出呼应的微光,那是只有这里的主人才有的,神赐的荣耀。 第五十八章 约定 苏莱特双手握住长剑,看着镜中的分解动作,慢慢地比划,神情专注。 转眼间她已经在这间满是镜子的大屋里住了五天。在她表示会住下来等待封印解除以后,路西法就给了她这把剑。 这剑由路西法的灵力凝聚而成,受他的护佑。剑刃像纸一样薄却同他自己那把一样锋利。苏莱特第一次举起它费了很大力气,不小心碰上了镜面,由此轻易划开了他的结界。他只好重新用火修补。 “这只是暂时给你用,等你长大,就不太需要剑了,你本身就是最利的剑。”路西法把剑递给她的时候这样说,“反正最近闲着也是闲着,学点剑术也好。之前你只用长棍,如果早点给你把剑,你可能也不会死。”他的脸上带着遗憾。 苏莱特并不能像他一样,收剑进自己的掌心,路西法还因此专门为她打造了一把剑鞘收这把剑,她可以背在身上,不影响她的活动。 路西法在结界里教她用剑。他把每一步分解动作都还原在镜面上,让她慢慢揣摩。 “你要珍惜,能跟我学剑法,可是做梦都要笑醒的。上一个学生,我也没有这样耐心地教过。” 路西法看着她练剑,想起了拉斐尔。不比较不知道,那个有一头金色头发的男孩确实是天资过人,他只演示一遍,拉斐尔就可以复制出来,还是完美复制。不像眼前这一个,花两天时间才把剑拿稳,比划剑招慢条斯理,出剑有气无力。想着她有封印在身,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从路西法的那番话以后,苏莱特再也不吵着回家。路西法给了她随意进出结界的自由,她却选择大部分时间闷在里头。她向路西法要了一盒颜料一支画架,不练剑的时候就在纸上作画。她把想念的人画在上面,除此之外,还有她记忆中那些温暖的画面。 她画的最多的,是泰的笑脸,与这张笑脸在一起的,是他雪白的翅膀。苏莱特每每拿起黑色的颜料想去涂翅膀,最终都是放下。这些笑脸,大都是她那次用魔法回到过去看到的。这个大魔王现在很少再展露那样的笑颜。 可能是最近想他想的多了,苏莱特在经历了几个晚上的噩梦之后,终于在一天梦里见到了泰。 在那个梦里,她手上多了把剑,却因为力气不够无法自如施展。 梦里的怪物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他们自报家门,说是由世间的恶念所化。这些丑陋的家伙长着癞蛤蟆一样的皮肤,浑身上下淌着粘液。它们将她围在中间。她的剑砍在它们身上,连个印记都没有留下,却让它们更暴躁。 苏莱特已经决定放弃抵抗,她蹲下来抱住头闭上眼睛,等着梦中死亡的来临,耳边却响起一连串哀嚎的声音,接着是重物落地,脚下感受到大地的颤动。 她没有动,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叫她的名字。 “苏莱特,是我。” 泰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让她一下子睁开眼睛。她松开抱紧自己头的手,扬起脸来。 真的是他。他弯腰在她面前蹲下来,凝视着她的双眼,向她张开双手。 苏莱特知道这是在梦里,下一秒他可能就会消失不见,但是即便只是一个幻影,她也愿意迎上去。 苏莱特向他伸出双手,给了他一个熊抱。她感觉泰的手臂将她抱紧,那正是她熟悉的带给她安全感的拥抱。这怀抱如此真实,并不像是个梦。 “先别消失,就一会儿。”苏莱特哽咽地说出这几个字,脸埋进他的衣服里。 “我会一直在。”他低语安慰,然后亲吻她的头发。有了撒兹姆,泰就像拿到了探访苏莱特的梦境的钥匙,再也不用假他人之手为她驱梦。 苏莱特点点头,她两只手将他抓紧,静默地抱了他一会儿,直到紧张的情绪平复下来,她才又抬起头。 这时候,她的梦境里现出一道光,接着出现了一道人影。这个人瘦瘦高高,生着一头淡金色的短发和一双尖尖的精灵耳朵,他的皮肤白到透明,眉目清秀像是画了淡妆的女子。 “搞清楚了,她身在路西法的结界里。”撒兹姆一边这么对泰说着,一边用手掸去衣服上的晶片。每次跨界,他都会沾一身细碎的亮片,这是他特殊体质造成的吸附,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只能避免穿黑色的衣服。 苏莱特看着这个发光体。 “你是个精灵?”苏莱特从泰的怀抱里钻出来,向他走过去。 “精灵王撒兹姆,乐意为您效劳。” 他给苏莱特行了个礼。精灵都喜欢孩子,尤其是漂亮的孩子。 苏莱特惊喜。她只从书中看过关于精灵的描述,这个族群很少离开自己的国度,偶尔现身,也只选择在纯真的孩子面前显露真身。据说,看到精灵将会交上好运。 “这真是一个好梦,我不仅见到了泰,还见到了精灵王。”苏莱特还他一个礼,露出知足的笑容。 撒兹姆真想告诉她,他也是身不由己,以后他们会经常见面的。 “不打扰两位,我先一边候着了……”撒兹姆幽怨地看了泰一眼,化身透明。 泰看到了地上的那把剑,剑的制式和天使的很像,细节一清二楚,这应该不是她凭空臆想出来的东西。他走过去弯腰拾起来。 “最近路西法在教你用剑吗?”泰问起。 “是的,”苏莱特答着,走过来从他手里拿过剑,给他比划了两下,姿势摆得还算令人满意,却中看不中用。“我在学着保护自己,不过学的不好……”她吐了吐舌头,“不过我会加把劲的,路西法说,等我长大了就好了。” 长大以后,不仅仅保护自己,也要保护你。苏莱特没有对泰说出这句话,她看到他的脸色不太好。 泰不用想也知道,关于封印的事,苏莱特已经知道了全部,路西法怎么蛊惑她,他都能猜得出来。事情正向他担心的方向发展。 “我以为你会急着和我回去,”泰自嘲地笑,“看来是自作多情了。” “生日一过我就回去。”苏莱特不想让他误会,她确实无时不刻想回家。“我想好了,要破除封印。” “苏莱特,听我说,”泰拉住她,单膝跪下,在她面前低下头去,语气近乎哀求,“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真的,只要你好好的……” 苏莱特用手轻轻碰触他的肩膀,摸到了衣服下面厚厚的绷带。她听路西法说,泰受了伤,原来是真的。 “他会为了保护你而受伤甚至死亡……”路西法的话像魔音响在她耳边,让她心悸。 “你不爱苏莱特了吗?”她开口问他,看他抬起头来,眼中带着疑问。 “还记得我们的婚约吗?等过了生日,我就能长大嫁给你,做你的新娘。”苏莱特伸出小指,另外一只手拉过他的手,与他的小指勾在一起。 “这是苏莱特和泰的约定。” 泰半张着嘴,说不出话。他万万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她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这注视代替了千言万语,她看到他眼中的疑虑如冰雪般消融,然后是释然,眉目间现出温柔,终于沉静的眸子里透出了浓浓笑意,最后宠溺的神情溢于言表。 “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泰忍不住笑出来。 “你不愿意?难道你已经变心了?”苏莱特愣住了,她双手捧住这张脸,有点紧张地屏住呼吸盯住他,怕他点头承认变心,那她可怎么办。 他只是笑,这是她最喜欢看到的,他发自内心的笑容。苏莱特不由得也笑起来。 泰心里感叹,她的性格一点都没变,他被吃得死死的。 “不敢变心。”他向她坦白。 “那就让我长大吧,陪在你身边。”苏莱特学着他以前对她那样,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说道:“答应我,在那之前别再来看我。你一来,我就想依赖你,就永远长不大了。” 泰听她说这些话,心里清楚她并没有使用她的能力,但他却像着了魔一样,无法出口反驳,更无法挪开目光,这一点也不像他。他只愿时间走的慢一点,让她一直为他这样梳着头发,让他可以永远这样与她相对。 第五十九章 封印之境 拉斐尔决然一剑砍下去,只听到类似冰面开裂的声音,光从裂缝里面透进来,裂缝向地面与头顶迅速蔓延开来,像伸向四面八方的细小触角,触角与触角相遇,连成一片,他面前的景象承受不住不断施加的压力,最终全盘崩开,化为强光下的细粉,粉末打在他身上,脸上,像是晨间露水般清凉。 他用一只胳膊挡住迎面扑来的亮光。光芒之下,前方出现一条蜿蜒上升的小路,路的两边是白色浓浓雾气,路的尽头是一扇门。他迈步沿着小路走过去,推开了那扇门。 拉斐尔听到了鸟儿的鸣叫,他的脚没入了绿草织成的地毯,草地上星星点点地点缀着小小的野花,门里面竟然是一片绿色的大自然,远山如黛,近处是平原和生着高大树木的丘陵。 一只尾巴拖着星光的凤蝶从他面前飞过,牵引着他的视线,飞向不远处的一棵粗壮的古树。这棵大树是这里最古老的一株,树干估计需要百人合围才圈得起来。这棵树枝繁叶茂,像撑开的一把大伞,将周围景物都笼罩在它的树荫下。树干周围的土壤里生长着数不清的藤蔓,这些藤蔓有的粗如人的手臂,有的细如人的小指,它们是活的,像蛇一样不断往树干上攀爬,藤蔓上细小的叶片微微抖动,似乎是在呼吸。 拉斐尔走向这棵大树,他顺着一个方向绕着这树走,抬头不住打量,直到注意到藤蔓中出现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他这段日子,每每照镜子就能看到的克罗莱尔的脸。 克罗莱尔的四肢被藤蔓层层缠绕,吊挂在高高的树干上,两脚悬空,只有头和脚露在外面,他闭着眼睛,长发垂下来。 拉斐尔抬起头,伸出手去,可以够着他的脚。他触摸那些藤蔓,出乎他意料之外,它们具有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却紧紧地束缚着可怜的克罗莱尔。这就是希拉的封印吗?拉斐尔猜测着,试着抓起一条藤往外拉,看它抖动着甩开他的手,更加用力地缠上克罗莱尔的脚踝。 克罗莱缓缓睁开了眼睛,看清树下的人。 “谁?”克罗莱尔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听上去晦涩暗哑。 他们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但是拉斐尔知道,克罗莱尔博古通今,不可能没听过元素天使拉斐尔的名字。 拉斐尔扮演的角色原型,如今终于相见,就为这个,他们两个也值得好好认识一下。 想到这个,拉斐尔仰起头,微笑看着他回答:“我是拉斐尔。” “啊,是那个神身边的男孩。”克罗莱尔抬了抬下巴,他能活动的空间实在非常有限。他确实听说过这个名字,正用看晚辈的眼神看着拉斐尔。 拉斐尔仔细观察克罗莱尔的神态,才发现他的一颦一笑和泰惊人的相似,这对双生子,灵魂如此契合。拉斐尔不得不承认他的扮演还是差了一点。 “真是贵客。”克罗莱尔向拉斐尔投去好奇的一瞥,“你在我的身体里干什么?” “我来带走神之火种。”拉斐尔如实相告:“扮成你的样子,想是会方便很多。” 克罗莱尔身上的藤蔓抖动起来,一阵躁动不安之后,它们抽回了所有的触角,慢慢松开了他的身体,拉斐尔看到他轻轻一跳,落地。 “你……”拉斐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克罗莱尔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这才一边垂着肩膀一边回过头看他。 “你不是被封印了吗?”拉斐尔指了指藤蔓,问他。 “那是我的床,这门里面的空间才是封印……”克罗莱尔笑着给他解释,“希拉给我的是一片荒原,这是被我改造后的封印之境。”他抬起手,一只凤蝶吻上他的指尖。 “你刚才说,你扮成了我,想带走火种?”克罗莱尔目光停在凤蝶身上,问他。“然后呢?” “被泰识破了。”拉斐尔露出不甘心的表情。 克罗莱尔笑起来,凤蝶被惊动飞起。 “他还好吗?”他转头过来看着拉斐尔,眼中都是牵挂。 拉斐尔想了想泰的日常生活,“好得不得了。”他答。 “苏莱特呢?也好吗?”克罗莱尔紧接着又问,他盯着拉斐尔,仔细观察着这个天使的反应。 “她被带去了镜宫。路西法为了解除封印,联合了黑巫师,骗过了我们两个。”拉斐尔一说到这儿,面色冷下来。 “泰还把火种的事告诉你了?”克罗莱尔啧啧,“他也太自信了。” 拉斐尔感觉克罗莱尔锐利的目光射向他。“那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也被封印了?” 这正问到拉斐尔的痛处。他以为斩碎那个梦,他就会醒来。他只好将如何中了束缚咒的事告诉克罗莱尔,这位梦境天使,是这方面的行家。 听完拉斐尔的叙述,克罗莱尔笑了。他向藤蔓伸出手,柔软的枝条感应他的召唤,迅速集结缠绕,做出了两把椅子来。他坐下来,示意拉斐尔也坐下。 “你做了个什么梦?”克罗莱尔问。 拉斐尔避开他的视线,这件事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一想到梦中苏莱特笑意盈盈的脸,他的心头就会一暖。这是他的秘密。 “好吧,如果你不肯说就算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那个束缚咒确实已经被你破除了。你现在仍然没有醒来,是因为你自己不愿意醒。你不想去面对醒来的自己。苏莱特也是这样。她在噩梦中兜兜转转无法自救,是她不能面对封印解除后的自己,虽然她的那个是被动的,实际上你们一样。” 微风拂过,吹起了拉斐尔额头的金发。 醒来以后,他还要继续伪装成克罗莱尔的样子,他要想尽办法带走苏莱特,找回肉身回去复命,他要召集天使军再次发起总攻,与泰拔剑相向……他是在逃避即将发生的这一切。 “你来到我这封印之地,也不是偶然。你肯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你和泰,和苏莱特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很想让我告诉你的又是什么?” 克罗莱尔凭空端起一杯热茶递给他,自己再从虚空中拿起另外一杯,低头吹着杯口的热气。他已经和这个封印之地和解,把这里改造得像家一样舒适。不知道希拉知道以后会作何感想。 拉斐尔看着自己的那杯茶,终于开口, “他们都是很好的家人,苏莱特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份,相反,她还非常依赖我。泰,是个好哥哥......我很想知道你们的过去,很多事情我知道了结果,却不清楚起因和经过。或许,我可以找到更好的办法,解决现在的难题。” “你喜欢上我们这一家子了?”克罗莱尔难以置信,“那个说一不二,霸道无两,把家里的事都甩给他的双生兄弟,整天享乐的大魔王,你觉得他是很好的家人?还有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鬼......”克罗莱尔的声音低下去,仿佛陷入了久远记忆中,脸上仍然带着笑容,眼睛却变得亮晶晶的。他点了点头:“你想看,我就让你看看我们的过往,看完你也就清楚,泰为什么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他原本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克罗莱尔摊开手掌,握住掌心出现的长剑,剑尖挑动,空气中出现波纹,好像一道大幕徐徐在两人面前展开,画面从泰第一次抱着女婴回家开始...... ...... 拉斐尔专注地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完了苏莱特重生以后发生的事,故事就以克罗莱尔在绝望森林合上眼睛为剧终。 “后面的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们三个人,其实是这样的关系:我爱着我的哥哥,爱屋及乌,他喜欢的我也全部喜欢;哥哥爱着苏莱特,却把她像神一样供着,而苏莱特…”克罗莱尔说到这儿停下来,狡黠地看了一眼拉斐尔不再说下去,又笑,“所以你看到的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其实各自都有苦恼。”克罗莱尔的话里带着惆怅,他话锋一转,又说, “你不必太在意苏莱特的封印,解开封印是迟早的事。只要有人能引导她正确使用这力量就行了。那个人可以是泰,可以是你,但不会是路西法。所以,绝对不能让他得逞,你和泰应该先联合对外。赶快醒来,不要再逃避了。” 克罗莱尔把一只手放在拉斐尔的肩膀上,深深地看着他。 “请你别伤害我的哥哥。他并不在意边境那块地的归属,他守在那儿,只因为那里是苏莱特的家乡。“ 拉斐尔感到心被克罗莱尔的话触动了一下。经过他的解读,拉斐尔对泰的认知又深入了一步,他为克罗莱尔被封印而感到遗憾,泰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长得和他相像的双生天使,更是完整的自我。即便苏莱特封印解除,她也无法替代克罗莱尔,弥补这个缺憾。 ”好了,我送你一程,助你醒来吧。顺便帮我捎给泰一份我最诚挚的思念。” 克罗莱尔探过身来,对准拉斐尔的嘴巴,给了他一个真心实意的亲吻。 第六十章 搬家 镜宫的大殿上,幕帘的后面响起了摔杯子的声音。 “你说天使军朝我这儿来了?”路西法声音从帘子后面传出来,他高声问着。 桑扬沙在一边看着大殿上跪着的近卫军首领,这个可怜人正不停地抹额头的冷汗。 “是,是的,边境给这支队伍开了绿灯,听说天使军是奔着镜宫而来,就直接让他们过了……” “泰呢?”路西法问了一句。近卫军不答,而是看向桑扬沙。桑扬沙这才意识到这是主上在问他话。 “泰……我最后一次见到他还是在我家……就在三天前…”桑扬沙一提起这件事,心中满是泪。 那天,桑扬沙为路西法操劳了一天,终于返回自己的府邸。刚进院子,就听到家里孩子们的嬉笑声。桑扬沙有十个孩子,这些天真烂漫的笑脸是他最好的慰藉。很快,他的第十一个孩子就要降生了,沙利叶作为一个刚当了爸爸不久的过来人来探望过,说会是一个女孩。如果是女孩,桑扬沙打算给她起名叫薇安。 家里人接过他脱下的外套,告诉他,家里有客人到了,而且等了他很久。 他一走进厅堂就看见了泰。这位大魔王头上被编了无数个小花辫,正和他的那些孩子们玩的起劲,趴在地上给其中一个当马骑。桑扬沙身怀六甲的夫人就在一旁看着他们玩耍,笑得合不拢嘴。 这位是有900多年经验的资深保姆,估计写出的育儿经验可以达到畅销书水准。桑扬沙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看到他,他已料想到泰是来找他算账的。 他把这位边境大魔王请到自己的书房,奉上他珍藏的美酒,看着泰自己把头上的发辫逐一解开,发型变成了小波浪。 桑扬沙很想笑,他咳嗽了一声遮掩尴尬。 “薇安说我可以没事来你这儿坐坐,我也没客气就来了。”泰端起酒杯,摆出一副困惑的样子,“不过我没看见她人影呢?奇怪的是,我家苏莱特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想来问问你有没有看见。那天就你的车来过我家。” 听他这么说,桑扬沙心里打起了鼓。泰明显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还在明知故问和他打哑谜。 “你家这么多孩子都没有动不动说少一个就少一个,我家就那一个还给弄丢了,我也正好来向你取取经,要怎么办才好。” “泰,我错了,对不起你。”桑扬沙实在没办法只好这么说,他可不想得罪面前这位老朋友。他们两人虽然同样都位列魔君,但是两个人的实力差距,他自己清楚得很。这件事本来就是泰和路西法之间的事,他犯不着把自己和家人搭进去。 “确实是我带走了苏莱特。主上大人的命令,我怎么敢违抗?不过她现在很安全,这个你可以放心。主上只是要解开她的封印,你就让他遂了心愿得了。他说这也是为了你好。”桑扬沙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眯起来冲泰笑,却看对面这位一脸的面无表情。 “为我好?他什么时候为别人考虑过?”泰终于笑了,这笑容让人如坠冰窟,桑扬沙觉得他还不如不笑。 “行,这事先不提。我其实是来找你要个东西。你那位养女,住进我的家,搅得我家一团糟,你还欠我一个道歉。”他盯住桑扬沙的脸。 “我道歉我道歉,你说要什么,只要是我有的,我都能给你。”桑扬沙忙不迭地点头应承,只希望泰拿了东西快点走人,他才能轻松一点。 现在身在镜宫的大殿里想想,桑扬沙又很后悔,那可是世间唯一的一块灵魂碎片,不仅具有很高收藏价值,还和他家餐厅的色调超级协调协调统一,他还没在自己怀里捂热,就被泰要走了。 “泰走之前说他受了伤,又很思念苏莱特,提不起干劲,看守边境的事就全交给克罗莱尔了。”桑扬沙将泰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幕帘后面的人,话音刚落,就看帘子飞起老高,那人从幕后大步走出来。 近卫军首领感觉这原本就亮堂堂的大殿更加闪耀了。他不由自主被这张脸吸引,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王的真颜。 这位主上大人直接走到桑扬沙面前停住,瞪起眼睛,正要怪他怎么不早说,突然想起自己还没跟桑扬沙说过,克罗莱尔是拉斐尔的事。 路西法最近一心就想着苏莱特的封印,大部分时间不是和黑巫师在一起就是和那个封印小女孩在一起,顾不上和桑扬沙说话。 他转过头看向他近卫军的首领,正对上那双看着他出神的眼睛。 “你去拦住他们,别让那些家伙的脏脚踏入我的镜宫。问问他们干什么来了,然后回来告诉我。” 等到把近卫军打发走了,他才又看向桑扬沙。 “泰这是故意让天使军来恶心我。你一会儿去叫沙利叶赶去边境,帮他看着点。” “是。” “他真的只说了那些,也没打算过来把苏莱特带回去?”路西法感觉不太对,这实在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泰。 “他只是要走了那枚灵魂碎片。” “你说的是我给你的那枚精灵王的碎片吗?” “是的......” 桑扬沙话音刚落,就看见他已经转身朝镜宫深处大步而去。 “你下次再敢把我给的东西乱送人,你那些藏品全都归我!”人走了,这声音还回荡在殿堂之上。 穿过满是镜墙的回廊,他一眼就看见了苏莱特,她孤零零一个人在美人头面前站着,沉默不语。 苏莱特其实已经在这颗人头面前站了很久了。 自从那次梦中相见,和泰许下约定以后,苏莱特就再也没梦见过他了。她觉得,那只不过是个梦,泰实际上并不知道她已经有了要解除封印的觉悟,也不知道她决定履行那个婚约。 撒兹姆带着泰本人穿越到她梦境这件事,泰没有向她说明。 她离开城堡这么多天,泰没有来找过她,克罗莱尔也杳无音信,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心里难免有点失落。看来,她在他们心中,也没有多么重要。 苏莱特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呆着,她能见到的大活人只有一个路西法,但她不愿意跟他讲话。 苏莱特想起了那颗会辨别真假话的美人头。她不能向外人讲的心事,都可以对着美人头说,这颗人头既不会泄露她的秘密,也不会笑她幼稚,只是安静地闭着眼睛听她说话。 路西法把这个美人头摆在内廷通往大殿殿堂的庭院走廊里,这样,每次从这里经过,他都可以顺便问几个问题,给自己解解闷。这地方距离苏莱特居住的结界不算远,她偶尔也会出来到这边晒个太阳。 “等封印解除,路西法送我回家,我就会再见到他了。” 苏莱特今天絮絮叨叨对这颗人头说了很多,说到这句的时候,她轻抚美人的头发,忽然看到美人头睁开了眼睛,一边发出哭声一边流下眼泪。 苏莱特用手接住滴下的泪水。 这句是错的吗? 她的心悬起来,又重新分开这句话: “等封印解除,路西法送我回家......” 美人再次发出哭声。 “等封印解除,路西法不会送我回家......” 她试着修改这句话。 哭声终于停下来,美人再次陷入沉睡,仿佛从来不曾被惊醒过,只有脸上湿漉漉的痕迹,证明她才哭过。 “路西法不想让我见到泰,也不想让我见到克罗莱尔。” 一片沉默。 “路西法说要保护我,保护泰,都是骗人的。” 万籁俱静..... 苏莱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她垂下的双手紧紧地握拳,将牙关也咬紧,就这样强忍了一阵,终于没有哭。 她伸出手,用袖口擦去了美人的眼泪,默默地看着她,心里很乱,她在想接下来自己要怎么办。 这时候她听到身后不远处响起了那个男子悦耳的声音,他唤着她的名字走过来。苏莱特做了一个深呼吸,回过头去,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来。 看到她这么有精神,路西法很高兴。 “我们今天搬家,我带你去个不被打扰的好地方。” 他拉起她的手,兴冲冲地。 苏莱特往后退了两步,把手抽回来。 “我觉得这儿就挺好,我已经住习惯了,别麻烦了。”她笑笑,转身要回去那间镜屋。 “苏莱特,最近泰有没有来找过你?”他看着她的背影问。 苏莱特停下脚步,她的身旁就是那颗美人头。 “他没来过,但是我梦见他了。”苏莱特转回身来,“我可以走了吗?” 路西法感觉到她克制的怒气。他差点就被刚才的那个笑脸骗了。 “你要去哪儿?我们要搬家了。”路西法再次向她伸出手去。 苏莱特从背后抽出了那把剑,挡在面前,阻止他再靠近。 他笑吟吟地看她,没有说话,站直了身体张开手掌,掌心出现他的长剑。 苏莱特的手心感觉到自己那把剑在颤动。她的剑牵着她往路西法手中那把剑靠拢,如有磁石吸附。她用力握紧拉住。这两把剑,原本为一个整体。 “怎么了?我们这几天不是相处得很愉快吗?”他抬抬手腕,剑尖轻触她的剑尖,“怎么突然生气了?” “大骗子,我还把你的话当真......” 苏莱特挥动长剑拨开他的剑,把她的愤怒化做手臂上的力量,不顾一切向他发起进攻。 她已经可以很熟练地运用他教的招数,招招致命,是他的风格。路西法很高兴看到自己栽培的小苗开始探出头。 他用剑接下她的进攻,再反过来逼她拆解他的新招式。直到她的脚步开始凌乱,剑最后被打飞。 “身为魔君之王,却整天谎话连篇,还摆个美人头在这儿,不打脸吗?”苏莱特揉着被震麻的手,对他怒目相向。 路西法被她逗乐,她一直这么对他没大没小的,他却一点也不生气,这比客气的疏离更让他舒服自在。 “我没有说谎,一开始我确实是那么想的。但是泰一次次让我失望,所以后来我改主意了。我要让他吃点苦头。这也是他自找的。” 路西法露出诡谲的一笑。 苏莱特看看沉默的美人头,又看看路西法,心里没了底。 “什么苦头......你要干什么?”她有不好的预感,路西法在设计陷害泰。 “你以后就知道了。”他这么说完,收起剑。下一秒钟,苏莱特已经冲到他面前。 “你要是敢伤害他,我就和你没完。”苏莱特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仇人。 “那就走着瞧吧,你到时候别哭着来求我就行了。”路西法笑得迷人,“不过,你要来,我随时欢迎。” 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让苏莱特心里发慌,她越发反感面前这个人,想赶快远离他,却发现被他抓住了胳膊。 “我实在不喜欢你现在看我的眼神,这眼神还是留给以后的泰吧。刚才我们说到搬家的事。我们这就出发吧。” 路西法一边说着,像个土匪一样将她扛起来放到肩头,一边收回她掉落在地上的剑,不顾她的大声抗议,身影一闪,消失不见。 第六十一章 干掉希拉 拉斐尔直到醒来还觉得嘴唇麻木。在他的灵魂离开封印之境的时候,克罗莱尔笑眯眯地与他挥手作别,告诉他,必须将这个吻转达,不然嘴唇将持续这种酥麻,以后再也感受不到接吻的乐趣。 拉斐尔恨的牙痒痒也没有办法。这本来就是克罗莱尔的身体。他只好依照这身体主人的意愿,让小白叫来了泰。 泰刚刚在客厅里款待来做后援的沙利叶一行人,听说克罗莱尔醒了,大家一起上楼来,到他的房间探视。 克罗莱尔正坐在窗边的桌子前面,家仆为他更换掌心伤口的纱布。他一抬头看见房间里进来了四五个人,男女都有,有点惊讶。 “好久不见,克罗莱尔。”沙利叶笑着和他打招呼,然后给他介绍站在他旁边的少女。“这是我女儿娜娜,温泉旅行回去不久就降生了。” 克罗莱尔看向那个女孩。她有一头俏皮的棕红色长卷发,皮肤像闪亮的白色陶瓷,五官集合了海伦娜和沙利叶的优点,长得很漂亮。她正好奇地看看克罗莱尔,又看看泰,没说话先笑,然后才开口:“你好克罗莱尔叔叔,”然后她马上转头小声去问沙利叶:“爸爸,我可不可以叫他哥哥?” “没规矩......”沙利叶佯装生气地皱眉。 堕天使和鬼族的混血后代,更像天使一族,生下来当天就可以长成类似成人的体态。克罗莱尔犹然记得在温泉场的早餐厅,苏莱特指着海伦娜的大肚子问他,海伦娜是不是病了的场景。如果她现在在这里,一定会很惊喜。 “你好,娜娜。”克罗莱尔笑着和她打招呼,觉得嘴巴说话有点不利索。他在心中叹口气,冲泰招招手。 泰挑了下眉毛,慢慢走向他。“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就这么死了.....” 克罗莱尔并不答话,在泰到他面前站定以后,他再次对他招手,让他俯下身。 “有什么话不能明说?”泰嗔怪着,看到他两只大眼睛无辜地望着自己,带着殷殷的期盼,于是在众目睽睽下俯下身来。 克罗莱尔用那只受伤的手攀住了泰的脖子,猝不及防地,带着复仇的心态吻上了大魔王的嘴唇。他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弄不好自己的灵魂就此卖给他成了奴隶,于是在泰刚睁大眼睛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巴掌将他推开。 “这是克罗莱尔捎给你的问候,收下!”克罗莱尔的嘴里快速飘出这句话,他如愿以偿地发现嘴巴恢复了知觉。 泰一个踉跄站稳了脚步。 只有他知道这个克罗莱尔在说什么。他捂住嘴,沉默着将脸別过去,对着房间一个无人的角落,没有人看得到他的神情,也无法猜测他在想什么。 房间里的客人们看到两人之间魔性的问候之吻,除了刚满月的娜娜,客人们都为自己感到尴尬,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隐形。只有娜娜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还高兴地摇着她爸爸的胳膊,求爸爸也给她一个那样的问候。 ...... 希拉拿到拉斐尔的头发之后,扔下安琪和那些堆积如山的工作,连忙赶去了神的大殿。他想拉斐尔不会无聊到自己剪掉头发开这个玩笑,不知道他究竟出了什么意外,是不是还活在这世上。 希拉如今已经被夺了兵权,他总不能孤零零一个人跑去路西法的镜宫送死。泰还等着他的人头给克罗莱尔解开封印呢。 他决定求神给他一支军队,去威慑一下路西法,再做打算。 神听了他的请求,闭着眼睛笑,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我仍然能感应到拉斐尔的生命,他应该还好。不过,这个让你前去帮忙的人,也是一番好意,你不妨就去看看。给你五百人,够吧?” 希拉先是听神说到拉斐尔活着,让他欣慰,最后说给他五百人……五百人……够干什么的?难道如今神已经不放心让他再领兵了吗?希拉心寒,嗫嚅着说够了够了,失落地退出了神的大殿。 于是,本来意欲威慑地狱的军队,变成了敢死队,好在这五百人都是精锐部队里面挑出来的。希拉留两百人与他等在边境,另外三百人跟着希拉的心腹座天使前往镜宫与路西法交涉。 自从沙利叶的人进驻城堡,泰就顺理成章再也不管边境巡视的工作。他最近的心思都放在收服使魔上面,如果把每个灵魂做一张纸牌,那现在他已经可以攒够两副纸牌了。 泰发现这也是一件让他上瘾的事,虽然有的是收了灵魂一辈子也用不上的,比如地狱最有名的产妇育儿嫂,为了能永远保持年轻貌美,也把灵魂卖给了他。他这辈子也用不上这样的人。不过苏莱特没准能用上,她将来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位母亲,就像海伦娜。 泰一想到她那稚嫩的求婚就不由自主想笑。他从来不认为两个人会有结婚的一天,虽然这曾经是他的梦想,因为之前泰从来没有打算让她长大。但是那天的梦境他承认他确实动摇了。在有生之年看她披上婚纱,对他说那句:“我愿意”,此生便是死了也无憾了。 这天晚上,月光皎洁。泰假装出去收人,又让使魔送他回到房间。有了为他办事的人,果然方便多了。他等着克罗莱尔的动静。 终于在半夜,他听到了窗外的声音,然后看到另外一个自己飞出城堡,向绝望森林方向而去。泰盯紧克罗莱尔的背影,抖开黑色的羽翼,一跃升上高空,悄悄尾随他。 泰注意到脚下不远的低空还有另外一个白翅膀的身影跟着,他眯起眼睛,认出是小白。拉斐尔的这个小跟班,还真是忠心耿耿。泰笑了笑,向那个白翅膀俯冲下去。 拉斐尔从小白那里听说,在他沉睡的这几天,小白到天界给希拉捎了口信。泰让小白做这件事,是要趁机引希拉出来,为克罗莱尔解除封印。或者是想趁路西法被天使军分心的空当,解救苏莱特,不管是什么,希拉是上钩了。 听说一队天使军刚刚顺利通过地狱大门前往路西法的镜宫,说是要和魔君之王交涉什么事情,这件事应该就是拉斐尔的事。他还听说,边境上有一队天使安营扎寨,按兵不动,人数不多,但是为首的却是一位大天使。 希拉这个笨蛋。 拉斐尔在出发前明明嘱咐他老实呆着別露面。这才一束头发就让他呆不住了。还去找神请兵,估计是想大军压境给泰和路西法看看。如果真这么干,没准泰和路西法直接撕破脸,拉斐尔在这乱局中能自保就不错了。现在看来,神没有给希拉想要的重兵,这让拉斐尔松口气。不过,在希拉继续帮倒忙之前,拉斐尔必须找到他,还要比泰更快。 克罗莱尔已经飞抵边境线,这里有一条大河,还是当初他让安琪引来大水,泰过来修整的河道。河岸两边是嶙峋的巨石,河水湍急,轰轰作响,夜色中像一条黑色的巨龙,奔腾着汇入忘川。克罗莱尔看到河对岸不远的边境之外,树丛之中有个简单安置的天使军营。风将希拉的气息传递给他,让他轻松地找到了这里。 克罗莱尔抬起一只手臂,指尖向前,指 着那座军营。一道疾风裹挟着河岸细碎的沙石,呼啸着往其中最大的帐篷打去。他的耳朵里传来石子不断敲击帐篷的声音,就像急促的敲门声。 没一会儿,一道白色的身影在河对岸闪现,隔着这条大河,克罗莱尔看到了希拉的笑脸。希拉将对岸的克罗莱尔打量,他不由得心悦诚服,拉斐尔的扮演真是惟妙惟肖。 隔着喧闹的大河,希拉的声音传不过去,只听到耳边的风带来了克罗莱尔的声音,那是不客气的命令:“给我回去。” 笑容僵在希拉脸上,他看见克罗莱尔唤出了剑,横在面前,意思再明显不过,示意他不要过来。 就在这时,一条白色影子从空中落下,他跃过克罗莱尔的头顶,举剑飞向对岸,喊着“主人小心”。 竟然是小白。 克罗莱尔愣了一下,他听见身后泰带笑的声音: “真是劝也劝不住,非要冲上去。” 对岸,小白和希拉已经打起来了。轰轰的水声将两人剑刃相接发出的撞击声掩盖,面对希拉,小白丝毫不畏惧。 希拉有点懵,他看见一个白翅膀的拿着剑冲向他,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从地狱的方向跑来。希拉来不及多想,那把剑已经到了面前,只好连忙亮出自己的剑招架。 泰站到克罗莱尔的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对岸。 “你打算帮哪一边?”泰露齿而笑。 克罗莱尔没说话,他盯着小白,刚才希拉还没回过神来,小白一直是进攻的状态,随着希拉的注意力放回到战局上,小白已经越来越吃力。希拉眼角的余光看见了河对岸的泰,看得出来他急于结束和小白的对战,要冲到泰的面前来。 克罗莱尔遣一道疾风卷起河里的一股水流,攻向树丛的营地,这些待命的天使也该醒醒了。见那营地出现骚动,他才收手,展开翅膀飞向对岸。 泰双臂横抱在胸前,一动不动地站着,看军营里飞出一队天使,大约是两百人的样子,他们分成两组,一组将希拉的对战围住,一组直奔他而来。 泰含笑看着切近的守卫天使们,他没有拿剑,是想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考虑活着还是死亡。一道剑光朝他劈下来,他们已经跃过河面踏上了他的地盘。既然他们活腻了,泰想着,那他就送他们一程。 泰偏过头闪身躲过攻击,亮剑回手刺向为首的天使,感觉毫无阻碍地一剑插到了底...... 克罗莱尔挡下希拉挥向小白的那记杀招,却无法完全拦下他的剑风,只能看着小白被吹翻一个跟头。小白在地上打了一个滚,马上稳住身子,旁边窜过来一个天使,向他发起了进攻。 克罗莱尔抵住希拉的剑,盯着他的眼睛。“我让你回去,你没听见吗?” “泰就在对岸,我现在就可以过去杀了他!”希拉这样冲他喊,拨开克罗莱尔的剑,就要冲去对岸。 克罗莱尔如电一般闪动身影再次拦在他面前。 “那就先打败我,再过去。”克罗莱尔大声说道,他对希拉出剑。 “你疯了吗,你不是应该和我一起打对面那个吗?”希拉不得不迎战,他看出来这个克罗莱尔是认真的。他本来还指望拉斐尔的毁灭者之剑能帮上忙。 克罗莱尔没有闲暇跟他解释。他怎么可能现在就告诉他,他的肉身还在对面那个人手里。苏莱特被带走,没有对面那个人,他自己根本没办法带她回来。泰设计让希拉来这儿,就是等着他自己冲过去送死......比起让泰杀了他,还不如克罗莱尔自己来。 就在他们两个胶着对战的这段时间,泰已经利落地解决了所有向他发起攻击的天使。剩下的都退到河的这边,不敢再越过以河为界的生死线。 希拉对克罗莱尔手下留情,但是克罗莱尔并没有。眼见泰已经清扫完战场,就要来看他们这边的大戏,拉斐尔狠狠一咬牙,他手里的剑分化成数条银蛇,用路西法曾经在天界教给他的凶狠剑式对付希拉,看到他的胸膛绽放出血之花。 克罗莱尔将希拉逼向那条大河,在水面上悬停对打,希拉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他,看到克罗莱尔用会说话的眼睛递过来一个眼色,随之而来的,他手上的长剑瞬间没入了希拉的胸膛。 克罗莱尔飞快地拔出剑,希拉全身的力气都被这一剑吸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克罗莱尔伸出手,张开五指放在他伤口上用力按住,将他向下推,直到他的身体掉进湍急的河水中,浮沉着,往下游忘川冲去。克罗莱尔飞起来落到地狱这边的地界,听到对岸传来天使军的惊呼声,几个人已经跳入河水,去追生死未卜的希拉。小白降落到身边,见他没有负伤,克罗莱尔欣慰地笑了笑。 泰收起剑走到他面前,一把拉起他推开希拉的那只手,用另一只手感受他掌心尚未褪去的热度,然后对他笑了笑。克罗莱尔骗过所有人,但是没骗过泰的眼睛。 他先是给了希拉致命一剑,然后治愈了那剑伤。 “很好。”泰脸上虽然是对他笑,眼神却像是要吃了他。 “我也这么觉得。”克罗莱尔回他一个笑。 第六十二章 镜宫之围 克罗莱尔遣小白去叫堕天使来收拾残局,然后随泰一起往城堡飞去。 “你见到克罗莱尔了?”泰问旁边这个冒牌货。 “不仅见到了,还明白了魔王弟弟守身如玉的原因。”克罗莱尔瞄着泰。 “可惜了......”泰叹口气。 “差一点我就能把自己从公文堆里解救出来了。” 这个大魔王,在与解开封印的机会失之交臂之后,最关心的竟然是这件事。 两个人一路聊着最近发生的事,就这样返回了城堡。 镜宫失去了往日的宁静,变得热闹非凡。 天使小分队已经抵达镜宫外围,要求路西法关于私自扣押天界大天使给出一个解释。 地狱的魔怪轮番登场。修罗界的凶兽大老远跑来,把镜宫的后山当作了它们的游乐场,在一个暗夜咬伤了路西法心爱座驾——那头母龙的后腿;龙族的军队把镜宫围得密不透风,要求路西法归还龙眼。这个种族一直与路西法交恶。最近,族长的公子在外巡游,被一个披着斗篷的堕天使夺去了一只眼睛。凶手说魔君之王要龙眼调理身体。地狱的第五层和第十六层的领主认为路西法给他们的封赏厚此薄彼,整天嚷嚷着要火拼,要求路西法给他们做主...... “我扣押了大天使?我倒是想呢......”路西法坐在王座上,漫不经心地开口,他又想起了在温泉场最后一晚的不愉快。 根据对泰的了解,路西法猜测,拉斐尔的肉身应该是在他手上。路西法曾经让玫瑰在那个边境城堡找过一圈,却是一无所获。 他眼睛垂下去,看着在膝头假寐的黑猫,“告诉他们,我也在找那个大天使,如果找到了,一定将尸身奉还......” 他这样吩咐幕帘那边的近卫军首领。 “主上大人,泰到了,在内廷会客室。” 桑扬沙的声音响起来。 “好,该来的终于来了。” 路西法呵呵一笑,抱起黑猫,站起身来,向他的会客室走去。 ...... 泰今天来,本来是要和苏莱特一起回去的。他布好了阵,和龙族里应外合,只等他前脚一走,后脚就给这镜宫来一个粉碎爆破,等着听那些镜面被击碎所发出的动听交响乐。 他在结界里扑了个空。在那个空间里,冰冷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衣柜里挂着苏莱特的衣服,靠着镜面的地上摆放着苏莱特最近的画作,却不见她的身影。 撒兹姆翻看着那些人像,拿起一幅作品,赞叹苏莱特画得栩栩如生。泰把他手里的画接过去,那应该是最近才画好的,上面的油彩还没有干透,画的正是梦里两个人的拥抱,上面还画了精灵王。 “快去各界看一看,她被藏在哪里。”泰轻轻对撒兹姆说着,双手捧着这幅画,在床边坐下来。他有点头重脚轻,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被抽空。那天在梦境相见之后,他就应该直接再来这里带她走。泰这么想着,后悔自己犯了愚蠢的错误。 盼着撒兹姆回来的这段时间,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他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内心忐忑不安,不知道精灵王带回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的内心不断被叫作乐观与悲观的两只手拉扯,疼痛无比。他提醒自己对手是路西法,那个家伙什么都做得出来。 撒兹姆带着闪闪发亮的一身晶片重新出现在泰的面前,他抖动着精灵轻盈的翅膀,晶片像下雪一样飘落下来。他看着泰的眼睛,遗憾地对他摇摇头。精灵王将除了天界以外,存在于世上的境界都穿行了一遍,毫无所获。 泰的心,就此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 路西法的内廷会客室,只有他最器重的部下才有资格进来。路西法会用美酒、佳肴和美女款待他的贵宾。 泰靠坐在每次都坐的那张松软的红沙发上,两只手臂打开搁在靠背上,叠着一双长腿,目光一如既往的沉静,盯着出现在门口的路西法。 路西法勾起嘴角笑,他走进这间会客室,看到美酒和佳肴已经摆好了,美女却没来。 “太失礼了,怎么美女还没来。”路西法这么念叨着,将他的猫抱起来,坏笑着看着泰,对着猫说:“玫瑰,变个美女来陪陪魔王大人,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原本还在舒服地打着呼噜的黑猫陡然紧张起来,它直起腰,背着耳朵瞪着路西法看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从他怀里跳出来,落地时已经变成了苏莱特,是长大成人的那个。 泰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坐姿,眼睛看了看路西法,再把目光定在苏莱特的脸上。 “客人等着呢,给他倒杯酒。”路西法吩咐着,好笑地看着泰冰冷的脸。 “主上大人,我......我不敢过去。”玫瑰用苏莱特的大眼睛看向路西法,眼中带着哀求。 这样子真是惹人怜爱,路西法抬起手摸了摸这张脸,用充满磁性的声音命令她: “你害我的魔王受了伤,去,给他道个歉。” 泰说过,她的命,他下次来取。那这次见面,就是那个“下次”了。玫瑰吞了一口口水。她的仇还没报,可不想就这么死了。希望看在这张脸的面子上,泰能手下留情。 玫瑰低下头,慢慢走到桌边,蹲下来,一只手拿起小小的金色酒杯,另外一只手颤抖地去拿泰面前的酒壶。她感觉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她,这让她一开始把酒都洒在了桌上,好半天才斟满一杯。 “魔王大人,请用酒。”这个苏莱特低下头,双手将酒杯举过头顶,送到他的手边。 “道歉了吗?”路西法打断她,“重新说。” 玫瑰咬住嘴唇,欲哭无泪,再次开口:“我错了,以后不敢了,魔王大人请用酒。” 泰冷冷地看着他们两个一唱一和的闹剧,知道后面路西法恐怕还有更精彩的安排。他都有点等不及了。 他接过这杯酒,直接把它倒在玫瑰的头上,杯子扔一边。玫瑰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正对上泰那双冷酷含冰的眼睛,她感觉自己瞬间结冰,比路西法的冰封术还快,耳边听他说:“喝了酒,伤口就长不上了。” 路西法被逗笑了。 “好了,玫瑰,你走吧,替我们把会客厅的门带上。” 玫瑰如获特赦,她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再睁开,扶着桌子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为他们关好了门。 会客厅只剩他们两个人。这是温泉一别两人的头一次见面。 “别来无恙啊,泰。” 路西法这样打着招呼,走到泰旁边属于主君的那把宽大的座椅前面,坐下去,用手撩起脖颈边的头发,下意识地去抚摸那道浅浅的剑疤。 他想,如果拥有神之火,那就再也不会留下任何疤痕了。 “把苏莱特还给我。”泰将交叠的双腿放平,身子向路西法的座椅那边探,开口说。 “跪下来求我,我就......” “求求你,把苏莱特还给我。” 路西法还没说完,泰已经说出他想听的话,起身对着他行了君臣的标准大礼,包括双膝跪地,双手捧起他的衣角印上一个吻,再低下头双手手掌掌心向上,并拢放在面前的地上,一直保持这样的恭敬直到君主的那句起身。 想看到泰示弱,听泰求他,是路西法一直以来的心愿。泰越桀骜不驯,路西法就越想征服他。如今,这愿望终于实现了,却让路西法有一拳打空的感觉,并不觉得那么开心,反而让他觉得是泰施舍了他。 路西法变出君主的权杖,那是用来封赏魔王,授予荣誉时候用的一根细长的金属棍,一端镶嵌着一颗鸡蛋大的钻石。路西法把那颗钻石握在手里,他应当轻放另外一端在泰的肩头,说那句起身。 路西法将权杖搭在泰受伤的肩膀上,感受到衣服下面厚厚的纱布。他听玫瑰说起过一支弩箭曾经深深刺入这里。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竟然觉得很高兴,他甚至遗憾第一箭没射在泰的心脏上。这样泰才会深深懊悔,怎么不早唤醒神之火种,让那个女孩在身边保护他。不,泰根本不会懊悔,他就算死也不会唤醒那火种,为了保护那个女孩他宁愿牺牲自己。他不是路西法。 路西法手上用力,权杖一端压入他的肩膀,一片红色洇出来,血很快透过泰的衣服,沾染到权杖上。 跪在地上的人没有吭声,他仍然遵循君臣之礼的规范,在起身这句话响起之前一动不动俯首贴耳等待。 “泰,你是魔君里面实力第二,仅次于我的。我们两个人的差距,实际上不在剑术剑法上,也并不在灵力上,而是在于你不够绝情。那些你倾注了感情的东西,都会成为你的羁绊。在我们漫长的生命里,能陪着我们的,只有自己,我们生来孤独,也终将孤独。如果你能明白这个,斩断情丝,那你将会所向披靡,再也不用担心被打败。” 泰一动不动,没反应。 “起身。”路西法骄傲地吐出这两个字,收起权杖,看他终于抬起头来,脸上看不出情绪。 “满意了吗?主上大人还有什么吩咐?”泰不卑不亢地问他。对于路西法方才的那番话,他不想评论,也不附和。 这让路西法更加觉得泰刚才放低身价求他是一种施舍。泰凭什么总是在他面前高傲地扬着头?明明他才是地狱最尊贵的王。泰的魔王还是他路西法赏赐的。 路西法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他得出的答案是,因为泰不在乎他给的这一切,泰只要苏莱特就够了。既然这样,路西法怎么能轻易把苏莱特还给他呢?泰要付出代价,必须的。 “还不够。你先把我的镜宫之围解了,再回来和我谈吧。” 路西法和颜悦色地看着他,享受着泰难得的恭顺。 第六十三章 勤王护驾 根据主上大人的要求,泰调兵遣将,解了镜宫之围。 用时一天。 那些修罗界的凶兽与泰是老朋友。修罗界是泰的健身房,凶兽是泰的沙袋,他的身材这么多年来保持良好都是托它们的福。 龙族少主的眼珠“很凑巧”地在路西法殿外不远被找到了,龙族虽然不喜欢路西法,却不反感这位边境大魔王,况且他还有个那么有魅力的双生兄弟,正好是少主妹妹的偶像。族长带领军队撤退,临走还客气地邀请泰有空一定携家人一起去领地做客。 至于第五层地狱和第十六层地狱的领主,泰也代表路西法出面,每人各打八百大板,不偏不向,警告他们再折腾就别指望以后再有任何封赏。 只有天使军,泰没有动他们,就让这支小队在镜宫外面安居乐业,只是把自己的堕天使军调遣千人在外面又围了一圈,三个盯一个,美名其曰“勤王护驾”,守护镜宫安全。但凡这些天使有任何对路西法的不敬,堕天使军就会扑上去灭了他们。 路西法对前面几个处理结果都很满意,就是最后一个,他总觉得泰有威胁和监视的味道在里面,觉得那些堕天使军不仅仅是监视那些天使,也是在监视他这个王。只要路西法出门,泰的人都会跟在他屁股后面,说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路西法因此只好走曲折路线,绕道异界,再去他想去的地方,偷偷摸摸,感觉自己是个贼。 泰在完成了路西法给他布置的作业以后,又来问苏莱特的事。 “我把她放在一个封印里了。我知道撒兹姆可以穿越境界和梦境,唯有封印不行。”路西法揭晓答案,心里暗想,你收服了精灵王,我还有封印。你不是能见招拆招吗?看你这回怎么拆。路西法心里有点小得意,不过,这还不够让他开心,他还有个难题要给他解。 路西法又开口说: “我给你一道选择题。苏莱特和克罗莱尔,这两个你可以选择保其中一个,我以后再不为难。只是另外一个,生死要由我。你要考虑一下吗?” 路西法对泰说的话,幕帘这边的桑扬沙也听到了,他觉得不寒而栗,惹谁也不要惹毛了这位魔君之王。你让他一时不痛快,他就让你永远痛快不了。 这两个人都是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像手心和手背。残忍如路西法,他是有多恨泰,让他做这样的选择? “我选苏莱特。” 没想到,泰的回答简单干脆。 桑扬沙惊讶地睁大眼睛,他直勾勾地盯着幕帘,猜想着此时的泰一定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为了女人抛弃兄弟,这真的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泰吗?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让看重亲情的泰变成这样一个人? 克罗莱尔,那可是最懂他,好不容易才从封印中苏醒的双生弟弟啊。桑扬沙心里一阵感慨,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来泰和路西法是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桑扬沙!” 这时候,他听到路西法喊他,声音十分愉悦。 桑扬沙赶忙应了一声。他真是“不是使魔,胜似使魔”。路西法的使魔还有个轮班休息的时候,他桑扬沙却是:“地狱不爆炸,他就不放假”的节奏。 桑扬沙迈步走进幕帘里面,看到路西法正歪在他的王座上,翘着二郎腿。泰站在他脚边,背对桑扬沙站着。 “去把闲着的大魔王都叫到我这儿来,恭候克罗莱尔的大驾。我要让他们一起见证这个时刻。”路西法冲桑扬沙说着。 桑扬沙不知道路西法到底要克罗莱尔干什么,做人质吗?似乎也不太对。他不敢多问,只答应着。 “至少要来两个大魔王,我怕一个还真搞不定那孩子。我可不想亲自上阵。”路西法又嘱咐一句。 什么意思?那孩子?桑扬沙更困惑了,克罗莱尔岁数也不小了。 “果然最后时刻你还是做出聪明的选择。你放心,等将这个假的捉拿归案,我就把苏莱特还给你。就在苏莱特生日这天。” 路西法对泰说。 桑扬沙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他随路西法的目光一齐去看泰,泰因为这句话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路西法呵呵笑了。 “克罗莱尔如果想活命,你就拿那具肉身来换,活的死的都行。当初你犯的错,你要自己来修正。” “桑扬沙,还傻站着干什么?” 桑扬沙还在琢磨路西法的话,看路西法催他,只好先走一步。 路西法不再看泰,将目光放回到镜子里自己那张脸上。 最近笑得太多了,千万别生了皱纹。路西法这么想着,仔细打量起自己这张脸,站在身边的人被他完全忘在了脑后。 …… 大魔王贝利尔,最近一段时间都住在地狱自己的宫殿里。 他是很随性的一个人,自由得像风一样,地狱的家只不过是他临时用来歇脚用的。他在人间还有无数个家,他喜欢人间的角色扮演,喜欢和人类厮混在一起。 这次回到地狱是因为他刚刚结束了一个百年人生,看着他的人类子孙围着他的灵堂哭,贝利尔化作清风笑着离开。还有一个让他回来的原因,他听到密报,那个可爱小姑娘苏莱特被路西法带走了。地狱最近有事发生,他不能错过看热闹的机会。于是,贝利尔没有接着再去体验他的下一次角色扮演,而是返回了地狱的家。 贝利尔泡在自家的温泉池里,听他的老管家给他汇报工作,无非是一切安好。他本来就没什么工作交待管家做,也就是扫扫院子,擦擦灰罢了。余生漫长,享乐第一。做他的管家,要像他一样慵懒才不会被闷出病来。 管家用小托盘将一把金灿灿的钥匙交到贝利尔的面前。 “这是什么?”贝利尔拿起这把精致的钥匙,放在手里把玩。 “您不在家的这段时间,边境魔王大人来过一次,让我把这东西交给您,说是给苏莱特的礼物,先放您这里保管。” “礼物?”贝利尔注意到钥匙上刻着玛门家的徽章。这是玛门经营的银行财物保管库的钥匙。这个财库是地狱最安全的地方,里面堆满了价值连城的珍奇宝贝,但是每年的保管费用也贵得惊人。是什么东西这么贵重,放在那个地下最深的保险柜?既然那么贵重,为什么泰又交给他保管? 贝利尔难得这么认真地思考问题。他咬着这把钥匙闭上眼睛,想不出答案却差一点睡着了。他决定还是去保险柜看看好了。 第六十四章 礼物 玛门垄断了地狱所有和钱财有关的买卖,他的乐趣就是让大钱生小钱,看到钱财源源不断地从他左手里流出去,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无限增值增值再增值,最后流进他右手里,再从左手流出去,如此循环往复。他享受这个过程。 实际上他并不是堕天使,而是地狱土生土长的魔族。他是喜欢堕天使的外形,有强健的体魄,黑色的羽翼,才肯求王将他转化。所以他只不过表面上看着和其他魔君同族而已。 路西法是他的再生父母,而助他坐稳财富王国宝座的,是泰。 泰那时候还没有堕天,却已经与玛门相识,他为了赎回一个借了高利贷的天使和玛门打上交道。泰感受到了玛门对金钱的强烈渴望,就好比吸血鬼无时不刻地渴望着鲜血。泰看出玛门专精赚钱之道。他与玛门吃了一顿饭,互相都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那时候玛门还只是个地方小财主,他想做笔大买卖却没有人肯投资。泰给了玛门第一桶金,他正有卸甲归田的打算,想做点小投资,赚点退休金。他把宝押在玛门身上,成了玛门的大股东。 如今,玛门的产业里几乎都有泰的原始股,泰把这些钱委托玛门打理,平时从不过问。 在玛门的银行开业以后,专为地狱权贵们设立的财物保管库,简称为宝库也开业了。 宝库的生意很好,原本是只在银行的地下设了一层,因为不断接到新的保管委托,只好往更深的地下修建更多的保险柜。如果往上修,估计早晚一天会顶到天界的地板,而地狱是无底的,所以可以无限下探。越底层的保险柜,年费价格越昂贵,而不管多么昂贵,最底下一层的保险柜,玛门都会为泰免费预留一批。他念泰的恩情,觉得这恩情无价。 泰通常会把自己酿的美酒封存在这些保险柜里,静等它们散发出岁月的幽香。然后会在n年后的某一天心血来潮,跑来搬走其中的一部分,同时再用新酒把空间填满。 泰的保险柜有专门的宝库管家负责打理,这位彬彬有礼的中年大叔看到贝利尔把钥匙交给他,要求打开保险柜看看的时候,有点惊讶,因为相距泰来存放这件物品还不到半年时间。 本着“钥匙在谁手里,谁说了算”的原则,管家没有说什么,带着贝利尔速降到宝库最深的vip保管区,来到了那扇门面前。 不知道这座宝库是用什么原理建造的,通风良好,贝利尔丝毫不觉得自己已经身在地狱的底层。这里不管是温度还是湿度都恰到好处地适宜用来保存美酒。他本来只是好奇想来看看苏莱特的礼物是什么,现在已经打定主意,如果是酒,见者有份,他要泰分他一桶,想必那个可爱的小姑娘也不会忍心拒绝的。 管家把贝利尔的钥匙和他自己保存的那把一起插进门里,旋转,随着咔嚓嚓齿轮转动的声音,大门终于打开了,像一间大屋的保险柜正中央,只摆着一只半人高的木制酒桶。这只酒桶肚子滚圆,两端收窄,木料看上去很厚重。整个房间因它而充满特有的木香。 管家站在门外,等候着贝利尔的吩咐,是要立即关门走人,还是进去看看再走。 来都来了自然是要看看。 贝利尔离开管家身边,走向那只木桶。泰为苏莱特酿了一桶酒。这让贝利尔觉得很新鲜。苏莱特只是个小姑娘,平日里还喝酒吗?他琢磨着,绕木桶转了一圈,用手摸了摸圆滑的木头,敲了敲,听到空空的回声。 不满? 贝利尔又换了个更低的位置敲了敲。 仍然没有探到酒。 他蹲下来,最后敲了敲下面,听到同样的回声。这件事引起了贝利尔极大的兴趣。他站起来,仔细地观察酒桶的顶端上沿,终于找到了那个隐秘的开关。这只是一只长得很像酒桶的礼物盒子。 贝利尔佩服泰的巧思,他可能是想给苏莱特一个惊喜。贝利尔实在好奇那会是什么礼物,他只看看,保证绝对不会泄露秘密。这么想着,他手指扣动开关,木质的桶盖应声向上翻起来。 这件意料之外的礼物把他吓了一跳。 桶里坐着一个人。 从他站立的角度,只看到这人的半张侧脸,一袭白袍,披散下来覆盖了大半个后背的金色长发。他双手抱着膝盖,脸搁在膝头,贝利尔确定他是活着的,他的一缕发丝在鼻子旁边,随着他的呼吸而轻轻颤动。贝利尔认出了他,虽然在他永别天界的时候,这位才刚降生不久。 只因为他从降生那天起就已经出名了。 管家在门外百无聊赖地等着,他不明白一只酒桶有什么好看的,才存放了不到一年,根本还不到开启享用的时间。 又等了一阵子,贝利尔终于从里面走出来了,他只对管家说了四个字:“打包带走。” 贝利尔带着那只酒桶先去了泰的边境城堡,只看见了沙利叶,听他说克罗莱尔中了黑巫师的魔法还在沉睡,而泰去修罗界健身还没有回来。沙利叶对贝利尔的那只酒桶很感兴趣,问是不是泰送的,还说前不久自己也收到了泰的这件礼物,专门去玛门的宝库将酒取回。 “那是个丰年,泰酿了很多酒,自己也享用不完,似乎除了路西法,所有魔王他都送到了。”沙利叶这么说。 “那酒桶里真的是酒吗?”贝利尔这么问沙利叶,问的对方一脸懵。 “酒桶里难道不是酒吗?”沙利叶这么反问。 “好吧好吧,当我没说,告辞。” 贝利尔只好拖着这只酒桶先返回自己的家。他凝神做下了一个结界,把自己和拉斐尔关在里面。小心地从酒桶里把这件礼物拖出来,让他躺平。与自己默默相对。 这只是拉斐尔的身体,灵魂不知所踪。泰给所有魔王送了酒。其他人收到的礼物都是酒,只有他,收到的不是泰给他的礼物,是让他代为看管的,苏莱特的礼物。这礼物是个没有了灵魂的大天使。灵魂不知所踪…… 贝利尔发现自己又绕回来了。他哀叹,脑子不经常用,真的会变得不灵光。贝利尔告诫自己别着急,跳脱出来再想。他可是消息灵通,八卦界同样封王的大魔王贝利尔,一定能想明白这点事。 泰的身边,有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苏莱特,还有个与他长得很相像的双生子克罗莱尔,这两个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 苏莱特和泰死去的未婚妻长得一模一样,她突然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大家都相信她们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克罗莱尔被希拉封印,在某一天竟然单凭自己的力量奇迹般地醒来,却失去了部分之前的记忆。每七年的同一天路西法都会去拜访泰的家,马上又到了这一天,苏莱特突然被路西法带走了。泰拥有神之火种,可从来不见他拿出来用,他似乎没有将火种带在身上,前一阵听说中了黑巫师的埋伏负了伤。路西法最近与黑巫师交好,还拥立了新王者,那个王者从来不露面。桑扬沙的养女在温泉场莫名遇刺…… 贝利尔将脑中的信息不断整合,调整排序,然后突然有醍醐灌顶的感觉。他把目光定在了拉斐尔的脸上,魔王的眼睛里红光一闪。 贝利尔的脑中浮现出泰的脸。在这五个魔君里面,泰最终选择了贝利尔,是因为他知道贝利尔也和他一样,总是超然世外吗?还是因为他看出来贝利尔喜欢苏莱特,真的只是发自内心的单纯喜欢?或者只因为泰觉得贝利尔太懒了,肯定不会去碰那把钥匙? 不管是因为什么,泰的结论是,贝利尔会是他的盟友而不是背后捅刀的那个,不会把他卖给路西法,泰才放心地把拉斐尔交给他。即便贝利尔参透了玄机,也会明白泰的意思,妥当地处理。 贝利尔笑了,他将拉斐尔妥善地藏好,就像藏好泰对他的那份信任,这才走出自己那坚固无比的结界。 他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继续在自己的宫殿里过着闲散的日子,整天懒洋洋,直到这一天。 这天下午,他正吧嗒吧嗒地抽着水烟,靠坐在窗下望着自己喷出的烟雾发呆,忽然听到了老管家的脚步声,然后是他礼貌地敲门声。 贝利尔把水烟扔到一边,起身开门。 “魔王大人,桑扬沙大人到了,他说有要事相谈。”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贝利尔冲老管家点了点头,他等着的,正是这个。 第六十五章 遇险 封印,即是强制让某件事物失去效用与功能。能力越强者,下的封印越厉害。这类似于巫师魔法的神操作是路西法这样的强者青睐的杀手锏。面对杀不死或者不忍杀掉的对手,他们通常会用上这一招。不过操作起来一般都是一对一,像路西法这样一对多,一次封印了一片地的,此前还从来没听说过。 魔君之王路西法在刚刚成为永久地狱居民的那段时光里,大刀阔斧地对地狱进行了一番改造,其中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处理那些不听话的魔物。这些家伙通常拥有强大的力量,杀了可惜,不杀又让他头痛,于是他将它们统统赶到一起,将那个地方整个封印,就好像在地图上划出一个小范围,给它做个隐形复制,再把那些麻烦家伙都丢进这个复制里。从此那里变成隐秘之境。时间长了,他自己也忘了这地方,直到最近才把它想起。 把苏莱特放在封印里,确实再没人打扰,但是却相当于把肉丢进饥饿的狼群。这些魔物被封印在与世隔绝的地方上万年,正愁找不到发泄怨气的对象。 路西法于是又在自己的封印里面做了一个大气球一样的结界,他不在的时候,就把这小姑娘存放在里面,然后放飞到空中,让那些魔物看得见够不着。 对于苏莱特来说,有路西法陪伴的“魔鬼时间”,反而相对更危险一些。 路西法打算利用这个机会丰富苏莱特的实战经验。 “宝剑不沾血,那和木头棍子也没什么区别。”路西法这么对她说。 他先自己动手做了个露天比武场。找一片空地,用巨石围出一个圆形场地来,留一个入口给魔物,让苏莱特待在里面等着,他去物色合适的对手,然后抓来给她。 这个对手是个长着蜥蜴脸的大块头,没有眼睛,靠嗅觉和听觉前进,它生着满嘴的尖牙,全身长满鳞片,身后拖一条蜥蜴一样的长尾巴。 苏莱特看这个怪物一边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一边从入口走进来,觉得这简直是完美地还原了她的噩梦。 路西法轻飘飘落到她身边,跟她一起看着走进来的魔物。 “要注意这家伙的尾巴,非常灵活,可以伸缩,还会放电。他看不见,只靠听觉和嗅觉辨识位置。”路西法已经放低了声音,但还是被这怪物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他偏着头冲路西法和苏莱特的方向发出一声刺耳的吼叫,然后飞奔过来。 “杀了它!你能行。”路西法高声叫着,仿佛生怕怪物定不准位似的,然后他拍打翅膀飞起来,留苏莱特一个人在场地里。 让他大跌眼镜的是,苏莱特没有迎战,而是扭头就跑。她已经习惯了逃跑,因为在噩梦中她的抵抗最终都是徒劳,还不如省点力气跑快点。 怪物在身后紧追不舍,她听到它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拔剑,回头!”路西法在半空冲她叫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着急脸。 苏莱特好像没听见。她发现再往前跑就撞上石墙了,于是突然折身贴着石墙往旁边逃,眼角的余光看到怪物向她甩过来那条长长的尾巴,尾巴尖还闪动着蓝紫色的电光。 “克罗莱尔!” 苏莱特大声喊出这个名字,抱住头停下脚步。 怪物的一声嘶吼到后面变成了细碎的嘟哝,接着四周安静下来。路西法甩掉剑上的血污,轻飘飘落到她身旁,揽住她的肩膀。她仍然在剧烈地喘息着,脸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地上被砍成两截的怪物。 “今天就练到这儿吧……”路西法变得兴致缺缺,在听到她大喊的那个名字以后。 他带她来到一条河边,捉了条鱼给她烤着吃。 苏莱特看着跳跃的火苗不断舔舐着鱼的背脊,鱼皮由银白变成焦糖色。 “你知道为什么我的镜宫有那么多镜子吗?”路西法一边往火里添木桩,一边问。 “因为你自恋。” 苏莱特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她和家人的共知。 路西法笑,世人都是这么看他。他确实不否认,但是再好看的脸,看久了也不过如此。 “你有没有长时间地盯着镜子看过?”他抬起头看向她,苏莱特摇头。 “你会看到很多东西,会想起过去,还会……恐惧。那些镜子,放大你的恐惧,但是又强迫你面对它。在你无处可逃的时候,你不得不逼着自己战胜它。” 苏莱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听他说完这些话。 “路西法”,她唤着这个名字。 “嗯?” 路西法还是第一次被她这么长时间注视,她放下心防,眼中没有厌恶与担忧,就专心地盯着他看。 “你是不是一直这么孤独?” 她忽然问起。 苏莱特脑补着路西法一个人静默地坐在空旷的镜宫,与镜中自己无言相对的画面。 路西法看了她一会儿,垂下眼睛,把火堆上串着烤鱼的枝条摘下来。 “我在给你关于恐惧的启发,你在说什么鬼东西。拿去!” 苏莱特接过他几乎要送到她鼻尖下面的香气扑鼻的烤鱼,这才发觉自己是真饿了…… 吃完河畔午餐,路西法把结界球放飞,给了气球里的小姑娘一个飞吻,就此告别这个封印。镜宫那边还有一堆破事儿等他。 这已经是在这个地方生活的第二天了。 第一天,路西法带她把整个封印地巡飞了一遍。这里还是很美的,有山地有河谷,还能偶尔看到一些小动物,像飞鸟、松鼠、还有河里的鱼。这些都已经作为正餐菜单上的主菜出现过了。这里的主角是被称作“魔物”的怪兽。 “它们起初数量很多,经过了上万年的自然淘汰,现在已经不多了。” 路西法将地面上出现的魔物指给苏莱特看。它们的模样和她梦里出现的那些凶兽几乎没有不同,大部分都长得很抱歉,而且一副脑筋不灵光的样子。 “我什么时候能从这里出去?”苏莱特虽然很喜欢大自然中的露营,可不怎么喜欢现实世界变成另外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再有两天。”他想了想,说。 他的话苏莱特已经不相信了。她正想好好盯着他再问一遍,突然想到再两天就到她的生日,那是封印解除的日子。 “我的生日?”她和他确认。 “对,我们会一起庆祝。”路西法笑着,一脸期待,好像要过生日的人是他自己似的。 她才不想和他一起庆祝生日,苏莱特这么想着,等到封印解除,她就想办法回家。 路西法与她站在一起,然后凭空画了一个闪光的大圆圈,把两个人圈起来。奇妙的是,这个光圈对称生长,变成了一只透明的巨大圆球,像一座小房子。他告诉她,这只大球是她安全的保护伞。 那晚,她就睡在这只透明的大球里,这球飘浮在天上,里面又温暖又舒适。醒来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路西法衣服上的香味,他似乎是悄悄来看过她。那晚,她没有被噩梦惊扰,睡得很沉,一个梦也没有做…… 午餐的烤鱼不知道路西法放了什么佐料,苏莱特吃完了仍然念念不忘。还有昨天的午餐和晚餐,都是他亲自料理,在镜宫看到他整天抄着手什么都不做,没想到他还有当厨师的天赋,不过比起克罗莱尔,他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苏莱特一想起克罗莱尔,鼻子有点发酸。她扮成薇安的样子和他说的那句话,竟然是他们最后的对话。她想念他的笑脸还有那条小青蛇,包括小白…… 她叹了口气,在大球里席地而坐,视线往下看,想看看是飘到了哪里,却发现大球正在往下落,距离地面越来越近了。 下面是一片山地,一个身材魁梧的红发男子站在山崖仰头看着这只球,他上身穿了一件无袖的白色毛皮背心,肩膀佩戴着满是尖刺的护肩,下身是一条暗红色的长裤,脚上穿着黑色的短靴。看到苏莱特注意到了他,他抬起一只手,勾了下食指。 苏莱特的脊背突然贴上了后面的球面,大球加速来到这个人的面前,悬停不动。苏莱特倒吸一口凉气。距离近了,她可以看清他的脸,看到他脸上有一道从眉心至右边下巴的刀疤,破坏了原本这张脸的美。他冲苏莱特无声地笑了,可伤疤让他的笑看起来狰狞恐怖。 这地方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人?他也是其中一只魔物吗?可他和其它魔物长得都不一样,更像是地狱的其他魔族。苏莱特琢磨着,在球体里面站起身来。她看了看脚下,球体悬停在空中纹丝不动,下面是万丈深渊。 “人类小女孩?”她听到他用沙哑的嗓音问。 苏莱特连忙摇了摇头。 “路西法的结界……你是他什么人?”他用猩红的分叉的舌头舔了下嘴唇,眯缝着眼睛,看她的眼神像看着盘子里的菜。 “什么也不是。” 苏莱特如实回答,看出他不满意这个答案。他向她张开手掌,突然握紧成拳,苏莱特的耳边响起了清脆的响声,像是镜子被重锤砸碎。这只透明大球在她四周爆裂开来,她的身体突然感觉到一阵凉意,脚下失去支撑,向深渊坠去。 苏莱特连忙展开翅膀,拍打着飞起来,落到他站立的山崖,与他相隔远远地站着。 她发现事情不太妙,这个人单手就毁了路西法做的结界,他似乎和那位魔君之王有仇,而很明显,他正要把这仇恨转移到她身上。 “什么都不是…他会把你保护起来,晚上还会过来陪在你身边,替你斩杀我的子民?”他说起话来的声音像是拉破风箱,嘶嘶作响,苏莱特觉得耳朵好难过,不由得皱眉。 “你说什么,你的子民?”苏莱特困惑。 “我是魔神赫利,那些魔物全部都是我的子民。”他嘿嘿一笑,“我很想知道,路西法看到你的人头会是什么反应。” 苏莱特看到从他背后的虚空里突然冒出一头高大的魔兽,正是她在噩梦中经常会碰到的那种凶兽,它通体黑色,脸上遍布皱褶,有一双血红色眼睛,嘴角淌着涎水,总是用那双长着尖利指甲的爪子在梦中扼断她的喉咙。 苏莱特的双脚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她想抬脚或者展翅,身体却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头凶兽一路流着口水,一步一步靠近自己。她已经可以数清它嘴里的牙齿,闻到它喷出的带着腥气的热风,看到它盈动着红光的瞳孔中映出她的身影,可她动不了…… 第六十六章 擒贼先擒王 做“魔王助理”的那段日子,泰有时候会给苏莱特讲一些边境往事和他带兵和天使军作战的故事。这一般是由报告书上的一段话展开的。 泰的属下有一些人就是喜欢引经据典,把几百年前的事又翻出来说,然后问泰的意见,现在出现了类似的事,要如何。 那些陈年往事,在苏莱特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泰很有耐心地把那些事情的前因后果当个故事一样说给她听,再让她今昔对比,讲讲这两件事有什么相同又有什么差异。 擒贼先擒王,就是泰那时候告诉她的。在战场上这是铁律,只要消灭那个发号施令的,就好像控制住了一个人的中枢神经,敌人的阵仗立即会化为一盘散沙。 苏莱特将目光看向赫利。距离有点远,她还没试过这么远的距离用她的能力,可她不得不尝试一次,如果她想活下去。赫利就是那个中枢神经,是那个王。 “赫利!”她冲那个刀疤脸喊了一声,看他把目光移到她的脸上。她盯紧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这双眼睛里写满对她人头落地的渴望。 凶兽向苏莱特伸出了利爪。 “让它消失。”她清楚地发出了指令,与此同时,感觉自己的脖子被凶兽的两只手指捏住。 赫利自从被困在这个地方,已经过去了上万年。那次旷日持久的大战,路西法向他挑战王者之位,让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的半个脑袋差点被路西法的剑削掉。最终,路西法把他和他所有子民封印在这片土地上。 他用五百年的时间养好了脸上的伤,五百年的时间找回了过去的记忆,五百年的时间重新肃清这片封印之地,收服所有魔物,再度称王。剩下的漫长岁月,他一直在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赫利是与天地齐寿的魔神,是曾经威震四海的地狱王者,怎么甘心就窝在这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染尽尘埃? 可他除了坐看日出日落,看手下的魔物一代代更迭,看它们为了重新划定势力范围而互相争斗残杀数量越来越少以外,什么收获也没有。封印外的那个世界似乎大局已定,路西法应该已经坐稳了王位,他估计早把赫利这个对手忘到脑后去了。 最大的耻辱不是被对手打败而是被他遗忘。 赫利走进大山,挖了一个山洞把自己藏起来,大部分时间陷入黑暗冥想。他把自己感知外界的触角分派去那些魔物身上,本体陷入了休眠状态。 直到昨天,他忽然听到了对话的声音,透过魔物的眼睛,他看到了令他兴奋不已的一幕,他的老冤家竟然出现在这片封印之地,还带来了一个小姑娘。他暗中观察了一天,定位他们的位置,然后收回所有触角,从冥想中苏醒,打算重整旗鼓再战,赢回他的王位,却没想,等他出山,那个结界球里只剩下小姑娘一人…… 赫利看见他意念化成的上古凶兽凭空消失不见,不由得愣住了。她只看着他,对他说了四个字,就控制了他的思想。如果她当时说的四个字是“自行了断”,恐怕他已经自杀身亡。 这个鬼族小女孩拥有魅惑之眼。可她没有好好利用这个能力。上一个有这能力的鬼族女子可要比她狠辣得多了,赫利想起过去。 他又转念一想,眼前这个还年幼,长大以后可就不好说了。他要不要给她长大的机会呢? 很久没有体会这种生杀予夺的感觉,他心里有点暗戳戳的小激动。 苏莱特脖子上的压迫感随着凶兽一起消失不见,让她对自己又多了一分信心。 “我和你一样,被路西法关在这里。别杀我,等明天我的封印解除了,我还想回家。” 苏莱特看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连忙说了这些话。她不想被他当成路西法亲近的人杀掉,那死的也未免太冤了。 “你身上带着封印?”赫利打量她,想象她的本来面目会是个什么样的丑八怪。 苏莱特点点头,一想起这个封印,她就想到泰,想到他的付出,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又在忙些什么。 “为了那个封印,我和家人分开了。不过,很快路西法就会来接我离开。” “听上去有点意思。”赫利来了兴致,“不如,到我的山洞慢慢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我再决定对你是杀还是留……” 说着,只见他身体里又分化出一头魔兽,向她走来,而他自己转身走到山崖边,纵身跳了下去。苏莱特想起下面是万丈深渊,可她还来不及开口,赫利已经下去了。 魔兽走到近前背对她蹲下,示意她坐上它肩膀。苏莱特没有犹豫,她攀上了小山一样的脊背,跨坐在魔兽的肩膀,抓住它两边的耳朵。比起在外面呆着,去那个山洞应该是更安全的选择,毕竟赫利是这个地方除了她以外,外形和内在最接近人的了。 魔兽驮着她,步赫利的后尘跃下了山崖。苏莱特发现他们不是笔直下坠,而是顺着山崖的地形轻巧地用手或者脚作为支点跳跃下降,他们的身体看上去像羽毛般轻盈,行动却迅猛如闪电,这样下山的速度竟然比飞行还要快。 赫利已经在山脚下的树林里等她,见她这么快跟上来,镇定自若,不由得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赫利和魔兽并肩穿行在树林,问她。 “苏莱特。” “我叫赫利珀洛斯,大家都叫我赫利,是过去与将来的地狱之王,重新认识一下。” 他说的肯定,抬高胳膊举起手,张开手掌要与她握手。 礼节上,握手的时候明明是应该女士先伸出手。泰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请老师教导她淑女之礼,包括舞蹈,乐器和绘画这些淑女的必修课。苏莱特在顺从地学习这些课程的同时,心里也在默默地排斥。她渴望自由自在不被约束。 看到这只手大大咧咧地伸过来,苏莱特倒是对他的不拘小节不以为意,她伸出手与这只大手握了握,笑了。 赫利是将来的地狱之王,那路西法是什么? 第六十七章 会聊天的苏莱特 赫利的山洞刷新了苏来特对山洞的认知。洞口黑漆漆的毫不起眼,高度只够魔兽堪堪直身而入,幸好苏莱特在这之前已经被放到地上,不然这头脑简单的大家伙一定不会弯腰,而会害她撞在洞口的山石上。 刚走进洞里苏莱特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她闻到潮湿的泥土味,这条路平坦向下,是个不太陡的下坡,然后拐了一道弯,眼前出现五颜六色的微光。山洞里豁然开朗,洞顶高高在上,顶部和四周的石壁上分布着无数晶莹闪亮的石头,为这个山洞带来五彩交织的柔和亮光。苏莱特看到有燕子在洞里飞来飞去,耳边时而听到悦耳的鸟鸣。 赫利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在前面带路,穿过这座山洞,走上由大石块垒成的步道,通道收窄只容一人通过,石头下面响起淙淙溪流声,头顶的石壁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玉石,玉石的另外一面应该就是山体以外,有光透过石壁洒下来,便让这条通道有了照明而不那么恐怖。 又这样走了一阵,终于到了目的地。这座尽头的山洞里很干燥,不像前面路过的那些湿漉漉的。场地开阔,一座宽大的石台被改造成了大床,上面堆满了动物的皮毛。不远的地方,散落的几块方正的石台看上去是桌子和椅子。大床后面是一面顶天立地的石墙,绕过这道墙,眼前豁然开朗到了洞口,从这开阔的洞口望出去,外面是一座探出山洞的平台,可以望见远远的山景,平台下则是绝壁深渊。 那只魔兽走向赫利,最后和他融为一体,消失在苏莱特眼前。 “好了,现在是故事时间。用你的故事打动我,就发你免死牌,苏莱特。” 赫利坐到一块大石头上,目光放在小姑娘脸上。苏莱特四下看看,拣了离他不太远,又不会太近看清他伤疤的石头坐下来。 “我和我的堕天使哥哥们生活在地狱边境,他们其中一个是地狱大魔王,为路西法守着边疆,另外一个是他的双生子,掌管着梦境……” 苏莱特给他编了一个故事。她没有提到神之火种,而是把她的遭遇稍微做了修改:她把克罗莱尔中了路西法招数的事件挪到泰的身上,告诉赫利,路西法扣押她作为人质,要挟泰好好为他卖命。不仅如此,还把她封印在小女孩的身体里,不让她和家人团聚,只有每年生日那一天可以解开封印和家人团聚一天。 说起她怎么被掳到这儿,苏莱特把被黑巫师喂了麻药的事讲述一遍,自然而然地流下了伤心的眼泪,更为她的凄惨身世增添了可信度,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控诉路西法的恶行,宣誓与他势不两立,要与这位魔君之王抗争到底。 “你说你的封印,只是把你的年纪变小,没有封印任何能力吗?” 赫利不相信路西法会做这种事。 苏来特叹气,“只是变小,就足够拆散我们两个,我和泰原本是相爱的恋人......” “没人性。”赫利摇了摇头,“他已经忘了自己无法和爱人相守的痛了。” “什么?”苏来特听他这么说,打起精神,问他:“路西法有过爱人吗?” “这件事活过五万岁的人都知道。他爱上一株灵草,每天从天界跑去看它。后来灵草兜兜转转去了人间,变成一个人类女子。那时候他已经堕下天,与那女子遇见、然后相爱。可人类的寿命只有短短的百年,脆弱又可怜,路西法就只有在她过世后到忘川边上等她,陪她渡河再去转世,然后再与她重新相遇。” “他为什么不把那个女子接到地狱来,或者也把她变成地狱里的魔女?”苏来特问着,她有点可怜那时候的路西法。 “因为那女子固执地不肯。真正的爱,不会强迫对方做不愿意的事。”赫利深深看了苏来特一眼,接下来他话锋一转,“这样过了五百年,直到那次转世,忘川岸边的彼岸花开了,女人闻到了花香,想起了过去的每一次转世,她终于认出路西法是同一个人,想起自己最初是一株灵草,想起灵草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的和路西法的五百年情缘。她就在路西法的面前化成了点点星芒,这星芒后来就一直存在于路西法的眼睛里......” 赫利讲完,看苏莱特嘴巴咬着一只袖口,鼻子吸着,眼里饱含着泪水。赫利呵呵一笑,笑得瘆人,这才吓住苏莱特,阻止她哭出来。 “再后来,路西法找到了与灵草签订卖身契约的那位巫师,把那个老巫婆大卸八块。再之后,他就变成了喜欢和别人签订契约,哄骗别人出卖灵魂的毫无节操的魔鬼。他说的话,你千万不要相信。”赫利警告她。 苏莱特听完路西法的爱情故事起初还很替他难过,觉得刚才自己的故事有一部分是诋毁他,心里有点抱歉,后来赫利的话又把她拉回现实。是啊,现在的路西法明明就是害得苏来特不能和家人团圆的始作俑者,她还有什么可抱歉的呢? “那你呢?你是怎么被关在这儿的?很遗憾我从来没有从书本上读到过你的事。”苏来特这样对赫利说。实际上,她或许在《地狱魔物志》那本书里看到过这位魔神的名字,只是赫利珀洛斯这个名字太长了,她肯定是记不住的。 苏来特不知道她无意说的话伤害了赫利的自尊。 这些小辈根本不知道他赫利的名字,因为他们的书本已经把赫利和属于他的辉煌历史抹去。说不定这也是路西法授意做的事,要让昔日的地狱之王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赫利悻悻地想,果然,这世界的话语权都掌握在强者手里。 “我在与路西法的决战中落败。胜者为王,败者......被砍头。我的命大,又活过来了。”赫利咧嘴笑,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你说他来接你,那真是太好了。这次遇见,我一定要打败他。” “呃,我觉得你一定能打败他,我会为你加油,加油!”苏来特顺着他的话说,虽然她知道自己有点言不由衷。冥冥中她觉得,即便他们相遇,再战,赫利也难赢。一个是现任地狱之王,统领着六位各自身怀绝技的地狱魔王,这七个都是头脑和颜值都在线的堕天使,为首这个尤其世故圆滑;另外一个是昔日的旧主,手下全是面目狰狞丑陋的魔兽,头脑简单只会杀戮,做这些魔兽的王已经怪不容易,想再赢回地狱王位,那简直可以说是逆历史潮流而动了。 路西法取代赫利成为新王,苏莱特虽然不愿意,却不得不承认,是一种进步。她不好对赫利说这样的实话,一是不忍心戳破他的幻梦,二来她也是有眼力见儿,知道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 赫利很满意苏莱特这么有眼光。 他忽然觉得有点乏累,刚刚从长久的冥想中苏醒,又动用意念幻化魔兽,还和小姑娘说了这万年来最多的一次话,他想睡一会儿,养养精神好迎接与路西法的对决。于是,他让苏莱特不用拘束地自己呆会儿,他需要小睡,说着走去那张大床,身体埋进松软的毛皮间就此睡去。 苏莱特前一刻还听他嘶哑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这马上就听到洞里响起了有韵律的鼾声,她真心羡慕嫉妒这位魔神大人的入睡功力。 他应该从来不会被噩梦惊扰吧。 苏来特这么琢磨着,心里想着去石墙后面的露台坐一坐,这就要起身,忽然听到床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这声音轻盈悦耳,是在叫她的名字。 “苏莱特。” 没错,确实是叫她的名字。 苏莱特朝那张大石台望去,一位红头发的纤弱女郎正双臂从皮毛被褥中支撑起上半身,半睁着眼睛笑着看她。这女子的衣着和赫利一模一样,上身是白皮毛背心,肩膀戴着布满尖刺的护肩,不过她胸围饱满,领口露出一条优美的乳沟。她的面容姣好,皮肤白净光洁,头发也是红色的。 刀疤脸赫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美女,苏莱特惊讶得合不拢嘴,她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美人的脸,听到她咯咯地笑起来,声音如银铃般动听。 “我叫米雪,是赫利的妹妹。我在他的身体里。只是醒着的时候是他,等他睡了,便是我。” 米雪说着,翻身利索地从床上跃起,身手矫健。她来到苏莱特面前。 “我能感知他的所作所为,可惜他感知不到我。很抱歉,他对你起了杀心,幸好没有铸成大错。”米雪说着,俯下身抱了抱她。米雪的拥抱很温暖,给她恰到好处的慰藉。 苏莱特终于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她打量米雪,这个女子言谈举止稳重大方,眼中透露着真诚。 “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那次决战,我很想劝他不要参战,可他听不到我的声音。他兴奋得几天都不睡,我也没办法主宰这个身体,只能和他一起落得被封印的下场。”米雪眼中带着些伤感,她看着苏莱特问: “他是不是哪里受了伤?我看不到他,听到他说被砍头。不过他现在肯定头还在脖子上呢,哈哈哈…”米雪开朗地笑。 “他的脸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痕,”苏莱特回答,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比划着,“大概从这儿到这儿,当时肯定很疼。” “啊,赫利这个笨蛋……”米雪听了,低声骂着,眼睛里却盛满了怜惜。 “你们兄妹怎么会共用一个身体?可你却没有伤痕呀。”苏莱特好奇看着米雪。 “我们其实最初是两个魔神,只是两个人联手力量太强大,才会被神夺去了一个实体。我的灵魂之石与赫利的在一起,要借助他的实体来显形。这样便永远无法联手,也永远无法相见。”米雪习惯微笑,笑起来也很美,却让苏莱特觉得无限凄凉。为什么她今天听到的故事都是关于别离。苏莱特沉默不语。 “不过赫利是知道我存在的,我会给他留个字条什么的,告诉他不要熬夜,不要挑食,要注意运动这些,像他老妈一样管着他,他要是不好好爱惜身体,我也跟着倒霉。”米雪是个乐观派,又笑起来了。 “苏莱特,我觉得我们两个很投缘,我打算拜托你以后多关照赫利。”米雪言归正传,认真地对苏莱特说。 “我?”苏莱特用食指指自己的鼻子,眼睛睁得老大。“我自己都保不了自己,可怎么关照他?” “你至少可以把赫利带出这个封印。如果你乐意。”米雪十分肯定。 “我乐意!”苏莱特马上说,点头如捣蒜。 “还有,不能让他再去找路西法打架,他打不赢那个魔鬼。”米雪管两个人的对战叫“打架”,苏莱特捂住嘴笑。 “我知道,你说的话他不可能会听,所以,我觉得还是让他做你的使魔,这样他才能听话。”米雪在苏莱特面前双臂抱胸,两只眼睛望着洞顶思考了片刻,最后拿定主意。 “使魔,什么是使魔?”苏莱特还没听过这个词,一脸懵懂。 “就是你说什么他都必须听,你让他去死,他都要开开心心地照办,很酷是不是?”米雪冲小姑娘露出一个坏笑来。 “确实……挺酷…”苏莱特不知道还有什么词能形容她现在的心情。面前这个赫利的亲妹妹,确定是他手足至亲吗!? 在苏莱特愣神的片刻,米雪已经熟练地掏出笔纸开始留字条了。她把那张写满字的纸交给苏莱特,嘱她一定在赫利醒来后转交他,然后站直了身体,郑重其事地颔首看着矮她一个头的苏莱特。 “我代表赫利珀洛斯这身体,今天与你,苏莱特,正式缔结使魔的契约,从此愿意听你吩咐,为你分忧,请接受这份来自魔神的契约。”米雪说完,跪下来,对她说:“吻我的额头。” 苏莱特照办。 “现在我来吻你的。这是最高级别的魔神契约,不忠诚,毋宁死。” 米雪说完,将这份承诺用亲吻烙印在苏莱特的额头上。 一道光从米雪体内传递过来,苏莱特觉得脑门一阵温热,她闭上眼睛,忽然听到那个嘶哑的声音在她面前叫着:“我靠,这是怎么回事?!” 第六十八章 终极难题 赫利发现自己跪在地上而不是躺在床上睡觉。他是朝苏莱特跪着,一眼就看见了她额头上还在闪亮的符号。他目不转睛地盯住,认出那是正慢慢淡去的契约之印。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怎么,米雪趁他睡着的时候收了这小姑娘做使魔吗?不对,关系要对调一下,小姑娘额头上那个才是主印...... 一股无名之火窜上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出离愤怒的叫喊: “米雪!” 这声音简直惨绝人寰,苏莱特连忙把手里那张米雪写了字的纸拍在他脸上,遮住他脸上的伤疤,从他身边跑开。 “这是米雪留给你的字条。”她丢下这句话,人躲到石墙的后面,只露出半张脸,偷偷瞄他。 纸从他脸上飘落下来,被他一把逮住。他瞪着苏莱特看了片刻,后悔当初没拧下她的脑袋,不然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他以后再也没机会这么干了。 苏莱特赶忙把头缩到石墙后面,这个魔神的凶狠眼神比泰的寒冰之眼还吓人,如果不是承诺了米雪带赫利离开封印,她现在肯定有多远躲多远。 赫利抹平被他弄皱的那张字条,低下头默读妹妹留给他的话: “你的克星终于出现了,认命吧哥哥。苏莱特会是你最好的归宿。从今天开始,你要老实听话,像爱我一样爱她。愿你心有所属,不再流浪。米雪。” 她竟然把他卖给了一个还没断奶的小女孩,是瞎了吗?还最好的归宿......赫利真想一头撞死,与这个见不着面的妹妹同归于尽,免得日后被外面那个小女孩羞辱。她估计连什么是使魔契约都不知道吧。 赫利捏紧这张纸,咬牙忍着不发作,闭上眼睛默默地待了一会儿,才把这张字条送进嘴里吃掉。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暗号,这样米雪就知道他是读过了。 这时候赫利听到外面苏莱特念叨着: “路西法,他好像来找我了。” 她从石墙那边又露出头,试探地看了看赫利的脸色,评估了一下现在靠近他的危险指数,才小心地迈步走进来。她从很小就掌握了察言观色的本领,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现在,警报可以解除了。 她的手上握着一把秀气的天使之剑,剑刃在微微地抖动,发出忽明忽暗的幽蓝光泽,像是在呼吸。 “带我去见他,我把他打败,就可以解除这地方的封印了。”赫利眼睛里闪着兴奋的亮光。 “不行,米雪不同意你和路西法的对战。”苏莱特摇头。 “米雪不在这儿,她管不着。”赫利现在一听这个名字就生气。 “我也不同意你这么干。”苏莱特马上说。 赫利一下子没话说了。 他只是打了一个小小的小小的盹,这世界都发生了什么?他这位小主人已经掌握了与使魔沟通的正确方式。 她只要闭着眼下指令,其他都不用操心,而他要从此习惯被人牵着鼻子走...... “我要把你安全地带出这个封印之地,然后你就可以自由地去过喜欢的生活,只是不能再和路西法决战。我答应了米雪的事,就一定为她办到。” 苏莱特郑重其事地说出这些话,她深知自由的可贵,便将这个作为让赫利放弃决战的条件。 突然她的身体被手上的剑带着往前一探。这把剑原来的主人正着急地找她,那个人脾气可一直不怎么好。 “你就变成......变成一只鸟,和我一起去见他?”苏莱特这么与他商量,话音刚落,赫利已经消失不见,山洞里盘旋着一只黑色雨燕,它清脆地鸣叫了两声,降落到苏莱特的肩头。 原来,这就是魔神的契约,当真是很酷。 苏莱特侧头,看到燕子正用又黑又亮的圆眼睛盯着她看。她冲它笑笑,用一根指头摸了摸它头顶的羽毛。 “那我们就出发喽。” 她很高兴刀疤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可爱小宠物。 ...... 这天下午,回到镜宫的路西法一直觉得心神不宁,看天觉得天不蓝,喝酒觉得酒没味,听属下汇报工作觉得像是身处盛夏的树林,耳朵里全是聒噪的蝉鸣,烦躁不已。他叫来桑扬沙,把他摁在自己的王座上,让他替自己听那冗长的汇报,然后一走了之,回去找小姑娘聊天,想听她怼他,给他解闷。 路西法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病灶,结界球不知所踪,这就是让他心神不宁的原因。尽管做那只球只折损了他灵力的亿万分之一,却还是牵动了他的心。是她在球里挥动那把剑不小心打破了结界吗?还是说她遇到了什么危险? 在路西法的印象里,那位魔神受了重伤,在没有任何治疗的情况下落入封印之地,如今早应该变成了滋养大地的花肥,所以不在考量范围里。他苦思冥想半天,不知道苏莱特是遇到什么危险,能威胁到那只高高飘在天上的气球。 路西法坐下来,闭上眼睛,凝神闭气,用灵力汇聚一束召唤咒,将它们放飞。这些无形的小精灵只会发出一个声音,它们会替他找到苏莱特,为她引路。他之前用过两次,每次都如愿达到目的。 他取出自己的长剑,剑身轻颤,确定那另外一把的主人就在这片封印之地,她握着剑,才会有遥遥的呼应。路西法放下心来,又开始好奇,明明失去了保护的屏障,她是怎么保护自己的?又是什么有趣的事牵住了女孩的心,让她不再畏惧这危机重重的世界? 苏莱特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细小声音。循着这个声音的指引,她找到条大河,远远看到了坐在河岸边,拿石头在河面上打水漂的路西法。他可以打出九个连跳,让石子最后落到对岸的河滩上,他可真会玩。 苏莱特肩膀上的燕子扑愣着翅膀从她肩头飞起,被她一把拉住,又放回肩膀上。 召唤精灵飞回到路西法体内,他扔掉手里的石子,从石滩上站起来,正看见苏莱特坐在一头身形高大的魔兽肩膀上,她肩上落着一只小鸟,高高在上地俯视他,就像一位女王。路西法只有迎着太阳扬起头才能看到她的脸,却因为逆着光,看不清她的神情。这头魔兽身后还跟着好几头千奇百怪的大家伙,它们一反常态地没有发出吼叫,而是像被驯化了的马戏团的大猫,乖顺地跟在苏莱特身后,像是为她保驾护航。 “你收服了魔物?” 她看见他英俊的脸上展现出笑容,眼中带着欣赏,眸子里的星芒因为太阳光的反射更加闪耀。 上午还被魔兽追着跑,小命堪忧,下午就成了它们的女王。路西法甚至都要崇拜她了。 他不知道的是,魔兽们如此顺从全是因为她肩膀上的那只燕子。 苏莱特可不打算告诉他实话。 她纵身从那个大家伙的肩膀上跳下来,来到他面前,回他一个大大的笑脸,眼睛都笑得眯起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 “不是回镜宫了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我心里不踏实,那个结界球发生了什么事?”他膝盖跪在地上,矮身与她对视。泰每次都是这个姿势跟她说话,路西法终于也发现了这样做的好处。这能让苏莱特放下戒备,拉近彼此空间和心理上的距离。 关于结界球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回来的路上苏莱特已经想好了。她指了指身后背的剑。 “不小心打破的。”她这么说。 他是知道的,也不是第一次了,她碰碎了他的结界。 “打碎这个结界,是想逃走吗?”路西法对于这个“不小心”有自己的见解,他这样问着,拉起她的手。这只小手用那把剑做了愚蠢的事,害他担心。他用力握住作为惩戒,看到她微微蹙眉,想把手抽回来,模样让人生怜,于是敛起力道,却不打算放开。 路西法想要的,绝不会放手。 他牢牢用目光锁定这双顾盼生姿的大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似乎第一次对路西法眼中流转的星芒感兴趣,正回望着他的眼睛出神。 这个小美人,明天将回归她的巅峰颜值,而拥有火种的她,会成为所有女人羡慕和嫉妒的对象,谁不想永葆少女的青春美丽?男人也会对她充满向往,她曼妙的曲线、她的魅惑之眼、还有她惹人疼惜的纯真会勾起男人最原始的占有欲,让人欲罢不能。如果俘获了她的芳心,更是可以受惠于永生的恩泽,她能令强者更强。泰无意间创造了一个地狱的神话。 这样一个美好的女人,理所应当该许配给地狱最完美的男人。 “你还不明白吗,你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都是我的臣民。可我愿意把你奉作我的女王,献上我的一切......”路西法低语着,低下头亲吻了她的手背。 苏莱特刚刚看着他眼里的星芒,走神想的是那株灵草还有他和灵草的故事,直到她感觉手背上有他轻浅的气息才回过神来。他刚刚说什么?她没太听清,只看到他双膝跪地,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放,轻声细语地对她说话,这个样子的魔君之王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燕子的叫声尖利刺耳,直奔路西法的脸扑过来。路西法灵敏地闪过,正要起身拿剑,被苏莱特一把抱住手臂,他低头看到她笑嘻嘻地说着: “那是我收服的宠物,我还想带走......” 路西法瞟了一眼落在苏莱特头顶的燕子,他刚刚才说过要奉她为女王,怎好让女王失望,于是决定放过那只燕子。不过,他有种错觉,燕子的眼睛从刚才就一直对他频频放出仇恨的电波。 路西法享受着别人对他的仇恨,就如同他享受着对他的崇拜和爱慕一样。恨他,却又拿他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憋出内伤的例子多了去了。他怕就只怕对他的魅力无动于衷,让他无处下手,就比如眼前的苏莱特。方才那些话就好像对牛弹琴,苏莱特一点感动的意思都没有,她的眼中只有回家的热望,他在她心里就是那个阻拦她与亲人团聚的恶人。 路西法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发现自己遇到了终极难题。他很清楚要怎么将鲜活的心脏从胸腔里利落地取出来,却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把自己塞进她温暖的心房,打败她的泰、她的克罗莱尔,成为那个最爱——那将是她的火种唯一侍奉的神。 第六十九章 向死而生 自从那次在封印之境见过克罗莱尔,看到了他和家人的往事,拉斐尔就经常会在梦中重温那些片段,渐渐的,他把那些往事融入了自己的记忆,已经分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现实。他觉得自己变成了克罗莱尔,仿佛已经认识了那个小姑娘916年。 苏莱特和克罗莱尔在一起的时光比起和泰在一起要多很多。泰的精力大多扑在对外作战上面,把内务交给克罗莱尔打理。 这对双生子长得很相像,拉斐尔却可以感觉到苏莱特对两个人的不同态度。 她把克罗莱尔当成无所不谈的朋友,那种亲密,是可以你一口我一口舔同一根棒冰;是聊着聊着两个人会异口同声说出同一句话;是她把他盘子里的豆子都挑出来吃掉,再看他帮她吃掉她剩的半只鸡腿......甚至克罗莱尔在家泡温泉的时候,苏莱特也可以毫不在意地闯进去,帮他往脸上贴切好的黄瓜片。她不太懂得两性身体上的差异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害羞。在克罗莱尔眼中,她就是性别模糊的小鬼头。她对克罗莱尔的爱,像是闺蜜间的友情,更像是老夫老妻的精神恋爱。 对于泰,苏莱特一直带着点崇拜又带着点畏惧,她也可以很亲昵地向他撒娇耍赖,却总还是有点保留。克罗莱尔会纵容她所有的无理要求,泰却是给她适当管教的那个,他安排她的生活,让她按照他的设想成长。 总在无意间,泰和他的那些女伴给了苏莱特两性关系的启蒙。 苏莱特一直很好奇,他和女伴在房间里做些什么,那里只有一张大床,一把椅子和一面镜墙。 很多个苏莱特都曾经问起克罗莱尔这个问题。克罗莱尔也不闪躲,每次都是同样的答案。 “做爱做的事喽。” “什么是爱做的事?”一般苏莱特都会这么追问。 “亲亲,抱抱,暖暖床。”克罗莱尔每次就说这么多,苏莱特也就不再多问,只会自言自语,奇怪泰怎么会这么怕冷,连大夏天都需要暖床。 ...... 不必再给苏莱特驱梦,拉斐尔夜间便在梦中不断回顾这些本不属于他的往事,他对苏莱特的思念,日复一日不曾间断。清晨醒来前的最后一个梦,总是那个夕阳将要落下的傍晚,他转身走进城堡,背后紫金龙车腾空而起的一幕。车里女孩绝望的呼喊,他那么灵的耳朵,却充耳不闻...... 厚重的窗帘忽地一声被拉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瞬间被明晃晃的日光填满。一束亮光照射在克罗莱尔脸上,将他拉出梦境。他半睁开眼睛,看到床边坐着一个女孩。 “苏莱特...”他的脑子里还想着那辆离开的龙车,这名字从嘴边脱口而出。 “叔叔,他叫的这个人是我妈妈的好朋友。”娜娜的声音响起来,传入克罗莱尔的耳朵,他一下清醒过来。 “也是对他很重要的人。”泰这么说着,来到床边伸手抓住克罗莱尔的衣领,一把拎到面前,盯着这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开口:“没有闲工夫睡觉,到我书房来!” 一旁的娜娜连忙把这语录记下来。她正在为一本魔王的日常生活写真积攒素材。经过市场调查得出结论,边境大魔王的日常生活受关注度最高,于是,她这个勤工俭学的实习记者开始了每天忠实地记录,切入点就是魔王最受欢迎的弟弟。她取代小白成为那个叫克罗莱尔起床、给他梳头的仆人。让客人来做这种事本来是很失礼的,沙利叶却很支持娜娜,还专门找克罗莱尔谈过,认为所有社会实践,只要是安全的,就该让孩子多尝试。克罗莱尔面对这样一位慈父也不好拒绝。只是,这第一天一早的见面,还是让克罗莱尔有点不习惯。 娜娜给他梳好了头发,他就挽着和娜娜的母亲海伦娜同款发式出了房门,直到进了泰的书房,才重新散开头发,一路收获仆人含笑的注目礼。 泰看不过去,让他坐下,自己站到他身后,以手代梳,重新为他整理头发,仔细地将这头棕褐色的长发弄服帖。然后,克罗莱尔感觉到身后的这双手臂,手放在他的肩头,揽住了他的肩膀。 一阵静默。 这是泰调遣千人去勤王之后的首次露面。 克罗莱尔看出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泰收了使魔,给镜宫找了麻烦,可是苏莱特还是在路西法手上。 对泰来说,苏莱特就像阿喀琉斯的脚踝一样,是他唯一致命的弱点。 “那个封印,就让它解开吧。”克罗莱尔面对着前方说给身后的人听。 “只能如此。”泰说了这么一句。 “路西法提出什么要求?”克罗莱尔接着问,他了解他的这位老师,已经猜到了八成。 “要你去。” 随着他的这句话,克罗莱尔感觉到泰收紧了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臂,把他往自己身前拉。 “拉斐尔,你可不可以把克罗莱尔还给我......我便把肉身还给你。”这个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 克罗莱尔扬起脸,看到泰垂下头,两人的眼神对上,泰眼中的不舍与痛楚,都是为了被封印的克罗莱尔。 “我也想,可是,好像哪里出了问题,我的灵……出不来了。”克罗莱尔轻轻拂开泰的手臂,站起身,走到书房宽阔的地方,闭了一口气,展开背后的翅膀,然后背对着泰,把它们全部暴露在他的面前。 原本应该漆黑如墨的翅膀,如今斑驳一片,雪白的翎羽夹杂其间,黑白交织,无法分拆,变成一幅奇幻大师的印象派作品。 “第一片白色的羽毛是从克罗莱尔的封印回来以后就长出来了,希拉那一战之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克罗莱尔收起翅膀,转回头看着泰,“我自己的翅膀,或许也长出了黑色的羽毛吧......” 沉默着的泰忽然发出了笑声,好像是被一件极其有趣的事逗笑了,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角流下眼泪。 克罗莱尔郁闷,心想,就让你一次笑个够。 “神看到你这个样子会不会还那么淡定?他的得意作品就这么变成山寨版了,哈哈哈哈,太可笑了。你不是想当克罗莱尔吗,这回过瘾了吗?”泰一边笑一边看着他问。 拉斐尔本想就这么先回去天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又不能离开。苏莱特需要他,即便是作为那个交换的条件。 “我会去赴路西法的约。如他所愿。”克罗莱尔对泰说。 泰听到这句话,就像吃了特效止笑丸,他的眼神冷下来。他看出拉斐尔抱着赴死的决心,事已至此,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好,那我们就在苏莱特生日那天,一起去赴这个生日派对,好好热闹热闹。”泰冲对面的自己点点头,微笑。 他们只要见到封印解除后的苏莱特就行了,剩下的一切,都交给命运来裁决。 第七十章 前夜 苏莱特生日前夜,边境这座城的百姓都在为明天到来的狂欢日做准备,他们购置焰火,采买鲜花和彩灯装扮自己的家,大家都期待着明天这座城的华丽变身,到时候,整座城都将为魔王的妹妹庆祝她的七岁生日。 每七年,泰都会他的臣民派送祝福水。这水要提前一天准备好,由城堡的家仆送到每个领取点,臣民们睡前饮下,次日就会神清气爽,忘却一切烦恼。这天,家仆收到了指令,这个习俗以后再也不必有了。再也没有需要他们忘记的事和人,他们将要学会自己面对岁月带来的那些小烦恼。 苏莱特生日前夜,小白像往日那样为克罗莱尔铺好了床铺。克罗莱尔默默地坐在窗边,一声不响地看着他。等他完成了工作,克罗莱尔让他先别走。小白不知道主人要说什么,听话地等着。他看到克罗莱尔站起身来到他面前,在房间里展开了翅膀。 那是和他自己的雪白翅膀别无二致的白色翅膀,只是有三对,比他的那一对更丰厚宽广。 “主人......” 小白看呆了,他跑到克罗莱尔身后,伸出手去触摸白色的羽毛,那不是幻觉,是真实的存在。 ”对不起,我一直骗了你。我的灵是一位天使,只是暂居在克罗莱尔的身体。我的身份已经曝光,明天就要去赴路西法的约会,恐怕不能再回来。我们主仆一场,就此做別。你走吧,小白。” 克罗莱尔温和地笑着,伸出手拍了拍小白的头,就好像当时他从仆人手下救下他,给他取名字时候那样。 小白握住了那只温暖的手,睁大眼睛盯着克罗莱尔的脸,满是担忧地问:“魔王大人也知道吗?苏莱特也知道吗?” “泰是知道的。我们没有告诉苏莱特,不过明天,我也会见到她。走吧,小白。”克罗莱尔拍了拍他的肩膀,想着,这孩子已经有了男子汉的模样,相信他可以照顾好自己了。 “我不走,我要一直陪着您。不管您是堕天使也好,天使也好,您都是我的主人。”小白说着说着,哇地一声哭出来,他向克罗莱尔跪下去,伤心地抹着眼泪,低下头,双肩颤抖。 “小白......”克罗莱尔蹲下来,他真是幸运,这个小跟班对他忠心耿耿,最后一刻仍然不离不弃。虽然只是短暂的缘分,却也让他心存感激。 “谢谢你。” 克罗莱尔说着,将手轻放在他头上,却被小白躲开。 “您别想用休眠的招数打发我,那个我都已经学会了。我已经决定了,要和您一起去赴这个约会,战士宁愿战死,绝不苟活。” 小白满脸都是泪水,眼睛里还噙着泪,态度却决绝。 克罗莱尔确实想对小白施个安眠的咒,没想到却被他看穿。那句宁愿战死,绝不苟活的话,真是气势十足。他苦笑,只能答应下来,安抚小白的英雄情结。 “好,那我们明天一起去吧…” 苏莱特生日前夜,异界的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玫瑰,这位终于从幕后站到台上的新王者,正坐在昔日杜松经常坐的那张椅子上,发呆地看着窗外的雨帘。 苏莱特的生日,正是杜松的忌日,马上这个日子就又到了。 玫瑰小时候虽然有双亲,却过着单亲家庭的生活。荼靡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那个爱无能的父亲,玫瑰也没指望能得到她的疼爱。而杜松给她的爱,丰盛而深情,玫瑰如今怀念的,也是和杜松在一起的时光。 童年的每个刮风的夜晚,他都会把玫瑰这只小猫抱在怀里,给她轻唱摇篮曲,直到她安心睡去。杜松也会带她外出旅行,那她就可以还原身份,开心地坐在杜松的肩膀上,抚弄杜松会跳舞的头发。 后来,杜松被夺去了视力,再也无法出门,玫瑰再没看他开怀地笑过,她为此怨恨荼蘼,只盼着自己快些长大,可以做他的眼睛。 可是,她永远也等不来这天了。杜松不需要她这双眼睛,他把他自己献给了荼蘼。爱一个人是不是就可以这样义无反顾地牺牲自己? 玫瑰曾经这么问过另一个会起死回生术的人。 连命都没了,还怎么再去爱这个人呢?爱应该是长久的陪伴。那个人这么回答。他确实是这么做的,蓟,就这样一直陪在玫瑰的身边。 此时,他脱下自己的外套,为玫瑰披在身上。 “春雪呢?还好吗?”玫瑰侧过头去,问身后的男人。 “她仍然无法原谅我。既然会起死回生术,当初为什么不救救她妈妈。”蓟叹了口气,将一只手放在玫瑰的肩头。 “你是为了让她彻底与过去告别,变成那张白纸对吗?可她毕竟不是那样的性格,那个孩子太重情了。”玫瑰摇头。“她到现在也忘不了……”玫瑰说到这儿,突然停下来,她扭回头看向门口,春雪正站在那里。 自打蓟把春雪复活,她就一直住在这座玫瑰家的老宅——如今又再次成为王者的行宫。春雪不再跟着玫瑰,大部分时间独处,她恢复了自己原本的容貌,喜欢对着镜子呆呆地坐着。 “春雪,你想对我说什么?”玫瑰读到了春雪的心声,望着她。 “我来和老师你道别,打算回地狱的边境。”春雪平静地看着玫瑰说。 春雪已经死过一次,她和玫瑰之间使魔的关系就此解除,只剩下名义上的师徒。放她走,也正是玫瑰的心愿。只是,即便玫瑰愿意放过她,春雪是否能放过自己? “好,我就此将你从异界除名,从此你与我再无瓜葛。去过自由的日子吧。” 玫瑰落寞地无奈地说出这番话。她能让蓟复活春雪的生命,却不能复活春雪对她的信任、忠诚与爱。那个温暖过玫瑰生命的女孩子,终是死去,再也回不来了。 春雪听了玫瑰的话,沉默着给昔日的恩师行了一个鞠躬礼,算作告别。她脸上不喜不悲,眼睛望着虚空,转身要走。 “春雪,”玫瑰突然叫住她,“那个人,不要再靠近。” 玫瑰预见了春雪要去的地方,仍想劝阻。她感觉蓟放在她肩膀的手按了一下,似是告诉她,别做徒劳无功的事。 春雪没有回头,再次迈开脚步,就此踏上了她新的人生旅程。 苏莱特生日前夜,贝利尔待在自己的结界里,他靠在一张松软的大床上,眼睛望着被他挂在虚空的拉斐尔的身体,看他像漂浮在水中那样头发飞扬,双臂半张,缓缓地旋转。他冲拉斐尔打一个响指,唤出他背后所有的翅膀,看着六支中的其中一支翅膀,羽尖浸染的黑色,嘴边勾起一个笑。 拉斐尔大事不妙了。 再这么下去,堕天使军将会又增加一位主力成员。他正在不知不觉被这地狱异化,这其中有克罗莱尔的功劳,泰估计也在其中推波助澜,但是最大的贡献还应该属于苏莱特。那小姑娘让他入戏太深。贝利尔曾听说过,拉斐尔是最通晓神意的大天使,他怀着一颗悲悯之心看待众生,也正是这悲悯,成为他最大的阻力。当断不断,就会是这个下场。 贝利尔见过桑扬沙,收到了那个生日邀请。他很乐意出演路西法的打手,只要能见证那小姑娘羽化成蝶。他对她的一见如故,都是因为那段前缘,他们曾经一起作战,她打前锋,他来扫尾,两个人是忘年交。 她就要回来了,贝利尔充满期待,即便她身边已经有了泰。不过,蓝颜知己这个角色,贝利尔也是很喜欢的。他闭上眼睛,那头亚麻色长发和她让人春风拂面的笑脸,浮现眼前,那么切近,又是如此遥远。 “好久不见。” 他微笑问好,向她伸出手去…… 苏莱特生日前夜,苏莱特和米雪泡在封印之地的温泉里,享受着夜晚的宁静。 吃过晚饭,魔君之王和她约好明天相见,再次消失,他再不走,赫利就忍不住了。这只燕子嘴里一直在絮絮叨叨,路西法说它一定是在骂他。 你说对了。 苏莱特很想这样回答。 这封印之地如今变成片乐土,魔兽们仿佛化身温顺的羊群,连牧羊犬都不需要。路西法在走之前贴心地带她来到这眼可爱的热泉,这是召唤精灵寻觅她踪迹的时候,顺便带来的意外收获。 等他走了,苏莱特终于放松下来。 “赫利,你辛苦了。”她一屁股坐在泉边的高地上,笑嘻嘻对燕子说。 燕子眼中写满委屈,刚想要还原成魔神舒展一下身体,就听苏莱特下达了指令: “你睡一会儿,让米雪来陪我聊聊天吧。” “......” 于是有了姐妹两人边泡温泉边谈心的画面。 米雪真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苏莱特把自从离开边境城堡以后心中的郁结都倾倒给她,后来小姑娘又说起和泰的婚约,再说到神之火种,说到她的两世为人,说到她对泰的亏欠,说起了克罗莱尔……她把这一切都告诉了这位魔神姐姐,看她善解人意地一会儿点头,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叹气,但是不曾打断她。 最后是一阵沉默。 “亲爱的,我觉得那不是爱情,那应该叫做以身相许的报答。”米雪终于开口。“或者,更多的叫做同情。” 她将自己垂下来被水沾湿的红发挽起来,双手编紧,拉高,苏莱特看到她露出水面的一对傲人的雪白乳峰。这位魔神姐姐的身材,让苏莱特看了都挪不开目光,莉莉丝在她面前都要自惭形秽。 米雪注意到她的眼神和红彤彤的小脸,笑了。 “关于情感的课程,不懂的你都可以来问我,这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合适做你导师的人了。我可是与这日月同辉的魔神老奶奶。我觉得你有潜质成为风情万种的女神,不消动用武力,再铁石心肠的硬汉,只用你的魅力,就把他变成绕指柔,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到时候,那对双生兄弟,不管你是中意他们哪一个,都跑不出你的手心……” 米雪魔幻的声音萦绕在苏莱特耳边,她轻抚小姑娘苹果般可爱的脸颊,望着她水汪汪的眼睛,露出会心地一笑。 第七十一章 色狼,滚远点! 苏莱特七岁生日那天,除了被派去边境代替泰守备的沙利叶以外,贝利尔、别西卜和玛门都来了。桑扬沙说,午餐将安排在路西法镜宫后山的草坪上。 选在那里主要是他顾虑主上大人那些昂贵的水晶镜面,怕它们在打斗中不小心被碰碎了。 这天天公作美,正是春末夏初季节里的好天气,晴空万里,偶尔有丝丝凉爽微风,最适合户外野餐。 贝利尔和别西卜从镜宫正门抵达,他们一路上过了三道岗,先是泰的堕天使军岗哨、接下来是座天使率领的天使军的盘查,最后由路西法的近卫队前去通报。这些人里三圈外三圈将镜宫包围得密不透风。原先的静谧之地现在闹哄哄的。 除了来往过客的检查,日常的操练之外,军营里的那些黑翅膀、白翅膀和灰翅膀们闲的无聊,也会聚在一起吹吹牛,赌个钱喝个酒什么的,表面上看竟和气得像一家人了。 两位大魔王都心知肚明今天来的目的,而比他们晚到一步的玛门并不知情,他是到别西卜家里做客,正好碰上桑扬沙和别西卜说这件事,才凑热闹来的。玛门特意去花店订了999朵金色玫瑰,送给今天的寿星苏莱特。听说泰也会来,他正好过来问问泰要不要投资他新开的康养买卖。 他们三个人先后来到后山的草坪,路西法还没到,泰也没来,时间还早,只有桑扬沙作陪,他们一边晒着太阳闲聊,一边喝着酒,消磨时间。趁着玛门到一边去布置金色玫瑰的摆放,贝利尔把头凑到桑扬沙和别西卜近前,冲玛门的方向挤了下眼睛: “这家伙怎么也来了,除了数钱,他还会干什么?一会儿还不把他吓得躲到桌子底下去?” 贝利尔这张嘴也太损了,桑扬沙知道他对没有战功就受封魔王的玛门一直颇有微词。路西法却少不了有这样一棵摇钱树,能为他打仗的魔王很多,能给他赚钱的就这一个。 “就是说,到时候是我们三个对那一个吗?”贝利尔看桑扬沙没说话,又问了这么一句,好像是想确认一下,“当着苏莱特的面吗?” 桑扬沙讪笑,他按照路西法的指示把闲着的魔王都找来,不管怎么操作,只要捉到人就算数。 “这样比较保险一点。”桑扬沙低声说。 贝利尔看了一眼别西卜,冲他撇了撇嘴。 今天是苏莱特封印解除的日子,那个姑娘在战场上能以一当十,还最恨以众欺寡。看路西法挑的这个日子......说不定到时候主上大人要亲自上阵呢。贝利尔抱着等着看好戏的态度,不再说什么,开始闷头喝酒。 按照之前路西法的设定,泰要将克罗莱尔带到镜宫,然后魔王们合力将其捉拿,到那时候,路西法就把苏莱特还给他。 如果泰就这么乖乖听话,那他就不是泰了。泰已经算好了时间,他要制造点混乱,既然要打,就打热闹一点。 每天,镜宫外的天使军都会换三次岗,早饭前,午饭前和晚饭前。届时,营地的所有天使都会出阵列队参加换岗仪式。 这天早上,在天使军换岗之前,边境总指挥泰已经来到堕天使军阵营。他召集所有战士集合,将指令告知旗官,打了一套旗语。近在隔壁的天使军并不懂他们的旗语,只见这千人的队伍收到沉默的指令之后,兵分三路,只留百余人留在原地,一路朝后山包抄,一路分两组护卫镜宫的庭院。 在这之后,天使军开始换岗了。 就在营地所有天使战士列队站好的时候,看天边飞过来两个白色的身影。前面那个天使一只手擎着剑,另外一只手拉一根粗绳。绳子另外一端系着死结捆住俘虏的双手。俘虏的头用麻袋套着,直遮到肩膀。他被牵着飞的有些吃力,身后负着的是6只雪白的翅膀。 为首的那个天使带着俘虏直接越过换岗的天使军朝镜宫的大门飞去。天使军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天使败类牵着一个六翼天使去找路西法邀功,那个俘虏很可能就是他们天使军要找的那个。这么多天的蹲守终于有了收获。他们纷纷拔剑,无声地看向领头的那个座天使,只等他的命令。 外围留守的堕天使已经悄然卡好了位置,他们一个盯一个,正好可以将这一小队天使军看牢。泰给他们的命令是,天使军攻入镜宫前的事情交给近卫军,之后才归他管。按兵不动即可。 泰在镜宫门口迎接飞来的小白和克罗莱尔。近卫军已经为泰打开了通向镜宫的大门。他挥剑斩开了那条粗绳,掀掉罩在克罗莱尔头上的麻袋,对他露出一个浅笑。 “原来我堕天前也这么帅。” 他的目光落在克罗莱尔背后雪白的翅膀上,好像看着堕天前的自己。 “是不是到了镜宫,人都会变得自恋。快走吧。”克罗莱尔哀叹着摇头,收起翅膀走在前面。 镜宫外传来了厮杀声,天使军和近卫军已经打起来了。由于泰的边境守得太好,这些近卫军基本只是路西法的摆设,缺少实战经验。况且这是一份肥差,很多人混了成百上千年,已经变成关节僵化的老骨头,根本抵挡不了多久。不久,这些搅局的天使就来当后援了,这就是泰想要的热闹。 小白跟着他们,一起走进这座亮晶晶的水晶宫殿。 ...... 生日这天一大早,路西法就出现在苏莱特过夜的地方。昨晚和米雪聊到后半夜,她才刚刚睡了没一会儿。迷迷糊糊地,苏莱特就感觉又像来时那样,被人扛在肩头晃晃悠悠地带走了。燕子倒是睡得很好。整晚都没有变回原形的赫利郁闷至极,它被路西法抓在手里,一起带出了封印。 直到被扔进热水里,苏莱特才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睛,憋住一口气,手脚并用站起来,才算没在浴缸里溺毙。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水,看看周围。这是一间陌生的浴室,地板和墙面是黑白相间的冷色调小方砖,浴缸是圆圆的形状,她的衣服都扔在一边,路西法坐在浴缸旁边的圆凳上翘着二郎腿,微微抬着下巴,眼睛垂下来看着她。 “还没有长大吗......”他失望地将她的身材打量,若有所思。 苏莱特觉得有点冷,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穿,她连忙坐进热水里面。被他这么盯着看,苏莱特觉得有点怪怪的。 “这是哪里?”她把下巴放在水面上,翻着大眼睛问他。 “我镜宫的浴室。”他直言不讳。 “赫利呢?”苏莱特突然想起那位魔神。 “谁?”路西法那漂亮的眉毛皱起来,他怎么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我是说,我那只燕子。”苏莱特连忙纠正,她恨自己嘴比脑子快。 “在我房间,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猫吃了。” 路西法轻巧地说。 他回转身,身后有一排长长的架子,放着各式瓶瓶罐罐。他拿起其中一个瘦高瓶子,将里面红色的液体倒在掌心,两只手揉出泡沫。 苏莱特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探过身,把这泡沫一股脑倒在她头上。 “本王把你洗的香香的,然后交回到泰手上,让他一闻到你,就想起我......”路西法一边说一边给她洗头,动作轻柔,看上去心情不错。 他洗啊洗,觉得泡沫越洗越少,头发越洗越多。苏莱特圆圆的肩膀开始延展变瘦削,锁骨显现出来,平平的胸脯渐渐鼓胀,尖尖的膝盖从水下探出头,她脸上的线条变得更清晰更柔美。 她惊讶地抬起一只手,看着自己陌生的纤细的五指。 路西法的手停下来。他先是地与她对望,继而脸上现出狂喜,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这只纤细的手一把推开,撞上浴室的墙壁,耳边传来女孩子的尖叫声: “色狼,滚远点!” 第七十二章 意料之中与意料之外 苏莱特收回手掌吓了一跳,她的声音好像有点不一样,她的动作是下意识,她的力气好像比之前大得多的多。 她脑子里凭空多了很多画面,之前因为前世魔法看到的过去正一幕幕在脑中闪回,速度之快让她来不及思考,只能被动接收。不仅如此,远比通过魔法球看到的更多、更完整的细节层出不穷地从暗处冒出来,纷纷刻印到她脑海里。 苏莱特感觉自己在飞速地成长,刚才是身体上的,现在是心理上的。 成长中经历的阵痛、青春期的叛逆和懵懂、之前无感的父母子女间的亲情,与闺蜜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密,与泰的初恋和初吻的甜蜜,与战友惺惺相惜的兄弟般的友情,对恋人带着微微苦味的思念,对生命的不舍,对死亡的感悟……一切一切都复原归位到她脑中,她之前的生命,原来走过这么丰满的历程。 苏莱特心底泛起一阵无法抑制的激动,简直就要高兴得喊出声音,她终于找回了失落很久的宝贵的东西。 苏莱特很想立刻找一面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镜宫最不缺的就是镜子,却突然意识到她还泡在水里什么也没穿,顶着一头的泡沫,刚刚把路西法推到撞墙……一想到片刻之前在魔君之王面前走光,虽然还是未发育的身体,却也是她本人,苏莱特突然就懂得了害羞,把露出的肩膀迅速全部藏到水下,抱紧自己,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路西法一笑,她还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那少女特有的娇羞令她别样动人。他不再看她,走去远处为她拿来早就准备好的新衣服,用毛巾包好,团成一团抛过来,然后背过身去走向门口。 “我在外面等你。还有,我不喜欢你给我起的新名字。” 话音未落,人已经离开并关好了门。 苏莱特这才又忙起来。 路西法刚关上浴室门,就被一支锋利的长戟抵住了咽喉,笑容凝固在他脸上。 这支长戟就像那些他身体里的魔兽,是赫利随身携带的兵器。 “慢慢地,往这边走过来…”赫利对他轻声说,生怕浴室里面的人听见。他脸上的疤痕被笑容扯起一个上扬的角度,好像在脸上打了一个对勾。 路西法如他所愿,轻缓地挪步,从门前往自己卧房方向走了几步,远离那些镜墙之后突然停下来。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我的手下败将,叫…...” 路西法说到这儿又卡住,话就在嘴边却说不出来,他露出难过的表情,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赫利, “你叫什么来着?抱歉,我手下败将太多了,实在记不住......” 这张漂亮又自大的脸真是欠揍得很。 赫利瞪着他,清楚地报上自己的名字,抬手一戟朝路西法脖子上刺去,打算给他捅一个大窟窿。 路西法身子顺势向后倒,头向后仰,身段出乎赫利意料之外的柔软,长戟贴着路西法的身体平行划过落了空,他一只手撑地,向后翻了一个跟头,身体旋转半圈,那柄长剑已经带着风声,朝赫利腰间扫过来。 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又像是优美而无声的舞蹈。 赫利快速收回长戟来挡,就此从进攻变成防守。路西法的剑密不透风地攻过来,他一边进攻一边对赫利说: “魔神赫利,我以为你死了。当初我还觉得惋惜,一想到再也抱不到你那个可爱的妹妹,就觉得有点寂寞......” 之后是路西法愉悦的笑声。 赫利差点被气吐血。他把手上的兵器舞成了一道电光,身体分裂出来的魔兽将路西法围在的中央,轮番对魔君之王发起攻击。 苏莱特就在这个时候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里走出来。路西法给她准备的衣服是一件无袖修身的月白色细吊带丝裙,长度刚好到她的膝盖,露出她线条匀称修长的手臂,小腿和纤细的脚踝。这感觉像是一件睡裙,好像不太适合穿出去见人。 苏莱特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打得真热闹。路西法正一脚踹在一只魔兽的肚子上,看到它扑向自己的镜子,赶紧又过去拽它一把,把它甩到一边,赫利的戟呼啸着砍向路西法的胳膊,被他的剑挡住。 路西法的余光看到了走出来的苏莱特,他冲女孩叫:“看你干的好事,这就是你那只燕子是不是?等我解决了他再跟你算账,我的镜子要是碎了,全都要泰来赔!”他恶狠狠地说了这一堆,手上忙不停,又缓和了语气接着说: “这礼服很适合你,就是有点压胸,领子再低点就完美了。我没有你的尺码,以后记得留一个给我,或者我自己来量一量也行......” 路西法用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代替了后面的话。 “你这个臭流氓!” 赫利简直忍无可忍,他嘶哑地大叫,魔兽再一次将路西法包围。 苏莱特没领会路西法的话中话,只听到他管这睡衣叫礼服。她本想阻止赫利再战,忽然想起自己还需要他牵制路西法,为她赢得一点逃出镜宫的时间。米雪昨天已经猜到赫利今天的所为,最了解他的人正是他这个亲妹妹。 “你觉得差不多了就唤他走就好,他有使魔契约加身,不得不走。只是不要让他无休止地打下去就好了。他憋了上万年,让他发泄发泄也好,免得憋出内伤。”这是米雪的原话。 “苏莱特,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去找你的家人啊!”赫利的话提醒了她,他看了她一眼,又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她模样让他想看了又看,可现在这时候不合适,赫利收回注意力专心对付他的死对头。 “等我一会儿叫你,你就要过来!”苏莱特不放心地冲赫利说着,她看到了房间里那把路西法给她的剑,于是拿起它。 “苏莱特,别走!” 路西法忽然想到他房间外面不远就是镜宫的后山,现在这个时候,估计那几个魔王还没办完事。 他越是这么说,苏莱特跑得越快。 事情就要发生路西法意料之外的变故,而包围他的魔兽越发凶恶难缠,它们的脏手竟然碰到了他的头发。路西法挥起长剑斩掉那只手,看它迸溅出鲜血在空中一个抛物线砸向他心爱的镜面,然后是哗啦啦地一阵脆响。路西法呻吟了一声,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苏莱特就在这个时候光着脚跑出了房间。 ...... 在赫利和路西法相遇的同时,后山也正变得热闹起来。 在镜宫通往后山的走廊,撒兹姆突然现身,来到泰的身边,他的脸上还飞着红晕。撒兹姆被派去追踪苏莱特的踪迹,探到消息后马上赶回了泰的身边。 克罗莱尔和泰同时看着撒兹姆,等着他开口。 “她在路西法的浴室,已经......长大了。”撒兹姆的眼中带着羞涩,避开两个人的眼神。他撞见苏莱特包好长发从水中站起来,虽然只是个美丽的背影,却让他惊慌失措,连忙闪人。 泰与克罗莱尔对视一眼。就在这时候,走廊里传来桑扬沙的脚步声,他听到近卫禀报,说这对兄弟已经抵达镜宫。作为路西法的代表,他自然要前来迎接一下。 撒兹姆完成使命,消失在众人面前。 “克罗莱尔,恭候多时了。”桑扬沙清亮的嗓音在走廊里回荡,人还没到近前,笑声已经到了。 你去接她,后山交给我。克罗莱尔拍了泰的胳膊一下,给他一个眼神,无声地交待了这句话。无需语言,泰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他看着克罗莱尔回身面向桑扬沙走去,笑着打招呼,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小白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随他们往后山走。 “泰?泰去找主上大人,一会儿就来。我们先过去好了......”克罗莱尔的声音渐渐远去。 泰望着他的背影有一刻的晃神,他竟觉得这个冒牌货与他的默契堪比他的亲弟弟,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第七十三章 傻傻分不清楚 赫利终于抓到了路西法的痛点,就是那些blingbling闪着晶光的镜子。他看着路西***圆了臂膀用戟去砸那些镜墙,一阵动听的响声之后,镜墙稀碎,路西法那张俊美的脸上现出愤怒。他接连敲碎一片镜墙,打出了优美的节奏,欣赏着路西法愤怒的升级,那苍白的脸色配他的血色红唇,简直是美得让人不忍直视。 “你也有心爱之物?却给苏莱特下那样的毒咒。我让你也尝尝失去的滋味。”赫利没停手,一边说着一边又敲碎两块铮亮的镜面。 “等等等等,我下什么毒咒了?”路西法一边闪开扑向他的魔兽之爪,一边不解地问这位魔神。他怎么自己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你不是封印了苏莱特的身体,阻止她长大吗?”赫利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他把手放在镜墙上,一道深刻的裂痕自他手下生出,蔓延到整面墙壁,他这是在拆房子。 “苏莱特这么说的?”路西法烦躁地挥手,用幽冥之火笼罩扑过来的魔兽,看它在黑色火焰下跳舞。 “你自己做的好事,还不让人说吗?”赫利愈加鄙视他。 这小姑娘编故事的功力不在自己之下,说不定还说了他很多坏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样很好。她就是这么博得了魔神的信任和好感的吗?还神奇地将这位魔神收归己用。她这种借力使力,想方设法活下去的顽强真是让他欣赏,这和他只要能赢,不择手段的人生哲学不谋而合。 她和他还真是很相配。 才刚分开,路西法已经开始想念苏莱特了。 不想把她还给泰,他心底这个声音再次响起。 就在这时候,房间门口出现了熟悉的身影,路西法这才慢悠悠对赫利说道: “那个做了封印好事的人,这不在门口站着呢么……” 泰被房间里不断传来的稀里哗啦的破碎声吸引,他唤出长剑,走到门口,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墙面昔日是镜子的地方现如今花白一片,像毛坯房一样惨不忍睹,一地碎渣好像银河陨落,在晶莹的闪光里,他听到了刚才路西法的那句话。房里的打斗被按下暂停键,那两个人一齐看着他。 一个是路西法,另外一个人,泰盯了他的脸五秒钟,叫出他的名字。 “赫利,你还没死?” 他们两个交过手,不过没有结过怨,随便打打罢了。 赫利还在想着要不要把阿撒兹勒的名字和泰这名字划等号,就听到路西法幽幽的声音: “马上就死了。” 他替赫利回答,身影一闪已经窜到赫利的背后,趁他不备,横剑向他脖颈切过去。 上次没砍掉的,这次不能再失手。 就在剑刃抵达的瞬间,远处传来苏莱特的叫声:“燕子,来帮我!” 那凶狠的一剑落空,雨燕拍打着翅膀,滑出门去。 泰默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脑中闪现出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苏莱特,收了魔神做使魔…… 泰叹了一口气。 正点,不愧是他的女人。 他心下这么想着,露出一个微笑,看着路西法,竟然觉得连这张平时看着就烦的脸也变得可爱了。 “你还没赢呢……” 路西法咬紧牙,看着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现在心里不爽到要原地爆炸,他当然知道赫利过去要帮苏莱特干什么,看来今天不得不亲自出马。那个刚刚长大就不断给他找麻烦的女人,他对她无可奈何,杀也杀不死,打也……不见得打得赢,只能把这郁闷发泄到别人身上。 他要遇神杀神,遇佛斩佛,看谁敢拦他。 路西法这么想着,身影跟着一闪,消失不见。 泰几乎跟他同时闪身,两个人的目的地自然都是镜宫的后山。 ****** 克罗莱尔和桑扬沙一起来到后山野餐的草坪,看到了摆成数字“七”的那些金色玫瑰。看来就算是表面文章,路西法还是做得很到位。 下面就该轮到他表演了,他要打到苏莱特出现才行,对手有四个,不,是三个,那个喝的已经有点醉意的大富翁玛门不算。 “小白,你去盯紧玛门。”克罗莱尔给了小白一个安全的差事,看他顺从地走去独坐一旁的玛门身边,这才走进了三个魔王的包围圈。 贝利尔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一只手撑着头,另外一只拿着红酒杯,眯着眼睛瞄着克罗莱尔,仿佛想看穿他的伪装。 到现在贝利尔也看不出来克罗莱尔是假冒的,他觉得面前这个克罗莱尔就挺好,苏莱特喜欢他,泰也是,就这样让他继续异化下去不是很完美吗,他不明白路西法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别西卜,贝利尔的好朋友,是七个人里面文武双全的一位魔王。战功不是最显赫的,文治却专长,替路西法掌管着地狱的所有政务,也分担贝利尔偷懒不做的那部分工作。庆幸的是,他有个强大智囊团,所以不用凡事亲力亲为。 别西卜是个好脾气,对人很和气。他的武器是一根带电的长鞭,可以远攻。当他拿起这根鞭子,就会变成暴戾嗜血的大魔王,碧绿色的眼睛也会瞬间变成血红色,必须夺人性命才能停下手来。 贝利尔也是使剑的堕天使,但是他很少提起他那把金灿灿的长剑,他不喜欢手心被磨出茧子,所以宁愿用这双手去弹个琴或者吹个曲。 他没打算上阵,只等着苏莱特来了,和她聊聊天,叙叙旧,实在不行再比划比划。 桑扬沙也是这么想的。贝利尔和别西卜都在,根本就没有他表现的机会,他就袖手旁观就行了。 他已经从路西法那里得知了克罗莱尔其实是拉斐尔,那个起初总是被他欺负,后来逆袭让他有苦说不出的大天使,桑扬沙希望这是两个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克罗莱尔很配合地来了,和三个人坐在了一起,分别打过了招呼。 接下来要怎么玩? 克罗莱尔踏实地坐着,总不能扑上去就把他摁住,像抓捕通缉犯吧?贝利尔和别西卜都看向桑扬沙,看他什么意思。 桑扬沙打算坐等路西法出现,主上大人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没等来路西法,却等来了一队天使军。 领头的那个座天使杀过近卫军的阻拦,带头闯进了镜宫,他们远远看到后山外堕天使军的布防,便直奔这个方向而来。 克罗莱尔趁桑扬沙愣神的一刻,猛地一把搂过他的脖子站起身,亮出剑来抵住他的下巴,把他拖离他们四个围坐的桌子,展开翅膀飞到空中。 “别动,借你挡挡剑。”克罗莱尔在桑扬沙挣扎的时候将他抓紧,长剑架在他脖子上,眼睛望着后山冒出头的堕天使军。 这些堕天使对克罗莱尔这张脸再熟悉不过,今天早上长着同样面容的另外一位还和他们在一起。 他们面面相觑,盯着克罗莱尔的白翅膀,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只好先将他围起来。 攻进来的天使军可没有这样的犹豫,他们已经拿着武器冲向了坐在草坪上的三个魔王。贝利尔看偷懒无望,只好懒洋洋地拿起了许久不用的剑,看了别西卜一眼。别西卜,只是一笑,拿起了自己的那条长鞭,瞳仁中的碧绿蜕变成血红色。 “卧槽!” 玛门的酒已经全醒了,他叫了一声,见势不妙,掉头就跑,他是七个魔王里面最怂的那个,偏偏今天半个保镖都没带。 天使军里面有认识玛门的,有的甚至还欠着他的钱,这下好了,杀了他,钱也就不必还了。他们朝玛门包抄过来。 关键时刻小白仗义出面,他挡下攻向玛门的那些剑,对天使们说:“把他交给我,你们快去救那个大天使!” “交给你了。”天使们看那个拿鞭的魔王已经杀向空中的包围圈,天使军和堕天使军混战在一起,于是纷纷从这边撤离,前去支援。 小白拉起玛门往镜宫庭院方向走,那里还蹲守一批堕天使准备护驾。 这个对克罗莱尔没有威胁的人,小白要救他。 玛门用汗湿的手抓紧了小白的袍子,紧紧盯着这个小天使,眼眶有点发热: “我会记住你这张脸,回头重重谢你!” 小白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当作礼貌的回答。他们趁乱跑进了庭院的安全地带。安置好玛门,小白再次前往后山...... 苏莱特从房间里跑出来,没多远,就听到闹哄哄的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在一起的杂音,她拐了一个弯到了后山,正看到这场混战。 苏莱特拎着剑观望了一阵,草坪上、半空中,天使军和堕天使军两派对战,她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忽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这个人轻松地打飞对手,一个轻跳降落在苏莱特面前。 “贝利尔,怎么是你?” 苏莱特看到他很惊喜。 之前的记忆被唤醒,他不再仅仅是喜欢拿棒棒糖逗她的大哥哥,而是曾经与她在战场生死与共,同吃一锅饭、同盖一床被的患难战友。这个人天生长了一张笑脸,看到他,苏莱特就想笑。 贝利尔笑眯眯地将她上下打量,张开双臂,站着等她。 苏莱特会意地抿嘴笑起来,露出甜美的酒窝。她把手里的剑收进剑鞘背好,然后扑进他的怀抱,给他一个令人满意的紧抱。 只穿一件丝裙的她身体柔软温暖,不像记忆中那个总是身体紧绷的假小子。泰的呵护让她长大后自然而然成为了一个公主。 贝利尔简直不想放开手,温香软玉满怀,却要淡定从容,实在是个考验。这蓝颜知己的尺度不太好拿捏,他在心里自嘲。 “你怎么来镜宫了?” 苏莱特松开手,一边问着,一边又取出背后的剑,眼睛扫视着四周,准备随时应战。 “我是因为......” 贝利尔正要回答,被她用手拦下。她扬着头,目光定在空中,痴痴地看着。贝利尔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正同时迎战别西卜和桑扬沙两个人的克罗莱尔,他长发被风吹到脑后,六支白翼在风的鼓动下满开,手中的长剑舞得出神入化。 苏莱特来不及和贝利尔道别,她展开翅膀奔向他,她的视线里只有这个人,其他阻挡在他们中间的,都被她用剑扒拉到一边去。 苏莱特冲着镜宫的方向喊了一句:“燕子,来帮我!”之后就冲进杀阵。 贝利尔双臂抱在胸前,打趣地看着桑扬沙用剑去招架苏莱特的迎头一斩,然后毫无悬念地身体砸向地面,在草坪上刻印出个大字形。别西卜愣住了,苏莱特旋转剑锋扑到他近前,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用剑背砍上他的肩膀,一脚把他踢飞,完全忘了自己穿的是件小礼裙。 一只燕子闪耀登场,变做魔神赫利,端着他的长戟降临至别西卜面前,用他的魔兽拦住了别西卜要反扑的脚步。 贝利尔挑了下眉毛,惊讶于苏莱特这么快已经结了同盟。他兴致更浓,重新把目光放回苏莱特身上,正要下结论,那个假小子又回来了,就看她用目光锁定了克罗莱尔的位置,两个人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凝固一般。 风忽然疾速吹起,迎着风的都背过身去,以防被风沙迷了眼。 克罗莱尔迎风在空中悬停,苏莱特顺着风势拍了下翅膀,来到他的面前。 她伸出手摸他的脸,屏住呼吸再靠近他一些,他是克罗莱尔还是阿撒兹勒?苏莱特竟然傻傻分不清楚。 她看见他收起剑,用他的一只手臂环抱她的腰际,力度恰到好处揽她过来与他贴紧,另外一只手托起她线条柔美的下巴。 他深沉的眼眸中刻印着重逢的喜悦,除此之外,还有对她不加掩饰的着迷。 苏莱特的大脑突然当机无法思考,她陷入这目光里。他们几乎同时对彼此说出了那句“想你”,然后,将这思念用吻牢牢地印在了对方的嘴唇上。 贝利尔盯着空中的这对,用一根手指摩挲着自己的嘴唇,似乎也感受到了其中的情意,笑意正要漾至嘴边,半空中突然杀出路西法的身影,然后,在贝利尔面前不远的草坪上闪现出另外一位大魔王。他们都看向苏莱特。 贝利尔的笑容再也收不住,他用手遮住嘴巴笑的开心,静静等着看精彩的大戏。 第七十四章 小白之死 “阿撒兹勒......” 苏莱特轻轻吐出这个名字,觉得每个字都是滚烫的。她想起与他在一起的一帧帧画面,这些珍贵的记忆支撑她挨过他们相恋后的每一次别离,在生命最后的至暗时刻给她鼓励和勇气。 这个名字,曾经被她放在心里反复吟诵,已经融入她的血液、她的呼吸,每每想起,神经都会随着思念而抽痛。 克罗莱尔,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神,一模一样的笑容,即使是在封印中失去了所有记忆,苏莱特还是不由自主地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真正的阿撒兹勒,如今改变了许多,他自己改了名字,大家都叫他——泰。 苏莱特猛地睁开眼睛,她刚刚做了什么?她把克罗莱尔当作了阿撒兹勒...... 他们都有白色的翅膀,白色的? 她眨了眨眼睛,稍稍拉开和他的距离,看到他似乎等着她发问。 “你的翅膀怎么变成了白色?” “因为他中了大天使的毒,需要放点血来解解毒!” 路西法说话间人影已经来到近前,他一把推开苏莱特,跟着一剑刺向克罗莱尔。 苏莱特手上的长剑剧烈地颤抖着,这把由路西法灵力打造的剑可以感应到他激烈的情绪。他的长发因为暴怒而四散飞扬,整个身体被一团黑色的雾气笼罩。 苏莱特看到他的剑被克罗莱尔挡下来,却把挡剑的人推出老远。 路西法在气势上已经占了上风,他把他的怨念、不甘心和愤恨倾注进每一次砍杀,他要结束这一切。 这个大天使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路西法绝不轻饶,要让他为刚才的唐突付出血的代价。 两把长剑在空中碰撞迸射出耀眼的闪光,剑风像海面上的波浪朝四周扩散,围拢在他们四周形成包围圈的堕天使军承受不住气流的波动,纷纷降落到地面,仰头看着两个人的对战。 苏莱特忽然发现克罗莱尔走剑的方式和路西法是同一个套路,其中的几个动作她曾经反复练习才学到要领。 她悬停在距离两个人不远的地方紧盯着他们手上的剑,丝毫没有防备扑向她的那道凌厉的剑风,直到身后伸出一把剑把它弹开,那头乌黑的长发,发梢扫在她肩头。 “当心。” 这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脑后,她的身体跟着一颤。 她早该猜到,他已经来了,那他刚刚是不是看到了她和克罗莱尔的接吻?苏莱特的脸红了,他会不会生气她认错了人......如果他问起,苏莱特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泰对于那个吻,没有提半个字。 他低下头撩起她一束长发,送到唇边,又放下,打消了要一亲芳泽的念头。 “你头发的味道真难闻。” 泰确实想到了这位主上大人,紧接着他联想到卫生间的除臭剂。 苏莱特被他的话逗笑了。她很想转过身看看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变化,好好和他聊聊天,可是现在这个场合不行。 他们面前的这个战局又产生了新变化,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赶过来,他配合着克罗莱尔,共同对付这个强敌。天使军折损了小部分兵力,不过仍然有百余人在和堕天使交战。赫利同时打别西卜和桑扬沙两个人妥妥的。贝利尔闲在一边,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只在有人挡了他的视线或者麻烦找上门的时候才动动手。 局势和路西法当初设想的越差越远,凭空多出一个魔神来搅局不说,在他要好好教训自己昔日高徒的时候,又冒出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天使。 路西法的心情今天坐够了过山车,先是与苏莱特度过了美好的晨间时光,亲眼见证了她封印的解除万分欣喜;接着和赫利打了一场,他心爱的镜子被砸得稀碎;最后终于逮到机会可以削了赫利的脑袋,却在关键时刻落了空;来到后山看见苏莱特和别人卿卿我我;和拉斐尔对战的时候打得正高兴又碰上中间插进来一个小天使……他积攒了一天的负能量终于达到了峰值。 路西法对两个人发起了一阵让他们自顾不暇的密集攻击,紧接着甩出幽冥之火做了一道界墙把克罗莱尔和小白隔开,这才面向克罗莱尔,再次提起了剑。 “泰,克罗莱尔有危险了。” 苏莱特感觉到她手里的剑颤抖的厉害,路西法正在为那致命的一剑积攒能量。她就要冲过去支援,却被泰拉住。 “我看未必......”他这么说着,已经离开她身边往小白那边飞去。 路西法看着克罗莱尔。 “泰对你这么好,你却把他的苏莱特给偷走了,天界就喜欢喊着高尚的口号,做着卑劣的勾当......” 他说着,举起一团幽冥之火,一掌劈向飞过来的泰,把他拦在火焰以外,然后挥剑朝着克罗莱尔攻过去。在对方提剑来挡的时候,突然折返,手腕一翻,长剑穿破界墙,刺进了毫无防范的小白的胸口。 “你死了,苏莱特会难过的,就让他替你受过吧。” 路西法的剑在小白胸口停顿了片刻,看克罗莱尔怔怔地定在了原地,耳边听到苏莱特大喊小天使的名字,泰斩灭了幽冥之火却为时已晚,他这才重新露出鬼魅的笑容,撤步收回手中的剑,觉得这一天终于有件事让他痛快了一回。 小白猝不及防地正中这一剑,当剑身刺入身体的时候,他竟然没有感到疼痛,反而有种奇特的感觉,他等着这一剑已经等了很久。 当路西法拔出剑的时候,也带出了他体内的那道光,他恍惚中又回到了那一天,神把他叫到光芒万丈的殿堂。 “闲了多久了?”神笑呵呵地问他。 “挺久了。”久到他已经不记得是多久。 “想不想来点好玩的?”神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与他平视。 “好玩的?”他跪着,把目光从神的脚上挪到他脸上。 “游戏叫做:拯救大天使拉斐尔。” 神信手拈来这么个名字,开始耐心解释: “你的任务是找到他,锦囊秘笈是死,地点是地狱,难度是最高级,因为你到了地狱就会忘了我说的这些话,变成另外一个人......要不要挑战一下?” 神的眼中带着慈悲的关怀。他却觉得是不怀好意。“不要”两个字已经到他嘴边了。 “说不定还能见到路西法哦。” “......要。” 他修改了一下答语,才说出口。 “那就祝你......玩的愉快,米迦勒。” ...... 镜宫的后山升起了一颗金灿灿的太阳。所有的打斗都停下来,众人一齐看向发出光芒的地方,那儿原本是魔君之王和克罗莱尔对战的空域,他们的身影都湮没在光芒里。 什么都看不见了,苏莱特在一片白晃晃的亮光里被一双手臂拢进怀抱。她摸到了丝般垂坠的长发,他肩膀上厚厚的纱布已经撤掉了,但是还可以摸到绷带。苏莱特松了一口气,把头靠在那里。 路西法自始至终没有回避这道光,这感觉太熟悉,他举起剑从头顶上方向刚才小天使的站立位置劈下去,只听到叮的一声响,剑在半路上被隔挡,再也劈不下去。 对面这个人的身影显现,金色的短发,浅棕色的眼睛,高鼻深目,目光炯炯有神,嘴角带着浅笑。他身披战斗天使的戎装,双手握着长剑,正将光芒收进剑刃里。 草坪上的天使军沸腾了。他们欣喜若狂,原来那个被他们当成天使败类的小天使,竟然是天界第一天使米迦勒的化身。战士们的士气空前的高涨,他们清楚,这位全能的大天使会带领他们横扫地狱,荣归天界。 米迦勒把目光从容不迫地放在路西法的脸上,看到那双原本灵动美丽的眼睛失了神,剑从他手中隐去。 “米迦勒……你……怎么来了……” 路西法竟然结巴了,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米迦勒,嘴上不承认,心湖里却泛起了一点涟漪。 米迦勒与他对视,感受两人之间奇妙的气场,他们仍然相互吸引,这种超越了一切世间情感的深深的吸引,不是友情、不是亲情、更不是爱情……却能穿越时空,即便他安居在高高的天庭而路西法已经跌落地狱,仍然像有磁石附体一般,两个人无时不刻感受到彼此心灵间的牵引。 他们就像一体两面,他代表善,而路西法代表恶。自从那次交战以路西法的落败告终,他们再也没见过。两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仇怨,空留想念。 他只想借此机会与他见上一面,仅此而已。 “来接拉斐尔,”米迦勒看了一眼克罗莱尔,他回避着米迦勒的视线,似乎知道这个来接他的人之后会与他有怎样一番对话。 米迦勒又盯着路西法看了一会儿,“我要带走的人,你是放还是不放?” 被米迦勒砍断了剑,是路西法人生的污点,他再也无法对外宣称他是不可战胜的。自从那以后,他对米迦勒就有点心灰意懒,原本的平衡被打破,米迦勒凌驾于他之上,面对这个人,路西法没有自信。 “放……自然是放。”路西法颓然垂下眼帘,这样答着。 在不远处旁观的泰低下头,轻轻对苏莱特说:“叫上你的燕子,我们回家了。” 苏莱特看着克罗莱尔的方向,她听见了这些对话,小白是米迦勒,克罗莱尔是拉斐尔……他们一下子都变成了陌生人,苏莱特正要开口喊赫利的名字,手里的剑猛地一震。她看向路西法,见他笑着回身揽过克罗莱尔,拍拍他的肩,然后这只手藏在克罗莱尔的背后,引燃一团黑色的火焰,用这火焰将克罗莱尔推向对面。 就在黑色火焰包围住克罗莱尔身体的同时,另有一道赤红的火线射了过来,它消解了克罗莱尔周身的黑色,将他围绕,就像一个结界把他保护起来。 路西法、克罗莱尔、米迦勒还有泰…后山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向这道火线的出处。 它来自苏莱特的眼睛,在打造了那个火焰保护圈之后,火线化成了苏莱特眼中跳动的火苗,最后消失不见。 “替我拿着这把剑……” 苏莱特只来得及对泰说出这句话,她觉得一阵晕眩,再也没有握剑的力气,一头跌进了黑暗里,失去知觉。 第七十五章 我会等你 苏莱特在一片黑暗中坠入了火狱,眼前的景物模糊不清,全都笼罩在无边无际的火海之中。她的身体滚烫,从头到脚都冒起了烟,好像自己就是火堆里面的干柴。火苗从脚底窜起来,火舌顺着小腿攀爬到腰际,像一条炽热的锁链紧紧缠绕她的躯干,蔓延到她的四肢,捆紧她的手脚,将她的身体猛地拉开呈现一个大字形。 苏莱特感觉到四肢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扯着,这股力量不断从她手心和脚心进进出出,循环往复。 她深陷在这片火海之中,只觉得酷热难耐,口干舌燥,却感觉不到灼烧的疼痛,仿佛她自己已经和这片火海融为一体,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她向外寻找着宣泄的出口,想把这高温降下来。 呼吸困难,大火阻隔了她与空气的联系,她扭动身体想摆脱锁链逃离这炼狱,每一次挣扎都被火焰生生拽回来,力量相互抵消,她始终无法摆脱困境。 她感觉自己的力量渐渐枯竭,嘴唇干裂,嗓子冒烟,眼泪都还没有流下来就被烤干。 苏莱特渐渐明白,这就是复活她的那颗神之火种,她怎么可能抗衡它的力量..... 她方才唤醒了火种的能量去救克罗莱尔,却不知道要如何将这力量收回。她在这火光中看到了自己的另外一面,那不为人知,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深埋在心底的欲念...... “放松你的身体,让心静下来…” 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看不到他,但是只是这声音,已经足够安抚她的心。 她尝试调整呼吸,不再恐慌稀薄的空气,不再对抗紧锁她的火链,把注意力凝聚到一点,像睡着那样放松下来,那个把她拉扯成大字形的力量在她做了这些调整以后渐渐消失了,她感觉缠绕着身体的锁链纷纷撤离,她落到平地上,四周仍然是无边无际的火海。 “现在,想象你的面前是一片平静的海,海面上浮动着冰山,空气很冷,你要把这火收进心里,才能暖和过来…” 在漫天火海想象一片平静的海和浮动的冰山…… 苏莱特想起小时候泰带她去看的冰川和海上日出,他们坐在冰山上看海里游泳的鲸鱼,两个人缩在皮毛大氅里,泰一边给她呵着手,一边和她一起等着看天边地平线的日出,看那豆粒大的红日挤破黑暗的天际冒出头,带起漫天的红霞...... 苏莱特好像又感受到了那天的寒冷,但是心里却是暖暖的,不知不觉间,一股热流涌进心底,眼前的火海竟真如泰所说,能被她收进心里。 她的身体终于不再发烫,一只潮湿的小爪子伸过来拍在他胸口,隔着单衣指尖触及到了他取心时落下的伤疤,她的手指在那个位置流连,被他一把抓住。这只不老实的手是在考验他的定力么…… 苏莱特终于醒来。 她认出这是泰的房间。房间只点了烛火,光线昏暗,已经是晚上。窗外不时传来烟火爆破发出的声音,点亮了夜空。整座城正在狂欢。 泰披散着头发半坐半卧在自己的大床上,后背靠在床头,双腿打开,光着脚踩在床垫上,把她安放在他两腿之间的空地。苏莱特趴在他的怀里,一只手放在他的腰间,另外一只手被他握着,她的身体随着他平缓的呼吸而微微起伏,不知不觉她的呼吸节奏便与他趋同…… 苏莱特赶忙坐直了身体,抽回了自己的双手。她举着这两只手,竟然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脸上像火烧一样滚烫。 这时候,她肩膀一边的肩带滑落下来,终于给了她的手一个机会,却看他已经从容地伸过手来,为她重新拉起。 “生日快乐,欢迎回家。” 泰的声音有一些暗哑。 苏莱特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有如小鹿乱撞。她抬起眼帘看向他,他正目不转睛地凝视她,嘴角好看的微微上扬。 “已经都想起来了吗?你的过去?”他问着。 “全都记得了……”苏莱特回答着,声音干涩,嗓子里好像堵了一团棉花。 泰转过头从床头拿起一只矮胖的玻璃杯递过来,里面的冰块相碰,发出叮当的响声。 苏莱特接过来,咕咚一声吞了一大口。 “慢点喝,这是酒……” 泰的话晚了一步,那辛辣的液体已经顺着她嗓子眼奔袭到她胃里,一路灼烧。 她把杯子还给他,侧过头咳了一阵,脸颊红透。 “你怎么不早说……” 苏莱特眼泪汪汪地回头,泰正看着她喝过的杯子,把她留下湿润痕迹的杯口送到嘴边,犹自品着这杯酒。 “真是甜美…” 他的声音带着邪魅,眼中带着沉醉,唇边的笑意让苏莱特的心一下子提起来。这和她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泰都不同,看起来很危险,具有攻击性。苏莱特感觉呼吸困难,她看他扬起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是他嚼着冰块的声音。 他放下杯子,嘴里一边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一边探身靠近她。 苏莱特吞了一口口水,她竟然有点瑟瑟发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向她伸出手。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近得几乎鼻尖抵着鼻尖。 “那个火种,学会怎么收了?”他一开口,嘴里冒出白色的冷气。 “嗯……”苏莱特点点头,又咽了一口口水。 “你刚才浑身都是滚烫的。幸好你聪明,很快掌握了要领。”泰夸奖她,用两个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蛋。 刚才那口酒带给苏莱特胃部的灼烧感正在减退,酒劲却直冲着她的大脑而来,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拧开了一个开关,那些在火海看到的欲念正失去管控从内心奔涌而出。她觉得很放松、很舒适,脸上不由得带上了笑容。 “为什么……不吻我?” 这句话从她嘴里冒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睁大了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泰眼中的暗涌,她正想开口解释,就听到他幽幽地答了一声:“就如你所愿……” 他的嘴唇还带着寒意,与她的嘴唇碰触的时候让她不由得全身一凛。他挪开一只手探到她脑后托起她的头,阻止她后退,然后才不慌不忙地将她的嘴唇细细品尝,好像那是他最喜欢的甜品。 这细密的轻吻让苏莱特喘不上气,她微微张开嘴巴想帮忙吸点新鲜空气,泰的舌尖就这样趁机滑进来,灵活地启开她的牙关,找到她的舌头,与它痴缠在一起。苏莱特感受到全身麻酥酥地像过了一道电,继而尝到了酒味,她条件反射般地将他往外推,被酒精麻醉的大脑却让这动作绵软无力,反而有一种欲拒还迎的暧昧。 泰发出了两声低笑,他将她推倒,两个人陷入柔软的羽垫里,他将她压在身体下面,吻得更深。在这绵绵不绝的深吻里,一只手捉住她的手,掌心与她的相对,五指与她交叉扣紧,另外一只手,向她裙子里探去…… 苏莱特用另外一只手握住了他要去寻欢的手指往外拉,她的手微微在颤抖,手心都是汗。 泰感觉到了她的战栗,他停下来,借着昏暗的烛光望向她的脸。这双大眼睛里闪着点点泪光,却不是为了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有着说不出的委屈。 她在害怕。 泰松开她,撑起身体坐起来,也把她拉起来,他看着窗外如火如荼频频绽放的烟火,脸上带着浅笑,沉默着。 “我……愿意,只是……还没准备好。”苏莱特窘迫地小声地说着,看着他的侧脸。 泰笑着点头。 她招惹他,诱惑他,让他深陷再推开他,现在又来给他揉一揉.....泰很想再把她推倒,不顾她的挣扎,好好教训她一顿。 这样一个魔女,就是他的宿命,他能拿她怎么办呢? 泰看向她那双忽闪忽闪的无辜眼睛,用手捏了一把她的脸蛋,手上加了力气,解恨地听到她叫起来,笑道: “我会等你,都等了这么久了,还怕什么呢......” 第七十六章 不是结局而是开始 那天,苏莱特因小试了火种的力量而陷入昏迷,她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路西法和米迦勒都向苏莱特的方向飞来,两个人再次交手,在空中舞出一黑一白两团旋风,谁也无法再前进一步。 赫利被苏莱特突然爆发的能量震惊,他很快认出了那道火线是什么,心中五味杂陈。他看向泰,看到他给了一个撤退的手势,然后带着苏莱特飞向镜宫的庭院。赫利变回燕子跟上去,撇下魔兽继续拖延桑扬沙和别西卜。 守在庭院的堕天使军迎上泰,随他撤离,护送他与苏莱特前往边境的城堡。 克罗莱尔缓缓扇着翅膀目送他们。那个家,他再也回不去,那个人,最后关头救他一命,以后就算能再相遇,他也将变成她眼中的陌生人...... 堕天使军已经把他划归到敌军的阵营,他们将他围起来,展开进攻。克罗莱尔收回目光,再一次提起了手中的剑。 贝利尔展翅飞到路西法身边,把他替换下来,代他迎击米迦勒,才让这位打了一天的魔君之王有功夫喘口气。 “放他们走吧,路西法,火种在我们这边,有什么好担心的?”贝利尔抽空冲他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脸。 路西法这才注意到,泰已经把苏莱特带走了。他再这么打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他曾想把克罗莱尔扣下来,米迦勒这么一来,看来是不可能了。 路西法感到疲惫像一座大山一样向他压下来,就要把他压垮。机关算尽,最后什么也没落下,还要回去修补那些镜墙,简直是欲哭无泪。最后,他用拿剑的那只手对贝利尔挥了挥: “让他们快滚。” 路西法留下这句话,扭头走了。 贝利尔呵呵一笑。 他知道今天主上大人很受伤,内心一定充满挫败感。但是路西法会越挫越勇,永不认输,永远做天上最亮的那颗辰星。这正是让贝利尔心甘情愿追随他,最欣赏他的一点。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这三个人的战局会是怎样的走向,现在还看不明朗,不过,不管结局如何,贝利尔都是站在苏莱特这边的。他们都想把这女孩占为己有,不管是渴望着她的力量还是她本人,或者两者都有。 他们不知道,实际上他们自己也是她的猎物,不知不觉间,就落入她那张看不见的大网,会不由自主地被她牵引,她只要碰一碰其中的某一根蛛丝,就会搅起一阵厮杀。 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可遇而不可求。只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想要完成这样的蜕变,她要失去很多她视为珍宝的东西,这恐怕不是她想要的。 她孤独地前行,为了不伤害别人,她会背负越来越重的负担,贝利尔想想就觉得心疼。 贝利尔的生命如此漫长,总该找点有意义的事做,不如就陪她走这段成长之路,给她想要的支持和鼓励。贝利尔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件好消遣而暗暗高兴。 他收起剑,对米迦勒做了一个“请便”的动作,回到别西卜身边,等着天使军收队离开,同时将目光放在克罗莱尔的白翅膀上。 刚刚那个拥吻,贝利尔又想起来,如果说苏莱特是由于苏醒的记忆闪回把他误当成阿撒兹勒,那拉斐尔的主动配合又算做什么?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哎……”贝利尔叹了一句,转身走了。 一旁的别西卜和桑扬沙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贝利尔在说些什么。 他们两个今天也很郁闷,天界的对手没能把他们怎么样,那个魔神也只是阻拦他们不得靠近主战场,他们身上不同程度的挫伤,来自于自己人,还是被同一个人赐教的。不知道能不能让路西法给他们算个工伤,给点补偿…… 距离边境战场不远的仙境小屋,是天使军的战后指挥部,也是米迦勒他们这些人返回天界之前的落脚点。说是小屋,其实应该叫小楼,楼上楼下也有十几间大小房间,只是比起天界那些殿堂楼阁要小多了。 拉斐尔上次来这儿还是半年前,他前来对希拉宣布了那个免职的消息。作为军队新首领,他没有继续指挥作战,而是别出心裁地跑去地狱玩起了角色扮演,他确实摸清了火种的情报,也掌握了泰的最大弱点,可他什么也没做。他的肉身现在还没着落,火种的封印却已经解除,边境那块地还是没有攻下来,在米迦勒的眼中,拉斐尔的任务以失败告终。 米迦勒在安置伤员的那个大开间里找到了拉斐尔。他正用克罗莱尔的手为受伤的战士疗伤,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个梦境天使的模样,连他过去那双温润如水的眼睛如今也带着一些原不属于他的冷洌。而当他用这双眼睛看着那个小姑娘的时候,眼角眉梢却写满了温柔。小白的记忆还全部留在米迦勒脑海里,他旁观了这些日子,对拉斐尔做了些什么清清楚楚。 神跟他开了一个玩笑,给他安排了这么个角色,来弥补他从来没伺候过人的遗憾。 米迦勒斜倚在门口,安静地看着他做着最拿手的疗愈工作,耐心地等待他忙完。 拉斐尔眼角的余光看到了米迦勒,却没拿正眼看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那些绷带、纱布,翻看着伤员的伤口,用绣花一般的手法处理每一个伤口,甚至是最细小的创伤,给予那些瘀伤最恰到好处的灵力按压,让它们在不痛不痒间消失不见。 他的细致体贴令这些伤员感动得热泪盈眶,那些轻伤者恨不得给自己补两刀,也来完整享受一套这位大天使带来的如spa一样的高级关怀。 米迦勒终于看出了不对头。拉斐尔已经把伤员的手掌裹成了个大馒头,还在不停地往上面缠纱布。他直接走过去,拍了拍坐在那儿磨洋工的克罗莱尔的肩膀,“跟我来”。他留下这三个字,转身离开房间。 米迦勒率先来到了那个有着大水晶球的空房间,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看克罗莱尔走进来,才在他身后关了门。 克罗莱尔两只手撑在水晶球上,看着里面不断变换出现的边境地图,认出远处那个小黑点就是边境城堡,他像在欣赏一幅画。 “主人心情看上去还不错。”米迦勒开口还是小白的语气,揶揄着他。 “能让米迦勒给我做仆人,心情好的简直要飞起。早知道是你,应该让你把刷马桶的杂活也包了……” 他看着绕着水晶球踱步的米迦勒,这样说,脸上带着遗憾。 “神已经料到这结局,才会让我来。”米迦勒站定,收起戏谑的表情,看向身后的克罗莱尔。 “什么结局,这才刚开始。”克罗莱尔反驳他,又把目光放回水晶球上,“原来边境这么大呢……”克罗莱尔自言自语。 米迦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自己埋头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他的意思。这个最能参透神意的家伙,说话也和神一样,把中间都省略掉,专挑最费解的那部分丢过来给你猜。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大叫着:“拉斐尔!”,与此同时门被猛地推开了,米迦勒看见希拉一脸怒气地大步走进来,直冲克罗莱尔而去。他一听到他的余众被米迦勒带到这个地方,克罗莱尔也在,就急匆匆地赶来了。 克罗莱尔闪得飞快,听到这个声音,人已经移步到米迦勒身后。 “看来没被冲到忘川,还记得我的名字。”克罗莱尔笑呵呵地看着希拉,拍拍米迦勒,“看看,还差个边境魔王,我们就聚齐了。” 米迦勒也想起那次界河的事,不由得跟着笑起来。希拉不明白克罗莱尔的意思,他正想问面前这两个人怎么凑在了一起,就听米迦勒问:“接下来你要怎么做?”于是,他和问话的人一起看向克罗莱尔。 克罗莱尔站在窗前欣赏着外面仙境的美景,片刻后才回答: “去天界喝杯咖啡,然后回来接着玩。” 第七十七章 夜宴 苏莱特从饥饿中醒来,天还没亮。头一天生日一大早,她被从封印之地带到镜宫,直到昨晚与泰道了晚安,回自己房间睡觉,整整一天,她只喝了那一大口酒…… 现在她的感觉就是身体被掏空,形容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点不为过。苏莱特实在忍不到早饭,于是提起一盏荧光小夜灯,趿着拖鞋,披上昨晚借来的泰的袍子,走出房间往楼下厨房去寻食。 她衣橱里的衣服都不再合穿,所以只好里面还穿着白天那件丝裙,做睡衣真是很合适。 走廊里和楼梯都设置了的照明,有着类似月光一样的昏黄灯光。苏莱特缓缓通过长长的走廊,在路过克罗莱尔的房门时,她停下来。这间房现在空着,房门就那么敞开着。苏莱特走过去抚摸这扇门。 她想起每次扣响门环,门后就会出现的那张温和的笑脸。想起克罗莱尔从封印中醒来,被泰层层阻拦的那次好不容易的初见。想起他从轮椅上站起来把她举过头顶看着她的那双闪亮的眼睛。想起她不小心滚落窗台,那双适时抓住她的大手。想起每晚为她驱散梦魇的小青蛇,想起它给的那个代表喜欢的轻吻,还有昨天他们的重逢…… 这些只能留在回忆里,以后再也没有了。克罗莱尔,仍然困在那个封印,并没有回来。 那个叫拉斐尔的天使,一直借着克罗莱尔的身体假装是她亲近的人,他是天界来的奸细。 那他对她的好,也都是伪装的了?一想到这个,苏莱特心里就好像下起了雨,心情变得湿漉漉的。 苏莱特心里感伤,提着灯继续往楼下厨房的方向走。她隐约听到了客厅里传来的说话声和嬉笑声,随着她走下楼梯,这声音越来越清晰。 能听出来这是好些人在一起聊天,而且聊得很愉快,声音从客厅里传来,虽然能感觉到说话的人都刻意放低了音量,但是听上去还是挺热闹。 苏莱特被吸引,把厨房抛在脑后,朝客厅方向走去。 门虚掩着,明亮的灯光从门缝里倾斜出来,屋里嘻嘻哈哈的笑闹声不绝,苏莱特分辨出里面还有泰的笑声。 苏莱特好奇地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探了半张脸往里瞧,看到一群大男人正聊得欢,她在里面找到了好几张熟面孔:泰、贝利尔、赫利、沙利叶、别西卜、撒兹姆,当然,还有很多生脸……他们或坐或卧,面前摆了一张长台,台子上横躺着空了的酒瓶,手边还有半满的和没开的,摆的满满一桌子。 他们手里都拿着酒杯,正在推杯换盏,恐怕已经喝了一整晚。赫利和别西卜早些时候还打得热闹,现在却勾肩搭背像亲兄弟一样互相劝酒。精灵王撒兹姆竟然也在,他脸颊红通通的,正因为贝利尔说的话笑得前仰后合。 看到门开了,众人一齐停下来向门口行注目礼,很安静。 “看看是谁来了?”贝利尔率先笑起来,声音带着些喝了酒以后才有的率性。 “魔王夫人……我们替你看着泰,他什么坏事也没做,嘻嘻嘻…”一个陌生的声音叫起来,已然在不省人事的边缘,像是梦中的呓语。 “夫人?泰,难道你们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这也太快了,这绝不是你的风格,我们都知道。” 一阵哄堂大笑。 苏莱特的脸红到脖子根,虽然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正确理解了这些话的意思,但是魔王夫人四个字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再看这些醉鬼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们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泰不解释不回答,他只是好脾气地微笑着,冲众人摆手示意他们安静点。 然后才又看向苏莱特。 “怎么不睡觉,跑这儿来凑热闹?”泰的声音是这里面最清醒的,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喝酒。他的脸上神态自若,目光如电,只有他手边那一排酒瓶子,无声地宣告着他是喝的最多的那个。 泰喜欢和朋友们一起喝酒,自从他堕天以后,随着时光的推移,他的酒量越来越好。苏莱特却不太了解他的这一段历史,她逝去的那段岁月是他酗酒最凶的时光,等她再重返这世上,曾经的阿撒兹勒,如今的大魔王,已经酒量惊人。 泰看上去很高兴,满面春风。 这样一个陌生的泰,苏莱特默不作声地盯着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红晕退去了,才低声作答: “我来找点吃的。” “那来的正好,一会儿厨房就送来了,一起吃点,过来坐。”泰说着,一只手扬起来招呼她。 他身边那几个见了,连忙挪动身体给她让出一条通道来,都带着笑意看她。 苏莱特感觉到那些投射到她身上的火辣辣的目光。泰半眯着眼睛与她对视,嘴角带笑,眼神若有所思,等着她的反应。 坐就坐。 苏莱特迈步朝他走来,袍子带起一阵风,她轻轻掠过几个陌生人的身边,衣袖拂过贝利尔和撒兹姆的肩头,在泰的身边落座。还没坐稳,泰的手已经把她扶起来,拉她坐到自己的腿上。 “应该坐这儿。”他在她脑后这样轻语,一只胳膊从后面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另外一只手拿起酒杯小酌,动作熟练自然。苏莱特的脸又烧起来,她的脑海中突然跳出来泰的女伴陪他喝酒的画面。 “看来这回没认错人。”旁边的别西卜看到她这么快就坐过来,笑着调侃。他在拿克罗莱尔和她的那个吻开玩笑。大家嘻嘻哈哈地继续热闹起来。 苏莱特感觉到她腰上那只手在收紧,在别西卜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这时候,客厅的门再次推开,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位家仆。前面那个人快步走到长台跟前,利落地将上面的酒瓶撤走,把台子擦干净。后面跟上的另外一位仆人,手里托着一只几乎和长台同样长度的瓷盘,里面摆满了血红的料理。 盘子摆上来,苏莱特才终于看清,是龙的两拼刺身,摆满这一盘子,应该不只一条龙。这道菜由活龙的肝脏、心脏两种原料组成,必须要新鲜现取的,淌着血的才为上乘。比如面前这一盘,片成薄片的带血刺身表面还在微微颤动。仆人摆好用餐的叉子和小碟还有调味的柠檬块,这才离开。 他们这些人的口味可真够重的。 苏莱特闻到了幽幽的血腥味。看这些人饿狼一样甩开腮帮子开始大快朵颐,只有撒兹姆一动不动,他是喝露水就能活命的精灵,此时仍然专注于杯子里的蜜酒。 客厅里一下子安静很多。 “吃吧,你不是饿了吗。”泰带着她往长台那边又靠了靠,递给她一只摆了叉子的碟子,然后自顾自把柠檬汁挤在刺身上,开始细细品尝。 苏莱特在过去的七年里从不吃生食,那些关于两拼刺身的记忆被封存了很久,才刚刚随这个身体一起苏醒。她是鬼族,食谱里最爱的菜就有生食。 她小心地叉起一片又薄又软的刺身送入口中,一股脆生生的鲜甜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苏莱特马上辨认出这是一片心脏刺身,她也搞不清为什么这么肯定。于是她又取来一片,又一片…… 坐在一边的赫利偷眼看看她又看看泰。显然泰对苏莱特的食性很清楚,对于这位魔王来说,满足她这点口腹之欲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如今火种在苏莱特身上,那个东西生来就是为了让最亲近它的人失控,以后事情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赫利在想,他要不要找个合适的机会给苏莱特提个醒。 “好吃吗?”苏莱特听见泰问着,于是点头。 “这次的味道和之前吃过的不太一样。”苏莱特一边回味,一边评价。 泰呵呵笑了,他把头凑近她的耳朵,想到屋里还有个吃素的在,他瞟了一眼撒兹姆,为了要照顾这个老朋友的感受,于是将声音放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见: “其实,这是天使的心肝两拼……” 屋里的人忽然看见苏莱特捂着嘴奔出了房门,然后远远地传来她呕吐的声音。 泰感觉到有人用不怀好意的眼神将他来回扫视。 “你们进行的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他听到有人这么嘟囔,不加理会,继续品尝起面前的料理。 第七十八章 表白 这间大屋子里有名的实心眼沙利叶把刚才发生的事看在眼里。 他先是看了看泰,看这位老兄仍然稳坐泰山继续吃自己的,其他人也没有一个要站起来的意思,于是有点坐不住了。 他的夫人海伦娜是苏莱特的好闺蜜,他自己又和泰是相识多年的好朋友,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 坐在不远处的贝利尔和别西卜在轻轻地数数,看沙利叶要追出去,贝利尔连忙探身拉住他,不让他动,嘴里还不停地接着数:“六,七,八,九…” 十还没出口,就看见泰从桌前站了起来,大步往门外走去。 “我赢了!我说不用数到十,你非说十五,罚酒罚酒!”贝利尔得意洋洋地一边说,一边抄过酒瓶子直接塞到别西卜怀里。他们两个在拿泰来打赌,看他能绷多久,然后忍不住去找苏莱特。别西卜只好点头认栽,拿起酒瓶来…… 苏莱特此时正身体伏在洗衣房的水槽上,双手撑着对面的墙壁,把吃进去的又全部吐出来,直到觉得嘴里的鲜甜变成了苦味,才稍稍舒服了一点。 她歇了歇,又想起刺身入口后仍然在舌尖上微颤,想到摆满那条长台不知要死掉多少天使,止不住再次干呕,眼眶也跟着一起发热。 紧接着是急促地咳嗽,她摸到水阀一把拉开,听了一会儿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心里慢慢才静下来。流水带走了污秽,也把那阵恶心冲洗干净。 她忽然觉得莫名地委屈,往脸上摸了一把,才发现自己哭了。她醒悟,自从半夜醒来到现在,她的不开心是在层层升级,现在终于突破了承受的界限,让她哭出声音。 她掉下的眼泪,是为了那个敞着门的黑漆漆的房间吗?还是为了泰那轻浮随意的腿上一抱?又或者,是最后他揭秘的这道恐怖的料理,她在毫不知情下竟然觉得是如此美味? 她在路西法的镜宫都没哭的这么伤心,一想到这个,苏莱特就更委屈得想哭。 身后由急到缓的脚步声在这个空旷的洗衣房突然出现,显得有点突兀。这个人是跑着过来,听到她轻轻的哭声,又放缓了步伐。 苏莱特止住眼泪回头看,借着昏黄的灯光,她看见自从回到城堡以后就让她频频“惊喜”的魔王大人,正啧啧摇头。 “吐了多可惜,不是觉得好吃么?” 他站在门口明知故问,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接着说: “这道特殊的料理,你刚才熟识的那几个魔王,每次献俘礼上都会吃,已经爱上这口了。” 泰慢慢向她走近。 “听说,六个翅膀的天使味道更是极品。我凑巧私藏了这么个极品,想不想尝尝?” “不要说了!”苏莱特捂住耳朵,看着这个陌生的泰。他就那么无所谓地回望着她。 苏莱特几步走到他面前,生气地盯着他的脸。 “既然已经是战俘,没有了武器,为什么还要这么残忍地对待他们?” “那你说应该怎么处置?”泰挑着眉毛,像是忽然没了主意,诚恳地望着她,等她给个好建议。 “……交换俘虏。”苏莱特想起书上这么写着。 “这是哪个学院派教的?” 泰被这句话逗笑了, “那一次你被抓住,他们有拿你交换俘虏吗?你这样一个人,估计可以换他们十个俘虏。路西法当初没准愿意拿一百个俘虏换你。可是结果怎么样?”泰的话让她打了个寒战。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还不如让他们发挥点余热。” 泰说着,伸手把晾在衣架上的手帕摘下来,给她擦掉脸上残留的泪。 “你可不要再像以前那么傻里傻气,求你让我少操点心。”不知不觉间,他的语气里只剩下宠溺。 把敌人的心肝做成刺身下酒,他简直残酷到令人发指,而又是这样的他,为了复活她,剖开自己的心,取出自己的骨头,他连对待自己都残忍得要命……苏莱特沉默着低下头。 “你尝过了天使的味道,就会永远记住。这样最好,以后一想到那个人,就想到这道菜,再也不会弄错……”他的声音渐渐放低,若无其事地看别处。 苏莱特抬起头,皱眉看他。 “什么?” “没什么。”泰仍然不看她的眼睛,转移话题,“我让厨房给你下了汤面,应该差不多好了。走吧。”说着,来牵她的手。 那个吻,他嘴上虽然不说,其实心里非常介意。 苏莱特抿起嘴笑。 那这么多年来,他的那些数不过来的女伴又怎么算? 他不说破,她也就不提。 “泰,我只爱你。” 苏莱特握住他的手,拉他过来轻吻一下他的嘴唇,然后盯着他的脸笑起来。 这位千杯不醉的魔王,竟然像喝醉了酒,脸上现出一抹潮红。 ……… 玫瑰来到魔镜近前,看到了镜中苏莱特亲吻泰的画面,她侧过头又去看正站在镜子前面,却不知道正在想什么的路西法。别人不知道他想什么,可玫瑰会读心。 “您别想了,根本就没有能让她爱上您的灵药。”玫瑰直言相告,移步到一旁路西法钟爱的那张长榻上,仰面倒下去,叹道:“如果真有那种东西,这个世界该多么无趣啊!” 路西法狠狠地瞪了玫瑰一眼,这小妮子有一副不怕死的直肠子,虽然路西法痛恨被欺骗,但实话有时候确实不那么中听。 玫瑰用她粉白的胳膊支起头来,看路西法从魔镜前拂袖走开,咯咯笑了。 “我们伟大的魔君之王竟然也会为爱苦恼,真是稀奇。” “我为爱苦恼?我根本不需要那没用的东西!我只想要那火种罢了。”路西法对玫瑰的话嗤之以鼻。 他走到窗前,看对面房间仆人正没日没夜地给他的墙壁刷浆,安装新的镜面。 “还死不承认。”玫瑰哼了一声,“您看到她吻了别人,不会怒火中烧?看到她对别人表白,心里是不是恨不得站在对面的那个人是自己?见不到她不会担心不会想念吗?看到她哭了,您不会跟着难受?她有危险,不会有想去保护她的冲动吗……”玫瑰如数家珍地唠叨了一堆,简直箭箭正中靶心。 路西法在她这些话中回过头来,看向她的脸,带着惊讶的神情。原来玫瑰懂这么多,她明明是那个连爱字怎么写都不知道的荼蘼的女儿。 “我的妈妈可是杜松,天底下最最有爱的男人。唉,可惜冷酷君王不爱我!好想拥有一段能被回报的爱……”玫瑰撒娇一样高叫着,变回了那只小黑猫,打了个哈欠,睡去了。 路西法沉默着。 他唤出他的剑,这把冷冷的兵器,如今什么都感应不到。另外那一把,恐怕早就不知道被她丢到哪里去了。 他想起那天在封印之地的河边,苏莱特问他的那句话,她问他是不是一直这么孤独。 确实如此。 不是他执意要选择这条孤独的路,而是走着走着,已经高处不胜寒。 “如果我承认孤独,你是否愿意来陪我?” 他用流转着星芒的眼睛望向窗外,这样自言自语,然后用手指在冰冷的窗上勾勒她的眼睛,又一把抹干净,脸上挂上一个自嘲的冷笑, “说什么傻话!” 他就此把她放下,走去长榻上躺下来,翻了个身,背靠着他的猫,闭上眼睛睡去。 第七十九章 你的样子 果然还是鸡汤面更合胃口。 苏莱特把脸埋进碗里,咕咚咕咚地喝汤,直到连一滴汤汁都没剩下才抬起头,无比满足地闭上眼睛傻笑着叹了口气。吃饱的感觉好舒服。 泰坐在她对面,撑着头默不作声地看着她。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窗外的夜色深沉,草丛里传来蟋蟀的叫声。 苏莱特睁开眼睛,看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于是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他眯着眼睛,冲她坏笑, “要不要把你养胖一点,这样抱在怀里更舒服……” 这句话一出口,他对面这个女孩子的脸立刻红了。真是屡试不爽。只有苏莱特,一听到这种话就脸红。她害羞的样子让人着迷。让泰忍不住想欺负她。 “刚刚在客厅里,我看见很多生面孔。他们是你的新朋友吗?”苏莱特试图转移话题。 已经对他的社交圈感兴趣了吗?泰很高兴,她将来会是这里的女主人,自然也免不了替他款待客人,他方才却怠慢了她,没有给她做个介绍,是他不对。 “差不多算是。他们就像赫利对于你的意义差不多,是我最近才收的使魔。以后大部分时间,他们都住在这里。有机会我再逐个介绍他们给你认识。精灵王你已经认识了,他带我去过你的梦境。” “我的梦境...?” 苏莱特回想着,看泰给了她一个小提示,把撑着头的手伸过来,用小指勾住她的小指头。 这是苏莱特和泰的约定——她想起了自己对他说的话。 苏莱特恍然大悟,那个梦中的泰,原来如假包换就是对面坐着的这个人,不是她的臆想。 是梦又不全是梦,苏莱特内心一阵激动。他惦记着她,为此收了使魔,穿越到她的梦境与她相见。 苏莱特拉过他的这只手,把脸贴在他的手掌心,闭上眼睛微笑。 “你怎么总是在我身边呢,连梦里也要追过来。” 泰呵呵一笑,用手轻抚她柔滑的脸颊。 “谁让我中了你那个月桂树下的魔法。” “你怎么连那件事都知道?” 苏莱特睁开了眼睛。 那是妻子让远行的丈夫收心回家的魔法,是她的秘密。她一个人偷偷按照魔法步骤一丝不苟地完成,对谁都没提过。她埋那束头发的时候,他们都还没有订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是不是也察觉到了她当初那颗恨嫁的心。一想到这个,苏莱特就又羞又窘。 脸又红了,真是可爱至极。 他忽然很嫌弃面前这张桌子,生生把两个人隔开,让他不能把对面这个女人抱在怀里。他昨天才说过要等她,现在就想反悔,真是一分钟也不想再等了。 泰看着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道: “我还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东西,都会慢慢教给你。不过,我是男人,不是圣人,怕是等不了太久。” 对面这双清澈的眼睛,一尘不染。他已经斟酌再斟酌他的用词,想着不要冒犯了他心爱的人。只是她貌似没有太听明白他的意思。他只好直接给出他的建议: “我就依照我们之前的约定——杜鹃花开的时节成婚,好不好,苏莱特?” 这正是她当初与他约好的事,也是她在梦中拉了小指头再确认的事,她为之解除封印奔赴的事。如果总是说没准备好似乎真是说不过去。 苏莱特垂下眼帘抿起嘴,露出她的酒窝,回他一个浅浅的笑容和清晰的应答: “好。” 时值春末初夏,山上杜鹃枝头已经鼓出花苞。或许是下周,最迟不超过十天,花就会开好了...... 米雪睁开眼睛,看着一屋子东倒西歪的醉鬼,啧啧摇了摇头。她翘起莲花指,将搭在她肩膀上的那条沉重的手臂衣袖捏起半寸,拎到一边去,然后站起身走出客厅的门,旋即化身一只鹞鹰飞上半空。 路过餐厅的时候,米雪拍了拍翅膀,减速下来,看到了正在聊天的苏莱特,不过,她没多做停留,再次加速飞出城堡的大门,身影没入漆黑的夜空。 到了目的地,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这片静谧之地鸦雀无声,他果然还如多年前一样,独爱这片天地间的宁静。 鹞鹰直接飞入宫殿,身影如一道闪电一般。没有看到守卫的影子,他只孑然一人,待在深宫大殿之中。她轻飘飘地落地,正要幻化,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只黑猫,朝她扑过来,瞪着一双琉璃般通透的大眼睛,尖利的指甲闪着寒光。 她只好再次飞起来,在半空俯视这只凶巴巴的猫,听见它喉咙里发出恐吓的嘶嘶声。 “怎么了,玫瑰?” 幕帘挑起,路西法披着雪白的浴袍,裸着白花花的胸膛,光着脚走过来。 黑猫率先变成了紫色头发的少女,然后是鹞鹰,一个翻身轻巧地落地,红发美女甩了甩头发,骄傲地挺胸昂首瞥了一眼玫瑰,才看向路西法。 玫瑰就要亮出随身的兵器冲上去,看见路西法抬起手来,示意她停下。 “一个老朋友,不必紧张。”他慢悠悠地说着,走向米雪,迈着思量的步伐,稳而缓,就像一个君王该有的样子。 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他停下来,用含笑的目光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他又想起了他们两个人的过去。 “你比之前更美了,米雪。”路西法最后将目光放到她脸上,这张脸上根本看不出几万年的风霜。他由衷地赞叹,向她伸出手。 “你不记得哥哥的名字,倒是记得我。” 米雪笑眯了眼睛点点头,把手递给他,看他像个绅士一般礼貌地牵起来。 “天地间第一个美人,怎敢忘呢?” 他这么作答,转身带她往内廷走。 “我不是忘记了赫利的名字,我是故意气他......对了,我这儿刚好有你最喜欢的那款沐浴乳,一会儿你可以试试。” “好啊,有没有面膜,要去角质的那种。” “我给你找一找。” 路西法已经把手搭在了美人的腰间,两人相携走远。 玫瑰看得目瞪口呆。 她嗅到了这两个人之间的柔情蜜意,这岂止是老朋友,应该叫老情人才对。 玫瑰摇了摇头,不久前他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说要去泡个澡,一个空降的美人就让他迅速满血复活了。 果然自古君王无真情。玫瑰撇撇嘴。 她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上围,又想起刚才看到的美女落地时候那丰满的上围轻轻地晃动,脸上带了点害羞。 “嘁,男人可真肤浅。” 玫瑰一脸不屑地走开了。 米雪与路西法对望着,随他带她去哪里,她只是跟随。她只是来看这张脸的,他是谁,要做什么都无所谓。 路西法对此也很清楚。 美女投怀送抱,怎么有拒绝的道理?只因为他生得和他的创造者一般模样,就让她如此痴恋。她被那个人夺了实体,仍然痴心不改,这个魔神,真是又可爱又可怜。 路西法犹记得当他告诉她,他要挑战赫利的王位,可能会杀死他,如果真的那样,她也会一起消失。问她要不要逃跑。 米雪只是平静地笑,然后对他说:“我会去试着劝赫利放弃。如果不成功,那就死去。能被和他生得一样的你杀死,我也很乐意。只是死前能让我最后看一眼你的样子,就够了......” 路西法带她来到自己的结界,这里布置了闪耀的镜壁,像极了光芒万丈的大殿。脚下是踩下去就会埋没脚踝的床铺,像极了天界柔软的云朵。他就在这里为她编织一个美好的迷梦。 他会替那个人好好将这个可爱的女人疼惜。 第八十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封印解除之后,苏莱特的身体发生了很大变化。有些是显而易见的,比如她的身高,之前她的个头还不到泰的胸口,现在她的眼睛已经可以平视他的下巴。她的体形已经从小女孩完成了到少女的过渡,虽然算不上丰乳肥臀的熟女,却也凹凸有致充满了青春活力,算得上风姿绰约。 她的翼展也随着身体的成长而长大,两边各有十个肩宽,可以轻松带她升上高空。飞行的时候,她只要轻轻拍打翅膀就可以滑出去老远,速度已经可以赶上家里那台新龙车。 她的力气也回来了。那把路西法送的剑,之前拿在手上,时间长了还会觉得重,现在却觉得太轻,像是玩具一样。 她的精力充沛,即便整夜不睡也不觉得累。再也没有噩梦的困扰。和贝利尔聊起,她才知道,其实很多人整夜都不睡,比如她认识的那些大魔王,还有泰的使魔。 “睡觉只是一种消磨无聊时光的方式而已,可以让时间过的快一点。” 贝利尔这么告诉她,在那次夜宴的次日清晨,与她拥抱作别。 “希望我们能很快再见面。最近我都在家,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说。” 他用那双总是笑着的眼睛望着她,认真地对她说。 还有,拉斐尔的肉身在我那儿。 这句话就在嘴边,贝利尔想了想还是作罢。时机到了,泰自会对她说。他不能打乱他们的节奏,这才是一个朋友该有的操守。 苏莱特送走了贝利尔,时间还早。她听泰说起,今天海伦娜会从家赶过来,陪她一起去城里采买一些新衣服和女孩子用的东西。 就要再见到自己最好的朋友,苏莱特满心期待。 沙利叶和海伦娜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叫娜娜,只是苏莱特还没见到面。那个姑娘最近几天在外面忙着做采访,没有在城堡住。听说她是一位实习记者,边上学边打工。 苏莱特坐在露台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翻看着随手拿起的一本写真,上面写着“边境魔王的日常”几个字。 自从娜娜住进来,家里就多了这些写真,多是她参与了资料的收集和编写的。她手上的这一本是最近才印刷出版的,已经再版了三次,很畅销。 写真分了三个部分,第一章是对边境城堡的介绍,写了城堡附近的一些风物。第二章开始是整本书的重点。全章都在介绍大魔王本人,讲他是如何定居在这个地方,做了哪些丰功伟绩。然后是他的日常生活,穿插了一些他的星座、血型、爱好等等八卦信息,资料详实,连他喜欢甜食这种小癖好都写上了,然后是大段大段关于他的轶事,文风很活泼。 苏莱特注意到,这本书的撰写人里面就有娜娜的名字。苏莱特想像着泰被采访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 看来,娜娜和她的妈妈海伦娜一样,喜欢写东西,还很有文采。苏莱特把两条腿盘起来缩进膝盖上的盖毯里,身体舒服地陷进露台的大靠椅,捧起那本书,继续往后翻。 第三章介绍了魔王的家人。这一章和前面一章的篇幅大致一样,主要讲的是克罗莱尔和苏莱特的故事。 这个假冒的克罗莱尔才与他们相处了不到半年的时间,能知道多少他们之间的细节呢,竟然写了这么多字。 苏莱特感到好奇,开始读那些文字。一个记忆中熟悉的克罗莱尔跃然纸上,那些他与泰、与苏莱特之间的往事在字里行间流转,很多小事连苏莱特自己都不记得。 她想到一次次循环往复的七年,那段时光的记忆现如今也没有留存在她脑中,她只有这最后七年的记忆。那些她只通过回到过去的魔法窥探一二的事,却被这本书忠实地记录,都是这个克罗莱尔口述,由娜娜整理的。他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苏莱特敢肯定,绝对不是泰告诉他的,因为很多事情都只发生在他们两个人之间。 “谨以这些珍贵的回忆,作为献给苏莱特的七岁生日礼物——克罗莱尔” 文末这么写着。 苏莱特盯着最后这一行字,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她把目光挪开,望向庭院外的天空。 在这片湛蓝晴空之上,有着另外一个未知世界,她想,那个天使应该已经随天使军回去了吧。 ........ 拉斐尔确实回去了天界,不过,他没去位于第二层天的家,直接和米迦勒还有希拉一起去了神的大殿。 在等待神召见的闲暇时光,拉斐尔在休息室里熟练地为在座的人冲调他拿手的咖啡。 “火种原来在苏莱特身上,怪不得克罗莱尔拼死也要救她。”希拉出神地看着面前的克罗莱尔,摸着自己的下巴,“这个女人是什么体质?竟然可以承受得起神之火种的灼烧。” “泰的心脏成为了苏莱特身体的一部分,火种能认出旧主的味道。他同时把自己看护火种的能力与她分享。”拉斐尔往杯中注入热水,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来一股醇香,他望着袅袅的热气,这么解释着。 “我看苏莱特已经可以控制那火种了,不管是精准度还是力度都能很好把握,真难以相信,竟是她第一次用这个力量。”米迦勒表示佩服。 “她动用那力量与你对抗吗?”希拉倒是对米迦勒表示佩服,竟然能活着回来。 拉斐尔给他们两个人端过咖啡,然后再去台子上去取自己那一杯。 “如果真是那样,我估计早就化成一缕青烟了吧。” 米迦勒笑呵呵地端起咖啡,冲克罗莱尔的方向努努嘴, “苏莱特替拉斐尔解了幽冥之火的围,还同时疗好了他的伤。” 米迦勒低下头去,在品尝咖啡之前又加了一句话: “毕竟是真爱。” 拉斐尔低头不语,他拿起那杯浓缩,两口就喝光,像喝白开水,然后用目光看了看休息室里的两位。他们还稳稳当当地坐着,显然没有收到信号。 “神唤我过去。你们慢慢喝,失陪。” 说完,他笑了笑,闪身前往神的大殿。 希拉和米迦勒对望了一眼,明明是三个人同时求见,神却只召唤了拉斐尔一个人,想必又要有一番深奥的对话。神大概知道这两个人也听不明白,干脆就让他们俩一边歇着去了...... 他一踏进这座神殿就感觉到迎面吹来的一股热风,吹得拉斐尔睁不开眼睛。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没有天使唱颂圣歌,这座明晃晃的殿堂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拉斐尔迎着风单膝跪下,觉得有一双手在背后拉出了他的翅膀,风突然止住,他的视线中出现了神的白袍和他浅金色的发丝。 “你的灵渡化了这具堕天使的身体,如此彻底。而你自己的肉身,却正在被异化。”神俯下身,朝他伸过一只手,拉斐尔看到神的手心里现出一支黑色的飞羽,是拉斐尔自己的羽毛。 “打算以后就用这个身体了吗?我给你的那个,不想要了?” 神手里的羽毛隐去了踪影,他用指尖点了点拉斐尔的肩膀,示意他起身,然后看着这张克罗莱尔的脸,等他回答。 “我出不来了,卡在了克罗莱尔的身体里。” 拉斐尔声音里带着沮丧。 忽然,他的余光扫到神掌心里的金色光球,在神向他甩出这个光球的时候,拉斐尔唤出了剑适时将这攻击挡住。大殿上绽放出一道夺目的闪光。 他惊愕地直视神的脸,刚才那个光球如果砸在身上,这个身体和身体里面被封印的克罗莱尔的灵魂,会瞬间湮灭。这样一来,他的灵就出得来了...... “你是自己不想出来吧,拉斐尔。” 神呵呵笑了,他眨了下眼睛,这座殿堂摇身一变,成了一片广阔的花园,他率先踏上花园的小径,带着拉斐尔在其间漫步。走了一会儿,神才再度开口: “你终于也遇到了你的前辈火之天使、土之天使同样的考验。还是因为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吗?” 拉斐尔觉得意外。 “那个叫苏莱特的女孩子,拥有与生俱来的神力,都是因为她和火之天使的前缘。后来,她遇到的下一个火种守护者,就是泰。一个为她陷入永眠,一个为她堕下天界,现在更好,她和火种成了一个整体,将永生不灭......” 神笑着回头看拉斐尔,沉默了片刻,才问: “你来是不是想替她求情,不拆散他们,只要能拿到那片土地就行?” 拉斐尔停下脚步,他确实是为此而来。 “你若想保着这身体,又想找回你自己,就只有一个办法。不过,你也将就此成为拆散他们的那个人。” 神凝视着这个他最喜欢的天使,脸上现出为难。 “什么办法?” 拉斐尔艰难地问出这句话。 神将场景变化,返回了大殿,才不慌不忙地说出答案。 不过,那更像是谜面而不是谜底: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已经种下了种子,需要再收获它的花与果实。” 第八十一章 大采买 春末夏初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苏莱特像只懒猫一样眯着眼睛赖在露台的躺椅上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庭院里迎来送往的人,等着海伦娜的到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城堡里变得如此热闹了,登门拜访的客人络绎不绝。他们很多都带着贵重的礼物,大老远从地狱深处赶来,似乎都是有求于泰。 苏莱特才发现,边境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开战了,自从克罗莱尔从封印醒来以后,再也没见泰出去打仗。 他的精力从对外转移到了对内,他似乎仍在布防,防的那个应该是他的顶头上司——魔君之王路西法。 早些时候在餐厅里,泰还给她讲了几个黑巫师的故事:有关于紫色头发的新王者玫瑰的,有关于她的魔法老师蓟的,还有他很长情的女伴春雪……把她不在城堡这段时间的事给她说了一遍。 他说到黑巫师王者和蓟都是路西法阵营的人,提醒她小心。泰的神态表情,让苏莱特想起恐吓小孩子夜里不要哭闹,否则会被鬼怪抓去的老祖母,好像又把她当成了小女孩。 苏莱特听到春雪死去的消息有些难过,对于这个泰的女伴,她抱着深深的同情。虽然她们之间互动不算多,但是春雪对薇安很忠心,苏莱特都看在眼里,她把泰也照顾得很好。最后还是为了给泰挡箭而亡…… 泰说到春雪的死,倒是面不改色,好像这个人的名字只是他从别的地方听来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能这么无情。 苏莱特很想这么开口问他,但是他已经转移话题说起海伦娜要来的事。苏莱特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泰终究是变了。 岁月无情,时间会改变一切,这话说的真是一点没错。 “苏莱特!” 这个带着颤音的喊声从背后响起,让苏莱特睁开了眼睛。 是海伦娜的声音。 苏莱特掀开盖毯从躺椅上站起来,刚转过身,就被海伦娜一个拥抱抱住,耳边响起她无法抑制的大哭声。 “我都听说了,原来真的是你,你活过来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苏莱特她这番话带动,心里也是一阵难过。她们两个人从小玩到大,感情堪比亲姐妹。她看见泰和沙利叶站在过道远远地看着她俩,也不管他们会怎么想,她只自顾自地抹起眼泪。 “以后我们就又能经常见面了。”苏莱特最后破涕为笑,拍着海伦娜的后背。 海伦娜的生日比苏莱特小一些,一直是受恩惠的那个,苏莱特是保护她不被外面欺负的姐姐。 这次再见,情形好像反过来了。苏莱特仍然是一副少女的模样,海伦娜却已经出落成一位成熟的少妇,两个人站在一起,好像海伦娜是她的姐姐。 海伦娜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两个人各自擦去了喜极而泣的泪水。苏莱特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笑。 这时候,那两个男人才走过来。 “苏莱特,车已经准备好了,你们随时可以出发。管家在楼下等你们。” 泰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衬衫,扣子开到胸口,配一条黑色长裤,衬托他修长的双腿,看上去英姿焕发。他把长发都拢在一侧肩膀上,脸上带着闲适的笑容。 “我给管家列了一张购物清单,那只是我的建议,你喜欢什么就买,不要有局限。” 他向苏莱特走过来。 “明白了,钱随便花。”海伦娜捂着嘴笑起来,放开她,走到沙利叶身边去。 泰捧起苏莱特的小脸,深情地望着她的眼睛,完全把沙利叶和海伦娜当成了空气。 “早去早回,别去太久。” 他这样恳求。 苏莱特只觉得脸上发烧,她甚至听到了海伦娜对着沙利叶说着他们如胶似漆之类的话。即便是最好的朋友,当着她的面苏莱特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泰一个长长的吻把苏莱特要答的“好”字堵回去了。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就靠这个吻续命了。去吧。” 他在她耳边笑着低语,然后才放开手。 苏莱特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烧,她真想变成空气,原地消失。海伦娜一定会拿这件事调侃她一整天。 山下的小镇是边境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地狱的品牌店在这儿都开有分店。国王街和皇后路是两条相交的商业街,也是最热闹的商圈,由于处在边境地带,更方便了各界的往来沟通,不仅是当地人热爱的销金窟,天界和其他各界的名流也喜欢没事来这边闲逛。 在前往小镇的路上,苏莱特和海伦娜已经拜读过了泰写的那张购物清单,那张长长的纸估计可以绕这辆龙车周长一圈。 上面列出了从头到脚一个女生需要的所有东西,头上的发饰、耳环、美妆用品、帽子、鞋子、配饰……服装就更不用说了,各种场合要穿的服装都写得很详细,还列明了苏莱特的三围尺寸,肩宽、腿长等等。 海伦娜看看这张单子,再看看苏莱特,惊呆了半晌,才叹了一声:“感觉你们已经是多年的老夫妻了,沙利叶对我的了解都没有泰对你的了解多……” 苏莱特尴尬地呵呵一笑。 她注意到清单底下写的几个小字:敬呈魔王大人,知道这一定是泰的某个使魔做的好事。估计在她刚回到城堡还没醒的那阵子,泰就开始着手制作这张清单了…… 一天的大采买从购买当季的服装开始。清单上那些牌子,苏莱特几乎读都读不下来,对于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她也是一头雾水。泰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况,才会做了这张购物单,她只要把单子出示给店员,等着提货就行了。 东西实在太多,管家只好让商家直接打包送回城堡去。 买好了出门穿的衣服,下面该是睡衣和内衣部分。按照清单上写的,苏莱特和海伦娜走进了一家名为“我的天使”的内衣店。 海伦娜刚拿着一件新款问店员有没有别的颜色,想跟苏莱特说去试穿一下,一扭头发现苏莱特已经站到店门外面去了。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海伦娜走过去问她。 “穿这种睡衣,晚上会着凉的。”苏莱特盯着橱窗里那件薄如蝉翼,除了蕾丝几乎镂空透明的睡衣摇头说着。她的睡衣至少也是像吊带裙一样的款式。 海伦娜认真地打量苏莱特的脸,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苏莱特觉得奇怪。 “没什么。你的身心还停留在少女时期,真让人羡慕。”海伦娜走过来挽住她,笑着离开这家店。 “那我们就去挑两件厚一点,不会着凉的吧……” 第八十二章 白玫瑰的花语 这天的午餐,苏莱特和好闺蜜就在镇上的私房菜馆里面享用。泰已经连午餐的餐厅和菜单都为她们安排好了。 这间包房是个有着小桥流水的独立院落,大大的落地窗外面是一片池塘,红色的蜻蜓落在巴掌大的青青莲叶上。 一片安宁的美景。 精致的菜品摆满了一张矮方桌,两个人在桌前的蒲团上端坐,不约而同地望着窗外的景色。 “原来你一直被封印着,所以长不大。”海伦娜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如果早知道,我们一定会劝他不要这么一个人扛着。” 海伦娜把目光放回到苏莱特身上:“自从泰堕天,成了沙利叶的朋友,我认识了他近千年。表面上看是一块冰,实际上是一团火。不过,他肯定会是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 苏莱特看向她,海伦娜笑起来:“他把所有的爱都留给你了,今早上那个吻别,哎呀呀.....” “吃饭吧吃饭吧,菜都凉了。”苏莱特赶忙打断她,就知道她要说起这件事。 海伦娜于是拿起餐具。苏莱特却不太饿,只喝着热茶,想着心事。 海伦娜说的对。这么算来,她这个闺蜜认识泰的时间比她还要长。苏莱特与阿撒兹勒的恋爱,海伦娜是见证者。后来,她在沙利叶的身边,又见证了泰千年的转变。不会像苏莱特,突然就要一下子把对阿撒兹勒的感觉安放到一直被她当成兄长的泰身上,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可他们原本不就是同一个人吗? 苏莱特提醒自己。 海伦娜刚刚说到泰会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听到这样的话,苏莱特的心里莫名觉得紧张,就好像昨晚,泰说到杜鹃花开就成婚,她当时有同样的感觉。 “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海伦娜停下来,奇怪地问她,“你怎么都不吃?” “我不太饿。” 苏莱特将一缕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勉强笑了笑,这才拿起自己的餐具。 她们安静地进餐,过了一会儿,苏莱特听见海伦娜又开口了。 “要结婚了,是不是特别紧张?”海伦娜好像猜到了苏莱特的心事。 “你当初也会紧张吗?”苏莱特问出这句才发现海伦娜根本帮不上忙,她和沙利叶谈了一千年恋爱,估计结婚的时候已经早就做好了准备。 没想到,海伦娜一阵点头,样子认真。 “当然会紧张。我和沙利叶虽然认识了一千年,可也只是平时约着吃个饭,逛个街什么的,沙利叶这个人啊,从来不会逾矩。” 海伦娜说到这儿,有点无可奈何, “我们顶多就是牵个手,亲下嘴巴,还不是你们早上那种吻法……” “好了,海伦娜……” “所以,当我们最后敲定结婚日期的时候,我也非常紧张。一想到以后我整个人都属于他,就不淡定了。现在回想起来,做新娘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相爱的两个人身心融为一体,从此,你就由女孩变成了女人。” 海伦娜眼睛欢快地眨了眨,对苏莱特说:“别紧张,苏莱特,这是女孩子一生中最幸福的事。” 这天下午,苏莱特和海伦娜由国王街来到了皇后路,继续买买买的主题。 皇后路这边集中了很多珠宝首饰商店和美妆店,除此之外食肆林立,也是热闹非凡。依照购物清单上面的安排,要购置一些和礼服相搭的珠宝,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确定婚戒的式样。 鬼族的婚戒,是比结婚礼服更重要的东西。佩戴着同款婚戒,即是昭告天下,此情不渝。因为,如果不是相爱的两个人,戒指是没办法同时戴在彼此的手指上的。相爱的两个人,戒指一戴上就再也摘不下来,除非一方变心或者死亡。 这是要戴一辈子的戒指,因此,婚戒的式样尤为重要。 海伦娜献宝一样的竖起自己左手的手掌,把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秀给苏莱特看。那是指环上镶嵌了波浪形闪光小星星的温润浅金色款式,看着朴素大方。同样款式的另一只戒指,正在沙利叶的左手无名指上闪着光。 苏莱特被这一只小小戒指感动得鼻子发酸。镜宫的那件美人头可以甄别假话,而这件小首饰却可以甄别爱情。 这就是为什么鬼族的结婚率虽然不高,离婚率却是极低的原因吧。 “等等啊,我看看清单上写的是哪一家珠宝店。” 海伦娜拉着苏莱特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然后她展开了手上的购物单。 苏莱特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这条街她还是第一次来,路口人潮涌动,大部分都是年轻人,有情侣,也有像她俩这样的闺蜜。 苏莱特感觉到了一道目光从她斜前方的街角投射过来,她凭着直觉望去,正对上那双微笑的眼睛。人潮中,克罗莱尔捧了一大把白玫瑰,转身背对她远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的人潮里。 “克罗莱尔......克罗莱尔!” 苏莱特冲那个方向喊着,确认看到的那个高挑的身影是他,可她的声音完全淹没在街头喧杂的噪音里。 她朝那个方向追过去,街上的人太多,根本跑不起来,苏莱特追出没几步就迷失在面前的人潮里。她转着圈,只觉得四周的商铺围着她打转。她的眼睛四下里寻找着捧花的身影,却只有来往的行人,再也看不见那个熟悉的影子。 那根本不是克罗莱尔。苏莱特意识到,她在找的,其实是那个叫拉斐尔的天使,这让她冷静下来。她一定是看错了人,这个人怎么可能还在地狱边境?看来整夜不睡还是不行,竟然产生了幻觉。 苏莱特一时间感到失落。她收回目光,转身往回走,回到海伦娜身旁。海伦娜正在找她,看到她自己回来了,拉住她,手指着前面的那个商铺, “就是这一家,专门定制鬼族的婚戒,据说它家的戒指都是可以传世的宝贝,快去看看。” 苏莱特一瞬间觉得有些乏累,她勉强打起精神,就由海伦娜牵着,往那家珠宝店迈开脚步,心里却再提不起兴趣,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那双含笑的眼睛。 那目光沉静如潭秋水。一与她目光相接,他马上转身离去,好像故意躲开她,就是为了留给她一个背影似的。 傍晚时分,苏莱特终于返回了城堡的家。当龙车盘旋着下降的时候,她已经看到了露台上负手而立的泰。他飞落下来,在车轮着地以后,为她们打开了车门。 “你那张长长的清单,可要把我们的脚都走断了。”海伦娜一走下车就冲泰摇头,然后又笑起来,“不过,圆满完成任务。明天见,苏莱特。”她拍拍泰的肩膀,又冲走下车的苏莱特挥挥手,自己朝门廊走去。 山顶的红日将余辉洒在两个人身上。 苏莱特身上穿了一件素雅的淡粉色连衣裙,弧形的领口正好露出她的锁骨。这件新买的裙子是海伦娜要她换上,好把昨天那件已经有点起皱的白色吊带裙换下来。淡粉色过去是她衣橱里占比最大的颜色,泰最喜欢把她打扮成一朵花。 “很美。”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说出这句话。 苏莱特抿起嘴笑,有点不好意思,正不知道要怎么接他的话,就看他靠近她,笑着问:“脚都走断了?”“其实也还好,只不过走了两条街,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这双细跟鞋不太适合走路……”苏莱特想弯下腰揉揉自己的脚腕。 话还没说完,苏莱特就发觉自己已经两脚离地,被他横抱到胸前。他抱起她往身前拢了拢,让她舒服地靠着,然后才迈开稳健的步伐往城堡里走。 “那就让我做你的脚来赔罪吧。” 他的笑容洋溢在眼角眉梢,嘴角勾起来。 一下从站着变成躺着,苏莱特一时有点不习惯,她看到城堡里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他俩,在泰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听到他们向他问好。苏莱特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把头埋进他颈窝,像只鸵鸟一样想着,她看不见他们,他们也就看不见她…… 这确实比自己走路舒服很多,缓解了她脚掌的酸痛。穿着这双新买的细跟鞋,美是美,谁疼谁知道。苏莱特于是接受了泰诚意的赔罪,踏实地让他抱着。转过楼梯,终于到了她房间所在的楼层,如今这一层只有他们两个人住。她抬起头看他的侧脸。 “歇着的时候把脚翘高一点,晚上记得用热水泡一泡。” 他不看她,用脚把房门推开,轻轻将她放到床上,坐在床边替她脱掉鞋子,那些繁复的锁扣在他手里乖乖散开,动作看上去很熟练。 “你经常给人脱鞋吗?”苏莱特看着他,问出这句话。话一出口她马上想起来原因,但是后悔也晚了。 “其实,不只经常脱鞋……”他抬起头坏笑了一下。 脸红的人是她。 “以后,只为你一个人做这件事了。” 他低下头,为她按摩小腿肚和脚踝,直到她放松下来。 “谢谢你,泰。” 苏莱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谢谢你像哥哥一样照顾了我916年。” 她像小时候那样冲他笑,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你猜我挑的是什么款式的婚戒?”她保持着笑容,望着他,看他不作声,于是自己回答:“是中间有一个钻石太阳的,因为,你就是我的太阳。” 最后,她笑着低下头。 “我已经准备好了,盼望着,做你的新娘。” 苏莱特不慌不忙地说出这些话,她前面的话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她确实把泰看作生命中的太阳。所以最后一句话才能鼓起勇气说出口。如果现在不说出来,她可能以后更说不出来了。 在那个身影突然出现在街角的时候,苏莱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她被克罗莱尔身体里那个灵魂深深吸引。她不清楚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事到如今再明白这件事还有什么意义。她马上要嫁给泰,他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苏莱特说这些话竟然没有脸红,而是如此从容,泰看着她,随后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没发烧。”泰念叨着,发现屋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于是他点亮了房间里的灯,然后又看向她的脸。确实没有脸红。这样的苏莱特太不正常了,说出的话岂能当真。 “知道了。你歇会儿,然后就去吃晚饭吧。”泰拍拍她的头,站起身走了。 “……” 他完全没有把她说的话当回事,这让苏莱特有点郁闷。她闷头干坐了一阵然后起身,光着脚踩着地板,打算推开窗透口气,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外面窗台上的东西。 那是一支用金色丝带缠绕着枝条的白玫瑰,花朵正盛放,雪白的花瓣在微风吹拂下摇曳。丝带的一端系在窗户上,另外一端,苏莱特伸手拉过来,看清上面写的字,那是熟悉的字体: “白玫瑰的花语:天真、纯洁。正如我爱的你。” 第八十三章 动摇的心 残月如钩,悬于天际。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恨不得能再快一点,耳边伴着她的是她自己的喘息声,身后传来恣意的笑声,忽远忽近。她捂着肩膀的伤口踉跄地拐进一条小巷,窄仄的小道两旁堆砌着木条箱和废弃的家具,有的地方需要侧身才过得去。她迈过脚下的垃圾,仔细不要被身边突出来的木箱挂住衣服,奋力往前跑,直到发现这竟然是一条死胡同。 “别跑啊,你不是要采访吗?” “我们来给你讲一讲天使军的夜生活…” “不如你自己亲自来体会一把?” 三个粗细不同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伴着笑声追进了这条巷子。这三个人,一个瘦高个儿,一个矮一些,还有一个身体健壮像是一座大山。他们在巷口停下来。 巷子里没有人,静悄悄的。 “躲哪儿去了……” 为首的瘦高个这样嘟囔着,召唤出了手中的天使之剑,左右张望着迈开脚步走进小巷。 他用眼睛细细寻找,不住地用剑去挥斩两旁的罩布,不耐烦地踢碎脚下拦路的空瓶子,制造出一声脆响,这声音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她又把身体往木箱里面缩了缩,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痛得她直掉下眼泪来。 终于,这个追踪者有了惊喜的发现。他看见了地面上的点点水迹。 他蹲下来,用手指在那潮湿的痕迹上抹了一下,收回手放在鼻下轻嗅。 是血。 他咧开嘴笑了,眼睛顺着这斑斑血迹看去,看到它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突然止住,那里堆着几个大木箱。 这猫捉老鼠的游戏最是让他觉得刺激。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木箱前面站住,收起剑来,用一边肩膀猛地一下撞开了叠在一起的木箱,发出哗啦一声响。 紧接着,箱子里传来女孩子不绝的尖叫声。他狞笑着向他的猎物伸出手,只觉得这只手突然被一股力量带着,脱离了他的控制,向夜空飞出去,眼前迸溅出一条血注。 他的耳边响起了同伴惊恐的嚎叫,紧接着是一阵凌乱远去的脚步声。手臂传来剧痛,他捧着这只断臂,余光中看到自己身边站了一个人,于是颤抖着转过脸去看,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这个人说着,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剑,那是和他一样的天使之剑,剑刃卷着寒风向他劈过来。还来不及发出声音,他就从此作别了这个世界。那阵随后卷过的剑风直接将他的身体化成了飞灰,什么痕迹也没留下来。 这狭窄的巷道实在不太适合伸展身体。拉斐尔只好小心翼翼地慢慢舒展开身后的羽翼,轻轻用手从背后拉过其中的一只。新月刚好从淡薄的云层中探出头,借着月色,他清楚地看到手里的羽毛褪去了白色,再度现出久违的乌黑。 克罗莱尔的翅膀既然被他的灵渡化,那就再让它重新堕回原来的颜色,只是需要天使之血来勾兑。在边境找个这样的机会太容易了,那些散兵游勇,面对地狱的诱惑,早已经沉沦为披着羊皮的狼。 拉斐尔做好了回归本我的准备,自然要把这身体完好地给他的家人送回去,而且这个样子回到边境行动起来也更方便。 不过,杀个败类竟然也算堕天,这个规定未免也太死板,应该改一改。他这么想着,收起剑,这才看向木箱中的女孩。方才她的尖叫声真是荡气回肠,拉斐尔的耳朵险些穿孔。 她听到了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现在正看着他的脸。 “克罗莱尔叔叔?” “娜娜?” 两个人同时愣住。 ……… 在这个距离两军战场只有咫尺之遥的村落,他竟然碰见了沙利叶和海伦娜的女儿。拉斐尔借着月光一边查看着她背部和肩膀上的伤,一边问:“做战地记者?你爸爸知道这件事吗?” 娜娜摇了摇头,突然扭头恳求他:“这件事千万别告诉他,不然我以后再也做不成记者了。” “做记者可以,别再来战场。”拉斐尔叹气,“太危险了。这还是休战期,等真打起来,战争很残酷……” 那是拉斐尔极力想避免的事,可也是他一个人决定不了的事。 娜娜感觉到背部传来一阵热流,渐渐伤口不再痛,接着同样的热感从肩膀传遍全身。 “好了。这回又可以飞了。”拉斐尔拍拍她的头,声音里尽是轻快的笑意。 娜娜站起身,亮出灰色的翅膀。她的翅膀生满了毛茸茸蓬松的圆形羽毛,让这对翅膀看上去更像是装饰品而不是飞行工具。背着翅膀的娜娜更显娇憨可爱。 “简直神了,叔叔你可真厉害,伤口一点不痛了。”她拍了下翅膀像一只轻盈的白鹭飞上半空又落下来,原地转了个圈。 “记住这次教训,回去吧。”拉斐尔收起笑容,“顺便帮我向苏莱特问声好,说叔叔很想念她。” “咦,苏莱特……阿姨回来了?”娜娜还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她很想直接叫名字,可是家教又不允许她这么做。“你为什么不自己回去对她说?对了,叔叔为什么会在这里?刚刚翅膀为什么会是白色的?” “娜娜,你的问题太多了……我送你一程,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路上再慢慢告诉你吧。” 说着,拉斐尔拉动一股气流,率先展开了翅膀,身体直接被托上了天空。娜娜学着他的样子照做,发现这是她有生以来最省力的一次飞行。 “其实,我现在因为在写实习报告,住在镇子上,不住城堡了。” “正巧,我也住镇子上。你住哪里?” “皇后路。” “那我们是邻居。” …… 头一晚的白玫瑰,被苏莱特修剪了枝条,夹入那本厚厚的叫《地狱魔物志》的辞典里。这本书,还是送花这个人讲给她听的,恐怕以后再没机会听到了。然后,她团起那一条长长的金丝带,她把它塞进抽屉。她决定在日出前把这件事忘了,也不打算对任何人说。她告诉自己,马上就要开始新生活,她不能总沉湎于过去,也不应该三心二意。 生活仍然在继续,白天的时光过得很快。 苏莱特大部分时间和海伦娜待在一起,她们之间有聊不完的话题。这天下午,她们还一起回到了成长的故乡。但是让两个人想不到的是,苏莱特的家人已经搬走,不再住在那个村子。没有人知道她父母和兄弟姐妹搬去了哪里,就连海伦娜的家人也不知道。 这个小村庄已经完全变样,村前那些大树在一次山火中被烧,儿时玩耍的空地也已经盖上了房子。时间有一只神奇的手,会让沧海变成桑田。 相比那些,感情更是脆弱经不起岁月的考验。苏莱特见到了以前的朋友,曾经因为苏莱特守护着这片土地,他们在战乱的年代仍然能过着稳定的生活。如今这些人都开枝散叶,有了自己的大家族,却没几个人记得苏莱特这个名字。他们把苏莱特和海伦娜当作外乡的客人,聊的最多的还是他们自己的奋斗史和那些让他们得意的事。 海伦娜对这些不懂感恩的朋友心存不满,在回来的路上不由得和苏莱特说起来。 苏莱特只是笑笑。鬼族的寿命上千年,健忘也是在所难免。当初她也没指望别人对她心怀感激。只是没有见到家人让她有点遗憾,从此,她身边就只有泰和克罗莱尔两个家人了。 一想起这个,苏莱特又想到克罗莱尔的封印。为了解开这个封印,她是不是应该见一见拉斐尔,谈一谈这件事?她想见他,一定是因为心里想着这个封印。 这天晚上,第二支白玫瑰又出现在同样的位置,与昨晚一样,金色丝带上写着给她的话,只四个字,说出了她的心声,好像他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我想见你。” 她仿佛听见他的声音,看见了他那双含笑的眼睛。 第八十四章 解忧咖啡店 与皇后路隔了两条街的枫林路,有一家咖啡店叫解忧咖啡店。这家店已经开了上百年,算是边境一家老字号。 除了售卖咖啡、蛋糕,这里还是一家心理诊疗所,店长同时也是一位巫师,专长就是为人解梦,叫“解忧”两个字是恰如其分了。 来喝咖啡的可以顺便找店长聊几句天,疏解一下心中的郁结,来解梦的可以喝杯咖啡提提神,或者吃块蛋糕找回幸福感。店面走的是森林治愈风,一踏进店铺就好像步入了一片大森林。藤蔓、树叶布置的顶梁,窗台上摆满了盛开的玫瑰,甚至门口还养了一只白色的猫头鹰偶尔咕哝几声,对进出的客人行注目礼。 世人只知道这是个放松的好地方,却并不知道这里其实还是天界的情报站。作为情报站本应该越低调越好,但是自从拉斐尔成了这里的雇员以后,真是再想低调也不可能了。 店长是一位定居地狱五百多年的黑巫师,年纪已经有三万岁,表面上看也就是三十岁出头的女人,有一双天真的见人就笑的蓝眼睛,梳着干练的短发。她前一天才从天界接头人那里收到消息,会有一个重要的人物到咖啡店给她打几天工,后一天这个大人物就到了,没想到是魔王的弟弟,而实际身份却是大天使拉斐尔。 “我是最会做咖啡的医生,也是最会看病的咖啡师。叫我克罗莱尔就行。” 入职第一天,拉斐尔捧着一大把白玫瑰走进咖啡店,从中抽出一支,剩下的都送给了店长做见面礼。 店长笑着接过来,与他友好握手,然后笑着看她怀里这一捧花: “欢迎入职,我是店长曼丹。送我六十六朵白玫瑰,自己留下一支,是什么寓意?” 一下子就数出来,要夸她眼力好还是数学好呢?拉斐尔露出一个笑容。 “那一支我留给一个朋友。六十六,预祝咖啡店生意兴隆。” 虽然是一家老字号,但是这家店一直是不愠不火地经营着。 一家咖啡店生意兴隆,会是什么样子呢?曼丹想象不出来,不过,没过两天,这个美好的愿景就达成了。 拉斐尔制作的咖啡,香气飘出半条街。人们闻香而来,到了柜台前面看到的是那张地狱最理想丈夫的网红脸。女孩子们会驻足许久,点了咖啡点甜点,点了甜点再点简餐,然后好像总也算不对价钱,还要让他帮着把找零的硬币一个一个数好放进手心里才不情愿地走开。 这样一个个不爽快的顾客直接造成了咖啡店门口大排长龙。越是排队的店铺越会有人好奇,于是队伍越排越长,几乎要排到街的对面一边去。曼丹在次日就不得不开设了外送服务。 心理诊疗所不得不暂时停业,咖啡业务太繁忙,店长只好自己也过来帮忙。 拉斐尔的打工时间只到下午日落前,之后他就待在店里,用那张脸做金字招牌,一边继续招揽生意,一边和朋友享受下午的茶歇时光。娜娜算是他的一个朋友,她会把实习报告拿过来写,还会问克罗莱尔一些建议。 那天在回来皇后路的半道上,拉斐尔已经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小姑娘马上仗义地保证绝对为他保守秘密。这几乎是众人皆知的秘密了,只是边境的老百姓信息还没那么灵通。拉斐尔呵呵一笑,决定随她去。 “但是你现在这么高调,不怕被城堡里的叔叔发现吗?”娜娜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又有点替他担心。他和那位大魔王的关系从兄弟变成了对手。 “其实就是等着被他发现。”他这么说了一句。 娜娜困惑地看着他,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从那天之后,娜娜知道了他打工的咖啡店,便经常在下午的时候来找他聊天。 这天,娜娜提了两只绒布盒子朝咖啡店走来,看上去很高兴。拉斐尔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站在咖啡店门口和一个年轻女孩聊天,那个女孩看上去和娜娜差不多年纪,一边笑意盈盈地和他说话,一边还激动地比划着什么。 “叔叔,下班了吗?”娜娜向他挥挥手,走过来。 “刚忙完。介绍一下,这位是苏莱特的好朋友菲尔,这位是苏莱特好闺蜜的女儿娜娜。” 拉斐尔打趣地看着娜娜,这回她又多了一个要叫阿姨的人。她们明明看上去岁数差不多。沙利叶有点太古板,非要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加上这些称呼和敬语。 果然,娜娜笑的有点不自然了,但是脑海中还牢记着父亲的教诲,于是极不情愿地挤出一句“菲尔阿姨好”。 菲尔倒是无所谓,反而觉得阿姨这两个字把自己叫老了。 “叫我菲尔就行了。”她说着朝娜娜摆摆手。 “拿的这是什么?”拉斐尔看向她手里的东西。 “啊,这个啊,是苏莱特……阿姨挑好的结婚对戒,妈妈让我取来送到城堡去,要给他们试一试合不合尺寸,看要不要改。”娜娜说到要送去城堡,话语间带着点犹豫,被拉斐尔看出来了。 菲尔听了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她看向娜娜,问道:“苏莱特要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就是最近,我也不太清楚。”娜娜尴尬地笑笑。她都还没有见过这个阿姨,只是母亲的纸鸢带话来,她就照做。 “和边境大魔王结婚吗?”菲尔仍是很兴奋,她替好朋友感到高兴。 “是……是啊,不然还能有谁。”娜娜又瞥了一眼菲尔,然后看向克罗莱尔的脸。 “可是我最近在赶一篇稿子,只能过两天再回去。” 拉斐尔一直沉默着听她们的对话,这时候终于开口了:“交给我吧。很快我就见到苏莱特了。” “可以吗?那真是太好了。”娜娜很高兴自己不用专为此事跑一趟山顶,她把手里的袋子交到拉斐尔手上,“麻烦你啦!” “可以看看是什么样子的吗?听说这戒指是爱的试金石,只有相爱,才能戴的住。”菲尔满脸好奇地盯着袋子,凑过来。 听到她这么说,拉斐尔也来了兴趣,他伸手拿起上面的那只绒布盒,盒子扣得很紧,需要花点力气才能打得开。 “刚才我在店里看过了,这可是珠宝店专门为魔王定制的款式。”娜娜说着,也凑过来。 盒子里装的是男款戒指,稀有的黑金戒圈嵌在松软的红色天鹅绒衬垫上,正中用钻石镶嵌着闪耀的太阳,四周是细钻刻画的波浪形光线,围拱着一颗大钻石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 “这是日神,女款是月神,是以神话中太阳神和月亮女神为灵感设计的。”娜娜复述着店员和她说的那些话。 竟是以太阳神的神话为灵感吗?拉斐尔心房不由得被触动。日神与月神本是一对兄妹,这很契合他们九百多年的关系,日神爱着月神,这也符合现实,可到头来终究是太阳神的单恋,他们最后并没有在一起…… 不管怎么样,拉斐尔心想,他还是会把戒指交到苏莱特手上,然后静待她自己的选择。 第八十五章 注定的约会 第三天夜里,苏莱特在窗台上又一次发现了白玫瑰。她的书页已经撑得翘起来,再也放不下更多花,除了夹在书里,她也不知道要拿这些罕见的白色玫瑰怎么办。城堡的园子里种的都是红色和黑色的品种,一支白玫瑰都没有,泰不喜欢那苍白的颜色,说是会让他联想到失血过多…… 苏莱特小心地解下缠绕在窗上的丝带,读着上面的字:“明晚日落时刻,皇后路100号。” 这一行字像一根火柴点亮了她心中的那根希望小烛,同时也让她内心一阵紧张。 她认识他不到半年,他却知道他们之间那么多过往。这个人,让她既陌生又熟悉。不知道看到那张脸,她会不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以这种方式联系,显得有点偷偷摸摸。连续三晚绽放在夜间的白玫瑰,无声地倾诉着对她的思念。这份感情她无以回报。 她想与他正式道个別,把这第三支玫瑰还给他,问他愿不愿意把克罗莱尔的身体还回来。 苏莱特打算日落之前出门,天黑之前就回来,只用一个下午茶的时间,神不知鬼不觉,最好不要被泰发现。吻错人那件事已经让他耿耿于怀,苏莱特不想再让这个爱她的人误会,这对所有人都好。 她把手上的白玫瑰小心地用一条丝帕包好,放进了新买的手袋,做好了明天出发赴约的准备。 此时此刻,在城堡地下一层的会客厅,泰正面见来自镜宫的使者。这座殿堂只用作正式会见,或者与属下探讨战略战策。 大殿的最里面正中的高台上,摆放着他的王座。此时,泰正坐在那张王座上,两只手肘分别搭在膝盖上。信笺从他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间滑落,下落的途中划出两个“之”字形,最终飘落在地上。 他低着头沉吟片刻,才抬起眼皮,看向站在大殿中央的使者。这次来的竟然不是桑扬沙,而是一名小传令官。 “建议我暂缓结婚,就为了什么魔女册封礼?”泰歪着头,皱眉看着面前这个人。 “魔王大人,请注意用词。这是主上大人的旨意,不是建议。”小官面无表情。仗着后台强大,他有点不把泰放在眼里。 “主上大人管的也太宽了,连婚丧嫁娶都管着吗?”泰从王座上站起身,在高台上慢慢踱步,地上的信笺就这样被印了几个鞋印,等小官想出言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回去跟他说,苏莱特不稀罕什么魔女的头衔。让他省省吧。” 泰冲他挥了挥手,叫了一声送客。 空气中出现两个使魔,他们一左一右架住那个传令官,提起来就要往外走。 这小官传令也传了好几百年,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把路西法的话当回事的。带给泰的话一般都由桑扬沙来传,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桑扬沙会解读路西法的意思,泰也很少驳朋友的面子。只是最近桑扬沙的夫人临盆,他不便走远,路西法总不能自己亲自来,才派了这个小官。 小官慌了,一想着没法回去复命,闹不好脑袋就要搬家,他连忙叫着:“等等,我还有另外一封信呈上。”说着,忙不迭地从胸前的文件袋里掏出一只红色信封,举高。 泰正转身准备从高台后面隐藏的专属小门离开,听到他这么说,又停下来。这是标准的路西法式手法,前面先给一个指令,知道泰经常是恕难从命,所以后面再跟一个威胁…… 他呵呵一笑,转过身冲其中一个使魔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伸出手去,直到收到递过来的红信封。 他展开另外这张红色信笺,仔细拜读。 一大张鲜红的纸上只写着寥寥几行字,是路西法娟秀得有些过分的字体: “苏莱特的家人都在我这儿,总不能让他们缺席她的婚礼吧? p.s.册封礼前请禁欲。” 最后一句恐怕才是路西法的最终目的。 这只卑鄙的老狐狸。 泰心里骂了一句,用眼睛瞟了一眼传令官。 “知道了,就依照主上大人的旨意办好了。” 泰和颜悦色地对着他说。这趟传话之旅终于到此圆满结束。 ...... 几天没有拿剑,苏莱特竟然觉得有点手痒。于是早早梳洗,趁天色微亮人还不多,她提着剑来到在城堡后身的院子,对着空气开始舞剑。 这套从路西法那里学来的凶狠剑法,其中的砍与斩,终于在她足够的力气支持下带出了该有的气势和杀机,剑风化做无形飞刃频频射出来,打在墙上刻下累累剑痕。收势的时候她微微带喘,面若桃花,正抬手用衣袖去抹额角的汗,就听见高高的城墙上响起稀落的掌声。 苏莱特抬起头循声望去,正看见赫利迎着朝阳站在风里,一边为她鼓掌一边点头看着她。 “简直像跳舞一样,比路西法舞得更好看。”这个嘶哑的声音沉寂了几天,终于又在她耳边响起。 自从回到家,这还是苏莱特第一次与赫利单独相处。她在那次镇上大采买的时候,也替两个魔神买了衣物和日常用品。她依照泰的穿衣品味给赫利买的衣服看起来和他的气质有点不搭。衬衫确实很笔挺修身,但是赫利把两只袖管挽得老高,好像要随时找人打架。可能运动风或者休闲风更适合他。 看他穿着和时代相符的服装,苏莱特觉得连他的模样都起了变化,脸上的疤痕看起来也不那么吓人了。 “对不起,我之前说了谎话。”苏莱特为在山洞里说的那些话诚恳地道歉。她已经和米雪交过底,却还没机会和他说。 赫利从高墙上一跃而下,轻轻落地,来到她近前,看着她的眼睛。 “如果当初我知道你是神之火种的持有者,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他话说一半又停下,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现在说还有什么用,我连自由都没了。” “不,不,你是自由的。我已经带你出了封印,只要你答应我不再找路西法决战,咱们就解除使魔契约,怎么样?”苏莱特满怀期待地等他回答。 赫利呆呆地回望她。 “不过,你还是可以住在这里,反正城堡房间多,泰他也不差你这一个房客。如何?” 苏莱特怕他担心无处可去,于是提出贴心的建议。 这个女人……虽然已经长大,却还像孩子一样单纯。难道她就没有什么想要使魔帮她达成的愿望吗?比如报个仇什么的?没有什么野心和想法?她拥有的火种可以让她与神抗衡,可以把整个世界玩弄于股掌之上。至少,她可以轻松打败路西法,成为这地狱的新王。可是这些她好像想都没想过。 “我没法答应你不找路西法算账,不仅是我的账,还有米雪的……所以,还是留着那个契约吧。”赫利揉揉她的头发,露出笑容。 苏莱特叹口气,那她就还要替米雪继续看着他。 “今天傍晚我要出去一趟,你就不用跟来了,如果泰问起,帮我挡一下。”她趴在赫利耳边小声说着,然后与他拉开距离,笑着冲他挤了下眼睛。 赫利觉得自己被她电了一下,她无意识地用起魅惑之眼来,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好......”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喃喃地这么答着,然后忽然想起了之前想要给她提个醒的事。 “苏莱特,你以后要尽量避免吃生食,那个东西上瘾以后,会让你无法自拔。” “咦,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苏莱特一愣。 “因为你是鬼族,身上又有汲取恶源的火种,要学会克制。不仅仅是生食,其它的事情也是一样。你不像泰,他曾经本身就是掌控欲望的天使。” 赫利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些话。苏莱特听完,乖乖点头。 “好的,我知道了。” 她把剑收进剑鞘,和赫利一起往回走。 “苏莱特,最近你有看到米雪吗?她已经好几天没给我留字条了。忙什么呢这丫头?” 赫利这么问着,就看到泰从城堡走出来,他注意到他们两个,于是停下来等他们走近。苏莱特冲他挥挥手,看到他在笑。 “没见着。等我看见她的时候跟她说,每天留个字条给你。”苏莱特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没想到这个魔神和妹妹感情这么好。 等他们来到近前,泰冲赫利点了下头,然后看向苏莱特,说道:“今天我有事要出去,估计天黑以后才回来。” 天黑才回来吗?那简直完美了。 苏莱特想起今天日落的约会,她一定会在天黑前回来。 “好的,不用担心我。沙利叶和海伦娜都在呢。” 苏莱特乖巧地点头,微笑,然后看到泰的头凑过来。她闭上眼睛。 泰只是轻轻吻了她嘴唇一下,蜻蜓点水一般的,当作别过。 “晚点再见。”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收起笑容往龙车方向走去了。 第八十六章 那些花儿 整整一个白天,苏莱特没有外出,就在城堡里老老实实地等着傍晚的日落。按照她飞行的速度,赶到皇后路大概只要一盏茶的功夫,如果顺风,估计都用不了那么久。 午休之后,海伦娜来找过她,问她要不要和他们一起摸骨牌。这些大魔王各自有不同的消遣。泰是喜欢喝个茶看看书,沙利叶家则是喜欢玩牌。牌局一开,经常是玩到晚饭才罢休。 苏莱特笑着婉拒,她冲海伦娜扬了扬手中的画笔。画板已经支好了,这个下午她打算和颜料盒谈个恋爱。 这对情侣都是极喜欢静的。海伦娜这么想着,不再打扰她,返回楼下客厅去了。 终于等到日落,苏莱特换好了外出的服装,将头发分成两股,各团成一只丸子束在脑后上方,拎上她的手袋展翅朝皇后路飞去。 到了晚上,这条宽宽的购物街更显闪耀。珠宝店会给自家橱窗打上漂亮的照明,放上动听的音乐,继续招揽客人。黄昏时分,正是霓虹初现的时候。苏莱特欣赏着不重样的各式橱窗秀,眼睛扫过那些门牌,寻找着100号的店铺,最后,停在了一家大酒店的门口。 这是一家气派的豪华酒店。苏莱特认出这家酒店是玛门的产业,他有时候来城堡做客,会款待她和家人在这里用餐。苏莱特还以为他们会约在一家咖啡馆或者小酒馆之类的地方,人少又幽静的那种。 在迈步走进酒店前苏莱特又抬起头再次确认了一遍门牌号,是皇后路100号没错。于是放心地走进去。 刚进门,一位身穿黑色礼服的服务生就迎上来。他长着一张英俊的脸庞。 “苏莱特小姐吗?”他笑着问,声音也好听。 “是我。”苏莱特冲他点点头。 “请跟我来,您约的人已经到了。”服务生礼貌地用手为她引路,动作简洁有力。他推开玻璃门带她走进一间方正的小屋,然后说了一声“35h”,之后玻璃门外面景色飞速流转让她头晕眼花,最后面前出现一条红色地毯,画面静止下来。 服务生为她打开玻璃门。正对着玻璃门的,沿着红毯走过去,是两扇巨大对开的木门。大门敞开着,苏莱特的视线直接可以穿过大门看到满屋子的白玫瑰,还有最里面露台外的万家灯火。 这场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了,和她设想的见面情景完全不同,有点……太高调了。 苏莱特愣了片刻,直到服务生又比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她才犹豫地走进了木门里面的空间。 房间里也铺着厚实的红毯,中间一圈白色的沙发,周围摆满了白玫瑰的花篮,足有成千上万朵。房间外面连着一个宽敞的露台。这是个连通房,左右两边各还有一间房间与它相连。 苏莱特听到声响,回头看去,大木门在身后徐徐合上,最后合拢在一起。然后,她听到锁扣落下的声音。 “等一下,为什么要锁门?” 苏莱特追过去推那扇是自己身高两倍的大门,确定是被锁上了。 不过露台却大敞着,这是什么设定?苏莱特扭头往露台看去,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身体靠坐在露台的白色石柱围栏上,宽大的黑色的羽翼还来不及收起,手上拿着一支白玫瑰,低头轻嗅着,唇边带着一抹陶醉的笑意。 “白玫瑰的花语:天真、纯洁,正如——我爱的你……” 他用他低沉的声音吟诵着那段丝带上的话,目光向她投过来,眼神格外犀利。 “泰……” 苏莱特向后撤了一步,肩胛骨撞上了背后的门,她已无处可退。 “你怎么会在这儿?”苏莱特觉得呼吸困难,两腿发软。她的手袋掉落在地毯上,袋子里的白玫瑰探出头来。 泰的眼神游移到手袋里掉出的白玫瑰上,然后再返回她的脸,将她脸上的惊慌看得仔细。 “你梳这样的丸子头真可爱,我的未婚妻,越来越会打扮了。‘女为悦己者容’,这话看来说得没错。”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眯起眼睛将她打量,像一只猎豹盯着即将到手的猎物。 “谢谢……” 她犹豫了一阵才道谢,自欺欺人地宽慰自己他是在真心夸她。他眯起的眼睛,她离得远,以为他是在笑,直到他实在忍不住,揉碎了手中的那朵白玫瑰,苏莱特才证实了自己的直觉,他是生气了。她的那句谢谢,让他又气又想笑。 “你……怎么会知道玫瑰的事?”苏莱特终于问到了重点,她声音低低的,垂下眼帘。 泰缓缓开口回答她的问题:“那支天使的玫瑰正巧撞上了我的结界网,我就想看看你是要怎么处置。看得出来,你很珍惜那条丝带,也很喜欢这种花,所以我就让使魔仿了他的字迹,给你送了第二支。看你又藏好了这份心意。我就想,不如安排一场动人的约会,看看你的反应。没想到你果真如期赴约了,真是让我又惊又喜……” “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莱特马上接过他的话,阻止他再说下去,脸激动得涨红。泰看在眼里,觉得那脸红正是因为他说中了她的小心思。 “还狡辩。” 这句话响起,他已经给她定了罪,不容她反驳。一阵风打过来,下一秒露台上的人便已在她面前现身。他用拇指和食指卡住她的下巴,拉高她的头,居高临下与她对视。 “看着我。” 他不客气地命令着,脸上收了笑容,换了副凶恶的口气: “背着我出来和男人偷情,当我是空气?” 他的眼睛眼神复杂,有倾慕,却又揉杂了愤怒不甘,还带着些受伤的神色。 他设局作弄她,还好意思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她看?和男人偷情?说的这么难听,她和那个人连面都不能见了?苏莱特想喊回去,但是想想她确实是瞒着他出来的,有点理亏,话到了嘴边,声音又低下去。 “不是那样的,其实……”苏莱特小声嘟囔,想解释,却被他另外一只手点住嘴唇制止。他隐忍着放低了声音: “这张小嘴说了够多甜蜜的谎言,只会哄我开心,我已经不想听。” 说完,他揽过她的肩膀,侧过身让她能看到满屋子的花,然后把脸贴在她的额头,样子十分亲昵: “这个约会的场所,你觉得如何?你不是喜欢白玫瑰吗?这么多够不够?美不美?” 他的声音很轻,却营造出一种令苏莱特恐惧的氛围。 “不过,它们都没有你美,你才是那朵最美的白玫瑰。是拉斐尔最想摘下的那朵花。” 泰终于提到了那个人的名字。苏莱特挣了一下,感觉到他手臂的收紧。 “没看到他是不是觉得很失望?要不,我这张脸你就凑合着看?你曾把他看成我,要不要再试一试,把我当作他?” 他呵呵笑着,话越说越难听,已经让她忍不下去。 苏莱特憋住一口气,然后突然发力推开他。泰猝不及防地失去重心,向后踉跄了两步才重新站稳。 “恼羞成怒了?”他俊朗的脸上仍然带笑,揉了揉被她的手碰疼的地方,如果战场上她用十分力气,那推他这下子她用了十二分。 苏莱特确实在生气。 真是越来越过分,他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还在这里醋个没完。诱骗她来的人明明不就是他自己吗?这两天他窥探她的每一个反应,却装着毫不知情,一定还差人在她不在的时候,到她房间翻过她的东西。 “你凭什么到我房间翻我的东西?还仿他的字体……你觉得这样耍我很好玩是不是?” 她激动地喘着气,肩膀都跟着一起上下起伏,冲他喊起来。 “确实很好玩。”泰直言不讳,一下子让她卡了壳,“我不用去你房间翻你东西,我有那么多眼睛,你看不见他们,他们却能看见你。他们被安插在城堡的各个角落里,随时向我汇报。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中。” 听到他这一番话,苏莱特才知道,原来面前这个男人一直像看贼一样看着她。一想到她做什么他都了如指掌,说不定卫生间和浴室都有他的眼线,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看来,从此以后她就不要奢望能有什么隐私。 苏莱特冲他点点头。 “真是太好了,魔王大人的目光无处不在,好有安全感。” “可是再多眼线,也看不到你的心。” 泰忽然没了自信,开始患得患失起来,这话说的好像他是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没有安全感的那个人反而是他。 苏莱特一时语塞,她瞒着他跑出来给了他这么大的打击吗?她感受到了他话语中的失落,于是连忙又向他走过去,暖语宽慰他: “泰,我的心已经属于你,其实我只是来向这个人道别,毕竟他曾经作为克罗莱尔照顾过我……” “我藏起那些花,也是担心你看见会误会,结果却还是让你误会了。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她来到他面前,用探究的目光望着他。 泰与她对视,心生怜惜。 他刚才说的话有些过分,她却不吵不闹,这就是苏莱特,从来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永远会站在对方的角度看问题,温柔体贴。只要他稍稍示弱,她就同情心泛滥,这个小傻瓜。 他默不作声地凝视了她片刻,其实是在默默地自我反省。在地狱许多年,他终于也沾染了这里的坏习气,索取,无度地索取。她只说把心给了他,总该有点实际表示不是?虽然他曾经许诺要等她,但这良辰美景辜负了岂不是可惜? 于是他将他的建议和盘托出: “不如今晚,把你整个人都交给我吧。” 第八十七章 黑羽之下 这间被白玫瑰填满的大房间,左边连着餐厅,右边连着卧室,组成一整个大套房,占据了酒店顶层整整一层的空间。套房宽敞的露台和卧室的270度落地窗可以俯瞰皇后路和国王街繁华的街景。餐厅有独立的通道,服务生可以不打扰住客就把餐桌准备好,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泰认为,这样一个私密又宁静的所在,才配得起这次约会。 泰有十足的把握苏莱特会来赴约,她心中想与拉斐尔见面的欲望自从回到城堡之后越燃越旺,他轻易就可以感应得到,她这诚实的欲望灼烧着他的心。趁一切还来得及,他要将她抓得再紧一些,包括她的心和她的身体。 “把整个人……都交给你?” 苏莱特重复着他的话,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脸上飞起一片红云。 在苏莱特与泰相识的年代——千年之前,即便是在地狱这种地方,鬼族的民风也还相对保守。试婚这种事在当时是凤毛麟角,不像现在,带球跑都已经很常见,只要婚戒能同时戴在两个人的手指上,过程顺序怎么调整都行。 最近几天,海伦娜给她说了很多千年来人们观念的改变,尤其是婚恋观念上的改变,俨然一位感情专家和婚恋导师。对于他们两个人这种相敬如宾的关系,海伦娜感到讶异,毕竟他们久别重逢,而泰又是一个正值壮年的健康男人。 “感情和气氛到了一定程度,那件事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海伦娜当时用聪慧的眼睛对她笑,这么告诉她。 水到渠成的事…… 苏莱特的思绪回到现在,随处可见的白玫瑰吐露着芬芳,露台外面夕阳已落下,远远的万家灯火将晴朗夜空照亮,面前的泰用乌黑的眸子望着她,目光沉静如水。 气氛确实不错,感情也到了要证明和澄清的时候。还有什么能比把自己交给他更好的表达呢? 苏莱特微微颔首,脸上的害羞还没有退去颜色。她轻抿嘴角,露出浅浅的酒窝,用好听的声音答着:“好啊,泰。” …… 餐厅桌上摆放的是红色的玫瑰和细长的白色烛台。泰和她面对而坐。三道式的菜肴,已经进行到了最后的甜点。 “你有没有听说过异化?” 泰用小叉子切着碟子里的水果,忽然这样问。 “没有,那是什么?”苏莱特抬起头看他。 “就是一种对立转化,白色变成黑色,黑色变成白色……”泰说的很隐晦,苏莱特却一下子想到了克罗莱尔的白色翅膀。 “火种就有这样的力量,可以让黑色蜕变成白色,也可以把白色染成黑色。” 泰将切成小方块的水果在碟子中排成一排,抬起眼睛看她, “路西法很看重你的这项能力,当然,他只需要你把白的变成黑的就行了。他封了一个魔女的头衔给你,让你下周去参加册封礼。” “我不需要,也不想去。” 苏莱特毫不犹豫地拒绝。 泰勾起嘴角笑,他就猜到她是这个反应。 “有时候我们还是要学会适当妥协。我会陪你去,把你父母从他那儿接回来,然后,我们就可以举行婚礼。” “我的父母在路西法那儿吗?”苏莱特明白了泰说的妥协是什么意思,她恼恨地低声叫起来:“他怎么总是喜欢把人家一家人分开?上次拐走了我,这次又拿我的父母来威胁……” 泰喜欢听她称他为家人,这个世界上比恋人更稳固的关系就只有亲人了。 他笑着,对她说的话不置可否。 “克罗莱尔也是我们的家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苏莱特小心地提起这件事。 “拉斐尔已经回来了,我有他的位置。这件事我过两天再和你说。” 泰不想再多说,苏莱特也就不再问。这时候那间摆满了花的大房间里面隐隐传来了节奏舒缓的音乐,刚刚引领苏莱特来到房间的服务生出现在餐厅门口。 “魔王大人,已经准备好了。”他毕恭毕敬地说完,泰冲他点点头,看他鞠躬退下。 苏莱特已经结束了用餐,耳边奏着的这支曲子是她所熟悉的。过去的七年里,她曾经学过三年的舞蹈,就是为了应对大小不同的各种宴会舞会。 “宴席之后,理应当请你跳舞,不知道我挑的曲子是不是合你的心意。”泰的眼睛明亮清澈,他从桌边站起身,在烛光的映衬下,向她伸出邀请的手。 “只要舞伴是你......” 苏莱特说出让他满意的答语,把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掌心,站起来,“可惜今天因为要飞行,没有穿裙子。” 泰拉过她来,用眼神冲她微笑,“你穿什么都好看,只是我更喜欢你把头发放下来。”说着,也不劳她费神,只三五下就拆去了她的丸子头,放下她一头如瀑的亚麻色长发,用手把她的头发弄蓬松,然后手指勾起一缕发丝送到唇边停下,在她发梢印上一个轻吻。 一头漂亮的长发搭配白里透红的脸颊,他就是最懂她的化妆师。 “这样就顺眼多了。” 他再次牵起她的手,带她款款步进那间客厅。 房间竟然悄悄地被重新布置过,空间是原来的两倍大,原来是把客厅与卧室的隔墙打开了。呈现在眼前的就是一片星空下的大开间,一边是露台,另外一边是270度落地窗。音乐从露台上的留声机里缓缓流淌出来,时而轻快时而慵懒。房间里除了烛火没有再多的照明,原先摆在中间的沙发已经摆在靠墙的位置,玫瑰花篮不见了,地毯上铺着厚厚的白色玫瑰花瓣,一直铺到那张白色的圆形大床上。 苏莱特连忙收回目光,好像被那张大床烫了一下。泰已经拉高牵住她的手,另外一只手搭在她背后,随着音乐带起了舞步。他们舞过的地方,玫瑰花瓣被轻风带离地面,仿佛鲜花绽放。音乐缓下来,他们的舞步也跟着慢下来,两个人贴得更近,近得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但是都沉默不语。 苏莱特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挺括的衣料下面已经感觉不到绷带,这让她感到欣慰。听沙利叶说他下腹部还有另外一处匕首留下的伤口,都是在她被拐带走的那天遇袭留下的。她收回放在他肩头的手去摸他的腹部,在肚脐以下的位置细细寻找那处伤痕,却没有寻得,于是认真地扬起头问: “这里的伤好了没有?” 没有回答。 音乐还在继续,他却停下了脚步。苏莱特只得也收住脚。跳舞的时候,他的头一直看向别处,这回终于向她转过来。他的眼神幽深,望着她的脸笑了一笑,拉起她的手。 “好了又如何,不好又怎样?” “好了自然是好,如果还没好,我想或许可以试试火种的力量。” 她诚实的回答惹得泰摇了摇头。 “那些小伤不值一提,你不用操心。你只要负责这里就好了。”他说着,把她那只手放在了他心口的位置。那颗心脏搏动稳健而有力。 “苏莱特,我的心已经不再完整。缺少的那部分现在在你身上。如今,我把剩下的心也交给你,千万别让它再受伤。” 他垂下头,贴近她的脸侧,将这魔音送进她的耳朵里。苏莱特站住一动不动。 这番话,提醒了她: 他们原本是一个整体,现在被分割成了两个人; 她的命是他给的; 不要做让他伤心的事。 他交给她的这份情意,沉甸甸,又热情似火。 苏莱特点点头,回他一个笑脸: “我会陪在你身边,不再让你受伤。” 这个承诺,她说给他听,也是在告诉自己。 泰的一个拥吻让她的大脑彻底停止思考。 后来他问:不跳舞了吧? 她还回了一声不跳了。 泰又对她说:我爱你。 她也附和:我也爱你。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到那张白色大床上的。泰的声音一直萦绕在她耳边,他唤着她的名字,将他口中所说的爱烙印在她每一寸肌肤上。他的一双手掌,掌心因剑而生的茧子触感粗砺,却充满温情、带着魔力,辗转腾挪间抚平了她心头的紧张,继而缓缓引领她打开自己。 苏莱特仿佛坠入半梦半醒之间,她看到他后背生出的黑色翅膀将两人和大半张床笼罩在层层黑羽之下,他俯下身,长发如黑瀑般垂下。正当她想用手去碰触他的头发时,身体最柔软的地方忽然传来了一阵刺痛,她睁大眼睛,吸了一口气,身体弓起来。泰伸出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另外一只手托起她纤细的腰肢,将动作放轻缓,渐渐地驱散了她身体上的不适。就在他细密的亲吻与绵绵的温存之下,苏莱特跌入一个令她颤栗不已的感官世界无法自拔,她仿佛透过层层遮蔽的黑羽看到了窗外的夜空,星星在陨落…… 第八十八章 金丝雀与雄鹰 苏莱特捧着一杯热茶,坐在城堡的餐厅里愣神。现在正是城堡的午休时间,四下静悄悄的,大家都在休息,只有她在用餐。她就是想避开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呆着。当然,那些四散在城堡里盯梢的眼睛不能算人。 苏莱特给自己下了一碗面,只吃了两口就放下。面前的面条已经吸饱了碗里的汤汁,变成软塌塌的一坨。 今天早上她在镜中看到了自己的变化,她的皮肤细腻中泛着光泽,眼睛里像是盈着一汪清泉,而她的嘴唇则像刚涂过唇彩,红润而丰满。 这些都是那一夜带给她的改变。 发生改变的还不止这些。泰把她领进了一个新世界,丰富了她对于快乐的认知。原来,还有一种快乐叫做肉体的欢愉。那个爱你的人,他全身心地投入这段关系,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取悦你,在这个过程中,他本人也获得极大的愉悦与满足。 苏莱特整晚沉湎于感官的快乐中不愿醒来,她甚至很快就学会了如何与他呼应,而这又勾起他更炽烈的情欲。到最后,苏莱特已经分不清那是泰施与她的欲望魔咒还是她的本心。她只知道,恐怕她是再也离不开他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的身体又回复成处子之身…… 苏莱特一想到这个就觉得难为情,她又想起身体里透出的那道红光。当两个交缠的身体分开不久,那道光就出现了。 “火种会复原你身体所有的创伤,包括让你疼的那部分。” 泰这样解释,手指划过她的脸庞,露出一个坏笑。那一晚,红光出现了好几次。 身在餐厅的苏莱特回想起这件事还是觉得窘得发慌。 “太讨厌了。” 她一边低叫着一边搅着那一碗面条汤。 “什么事太讨厌了?” 米雪笑呵呵地出现在餐厅门口,一只手撑着门框,歪着头看她。苏莱特已经好几天没见这位女魔神的踪影,一听到她的声音,不由得喜出望外。 “谢谢你给我买的裙子,我很喜欢。”米雪轻飘飘地走到她桌前,身上穿着的正是苏莱特给她挑的裙子,是一条黄底碎花的长裙。苏莱特觉得米雪一定是在跟她客气,这条裙子款式有点保守,她的好身材被遮得严严实实。 “好几天没见你了。昨天赫利还问起你在忙什么。想让你给他留个纸条。”苏莱特看着她坐在对面,这才开口。 “我去看望老朋友,没顾得上他。”米雪冲她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忽然愣住。 “几天没见,你变得更漂亮了苏莱特。”她说着,又眨了眨眼睛,那对卷翘的睫毛也随着这动作像蝴蝶翅膀一样扇了扇。 “是吗。”苏莱特略显尴尬地笑笑,米雪的眼光真是毒辣,这是刚刚才发生的改变。 “赫利倒是给我留了一张字条,说你整夜都没回来,他还有点担心,毕竟他是你的使魔。” “我这不是挺好的。”苏莱特笑笑,端起茶杯喝茶。 “他还说泰也没回来,猜想或者你们两个外面开房了。” 苏莱特一口茶呛在嗓子眼,她转过身去弯腰咳嗽起来。这对兄妹真是妖孽。 苏莱特的反应米雪一看就明白了。她站起身来到苏莱特身边,帮她拍后背。 “所以,最后看清了自己的心,还是这位大魔王先生?”米雪用很低很低几乎是耳语的声音在她身旁问着。 “这城堡里好多眼睛和耳朵啊,苏莱特,那边就有一个,正盯着你看呢。”米雪又耳语了一句。苏莱特看向她,却发现她的嘴根本没有动。 “我是用的心灵传音,它们都听不见呢。”米雪呵呵笑着,又走回自己的座位。 “我没事,挺好的。”苏莱特这样说了一句,“我们出去走走吧,坐这里怪闷的。” 这姑娘很机灵。 米雪点点头,眯起眼睛笑着答了一声好呀。 苏莱特带她来到之前和泰一起散步看日落的小路。 “还好那些眼睛只能安插在室内,不能见光。这里就清净多了。”米雪四下看看,松了口气,她们并肩漫步,正是下午日头最大的时候,太阳晒在后背上暖洋洋的。 “你是怎么做到的,看到那些眼睛?”苏莱特好奇地侧过头问她。 “我生得早,地狱很多族群都要尊称我一声老祖宗呢。对了,我还主管生殖和繁育,所以像那些眼睛,我曾经也参与了创造,它们的夜视能力还是我给的。”米雪有些得意。 苏莱特想起米雪曾经跟她提过,神怕她和赫利联手力量太过强大,才夺了她的实体。米雪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苏莱特不敢想。 “对了,我怎么没看到克罗莱尔?魔王弟弟呢?”米雪转移了话题,却明显感觉到气氛突然冷下去。她记得在封印之地提起这个人物,苏莱特可是两眼发亮,兴高采烈,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克罗莱尔他......一直都被封印着,他身体里的灵魂是个天使,并不是他本人。这个人现在在哪里,泰知道,但是并没有告诉我。”苏莱特踢飞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目送它飞得老远。 “真够乱的,现在又多了一个,变成三个男人了。”米雪虽然嘴上这么说,眼睛里却透露出浓厚的兴趣,其实她觉得越乱才越好玩。米雪沉吟了片刻,像想起什么:“如果那样的话,这个天使的肉身应该还在地狱才对。苏莱特,找到他,然后把真正的克罗莱尔换回来。” 米雪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苏莱特。她一直在钻牛角尖,要怎么找到希拉,然后打败他,才能解除那个封印,却从来没想过要找那个天使的肉身。 这个肉身,恐怕泰已经找到了。苏莱特想起夜宴那晚泰说的话,他私藏了一个六翼天使要给她尝两拼刺身,那应该不是他的玩笑话。 “估计泰已经着手在做这件事了。” 苏莱特笑笑,说的不是太有自信。 米雪看了一会儿她,没有再说话。 这位魔神已经隐约察觉出苏来特和泰这段关系里面的问题。只是她还不便说。 这个刚刚解除封印苏醒的女孩子,目前也许还需要一个事事为她安排,将她牢牢把控在手心的引路人,但当她自我意识萌醒以后,是不是还甘愿做一只金丝雀,就不太好说了。 米雪想起这两天和路西法聊起苏来特,这位魔君之王说的话。 “如果没有那火种,我也很想造一只金鸟笼把她养在里面。可她明明是可以搏击长空的雄鹰。我宁愿砸碎那笼子,也要把蓝天还给她。她应该落在我的肩膀上伴我同行,不是吗?” 加上那个魔鬼,这就是四个男人了,真是越来越有趣了。米雪笑着,继续和苏莱特沿着这条散步的小道往前走去。 第八十九章 对话 解忧咖啡店的姐妹店——解忧诊疗所位于这栋古色古香的小楼二层。一扇大铁门将诊所与楼下的人声隔开,营造出一片宁静的天地。 曼丹又新招了两名店员,把克罗莱尔从繁忙的前台换下来。名人效应已经足够用,消息不胫而走,来看他的人踏破了门槛,他偶尔露面,吊着来猎奇的客人的心,渐渐地,她们就变成了回头客。 大部分时间,克罗莱尔在诊所里做心理疗愈,有时候也会为人驱梦,就像曾经给苏莱特做过的那样。 菲尔迅速入职,成了这家店的一名新店员,她除了做咖啡,也做糕点。来这里打工,完全是为了中午午休的时候能和克罗莱尔一起吃顿工作餐,晚上下班的时候能一起走一段路,在路口与他说句:明天见。 没有病患预约的时候,克罗莱尔会走下几截楼梯,停在中间,背靠着墙,隔着屋顶垂下的藤蔓看楼下咖啡店忙碌的景象,一边啜饮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脑子里想着别的事。 “那小姑娘喜欢你。”曼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此时正面对着柜台的方向,菲尔正在柜台后面忙着给客人找钱。曼丹误以为他在看那个姑娘。 拉斐尔冲身旁的曼丹笑了笑,不答,转身返回楼上去。曼丹跟上去,将手里的一只大大的牛皮纸信封放到他的桌上。 “一个新病患,点名要约你的时间。”曼丹双手叉腰,姿势优美,偏着头读信封上那个名字:“他说他叫‘随便’,这一看就是个化名。我还遇到过叫‘你说了算’的。他们大都不愿意透露隐私,直到与诊疗师见面。” “是来看什么的?”拉斐尔问着,从桌上拿起那个信封。 “是关于白玫瑰的梦。”曼丹一根手指搭在脸侧,眼睛望着天花板回忆着。 他的眼中划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打消了打开信封的念头,把信封又放回桌上。 “是他。”他向后仰倒,后背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双臂向后打开抱着头,闲适地看向曼丹,问道:“什么时间?” “明天正午。” 曼丹又问了一句:“你的老患者吗?” 拉斐尔笑起来: “对,是个老患者,还病得不轻。” …… 这位名叫“随便”的老患者在约好的时间准时抵达了候诊室。他好像患了重感冒,全身上下捂得严实:身材像模特一样有着一副宽肩和一双大长腿,裹着一件风衣,连头发也裹在风衣里。戴着一顶大大的遮阳帽和一只大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双眼睛让曼丹有一见如故之感。 正午时间是店员们换班吃饭的时候,咖啡店人也不多,这个人就问了柜台店员一声,然后自己找到楼梯走上来。 拉斐尔在他的脚步踏进店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为这个人准备他最爱的那款咖啡,双份糖,不要奶。 他刚把做好的咖啡放到桌上,这个人就到了。时间正合适。小助手敲了敲他诊疗间的门。 “请他进来吧。”拉斐尔声音里透着愉快,坐进书桌后面的椅子里。 这间小小的诊疗室开着一扇方正朝阳的窗子,阳光透过白色纱帘投射在地面上。门正对着的是拉斐尔的大书桌和椅子,桌子旁边摆着一张宽大的沙发。 小助手将人领到,然后退出去关了门。拉斐尔默不作声地看着来者,那个人不慌不忙地摘掉口罩揣进兜里,然后把帽子和风衣挂在门后的挂钩上。 拉斐尔把那杯咖啡举到半空,他不客气地接过去,走到沙发边上坐下来,先喝了一口,接着眉毛挑起来。 “天界走私过来的高级货。”他赞赏。 拉斐尔看着不远处这张熟悉的脸,几天没见,他看上去容光焕发,想必苏莱特过得也很不错。 “打算在我的地盘定居了吗?”泰说着,专注于手里的咖啡,只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拉斐尔一眼。“定居可以,只要不是老惦记着别人的老婆……” 拉斐尔低下头笑了, “你发现那支白玫瑰了?” 他自问自答, “也对,自从那次被拐带的事发生以后,你就更加小心了。估计现在连只苍蝇飞进来你都清清楚楚。” 泰放下空杯子,呵呵一笑: “我还要感谢你的白玫瑰,给了我和苏莱特一个那么美妙的夜晚……” 他看着拉斐尔,毫不掩饰眼神中的欲念涌动。拉斐尔脸上的笑容有一刻凝滞,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泰,片刻之间没有说话,最后眨了一下眼睛,复又笑起来。 “魔王大人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 “我们来谈点正经事吧。”泰靠在沙发上,叠起双腿。 “时候也差不多了,该把克罗莱尔这个身体还回来了,我也会把你的肉身还给你,怎么样?” “我也正是为此事而来。”拉斐尔冲他点头。“只不过,需要借助苏莱特的力量才能把我的灵从这身体里带出来,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你问错人了,应该问苏莱特愿不愿意。”泰眯起眼睛。 “她自然是愿意的。”拉斐尔这么说着,把藏在书桌下面的另外一只手亮出来,他盯着手指上的那枚戒指,黑金的戒面,上面的钻石太阳闪闪发光。 “对了,这是你们的婚戒。珠宝店让你们两人各自试一下尺寸,看看要不要调整。想着这身体是你的双生天使,我就帮你试了。尺寸正合适,不大不小。” 拉斐尔用另外一只手摩挲着左手无名指这枚戒指,不慌不忙地看着泰解开交叠的双腿,警惕地看着他。 “另外一枚女款,今天早上菲尔拿去给苏莱特试戴了,说晚班的时候再拿回来。”拉斐尔说到这里,接着叹了一口气,似乎感到有些困扰,他的眉头微蹙,看着泰说: “我很想摘下这枚戒指给你,可是就像我的灵卡在克罗莱尔的身体里一样,这戒指好像长在我手指上,拿不下来了。” 泰立刻明白了拉斐尔话里的意思,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桌前,一把抓住拉斐尔的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提起来。一双暴怒的眼睛对上另外一双平静中带笑的眼睛。 鬼族的婚戒,只有相爱的两个人才戴的住,只有一方变心或者死亡的时候,才取得下来。 “泰,多么有趣,她把身体给了你,心却给了我。” 拉斐尔还嫌不够,又补充了一句。 话刚说完,一记铁拳已经带着风到了他面前...... 第九十章 最好的复仇 这天上午,菲尔的突然来访让苏莱特既惊喜又意外。她取消了和海伦娜夫妇外出的计划,把二人世界还给了那两个人,然后捧着蛋糕和菲尔来到了露台上,开始了两个人的茶歇时光。 菲尔初见苏莱特长大后的样子,竟然有一刻的晃神。她之前已经从她爸爸那里听说了苏莱特长大的事,加上过去对苏莱特又很熟悉,想着只是长大,还能有多大改变,但是见了面还是被这美貌迷住了。苏莱特的五官线条有了微妙的调整,脱去了稚气,添了女人味,变得柔美动人。 “本来今天克罗莱尔也会一起来的,但是他中午临时约了病患。” 菲尔还叫那个人克罗莱尔,看来,他的真实身份还没有传开。苏莱特这么想着,看着菲尔。她知道不消她问,菲尔会一股脑把想知道的都告诉她。 果然,菲尔开始涛涛不绝,说起解忧咖啡店,还有她在里面做店员的事,又说起克罗莱尔的名人效应,说起他现在在楼上的诊疗所做心理医生,说着说着,菲尔的脸就红了。 “他简直自带光芒,走到哪里都发光。我可能已经爱上他了。”菲尔双手捧着脸,叹了一句,突然又转头盯着苏莱特,问她:“你说,我如果邀请他一起去听音乐会,他会不会答应?他喜欢听什么?” 苏莱特扯了扯嘴角,权当笑过。她很想把克罗莱尔的真实身份告诉菲尔,让她打消再进一步发展的念头,可是如果这件事告诉了她,就等于告诉了半座城,她又隐隐觉得不妥。 “古典,他喜欢古典音乐。”苏莱特说完,往嘴里塞了块蛋糕。 菲尔点点头,笑着道谢: “还是有你这个朋友好,我离我的男神比其他人都近了一步。” 苏莱特心里苦笑。 菲尔和克罗莱尔才是朝夕相处,他们同在一家咖啡店。而她,以后只能离那个人远远的,他的身边是她再也去不了的禁区。如果,他们还有以后的话......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菲尔边说,边放下小叉子,从随身带着的包里面掏出一个绒布盒子来。 “我把你的婚戒拿来给你试一试,看看要不要调整一下尺寸。”说着,她咬着牙用力掰开了那个小盒子。一道亮光从里面射出来,两个人都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绒布垫上静静地躺着一枚黑金指环,指环并不是一般女款戒指的纤细样式,而足有半截小指的长度,上面镶嵌着从透明到淡粉色再渐进到深紫色的碎钻组成的一轮弯月,月下是深蓝色宝石的海面,月影则由细细雪白的晶石组成,整个图案是月之女神的徽章——一轮新月浮于海上。 这很符合苏莱特当初设想的样子,选择这样的款式,是因为她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出生时就跟着她的伤痕,她要把它遮起来。 菲尔把戒指捧到她面前,两个人对望了一下,她看到菲尔一副跃跃欲试等不及的样子。 “快戴上试试!”菲尔催促着。 苏莱特取出这枚婚戒,拿在手上看。做工很扎实,不愧是那家名店出品。 “会不会太浮夸了,这么大一只戒指,老远就看得见。” 苏莱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问菲尔的意见。 “男款的戒面也是很大的,有那么大一颗钻石在上面。”菲尔笑着用手比划,看苏莱特把戒指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 “你看到那枚男款戒指了?我也很想看看是什么样子。”苏莱特似是开玩笑地说着,忽然觉得戒指抱住了她的手指,好像指环活过来了一样。 她竖起手掌,迎着太阳把手举高,远远地打量婚戒戴在手上的效果,笑了。 “苏莱特,你的手指很细啊。”菲尔不由得称赞。 “真是合适得不能再合适了。”说着,苏莱特收回手来,打算取下戒指。她的手指探寻着指环与手指相贴的那圈缝隙,眉心微蹙。 她再用手去拉那戒圈,竟然纹丝不动。 她的眉头终于皱起来。 “怎么了苏莱特?”菲尔看出不对头。 苏莱特低下头看去,表面上看没什么异样,就是戒指戴在手上的样子。 “这戒指,我取不下来了。”苏莱特抬起头来,一脸困惑地看向菲尔。 ...... 餐厅里面响起海伦娜爽朗的笑声。 “一定是泰那个家伙也同时在试另外一枚戒指,结果就这样戴住了。珠宝店说了,这种情况经常会发生,只是少了婚礼上交换婚戒的仪式罢了,没事没事。” 海伦娜这样宽慰她,又看向对面坐着的沙利叶,抱怨着:“你说说,我让娜娜办的事,她又转手交给了别人,这孩子是不是心太大了?” 沙利叶正因为海伦娜的话笑着,听她又说起这个,只是点头不语。 苏莱特两只手交握在一起,闷不吭声地看着手上的戒指。泰一早就离开了城堡,就是为了去试戒指?为什么没叫上她一起,而是让菲尔把戒指拿来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候,餐厅里刮进一阵风,刚被提到的大魔王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泰平日里就是性子很冷的一个人,见他面无表情地出现,大家都没感觉到有什么异常。 “真是经不起念叨,刚说起他,他就来了。”海伦娜冲苏莱特笑,然后看向泰:“我们刚吃过晚饭,正说起你们婚戒的事。” “吃过了?那太好了。”泰听了笑笑,眼睛看向苏莱特,冲她招招手,“跟我来一下。” 大家都看向泰的手指,原本应该戴着婚戒的地方,空无一物。海伦娜和沙利叶都看见了,他们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苏莱特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件事。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站起来,走向他。 泰似乎是嫌她走得慢,干脆走过来,牵住她的手,转身拉她出了餐厅的门,往他们两人所在的楼层快步走去。 泰的大步流星,苏莱特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他起初确实是牵着她的手,等转过楼梯上到他们两人的楼层,他手上的力道突然就加大了,大到几乎要把她的手掌捏碎。 “太疼了,放开我!”苏莱特叫了一声,那个人无动于衷。 泰推开自己的房门,拉她走进房间,关好门,这才松开手。 苏莱特的这只手已经麻木,她错愕地看着泰,从他的脸上她读不到任何情绪。 “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吃惊吗?我也很吃惊,好像是第一天认识你。” 泰的脸上浮现一个凉薄的笑。 “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会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女人,却和别人产生了爱情,”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那枚戒指举到两人之间。 “是不是摘不下来了?”他挑眉问她。 “另外那一枚,不在你这里?”苏莱特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她的大脑突然嗡嗡作响,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空,竟觉得要站立不住。 泰猛地放开她的手腕,脸上现出憎恶的表情。他从她面前走开,走到窗边望着窗外。 苏莱特完全忘记了手上的疼痛。她不用问也知道那枚男款戒指现在在谁的手上。她一直在逃避、不想面对的感情,这对小小的戒指帮她看清。 她不爱泰吗?未必不爱,只是对于那个人,原来她也一直爱着。在她知道那个人不是克罗莱尔也不是阿撒兹勒以后,她却无法彻底把他从心中抹去,即便她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却还是被那个灵魂深深吸引。她可以从此不见他,把他当作陌生人,却不能否认她对他的感情。 她能对泰说什么呢? 对不起?我错了? 道歉根本不是他想听的。她已经伤害了他的感情。这就是泰用半条命救活的女人,一边喊着要在身边守护他,一边拿着匕首剜他的心...... 苏莱特面对着泰的背影跪下来,抑制不住的眼泪串串滚落。她捂住脸,弯下腰,伏在地上无声地哭泣,直到感觉泰在她面前也跪坐下来。 “对不起苏莱特,明知道你们相爱,但是我不能把你让给他,除非我死......” “不!”苏莱特哭喊着,一边摇头一边从地上直起身,她泪眼婆娑,用颤抖的手指去捂他的嘴。 “不要,不要这么说,求求你......” 她一遍遍低声哀求着。 泰方才憎恶的眼神让她心疼,但是现在他说出这样的话,却让她心碎。她是为了保护他才想解开封印,只是现在再对他说这样的话,未免有点可笑。 “因为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更懂你,我需要你,正如你需要我,不是吗?”泰伸手将这个泪人儿揽进怀里,从裤兜里掏出手帕为她擦眼泪。他的家仆很是贴心,为他准备好手帕的习惯一直都保留着没有变。 “你哭起来都这么美,让我无法控制我自己,只能得罪了......”泰的声音有些过于清冷,苏莱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她感觉自己被他突然猛地横抱起来,抛到旁边的床上,在她陷入羽垫的下一刻,他的身体已经欺上来,一只手握着她柔弱的脖子抑制她的呼吸,另外一只手利索地剥离她的衣服,继而手掌在她身上横征暴敛。他的吻霸道无情,全无那一夜的温柔如水,而是带着恶狠狠惩罚的意味。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苏莱特的眼泪还噙在眼眶里,她恍惚地看着泰背后生出的巨大黑色翅膀朝她包裹下来,心里虽然对那接下来的事有了准备,但是真正发生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疼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 “城堡里房客众多,别惊扰了他们。”他这么说着,用吻封住她的哭声,握紧她戴了戒指的手。接着,他跳过了动作轻缓的过渡部分,直接毫不留情地对她展开报复。 红光湮灭以后,他耐心地更换了另外一种互动方式。苏莱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她无助而绝望地告别理智,与他一起陷入意乱情迷。 拉斐尔徐徐地拍打着翅膀,在城堡结界外,他远远地望见了那扇窗里面发生的事。尽管他不知道低垂的黑羽下面都发生了些什么,却可以听到那些声音。苏莱特压抑的哭声格外响亮。 拉斐尔激怒了泰,付出代价的却是苏莱特。这就是这位大魔王当天下午在外面辗转了半天之后想到的最好的复仇方式,如果不能与她相爱,那就三个人一起痛苦吧。 第九十一章 流言蜚语 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大幕,将城堡笼罩在一片深灰色的烟雾里。从窗户望出去,绝望森林已经望不真切,如梦似幻,有点像苏莱特的梦境。苏莱特靠在窗边,闭上眼睛倾听雨落下的声音,淅淅沥沥。 或许,这也只是一个梦,只要醒来,她就还是停留在6岁,有两个爱她的哥哥,一个是边境大魔王,另外一个曾经是梦境天使。日头总是很长,梦境总是带着七彩的肥皂泡泡...... 城堡里住的人多了,仆人的数量也多起来,苏莱特从中看到很多生面孔,照顾她的也不再只是一个老婆子。她们的房间与她和泰的房间只隔了一条走廊,在城堡的一栋附楼里。 这些天,不管她走到哪里,都能感觉无数双眼睛跟着她。她能听到围绕她的窃窃私语,却听不真切,她没有克罗莱尔那么好的耳朵。 这个雨天,苏莱特从早上起来就觉得有点发冷。正是大家用早餐的时间,她从一楼又返回楼上,打算再多拿一件披肩御寒。 她的脚步很轻,转过一道楼梯,突然听到走廊里传来聊天的声音。 “真的啊?那魔王大人不是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可不是真的,听说那戒指上还有一颗大钻石,现在戴在不知道哪个野男人的手上。” “那天晚上魔王大人发了怒,把苏莱特好好揍了一顿,她叫得别提有多惨了。” “活该!要是我,肯定不要她了,真丢人。以后出去还怎么见人?” “人长得倒是美,谁知道竟然这样品行不端。” 苏莱特僵在原地,不知道是该上去还是干脆走开。她的小腹传来一阵钝痛,想了想,她还是决定上去,于是故意加重脚步,还轻轻咳了一声。果然,走廊里的声音停了下来,紧接着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最后一切归于静寂。 苏莱特无声地笑了,她又继续往上走了两步,看见了站在楼梯上的赫利,他正用担忧的眼神望着她,显然方才的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苏莱特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从他身边走过时拍了拍他的胳膊,说了一声:我没事,便继续沿着楼梯往上爬,直到走进自己的房间,眼泪才落下来。 她连忙用手抹掉,又吸了吸鼻子,不想让房间中那些眼睛看见,然后从橱柜里匆匆翻出女孩子用的东西,冲向了卫生间。 封印解除后的第一次月事,不期而至。她捂着小腹,身子伏下去,钝痛正慢慢变成尖锐的刺痛,一口一口吞掉她的坚强,让她不由得哭出声音。她忙用双手捂住嘴,将这声音放低。她允许自己就脆弱这么一小会儿,不给任何人找麻烦。 海伦娜见苏莱特没有下来吃早饭,心里有点担心,打算去她房间看一看,却被泰叫住了。 “这里有一碗红糖炖蛋,麻烦你带上去吧。” 厨房刚刚端过来的汤盅放在泰的面前,泰给旁边的仆人抬了抬手,让他跟着海伦娜上楼。 这两天,她已经看出两个人出了事,不敢再提婚戒的事。苏莱特躲着所有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天不出门。泰则是沉着脸,眼睛里的冰霜能冻死人。流言已经传到她的耳朵里,海伦娜为他们感到难过,只能对着沙利叶掉眼泪。 苏莱特给海伦娜开门,脸上如常带着笑容。她穿了一身运动装扮,头发高高地束起,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少了一些血色。 “这是泰让我拿上来给你的红糖炖蛋,看你早上没下来吃饭。”海伦娜见仆人离开关好了门,这才开口说话。 苏莱特愣了一下。果然到处都有眼睛,刚发生的事,他就已经知道了。她在还是个战场先锋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一次肚子痛和红糖炖蛋的事,没想到他就记住了。她掀起汤盅的盖子,热气腾腾的甜香扑了一脸。 “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苏莱特的眼前又浮现那张冰冷的脸,她要努努力才能把那天晚上那个人和过去那个人连在一起。他们是同一个人,苏莱特。她不断这么告诉自己。 海伦娜看她默默地吞咽着这份早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顿了一顿才说:“沙利叶和我,明天就返回自己的领地去了。苏莱特,不管怎么样,泰都是爱你的,你们一定能一起迈过这道坎。” 苏莱特垂下眼睛笑了笑。 “让你操心了海伦娜。是我不好,伤了他的心。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我们会好起来的,放心吧。” 海伦娜以为苏莱特会在她面前掉眼泪,可她却泰然自若,始终带着笑脸,好像那个需要安慰的人是海伦娜。鬼族的十六岁,原本是最适合嫁人的年纪,苏莱特却在那年死去。复活以后她就永远停留在这个岁数,而她的心却比之前要坚强了许多。 清晨的雨在海伦娜离开后不久就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露出半张脸。苏莱特拎起自己的剑,推开窗户,直接跃过庭院,飞离了城堡。腹痛时好时坏,她需要转移注意力,做一些加快血液循环的事,把因为心情郁结而凝聚的淤血打散。 苏莱特挑了小时候经常会去摘野花的小河边,就在那儿重新温习她的剑法。地面湿漉漉的,脚下有些打滑,可她的动作却没有因此减慢,力求做到一招一式都精准无误。 当初跟路西法学这套剑法她还有点排斥,没想到,现在却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项消遣。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招式上,没有时间再自怨自哀,心情逐渐放松,不知不觉间额角有些微微出汗,身体也暖了起来。 最后当她将剑斜着划向天空,已经有些微喘。戒指的反光突然扎入她的眼底,一下把她拉回现实。 她收回手,盯着这枚戒指。 如果另外一只戒指当时是由泰来试戴,结果会怎样? 苏莱特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又马上嘲笑自己蠢。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如果。现在,大概只有自己手上这只惹祸的戒指掉下来才能让他心里舒服一点。 苏莱特马上又产生了另外一个念头:不把戒指从手指上撬下来。 她盯着自己细长的手指上闪光的指环,咽了一口口水,又看了看手里的长剑,剑刃比二指稍宽一点,锋利无比,更适合削切…… 贝利尔前两天在家中接待了来自边境的贵客。泰独自乘着龙车大白天造访了他的府邸。 他还以为苏莱特也会跟着一起来,看到只有泰一个人,心中不免有点失落。 泰开门见山,见了他的面就说明来意,想看看那个大天使异化得怎么样了。 贝利尔于是带他来到自己的结界,一间空房间,拉斐尔俯卧在正中央的大床上,睡得深沉。 “我几乎每天都会来看他,这两天外表上看着已经和你我无差。” 贝利尔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冲那张床打了一个响指。乌黑发亮的六只翅膀从大到小依次显现,像一床大羽被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遮盖起来。 泰满意地点头,和贝利尔一起离开这个房间。 “你还欠我一桶真正的美酒,”这天,贝利尔留泰在自家吃午饭,“你给其他人送的可都是能喝的,放我这儿的却只能看看,还最后不归我。” “去我酒窖里自己随便拿。”泰答得爽快,然后看着他的脸,一笑,“谢谢你,贝利尔。” 泰把那把钥匙留给他,不用嘱咐,他就知道应该怎么做。其实他们两个人的私交还不如泰和沙利叶。 “还说什么谢谢,你和苏莱特都是我的朋友。只希望你能待她如初。”贝利尔意味深长地看了泰一眼。 那天贝利尔和泰聊了一个下午,泰罕见地问起了很多关于人间界的事,看上去对贝利尔在人间的生活很感兴趣。贝利尔差一点就以为他要和苏莱特移民到人间去。 他们约好三天以后在城堡见面,届时贝利尔带上酒桶里的礼物。 三天时间还没到,关于婚戒的八卦就已经传到了贝利尔的耳朵里。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苏莱特的境况。没有更多关于她的坏消息,于是,终于等到了第三天,他一早便从家里出发,奔赴那座阴雨濛濛的边城。 把酒桶交给泰以后,他就从会客厅里走出来,把泰交给了他的那些幕僚。 这座城堡的白天有点过于吵闹,贝利尔飞上城堡的制高点,在屋顶上坐下来,想一个人躲清净,直到看见在庭院里转圈的赫利。雨还在下,庭院里只有他一个人。 贝利尔四下找了找,捡起一颗小石子,瞄准赫利的后背丢出去,听到那边不耐烦地骂了一句脏话,这位魔神朝他看过来。贝利尔躲在自己翅膀搭成的防雨棚里偷笑。 赫利冲他用力招了下手,示意他下来。 贝利尔降落到他面前,抖落着翅膀,水滴从片片乌黑油亮的羽毛上甩落,溅了赫利一脸。 赫利丝毫不在意,只抹了一把脸,皱着眉头。 “苏莱特不见了,城堡里到处都没有,快帮我找找。” 贝利尔没有多问,再次鼓起翅膀飞上暗灰色的天空。 第九十二章 给苏莱特立威 贝利尔飞升到与屋顶差不多的高度,拍着翅膀慢慢围着城堡画圈,并逐渐扩大这个搜索圈的半径,就这样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被河边的一抹亚麻色牵住了视线。他悬停在半空,看清那是一头高高束起的亚麻色长发,发丝披在后背上。她背对着他跪在河滩的湿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贝利尔怕突然出现会吓到这个专心致志不知道在忙什么的人,于是降落在她背后稍远的地方。 “苏莱特?” 他放轻了声音唤着她的名字,并向她靠近。待走近些,他才发现她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苏莱特,你在做什么?”贝利尔又问了一句,同时加快了脚步,来到她近前。 苏莱特的右手正紧紧地攥着血红的左手,把它按在自己的大腿上,那只左手只剩四根手指,无名指被齐根切掉,正躺在她面前不远的泥坑里。伤口位置此时正亮着红色的光芒,一根新手指在光芒中渐渐冒出头来。她的长剑被她扔在一边,剑刃靠上的位置还残留着鲜红的血渍。 贝利尔骇然地盯住她的脸。她紧咬牙关,死盯着那道红光一声不吭,直到光芒消失,手指复生,那枚婚戒仍然牢牢套在她指根处。 苏莱特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她身体一歪,斜坐在地上,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地上的湿冷。贝利尔听到她长出了一口气,像是觉得无比遗憾。她抬起头看向贝利尔,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泪光,对他凄然一笑: “怎么办,贝利尔,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贝利尔鼻子一酸。向她跪下来,一把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贝利尔,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怎么做他才能原谅我……” 贝利尔抱着浑身是血的苏莱特走进了城堡的大门,这消息没一会儿就传进了泰的耳朵。等他赶到楼上,却见赫利横着长戟站在走廊,阻止他再靠近她的房门一步。 “让开。” 泰冷冷地开口,眼睛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她现在不想见你。” 赫利嘶哑的声音也是冰冷的: “你知道杀不死她,所以就让那些嚼舌头的长舌妇来折磨她的心?” 赫利脸上带着嘲讽的笑, “今天她为你断一根手指,有没有让你舒服一点?还是说要她把心也挖出来还给你才满意?” 赫利的话音刚落,苏莱特的房门开了,贝利尔飞一般从里面闪身出来,随手带上了门。他托着一方白手帕,路过赫利身边直接来到泰面前,把手举到他面前,拉过他的手接住这手帕。 “给,拿着,这是她的左手无名指。可惜戒指还是没有取下来,可能要把整只胳膊剁掉才行。”贝利尔笑着,眼睛闪着红莹莹的魔光,说完立即转身返回房间去。 “别跟来。”赫利瞪着泰吐出这句话,转身也进了房间,那声重重的落锁声回响在走廊里。 泰紧紧地咬住牙,手上这轻飘飘的手帕,他却觉得沉重的托不住。他的眼眶有些发烫,低头去看帕子里的东西,这根纤细的手指看起来栩栩如生,上面还残留着没冲刷干净的血迹。它的主人曾经用这根手指与他牵手、把他抱紧,也曾经轻抚过他的脸庞,如今,它就只能孤零零地这么待着,永远地与她告别,迎接慢慢枯萎的命运。 泰握紧手帕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返身向楼下走去。 房间里,苏莱特眼巴巴地看着贝利尔风一般地冲出去,不一会儿又返回来,捂着嘴偷笑。然后赫利跟进来,接着故意恶狠狠地锁了门。 走廊里静悄悄的,泰果然没有跟进来。 “行了,现在反败为胜。”贝利尔走进房间,在她的大床边上坐下来,说了这么一句。 “泰原谅我了?”苏莱特还有点不相信。 在小河边,贝利尔跟她说,不能白白疼这一回,得让泰长点记性。于是他特意去猎了只兔子,把血都撒在苏莱特身上,把她弄得惨兮兮,才抱着她返回城堡演了刚才那一出戏。 “说什么原谅?让你爱上别人,本就是他自己的过错好不好?因为他缺少了你要的东西,才会让你想去从别人身上找回来。 他不好好检讨自己,还对你发脾气,就得好好治治。” 贝利尔咬牙切齿地说着。 “别给他好脸色,臊着他,直到听到他向你道歉。苏莱特,不能心软。”赫利在一旁帮腔。 苏莱特看着面前这两个人一唱一和,觉得他们一下子就把她头上的阴霾全赶跑了。 有他们在真好。 苏莱特会心地笑起来。 贝利尔默默地望着面前这张好看的笑脸。终于笑了,他心里松了口气。希望能一直这么看你笑,苏莱特。贝利尔在心里说着,也跟着她笑起来。 这天中午,苏莱特仍然没有下楼吃饭,是贝利尔不让泰有机会见到她。赫利为她把午餐端进房间里,等她用完再为她拿下去。 她在这个城堡里是没有秘密的,估计房间里那些眼睛已经把贝利尔和赫利的话转告了他,这两个人给苏莱特出主意的事他也一定知道。泰没有露面,直到午饭后,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老妈妈来敲她的房门。 “小姐,魔王大人请你到客厅去。”老人仍然沿用一直以来对她的称呼,声音平静沉稳,一点暗示也没有给她。 “现在?”苏莱特问。 这个时间正是午休时间。 “是的。”老人确认。 “好的,知道了。”苏莱特点头应着,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 泰的贴身家仆站在客厅门口,见到苏莱特,远远地给她行了个礼。 客厅里有好多人,房间正中原先摆着长条桌的地方现在是空地,整齐地站了三排家仆,使得原本宽敞的房间显得比平日小了许多。 泰坐在客厅紧里面的主位上,两只手肘支在扶手上,与站着的这些人面对面,旁边的副位之前都是留给克罗莱尔的,现在一直空着。赫利和贝利尔坐在空位的旁边,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只是房间里不见海伦娜和沙利叶。 看到苏莱特出现在客厅门口,泰将手肘放下来,显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紧张。他在紧张的时候眼睛就特别亮。苏莱特正好接收到了那道目光。 “苏莱特,来,坐到我旁边来。” 泰的声音和缓,这还是那晚之后他第一次和她讲话。在今早之前,她一直躲着他,两个人基本没有沟通。 苏莱特于是走过去,在那张空座椅上坐下来。泰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向她左手无名指。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新生的手指和整只手掌很契合,那枚婚戒看上去也很美。 泰看她坐稳了,才转向赫利,开口道: “赫利,把你在楼梯听到的话复述一遍来听听。” 赫利听到这句话,点点头,继而捏着嗓子开始学: “真的啊?那魔王大人不是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可不是真的,听说那戒指上还有一颗大钻石,现在戴在不知道哪个野男人的手上。” “那天晚上魔王大人发了怒,把苏莱特好好揍了一顿,她叫得别提有多惨了。” “活该!要是我,肯定不要她了,真丢人。以后出去还怎么见人?” “人长得倒是美,谁知道竟然这样品行不端。” …… 这是三个人之间的对话,赫利为了模仿的像,还分别用三种粗细不同的声音分角色背诵,把在一旁听着的贝利尔逗的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苏莱特一脸黑线地转过头去看赫利,这位魔神原来记忆力惊人,完美还原了当时的对话,连细微的停顿、转折都不差分毫。 房间里只有贝利尔一个人在笑,泰冷着一张脸,站在房间中央的仆从则大多一脸惊惧,有的脸色苍白,有的面如死灰。 “这是哪三个人?站出来。” 泰轻轻吐出这句话,眼睛在他们中间扫来扫去。 有人在微微发抖,有的在互递眼神,却没人动弹。大家都知道,站出来的没有好下场。 “没人认?那就统统送去拔舌地狱,先剪了舌头,再放到烧红的火板上跳500年。” 泰勾起嘴角一笑,抬起一只手来,那句“来人”就在嘴边。 “是……是她们仨!我当时就在不远,听的很清楚。”人堆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开始内部倒戈了。 其他人可能私下里也议论过,只是这三位运气不好,被赫利听到了。 三排家仆马上自动分成了两组,一组只有三个人,另外一组是其他人。 泰这才让那只手落下去。 “来人,送去拔舌地狱,500年。”他淡淡地吩咐。 “魔王大人,饶命,饶命啊!” “我错了,求求您……” “啊,我不想被剪掉舌头……” 求饶的、哭喊的声音高叫着,填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房间里凭空出现了三个使魔,手里分别拿了锁链,各自套住一只脖子,牵着往外拉,哭喊声渐渐远去。 苏莱特转过头,宁愿看着赫利脸上的疤痕,也不想去看那三个可怜人。 “以后就照此办理。”泰遥遥地对客厅门口的贴身家仆同时也是管家交待着。 泰又停顿了片刻,这才向苏莱特伸过手来。苏莱特感觉到他温暖的手掌拉起她的右手,与她十指紧扣,送到他唇边轻吻。他慢悠悠地开口: “她是你们的女主人,对她如果有意见,请大家直接找我说就好,不要在私底下议论。这座城堡年头长了,没有不透风的墙。” 苏莱特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悄悄看他,被发现。泰盯住她的眼睛不放。 他眼睛里的冰霜全部消融,又恢复了曾经的沉静,还添了些笑意与眷宠。苏莱特不禁低下头去抿嘴一笑,握紧了他的那只手。 第九十三章 暗夜杀手蓟 黑巫师蓟,曾经是伯爵豢养的杀手。 伯爵刚刚登上王者之位的时候,为了巩固自己的王位,煞费苦心。他深知黑巫师这族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不能永远是最强者,因此,为了能保住王位也保住性命,他扶植培养了一大批杀手,有的甚至是从小养起,让这些暗夜的使者为他铲除异己。 蓟原本是为伯爵的对手效命。但是这个挑战伯爵王者之位的对手实在是勇气可嘉而智商不足,才会中了伯爵的圈套,连带蓟也一起被生擒。 伯爵干掉了对手,却重金收买了蓟为他效命。一个会起死回生术的杀手,说不定哪天能用得上。 起死回生之术,是蓟与生俱来的能力,说起来,他和杜松的母亲还沾亲带故,不过是远亲罢了。也正因为这项能力,他对于感情有强大的感知力,善于洞察情绪,平日里他和善亲切,让人根本无法想象他的职业是一名杀手。 蓟的身手不凡,总是完美完成伯爵交代的暗杀任务,后来伯爵让他做了所有杀手的总管。为了接近下一个行刺目标,蓟专门隐藏了身份拜一位出名的药师为师,向那个人学习制药和下蛊。原本打算学个百年,却中间收到伯爵的指令,要再追加一个目标。蓟只好直接吃掉了那位待他如兄弟的药师,提前学成毕业。 他的下一个目标本来是魔君之王路西法,不知道临时增加的猎物又是谁? 蓟来到伯爵的宫殿,随他一起看着魔镜里面的那只黑猫。 “你让我去宰一只猫?” 蓟哑然失笑,怀疑旁边这个人是不是在逗他玩。 “她叫玫瑰,这只是她的一个化身。她的真实身份是上一届王者的女儿,是我最大的威胁。” 伯爵盯着镜子里的猫。路西法一直藏着她,心里一定是有别的打算。伯爵要先下手为强,不能坐以待毙。 “原来是幻形术……”蓟双臂交叠环抱胸前,盯着魔镜。不知道这个目标到底有多少种幻形,蓟已经开始规划要怎么取她性命。 “她的真身有一头标志性的紫色头发,如今就待在路西法的镜宫,你可以以这次暗杀为契机,熟悉一下那位魔君之王。速速取她人头,越快越好。” 伯爵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蓟于是离开了异界,潜入地狱,在路西法的近臣桑扬沙的府邸做保镖。他保护的对象,就是伯爵的女儿薇安。 幸运的是,他才刚刚在薇安的身边待了没两天,就遇上了一次宴会。宴会的地点就在桑扬沙的府邸,路西法抱着他的黑猫也来了。 蓟跟在薇安的身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坐在宴席主位的那一人一猫。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魔君之王本人,这个人眉目如画,一双眼睛里有一束像彗星尾巴一样的星辰之光不停流转,让人不由被他吸引。这张脸明明已经是一件攻陷人心防的武器,但是魔君之王最厉害的地方,却是他有一颗毫无牵挂,冷酷无情的心。正面作战是绝无胜算,蓟才会想着,只有用药或者下蛊这种为人不齿的手段才有可能会赢。 他把目光挪向蹲坐在他身旁的那只猫。它正瞪着圆圆的眼睛,将这个环境仔细打量,似乎在寻找什么,直到看见了他身边的薇安,它才定住那双透亮的琉璃金的眼睛。蓟能从人的细微表情中读出情绪,对一只猫,他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薇安起身离开,说要去趟卫生间,让蓟留在原地就好,她很快回来。蓟目送她出了宴会厅,卫生间就在出门不远左转的位置。待女孩的身影消失不见,他再回头去看那只猫,却再也找不见猫的踪影。 接下来的整晚,蓟再也没见那只猫。宴席结束,路西法要回去了。所有人都帮他找了一阵凭空消失的黑猫,但是都是没有收获。最后没有办法,只好让桑扬沙替他留意,见到了就给他送回镜宫去。 桑扬沙把找猫的工作分配下去,自然蓟也要替主人家里留意这件事。他正好要找她,不过,找到以后不会还给镜宫,而是就地正法。 伯爵的女儿薇安是个很内向的女子,在养父家里她总是谨小慎微,她能听到别人的心声,除了桑扬沙,家里人也不怎么和她说话,怕不小心被她听去了心里的秘密。 同为黑巫师的蓟对她有些同情,所以白天会陪她聊聊天。晚上,蓟的主要工作就是去寻找他的猎杀目标。 那只猫,好像从这世界消失了一样,整个府邸都找了个遍,没人发现它的踪迹。 这天晚上,蓟把薇安送回她的住所,那是一处方正可爱的小院子,是桑扬沙仿照薇安在异界的家盖的,希望她住的舒适。他向她道晚安,却被薇安拉住了手。蓟连忙抽回被她碰触的手。论年纪,蓟要比薇安还要小一些,薇安管他叫弟弟。但是自从那次宴会以后,她再也没叫过他弟弟,而是直接叫他的名字。 “蓟,再陪我聊聊天。” 薇安的眼睛里闪着请求的光。蓟只好答应。 两个人坐在开满了玫瑰花的小院子里,薇安给蓟倒了一杯水,水里泡着鲜红的玫瑰花瓣。 “这是用玫瑰花瓣泡的水,听说经常喝,可以青春永驻。”薇安笑着,端起自己的那杯,轻抿一口,劝着,“好甜,快尝尝。” 蓟只好拿起杯子,呷了一口,却没尝出半点甜来。 “养父跟我说,猫已经自己回镜宫了。我看最近几天你好像一直在用心找。” 她把用心找这三个字念得很重,眼睛瞟着他。 “魔王交代的事,自然要用心。”蓟这么答着,心里却想着希望尽早结束这场对话,好去忙自己的正事。 “你晚上还有其他安排。”薇安冰雪聪明,她用的是陈述语气,“那我们就长话短说。不论你是为伯爵做事,还是为桑扬沙做事,都不如为我做事。我才是未来的最强王者。”她说的笃定,那样坚定不容质疑的眼神,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的薇安。 蓟愣住了,突然他的腹部传来一阵绞痛,痛的他俯下身跌下椅子。 “你看,那么厉害的毒,我也喝了,却完全没事。你有起死回生之术,却不能让自己起死回生。你是选择活着跟着我,还是死了变成我身体的一部分跟着我?” 薇安的声音起了变化。蓟的眼神已经迷离,他抬起头,只看到恍惚间一片紫色。 他一直视作猎物的那个人,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原来,他早已成了她的猎物。 “我的妈妈也有你的能力。一定是他在天有灵,把你送到我身边。”玫瑰蹲下来,冲他伸出一只手。 “想活着,就握住我的手。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蓟终于看清了这张脸,原来玫瑰这么年轻,看上去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她脸上带着调皮的笑容,仿佛发生的这一切只是她的一个小小恶作剧。 面对要杀她的杀手,她的表演从容不迫。说到她才是未来的最强王者的时候,她的眼中有一丝决绝,仿佛要舍弃一切,奔向一个既定的目标,而王者之位,不过是她的一种手段。 她那只雪白的手腕就在近前,手掌摊开等待他的抉择。蓟向她伸出手去,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这只手冰冷得像死人一样,和刚才薇安温暖的手比起来,判若两人。就在她马上就要赢了的时候,她其实也是紧张得要命。 既然活着或者死去都会和她在一起,蓟当然会选择活着。他倒很想看看,这个小姑娘到底打算做什么。 玫瑰把解药塞进已经几乎痛到麻木的蓟的嘴里,松了一口气,笑起来: “我真怕你选择死去。不久前才刚吃了个薇安,我可再也吃不下去你。” 从那天开始,蓟就被玫瑰收在身边。他的身份从杀手变成了保镖,将伯爵派来暗杀玫瑰的杀手收到自己的麾下。他做这些,只是报答她对他的信任。 玫瑰对蓟没有隐瞒,把自己所有的事都告诉他,她相信他也依赖他,自从他握住了她的手选择活下去,她就一颗诚心待他。 “如果我哪天背叛了你,就像我背叛了伯爵那样呢?”蓟忍不住这么问玫瑰。“毕竟我还不是你的使魔,腿又长在我自己身上。” 玫瑰用她清澈的眼睛冲他笑,摇着头:“你不会的,你是拥有起死回生能力的人。有这种能力的人,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他的爱人。” “切,你怎么知道我爱你?”蓟板起脸来。 “不是吗?”玫瑰扑过来,双手吊在他脖子上,扬起脸仔细盯着他看,然后又呵呵一笑:“不爱也没关系,最坏也不过是回到原点,回到一无所有的过去。” 玫瑰像个孩子,但是她懂事的时候,又特别让他心疼。蓟知道玫瑰心里住着另外一个人,可是那个人给不了她温暖和爱。 正如玫瑰说的,或许他就是杜松在天有灵送到她身边,陪伴她的那个人。 蓟已经把玫瑰看作自己的责任,希望有一天她能真正快乐。玫瑰说起过,只要她的仇人快乐,她就永远快乐不起来。她只希望泰在爱而不得的地狱里挣扎求生,她才能真正获得解脱。 第九十四章 情蛊 路西法允许玫瑰开展她的复仇计划。刚开始,玫瑰太过兴奋,跨越了他的底线,想取泰的性命,结果她和魔君之王闹得有点不愉快。 按照约定,玫瑰协助路西法掳走了苏莱特,解除了那个小姑娘的封印,总算实现了主上大人的一个小目标,让他稍微满意。不过,玫瑰的复仇计划还没完,距离路西法的终极目标还很遥远,她紧锣密鼓地着手准备着下一步。如今,事情有了新进展,她拿着路西法要的东西从异界穿梭而来,面见她亲爱的主上。 正是午后时光,镜宫的殿堂上,路西法正坐在宫殿的台阶上出神,腿上放着他的剑。 今天上午,他遥遥地感应到了用灵力铸就的另外那把剑,它呼啸着,与她共舞。自从她离开他的身边,这种感觉偶尔会有,看来她没有荒废他教的东西。路西法唤出自己的那把,与她隔着时空迈着同样的步子,复制着她的每一个招式,欣慰地看到她的成长。他来了精神,自顾自地把还来不及教给她的剑式统统走了一个遍,直到突然嗅到了血的味道,让他停下来。 他盼着那把剑能早日染血,发挥它的最大价值,可不包括她的自戗。魔镜里,他看到她紧紧地攥着自己残缺的左手,一声不吭,这个画面让他感到愤怒。那只戒指从滚落的手指上消失,又重新套住她新生的无名指,到此为止,他再也看不下去了。 竟然会有这样可笑的事情,路西法无法理解她的行为。她不应该是被取悦的那个,像个女王一样高高在上,等着这两个人分别献出他们自己的心来供她挑选吗?当然,路西法会想办法把自己变成她的最终选择,但是她完全可以享受这个游戏过程啊。而现在,她却把自己搞得这么卑微可怜,真是…… 路西法心烦气躁,差点就要飙脏话了。 怪就只能怪他与她相处的时间太短暂,他还来不及教会她恶魔的生存法则。 他不得不先把苏莱特还给泰,因为众所周知他们原本是一对情侣,他不这么做说不过去。但是他已经计划好了后面的事,他要让苏莱特脱胎换骨、认清现实,自己离开那座边境城堡,到他身边来。现在,他更是迫不及待想马上开始着手实施这个计划。 玫瑰和蓟走进殿堂的时候,正是路西法心心盼着她的时候。玫瑰第一次听到路西法渴望与她相见的心声,心中雀跃,又听到他实际盼着的是她做出来的那件法器,不免又失落了。 玫瑰和蓟对视了一眼,蓟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八角形的紫水晶焚香炉,交到路西法的手上。 “喏,就是这个了。只要在燃香上滴上一滴他的血,就可以让蛊虫锁定目标。等到蛊虫在他心里安了家,您控制那只虫就等于控制了他。每焚一次香,他的自控力就会被削弱几分,直到焚香燃尽,他将丧失全部理智,永远沦为自己欲望的奴隶。” 玫瑰的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光是想一想她就觉得开心。 “到了那个时候,苏莱特一定会被这位全新的大魔王吓一跳的。您就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抱得美人归就好了。”玫瑰瞟着路西法的脸,嘴里酸溜溜地说着。 路西法托起这只焚香炉,透过紫色透明的炉壁,他能看到里面盛满了深色的沉香。 “这是很毒的情蛊。只有当他最爱的人回报他以对等的爱,用她的眼泪才可以解开这毒盅。不过……” 玫瑰叹了口气,用手指轻抚香炉,“可惜,他们之间没有对等的爱,况且今后,她也不会再为这魔鬼掉一滴眼泪,真是大快人心。” 玫瑰呵呵轻笑,转过身回到蓟的身边,仰头看着他说:“我都等不及这场册封礼了。” “玫瑰……” 蓟唤着她的名字,很想抱住她,让她清醒。他没有看到玫瑰将要解脱的迹象,而是感觉她在仇恨的沼泽里越陷越深。她品尝着复仇的快感,却不知道这快感正扭曲她的心。 路西法完全被手掌上的这只小可爱迷住了,玫瑰竟然做出了这样神奇的东西,不由得让他对她刮目相看。他终于找到了解开终极难题的方法,能让他在苏莱特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方法。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现在只嫌时间过得太慢,一心只盼着他将成为英雄的那个美好的未来。 …… “对不起菲尔,我不能陪你去听音乐会。”克罗莱尔的声音响起。 菲尔看到克罗莱尔将那两张音乐会的票又推回到她面前,日神戒指上镶嵌的那颗大钻石在他无名指上闪闪发光。 苏莱特说她试戴的戒指摘不下来了,这件事菲尔本来打算接下来就跟克罗莱尔说,却在这个时候看到男款戒指戴在他手上。 什么都不用说了,菲尔一下子全明白了。她腾地一下从桌前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盯着对面她钟爱的这张脸。 他们身在一家环境安静的餐厅。下班后她借口苏莱特要带话给他,将他约出来。在点餐前,她拿出两张好不容易得到的音乐会包厢票。 餐厅里的人都看向他们两个。克罗莱尔平静地望着她的脸,过去她到城堡做客,去听他的讲座,他一直是这样的眼神,淡淡的,客气又疏离:“菲尔,你听我说……” “她马上就要嫁给你哥哥了啊,你知道不知道?就算我和你不可能,你和她也是不可能的!”菲尔冲他喊出这一句,眼泪奔涌而出,抓起背包扭头就朝外面跑去。 “菲尔!”克罗莱尔没想到这个温顺的女孩突然爆发,他连忙站起身去追,还不忘把小费留在桌上。 傍晚的国王街人潮涌动,菲尔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在人潮中快跑,两旁的霓虹灯在她的泪光中统统变成了彩色的圆形光点,就好像她破碎的美丽的梦。 她恨,恨苏莱特一直瞒着她。这两个人竟然相爱,爱得戒指都取不下来了,苏莱特心里难道没有一点自知吗?在菲尔将爱着克罗莱尔这件事告诉她的时候,她一定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吧? 菲尔还一直当她是最好的朋友,如今看来不过是塑料友谊。 原先她给苏莱特的标签是“白莲花”,今后,她打算把标签改成“绿茶婊”…… 菲尔如今无比同情那位边境大魔王,他知道了戒指的事以后,心里该是多么难过。正这么想着,忽然,她感觉刚与她擦身而过的人,回身拉住了她的一只胳膊。 “是菲尔小姐吗?”这个中性声音轻快地响起来,菲尔朝他望去。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正笑着看她,他长了一头齐肩的蓝色头发,年纪和她差不多。这个人轻拉她的这只胳膊,给她一个眼色,然后带她闪身进了旁边的一家男装店。 不一会儿,克罗莱尔赶到了他们刚刚站着的地方。他用眼睛四下寻找着菲尔的身影,微微有些气喘,又再度迈步继续往前追去。 蓝发男子拉她又往男装店里走了几步,才又开口,声音放得很低,却足够菲尔听清楚: “我是泰的使魔帛修,也是地狱的月老。他派我来,打算给你和克罗莱尔牵一条红线,成全你们两个。”他咧开鲜红的嘴唇,露出一对虎牙,用那双狡黠的眼睛看着她。 才刚刚遭遇心碎的菲尔有些将信将疑。 “你不信我?”帛修看出了菲尔对他怀疑,于是用眼神将这男装店扫了一圈,继而把嘴朝斜前方柜台努了努,说道: “看见没有,那边有一对情侣,就是挑衬衫的那对。” 菲尔随他望去,确实看到一对年轻人站在那边,女方正拿着一件衬衫,给旁边的男人比着。 “看见了。”菲尔有点好奇帛修接下来要做什么。 “看好了。”他轻声说了这三个字,手掌摊开,指尖朝着那个方向。菲尔注意到一条闪光的红丝带从他掌根处生长出来,疾速奔向那个年轻女人。店里的其他人都看不到这条丝带,这让菲尔十分意外。 丝带的一端系在女子的一只手腕上,另外一端扑向了柜台后面的店员,牢牢地将他的手腕缠牢起来。 这时,男子从他的情侣手中接过衬衫,朝试衣间走去,而为他们挑选衬衫的店员,默默地望了一会儿独自等待的年轻姑娘,终于走向她。 菲尔听不清他对她说了什么,她能看到两个人的侧脸,女人对着店员笑得像一朵花。他们好像不一会儿就从陌生人变成了老朋友,热络地聊起天来。再没一会儿功夫,两个人就情不自禁地拥抱了彼此。等那位试衣间里的男子出来,正撞见两个人接吻的画面。 男装店一下子热闹起来,两个男人扭打在了一起。菲尔仍能看见那红色的丝带还捆绑在两个人的手腕上。 帛修冲菲尔吐了吐舌头。 “我们走吧。”他装着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率先走出了这家男装店。 这回,菲尔算是相信了真有牵红线这么一回事,简直是立竿见影。只是,作为恶作剧有点玩笑开过了头。 “怎么样?想不想我来给你和他牵一条这样的红线,从此他的眼中只有你,他的怀抱只属于你?” 帛修挑起眉毛,笑得露出他可爱的虎牙。 这话太有蛊惑性了,仿佛是个有毒的情蛊,让菲尔不由得浑身颤栗。 她的眼中带着热切的期盼,冲这位年轻的月老一阵点头。 第九十五章 晚间来客 这天晚上,苏莱特终于见到了海伦娜的女儿娜娜。这将是沙利叶一家在城堡里吃的最后一顿晚餐,明日一大早他们就将启程返回自己的庄园。 海伦娜一见到娜娜,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数落,自然是因为婚戒的事。幸好从这天下午开始,流言止于惩戒,城堡的气氛阴转晴,海伦娜才敢重新提起这件事。 苏莱特对娜娜的第一印象,是一个哭花脸的女孩子,跪在她房间里不住给她道歉。苏莱特连忙也面对她跪下去,忙不迭地给她擦眼泪,暖语宽慰。 “都是我的错,和克罗莱尔叔叔没关系,他并不知道戒指会套死摘不下来这回事......”就算是道歉,娜娜也不忘编个谎话给克罗莱尔开脱,她不想大家都把她的救命恩人当成一个要横刀夺爱的人。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克罗莱尔救过她,只能默默地这样帮他。她还不知道,其实她的母亲和苏莱特早就知道了那个人的真实身份,而天界的拉斐尔无所不知,说他不知道鬼族这么有名的婚俗,还不如说他不知道太阳要从东边升起。 海伦娜留娜娜在这里和苏莱特聊天,自己返回了客房。她只能利用晚餐前的这段时间收拾行李。送别晚餐估计要吃很长时间,晚餐以后估计大家还要再喝酒,贝利尔也在,他最喜欢热闹,泰又是主随客便的一个人。 见母亲走了,娜娜才放松下来,她好奇地打量着对面这位看起来很年轻的“阿姨”。听说她几天前还被封在一个6岁小女孩的身体里。 在娜娜刚来到这世上没多久,妈妈就开始给她讲苏莱特从军的故事了,娜娜把苏莱特当成一位巾帼英雄来崇拜。而当她来到城堡,为了写那本《边境魔王的日常》,她采访过泰和克罗莱尔,从他们口中听到的苏莱特,又让她了解到这位女英雄常人的一面,还没见到面,娜娜就已经喜欢上她了。她宁愿把她当成姐姐,而不是一个长辈。 海伦娜离开了以后,苏莱特也轻松了一些,不然她总是用歉意的眼神看着苏莱特,反倒让苏莱特觉得有负担。 “我看了你编的那本写真集,写的挺精彩。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 苏莱特挑了一个双方都会感兴趣的话题,打开了话匣子。娜娜脸上浮现羞赧的神色,这还是第一次被她笔下的人物称赞,无疑是对她的最大肯定。 “我......我其实只是一个忠实的记录者,是他们讲的精彩。尤其是克罗莱尔,听他讲你和泰的故事,好像身临其境,只可惜受限于篇幅,很多都没能收录进来。”娜娜眼睛发亮的样子像极了海伦娜,她说到高兴的时候就完全忘了加敬称,把“叔叔,阿姨”这些都丢到一边去了。 “哦?有哪些没收录的?说来听听?”苏莱特毫不在意,倒是对娜娜说的那些故事很感兴趣。 “比如说你小时候有一阵子特别怕黑,跟他哭着要妈妈。实在没有办法,他就只好梳妆打扮,头上別了花,脸上擦了粉,涂了口红,还戴了假胸穿上连衣裙,从早到晚扮成你妈妈。你偏还要他穿上高跟鞋抱着你哄睡才罢休。那段日子,他专门定制了几双高跟鞋,最后都被他踩坏扔进了垃圾桶。” 苏莱特偷笑,原来她小时候是这样的小恶魔,克罗莱尔之前还总是说她是他们的小天使,真是谬赞了...... “还有一次,路西法难得来家里吃晚饭,带了20位美女送给克罗莱尔和泰作为礼物。这件事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躲起来谁也找不着。那天晚上所有人出动到处找你,没人再有心思吃饭。在鸡窝里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抱着母鸡睡着了。当他们返回城堡上了楼,才发现所有客房的房门都被锁死,锁眼里面好像被灌了浆,怎么也打不开。没有地方招待客人过夜,路西法只好带着他的美人团原路返回。” 苏莱特不知不觉间露出笑容,这件事确实无法被收录,不然书就不好过审了。 “他还说,你的一双小手特别会编花,曾经用野花编了一大一小两只草戒指,分别套在他的手指和你的手指上,对他说,你们从此订婚,要永远忠于彼此......” 娜娜说着说着,看到苏莱特转过身,低下头去,用手捂着一只眼睛。 “呀,好像睫毛掉进眼睛里了。”她这么说着,匆匆揉了揉那只眼睛,低着头待了一阵,再抬起头的时候,两只眼睛都有点发红。 “苏莱特,我可以私下里直接叫你苏莱特吗?”娜娜礼貌地询问面前这个漂亮的少女,看到她点点头,娜娜高兴起来。 “对不起,我刚刚有所隐瞒,克罗莱尔其实是另外一个人。可是,我觉得他是真的喜欢你。对于一个无所谓的人,他怎么会记得住那么多小事?你没看见,他在叙说这些小事的时候眼睛里的神采。其实,我有点希望你们两个在一起。” 娜娜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把目光放到桌上苏莱特的左手上,仔细看着那枚戒指。 “你不是也同样......” “可是泰更值得我爱。”苏莱特想都没想就打断了她的话。就算娜娜是沙利叶的女儿,她的这些话也不受那些耳朵的欢迎。 房门这时候被敲响,门后传来了老妈妈的声音,是叫她们下楼去用晚餐。 “魔王大人说今晚有客人,请小姐穿得漂亮一点。”老人留下这些话,收到了苏莱特的回应,就离开了。 苏莱特看着娜娜的脸。 有客人? 她琢磨着,今天见过的这些都是熟脸,不应算做要穿漂亮点去待客的范畴。不知道泰这次又安排了什么特别节目。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才刚刚有了回暖,希望是个惊喜而不是惊吓。 苏莱特换了一件镶了碎钻的v领酒红色鱼尾裙出现在泰的视野中。 她身姿挺拔,胸脯丰满而腰身纤细,雪白的肤色被酒红色衬托得更加出众,黛色的唇膏和脸颊上薄薄一层脂粉很好地掩盖了她脸色的苍白。她的长发被挽了上去,又有几缕发丝做了大波浪的造型垂下来,细长的耳坠随着她款款的步子而摇曳生姿。这是苏莱特的新女仆为她做的出场造型。原先的那个,现在应该正在烧红的铁板上跳舞。 苏莱特走向等在一楼大厅里的泰,细高跟鞋叩击地板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泰垂坠的长发在身后肩膀的位置用酒红色的丝带扎起来,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月白色的丝绸礼服,里面搭的酒红色滚边丝质衬衫正与她的裙子相呼应。看来,这位新来的女仆在打扮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心思。 泰看着苏莱特,向她伸出一只迎接的手。他正亲手把这朵纯洁的白玫瑰打造成娇艳的红玫瑰。在此之前,他曾经拥有整整一座玫瑰园,里面全是盛放的红玫瑰。 泰很受地狱女子的欢迎,他的身边不乏女人,她们主动投怀送抱,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可以把她们变得更美,这是这个掌控欲望的男人动动意念就可以完成的事。她们为此对他眷恋不已,而他的热情通常只能维持短短的一个夜晚,女人们只有在漫长余生中从别人身上再去追忆泰的影子。 苏莱特是唯一的例外。 在两个人的关系中,泰变成了更加沉迷的那个。苏莱特无时不刻在他的脑海中,经常让他惴惴不安。只有看到她,听到她,感受到她的触摸,他才能告别这种忐忑的心情。“我爱你”这三个字,听的再多也无法消解他对她的渴望。他占有她,用他能想到的各种方式:温柔的、深情的、霸道的甚至是无情的……可他还想要得到更多。从今以后,她就是他的整座玫瑰园。 泰也无意识地让苏莱特变得更妩媚,用了两个晚上的时间。这要命的变化对他而言无疑是一项新考验,考验他的自控力。 苏莱特在泰滚烫的注视下垂下眼帘。她握住泰的手,在他近前停住脚步,她的侧脸代替涂了唇膏的嘴唇承接了泰的轻吻。 “真想撕开这身衣服狂吻你。” 他在她耳边轻声低语,表达了对她这身妆扮的赞赏。 “魔王大人满意就好。” 苏莱特小声对答,满脸绯红。 泰不由得一笑,与她对视一眼,也不管会不会弄花她的妆,一口叼住了她的小嘴,几乎要将她揉碎在怀里。 “魔王大人,客人已经到了。” 管家面不改色地来到二人面前禀报,实际上他所说的客人就跟在身后。他们所在的位置就在城堡一进门的大厅,正是客人一进门就能看见的地方。 泰没有放开满怀的香软,只是抬起头来,他的嘴唇染了唇膏的颜色,眼神幽深,看起来雌雄难辨,妖冶地看向来者。 来客和泰身材差不多,藏蓝色的一身戎装看起来英姿飒爽,一双黑色长靴擦得能照出人影来。他头上生了一对像绵羊一样硕大卷曲的长角,一头深褐色的卷曲短发闪着亮光,眼睛里带着快活的光。他的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随从,手上拿着精心装饰过的礼物盒子。 “这位就是魔族领主——莫善,是来向魔王的妹妹求婚的。” 管家不急不缓地说着。 苏莱特在这话音中从泰的手臂间探出头来,也看向来者。 接着管家又看向客人这边,还是用不急不缓的声音介绍:“这位就是我们的魔王泰,还有他的未婚妻苏莱特。” “也是那个妹妹。”泰把目光放回苏莱特身上,用手指为她抹掉脸上残留的唇膏,言语中透着宠溺。 第九十六章 家庭宴会 “啊,看来我是来晚了一步,名花有主了。” 莫善把目光投放到苏莱特身上,惋惜地说。他其实在路上已经听到了一些消息,只是想来亲自确认一下。这门祖上订下来的亲,怎么也要见一见她本人。莫善的领地距离边境实在是太远了,他走了三年才走到,小姑娘已经出落成了大美人。 “可惜可惜。”莫善摇头叹气,却也很豁达,又看向泰:“小王好不容易才到了贵地,不如就请魔王大人赐一桩好姻缘,也别让我白白跑这一趟吧。” “这倒好说,正好我的老朋友家里有个千金......”泰略微抬起头想了想,说了这么一句,感觉到苏莱特悄悄推了推他,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怎么,他这是要乱牵红线了?苏莱特觉得欠妥。这种事应该先和女方打过招呼才好。可她抛来的眼神,泰装作没看见。 “先入席吧,莫善,餐桌上你就能看到那姑娘了。”泰招呼着,笑着看了管家一眼。管家领会主人的意思,领着客人往地下室的宴会厅去了。 苏莱特看到他们没有去餐厅而是去了宴会厅,觉得有点奇怪,家里除了宴会场合,从来不会把晚餐安排在那里。 泰好像读懂了她的心思一样,开口对她说:“今晚其实除了欢送沙利叶一家和款待这位领主以外,还是咱们的家宴,场合要隆重一点。”然后,他又放轻了声音,把一只手放在她的小腹上, “你身体还可以吗?肚子还痛不痛?” “好一点了。”苏莱特扯了个谎,不想他担心。她一整天都被时断时续的腹痛困扰,要转过天来,到次日早上才能好。 “火种竟然不能愈合这个伤口,还要让我一直这样等下去。” 他叹息了一声,带着无法被满足的伤感。这张不正经的脸,苏莱特想把他推远点。 泰握住她的手阻止她这么干,拉着她转了一个圈从背后抱住,另外一只手再次放在她的小腹上,头埋在她的颈窝笑道:“就让我这只手整晚做你的暖水袋好了。” 他的气息萦绕在她颈窝,苏莱特禁不住缩起脖子,窝在他怀里痒的咯咯笑。正在笑闹着,就见从庭院里又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苏莱特正对上那双平静温和的眼睛,笑容凝固在她脸上。 “魔王大人,克罗莱尔到了。” 这个声音晚了一拍才传到他们的耳朵里。泰的手掌已经提前感应到了她身体的一滞,他声音里还带着笑意,脸上已经看不出情绪。 “惊喜吗,苏莱特?一家人团圆,终于可以开席了。” 泰预想的尴尬并没有到来。 苏莱特只是轻轻拉开了这双抱着她的手,转回身笑着看向他眼底,带着一丝嗔怪: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不过也好,真是一个惊喜。” 苏莱特掩口笑着,大方地向克罗莱尔走去,纤细的腰肢轻摆,像一块磁石将在场所有的目光吸到她身上。泰安静地看着她要做什么。 苏莱特来到克罗莱尔近前停住脚步,稍稍偏头看着他的脸,微微眯起眼睛来,过了一会儿才让噙在嘴角的笑容漾开。 “谢谢你,把克罗莱尔给我们送回来了。就饶你不死好了......” 苏莱特抬起一条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近,近到可以在他深棕色瞳仁中看清自己的脸。她漫不经心的眼神像手一样抚过他的脸,额头,眉毛,眼睛,鼻梁,嘴唇和下巴,从上到下。克罗莱尔和泰生得相像,给人的感觉却如此不同。 然而,拉斐尔怎么会那么像克罗莱尔呢?苏莱特出神的想着,想必泰也不止一次这么想过吧。面前的他的眼神一贯温和平静,此时正向她传递着对她深深的怜惜。她仿佛听到他说着:“那件事,对不起......” 苏莱特的心底涌起一阵悸动,她咬牙将它逼退,发狠地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除非克罗莱尔醒来,否则你就永远别想从这城墙里出去。” 克罗莱尔用他明亮的眼睛将她的脸来回看了看,才把她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摘下来。她的手掌掌心冰凉而潮湿,在她抽回手的前一秒,拉斐尔给了她一道温暖的微光,然后感觉到她婚戒上的钻石划过他的手指。 “我不会走,除非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 他说的简单直白,苏莱特脸上不禁失了颜色,她皱眉倒退了两步。手心传进来的暖流瞬间将她整个人温暖,然后它们向她的小腹集中,就好比小太阳一样不断发热,驱散困扰了她一天的腹痛。 “我.....要去下卫生间。” 苏莱特就这样败下阵来,她扭回头,看也不看站在一边的泰,直接往走廊里走去。她不得不马上离开,如果不这样做,下一秒她恐怕就控制不住自己,把他当成克罗莱尔抱住大哭一场,抛开所有的顾虑,不管别人的眼光…… ……… 苏莱特补了妆之后直接前往晚餐地点。大宴会厅被隔成两半,只开了半个厅,仍然很空旷。房间正中摆了一张铺了白桌布的长条餐桌,桌上装饰着红玫瑰。宾主均已落座,都在忙着聊天。 泰和克罗莱尔面对面分坐在长桌的两端,中间是四对四的八个客位,只留了泰左手边的一个空位给苏莱特,其他位置宾客均已落座。泰的右手边坐着沙利叶一家三口,依次是沙利叶,海伦娜和娜娜,娜娜的旁边坐着刚刚见过面的莫善。 苏莱特这边,她左手坐着贝利尔,再旁边是赫利,赫利的旁边,竟然坐着她的好朋友菲尔。 大家见苏莱特到了,不约而同和她打招呼,称赞她的美。不等侍者,贝利尔已经起身帮她拉开了椅子。 苏莱特缓缓落座,眼睛还看着菲尔的方向,她正和克罗莱尔说笑。 “我怕拉斐尔孤单,就也邀请了他女朋友一起来吃饭。”泰俯在苏莱特耳边悄悄和她咬着耳朵。 女朋友?苏莱特和菲尔分别也才只有两天时间,他们的进展这么迅速吗?拉斐尔是不是也将自己的身份如实相告了? “菲尔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吗?”苏莱特清楚菲尔爱着的其实是克罗莱尔。 “我不清楚,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泰飞快地答着,眼睛接收到了宾客询问的目光。他们都在等着他做餐前发言。 泰用小茶匙敲了敲高脚杯,发出两声叮叮轻响,餐桌安静下来。他这才举起手里的酒杯。 “今天,我们在此欢聚一堂。首先,我要感谢好兄弟沙利叶,在我负伤的这段日子里,他与家人分离,替我守这边疆,毫无怨言。敬你。”沙利叶笑着摇头,端起自己的酒杯。两人干杯。 身后的仆人为泰再斟酒。 “今日魔族领主大驾光临,在下深感荣幸。克罗莱尔当初许下的百年婚约,领主大人仍记挂心头,前来赴约,让人感动。这个故事还是由你来告诉大家的好。敬你。”泰说着,冲莫善遥遥举杯,自己先干为敬。莫善听完点头,饮了自己的杯中酒。 “最后,我要谢谢克罗莱尔,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替我照顾苏莱特,辛苦了。现如今,苏莱特也已长大成人,他终于可以开始自己新的人生,真为他高兴。敬你,我的兄弟。”泰直勾勾盯着对面那张脸,说出这番话,然后再次举起酒杯,等着他。 就算泰恨他入骨,表面上看仍是一副云淡风轻。拉斐尔记起在诊疗室泰挥向他的那一拳,如果真打在脸上,恐怕他的下颌骨都要骨折。这还是克罗莱尔的身体。还好他提前布了结界。 他们两人,因为苏莱特而相互了解、共同作战,也因为她反目成仇,势不两立。 “愿意为你分忧。” 克罗莱尔抬了抬手里的杯子,饮下了这杯带着宣战意味的酒。 在场的人,除了莫善以外,其他人都为这两个暗中较劲的人捏一把汗,尤其是苏莱特,虽然坐着,却如坐针毡。 所以,在克罗莱尔把酒喝完以后,苏莱特难得地主动催促家仆上菜倒酒,发起话题,活络餐桌上的气氛。坐在她左边的贝利尔不留痕迹地接过苏莱特的话茬,替她招呼这一桌子的人。 魔神赫利和莫善面对而坐,聊得开心。赫利算是莫善的祖先,魔族本就是由魔神的后代繁衍而生的种族。当初是因为魔神战败,地狱改朝换代,魔族才整体远迁,以远离路西法的统治。看到自己的祖先“死而复生”,莫善兴奋不已,两眼放光,给他滔滔不绝地恶补他离开这段时间的历史,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莫善旁边的娜娜也听得入迷,她本就喜欢听故事,加上莫善这个人讲话风趣,头上还顶着一对大大的绵羊角,让她觉得新奇。她有时候还会打断他,问几个问题,莫善都耐心地解答,不一会儿两个人就熟悉了。 泰把苏莱特杯子里的酒倒进自己杯里,再让家仆给她端来热汤。他碰碰她的手,指指莫善:“你看,我的感觉没错吧,莫善和娜娜很合适。” 乱点鸳鸯的这个人一副得意的样子。 苏莱特认真地看了看这两个人,倒是确实觉得挺合适。海伦娜这时候也在偷偷侧头看着莫善,眼睛闪闪发亮,然后拉了拉旁边的沙利叶,憋着笑对他低语。 苏莱特收回目光,看向泰的脸,问着:“那个和魔族的百年婚约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泰靠在椅背上,看仆人换走面前的骨碟,“那是一百年前,克罗莱尔自作主张给你定的亲。那时候正在打仗,魔族是我们的盟友。为了保持友谊,就用了联姻这一招。约定百年以后如果你还没订亲,就嫁给当时领主的公子,也就是现在的莫善。你们两个正好差不多大。” “政治联姻吗?”苏莱特干笑,没想到克罗莱尔还做过这种事。 “其实,他是在倒逼我让你长大。那个家伙也快扛不住了......”泰似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说他都快忘了自己是谁。” 泰看向说不出话的苏莱特。 贝利尔正在给沙利叶夫妇讲笑话。莫善的故事才讲了一半,赫利和娜娜都专心地看着他。菲尔拉起了克罗莱尔的手,两个人站起身往外面走。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 泰接着说: “苏莱特,这些年我们都改变了很多。克罗莱尔扮演我,我扮演保护者。后来,拉斐尔又来扮演克罗莱尔......时间长了,大家都有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现在好了,你回来了,你可以帮我们更快地找回自己。” 泰的话触动了苏莱特的心。这正是她下一步要做的事,希望一切能回归它本来的样子,希望她爱的人都能做回他们自己。 第九十七章 与克罗莱尔相爱 天还没黑,菲尔就悄悄来到了边境城堡。这是她不知道第几次来这座深灰色的要塞城堡了,但却是第一次直接收到魔王的邀请而来。泰派了城堡的龙车专门去接她,送请帖的正是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帛修。 “今晚有个家庭聚会,克罗莱尔也在。这是个牵红线的好机会,不要错过了。”帛修笑眯眯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这天正好是菲尔的轮休日,她正在家里难过。听同事说,克罗莱尔辞掉了咖啡店的工作,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菲尔懊悔那天晚上自己太冲动,克罗莱尔不能和她一起听音乐会,说不定是有他的苦衷。 帛修就在这个时候将家庭晚宴的邀请带到,他简直是她的福音天使。菲尔换上她最满意的那件蓬蓬纱裙,坐上了帛修的龙车。 菲尔随帛修直接来到了泰的书房,这是热闹的城堡中一个安静的角落,窗外的桂花飘香,树影透过大大的窗子投射在书房的墙上。 泰正坐在书桌后面宽大的座椅上,面朝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留给菲尔和帛修一个背影。 “谢谢你,帛修。” 泰的声音慢悠悠的,抬起一只手,指间夹着一张纸。 “帮我转告他们,那三条舌头要不停地剪,不停地生。” 帛修从门口走到窗前接下这张手谕。 “明白。” 他恭敬地对着椅子里的人施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关好了书房的门。 菲尔不知道方才城堡客厅里都发生了什么,也听不懂他的话,却还是不禁全身一凛,没来由地觉得发冷。她有点怯怯地站在原地等待着,直到看见泰的座椅缓缓转过来,看座椅里面的男人面对书桌后面的她,脸上渐渐露出一个笑容。 “菲尔,坐吧。最近还好吗?” 泰换了一副口吻,给她指了一下面前的椅子,重新变回了她记忆中苏莱特兄长的角色。 他看她坐下来,眼睛打量她的蓬蓬裙。真是可爱的装扮。他想起苏莱特曾经也很喜欢这样的裙子,她的朋友和她的喜好都一样,包括看男人的眼光——这个小姑娘也喜欢克罗莱尔。 “我挺好的,魔王大人最近好吗?”菲尔乖巧地答着。 “不太好。” 菲尔没想到泰回答的这么直接,其实她只是礼貌地问一句罢了。他这句不太好,一下就让菲尔联想到了苏莱特手上那枚摘不下来的戒指。 “家里出了点事,让你见笑了。” 泰又这么说了一句,更是肯定了菲尔的猜想。 “我总是和你爸爸带着军队常年作战,苏莱特只能依赖克罗莱尔,时间长了自然就产生了感情,这不能怪他们两个。幸好,苏莱特最后选择和我在一起,我们会如期举办婚礼。我想着,也是该给克罗莱尔找一个好归宿,让他成家。苏莱特向我提起了你......” 泰说到这儿,停下来看着菲尔的脸,她的脸红了,呼吸都放得很轻。 “你们两个本来就很要好,所以我想来问问你,愿不愿意以结婚为目的,与克罗莱尔交往?” 泰双手交叉而握,把手肘放到书桌上,身子探向菲尔,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这张脸让菲尔看了不由得就想起克罗莱尔,更别提他的一番话让他脸红心跳。他简直是说出了菲尔此生最大的心愿。她愿意!当然愿意!菲尔在心里大喊出声。这强烈的欲念,已经被泰所察觉,他勾起嘴角轻笑,用一只手撑着头,等着她的回复。 “魔王大人,那是菲尔一直盼望的事。”菲尔抑制着心底的激动,却还是红了眼框。 “那太好了,事情顺利的话,我们可以四个人一起举行婚礼呢。” 泰呵呵地笑起来。 他竟然用了“我们四人”这个词,已经把菲尔当作了自家人。菲尔感动地望着泰的眼睛。这么好的一个男人,苏莱特真的没有理由不珍惜。菲尔下定决心,从今晚开始,要把克罗莱尔抓得紧紧的,让他忘了苏莱特,把苏莱特还给这位心地善良的魔王。 ...... 这天下午,菲尔还去厨房帮忙大师傅烤了一个拿手的大蛋糕,然后,帛修就又来找她。 他贴心地帮菲尔把头发上和裙子上粘着的面粉掸落,嘱咐着: “晚宴中间,你找机会带克罗莱尔离开餐厅,我会在花园等着为你们绑好红线。” 菲尔点点头,记住了帛修的话。 在宴席上,菲尔被安排坐在紧挨着克罗莱尔右手的位置,她看到泰看似无意地瞄了她这边一眼,借着这个机会,她向他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在泰的餐前发言之后,晚餐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菲尔旁边的魔神和对面的领主相谈甚欢。克罗莱尔仍然和平日里一样温和谦逊,仿佛那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和菲尔仍然是咖啡店的同事,两个人聊着最近店里的一些趣事,他谈笑风生的样子让菲尔着迷。 晚餐将近尾声,菲尔终于鼓起勇气。 “那天晚上真对不起。可不可以给我点时间,我有话想对你说。” 拉斐尔看了她一会儿,最后答应。 两个人从地下宴会厅穿过走廊来到了外面的花园。 这座花园遍植玫瑰,是红色和黑色交织而成的大片玫瑰花海,枝条都有半人高,走在里面好像迷宫一样。从楼顶俯瞰,可以看出是五芒星的图案。 菲尔默默地走进五芒星的一角,再往里走,就要走到中心,拉斐尔拉住她的胳膊,阻止她再走下去。 “菲尔,你想对我说什么,就在这儿说吧。”他低头看着这个姑娘。 他的声音是菲尔听过的最动听的音乐。 菲尔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克罗莱尔,你看,今天的星空多美啊。”她忽然这样说着,然后用手指着天空,“那边还有一颗流星呢。” 拉斐尔随她一起仰头看去,正望见一颗流星划过半个星空,往下坠去。菲尔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愿:“我希望和克罗莱尔相爱。” 帛修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他悄悄从花园抽身离开赶往宴会厅,心里暗暗预祝菲尔有个美好的夜晚。 晚餐已经结束,大家仍然围坐在餐桌前喝茶,房间里多了一台留声机,家仆正在将自动播放的魔粉撒在唱片上。 沙利叶刚刚讲完一个蹩脚的笑话,场面有点尴尬,贝利尔假装摸额头,遮了半张脸偷偷冲苏莱特翻了个白眼,好像在说这是什么烂笑话,倒是把她逗笑了。泰问大家要不要跳个舞,坐了一个晚上,可以起来活动一下。帛修就是这个时候走进了餐厅,他趁着这阵乱,将一条看不见的红线分别缠在了娜娜和莫善的手腕上。 苏莱特起身去卫生间,在餐厅门口碰见了靠在墙边正远远看着热闹的帛修。 “可以稍后请您跳一支舞吗?” 他笑着,对正要出门的苏莱特说。 苏莱特看向这个人,他这头蓝色的头发苏莱特见过,不过已经不记得是在什么地方了。他是泰的使魔。 “当然。”苏莱特冲他点点头,笑了笑,然后走过他身边。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城堡被搭讪,感觉他好像有话要对自己说。 这条鱼尾裙有个缺点,每次去个卫生间都要整理好一阵子才能恢复它最好的样子。苏莱特越来越觉得这些漂亮的裙子就是专门来给她找麻烦的,还不如随便找身休闲常服来穿。 苏莱特终于整理好了鱼尾裙的下摆,她从容地拧开化妆间的门走出来,小心地跨过最后一级台阶,抬起头来,正撞见走廊里面的菲尔和克罗莱尔。 地下这一层的灯光要比楼上更亮一些,苏莱特从衣装打扮上一眼就认出是他们两人。菲尔后背抵着墙,双手放在克罗莱尔的胸前欲拒还迎,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嘴里喊着不要,不要在这里。而克罗莱尔,一只手肘弯曲抵在墙上,就这样把菲尔禁锢在一个墙面和他身体构成的狭小夹缝里,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手指竟然兴奋得不住颤抖,无名指上的那只婚戒也跟着闪耀。他从她的脸颊一路吻到她的脖颈,再从另外一边吻回她的嘴唇,将她那一叠声的不要封缄。 苏莱特只觉得一股血冲上头来,她想后退,但是身后是个死胡同,只能路过他们身边回到餐厅去。就在苏莱特进退两难的时候,男用卫生间的门开了,赫利从里面走出来。 他好像没看见在墙边缠绵的两个人,冲苏莱特打了声招呼,却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他牵起苏莱特的手,冲她一笑。 “今晚第一支舞要和我跳,来报答我给你解围。走着,不要看,不要想。” 他耳语般说完,拉着她就往回走,路过他们身边,只把那两个人当成了空气。 苏莱特的脚下发软,赫利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给她勇气。她低下头,视线中只有赫利的两只鞋。她就这么跟着他回到了餐厅。 餐厅如今变成了舞厅,茶水已经换成了酒。正奏响的是一支欢快的曲子,是一支可以大家一起跳的集体舞,所有人都参与其中。他们围成一个圆圈,没一会儿又变成面对面,笑容洋溢在他们脸上。苏莱特恍惚记得在温泉场的篝火晚会听到过这支曲子。 “快来,苏莱特!”海伦娜一边蹦跳着,一边朝她招手。 苏莱特来不及想太多,就被赫利带着融入了这欢乐的气氛。 第九十八章 舞会和舞会后的礼物 一支欢快的舞曲之后,赫利邀请苏莱特跳了接下来的一支舞,算是他口中说的第一支双人舞。 在一万年以前,估计还没有双人舞这种东西。赫利小心翼翼地不去踩苏莱特的脚,那就只好自己左脚踩右脚。 苏莱特看出来他实在是勉强,也看出来他是在想方设法让她分心,不去想刚才他们在走廊里撞见的画面,于是,她心怀感激地带起他的步子,让这位魔神慢慢地跟着她走。幸好这是一支慢曲,看上去两个人的配合还算协调。 “在我的那个时代,还没有跳舞这种消遣,和女人约会的时候,一般都是两个人看顺眼了然后就直接在一起。” 赫利回想着过去,他的憨直让苏莱特忍俊不禁。 “谢谢你,赫利。” 她指的是刚才的事。如果不是他,苏莱特真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 不要去想。 她发现自己又要想起,忙喝令自己停下来。 “有时间你可以教我跳舞吗?米雪应该也会很感兴趣。”赫利眼睛发亮,“要不我换她来跳吧,她学得快。” “这倒是好主意,今天男宾比女宾多,贝利尔还没有舞伴。”苏莱特倒是对赫利的提议感兴趣,于是说了一句:“赫利,你睡去吧。” 再看过去,苏莱特面前站着的人,换成了女魔神米雪。 “太棒了苏莱特,我还没参加过舞会,等我去换一身衣服再来。”米雪说完,人影已消失不见。 舞曲尚未结束,苏莱特落了单,只好看着旁边海伦娜夫妇还有娜娜和莫善在翩翩起舞。娜娜和这个年轻领主的感情升温很快,苏莱特从他们对视的眼神中已经可以看出来端倪。 菲尔和克罗莱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屋子里。他们刚刚走下舞池,迈起了轻盈的舞步。四目相对,他们眼里似乎只有彼此。苏莱特连忙让路给舞到她面前的两个人,看他们擦过她的身边,像一对蝴蝶翩翩飞远。 不要想。 她再次告诫自己,然后挪开视线。 苏莱特四下望了望,终于看见了陷在软椅中正看着她这边的泰,他在陪贝利尔喝酒,那个蓝色头发的使魔站在他的背后。 苏莱特冲他露出一个微笑,向他走去。 “贝利尔,一会儿你来教女魔神跳舞吧。” 苏莱特说完,贝利尔一口答应。她正想拉把椅子,却被泰阻止。他牵起她的手拉到面前,按着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不是说过了,以后就坐这儿么?”泰的手掌顺着她的肩膀滑到她腰际,然后就此安放在那里。 苏莱特忍住心中的不快,朝他耳朵旁边靠过去,悄悄对他说:“我总觉得这样坐着,让我像个卖弄风情的女人。” 这句话已经明显带着抗议和不满,她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她不喜欢。 “我就喜欢卖弄风情的女人,只对我一个人卖弄就行了。” 他把这番回答悄悄送进她的耳朵。 苏莱特瞪大了眼睛,死盯住他的脸。 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试探着要站起身,感觉到泰放在她腰上的手加了把力气,竟然让她动弹不得。 “苏莱特,女魔神回来了。走啊!一起去跳舞。” 贝利尔这时候说话了。他说完,拍了拍泰的肩膀,率先站起来,眼睛看着朝这边招手的米雪。这位性感女神穿着一字肩的短裙,布料节省到极致,不像是要跳双人舞,而是像马上要跳钢管热舞。 泰终于放开她,跟在她之后站起身。 一支新舞曲响起。这是宫廷舞,需要多人合作完成。正好他们是五男五女,跳起来会有交换舞伴的环节,节奏适中,还可以一边跳舞一边聊天。 泰牵起了苏莱特的手,打了头阵,互相行礼后,他们随着节奏迈开了舞步。 “别生气,一会儿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泰对苏莱特说着,然后交换舞伴,他的对面换成了海伦娜,苏莱特面对沙利叶。 沙利叶向苏莱特微笑点头。海伦娜的夫君是一位谦谦君子,表里如一,而她的未婚夫……苏莱特在心中叹了口气。 再次交换舞伴,娜娜与父亲相视而笑,苏莱特面对着魔族领主莫善。 “你好,苏莱特。”莫善嘻嘻笑着,眼睛又去看娜娜,看得出来,这个大男孩已经被娜娜迷住了。 鼓点再起,下一个舞伴,苏莱特终于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这次两个人要牵手舞上一段,跳完一整圈才能道别。他牵住苏莱特的手,目光落在她紧张的脸上。方才走廊里看到的画面一股脑全部跳出来:他抵着墙的手肘、他迂回反复地亲吻着菲尔的头、他颤抖的手和手上那枚闪光的戒指、他和她的喘息声…… 而象征爱情的戒指,仍然牢牢戴在她的手指上,为什么,为什么? 苏莱特在这张脸上找不到她想要的答案。他在大厅对她说了那样的话,转回头来又对菲尔做出这样的事。苏莱特想不明白。她唯一清楚的是,她不能和这个人再有任何牵扯,现在这样反而更好。 苏莱特移开目光不再看他,却听到他轻不可闻地说:“苏莱特,原谅我。”他紧紧握了下她的手,好像要把想说给她听的话都化成这紧紧地一握。 苏莱特已经来不及再看他一眼,舞伴最后换成了贝利尔。 “他怎么总是惹你难过?” 贝利尔摇了摇头,这么对她说。苏莱特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不是泰。 在舞蹈的间隙,贝利尔把两根手指放在她嘴唇上,默念了一句。他的动作轻且快,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连苏莱特都没听清他念的是什么。只是感觉嘴唇被电了一下。 “送你一道护身符。以后念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就有点像......你的使魔。” 贝利尔在拉着她旋转的时候说出这些话,在她惊讶的注视下,他笑着放开她,重新回到米雪身边。 夜色渐深,家庭舞会的气氛越来越温馨。帛修彬彬有礼地邀请苏莱特跳了一支舞,他做了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地狱里爱的使者,除此之外,直到舞曲结束什么也没说。接下来,她的时光全部由泰承包,让她又想起了那个踩着白玫瑰花瓣起舞的夜晚。 从那个夜晚开始,她才真正开始感觉到成长的疼痛,那不是她的敌人——那些天使施加给她的明刀明枪的痛,而是让她说不出口,无法摆脱又不得不面对的隐隐的痛,这份痛楚如绵里藏针,是泰给的爱的一部分…… 苏莱特再次从化妆间整理好自己,返回那间房间的时候,除了米雪,女宾们都已经离开了。消失在房间的还有莫善和克罗莱尔。房间里的人并没有少,泰的几个使魔填补了空出的位置。这些人在慵懒的音乐中品着泰珍藏的美酒,继续聊天, “……然后,那个人奇怪这只桶怎么永远也装不满,再一看,原来下面有个洞,果子都被那些矮脚畜生偷去了……” 众人大笑,一个声音叫着: “阿郎,你怎么总是每次讲同一个笑话?” “你还不是每次都笑得像个傻瓜!” 在酒精的麻醉下,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泰默默地看着众人嬉戏笑闹,脸上带着浅笑。苏莱特刚刚走进来,她直接走到米雪身边,挨着她和贝利尔坐下,没有走到泰和他的使魔那边。还没坐稳,米雪就开腔了:“苏莱特,今晚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刚刚我还在和我的舞蹈老师说呢。” 她说着,瞟了一眼旁边的贝利尔,他已然喝醉,手里握仍着酒杯,脸颊红扑扑,配上那双弯弯笑眼,更显年轻,就像邻家的小哥哥。 “什么有趣的事?” 苏莱特好奇地看着米雪。 “跳舞的时候,我发现克罗莱尔他……” 话刚说一半,米雪看见了走过来的泰,连忙改口:“他的女朋友那身连衣裙真好看。” 苏莱特正奇怪她这是说什么呢,就感觉肩膀上落了一只手掌。 “苏莱特,跟我来。” 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苏莱特扬起头,看他伸出邀请的手。 “去哪儿?” 她才刚坐下,身子犯懒根本不想动。 “带你去看个好东西。”他卖了个关子。 贝利尔的眼睛里闪起复燃的火星一般的微弱红光。他嘿嘿一笑,明白那个好东西是什么。 “去吧,苏莱特,跟他去,确实是好东西。”贝利尔懒洋洋地吐出这句话,扑倒在桌子上,无力地抬起一条胳膊:“拿酒,米雪,来喝酒……” 苏莱特只好站起身来,牵住那只手,随他走出房间。 弯弯绕绕,泰带她来到他酒窖最里面的一间藏室。这是一个半地下的房间,圆拱形的屋顶由巨石垒成,地面铺着平整的石板,半个房间被整齐排列的半人高的橡木酒桶占据。另外一边靠着墙摆着一张厚实的橡木桌子和四把木椅。 泰不急不忙地踱步来到一只大酒桶的旁边,双手撑着木桶的边缘,笑呵呵地看她,拍了拍手下的木头。 “就是这个了,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苏来特走到木桶面前,狐疑地看了看这只大酒桶,又看向泰。 “我还以为什么好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你是想让我醉生梦死是不是......”苏莱特撇撇嘴,像小时候那样委婉地向他抗议,转身就要走。 泰一把拉住她的手。 “你当真不要?就不想打开看看吗?” 他诱惑她。 苏莱特被他拉住,走也走不了,只好又转回身,嘴里说着: “好,好,好,你打开我看看......” 泰就等她这句话,已经用另外一只手掀开了那个隐秘的开关。 桶盖翻上来。借着藏室的灯光,苏莱特看清了桶里面礼物,不由得吸了一口气,向后退了两步。如果不是泰拉着她,恐怕她就要跌倒了。 她一只手抚着胸口,微皱眉头闭上眼睛,呻吟了一声:“泰,现在是深更半夜,别吓人行不行......” 泰被她逗笑了,他捞起桶里那个人的一缕金发,抓在手里,将这毛刷摇了摇,看着苏莱特吓的失去血色的脸,说: “这位就是冒牌克罗莱尔的本尊——大天使拉斐尔了。” 第九十九章 恶魔之吻 苏莱特的肩头披着泰的月白色礼服,坐在橡木桌前打量着那个沉睡的大天使。 泰用绳索把他的双臂拉开捆牢,拴在墙边的货架上。脖子上拴的绳索将他的头向后拉,摆成绞刑架上即将行刑的姿势。如果他不领兵打仗,一定是个出色的刽子手。 “所以说,我们用他把克罗莱尔换回来?”苏莱特猜测着泰的下一步打算,这么问着。 “不是换。”泰在她对面摇头,“再猜。” “那还能是什么?” 苏莱特只想到这个。 泰冲她招招手,示意她靠过来。见他故作神秘,苏莱特便将身子往他那边探了探,眼见着泰向她伸过一只手来,拇指和中指合力在她光洁的脑门儿上弹出一声脆响。 “哎呀!”她痛得捂住额头。 “就知道交换俘虏,除了这个,你就没别的想法了?”泰拿她没辙。 “那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苏莱特撇了撇嘴。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异化?更好的办法就是——等他完成了异化,让他替我们解决希拉。” 泰看向沉睡的大天使,脸上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 “这……倒真是一个好主意。”苏莱特看着他这个阴险的笑脸,说的有点犹豫。 把他改造成一件武器,然后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这确是泰的风格。 “不过,就是要你费点精力把拉斐尔的灵从克罗莱尔身体里拆出来,让他回归本体,再帮助他完成最后的异化。”泰说着,再次伸过手来,握住了她的,在手中轻轻捏了捏。 “等克罗莱尔回来了,我就把边境所有事交给他。我们两个离开这里,找个好地方,去过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 泰深深地望着苏莱特,将自己的未来设想和盘托出。抛弃魔王的身份,远离战争,只守着苏莱特,做回他自己。 苏莱特与他相视一笑,握紧了他的手。曾经他们设想过一个相似的未来,他那时候还是天使军的指挥官。他并不曾忘记对她的许诺,虽然他改变了许多,但是与她相守的心从来没有动摇过。 两个人约好,明天就着手做这件重要的事,这样一来,克罗莱尔说不定还来得及参加苏莱特的册封礼,只是世界上将会从此少了一个掌控风的大天使,谁让他自己送上门来…… 已近午夜。 整整一天发生了许多事情,让她疲惫。苏莱特在泰的陪伴下返回楼上,打算用睡觉这种方式来度过夜晚余下的时光。 两个人走在昏黄灯光下的走廊,只听见细跟鞋嗒嗒嗒叩击地面发出的轻响。远远地,他们就看见了克罗莱尔房间的灯光,他的房门大敞着,走廊里有一道从门口投射出来的人影。 随着他们的走近,苏莱特看到那个人斜倚着门框,正等着他们走过来。 他披散的头发遮了大半张脸,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丝绸睡袍,前襟似乎被一只手拉扯过,袒露着半个臂膀和半边胸膛,腰带松垮地系着,眼看就要散开,样子有些狼狈……他的手紧紧地抓着门框,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一双眼睛盯着泰的脸,那眼神带着隐忍的怨恨和怒火。 “哟,怎么在这儿站着,春宵一刻,莫负了这好时光……”泰的声音幽幽地响起,他在房门前停下来,揽住了苏莱特的腰,笑看门口的人。 “你把无辜的人牵涉进来未免太过残忍……”这个克罗莱尔死盯着泰的脸,艰难地开口。 苏莱特注意到了他抓着门的手在微微发抖,就如她在餐厅外的走廊看到的一样。他似乎在苦恼着什么,但是这件事同时又让他压抑不住地亢奋,他就像一头困兽,越来越烦躁。 “无辜的人?拉她进来的人不是你吗?谁让你这么有魅力。”泰忍俊不禁地笑看他。 “克罗莱尔,克罗莱尔……你在哪儿?別离开我,快回来…” 房间里传来菲尔娇弱的喊叫声。 苏莱特一阵呼吸不畅,她勉强保持着表面的镇定,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着克罗莱尔,只是将远离泰这边的手紧紧地握成拳,感觉到指甲陷进掌心带来的痛。 克罗莱尔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呻吟,苏莱特仿佛看到了他眼中燃烧起亢奋的火焰。他冲泰点头笑着:“真是个销魂夜,你的好意……”他又看向苏莱特,对上她的眼神,恶狠狠地:“还有你的!我就替克罗莱尔领受了。” 说完,他决绝地转身返回了房间,房间的门都来不及关。 不一会儿,菲儿那熟悉的咯咯笑声就传进了苏莱特的耳朵。 “克罗莱尔,抱紧我,抱紧我……”菲尔颤抖的声音不断地挑战着苏莱特的底线。她终于忍不住冲过去,替他们把门关起来。不绝的尖叫声透过那扇门冲撞着她的鼓膜,让她联想到了荒漠发情的母狼……她冷汗直冒,快步离开房门边,拉着泰的手就往自己房间走。 “这门的隔音效果确实不怎么好。”泰这么调侃了一句,紧跟上她的脚步。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苏莱特在玄关处停下,放开了泰的手。 克罗莱尔那个恶狠狠的眼神,仍然挥之不去地在她脑海中晃,让她心慌。 “他刚刚说谢谢我的好意,是什么意思?” “恐怕是因为你,他们才结缘的意思吧。”泰漫不经心地说着,替她点亮了房间的照明。 “可我从来没有——” 他拉过她的左手,低头轻轻抚摸那枚戴得牢牢的戒指。 “他仍然爱你,只是身体无法保持忠诚。他本是善良的天使,估计是想在找回肉身之前帮菲尔了却她的克罗莱尔之梦,也是一片好心。菲尔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他就顺便接住了那姑娘……” 泰为克罗莱尔“说情”,然后看向她的眼睛,笑着问:“你嫉妒了吗?” 这番话并没有让苏莱特的心情好一点,他淡定地问出这样一句,一时又让她哑口无言。 “没有,才不会。”苏莱特把头扭向一边,换来他轻轻的笑声。 “看你的样子倒也不像。但是戒指戴的这么紧,又确实爱着。我真是看不懂你们之间的这份感情。是不是这戒指有问题?”他又拉起她的手,打量这戒指,叹道:“如果是我,会嫉妒得想杀了我的情敌。” 苏莱特抽回手,听出他话里的不怀好意。 “可惜我不是你。我累了,晚安,明天见。”她一边说一边走进房间拿了睡袍,又从他面前走过,去了斜对面的盥洗室,随后干脆利落地落了锁。 泰默默地看着那扇门,不由得佩服她的自控力,明明内心汹涌澎湃,表面上却一点看不出来,只是最后落锁的声音稍稍泄露了她的慌乱与迫不及待的逃离。这个晚上,恐怕会是她的一个不眠夜吧。 不过,为了光明的未来,稍稍忍耐这一时的晦暗也是在所难免。不管怎么样,泰都会陪在她身边,不管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他对她永远不离不弃。 拉斐尔背靠在床头,看着晨曦渐渐将房间里的一切点亮。出发前往镜宫的那天,他以为自己会死在地狱深处的某个角落,再也回不来。当他侥幸逃生,脑子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返回这个地方。神的隐喻他听懂了,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他已经想到了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样的困境,只是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开端。 在玫瑰园拉斐尔身体突然失控,本能战胜了理智,让他对菲尔的挑逗抵抗无力。在走廊里他像个低等动物,无法思考,行为完全被本能驱动,他还以为菲尔遇到了和他一样的问题。 跳舞的时候菲尔如数家珍地诉说着克罗莱尔的小癖好,还坦诚相告是苏莱特为他们准备了古典乐的包厢票,告诉他,苏莱特期待和菲尔一起走进婚礼的殿堂,嫁给他们兄弟,从此成为永远的好姐妹…… 多么感人,永远的亲兄弟和永远的好姐妹! 直到在舞厅看见了帛修,拉斐尔才茅塞顿开。苏莱特正与他翩翩起舞,拉斐尔竟一瞬间拿不准苏莱特是不是也掺合在里面。 他挣扎在极乐与痛苦的边缘,凝神看见了自己和菲尔手腕上的红线。这条线通常也被称为“恶魔之吻”。被吻上的两个人,即便是同性也会彼此产生无法抗拒的强烈吸引,最终注定发生一段混乱的关系才能切断关联。 这是好色魔鬼混乱人间的时候经常使用的伎俩。帛修,就是这样的一个魔鬼。 拉斐尔一直相信菲尔是无辜的,直到刚才听到她梦中的呓语,她唤着帛修的名字,感谢他用这条美好的红线将她与克罗莱尔的心相连…… 在朝阳光芒笼罩下的床边,拉斐尔轻抚左手无名指的那枚戒指,它仍然牢牢地套在手指上,无法移动,只有这个事实如今给他安慰,让他稍稍安心。无辜的人其实是苏莱特,菲尔则是又可悲又可怜。只是,他再也怜悯不起来枕边这个满是心机的女孩子。 拉斐尔突然感觉他的无名指被狠狠地拉了一把,紧接着,耳边响起菲尔的呼号: “为什么?为什么这该死的戒指还摘不掉?!你还爱着她吗?你昨晚明明说只爱我!” 菲尔抓着被单从床上爬起来,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拉斐尔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他第一次发现菲尔竟然生着这样一张滑稽的脸,让他忍不住笑起来。 “菲尔,”他用最冷静的语气开口:“男人的话不能都当真,尤其是床上说的话。我是魔王的弟弟,你忘了吗,泰本就是个荒淫无度、巧舌如簧的风流男人,我又是他的双生子,本来就和他一个德行……” 拉斐尔的这番话让菲尔面如土色,她惊慌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神闪烁了一阵,才嗫嚅着: “你不爱我吗?不再……爱我了吗?” “抱歉,我好像从来没有爱过你,一丝一毫都没爱过,以后也不会。我们的关系,仅仅不过是肉体上的擦枪走火,泰就是那个拉皮条的。只是不知道,到底算是我恩宠了你,还是你恩宠了我……” 拉斐尔说完这一堆刻薄话,靠近她,拍了拍她垮掉的脸,扯起个敷衍的笑,然后自顾自地披起睡袍下了床,从衣柜抄出一套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100章 始乱终弃 泰猜的没错,苏莱特一晚上都没睡。 她先是自己在盥洗室拧了一条凉毛巾搭在脸上,仰头待了一阵子,这样那些眼睛就再也窥测不到她的情绪。她不能原谅拉斐尔这样自作主张,乱用克罗莱尔的身体。也不能原谅他欺骗菲尔,苏莱特听到菲尔一直叫的都是克罗莱尔的名字。她也有点埋怨菲尔,菲尔怎么这么放得开,就算是爱着克罗莱尔,也不能这么随便把自己交出去…… 苏莱特觉得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难过了好一会儿,后来,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扔下毛巾,洗漱完毕,冲进自己的房间,带上门。 她翻开了厚辞典,取出分别夹在两张书页里的白玫瑰。花瓣的水分已经蒸发,花朵被挤压成了整齐的椭圆形。上面一朵来自拉斐尔,下面一朵来自泰。她抓起这两枝干花,一股脑扔进垃圾桶,顺便扔掉的还有那写着字的金色丝带。 她转身离开,又折返回来,把丝带拿出来,上面正写着白玫瑰的花语。她又反复读了两遍,用手指感觉着丝带柔滑的质感。 “不要脸。” 她骂了一句,摊开手掌,想着应该用火种去烧,火种就应声出现在她的掌心里。 这是她闭门不出这两天在房间里get的新技能——召唤火种。 丝带在掌心里化为乌有,她干脆把玫瑰也一起烧了。之后,她就一直看着这团火,脑子里想象着克罗莱尔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火苗在她虚妄的想象中越窜越高,几乎要舔到房间的天花板。她转念又想起与他的重逢还有那些转危为安的梦境,有他陪伴的日日夜夜,他为她解的围……直到火焰收敛,最后从她手心里消失不见。 原来,他是像一望无际的、平静的海一样的存在,在她感到绝望无助的时候,是她最想依赖的那个人。即便如今,他的臂弯里躺着她的好朋友,苏莱特仍然无法把他从心里赶出去。 “苏莱特,你真是无药可救。” 她骂自己执迷不悟,却又对这样的自己无可奈何。 这天一早,苏莱特感觉身体轻快了不少,自打拉斐尔给了她那一道微光,她的肚子就再也没疼。房门被敲响,门口站着的不是一直跟随她的老妈妈,而是昨天为她设计造型和服装的陌生女仆,她的个子矮苏莱特半个头,年纪看上去比苏莱特大不了多少,相貌虽然说不上出众,却也眉清目秀。 “管家大人吩咐,从今天开始将由我来接手小姐的起居生活,陪伴您的左右。我的名字叫春雪。” 女孩不卑不亢地说完,抬起头来,目光清澈明亮。 苏莱特听到这个名字愣住了。她看着面前叫春雪的姑娘。除了名字一样,她找不出同名同姓的两个人的相似之处。那个死去的春雪曾经是薇安的女官,如今,她的身边也有了一个这样的人。苏莱特不由得感慨。 泰一定是怕她寂寞,给她找了个伴。 “我的脸上有东西吗?您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春雪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 苏莱特收回思绪。 “没有,只是之前我也认识一个叫春雪的人。” “这个名字本就普通。不过名字就是个符号罢了。现在可以给您更衣做头发吗?”春雪道出了她来的目的。 “以后直接叫我苏莱特就行,大家都这么叫我。” “好的,苏莱特。”春雪也不客气。她走向衣帽间,只三五下就为她搭配好了要穿的衣服。 “今天魔王大人是蓝色休闲系,小姐也走同样的风格吧。” 她手里拎着的是一件藏蓝色百褶裙和一件白色娃娃领的短袖上衣,笑着看苏莱特。春雪似乎很会搭配衣服,以后再也不用为这件事发愁,苏莱特心里暗暗庆幸。 穿上这身裙装,苏莱特秒回学生时代,比起昨晚的鱼尾裙和烟熏妆,她更喜欢现在这种清新自然的装扮。春雪又为她找来了白色的发带做了对应的发型,搭配了合适的藏蓝线袜和圆头皮鞋。 “苏莱特,今天早餐的时候要当心,早上出了点乱子,魔王很生气。”春雪出门前再次整理了一遍她的衣领袖口细节,同时这么对她说。 “出什么乱子了?”苏莱特问,想象着泰生气的样子。 “听说是关于另外一位魔王沙利叶的千金,具体的我不清楚。”苏莱特看出春雪是不方便说,她也就不再问,决定马上动身下楼去看看。 餐厅的大长桌边只坐着泰和赫利。海伦娜一家本应该吃了饭就回家,却只见行李箱不见人。家仆正忙着把行李往院子里的车上搬。泰冷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菲尔站在他的旁边低着头。赫利距离两个人远远地坐着,一脸悠闲地看着摊在桌上的报纸,正往嘴里塞一根香肠。 “你去书房等我。”泰这样对菲尔说了一句。菲尔抬起头吸了一下鼻子,发红的眼睛望向窗外。苏莱特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看见了庭院里的克罗莱尔,他正在专心地用面包屑喂鸟。 苏莱特以为这两个人会你侬我侬地一起早餐,现在这个样子,似乎却是出现了矛盾。不过,苏莱特现在更关心的还是娜娜到底出了什么事。 菲尔从苏莱特身边路过的时候故意把头摆向另外一边不看她,加快脚步走出了餐厅。一个晚上不见,她这个好朋友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苏莱特想,或许晚一点她可以找菲尔聊聊天,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么想着,她走进餐厅。 “海伦娜他们一家呢?” 苏莱特朝泰走去。他果然穿了件蓝色的长衫,胸前有繁复华丽的刺绣,裤子是白色的。看到她出现,他不再冷着脸,而是带上笑容。苏莱特一点没感觉到他在生气,相反,他的气色好极了。那张生气的脸,是做给别人看的,她隐约这么觉得。 “他们一家三口都在娜娜屋里,现在別去打扰比较好。”泰拍拍旁边的座位,“来,坐这儿。” “早上好,赫利。”苏莱特还不忘和桌子那头的魔神问好。 “早啊,苏莱特。”魔神站起身,知趣地往外走,“有空再聊,不打扰了。” 就这样,短短一会儿功夫,餐厅里就只剩他们两个。 “今天这样穿我也喜欢。我要给管家加薪,找到了这么好的女仆。”泰笑眯眯地打量她,注意到她的脸颊还扫了淡淡一层脂粉,看似无妆却又有妆,掩盖了她略显苍白的脸色。 管家正好为苏莱特端来早餐,听到了泰的许诺,于是道了一声谢谢,就垂手站在他的身后。 “他们怎么没过来吃饭?出什么事了?”苏莱特咽下一口热汤,问他。 泰像往常那样不慌不忙地开口: “今天早上,海伦娜去叫娜娜起床,房间里没找见人。后来发现那姑娘在莫善的卧房里。他们两个发生了关系。” 泰说到这儿,停下来,他看见苏莱特把汤撒在了桌子上,拿过餐布给她擦。 “有什么好惊讶的,都已经成年了。”泰很平静。可沙利叶肯定不会这么淡定,苏莱特想。 泰继续说着:“问题在后面,莫善已经连夜从城堡离开了,给娜娜留了一封信。” “离开了?这是什么意思?”苏莱特有种不详的预感。 “莫善在信上说,他只是把娜娜当成普通朋友。发生这种事他也很遗憾,没有结婚就能发生关系的女子,不在他的结婚对象考虑范围内。” 没有结婚就发生了关系的女子…… 苏莱特的脸瞬间红透,她很自然就想到了她自己。 “你早已定了是我的,我们就不要拘泥于形式了。” 泰看穿了她的心事,侧头就要吻过来。苏莱特伸手阻止他再靠近,冲他叫起来:“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这么凶,我说你是我的,难道说错了?”泰拉住她的手,一脸委屈。 “哎呀不是,我是说莫善的信。”苏莱特看出他在装傻充愣,不想在这上面纠缠,脑子里还在想着那封信里的话,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普通朋友?现在又说这种话,这个魔族领主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苏莱特说着说着,从桌边站起来。 “你要干什么去?”泰盯住她。 “我要去把莫善追回来,让他把话说清楚。” 苏莱特已经打定主意。 “信上说的还不够清楚么?还有什么可说的?这种事……” “一个巴掌拍不响,娜娜自己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沙利叶的声音响起,苏莱特看到他们一家人出现在餐厅门口。沙利叶走在最前面,娜娜把头埋在海伦娜的肩膀,看不到她的脸,整个人像生了一场大病,恹恹地打不起精神。海伦娜的情绪很稳定,只是眼睛红着,明显哭了很久。 苏莱特连忙走到海伦娜身边,拉起了她的一只手。面对昔日的闺蜜好友,海伦娜又忍不住掉下眼泪,口中念着:“本来以为会是一桩喜事……” “没凑成喜事,感到遗憾的应该是魔族才对。”泰开口说话了,他看向沙利叶,一笑:“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偷吃了就跑,还不知道这小子回去以后要怎么得意。魔族必须付出代价。”说着,他又问苏莱特:“能不能麻烦你的使魔跑一趟?” “你要怎么做?”苏莱特看着他问。 “我打算给他们换个领主,新领主的名字就应该叫——赫利。” 赫利并没有走远,在看到沙利叶他们一家的时候,他就跟在他们后面回来了,此时刚好走到餐厅门口。 泰看着赫利的脸,笑着问他:“想不想打一场玩玩,让他们尝尝老祖宗的厉害?” 赫利今早上收到了米雪的字条,他已经料到泰要这么问他。 “听你的。” 赫利用他嘶哑的声音爽快地做了回答。 第101章 菲尔的心碎 菲尔在泰的书房里坐立不安地等待,只等着这位大魔王来为她做主。在她以为终于攀上幸福的顶峰的时候,却猝不及防地摔进了痛苦的深渊。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之前泰一直帮她,这次这位善良的魔王肯定也能为她指点迷津。 书房的门开了,菲尔满怀希望地朝门口望去,她看到了那一头蓝色的披肩发。帛修站在门口,冲菲尔露出一个微笑。 菲尔站起身来。她正好也想找他问问,那条红线跑哪儿去了。 帛修走进书房,关了门。他来到书桌后面,坐在了泰的那张大椅子上。 “泰让我来解答你所有的疑问。菲尔,我已经听说了,对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只有表示遗憾。” 帛修双手手肘平放在书桌上,坐直身体看着菲尔。 “什么意思?什么叫表示遗憾?”菲尔困惑地看向这个男人。 “克罗莱尔这件事,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昨晚,我已经给了你机会,整整一个晚上,你都没能抓住他的心,那以后,恐怕更是不可能了。看来你们两个是真的没有缘分。” 帛修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你不是有那条红线吗?不是说他以后眼里只有我,他的怀抱只属于我吗?”菲尔冲到书桌前面,激动地伸出双手去抓他的胳膊。帛修又笑起来。 “昨晚不正是那样吗?啊,对了,我忘了说红线的有效期。一旦你们发生了关系,红线就失效了。是否能留住这个人,完全要看对方是否真的动了情。因为红线只是会让他一时狂乱、肉体失控,却无法控制他的心。看来,克罗莱尔分的很清楚,什么是爱,什么只是一时冲动。他不肯分给你的东西,红线也没办法替你得到。” 帛修推开她的手,唇边带上一丝冷笑。 “不过你还是应该谢谢我,如果没有我,你连这段可以回忆的往事都不会有。他永远都不会多看你一眼,不是吗?” 菲尔在他的冷言冷语中颤抖,她一颗期盼着奇迹的心,正慢慢地坠入无底冰窟。 “我要见魔王大人,他什么时候来?我要直接和他说!” 菲尔还惦记着她的救命稻草。 “魔王大人也不是万能的。你要是还有什么要说的,就告诉我好了,我会替你转达的。对了,要不要我给你叫一辆下山的车?” 帛修站起身来,摆出送客的姿态,显然已经不想再听她说话。 “帛修,帛修,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牵一次红线好不好?”菲尔绕过书桌来到他面前,乞求着。 这样类似的乞求,帛修听到过无数次,他几乎毫无例外地满足他们的愿望,不厌其烦地为他们一次次把红线绑牢。可这次不行。他只能做泰交待的事,菲尔已经再没有利用价值。 “再牵一次也还是一样的,別浪费我的红线了。” 帛修无情地拒绝。 菲尔眼中最后的希望终于破灭。她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帛修,又似乎是看着他背后的窗子或是窗外的桂树。 菲尔深深感受到命运的不公。上天给了苏莱特那么美的容貌,又赐给了她两个深爱她的人,很快她就会一步登天,戴上魔王夫人的桂冠,所有的好运都眷顾着她。而菲尔,默默地喜欢着克罗莱尔,苦苦地单相思,想尽一切办法接近他,最终,当她把自己整个都献给了他之后,他却对她说从来不曾爱过她,就连他手上那枚戒指都在嘲笑菲尔的愚蠢。 “我想和苏莱特说声再见,然后就走。” 菲尔提出了她的最后一个条件。 …… 魔族的领地距离边境很遥远,几乎抵到众生都望而却步的极寒之地。莫善来时驾乘的小车是四轮着地的慢车,所以走了三年。泰给赫利配了作战部队和飞龙战车,只花一天功夫就能飞抵魔族属地。赫利其实不需要部队,他的身体里有无数魔兽,只要时间足够,都能分裂出一个魔兽世界。预计莫善返回属地的时候,那边已经完成了改朝换代吧。沙利叶和赫利一同前往讨伐,主要是给这场战争附上些道义,告诉那些长角魔族,有些软柿子不能捏。 贝利尔从楼上懒洋洋地走下来的时候,这支千余人的部队已经在天空中排列整齐,整装待发。贝利尔目送着赫利驾乘战车远去的背影,问苏莱特他这是要往哪儿去。听过之后,他只嘿嘿笑了两声,朝泰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下暗自佩服这一举两得的绝妙伎俩,却不打算说穿。 海伦娜和娜娜按照原计划先行返回家园。苏莱特和泰陪她们吃过了早饭,又宽慰了一番,才把她们送到庭院里。 娜娜一眼就看到了院子另外一头在空地上喂鸟的拉斐尔,她挣开海伦娜的手向他跑过去。鸟儿被她的脚步声惊扰,纷纷飞起来。她就在这群飞散的鸟群里一把抱住了拉斐尔,叫了一声叔叔,脑袋埋进了他的怀里。拉斐尔一只手轻放在她的头顶,另外一只拍着她的后背,低头和她说着话,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这场景让苏莱特恍惚看见了曾经依赖着克罗莱尔的自己。 泰和海伦娜继续往龙车的方向走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苏莱特听见了菲尔的声音。这声音不大,在偌大的庭院里,如果不注意就很可能会错过去。让苏莱特想起上学的时候,她偷偷在课堂上打盹,菲尔在她被老师发现的最后一刻给她报信。 苏莱特寻声去找菲尔的身影,城堡的大门、入口、回廊……到处都找不到她的影子。菲尔最会捉迷藏,每次都躲在别人不太容易发现她的地方。 “苏莱特,我在上面。”菲尔恶作剧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回,苏莱特锁定了声音的出处,她抬起头,看见了站在露台边缘的菲尔。她还穿着昨晚那条蓬蓬裙,手上拿着一把裁纸刀,是泰书房里最锋利的那把,刀口对着自己的胸口。 “菲尔,菲尔……”苏莱特一阵心慌,她不知道菲尔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预感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苏莱特迈开脚步向露台方向赶去,同时展开了她的翅膀,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菲尔冲苏莱特露出了一个胜利者才有的笑容,然后双手用力地把裁纸刀捅进了自己的前胸,脚下一蹬从露台边落下来。 “菲尔!”苏莱特失声喊出她的名字,不顾一切地向她飞去,只恨自己不能再快一点。一道黑色的闪电先于苏莱特抵达露台之下,正正好接住了落下的菲尔。 苏莱特看见克罗莱尔鼓动黑色的羽翼,缓缓飞起,落在了露台上,她便也跟过去。 “摆几张椅子,拼一张床。”他声音沉稳,不慌不忙。 苏莱特照着他说的做,尽量让自己镇定。 菲尔双眼紧闭,血正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胸口冒出来。苏莱特竟不知道,原来一个身体里会贮存着这么多鲜血。 拉斐尔将菲尔轻轻放下,俯下身,嘴里默念咒语,双手扶住那把裁纸刀。 “我需要你帮忙。” 拉斐尔说着,拉过苏莱特的手,放在自己握着裁纸刀的手上。 “握紧我的这只手,和我一起想。想你要救起她,你的火种会还原她的生命力。”他引导着苏莱特。 苏莱特看向他的眼睛,好像能一下看穿他清澈的眼底。他用眼睛对她笑着给她鼓励,像在说,你能行。 我能行。 苏莱特这样对自己说着,握紧了他裁纸刀上的那只手,闭上眼睛默默地想着他方才说的话。 一阵风扫过她身边,紧接着她听到了泰的声音。 “苏莱特,别傻了。拉斐尔是心怀愧疚才救她,你又是为了什么?菲尔明知道他爱的是你,却还是勾引他,你还当她是朋友吗?今天早上,菲尔跟我说她被克罗莱尔甩了,这样的人和莫善又有什么区别?她是为了这样的拉斐尔而死,你还要救她吗?” 苏莱特的思绪被扰乱,她松开了拉斐尔的手,内心挣扎。 “心怀愧疚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不对,你的心就像钻石那么硬,根本感觉不到愧疚。”拉斐尔冷笑着回应着泰的那番话,又看向苏莱特。 “还傻愣着干什么,血流光了就救不回来了。快来帮忙,苏莱特。” 拉斐尔的话里带着对她的完全信任和一种亲昵,他那么肯定且认定,他在做的这件事是苏莱特也打心眼儿里想去做且愿意做的。他的语气一点也不客气,是因为他知道,这种时候根本不用跟她客气。他懂她,知道什么时候该适时的推她前进。 不管菲尔和他发生过什么,此时此刻,苏莱特关注的都应该是挽救生命这件事。菲尔还这么年轻,不应该就这么死掉。 苏莱特这回坚定地握住了他的那只手,五指插进他指缝扣住他的手背。那正是两个人的左手,日神与月神在各自手指上同时闪耀着光辉。 红色的光芒从苏莱特的掌心经过拉斐尔的左手导入菲尔的胸膛,拉斐尔用空着的那只手在时机合适的瞬间缓缓取出了那把裁纸刀。伤口在苏莱特和拉斐尔两个人的合力下慢慢愈合。他们俩看着菲尔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相视一笑。 就在这个时候,苏莱特被猛地一把从拉斐尔身边拉脱,她的手腕差点被扯断了。 “只能到此为止,不然我可能会控制不住,做出让所有人都后悔的事。” 泰握着她手腕又轻轻揉了揉,像是无声地道歉。然后他搂住苏莱特的细腰,转身朝向庭院再度展开翅膀,“苏莱特,我们还有送行的客人,你是不是都忘了……”说着,他携她一起飞起来,往海伦娜和娜娜的身边去了。 第102章 令人心寒的真相 ****** 苏莱特还来不及展开翅膀,已经被泰带下露台,只好两只手抱紧他的腰,可她的百褶裙又在飞速下降的过程中往上翻起来,马上要走了光,她又连忙用一只手去按裙子,一阵忙乱。她懊恼地低叫泰的名字抗议,只换来他的笑声。他拉过一侧的翅膀来给她遮住****,带她落到要道别的客人车前。 海伦娜和娜娜已经坐上车。 “看到你们两个又像以前一样,总算是让我放心了。” 海伦娜隔着车窗笑看他们两个。 泰正把一只手搭在苏莱特的肩膀上,不容分说拉她靠到自己臂弯里,冲海伦娜笑着:“放心,只会比以前还要好,我会好好疼爱她。你们路上小心。” 苏莱特红着脸用胳膊肘怼他,说得这么肉麻,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泰及时挡住她这只杀伤力十足的胳膊肘。苏莱特看着柔弱,力气却惊人,毕竟曾经是战场上以一挡十的先锋。 他们两个目送着龙车腾空飞起,远去。 “省着点力气晚上用吧。” 泰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苏莱特站住没动,只是脸更红了。 泰转过头看她,打量她红透的脸,又说:“想哪儿去了?我指的是异化的事。我是那么欲求不满的人吗?” 说完,他转过身往城堡里走去,又添了一句:“苏莱特,看看你,现在整天满脑子都想什么。” “......” 她站在那里,仿佛被风化了一般,很想怼回去,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只希望这个嘴上不饶人的坏家伙能赶紧放过她,让她一个人待会儿。 ****** 菲尔被安置在二层一间客房里,等着家里人来接她回去。听说她醒了,苏莱特捧了一只盛满樱桃的大碗前往探视,她知道菲尔最喜欢吃的就是樱桃。 客房的门开着,还没进门,苏莱特就听见了房间里的对话。她认出了那个声音,是泰的使魔帛修。其实不算是对话,因为只听到帛修在说,对方一直在抽泣。 “魔王大人怪罪我,说我没有照顾好他的客人。谁想到你会做这种傻事?” 帛修叹了口气。 “不过你说这话真让我吃惊,这真是克罗莱尔嘴里说出来的话吗?他说你们不过是肉体买卖?他不过是买了你?” 帛修的声音高上去,紧接着,苏莱特听见了菲尔抑制不住的呜呜哭声。 苏莱特的心随着这句话沉下去。 “他大可不必说这么伤人的话,我觉得确实过分了。不过,救起你的人也是他,他和苏莱特一起......” ”我不稀罕,不稀罕让他们救我!这对背着魔王大人偷情的狗男女,不过是拿我做戏码,表演一段伉俪情深罢了。我宁愿为爱殉情。” 苏莱特的碗险些打翻,樱桃蹦跳着滚落,撒了一地,她手里只剩下一只空碗。苏莱特看着满地的樱桃愣神,突然听到帛修啧啧的声音。 “別这么大声,门还开着,你以为魔王大人听见你这么说会高兴吗?那可是他心里最爱的女人,让我把门关起来......” 苏莱特连忙抽身从门口离开,幸好这是距离楼梯口不远的房间,她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梯,往自己住的楼层去了。 帛修走到房门口,看见了满地的樱桃。一个笑容挂上嘴角。他的判断没错,刚才苏莱特确实来过了。他给仆人放出菲尔醒来的消息以后,就一直等她来。这段时间里,他设计了一下方才的那段对话。菲尔无意间很出色地配合他演了这么一出戏,在他以为她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又给了他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实际上,他是来替魔王收尾的。泰可不希望自己的亲弟弟因为这件事留下个欺压民女的污名。世人不会相信一个疯婆子说的话。而爱一个人总是得不到,也是会把人逼疯的,这很是合情合理。 帛修就是来把她逼疯的...... 帛修露出一个魔鬼的微笑,缓缓地把门关上,锁好。他从手心抽出一条绿色的丝带,重新返回房间里去。 ****** 苏莱特拿着那只空碗直接站在了克罗莱尔的房门口,敲响了门。声音又轻又缓,像是带点犹豫,这是苏莱特风格的敲门声。 “进来吧,苏莱特,门没锁。” 他正在房间里。 苏莱特推门进去,正撞见他站在镜子前面,亮出翅膀,仔细地用羽梳梳理背后的羽毛,已经打理完的那一半看上去乌黑发亮,仿佛上面凝着一层油脂。 苏莱特走过去,从他脚下捡起一根黑色羽毛。 “你的翅膀又变成黑色了?”苏莱特盯着那根羽毛问他。 “对,我杀了个天使,做了坏事,就堕成这个样子了。”拉斐尔停下梳理的动作,故意冲她露出一个杀人凶手该有的凶狠表情。“反正账要算在克罗莱尔头上,所以就过了把瘾。” 苏莱特看了他五秒钟。她想起娜娜给她讲的那个历险故事,说一个六翼天使为了救娜娜堕下了天界。 “原来是你救的娜娜。” 苏莱特扔掉那根羽毛,走到他面前,抢过他手里的羽梳,替他梳理另外一半翅膀。 “你好像比小时候聪明了,苏莱特。” 拉斐尔夸了她一句,算是默认。他干脆坐下来,把翅膀交给她打理。 “你拿着空碗,是来找我要什么东西吗?”拉斐尔看着镜子里的她。这才提醒苏莱特,她还捧着那只碗,于是把它塞给他。 “我去看过菲尔了,在门口听到帛修说的话,撒了一地樱桃就到你这儿来了。”苏莱特说着,用力梳了一把,看到细碎的黑羽如雨落下。 “你这么个梳法,克罗莱尔就要秃了。”拉斐尔打趣地看她。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是菲尔?菲尔太可怜了。”苏莱特又用力梳了几把,好像在替菲尔报仇。拉斐尔转过身,一把夺过她“施暴”的梳子扔到一边,抬起头认真地看她。 “她可怜?这一切不是她自找的吗?昨天晚上你也听见了,不知道她对我的表现是否满意?” 拉斐尔眯起眼睛。 他的话让苏莱特花容失色,几乎想都没想就照着他的脸给了他一巴掌。 这个耳光响亮,把他的头打得偏到一边去。 “她爱你,这也有错吗?你如果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至少不应该伤害她,至少你可以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至少你不应该说那些刻薄的话......”苏莱特大声对他说。 “真好笑,到底是谁伤害了谁?她爱我就是她有理了?我还来不及说我是谁就已经被绑架,我唯一能帮她的就是让她看清现实,可是菲尔好像已经瞎了。不仅瞎,还聋、还傻......” “拉斐尔!” 苏莱特大声叫出这个名字,用她发抖的、愤怒的声音。拉斐尔没想到第一次听她叫自己的名字会是在这样的境遇下。面对这个他爱的人,说起昨天那么不堪的事,虽然是活了一万多岁的元素天使,拉斐尔仍然无法淡定。他失了风度、无法冷静,竟然一时忘记了什么才是最有力的解释。 苏莱特突然被一双手臂拉进了怀里。这个前一秒还让她气愤的人突然起身,给了她一个用力的拥抱。她能听到他胸膛里激越的心跳,感觉他一只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深情地放在她脑后,把它安放在他的怀抱里。 苏莱特心里清楚应该推开他,身体却在犹豫,于是只是象征性地推了推,就抓紧了他的衣服再也不松手。这温暖的怀抱让她如此眷恋,苏莱特做了一个深呼吸,闭上了眼睛。 “原谅我苏莱特,那是恶魔之吻,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拉斐尔低头轻吻她的额头,向她道歉。 “够了!你再解释也没有用,菲尔因为你而自杀,这是事实。收回你的那些借口,别再找什么理由,我不想听你狡辩。”苏莱特突然发力推开他,眼睛却还放在他的脸上,她凝视着他惊讶的双眼,专注地看了一阵,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对不起,拉斐尔。 她最后只有像这样推开他,才能让那个幕后的人满意。那些眼睛在看着,那些耳朵在偷听,希望拉斐尔能明白她这么做的一番苦心...... 恶魔之吻,拉斐尔只要说这四个字,苏莱特就懂了。他过去给她讲起过这个惑乱人心的魔法。告诉她,相比她的魅惑之眼,使用那个魔法的人才是真正的魔鬼。 真正的魔鬼......那个给拉斐尔和菲尔用了恶魔之吻的人,苏莱特不敢再想下去。 ****** 苏莱特真正的崩溃是从傍晚开始。 晚餐她来早了,刚刚在餐厅里落座,就看到一支小队快步从餐厅门口经过,往楼上去了,只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声被掩盖的尖叫打破了傍晚的宁静,传进了她的耳朵。她正要站起身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就见贝利尔快步走进来,挡在她面前。 “泰要等一会儿才能来。那个大天使呢?是不是该准备准备他的事了?”他漫不经心地和她聊着天,苏莱特看到方才上楼去的那支小队正从门口经过,往庭院赶去。他们抬着一个人,这个人全身罩着白色的被单,但是苏莱特还是看到了露出来的一角蓬蓬裙。她在被单里不停地挣扎扭动,发出呜呜的声音。 “菲尔怎么了?为什么要裹着被单?” 苏莱特紧张地看着贝利尔的脸。 “什么菲尔,你看错了吧?” 贝利尔笑呵呵地装傻。 苏莱特盯紧他笑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他: “恶魔之吻的事,你该不会也和泰是一伙的吧?” 第103章 暗夜的飞蛾 ****** 这回,贝利尔笑不下去了。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呀,那我也不用再演了。” 贝利尔用手拍了下旁边餐椅的椅背,抿起薄薄的嘴唇,看着苏莱特沉吟了半晌,带着些感慨叹道: “只要他对你好,就算他与全世界为敌,我也挺他。不过,这次我是真没掺合,除了帮他保管拉斐尔的肉身。”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菲尔出了什么事?”苏莱特的目光转向庭院,看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仍在不停挣扎的菲尔往车里塞。她头上的被单在激烈的挣扎下散开了,露出了头。眼睛蒙了布,嘴巴也用封条封起来。 “菲尔疯了,”贝利尔的声音响起,好像在为苏莱特视线中的画面做解说似的,“她不停地想自杀,说如果克罗莱尔不娶她,就死给他看。这样的菲尔,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苏莱特像是突然听不懂贝利尔的语言,她脸上现出困惑不解,就这样看着他,大眼睛好像会说话。贝利尔什么也没说,只是冲她点点头,好像看懂了她问询的眼神。 她再次往窗外的庭院看去,菲尔家的小车已经悄悄地驶离。 来的时候还是满怀着希望,一心盼着与倾慕的人相爱的姑娘,走的时候已经沦落成心碎绝望,疯疯癫癫的女人……是泰,是他亲手导演了这一切。 苏莱特劝自己要冷静,可她根本无法压抑心中的愤怒,她回味着昨天午夜泰和拉斐尔的对话,在她房间里泰对她说的话,还有露台上泰挑拨她放弃的话,苏莱特不禁要尖叫出声。她一把推开拦在她面前的贝利尔,迈开大步向餐厅外走去。 苏莱特在走廊里找到了管家,也是泰的贴身家仆。她直截了当地盯住了这位老管家的眼睛,开口就问泰在哪里。 在书房。 管家对她这双眼睛毫无抵抗力,立即说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这条通往书房的走廊平时很少有人经过,苏莱特第一次发觉它竟然是这么漫长的一段路。走廊的尽头就是书房的大门,她终于来到门前。这一路走来,稍稍缓和了她激动的情绪。苏莱特原以为自己会冲到他面前,忍不住对他大喊大叫,而现在,她竟然还能不紧不慢地敲响这扇门。 门开了,泰出现在门口,他旁边还跟着一个人,是苏莱特的新女仆春雪。 “你先回去吧,春雪。” 泰让门开着,自己返回书房里面去。春雪朝泰浅浅地鞠躬,然后又对苏莱特行了礼,才默默地从她身边走出去。 苏莱特在她出门后关好门,再转过身。泰不在书桌后面,而是坐在一旁的长榻上,倚着一边的扶手,悠然自得地看着她。 “嫌那些眼睛不够用,所以又派了个女仆盯着我吗?”苏莱特的话里带着挑衅,她就是来找他吵架的。 “你想多了。春雪是管家的一片好意。她方才来,是来建议我多让你做一些户外运动。最近你消瘦了不少。这确实是好建议,我看你食欲也不好,或许多动一动能好一点。”他对她的关心仍然和以前一样,如果没有发生菲尔的事,她一定会对他露出笑脸,坐到他旁边,邀请他和她一起出去远足。 苏莱特站着没动,只是看着他的脸,连一个笑容都欠奉。她已经笑不出来。 “恶魔之吻的事……为什么要那么做?就为了看我嫉妒?这也是你的报复?”她缓缓开口,话一出口就带着哽咽,原来她还是比自己预想的脆弱,在他面前没办法保持绝对的冷静。 泰的眼神冷下来,却又和之前那满是冰霜的眼神不同。 “对,是报复,是替你报复。如果不是她们,你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移开目光,仍然一副意难平的语气,仿佛还嫌不够回本。 “她们?菲尔还有……娜娜吗?”苏莱特震惊地看着他,他沉默不语。苏莱特飞速思考着,终于明白了泰的意思。 娜娜把那对试戴的婚戒交给了拉斐尔,菲尔将那枚戒指带给了她,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在此之前,她和泰刚刚度过一个浪漫温馨的白玫瑰之夜…… 泰恨拉斐尔,连带他身边的人,也一并收编在他的攻击名单里。 “菲尔只是喜欢着克罗莱尔,娜娜也只是崇拜她的叔叔,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苏莱特说着,来到他面前质问他。 “没有直接杀了她们,已经是客气了。”泰说的理直气壮,他抬起头看着苏莱特,呵呵一笑。这残酷的答复让她不由得后退了两步,然后她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苏莱特,你说菲尔是你最好的朋友。可你这个朋友,满脑子里想的就是通过你来接近克罗莱尔,把你当成一个工具。她对克罗莱尔可不只是精神上的热爱,肉体的欲望强烈得吵得我耳朵都疼。我只是帮她牵了一条红线,她自己沉迷其中走不出来,你能怪我吗?看她如此痛苦,我自然想办法帮她解脱。你救了她的命,只是延长了她的痛苦而已。” 泰耐心地给苏莱特解释着。 他扶她起来,拉她坐到长榻上,然后面对她接着说:“至于娜娜,我当初只是想将她远嫁,免得她被那个大天使带坏了。谁知道莫善不肯收她,那我不是已经让赫利去给魔族教训了吗……” 苏莱特安静地看着他,他说的如此轻松,好像他做的那些事都没有恶意,还遵循着他自己的一番道义。他冷血无情,无视那些鲜血和眼泪,受害者所有的痛苦与挣扎都和他无关。 “路西法怎么这么有眼光,你真是出色的魔鬼,不愧受封为魔王。”苏莱特的夸奖令他脸上现出一丝愠怒,不过,他很快就察觉这是她想故意激怒他,便笑起来。 “谢谢夸奖,不出色怎么能配的上你呢?”他伸过一只手来抚摸她的脸。“苏莱特,不要用这么崇拜的眼神看着我,会让我骄傲......” “你......”苏莱特气结,她拉下泰放在她脸上的手,打算用双手推开他。这下好了,泰就在等着她这么做,他捉住她的双手,只轻轻一拉,就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抱里,双臂将她牢牢锁住,她的挣扎在这紧拥中全部化作徒劳。 “放开我!你这个魔鬼!我恨你!”苏莱特再也忍不住,她一边喊叫,一边双手不住地拉扯他的衣服,好像他身上有毒,她要离他远一点。 “你这个女人,怎么总是这样口是心非。你越是这样,越让我想要好好疼爱你。”泰不以为意,语气中依然带着宠溺,他拿开一只手,力道放松。苏莱特见状迫不及待地想逃离,却不想那只手并没有放过她,而是转而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迎着他的目光。他微微有些气喘,制服她不再是件轻松的事,却让他兴奋无比。他喜欢把她的抵抗当成一项新挑战。 泰为她的这张脸而迷醉,这双总是像小鹿般温顺的眼睛此时正倔强地与他怒目相向。她就要动用她的魅惑之眼,正准备开口。泰不给她机会,狠狠地吻上她的嘴唇。 这个激情的深吻将苏莱特所有的对抗和敌意消解。起初他的进攻如暴风骤雨一般,不给她喘息的时间。她开始乱了阵脚,呼吸不畅、东躲西藏,可不管她往哪里躲哪里藏,都仍陷在他收紧的情网。他的双手作为助攻探进她的内衣,撩拨她的欲望,让她不由得示弱,低声求饶。他收到这信号,开始用时而舒缓时而紧迫的亲吻将她慢慢调教,直到最后她完全沦陷,即便他放开双手,她也如他所愿地仍然依偎在他的怀抱里。 苏莱特把头埋在他胸前默默垂泪,她不仅无法恨他,还很眷恋他的拥吻。意识到这一点,她深深地感到羞耻,觉得自己也变成了泰的帮凶。 如果他是魔鬼,那么她也是。 ****** 拉斐尔在贝利尔的带领下来到了酒窖紧里面那间藏室。苏莱特和泰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泰坐在正对着大门的一只酒桶上,一只脚蹬着旁边的另外一只酒桶,背靠在墙上,态度傲慢地看着走进来的拉斐尔。苏莱特坐在橡木桌旁,听到声音,把目光从被吊起的大天使身上挪到拉斐尔脸上,匆匆地扫了他一眼就垂下眼睛,全程冷着一张脸。 藏室的墙边货架上那个呈十字形吊起的,正是他自己的身体。 拉斐尔走过去,把手放在了自己身体的心脏上,迅速地给自己做了一个全身体检,然后冲泰点头微笑。 ”真好,很健康,什么也不少。” 泰没有理会,而是看了苏莱特一眼,对她说: “去吧,苏莱特。” 拉斐尔的灵卡在了克罗莱尔的身体里,这是昨天晚上揭秘这个礼物之后,泰告诉她的。 “拉斐尔的灵出不来,主要是因为你。就像一只暗夜的飞蛾扑进一张网,明明转身就可以飞脱,但是网的前面有光,它就只朝着那光去了,只会不停地撞那张网。你就是那道光。” 泰笑呵呵地看着她:“只要把光源挪动一下位置,挪到出口,他自然就出来了。” “怎么挪动位置?”苏莱特看向泰,他正看着拉斐尔沉睡的肉身。 “用你的爱唤醒他的肉身,让他的灵魂回家。” 泰收回目光,冲苏莱特邪邪一笑: “当着这个灵的面,表达你对他本体的爱,唤醒身体与灵魂的连接。具体如何表达,你自由发挥就好了。” 苏莱特想起昨天泰的话,心跳不由得再次加速,掌心开始紧张地冒汗。她听到泰的那声“去吧,苏莱特”,知道那个时刻终于到了。 为了克罗莱尔,她也要坚强地撑下去。 第104章 遗落的东西 苏莱特站起身,走到拉斐尔和他的肉身面前。贝利尔原本抱着双臂站在门口,现在转身走出这间屋子,只留下一句:“加油啊,苏莱特。” 泰看见苏莱特望着自己,于是冲她点头笑笑,说了句: “可以开始了。” “你要一直在这里看着吗?” 苏莱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一个克罗莱尔在旁边看着已经够尴尬了,他也要在这里自寻烦恼吗? “不然呢?就算我出去,还是可以看到那些眼睛给我发来的转播,不如省去麻烦,直接看现场好了。” 泰收回蹬着酒桶的那条腿,改由双臂抱在身前,把下巴搁在膝头,用思索的眼神看着苏莱特。 拉斐尔挑了下眉毛,“那些眼睛”,他听到了这四个字。原来城堡里的一举一动都有泰的眼线监视。他恍然大悟早些时候苏莱特为什么会突然推开他、说出那些话,心里疼了一下。 “好。” 苏莱特重重地朝酒桶上的人点了下头。既然泰想看,她一定保证让他看的满意。 苏莱特先走向克罗莱尔,轻轻地拉起他的手,用不加掩饰的真诚目光看着他的眼睛。 “你为我驱梦,救过我的命,还教了我那么多东西,我都还没有谢过你。以后,你再也不是克罗莱尔。请你做回你自己吧。” 说着,她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拉斐尔,我将会引导你的灵,返回你自己的身体,准备好了吗?” 拉斐尔回应她,将她抱紧,闭上双眼答着:“准备好了。” 泰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微微眯起了眼睛。 苏莱特松开他,退了两步,走向被束缚的拉斐尔的身体,站在这位沉睡的金发天使面前。 苏莱特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我爱你,拉斐尔,爱你高贵的灵魂和圣洁的身体,我愿意把自己交给你。” 说完,她开始动手一颗一颗地解自己上衣的纽扣。 “苏莱特!” 泰低喝了一声,从酒桶上跳下来。 苏莱特只当没听见,她将上衣脱下来,扔在脚边,上身只剩一件轻薄的胸衣,露出她略显单薄的肩膀和被胸衣包裹的丰满上围。苏莱特就这样轻装上阵,用纤细的手臂勾住了面前这个大天使的脖子,把她的嘴唇向那张英俊的脸凑过去,将她温暖柔软的身段贴向他的身体。 当她的唇瓣碰上拉斐尔嘴唇的时候,她体内的火种突然爆发出夺目的红光,好像有焰火从她内心向外绽放。 克罗莱尔身体中的拉斐尔看着这景象,心头一窒。一股巨大的暖流像一阵龙卷风把他从头到脚包裹起来,他只觉得一阵晕眩,站立不稳,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从克罗莱尔的头顶伸进来,捉住他的灵往外拖动。 “我爱你,拉斐尔,快回来,回到你自己的身体......” 苏莱特像在念着一个咒语,紧紧拥抱沉睡的天使,火种呼应着她的心声,将他们两个人吸在了一起。日神的戒指从克罗莱尔手指上消失,又在拉斐尔的手指上出现。 苏莱特感觉自己的脖颈边落下一个轻吻,接着,是一个陌生而温柔的声音,它清晰地响在她的耳畔,让她心里一阵悸动: “我也爱你,苏莱特。” 苏莱特眨了眨眼睛,红色的光芒正在消褪,一双碧蓝色的眼睛看着她,他醒过来了,这个天使。 他的样子和她预想的有点不一样,沉睡的时候,他看上去有点严肃,而当他睁开眼睛,整个人都灵动起来,这双善解人意的眸子是他整张脸上最美的部分。 苏莱特连忙松开了吊在他脖子上的双手,红着脸弯下腰去找自己的上衣。泰已经捡起这件衣服罩在她头上,然后叫了一声贝利尔。 苏莱特匆忙穿好衣服,飞快地系上那些扣子,贝利尔恰好推门进来。 “今天晚上麻烦你照顾苏莱特。帮我也把克罗莱尔带回去。”泰偏过头冲贝利尔笑了一笑。 “已经异化好了吗?真快啊,苏莱特。” 贝利尔看了一眼拉斐尔,又看向苏莱特。 “还没有,异化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泰的笑意更深了,贝利尔明白了泰的意思,他有点担忧地看了拉斐尔一眼,这个天使一脸的视死如归,显然也同样明白了泰说的那件事是什么。这个晚上,他将荣幸地成为这位大魔王的御用沙袋。 苏莱特的注意力被躺在地上失去知觉的克罗莱尔牵走。她没有注意泰说什么,而是走过去跪在克罗莱尔旁边,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上。 “晚安,克罗莱尔。希望你不要睡太久,记得要醒来。”苏莱特轻轻吻了吻他的脸,这才又站起来。 贝利尔动了动手指,把克罗莱尔的身体托举到半空,然后就这样带着他和苏莱特离开了这间藏室。 走到半路,苏莱特突然停下来。她摸了摸右耳朵,发现耳朵上的钻石耳钉少了一个。她想起泰把上衣罩在她头上,可能是往下拉的时候带掉了。 贝利尔走在她前面,竖着食指顶着克罗莱尔平躺的身体慢悠悠地走着,苏莱特想了想,还是不叫他了,就这么悄悄地折返回酒窖,去找她遗失的东西。 ****** 泰拍了拍拉斐尔的肩膀,那阵咳嗽过去之后,这位大天使的脸上泛起潮红。泰没想到他还挺扛打,竟然一声不吭就这么挨着他的拳头。 “高贵的灵魂?” 泰念着,被这句话逗笑了,一拳落在对面这个人的小腹上,换来一声闷哼。 “圣洁的身体?” 他笑着摇头,铆足力气再挥出一拳打在他胃上。一口鲜血从拉斐尔口中呕出,染红了他胸前的发丝。 “等你完成异化以后,再看看还有没有这两样东西。” 泰喘了口气,从他身边走开,身体窜上橡木桌,盘腿坐下来,欣赏着拉斐尔狼狈的样子,开口道: “打手出列,好好伺候,记得别打脸。” 苏莱特就是在这个时候推开了藏室的门。 屋子里充斥着沉闷的击打声和血的味道。两个身材壮硕的鬼怪一左一右站在拉斐尔被吊起的身体前面,轮番用拳头招呼着他的身体。他的头颅低垂,发丝散乱,脚下凝着一滩鲜血。她的魔鬼未婚夫正盘腿坐在橡木桌上,稳稳当当地观赏着这场非人的虐待。 “住手!快停下!”苏莱特一边喊一边跑过去。打手对她的声音没有反应,像是调试好节奏的机器,一下一下打得稳、狠、准。 “没用的,苏莱特,它们是我的狗,只认我的声音。” 泰看她徒劳地在打手身边转圈,心有不忍,于是好心地提醒她。 “那你快让他们停下啊,你要打死他吗?打死他,克罗莱尔怎么办?” 苏莱特冲泰叫着,已经破了音。泰看着她,心里暗骂,这个狡猾的小妖精,知道把克罗莱尔搬出来帮自己。 苏莱特见他仍然保持沉默,于是咬咬牙,闭上眼睛把自己送到一只鬼怪的铁拳下。 “停下!” 泰终于开口了, “把她给我带过来。” 苏莱特还来不及睁开眼睛,人已经被面前的鬼怪两只手举起来。她的双脚悬空,被送到橡木桌前。鬼怪飞快地将她横转,好像在转一截木桩,一阵晕眩之后,她已经被魔鬼那双掌心布满茧子的大手接过去。 “行了,回去接着揍他,往死里打。” 说着,泰拉着苏莱特一起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他后背抵着墙,分开腿,让她坐在自己身前,双臂圈住她,面对着挨打的拉斐尔。苏莱特的耳边再次响起听着就肉疼的击打声,她的身体随着那一声声落拳而颤抖,她的心已经跌落谷底。 “你是专门回来受虐的?是来补偿我刚才看到的亲密画面吗?”泰凑到她耳边,好奇地问她。 苏莱特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用一个问题回答了他的问题。 “神之火种可以修复所有的创伤是不是?” 身后的人听到她这么问,沉默了一会儿,也没有回答,而是重新问了她一个问题: “拉斐尔和我决战,你是帮我,还是帮他?” “我会帮你。” 她回答的毫不犹豫。 苏莱特突然转过身来,她拉起他的一只手,将五指分别插进他的指缝里,与他握住。他们曾经喜欢这样握着彼此的手。可如今她的眼睛里盛满悲伤,再也没有满心的欢喜。 “这只手还是原来的手,人却已经快让我认不出来。能不能请你行行好,把我原来的爱人还给我。他不会这样毒打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可怜人,也不会像你那样去伤害我的朋友,算我求你好不好,求求你停下来......” 泰听着她一口气说出这些话,看到那双眼睛里泪光闪烁,看着她在他面前长跪不起,忽然发现自己做的一切都失去意义。他复活她,原本是要与她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可如今他们离快乐越来越遥远,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在他喊停的时候,拉斐尔早已经失去了知觉。泰想把苏莱特抱起来安抚,她却扭头立即从桌子上跳下去,奔向拉斐尔的身边,用火种的力量为他疗愈。 泰猛然醒悟,他正自己亲手把苏莱特推进情敌的怀里。贝利尔那句话说的很对:他身上没有的,苏莱特正在从拉斐尔那里找回来。 那究竟是什么?泰心里很清楚。 是天使的慈悲,博爱和怜悯。在为她复仇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它们无情碾碎。 苏莱特,我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还不都是因为你…… 泰这么想着,慢慢走向正在专心为大天使疗伤的苏莱特,猝不及防地用一个手刀将她砍晕。正要弯腰捞她起身,泰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一只钻石耳钉。他莞尔,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原来她是为这个回来。泰捡起来,细心地为她重新戴好,才小心将她抱起来就此走出门去。 第105章 苏莱特的改变 血,一滴一滴,顺着锋利的剑刃滑下,落在地板上砸出梅花般的图案。金色头发的大天使握着这把染血的长剑一动不动,他的身后,一个身影向地面倒去,如瀑的黑发飞扬而起,胸口已经被鲜血染红,乌黑的眸子失去焦距,只听到他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 “苏莱特......” “泰!” 苏莱特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窗边那个被点名的人用好像看见鬼的眼神看着她。 苏莱特恍然刚刚是做了一个梦,不过这个梦太真实,和她之前的噩梦完全不同。她能回忆起他们对战的一招一式,那响彻耳边的喊杀声和凌厉无比的剑风都如此真实。她只能远远观望,无法靠近。 拉斐尔在与泰的对决中将他杀死。 苏莱特四下看看,认出这是泰的房间。他正站在窗前,一只手里拿着酒杯,另外一只拿了半瓶酒,想必是正在这夜风吹拂下自斟自饮。 “吓了我一跳,你是不是故意的,全洒出来了......”泰抖了抖手腕,把方才洒出来的酒抖落地面。 苏莱特长舒一口气,从这个噩梦中逃离,让她全身轻松。她已经好一阵不做噩梦了。一定是泰之前问的那句,是帮拉斐尔还是帮他,害她做这个梦。 “我梦见你死了。” 苏莱特轻轻抹了下湿润的眼角,叹了口气。 “那对于你来说,算是个好梦,还是噩梦?”泰笑着问。 苏莱特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我怎么在这儿?” 她一边下了床,一边揉了揉脖子后面,却觉得越揉越痛。她回忆不起之前的事,以为是动用了太多的能量而使自己晕过去,就像在镜宫的后山那次一样。泰不打算告诉她实情。 “不在这儿,难道你要睡在酒窖里吗?还是等你治好了他的伤,让我看着你们两个手牵手唱着歌一起离开?” 泰重新倒了半杯酒,然后又打开冰桶加了冰。 “泰,我不会离开你。” 苏莱特来到他面前,像树懒抱住树干一样紧紧抱住他。他还活的好好的,那只是个梦而已,她一想到这个就觉得欣慰。 既然活着,那就开始好好相处吧。 “就算你是个魔鬼,我也会在你身边保护你。”她这样告白。 “这听着不像好话。”泰空出一只手,专心抚摸她的头发。 “我也把自己变成魔鬼怎么样?我们互相折磨,这样我心里平衡一点。” 苏莱特提了一个建议。 “你敢。” 泰的青筋就要爆出来。 “我打算就以你为榜样。你过去有那么多女伴,我就先从这方面学起。” 苏莱特抬起头看他,一脸认真。 “是吗......” 泰有种喝高了的错觉,大脑里面嗡嗡作响。苏莱特将他抱得很紧,这看似是对恋人的深深依恋,却更像在和他较劲。 “我劝你还是算了,我怕你连我这一个男伴都招架不过来。” 泰笑眯眯地回给她一句,俯下身来靠近她的脸。 苏莱特突然放开他,后退了几步。 “我先回去休息了,明天还要接着做拉斐尔的异化,今天就先不聊了。” 说完,她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还不忘给他关好门。这就好像放一张唱片,前奏之后,引人入胜的主旋律刚刚开始,却戛然而止。 泰意犹未尽地看着关好的房门,刚准备起跑的身体一时无所适从。这种陌生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体验。苏莱特在向他抗议,却用了这种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方式,这只会让他爱她爱得愈加发狂。 苏莱特靠在泰的房门上喘了一口气,才迈开步子往自己的房间走。她刚才尝试迈出了一小步,在他可容忍的范围内,让他又疼又痒。苏莱特几乎立即就爱上了这个游戏,她还会继续尝试下去,慢慢让他重新认识她自己。这才是和这位边境大魔王正确的相处方式。 过去这六年,确切地说,应该是自从她复活以来的916年,泰已经习惯牢牢把她握在手里,对她发号施令。而她也习惯性地照他说的做,除了停学那一次反抗未遂以外,她不曾忤逆过他。久而久之,他一意孤行,我行我素,大包大揽为她做决定。直到发生了恶魔之吻这件事,他竟说是为她报复,还有那遍布城堡无时不刻监视她的眼睛,都让苏莱特越来越无法接受,也让她猛然醒悟,她应该开始寻求改变,同时让泰认清,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小姑娘。 她仍愿意陪在泰的身旁,却不想再仰他鼻息,不想再像以前那样乞求他的怜悯。 ****** “贝利尔。” 苏莱特念出这三个字,然后看看四周围。屋顶上还是只有她一个人,什么也没发生。 苏莱特笑笑,摇了摇头。贝利尔最爱开玩笑,这说不定也只是他其中一个玩笑罢了,她竟然还当真了。 一双手就在这时候蒙住了她的眼睛,只听身后贝利尔的声音说: “我刚才在洗澡,听到公主召唤,赶紧披上衣服就出来了。” 他与她肩并肩坐在屋顶的斜坡上,果然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衫,肩膀上挂着毛巾,头发还滴着水。 “对不起,我的骑士,打扰你了。” 苏莱特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当作道歉。 “我俩之间还用说对不起和谢谢吗?你使用这个言咒,我很高兴。” 他学着她的样子,也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刚才又返回酒窖了?”贝利尔侧头问她。 苏莱特摸了摸右耳,那只耳钉又戴了回去,她低下头,知道是泰做的。 “我去找耳钉,却看见拉斐尔在挨打。” 贝利尔听了嘿嘿笑了两声。 “泰忍他很久了,如果不是想异化他,估计他的小命早就没了。” “贝利尔,异化和堕天,对于你们来说一样吗?” 这正是她找他来这里的原因。泰说的太隐晦,让她觉得这两个词意思差不多。 “这个嘛……”贝利尔拿起毛巾抓了抓头发,顺便组织了一下措辞,才接着说:“异化的概念要大一些,堕天可以归为其中的一种。像我们这些大魔王,改变主要体现在身体特征上,比如翅膀变黑啦,眼睛变成红色啦,但是心灵上的改变是可控的。” 贝利尔看向苏莱特, “你想知道的应该是另外一种,就是你的火种可以办到的那种。它可以强制完成心灵上的堕变,把圣人变成十恶不赦的恶棍。这被称为‘污染’。火种是源源不断的恶之火,操控火种做成这件事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如果反过来呢?”苏莱特紧接着问。 “反过来的话就叫‘吸附’,不过那会增加你身体的负担,打破你和火种之间的平衡,相当于你给身体里的火种添柴加火,很可能会造成你自己心灵的堕变,成了被污染的人。” 苏莱特认认真真地听贝利尔说完,将蜷曲的双腿放平,两只手撑在身后,仰起头看向夜空,满天繁星像碎钻撒在黑色幕布上。 “我最想吸附的人是泰,我愿意为他堕变。”苏莱特笑起来,“我想拯救他。” “那可要他同意才行。只有他是不一样的,因为他是火种守护者,和你一样,在这件事上拥有主动权。不像我们其他人,全都是你刀下的肉。” 贝利尔收回目光,把腿盘起来也看向星空,想了想又说:“苏莱特,说句公平话,泰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是迫不得已。他面对的,不仅是天界的对手,还有我们的王。想要与那个人抗衡,手段上自然不能落下太多,不狠不行。” 苏莱特不再说话。贝利尔再懒惰懈怠,还是会尊称路西法为王。只有泰,打心眼里瞧不上路西法,却又不得不与他周旋,守护着这个家。并不是路西法让泰变成现在的样子,罪魁祸首正是她。 泰原本八面威风、受人敬仰,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拥有永生不灭的身体和慈悲向善的心灵。一切转变始于他和苏莱特的相遇、相知和相爱。是她拖他堕入这地狱,又怎能反过来埋怨他变成魔鬼? 只不过,虽然苏莱特很努力想再像以前那样爱他,却发现她对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份爱被其他东西取代,那是对泰的抱歉、是要陪伴他的责任,是深深的无力感。 苏莱特如今最大的心愿,是和泰有一个新的开始。那其实也是她给自己最大的救赎。离开这里开始新生活,他就不用再守着边境,不用再想着怎么应对魔君之王,释放所有的使魔,让生活变得简单。 只是泰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克罗莱尔还没回来,他不仅是泰的亲弟弟,也是苏莱特心头最大的牵挂。 那个救回克罗莱尔最省力的办法,就是异化拉斐尔。污染他,把他变成一颗棋子,他会替他们办好剩下的事。可这无异于把拉斐尔变成另外一个泰,让他从此在这无涯地狱里沉沦。苏莱特明白,如果她这么做了,她就真正蜕变成了和泰一样的魔鬼。 也许这样,他们才相配。 静默了片刻之后,苏莱特望着她的好朋友贝利尔,终于开口问他: “如果我变成了魔鬼,你还把我当朋友吗?” 第106章 大天使的告白 拉斐尔从昏迷中醒来,不知外面是昼还是夜。这间藏室没有窗,墙上的萤石之灯明晃晃地亮着,将他的身影斜斜地投射在地上。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臂,绳索束缚了他挪动的空间,手腕只稍微转动半圈就动弹不得。 他闭上眼睛,唤起一道疾风咒语,只听见耳边响起凄厉的鬼哭狼嚎,那是那些眼睛被风拍碎在墙上之前发出的惨叫。过了一阵,房间里除了风声以外再听不见其他动静,拉斐尔这才唤出灵蛇,为他去除几乎要嵌进皮肉里的绳索。 摆脱了捆绑的拉斐尔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但他还是明显感觉到了身体有被治愈过的痕迹。泰给他的最后那一下,几乎要把他断成两截,而那个位置现在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苏莱特来过了,他猜测,正如他设计的那样,她回来寻找那只耳钉。 拉斐尔在用克罗莱尔的身体抱紧她的时候,挡住她的耳朵,神不知鬼不觉地旋松了耳钉的锁扣,最后一刻才让那颗小钻石掉落在地上。之后就是苦情戏的时间。可惜泰太过投入,拉斐尔没挨到看见苏莱特就晕了过去。 拉斐尔希望泰狠狠地打他,泰打得越狠,苏莱特和他的嫌隙就会越大,拉斐尔距离带走火种的目标就又近了一步。等他取代泰成为火种的守护者以后,他会再回来好好和泰清算挨打的这笔账。 拉斐尔用研磨一杯咖啡的时间治愈了自己身上的所有淤伤和骨折,他还打开一桶酒,清洗了下巴和头发上的血迹,让自己闻起来像一个酒鬼。 他想起苏莱特给他的那个拥吻。那个吻落下的时候,他的灵还没有回归本体,可是他却能忆起苏莱特唇瓣的柔软和芬芳。就是那一刻,他的身体和灵魂通过苏莱特身体里的火种缔结了新联系。 她即是火种。 这颗原本主杀的冷酷火种,已经被她赋予了新的生命。她不但能很好地收放,还能随着她的心境将它发挥出她想要的功用,她用它治愈创伤,用它引导灵魂回家,简直像个天使。她正从承载火种的器皿变成它理想的主人。这样一朵开在地狱的白玫瑰,拉斐尔要尽快把她带回她本应该生长的环境里去。 拉斐尔正想着心事,听见酒窖门口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他熄灭了屋子里的灯,顿时房间里面漆黑一片。 “贝利尔,你说这真的可以催眠那些眼睛?” 是苏莱特的声音,这几乎就是用气发声,已经轻的不能再轻,就连拉斐尔也需要竖起耳朵才能捕捉到她说的每一个字。 “当然,刚才你房间里的那些不是都睡着了吗?记得我教给你的咒语。我在外面给你把风,抓紧时间。”贝利尔的声音催促着。 一阵加快的脚步声,然后拉斐尔听到她把双手放在了这间藏室的木门上。 门轴支呀一声轻响,屋子里泻进一道窄窄的光,一条黑影像鱼潜入水底一般无声滑进房间,接着又是支呀一声木门关闭。不一会儿,黑暗里传来苏莱特念诵咒语的声音。这上古的咒语,拉斐尔已经许久没听过,也就只有几个天界元老才会记得怎么用。贝利尔对她,真的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间伸手不见五指的藏室本来就让苏莱特有点心虚,苏莱特鼓起勇气走进去关了门,才念了一半,突然感觉背后有风,她那声尖叫才刚到嗓子眼儿就被一只从后面伸过来的手死死捂住了嘴巴。 这只手满是酒的味道。她不敢动,说不准是哪个使魔好巧不巧闯进了关押着拉斐尔的藏室偷酒吃。泰的使魔形形色色,惹恼了这个人,万一再来个杀人灭口,虽说性命之忧这词永远跟她不沾边,也不免皮肉受苦。还是先稳住他再说。 拉斐尔是担心她惊吓喊叫才出此下策,没想到苏莱特如此镇定,被突然捂住嘴竟然不挣扎不反抗,反而老老实实站着不动,连气息都纹丝不乱,倒是让他觉得惊奇。想想她是从小在梦里被吓大的,拉斐尔叹了口气,在她背后说:“那咒语不用念了,眼睛都已经被我拍死在墙上了。” 这个声音虽然只听过一次,苏莱特还是牢牢记住了。他不是应该吊在货架上吗?这人真的是拉斐尔吗?他好像根本没有经历先前的毒打。苏莱特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他。 拉斐尔松开捂住她嘴的手,在黑暗中凭着记忆去摸索墙上那盏萤石灯,把它摘下来拎到面前。 “借个火。”他的声音带着笑。 苏莱特摊开手心,唤出神之火,火光照亮了对面那个人的脸。 火种碰到萤石,房间瞬时变得亮堂起来。她看他把灯挂回墙上,动作自如,完全不像负了伤。 “那么吊着实在不舒服,我就让灵蛇把我放下来了。我应该再绷一会儿,等你来救我。”拉斐尔在橡木桌前坐下来,目光放在她脸上,笑吟吟地给她解释,然后又问:“我没想错吧?你是来救我的?” 他的金发碧眼符合天界美男子的标准,在她眼中却无异于一个陌生人。他仍然用扮成克罗莱尔时候的语气对她说话,除了声线比克罗莱尔要高一些,清亮一些,感觉不出他和之前的区别。只是拉斐尔的眼睛更加明亮清澈,这样的一双眼睛,如果被污染……苏莱特凝望他碧蓝如湖水的眼睛,开口问: “我听说,你已经发生了异化。既然你拿到了肉身,又可以自由活动,为什么还不赶快回去?还等什么?” “我回去了,你要怎么找到希拉,解开克罗莱尔的封印?” 拉斐尔平静地回望着她,原来他很清楚泰留着他做什么。 “泰一定是希望我替他杀了希拉。最好我和希拉两个人同归于尽,才最让他称心如意。这样克罗莱尔封印就解开了,也再也没人想夺走他的爱人。” “拉斐尔……” 苏莱特觉得他简直是泰肚子里的蛔虫。 “苏莱特,这也是你的愿望吗?你引导我回到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就为了这样一个目的?只是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他的目光落到苏莱特无名指的戒指上,“这件事,给你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吗?” 苏莱特随着他的目光也低头看着自己左手的无名指,她亲手把这根手指切下来,只为了摆脱这枚戒指带给她的困境。 本来,这戒指应该戴在泰的手指上……她无端对面前这个人产生了感情,确实让她感到困扰。 苏莱特以沉默作为回答,已经让拉斐尔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就等你异化我,把我变成另外一个人,这戒指自然就会掉下来了。爱你的人是拉斐尔,堕变以后,他就再也不懂爱。” 堕变以后,再也不懂爱…… 苏莱特的心房被狠狠地撞痛了。 拉斐尔看着她,用他善解人意的眼睛。 “我一直想和你说句对不起,这么擅自主张地拿了他的戒指。我也是忍不住想求证我在你心里的位置。很高兴能够和你相爱,即便最终不能在一起。” 拉斐尔的道歉更像是表白,也像是道别。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不会走,就这么平静地等待他接下来的命运。他把他的命运交到了苏莱特的手里。 酒窖外把风的贝利尔没白白站着,眼看繁星渐渐失去闪耀的光芒,夜色转淡,他正打算去提醒藏室里的人到了离开的时间,泰就突然从天而降,根本没有留给他通风报信的时间。 泰是发现了苏莱特房间的异样而赶来这里的。被催眠的眼睛只显示最后一帧画面,泰的眼前,黑暗里床上那个人一动不动,睡得死沉,从来不翻身,这一点不像苏莱特。她的睡相,不说也罢。他忍不住去她床前看看,才发现房间里根本没人。 泰马上想到城堡另外一头的酒窖,那边更好,连影像都感觉不到。就好像这两个人是商量好了似的。泰笑笑,这才起身往外走。 贝利尔冲这位边境魔王笑嘻嘻地眨了眨眼睛,若无其事地打了声招呼。泰的脸上读不出情绪,贝利尔经常管他的脸叫“面瘫”,明明是笑起来很好看的五官,泰却很少开心地笑,他的笑更像是威慑的武器。 泰迈步走下通往酒窖的楼梯,贝利尔也不阻拦,而是和他并肩走,说着:“苏莱特确实是在里面,不过你不用担心,她不会有危险。我不是在外面守着吗。” 泰停下来,一言不发地直视贝利尔的脸,心想,你还好意思说,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她同谋吗? “泰,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异化拉斐尔的事?要不然我去解决希拉好了。” 贝利尔忽然拉住了泰的胳膊,阻止他继续前进的脚步。 “怎么?你怕拉斐尔搞不定他?”泰冷笑,满脸冰霜。 “我是担心苏莱特。你这样紧逼她真的好吗?她过去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贝利尔不由得加重了手上的力气,不仅是想拉住泰的脚步,也想阻止他再这么一意孤行下去。让苏莱特异化拉斐尔,贝利尔认为是个糟糕的决定。 “苏莱特她,总是要长大的。成长不是都要付出代价吗?”泰轻松拂开贝利尔的手,再次迈开脚步之前又对他说:“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苏莱特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真替她高兴。” 嘴上虽然说着感谢的话,他却用冰冷的目光扫过贝利尔的脸。泰继续迈步往酒窖里面走去,刚走两步就停下来。 苏莱特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她迎着两个人走过来。 第107章 被异化的拉斐尔 看到泰的身影出现在酒窖门口,苏莱特的心里还是免不了紧张了一下。她用手撩了一把头发,很自然地过渡了一下心情,换上一张笑脸看向他。 “早上好啊,泰,昨晚睡得好吗?”她在他面前站住,对他表示关心。 她明知道他没睡还故意这样问,看来,这是要继续昨晚那场对话的节奏。 泰笑起来,答着: “挺好的,几乎一觉到天亮,你呢?” 贝利尔回头看了看天,藏蓝色的夜空,星星还依稀可辨,天亮?贝利尔心里呵呵一笑。 苏莱特也不较真儿,看向贝利尔,说道: “这不,我和贝利尔聊得开心,说过来再看看你送我的礼物。克罗莱尔就要回来了,我激动得睡不着。”说着,她拉起泰的一只手,歪着头,露出一张乖巧的笑脸, “我想着提前把这件武器调整到最好的状态,总不能让他带着伤上阵,辜负了你的期望是不是?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特别懂事,自己就疗好了伤,原地不动地等着最后的异化。真让我省心。” 苏莱特又放低了声音,像是小时候犯了错那样,向他坦白: “我没有和你打招呼就自作主张,用火种完成了他最后的异化,独享了这个奇妙的过程。可惜你没看见他在火焰里挣扎的样子。你可以看到的只有这个……” 苏莱特冲他竖起了自己左手的手掌,手背朝向他,笑得露出两个酒窝。 泰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 苏莱特的左手上干干净净,那枚月神的戒指已经不知所踪。 “只可惜麻烦你破费,重新再去买一对戒指来。” 苏莱特话音刚落,泰就松开她的手,快步往酒窖紧里边那间藏室里去。贝利尔一直在一边看着她,在泰离开她身边的时候,苏莱特的笑还来不及收起,眼中却闪过一丝悲戚和委屈。 贝利尔默不作声地向她靠过去,牵起她冰冷的手在掌心握紧,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这是希拉第一次被神召唤到这间满是烛火的侧殿。触目所及之处是密密麻麻的烛火。殿堂幽深看不到尽头,一条细长的通道也好像走不到头。通道两边是低矮的神坛,上面摆满了细长的蜡烛。那些烛火,明明灭灭,像是眨动的眼睛。 神领着希拉沿着通道往深处走,走着走着,那些明亮温暖的黄色烛光被红光取代,蜡烛的颜色也从白色变成幽黑。 “每一支烛火代表了一朵天使的灵魂,前面那些属于天界,后面这些是地狱的堕天使。” 神一边走,一边给希拉做解说。 “堕天使的灵也在?” 希拉放眼望去,似乎堕天使的灵比天使还要多。 “当然,堕天使本来就与你同族,他们也是这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路西法的灵仍然显现在这座殿堂里,看,就是那支燃的最炽烈的。” 希拉顺着神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一支黑烛,正在尽情地绽放着夺目的红光,把周围烛火的亮光都比下去了。 只是,希拉不明白神为什么会带他来这儿。直到他们停在了一支黑色蜡烛面前。这朵烛火燃得旺盛,翻腾着袅袅黑烟,那火势眼看就要赶超路西法。 “猜猜这是谁的灵?”神深不可测地冲希拉露出笑容。 神出的题目答案都很偏,这是大天使们的共识。希拉把那几个魔王的名字在脑子里过了一个遍,最后说出口的是克罗莱尔。 神呵呵笑着,摇了摇头。 “我叫你来,是想要你去杀了他。你都已经封印了克罗莱尔,哪里还有杀的必要?” 神耐心地给他提示。希拉多希望这时候拉斐尔就在他身旁。 他摇了摇头,脸上现出苦笑。 “麻烦您直接揭晓答案吧,我可不是拉斐尔,您別为难我了。” 神点点头,有点想念那个总是猜出他下半句的孩子。 “这就是拉斐尔的灵现如今的样子,你去替我杀了他罢。” 神的话说得轻松,希拉却好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他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盯着神的笑脸发呆。 ******* 看着克罗莱尔安静沉睡的面容,苏莱特不禁又想起半年前那些陪伴在他身边的时光。她像原来一样,采了一束野花插在花瓶里,放在他房间的窗前。他终于睡回自己的房间,之前泰总是把他安放在玻璃房子里,方便他晒太阳。 这应该是他最后一天沉睡,如果顺利的话,克罗莱尔应该会在明早日出前醒来。 地狱使者已经将拉斐尔的手信给希拉带去,约好日落时分边境会面,泰会放拉斐尔回天界,条件是希拉为克罗莱尔解除封印。 希拉的回复简单,只有一句:不见不散。 “为了克罗莱尔,只能委屈你了。” 这是异化大天使拉斐尔之前,苏莱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拉斐尔没有怨言,他只要求苏莱特在异化他的时候牵着他的手,全程不放开。 他的一双手带给苏莱特的温暖,让她差一点就哭出来。在他将要被她的火种污染的时候,他想着的也还是通过这种方式给她鼓励。 “你并不孤独,苏莱特,我会一直陪着你。”这是拉斐尔堕变之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苏莱特不想再回忆起拉斐尔被异化的痛苦过程,可那情景却深深印刻在她脑海中,时不时地跳到她眼前,不管她正在做着什么,都会让她突然停下来。她会突然听不到贝利尔对她说的话,突然接不住仆人递给她的碗,突然踩空台阶跌倒在地上……最后,她只好选择来到克罗莱尔的床前,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守着他,这是唯一能给她带来安慰的事。 当那枚月神戒指最终从她无名指上消失的时候,苏莱特知道她终于打败了自己的良知,不仅如此,她还谋杀了一个大天使。 世界上再也没有拉斐尔。 苏莱特看见拉斐尔堕变后的眼神,不由得这么想。 这都是为了找回克罗莱尔,她也是迫不得已。是拉斐尔的错,他先占用了克罗莱尔的身体,欺骗了他们所有人,不能怨她。苏莱特不停地这么对自己说,可她说服不了自己。她清楚,拉斐尔从来没有怨过她,也从来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 苏莱特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扣问着她的良心,对她喊:你是自私残忍的魔鬼。 苏莱特握紧克罗莱尔放在床边的那只手,把头低下去。就连看着这张脸,苏莱特想到的都是从封印中醒来的那个克罗莱尔,错觉手里握着的仍是当时那只逐渐被异化的手。 她亏欠了泰,如今,再次亏欠了这个人。 房门响起三声短促的连敲,苏莱特坐在床边仿若压根儿没听见。过了一会儿,又是三声连敲,这才让她想起来,是她锁了门。 苏莱特快步奔到门边拧开门锁,看也不看来者就返身坐回方才的位置,好像怕门口的人抢了她的位子似的。 “刚才怎么不下去吃午饭?” 泰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他的手落在她肩头。 苏莱特转过身看向他,发现拉斐尔也在,就站在泰的身旁,于是说道: “我和贝利尔在楼上吃过了。楼下都是暗黑系,看着你们俩我吃不下去。” 拉斐尔显然对苏莱特的答语有点不满意,听她骂人不带脏字,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双冷酷的眼睛,是拜她所赐。 苏莱特只在上午陪着泰还有拉斐尔在一起待了一会儿。泰是想试试他异化的程度如何,毕竟这是苏莱特第一次动用污染的能力。 他们来到了城堡的监狱,这里一般用来关押战俘,正是休战时期,监狱里很空,只有一个牢房里关着人。泰领着两个人走到牢房门口。 “这几个是天界派来的间谍,潜伏在边境很多年了,最近又开始鬼鬼祟祟,你看应该怎么处置?” 泰问着拉斐尔,让狱卒开门,带着两个人走进去。苏莱特打量了一下这间牢房,这里总共关押了十六七个人,里面竟然还有孩子。 “拉斐尔?”其中一个犯人叫出了这个名字,声音里透着意外。拉斐尔朝那个声音看去,认出了她。 “曼丹?”拉斐尔的声音轻松愉快,好像是郊游的时候碰见了好朋友。 “你查抄了那家咖啡店吗?”拉斐尔笑着问泰。 “闲来无事,就随便查了查。”泰打量叫作曼丹的黑巫师。 “那你应该再查查隔壁那条街的五金店,还有旁边的水果店。”拉斐尔这么建议着。 “拉斐尔!”曼丹再次叫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已经满是愤怒。 苏莱特转过脸看着拉斐尔,惊讶的合不拢嘴。 “谢了。”泰记下了,然后侧头和苏莱特咬着耳朵:“火种的异化就是这样把白的变成黑的,懂了吗?拉斐尔是不是让你惊喜连连……” 苏莱特沉默地回看泰,过了一会儿笑了笑:“总还是比不过你给的惊喜,你在我心里还是排第一。” 这小嘴越来越厉害,泰半笑半怒地掐了把她的脸蛋,才又看向拉斐尔:“你说要怎么处置他们?为了不留后患,他们的家人我也一锅端了。” 苏莱特紧张起来,她又看向这一群人,一眼就能辨认出哪些是家人。那些怒目而视或者冷眼相对的,多是真正参与了间谍活动的,而另外一些明显就不知情的,在人群中瑟瑟发抖。 拉斐尔想了想才开口:“曼丹曾经是异界的御医,留着还有用,其他的人……” 他的手心生出一把长剑来,看了苏莱特一眼, “有点血腥,你就不要看了,和泰先出去吧,我很快解决完这些人,就去找你们。” 泰很爽快地答应了,牵起苏莱特的手。 “就照你说的,我们外面见。” “等一下!” 苏莱特甩开泰的手,张开双臂挡在这群人的前面,看着面前这两个魔鬼。 “罪不及家人,这里面还有孩子不是吗?” 拉斐尔正用目光一寸寸爱抚着自己手中的长剑,听到苏莱特这么说,幽幽地开口道: “苏莱特,‘斩草除根’这个词,你没听过吗?”说着,如丝的目光投向她,笑着又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这话听着真是耳熟,苏莱特愤怒地看了泰一眼,泰很无辜地挑了下眉毛,认同地点头。 “拉斐尔,是谁把你变成了这个样子?”一直在人群中沉默的曼丹不解地开口问他。 这句话正问在苏莱特心坎上,她不敢去看曼丹。 “哪个样子?我不是本来就长这样吗?”拉斐尔摸了摸自己的脸,又轻轻捋了把自己的金发,笑呵呵地看向曼丹:“我也是不忍心让他们的孩子变成孤儿,啊,对了,我忘了你或许还有起死回生的妙药,可惜,你大概没有来得及带上就被抓来了。” 曼丹气得说不出话来。 苏莱特阻拦的双手并没有放下来。她沉着地看着泰,知道他是决定这些人生死的关键人物。 “你如果滥杀无辜,我就一直守在这里,用火种再把他们救活。” 她一字一句地清晰表达完,等着对方的回复。 泰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拦住拉斐尔。他是来测试拉斐尔的,可不是要和苏莱特闹别扭的,何况她才刚刚那么出色地完成了异化拉斐尔的任务,他疼她还来不及。 “下次我们不带这个女人出来了,这次就算了。交司法去处置他们就好了。” 泰对拉斐尔说着,看拉斐尔收起长剑,这才三个人一起离开这座监狱。 第108章 边境杀阵 泰问起苏莱特,为什么没有下去吃午饭。苏莱特因为上午在监狱的不痛快,脱口而出的那句答语,让她说完就后悔了。她这样回答,只是在给自己找麻烦。果然,麻烦紧跟着就到了。 泰在她身后俯下身,用手将她往椅子前面推了推,硬是从她坐的地方给自己挤出了一席之地。苏莱特没防备,险些扑在克罗莱尔身上,又被后面伸过来的一双手臂拉回来抱在怀里。 “看着我就吃不下饭?”他像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很熟练地用手把她脖颈旁的长发撩开,低头在她肩膀和脖子之间印下一个滚烫的吻。好几天没碰这个身体,他用这个吻无声地表达对她的思念。 “你是不是少说了一个字?应该是‘看不着我就吃不下饭’吧?你再好好想想,重新说一遍来给我听听......” 他旁若无人地开始和苏莱特调情。苏莱特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真是尴尬得紧。她看着床上沉睡的克罗莱尔,眼角的余光还能窥见拉斐尔面对他俩站着,而泰紧紧的拥抱让她躲闪不开。他低着头,专注地轻轻舔吮着她一边颈侧的肌肤。 很痒,直痒到她的骨缝里。 苏莱特咬住嘴唇就是不说,她不想让他得意,这个魔鬼…… “快说!我想听。”泰在她耳边命令着,咬住她圆润的耳垂,然后连着那颗钻石耳钉一起含在嘴里轻吮。苏莱特不由得全身颤栗,她决定妥协。 “看不着你我就……吃不下饭…”苏莱特一脸羞愤,她恨自己的软弱。 “这还差不多。” 泰心满意足,但是仍对她恋恋不舍,他的头靠在她颈窝里静默了一会儿。 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拉斐尔骂了一句:“我x,真特么是教科书级别的调情。”然后就快步走向窗边面向窗外透气,再不看撒狗粮的两个人。 拉斐尔冒出的这句话让苏莱特一下清醒,她又羞又窘,却听泰呵呵笑着对窗边的人说:“拉斐尔,等晚上我们得胜归来,会让你也好好乐一乐…” 苏莱特当然明白泰指的乐一乐是什么,他之前每一次得胜归来都会对他的人这么说。苏莱特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傻,以为乐一乐就是大笑的意思。 她如今就是泰最大的乐子…… 窗边的人听了,回过身看着泰,笑得邪恶又恣意。他一脸期待地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下嘴唇:“那就有劳找个浪一点的,才合我的心意。” 苏莱特盯着窗边那张陌生的脸,眼底泛起泪光,她告诫自己不要哭出来,而她的心却不受控制,一阵紧似一阵抽搐得发疼。 ****** 天使军大军重新压境,就在这天的日落时分。希拉是军队的代理总指挥。他布好埋伏,然后自己前往绝望森林附近的地狱边境,目的是带拉斐尔回去。最好是活的,死的也行。 希拉尤记得在边境的小屋,拉斐尔那样胸有成竹地说,这只是一个开始,不是结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滑进地狱的深渊,成了泰的得力助手。希拉对泰的恨又进一步,这个昔日最好的朋友,希拉恨不得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泰率领堕天使军在边境这头列阵,正是森林外的高地,前方是一片山谷,山谷里遍布荆棘丛,曾经是天使军的乱坟岗。 泰一身便服守在载着克罗莱尔的战车里。 苏莱特穿戴整齐佩戴长剑待在车前,身旁站着拉斐尔。他穿着泰的给他找的堕天使军服,英俊挺拔。两个人正在观望对面的敌阵。 “这里就是希拉的葬身之地。”拉斐尔目光望着远处说了一句。他默默地站着,猎猎长风吹过他身边。 苏莱特扭头看他。 是她眼花了吗? 苏莱特竟然看到一颗泪珠划过拉斐尔的脸庞。拉斐尔似乎对此也感到惊讶,他摸了摸脸,低下头,好像在寻找那滴泪落在了何处。 这时候,山谷上空传来希拉的叫阵。 “拉斐尔,我来了!” 拉斐尔再顾不上研究那滴眼泪,他定睛看着远处的人,手上多出一把剑,展开黑色的羽翼飞去。 苏莱特很想上前拉住拉斐尔,又不觉自嘲这样伪善的自己。她最该做的,不应该是在这边为拉斐尔摇旗呐喊吗? 希拉对于拉斐尔,就相当于贝利尔对于苏莱特,他们是忘年交。那滴眼泪,是不是说明拉斐尔心里对于过去还尚存一点留恋?苏莱特宁愿事实是她想的这样,她的心里能稍微好受一点。 “这高地的风大,你要不要到我这边来避一避?” 战车里传来泰慢悠悠的声音。他打量着心爱女人的背影。明明是拉斐尔和希拉的对决,她却将战袍穿戴齐整,佩戴长剑,好像要上阵的人是她自己。到了高地,她又一直和拉斐尔站得很近。 泰看出来她是故意的。 “不用盯得这么紧,他不会临阵倒戈的。单打独斗的话,希拉不是他的对手。况且,不是还有你在吗,他就算负伤也不要紧。” 泰从战车上下来,迎着风,来到她身旁和她一起看着山谷上空两个距离越来越近的身影。 “不过,希拉是个狡猾的家伙,不知道有没有给他准备惊喜。” 泰话锋一转,苏莱特看了他一眼。 山谷上空的两个人,刚刚相遇在一起。希拉看了看拉斐尔背后那六只乌黑的翅膀,嘲笑他:“原来你说的开始,是要开始你的地狱新生活。泰给了你什么甜头,让你背叛神?他把那个女人赏给你了?怎么样,来劲吗?” 希拉冲高地那边偏了偏头,意指苏莱特。 “混帐!” 拉斐尔骂回去,他突然感觉一股无来由的恼怒冲上头顶,高举长剑朝希拉冲过去。 “嚯,直接上来就打。” 泰远远地看着两把宝剑相接迸射出的闪光,点点头,勾起嘴角笑了。 希拉挡住拉斐尔的攻势,渐渐地看出了他的反常。这不是一般的堕天。他接触过很多堕天后的天使,拉斐尔比他们还更多一些狠绝与冷酷,似乎只是为了杀戮而杀戮。他的心已经失去方向,身体已经变成了一部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拉斐尔,你都经历了什么?”希拉推开对方刺向自己要害部位的一剑,拉开与他的距离,趁着这个空隙大声问他。 拉斐尔已经杀红了眼,对希拉的问题充耳不闻。他紧追不舍,手中的剑紧紧咬住希拉的剑,出剑的速度快如闪电,招招致命。可他的眼神空洞,灵魂好像已经在身体里死过去,与希拉对战的,只是一具空洞的躯壳。 希拉猛醒,他想到了过去天界发生的那件被视为禁忌的大事,记起了火种对火之天使的异化。直到今天这位大天使还陷入永眠中没有醒来。拉斐尔现在的表现和他很像。 拉斐尔莫不是也被污染了? 希拉心下犹豫,动作慢了一步,长剑划过他的左臂,留下一道血口。这让拉斐尔更加兴奋,他一双碧蓝的眼睛已经变成深红色,就像要滴下血来。希拉不再恋战,打算收网。他佯装败下阵来,往天使军埋伏的荆棘之地逃去。 拉斐尔想也没想就追了过去。 高地上观战的泰看到此情此景摇头叹了口气。 “论剑法,希拉不如拉斐尔,可他会使诈。拉斐尔被异化后,失去了原来的冷静和判断力,一心求胜。这下子,还真说不好谁输谁赢了,负伤是在所难免的了……” 泰还在评论,身边的人已经默默亮出背后的剑,像阵风一般飞身跃下山谷。他抬起手想叫她回来,想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把手放在嘴边打了声呼哨。 身后他的人马收到信号尽数出动,跟随苏莱特飞下山谷。 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吃亏不管,就当她是为了克罗莱尔,并不是为了救那个已经被异化了的人吧。风呼号着从他身边吹过,似乎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他是爱的更深的那个,深到竟然可以渐渐容忍她心里装着另外一个人。就像一只蚌,明知沙粒嵌在柔软的心房很痛,却还是死死抱着舍不得放开,直到它变成珍珠,与自身融为一体。 拉斐尔的反应证实了希拉的猜测。在被天使军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以后,面对那层层闪着寒光对准他的剑刃,拉斐尔竟然兴奋不已地发出阴森森的笑声。这剑阵,即便不能最终杀死他,也足以让他脱一层皮,可他想都不想如何破解,就贸然挥剑扑向一边意图突围。 冲动取代理智,嗜杀取代仁慈,所有的美德都被与它对应的丑恶代替。只有火种能将他堕得这么彻底。 包围拉斐尔的天使军好像化作了蜂群,不管他往哪个方向突围,剑阵都包裹着他,随他而动,同时瞅准机会向他发起攻击。他们的剑一靠近拉斐尔就被卷进疾风里,根本碰不到他的身体,可拉斐尔也突围不出去。双方就胶着在那里。 苏莱特就在这个时候赶到荆棘之地。她没有往剑阵方向去,而是直接奔向了一旁的希拉,冲他挥出一剑。 希拉抬剑去挡,身体被推出几米才最终悬停。在他印象中,苏莱特还是那个在绝望森林里哭着护住克罗莱尔的小姑娘。面前这个美丽女子向他挥剑,希拉起初还有点轻敌,只当欣赏一幅会动的美人图,看她长发飞扬,优美曲线落下来,纤细手腕下那柄长剑与他的相撞,然后才是拉他回到现实的狂野力道,将他猛地推出去。 他不曾在过去与苏莱特交过手,那些机会都被泰占去了。这就是让泰着迷发狂的女人,也是将拉斐尔拉入地狱的女人。希拉紧盯着她的脸,确实颇有姿色,他承认,这在他与幼小的苏莱特初见时就已经认定。这样一个女人,应该乖乖守在闺房等着男人来垂怜,可她偏偏要到处招摇,招惹了一个泰还不够,又勾引一个拉斐尔,真是罪该万死。希拉想着,不如就趁此机会将她一起带回天界,好好让她认清她该扮演的角色。只要她在希拉手里,还怕泰不听话吗? 希拉动了这样的念头,眼睛却一刻不停地提防着她的招式,手里的剑也没有放松,她的力气让希拉感觉是在和一个男人对打。他竟然无法靠近她。 跟随苏莱特赶来的堕天使军打破了围攻拉斐尔的剑阵,和天使军混战在一起。没有人能接近希拉和苏莱特,他们都被苏莱特的剑风挡在外面。 “这些,都是我替克罗莱尔还给你的!” 苏莱特一边说一边加快进攻,步步紧逼。方才与拉斐尔对战的感觉又回来了,这个姑娘的剑术老师原来也是路西法。 书到用时方恨少,剑式也是一样的。路西法只教了她一套最基础的剑法,她打完了所有,再也没有新招数,只好重复。这样捉襟见肘,一下就被希拉看穿。他开始拆解她的剑式,终于慢慢迫近她的身体。走近一些再看这张小脸,希拉不由得迷上了她的眼睛。他又把目光游移到她的嘴唇,那张樱桃小嘴轻启,唇色莹润透着健康的淡粉。因为打斗她胸脯微微起伏,面色如同涂了胭脂般泛红,额角的汗水粘了些碎发,看上去很是诱人。 “美人,跟我回天界吧。” 希拉紧盯着苏莱特笑了一笑,说话的同时将手中的剑压向她,身体朝她靠过去。 这真是使用魅惑之眼的好机会。苏莱特心中暗喜,她知道,凭手中这把剑她是没希望赢他了。 “我愿意随你回去,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苏莱特故意收起半分力气让他再靠近些,毫不在意他的手指就要碰触她的身体。 “你说,我听着呢。”希拉放低声音,盯紧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 一柄长剑就在这时候贯穿了希拉的前胸,剑刃飞速旋转,像一只搅拌器搅碎了他的心脏,然后力道刚好在碰到苏莱特的身体之前停下来。这时候,那个阴森的声音才响起来,只见希拉背后闪现出拉斐尔的身影。 “别麻烦了,直接杀了封印就解除了。” 他说得很不耐烦,然后猛地抽回剑,把希拉推倒在地。 第109章 伤感的苏莱特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这是世人皆知的事。 苏莱特曾经把上战场当作家常便饭,看过太多生命的陨落。她是为了保卫家园才拿起武器,并不是为了杀人。如果能不伤性命就达到目的,她都会尽量避免无谓的牺牲。 她没打算要希拉的命,只想着让他跟她回去,解除那个封印就行了。 如果让她在丧失心智的情况下亲手杀死贝利尔,等到醒悟,她一定会为此心痛欲绝。她不想拉斐尔有那么一天。 拉斐尔的剑从希拉胸膛里抽出来,她只呆愣了片刻,便顾不得许多,扑到希拉身边去,手掌放到他的胸口,将身体里的红光推给了她的敌人。 “愚蠢的女人,别不知好歹!” 拉斐尔明白了她将要做的事,冲她喊起来,伸出手去抓住她一只胳膊,将她往旁边拖。苏莱特扭动着身体甩开他。 希拉的身体因为失血过多而不由自主地颤抖,他瞪着眼睛呆呆地看着苏莱特,眼神渐渐涣散。 “拉斐尔,你可以帮我的,菲尔就是你救活的,来帮我,快来!”苏莱特冲他叫着。她还不太会治愈这么大的创伤,仅凭借她的力量,无法达到救治菲尔那样立竿见影的效果。 天使军有人发现希拉倒下去,向这边靠拢,还有人回去军营搬救兵。是到了该撤离的时候了。拉斐尔看了看这片混战的荆棘地,耳朵里全是刀剑碰撞的声音。 “要我帮你可以,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拉斐尔在苏莱特身边蹲下来,冲她露出一个笑容。她焦灼地看向他,催促着:“你快说!” 她的手紧紧按压住希拉的伤口,不断输送红光给他,只是让血流得慢了一点而已。拉斐尔将一只手覆在她的手上,看着她美丽的眼睛。 “我要你的身体。” 苏莱特愣住了,脸上焦灼的神色被畏惧代替。 拉斐尔没有给她太多时间考虑,拿开了自己的手。 “我不想强人所难,算了,还是走吧。”说着,他转身离去。 “我答应你。” 她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 拉斐尔刚刚迈出一步又停下来,就知道她不会拒绝。 他再次蹲到她身边,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手的下面,把这个当作一次对她的施舍。 “那就开始救人吧。” 他用像唱歌一般的动听声音催促着脸色苍白的苏莱特。 苏莱特,是你把他变成了魔鬼,看看,报应这么快就到了。 她的心里方才打了一个雷,现在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 希拉保住了命。 他醒来之后,苏莱特对他使用了魅惑之眼。希拉还是第一次受制于这个魔法,他是非常容易受到暗示的体质,在解除了克罗莱尔的封印之后,还懵了很长时间,一直盯着她看。直到被关进城堡的监狱,他嘴里还念着苏莱特的名字,回味着她的那双眼睛。 “你把希拉迷住了。” 泰在餐桌上给她布菜,笑着对她说。 她并不这么认为,只是她不肯定希拉是不是听到了拉斐尔和她在荆棘丛说好的交易。这个天使一定不能理解,苏莱特为什么会救他。 “你答应我了,不杀他。别让我看到他变成你的双拼刺身。他的命是我的。”苏莱特拿起了餐具。 “我答应了,当然会留给你。” 泰的心情不错,他马上就可以和克罗莱尔团圆了。 苏莱特吃掉泰放在她面前的东西,根本尝不出来她吃的是什么,吃什么都味如嚼蜡。 一想到治愈希拉的时候蹲在她身边的拉斐尔,苏莱特就不想吃东西。虽然手上做着治愈的事,他的眼睛却不闲着,从上到下地来回打量她,眼睛里如同有烈焰在灼烧,像一头饿狼要将她生吞活剥一样。此时此刻,他安静地埋头吃饭,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他们从荆棘之地返回之前,拉斐尔对她说,高兴的时候会叫她来,俨然把她当成了应召女郎。 “何必救他呢,这么费事。”泰在管家为他端上下一道菜的空档说了这么一句。 “我是在为你积德,你过去杀了那么多人,怕这样下去会折损了你的福报。” 苏莱特不慌不忙地回答着,把酒杯送到贝利尔面前去,用眼睛给他指指他手边的酒瓶。贝利尔会意,拿起来为她斟了半杯。 “我不杀他们,他们就杀我,总不能让你这么年轻就当了寡妇。”泰端起酒杯,和她碰杯。 泰手上的酒还没送到嘴边,苏莱特就已经将自己这半杯烈酒一口气喝干。 泰看着她,扯了扯嘴角,补上了一句迟到的干杯。 苏拉特又把杯子伸到贝利尔面前,瞪着他看。 她的酒量之差,在军中是出了名的。喝一瓶,吐一瓶半,说的就是她。贝利尔这回把酒瓶挪远了一些,拒绝再为她斟酒。 苏莱特像小孩子一样扁起嘴巴,站起身,顾不上餐桌礼仪,身体几乎要贴上桌面,伸出手够着了酒瓶。 “今天这么高兴,多喝一点有什么关系?喝点酒睡得才香......” 苏莱特已经有点上头,给自己斟满了一杯,笑眯眯地端起来,面对着泰。 “我就只再喝这么一杯,就一杯。” 说完,苏莱特做了一个深呼吸,两眼一闭,咕咚咕咚地把整杯酒送进肚里。杯子重重地被她放回桌上,她捏紧这只杯子,皱着眉捂住嘴,静默了一会儿,这才发现餐厅里静寂无声,三个人都看着她。 泰等着她继续作妖儿,只是已经悄悄做了个手势,让管家撤下餐桌上所有的酒瓶。贝利尔手上已经拿起了餐布,等她要撑不住的时候递给她吐酒。拉斐尔似笑非笑,好像在猜测着她下一步的举动。 “我吃饱了,去看看克罗莱尔醒了没有。” 苏莱特扶着桌子站起来,这时候管家的声音在泰的斜后方响起: “魔王大人,回声歌舞团的车已经到了,团长在会客厅等您。还有,克罗莱尔已经醒了。” 泰的眼睛亮了,他连连称好,冲管家吩咐:“安排女孩子们先住下来休息。我这就去见团长。” 站起身的苏莱特从餐厅的窗户朝外面望出去,果然看见一辆雪白的龙车停靠在院中,从车上款款走下来七八个浓妆艳抹的美女,她们穿着舞台表演的齐胸连衣短裙,由七彩羽毛编织而成,露出修长的双腿。庭院里撒满了她们的欢声笑语。 “苏莱特,你先上去陪着克罗莱尔,我去招待一下客人就去找你。” 说完,泰转身面向贝利尔和拉斐尔。“我跟你们说,这个歌舞团......” 泰为了让拉斐尔“乐一乐”,把地狱欢场的花魁都请来了吗?苏莱特暗自琢磨着。 泰又看向她,停住没有继续说,一脸‘你怎么还不走’的表情。 “我在这儿不方便?好,我马上走。” 苏莱特大概明白泰要说什么,一脸鄙视,扭头向餐厅门口走去,只觉得脚下像踩在棉花上,使不上力气。她一只手扶住额头,小心前行。 泰向她伸出援手,被她打落。 “别管我。”她的声音带着隐忍,现在,她没有心情和他斗嘴。 “你们先聊,我送她上楼。” 贝利尔说着就要起身。 “还是我去吧,我知道克罗莱尔是哪个房间。” 拉斐尔说着,人已经站起来,朝苏莱特走过去。他扶住苏莱特的一只胳膊,和她一起走出餐厅。 “泰正要说到重点,你就这么出来,有点可惜。”走上楼梯的时候,苏莱特故作镇定地和他说话。 如今,拉斐尔是苏莱特最不愿意面对的人。苏莱特想立刻远离他的身边,只怨这条上楼的路太长。 拉斐尔没有接着她的话,好像在想事情。过了一会儿才说: “你是不是故意喝酒装疯,怕我今天晚上找你?我最讨厌醉醺醺的女人。”他瞟她一眼,扶着她的手紧了一紧,“明天不要喝了,我们就约明天晚上。” 苏莱特听他这么说,差点跌倒在楼梯上。拉斐尔适时地搭了一把手。 “泰会杀了你。”苏莱特站稳之后推开他。换来拉斐尔的笑声。 “我不会让他发现的。”他看了看苏莱特,“你在担心我吗?我和你只是随便玩玩而已,别爱上我。” 他呵呵笑起来。 他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再也不懂爱,再也不懂爱…… 苏莱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看着他碧蓝色的眼睛,随他笑了,推开了这双搀扶她的手,迈开上楼的脚步。 “对……随便玩玩而已,我不会当真。你回去吧,我没事了,别耽误了你找乐子。克罗莱尔的房间我自己认得。” 说完,苏莱特加快脚步往顶楼跑去了。 ****** 苏莱特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春雪在等她。晚上给苏莱特打理完头发,这个姑娘才会回去休息。她听到门响,见苏莱特飞快地冲进房间,一把抱住了她,发出了呜呜的哭声。 “苏莱特,怎么了?” 春雪惊讶,她已经听说了克罗莱尔醒来的消息,今天他们还生擒了天使军的将领,都是高兴事,苏莱特却哭得这么伤心。 苏莱特不回答,春雪也不再说话,她回抱住苏莱特,用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只给她依靠。苏莱特最近瘦得厉害,两只肩胛骨透过衣服的布料都清晰地感受得到。这个女孩生病了,春雪想着,病灶在心里,她的内心正经历着痛苦。 春雪很想帮苏莱特,她来这个城堡做事,是为了看到那个人,而苏莱特是那个人的命。春雪希望他们幸福,完成她未尽的梦。 “苏莱特,我设计了一条新裙子给你。你要不要试试?” 女孩子对新衣服总是会感兴趣的,春雪想哄她开心。 听到春雪这么说,苏莱特抽泣着松开了手。春雪为她擦干眼泪,去房间的衣柜里去拿那条裙子。 “我的灵感是最近开始绽放的杜鹃花,你知不知道杜鹃花的花语?——永远属于你。没有哪种花是像它那样开起来如火如荼的,非常热情。我用了茱萸粉的颜色,没有谁能把这个颜色展示得比你更美……” 春雪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她这件得意作品,帮苏莱特把作战服换下来,重新将她打扮成一个公主。长长的头发用花饰装扮,披散下来,修身的长裙让她更显高挑。 “你还没去看过克罗莱尔吧?就这么去吧,他看到你一定很高兴。”春雪冲她温和地笑着。 苏莱特看着镜中自己被打扮成花仙的样子,暂时忘记了烦恼。她试着练习了一下微笑,笑起来的样子让她的心情又稍稍好了一些。 克罗莱尔醒来了,这是她长久以来盼望的事,应该好好笑才对。明天的事,就交给明天好了。苏莱特想着,露出一个发自心底的笑容。 真是太美了。 春雪看着她镜中的笑脸,不由得惊叹。她曾经只是仿出了苏莱特样貌的三成而已。 “谢谢你,春雪。” 苏莱特再次抱了抱她亲爱的女官,走出门,朝克罗莱尔的房间走去。 第110章 梦境天使归来 苏莱特站在克罗莱尔的门前,来开门的是泰的家仆。他拎着妆匣给苏莱特让开一条路,等着她进门。这场景让苏莱特想起了过去,有一种错走到泰房间的感觉。她走进去,听仆人在她身后关上了门。 克罗莱尔静静地坐在窗前,正低头看着手中的那束野花。那是苏莱特白天采来放在他窗台上的。他刚刚被梳理好的长发闪着柔润的深褐色光泽,身上穿着白色的便服,清新整洁,像是要马上开始新的一天。 他把花重新插进花瓶里,不慌不忙地抬起头看向苏莱特。 苏莱特在看到他的时候就停下了脚步,她好像回到了克罗莱尔被封印的那个夜晚。那天,他并没有遭遇希拉被封印在绝望森林里沉睡,而是照常回到了这个房间,就坐在窗前侍弄着野花。也就没有后面会发生的事,没有拉斐尔,每隔七年她还是会按时长大……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克罗莱尔终于回到了她的身边。 苏莱特抑制不住地眼眶发热,鼻子发酸,她的视线模糊了,看不清克罗莱尔的脸,只看到他站起身,冲她张开怀抱,说了一声:“苏莱特,来,让我抱抱你。” 苏莱特想开口叫他的名字,却只能发出哭声。她跑过去扑进克罗莱尔怀里,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悲伤和对他的思念排山倒海地涌出心房,化作无法止住的泪水,她终于喊出那句:克罗莱尔,我好想你。 克罗莱尔重新主宰这个身体,丝毫没有遇到阻力。他原本是在藤萝里睡着,那些细小的枝条把他从梦中唤醒。睁开眼睛的时候,仙境一样的封印之地已经开始地动山摇。他展翅飞到半空,看朝夕陪伴他的那棵大树随着陷落的地面一起从眼前消失,知道这个长长的梦终于要醒了。 克罗莱尔想象中的阻力指的是拉斐尔。这个大天使的灵占据了他的身体。如果两个灵占据同一个身体,为了争夺身体的主宰权,必会引起厮杀,直到其中一个让位。预想的争夺战根本没有发生,封印崩塌之后,克罗莱尔直接睁开眼睛醒了过来。更让他意外的是,他找到了他被封印以后这个身体的记忆。拉斐尔离开前并没有将它们抹去。 拉斐尔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好像只是代替克罗莱尔完成他沉睡期间该做的工作:陪伴苏莱特,做泰的助手。拉斐尔说要带走火种,可苏莱特就好好的站在克罗莱尔面前。这么长一段时间他到底干了些什么?这倒是让克罗莱尔有点看不懂了。 在等待他那两个重要家人出现的这段时间里,克罗莱尔打开了拉斐尔留给他的记忆礼盒,好好翻看了一遍里面的东西,从他睁开眼以后和泰说的第一句话到在酒窖里和苏莱特的最后一个拥抱……直到苏莱特出现在面前。克罗莱尔才知道,这么长一段时间,拉斐尔只做好了一件事,就是扮演克罗莱尔,这个演员很投入,收获了苏莱特的信任还有她的心。 苏莱特哭了好一会儿,克罗莱尔拍着她的背,觉得拍得手都发酸了。他耐心地等她把这段时间的情绪都宣泄出来,看着她渐渐平静,止住哭声。 “还是那么爱哭鼻子,可拿你怎么办。”克罗莱尔话语中透着无奈。 “看见你就特别想哭。你被封印的那段日子,我天天都要去你床头哭一场。哭啊哭,就哭习惯了。” 苏莱特接过他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放到一边。 “我说为什么我的封印之地总是下雨,闹了半天都是因为你。”他打趣地说,苏莱特破涕为笑。 苏莱特吸着鼻子,想着他刚从封印中醒过来,关切地问:“你感觉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我挺好,好像只是睡了一觉。可是,你看上去可不太好,苏莱特。”克罗莱尔坐回窗边,用手指了指对面的床,让她随意坐。 “有那么明显吗?” 苏莱特走到床边坐下来,用手把掉落胸前的长发别到耳朵后面,双手撑着床沿,低下头看了一会儿茱萸粉色的裙摆。她还以为自己伪装的足够好。被他识破,苏莱特开始想那个让她“不太好”的原因。 “我害了一个人,一直无法原谅我自己。我想我应该把这个错误改过来。” 面对着克罗莱尔,苏莱特很自然就能打开心扉,她一直把他当成老师和最好的朋友。 “然后,我就和泰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说到新生活,苏莱特的眼睛才亮起来。 “你说的那个人,是拉斐尔吧?”克罗莱尔把胳膊放在椅子旁边的桌子上,气定神闲地撑着头看她,他的习惯动作简直和泰如出一辙,只是他有一双温和的眼睛。 苏莱特没想到克罗莱尔知道拉斐尔的事。克罗莱尔解释着: “我拥有那些记忆,知道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他手上的那枚戒指是不是要把泰气疯了?泰没有报复到你身上吧?那个家伙占有欲世界第一。” 克罗莱尔呵呵一笑。苏莱特的脸红了,他看眼里,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接着说:“拉斐尔来过我的封印之地。当时我就有种感觉,你可能会不知不觉爱上他。他身上有些东西和阿撒兹勒很像。你现在仍然爱他,对吗?” 苏莱特在他的注视下无处可藏。克罗莱尔并不期望她的回答,接着说: “可我知道你不会和他在一起。你的良心不允许你那么做。你觉得自己欠了泰很多,所以会陪在泰的身边。可怜的苏莱特,懂事得让人心疼。” 克罗莱尔摇头叹息。他叠起双腿,把撑着头的手放下来,后背靠在椅背上,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床边的女孩。 她长大以后出落成了一个美人,既妩媚又纯真,如果不是有拉斐尔留给他的这段记忆,克罗莱尔几乎都快认不出来她了。就如同苏莱特盼着他的封印解开一样,解开苏莱特的封印,也是克罗莱尔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他已经厌烦再扮演原来的角色,虽然小时候的苏莱特给他带来了很多欢乐时光,但是他相信面前这个美人能带给他的乐趣更多。 “别担心,我会帮你的,苏莱特,帮你改正你的错误。” 克罗莱尔知道,苏莱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个。 “真的?”苏莱特从床边站起来了,她看着克罗莱尔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从天而降的天使。现如今,最能帮得上忙的就是他。 “不过要你先把你的苦恼再跟我说一遍,我才能知道怎么帮你的忙。” 克罗莱尔很好奇,她是怎么害了拉斐尔的…… ****** 泰来到克罗莱尔房间的时候,苏莱特已经坠入梦乡,睡得正熟。 克罗莱尔正在窗前月下独酌,听着对面楼下的客厅传出歌声和女孩子的欢笑声,看着那群人放纵的剪影在窗上闪动。回声歌舞团曾经是泰最爱的温柔乡,他把欢场搬回了家里。 “这种场合怎么能少得了你?” 克罗莱尔没有收回目光,也没有回过头去看进来的人,只是用含笑的声音说出这么一句话。 “怎么?这是要把我往楼下赶?”泰已经来到克罗莱尔身后,眼睛却望着床上熟睡的人。听他说这句话,泰收回放在苏莱特身上的目光,作势要往门外走。 克罗莱尔回手一把抓住他的长发,往自己身边扯过来。 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对视,都是含嗔带笑的表情。 “真想念这眼神......”克罗莱尔松开手里那把黑发,改由这只手抓住泰的领口,头探过去。在碰到他嘴唇的前一秒,泰别过头闪开了,默不作声地解开了克罗莱尔抓着自己的手。 “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自己吻自己了。”泰的眼睛扫过克罗莱尔的脸,笑着拿过他手里的酒杯,喝了一口。 克罗莱尔想起他们曾经在天界的约定,互相把彼此当做另外一个自己,永远不离不弃。那时候,他们两个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其他爱人。他的嘴边带上一丝冷笑。 “你还把我当成自己吗?菲尔那件事你是怎么回事?你对你的双生子也太狠了。还有在那诊所,你是来真的吗?真的要揍我?” 克罗莱尔越说越激动,他在原地转了一圈,目光落在睡着的苏莱特脸上,他看了一会儿她的睡颜,脸上露出一个坏笑来:“我可是真把你当自己,不会和你见外的,你的女人,也自然是我的……” “是你的嫂子。” 泰把他的话补充完整,放下酒杯走到床边,在苏莱特身边坐下来。她睡得很香,仰面朝天躺着,胳膊摆成投降的姿势,微微张着小嘴,脸上带着一丝甜笑。 她的眼球快速转动,正在梦中。 克罗莱尔走过来站在他身后。 “泰……” 苏莱特含混地念着这个名字,翻了个身,侧身摆成了要飞天的姿势,睡相开始不老实了。 “我给了她一个有你的好梦,你在她梦中是她的期待的样子,像个……天使。” “像个天使?” 泰对这个梦中形象不怎么满意。他正在努力让苏莱特接受新的自己,克罗莱尔做的事却和他背道而驰。他永远都不会像个天使了。 “泰,你要想赢回她的心,就得听我的。她现在需要的是治愈天使,不是冷血大魔王。你抓得越紧,她跑得越远,你松开手,她才能回来。” 克罗莱尔摸了一把他双生子的头发,感受那如丝的质感,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会替你把她的心收回来。” 第111章 吸附,然后道别 那个梦,苏莱特起初并不知道是个梦。 她对克罗莱尔诉说了最近的苦恼,说起为了解开封印而异化拉斐尔的事,如今克罗莱尔已经醒来,她想让一切回归它原本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三声短促响亮的连敲,苏莱特连忙收住话音。克罗莱尔起身去开门,消失在她的视线里。过了好一会儿,走进来的人却是泰,克罗莱尔并没有跟在他后面。 他并没有走近,只站在那里看着她。房间里静得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克罗莱尔呢?”苏莱特只好先开口。 “我先让他帮我招呼客人,他下楼去了。”泰回答,“他说你不太好,让我陪陪你。” 看着这张脸,苏莱特却不再有倾诉的欲望,她不需要泰的陪伴。克罗莱尔就这么离开了,让她有些失落。她轻轻点点头,站起身来。 “我挺好的,有点累了。”苏莱特说着往门外走去。 泰也往门外走,先于她抵达门口,背靠在门上挡住她的路。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苏莱特。” 泰诚恳地说出这句话,眼睛里闪闪发亮,看上去有点紧张。 “我错了,请你原谅我。”他说的有些艰难,却能让苏莱特感受到其中的诚意,这是深思熟虑后的道歉。 “我会请大夫去给菲尔看病,直到她康复,至于拉斐尔,我也愿意帮你恢复他的原貌,就此放过他。我再也不会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 “我只想我们可以心无牵挂地开始我们的新生活,在离开之前,我愿意去弥补过去犯下的错。” 他走过来,向苏莱特伸出一只手。 “这样做,你愿不愿意原谅我?” 他一脸期待,那只等在半空的手向上摊开。 苏莱特没有去拉那只手,她直接走过去抱住了他。 在他刚开始道歉的时候,苏莱特还在想他又在发什么神经。等到他说完,她的心已经被他的暖语融化。他说出了她期望的事,愿意改变他自己,言辞恳切。这样的泰,苏莱特还有什么理由不原谅? 他们一起离开克罗莱尔的房间。 这个晚上的月色正好,两个人到庭院里面散步,像过去那样牵手。他们聊起过往,好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他们携手飞起来,去赶赴远方小岛上的一场日落,在太阳没入海平面以后,躺在沙滩上数天上的星星。这个晚上,好像是新生活的预演,又好像回到了从前...... 苏莱特在自己的房间醒来,太阳已经爬得老高,看样子她可以直接吃午饭了。 春雪帮她收拾妥当出门到了楼下,她已经可以闻到从楼道里飘出来的饭菜的香气。餐厅正在布置午餐的餐桌。 众人都聚在城堡的客厅,歌舞团的女孩子们在客厅角落翻看着城堡的画册,贝利尔和拉斐尔在她们中间。 有女孩子捧着樱桃坐在他俩中间,左一个右一个地忙着给两个人往嘴里塞血红的樱桃,旁边还有女孩子专门把果核接过来丢掉。其他几个女孩围着这两个人,有的捏肩膀,有的捶胳膊,还有不停地指着画册问他们问题的,她们的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动听。贝利尔在这么忙的时候还能注意到苏莱特走进了客厅,冲她隔空打了个招呼。 苏莱特皮笑肉不笑地朝他挥了挥手,走到客厅的另外一头。 这边,泰和克罗莱尔陪着一个女人正在吃茶聊天。这女人衣着光鲜,大白天也浓妆艳抹,睫毛又翘又长,嘴上的口红像是淌着血。苏莱特走过来的时候,听泰叫她的名字——回声。她是地狱边境有名的花魁,回声歌舞团的团长,苏莱特曾经读到过她的故事,她和泰同族,都是堕天使。 此时,这个女人正看着苏莱特,眼神像是带着钩子,勾着苏莱特不得不与她对视。 “原来这就是苏莱特。”她笑着站起身。“让泰放弃了整座花园的神奇女人。”她捂住嘴轻轻笑了一阵。 什么叫笑里藏刀?苏莱特看着这张笑脸,忽然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回声还有很多话没有讲出来,却都通过眼神表达出来了。 “那今晚就说好了,我们再加演一场,为了克罗莱尔。”回声笑着看看另外一张同样的脸,再看向泰:“你这次可一定要来,带着苏莱特一起。那我就先回去准备了,你送我上楼去吧。” 回声说着,伸出手去拉泰的手。 泰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她的碰触,同时也站起身来。 “吃了午饭再上去吧,我先送你去餐厅。让女孩子们也一起去吧。” 泰在离开前用眼睛和苏莱特打了个招呼,虽然全程没有和她讲一句话,却让她感觉到了他对她默默的关注。 看着回声和泰走开,去招呼客厅另外一边的那群人,克罗莱尔才缓缓开口问: “昨天睡得好吗?” “特别好,这不快到中午才起来。”苏莱特省略了她和泰去小岛看日落的部分。 “那就好。”克罗莱尔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对着她招招手,让她再靠近一些。 苏莱特在方才泰坐的地方坐下来,把上半身朝克罗莱尔靠过去。 “我昨天晚上出去给你弄了这个回来。它可以帮上你的忙。” 克罗莱尔在她耳边轻轻说着,手中变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玻璃瓶。 苏莱特低头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用手接过去。 “什么东西这是?” 客厅里的人都走光了,就剩他们两个。苏莱特举起瓶子放在光线下面看。瓶子里的东西不住地冒着细碎的水泡。 “这叫忘情水。和忘川水不同,它只会让人忘记深爱的那个人。我可以帮你分散泰的注意力,给你足够的时间完成吸附。只是别忘了给他喝下这个。他会从此忘了有关于你的一切,只专心做他的大天使。” 苏莱特将目光从瓶子挪到克罗莱尔的脸上,他仍然用温和的目光看着她,脸上带着让她熟悉的笑容。 “泰......他会听到你的这些话,这城堡到处都是他的眼睛。” 苏莱特艰难地开口,提醒她对面的人。他才刚刚解除封印,恐怕还不知道这些眼睛的事。 没想到,克罗莱尔对她说的一点也不惊讶,而是呵呵笑起来。他伸出手拍了拍苏莱特的头顶,就像她小时候那样。 他答着: “他听不见,因为我们现在是在你的梦里。刚才的那些,还有昨晚的那些,都是你的梦而已,只有我是真实的,苏莱特,我是你的梦境天使......” ...... 苏莱特缓缓睁开眼睛,克罗莱尔就坐在床头边的椅子上,双臂交叠抱在胸前看着她。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天还没大亮呢。” 他的声音里透出对她的怜惜。 苏莱特动了动手指,感觉到掌心的那个玻璃瓶子,瓶身已经被她的体温捂热。这就是那瓶忘情水。 “克罗莱尔,现在我......是醒了还是仍然在梦里?” 苏莱特忍住涌上眼眶的泪水,轻轻问他。 那个曾经为她挡住所有噩梦的人,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噩梦的制造者。 “梦已经醒了。所有该嘱咐的,我都已经嘱咐完了。接下来,你要加油喽。”克罗莱尔挪动身下的椅子,靠近她一些。 “我想自己待一会儿。”苏莱特吸了一口气,仍然不看他。她怕看到他的脸会哭出来。 “好。如果还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一定要告诉我。” 克罗莱尔留下这句话,站起身,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 克罗莱尔给她的梦,有一些真实的元素。 回声歌舞团的团长确实是叫回声,长得也是苏莱特在梦里看到的样子。 这天晚上,歌舞团确实在城堡里加演了一场。昨天是为了给拉斐尔庆功,今天是为了庆祝克罗莱尔归来。 相比于大摆宴席款待宾朋,泰更倾向于用这种方式来小范围地庆祝。 泰问苏莱特要不要一起来,今天是克罗莱尔喜欢的古典剧目,昨天演员们穿得很清凉,今天却是中规中矩。在收到苏莱特的拒绝以后,泰没有强人所难,只是嘱咐她晚上早点睡,不要再喝酒。 是不能喝酒,这件事昨天拉斐尔约她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他不喜欢醉醺醺的女人。 苏莱特站在自己房间的窗边,看着天色暗下来,大家都向城堡地下的宴会厅聚拢而去,泰、克罗莱尔、拉斐尔还有贝利尔,就连精灵王撒兹姆也来了,还有其他使魔。 拉斐尔回头望向窗边的苏莱特,他对她房间的位置再熟悉不过。他遣了一道风,附送一个飞吻,将他的口信捎到她耳畔,轻轻地,很温柔:“午夜时分,监狱幽会,庭院回廊等我。” 歌舞团的女孩子们最后也入场了,她们欢笑着,提着厚重的戏服往宴会厅方向走去。夜幕降下来,庭院里再度恢复宁静。 他把地点选在了监狱,真是不落俗套的主意。那里距离城堡很近,却又与城堡相隔,泰的那些眼睛还没布置到那么远的地方,也没有必要布置用来监视的眼睛。 拉斐尔要在这个地方得到苏莱特的身体,更是带点羞辱的意味在里面:魔王的未婚妻,不过是他拉斐尔的犯人而已。 而苏莱特想的不是囚禁而是解放。她曾困住拉斐尔的心,把他卡在了克罗莱尔的身体里,又污染他,让他堕入地狱,如今,她要打破牢笼,给他自由,让他远走。在监狱这个地方作别,更是别有一番深意。 就在今夜,吸附,然后道别。 苏莱特这样想着,收好那瓶忘情水,在约好的午夜时分,提着她的剑走向了庭院的回廊。 第112章 忘情水 月色如水,午夜的回廊静悄悄的,苏莱特背靠着粗大的廊柱坐在地上,长剑放在身边,默默地看着脚边回廊的影子,等着拉斐尔出现。 她还是忍不住带了剑出来,对于这个陌生的拉斐尔,她没有把握,拿着剑她觉得心里踏实一点。 她与影子两两相望,觉得无聊,于是动手做了几个手影。先是小狗,再是雄鹰,然后是兔子......这些克罗莱尔教过她的手影,她也教过小白,一想到小白笨拙的样子,苏莱特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金色的长发在她脸侧垂下来,影子里的兔子耳朵上面多了一对翅膀,她的手被被凭空出现的一双手握住。拉斐尔终于来了。 “对不起,那个女孩不肯放我走,耽搁了时间。” 她原来是他转场以后的第二场欢宴。 苏莱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她抽出自己的手推开他,抓起地上的剑站起来。 “没事,走吧。” 说着,她率先往监狱方向走去。 “我没有暴力倾向,你大可不必带剑来。” 拉斐尔跟上她,这么说了一句。 “没什么,是用来赶苍蝇的。” 苏莱特丢给他一句,脚步又加快了一些。 城堡的监狱夜间只安排两个守卫守在门口。苏莱特说是要夜审天使军的将领,守卫看看这两个人,知道他们是生擒了希拉的功臣,没有多想就放他们俩进去了,还贴心地给了他们一盘监狱的钥匙。 厚重的石门在两个人身后关闭,亮如白昼的监狱走廊,两边是一间一间齐整的牢房。这条笔直的走廊再往前走会出现一个十字路口,往左边拐是刑房,往右边走是审讯室。 希拉和之前捕获的间谍都关押在审讯室旁边不远的牢房里。 两个人站在十字路口的路牌前面。 “是去刑房呢?还是审讯室?你来挑。”拉斐尔侧过头问她。 苏莱特没有回答,朝审讯室方向走过去。 当这两个人出现在希拉眼前的时候,希拉愣了片刻。审讯室就在他牢房斜对面,他看见苏莱特站在门前低头找那把正确的钥匙,还真以为他们是要连夜提审他,想探听些天使军的秘密。他又转念一想,觉得不对。拉斐尔直接告诉他们就好了,哪里还用得着再审他? 拉斐尔已经有点等不及。他在一边闲站了一会儿,开始向苏莱特的背影靠过去,双手覆上了她的肩膀,把头低下去吻她的头发。 希拉终于明白这两个人要做什么,他坐在牢房的简易床上,开始拍着床沿笑起来。自己笑还不够,他冲隔壁牢房的曼丹他们喊: “哎,曼丹,今晚上有大戏要开演,你们可不要睡过去。我们竖着耳朵听,看看拉斐尔要奋战到几时?” 接着,希拉又冲拉斐尔的方向喊:“能不能把门开着?” 苏莱特像被他电了一下,架开他的双手,低声恳求: “别碰我,先…别碰我......” 她终于打开了门,转身看他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噙满泪水。 拉斐尔看见了这双泪眼,牢房里的人也都看见了。曼丹慢慢走到靠近审讯室这边的牢房门前,看着拉斐尔面前的女孩无声地哭泣。 “拉斐尔,你要做什么?你会后悔的,拉斐尔,放过这个姑娘!” 曼丹用冷静的声音这样警告着他。 “人家根本不愿意,拉斐尔,你还看不出来吗?你要用强吗?”希拉也跟着冲他喊。 拉斐尔背对着牢房的人,看着苏莱特在面前默默地掉眼泪,突然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一双碧蓝色的眸子瞬间沾染血色,变得通红。他弯下腰将她一把抱起扛在肩膀上,走进审讯室,回过身重重地关了门,把希拉的咒骂声关在了门外。 审讯室里有一盏萤石长明灯,明晃晃的镶嵌在不大的天花板上。整间屋子只有一张大桌和四把椅子。 拉斐尔伸出手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扫飞在地,然后把肩膀上扛的人扔在桌子中央。苏莱特手里还牢牢地握着路西法给的剑。她条件反射般地做出了要拔剑的姿势,突然想到她不是来和他拼命的,是要救他出去,那只拔剑的手就僵在了那里。 “怎么?不愿意了?要拔剑?”拉斐尔血红的眼睛眯起来,恶狠狠地笑着。“那是要我现在出去杀了牢房里的人?一个不留是不是?” “不......不是的。”苏莱特冲他连连摇头,已经止住了哭,那是被他红色的眼睛和脸上凶狠的表情吓住忘了哭。 拉斐尔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放轻声音。 “那就把剑放下,给我笑一个。” 她慢慢把剑放到桌上,盯住他的眼睛。拉斐尔双手撑在桌子上,低头看着这张渐渐平静下来的脸。看着她的眼睛,拉斐尔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从衣服里抽出一条白色丝带,将它三两下缠绕在苏莱特的眼睛上,打了个死结。 “我很喜欢你的这双眼睛,不过不喜欢被它操控。” 苏莱特的眼前变成了明晃晃的一片白,这让她想起了镜宫里的那个结界。看不到他那双恐怖的眼睛,苏莱特终于冷静下来。幸好异化他并不需要用到眼睛。只需要再靠他近一点,需要身体的接触。 “抱着我,拉斐尔。” 苏莱特露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笑容,又说出这样一句话,让拉斐尔心里转怒为喜。他一只手撑着桌面,另外一只手已经开始解她的衣服。苏莱特不能再等,那个玻璃瓶就在他手旁边不远的衣兜里。她腰腹发力将上身弹起,只觉得额头撞上了他的脸颊,让她一阵头晕。苏莱特顾不得喊痛,双臂紧紧扣住了他的脖子,心里只想着要吸附他体内的恶之火。拉斐尔以为她是向他索吻,于是顺势吻下去。 红光就在这时候在苏莱特的身体里绽放出夺目的光芒。拉斐尔想再推开她已经是不可能。 疼痛铺天盖地像一张大网把她兜头罩起来。 苏莱特的身体反弓,只觉得像有万千毒虫同时啃噬着她的皮肤。幽黑的雾气从拉斐尔身体四周源源不断地发散出来向她猛扑,被火种吸附着从她的耳朵,眼睛,鼻孔和嘴巴钻进去,争先恐后地涌向她的心房。那个地方很烫,很疼,好像身体马上就要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裂开。 她疼得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叫喊,原来这就是被污染的感觉…… 那条白色的丝带早已在吸附过程中被火种灼烧成灰烬。黑雾散尽,两个人仍然被红光笼罩。她出了一身虚汗,头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在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拉斐尔的眼睛恢复了碧蓝的颜色,他的神智正在慢慢清醒。 苏莱特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那只玻璃瓶。趁现在。她这么想着,拧开了瓶盖。可他附身向下,而她仰面朝上,要怎么能让他喝下去?苏莱特看了看瓶子,又看了看拉斐尔的脸。 “苏莱特。” 她听到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变得温柔,看见了复归到他眼中的神采。 没有再多时间,苏莱特嘴巴对准瓶口,将忘情水含在嘴里,然后挺身而起,再次吻上了他的嘴巴。 再见了,拉斐尔,不要再想起我。 她这么想着,将忘情水喂进了他的嘴里。 牢房里的人都听见了苏莱特的惨叫,看见了从大门下面的门缝里透出的夺目红光。大家都屏住呼吸,静默地等待着。一切又归于静寂,直到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过了一会儿,身心俱疲的苏莱特出现在审讯室门口。 她踩着蹒跚的脚步缓慢地走出来,两只眼睛微微泛红,手里抓着满满一盘钥匙向希拉的牢房靠近。 “那个大天使在房间里,你带他走吧。” 苏莱特说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一整盘钥匙抛进他的牢房,然后身子一歪,扶着冰冷的铁栅倒下去,失去了意识。 ...... 就在希拉忙不迭地把一整盘钥匙挨个儿都插进牢房的锁眼里尝试的时候,克罗莱尔正和泰在宴会厅里观看歌剧。 克罗莱尔今晚的兴致很高,他拿着厚厚的剧目单,手指不停地在上面划拉,点选的剧目演到明天早上才能全部演完。 “我最喜欢听这个女高音独唱,每次都让我有种站在雪山上的感觉,一览众山小……”克罗莱尔用胳膊肘碰碰旁边的泰。泰只是点点头,他们身后已经响起了某个使魔的鼾声,好像在给台上的女演员伴奏。 在这出独唱终于谢幕的时候,管家快步走到泰的身边,俯身对他说了几句话。 泰的脸色骤变,他突然站起身,大步流星朝门外走去。克罗莱尔没有动弹,他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目送泰出了门,又把注意力放回舞台上,幕布正徐徐拉开,精彩的表演仍然在继续。 当泰赶到监狱的时候,已有一支边境的近卫队先于他赶到了现场。原本值守在门口的两个人均已经身首异处,死无对证,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监狱里现在空空荡荡,一盘钥匙被丢在敞开的牢房外面,审讯室里惨白的萤光从敞开的大门里倾泻出来。 “人在哪里?” “在审讯室躺着。我们已经派人去追踪逃跑的囚犯,目前看是往绝望森林方向的边境去了。” 近卫队的队长追赶着快步走进监狱的泰,一路上汇报着调查的结果。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要等苏莱特醒过来才能知道。她被发现的时候,倒在牢房门口,衣衫不整,人事不省。” 泰听到最后一句话,突然停下脚步,看向身后的近卫队队长。虽然身经百战,队长还是差点被泰的眼神吓尿了。 “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他好半天才问出这句话。 “不必了。” 泰丢下这三个字,再次迈开大步朝审讯室的方向走去。 第113章 眼不见为净 希拉遇到了困境,要想把手从罐子里抽出来,就要扔掉手里的糖。 希拉很想趁着这颗火种昏迷的时候把她带回天界驯养,他因此尝试了好半天,一只胳膊夹着失去意识的拉斐尔,一边扛着人事不省的苏莱特,可他就再没办法握剑,更不可能从门口杀出去。 与他一起被关押的间谍们,没有一个能帮得上忙,不仅帮不上忙,还指望他拯救。想了半天,希拉最终决定放弃苏莱特。他要先把拉斐尔给神老大带回去。 在飞往天界大门的途中,拉斐尔终于醒过来了。希拉感觉腋下夹着的重物忽然失去重量。他放开拉斐尔,停在半空,看他再次展露出六只雪白的翅膀。 拉斐尔还没看清希拉的脸,胸口就挨了他一拳。 “还你那一剑!”希拉一拳打过去,拉斐尔自然是记得堕变后与希拉交战的经历,他呵呵笑着,并不躲开。正要开口跟他说对不起,脸上又挨了他一拳。 “这是替苏莱特打的,人渣!” 希拉挥出第二拳以后,不忘了负责任地告诉他揍他的缘由。 拉斐尔委屈地扬起头,捂住流血的鼻子,用眼睛瞥了旁边的希拉一眼: “谁是苏莱特?” ...... 在和希拉一起前往神殿的路上,拉斐尔一直在脑海里搜集关于这个名字的线索,可是一无所获。 希拉以为拉斐尔是怕尴尬,所以装作忘记了,于是在旁边冷嘲热讽了他半天,带出了很多他和苏莱特的往事。这些事,大多是米迦勒告诉希拉的。拉斐尔的脸上一点尴尬的神色也没有,反而很认真地听着希拉说的每一句话。 “苏莱特就是火种吗?” “我在地狱住了半年多,对苏莱特产生了真感情?” “她用火种救过我?” “我是因为她才被污染的?” 他认真地不住提问,希拉到最后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的把那个女孩忘了。不知道苏莱特对拉斐尔做了些什么,让他忘记了所有有关她的事。他的记忆被修改,记得占用过克罗莱尔的身体,在泰的身边待了大半年,丢了肉身所以没办法回来。但是那个城堡并没有叫苏莱特的小姑娘。这半年他没有收获,没发现火种的踪迹。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污染的,也不记得这个午夜,监狱里发生的所有事。 “我很想知道,你中了我那一剑是怎么活过来的?不过,你能活着真是太好了。”拉斐尔绕着希拉飞了一圈,照着他的腰侧捏了他一把,听到他喊痛,确定这不是一个梦。 希拉恨恨地咬牙盯着拉斐尔,又想起了临死前听到拉斐尔以他为要挟对苏莱特说的话。在他就要归天的时候,拉斐尔竟然在约炮。更过分的是,拉斐尔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真是卑鄙龌龊,天界耻辱。” 希拉啧啧评论着。 拉斐尔一头雾水,看着希拉继续朝远方飞去。 希拉带着拉斐尔一起来到那间满是烛火的侧殿,神正从火红的内殿里面往外走。他手里托着一只烛台,上面稳稳坐着根细高的白色蜡烛,温暖的黄色烛火在顶端跳跃着。 “现在可以把它挪回来了。拉斐尔这支蜡烛,让我跑了一个来回。”神呵呵笑着,看着这两个人。 “看来你们之间磨合的还满顺利的。”神这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神弯下腰,把手中的烛台放在神坛上。他看了一会儿面前这片温暖的烛光,叹了一句: “看着这片光,我就对世界充满了希望。”说完,神直起身,瞅了希拉一眼,冲他点点头,“很好,希拉,你圆满完成了任务。” “您说笑了,您本来指派我杀死拉斐尔......” 希拉本来还想在神的面前得瑟一下,说,您看,我把活着的大天使给您好好带回来了,却不想,神打断了他,根本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其实,我是让你去被拉斐尔杀,只是我不方便那样说。我要是那么说了,你肯定也不会去。” 希拉脸上变了颜色。 “我也不太肯定你是不是能活着回来,就豁出去赌了一把。还好,还好......”神一边笑着,一边拍了拍希拉的肩膀。 拉斐尔表示赞同地也点着头看希拉。 豁出去赌了一把? 希拉听了这句很想哭。 “最近我要打个盹,正好你们也放个假休息一下,不必着急我布置的作业。我会在雷雨季来临前醒来。” 神打了个哈欠,与两个人挥手作别,化作一道光,在殿堂里转了个圈,随即消失不见。 ****** 泰来到审讯室,看到苏莱特抱着双腿倚靠在一把椅子上,身上披了一条牢房的薄毯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大桌子。那双大大的眼睛,瞳孔是血红色的。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地挪动脑袋,眼睛却还盯着桌子。 “谁?是谁来了?”她轻轻地问,伸出一只手,往前摸索。 泰只觉得血往头上涌,他快走两步到她面前,蹲下来握住了她悬在半空的手,看着她的眼睛。 “苏莱特,是我,你的眼睛怎么了?” 听到这个关切的声音,苏莱特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泰哥哥。” 她亲切地叫着这个名字,握紧了泰的手。 这个称呼,让泰的心头一紧。 “我刚才又梦见了克罗莱尔。再醒过来,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苏莱特把泰的这只手连着他的胳膊一起抱进怀里,脸贴在他的掌心,闭上了血红的眼睛,一脸欣慰:“你终于来了,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苏莱特的脸上,现出了许久不曾出现的一对甜甜的酒窝。 监狱的囚犯踪影不见,一起从城堡消失的还有拉斐尔。泰在审讯室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空瓶子,他就带着苏莱特和这只瓶子回到了城堡。泰把苏莱特交给了春雪,拿着瓶子去了地下的宴会厅。 宴会厅的歌舞被叫停,演员和观众们都被遣散,观众席上只留贝利尔和克罗莱尔坐在原地。泰靠坐在舞台边,垂下眼睛,手里把玩着那个空瓶子。 “拉斐尔呢?你俩谁看见了?” 泰抬起眼帘,看看一边的克罗莱尔,又看看另外一边的贝利尔。 “他中途被一个姑娘拉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不需要泰的嘱托,贝利尔就对这个新近加入的成员保持关注。这种自发的关注完全是因为苏莱特。苏莱特身边的人,他都很有兴趣。 “怎么?出什么事了?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贝利尔还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演出说停就停了。 “拉斐尔应该已经回天界了,苏莱特要吸附他,我就帮了她一把。你手里拿的是忘情水,看来,苏莱特也照我说的做了。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克罗莱尔在一旁开口说话了,他看到两双眼睛同时死死盯住他的脸。 “贝利尔,你先回去,麻烦帮我去转告一下镜宫里的那位,我们没办法参加魔女册封礼了,家里出了点事。” 泰仍然盯着克罗莱尔的脸,却是对着贝利尔说话,声音阴冷,手里的瓶子发出喀嚓一声脆响。 克罗莱尔冲贝利尔笑笑:“快走吧,在他杀了我之前。” 贝利尔已经站起身。原本他是打算明天回家,换一身衣服再去凑册封礼的热闹,却发生了这样让他始料不及的变故。他想起那天屋顶上,苏莱特认真地问起他异化的另外一种。原来,她早就打定了主意。 “我想问问苏莱特现在怎么样?” 贝利尔没有马上离开,这样问了泰一句。 “她很好,只是忘了封印解开以后的事。”泰的脸上带上落寞的神色,“……还有,眼睛看不见了。” 忘了最近发生的事,她会轻松很多。听到这个消息,贝利尔倒是不免在心里松了口气。只是那双曾经爱笑的眼睛,贝利尔想着,那是通向心灵的窗户,她似乎是再也不想用眼睛和周围的一切沟通。 眼不见为净,苏莱特到底是有多想静一静? 一想到她连那个言咒和有关他的过去也一起忘了,贝利尔就有些伤感。他们两个之间,又回到了起点。他没再说什么,就此作别,走出宴会厅,离开了这座城堡。 宴会厅就剩下兄弟二人。泰松开手,遍布裂痕的小玻璃瓶子滚落在地毯上。 “说吧,你是怎么回事?” 泰用审视的眼神看着对面的自己,可是克罗莱尔对这个眼神早已经免疫,还回他个微笑,让他没了脾气。 “我看着她长了900多年,自然不想她这么痛苦。我是在帮她,也是在帮你。那张脸整天在你们两个人眼前晃,对增进你俩的关系一点帮助都没有。”克罗莱尔说出他的理由,“既然她无法忘了拉斐尔,那就让拉斐尔忘了她,她也就死心了。我了解苏莱特,她现在只是难过地暂时躲起来。放心,我会帮你把她找回来,交给你。” 克罗莱尔冲泰狡黠地眨了下眼睛。 “说的这么轻松。忘情水也不是那么靠得住的。”泰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脸上已经不见了可怕的神情,克罗莱尔的一句放心,让他很受用。 克罗莱尔看着他,叹着:“这世上对忘情水免疫的,我想大概也就只有你一人吧。你中毒太深,连忘情水都救不了你。” 泰没理会他的话。 “还有一件事。”泰双臂交叠抱在胸前,思索着,“苏莱特的火种短时间吸收了额外的负能量,不知道她能不能收的住。” “我也很好奇这件事,不过这正是改善你们关系的好机会。反正无论如何都有你接着她。”克罗莱尔就这样把善后的事甩锅给了他的双生子,“那如果没什么事,我就要去放飞一会儿自我了,你留给我的烂摊子,还要我自己去收拾。” 说完,已经自行默认没他什么事,站起身,溜达着朝门口走去了。 第114章 叫醒装睡的人 这天白天,医生来看过了苏莱特的眼睛,他仔细做了检查,没有发现任何损伤。这成了困扰这位鬼族眼科名医的难题。在启程来看诊前,他就已经耳闻苏莱特的大名,曾经好几个医生因为医不好她的噩梦而被丢去喂了三头犬。 这个胖墩墩的小老头战战兢兢地退出苏莱特的房间。由管家带着,下楼去了客厅,看见了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他对着那张有笑容的脸开口:“请宽恕我的无能,实在是找不出问题出在哪里。至于瞳孔颜色的突变,不是病理性的,没有什么治疗办法,只能等着看是不是还能变回去。” 克罗莱尔听了点点头,嘱咐管家好好款待茶点,给付诊疗费,就此打发他离开。 泰站在窗边,看着医生的车子驶离庭院。 “路西法的消息很灵通嘛。这才不到三天,他的医生就到了。”克罗莱尔对他说。 泰转过身对他笑。 “以后,就换成是你陪他玩了。我想,你肯定会比我做得更好。” 克罗莱尔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说: “只要你好,让我做什么都行。” …… 从楼梯口走到房间门口需要289步,从房间门口走到床边需要35步,从床头走到梳妆台需要10步…… 苏莱特默默地背诵着这些数字,然后反复练习。克罗莱尔说她只是暂时失明,不要紧。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想变成没有春雪就无法行动的废物。 她用了半天时间,把经常要去的地方都踩好了步数,然后反复温习。现在,至少在她居住的这个楼层,她已经可以不需要帮忙,自己一个人如履平地的走去她想去的地方。 失去了视力,苏莱特竟然觉得挺好的。 她的鸵鸟心态再一次占了上风,这间黑暗小屋很安全,没有人能通过她的眼睛读到她的心,就算是克罗莱尔也不行。她就这样轻易骗过所有人,让他们以为她失去了记忆。这样一来,她就不用担心泰会责问她关于吸附拉斐尔和放走希拉和间谍的事。她假装活在没有长大的过去,泰从来没有以爱的名义伤害过她,从来没有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 她现在开口闭口称呼泰哥哥,这三个字像一道咒语,把泰所有的亲密企图格挡在外面。她和泰聊过去发生的事,聊一起出去旅行的见闻,甚至把停学还有罚她劳动、做助理的事当作笑话来讲。但她绝口不提曾经和泰的恋人关系,她装作失去了有关这件事的所有记忆。 她伪装得很好,泰以为她真的忘了。 他做回了那个规规矩矩的兄长,对待她小心翼翼。苏莱特虽然眼睛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当她放心地在他面前耍赖撒娇,甚至扑到他怀里抱紧他的时候,他身体表现出的克制和不自然。她用失明的眼睛作为武器,用失去记忆这件事作为盾牌,把自己武装起来,迟迟不肯迈出关键的一步,不肯对泰说:我都想起来了。 苏莱特最近经常做梦,梦境与现实交替出现,让她越来越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清醒的还是在沉睡。 失明后的第一个梦,她梦见自己身在一间黑暗的屋子里,就像那间没有点灯的酒窖藏室。她拿着剑,面对满满一屋子红色的眼睛。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清楚必须杀光所有才能闯出生天。她不停地挥剑斩杀,感觉到腥热的鲜血喷溅到她的脸上和身上。她觉得自己眼睛发烫,在熄灭黑暗中的最后一抹红光以后,她才发现拿剑的那条胳膊抖个不停。 屋子的大门徐徐打开,清新的夜风吹进来,梦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月光下泰的背影。 苏莱特从梦里醒来以后,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她起初以为仍然是梦,直到听见春雪的声音说着:“你醒过来了。” 醒着的时候,泰和克罗莱尔会时不时地来探望她,有时候带着玫瑰,有时候带着蛋糕。 “这是园子里摘的红玫瑰,可不是白色的。” 泰会特别加上这么一句,看看苏莱特的反应。她心里确实会紧张一下。在听到白玫瑰这三个字的时候,她会想起街角那个捧着花的人,想起窗台上的三支白玫瑰,然后她就命令自己不能再联想下去,她怕她会脸红,泄露了她假装失忆的秘密。 “我们家从来没有白玫瑰这种东西。”苏莱特笑呵呵地说着,俯下身嗅到了令人迷醉的花香。 泰会这样冷不丁地甩出一句话,比如突然提起赫利的名字,或者和克罗莱尔聊起沙利叶家的千金又发表了什么新东西。苏莱特通通装作听不见。她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帮了她大忙,不然她说不定真的忍不住眼睛会发亮...... 说了一个谎,后面就需要无数个谎话跟着来。即便是这样,苏莱特也还是安于现状。 失明后的第二个梦,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城堡外面不远的那座监狱。她一个人站在牢房面前,里面关押着三个陌生的天使军士兵。一个声音响彻整座监狱: 污染他们,不然他们全都得死。 这道指令一出,苏莱特毫不犹豫地立马付诸行动。她竟然不用身体接触就可以同时污染三个人,看着他们匍匐在地上,在黑色的雾气笼罩下痛哭哀嚎,扭动身体,直到睁大红色的眼睛,一动不动。苏莱特感觉到一身轻松。她在告别梦境前被凭空出现的一双手臂接住,视线里出现的是泰的长发和他沉静的眼睛。 这样接连两个梦让苏莱特心情有点沉重。是不是吸附的副作用,让她杀气太重? 苏莱特把这两个梦讲给克罗莱尔听,她当然不能提起火种、吸附这样的字眼,只说她在梦里杀戮无数,还把天使变成了魔鬼,问是不是他故意做了恶梦来吓她。 “这两天我一直在菲尔的梦里忙着治愈,哪里有空给你做恶梦。” 克罗莱尔的声音里带着苦恼。 苏莱特不免有点同情,他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果然,他又念叨一句: “明明我自己也需要人来治愈。都是泰干的好事。他竟还让我去治愈菲尔,脸皮到底是有多厚......” “泰让你去治愈菲尔?” 苏莱特紧跟着他的话问了一句,话一出口,觉得不对,连忙又加了一句“菲尔出了什么事?” “别提这事,你不如直接去问泰吧。”克罗莱尔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看到苏莱特刚刚变了脸色。 看她脸红是让泰和克罗莱尔都非常喜欢的一项消遣。 她刚才已经露了馅,那句“泰让你去治愈菲尔”一下子暴露她记得菲尔的事。她应该一上来先问那句“菲尔出了什么事”才对。 克罗莱尔默默地摇头,心里叹了一句:装吧,苏莱特,看你还能装多久...... 失明后的第三个梦,苏莱特梦见她和泰有了一个新开始。 这个梦很长。 她坠入这个梦乡就像走进一条闪着七彩炫光的时空隧道,克罗莱尔守候在隧道的出口,牵起她的手。 “苏莱特,我想给你讲一个寻找爱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你也认识,不过你不见得真的了解他。” 克罗莱尔冲她温柔地微笑,像是征求她的意见,直到她点了点头。 走出隧道,他们先是来到了一个杀戮现场。营地里横七竖八全是天使的尸首,站在场地中心正在对十字架上的天使行刑的那个人,正享受着对方的惨叫。他沾血的翅膀慢慢染上墨一样的颜色。 “这是他爱的宣言,虽然有点惨烈。他就是从这一天开始走进漫长的孤独岁月。” 克罗莱尔这样解说着,手指轻轻一划,场景变换。他们眼前景色变幻,从春天的山野到夏天的海边再到秋天的沙漠最后是寒冬的冰原,景色中总有一个同样的身影,他在景色中徒步,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身边跟着三头犬。 “他的爱人形神俱灭,永远从这世上消失。可他不认命,他想找到哪怕一点点和她有关的东西。他就这样找了七年。” 克罗莱尔再次晃动手指,画面更迭。苏莱特看到了记忆里熟悉的那棵月桂树。三头犬在旁边守着,泰从地上捡起她做的魔法布包,展开细读她写的那封信。然后,他低下头去,吻了她留下的那束头发。 “他非常珍惜这件特别的礼物,打算用它复活他的爱人。” 画面又跳回城堡。这是个热闹的宴会,克罗莱尔也出现在场景里。宾客聚集在宴会厅,有乐队伴奏,还有美女作陪,泰无差别对待,将敬过来的酒一一喝到肚子里。苏莱特看见克罗莱尔将一只酒杯递到泰的嘴边,他看都没看就喝了下去,紧接着,这位千杯不醉的魔王,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晕倒在在旁边美女的怀里。 “那次我给他喝了满满一杯的忘情水,想阻止他找黑巫师做那件危险的事。结果一点用都没有,他照样还是去了异界,将你复活......” 克罗莱尔苦笑,继续用手召唤出下一个画面...... 苏莱特看到了异界王者复活她的全程,看到了泰代表路西法经历的腥风血雨,看到他眼中那抹柔和光彩在杀戮中渐渐消磨殆尽,不再露出笑脸。 ”这个故事还没讲完,他在等着他的爱回来,这个傻瓜。” 克罗莱尔骂了一句,唤出手心的剑,看那些画面一幕幕卷起来,收进剑刃里。 “恶人就得恶人治,你就继续装失忆,让他这么等下去好了。” “天已经快亮了,你还可以再有一个甜梦时刻。” 梦境天使吻了吻苏莱特的额头,与她暂别。 那个最后的甜梦时刻,苏莱特梦见她终于对泰说出了那句: “泰,我都想起来了,我们重新开始吧。” 第115章 我想来颗糖 苏莱特耳边响起了一阵啾啾的鸟鸣,把她的意识从梦境国度里拉回来。 她模糊地记得,两天前听克罗莱尔提起,说泰房间的窗沿下新搬来了一对金翅鸟,还捧了个鸟蛋来让她摸。那粗糙的蛋壳质感她现在还记得。 泰从她手里夺过鸟蛋。 “别动,会坏了我房间的风水。” 他让克罗莱尔把蛋放回鸟窝里去。苏莱特听他解释风水的事,据说有金翅鸟筑巢的人家都会婚姻美满,子孙兴旺。 “保佑我生很多很多的孩子,我要超过桑扬沙……” 泰当时这样孩子气的说了一句。 克罗莱尔调侃他当保姆永远当不够,在一旁的苏莱特装傻听不懂。这两天前的一幕又跳回到她脑海里。 只是,她的房间明明和他的隔了好几间,是在一个角落里才对,金翅鸟的叫声未免距离她太近了。 苏莱特习睁开眼睛,一边用手在床上摸索。眼缝里钻进一道光,她连忙收手回来挡在了眼前,皱起眉头。当她再一次缓缓地挪开手指,看见的是天花板下的白色幔帐,它从一团模糊的白影变得越来越清晰,她的眼睛看得见了。 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又看见了房间里的镜墙,镜墙前面的椅子,还有椅子上坐着的人。他的贴身家仆正在为他打理头发。 苏莱特一时怔住,然后就是内心纠结。她已经在装失忆,还要不要再装失明?她实在没有自信能逃得过泰的眼睛,心想恐怕这次连失忆都难再装下去。 泰听到动静,转头看向床上的人,等着她先开口。 “我怎么在你房间里?” 两个人目光相接的时候,苏莱特决定还是不装了。在梦中几乎天天见到这张脸,她一点也没有久违了的感觉,可她能听出自己话语中的柔软。对他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泰看了一会儿她的眼睛,似笑非笑。 “你昨晚自己跑到我房间来,抱着我说你全都想起来了。不会又忘了吧?” 他又转头看向窗外,回想着不久前的事: “昨晚你简直像一只小野猫.....” 苏莱特羞赧地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仆人,满脸通红,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长睡裙穿得齐整,没什么不妥。 “你别乱说。我昨天睡在自己的房间,一晚上都在做梦,克罗莱尔可以证明。” “是吗?那看来你是在梦游了?要不要我把眼睛叫来,让它们来告诉你都发生了什么?” 泰的头发已经绑好,训练有素的家仆离开了房间,全程脸上波澜不惊,好像同时是聋子和哑巴。 “来,眼睛。”泰这么招呼了一句,然后冲苏莱特招手,让她到身边来。 苏莱特光着脚来到镜子前面。她醒来前的最后一个梦正呈现在镜中: 她敲开了泰的房门,对着门口出现的人宣告她想起了一切。她抱着他哭了一场。他把她哄笑,然后与她接吻。她与他牵手一起进了房间关了门...... 这就是走廊里的眼睛看到的。苏莱特已经不用再往后看,那个梦,她还记得一清二楚。 克罗莱尔这个梦境天使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能将梦境和现实编织在一起。他带她走了那一遭,是真正的梦境,实际上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在他与她告别的时候,也把她带出了梦境。克罗莱尔太了解她的性格,他操纵她,却又不让她察觉。他用他的方式把苏莱特从那间安全封闭的黑暗小屋里拉了出来,送回到泰的身边。苏莱特回想他当时说的天快亮了,也是颇有深意,大概意指的是泰终于盼来了黎明的意思吧。 苏莱特恍然自己一直会错了意,她以为克罗莱尔是她的守护天使,实际上看来并不是。他其实是泰的守护天使。 苏莱特脚下一软,在他椅子旁边跪坐下来。她还能说什么,至少现在她终于回到了现实。 “那个黑暗小屋里的红眼睛,还有监狱里的三个天使,其实也不是梦,对吗?” 她又想起了那两个诡异的恶梦,问他。 泰没有立即回答是或者不是,这反应已经告诉苏莱特答案。 “你需要做一些事去宣泄体内的能量,重新获得平衡。你的眼睛才能变回来。” 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镜子里她的瞳孔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那失明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时候能看见,有时候又看不见?” 苏莱特忽闪着大眼睛接着问他。 “只要你以为是在梦里,就看的见。一回到现实你就变成瞎子。你是有多不想面对现实?我看你就是不想面对我。” 泰认真地回答完,身体离开椅子,与她面对面跪坐在地毯上,眯起了眼睛。 “装失忆?你逃得了一时,难道打算一辈子都装下去?你以为,你放走了囚犯,装不记得就能免罚吗?” 泰捏住她的下巴,笑看她的眼睛。 苏莱特就知道他会找她算账,该来的早晚要来。 “要怎么罚?”她心虚地问他。 “就——罚你沦为我的使魔,永生永世归我差遣。”泰向她探过身去,就要给她个契约之吻。 “啊,我早上起来还没洗脸刷牙,等我洗漱一番再来领受。”苏莱特捂住嘴巴闪躲,在他微笑的注视下,站起身尖叫着跑远了。 ******* 泰已经进入半退休状态,每天被拴在书房里处理边境日常工作的人换成了克罗莱尔。在没有战事的当下,泰的主要活动就变成了陪着苏莱特。 他带苏莱特一起游赏人间,第一站先去拜访了黑巫师阿古的客栈。这个三界中转站经过了900多年的时光仍然坚守在以酒闻名的小镇上,只是在这个国家开了很多分店,各有不同主题。泰曾经下榻过的这家还是以酒为主题,其他分别有以温泉为主题和以大海沙滩为主题的。阿古仍然是老板,只是每隔几十年需要调整一下身份,隐藏自己比人类长寿很多这个秘密。 阿古陪着两个人在客栈的小酒馆里坐了坐,给他们端上了他拿手的曼珠沙华。 “这次再喝是什么味道?” 阿古撑着下巴,笑着问他对面的大魔王。 泰正呷了一口酒在口中。 “葡萄味的山泉水,很冰。” 泰想了想,这么回答。 阿古又看向他旁边的女孩。苏莱特双手捧着杯,喝了一口又一口。 “您呢?” 阿古笑着问她。 “这酒好甜,却没有酒劲,这是糖水吧?”苏莱特的小脸红通通的,笑出了一对可爱的酒窝。泰看向她开心的笑脸,却笑不出来。 缺什么补什么,是这酒的特点。 泰清晰地记得阿古曾经这么跟他介绍过。他初次喝它,也品出了甜,那是在前往异界的前夜。而现在再品,却平淡如水。品出甜味的苏莱特,到底又是为什么? 阿古和泰碰杯,开他的玩笑: “看来魔王大人还要继续努力呀。” 泰饮干自己手里的“山泉水”,笑了笑,又聊起了別的话题: “我托你帮我看的那块地,现在怎么样了?” 在告别阿古返回地狱城堡之前,这位客栈老板把手上的一提曼殊沙华酒交到泰的手里。这是苏莱特要带回给克罗莱尔的人间手信。 “请老板一定要来参加我们两个人的婚礼。” 苏莱特笑眯眯地说完,挥手与阿古道别。阿古点头应允,目送她挽着泰的胳膊走出门去。 这个姑娘一直都在笑着,看着魔王的眼神也是充满爱意,可她却说酒很甜,阿古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 晚餐的餐桌上,泰收到了来自赫利的捷报。这位魔神已经拿下了魔族的领土,正在忙着把那里改造成魔兽的新乐园。米雪还给苏莱特捎来了一个包裹:一满壶酒和一只透明的罐子,罐子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 一张纸条从包裹里面掉出来,上面写了几个字: “把纸条吃下去。” 苏莱特想起赫利吃下的那些纸条,知道这是附了米雪言咒的纸条。她捎来的话,只想让苏莱特一个人听见。 苏莱特丢下包裹离开餐桌,跑到餐厅一边才把纸条塞进嘴里,竟然是脆脆的,像是海苔的口感。米雪熟悉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 “苏莱特,那壶酒,会加倍你们的欢愉,那罐糖,会保护你,不让你怀孕。把握你自己的命运。爱你的米雪。” 情趣与避孕......这位主管生殖与繁育的女魔神,远在天边,却还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到...... 苏莱特干笑了两声,再次返回桌边。 克罗莱尔正看着自己手里的那杯曼珠沙华。 “米雪说了什么?”泰好奇地问她。 “关于她捎给我的土特产,很特别。”苏莱特冲泰笑笑,拿起自己的酒,与克罗莱尔碰杯。一边把杯子送到嘴边,一边问他: “怎么样?好不好喝?” “就是白开水。”克罗莱尔扯了扯嘴角,如实相告。 苏莱特惊奇这两兄弟的口味竟然如此一致,明明一个嗜糖如命,一个断糖断得彻底。这么想着,她忽然发觉自己杯子里的酒没了味道。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酒杯,发现里面是陌生的乳白色液体。 “这是什么东西?”她像在问手里的杯子这个问题。 “是米雪带给你的奶。我觉得你今天酒喝的有点多,所以刚才帮你把酒喝了,给你换了这个。” 泰在旁边晃了晃桌上那瓶米雪捎来的土特产。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苏莱特的头顶。她捏紧杯子,再看着泰的脸,突然发现他竟然生得如此英俊。 “把罐子递给我,我想来颗糖,那是只有女生才能吃的糖......” 她冲她的爱人露出了妩媚的笑脸。 第116章 小镇买醉 地狱边境的大臣们最近都没见到他们王的影子,就连他的使魔们也都放了羊,没有再被召唤过,也没有酒宴可以吃,使魔们表示很寂寞。 坐在王座上面对众人的是他的双生子,克罗莱尔,有着一张和魔王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不一样的是两个人的气质。这一位待人和气,说话轻声慢语。属下们都暗地里琢磨怎么才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跟他攀个亲什么的。 大臣们打消攀亲的念头是在那个上午。他们的同事——菲尔的父亲波德,在消失了几天以后,穿了一身黑衣来到了王座前面,给克罗莱尔行了个礼。 “殿下,小女走得很平静,走之前还很遗憾不能参加魔王大人的婚礼。小女在世的时候给您添了不少麻烦,真是非常抱歉。” 波德把头低下去。 “抚恤金在下已经收到了,谢谢魔王大人的关心。” 克罗莱尔在王座上坐直了身体,眼睛看着他,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请节哀。泰的使魔会护送令嫒的灵魂前往下界,助她后面的路平安顺遂。” 波德的女儿疯癫的事情已经在军中传遍,他的同僚基本都知道,这个女孩爱克罗莱尔爱得发了狂。菲尔是魔王妹妹的闺蜜,似乎魔王也支持她和克罗莱尔的这段关系,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不免让众人唏嘘。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不得不重新擦亮眼睛审视王座上的这个人,不要把自己的女儿送入火坑才好。 菲尔去世的消息最后还是传到了苏莱特的耳朵里。连春雪都知道了这件事,苏莱特才发现,她恐怕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她和拉斐尔曾经合力将菲尔救起,那时候,她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苏莱特被深深的失落感包围。 “听说她是在梦中安祥地死去,没有任何痛苦。” 春雪为她平整了一下这件黑色丧服的领口,这样说。 在梦中死去..... 苏莱特带着疑问,在客厅找到了克罗莱尔,泰也在,他已经换好了黑色的衣服,等着和苏莱特一起去吊唁她的这位朋友。 “为什么她会在梦里死去?你不是去治愈她了吗?” 苏莱特站在克罗莱尔面前这样问。 他刚刚从王座大殿回来,坐下没一会儿,手边放着一杯茶,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苏莱特,这件事我也觉得很遗憾,也是被逼无奈。” 克罗莱尔的声音里带着些疲惫,他睁开眼睛,幽怨地瞥了泰一眼。他在苏莱特身后不远的地方坐着,这个时候站起来。 “被逼无奈?”苏莱特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我本来是想治愈她,可菲尔怀上了我的孩子,拿这个要挟我,让我娶她。我最讨厌被人要挟,所以就在梦里夺了她的呼吸。” 克罗莱尔望着她,一脸无奈的样子。 他的话让苏莱特呆在原地。 “夺了她的呼吸......?”她重复这几个字,过了一会儿,突然张开双手扑向他,“你再说一遍?”泰就在这时候从后面抱住了苏莱特的腰,拉回她的手,阻止她再靠近克罗莱尔。 “苏莱特,别激动,冷静一点。”泰在她耳边劝阻。 “泰,他杀了菲尔,他在梦里杀了她。不,他还杀了自己的孩子。”苏莱特控诉着,她大哭,哭着哭着又像想起了什么,用力甩开泰拉着她的手,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回头盯着泰的眼睛:“我差点忘了,你才是那个始作俑者。你也是凶手,你们两个——都是杀人犯!” 她丢下这些话,扭头离开这间客厅。 泰静默地看着苏莱特的身影消失在客厅,听到庭院里传出她急促的脚步声,看她展开翅膀飞离城堡,最终身影消失不见。 “这回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全毁了。明明是你和拉斐尔干的好事。真让人心寒。” 克罗莱尔冷着脸,端起了手边的茶杯。 “是你不对,杀了人。”泰提醒他。 茶杯突然被克罗莱尔重重地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脆响,滚烫的茶水泼溅一地。他不顾被烫了的手,冲泰瞪起了眼睛: “难道让菲尔生出一个巨人,整天在我眼前晃,恶心我吗?我有洁癖,不像你......”克罗莱尔的嘴边挂起一个嫌恶的笑容,“苏莱特大概还不知道吧,你和人类还有堕天使生出来的那些怪物,她这个后妈当的也是不容易......” “你是不是想死。” 泰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克罗莱尔捕捉到这个危险的信号,聪明地闭上了嘴巴。 苏莱特一个人来到菲尔永眠的墓地,找到了她小小的墓碑。 地狱的众生死后,灵魂也会渡过忘川前往炼狱,他们在那里接受审判,升天或者再入轮回,亦或罪孽深重堕入地狱底层无法超生。不管是哪种境遇,菲尔已经不在这里了。 苏莱特把手中的鲜花放在墓碑前面,看着墓碑上的名字,耳边仿佛又响起她爽朗的笑声。苏莱特感到了深深的自责和后悔。都是因为她,她把克罗莱尔描述成神一样完美的人物,菲尔才会爱上他。菲尔爱上的,只不过是一个臆想的克罗莱尔,那是虚幻的影像,并不是克罗莱尔本人。 苏莱特的内心五味陈杂。 在那次家庭聚会上,泰曾经说过,克罗莱尔也在找回他自己。真正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苏莱特不清楚,可是她可以肯定,不是把她送出险境自己被封印的那个,也不是拉斐尔扮演的那个......一想到那个人一去不复返,苏莱特不由得感觉到悲哀。 ****** 这是玫瑰最开心的一个生日,因为她喜欢的那个人答应在这天扮成她的男朋友,来答谢她做的那只蛊。 约会的地点是他挑的,在地狱边境的镇子上。其实他只是顺便拿玫瑰做个掩护,过来看看他的魔女。即便他动机这么不单纯,玫瑰还是开心得合不拢嘴。她可以一整天牵着他的手逛街,和他面对面吃午餐和晚餐,听他轻声细语地对她说话。 玫瑰很知足。 她这个男朋友走到哪儿都会牵引路人的目光,尤其是女孩子们,会情不自禁地向他行注目礼,然后,再把妒恨的眼神丢给他旁边的玫瑰。玫瑰每次都会竖起眉毛再瞪回去,然后挽紧身边这个人的手臂。 “疼死了,别这么死抓着我。” 路西法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从她臂弯里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他已经乔装打扮,并且在魔镜里确认过了,现在的他和魔君之王是完全不同的两张脸,可是不管走到哪儿他还是被盯着看。 没办法,这就是自灵魂深处散发的魅力。 他只能默默在心底叹息,牵着玫瑰的手,走进了她心心念念的甜品店。 魔镜告诉他,今天下午,苏莱特会走出城堡,出现在这个小镇,可是却不能告诉他具体是什么时间、在哪里出现。那个老旧的镜柜,性能确实落后,该去回炉升级一下了。 路西法只好放出召唤咒,再加上和玫瑰守株待兔般的等待,就是想在册封礼之前看她一眼。 此时此刻,苏莱特确实身在镇子上,可她已经醉得听不见召唤咒的呼唤,正趴在吧台上数着眼前冒出来的小星星。 酒吧里循环播放着慵懒的音乐,她身边的人来了又走。暮色西沉,暖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的后背上。 米迦勒和拉斐尔就在这个傍晚走进这家小酒馆,在挨着门口靠窗的位子坐下来。米迦勒如今经常光顾这家酒馆,只因为他可以无限制地享用霸王餐。 那还要从他在这家酒馆碰见玛门说起。 自从他携拉斐尔从镜宫返回天界以后,再度陷入无所事事的状态。偶尔想起之前在城堡的生活,他就会来边境这边小酌一杯。那阵子,拉斐尔在不远的咖啡店打工,有时候米迦勒也会顺道去看看他。 米迦勒就是在这个门口靠窗的位子碰见了玛门。玛门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他那天可是全程看到了小白的闪耀变身。这位大富豪拖着米迦勒又是一阵千恩万谢,并许下承诺,他今后在这家酒馆的所有消费都由他玛门买单...... 从此,只要说米迦勒去了地狱边境,他不在这家小酒馆,就在去小酒馆的路上。 这天,米迦勒在神殿外见到了拿回肉身的拉斐尔,为他高兴,于是约着他出来一起喝一杯。天界的咖啡醇香,但是要论起美酒,还是产自地狱的最销魂。 两个人点的酒刚刚送上桌,就听见吧台那边响起了一声女子的叫喊。 “别碰我,滚一边去!” 是个醉醺醺的声音。 拉斐尔皱了下眉,他看见对面米迦勒出神地看着吧台方向,似乎认识发出声音的人,于是也循着声音看过去。 苏莱特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碰见熟人,还是她不想看见的人。 这个头上顶着两只圆圆羊角的男人,正是魔族年轻的领主莫善。他竟然没有返回领地,而是一直待在地狱边境。他的样子有些落魄,腰间掉出半条皮带,胸口的衣服半敞着,露出棕色的胸毛,满脸的胡茬。 是他先看见了吧台上独坐的苏莱特,然后端着杯子凑到她身边来。 “哟,这是不和我有过婚约的魔王妹妹吗?”莫善把酒杯往吧台上一放,两只眼睛放着光。“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酒,魔王大人在忙什么呢?哦,他在忙着攻打魔族的领地。” 莫善自己在一边自问自答。 他从城堡连夜逃离之后,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先在镇上歇了歇。也就是在这同一家酒馆,当晚他就听到邻座的军官说起发兵讨伐魔族的事。起初他还将信将疑,没想到次日报纸的头条就是这个消息。莫善知道出了大事,他连忙给镜宫的王发了一封求救信,然后就在这小镇等回信。 没想到今天竟然让他在这里碰上了苏莱特。 第117章 路西法的小舅子 那天城堡的晚餐,莫善曾私底下偷偷地瞄过苏莱特,她确实是莫善的理想型。只是如今已经先行许给了那位魔王,而他自己的实力和那个人比起来,又是天壤之别。于是,他只好把注意力放回面前那个叫娜娜的天真姑娘身上去,只是心里不免带着遗憾。 在天色将晚的小酒馆,竟然撞见苏莱特独自买醉,莫善又动起了小心思。他住的地方距离这里并不算远,又好几天没有碰过女人,莫善不由得见色起意...... “醉成这样,不要再喝了。让我送你回去吧。”莫善放下酒杯,伸出手去搭苏莱特的肩膀。 苏莱特的头是有些发晕,不过她还没傻到不知道莫善在打什么主意。 送她回去?他怎么会有这种好心,又怎么敢再涉足那座城堡?苏莱特不想和他纠缠,推开他的手,趴着没动。 看她还没醉到可以由他随心所欲地支使,莫善抬起头看了看四周,酒馆里的人还不多,正是上客的时段,吧台后面的调酒师正在远离他们两人的另外一头垫起脚回身拿酒。莫善把钱丢在桌上,拉起苏莱特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揽过她的腰,就往酒馆门外走。 这才有了她方才的那一声:别碰我,滚一边去。 苏莱特一把推开莫善,自己也站立不稳向另外一边倒去,幸好扶住了吧台稳住身体。 米迦勒已经离开坐席往苏莱特这边走过来,一把拉住了要返身再去纠缠苏莱特的莫善,把他当成了喝醉的色鬼。拉斐尔跟在他的旁边,看米迦勒冲着缓缓从吧台边站直的女子打了声招呼: “苏莱特,你怎么在这里?” 苏莱特的眼睛却盯着拉斐尔,酒也醒了大半。他的那句“我不喜欢醉醺醺的女人。”又在耳边响起。那张邪笑的脸,如今已经再也寻不到踪迹。 他看她的眼神表示他们是陌生人。 至少他现在看起来挺好的。 苏莱特草草地冲两个人笑了笑,一言不发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向门外走去。 莫善不认得拉斐尔,拉斐尔却记得和他在一张桌上吃过饭。就在莫善甩开米迦勒的手要追出去的时候,又被拉斐尔一把拉住了。 “魔族的领主莫善,又见面了,来,一起喝一杯吧。” 拉斐尔热情地笑着,把莫善往他们窗边的座位上拉。不能放他去追那个女孩,拉斐尔心中有个声音这样告诉他。他听到了米迦勒叫她苏莱特,看到了她望着他的眼神,虽然他一点也不记得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却不由自主想要为她站出来。大概是因为那是天界的东西吧。她身上携带着的那颗火种,拉斐尔要保护好,想办法带回天界去。 莫善被陌生人叫出名字,还被邀请要一起喝一杯,这让他大惊失色。他像要抖落虱子一样跳起来,摆脱开拉斐尔的手。他怀疑这两个人是边境魔王派来的眼线,已经盯住了他,要把他捉回去问罪。 “我不认识你!” 莫善大叫一声,奔出门去,引得酒馆的人都往他们这边看。 拉斐尔跟出门,看他往苏莱特相反的方向跑,便站住目送他跑了一阵。当他转回头想再寻找苏莱特的踪影,只看皇后路上人头攒动,再也望不见那一头亚麻色的长发。 “你把她忘了。” 米迦勒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她却没有忘记你。”米迦勒摇摇头,走进酒馆里面去。 为什么他周围的人都好像很惋惜似的?希拉是这样的语气,米迦勒也是。为什么他们都记得,只有他忘了? 拉斐尔转身返回小酒馆,没有注意一只召唤精灵从他身边游过,钻入街对面那个人的身体里。 苏莱特终于在一条小巷里找到个可以翻开盖子的垃圾桶,也顾不上旁边路人的眼光,抱着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 经过她身边的人都刻意离她远一点,快走几步,好像怕会被她传染似的。忽然有一只手出现在她眼前,递给她一块叠得整齐的雪白手帕。 苏莱特很不好意思,她头也没抬,冲那只友好的手摆了摆。 “不......不用了,弄脏了就不好了。”她忍住恶心,匆匆说出这么一句,又连忙把头靠近垃圾桶吐了个痛快。 “不会喝酒就不要喝。”这个声音很好听,苏莱特好像在哪里听过,却想不起来。就看这只手把手帕抖开,塞进她手心里。“拿着,我不要了,擦完扔了吧。” 听说话的语气,这人好像跟她很熟似的。 苏莱特恭敬不如从命,她已经吐得差不多了,于是仔细擦了擦嘴,然后就真的扔掉手帕,抬起头来。 她面前站着一个少年,年纪和她差不多大,有一头亚麻色的短发。皮肤白皙,一双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藏着一潭清泉,睫毛又翘又长。这五官精致得像是匠人手下的人偶娃娃。 他冲她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你长得很像我的姐姐。” 少年有一把好嗓音,又清亮又温暖。 “谢谢你。” 苏莱特红了脸,低头道谢。 “这附近有一家甜品店,我带你去喝一杯蜂蜜柚子水吧,那个很解酒。” 少年俨然是自来熟,两眼发亮地看着苏莱特,这么建议着。 苏莱特看了看天色,不知不觉,晚霞已经被星光取代,她差不多该回去了。 “不用了,我想......” “这样,你等着我,我这就去买来给你。不会耽误你太久时间的。” 少年的话不容拒绝,还没等苏莱特回答,他已经笑着跑远。一边跑还一边不放心地回头看她,又嘱咐一遍:“等着我!” 苏莱特只好原地不动,这个男孩真是一副热心肠。她笑着想。 就在这个时候,泰的声音在巷口响起,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苏莱特看过去,泰和精灵王撒兹姆背着光站在那里,好像两道剪影。 苏莱特只是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便迈步向泰走去。 她不打算对泰说起刚才的事。于是只牵了他的手,听泰说:“到处找你,你跑哪儿去了?你这是喝酒了?……”他后面的声音高了八度。苏莱特假装喝断片儿,只笑不语,随他迈步走进了撒兹姆的时空圈。 就这样不告而别,她只好在心底对那个少年说句对不起。 当他拿了两杯香气四溢的蜂蜜柚子水回到这个巷子,原地只有一只黑猫在等他。 玫瑰变身回来,把路过她身边的路人吓了一跳。幸好到了晚上,这条小巷没几个人经过。 她没有理会路人的反应,走到少年面前从他手上拿过一杯嘬了两口。 “苏莱特已经被魔王带走了。”她有点幸灾乐祸,盯住他的脸,看他的反应。 路西法一点也不意外,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叼住自己面前的吸管,还想着刚才苏莱特的脸。他只是来见她一面,和她混个脸熟的。亲眼看到她的眼睛恢复了正常,他才算放心。 ”你先回去镜宫吧,玫瑰,我要回家去孝敬一下爸妈,打点一下我的后援团。” 玫瑰正咂着嘴里的一片柚子果肉,听到这句话,差点咬了舌头。 “主上,您什么时候有了爸妈的?” 玫瑰顶着满脑袋的问号看着他。 路西法呵呵一笑, “很久以前就有了,不仅有爸妈,还有个小舅子呢,他这不是就在你面前站着吗。” 玫瑰傻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没听懂。路西法也没打算解释,而是转移了话题: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我差点忘了你的生日礼物。” 说着,他潇洒地走到玫瑰近前,捧起她的脸,对准她的嘴巴,给了她一个蜂蜜柚子味道的亲吻。 回到城堡的苏莱特又想起了菲尔的死。一看到这座阴郁城堡的灰黑色城墙,她的心情也变成了灰色。春雪特别把她洗澡间的香氛换成了草莓味,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能让她觉得好一点。这确实有些效果,但是只能维持到沐浴结束。 苏莱特洗漱之后,从玻璃罐子里取出一颗糖塞进嘴里。她咀嚼着这颗同样是草莓味的糖果,批好浴袍离开盥洗室,向泰的房间走去。 他们之间已经有了默契。每个夜晚,他的房门都为她敞开,正如他的怀抱,那是让她心灵能够暂时栖息的港湾。 泰正站在窗边,望着露台的方向。苏莱特走到他身边,随他一起望过去。 克罗莱尔背对他们面向庭院一个人坐着,身体陷进靠椅一动不动,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这是客厅一别后第一次看到他的身影。自从镇上回来,苏莱特就再没见到过克罗莱尔,只听身边人偶尔提到他。 他为她收拾好了参加册封礼要带的行李,为她选好了婚戒的款式让家仆拿给她看,为她准备了醒酒汤,只是再不出现在她面前,好像知道苏莱特不想看到他。 克罗莱尔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 “他躲着你,直到你愿意原谅他,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泰收回目光。 “我有什么不能原谅的,他又没有对我怎么样。原不原谅又有什么区别……” 苏莱特回转身,牵起他的手,拉他离开窗边。 接下来两个人就无需语言交流,他们已经找到了更好的沟通方式,会让两个人暂时忘记曾经的伤痛、欺骗、背叛,恍惚又回到相遇的最初,眼里只剩下那个最好的彼此。 第118章 出发,前往神殿 被苏莱特的失忆和失明耽搁的册封礼大典,改在这个月的满月日举行。这是史上第一次因故改期的册封礼,将和苏莱特这个名字一起,载入地狱的史册。 地狱第四层的神坛和神殿是专门举行典礼仪式的地方,魔王的封赐也都是安排在这里。受封者会先行斋浴,次日再在神殿对魔君之王行跪拜大礼,等待他的权杖落在肩膀上。然后,这个人前往神殿外的神坛,诵读事先准备好的祷词,领取王赐予的丰厚赏赐,从此获得专属的封号和无限的荣耀。 终于到了该启程的这一天。 一大早,城堡的家仆就忙着为出发做准备。克罗莱尔来到泰的房间,等着他收拾好了一起下楼去。他踱到床边,在床边小桌上发现一本小册子,上面写着册封前注意事项,于是拿起来翻看。貌似这本书还从来没有被翻动过。 “典礼前请戒酒,不可动用能力,需禁欲。”克罗莱尔念着这行印着星号、波折线的句子,抬起头来看着泰。 “你们俩简直就是跟这句话对着干呢。” “真的这么写了?” 泰明显在装傻。 克罗莱尔把书扔回桌上。 “一个叛逆的魔王,再加一个不听话的魔女,路西法啊,真是想不开。” 泰觉得他这话说的没毛病,一边对着镜墙最后整理衣服上的魔王徽章,一边问他: “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吗,克罗莱尔?” “不了,我还是别招苏莱特烦了。我在家给你们准备结婚的礼堂,然后看你们双宿双飞,离我而去。” 克罗莱尔长叹一声,走向泰,随他一起出了房门。 苏莱特把这次外出当成了探亲,只是顺便去参加个册封礼。马上要见到自己的父母,她的内心既激动又紧张。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的兄弟姐妹恐怕现在都有了自己的大家族,不在父母身边,如果这次也能一起见一见就太好了。 春雪会作为她的女官和她同行。最近这些天的相处,两个人已经成了好朋友。这次陪同前往,也是为了帮她料理她的起居和着装。册封礼前的斋浴,有春雪的陪伴也就不那么无聊。 两个人在车前聊了没一会儿,兄弟两个人就到了。三个人上了车,克罗莱尔在外面和所有人道别,然后目送龙车飞起来。他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温和亲切。苏莱特扒着车窗,看他的身影越来越小。 “你是不是有点小遗憾,他没有一起来?” 对面的泰笑着问。他的话说中了苏莱特的心事。 即便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也无法恨他。 “我本来还想把他介绍给父母认识,告诉他们,这就是一直一直照顾我的人。”苏莱特回她一个笑脸,不无遗憾地说。 泰的笑意更深了。 “克罗莱尔如果知道你是这么想,一定会很高兴。” 他安慰着苏莱特,同时不由得期待,她将会怎么把他自己介绍给她的父母,是不是又会红了脸。 春雪看着旁边的这两个人,朝阳的光辉撒在他们身上。他们的关系看起来融洽了不少,事情正在向着春雪期待的方向发展。春雪脸上带了微笑,能以这样的方式见证他的爱情,她已经知足了。 地狱第四层因为两件事而出名。第一件事,这里的神殿和神坛会时不时地诞生地狱新权贵。第二件事,这座神殿之城是魔君之王的直辖地。 路西法的镜宫藏在这一层的深处,与神殿之城隔了三座大山和一片沙漠,远远地避开了喧闹。地狱的权贵都想住的离王近一些,于是纷纷在这里安家,无意间将第四层地狱打造成了整个地狱的繁华之都。 苏莱特看着漫天飞来飞去的龙车,脚下五颜六色的房顶,好像是乡巴佬进城,觉得一双眼睛根本不够使。 “你之前在这边上过学,不过那是你第一个七年,大概早就不记得了。”泰看着窗外这座巨型城市,说着。 “这儿看着真热闹。”苏莱特发出惊叹。 “你的父母应该就生活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这里归路西法直管。我们要去的神殿,就在前面的高地,很快就到了。” 泰为她做着解说。 看她对大都市一脸向往,他开始认真考虑,之前自己选的隐居之地是不是太偏远了。他的未婚妻还年轻,或许过几个百年再找个清净的地方才合适。 龙车抵达神殿的时候,早已有祭司列队在门口恭候。 为苏莱特开门的女祭司看上去年纪轻轻,一身黑袍,系着一条金色的领巾。祭司的等级只要看一眼方巾的颜色就知道了,就好像天使翅膀对于天使的意义。金色,代表她已经有至少五千年的资历了。 女祭司扶着苏莱特走下龙车,把她交给身后的同事,然后又去接车里的泰和春雪。 面前的神殿是一组赭石色的建筑群,外围一圈由高大的石柱支撑,大殿之间靠封闭的走廊相连。一座圆形的开放祭坛就建在神殿外不远的地方,神坛的四周矗立着7座雕像。苏莱特定睛细瞧,认出了正中的那尊是路西法,他展开翅膀,手中的长剑指向天空。六位魔王分列他两旁,泰的雕像,双手握剑,沉思着低头,剑尖指着大地。 苏莱特正要再去看其他雕像,忽然感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她收回目光向这只手看去,看到一双热切望着她的眼睛。一个穿着黑袍的年轻祭司,扎着白色的领巾,站在她身边。 “是你?!” 两个人同时发出了惊喜的声音。 苏莱特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看见递给她手帕的少年。这个少年比上一次见她更激动了,他的眼睛里如同闪烁着星光一般,抓着她不放,快速地问:“你就是苏莱特?是那个魔女?” 苏莱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是我,我就是苏莱特。”她冲他点头。 “我是......我是你的——” “约书亚,太失礼了,快放开魔女。”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略带着责备的声音打断。那个金色领巾的女祭司走到两个人之间,拉开他抓着苏莱特的手,对他发号施令: “快去那边,把行李提到房间去!” “我们晚点再聊!” 男孩冲她眨了下眼睛,这双眼睛电力十足,好像他是个会行走的发电机。 泰已经来到她的身边,随她一起看着奔向龙车的少年。 “认识?”他问了一句。 “是见过一面的朋友。”苏莱特说着牵起他的手。 “不好意思,进了神殿两位就不能再有身体的接触,牵手也不行。”戴着金领巾的祭司用眼睛瞟了一眼两个人牵起的手,又接着说:“那本《册封前注意事项》,看来两位并没有认真研读。” 苏莱特一脸无辜地看向泰,她这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个东西。 “这不是还没进神殿呢吗。”泰笑着握紧苏莱特的手。 女祭司抿了下嘴角,才又摆个笑脸出来。 “两位请随我往这边走。”说着,她在前方带路,一众人等围着车上下来的三个人往神殿方向走去。 “我看,这不是要册封魔女,是要封你做修女。” 泰和苏莱特开着玩笑,看见女祭司回过头来,给他飞了个白眼。 一行人沿着平整的步道走到神殿大门口,这座大门被雕刻成了一只凶恶魔鬼张大嘴的样子,两边的石柱是魔鬼的两颗獠牙。 这样的设计大大抵消了方才远观神殿所感受到的神圣肃穆感,让人的心里不禁一凛。 “这是主上大人的意思,在翻修神殿的时候,把原来的两尊六翼天使像换成了魔鬼头......” 女祭司的话里透着深深的遗憾,回头又确认了一下身后的两个人是否还手牵手。苏莱特像是怕被老师责怪的乖学生,连忙从泰的手心抽出自己的手,背在身后。 众人这才继续往前走,踏进了神殿的殿堂。 “严格遵守了规范的魔女会为地狱带来福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否则,会出现灾难......”女祭司回头看了苏莱特一眼,那是警告的眼神。 苏莱特很想问问那规范是什么,一定是和刚才提到的注意事项有关,可是这么问了,等于摆明了她就没看过那东西。 苏莱特只好跳过,问下一个问题。 “什么灾难?” 女祭司停下脚步,转回身,发现不光是苏莱特,她身后跟着的不少祭司也都竖起耳朵等着听她的回答。 今天参与迎宾的很多都是白领巾的实习生,看来都还没有培训过这部分知识。女祭司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会天崩地裂,伤及我们的国体。” 苏莱特不禁想去抓身边泰的胳膊,突然想起神殿内不能有身体的接触,忙又把举在半空的手收回来,只瞄了他一眼。泰正勾着嘴角笑着,好像刚才听到了一个笑话。苏莱特身边的其他人,包括春雪,都发怔地望着女祭司。 “行李都在这儿了,大祭司。” 身后远远地,传来了约书亚的声音。 女祭司这才又转回身去,带领大家走向大殿一旁的走廊,将手往前面一指,好像是指挥作战的将军一样。 “这边走。先让魔女和她的家人安顿下来吧。我带魔女往这边走了,约书亚,你带男宾去第五座殿堂。” 一行人在这条幽深走廊的丁字路口分成了两组,各自朝着不同的目的地走去了。 第119章 亲爱的约书亚 苏莱特和春雪两个人随女祭司来到了距离神殿不远的一个偏殿。这里的构造有点像镜宫,殿和殿之间有带顶的回廊,回廊中间是个露天的庭院,院子里种满了金色的玫瑰,包围着庭院中间的一张圆桌和六张石椅。 女祭司带两个人在庭院的椅子上坐下来。 “还没有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塞莉丝,是神殿专门负责魔女册封礼的大祭司。这整座侧殿,”塞莉丝手指绕着回廊画了一个圆圈,“这两天都归魔女你使用。从明天开始你就要待在这里不能出去,斋浴一天,然后参加后天的册封礼。”她说完,打量了一下苏莱特身边的春雪。 “谢天谢地,你就带了一个使女。上一个魔女带了五十个她的小姐妹,然后在这儿开起了派对,把侧殿搞得乌烟瘴气的。” 她皱起纤细的眉毛,啧啧摇头。 苏莱特和春雪相视一笑。 一直默不做声的春雪又看向塞莉丝,虚心请教: “大祭司姐姐,斋浴是具体做什么呢?” 塞莉丝听春雪这么问,张大了眼睛回望着她。 “难道没人和你们说吗?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位,不是七魔王之一吗?我们早就把那本手册送到他府上了呀。唉,唉......”她摇了摇头,才说:“就是除了喝水洗澡念祷词什么都不能做,让身体放空的意思。很多魔女回家以后还保持着定期斋浴的习惯,她们说这样可以减肥。” “至少册封礼前的禁忌你们都知道了吧?就是要戒酒,戒色,不要动用能力?” 塞莉丝忽然有些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她原本是个很少话的女子,自从做了大祭司,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个碎嘴婆婆。 “知......道了。”苏莱特和她的女官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么回答着,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来,心里却在想着怎么能在典礼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男宾组那一边,泰被带进了一个莺莺燕燕的热闹世界。 这座侧殿距离主殿要比苏莱特那一座遥远许多。刚迈进侧殿的大门,约书亚手里的行李就被一个女子接过去了。殿内弥漫着脂粉的香气,女孩子们花枝招展,穿着白色的裹胸长裙,露出雪白的臂膀,三五成群在殿堂上或坐或卧,还有的嬉笑打闹抱成一团,现在都停下手里的事,望向门口出现的几个祭司和泰。 “这第五座殿堂是主上大人特意为您做的布置,怕您会嫌神殿冷清寂寞。”方才接过行李的女子又返回身来,笑着对泰说:“我是这里的管家小柔,这座侧殿的一切都属于您,请不必拘谨。下面,就让我带您了解一下整座大殿的布局,客房在后面,请跟我来。” 泰不动声色地用眼睛数了一遍,眼前一共有二十七个美艳的姑娘。这么多年来,路西法打着各种名号给他不重样地送了数不清的女子,好像是送上了瘾,也不知道他都是在哪儿找的这么多美娇娘。 “主上大人真是有心了。”泰冷笑,随着叫小柔的管家一起走向殿堂后面的客房...... 做完导览的小柔和泰道别,与神殿的祭司们一起离开。 泰的卧房四白落地,还好,路西法没在卧室里给他做点什么特别的布置。他回过身正要关门,看见那个叫约书亚的祭司还站在门口看着他,好像有话要对他说。 “要进来坐吗?” 泰看着他问。约书亚没有动。 “听说你要和苏莱特结婚了?”他开门见山地问。 “是苏莱特跟你说的?”泰有些惊讶,奇怪苏莱特怎么会对见了一面的朋友说起这个。 “这你别管。你不能和她结婚,我不允许。” 约书亚说的理直气壮。 泰忍不住笑了,他一只胳膊撑在门上,歪着头看着门口的男孩,眯起了眼睛,这稍稍减弱了他寒冰之眼的杀伤力,对这个苏莱特的朋友,他还是想着客气一点。 “请问,你是哪根葱?” 约书亚没有被他冰冷的眼神吓住,反而露出他纯真无邪的笑脸,让泰想起了苏莱特小时候的样子,听他用动听的声音答着: “你很快就知道了,泰哥哥。” ****** 约书亚换上便装的样子又让苏莱特想起了两个人的初见。 他陪同苏莱特和泰一起坐上了下山的车,暮色将起的时分来到这座庄园,苏莱特还不敢相信他是自己的弟弟,直到看见她的妈妈抱住这个男孩子,亲昵地对他说: “亲爱的约书亚,妈妈想死你了。” 苏莱特握住泰的手走下了车,向这对母子看去。搂着约书亚的妇人,身穿华服,身材略微有些发福,深棕色的头发挽着整齐的发卷,面色红润,正亲吻着约书亚的脸颊。她的身边站着高个子的中年男子,嘴里叼着烟斗,亚麻色的头发已经夹杂了些许白发,此时也正笑看着约书亚。 这对中年夫妇,正是苏莱特的父亲和母亲。苏莱特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双手捂住嘴巴,生怕发出声音惊扰了他们,破坏眼前温馨的画面。泰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妈妈,我把苏莱特姐姐带回来了。” 约书亚拉着妇人的手晃了晃,看向苏莱特。 妇人随他一起转头看向苏莱特的方向,笑容凝固在脸上,她抽了一口气,眼泪掉下来。 “孩子爸,是我们的苏莱特,主上大人保佑.....” 妈妈一边哭一边张开怀抱向苏莱特走过来。苏莱特连忙跑了两步迎上去,叫了一声妈妈。苏莱特的爸爸攥着烟斗跟着快步走向她们两个,三个人就此抱在一起痛哭。 约书亚就在这个时候来到泰的身边,眼睛还看着这激动的一家三口: “真是主上大人保佑,让我们一家团聚。你说是不是,泰哥哥?” 泰回了他一个心不在焉的笑,没有回答,只把目光一直放在苏莱特的身上,深深地望着她。 苏莱特的家人搬到地狱第四层已经有900年的时间了,为了躲避战乱,苏莱特听母亲提起,她的六个兄姐也都在这一层安了家,他们会稍后赶过来一起吃饭聚一聚。 一家人坐在一层的客厅,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约书亚是堕天使,你的弟弟,有没有觉得他和你长得像?” 苏莱特的妈妈一说起这个最小的孩子就滔滔不绝, “他是在战斗中负伤倒在咱们家门口的。我和你爸爸可怜他小小年纪无父无母,就收养了他。我们都觉得他是你转世回来找我们的。”妈妈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眶。 “妈妈,姐姐这不是回来了吗,要高高兴兴地啊。”约书亚凑过来用手抹掉了她眼角的泪,轻轻哄她,直到她又笑起来。 “这个孩子特别懂事,他说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还说如果你不回来,他就不长大,就停留在你离开我们的那个年纪,代替你照顾我和你爸爸。如果没有他,我可能都活不下去了。” 妈妈说着,拍着约书亚的后背,欣慰地笑着。 苏莱特也随妈妈一起笑起来。 “你的妈妈,曾经因为你难过得想自杀,幸好有主上大人的照拂还有约书亚......”爸爸吐出了一个烟圈,这时候也开口说话了。 “听说,你一直住在边境,和这位魔王大人住在一起?” 苏莱特的爸爸问苏莱特,眼睛却看着泰。 他这个听说,想必是听路西法说的。泰这么想着。这位父亲看着泰的眼神欠缺了一些温度,多了很多思量。 “是的,爸爸,泰是女儿的救命恩人,也是未婚夫,我们打算册封礼之后成婚。” 苏莱特拉过泰的手,与他五指相扣。 “苏莱特,我们还正想问,你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们住?毕竟你们两个还没有结婚就住在一起也不太好。结婚这件事,你还年轻,倒是不必这样着急。” 苏莱特父亲的这番话意思已经很清楚。 很好,看来路西法早已经收买了苏莱特的家人。为了得到火种,他还真是不遗余力。 泰想到这个,脸上漾开一个笑容。 “伯父。”泰开口了。 一个快五万五千岁的管不到五千岁的人叫伯父,他叫的轻轻松松,一点没有违和感。至少外貌上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苏莱特的父亲却觉得脊背有点发冷,这个魔王的一双眼睛自带降温功能。 “实际上,除了没有举办婚礼,我们已经和夫妻没什么区别了。是不是,苏莱特?” 泰的这句话让苏莱特的脸飞起红霞,她感觉屋子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好像她没穿衣服一样。她只好紧紧握着泰的手,把头低下去,用蚊子叫的声音在泰的话音后面说: “泰是我认定的人,希望可以得到你们的祝福。” “姐姐,救命之恩是要报答,但是也不只有以身相许这一条路啊。” 约书亚在一边说话了,这个男孩子看着苏莱特的时候眼睛总是闪着亮晶晶的光,一看向泰,他眼中的光芒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泰感觉到了他小心藏好的敌意。 “其实,爸妈已经给你许了一门亲,还说等你册封礼以后再告诉你。” “约书亚。” 妈妈叫着他的名字,不让他再说下去。约书亚也察觉说漏了嘴,忙捂着嘴笑起来。 “对不起,我多话了。” “啊,那什么,前几天,主上大人来过了,说你过两天就会回来,我们就提前准备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蜜馅饽饽。我去拿过来。” 妈妈说着站起身离开座位,往门口走去,迫不及待要躲开这尴尬的局面。 “约书亚,你在负伤之前是在哪只部队效力?” 泰好像没察觉出气氛中的尴尬,他和颜悦色地问起一直盘旋在他脑子里的问题。 两个人就这样聊起了过去那些战事,终于算是找到了个能聊得来的话题。 苏莱特被忽略在一边,慢慢地褪去了脸上的困窘。她没有想到,家人对她的未婚夫不看好,也不打算送上他们的祝福,还另外给她许了门亲事。 这刚刚家人团聚就要包办婚姻,到底是要闹哪样?! 第120章 藐视一切就行了 苏莱特的家庭晚餐变成了主上大人的歌功颂德大会兼泰的批判大会。 她的兄姐都在路西法直管的这座城市工作生活,不断向她夸耀这座大都市的优点,变相褒奖主上大人出色的治理能力。比起原来那座边境小城,这里的道路更平整宽阔。零售店遍地开花,走出家门就可以买到物美价廉的东西。杂志上的新款很快就会摆进橱窗里,餐厅的环境和菜肴的口味都是全地狱数一数二的上乘。 “可是,如果没有边境魔王的坚守,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盛世。” 苏莱特一句话把他们说没词了。 爸爸这时候说话了。他说起三百年前苏莱特的妈妈患了心痛病,需要地狱王者之血调配巫药才能根治。魔君之王听了这个消息,次日就将自己的血送过来,治好了她的病。苏莱特的姐姐在旁边点头附和,那阵子是她在病床边照料,这件事还记得很清楚。 这似乎……不太像路西法能做出来的事。 苏莱特听完了没吭声。 苏莱特的哥哥这时候又说,父母现在住的这个庄园也是魔君之王的赏赐,虽然是以苏莱特的名义给的封赏,但是像她这样为地狱捐躯的烈士很多,只有她的父母收到了这么丰厚的赏赐。 “是在苏莱特去世多年以后赏的吧?你们900年前搬来的时候赏的?”泰平静地问了一句。 “对,是追封的。”哥哥老实地回答。 “就是你变成那火种以后,待遇就来了。”泰笑着和苏莱特咬了下耳朵。 “魔王哥哥既然就在边境,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苏莱特还活着?我们是900年前才搬走,那时候姐姐都已经复活了。”坐在泰对面的约书亚这时候开口说话了。 泰看了一会儿这张讨打的脸。 “那时候你姐姐失去了记忆,不能受到刺激,要等到时机合适才能安排你们相认。” 苏莱特听他这样说,咳了两声。为什么泰说了谎,她却觉得尴尬呢。 “哇,一下等了900年,我看你就是想一个人独占她。”约书亚一点不买他的账,气氛又有点剑拔弩张。 苏莱特看到家人投射到泰身上的目光都冷下来。 “爸爸现在每天都忙些什么,哥哥姐姐们呢?” 苏莱特只好陪着笑,把话题引开,这顿晚餐吃得一点也不愉快。 当天晚上,约书亚留在家里,苏莱特和泰将乘车返回神殿去。这一家人散步走向庄园外的龙车。 妈妈和约书亚陪着泰走在前面,爸爸拉着苏莱特在后面慢慢走。 “典礼结束以后再回来,陪你妈妈住几天。”爸爸用商量的口吻说着。 “好。”苏莱特点头。她从小最听爸爸的话。 “这位魔王,人看着也不错,不过......” 爸爸每次这么说话,苏莱特都知道重点要听“不过”两个字后面的内容。 “我们觉得你和主上大人在一起会更好。” 那桩父母许了的亲事,终于水落石出了。 “爸爸,你其实不了解路西法,那个人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好。” 苏莱特觉得这一家人简直被迷了心窍,怎么都站在路西法的阵营里? “苏莱特,你怎么能直呼王的名讳?”爸爸不太高兴了。 苏莱特心里呵呵一笑,我不仅直呼他的大名,我还说过他很多坏话,还和他刀剑相向过呢...... “君臣之间不应该是这样,不过,如果是情人之间这样称呼,就可以理解了。孩子,你是不是其实对他也有好感,他说你们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 爸爸的这段话差点让苏莱特喷出一口老血来。她很想现在就站在路西法面前好好责问他到底给她的家人吃了什么迷魂药。 苏莱特忽然很想现在牵着泰的手。她向前方看去,泰正在微笑着向妈妈和约书亚道别,好像他们聊得还很愉快。 “我先回去了,爸爸,我们有空再聊吧。” 苏莱特真的不想再对父亲说什么,于是探身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转身朝龙车旁边的泰跑去。 坐进车里,苏莱特总算松了一口气。 泰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手肘架在车窗边,撑着头望着窗外。 “最后和我妈妈他们道别的时候,你们好像还挺愉快的?” 苏莱特回想着他微笑和她妈妈还有约书亚道别的样子,心想总算有个好结尾。 “愉快?你妈妈言辞恳切地求我放过你。还有你那个干弟弟,一直在一边煽风点火,他看上去倒是很愉快......” 泰慢悠悠地吐出这些话,好像在说着一件和他不相关的事。 “......” 泰的眼神飘过来,轻轻扫过苏莱特的脸,在她眉眼间停留片刻,一笑。 “我要是有这么个迷死人的女儿,也会想着把她嫁给地狱最高统治者,这样我就是地狱最牛老丈人了。” 他仍然是那副慢悠悠的口吻。 “去!少占我便宜。” 苏莱特一句话给他怼回去,然后正色道: “泰,我们不要那个魔女头衔了,我们回去吧。” “不要了?这可是你家里人都盼望着的事。又将会有一大笔封赏。你从此就不必依赖任何人,可以独立了。” 他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撩起她一边的长发,然后看它们一缕缕从他指缝滑落。他一遍一遍重复这个动作,玩得高兴。 “我们不是要离开这里重新开始吗?这个头衔还有什么意义呢?等重新开始以后,我再独立也来得及。”苏莱特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泰摇了摇头,收回手。 “今天约书亚问起我为什么九百年前不告诉你的家人你复活的消息。我才意识到确实是我不对。他说的没错,我当初就是在独占你。 我一直把你当成我一个人的,以为我们两人之间就是我属于你,你属于我这么简单,却忘了你还有爱你的家人。 如今,你要是就这么不告而别,等于是将你所有的家人抛弃。你终有一天会后悔。这不是那个魔女头衔的事,是你和你家人的事。” 泰的话让苏莱特惭愧。 “苏莱特,为了你,我可以放弃整个世界。可是,我不想你跟我一样。你还年轻,还没有看清整个世界的样子。我希望可以带你认识这个世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能带给你幸福。 我们的余生很长,如果不幸福,再长的生命都没有意义。” 泰拉过苏莱特的一只手,双手握在手里。 “不过,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那个新世界,如果你确定要走,我们随时就走。” 他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然后在苏莱特感动得一塌糊涂,大脑停摆的时候,探身过去吻住了她的小嘴,接着,得寸进尺地把她拉进自己的怀抱,还嫌不够,干脆将她推倒在柔软的座椅上,开始肆意轻薄...... 苏莱特没有推开他,好像一直都没有缓过劲来。 “泰,我爱你。” 苏莱特的眼睛里掉出一滴眼泪。 他刚才说了那么多,换来她这几个字,泰觉得非常值得。 不仅值得,简直是赚大了。 这个单纯的小东西,你让她感觉到了对她的好,她就能把心掏出来给你。 这么好骗,他怎么能不看紧一点? “再说一次,苏莱特,再说一次那三个字。” 泰沉醉在这个三字咒语里。 他轻抚她的脸,一遍一遍轻吻她的嘴唇,好像这是启动咒语的开关,每吻一次就会敲响那三个温柔的音节。 “我爱你,泰,我爱你......” 苏莱特笑起来,回应他的吻。龙车已经慢下来,开始缓缓下降,终于降落在神殿门前。 边境大魔王从车里抱着他的女人走出来,黑色羽翼展开飞进了恶魔大张着嘴的神殿大门,翅膀滑过主殿,身影一闪来到侧殿。他将后面追来的一干祭司全部封印在了原地,然后挥手将整座侧殿罩上他的结界。 动作干脆利落。 接下来,一切慢下来,切换到温柔模式。他来到房间里,将她轻轻放倒,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没想到,苏莱特倒下去又马上坐起来。 “等一下,我要去吃颗糖!” 话说出口,苏莱特才发现糖罐子在春雪那边,而那个姑娘已经睡了。 泰一把拉脱领口的丝带,甩在一边,嘴角勾起一个上扬的弧线: “今晚,就让我做你的糖......” ****** 在本该斋浴的那天早上,春雪看见侧殿外面一群穿着黑袍的祭司张牙舞爪地做奔跑状,却是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对,是眼球可以转动,身体却一动不动。 春雪觉得这个景象很奇幻,她想着也许是她对第四层地狱水土不服,产生了幻觉。于是转身往苏莱特的房间走,打算叫她起床,却撞见边境大魔王一边系着上衣扣子一边从房间走出来,很自然地和春雪打着招呼。 “早啊,春雪。” “......” 春雪没有再往房间走,而是追着泰走出来,在他身后问: “魔王大人昨夜是宿在了这里?” “你都看到了还问。” 泰转过身对着她笑起来。 “可大祭司说典礼前要......” “大祭司还说吃饭不能说话,走路不能低头......放心,我只是宿在了这里,我们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 鬼都不信。 春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泰大步流星地走出侧殿,返回属于他的那间殿堂去了。 那些站了一晚上的祭司很想和这位魔王问声早安,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解除他们的定身大法,却只能用眼神行注目礼,无法开口说话。这位魔王走路像阵风,似乎已经忘了昨晚封印的事,眼睛看都没往他们那个方向看,直接走远了。 第121章 探视 塞莉丝行了跪拜礼之后,从地上站起来,却仍然低着头,不敢看面前座椅上的王。一看到这张脸,塞莉丝就会大脑一片空白。 “主上大人,我昨日还嘱咐过一遍,把典礼前的注意事项和规则都告诉了魔女,谁曾想昨晚竟然发生那样的事。这简直是公然藐视神圣的地狱神殿。” 塞莉丝愤愤不平,感觉自己昨天说了半天简直是对牛弹琴。今天早上,那群被定住的祭司让她愤怒到了极点。所以,一听说王抵达了神殿,她就直接前来觐见。 “这不怪她。” 这把好嗓音如叮咚的清泉流淌,让塞莉丝的心情转好。可魔君之王竟然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明显在护短。塞莉丝可是了解她这位君王的脾气,上一次开派对的魔女,直接被他打下十八层地狱回炉重新锻造。 “可这魔女的所作所为有伤地狱的颜面,典礼上如果出了什么差迟,也会对您有所伤害。请您撤销她的封赏吧。” 塞莉丝是个较真儿的大祭司,一想到她心中最敬重的王会为此受伤,她就无法淡定。她抬起头,热切地望着路西法的脸,希望得到他公正的裁决。这一眼,她就再挪不开目光,也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路西法捋了一把自己又垂又坠的乌黑长发,让它们服帖地披在胸前,对大祭司露出一个笑脸。 “这件事早已经定好了。后面那些规矩,本王会慢慢让她学起来。让我看看,她现在在做些什么?” 路西法一脸期待地看着塞莉丝。 话音落了半天,这位大祭司还一动不动地看着路西法的脸。 “塞莉丝。”身旁的桑扬沙好心地叫了一声,塞莉丝才缓过神来。 “主上想看看魔女现在在干什么。”桑扬沙似乎已经习惯了在路西法身边做这样的提醒工作。 “哦,哦。” 塞莉丝羞愧地晃了晃手腕,半空中出现了一张镜子般水滑的平面,苏莱特的身影从中浮现出来。她正泡在满满一缸绵密粉红色的肥皂泡泡里,仰着脸躺着,眼睛盯着高举的祷词,嘴唇翕动着,细嫩的脸颊被浴室的蒸汽熏得白里透红。 塞莉丝本想马上掐断这个让人浮想联翩的画面,刚要抬起手腕就被旁边的桑扬沙叫停。他冲塞莉丝使了个眼色。a路西法还在盯着这个平面看,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苏莱特的脸,眼中流露出温情。 画面中的女主角已经把手中厚厚的祷词扔到一边去,她抓起一团粉色泡泡抛到空中,然后抬起一条腿把它踢飞,嘴里吐出一句: “什么至高无上的魔君之王,明明是个混帐东西。” 这个“混帐东西”看着那团代他受过的粉色泡泡被她一脚踢碎,没有生气,反而噗哧一声笑出来。他扭头看向桑扬沙:“帮我记着,她对我不敬,后面我要她好好偿还。”话虽然这么说,路西法的脸上却一点生气的意思也没有。 “主上......”塞莉丝的冷汗就要淌下来了。这个不断犯上的魔女,主上对她的宽容似乎比对其它人都要多很多。这明显的专宠让塞莉丝恍然大悟,看来这次孤独一世的君王是动了情,还爱上了有夫之妇,塞莉丝默默地看着王的侧脸,感觉自己在风中凌乱...... 整整一天只能喝水什么都不能吃,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苏莱特已经趴在床上不想起来。昨晚在家庭晚宴上她光顾着听家人说话,也是没怎么吃东西,今天一天泡澡泡得身体发胀,更是消耗体力。 苏莱特同时对春雪抱着歉意,那个姑娘和她一起斋浴,也是整整一天什么都没吃,估计现在也在自己房间里有气无力地倒着。 房间的窗户被石子叩响,一声,两声。第三声过后,一个亚麻色的脑袋从窗子下面探出来。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从窗户外面往里看,正对上苏莱特惊奇的目光。 “约书亚?”苏莱特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嘘。”他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巴上,示意她小声说话,然后把手里的一个袋子提起来,冲她招了招手。 约书亚在神殿做了五年见习祭司的事,昨天她已经听说了。他还说,他的最终梦想是进入镜宫,做王身边的守护者,就像桑扬沙那样。这个干弟弟是路西法的铁杆粉丝。 苏莱特隔着一堵墙,和约书亚面对面。 这座侧殿整整一天被封起来,不允许她出去,别人也进不来。约书亚就想到从外面绕过来与她相见。这个男孩子有点得意地从袋子里掏出来一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从窗户给她递进去。 “快吃吧,你肯定饿坏了。” 他热切地望着苏莱特的脸。 “人家不让吃东西,我都撑了一天了,不能就这么破了功。” 苏莱特没有伸手去接。 这个白天泰其实已经来过了,也给她带了吃的东西,被她严词拒绝。她都已经犯了戒,可是泰好像还嫌不够,想让她在犯戒的路上走的再远一些,最终被她无情地轰走。 “反正昨晚你都已经犯戒了,吃个包子有什么关系?”约书亚表示不理解。 那件事恐怕整个神殿都知道了。苏莱特起床以后就听到塞莉丝在她侧殿外发飙...... 泰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强势,还有就是脸皮够厚。可是苏莱特不同,听到约书亚提起昨晚的犯戒,她忍不住脸红地低下头。 “不过是个典礼,为什么有这么多讲究?” 苏莱特费解地问着面前的见习祭司。 “听说原本是没这些规矩的。那些大祭司闲着没事干,就整天研究仪式感,借鉴了古今中外各种仪式礼仪,凭空编出了这些东西。他们编好了拿给主上看,让他做了多选题,路西法哥哥看都没看,随便在上面勾了那么几笔。” 约书亚的话让苏莱特恍然大悟,原来都是闹着玩的…… “姐姐很爱泰吗?爱到什么都听他的?” 约书亚换了个话题。 他收回手,把包子塞进自己嘴里咬了一口,一阵肉香传过来,这包子皮薄肉厚看着真是诱人。 苏莱特吞了一口口水,没有回答,内心挣扎着要不要吃包子,没有思考约书亚的问题。 约书亚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又说: “我觉得姐姐只是把习惯当成了爱。” 这个男孩子说起话来老气横秋,把她逗笑了。 “那你觉得什么是爱?”她趴在窗台上,笑着看他。约书亚见她这么问,没有立即回答,晃了晃脑袋想了一阵,笑起来: “爱嘛,应该是成就对方,让她做最好的自己,而不是绑住她的手脚,把她困在身边。把她放在自己心上就够了,没有必要攥在手心里。” 苏莱特没想到约书亚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的脸。 “这是路西法哥哥告诉我的。他说,这才叫灵魂伴侣。” 约书亚又低头咬了一口包子。 苏莱特看着他的吃相,他不仅是这只包子的代言人,还成了路西法的代言人。 “我也想来一口。” 苏莱特盯着他手上那半只剩下的包子,忽然就想开了,不再这么跟自己过不去。 约书亚笑眯眯地看她一眼,从袋子里又拿出一只包子递给她,接着变出一杯蜂蜜柚子水推到她面前。他好像很喜欢这种饮料。苏莱特接过来尝了尝,柚子的芬芳沁至心底。 “魔王哥哥不知道是不是在忙。主上大人按照惯例,给他在侧殿安排了一个后宫。昨天我送他过去的时候看到了。” 约书亚又要搞事情了。 “后宫?” “回声歌舞团”这几个字旋转着从她脑海里蹦跳出来。 苏莱特刚咬了一口,她捏紧了手里的包子,肉馅都要挤出来了。 “都是年轻貌美的姑娘。给你看看。我可是刚学会了这个神殿显像咒语......”约书亚把手里剩下的包子全塞进嘴里,抹干净手上的油,然后晃了下手腕。 透亮的窗户瞬时变成一张透明画布,映出了另外一间殿堂里的景象。女孩子们的倩影纷纷出现在镜面上,雪白的脖颈,浑圆的肩膀,粉红丰润的嘴唇和丰满的胸脯......姑娘们在跳舞给不远处座席上的那个人看,长条座席一眼望过去是一片白色的裙裾还有被桌子遮住一半的修长大腿。画面马上要跳转到主位上的那个人。苏莱特和约书亚都凝神紧张地等着这个画面出现。 “不错嘛,挺热闹的。” 泰的声音像鬼魅一样在约书亚身后响起,吓得他一哆嗦。 画面中帛修的脸和窗户后面那张泰的脸重合在一起。 苏莱特手里的包子掉在地上。 “魔王哥哥......” 约书亚讪笑着回转身看向泰的脸。 泰没理会,盯着画面中帛修那张正开怀大笑的脸,自言自语着: “这小子今天一定笑抽了。不知道他的红线够不够用。” 说完,他看向窗户后面的苏莱特,她嘴里的肉包子都忘了嚼。 “吃东西了?看来我的魅力还是没有弟弟的魅力大。我还说给你送点夜宵再碰碰运气。这刺身我拿回去自己下酒好了。” 泰说完转身要走。 他手里拿着个食盒,红底黑字上面写着龙肉刺身四个大字。 “等一下!” 苏莱特不顾嘴里还塞着吃的,连忙喊住泰,看他又转回头。她飞速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向泰张开双手。 “人可以走,东西留下。” 苏莱特嬉皮笑脸看着他,两只手冲他招呼着,眼睛直勾勾看着他手里的食盒。 泰走回窗前,不动声色地把原本站在那儿的约书亚挤到一边去。约书亚如果再不闪开,就要被魔王踩了脚。 泰没有递上食盒,而是把自己递过去。他在她双臂间探过身,她的手臂正好能从他肩膀上面穿过去圈住他的脖子。 两人配合默契。 泰把刺身放在窗台上,冲她笑: “我忘了给你拿柠檬,不过,你刚才的表情好像已经自备调味醋了。” 苏莱特无可否认,只好冲他傻笑。 约书亚默默地看着秀恩爱的这两个人,带着微笑同时攥紧了拳头。 第122章 天打雷劈的册封礼 与春雪分享了满满一盒龙肉刺身之后,苏莱特心满意足地一觉睡到天亮,直到被礼乐声吵醒。 正午的册封礼,乐队从天亮以后就开始反复练习演奏礼乐了。那是一段让人听了感觉沉痛和恐怖的音乐,据说是为了纪念战场阵亡的将士而做的安魂曲。 亡魂们听了这段音乐,难道不会躁动不安,死不瞑目吗? 苏莱特对此深深表示不理解。 约书亚上午趁职务之便又来探望苏莱特。 他说他被分到院子里担任为来宾引路的工作,恐怕无法在现场观看苏莱特的大礼。说起这个,他还一副很失落的样子。所以,他现在跑过来,就是赶在所有人之前看看苏莱特将要呈现在神殿上的模样。 这件大典礼服是春雪为苏莱特量身定做的。神殿只给了一些指引:红色的、半裹胸、露肩、露手臂、露大腿……典礼前的守则有多禁欲,典礼上的礼服就有多诱惑。这简直让春雪怀疑是魔君之王自己的恶作剧。 春雪做的礼服满足所有的要求,却不低俗。 当苏莱特穿戴好礼服出现在约书亚面前的时候,这个少年的一双美目竟然无处安放,脸上现出害羞的红晕。他觉得鼻腔里发热,连忙掏出手帕捂住鼻孔,低声含混不清地骂了一句神。还好他先过来看过苏莱特,不然保不齐会在神殿上出丑。 果真是个尤物。 他心里这么想着。 这个女孩和刚解除封印的时候不一样了。她举手投足间多了种叫做风韵的东西。路西法不免拿她和莉莉丝还有米雪做对比,还有漫长岁月里他身边那许许多多如昙花绽放的美女,苏莱特和她们都不一样,她——有些别致,是唯一一个不为他容貌所动的女人。 苏莱特的一双手正不知道要往哪里遮,她有点担心一走起路来这片半圆抹胸会往下掉,又怕吊带会断开,黑色丝袜滑下去。如果有风,会不会吹起她的裙摆?如果她蹲下再站起来,会不会被神殿高台下面的人窥到春光? “放心,苏莱特,你担心的那些我都提前为你想到了。保证这是露得恰到好处的一件衣服,不会再暴露更多。” 春雪自信满满地说。她有遗传自她裁缝妈妈的一双巧手,完全可以靠这个吃饭。 就在这个时候,苏莱特的房门被敲响,然后是熟悉的大祭司的声音。 “魔女殿下,约书亚是不是在这儿?该他的班,又见不着人影。” 苏莱特没有去开门。 “我正在换衣服,一会儿让春雪找一找,看见他就让他过去。” 她张口就来。 约书亚把手帕叠好揣回兜里,匆匆和她道别离去。 一会儿我们再见。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 ****** 所有拿了请柬的人都可以来神殿观礼。只有五百张请柬,由神殿祭司分发给地狱各界。这是除了魔王大婚以外最让地狱众生期待的活动。列席过册封礼大典的人,终生都会以此为荣,把这件事作为可炫耀的谈资。 米迦勒也收到附了两张请柬的信,信封上刻着玛门家的徽章。 “这地狱富豪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米迦勒发出由衷的感叹,把其中一张请柬送到了拉斐尔的第二层天。 “这是苏莱特的魔女册封礼,我觉得你怎么也应该去列席一下。” 米迦勒一边闻着安琪端来的热咖啡,一边看着殿堂窗下的大天使拉斐尔。 那个在酒吧偶遇的穿着丧服的女孩子。她看着他,似乎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拉斐尔把玩着手上的请柬,想到那一幕。 最近他总能梦见一双哭泣的眼睛,背景明晃晃的,还有说话的声音,却听不清。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不是她?正好这次可以印证一下。 “好,我随你一起去。”拉斐尔一口答应下来。 米迦勒和拉斐尔乔装成吸血鬼,坐在贵宾观礼席上,随他们坐在一起的都是和魔君们的亲友或者亲信。在他们前面一排坐着的就是地狱众魔君了,除了路西法和沙利叶,五位魔君都已入座。魔君座位前面就是要举行册封礼的高台,从米迦勒坐的地方看过去,近得可以数得清司礼台上鲜花的花瓣。 玛门的谢礼让米迦勒很有面子,他不无得意地冲拉斐尔笑着。拉斐尔只好摆出“你真厉害,崇拜你”的眼神来配合他一下。 位于观礼台下方的乐队指挥,肩膀一耸,挥动起手上的魔杖。鬼魂乐队成员纷纷拨动琴弦,吹起手中的乐器,风琴的声音加入进来,凝重的礼乐奏起。 这缓缓的节奏,恐怖的旋律,一时让初次观礼的两位大天使以为是走错了门,参加的是葬礼。 礼乐响了片刻又停下来,神殿里一片寂静。 大祭司塞莉丝缓步走上高台,在鲜花簇拥的司礼台后面站好,用沉稳的声音宣布册封礼开始。 首先,她宣布魔君之王登上高台。 路西法身着笔挺华丽的王者礼服从神殿上空落下来,如同神祇降临。众人都没有发现头顶的机关,仿佛他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礼乐声掩盖了神殿观礼席上传出来的惊叹。很多观众是第一次窥见魔君之王的容颜,为他的美貌赞叹不已。 路西法在高台中央站稳,然后给了塞莉丝一个眼神,示意她可以继续。 塞莉丝于是念到了苏莱特的名字。众人都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受封者降临。 神殿的台上忽然蹿出了一道火舌,这回礼乐声也掩盖不住台下的惊呼。有人不明所以,以为突然失火,直到塞莉丝宣读魔女的名号:火之魔女,众人才安静下来。火光中走出一个娇艳的女子。她的亚麻色长发在热浪下飞扬而起,闪动着小麦色的光泽。 她的红色礼服夺目耀眼,好像是用闪光的丝线编织成的布料。 她的身段妩媚又柔软,脸上带着魅惑的笑容,那双眼睛温婉动人带着摄人心魄的美。她扫视台下众人,好像对他们施展了一个咒语,将看向她的目光统统吸附在她身上。 闪耀的魔女,让观者动不了,躲不开,放不下,意难平。 礼乐声戛然而止。 乐队总指挥的魔杖用力敲打着面前的谱架,没人理他,把他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他随着其他乐队成员的目光看向高台,将要落下再敲的魔杖就此停在了半空中。 苏莱特已经转过身去,背对观礼席,面对魔君之王,和他飞快对视一眼,就低头俯下身给他行礼。那眼神,带着永远不肯屈服的骄傲,俨然她是征服者,是两人中该被称为王的那个人。 路西法的手中多了一柄权杖。 他握着那颗鸡蛋大的钻石,另外一端本应该落在苏莱特一侧肩膀上,他却用来挑起了她的下巴,垂下眼睛看她。刚才对视的那一眼,他还没看够。 这和昨天告诉她的礼仪流程不一样。苏莱特有点纳闷,用眼神询问,而他,回给她一个笑容。路西法的身子突然矮下来,在她的对面蹲下,把权杖横置在双膝上,与她对望。 “我很想直接封你做魔王,苏莱特,可我担心其他几个魔王不高兴。等你有了战功,我再加封。”他飞快地说完这些悄悄话,正要站起身,又像想起什么,身体往前探,把嘴巴凑到她耳边。 这样一来,声音便只有两人能听见。 她闻到了他身上散发的冷冷幽香。 路西法有些惋惜又带着憧憬地对她说: “我巴不得这是你我二人的婚礼,你的家人也都等着你对我说那三个字——我愿意。” 这混帐东西在胡说八道什么!? 苏莱特冲他瞪圆了眼睛,确实说了三个字:“少做梦”。 路西法好像早料到她的反应,却还是一副很得意的样子,飞快地起身站直,把权杖另外一端搭在苏莱特的肩膀上。 他朝泰看了一眼。泰的眼神冰冷,面无表情,就是这个人带歪了苏莱特,让她对他如此不敬。 路西法一想到自己马上会从低谷走出来而泰正好相反,便又释然,开始念起了属于魔君之王的台词。 远处观礼席的人以为这是流程的一部分,仍然寂静无声。也有人以为魔君之王在捡东西。神殿之上秩序井然。 坐在观礼席第一排的几个魔王却是心照不宣,他们对路西法觊觎火种这件事都懒得点明。从苏莱特身体那一滞的反应,他们也猜出了这位魔君之王在调戏这个小魔女。几个魔王带着同情齐刷刷地看向泰。 听到路西法那句话的,只有拉斐尔一个人。在听到婚礼那两个字的时候,拉斐尔忽然不由自主地用手去摸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似乎本该有个东西在那儿,现在却没了。对这件事他有点不太确定,可是他终于确定梦中那双眼睛的主人就是苏莱特。 “别碰我......” 这个声音忽然清晰起来。 拉斐尔的脑海出现了一个连贯的画面,她用那双泪眼看着他,对他说,别碰我。 坐在米迦勒身边的拉斐尔用手摸着下巴,试图再回忆起更多。 典礼已经进入下一步。 路西法会赐予魔女一项新能力。 他曾给了夜之魔女——莉莉丝穿越男人梦境的能力。赐给苏莱特的,却和守护有关。 他给了她唤剑的能力。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用背剑在身上,而是可以像天使一样,召唤掌心的长剑。 这样一来,我的护佑便时刻与你同在。 路西法把她一双小手捂在自己双手的掌心,接着念动咒语。苏莱特惊奇地看到自己手心燃起黑色的火焰,两只手变得像烙铁一样红到透明。 “好了,这下随便你想用哪一只手握剑都可以。” 他的声音带着宠溺,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温存,这根本不像君主对臣子,而像帝王面对他的宠妃。 苏莱特后退了一步,抽回手,手心仍然发烫。她摊开左手,脑中想着她的那把剑,原本应该和行李放在一起的长剑瞬间出现在她掌心。她练习把剑收起来,又试了试另外一只手,也是一样的顺手。 非常实用的新能力。 苏莱特终于对魔君之王露出了一个笑脸。 按照流程,下面是最后的祷告。苏莱特离开神殿的高台,走向殿外的神坛。 大祭司将苏莱特在神坛上的画面投射在神殿高台的墙面上,观众们还可以听到苏莱特诵读祷词的声音。 在七尊高大雕像前,苏莱特双手合十,开始背诵长长的祷词。 在她声音响起的时候,起风了。米迦勒看看身边的风之天使,他的眼神表示这风跟他没关系。 背书向来都是苏莱特的强项,她背诵得很流利,甚至还满怀虔诚。可她这篇祷词仿佛有祈雨的功效。没一会儿,外面就变了天,乌云密布、接着电闪雷鸣、伴随着一阵狂风,雨点啪嗒啪嗒砸落下来。 神殿墙上的画面中多了一道黑色的身影,苏莱特随他一起消失在雷电频现的神坛。贝利尔扭头看了看身边泰的座位,果然空空荡荡。 “看看,看看,这就是违背守则的下场。” 塞莉丝神经质地啃着指甲,眼睛紧紧盯着神殿外面电弧划过的天空,连连叹气。 第123章 那道伤痕,我们两清了 一阵紧似一阵的雷电过后,倾盆大雨下个不停。泰携着已经被打湿的苏莱特返回神殿里,接过旁边小祭司递过来的毛巾替她擦身上和头发上的雨水。 大祭司收回放在苏莱特身上的目光,来到路西法的身边。这位魔君之王正站在神殿通往神坛的出口向外望着厚重的雨帘。她把头低下去,朗声说道: “主上大人,祷告的部分还没有结束,魔女应该返回神坛直到背完所有祷词才算礼成。” 塞莉丝的声音在空旷的神殿内回响,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泰的手停下来,他向塞莉丝射去了杀气腾腾的目光。而塞莉丝站在路西法身旁有恃无恐,反而回给这位魔王一个微笑。 “魔王大人将礼前的规则藐成了渣,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和您的所作所为脱不了干系。如果因为阻断神坛的祷告再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恐怕会危害到地狱的众生。您是打算让魔女成为整个地狱的罪人吗?” 众人都看向泰,塞莉丝的话让大家议论纷纷,就在这议论中,苏莱特握了握泰的手。 “没关系,我去把祷告做完。”说着,她重新登上神殿的高台,朝通向神坛的出口走去。没走出两步,泰就牵住了她的手。 “我和你一起去,至少可以给你挡挡雨。” 来观看魔女册封礼的各位嘉宾,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加看了一场爱情戏。 神殿的墙壁上,从殿顶到地面整整一面墙,映出了雨中的这对情侣。魔王展开一侧巨大的黑色羽翼,像一座撑起的屋檐,将背诵祷词的苏莱特护在下面,即便如此,苏莱特的双腿也已经再次被雨水打湿。泰本人早已浑身湿透。他迎风而立,任瓢泼大雨从头到脚淋下去。神殿里可以听到苏莱特念诵祷词的声音越来越快,她用颤抖的声音念完了最后一个字,然后回过身紧紧地抱住了为她遮雨的人,这个人的身体像冰一样冷。 “背完了,泰,我们可以走了,我们走吧。”她哭出声音。 泰想解开她的双手,试了试却拉不开,只好笑着骂她: “小傻瓜,离我远点,都湿了的话我不是就白忙了吗。” 观礼席的人已经有人在偷偷地抹去眼角的泪,还有人愤怒地看着不近人情的大祭司。 闪电终于收势,只在远远的天边还会偶尔闪现蓝紫色的光弧,雨仍在下,整座神殿被笼罩了一层浅灰色的雾气。 塞莉丝收起神殿墙上的画面,终于心满意足地宣布: “礼成。” 神殿里走进很多黑袍祭司,他们引领嘉宾退场。众人有序地离开,只有魔君之王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望着空空的神坛出神。 桑扬沙这时候走到王的身边,单膝跪地。 “主上大人,魔女的封赏已经送到了她父母的府邸。使者已经转告您今晚会去一起用晚餐的消息。还有,您今晚还要不要回镜宫?龙要不要让人给您牵过来?” “不用了,最近我会有点忙,忙完就回去。做好你们自己的事,有什么事,就让玫瑰转告我。” 桑扬沙把身子再伏低一些,应了一声是。 有点忙? 确实,桑扬沙已经看出来了。 最近这段时间,桑扬沙的主上几乎变成了那个黑巫师王者。隔着幕帘,和他对答的是路西法的声音,说的最多的那句话不是“你觉得呢?”就是“你看着办吧”,待他挑了幕帘进去看,王座上的人竟是那个紫色头发的女孩子。 “最近也没什么事,倒是想必泰和苏莱特的喜事将近了。” 桑扬沙笑着从他身旁站起身,开玩笑似的说了这么一句。方才雨中那一幕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由得发自内心为泰即将脱单感到高兴。 “我倒是没看出来。” 路西法撇了下嘴,骄傲地扬起了下巴,拂袖走开。 ****** 苏莱特将那条已经温热的毛巾取下来,递给春雪,接过她送来的冰毛巾,叠好了再放在泰的额头上。他的脸上罕见地现出红晕,浅笑着默默地看着苏莱特。 “淋了雨,为什么还洗冷水澡?没有热水我们可以早点回爸妈这边来呀。以为喝点酒就可以暖和了么?” 苏莱特一边埋怨,一边握住他床边的那只手。额头是滚烫的,手却冰凉。 这天下午,神殿的供水系统被雨水倒灌,远离神殿的侧殿统统停了热水。毫不知情的苏莱特在傍晚坐上车才发现泰有些不对,他一路抱着苏莱特,说他有点冷。 泰没有参加苏莱特父母款待路西法的晚宴,而是由春雪陪着,乖乖地在房间躺着等医生来看病。一吃过晚饭,苏莱特就赶忙跑上楼来看他有没有好转。 “刚刚吃过了饭,也吃过药了,是让魔王大人好好休息的药。医生说他睡一觉就会好起来,不用担心。我去再拿点冰块。” 春雪找个借口,退出了这个房间。 “都是因为我。” 苏莱特满怀歉意地握紧他的手。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倒是挺像个过了门的小媳妇的。不生场病,怎么能听到你那样对我唠叨?所以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泰笑道, “不用担心我,医生不是也说了,我睡一觉就会好起来。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真正睡过觉了,我是说,什么都不做,只睡觉。” “不必解释......” 苏莱特忍住没发作,看来他是快好了。 “苏莱特,你的相亲晚餐吃得如何?”泰强打精神地问完了,打了一个哈欠,眼皮已经马上要粘在一起。 “你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慢慢讲给你听。等你退烧了,我们就回边境城堡去。” 苏莱特笑了笑,把他的手放回床边,帮他盖好了被单,在他腮边留下一个亲吻。 “晚安,苏莱特。真想和你早点回家去。” “我也是,晚安。” 泰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在药效的作用下他的呼吸很快变得清浅而绵长。 窗外细密的雨点敲打着窗户,像是温柔的呢喃。希望他今夜能有个好梦。苏莱特心中这样想着,熄灭了屋子里的灯,走出房间关好了门。 今日的晚餐,只有她的父母、她和路西法四个人。这位地狱之王下午早早就到了,她回来的时候,他正在客厅里和她妈妈聊着约书亚。这个弟弟今天轮值晚班,要夜里才能到家。 晚餐的规格是苏莱特没有见过的奢华,她竟然不知道,家里有那么考究的餐具和器皿,每一件都像精致的艺术品。菜肴是邀请每天只接待一席的美柒零厨师来家中现场制做,菜品据说是迎合路西法的口味来的。就连佐餐的酒也分了四五种。而在款待泰的那顿晚餐上,虽然家庭成员都在,全程喝的也就只有一种普通的葡萄酒而已。 她的妈妈,在她记忆中是朴实的边境村妇,现如今也学了一套贵妇做派,一举手一投足都可以被当作礼仪示范。她的爸爸,穿上了他最考究的礼服,全程对着餐桌上的路西法眉开眼笑。被他们奉为上宾的路西法,略显拘谨却谦逊随和。和典礼高台上的那个简直判若两人。苏莱特搞不清这个人身体里到底有多少种人格,只佩服他可以像摘戴面具一样随手拈来一个,就此演得惟妙惟肖。 晚餐还算温馨愉快,没有人提起和亲事有关的字眼,好像根本没有这么回事。路西法晚上要返回神殿去住,车子已经在庄园外面恭候多时。外面还下着雨,路西法就在家门口向这一家人道别。苏莱特的爸爸“无意间”提出让她再送一送这位贵客。 再送一送?还要怎么送?苏莱特牵挂着楼上的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不用客气,楼上她还有病人要照顾。再说,以后我们还会经常见面的,是不是,苏莱特?” 他笑着撑起了手中的雨伞,非常绅士地再次道别,然后走入暗夜的雨帘中。 苏莱特希望,她和这个人的每次见面都是最后一次。 约书亚到家的时候,这座庄园除了点着几盏小小的夜灯以外,再没有多余的亮光。他当初挑了见习祭司这个工作,就是看重可以日夜班调整,方便他切换身份。 这座大屋是他的家,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昨天晚上,他就已经问好了给客人预留的房间是哪一间。苏莱特的父母是绝不肯让两个人住在一起的,所以这间房肯定只有泰一个人。 为了取泰的一滴血,路西法想了很久。 他原本还在想着要怎么制造一场较量,再假装不小心误伤,却不曾想这么走运,可以得来全不费工夫。 约书亚轻手轻脚地摸进泰的房间关好了房门,走进去却发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定住不动,屏气凝神看了一会儿。那个女子趴在距离泰不远的床边,已经睡去了。她的发色比苏莱特更深。 这样一个制造混乱的机会送上门来,约书亚怎么有不加以利用的道理?次日早上,当苏莱特看到这两个人睡在一起,会是什么反应? 他像个无声的幽魂一般飘落至女子身后,给她施加了一个咒语,让她睡得更深沉。扳过她的头,约书亚认出这是苏莱特身边的那位巧手女官,看得出来,她和苏莱特的关系很好。可惜也就只到今晚为止了,约书亚这么想着。这女官整晚守在泰的床边,想必对这位魔王也是痴心一片,那他就帮他们一个忙,把他们凑成一对好了。 他发挥想象力,给两个人摆好了亲密的姿势,泰都没有醒。 看来苏莱特家的医生真是摸的清男主人的意思。当时,路西法只听这位爸爸用很轻的声音嘱咐这位医生:让他睡得熟一点。果然是睡得很熟...... 约书亚在紧挨着魔王发际线的位置取到了他要的血,然后温柔地疗愈了那小小的伤口,只留一道浅到摸不出来的伤痕。 “泰,从现在开始,你留给我脖子上的那个伤痕,我们两清了。” 约书亚收起装血的容器,贴心地为两个人盖好了床单,才悄悄地闪身出了房间,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第124章 感同身受的恶梦 玫瑰是在约书亚离开以后才显现身形的。她静静地看完了约书亚在这个房间做的一切。 春雪正如玫瑰猜想的那样,回到了泰的身边。只不过,她一直和他保持了适当的距离,离他很近,却不介入他的人生。玫瑰悄悄地去看过春雪几回,她不是在赶制新衣服,就是打理苏莱特的起居,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她的表现让玫瑰满意。 玫瑰不想看到春雪变成一颗无辜的棋子。就算她出手救了春雪,也不会改变泰的命运,是不是?在玫瑰眼中,这不算和镜宫对着干。 于是,她幻化人形,为春雪穿好了衣服,把她背起来。做完了这些,床上一直沉睡的泰说起了梦话,他的额头和鼻尖沁出冷汗,好像在经历着恶梦。路西法一定是已经点燃了那只紫色的焚香炉,蛊虫正在泰的身体里安家,这位边境魔王的恶梦才刚刚开始。 眼见着大仇将报,玫瑰心下一阵快意,她脸上带着笑容,背着春雪离开了这个房间。 ****** 梦境天使这两天会不知不觉跑进同一个人的梦里,都是因为她不停呼唤着克罗莱尔的名字。在这个声音之前,他听到最多的是菲尔的呼唤。菲尔的声音是病态的,带着哭喊,倾诉着爱意,却只给克罗莱尔恐怖的感觉,他直到现在还认为,自己那么做其实是给那姑娘一个解脱,虽然他确实没有权力剥夺一个人的生命。 这个新的声音不同。 它轻轻的,很平和,好像是和他聊天一样。 “克罗莱尔,可以不叫你叔叔吗?” “克罗莱尔,你好吗?” “克罗莱尔,我的故事获奖了。” …… 他走进她的梦里。 这个女孩子一定很喜欢旅行,而且,喜欢壮阔的风景。她的梦境,不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驾着帆船乘风破浪,就是飞上层峦叠嶂然后俯瞰脚下的群山,她看起来很乖巧,梦里却是冒险家。 第一次相见,蔚蓝大海的正中央,她正收了风帆,盘着腿坐在甲板上吃自己做的三明治。克罗莱尔轻轻拨开透明的天空幕帘,走进这个梦,出现在她身边。 “克罗莱尔……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你?” 娜娜一脸惊喜地看着他在她对面坐下来。 “你在梦里对我说的每句话,我都听得见,娜娜。我是梦境天使啊。” 克罗莱尔笑呵呵地看着她,用手指了指她的三明治。 “这个酱汁里面可以调一点胡椒和枫糖,你刚才是不是问我这个?” “啊,原来这么回事。”娜娜虚心点头,把自己寡淡无味的作品放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在他脸上找什么东西。 “听说你的封印解除了。那这个身体里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克罗莱尔明白她的意思。她在梦中想要对话的,应该是之前那个人。 “他已经找回自己的身体,回去天界了。” 听到克罗莱尔的回答,娜娜的脸上现出失望的神色。 “不过我们仍然是朋友。没想到,你一个人可以搞定一艘帆船。你的梦,和其他女孩子的不太一样。”克罗莱尔扬起头打量高高的桅杆,然后又看向对面的女孩。 她腼腆地一笑。 “我只坐过一次船,还是在湖里,结果晕船了。这辈子恐怕都没办法开着自己的帆船出海。可是我很向往大海,读了很多相关的书。只好在梦里过过瘾。” 沙利叶的千金,也是从小被呵护着长大。平时很乖巧,骨子里却有些小叛逆。克罗莱尔想起了身边那个有一对可爱酒窝的小女孩。 他笑了,扬起一只手,海面上吹起了微风,在他们不远的地方,一群蓝色的海豚跃出金光灿灿的水面。 娜娜望着那群海豚,发出了惊叹。 “你想要什么样的大海?告诉我,我可以装点一下你的梦境。” 克罗莱尔侧躺下来,一只手肘撑在甲板上,闲适地说。 娜娜转过头看向这位梦境天使,两只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想了一想,说道: ”我想要一片彩虹色的大海,海水里点缀无毒的发光水母,会唱歌的鲸鱼和我一起游泳......” 克罗莱尔不住地点头,带着笑容,朝天空竖起了他的食指,指尖亮起光芒。 “就满足你所有的要求。” 从那天开始,克罗莱尔时不时会造访她的梦境。这些娜娜从书里看到的场景,在他的修正下变得更逼真动人,他们一起登山,一起滑雪,变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这天,正在梦里和娜娜聊起森林里的两种不同蝴蝶的克罗莱尔忽然感觉内心一窒。他的心口像被一根细针刺入,又像被小虫啃咬,又痛又痒。 这是属于双生子的灵犀。 这个晚上正是满月日,是苏莱特受封魔女的当天。克罗莱尔匆匆和娜娜道别,循着那感觉,走进了泰的梦境。 这个梦笼罩着厚厚的瘴气,克罗莱尔刚刚落地,一只脚就陷入乌黑的沼泽,泥潭没过了脚面,他连忙抖开翅膀悬空而起。 泰半睁着眼睛,站在沼泽的中央,被一片无边无际的泥沼包围。他两条小腿已经深深陷进沼泽,身体仍在慢慢下陷,他却平静地站着。泥潭翻滚着气泡像是要烧开的水,每一个气泡破裂之后,都会释放深紫色的瘴气。泰呼吸着有毒的气体,却好像闻到了花香,脸上带着陶醉。 “不能动,不能挣扎。越挣扎,陷得就越深。” 泰的眼神已经迷离,只有这个声音,还是清醒的。 “泰!” 克罗莱尔飞到他身后,两只手从他腋下探过去,抱紧他的身体将他往外拉。可泰的身体就像被钉在了沼泽里,纹丝不动。 “出了什么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克罗莱尔突然感觉心口一阵搅动的疼痛,他怀里的人痛得更甚,死死抓住了克罗莱尔箍在他胸前的手。 “救我。” 泰只艰难说出这两个字,头便垂下去,渐渐松开了紧抓着克罗莱尔的手。任凭克罗莱尔在泰耳边怎么呼喊,再也没有反应。 克罗莱尔紧抓泰的身体不放,拍打着翅膀向上飞,他的翅膀扇动得越用力,泰下沉得就越快,两个人就这样一起被拖进沼泽里。克罗莱尔感觉自己被厚重的泥浆从下到上紧紧包裹住了身体,挤出胸腔的最后一口空气,在他要大声呼喊的时候,涌进他的嘴里,最后,就连浮在水面的几缕头发也被怪兽一般的沼泽地吞噬殆尽…… 克罗莱尔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泰那个凶险的梦,已经超出了梦的界定,就连克罗莱尔这个梦境天使也对它失去掌控。 泰一定是想通过这个梦告诉他什么。克罗莱尔望向窗外,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夜仍然没停,他忽然有点后悔没参加苏莱特的册封礼,他应该陪着他们一起去,克罗莱尔总觉得,他错过的不仅是个典礼。 第125章 前缘 天界的第三层天,永夜殿被熊熊大火包围。这不同寻常的烈焰将赶来扑救的众天使挡在百米之外。水元素天使加百列,动用灵力召集天界之水,仍不能压制火势。 “这是神之火,乌列呢?” 加百列掐灭衣角的火焰,问起旁边光明殿的天使。乌列正是火种的守护者,亦是火之元素天使。 “在……在里面,他让我们在外面守着,然后就……起火了。” 加百列听了,只好再看向永夜殿外失控的神之火,他无计可施,只有耐心地等待里面的人自己走出来。 此时的永夜殿内已经是一片残垣断壁。这座通往地狱的殿堂已然变身一片火海,屋顶不断有巨石崩落下来。殿堂正中的上空,身穿紫色长袍的大天使乌列扇动着背后的翅膀低头看着地面上的人。他的左手掌心托举着火种,火光中,一颗黑色的圆珠正逐渐褪去颜色变得雪白。 地上的人坐在火焰中,从眼睛里淌出的眼泪马上被热气蒸干,她一脸绝望,心如死灰。 “你堕下天界,他却将从此一心奉神,火种赐予他治愈的力量,他将会是最通晓神意的天使。” “他会在数万年以后诞生,如果还想见他,希望你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你用天使之身换取他灵魂之石的完整。” 大天使乌列又瞟了一眼手中的白色圆珠,轻轻念动一个咒语,大殿的火焰收进他的身体中,只有殿堂四面墙上燃烧的火把仍然闪烁着火光。 他徐徐降落地面,向她走来。 “切西亚,你,背叛天界,盗取火种,这是对你的惩罚。你可知错?” 乌列低头慈悲地看着她,他的眼睛可以看到未来。她的未来归属于地狱。看来,事到如今她仍是不思悔改。 没想到,切西亚竟乖顺地点头。 “我知错,” 她凄然一笑,抬起头,看向乌列。乌列的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她从靴中抽出一把闪光的匕首,双手握住。乌列认出那是自己送给她的礼物。刀刃锋利,不仅夺命,还会噬魂。 “我愧对你的栽培和信任,只好以死谢罪。” 他看到她眼中的决绝,已来不及做出阻拦,只眼睁睁看着那把匕首划过她的咽喉,热血喷射而出,溅到他的脸上。她挺身向前,又扑向地面,身体尚未着地就已经化做一片闪着晶光的碎片。匕首吞噬掉这抹微光,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乌列的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那是地狱入口的热风,从永夜殿深处的幽暗中吹来。 神曾对乌列说,他的火能涤荡世间罪恶,使之回归本真。可他却没有机会净化他最想要净化的那个人。 他收好那把匕首,将白色的灵魂之石带给了神,一并交出的,还有他看护许久的神之火种。 “乌列犯了嫉妒之罪。愿接受永眠的惩罚,以除罪恶。恳求神能保切西亚身后之名。” 神殿上,乌列在神的宝座前单膝跪地,低下了头。神看着浮于空中的灵魂之石,露出笑容。 “你所有的嫉妒源自于你的热爱。我将会用你留下的东西塑造下一位元素天使。他的命是你给的,也会反过来带给你救赎。现在,就准你肉身陷入永眠。永夜殿发生的事,只有火种知道。只是…… 你想守护的,终将离你而去,这是你我都左右不了的事实。一切将会重新开始。” 神来到乌列近前朝他蹲下来,把手放在他的眉心,他会在神的手中睡去。这位情路坎坷的大天使,刚刚失去了他重要的人,确实需要好好睡一觉养一养伤。 乌列的另一个名字是地狱天使,只有神知道,他早已将他自己对剖成两半,一半给了天界的光明殿,一半给了地狱的永夜殿。他在天界沉睡,会在地狱醒来。他从地狱归来的那天,也将是他结束永眠苏醒的那一天。 参透了一切的神,什么也没有说。 ******* 鬼域,位于地狱深处,是亡魂栖息之所。魔君之王路西法掌管地狱生灵所在的世界,而单独将这个亡灵世界拱手让给了鬼王罗兰,路西法只对活着的东西感兴趣,死鬼,尤其是灵魂需要修补的死鬼,都交给罗兰就好了。他实际上是一位匠人,最会超度亡魂。 “苏莱特……” 地狱的深处,鬼王的寝宫,响起这样一声低沉的呼唤。 “夫人,王开口说话了,王开口说话了!” 床榻旁边的僵尸宠臣在房间里蹦跳着,长长的血红色的舌头吊在身体外面,随着这蹦跳有弹性的甩动,这让他看起来像刚死不久,根本不像已经腐了八百年的僵尸。 “他念了苏莱特三个字,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僵尸兴奋地蹦到梳妆台前面,对着镜前端坐的女人开口。 “我听见了,我又不聋!”女人没好气地回了宠臣一句。 “王要醒了,王要醒了!”僵尸已僵得像腊肉的脸扯起一个生硬的笑容,只有在极其欢乐的时候,它才会这么费劲地笑。 “阿南,你太天真了。上一次他叫这个名字是900多年前,直到现在不还是这个德性?” 女人嘲讽了一句,话说出口,才忽然意识到,她的夫君竟然相隔900年还能叫出同一个名字,这会不会是他将要醒转的一个征兆?她盯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惨白的脸,愣神了片刻,然后起身前往鬼王的正殿。 说起鬼王的沉睡,其实一切缘起于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鬼王的职责范围包括掌管地狱生死簿,将缺失的灵魂之石修补完整,守护万物的轮回。这些工作由不同的死神来具体操作,鬼王只要偶尔抽查,确保一切井然有序就行了。他本人是修补灵魂的能手,业余爱好也和这个有关——是个严重的拼图爱好者,大部分时间都在玩拼图。 这天,他正在挑战一副全黑的魔鬼拼图,当他的夫人来叫他吃午饭的时候,却发现他把拼图放在一边,躬身伏在案头摆弄着一小撮碎屑。他的手边放着一把匕首。 “罗兰,这是什么?”鬼王夫人迪欧娜好奇地走过去。 “是碎成渣的灵魂之石。这个难度的,只有我来挑战一下了。”鬼王的两只眼睛发着光,轻轻用指尖粘起一粒细小的碎渣,专注地盯着看。 要把这些碎屑还原成一块完整的灵魂之石,迪欧娜吸了一口凉气,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杵在一边,原本负责修补工作的死神,他回给迪欧娜一个苦笑。 鬼王开始废寝忘食地做这块灵魂之石的修补工作,他整个人像着了魔。随着这颗圆珠渐渐恢复它原本的模样,鬼王的神智却越来越模糊,迪欧娜总是听他说起一个名字——切西亚。 直到有一天,鬼王将一颗莹润的透明圆珠交到迪欧娜手上。 “终于,可以再入轮回。” 他长舒了一口气,身体向后一倒,就此陷入沉睡。 从此,鬼王就好像家里的一件摆设,不声不响。迪欧娜变成了鬼王代言人。 鬼域的巫师告诉迪欧娜,只有神之火种与灵魂之石相遇,才能唤醒鬼王。 917年前,迪欧娜听到鬼王罗兰念出了一个名字:“苏莱特”。 当她再次听到他念到同一个名字,迪欧娜的直觉告诉她,她应该行动起来,为鬼王罗兰的苏醒做好准备。 第126章 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这天早上,约书亚预想的大混乱并没有发生。当他和苏莱特一起来到泰的房间,房间里只有泰一个人,仍然在睡梦中。约书亚愣在原地,苏莱特没有留意他的反常,而是自己先走到床边。 泰的双手已经不复昨晚那般冰凉,只是脸色苍白,额角淌着汗。 让苏莱特感到欣慰的是,他的烧退了。她探身拿小方巾为他擦去额角的汗。 “别离开我,苏莱特。” 他眉头紧皱,发出一声叹息,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这双眼睛与她的正好相对,眼睛里满是焦虑。 “泰,是……” “我”这个字还没说出口,她就感觉自己被他一把抱住,抱得那样紧,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做恶梦了?”苏莱特看着近前他的侧脸,关切地问道,然后推了推他。她现在被迫趴在他身上,约书亚还在她身后看着。泰这才放开手,闭上眼睛静默了片刻,咬了咬牙。 “做了一晚上恶梦,不是被荆棘缠绕,就是陷进沼泽,要不然就是和你在人群里走丢……再也不能一个人睡觉了,太可怕了。” 苏莱特刚要直起身,又被他抱回怀中。 “我要抱着你,才有安全感。” 约书亚冷眼旁观。玫瑰说过,蛊虫入心那阵子,被操纵者会噩梦连连,不过,倒也不会造成太大伤害。泰是他的爱将,他又怎么舍得伤害呢? 约书亚脸上带上个笑容。 “早上好啊,泰哥哥。” 他甜甜地问了早安。 泰看着他敷衍地点了下头,连话都懒得说,又看回苏莱特脸上。 “我们今天回城堡吗?” 苏莱特挣扎着从他的束缚下脱身。他那期待的眼神,苏莱特不忍回绝,可是…… “妈妈说,今天想让我陪她去城里转转。” 你独占了人家女儿900多年,母女好不容易相见,理应当多住两天。那毕竟是苏莱特的妈妈。 泰想到这儿,笑了,慢慢地点头。 “好,那你多住几天,不用急着回去。”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我自己先回去了。” 苏莱特本来还想说,要不我们就等我今天晚点回来,再一起回去,我会好好向父母道个别。 看来,后面的话也不用再说了。泰的脸上写满了归心似箭,看得出来,他恨不得马上就走。 他在这儿不快乐。这样也好。 苏莱特看开,笑着对泰答了一声好。 ****** 苏莱特的女官春雪一觉醒来才发现睡过了头,太阳已经爬得老高。她匆匆在房间洗漱好,正要出门,手已经放在房门上要往外推,忽然听到楼道里传来了熟悉的说话声。 这声音伴着脚步声由远而近,飘过春雪的房门,又远去。 “主上大人,主上大人饶命......” 这是一叠声刻意压抑了声线的哀求,是玫瑰的声音。 紧接着是房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楼道里再次安静下来。 主上大人? 春雪琢磨着。 那是玫瑰对路西法的称呼,玫瑰怎么会出现在苏莱特父母家里?路西法春雪昨天听说是这里的常客,可是,已经“常”到住下来的地步了吗?春雪再往前的房间,除了苏莱特的那间,就是弟弟约书亚的房间了,再没有多余的空房。 春雪蹑手蹑脚地开了房门走到约书亚的房间门口,竖着耳朵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约书亚早餐后,送走了泰,送走了妈妈和姐姐,和爸爸在楼下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才踱步走上楼来,见四下无人,念了一声使魔的名字。 “玫瑰。” 玫瑰笑眯眯地闪现在他面前,还不知道自己要倒霉了。 约书亚二话没说,一只臂弯卡住玫瑰的脖子,迈开步子,倒拖着朝自己房间走去。玫瑰双手抓住这只胳膊心头一惊,想起昨晚上背走春雪的事,她不顾处境,发出哀求。 约书亚一把推她到地上,回身关了门,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她。 他连问都不用问,知道肯定是玫瑰坏了他的“好事”。春雪曾是玫瑰的爱徒。原来他路西法在玫瑰心目中的位置还要排在她小徒弟的后面。 路西法愣了一下,他觉得不爽,不仅仅是因为没有造成混乱,还因为玫瑰没有把他放在首位? 他眨了眨眼睛,心下暗自琢磨了一下这件事。 玫瑰是他的使魔,理应当把他奉为天下第一才对。是她不对。这样想,就想得通了…… 看见面前这个人在发愣,玫瑰逮着这个机会,开始为自己求饶,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在路西法面前装傻: “主上大人,昨天夜里,我不知道您已经去过了那个房间,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也是怕春雪坏了您的大事,所以才把她拉走。我还以为她对那个人旧情复燃,万一不小心她撞见您正在弄那个蛊......” 玫瑰刚说到这儿,嘴巴已经被约书亚伸过来的手捂紧。 “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他责怪一句,起身轻快地走去房门边,轻轻地打开房门,往外看了看,才又关好门走回来。 “我错了,您罚我吧,随便罚。” 玫瑰以攻为守,她伸出双臂,用膝盖跪着朝他爬了几步,抱住了他的小腿,缩起肩膀低下头,好像等着挨罚。 约书亚低头看着脚边这团会跳舞的紫色头发,她的双手在微微发抖。 和他朝夕相处多年,他最吃哪一套,玫瑰已经摸得清清楚楚。她比莉莉丝还要聪明,学得更快。 约书亚收起指尖的寒冰,改用手掌抚摸她的头发。 “就罚你今天晚上开始为我做一件事。” 他托起她的下巴,笑看她琉璃般清透的眼睛。 春雪躲进了对面苏莱特的房间,她知道苏莱特在城堡养成的习惯——从来不锁门。春雪背靠在门边,把偷听来的信息在心底理了一理。 她可以确定约书亚的真实身份是路西法,可惜她没有听清路西法做的那件大事是什么。昨天晚上,约书亚偷偷溜进泰的房间,春雪那个时候也在房间,不过睡着了。约书亚想陷害她和泰两个人,如果不是玫瑰……春雪感到不寒而栗,她的直觉告诉她,约书亚那件大事是冲着泰去的,而且和苏莱特有关,她应该找个机会告诉她约书亚的真实身份。 这天吃过早饭,泰便以有要事在身,起身向苏莱特的父母告辞,自己一个人返回地狱边境去。他把家里的龙车留在庄园,方便苏莱特可以说走就走。 苏莱特读出了他眼中的不舍,在展翅飞起之前,他似乎还在用眼神询问:真的不一起走么?不过,他没有让她为难,马上又递了一个眼神给她:早点回来,我想你。 妈妈和苏莱特一起目送泰黑色的背影远去,直到他飞远了,这位母亲才摇摇头,叹口气:“挺英俊的小伙子,眼神却冷得吓人。一脸杀气。苏莱特,整天和他在一起,你不紧张不害怕么?” 自从她回家来住以后,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家里人这么说起泰了。也许是看习惯了,她倒不这么认为。相反,这几天的相处倒让她觉得,泰比原来温和了许多,他也正在努力地找回原来的自己。 苏莱特回给妈妈一个大笑脸:“一点也不害怕,他是世界上除了你和爸爸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那天一整个白天,苏莱特都陪着妈妈在神殿之城逛街。这座城市,数不清的道路都像边境的国王街和王后路那么热闹,看得她眼花缭乱。她和妈妈说起她在边境的趣事,还说起她在城堡的另一位亲人,希望能得到妈妈对这桩婚事的支持。 苏莱特小心地不使用自己魅惑之眼的能力,然后终于在返回家的车上听到她妈妈说,会再去劝说她的爸爸,一起参加苏莱特的婚礼。 “我们只希望你幸福。”妈妈说到这句,眼睛又红了。 “我知道,妈妈,我知道。”苏莱特一个劲儿地点头,“我一定会的。” 苏莱特觉得,这算是一次功德圆满的探亲之旅。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让家人和泰相亲相爱,以后日子长了她的父母终将会知道泰的为人。她打算明天一早就启程返回边境城堡,给泰一个惊喜。 苏莱特和妈妈在天刚刚擦黑的时候就返回了庄园,家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客厅里多了很多神殿的神职人员,其中一些是在典礼上见过的祭司。路西法也在,正陪着爸爸坐在客厅里。苏莱特的爸爸,一言不发,只闷头抽着烟斗,他的眉毛皱成一个疙瘩,板着一张脸。 “发生了什么事?” 苏莱特陪着妈妈走进客厅,她这样一问,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路西法站起身来,看着她。客厅的一位祭司这时候说话了: “约书亚在神殿的当值的时候,被死神撒那多斯带去了鬼域。死神说,他应该已经死了,他的名字在死薄上......” 苏莱特的妈妈听到祭司的话,脚下发软,连忙扶住了身边的苏莱特。 “约书亚,我亲爱的约书亚……” 还没等苏莱特说话,妈妈已经掩面痛哭。 第127章 拯救约书亚 死神撒那多斯和鬼王夫人迪欧娜是青梅竹马,两个人曾经都是死神。迪欧娜负责掌管生死簿,相当于做内务工作,撒那多斯负责缉拿出逃的亡灵返回鬼域,相当于出外勤。 迪欧娜年轻时候在死神圈内是一朵美艳绝伦的花,结果,这朵花被鬼王罗兰摘走了。撒那多斯都没来得及将暗恋转成明恋,故事就结束了。而他对迪欧娜的爱并没有结束,这份爱,在鬼王沉睡上万年的漫长岁月里,化成了他对迪欧娜的守护。 这天,撒那多斯被迪欧娜召唤到鬼王的正殿,正是个下着雨的午后。迪欧娜望着窗外院子里全部泡在齐腰深的水里的那些骨感的枯叶玫瑰发愁。鬼域没有太阳,只有阴天和雨天。迪欧娜最恨雨天,因为鬼域的排水系统很差,一下雨,低洼的地方就变成“江河湖海”。 自从那个魔女册封礼之后,整座地狱都在下雨。 “这是封了一个雨神。” 迪欧娜恨恨地咬牙,拽动宽大的裙摆离开窗边,撒那多斯正从门口走进来,手中提着他的大镰刀,听见了她的话。 “要我去收了这个雨神吗?” 撒那多斯猜测着鬼后召唤他的来意。这位死神长了一张冷酷的脸,让人一见就心生畏惧,但是,只要他开口说话就破了功。他有一把变声前的娃娃音,绝对可以入选童声合唱团。所以,撒那多斯寡言,在外面都是用锁链和镰刀说话。 迪欧娜从小就习惯了撒那多斯的声线,她挑选夫君的时候,第一条就是要有成熟稳重的声音。 “这个雨神啊,是个永生不死的魔物,恐怕你永远没有机会收她。” 迪欧娜言语中满是羡慕嫉妒恨,她走到撒那多斯身边,照着光可鉴人的镰刀刀锋,整理着自己的发饰。 “不过,我刚刚查了一下我的生死簿。她有个弟弟很久前本应该死了,却一直流亡偷生,你去把他带回来。” 迪欧娜漫不经心地说完,停下整理的动作,后退了两步,看向撒那多斯,把一只手放在他胳膊上。 “他的名字叫约书亚,看上去还是个半大孩子。不过,你可不要掉以轻心。小心別弄伤了自己。” 迪欧娜的目光满怀关切,似乎意有所指。这让撒那多斯一阵心跳加速,脸上露出羞涩。他正想开口说话,被迪欧娜一只手按在嘴巴上。 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更好。 迪欧娜缓缓笑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约书亚的资料,你去问阿南。去吧,撒那多斯。” ****** 撒那多斯毫不费力就搞定了约书亚,他看着矮他一个头,快他一步在前面走着的男孩,思索着会不会哪里出了问题。 这位死神在第四层地狱的神殿外面“偶遇”了他的目标,约书亚正披着一身祭司的黑袍拉着另外一个祭司的黑袍不松手。 “约书亚,我们都在这院子里晃荡了快一个钟了,该扫的扫了,该擦的也擦了,是不是可以回去歇着了?”这个小祭司看了看仍然落着蒙蒙细雨的天空,再一脸求饶地看着约书亚。 “再等等,马上就好了……”约书亚这么说着,一边还在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人。 撒那多斯躲在暗处仔细看了看约书亚的那张脸。亚麻色的头发是没错,不过这眉眼,和僵尸阿南给他出示的那张图不太一样。图像中的约书亚长了一张其貌不扬的脸,眼睛无精打采地半睁着,咧嘴笑的时候还少两颗牙,可是,现在站在院子里的这个约书亚,不仅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眉眼清秀动人,还有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 只听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这男孩难道也是?撒那多斯想想,倒是也有可能。约书亚为了躲避死神的追捕做了个整容也是说得过去。说句实话,换的这张脸还挺好看的。撒那多斯躲在一边欣赏了一阵,才不慌不忙地扛起他的镰刀,板起面孔,驾着黑雾出现在约书亚和那个小祭司面前。 看见死神那标志性的夺命镰刀,约书亚终于松开了拉着同事的手。他一脸镇定地仰头看着撒那多斯。死神按照惯例,一只手扬起镰刀,弯弯的钩子落下来搭在约书亚的肩膀上,锋利的刀刃对准他雪白的脖子。这既是说:你是我要找的人。 旁边的祭司一眼就认出这是死神,已经吓的魂不附体,却碍于身份强打精神,声音颤抖地问了一句: “约书亚还活着,死神先生,您弄错了吧?” 撒那多斯原本不想开口说话,可他今天心情不错,外加猎物尽在掌握,于是答了一句: “他的名字早已在死簿上,本应是该死之人。” 这萌萌的声音把约书亚逗笑了,旁边的祭司惊讶地张大嘴看着约书亚,死到临头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约翰,麻烦你转告我的家人,我这就要随死神前往鬼域,替我向他们道一声珍重。和你同事一场,也请你多保重,快走吧。” 约书亚神态自若地说完这一番话,推了他这位同事一把。约翰很是感动,两个人因为名字都是以字母j开头而分在一组成了朋友,约书亚在临死前还不忘给他找个台阶下,让他快走。约翰果然就脚底下像抹了油一般都飞快地遁逃了。 下着雨的神殿院子里,只剩下死神和约书亚两个人。 撒那多斯很欣赏约书亚的勇敢。他听到这个男孩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原来,死神来了是这种感觉。”说完还点了点头,细细品味了一阵子。再扬起脸与撒那多斯对视。 撒那多斯往冥河的方向摆了下头,意思是该上路了。 “等一下,死神先生,我想和我的女朋友再道个别,就两秒钟。” 约书亚竖起一只手掌叫停对方刚要迈开的脚步。 “玫瑰,出来吧,再见了。” 不等死神点头,约书亚说了这一串让他匪夷所思的话。 撒那多斯仿佛看见一道紫光闪过,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切就在电光火石间改变。这位死神再定睛细瞧,约书亚正笑嘻嘻地看着他,慢悠悠地把肩膀上扛着的镰刀拉离自己的脖子。 “走吧,死神先生。对了,您叫什么名字?” 约书亚走在死神前面,朝冥河方向迈开步子,同时兴致勃勃地和身后的撒那多斯聊起了天。 “……撒那多斯。” “您的声音真特别,我的意思是……真好听。我女朋友叫玫瑰,您知道玫瑰吗?鬼域有这种花吗?她的人长得也和玫瑰那么美,可惜您没看见……” “……” 迪欧娜只是嘱咐他不要掉以轻心,却没有嘱咐他带一对耳塞来。 撒那多斯郁闷地背着镰刀,跟在约书亚背后,希望能快快回去复命,在耳朵长出茧子以前。 ****** “只要把死薄上的名字消除,就可以带约书亚回来了。” 客厅里,专司法典的祭司开口了。 苏莱特的妈妈从女儿怀里抬起头来,众人都看向说话的祭司。 “只是,要渡过冥河饮下忘川水,才能抵达鬼域。到了那个地方也不会记得要做什么。”这位祭司脸上露出难色。 “本王对忘川水免疫,可以前往鬼域做这件事。” 路西法的声音响起来,他用体贴关爱的目光看着苏莱特一家人:“约书亚本来就是我的朋友,我会把他给你们带回来。” 说着,这位王者已经站起身。 “我和你一起去。” 苏莱特拍了拍妈妈,放开她的手,跟着路西法站起来。大家把目光又凝聚在苏莱特身上,他们都听到了她称呼路西法为“你”。这个欠礼貌的词,不知道为什么,由苏莱特口中说出来,让大家都觉得两个人之间似乎有点特别。魔君之王,边境魔王和魔女,这三人之间,真是谜一样的关系。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在家照顾你的父母吧。” 魔君之王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更温和了一些。他感受到其他人向他投来崇敬的目光,只有苏莱特没有,她只是坚定地望着他,说了三个字:“我要去。” “忘川水那一关呢?”他问。 苏莱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他懂了。 “听说,那鬼后迪欧娜是掌管生死簿的人,性格乖僻,极难说话。王,有人陪您一起去也是好的。” 刚才说话的祭司又开口了。 真是善解人意。 路西法暗自开心,没想到这个地方也有像桑扬沙一样善于察言观色之人。 “苏莱特,一路小心。保护好自己,还有主上大人。” 苏莱特的爸爸郑重地说出这句话。 “我们在家等着你们还有约书亚回来。” 妈妈在一边抹着眼泪加了一句。 苏莱特返回身,给了母亲一个拥抱,又走去沙发边吻了吻父亲的脸。她的目光捕捉到了刚从楼上走下来的春雪,春雪似乎有话要说,看到客厅里坐了这么多人,又生生憋住。 “我要出趟门,你就住在家里,等我回来。” 苏莱特走到春雪面前,和她也道了別。 春雪看了看苏莱特,又看了一眼走向她俩的路西法,只好点头。她听到了苏莱特父亲的话,苏莱特的外出似乎也是路西法计划中的一部分。春雪咬了咬嘴唇,拥抱苏莱特,她来不及分享听来的秘密,只能在她耳边叮嘱:一路小心。 第128章 冥河之渡 旅行,可以让两颗心在短时间内拉进距离。 两个人共赴同一个目的地,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看同样的风景,路上的时间可以互相作伴,有很多机会能了解彼此。 挑一个合适的目的地,是与苏莱特后山一别之后路西法着手开始做的事。 不能流于普通的旅行,要有特别的意义,要够别致。最后,他认为,一起穿越生死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以后回忆起来也可以感叹,我们曾经一起赴死…… 路西法打定主意,开始动笔回复很久以前收到的那封邀请信。他不怕收信人忘了曾经有发过一封信给他,也不怕那个人生气,等了这么久才有回信。因为他的回信足够动人。写完,他这样结尾: “做好准备,迎接鬼域的贵宾。” 苏莱特和路西法踏上了前往鬼域的旅程。 一条冥河将生死地界划分,河的对岸那头,笼罩在迷雾之中,便是亡魂之城。他们要找到一位摆渡人,载他们渡河。冥河的岸边,此时开满了火红的彼岸花,无边无际,好像燃起了火焰。正当是花开的500年。 苏莱特在阿古的旅店品尝过添加了彼岸花的美酒,原来花开的时候,空气里就是这样沁满了甜甜的花香。 路西法的脚步慢下来,他眼中的星芒在缓缓流转。 “据说,闻到彼岸花的花香,能让人记起前世最爱的人。”他说着,做了一个深呼吸。 “可惜,我没有前世。我还没死过。” 他弯下腰,掐了一朵花,拿给她。 苏莱特想起了赫利给她讲的路西法和灵草的故事。面前这个人没有前世,却在500年的时光里出现在一个人类女子的每次生命里。那是他和她共同的500年前世。他方才放缓了步伐,是不是就因为想起了一些往事?苏莱特觉得还没和他熟到可以无所不谈,于是没说什么。 路西法笑着看她。 “你想看看你的前世吗,苏莱特?这次去鬼域,可以一并实现你前世未尽的心愿。那边有一个巫师,可以帮人了却前世的心愿,前提是你不能喝那忘川水。” 彼岸花如龙须般细长火红的花瓣在微雨下轻颤。花蕊下连接着笔直纤长的花茎。苏莱特接过这朵花,放在鼻下轻嗅。一缕甜香入魂,她闭上眼睛。 面前景象更迭得很快,她原来有许多个前世,可那些似乎都不是最后这朵花想要呈现给她看的,直到最后苏莱特眼前忽然一亮,场景切换到地面上。她的面前是一片绿草茵茵的山坡。她跪坐在草地上,身前不远的一个人渐渐风化,变成沙尘,一颗乌黑的圆珠半掩在沙粒中,只露了半截在外面。她听到这个人消失前说的那句话: “会有天使替我爱你。” 这个声音让她的心猛地一下缩紧。她睁开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回到现实中。 “怎么了,看见什么了?”路西法向她伸过手来。苏莱特连忙摇头,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没事,我没事。”她丢掉手里的花,好像那朵花长了刺。 “你前世的爱人,长什么样子?”路西法抿起嘴角笑,“那肯定不是泰,他和我一样,没死过。不过看你的表情,不像是见到了爱人,倒像见到了鬼。”他说完,呵呵笑起来。 苏莱特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只看到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那颗圆珠,是属于地狱的灵魂之石。她感受到了他的死对当时的她造成的打击。 那个人,她一定深深的爱过。 不过,那都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了。这一世,她的爱人是泰,他还在等她回去。 “我们是不是要搭船渡河?那边正好有一条船停着。” 苏莱特指着河岸叫了一声,一叶扁舟停靠在暗边,随着冥河的波浪上下起伏,船上坐着一位身材细瘦的船夫,戴着一顶尖尖的斗笠,正在打瞌睡。 苏莱特要向那只船走过去,被路西法一把拉住了。 “不过去吗?”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路西法眼睛看着船,答着:“上了船,船夫会给你递过来一杯忘川水。他听到你喝下水,从杯子里掉出一枚铜板,他才会开船。” “为什么是听到?”苏莱特觉得更奇怪了。 “因为他们都是瞎子。你想用眼睛操纵他是不可能了。”路西法的话给她重创,这原本是她想好的对策。 “瞎子撑船??” 苏莱特想了想,觉得他是在胡说。 “他靠耳朵就可以把握方向了。我坐了这么多次,还不清楚这点事吗。” 一个没死过的人,说得这么胸有成竹。他看苏莱特仍然将信将疑,于是接着说: “很久以前,我陪一个人渡了这条河很多次。” 说完,他率先迈步朝那条停靠在岸边的船走去,苏莱特看着他的背影。听他好像在自言自语一样,又说: “还陪着她,喝惯了这忘川水。” 路西法走出几步,看她还没跟上,这才回头过来找她的人影。 “不用担心,我替你喝就好了,走吧。” “……” 果然如他所说,船夫听说他们要渡河,拿出两只一模一样的杯子放在船头,摸到船上的水壶,倒了两杯水,一点儿都没有洒出来。船夫端起杯子,递给他身边的这两个人,苏莱特这才看清,原本长着眼睛的地方却没有眼珠,是两个深深的黑洞。 苏莱特端着杯子默默地站着,看路西法仰头将自己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他晃动空杯子,响起了铜板碰撞杯底的响声。船夫满意地点点头,把头转向苏莱特这一边,等待着。 路西法闪身来到苏莱特的身后,握住她的手,低下头又喝干了她杯子里的水,他故意喝得慢一点,制造出不一样的声音,最后,示意她摇动手中的杯子,发出叮当的响声。 “请二位上船。” 船夫接过两只空杯,站到船尾,握紧船篙。 路西法和苏莱特面对面坐下,他惬意地双手撑在身体后面,轻轻吐出一个泡泡,笑着看小舟离岸,缓缓驶进迷雾中。 “这位先生,您好像活了很久了。上一次我撑船渡你过河......久得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船夫一边撑船,还一边和船客聊天。 苏莱特乘坐的这叶小船,在盲眼船夫的操纵下,好像长了翅膀在水上飞。冥河泛起波浪。 “是吗?” 路西法回了一句,开始装失忆了。 他注意到苏莱特在看他,于是无声地露齿而笑。 “之前我渡的那些河,还有我喝过的那些忘川水,原来都是为了今天的你。” 他运用从女魔神那里学来的心灵传音,将这句话直接送到了苏莱特的耳朵里。 如果不知道他和灵草的事,苏莱特或许还会有一点小感动。魔君之王又开始谎话连篇了。这一路,她确实要小心加小心。 苏莱特转头看向一边,躲开他的视线。迷雾中,对岸的轮廓渐渐显现出来。 第129章 更深的地狱 穿过层层迷雾,浪花拍打岩石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这艘穿越了冥河的小船,在盲眼船夫的熟练操控下,放慢了速度,缓缓靠岸。 “渡过这条河,就是进入了真正的死亡国度。愿你们的灵魂安息。“ 船夫摘下斗笠拿在手上,躬身向岸上的人道别,然后,回身再次撑起小船,隐入雾气中。 从刚刚靠岸的时候,苏莱特就发现了一件事,她和路西法两个人的皮肤在发着光。这光是幽幽的淡黄色,很柔和。 “我们在发光?”她举起双手,看着十指。 “对,这证明我们已经到了鬼域。因为我们是活着的。死鬼都不发光。” 路西法也抬起一只手,望着漆黑的夜空,手上已经感觉不到雨滴的落下,雨停了。 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又有小船在方才他们抵达的岩石靠岸。路西法拉起苏莱特的手,带着她往高处又走了几步。 这条船的船夫也说着愿船上的人灵魂安息的话,与上岸的船客道别。走上岸的三个人类,一男一女和一个孩子,衣衫褴褛。他们的身体并没有发光。 “这应该是一家人,不知道为什么一起赴死。”路西法看着三个人手拉着手,默默低着头从面前走过。 “他们下一世一定还想做家人,所以牵着手一起走。” 路西法正说着,前方不远出现三点鹅黄色的亮光,分别落在三个人面前,引领他们往三个不同的方向走。三个人就此松开了手,跟着亮光走去。 路西法抬起另外一只手,用手指轻轻一划,把三个亮点归并到了一处。这回,三个人重新走向了同一个方向。 “就成全你们。” 他目送着这三点亮光渐渐远去。 不断地有小舟靠岸,不断地有新的魂灵被亮光牵引离开。这些上岸的船客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发着光。 “引魂灯会带着他们到他们该去的地方,或堕入更深的地狱接受惩罚,或前往炼狱悔过自新,或者留在鬼域等待下一次轮回。我们要往更深的地狱走。约书亚被抓回来,会在审判所接受鬼后的判决。” 路西法说着,环顾四周,然后拉着她的手,逆着引魂灯飘来的方向,朝最漆黑的地方迈开了脚步。 “接下来,我们的冒险开始了。苏莱特,你怕黑吗?” 路西法转回头,体贴地问了一句。他发着光的脸上,那双眼睛里的星芒看上去更加闪耀了。 “不怕,怎么了?” 嘴里虽然这么说,她却握紧了这个人的手。 “因为,我们会走很长一段夜路,路上除了你我二人是发光体,其它会发光的,都是我们的敌人。” 他接着说: “发光的倒是不可怕,可怕的是躲在暗处的东西。我们要杀出一条血路,才能抵达终点。” “你说的其它会发光的东西,是指的前面那些吗?” 苏莱特远远望见了正越来越清晰的一片红色的闪光点,它们铺天盖地地向两个人包抄过来,她耳边听到了空气中翅膀相碰发出的扑扑响声。 “这还只是热身运动。” 路西法回头朝夜空看了一眼,又看向苏莱特,松开了拉着她的手。 “会做结界了吗?”他快速问了一句。 “......不会。”她手心冒汗。 “封印呢?” “也不会。” “除了用剑,还会什么?”他脸上青筋要爆出来了。 苏莱特默默地看着他。她其实也不算太会用剑,他这么问她,真是高看她了。 “好吧......那你别跑远了,离我近一点。” 路西法唤出手中的长剑,转回身面对即将到来的攻击,苏莱特看清了这片扑过来的红光,它们是蝙蝠的眼睛。黑夜掩盖了它们黑色的身体,只有发光的东西能看清,远处看到的是眼睛,现在还能看清它们如银钩般闪着寒光的利爪。 “来了!”他说出简短的两个字,双手握紧长剑向上挥出去,苏莱特的剑已经跟紧,她比他矮半个头身,与他背对背,就此守死了围拢他们二人的后方防线。 剑风带起一阵血雨,路西法空出一只手,捏起幽冥之火,迅速用结界挡住扑向二人的污血。血雨与结界的边缘相触碰,发出嘶嘶的响声,冒起缕缕白烟。 “这血有毒,小心别碰。” 他发出忠告。 苏莱特听闻此言,加快了挥剑的速度,让染血的剑刃挥出去再甩落血水,可她渐渐发现,有毒的蝙蝠经过一番砍杀,数量没有变少,而是越来越多。被斩杀为两半的蝙蝠还没有跌落在地就又复活飞起来,再次发起冲锋。 “怎么回事,杀不死?” 她叫了一声。这样下去,只是白白在耗费体力。 “这些毒蝠由战死士兵的怨恨幻化而成,是鬼王的傀儡,其中有一只由他直接控制,它再控制其它所有的这些,让它们死而复生。这只起主导作用的蝙蝠,它的眼睛是绿色的。苏莱特,我引开其它这些,你去把它找出来。” 路西法说着,把苏莱特推到他做好的球形结界里,自己却被困在无休止的蝙蝠攻势中。 苏莱特望着面前让她眼花缭乱的黑影,空中那些红眼睛随着蝙蝠的飞动在黑暗中划出纷繁的红线,细如丝,乱如麻,绿色?根本搜寻不到绿色眼睛的踪影。 “怎么样?” 路西法的声音响起来,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找不到!” 苏莱特颤声回答。 “我让它们落下来,你看到哪只落得慢了,就是它。不管用什么办法,给我把它解决掉!” 他用命令的口吻说完,突然停止了抵抗。 苏莱特这才明白他说的“让它们落下来”是什么意思。 一直阻挡它们靠近的剑风突然收住了,蝙蝠们疯狂地扑向路西法,那个发光的身体瞬间淹没在重重包围之中。苏莱特在黑色的背景下终于捕捉到了那迟动的一点绿光。 那只双眼盈满绿光的毛茸茸小脑袋在苏莱特的注视下突然像礼花一般绽放,而它的身体则化成一只火球,从天空中跌落。与此同时,一道红色光柱划破夜空,闪电一般笔直地劈落进蝙蝠的包围圈,从中心四射出夺目的光线,这道光芒照亮了一只只蝙蝠的身影,然后瞬间将它们融化粉碎成光芒的一部分。 魔君之王终于重新出现在她眼前,他单膝跪地,双手护着头,身体缩得尽量小,裸露在外的皮肤刻满了血痕,就连身体的微光也黯淡了许多。 “对不起,我还是太慢了。” 苏莱特在他面前跪下来,满是歉意地看着他,看他放下双手,缓缓舒展开身体,抬起头,用哀怨的眼神回望着她的脸。 “我会用火种帮你疗伤的。” 苏莱特诚恳地抬起一只手,指尖亮起红色的光芒。 他伤痕累累的手将她的手抓牢,咬紧了牙,从牙缝里发出声音: “好好干,别留下疤!你这个女人——我的脸要是破了相,你要负责到底......” 苏莱特愣了片刻。 他的脸光洁如初,一点都没有受伤。只是他一张认真的怨妇脸,让她噗嗤一声笑出来。 “好,我负责到底。” 苏莱特一口答应。 她的手指碰触过的地方,伤痕被轻松擦去,这让她心情很好,不由得笑出一对浅浅的酒窝。她专心地做着这件事,没有留意到路西法探过来的脸。 “你这里沾了蝙蝠的血。” 他说着,侧过头来轻快地吻了苏莱特的脸颊。 “这下好了,不会中毒了。别傻愣着,继续给本王好好疗伤!” 他嚣张地叫嚷,声音却充满了愉悦。 第130章 贵宾还在路上 天界,神的大殿外。 听闻神从小睡中苏醒,大天使们排好了队等待神的接见,每个人手上都拿着自己的汇报材料。 加百列捧了一盆自家果园刚摘下的智慧果,放在休息室的长条桌上,自己先拿起一个,啃了一口。希拉正在长条桌边给旁边几个人讲起他在地狱边境蹲监狱的经历,吐槽监狱的餐食有多难以下咽,却又夸那里的酒甘醇无比。加百列最喜欢凑热闹,马上加入闲聊,开始问东问西。 拉斐尔从神的大殿出来,走进这间休息室的时候,正听希拉说起他的名字。 “关于这件事,最有发言权的要数拉斐尔,他整天待在那个人身边。” “什么事要问起我?”拉斐尔来到希拉背后,伸出一只手抓起一枚智慧果。 “他们在问,曾经洁身自好的天使军司令做了地狱魔王之后一点不挑食,这个传闻是不是真的。” 希拉也随他拿起果子,咬了一口。 “可我听说他当初是因为一个女人才堕天的。”加百列托着下巴,随其他几位天使一起看着拉斐尔,等他的回答。 喜欢背后聊八卦,这件事不管是在地狱,人间还是天界,原来都是一样的。拉斐尔觉得好笑,却不想回答。 他还记得在那个典礼上看到的画面,两个人一起淋着雨,魔王的眼中满是爱意。可惜,留给他们谈情说爱的时间不多了,边境马上又要开战。 拉斐尔没有回答希拉的问题,而是看着他说:“先别说这个。你这个副司令马上有的忙了。回去点兵。等我回来。” 众天使等着听八卦的下文,却听到这样一句话,都发出失望的嘘声。希拉最先从失望中恢复过来,一听说要打仗,他的眼睛就放光。 “你要去哪里?”希拉好奇地问起。 “我要去一趟鬼域,找个腓尼基人。”拉斐尔把目光转向加百列,“神说永夜殿的钥匙你在保管着,让我找你要。” 加百列点了点头。 自从火元素天使沉睡以后,永夜殿,天界这个唯一直达地狱的通道就被锁闭。加百列成了兼管第三天光明殿的主人。 喝饱了咖啡的加百列心满意足地与拉斐尔一起飞赴天界的第三天永夜殿。 这座殿堂用纯黑色的火山岩建造,和不远处雪白的光明殿相映成趣。加百列用食指飞快地转着钥匙,在大门前站住了脚步。他偏头看向拉斐尔,铮亮的门环倒映出两个人的轮廓。 “这座殿堂之前都是由暗夜天使切西亚照看。这个天使从来不露真颜,总是戴着面纱。只有乌列,她的老师知道她长什么样子。自从乌列沉睡以后,切西亚就失去了踪影。” 加百列一边把钥匙插进锁眼,一边给拉斐尔做着介绍。 “切西亚已经死了。” 拉斐尔轻轻说了一句。 “死了?怎么死的?她可是乌列的爱徒,乌列知道这事吗?他还没醒,这要是让他知道了......”加百列一口气问了很多问题,他这种瞎操心的性格这么多年来一点没变。 拉斐尔笑着看他,不打算再说更多。 厚重的石门缓缓向内侧打开,两个人脚下吹来了一阵火热的风。殿堂幽深,两侧的墙壁瞬间燃起了整齐的火把,一直通向地狱深处的鬼域。 “钥匙给你吧,门会自己锁上,不过可以从里面打开。”加百列摇了摇手里的钥匙。 拉斐尔接过收好。 “保重,拉斐尔,你好像最近老往地狱跑。”他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停下来,看着拉斐尔的脸。 “对了,听说你上次回来忘了一个人还有与她相关的所有事。这应该是因为忘情水。你不妨试试鬼域的唤醒树。它就生长在忘湖旁边,可以消解忘情水的魔力。” 这位水元素天使善意地提示他,没想到对方只是点了下头。 “对,神已经告诉我了。谢谢你,加百列。” 永夜殿的大门在拉斐尔身后缓缓关上。 加百列目送他走进殿堂深处,再一次感叹,神对拉斐尔总是更眷顾一些,而拉斐尔,也确实担得起神的厚望...... 正如拉斐尔对希拉说的,他这次前往亡灵的国度,是要去寻找一个腓尼基人的亡魂。这个人本应该在炼狱洗去尘埃,升入天堂,却迟迟不见影子。拉斐尔此行就是要找到这个人,带他回来。 “这是一次治愈的旅行,唤醒树在忘湖的湖边等你。”神化身一道光晕,声音里带着笑,“忘记或者想起,对你来说都是双刃剑,你自己来选择。” 拉斐尔已经在心底做好了选择。他是行治愈术的天使。这次,他的治愈对象,将会是自己的心。 ****** 玫瑰扮成约书亚的样子,终于抵达鬼域,被“缉拿归案”。 撒那多斯来向迪欧娜交差的时候,抱怨这一路受到的折磨: 先是听约书亚无休止地叨念他这几百年偷生的生活,他似乎交了很多黑巫师朋友,不过这些人撒那多斯一个也没听说过,对此丝毫不感兴趣。 然后他们终于到了冥河的岸边,一路说不停的这位少年喝光了船夫壶里的忘川水,终于在乘船的这段时光放过了可怜的死神,倒下去睡了一会儿。 船到对岸,约书亚还渴睡不醒。撒那多斯只好背起这个发光体下了船,就这样一直背着他往行宫飞去。途中约书亚突然醒转,嚷着要小解,还没等死神找到合适的地方降落,就感觉后腰一阵温热...... 两个人到了鬼王的行宫,先洗了澡,换了衣服,安顿好约书亚,撒那多斯才来面见迪欧娜。 阿南在一旁听死神诉苦,捂住嘴发出笑声,脸上的肌肉却只是微微抖动。死神最后悲愤地说,约书亚解释自己是忘川水喝醉了,冒犯了威严的死神。 “竟然有这样荒唐的理由!?”撒那多斯的声音说出这句话,像是在撒娇。 迪欧娜扯起嘴角轻笑。她今天放下了一头如瀑的火红色长卷发,衬得她的脸更显苍白。 “忍一忍吧,撒那多斯。现在鬼王还在沉睡,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早日醒来。” 迪欧娜望向窗外,雨势渐小,她的思绪又飘远到过去。 鬼域巫师告诉她,等到神之火种和那颗灵魂之石相遇,鬼王就会醒来。从听到这个消息开始,迪欧娜就留意这两件东西的动向。一件在天界,一件在地狱不停轮回,看上去永远没有相遇的一天。 忽然有一天,迪欧娜失去了对那颗灵魂之石的感应。她派出众死神分头去找。就在这个时候,魔君之王突然降临鬼域,他来要一个人,要求迪欧娜从死簿上抹去她的名字。 “您要的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迪欧娜知道面前这个人不好惹,她的夫君又一直在沉睡,没人帮得上忙,只好陪着笑脸,乖乖献出那本死薄。 路西法没回答,一把夺过那个本子,在上面查找。他耐着性子找了半天,最后又把本子扔回给迪欧娜。 “今年十六岁,亚麻色头发,鬼族,女,把符合这些条件的名字都给我挑出来。” 他对迪欧娜颐指气使。 迪欧娜颤着手摆弄了一会儿死簿,再次呈上给面前这个人。 “没这个人。” 她这么说着,脸上挤出一丝笑。 “奇了怪了......” 路西法就这么自言自语地站起身,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 那是迪欧娜第一次和路西法打交道。之后没几年,他又来过一次,这次是来借一个人,就是约书亚。 “亚麻色头发的,年纪十六岁的堕天使,必须是战死的。” 路西法对发色和年纪有着严重偏好。迪欧娜实在很好奇,他自己有那么多活着的子民,为什么偏偏来她这鬼地借人。 “死人好做戏。我的对手是个明察秋毫的人。” 他露出个迷人的笑脸,接着说: “你的信我收到了,我给你回信的时候,就是把人还给你的时候。” 迪欧娜收回思绪,咬了咬细白的牙,对着空气狠狠说了一句: “回信倒是收到了,人却还在他手上。这回,我就好人做到底,把戏做足给他看。” 阿南不知道鬼后在说什么,只听出她语气不善。他蹦了两蹦,来到迪欧娜面前。 “夫人,那个约书亚,要怎么处置?”他小心地请示。 “先好好款待着。我们真正的贵宾,还在路上呢。” 迪欧娜微微一笑,她注意到撒那多斯呆愣地盯着她看,一定是被她说的这些话吓到了。于是缓和了语气,朝他走去。 “撒那多斯,一路辛苦了。这件事有点复杂,我有时间再慢慢解释给你听。” 第131章 地狱深处的太阳 这确实是一条长长的夜路。 没有太阳、月亮和星星,天空永远像一块黑色的幕布。在这个死亡国度,时间好像也是静止的。沉沉的永夜,不知道什么叫流年。两个人过了蝙蝠那道关以后开始离开冥河之岸,往陆地深处走。原本就崎岖的道路,下过了雨,都是深浅不一的水坑,非常难走。苏莱特举起一只手,手上燃起火焰当作火把,和路西法并肩飞起来。 苏莱特想让火势再大一些,看得再远一些,可是火光穿不透夜空的迷雾,他们两个人只能慢慢地、小心地飞,并不比走路快多少。 “所以,这里并不属于你的领地,而是属于鬼王?”苏莱特看着脚下的黑暗,问身边的人。 路西法轻轻一笑。 “这么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也就适合流放罪恶的灵魂。这里确实也是个流放之地,不仅仅是地狱罪恶之灵的流放之所,也同样是天界钟爱的最终审判所。火湖就在地狱的深处。所以,严格说起来,这地方并不算属于鬼王。他是个倒霉的代理人罢了。” “也是天界的最终审判所?” 苏莱特把火种举到两人之间,这样就可以看清旁边这个人的脸。她盯着他,眼中满是好奇。这一脸虚心请教的认真模样让路西法很受用。 “对,在最后的审判日,神会把罪孽深重的天使还有堕天使投入火湖消灭。守护这片地狱之火的天使叫做乌列,鬼王是他的代理人。他不在的时候,就委托鬼王看守。” 他回望着苏莱特。她像在听一个故事。 “神之火种和火湖其实还有一段渊源。火种就是取自那里,再被带去天界由神重新塑造出来的。我们一会儿看到天亮起来,那就是接近了火湖。它就像是地狱深处的太阳。” 苏莱特还在想着火湖的事,就听到脚下的空气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经历过一段失明,耳朵变得比之前灵敏了许多。那声音冲着火光而来,她顾不得许多,把路西法往旁边猛力地一推,大声喊出一句:“小心!” 一条黑色带刺的藤条扑了一个空,随即向苏莱特甩过来。苏莱特没有闪躲,而是擎着火种迎上去。藤条受火焰灼烧抖动,像是一条导火索,火焰顺着这条藤蔓一路烧下去,点亮了苏莱特脚下的黑暗世界。她低头看去,只觉得头皮发麻。地面上遍步着一丛丛黑色荆棘,身形巨大,荆棘的中心源源不断地向外吐出带刺的藤条,像一条条粗壮的手臂,向上探出,无限延展。远远望去,他们仿佛置身一片黑色的水草林。 路西法用幽冥之火为自己展开严密的结界,把藤条的攻击隔挡在外,然后就悬停在里面,抄着手等着。他不打算出手相助,倒要看看苏莱特要怎么摆脱困境。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魔兽追着满场跑的小姑娘,路西法对她充满期待。 苏莱特也在思考要怎么尽快摆脱困境。 她的剑很锋利,可以同时斩断数根藤条。可是前路漫漫,要这样一路斩杀,胳膊都要累断。 只有用火烧。 刚才火焰顺着藤蔓烧到地面,说明这种植物导燃性还不错。不如,就让这片荆棘变身为一片火海。 苏莱特打定主意,收拢身后的薄翼,向地面发起俯冲。她淡黄色发着光的身体在俯冲过程中渐渐变成了红色,这一抹红色埋入了乌黑的藤条中,时隐时现。那些带刺的触手开始将她层层缠绕,尖刺陷入她的皮肉又马上松开,藤条冒着白烟远离她的身体继而燃起了火焰。随着身体的红光越来越闪耀,她的身体变得滚烫,再也感觉不到来自荆棘丛的攻击。忍过了最初那阵刺痛,苏莱特毫无阻力地降落在地面。 她张开双手,掌心冲着面前的荆棘丛,微微弓下腰,意念召唤身体里的火种。 燃烧!尽情地燃烧,将这一切化为灰烬! 苏莱特默念着,从心底涌上来一阵令她颤栗的快意。她闭上眼睛,感觉一股炽热的能量从心口喷涌而出,聚集在她两只手的掌心。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座火山,不只是掌心,她的整个身体都在流火、在燃烧。 路西法的视线被黑色荆棘林阻挡,已经看不见苏莱特的身影。他等了一会儿。地面上先是闪了一道白光,然后出现了一个火圈。以那道白光为圆心,像滚雪球一样,火圈壮大,冒着滚滚黑烟,变成一圈火墙向远方飞快地推出去。伸向空中的藤条纷纷倒下,发出摧枯拉朽的响声。身在半空的结界里,他仍然可以感受到气流的震动。 “简直完美。” 路西法由衷赞叹着,挥手打破结界,朝着刚才闪现白光的地面飞去。 荆棘的枝干被大火烧过后冒着缕缕白烟,发出嘶嘶的响声。热浪扑面,苏莱特却浑然不觉。 她动用火种的力量,制造了一场大火,然后沉浸在毁灭的景象带给她的震撼中。她发现,她再也不需要那片漂着冰山的海,只要她调整情绪,就自然带动了能量的调整,她和火种之间的关联更加紧密,这是来到鬼域以后才发生的改变。 苏莱特重新认识了她自己,原来,她还身怀这样的绝技。 路西法从空中翩翩降落在她身后,双手环绕她的肩膀从背后将她拥入怀中。她像一座小火炉,浑身上下热气腾腾。 “亲爱的,我要修正我刚才说的话。你才是地狱深处的太阳。” 他送上真心的赞美。 苏莱特没有动,她此时正需要有个人可以靠一靠。她忽略身后这个人身上的冷香。那一头垂顺的黑发,让她想起了泰。 苏莱特抓住他的手臂,闭上眼睛,心里想: 如果此时这双手臂是泰的,那该有多好。 ...... 翻过被烧成灰烬的荆棘林,路西法说的天色亮起来的景象终于出现了。刚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现在仿若时光倒流,他们飞进了黄昏。红色的天空下遥遥可见高低起伏的山谷和连绵成片幽暗的森林。 “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走吧。” 路西法忽然这么说了一句,放慢了飞行的速度。 “没关系的,我一点也不累。”苏莱特一心只想早点见到约书亚,离开这片鬼域。 “这附近有一家温泉旅店,是鬼域唯一的一家,专门给往来办事的人歇脚用的。我们去给你找一身新衣服。虽然你身上这件破洞装也挺不错的,尤其是这几个洞的位置,让人浮想联翩。” 路西法一手托着下巴,认真地用另外一只手指给她看。顺着他的手指,苏莱特低头看到了衣服上几个被荆棘挂出的窟窿,虽然没有走光,但是也距离不太远。他们已经飞了半天,鬼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件事,又憋着坏一直不告诉她。 “不许看!” 她红了脸,绕到他背后。 路西法哈哈笑着,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 ******* 荆棘林的火光映红了地狱深处的天空,也照进了鬼域巫师的眼睛。他枯瘦的五指握紧了手中高过头顶的骷髅法杖,用力在地上敲击了一声。被击中的地方亮起一道金光,唤醒了地板下的幽灵。一条布满花纹的双头蛇顶破地面钻出来,带起石块和沙土。它庞大的身体像一座灯塔,自脖子往上分出两颗蛇头,两只蛇吻朝天张大,露出森森尖牙和猩红的信子,左右两颗头颅上分别生着一双金色和红色的圆眼睛。 双头蛇伏低蛇身,低下头,看着只有它一颗头那么高的巫师把手中的法杖搁在其中一只蛇吻上。 “走吧,我们也该去把罗兰叫醒了。” 第132章 温泉旅店的叹息 地狱深处竟然真的有一间小旅店,而且还是一间可以泡汤的旅店,这让苏莱特觉得很新奇,还有就是很感动。在黄昏时分,看到一家亮着橘色暖光的旅店,带给心灵的慰藉大于一切。 旅店把守着森林的入口,背靠着群山,被高大的树木包围,有的大树就贴着店外的墙生长,一部分树干已经和墙融为一体。旅店面前是一条红色的小河,河水叮咚作响,一座弯弯的石拱桥跨过去走不远就到了旅店门口。 只有十间客房的旅店却拥有一片宽阔的温泉区,女宾区在半山腰,男宾区在山谷里,呈半包围形状把旅店围起来。苏莱特披着外套站在旅店的地形图前面,她发现,这里的温泉池全部叫做“叹息”。叹息池1,叹息池2,叹息池3...... “叹息池。”苏莱特正念叨着这三个字,那边路西法已经办理完入住手续拿了衣服走过来。 “给你找了一套天使的衣服。这还是很久以前一个天使存放在这家店里的。她已经很久没来了,所以是很老的款式。” 路西法的声音响起来,苏莱特点点头,接过来,正要道谢,听他继续说: “这家旅店的老板说,这两天接连下雨,有几间客房漏雨正在维修,所以……” 他抬起一只手,手指上只套着一把钥匙。 “房间让给你,我可以不睡。” 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第一次这么默契。 说完这句话,一阵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路西法摘下手指上的钥匙,拉过她的手,套在她曾经带着戒指的那根手指上。 “看在这根手指的份上,去吧。我在餐厅等你。”他说完,人已经转身走了。 看在这根手指的份上? 苏莱特琢磨着他这句话,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路西法已经转身离开,她还来不及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完全没想到,这套天使的衣服很合身。苏莱特站在镜子前面打量着自己。款式是保守了一点,却很好地遮住了发光的身体,好像专门是为鬼域设计的,不仅如此,还配了一副面纱可以把头发和脸遮起来,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苏莱特以为天使的衣服都是白色的,这一身却是纯黑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鬼域,可以轻松地融入环境里。 她解下面纱揣进兜里,穿着新衣服下楼到了餐厅。 餐厅里,路西法和一个斜挽着发髻的女子坐在一张圆桌旁,正在碰杯,面前锅子里炖煮着满满一锅山珍和肉,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这个女子看见走进餐厅的苏莱特,愣了一下,才继续把酒送到嘴边,饮下去。 “苏莱特,这位是旅店的老板朱莉,也是个心脏会跳的发光体。”路西法给她做着介绍。朱莉生着一张古典美人的脸,细长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苏莱特走过来。 “原来这就是新封的魔女,久仰大名。” 旅店老板的声音温婉动听,语气也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你好,朱莉。”苏莱特打了个招呼,落了坐。 “看起来像个杀手。”路西法笑着评价她这一身衣服。 “这身衣服原来的主人确实是个杀手。”朱莉眼神一黯,她马上转移话题,目光落在已经开始在锅中翻滚的食材上,笑着招呼:“可以吃了,来,快开动吧。这可是大老远运过来的好东西。” 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朱莉是路西法的老朋友,在他没有成为魔君之王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认识了。那时候,朱莉还居住在冥河对岸那片生机勃勃的土地上。 “我是追随着亡夫隐居在鬼域的这片森林。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朱莉淡淡地说着。 “朱莉的丈夫之前是地狱的一个狠角色,可惜英年早逝。”路西法在一旁为苏莱特解释着。 “你找到你死去的丈夫了吗?”路西法侧过头来问朱莉。 她摇了摇头。 “说不定,他已经洗去罪恶,重入轮回了吧?变成了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她笑了笑,“这样也好,总不能永远活在过去。” 她一只手托着腮,眼睛仿佛穿过这间餐厅,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苏莱特听出了她的意难平,这个女子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正好相反。 “你们要去鬼域的审判所,那前面还有很长一段路,路上你们会碰见被鬼王流放的恶灵,一定要多加小心。那些恶灵,路西法应该都很熟悉。”朱莉別有深意地看了路西法一眼。 “对,很多都是我的刀下鬼。见到我,它们应该很高兴。”路西法承认,“不过,苏莱特不会有问题,是不是?”他用闪亮的眼睛与他的魔女对视一眼。 他要让她在实战中快速成长,然后与他比肩,成为他的伴侣。路西法对她寄予重望。 “为了约书亚,要走到底。”苏莱特只是说出这样一句话,像是下定了决心。 “睡前你们可以去山里泡泡温泉,我的叹息泉可是很解乏的。”朱莉说起这个脸上带了些得意。“山路的石阶上长了很多青苔,小心别滑倒。还有,如果听到叹息声不要见怪,苏莱特。” “林子里的叹息正是这个地方的特色。” 路西法说了一句,看来已经见怪不怪了。 朱莉给苏莱特讲起了关于叹息泉的故事。 “这片树林,除了藏着温泉眼,还生长了厚厚的青苔。这些青苔都是由女子的思念化成的。她们生前被薄情寡意的情郎抛弃,却仍对那个人满怀深情,这份情意无法随她们一起前往来生,就栖息在鬼域的这个地方,化作青苔。这里的温泉滋养了土地,让这些思念越长越盛,经常能听见它们发出的叹息之声。” 朱莉垂下眼睛,也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才又抬起头,看着苏莱特。 “房间里有浴衣,男款女款的都有,两位请随意。苏莱特,一会儿见。” 朱莉说着,站起身,和两个人作别,把时间留给了他们自己。朱莉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约好了和苏莱特的下一场见面,她会在温泉汤池等苏莱特来。 朱莉离开以后,苏莱特才算踏踏实实地开始吃东西。她很快扫光了一碗饭,又添了半碗。 “你比小时候能吃多了。” 路西法打趣地看着她,想起了在镜宫的那段日子,她每天吃得比猫多不了两口。 又没吃你家的米。 苏莱特很想回他一句,想想不对,她现在确实在吃他的。只能回去再算这笔账。 “你怎么对鬼域这边这么熟悉?” 苏莱特问起来。 “这里总归也是我的归宿,所以提前把灵魂受难地看看清。” 路西法靠在椅背上,开了个玩笑。从他嘴里能说出几句实话?当笑话听就行了。 苏莱特撇了撇嘴。 “麻烦你一会儿帮我把我的浴衣拿下来,谢谢。我也很久没来,想听听那些青苔如今都叹些什么,有没有我的名字。”他双臂环抱胸前,冲苏莱特露出微笑。 ****** 旅店的浴衣是花了心思设计过的。男款是紫色雕着银丝的布料,白色的腰带,女款正好反过来,是白色刻着紫色亮线的布料,紫色的腰带。 “明天见,苏莱特,好好休息。” 路西法道了别,目送她披着浴衣的瘦长身影消失在由树影和青苔一起打造的浓绿水墨画中。 “很快就到明天了。” 他说着,拿起属于自己的浴衣,往山谷走去。 看来,朱莉已经贴心地扫过这段山路了,落叶被归拢在石阶的一角,台阶上的青苔有被扫帚枝条划过的痕迹。而树林里石头上的青苔却真如朱莉所说,厚厚的,长得茂盛。这片浓绿的景致让人心中一片沁凉。 这条清扫过的小路一直将苏莱特带到一座小院子门口。藏蓝色的布帘遮了半扇木门,有热气蒸腾着从门缝里飘出来。 这座山林里的小院看起来古色古香。苏莱特刚站到门口,就听到门里响起朱莉的声音: “我在里面,苏莱特。” “哦,好。” 苏莱特答着,挑起了门帘,推开门走进去。 先是一个小小的封闭更衣室,一旁的木头柜子分隔出几间储物柜,下面镂空的架子可以摆放鞋子。一条青石板路把更衣室,沐浴间和户外温泉串起来。 温泉池的外围摆放了一排香烛,不仅为这座汤池提供了温馨的照明,还带来了安神的檀香香气。 苏莱特终于坐进了红色的温泉水里,面对着远处的群山和近处的苔石。旁边的朱莉和她同一个方向一动不动地坐着,闭着眼睛,像是已经入睡。 她们两个人的耳边,不时传来女子的叹息,其中还有声音在轻声念着爱人的名字。 苏莱特听到了泰的名字,从她踏上石阶就听到了。这一路走来,从第一次听到的惊讶到现在的麻木,已经不记得是听到了多少次。她像朱莉一样把眼睛闭起来,却没办法把耳朵也关上。这位掌管欲望的魔王,宁肯委屈别人,不肯亏待自己。 “这里更像一个坟冢,埋葬那些有始无终的感情。等我死了,也会变成她们其中的一个。” 朱莉自嘲地笑着,睁开眼睛。 苏莱特也睁开眼睛。 “我的丈夫爱上了别的女人,最后因为这个人送了命。我却仍然忘不了他,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朱莉仰起头盯着火红的天空。 “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最后有没有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有人告诉我,那个女人会转世回来,再次穿起她上一世的那件衣服。其实,我也一直在等你,苏莱特。” 苏莱特听了她的话,惊讶地张开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看见朱莉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盯住她。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闻到彼岸花?有没有想起你的前世?他是不是你最爱的那个人?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他现在人在哪里?” 朱莉一边说,一边从水中站起身向她靠近,一步一步,眼神越来越冰冷。苏莱特后背抵着池边的石头,被她的眼神吓住。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想起来,朱莉......” 朱莉听她这么说,忽然站住。 “也对,看来你早已经走出去了。” 她眯起细长的眼睛,抿起嘴角轻笑, “这一世,你遇见了路西法,也不知道该说你是幸还是不幸。我就帮你考验一下他对你的真心。看看他是趁人之危,还是真的爱你。” “朱莉,你误会了,我和路西法不是那种关系。” 苏莱特连忙开口解释,忽然觉得一阵头晕,她抚着额头,面前这潭池水不停地在左右摇摆。 “是什么关系,马上就能知道了。”朱莉迈开湿淋淋的双腿走出水面,披上浴袍。 “这香烛最安魂,会让你产生爱人回到身边的幻觉。这是青苔们生前最大的心愿。你好好在此享用,路西法很快就来。” 朱莉的声音渐渐远去。苏莱特的身体被泉水泡得发软,她的意识昏沉,视线模糊,耳边只剩下忽远忽近不绝于耳的青苔的叹息。 第133章 患得患失 苏莱特知道,她必须在路西法赶过来之前恢复清醒,她可一点也不想考验那个人对她的感情…… 在路西法的脚踏进这座温泉小院的时候,苏莱特已经裹好了衣服,腰带是胡乱绑起来的。她光着脚,披散着头发,正用冷水冲着自己的脸。冷水不停地从她手里拿的那条水管里面冒出来,打在青石板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苏莱特?” 这个声音一如既往的动听,他大步走到她面前,打量着她狼狈的样子。 苏莱特手里的水管掉在地上。 她觉得自己清醒了,可一听到这个声音,她才知道,自己距离清醒还很遥远。传到她耳朵里的,是泰的声音。 “朱莉说你晕倒了,让我赶紧过来看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的人就站在近前,声音却好像飘在九天之外,带着回音。她看清他身上穿的紫色浴衣还有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最后才看清了他的五官,这张脸和刚才听到的声音是同一个人。 “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回了边境城堡吗?” 苏莱特雀跃,她向他猛地一扑,几乎要把他扑倒,就此紧紧地抱住他的腰。 “我想你了。”她笑得像个孩子。 “她闻了我的香烛,产生了幻觉,把你当成她的恋人。现在,她只能看见你,听见你,心也属于你。”朱莉的笑语从路西法背后响起,她已经随着他返回了这座温泉小院。 路西法的眼睛扫过温泉池边的香烛,又重新看回苏莱特的脸。苏莱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正拉起他胸前一束长发,抓在手心,轻轻捋着。 “我本来想早点回去,可约书亚被抓到这个地方了,我不能不管,他现在也是我的家人……” 她把玩着他的头发,头靠在他肩头,小声念叨。 “她这个样子会持续多久?” 路西法低头看着面前这只温顺的小猫,问朱莉。 “一个睡眠就可以让她恢复正常。如果你让她醒着,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这要看你想怎么做……” 朱莉呵呵地笑了一阵,身影从两个人身后隐去了。 院子里只剩两人相对。 该解释的也解释完了,她也倾诉了对他的想念,可这个“泰”,一言不发,和她完全没有互动。他碰都没碰她,就任由她摆布。 “怎么了?” 苏莱特问了一句,困惑地抬起头,皱着眉头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脸。他回望她的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走吧,我送你回房间。”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说话了。 他的背后生出繁复的墨色羽翼,弯腰把她扛在肩膀上,不由分说一跃而起。 “泰,你有点不对劲,快放我下来。你这样很像镜宫里那个土匪!”苏莱特开始大声抗议。 “土匪!?” “泰”的声音高了八度,他另外一只手伸过来照准她肉多的地方用力掐了一把,听到她哇地一声叫出声。 “再说,就让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土匪……” 路西法还清楚地记得那家客房的房号,他挥出一把幽冥之火,看门锁融化滴落,木门应声而开。 房门被推到墙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他快步走进房间,把肩膀上的人丢到了床上。 “给我睡觉!”他站在床边俯视她,发号施令。 苏莱特会错了意,怯怯地抬眼看他,试探着问: “一起……吗?” 路西法觉得一股血往头上冲。他是真心希望被她当成恋人,能和她有新的进展,可他不愿意被当成别人的替代品。 “我今天听到了那些叹息声,它们叹着你的名字。”苏莱特低下头去。她正要对泰诉说心事,路西法很想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打算安静地等她说完。 “你爱过那些女人吗?如果不爱,当初是为什么和她们在一起?”她抬起头来,认真地盯着他看,好像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可是,我又害怕你的答案是肯定的。你爱过,再把她们抛弃。我害怕有一天,我也会是和她们一样的命运……” 苏莱特说着说着,就再也说不下去,她红了眼眶,默默地低下头,开始慢慢地动手解自己的腰带,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有点发抖: “来都来了,我们就……” 如果他是泰,要怎么回答,又会怎么做?当然是顺其自然,用他的实际行动去证明对她的感情。 路西法有点为泰感到可惜,他没有听到苏莱特这段动人的表白。她爱他爱得患得患失,他应该陪在她身边,用他的双手扫除她的疑虑。这显然是升华他们关系的好机会。 路西法动作轻缓地靠过来,给了她一个拥抱。 “傻瓜,怎么会有人舍得抛弃你……” 他捧起她的脸。 “可我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不,在我心中,没有人能比得了你。” 路西法想到他现在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会以为是泰说的,就不想再多说一句。他可不是来这儿增进这两个人的感情的,他还没这么闲。 “睡吧,醒了再和我接着聊。” 路西法叹道,一手捂住她的额头和眼睛,像上次在桑扬沙的龙车里一样,给了她一个沉睡的咒语。他另外一只胳膊接住了苏莱特躺倒的身体,看着她的双手松开了腰带,在他的臂弯里沉沉地睡去。 他让她躺倒在床上,睡得舒适,又为她把浴衣的腰带重新系好,不松不紧。 “我们是可以相伴一生的关系,苏莱特,所以我要好好培养和你的感情。如果我想要你,早就已经得手了。那太没意思了,不是吗。” 他拉过苏莱特的手握住,坐到床边陪着她,开始倒计时唤醒她的时间。他不能让她睡太久,那样一来,梦境天使就会找到她的位置,破坏他的好事。 第134章 泰的三座大山 近两天,克罗莱尔的心思都放在了他的双生子身上。就算苏莱特在鬼域做了梦,也见不到这位守护天使。 泰的改变从他回到边境城堡那天下午开始。克罗莱尔当时正在书房任劳任怨地批改着属下呈上来的汇报书,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了。克罗莱尔抬起头,惊讶地看见泰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这个人昨天还在另外一个空间参加苏莱特的册封礼。 “这么快就回来了?”克罗莱尔放下手里的卷宗,舒展开眉头。 “还是自己家里待着舒服。”泰感叹着,从门口踱步走进来,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书房里熟悉的布置,满意地点头,笑着来到书桌后克罗莱尔身边, “还有,终于,又回到你身边。” 说着,泰揽过他的头,双手抱住狠狠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克罗莱尔还握着笔,笔尖在汇报书上拉出一条长线,一直到他雪白的袖口上停止。 被偷袭的人蓬着头发,垂下眼皮看了看袖子上的红线,这才侧过头。 “你特么……”克罗莱尔冲他瞪起眼睛,就要骂出口,却又止住。他看到对面的人眼中闪着快活的光芒。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肢体上的亲密举动了,这一下把克罗莱尔拉回到两个人的少年时代。那时候两个人总是黏在一起,泰最喜欢揉他的头发。他们大部分时间彼此陪伴,直到泰遇见了苏莱特。 克罗莱尔转而慢慢用手指梳理自己被弄乱的头发,一边盯着他的脸一边问: “苏莱特呢?有没有见到她的父母?” 泰没有立即回答,他捏起几颗桌边碗里的米花,往天花板上扔,再仰头准确地接住,连吃了五粒才开口: “苏莱特还没回来,在陪她的家人。她的鬼族家人,不喜欢边境的苦寒,在神殿之城扎了根。现在一心向往着把女儿嫁给镜宫的大恩人。雪上加霜的是,苏莱特还多了个堕天使弟弟,那孩子有严重的恋姐情结,对我说话的口气就好像我抢了他的老婆。不过,无所谓了。” “无所谓?”克罗莱尔笑,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泰这么快就回来。 “鬼族寿命短,反正他们活不过我。” “你就等着苦媳妇熬成婆,是不是?”克罗莱尔哭笑不得。原来他也有无可奈何的事。 “对了,替我查一查苏莱特那个弟弟。他的名字叫约书亚,他说他曾经在边境部队服役。我总觉得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弟弟很可疑。” “好,我会找到他,让他离你们俩远一点。”克罗莱尔明白泰说的“无所谓”只针对苏莱特的血亲,不包括这个弟弟。 “最好是——让他永远消失。” 魔王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克罗莱尔愣了一下,这个人泰也不过才接触了两天,却对他产生了深切的恨意。不管怎么说,他是苏莱特的弟弟,就算不是一母同胞,也算苏莱特的家人。是什么让泰起了杀心? “这孩子是怎么得罪你了,你要销了他的户?” 克罗莱尔故作轻松地问旁边的人。 “没什么,不过是看他不爽。就好像是我的恶梦,甩也甩不掉。”泰轻描淡写地说着,走去书房旁边的长榻上仰面躺下来。他的话倒是提醒了克罗莱尔。 “泰,你还记得昨晚那个掉进沼泽的梦吗?” “当然。昨晚我淋雨发了烧,做了整夜的噩梦。”泰一只胳膊枕在头下面,闭上了眼睛。他把那个梦归因于身体上的不适。克罗莱尔冥冥中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今晚和我一起睡吧,克罗莱尔,到我梦里来。苏莱特不在,我只有你了。” 泰打断了克罗莱尔的思绪,他的声音低下去。 “我看你是不是这就要睡着了……” 克罗莱尔开着玩笑,那边静默了片刻。 “刚才飞了太久,我躺一会儿……” 这是泰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天,他睡了一个下午加整个晚上。 次日醒来,泰的精力变得异常充沛。他给克罗莱尔放了假,重新接手了边境的政务。他亲自奔赴边境线巡飞,回来以后又一头扎进书房直到天黑才出现在克罗莱尔面前。 天黑以后,他拉上这个弟弟,召唤玩得好的使魔一起喝酒,之后再次陷入整晚的沉睡。克罗莱尔以为,是因为苏莱特不在家,泰才想办法把时间填满,让自己不去想她。只是克罗莱尔好奇,之前基本不睡的泰,竟然多了晚上睡觉的习惯。他带着这份好奇跟着泰走进梦里,旁观了他的梦。 梦境中,泰像造物主一样坐在云端王座上,双手搭着王座两旁的扶手,眼睛穿过云雾看着脚下辽阔的大地。地面高低不平,其中有三座大山高高耸立,山峰直插云霄,山顶上累积着皑皑白雪。 克罗莱尔来到他的身边,泰正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三座山。 “你在看什么?”克罗莱尔随着他的目光往下看。 “在看我掌管的欲望世界。这个世界由众生的欲望组成。生命每动一次欲念,都会为这个世界添一捧新土。平原代表最基本的生存欲望,那些小山丘,代表着世间存在的更高级的欲望,最高的这三座山代表了众生最向往的三样东西,它们被称作权力、财富和美色。它们三个总是相互影响、一起长高,瞧,它们还在长。” 泰用平淡的声音解释着,就在他说话的这段时间,这三座山仍然保持着增长的趋势。 “最近,它们长得比之前快了,我一直在找原因,不能让它们长得这么快。”泰摸着剃得光滑的下巴,思索着。 “有什么关系?这三样本来就是众生盼望的东西。”克罗莱尔不明白泰为什么想阻拦。 “疯狂生长的欲望会打破世界的平衡。东西就只有那么多,你得到了他就会失去,那些纷争、犯罪、还有死亡……就像水面上的波纹永远止不住。他们发出的心声很吵,克罗莱尔,可惜你听不到。我的心一刻也静不下来。” 泰哀叹。 “如果世人都像你这样该多好,这三样东西,你一点也不热衷。你简直是苦行僧一样的存在。” “你现在不也一样?” 克罗莱尔笑笑, “远离权力的中心,从不炫耀财富,只守着一个女人。” 泰没有回答。 他确实做到了,可他却不能否认,当他看着那三座大山的时候,心里也会痒。这种感觉很奇妙,他禁不住一次次梦里来到这个地方,看着它们不断长高,享受着内心说不出口的悸动。 第135章 一物降一物 作为现任黑巫师王者,玫瑰总是觉得有些惭愧。倒不是她对自己不自信,她有出神入化的幻形术傍身,又能倾听人心,还会隐身,会做巫药……她觉得惭愧,是因为她在异界的时间还没有在镜宫的时间多。一直以来都是蓟为她打理着她的份内事。 看着玫瑰在路西法身边痛并快乐着,蓟问过她,是不是打算做一辈子魔鬼的使魔。 “如果这样可以待在他的身边,我愿意。” 玫瑰回答得毫不犹豫,她甚至愿意为路西法去死。 老天可能是听见了她的心声,看她这么虔诚,于是拨动命运的轮盘安排她替路西法前往鬼域,给了她一次生死考验。 玫瑰扮成约书亚的样子随撒那多斯到了鬼王的行宫,被暂时安置在侧殿的一间客房里。这座行宫看起来一片死寂。一路走进来,玫瑰没看见侍卫,也找不见大臣和宫女的影子。这座行宫比镜宫大的多,撒那多斯却说,只有两个活人一个僵尸是这座行宫的常住居民,鬼王罗兰和他的王后迪欧娜是活的,僵尸阿南是迪欧娜的助理。其他往来的死神,像撒那多斯一样,来去匆匆。 撒那多斯狼狈地把约书亚关进房间,头也不回就走了,他要赶着回去洗澡换衣服,才能找迪欧娜复命。 玫瑰就在他走后变回原形,毫不客气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床上回忆路西法说过的话。 “约书亚是我910年前从迪欧娜那里借出来的一颗灵魂之石,其实人已经死了。我让他死而复生,给了他新身份,都是为了苏莱特的家人。他们把他当成了死去的女儿,这会让这家人心里好受一点。” 路西法说话的时候自带光芒,如果不是在他身边待了许多年,玫瑰一定会信以为真,心里感动不已。 其实还不是为了你自己。 玫瑰一眼看穿路西法的真实用意。为了接近他想要的东西而不择手段,早早就布好了这颗棋子。 这和路西法为了监控黑巫师而扮成黑巫师王者身边的保镖是一样的。 可是没办法,玫瑰就是喜欢这样的路西法,他越坏,玫瑰越爱他。 “你就扮成约书亚乖乖在鬼域等我救你出去就行了。迪欧娜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路西法当时是这么交待的,看来,他已经和迪欧娜提前联系过了。他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是魔女苏莱特的第一次实战演习。 实战演习?这明明是他刻意制造的二人世界。连约会的地方都选的这么有创意,不愧是魔君之王。玫瑰只听说一起吃饭、听音乐会、逛街......路西法追求女人却是约对方一起出来打怪。 玫瑰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门口响起了奇特的脚步声,咚,咚,咚,好像有人蹦着来了。 僵尸阿南用手指头开了锁,推开门,然后闪到一边给迪欧娜让出一条路。 “鬼域王后迪欧娜殿下驾到——” 一个阴柔的声音在房间门口响起,紧接着,一头火红的波浪长发出现在“约书亚”的视线里。 迪欧娜个头不高,身材苗条,红嘴唇,眼眶深陷带着重重的黑眼圈,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玫瑰已经看惯撒那多斯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此时已经见怪不怪。这个地方没有太阳,活人也长着一张死人脸,只是迪欧娜这张脸像是严重睡眠不足。 她穿了一条像丧服一样纯黑的长裙,下摆撑开像朵倒置的郁金香花。 “约书亚”坐在床边,两只手放在身体两侧,见到迪欧娜走进来,他站起身,在原地给这位鬼后行了一个鞠躬礼。他的身份是地狱的见习祭司,不能丢祭司的脸。 “很高兴见到您,殿下。” 他的声音不卑不亢。 迪欧娜将这个少年上下打量。她的记性很好,所以才会掌管生死簿。她清楚地记得约书亚的模样。面前这个约书亚和之前她借出去给魔君之王的那个,除了发色和性别没变,模样已经大变样。 “看起来,路西法还挺喜欢你的,改造得不错。”迪欧娜冲约书亚点点头。 “路西法应该已经在路上了。他说,如果他能救你出去,就让我把你的灵魂之石送给他。如果不能,除了把你还给我,还会把那颗火种送给我。”她提起裙摆,走到约书亚面前,停下来。 “真好笑,那颗火种产自火湖,本来就是鬼域的东西。我们就一起等着看,火种是怎么回归的好了。” 迪欧娜胸有成竹,好像已经胜利在望。玫瑰不知道她的自信从哪里来,她大概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对手。 对于自己成了路西法打的一个赌这件事,玫瑰一点也不意外,只要他玩的开心就好了。在等待重逢的这段时间里,玫瑰也想找点事情消磨时光。 “主上大人嘱我在鬼域等他,让我一切听您的安排。” “约书亚”摆出乖巧的模样说着: “我对这个地方充满了好奇,不知道您是否可以为我安排一场导览,让我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这个容易。”迪欧娜摆出一副王者姿态满口答应,“阿南,你就做这个向导,带约书亚好好转转吧。” ****** “约书亚......” 苏莱特感觉到手被一只大手握着,于是收拢五指,紧紧地回握住这只手,叫出弟弟的名字,一心想着要把他拉出这个死亡之地。 她终于睁开眼睛,面前出现了路西法的身影,他的背后是一扇窗,窗外是黄昏下山林的景致,不时有女子的叹息声从外面传进来。 苏莱特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再从他手心抽出自己的手,最后紧张地盯着路西法。 他还穿着那件紫色的浴衣,黑直长发披散在胸前。从朱莉离开温泉池到她睡着前发生的事,苏莱特记得清清楚楚。她的双手还残留着对他身体的记忆,还有他头发柔滑的触感。 读出她眼底的防备,路西法笑起来。 “看来,你终于认得我了。态度马上不一样了。” 他的揶揄让她更加窘迫,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你......有没有......”苏莱特艰难地问出这几个字,手在身旁握紧了拳头。她记得自己亲手解开了浴衣的腰带,可现在腰带已经系好了。 “侵犯你?”他明白她的意思,替她说完,停顿了片刻,故意让她怀着忐忑的心情等了一会儿。 “我只碰了你的这只手。”他指着靠近他这边的手,规规矩矩地回答。 苏莱特握拳的手松开,同时松了口气。 “我说的你信吗?在你眼中,我不是个土匪吗?还是谎话连篇的土匪。” 他双臂交叠抱在胸前,歪着头笑。 “......” 一阵敲门声化解了苏莱特的尴尬。门其实一直大开着,门锁已经融化在了地上。一位服务生抱着两个布包飘进来,是个幽灵。 ”打扰二位了。这是两位已经洗好烘干的衣服,老板吩咐让我送到房间里来。还问两位要不要一起再去泡个汤?我们有个家庭风吕现在正好空出来了。” “不用了,谢谢你。”苏莱特毫不犹豫地拒绝。 幽灵把衣服拿过来放在床上。 “这一包是先生的衣服,另外小一点这包是太太的内衣。” 服务生把他们当成了夫妇,说完放下东西飘出了房间。 路西法无声地瞄了一眼没穿内衣的苏莱特,她正满脸通红地抓起小布包塞进床上的被单里。 “你怎么惹了朱莉,让她找你麻烦?” 他又想起温泉小院那排香烛,问起来。 苏莱特听见他问这个,觉得无奈又委屈。 “不是我惹了她,是我的前世。她说,我曾经抢了她的丈夫。” 路西法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稀罕事,挑起了眉毛。 “他们可是当初地狱里的模范夫妻,唯一恪守一夫一妻理念的爱侣。原来是被你破了功。真是造孽啊造孽。” 这个魔鬼虽然这么说,却佩服地冲苏莱特竖起了大拇指。 苏莱特抓起他那包衣服,朝他丢过去,翻了个白眼,叫着:“换衣服去,我们该赶路了!” 路西法一只手接过那个布包,听话地起身去了卫生间。向来他都是发号施令的人,却开始享受被这个女人呼来喝去。他至此终于相信,世间原来真的有一物降一物。 第136章 漂浮的行宫,时光的漩涡 僵尸阿南重新发现了自我,原来他不仅可以做好鬼后的助理,还是一位称职的导游。 首先,他带着约书亚游览了行宫的博物馆。博物馆的一大半展品都是鬼王罗兰的作品——拼图。这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拼图的海洋,小的作品只有指甲盖大小,摆在玻璃柜子里,前面专门安装了放大镜可以看清拼图上的图案,是一枚鬼王的徽章。大的拼图则有从天花板到地面那么长,一般是人像或者风景。除了平面的,还有立体的拼图,另外,专门还有一间暗室收藏发光的拼图。 “我们的鬼王是个拼图迷,他的眼睛特别好使,是个闲不住的人。修补灵魂和玩拼图是他最拿手的两件事。”阿南带着约书亚穿过一排排摆得整齐的拼图作品,往另外一座展厅走。 玫瑰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使。她左顾右盼,只能草草将一部分作品收入眼帘。 “这幅画都破了还挂着?” 约书亚在半张残破的拼图前面站住了脚,这应该是人像作品,仅存留腰以下两条长腿,上面是一片乌黑,像是被火烧过。 “哦,这是鬼王送给上面的礼物,没想到那边失了火,就给送回来换了张新图过去。” 阿南解释。 “鬼王上面还有人?王不是最大吗?” 约书亚提问。 难道这鬼王像她玫瑰一样,也是某个人的使魔? 阿南嘿嘿一笑,这僵尸笑起来阴森森的,玫瑰不由得浑身一冷。 “我们鬼域的鬼王还有巫师,都听命于地狱天使乌列,他才是这儿真正的老大。” 阿南说完,蹦着原地转圈,眼睛在博物馆的墙面上寻找了一阵,然后突然抬起一只僵直的手臂,用乌黑发紫的手指指着一个方向,冲约书亚说:“吶,那副画就是乌列的画像。” 地狱天使乌列,这名字玫瑰从来没听过。 她顺着阿南的手指望过去,看到一幅红黑两色为主色调的画作。 背景是红色的。 一名男子怒目圆睁,上半身的战袍褪下来,露出古铜色的健硕胸膛,肩膀上背着带火的锁链,双臂打开,似乎要跳出画面。锁链缠绕在他两条胳膊上,末端握在他的手里。他赤着双脚踩在发光的熔岩上,背后是六只被染红的翅膀。红色的背景不仅仅是火海,其中泛着波光的是鲜血汇聚的海洋。 这个天使好像是神话里的神祇,玫瑰像被夺了魂魄,一时挪不开目光,只呆呆地盯着这幅画像看。 “这位战神已经五万年多年没出现过了,听说他陷入了永眠。鬼王也一直在沉睡,所以,现在鬼域秩序的维护者是鬼后迪欧娜和巫师内塔米亚。好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带你去看看时光的漩涡。” 阿南带着约书亚离开了博物馆,前往行宫里的另外一个地方。这个行宫好像一座多边型的迷宫,在每一处转弯都有一条通道向外延伸,又像一只长了很多触角的蜘蛛。 “这么多通道和转弯,你都记得?” 约书亚不由得对阿南投去钦佩的目光,这个僵尸,脑子灵得很,一点也不僵。 “阿南我能当上鬼后的宠臣,都是因为记性好。自从来到鬼域,我就住在这座行宫里,可是就算是这样,有些地方我也一次没去过。比如通往地狱之火和通往天界永夜殿的甬道,都是我到不了的地方。” 阿南的头发随着他蹦跳的脚步往上跳动,舌头在他身前甩来甩去。 “这座行宫能通到那么远的地方?”约书亚惊奇。 “因为这是座漂浮的行宫呀!它是由巫师内塔米亚控制,在鬼域上空漂浮的宫殿。想去哪里,就把通道接到哪里,鬼域范围内,没有它到不了的地方。”阿南脸上现出得意。 “这么酷!”约书亚为之折服。他心里想的是异界,那是玫瑰做的世界。她已经把异界打扮成像精灵界那样处处美景的仙境了,但是和这座漂浮行宫相比,还是稍显逊色。 约书亚一脸羡慕地看着阿南,听到这个僵尸问他: “约书亚,听说你渡过冥河的时候,喝了很多忘川水。你怎么会对忘川水免疫的?” 听他问这个,约书亚身体里的玫瑰呵呵一笑,谁让她是黑巫师王者。忘川水这种东西对于她来说,不过是销魂的美酒。玫瑰制作巫药的时候尝过比这个毒得多的东西。 “因为我的女朋友是个厉害的黑巫师,她给了我忘川水的免疫力。路西法身边多的是这样厉害的人物呢。” 玫瑰不忘借机夸自己,一并炫耀主上大人的威武。 这回换成阿南羡慕她了。 “阿南就不记得渡过冥河之前的事,只记得被内塔米亚带来行宫。好想知道我的过去......” 阿南放低了声音,他沉默了片刻,才又说:“不过啊,鬼域厉害的人物也不少,死亡才是所有生命的归处。你们那边厉害的人物,都逃不过踏上鬼域的最终命运。你说我的话对不对?” 阿南轻松地扳回一局,约书亚竟然找不到说辞可以反驳他,只好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我们到了,这儿就是时光的漩涡。” 僵尸拐了一个弯,带着玫瑰朝着行宫一侧的殿堂去了,他用全身的力气推开了厚重的大门。伴随着闷雷般的响声,晦暗的行宫走廊被一道暖白的光芒照亮。 约书亚朝殿堂里面望去,地面不再是地面,而是一片波涛翻滚的汪洋,海水中央凹陷下去,波浪拧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好像下面有强大的吸力将水流吸进去。 这片大海闪耀着晶莹的光,殿堂四壁将这片暖光收拢再反射到约书亚和阿南的脸上。 “行宫里还藏着一片会发光的海?” 约书亚发出惊叹的声音。 “这是时光的海洋,海水的亮光来自灵魂之石,中间的漩涡是所有轮回发生的地方,可以看到它们的前世今生。时间不静止,漩涡就不会停下来。这里是鬼域唯一能感觉到时光流转的地方。听说,鬼王罗兰就是在这里向迪欧娜求的婚。我们可怜的鬼后经常一个人在这里呆着,思念她沉睡不醒的丈夫。” 阿南为身边的约书亚做着介绍,话音刚落,就听由远处传来对话的声音。 “您就行行好,让我再看我的家人最后一眼,好不好?好不好?” “唉呀,我说布兰奇,我都说过很多遍了,他们罪孽深重,被送去地狱深处赎罪,根本不在时光的漩涡。” 约书亚和阿南循声望去,晦暗的走廊尽头拐过来两个身影。其中一个从头到脚身披死神的黑袍,头和脸都隐藏在帽子的阴影里。他快速走在前面,身后追赶他的那个身影不发光,是个鬼魂。 这位死神看见时光漩涡的大门开着,门口站着阿南和一个陌生人,愣了一下,站住脚步。 鬼魂没有刹住,直接穿过了死神的身体,一脸懵地发现自己跑到了死神的前面,这才停下脚步。 “鬼魂布兰奇,怎么又是你?你不是应该已经上路了吗?要是再冲撞了鬼后,降罪下来,可没人能帮得了你。” 阿南把头摇个不停,冲着鬼魂后面的死神撇嘴。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他轰走。” 约书亚看见死神嗯嗯啊啊地应着,用发光的手指点了一下布兰奇的后背,鬼魂的踪影马上消失不见。 “放着天堂不去,却一直流连在鬼域,真是奇怪的人。”阿南叹了一声,不再搭理身后的死神,扭头又去找约书亚,“走吧,我带你去行宫的花园转转,顺便给枯叶玫瑰上点肥。” 约书亚知道,他们又要前往下一站,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那片海。 “阿南,黑巫师死后也会进入时光的漩涡吗?”约书亚跟在僵尸身后问。 “当然啦,前提是没有重罪在身。罪恶深重的亡魂都会背上巫师的封印,被放逐到地狱的深处赎罪。那也总比被丢进火湖里强得多......” “什么人会被丢进火湖?” ...... 阿南领着约书亚离开时光漩涡,继续他们行宫的参观。约书亚最后看了一眼透出光芒的大门,那个死神正往里面走去。 玫瑰在心里记下了它的位置。她可以理解布兰奇的心情,因为她自己也像鬼魂布兰奇一样,牵挂着死去的家人,很想再回来看一看。 第137章 腓尼基人 在行宫外的花园,约书亚见到了鬼域的枯叶玫瑰,这是唯一可以存活于死亡国度的玫瑰品种。约书亚恍然大悟。他在向死神撒那多斯提起玫瑰这种花,说到他的女朋友像玫瑰那么美的时候,撒那多斯脸上出现不自然的表情。难怪,鬼域的玫瑰一点也不美。它不仅叶子是枯萎的,花朵也干瘪皱成一团,只能让人联想到死亡。 玫瑰为这种花感到难过,她想,如果蓟在这里,他的起死回生之术没准能让它们重新焕发生命力。 “就看这么多吧,阿南。我想回去休息了。” 玫瑰心里还想着时光的漩涡,她装出一副困倦的样子,用约书亚漂亮的眼睛央求地看着阿南。 “我忘了你是个活人需要休息,好吧好吧,我们可以以后再接着逛,这座行宫其实大得很。” 阿南还有些意犹未尽,他在回程的路上又给约书亚做了一路的向导,耐心地回答问题,直到把这个少年送回房间。 阿南锁了门离去,四下里安静得只剩下玫瑰自己的呼吸声。 这真是一趟值得的旅行,玫瑰心想,如果不是遇到那个鬼魂,她还没想起来,何不借此机会再看一眼她阔别许久的双亲? 说干就干。 玫瑰幻化成一只小虫,轻松地从门缝钻出了这座牢笼,接着隐去身形再次朝时光漩涡的方向奔去。 玫瑰在藏着一片海的殿堂门口又看见了鬼魂布兰奇。他正焦灼地在紧闭的大门前来回踱步。 玫瑰以约书亚的姿态现出身形,笑呵呵地打量他。 “你怎么又来了?” 布兰奇闻声停下来,认出约书亚的脸。 “你是阿南身边的那个死神!” 他乐了,像见着了救星,拍了下巴掌。 “小老弟,帮我个忙,把这扇门打开行不行?你想要哪个死神的消息?作为交换,我都可以告诉你,佩罗?还是阿礼?” 死神之间的竞争非常激烈,强者生存,末位淘汰。修补灵魂的要比着谁做的又快又好,跑外勤的要比谁拿的人又快又多,他们很少碰面,信息的沟通就成问题,没想到,布兰奇倒拿这个做起了买卖。 “你要看什么?就为了看看你的家人?” 约书亚打量他,布兰奇看上去也就是人类二十多岁年纪,还是青壮年,算是早夭。 “对,我生前没有好好陪伴我的家人,一直觉得遗憾,所以想再看他们最后一眼,不然我没办法放心地走我的下一程。” 布兰奇抱住头,满脸悔恨。 约书亚听阿南说,这个布兰奇已经死了50年,本该在一周前结束炼狱的修行前往天堂,不知道他怎么潜入了行宫,躲藏了七天,就是为了寻找他的家人。 “你还记得你的过去?没有喝忘川水?” 约书亚似乎明白了忘川水的真正作用,它可以让死神们的工作容易一点。 “这个嘛,我和船工耍了个小花招。我生前经常随船出海到处做买卖,这种小把戏对我来说太容易了。” 布兰奇的大眼睛闪闪发光,显出一副精明相。原来他生前是个商人,连冥河的船工都敢骗。这样的人竟然也可以最后升入天堂,玫瑰忽然对自己的未来有了点信心。 “你不用拿死神的消息和我做交换,只要告诉我怎么看时光的漩涡就行了。” 约书亚开始和他谈条件。 “那太不成问题了!” 布兰奇早就从死神那里套过那个咒语并熟记于心。他拍着胸脯,一口答应。 ****** 两个人对着大殿里的时光漩涡,各自念起了了咒语,把思念的那个名字镶嵌在咒语之间。 约书亚静静地等待着,脑海中想象着那个人紫色会跳舞的头发,耳边记起他爽朗的笑声,他的眼睛笑眯眯地望着她,对她说:“玫瑰,我的女儿。” 约书亚期盼着看到他转世的样子,可等了好一阵子,光之漩涡无声地转动,什么也没出现。杜松不在轮回里。 “为什么......?” 约书亚心里发慌,他再去试另外一个名字。这一次,海浪冲他涌来,卷起波浪把他围在中央,他面前的水墙上出现了生动的画面,从紫色头发的荼靡开始,变成了另外一个橘色头发的女人,发色不停的变换,人物的胖瘦和高矮也在更迭,唯一不变的是她们都有一双含笑的眼睛。最后一帧图像,是现世的荼靡,她还很年轻,一副学生的打扮,正和一群女孩子笑闹着往远处奔去。 荼靡过得很幸福,杜松却不知道在哪里。 约书亚难过地掩面大哭,海水从他周围撤离,返回漩涡,把他留在原地。 布兰奇在约书亚面前蹲下来,这个鬼魂的手臂穿过他的身体,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你不是死神,死神不会掉眼泪。” “至少你看见了一个故人,我却一个家人都没看见。” 布兰奇用比惨的方式安慰着这个少年,然后说出了他的下一个想法: “看来死神说的对,他们还留在这个鬼域,我要去地狱深处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 约书亚抹掉脸上的泪水,看着对面布兰奇的脸。这个人很勇敢,却也很莽撞。地狱深处这么大,要怎么找才能找的着?他想拍拍布兰奇的肩膀,手却从他的身体穿过去,触到了一丝湿漉漉的凉意。原来鬼魂摸上去的感觉是这样的。 “你别急,我去问一问鬼后迪欧娜,看她能不能帮上忙。”约书亚安慰他。 鬼后迪欧娜此时正在行宫正殿招待来自天界的大天使。这位大天使还是第一次亲自到鬼域来,说起来,他所管辖的事物和鬼域有密切的关系。炼狱的灵魂升天,接收这些灵魂的地方就在他的属地。他是人类灵魂的守护天使,不仅能治愈伤病还能治愈心灵。迪欧娜耳闻他的大名,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他本尊。 “大天使拉斐尔,请问您这次来是所为何事?”迪欧娜惨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看着客座上的人。这位天使相貌可亲,脸上带着微笑,眼中盛满慈悲,正满足迪欧娜对天使的所有想象,一点也不像他们侍奉的另外一位,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吓退。 “我来找一个腓尼基人,他在升天的名单里,可是迟迟没有来天堂报到。他应该还在你这鬼域,名字叫布兰奇。”拉斐尔面带微笑回答。 还没等迪欧娜开口,一旁的阿南连连点头。 “夫人,就是那个冲撞过你的鬼魂!”他挥动着一只手臂,激动地在自己身前画圈,“我早些时候还看见他了。” “这么巧?”拉斐尔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次鬼域之行这么快就要结束了。“他现在人在哪里?” “确实有这么个人。阿南,你去找找他,把他带过来。”迪欧娜吩咐了一句,目送着宠臣蹦跳着远去,才又看向拉斐尔。 “听说您擅于疗愈,正好您来了,我也顺便问问怎么才能让我这两个黑眼圈小一点。自从鬼王沉睡不醒,我就开始失眠,想睡也睡不着。”迪欧娜变出一面化妆镜,照了照自己的脸。 拉斐尔已经注意到了她乌黑的眼眶。她的失眠明显是和鬼王有关。心病还要心药来医。他可以帮她,但是治标不治本。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近她仔细看了看她的脸,才说: “我倒是可以淡化这两只黑眼圈。” 听到他这么说,迪欧娜跃跃欲试,她放下化妆镜挺直脊背端坐,扬起头闭上了眼睛。鬼王马上就要醒了,她可不想顶着两只熊猫眼见他。 “麻烦您了。”迪欧娜用少女般羞涩的声音拜托他。 拉斐尔没想到自己还客串了一把美容医生,他笑着俯下身,用两只手的拇指顺着迪欧娜的泪沟位置来回轻扫,皮肤下面的色素沉积在他手下渐渐淡去。 做着这件事,拉斐尔的脑海里闪现一个画面:他为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小女孩盖好被子,亲吻她的脸。 “晚安,克罗莱尔,今天又要麻烦你了。” 她捧着他的脸,冲他甜甜地笑。 拉斐尔突然记起,这是苏莱特小时候的的声音。他的心头一窒,停下手上的动作。 迪欧娜睁开眼睛,没有发现大天使的不对劲。她举起化妆镜照了照,满意地道谢。 “这没什么。”拉斐尔已经恢复了正常,站直身体,重新走回座位。 “鬼王罗兰是因为什么原因陷入了沉睡?” 拉斐尔的脸上再次现出微笑。 “还不是因为一颗粉碎的灵魂之石......” 迪欧娜终于找到了个可以吐槽的人,她将鬼王陷入沉睡的那段往事讲给他听。 第138章 患难见真情 温泉旅店的老板朱莉听说了路西法和苏莱特即将踏上旅程的消息,亲自到门口送行。 “怎么样,他经受住考验了吗?”趁着路西法去办理离店手续,朱莉把苏莱特拉到一边和她咬起了耳朵。 苏莱特冲心机深沉的朱莉暧昧地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赞叹: “他的表现简直是超预期。” 朱莉猜不透个中真意,也不好再细问,只看着苏莱特缓步走到路西法身边去,一边挽住了路西法的胳膊,一边又回身给了朱莉一个微笑。 “要不要亲一下,把戏做得更真一点?” 路西法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两个女人斗法,我也落点实惠。” 显然,他听见了她们两个人方才的对话。苏莱特正笑完回过头,只用那只挽着他的手悄悄地捏紧他手臂内侧的一点皮肉,他这才知趣地闭了嘴。 作别温泉旅店的老板朱莉,两个人一先一后飞起来。朱莉目送那道黑色的身影远去,心里感叹,现在,就只有她一个人守着那段再也回不来的感情。她期盼着有一天,她也能像苏莱特一样放下,然后潇洒地离开。 苏莱特越来越喜欢这身黑衣服。它不仅贴身柔软,还凉爽透气。在他们再次飞入无尽的黑夜以后,苏莱特干脆戴上面纱,把自己融入夜幕中。 “苏莱特,把面纱摘掉。我看不见你了。” 路西法的声音里带着一些紧张,他在空中悬停,手心点亮一团幽冥之火。可是火焰是黑色的,只能照亮有限的空间。苏莱特的笑声轻轻响起,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薄翼在空气中无声滑动,好像在和他玩捉迷藏。 “再不出来我就不客气了。” 路西法的眼睛追随着那轻轻的笑声,盯住漆黑的夜空,却找不到焦点。他嘴里说着威胁的话,却不见有行动。又是一阵笑声,这次声音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只剩他一个人面对无尽的黑暗。 “苏莱特?” 路西法侧耳倾听,再没动静,时间就这样一秒一秒挨过去,忽然,她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像个幽灵: “你要怎么对我不客气?” 苏莱特感觉脸上刮过一阵风,接着就对上了路西法眯起来的眼睛。本该戴在脸上的面纱被他扯掉抓在手里。她没有看到他转身,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瞬间靠近的,他的眼神让她一下子失去了行动力。如果他同时出招,即可一招致命。 “敢这么耍我的,你是唯一还活着的那个。” 路西法吐出这句话,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抚上她的脸,这张小脸在面纱除去的那一瞬间还得意洋洋,现在已经换成一副惊愕的表情。 “你觉得你能赢我?”他笑了一笑,营造出一种让她紧张的气氛。 苏莱特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那就别淘气。你这么做会让我误会你是在挑逗我。要是惹毛了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就由不得你了。” 路西法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伸出粉红的舌尖慢悠悠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他的话就像扼住苏莱特脖子的手,让她喘不上气。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闪耀着邪恶的光,眼神中充满了企盼和邀请。苏莱特内心的火种跳跃了一下,一阵酥麻直传导到她的指间。她意识到自己竟然有点期盼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要把“那就试试”这四个字说出口。 她是不是疯了? 苏莱特出其不意把面前这个人猛地推远,闷头向前飞去。她一边飞一边提醒自己此行的目的,她是来解救约书亚的,不要迷失自我。 苏莱特飞了一会儿,察觉后面的人没有跟过来,这才回头看,却见她的旅伴,另外那个发光体正旋转着下落,好像一只破损的风筝从天空掉下去。 “路西法!” 她叫着他的名字追下去,看到他被一股气流推来推去。他冲她大喊,苏莱特听不见他的声音,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最后,他不再说话,而是向她伸出双臂,张开五指。 苏莱特收拢翅膀再加速,穿过气流来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这回,她感受到了他的感觉,那股气流同时将她缠绕,无法摆脱,只能随风下落。 “我撞上了鬼域巫师的结界,我让你走!”路西法冲她喊。 “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苏莱特的回答让路西法感动。她刚刚推开他,又把他追回来,果然是危难之中见真情。 “那我们就作个伴吧!” 他仰面朝天,边说边把她抱紧,后背的翅膀满张,想减缓下落的速度。苏莱特的翅膀在上面撑起像伞,即便是这样,他们仍然在飞快地坠落。 “我们就要掉进鬼域巫师设下的流放地。下面是什么?”他一脸认命的样子,问苏莱特。 苏莱特拨开他肩膀旁边的羽毛,他身后越来越切近的是一大片黑乎乎的东西,看上去异常的平整。谢天谢地那不是山地,也不是森林,这么平整......苏莱特耳边响起了水浪拍岸的声音。 “是个湖!”苏莱特惊呼,她看见路西法瞪大了眼睛,一只大手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口鼻,伴着噗通一声巨响,她两只耳朵再也听不见风声,整个人被冰冷的湖水包围,四下陷入一片死寂。死命把她往下拉的气流消失了,那只捂住她口鼻的手也不知踪影。 苏莱特憋住气,身体亮起了红色的光芒,她看见脚下路西法的身体正不断下沉,带起了一串水泡。刚才入水的那一下,他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平拍在水面上,不知道是不是负了伤。苏莱特潜下去,从他身后抱住他的身体,拖着他往水面游去。她只觉得他的身体很轻,环抱着他的感觉和在温泉旅店的时候有点不同...... 在两个人的头都浮出水面的时候,苏莱特听到了他发出的咳嗽声,是个陌生的少年的声音。苏莱特以为自己耳朵进了水,直到拖他上了岸,她才确认一件事:她救起来的这个路西法变年轻了。 苏莱特坐在岸边的篝火前面,默默地看着这个浓缩成精华的路西法,是个眉目如画、清秀俊美的妖媚少年,有着女子一般细腻白皙的皮肤和血色红唇。他正一只手轻轻用木棍搅着篝火使其燃得更旺,烘烤着旁边的湿衣服,另外一只手手心向上,一次次召唤着幽冥之火。幽冥之火憋了火,只有小小的火星,却燃烧不起来。他那双俊秀的眉毛微蹙,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色。 他说,他喝了湖里的水,中了魔法。他之前只知道这会是一片魔法之湖,现在可以确定,湖水具有返老还童的魔力。他的身体从青年变成少年,体力和法力也一起被削弱。 “还好不是变身成恐怖的怪物。只是变成废物而已。” 他这么自我评价。 “没关系,我可以保护你。”苏莱特安慰着这个可怜人。 “你?” 路西法似乎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他的视线穿过篝火的火苗投射到她脸上。 “请问这位小姐姐学会做结界了吗?还是打算把我和那些恶灵一起烧成灰烬?” 他露出一个笑脸,用动听的声音询问着对面的女孩。 “我可以现在开始学。”苏莱特一脸认真地回望着他。“你可以做我的老师吗?” 现学现用?他真是服了,不过,至少还愿意学,勉强算是态度端正。 如果不是她推他那一把,他也不会撞上巫师的结界;如果不是她及时把他拉出水面,他可能会再多喝几口水变成幼童......一切都是命,路西法只能认命。 他想到这儿点点头,打着赤膊站起身,唤出手中的长剑。 “好啊。现在开始教你,希望在我没死之前可以把你教会......” 她的身边真是永远不缺刻薄嘴。 苏莱特呵呵一笑,也站起身,祭出了自己的那把剑。 第139章 内塔米亚的野心 玫瑰隐去身形,在鬼域行宫自由自在地闲逛。这座建筑有数不清的房间,不过大部分都锁着。僵尸阿南带着她四处转的时候从来不带钥匙,他的手指就是万能钥匙。玫瑰偷偷研究了一下,自己仿着也变出个差不多的,虽然有些卡顿,最后总还是能凑合着开了门。 这下子,玫瑰算是开了眼界。阿南带她看的只是冰山一角,她自己渐渐发现了隐藏在水下的完整冰山。 行宫的很多房间都是连通的,作为储藏室,存放的却是数不清的森森白骨。它们被摆成人形,整齐地存放于一座座棺木中,连带一起存放的还有各式兵器。这些棺木被放置在高大的货架上,上面已经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棺木的数量之多,俨然可以组成一支可观的军队。 玫瑰还去了迪欧娜的生死簿馆,她分别翻看了生簿和死簿,看上面的名字不停地更迭。有趣的是,如果根据家族族谱序列来查看生簿,就好像看一棵小树在成长,逐渐开支散叶,变成参天大树。有的大树会一直繁茂生长,有的却会突然枯萎死亡。 时间在这里流动得很快,这里比时光漩涡更能感受到生命的无常。死簿与生簿一样,只是两个本子此消彼长,在死簿上消失的,会在生薄上再长出来,只不过换了一个新名字。玫瑰在死簿里的黑巫师纲目找到了杜松的名字,他那一页纸上的其它名字都是来了又走,只有他的名字好像扎了根一样一动不动。 就在玫瑰看着这本死簿发呆的时候,门外响起了鬼后迪欧娜说话的声音。 “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就来查一查,看看他们现在身在何处。阿南,开门。” 玫瑰连忙把东西纷纷物归原处,然后隐去了身形。 门开了,迪欧娜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的是布兰奇、拉斐尔、最后是僵尸阿南。 竟然在这儿见到了拉斐尔,玫瑰有些意外。她最后和他打交道,他还在克罗莱尔的身体里,再之后,她就只在主上大人的魔镜里见到这位大天使了。 迪欧娜已经又拿起了那本死簿,来到布兰奇和拉斐尔身旁。 “其实呢,这件事问巫师内塔米亚最清楚,那是他管辖的地盘。死簿倒是也可以给一些线索。看到吗?这些总是定住不动的名字,都是背负着巫师的封印,仍然在地狱深处赎罪的人。他们大多在流放地做着巫师派给的工作,直到他同意放他们走,他们才能走。” 后面他们再说什么,玫瑰都听不见了。她牢牢记下来迪欧娜说的话,终于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杜松。找到巫师内塔米亚,就能问出杜松的消息。玫瑰有种感觉,她距离想念的亲人越来越近了。 玫瑰回到关押她的房间,伪装成约书亚老实地待了大半天。阿南来看过他两次,带了些吃喝的东西,约书亚趁机和他聊起鬼域巫师内塔米亚。 阿南告诉约书亚,内塔米亚是类似于鬼域法官一样的存在,他负责给地狱的恶灵定罪。他的下面还有很多执刑者,类似于他的使魔,完成内塔米亚交待的任务。这位鬼域法官居住在地狱深处的审判所,很少在行宫里走动。 阿南还和约书亚说,鬼魂布兰奇已经前往地狱深处去见他的家人。他对这件事表示不理解:“天界的做派果真和鬼域不同,什么事都有的商量。布兰奇向那个大天使提出了要求,说要见一见家人再走,没想到就被应允了。他把这件事当成自己的事,亲自陪布兰奇一起去。”阿南口中的那个“他”,自然指的是拉斐尔了。 “我多希望我死后也能遇到一位这样的守护天使……不对,我已经死了……” 阿南自言自语间,约书亚已经吃完了不知道是早餐午餐还是晚餐的一顿饭。 “阿南,迪欧娜打算什么时候送我去审判所?” 约书亚有点迫不及待。路西法和迪欧娜约好了那是他此行的终点。 “唔,这个……好像要等内塔米亚来才知道。” “内塔米亚要来行宫吗?” 约书亚眼睛闪耀动人的亮光,这个漂亮的男孩让阿南挪不开眼睛。 “他……应该今天晚上会到。”阿南木讷地答复着,差点咬了舌头,心脏许久不跳的僵尸忽然间对约书亚有了心动的感觉,这还是800年以来他遇到的第一个聊得来的朋友。阿南觉得这样一个又聪明又漂亮的男孩被送去审判所,真是太可惜了。 ****** 迪欧娜刚走到寝殿的门口就看见了殿堂门口盘成一团的双头蛇,这说明它的巫师主人已经来了。 双头蛇长着红色眼睛的那颗头颅抬起来,盯着迪欧娜吐着信子,尝到了空气中熟悉的味道,又懒洋洋地埋下头把眼睛闭上继续睡了。迪欧娜面对这条冷血大蟒心生畏惧,她放轻了脚步,轻快地从它身边走过,大步朝卧室走去。还没走到罗兰的卧室,迪欧娜已经听见了房间里的对话。 “这难道不是一个天赐的大好机会吗?我们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啊罗兰!统一冥河两岸,你会成为史上最伟大的地狱之王!” 内塔米亚的声音很激动,迪欧娜从来没听到过内塔米亚发出这样的声音,他已经老得像一块朽木,平日里又寡言少语。迪欧娜心跳加快,她听见老巫师叫了罗兰的名字,那她的夫君一定是已经醒了。 “那个叫苏莱特的女孩,她现在人在哪里?” 这个不愠不火的嗓音是鬼王的。迪欧娜停下了脚步。她以为罗兰最先问起的人应该是她迪欧娜才对。 “她的双脚已经踏上了我的流放之地,我的执刑者会找到她,把她带到行宫来。”内塔米亚回答。 “去通知天界的人,把她领回去。”罗兰马上下达了他的指令。 “领回去?她就是那颗火种啊,罗兰,她可以助你统一整座地狱。”内塔米亚的魔杖敲击着地面,表达他的不满。 “那本来就是天界的东西,乌列早晚都会知道这件事。” 迪欧娜已经来卧室的门口,她没有着急进去,而是躲在门后偷偷向里面窥视。她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罗兰大床的一角,鬼域巫师背对她站着,雪白的被单覆盖着罗兰的腿和脚。 “乌列已经睡了五万年,比你睡的时间还长!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火种现在在一个小女孩身上,她还不懂得怎么使用它的力量。別傻了罗兰,你难道想永远守着这片死地,被那些长着白羽毛的家伙使唤吗?” 内塔米亚用话激他。 “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日子不是一直都是这么过的吗?” 罗兰对内塔米亚的激将法没反应,他不再说话,似乎是觉得没有再说的必要。卧室里响起一阵窸窣的布料被扯动的声音,迪欧娜看到床脚的被子被掀开了,然后听到了罗兰的脚步声。 “照我说的做,内塔米亚。迪欧娜还好吗?我要去给她一个惊喜……” 迪欧娜的眉头舒展开,她正要推门进去,大门突然从里面撞上了,内塔米亚念诵咒语的声音响起来,迪欧娜听到罗兰的惊叫声: “内塔米亚!?” 紧跟着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最后一切归于静寂。 迪欧娜在门外呆站了一会儿,听不到任何动静。她清楚自己不能一直站在门口,要马上决定自己是去还是留。 她毫不犹豫地敲响了鬼王卧室的房门,敲完之后把手掌握拳,强行命令自己不要发抖: “内塔米亚,你在吗?罗兰醒了没有?” 出乎她的意料,门的那一边传来了罗兰清晰的答语: “快进来,迪欧娜,我们两个刚刚还说起你……” 第140章 鬼王苏醒 卧室的门在迪欧娜的面前自动打开了。内塔米亚手持骷髅头法杖正对着门口站着,法杖顶端光溜溜的骷髅头冲着她,把她吓得哆嗦了一下。 这位巫师的脸藏在巨大的黑色头套下面,只能看到一双晶亮的红眼睛在黑暗中发光。他咧嘴一笑,牙齿闪过一道寒光,枯干的五指握紧法杖,瘦削的身材在宽大的黑袍下好像会行走的骷髅骨架。他迈着大步返身回到鬼王身后,垂手而立。 内塔米亚看上去和平时并没有不同,刚才门外那个激动的声音一点也不像是从这个身体里发出来的。迪欧娜不由得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在门口听到的那些话,罗兰忽然发出的一声惊叫,这难道都是她的幻听?她又看了看内塔米亚,心里不太确定。 罗兰穿着迪欧娜熟悉的那身睡袍,坐在卧室的高背椅上,房间的火烛将他苍白的脸庞照亮。他的一切都是迪欧娜熟悉的,往上生长的像燃烧火焰般的橘黄色短发,高挺的鼻梁和细薄的嘴唇,迪欧娜最想念的是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和他深灰色的瞳仁。他们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对视了,被他盯着看,迪欧娜激动得忘了已经到嘴边的话。她原地呆站了一阵,才小声咕哝了一句“死鬼!终于醒了……”,脸上现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过来,迪欧娜。” 罗兰向她打开双臂,他的声音和迪欧娜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迪欧娜提着长长的裙摆稳步走过去,在他脚边跪下来,把手搭在他的双腿上。 她曾经是他的属下,后来又做了他的妻子。漫长岁月中,两个人相依相伴,互相温暖。迪欧娜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温存,感觉到他把手放在了她的头顶。 “谢谢你,无怨无悔地陪伴我。”罗兰一边抚摸着迪欧娜的头发的一边深情地说: “听内塔米亚说,也是你找到了苏莱特。这么多年来,是你一直关注着那颗灵魂之石和火种的动向。” 罗兰低下头看着她。 “还不都是为了你。她不来这鬼域,你怎么能醒?”迪欧娜满腹委屈,“我的夫君,在梦中念的却是别的女人的名字。” “那是因为那个女人是火种。罗兰的身体和火有着特殊的关联。” 内塔米亚浑厚低沉的声音插进来。 这件事迪欧娜已经听巫师说过不止一遍了,罗兰是乌列选定的代理人,正是因为他独特的体质,他的身体不怕火,不仅如此,还可以把火的能量转化成自己的力量。可就算知道这件事,却不能解释,为什么罗兰会叫出苏莱特的名字,还知道她就是那火种。 “这个女人……只是进入鬼王的领地,就给了罗兰苏醒的力量。如果靠得更近,一定会让罗兰强大无比。我们应该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内塔米亚没有注意到迪欧娜难看的脸色,仍然继续这个话题。 原本是和罗兰很温馨的对话,却被内塔米亚无趣地扯到別的地方。这倒提醒了迪欧娜,内塔米亚还在这个房间里。这个老巫师不是应该知趣地退下吗? 迪欧娜给内塔米亚使眼色,他好像没看见,也根本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跟我说说,迪欧娜,你是用了什么厉害的手段,让这颗活过来的火种跑到鬼域来的?” 罗兰没有接着内塔米亚的话说,他扶起她,让她坐到他旁边另外一把椅子上,感兴趣地问道。 迪欧娜于是把她如何在轮回中看到苏莱特,又如何给路西法写了一封信,如何借出约书亚的灵魂之石,又如何与魔君之王打赌的事说了一遍。 “所以,苏莱特是为了救回约书亚才来的鬼域?你和路西法他们约在鬼域深处的审判所见面?”罗兰问她。 “是这么说的。”迪欧娜点点头。罗兰用看着孩子的眼光看她,呵呵一笑,“约书亚人呢?” “在我那儿,我的助手阿南和他在一起。” “去杀了他,内塔米亚。” 罗兰转身对身后的巫师吩咐着,这句话吓了迪欧娜一跳。他说的轻松,好像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类似于“给我倒杯水”之类的。内塔米亚已经准备动身。 “罗兰,为什么?约书亚不是我们的人质吗?”迪欧娜不解。她站起身拦住了巫师。 “在我跨过冥河以前,我只掌管死人。只有死人才乖乖听我的话。”他说出理由,迪欧娜听到他说到跨过冥河四个字。 “你刚刚说什么?”迪欧娜怕自己听错了。 罗兰自然知道她想确认什么,他拉过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手心。 “等我得到火种的力量,我会把对岸的土地从路西法手中夺过来,献给你。” 那位一心只爱拼图和修补灵魂,满足于整天被天使使唤的鬼王,正说着迪欧娜听不懂的话。 “你要怎么得到火种的力量?” 迪欧娜镇定地问。 “内塔米亚,你打算怎么做?”罗兰把问题甩给了鬼域巫师,好像不屑于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 “洗掉她过去的记忆,让她死心塌地跟着罗兰就行了。”内塔米亚流利地回答。 “我会给她一段难忘的记忆,让她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以后,你也要好好和她相处。怎么样,迪欧娜?” 罗兰双手交叉而握,放在胸前,笑的开心。 迪欧娜紧紧闭着嘴,只用眼睛死死地盯着罗兰看。这摆明了是要纳妾…… 她现在可以肯定,罗兰是被内塔米亚的咒语控制了。迪欧娜的心头涌起一阵不安。她暗自咬牙,如今也只能隐忍不发,先行缓兵之计,再想别的办法。 “真是不错的主意。”迪欧娜点头称赞,“那就这样吧。内塔米亚,你在这儿等着就行,我让阿南把约书亚给你领过来。” “不必了,我和你一起去吧,让罗兰休息。” 内塔米亚的话不容拒绝,他在迪欧娜起身后迈步跟上她,眼睛闪过一道狡黠的红光,似乎透过迪欧娜的眼神猜到了她下一步的行动。 第141章 执刑者魈先生 听说内塔米亚晚上会来行宫,玫瑰决定抓住机会。她趁阿南转身的时候突然对他发起攻击,把他一肘砸晕。蓟这个老师教给她的一套杀手技能终于派上了用场。 这个僵尸真的很硬,好像打在石头上...... 玫瑰揉着酸痛的手肘出了门。尽管玫瑰知道,毁掉阿南会更保险,那只需要玫瑰的一道风化咒语,她还是没有那么做。阿南很单纯,他说,要去为约书亚求情,恳请迪欧娜对约书亚从轻发落。或许就是这句话打动了她。 玫瑰把他放躺在床上,然后隐去了身形,出了房门。 玫瑰知道,巫师今天来行宫的目的是朝见鬼王。她已经去过那座寝殿,这次轻车熟路就找到了卧室的位置。内塔米亚还没到,迪欧娜也不在,偌大的卧室,只有床上沉睡的罗兰一个人。 玫瑰在卧室里无聊地转了几圈,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又去欣赏墙上挂的风景画。卧室里点着粗大的火烛,蜡油淌下来又自动凝固填满烛台,烛台里的蜡烛好像永远都烧不尽。玫瑰盯着烛台又发了一会儿呆,直到耳边响起一个很轻的声音: “你怎么又来了?” 这个像幽灵一样的声音让玫瑰打了个激灵。她确定她现在是隐身的状态,烛光均匀地漫射在地上,没有影子。玫瑰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那张大床上,罗兰侧身躺着,只是已经睁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所在的方向。 玫瑰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睁大眼睛。 “对,就是在和你说话。”罗兰眼中闪烁着亮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能看见我?”玫瑰觉得新鲜。 “法术、巫术、一切伪装......没有什么能逃得过我的眼睛。”罗兰躺着没动,“这是第二次看见你了。之前都没见过你。你不属于鬼域。你是谁?”他对玫瑰充满了好奇。 “等等等等。”玫瑰干脆现出身形,她向罗兰走过去。“这么说,你是早就醒了?什么时候醒的?上次我来你也知道?” “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盯住她看,吐字清晰,声音威严,这眼神让玫瑰感到压力。玫瑰想起在博物馆里面阿南曾对她说过,鬼王的眼睛特别好。这岂止是特别好,简直称得上神奇。 “玫瑰。我的名字叫玫瑰,我来找内塔米亚问一个黑巫师的下落。” 玫瑰说明来意。 “原来来自异界。”罗兰认出她的身份,“那你走错了,应该去审判所找他。他已经很久没来过我这儿了。” “阿南说,他今天晚上就会来了。” 玫瑰的消息让罗兰惊喜。她不仅认识迪欧娜的助理,还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所以说,其实你很早就醒了?” 玫瑰再次问他。 “算是吧,其实也不全是。我和你一样,也在等内塔米亚来。”罗兰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 他看着玫瑰,想了想,笑着说: “你来的真不是时候,内塔米亚接下来恐怕没心情替你找人。如果他帮不上忙,你可以直接去审判所找魈先生,他虽然来了没多久,却很受内塔米亚青睐,负责给流放者烙上鬼域之印。他一定认识你要找的人。只是,执刑者都戴着鬼面具,别找错人。” 罗兰一番贴心的话让玫瑰感动。 “谢谢你。能否再麻烦你告诉我,审判所要怎么去?” “跟着内塔米亚。” 罗兰只说了这几个字就闭上了眼睛,改成仰面朝天的姿势。 玫瑰感觉脚下的地板微微颤动,门外传来了粗重的呼吸声,好像有个大家伙靠近了寝殿。她隐去身形,躲在卧室的角落,眼睛盯着门口。不一会儿,卧室的房门开了,一只骷髅头手杖先探了进来,接着是身披黑袍的巫师。他缓步走到卧室的床头,低下头看了一会儿床上的人。 “罗兰,到了该醒过来的时候。” 玫瑰看到罗兰在巫师的法杖下身体漂浮到半空又缓缓落下来,这个装睡的人睁开了眼睛。她见证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罗兰知道她在,却好像看不见她。最后,在内塔米亚随迪欧娜往外走的时候,玫瑰跟在他们身后。离开前,她心情复杂地瞥了罗兰一眼,看他笑着冲她打了一个手语,那是黑巫师通用的手语,意思是:再见。 迪欧娜领着内塔米亚来到约书亚的房间,推开门。床上躺着一个人,吐着舌头翻着白眼,却是阿南。 迪欧娜忽然有了轻松的感觉。 阿南在内塔米亚手下醒转,他叫着约书亚的名字,正对上巫师头罩下那双亮晶晶的红眼睛,吓得差点又晕过去。 “人呢?”内塔米亚问他。 “约书亚他......他应该是去找您了。”阿南从内塔米亚眼皮底下溜走,躲在迪欧娜身后。 “找我?他上哪儿找我?”内塔米亚有点不高兴。原本以为是件手到擒来的事,现在却还要先破一桩失踪案。 迪欧娜看了阿南一眼,用手在背后拽了一下僵尸的衣角,阿南忽然变成了哑巴不再说话。 “既然这样,我们四下在行宫里找一找,他总跑不出这个范围。找到以后我亲自把他送到审判所。” 迪欧娜对内塔米亚的态度很和善。 内塔米亚不想再在这件小事上纠缠,最后只好点点头。 “我会交待我的助手魁,你找到人交给他处置就行了。” 内塔米亚留下这句话,握紧法杖走出门。迪欧娜跟在他身后,目送他坐上双头蛇,朝着审判所的甬道方向去了。 等他身影消失,阿南跳到迪欧娜身边。 “夫人,鬼王醒了,你怎么不高兴?” 迪欧娜没有回答,她看向阿南。 “找到约书亚,然后放他走。” “那夫人和路西法打的赌呢?” “我认输,让他们这些人赶紧离开鬼域。” 迪欧娜说完,扭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了,她提着裙摆,越走越快。 “夫人,夫人,你干什么去?”阿南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我怕已经来不及,所以要做两手准备。不能让内塔米亚的阴谋得逞。” ****** 玫瑰打定主意,如果这时候路西法呼唤她这个使魔的名字,她就打消寻找杜松的念头,毫不犹豫地和她的主上大人回去。 可路西法好像玩得太开心,已经把玫瑰忘了。在她觉得孤立无援的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一个人把这条夜路走到底。 她悄悄尾随巨大的双头蟒蛇,踏入一条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幽深隧道,一道道光圈从她头顶闪过,她在走下坡路,耳边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和蛇腹部的鳞片刮擦地面的声音。 “泰坦,我们马上就到家了。你饿了吗?不知道他们给你准备了什么点心。” 内塔米亚在对双头蛇说话。他的声音飘进玫瑰的耳朵,让她浑身发冷。她不知道将要去的审判所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通道的尽头是一片无尽的黑夜,玫瑰的鼻腔里闻到一股潮湿的空气味道。远处渐渐出现了一片橘黄色的暖光,黑暗中一座高大城堡的轮廓从迷雾中浮现,像是一座海市蜃楼。 脚下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水面上的浮桥,耳畔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玫瑰矮下身来,把重心放低,像猫一样行走,随着前面巨蛇的摆动而迈动脚步,避免造成多余的晃动而被发现。最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城堡的大门,原来整个城堡就是一座小岛。 城堡的大门上雕刻着一只乌黑发亮的恶鬼,门两侧各插着一只足有一人高的火把,把门前的这片空地照得很亮。双头蛇把头低下来,内塔米亚顺势跳下了地面。 与此同时,城堡高处某扇敞开的窗户,窗边坐着的人看到了大门前的这一幕。他摘下鬼面具,低头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阵蛇尾附近的空地。他豢养的灵虫在那个地方盘旋飞舞,久久不散。看到这个画面,这个人的唇边露出一抹笑容。 有意思,内塔米亚似乎没有察觉他带回来一个活物。 他心下这么想着,重新戴好了面具,从窗台上跳进房间,招呼着:“走吧伙计们,恭迎巫师大人回府。” 话音刚落,恶鬼阴森森的笑声便在整座城堡响起。这是审判所的门铃声,是专属于内塔米亚的声音。 房间里的人纷纷戴起面具。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一圈,这才问起:“魈先生呢?” “他人在楼下的刑房,在给新来的恶魂上印。”一个声音从旁边的鬼面具里传出来。 “那正好。咱们走吧,下楼去。” 说完,他率先身影一闪,只是一瞬间,人已经来到楼下的大门边,为内塔米亚打开了门。 第142章 执着的玫瑰 这个黑暗的空间直上直下像一口深井,实际上是一间刑房。 他喘着粗气,脊背贴着冰冷的石墙,眼睛盯着对面握着锁链的那只手。他的对手故意用手腕粗的锁链摩擦石墙,制造出刺耳的响声和闪耀的火光,那是暗黑法术发出的亮光。被这条锁链缠住,他就再也动弹不得,只能被烙上鬼印,从此被流放在这片暗无天日的大地上。 他的身上背了无数条生命,但他并不杀生,只是为将死的人物色年轻的身体,然后交换他们的灵魂。年轻人成了替死鬼,出钱买命的人换了身体继续活着。他赚的是钱,只要有钱赚,他才不管别人死活。 他不怕生病和衰老,甚至早就为自己找好了替代的身体,却没想到会死于抢劫。他后悔那天不应该为一个女人在酒吧待到那么晚才回家。可是后悔也晚了,再睁开眼他已经落入这枯井般的刑房。他生前是一位黑巫师,平日里也经常锻炼,身材健壮,面前这位执刑者看上去弱不禁风,个头没他高,肌肉也没他发达。 “我的名字叫魈,大家都叫我魈先生。如果你能从我手上逃脱,你就可以得到一杯忘川水作为奖励,然后重入轮回。” 执刑者的声音从鬼面具后面传来,这是一张白底钩着红色愤怒鬼脸的面具,他的整张脸都掩盖在面具下面,头发也被头套遮起来,听声音是个年轻的男子。他单手提着一条又粗又长的锁链,另外一只手的掌心托着一枚血红闪着光的符印。 “不过,如果你逃不脱,就要乖乖受这一印,在流放地老实呆着直到赎清你的罪行。” 最后,面具后面发出几声轻笑: “还没有人能从我手下逃脱,不过你可以试一试。” 他听了没有被吓住,眼中凶光一闪。 “那我可要试试。你要小心,被我双手触摸,就会和我交换灵魂。从此,我变成你,你变成我。” 执刑者被他逗笑了,缓缓从领口拉出贴身的锁链,锁链中央正闪耀着一方鬼域之印。 “那对你来说,还不是一样?” 魈说着,在对方愣神的一刹那,抖开手中的锁链,弓身一跃,闪电般扑向他。 城堡大门打开,内塔米亚面前出现了整齐排列在他左右手两边的执刑者队列。他冲为他开门的人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魁”,然后发现原本应该站在魁旁边的那个人不在。 “魈呢?”内塔米亚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魁跟在他身后,他故意让门开着,看到他的灵虫只剩下两只,飞进了门。就在他回头看的这几秒钟,又凭空消失了一只。这个透明人刚才一定一直在忙着吃虫子。 “魈他正在给恶灵上印,在刑房。”魁忍住笑,转回头跟上内塔米亚的脚步。 “走,随我去,我们去看看。我最喜欢看他上印,每次都做得漂亮。” 内塔米亚毫不掩饰他对魈的赞美,除了魁以外,审判所里其他人都尊称魈为魈先生,也是他的授意,为了表达他的欣赏。就连魁也经常这么叫。 玫瑰远远跟在内塔米亚身后,把最后一只围着她转的灵虫塞进嘴里。这些恼人的会发光小飞虫没完没了地围着她转,只会暴露她的行踪。听说他们就要去看那个她要找的人,玫瑰连忙悄声尾随这支小队。 这座城堡里面的空间很开阔,从大门进来就是一片空地,抬头能直接望见城堡顶层的尖屋顶,屋顶下悬着一尊雕塑,和大门上雕刻的恶鬼的样子差不多,是全身像,作出张开薄翼向下俯冲的样子,身后拖着一条细长的黑尾巴。空地一侧有一条盘旋上升的楼梯通往城堡楼上。再往里面走,是拱形宽阔的走廊,走廊两边设有高大的拱门,门上整齐地镶嵌着金属门钉,亮得能照出人影。 魁在一扇拱门前停下脚步,用力推开了门,从里面传出了金属与石头相碰的铿锵声,中间夹杂着连声的嚎叫,仔细听,才能认出声音是在求饶。 房间的地面上开了一个圆形的黑洞,声音就从那里面传出来。众人随内塔米亚走进这间房,围着黑洞站成了一个圆圈,一起低头往洞里看去。 魈已经制服了他的对手,把带着魔法的锁链一圈一圈缠绕在受刑者的身上。那个人放弃抵抗,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饶。魈捉住这个人的下巴,另外一只手无情地覆上他的额头,一道夺目的红光射出洞口,只听一个声音哀嚎着:“好烫,好烫!” 玫瑰受不了这凄惨的叫声,她捂住耳朵退到房间的一角。而围在洞口的众人,对这喊叫声早就习以为常。玫瑰看着他们脸上一模一样的鬼面具,响起罗兰说的话:“他们都戴着鬼面具,不要弄错。”他们何止都遮着脸,还都穿着像斗篷一样的宽大黑袍,头上套着帽子,身材也差不了多少,整齐划一得好像同一个人的分身。 黑洞旁的包围向外散开了一点,众人给黑洞里出来的人影让出条路。在魈离开洞口的那一刻,黑洞从这个房间消失了,整间屋子亮起来。 魈的身体停顿了一下,似乎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众人感到意外。他看见了内塔米亚,于是走过去。 “您回来了。” 魈给鬼域巫师恭敬地行了一礼。 玫瑰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地记下这个声音,他的嗓音没有太多特点,只是听上去很年轻。刚才在门口听到的另外那个人,被称做魁的,声线比魈更低沉一些。玫瑰如今也只能通过声音来分辨他们的身份。 内塔米亚朝魈点了点头。 “你和魁,你们两个到我的房间,其他人都散了吧。” 玫瑰随众人一起离开了这个空荡荡的房间,地面铺着平滑的石板,好像从来就没有过黑洞。不知道洞里的人被送去了哪里。 ****** 内塔米亚的房间在城堡的顶层,外面连接一座宽敞的露台。泰坦,那条巨大的双头蛇此时正盘卧在露台上,两只蛇头盯着房间里的人看。 “这个家就交给你们两个人了。我要到流放地走一趟。在把火种交付鬼王之前,要让她烧得旺盛一些才好。审判所是他们此行的终点,到时候,鬼王也会到这里来,准备好迎接和魔君之王的一战。” 内塔米亚以这些话作为结束语。他已经向他最倚重的两个助手交待完了最近要做的事,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开。 看着巨蟒的身体消失在黑夜的迷雾中,露台上的魁转回身对房间里的魈说: “巫师大人总是这样来去匆匆,才回来就又走了。” “你是希望他在还是不在?他不在,你不是才好做那件事?” 魈的声音带着讥诮。 魁没作声,眼睛盯着魈的身后。他方才偷偷布下的灵虫已经再次全部阵亡。这个透明人跟过来了。 “这几天不用出去了,有送上门的大餐。那个少年叫什么来着?约书亚。还有那个火种,都是活着的,真让人期待。”魁的声音带着笑意。 “别太贪心。”魈啧啧摇头,发出邀请:“去蒸个三温暖放松一下,要不要一起去?” “当然。”魁爽快地点头,从露台走进房间。热气腾腾地蒸一下,然后吃一顿好的,这一天简直是完美。他这么想着,把手搭上了好兄弟的肩膀,一起离开了内塔米亚的房间。 执刑者口中所说的三温暖,位于城堡外的一个地下洞穴,还没走下去就已经看见白色的水蒸气飘出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暖香。 这不就是澡堂子么? 玫瑰在入口处止住脚步,眼睁睁看着内塔米亚的左右手两个人一前一后溜达着走下去,消失在白色的雾气里。她没办法再跟进去,蒸气会打湿她的身体,暴露她的轮廓,湿地板会留下她的脚印,如果不是因为这两件事,她会毫不犹豫地跟下去,直到达到她的目的。 蹲守是一件苦差事,玫瑰不敢离开,虽然她很想好好探索一下这座城堡,看看审判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看着眼前的白色鬼脸们进进出出这座大澡堂,盼着时间能过得快一点。闲着没事,她躲在一边默默温习起她的那些黑巫师咒语。没有随身携带武器和巫药,玫瑰只能靠咒语护身,这就要求她必须和危险保持足够距离,能让她念诵完一长串拗口的词句。 时间在鬼域是个模糊的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玫瑰听见有人叫了魁和魈的名字,看到雾气中浮现出一模一样的两张鬼脸,两个人相伴走上来。 他们之间是怎么互相辨认的呢?玫瑰纳闷。她跟上这两个人,看到他们在城堡大门外不远处分手。一个往城堡里面走,一个没有进城堡,而是顺着边上的一条小路走入了夜幕中。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分开了,玫瑰还来不及分清他们到底哪个是哪个。她想起魁说他这几天不用出去,那要出去的肯定是另外一个人。 于是,她踏上了那条小路...... 第143章 玫瑰的归宿 这座城堡是一座独立的小岛,一条小路围绕城墙修建,一边是高高的城墙,另外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深潭。路边栽种的了一丛丛枯叶玫瑰,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这条小路刚刚可以容纳两个人并肩而行,从城堡大门走出不远便完全没入了黑夜的迷雾中。 玫瑰深一脚浅一脚地缓缓前行,这条路很僻静,她能听见前面那个人的脚步声,他的步伐很稳很慢。等到他们走到城堡背面,他开始用口哨吹起一首小曲,曲调舒缓中带着哀伤。 那些灵虫又出现了,它们感应到玫瑰散发出的生命力,围着她打转,数量越聚越多,发出的亮光把玫瑰的隐身术破坏殆尽。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现出身形的时候,口哨声停了。灵虫们像商量好了似的,忽然同时飞离玫瑰的周围。暗夜中清晰地出现一张白色的鬼脸,他和玫瑰靠得很近,玫瑰条件反射般地伸出手臂推他一把,就这样被他逮了个正着。 魁目测着抓握的这条透明胳膊的粗细,手指的触感如凝脂般滑腻。他灵敏的耳朵听到她胸口的心跳声,噗通噗通跳得轻灵.... 魁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咽了一口口水,那只探去锁喉的手停在了半空。 “是魈先生吗?” 玫瑰没有反击,她现出身形,盯着这张鬼脸,试探着问。 果然是个女人。她有一头稀罕的紫色头发,没有风,发丝却在翩翩起舞。她生着一张略带稚气的脸,一双大眼睛像琉璃一般通透。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她尝起来一定味道好极了。魁暗自思忖。 “你找魈有什么事?” 他问着,没有松开玫瑰的手臂,而是用另外一只手摘下了脸上的鬼面具。雪白的脸,高鼻深目,红艳的嘴唇和锐利如鹰的眼神。一缕金发从他头套里垂落下来,掉在胸前。 一听到他的声音,玫瑰就知道她跟错了人,她应该跟着另外那个往城堡走的才对。既然不是她要找的人,她觉得没有必要再多说。 “你是魁,不是魈。” 玫瑰反转手臂,下腰转身,一个漂亮的反擒拿,巧妙地从魁的掌心脱身。她再次隐去身形,转身要走。下一秒钟,魁已经又出现在她面前,他动作快得好像会隐身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玫瑰。魁这次没有客气,伸出手准确地卡住了玫瑰的脖子,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已经一个转身把她钉在城堡外墙上。 “我们两个人你倒是分得挺清楚的。”他对着虚空说话。玫瑰看到了他嘴里的一对尖尖的獠牙。这印证了玫瑰的猜测,冰冷的手,快如闪电的行动力,美丽却妖冶的外形,还有这一对宣告身份的獠牙,这是一只厉害的吸血鬼。 “不过,你好像对执刑者还不够了解。那就让我这个首席给你做个简介好了。不管他们曾经的身份是谁,只要戴上鬼面具,他们就是最出色的猎人。到手的猎物,他们是不会放开的。你选择做我的猎物,真是你的不幸。魈负责给恶灵上印。而我,负责给他们上刑。我有的是方法让他们好好听话,乖乖招供。我不想对你动粗,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地现身,坦白你来审判所的目的。” 玫瑰明白,她的力气占下风,她对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现在能做的只是稳住他,先求保住命,再找机会脱身。 玫瑰只好现出身形,举起双手投降。 “我坦白。我是来找魈先生问一个黑巫师的下落。” 魁对她的表现满意,开始做他最擅长的事。 “你叫什么名字?” “玫瑰。” “从哪儿来?” “第四层地狱。” “你要问的黑巫师叫什么名字?和你什么关系?” 玫瑰看着魁的眼睛,她不想说。魁微微扣紧五指,给她施加压力。玫瑰的喉咙有些不适。 “他叫杜松,是我已故的母亲。” “杜松?杜松不是男的吗?” 魁笑了,“玫瑰,说谎是要有惩罚的。” “你见过杜松?他现在人在哪里?”玫瑰眼睛亮起来,她抓住魁冰冷的手,想从他嘴里听到更多有关妈妈的消息。 魁皱了下眉,把她的脖子卡紧,阻止她乱动。 “我不认识,只是听巫师大人提起过而已。” 他的话让玫瑰的心又沉下去。 “你从第四层地狱来,那你有没有听说过约书亚这个名字?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他再次提问。 玫瑰后悔了,她刚刚不应该提到第四层地狱,那个地方不仅和约书亚有关,还是镜宫所在地。她明知道魁在等着要约书亚的命。如果她暴露约书亚真正的身份还有她和路西法的关系,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可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答: “我不认识约书亚。” 魁已经认定面前这个女孩不是个普通人。看她迟疑,魁对她更加怀疑。他的手掌摸到了玫瑰越来越快的脉搏,她在说谎。魁感觉到了兴奋,挖出真相的过程总是带给他成就感。 与此同时,他还觉得口渴。 本来打算拿约书亚解渴,以为这个透明人就是他,却没想到意外收获这样一份甜美的小点心。 “你说谎。”魁下了判定。 玫瑰听见了魁的心里话,他打算逼供,再吸干她的血。玫瑰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她落进了死神的手里。 她直视着魁冰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警告他: “我是黑巫师王者,我的血有剧毒。” 魁有点意外她突然说了这么句话,他笑起来。灵虫在他的意念控制下飞近了两个人。他借着光,与她对视,看到她一脸的视死如归。 “会隐身,还会读心术,都已经死到临头还敢威胁我。不知道你是否有所耳闻,吸血鬼也会读心术,只要你看着他的眼睛。来,给我讲讲你和约书亚的故事……” 玫瑰被他磁石一般的眼睛吸住,他的眼神像把利剑直插进她的内心。玫瑰还没碰到过这种怪事,她一直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开始无法控制地自言自语:“我和约书亚是最近才认识的,我也是刚刚知道他是主上大人的分身。他扮成约书亚接近苏莱特的家人,这次让我假扮约书亚……” 玫瑰的意识是清醒的,她像个旁观者,悲哀地听着自己道出了所有实情。魁露出茅塞顿开的表情,对她连连点头。当她讲完和路西法的故事以后,魁挪开视线,抬起头呵呵笑了几声。 “做使魔开心吗?”魁像和她聊着家常,松开了放在她脖子上的手,转而用这只手托起她的头。玫瑰没有回答,她答或者不答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不打算放过一顿美餐。 “你爱着你的主上大人,所以愿意为他去死,对吗?”魁俯下身,玫瑰蓬勃的生命力随着她的每次呼吸散发出迷人的香气。他看清玫瑰脖子上微微跳动的血管。 “可我察觉到了你对他的敬畏。路西法对待下属这么冷酷无情吗?竟然对你动用冰封术,还不止一次。那感觉深埋在你心里,成为你的一个心结。” 玫瑰在他手下发抖。 “黑巫师王者对吸血鬼始祖的毒液是不是免疫?如果不免疫,很遗憾它会带给你幻觉,放大你的心结。放心,玫瑰,我会动作轻一点,减轻你的痛苦。” “我的血有毒。” 玫瑰用颤抖的声音重复着这句话。 “那就看看,我们两个到底是谁的毒更厉害。” 魁抱紧玫瑰,把头埋进她的颈项,瞄准他最中意的位置深深咬下去。 “做我忠实的仆人,从此听我差遣,同时也受我的庇佑。” 玫瑰的脑海里流星般划过路西法的这句话,她的眼泪掉下来。 如今,主上大人的庇佑在哪里? 火辣辣的灼烧感过去以后,玫瑰开始感受到刺骨的寒冷。从四肢到心脏,她正逐渐被冻僵。陪她走到最后的,原来是路西法的冰封术。 魁手中的鬼面具掉落,他突然推开玫瑰后退了两步。 玫瑰的身体失去支撑,脊背顺着城墙滑下去跌坐在地上。 魁咒骂了一句跪倒在地,双手撑在身前呕出鲜血,接着整个人扑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玫瑰模糊的视线中再次出现了一个人影,只能辨认出他脸上戴着白晃晃的面具。他在魁的身边蹲下来,仔细查看了一番,这才把脸面对玫瑰。她脖子上淌着血,血一直顺着肩膀往下流,看来魁还没有吃完他的大餐就倒下了。 玫瑰此时正与身体里吸血鬼的毒液做斗争,她深深陷入冰封术的幻觉中,全身僵硬得像是一块石头。她吃力地呼吸,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 这个执刑者默默地看了她一阵子,终于开口说话。 “你是那个隐身者,魁中了你的毒?” 是魈的声音。 玫瑰笑了。没想到,临死之前还能见到她想见的人。如果能问出她想问的事,她死也瞑目了。 “正是......”她的脸上扯起一个痛快的笑容,她急促地喘息了一阵,才又继续说:“魈,你......有没有见过杜松?” 她为此而来,没想到会把命断送在这上面。魈已经站起身,向她走过来。 “见过。”魈答得干脆。 玫瑰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她接下来就要问,那他现在人在哪里?可这答案已经对她没有意义。她已经再也无法去找他,也再也没机会说出对他的想念。 玫瑰与毒液的抗争最后以失败收场,她在幻觉世界中见到了期盼许久的路西法,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第144章 斩草除根 正在湖边烤火的路西法没来由地忽然全身发冷,他朝着湖面方向打了一个喷嚏。 “主上大人,如果你突然打喷嚏,就是我在想你。我很怕黑,别让我等太久。” 在苏来特的父母家,玫瑰领了罚之后俏皮地对他笑,抱着他的手臂说出这些话。 玫瑰还从来没有来过鬼域,对于这位年轻的黑巫师来说,单枪匹马闯进来也是个挑战。 原本约好要在审判所见面,可路西法中了魔法,而玫瑰是破解魔法的高手,路西法有点想她。他们可以一起冒险,再制造一个和约书亚的偶遇,之后一起回家,也不错。 路西法不敢再指望苏莱特。刚刚和她的比试,他用这个身体仅剩的四成功力,还是把她赢了。他教她做结界,这件事只可意会无法言传,他耐着性子给她讲要怎么去触发灵感,把攻击的力量变成守护的屏障,到最后苏莱特还是只会做火墙。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扑灭了火,从火圈中逃出来。 这个学生简直让他抓狂。 还是召唤使魔把自己恢复正常是最明智的选择。路西法在心里叹了口气,字正腔圆地念出两个字: “玫瑰。” 苏来特正把他烤干的衣服从自制的简易衣架上摘下来,听到他嘴里冒出这两个字有点纳闷。 “玫瑰,是我的使魔,她现在应该在镜宫,如果她在这儿,就可以解除我身上的魔法。” 只靠你恐怕不太行。 他忍住没说后面这句,但是他的眼神苏莱特看懂了。她没说什么,和他一起等着使魔现身。 毫无动静。 他又召唤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路西法的脸色有些苍白。使魔不应答,只有一种可能——她再也听不见主人的召唤。 “玫瑰是不是出事了?”苏来特说出了路西法担心的事。他不能告诉她,玫瑰其实就身在鬼域。 “我们快点办完事回去吧。”苏莱特说话间已经从篝火旁站起来。她在为他着想,让他心里一暖,刚站起身就听她又接着说: “赫利没准很愿意过来帮忙。” “……那是自然,多好的复仇机会......” 他马上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这两个人不共戴天。 这倒提醒了苏莱特,她和路西法之间没有共同的朋友,可是没有交集的两人却好像在无限靠近。尤其是这个少年版的魔君之王,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想要保护他。 看着苏莱特,路西法想的却是那个紫色头发的女孩,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在苏莱特忙着扑灭篝火的时候,他放出了身体里的召唤精灵,目送它们飞入了浓墨般的夜色中。 再次踏上旅程以后,他们选择低空飞行,这样比走路快,也不会撞上鬼域巫师的空中结界。 所谓的流放地,就是一片广袤的荒山野岭,山是光秃秃的石头山,地是沙漠和戈壁滩,寸草不生,生灵绝迹。这里气候恶劣,一会儿狂风大作,一会儿又倾盆大雨,大雨之后又开始飘雪花,飘着雪花的时候夜空却是不断地电闪雷鸣,闪电照亮了这片不毛之地,映出重重鬼影。 苏莱特和路西法躲在山洞里等着闪电和雷声过去。这座山洞很小,位于峭壁的中间,刚刚够两个人肩并肩坐进去。 “看来,他已经知道你来了,在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召集恶灵。不久后会有一场恶战。” 路西法说着,把手伸出洞口,看雪花在掌心中融化。 “你是说,这种天气是人为的?‘他’是谁?”苏莱特问旁边的人。 “是鬼域巫师内塔米亚,他是这片流放地的主宰。这个人是我们此行最大的阻力,鬼域现在实际上是他说了算。” 路西法说完,紧盯着一枚要飘落到手上的雪花,雪花突然绽放变成一朵雪玫瑰,掉进他的手心里。他把这朵花举到苏莱特面前。 “送给你,苏莱特。” 没有女人不喜欢花,幸好他的冰封术还能正常使用。 这朵洁白如玉含苞待放的雪玫瑰,像是一件艺术品。苏莱特双手接过来,捧在手心。 “你就像这朵冰雪玫瑰,美丽却冰冷,拒我于千里之外。明知道你心里已经有了人,可我还是想要得到你的心。你是不是觉得,我说这些只是为了得到那颗火种?我原来也是那么认为。我骄傲,谁也不放在眼里,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可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竟然会关心另外一个人,想对她好,想和她分享我的一切。她难过的时候我的心情也不好,她笑的时候我的天就晴了。她看着我的时候,我就......” 他停下来,苏莱特正用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路西法没有再说话,他靠过来侧头吻上苏莱特的嘴唇。他的气息带着冷香,他的嘴唇很软,有点凉...... 雪玫瑰在苏莱特的手上被突然出现的神之火融化。她慌忙收起手上的火,做了一个深呼吸,一把推开他。两个人各自碰了头,同时发出“唉哟”一声。 山洞开始一阵颤抖,好像他们触碰了一个机关,引发了地震。他们头顶开始有碎石掉落下来。外面还飘着雪花,风停了,闪电不断划过夜空,照亮了一个庞然大物,像一座小山。它挥舞着拳头砸过来,那拳头的大小和他们两个人藏身的山洞尺寸差不多。 “是巨石怪,快走!”路西法拉起她一起飞离山洞,苏莱特回头看见黑色的铁拳陷入方才藏身的洞穴,岩石和土块从山顶崩落。 “路西法——拿命来!” 这个黑黢黢的巨人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一只铁拳又呼啸着奔空中的两个人砸过来。 闪电在它背后划破夜空,苏莱特看清了巨石怪的模样。它像是由一堆巨岩垒成,肩膀上还长着一棵树,脑袋是一大一小两块巨岩组成,眼睛是两块岩石中间的缝隙,从石缝里透出亮光。他的体内好像流动着岩浆,一张嘴说话,岩浆就从嘴角淌下来,冒出缕缕白烟。 山岩上原来分布着很多同样大小的山洞,苏莱特现在才闹明白,原来那些都是巨石怪的拳印。 两个人闪开袭来的一拳,后面又跟来另外一只拳头。它的体型庞大动作却十分灵活,当它抖动身体的时候,就会有碎石从它身上崩开,好像无数大炮同时发射子弹。 “要把它打散,让体内的岩浆流出来。它的目标是我。我来分散它的注意,你来给它做一个上下对穿。” 他快速做完分工,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 “小心烫。” 他贴心地提醒完,才提剑飞离她的身边。 巨石怪挥舞起双拳追赶着远去的黑色身影,苏莱特闪身飞到怪物的头顶降落下来。 “哎呀,疼。” 一个细小的声音响起来,就在她的脚下。 苏莱特低下头,抬起脚。她的脚下有一条树根,一半埋在土里,一半暴露在外。 苏莱特惊奇地蹲下身,用手摸了摸这条树根,没想到它咯咯地笑起来。 “树根竟然会说话,还会笑?”苏莱特自言自语。 “我不是树根,我是巨石怪的大脑,就是它肩膀上那颗树。”树根回答,“切西亚,你是切西亚吗?”它的声音听上去很激动。 “切西亚是谁?我叫苏莱特。”苏莱特重新站起来。 “可我看到了,你穿着她的衣服,你的声音也和她一样……”这个大脑很失望。 苏莱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本来要在这里开个洞,再去下面开另外一个。 “苏莱特!你在哪儿?还好吗?”路西法的声音传过来,伴随着一阵石破天惊的轰响。 “你和路西法是一伙的?”它很吃惊,身体发出一阵抖动,无数石块从这尊巨型石像迸射出去。 “苏莱特!”路西法的声音后面跟了一声闷哼,听上去他被击中了。 苏莱特跑了几步来到巨石怪的额头上,看到一个黑影从低处又飞起来,他捂着一边肩膀,悬停在巨石怪面前,不断躲避着它双拳的攻击。 “这个人灭了我的族,只剩我一个,被巫师收留,躲在鬼域。你是来帮路西法杀掉我的吗?” 树根又说话了,它的声音里带着心酸。 “求你别杀我。他变弱了,我终于有了报仇的机会。” 一道光弧从路西法头顶划过,照亮了他的身影。他垂下去的那边肩膀,血顺着他指尖滴落。 “苏莱特,你还在犹豫什么?!杀了它!”路西法冲她大喊。 苏莱特的背后忽然响起一声尖叫,苏莱特脚下这颗头颅剧烈地震动,一口岩浆从它口中喷射而出,冲着路西法去了。他飞身闪躲,身影消失在岩浆瀑布的后面。巨石怪两只巨大的拳头摊开变掌,对准他双手合十,就像要去拍一只苍蝇。 苏莱特再也没时间犹豫。 接下来的事苏莱特一气呵成。她卯足力气高举长剑,一剑朝脚下的大地插下去,红光从她身体里透出来,传导进剑身,再没入脚下的岩石,没一会儿,她就觉得脚踩的石头融化下陷,她渐渐沉入巨石怪的身体。视线中再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她被岩浆包围,可她皮肤外面却附着着一层光膜,那是像结界一样的东西,隔绝了滚烫的流火,让她能自由呼吸。她展开翅膀飞快地下落,穿过重重岩浆最后再次融化脚下的岩石,冲出它的身体。巨石怪体内的岩浆被她带出来,朝地面倾泻而去。 这座会动的大山发出一声咆哮,不断有巨石从她头顶滚落。她重新飞起来,寻找着路西法的身影,最后终于在巨石怪的肩膀上找到了他。他正挥剑砍向那棵树的树干。 苏莱特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只摸到了它的树皮,眼睁睁看着它从高空坠落,听到它呼唤着切西亚的名字,脑海中收到一幅画面:她穿着这身衣服,正在给一棵小树浇水。 巨石怪轰然倒塌,散落的石块垒积成一座小山。雪花静静地飘落,闪电擦过夜空照亮了苏莱特苍白的脸。 “这是你要补上的一课,亲爱的,斩草务必除根,不然后患无穷。” 路西法已经来到他的身边,随她一起看着被巨石填平的山谷,这样说着。 第145章 布兰奇的旅行 布兰奇觉得自己很幸运。在他走进死胡同的时候,竟然有天使为他在胡同里开了一扇门。 迪欧娜对待天使的态度比对待布兰奇好太多,简直是天上地下。她不仅为他们查到了布兰奇家人的下落,还亲自绘制了一幅地图,写了一道手谕,把他们送到门外。 “人间的赎罪地和地狱魔兽们不在一起,你们跟着地图上的红点走,自会把你们带去要去的地方。” 迪欧娜和他们告别,去掉黑眼圈的她看上去神采奕奕,脸上带着喜色,好像要去赴一个重要的约会。 拉斐尔道了谢,展开了地图,和布兰奇一起走出行宫的甬道。 布兰奇边走边打量拉斐尔的侧脸。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我经常在海上行走,去过很多城市。你55年前是不是去过守望城?” 拉斐尔瞥了他一眼,笑了。这个腓尼基商人的记性真好。 “是的,我去给城主的儿子治病,他们一家虔诚地侍奉着神。” “那就对了,我们在城主的宴会上见过面。你给了我一个药方,我的母亲吃了你的药很快就康复了。当时我就说,我是遇到了天使。” 布兰奇一阵唏嘘。 “你没喝忘川水,就是为了再见你的家人一面?”拉斐尔问,“可他们已经不记得你了。” 布兰奇听了只是笑笑。 “没关系,只要我记得他们就行了。只要我还记得,他们就还是我的家人。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被送去赎罪,而只有我会升入天堂。” 拉斐尔点点头,想了想,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家人的事,不过,你这部分我还是知道的。你最大的美德是奉献和牺牲的精神。那次沉船事件,你也是为了别人而死。所以,虽然你是个商人,做了一辈子低买高卖的事,却还是能从炼狱升入天堂。” 布兰奇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两个人结伴到了鬼狱,这是被人间生者称为“死后下地狱”的那个地狱,也是人间恶灵的受难地。门口坐着一头三头犬,和地狱边境那一头看起来像是一对亲兄弟。高大的黑色石拱门里面传来尖利的呼号,像是大风吹过。门边燃烧着火炬,紫色的火苗不停地跳跃,门里面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台阶不知道将会把他们带到哪里。 迪欧娜已经查明,布兰奇的家人全部都在这个地方,他的妻子、弟弟、妹妹和他的父母。其中父亲是生父,母亲是继母。 石拱门前不远有一座小小的门房,一位扛着镰刀的死神正坐在门外的椅子上。 拉斐尔把迪欧娜的手谕给了这位看门人,他的身高还没有扛的镰刀高,兜帽遮住脸,黑袍又肥又大地披挂在身上。他接过迪欧娜的手谕,几乎是拖着镰刀缓步走进旁边一间小屋。不一会儿他就出来了,身后跟了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她一边走一边戴上白色的鬼面具,手里拿着那张手谕,踩着高跟鞋款款走来。 “鬼后的贵客,请随我来。我是这儿的负责人,我叫魅。”她朝拉斐尔点了点头,然后回转身,手在半空挥动了一下,好像一位指挥家在打拍子。一部大字典一样的厚皮书凭空出现,从半空中落下来,正好被她接在怀里。她迈步在前面给他们两人带路,同时一只手捧着这部书,另外一只手捏着那张手谕,低头查看着。 布兰奇很好奇,探身过去看。 “人类,这部书上的文字你看不懂,看了也白看。”魅头都没抬。果然如她所说,布兰奇看到的字都是蝌蚪一样的形状,还在不停地游动。 “你们要查的这几个人,生前都曾把灵魂卖给了魔鬼,做了大恶人。现在死了,也就只能待在这里赎罪。” 魅停下脚步回过头,朝布兰奇看去。 “你就是布兰奇?” “是我。”布兰奇点头。 “可怜的布兰奇,当初看到你的卷宗,我们都为你掬一把同情泪,怎么赶上了这么一家人。你真的要查吗?结果可能会让你大失所望。” 从那张鬼脸上,布兰奇读不到魅的表情,却能听出来她的声音里对他深深的同情。 “请您帮我查吧,我就是为此而来,了却这个心愿才好离开。”布兰奇很执着。 魅把脸摆向拉斐尔一边,再看回布兰奇,这才说:“那就跟我来吧,先带你去看你的妻子。” 他们说话间已经走进了黑色的高大拱门,魅没有往长长的台阶方向走,而是带着他们绕过台阶,朝门房后面开着的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走去。 “那台阶是给灵魂爬的,我们坐这个会快一点。”她率先走进门,掀亮了里面的灯,原来是一个四方形的隔间,除了一面是门,其余三面墙都是透明的。等三个人都走进来关了门,魅念起了一串咒语。小隔间像船一样晃动了一阵,他们面前出现了一片汪洋,大洋上空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雨,海面漂浮着很多人脑袋,他们随着波涛沉浮,大声呼喊。起了风,在疾风骤雨中,这些人被大浪打入海底,海面上变得干干净净。片刻的风平浪静之后,一切又重新来过,海面上再次出现那些漂浮的人,再次酝酿下一场暴风雨。 “找到你的妻子了吗?在那边,那个抓着一块白色甲板的。” 魅抬手指给布兰奇看。 他们都往那个方向看,果然看到一个女子披头散发,双手死抓着一块破碎的白色甲板,徒劳地在海水中挣扎。 “那次沉船是你妻子一手策划,好和你的弟妹一起侵吞你的财产。她不仅害了你,也害了船上其他无辜的人。所以死后她要在这里经历溺亡的痛苦。看吧,迟早都是要还的。” 魅拍了拍布兰奇的肩膀。 “接下来,要看看你其他的亲人吗?”她翻动手上那本厚书,语气平淡。 布兰奇的眼睛还盯着那块白色的甲板,在这次沉船事件中,他最后就是抱着白色甲板沉入海底。 布兰奇忽然觉得全身无力,他扶住透明墙,弯下腰想要缓一缓。 他的娇妻小他五岁,两个人是一见钟情。生前他一直为生意奔忙,两个人聚少离多。他一直心怀亏欠,才安排这次全家出游,没想到船到了大海中央突然发生了爆炸。他寻遍了整艘船也没找到他的妻子,最后一刻只好拼尽全力把载着其他人的逃生船推进大海,自己却被一个大浪冲进海里,和船身碎片一起沉入海底。原本他以为他的妻子也死于这次海难,却万万没想到她会是害死他的凶手。 “……布兰奇,布兰奇?” 魅叫了几声他的名字,布兰奇才终于听见。 “请你带我去看看我的弟弟和妹妹。” 他扶着墙站直身体,心事重重地开口对魅说。 “这两个人,在沉船事故中也分到了好处,不过他们的原罪是自私和贪婪,所以被分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受苦。”魅合上了厚书,面具后面又响起了一句咒语。透明墙前面场景变换,好像舞台更换背景,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张餐桌。这张桌前坐满了就餐的人,他们面前摆满了山珍海味。正对着布兰奇的就是他的弟弟和妹妹。这两个人饿得面黄肌瘦,妹妹的手里拿着一只叉子。只要她的叉子伸向这些美食,美食就会消失不见,她端起饭碗,扒到嘴里的不是米而是沙粒。他的弟弟拿着的是勺子,可是勺子一旦舀起鲜美的浓汤,勺底就会出现一个大洞。 “你的弟弟生前是个酒商,他卖的酒里面都掺了水。你的妹妹生前是个农场主,她给雇农的米里面总是掺了沙子。他们在战乱的时候哄抬物价,大发国难财,还和海盗一起趁火打劫,哎,简直是一言难尽。”魅叹了口气。“他们手上的叉子和勺子就是对他们各自的惩罚。只要他们转个身相对喂食,就能让对方吃上东西。可是他们永远也学不会给予。” 布兰奇沉默地望着这对弟妹,他们是他父亲和他继母所生的孩子。他看着他们在溺爱中长大,一直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却在死后品尝挨饿的滋味。布兰奇心里不好受。 魅又翻开了手上的厚书,对着迪欧娜的手谕查看最后两个名字。 “还要看看你的父母吗?这是最惨的一对。”魅的眼睛盯着书页。“你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你们的遭遇都是因为你们的父母受到了诅咒。” 布兰奇没听明白。魅于是给他解释: “你的父亲,生前是侍奉神的人,他发过誓,要把自己的一生献给这项事业。可是他后来爱上了你的继母。她的职业却是一个女灵媒,被称为神的泄密者。这两个人的结合不被神道允许,他们的子孙都会受到诅咒。” “不被神道允许?”布兰奇觉得这很可笑:“感情难道不是两个人的事吗?和神道有什么关系?” “哎,布兰奇,这你就不懂了。就好像太阳和月亮不能相遇,神道和魔道也不能结合。你问问你身边这位博学的天使,天界有没有和地狱结过姻亲?” 布兰奇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问: “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现在在哪里?” 魅把书往虚空里面一扔,那本书就不见了。 “他们已经不在这儿了。你在渡过冥河前没准儿看到了。就是岸边的彼岸花。他们被变成了彼岸花的花和叶,永远都见不到面了。只是我也忘了,到底哪个人成了花,哪个人成了叶。” 魅说完这句话,一直在旁观的拉斐尔发现,他们又回到了起点。魅为他们打开了隔间的门。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两位慢走。”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摘下了脸上的鬼面具。 “布兰奇,你的父亲走的时候,说他不后悔,他过完了自己想要的一生。如果他知道你升入天堂,一定会为你高兴。” 摘掉面具的魅,声音比刚才更温柔动听。 布兰奇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走吧,拉斐尔”,他说着,迈步向门外走去。 第146章 渡化恶灵 很久很久以前,地狱境内还分布着众多活火山,大地四处流淌着熔岩。在岩浆凝固的新大陆上,生活着一群巨石怪。第一批堕天来到地狱的天使以路西法为首,开始创造属于他们自己的新世界。他们利用巨石怪的身体填出更多的陆地,把光引过来,培育出新的绿洲。 “它们原本就是石料,作为新世界的奠基石就是发挥了它们最大功能。这叫为国捐躯,不能叫灭族。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我还专门给它们立了纪念碑。” 讲完巨石怪的故事,路西法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脱罪。 苏莱特面对他跪坐,闻言把手放下来,朝他翻了个白眼。 “吃了猪肉然后给猪发个奖牌,你觉得猪会高兴吗?” 路西法呵呵一笑,拉过她的手,再次按在自己尚未痊愈的伤口上,声音里带着愉悦: “说得不错,我喜欢你的比喻。我不管猪高兴不高兴,只要我高兴就行。我们赶时间,别停下。” 他正靠坐在一块干燥的岩石上,展开翅膀为她遮挡风雪,等待她完成治愈。苏莱特只好重新启动意念,借着掌心的火光继续她的治疗。 “苏莱特,我看见你刚才好像在和巨石怪聊天。它们生活在很久远的时代,按理说,你应该从来没见过。你和谁都能聊到一块吗?上次在封印之地也是,你和赫利成了朋友。” “上次都是因为你,我差点就被赫利拧掉脑袋。”苏莱特一想起这个还有点耿耿于怀,接着又说了句实话, “因为你是我俩共同的敌人,所以我和他最后成了朋友。” 这个理由真是让路西法哭笑不得。 “那刚才也是因为这个,差点和巨石怪做了朋友吗?”他接着问。 伤口已经在她手下愈合了,尚还残留着她手心的热度。她抬起手,吸了口气才说: “那棵树,因为我身上穿的衣服,把我错认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和它是朋友,而我却亲手杀了它。”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难有两全。” 他劝了这么一句,忽然停下来,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接着层层羽翼在他挺直脊背的同时打开。 “看来,我们又有的忙了。”他的声音冷下来,眼睛盯着前方。苏莱特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去。他们前面的黑暗中出现了五条模糊的黑影,有的手里拿着类似弯月的铁钩,有的握着狼牙棒,全身缠着灰白色的裹尸布,就连脖子和脸也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头发。他们的额头上有红色的亮光隐隐透出来。 “看见他们额头的红光了吗?那是鬼印。他们是被流放在这片荒原的恶灵。”路西法边说边拉着她站起来。他低声笑着对苏莱特说:“但是对于你这颗火种来说,却是上好的补品,能增益你的能力。” “你是说,让我吃了他们?”苏莱特听了脸色发青,有点反胃。 “对,把他们收进火种里。”他说完,一步向前,把苏莱特挡在身后,冲对面五个大声说:“好久不见,真是巧得很,竟然在这儿又遇见你们五兄弟。” “我们五兄弟的运气真好。听说鬼域来了贵宾,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内塔米亚说了,谁能把你拿下,谁就能减刑。是不是,弟兄们?” “大哥,你没注意吗?路西法他掉进了魔湖里,这湖会封住他大部分法力。这回他绝对不是我们五个人的对手!”旁边那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别忘了他还有个帮手呢,他把她藏在背后了。我早就看见了她的脸。这两个都是美人。给我哪个都行。”最边上那个裹尸布说话粗声粗气。 “谁最快,那个女人就是谁的。”这五兄弟开始争抢着朝他们两人方向发起冲锋,一路带起一阵寒风和一片肆无忌惮的笑声。 路西法唤出手中的长剑,摆出迎战的姿势,给苏莱特做起了介绍:“这五个死鬼,死了太长时间,我都忘了他们的名字。他们生前的外号叫剥皮人。所有活着的东西,他们都要把皮剥掉。他们尤其喜欢长得漂亮的女孩子。” 苏莱特听了浑身发冷。 “用你的火种做武器,不要用剑。”路西法一边挡住呼啸而来的一只狼牙棒,一边给她指导。 三个恶灵把路西法团团围住,另外两个朝苏莱特逼近。 “小美人儿,刚才路西法和你说什么悄悄话呢?也说来给我们兄弟听听。” 其中一个张开双臂。他脸上的裹尸布起了褶子,下面藏着的那张脸一定笑开了花。苏莱特盯着他额头发光的红印看了一会儿,又看向另外一个逼近的恶灵。那个家伙正用缠着布条子的手一遍遍擦拭着手里闪着寒光的铁钩。 等他们靠得更近一些,苏莱特看清了他们的身体。裹尸布的灰白色布条隐隐往外透出黄褐色的尸油。这么恶心的东西,她才不要收到火种里。 “想听吗?过来,我只告诉你。” 苏莱特冲说话的那个恶灵露出一个让他心旌摇荡的甜美笑容,招了招手。 恶灵一听更乐了,他推了一把旁边的兄弟。 “站在这儿别动,她是我的了。帮我拿着。” 另外那个只好停下脚步,接过他递来的狼牙棒。“别得意忘形。”他嘱咐了一句。 等这个莽撞的裹尸布怪物靠得足够近,苏莱特才终于又开口:“他说,你们顶着鬼印怪可怜的,让我来给你们去掉封印,放你们自由。”她抬起头专心地看着那枚红印。它在恶灵头上忽明忽暗,像在呼吸。 “就凭你?”恶灵将信将疑,“你要怎么去掉这个封印?” “我用这个。” 苏莱特冲他竖起手掌,手心里抓握着一只耀眼的火球,另外一端抵住恶灵的眉心。 正赶上一阵风,这个恶灵瞬间就变成一只燃烧的火把。另外那个双手拿着武器的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专属于他的那只火球已经到了近前。 山谷里响彻恶灵的惨叫,两团火焰把这片谷底照亮。 苏莱特撇下他们两个,来到了路西法这边。 其他三兄弟此时都停止了打斗。 “地狱之火!” 被他们称为大哥的那个人怪叫了一声。一听到这个,其他那两个人也躁动起来。他们三个齐唰唰看向苏莱特,一边用武器护在身前提防着她,一边挪动脚步往远处撤退。 “可惜,就这么烧了。” 路西法收起剑,没有理会三个落荒而逃的恶灵,而是朝着火焰的方向走去。火势正在减弱,就在他走过去的这段时间,火苗已经矮小得像是刚冒出头的野草。 他踩灭了火苗,从地上捡起一颗圆珠子,又低头走了几步,捡起了另外一颗。 “给你,灵魂之石。留个纪念吧。” 他走到苏莱特面前,把手里两颗珠子交给她。这两枚浅褐色的圆珠触感光滑,闪着光泽。 “这就是灵魂之石?”她捏起来拿到面前看了看,她还只是书里读过,从来没见过。 “苏莱特,巨石怪把你错认的那个人,是不是叫切西亚?”路西法那双闪着星光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认识她?”苏莱特与他对视,露出惊讶的表情。他说的一点没错。 路西法从自己的衣兜里取出她的面纱。 “给我一点光。” 他提出要求。 苏莱特给他照明,看着他仔细地把面纱给她戴起来,遮住了她的脸和头发,只露出她一双眼睛。 他盯住苏莱特的脸。 “我认识切西亚。只是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过去,我只见过这样的她......” 他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苏莱特,然后摘掉面纱还给她。 “切西亚的容貌是一个谜,她是大天使乌列唯一的学生和助手,替他看护火种。她最擅长的事就是用火种渡化恶灵,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如果切西亚长着你这样一张脸,再稍加勾引,也难怪朱莉的男人会动心。” 他又提起这件事。 苏莱特一把夺过他手上的面纱,和那两颗漂亮的珠子一起收好。 “不是赶时间吗,快走了。” 她不高兴地举起了手心的火焰,走在了前面。 “苏莱特,我们会路过巫师的小屋,就是我说过可以了却前世的心愿的那个,想不想去?” 路西法笑呵呵地跟上她,这个声音随着两个人的脚步渐渐远去。 风还在吹,雪已经停了。内塔米亚召集的恶灵们已经收到了信号,纷纷就位,耐心地等待着鬼域的贵宾。 第147章 集合号就要吹响 拉斐尔陪同布兰奇回到炼狱,一直到了通往天堂的路口才与他道别。终于又见到了亮光,让布兰奇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谢谢你的陪伴拉斐尔,我终于了却了我的心愿。只是我仍然不能理解父母遭受的惩罚。他们两个人生前很相爱,比那些貌合神离的夫妻要强得多。他们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为什么不能得到祝福?”布兰奇看着拉斐尔的脸,想从他那里找到答案。 “他大概已经不需要来自外界的祝福。他做了他认为对的选择,到最后也没有为此后悔。这其实就够了。我只能说,神道不是检验一切真理的标准,它能为你做指引却不能为你做决定。” 拉斐尔微笑着回答了布兰奇的问题。 “你说的真是深奥,我的悟性可能还是不够,到了天堂,我再好好想想你说的话。” 布兰奇看着这位大天使发愣,听了个似懂非懂。他唯一听出来的是拉斐尔对他父亲的同情。 “我走了。” 布兰奇向拉斐尔深鞠躬行了一礼,踏上通往天堂的光明之路。 拉斐尔目送这个腓尼基人远去,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此行的主要任务宣告结束,接下来他要办点私事...... “等......等一下别走!” 就在他展开翅膀要飞起来的时候,这个声音响起来。拉斐尔脑海中跳出那个化了烟熏装的女人。他循声望去,迪欧娜,果然是她。她伏在一个人的背上,手里提着一把长长的镰刀。 发出喘息的是背着她的人,披着黑色的斗篷,看样子是个死神。听声音拉斐尔还以为是个孩子,看上去他的身材又明明是个大人。 “撒那多斯,辛苦你了。”迪欧娜从他背上跳下来,把镰刀还给他,走了几步来到拉斐尔近前。 “我还有点事想麻烦您和我回去一趟。” 迪欧娜的语气和神情里都带着忧思,不复和他分别时的神采奕奕。 “出什么事了吗?”拉斐尔问。 “是关于鬼王,您是否还记得,我讲过他为何沉睡?他现在已经苏醒,实际上是因为火种被那颗灵魂之石带到了鬼域。内塔米亚用了诡计......” “你说什么?苏莱特在鬼域吗?” 拉斐尔打断了她的话。 “是的。她已经来了两天了。抱歉我之前对您有所隐瞒。现在,内塔米亚觊觎那火种,想要借此机会摆脱天界的控制,他甚至要向冥河对岸宣战。我们平静的生活马上要被破坏,您不能坐视不管。我来这儿就是愿意帮助您,把火种收归天界。” 迪欧娜说完这番话,已经眼含热泪。 拉斐尔沉吟不语。 那天在天界大殿,神给他讲了很多乌列和切西亚的故事,最后才说要他亲自来找一个腓尼基人。这看起来不相关的两件事,实际上都和那个女孩有关。 那颗火种——他们都这样叫她,就连拉斐尔也认为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直到他记忆中坚固的堤坝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缝,有光芒从里面透出来,她在他心里不只是一个名字,她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他终于明白,此行原是为她而来。 “正好我要去一趟忘湖办点事,既然鬼王醒了,我就顺便去打个招呼。”拉斐尔这样说,算是应允。 “好,好,好。”迪欧娜连声轻叹,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我先领您去忘湖,那正好在鬼域深处。您忙完了就随我去一趟行宫。” ****** 春雪一直留在苏莱特父母家里,等着苏莱特回来。苏莱特的妈妈很喜欢春雪,她们经常在一起聊天。春雪会把她知道的和苏莱特有关的故事挑些有趣的讲给这位和善的母亲听。作为交换,这位母亲会分享苏莱特在边境之地的成长经历。 “我们过去生活在地狱的边境,那里和人间只隔了一座大山,我们就住在山里的小村子。苏莱特是我们最小的孩子。她从小就特别爱笑,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可爱的酒窝,非常甜美。 可惜她生在战乱的年代,我们的日子过的并不太平。不知道苏莱特遗传了哪位祖先,生来就力大无穷,像个男孩子一样,喜欢玩刀枪棍棒。那年她14岁,军队到我们村里来征兵,别人家都是躲得远远的,只有她,上赶着去报名。征兵的是个堕天使的副官,一看是个女娃,人家连体检都没让她进。” 苏莱特的妈妈说起这件事,仍然记忆犹新。 “苏莱特很不服气,她专门找到这个副官的上级,说要比试比试,如果她赢了,就要征兵的副官为他的无礼道歉。没想到这个上级是这支部队的总负责人,名字叫贝利尔。” “阿姨,那不叫总负责人,应该叫总指挥。”春雪纠正她。 “哦,对,对。两个人用战士上操的木棍比试了一场,苏莱特打飞了他手里的木棍,换来了她想要的道歉。从此那以后她就参了军,还和这个总指挥成了朋友。” “他们直到现在还是很好的朋友。”春雪这样告诉她, 妈妈呵呵笑起来,为苏莱特感到高兴: “苏莱特心眼好,喜欢交朋友。我听她说了,她现在还有精灵界的朋友,还有两个朋友住在一个身体里。她说她现在很快乐,让我和她爸爸别担心。只要看到她幸福,我们两个就放心了。” 这最后一句话,不禁让春雪想起了自己已故的妈妈,临终前,她拉着春雪的手也是这么说的。这应该是天下所有母亲共同的心愿吧。 苏莱特的妈妈这时候站起身,走向客厅墙边的边桌。 “我差点忘了约书亚交待的事。他让我每天点燃这只熏香炉,让它烧一会儿。” 说着,这位母亲取了火,揭开顶盖,点燃了里面的捻子。春雪这才注意到客厅里的这只小巧的紫色透明熏香炉。一阵淡紫色的烟雾随着火焰燃起而飘散出来,烟雾散尽后,只见炉膛里的一点豆大的火苗显示熏香在燃着,却闻不见任何味道。 “这是做什么用的?” 春雪从坐的地方起身来到她身旁,看着这只熏香炉。香炉的样式和上面的纹路透露出这是来自异界的东西,让春雪一下子就想到了玫瑰。在老师身边做她的助手,春雪认出这是玫瑰的作品。 “约书亚说,这只香炉是他打算送给镜宫的礼物,只要每天烧一会儿,它就能保佑地狱岁岁平安,魔君之王也会心想事成。” “让它烧着吧,我们出去走一走,院子里凉快些。” 苏莱特的妈妈提出建议,她挽过春雪的胳膊,拍了拍。 “我听苏莱特说起,你的手特别巧,不仅会做衣服,还会自己设计,我这里也有些布料,有时间帮我打理打理......” 春雪一边应承着一边随她往外走出客厅,心里却还放不下那只异界的香炉。黑巫师从来不祈福,只诅咒。只是不知道,这次玫瑰要把诅咒降到谁的身上。 春雪只觉得一阵不安,自从两天前苏莱特离开家,这份不安的心情与日俱增。她悄悄下了决定,如果苏莱特一天以后还是不能平安返回,她就赶回边境城堡找魔王搬救兵。 ****** “小花猫,睡不着,抓个老鼠做宝宝;抱一抱,摇一摇,老鼠吓得心乱跳......” 玫瑰的耳畔萦绕着这首歌,眼前出现的是杜松一边唱歌一边哄她入睡的画面。那是她刚刚降生没多久,杜松把她藏起来。一唱起这首歌,她就不再哭闹,陷入沉沉的甜梦。 荼靡不喜欢孩子,也从来不打算孕育后代。是杜松给了玫瑰生命。她在他的保护下渡过了生命中至暗的初生阶段,在荼靡的眼皮底下生存下来。 直到她可以幻化成一只黑猫,杜松才把她带回了家, 玫瑰的心脏就要被冻成石头的时候,她再次听到了这首歌。寒冷离她远去,她在歌声中摆脱了对死亡的恐惧,迎接她的,将是一个沉沉的甜梦,睁开眼睛,她会见到想见的人。 第148章 期待的相认 审判所首席执刑师魁差点因为贪恋一顿美餐而送了命。这是他第一次尝到黑巫师血的滋味,和以往哪一次味道都不同。人类的血咸中带甜,魔族苦涩,精灵寡淡,鬼族甘甜,而这个黑巫师的血......清香而辛辣,像烈酒,让他晕眩却又无法自拔。可惜这是有毒的烈酒,浅尝辄止可能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他却贪了杯。他倒下的时候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再醒过来。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遗憾的却是还没有尽兴。 你早晚会栽在口腹之欲上。 魈曾经警告过他,被他当成了耳边风。因为他知道,只要魈在旁边总能化险为夷。 魁睁开酸胀的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的棺材床上。魈坐在他脚边,拨弄着窗前的头骨风铃,制造出喀拉喀拉枯燥的响声。棺材盖子上放着一只空玻璃杯还有魁的鬼面具。魁咂巴咂巴嘴,嘴里还残留着草药味。 “这是为你定制的醒‘酒’汤。你喝了黑巫师王者的血,如果不理你,你就会这么一直睡下去,不吃不喝,变成干尸。看你下次还贪不贪嘴。” 魈带着鬼面具,看不到他的面容,可魁知道他现在一定是一张笑脸。 “那个黑巫师呢?”魁从床上坐起身。 “死了。流了那么多血,人苍白得好像一张纸一样。”魈的声音沉下去,“我把她和石头一起装进麻袋,扔湖里了。这样,除了我,没人知道你吃了活的东西。要怎么封我的嘴,你可要好好想一想。” 魈从床边站起身,走到魁的床前站住 魁两只手扒着棺材的边缘,冲他的好兄弟展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 “我让给你,把所有去行宫的机会都让给你,这样行了吧?” “行。我走了,你这几天最好多休息,少走动,只喝白水,让肠胃也休息一下。” 魈满意地做好了医嘱,动身打算离开。 “玫瑰......”魁一开口,对于自己还能脱口而出这个名字也有点意外。 魈闻声又停下来。 “我指的是那个黑巫师、隐身者。她其实是来找你的。她想问杜松的消息。她说,杜松是她的妈妈。杜松不是男的吗?他不是你们黑巫师过去的王者吗?” “杜松他......既是男人,也是女人,他们后来变成了一个人。” 魈的回答让魁一头雾水。 “想太多会让你睡不着。别人的事跟你无关,晚安。” 魈说完,离开了这个房间。 魁觉得魈说的对,这件事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可是他却很想替那个女孩问清楚。他不仅记得她的名字,还记得她等待答案的热切眼神。 是魁夺去了她的生命,一并夺去了她所有的希望和梦想。 魁,你是不是后悔了?她其实罪不至死......他听到一个声音这样说着。 玫瑰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过了一会儿,她才稍微看清了一些东西的轮廓。她仰面躺在一张窄窄的小床上,这好像只是临时由沙发改成的床。她肚子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床边摆着一张小桌,桌上除了有水壶和杯子,还盘卧着一团白森森的东西,玫瑰看不出那是什么。小床对面是一扇敞开的窗子。窗台上摆着一排花盆,种着花,只是所有的花都耷拉着脑袋。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可怎么没见到死神来接她就直接到了这么个地方?这样一个地方,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她生前杀了好几个人:伯爵和他的党羽、想篡位的黑巫师、路西法看不顺眼的人......她还做了一只毒蛊打算让一个人生不如死。 玫瑰厌烦透了没有光照的鬼域,可看起来,她以后的日子都要交待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了。 就在玫瑰胡思乱想的时候,门闩响动,有人来了。玫瑰连忙闭上眼睛装睡。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在她的小床边停下来。 是火柴被擦着的声音,然后玫瑰眼皮外的世界有了光亮。 “还没醒么?这个王者看来不太行啊。”一个声音自言自语。 玫瑰认出了魈的声音。她内心激动得差点露了馅。原来,她还没死! 这时候,脚步声又响起来。他走了几步,玫瑰听到杯子被挪动了,然后是水壶往杯子里注水的声音,魈拿起杯子大口地喝水。听到这个声音,玫瑰也感觉到了口渴,但是她忍住了要咽口水的冲动,继续装睡。 “玫瑰。”他忽然说了这两个字。玫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被识破了么?他是不是正仔细地盯着她看?魈又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玫瑰心里七上八下。 “玫瑰,来,今天只有这一条小鱼。” 魈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不过这个声音好像隔了一堵墙。玫瑰忽然听到桌上响起一声喵呜,她悄悄睁开一只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只看见半个惨白的骨架和一条长长的骨头尾巴从桌上蹿下去,落地时发出轻轻的咔嚓一声,然后是一阵轻碎的声响伴着喵呜呜的低叫,追着魈的声音去了。 桌上多了一盏萤石灯,房间的光线是暖暖的昏黄。一听到有动静,玫瑰赶紧躺回了原处,只是轻轻眯缝着眼睛。魈重新走进这个房间,向窗边走去,他的一只手扫过窗边的一排花盆,像是将军在检阅士兵。花朵经过他碰触以后抖擞了精神,枯叶玫瑰挺直了腰杆瞬间盛开。垂下的叶片也旧貌换新颜,恢复了生命力。做完这些,魈离开窗前,门轴响动,脚步声远去,原来旁边还有另外一个房间。 玫瑰睁开眼,视线被窗台上重新焕发生机的花朵牵住。她摸了一把脖子,被咬的地方已经结了疤,没有疼痛的感觉。他有一只叫玫瑰的猫,能让垂死的玫瑰花重新绽放,他救了她的命。 玫瑰开始相信,魈就是她一直寻找的人。 玫瑰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刚离开床铺,就看见魈拿着一身衣服从里面房间走出来。 “醒了?”魈的声音从鬼面具后面发出来,声音很平和。 玫瑰没说话,她身形一晃,人已经来到魈的近前,伸手就去摘他脸上的面具。 她的手扑了个空,那个人已经瞬间挪移到了墙边。留给玫瑰的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她的手指一碰,影子消失不见。 “这么没礼貌。我救你一命,不是应该先道声谢谢吗?” 他轻笑了一声。 “让我看看你的脸再说。” 玫瑰没有停下来,她把身形藏进空气里,再次向魈发起进攻。 “恐怕你还没有这个本事。” 魈自信地说出这句话,放下手里的东西。他飞快地挪动脚步,每迈一步,就留下一个魈的人形,不一会儿,这个房间里已经满满地站了无数个魈。他们全都是迈出一步的姿势,却一动不动。 “你不是想看吗。那就让你过过瘾。”魈的声音不知道是从哪个面具后面发出来的。 这摆明了就是在耍她。 既然已经距离真相这么近,玫瑰不在乎,就真的一个一个去试。真实的杜松就藏在他们中间。她深信不疑。 玫瑰没有去碰他们脸上的面具,而是和他们一一拥抱。每个拥抱都附上她藏在心底的心里话: “杜松,我想念你。” “我想你回来,杜松。” “你就是他,对不对?” “我是玫瑰,我是玫瑰啊,杜松。” ...... 虚幻的影子在她的碰触下消失,一次次扑空,可她没有气馁。玫瑰不知疲倦地做着这件事,后来干脆现出身形,满脸是泪。 她走向窗边的那一个魈,他的脚边蹲坐着一副猫的骷髅骨架,正安静地盯着她看。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她张开双臂拥抱,这一次,她的双手终于摸他的衣服,房间里其他的幻影在一瞬间全部消失。玫瑰扑进这个怀抱里哭出声音。 “被你打败了。” 魈叹了口气,从容地摘下了面具,把它反手扣在了玫瑰的脸上。玫瑰破涕为笑,她迫不及待地双手拿开它,看向魈的脸。 与他的声音相符,魈的脸看上去也很年轻。他面相和善,却是个陌生人。 “我真是个傻瓜。” 玫瑰自嘲地笑了笑,把面具还给他,面向他后退了两步。她低头看着他脚边那只名叫玫瑰的骷髅猫,又把目光放在他身后娇艳的玫瑰花上。 “为什么?你会和他那么像。” 最后,她这么问着,把目光重新放在魈的脸上。他似乎已经准备好了要解开玫瑰心头的疑问。他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深深的同情。 “杜松已经不在了。他用自己的灵魂之石换取荼靡的轮回转世。在他灵魂消亡之前,他曾在这个房间住了一段日子。这些东西都是他留下来的。作为他的朋友,我知道关于你还有荼靡的一些事。” “灵魂消亡?也就是说,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玫瑰颤声问。 “再也见不到了。” 魈毫不犹豫地回答,重新戴回面具。 原来,这就是最终答案。玫瑰呆呆地望了魈一阵,才跪下去捂住脸低声啜泣起来。 “我给你找了一身执刑者的衣服,还有一张面具。不过只有男生的,你凑合穿。趁着没人,你就混出审判所回家去吧。我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飘进拖着长尾巴的召唤精灵,它们飞到玫瑰头顶,围绕她打转。 “玫瑰...玫瑰...”这声音只有玫瑰一个人听得见。 玫瑰止住泪,仰头惊讶地看着盘旋的精灵。她伸手捉住一只,闭上眼睛轻轻亲吻它的头顶。召唤精灵们受到鼓舞,争相扑到她怀里,等着她一一“临幸”。魈身旁的那只骷髅猫也走过来凑热闹,用干枯的骨掌去扑半空中的精灵。 那个孤傲的君王,原来还惦记着玫瑰,派了他的代表送上他的问候。玫瑰的心头涌起一阵暖意。 精灵们踩好了位置,带着玫瑰的吻踏上返程。 “这是地狱魔王的东西。”魈认出来,看着它们飞出窗户,没有阻拦。 “是的,是主上大人。魈先生,我还不能走,我约好了和他在这个地方会合。” “他?”魈似乎没弄明白她和她所说的主上大人之间的关系。 “我是路西法的使魔,等他来是我的使命。” 玫瑰脸上的忧愁不见了,她走去拿过魈给她准备的衣服和面具,展开来看了看,接着冲他露出一个笑脸。 魈的面前,紫色头发的少女消失了,亚麻色头发的约书亚现出身形。 “这身衣服,约书亚的身材肯定会更合适。我就留在您这里,一边给您打下手,一边等他来,您看好不好?” “我不太需要有人打下手......” 魈有点不习惯玫瑰的自来熟。刚才还伤心欲绝的女孩子现在已经一扫脸上的阴霾,自从召唤精灵来过以后,她就又快乐起来。真是恢复力惊人。 “我不出去,就在屋子里打扫卫生、喂喂猫、浇浇花、陪您聊聊天,保证不给您找麻烦。” “放心,我不记仇,不会去为难那只吸血鬼的。” 她听到了魈的心声,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魈的心声被偷听,他扶了一把脸上的鬼面具,面具后的嘴边挂起一个怀念的微笑。他就这样笑着,答了一声好。 第149章 在瞬间感悟永恒 鬼域流放地的恶灵,十个有九个带着执念,这深深的执念,大部分都和路西法有关。 路西法总想变得更强大,所有能助他立于不败之地的他都要归为己有。在他还没有堕天的时候,就已经是这种性格。 听说下界有个魔神拥有幽冥之火,可以锻造无往不胜的武器,路西法二话没说,从天界杀下来,为幽冥之火向魔神发起挑战。 他的剑确实不如魔神手中的那把好使。魔神一手握剑一手擎着黑色火焰的酷炫模样他也十分神往。正面作战打不过,他转而使用诡计挑唆魔神家族兄弟阋墙,在魔神忙着内斗的空档从魔神夫人手中获得了幽冥之火的永久使用权。他就用这朵幽黑的火焰把它原来的主人——那位魔神送进了鬼域的流放地。 “不仅有被夺幽冥之火的遗恨,还有被戴了绿帽的侮辱,你说,我是不是要把他千刀万剐才能泄恨!?” 这位恶灵声如洪钟,头发已经稀疏,顶着一支尖尖的朝天犄角,胡须却茂密,身材高大,浑身肌肉。他的身边跟着一众人马,约有百十号人,模样千奇百怪,没有一个是完整的人形,都是半人和其他生物的嫁接品种。这倒是和赫利的魔怪有些相似。 苏莱特和路西法两个人中了这个魔神的埋伏。就像路西法说的,不发光的地方才是危险所在。苏莱特的火光没有照见脚下的圈套,他们一个被绳索高高吊起,一个落进了深深的陷阱。幸好苏莱特及时飞起来,才没有像一块烤肉一样插在陷阱里的石笋上。只是陷阱的出口蒙了网,她飞不出去。而失去了召唤幽冥之火的路西法,一只脚被套得牢牢的,头朝下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魔神和他的手下从黑暗中现身,他们不慌不忙地埋灶生火,支起一口大锅,打算把路西法煮成肉糜。就在准备这些的过程中,魔神讲了他和路西法的过去。 “老大,刚下过雨,这火不怎么好起啊。” 一个半人半牛的怪物苦恼地对着魔神说。 “真是废物!”魔神很不高兴,他走过去,推开那个家伙,自己弯下腰亲自拢火。 路西法享受着头朝下的摇摆,眼睛却用冰封术给他们提前准备好的燃料降温。 “我来帮你们点火吧。”苏莱特冲着那些人喊了一声,眼睛却望着路西法的方向,在他看过来的时候,与他对视一眼。 为了证明自己,苏莱特把火种托在手上。陷阱上的罩网被火苗舔了一口,只发出呲啦一声响就破了一个大洞。魔神与众人吓了一跳,原来这陷阱根本困不住她。 “你......你耍我们?”魔神紧张地盯着飞出陷阱的苏莱特,防备她突然对他们发起进攻。 “怎么会?我是要帮你们好不好?”苏莱特一脸受伤的表情,她举着火种接近他们,魔神却不由自主地带领众人后退。路西法那边站着的几个人犹豫着要是过来帮忙还是继续坚守原地。 苏莱特却已经在他们手搭的简易炉灶前蹲下来,把手里的火伸向锅底,轻松就完成了这个生火的任务。 “你被他抢了幽冥之火,连老婆的心都被他偷走了,真是可怜。他有今天,还不是自找的。” 苏莱特发表自己的感言,她漂亮的脸蛋被火光照得通红,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火苗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魔神,冲他一笑。 “弄好了。” “我还以为你是他的女人......没想到,实在是没想到。” 魔神喃喃自语。 “你错了,阿隆。”一直没吭声的路西法忽然说话了,声音带着慵懒,“她高高在上,是我爱而不得的女王。我们两个,从来只能我听她的,不是她听我的。” 魔神听了这话,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他还是第一次从路西法嘴里听到这种话,听起来觉得新鲜。 “路西法,你也会栽在女人手里?你的眼睛看得起谁?” 路西法不答,他深深地看着苏莱特,火光为她的周边镀了一层金边,她亭亭玉立,好像一尊女神像。 “我就看得起她。要杀要剐,都随她。”他的眼睛笑成弯月,只不过是倒过来的弯月。 “快把他放下来吧。锅都已经烧开了。”苏莱特笑嘻嘻地回望着吊在半空的人,这样回应他的深情告白。 “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魔神已然看不懂。 “没关系。” 苏莱特答着,向被割断绳索而掉落在地的路西法走去。她的眼睛看了一眼半人半兽,说道:“我就再和他说一句。” 中了魅惑之眼的怪物哪有说不的权力,只好退后几步,甚至朝路西法投去羡慕的一瞥。 虽然被吊了半天,他着地的时候还是姿势优美,身体轻盈得好像一根羽毛,落地寂静无声。 “不仅要锋利,还要优雅。” 他不止一次在教习她剑术的时候这么说。他的示范确实够优雅。 苏莱特走到他面前,冲他呵呵一笑。 “我要试试我的结界,准备好了吗?如果失败了,你就直接被火化了。”她轻轻与他说笑。 “就随你。” 路西法面带笑容,认真地说了这三个字。在她转身背对他以后,他伸出一只胳膊,从后面揽住了她纤瘦的肩膀。 “来吧,点火。”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魔神和他的众多部下纷纷惊愕地看着这两个人,还不知道就要大祸临头。苏莱特憋住一口气,目光盯住前方。与此同时,她身体里闪出一道奇异的白光。神之火种被她点燃,以他们站立的位置为圆心,瞬间向外辐射。她的长发和身后那头乌黑的长发一起在风中飞扬,纠缠在一起。静寂的夜空轰轰作响,好像连续打了几个闷雷。在这响声中,大火把敌人化为灰烬...... 路西法睁大眼睛,意识到他已经身在火海的中心。这真是奇妙的体验。他好像站在水中被波浪推来推去。一个柔软的结界,像件衣服披挂在他身上,隔去滚烫的热度,让他可以自由呼吸。他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只能看见眼前的苏莱特。她已经回过身,用惊喜又自豪的眼神望着他,开心地笑着,露出珠贝般洁白的牙齿。 “原来只要想着保护一个人,就可以把结界分给他。” 她破天荒地和他分享着成功的喜悦。 面对身强力壮的魔神恶灵和他的几十个手下,苏莱特知道单打独斗的胜算不大。她决定制造和路西法靠近的机会,做一个结界,然后再唤起火种的力量一举歼敌。 她成功了。 “谢谢你保护我。被所爱的人保护,原来感觉这么好。” 他给了苏莱特一个结实的拥抱作为答谢,然后,就保持着拥抱的姿势,闭上眼睛,静静地倾听她的心跳。 ...... 漂亮的脸蛋经不起风霜的吹打, 美丽的誓言扛不过岁月的无情。 路西法庆幸这世上终于有了能让他心动的相伴。他很强,她也不弱。他世故而她天真。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能将他们分开:时间、生死,这些对于他们来说都不存在。在这个瞬间,他感悟了什么叫永恒。 这一刻,他不孤单。 他会铭记此刻,直到永远。 第150章 恶灵的滋味 那几声闷雷外加很远就能看到的火光,吓退了一些前来寻仇和领功的恶灵,却也有不知死活的,前仆后继地循着火光聚拢过来。 流放地时不时地就会有这种动静,恶灵之间互相不服,一言不合就火拼。众灵口口相传,巫师内塔米亚正在通缉两个发光体。这给了众灵一个难得的机会,谁抓住了,谁就能提前脱离这片苦海。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苏莱特还不知道自己成了恶灵重获自由的交换条件,只是能感觉挑战一个接一个,好像它们拿了号码牌,排着队等着被接见。幸好她已经渐渐习惯。 苏莱特的操作越来越熟练,她除了用火焰锻造灵魂之石,还学会品尝恶灵的滋味。 距离那顿温泉火锅不知道过去了几天,她实在是饿得没力气也没心情再战。她有点躁动不安,体内那颗暴烈的火种感应到周围流淌的恶念,兴奋地撺掇她要试一试美餐。 她提起鼻子轻嗅,空气中的气味变得有点不同。灵魂的恶念涌动,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向周围扩散,就好像夏天被滚烫大地蒸腾起的水蒸汽。不同的灵魂,气味也不大一样。越是凶恶难缠的,气味越是诱人。那是苏莱特最喜欢的炖肉的香气…… 打斗中的她忽然抽身出来,收起掌心的长剑。她眯起眼睛,盯上了一个体型庞大的恶灵。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最为强烈。他正频频对路西法挥舞手中的大刀,刀剑相碰闪耀的火花格外亮眼。路西法在他壮硕身材的比衬下显得弱不禁风,手中的长剑却稳稳地接住对方的每一下砍杀,丝毫没有退缩。 苏莱特用眼神喝退刚刚与她对战的恶灵,心想,下一个才是你。然后她闪身来到那个人高马大的恶灵背后,在他将要高举大刀往下挥砍的时候,从后面纵身一跳,抱住了他的脖子。她很饿,可不知道要怎么把恶灵吃下去。然而,就像婴儿生下来就会吃奶,当她的手掌接触恶灵的身体,她感觉到手下的东西很粘。这是苏莱特第一次碰触恶灵,她本以为手会从他的身体穿过去。可是并没有。浑身肌肉的这具身体在她手掌下变成软软的面团,软到像水,最后失去触感。 恶灵只来得及发出咕噜一声,随即蒸发,化作了苏莱特掌心的一团柔光。这道光钻进她的身体,带给她温暖的慰藉。 原本要收缩的恶灵包围圈瞬间停下来。他们没想到,竟还会有人以恶灵为食。他们听过神之火种,但是不知道面前这个女孩就是。 “终于感觉饿了吗?” 路西法对苏莱特的行为并不惊讶,似乎早就期待着这个时刻——她的身体与火种碰撞出新的火花,这会激发她更多潜能。 “味道还行,就是没吃饱。” 苏莱特舔舔嘴唇,这恶灵很合胃口。她脸上露出对下一个的期待,撇下路西法,开始在这战场大肆捕猎。猎物们很快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恐怖对手。她靠近他们,目的只为一个,碰触。只要被她的手碰到身体,就算只是被一个小指头碰到了,他们的身体就会瞬间化为一抹柔光。他们四下奔逃,逃不快的被吃掉,逃得快的被点燃,战场一时化为一座修罗场。 苏莱特的动作敏捷轻快,不一会儿就把这个地方打扫干净。 她打了一个饱嗝,心满意足地踱回到路西法身边。她掌心的火焰欢快地跃动。苏莱特的心里蹦出一个念头:如果泰知道她以恶灵为食,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苏莱特忽然很想他。她经历了很多人生中的第一次,很想和他分享现在的心情。 路西法看到她把战场打扫得如此干净,简直比她本人还兴奋。 “苏莱特,你刚才那一波操作简直是高级,你是怎么学会吃掉恶灵的?还有你的进攻速度,比之前提升了很多。你的进步太快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这么下去,只怕要超过我了。” 路西法一口气说了一堆话,眼睛闪着光,他的夸奖让苏莱特有点不好意思。她可以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欣喜,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魔君之王原来也有这样天真的一面。 他到底有多少张面孔?苏莱特有点好奇。不过现在这一个,最让她觉得轻松愉快。他和她之间,亦师亦友。 ****** 鬼域的行宫里,僵尸阿南奉迪欧娜的命令寻找约书亚,他比迪欧娜更迫切地想找到那个男孩,要赶在巫师的前面。他想约书亚活着。 阿南寻遍了行宫的角落,没有找到约书亚,却和鬼王碰了好几次面。 阿南刚来行宫那一年,罗兰还在沉睡,他对这个僵尸一点印象也没有。于是,他们在走廊的第一次碰面就以阿南的自我介绍开始。 罗兰对迪欧娜有个僵尸助手感到很新鲜,他让阿南带他到了行宫的用餐间,然后就让僵尸忙他自己的。 没想到,在阿南转了四分之一的行宫以后,在博物馆又碰见了罗兰。他正饶有兴趣地盯着展馆里的拼图,一副一副慢慢欣赏。鬼王睡的太久了。需要一点消遣。阿南非常善解人意地陪着他逛了一阵,看他在那幅烧毁的画作前面驻足良久,啧啧叹着:“可惜,可惜。” 罗兰忽然想起阿南还在身边,于是再次让阿南忙他自己的。吩咐完,他走近了仔细去看那幅半边烧焦的画作。阿南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罗兰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仰头专注地盯着只剩了半截的那幅作品。 后来,阿南又和罗兰碰了几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尴尬出现了,阿南已经不知道要和鬼王说些什么。最后这一次,阿南在行宫的偏殿又看见了罗兰的背影。僵尸走路发出“笃笃笃”的声音,丝毫没有打扰到专注的罗兰。 阿南走到他身边,看到他面前桌子上摊着一幅崭新的拼图,刚完成其中了一道边。他手里捏着一块举在空中迟迟不落,眼睛望着前方正在愣神。 “阿南,你闻到了吗?” 罗兰忽然这样问。 阿南提着鼻子使劲闻了闻,才问: “闻到什么?阿南什么也没闻到啊。” “没闻到吗?那么强烈的,堕落的味道。” 罗兰像是在喃喃自语,他把手里的拼图嵌入属于它的位置,然后看向阿南,发出邀请: “迪欧娜和内塔米亚还要过一阵才能回来。等着也是等着,我们一起来玩这个吧?” 阿南的目光扫过这张全白色的拼图,他冲罗兰艰难地挤出一丝苦笑。 第151章 等在湖区的女巫 起雾了。 苏莱特已经进入流放地的湖区地带。穿过这片湖,就是审判所所在的孤岛。据说,这里有上千座湖,每座湖都背负着一个诅咒。 忘湖是其中最有名的一座。忘湖的水被称作忘情水,可以让一个灵魂忘记它深爱的人。 湖区里住着一位巫师,负责守护这片土地的安宁,相当于森林里的护林员。 “一会儿我们去拜访的这位巫师就是我说的,可以了却前世心愿的那个。” 路西法蹲在一处泉眼前洗手,然后,又捧起水拍了拍脸。苏莱特看到这处汩汩冒水的小泉边摆了几颗萤石,借着微光,萤石中央竖起的木牌上画了一双女人的手和一张微笑的脸。 “这处可以让人提神醒脑的小泉,是女巫用来款待所有买主用的。走过路过别错过,快来洗洗,苏莱特。” “这里还有买主光顾吗?不是恶灵的流放地吗?”苏莱特走过去,弯下腰伸出手去接那泉水,泉水冰凉,像气泡酒一样翻着泡泡,摸上去很滑。 “女巫除了替亡魂了却前世的心愿,还对外贩卖忘情水。所以,活人死人的生意她都做。她是我认识的女巫里面最有经济头脑的。” 原来,忘情水是在这儿买的。 苏莱特看着手心里的气泡,想起了克罗莱尔。他也曾是女巫的主顾,为了苏莱特,克罗莱尔来过两次。 苏莱特永远记得忘情水微苦的滋味。那个时候,她也吞了少许,可过去发生的那些愉快和不愉快,却仍然深深印刻在脑海里。如果连那些快乐的时光都要一起忘掉的话,苏莱特宁愿永远记得那个人。 一股冰凉的水弹在苏莱特的脸上。路西法好奇地盯着她的脸: “你对忘情水感兴趣?那可是钱买不到的东西,需要用自己珍惜的东西去交换才行。” “自己珍惜的东西?” 苏莱特听到这个,盯紧他的眼睛。 “女巫要钱没有用。她要的是有趣的代价。只有你给的东西打动她,她才会换给你忘情水。苏莱特,如果你想得到忘情水,你会用什么东西去交换?”路西法笑着回看她,又把问题抛回来。 苏莱特开始绞尽脑汁思考这个问题,她珍惜的东西她都不舍得拿出去交换,这个问题让她为难。她憋了半天,最后终于说道:“我宁愿不要忘情水。” 路西法听到她的回答怔在了原地。 一个女人的笑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哎呀呀,竟然有人和你的答案一样,真稀奇。可你们两个又是如此不同,一个是一无所有,一个是什么都不缺,真是讽刺。” “露露,你怎么偷听我们说话?出来见我。” 路西法咬着牙从泉眼边站起来,命令着,和他上一句提问苏莱特是完全不同的语气。莉莉丝、玫瑰、露露......苏莱特发现路西法的女朋友连名字都是一个风格的,非常具有女性特质,而她们通常也都能从名字就猜得到长相。她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从浓雾里应声走出一个女子,头发银白,面容清秀,身体带着微光,看起来和莉莉丝年纪差不多,她穿了一身巫女的红衣,外面围了一件白色的裘皮,看上去雍容华贵。她笑呵呵地冲路西法躬身行了一个礼。 “露露拜见主上大人。我还以为,有了黑巫师,您就再也不会到我这儿来了呢。” 路西法没接她的话,而是把手给了苏莱特,把她从泉眼边拉到自己身边来。 “苏莱特,这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位有生意头脑的女巫,露露。露露这是苏莱特。” 他给两个人互相介绍,对于苏莱特,他只简单地说了那么几个字,露露已经在连连点头。 “大名如雷贯耳。苏莱特,你是来了却你前世心愿的?”露露一点不认生,她好像认识苏莱特很久的样子。 “不.....没这个打算。”苏莱特略显尴尬,她看了一眼路西法,说:“应该是他找你。” “不对呀,我的纸牌告诉我,要我在这里等一个重要的人。我等啊等,就等来了你。当然,我不是说主上大人不重要,只是比起他来,我更高兴看到你。” 露露把路西法抛一边,殷勤地围着苏莱特打转,然后小心地伸出纤细的五指,试探着轻轻碰了碰苏莱特的身体。 “真是好强的气。”露露自言自语地轻叹着。 “你分一点你的能量给我,我就愿意换给你忘情水了。”露露捂着嘴笑。 路西法把她的手从苏莱特身上拉开。 “去你那儿坐坐,替我解了身上的魔法。快,前边带路。” 路西法和她说话看来一贯是这样的口气,就像对桑扬沙一样,听上去是命令,却又带着亲昵。 “哎,真可惜,这脸比之前还俊,现在最流行这种小鲜肉,您不用动刀子就轻易获得了……” “少啰嗦,你是不是想让我给你动动刀?!” 看她喋喋不休还没有动身带路的样子,路西法有点不耐烦了。 “脸长得好,脾气还是那么臭。” 露露撅起嘴来抱怨了一句,娇嗔的眼神将他一扫,手里抓起裘皮的一角冲他胸膛打了一下,然后扭头就走。这一连串的撒娇让苏莱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路西法嘴角上扬,似乎有所感悟,在露露转身走在前面以后,他靠到苏莱特的身边,在她耳边低语: “你只要笑一笑,就胜过这所有的一切……” “主上大人,我还没走远呢!” 露露粗声粗气地在前面喊了一声。 路西法住了口,只用眼神把他未尽的情意表达完整。面对他的撩拨,苏莱特知道这时候千万不能笑。她咬紧牙关略微低下头,内心的火种却忽然开始炽烈地燃烧,这让她脸上发烧,眼睛里也带了柔光。路西法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她眼底的动摇,出其不意地伸手过来轻牵她的手。 “露露,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苏莱特忽然开口叫女巫的名字,在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时候。她迈开脚步飞快地向露露赶过去。 看着苏莱特急不可待逃离的背影,路西法无声地微笑。 下一次,不会再让你这么容易逃走。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第152章 没关系,我不在意 “我这一千座湖里面,就忘湖的水卖得最好。” 露露和苏莱特肩并肩走在前面,她回头看了一眼独自在后面慢慢走的路西法。召唤精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围绕在他身边,好像在和他交谈。路西法冲露露打了个手势,让她继续说,不要理他。 苏莱特只低头看着脚下,雾气让她看不清前方的路,只感觉双脚踏上了缓缓向上的台阶。 “你刚刚问我换取忘情水的代价。这代价各式各样,但是有个前提,必须是属于自己的东西。钱不算,它只是一种流通工具,而且最无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都不能作为代价。让我来想想我都收到过什么......”露露一只手指点着下巴,眼睛向上看,想了一会儿,才又接着说:“有人给了我敏感的心,觉得迟钝一点反而比较舒服;也有人给了我勇气,因为觉得勇气就算没有了也没什么关系;我还收到过善良、同情、感激,因为失去这些都比不上忘不掉一个人的痛苦,所以经常会被用来交换。当然也有人拿寿命来换。有个女人,为了让男人忘掉原本相爱的另外一个女人,就拿自己的100年寿命换了一瓶忘情水,我真希望她最后获得了幸福。” “来我这儿买忘情水的,都是重感情的人。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都脱不开一个‘情’字。有时候,我还真是羡慕那些自私无情的家伙,他们永远都不用喝这东西,从来不懂忘不掉一个人的滋味。” 露露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那位,确认没丢下他,才压低声音继续跟苏莱特说:“你问这么多,是打算给我介绍生意?” 露露的眼睛里闪着精光,满怀期望盯着她。 苏莱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其实,他已经是你的买家了。前不久他还来过一次。我只是很想知道他当时付出了什么代价。” “这......你可问到点上了。我的买家和我都是隔着帘子交易的,是为了避免他们尴尬。这还是从主上大人的镜宫学来的,他也总是挂着一个帘子。” “交学费。”路西法的声音在两个人旁边响起,他赶上了她们的脚步。“要是我的属下都像苏莱特一样对我的脸没感觉,我也不会挂那种东西。”他抱怨完,马上换了高兴的语气,兴高采烈地对着苏莱特说:“苏莱特,我刚刚有了约书亚的新消息。他现在很好,在审判所等着和我们团聚呢。” “真的?那太好了!”这回,苏莱特终于露出了笑脸。 “要去审判所?怪不得您要解除身上的魔法。那可不是个好玩的地方。鬼域最厉害的亡魂,都在给内塔米亚当差。”露露站住了脚步,看了看这两个人。 路西法不以为意,反而开始摩拳擦掌: “那才好玩。太弱的对手都被我家魔女干掉了。她一个人完全能搞定审判所。我之所以要解除魔法,只是很想和苏莱特来场双打。” 苏莱特默默转过头看他。魔君之王的孩子脾气又来了。他完全把战斗当成了游戏和享受,而苏莱特,是能和他玩到一起的那个伙伴。至于约书亚,是糖果一样的存在,是胜利后的奖赏...... “猎龙都已经无法满足主上大人旺盛的精力,现在已经爱上和鬼魂打架了吗?”露露显然听出了路西法言语中的意思,讪笑了两声。她同情地又看了看苏莱特,心想,被路西法看得起也不是一件好事。 “这倒提醒了我。等我们打赢了,叫那两条龙过来驮咱们回去。”路西法笑着对苏莱特说。他已经开始脑补和苏莱特同乘一条火龙的画面。 “您到我家再慢慢规划吧。前面不远就是了。” 露露向前伸出一只胳膊,指尖灵活地拨弄了几下。大雾像是一道帷幕从中间向两边分开,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条笔直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扇拱形木门。这扇门只有苏莱特齐腰那么高,门楣上镶嵌着一圈五光十色的石头。周围的墙面被爬墙虎巴掌大的绿叶爬满,看上去像童话世界里的小屋。 露露带着他们两个走到木门前面,手指飞快地在彩色石头上跳跃着,奏出一支短小悦耳的曲子。木门应声向里面打开,明亮的暖黄光线照亮了门口三个人的脸。苏莱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小矮人,他和女巫一样穿着红色的袍子,蓄着长长的拖到地面的白胡子。 他用快活的灰色眼睛看着露露,嘴里咕噜咕噜说了一堆苏莱特听不懂的话。 “太好了,有买主上门。”露露笑着拍了下巴掌。她叽里咕噜地回了小矮人几句,看他点点头,转身离开了门口。女巫这才又转身面对他们两人。 “主上大人,请先到我的房间里喝杯茶,稍等片刻,我去招待下客人再来作陪。”说着,她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跟我来吧,苏莱特。”路西法没客气,率先弯腰钻进了这扇小门,看上去他对这里已经很熟,根本不需要有人带路。 露露在苏莱特后面进了门。关门以后,她和两人暂别离去。 小门后面的这个空间让人眼前豁然开朗。屋顶很高,像一顶圆形的大锅倒扣下来,上面也嵌着像门楣上那种五彩缤纷的漂亮石头。他们脚下的地板是整个湖区的地图,上面描绘着大大小小的池塘、湖泊,中间有小路相连。偶尔有穿着红衣的小矮人结伴从这个大厅穿过,他们有的会在地图前面停下,研究一番,有的就匆匆地走过去。对于比他们高很多的这两个闯进来的人,他们好像没看见。 大厅的对面有三条通道。方才露露走向了最左边的那条。小矮人们都走中间的那条,而路西法领着苏莱特走的,是最右边那条路。 他们两人一踏进这条通道,耳边响起了刚才门口听到的乐曲。刚才只是一小段,现在是完整的一支。通道的墙上挂着许多风景画,苏莱特认出其中有边境城堡、绝望森林和家门口那条小溪,还有很多人间的风景。这些作品的署名都是露露的名字。 “眼熟吗?这些风景。”路西法见她专注地看着墙上的画脚步都慢下来,于是问了一句。 “嗯,露露好像对地狱边境很有感情。”苏莱特回了一句。 “不光对边境的风景有感情,对人更有感情。”路西法幽幽地说了一句。 乐曲奏完了,他们两个人也刚好走到一扇门面前。路西法握住球形的门把手,旋转之后向里推开。苏莱特惊讶得张开了嘴。边境城堡的客厅赫然出现在眼前,恍若瞬间穿越回了家。从窗户的样式到客厅的摆设再到茶具的风格都和城堡客厅一模一样,苏莱特怔在原地。 “这间客厅,还有你身后的那间卧室,都是仿照露露记忆中的样子还原建造的,和边境城堡一楼的客厅还有卧室一模一样。因为那城堡是我建好送给泰的,露露还特意去找我要过图纸。她在城堡住过一段日子,大概在你被封印的第五百年左右。” 路西法说着,已经走进这间客厅,他守在门边,像个管家一样,为她开好门,等她走进来。苏莱特慢慢移动目光,打量着客厅的陈设,迈步走进来。这么大动干戈地在鬼域仿造了边境城堡的一部分,可想而知露露也是有故事的人。 苏莱特笑了,她毫不费力就能猜到露露怀念的那个人是谁。 她望着路西法,问道: “他们怎么认识的?” “因为一次舞会。泰请她跳了一支舞,就是你刚刚听到的那支曲子。”路西法哼起那曲调,随着自己的吟唱踏起了舞步,然后在苏莱特面前停下。 “小姐,你银白的头发就像这皎洁的月光,而你的眼睛,就像是夜空里的星星。”路西法学着泰低沉的嗓音和他沉静的眼神,竟是惟妙惟肖。 苏莱特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想起了泰曾经模仿路西法的画面,也是尽得神韵。 “泰轻易就俘获了露露的心。可他给不了露露想要的爱情。露露对那段过去念念不忘,才会有了这个客厅、那间卧室、还有走廊里的那些画。不过,她最后还是选择把泰忘了。” 路西法说完,走到桌边去倒茶。 “露露喝了忘情水?”苏莱特问。 “对。红茶可以吗?”他问着。 “谢谢。”苏莱特答应着。 “对你来说没关系吗?他过去的那些女朋友。听说,有的还给他生了孩子。” 路西法问了一句,把热茶递给苏莱特,看她稳稳地接过去,一脸平静。苏莱特耳边仿佛又听见了温泉旅店的叹息。 “没关系,我不在意。” 她笑着答完,轻轻把茶杯从托盘上端起,抿了一口茶。 第153章 唤醒树 露露一手接过小矮人递过来的水晶球,走进了自己工作的小屋。这是家里唯一两边开门的房间,中间隔着一道厚厚的紫色绒布帘。 对外开的那扇门,留给访客。 想找到女巫的这扇门,需要一点运气。湖区有上千座湖,更有上万棵树。这扇门就隐藏在其中一棵大树的树洞里。如果没有迪欧娜跟着,拉斐尔不知道要在雾气蒙蒙的湖区找多久才能最终找到这扇门。 忘湖的湖边生着唤醒树,它能解忘情水的毒。如果找不到这棵树,就去问湖区的女巫。 这是神给拉斐尔的提示。 神没说,忘湖是那千分之一个湖,唤醒树是那万分之一棵树。而女巫的家,神只字未提要怎么才能抵达。 幸好有迪欧娜。 她找到地精——土生土长在湖区的小矮人,用它们的语言辅之以死神手里那把闪着寒光的大镰刀,终于问出了女巫的住址。 露露落座后,把水晶球放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手掌摸了一下圆润的球面。绒布帘后面那位买主的前世面容浮现在了球面上。 露露清了清嗓子,用温和的声音开口问: “请问这位买家,是了却前世心愿还是要买忘情水?” 拉斐尔本来想直接说明来意,听她这么问,便多问了一句:“还能了却前世的心愿?” “自然是可以。只要不是图财害命,我都可以为您办到。比如捎一句来不及说出口的话,或者做一件没有来得及做的事,要不然,查一查您前世爱人如今的下落,这些我都可以为您办到,只要您有让我感兴趣的东西来交换就好。” 露露认真地回答。 “我已经活了一万多岁,我的前世,如果我有的话,也是上古时代的事了。”拉斐尔笑了。 他是来自天界的天使,从来没听说有转世成为天使的先例。天使的前世,大概不存在吧。 “有的,您当然有前世,我已经看到了。我的水晶球从不会说谎。您上一世仍然是个男人,有一位地狱妻子,还有一位天使情人,哎?等等,这个天使......” 绒布帘后面忽然没有声音了。 拉斐尔等了一会儿,仍然没动静。这时候,通向外界的门开了,拉斐尔向门口看去,迪欧娜从外面探进来半个脑袋,赔着笑脸。 拉斐尔冲她摇了摇头,说: “巫师那边好像出了点状况。” “没,没状况。只是没想到有这么凑巧的事。给我一样您身上的东西,我就会把这件事为您揭晓。” 露露觉得如鲠在喉,真想一吐为快。可是根据女巫的法则,她又不能白白送给陌生人他不想知道的消息。 “我不想知道前世的事。” 拉斐尔的回答好像一块巨石当头落下,露露被打击得差点趴在桌子上起不来。 这两个人还真是默契。露露想到了刚才的苏莱特。他们这一世,难道就要这样错过了? “其实,我是想请问,怎么走才能找到忘湖旁边那棵唤醒树?”拉斐尔说明了来意。 唤醒树? 露露听到这三个字,又坐直了身体。还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要找唤醒树,这三个字让露露的心又痛起来。 “你为什么要找唤醒树?” 露露抚摸了一下水晶球面,这次,绒布帘后面的脸浮现出来,是一位有着金色长发碧蓝眼睛的帅哥。他的眼睛好像一潭湖水,清澈透明。 “我误喝了忘情水,想解它的毒。” 他的眼神闪动了一下,脸上现出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的痛苦。 露露一阵感动。世人都求忘情水,终于让她遇到一个人,求的却是唤醒树,他要想起他深爱的那个人。 她吸了吸鼻子。 “已经没有了。”露露说了这么一句。拉斐尔睁大了眼睛。 这时候,迪欧娜从门外冲进来。她刚刚一直扒在门边听着,终于听不下去。她一把拉开紫色的绒布帘,把坐在后面正在愣神的露露吓了一跳。 “迪欧娜?!你怎么也在?” 她们是君臣,自然是见过的,只是来往得少。 “什么叫‘已经没有了’?!” 迪欧娜瞪着眼睛看着露露。 “唤醒树......死......死了。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毒死了我的唤醒树。”露露盯着迪欧娜苍白的脸,吓得说话都开始结巴。 “明明就是你自己做的吧?这样一来,你的忘情水就成了无药可解的毒。那么多树,除了你,还有谁能认出哪棵才是唤醒树?”迪欧娜开始了她最擅长的臆测。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是心肠那么狠毒的人吗?那明明也是我的一条财路好不好......” 露露不爱听,她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可以麻烦你,带我去看看那棵树吗?”拉斐尔的声音不大,却让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他看向迪欧娜:“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露露没有动,而是朝身后不远的那扇门咕哝了一句。长胡子小矮人笑呵呵地开门走进来。 又是一长串拉斐尔听不懂的地精语。小老头点头,走到拉斐尔面前招呼了一声,就向门口走去。 “您跟着他去吧,从这儿出去,不太远就能看到了。”露露冲拉斐尔点点头,目送他们出门,等脚步声远去,露露才又瞟了迪欧娜一眼,心想,这也是个可怜人。 “殿下,我还有点事,失陪一下。” 说完,也不等迪欧娜是不是同意,转身从里面那扇门离开了房间。 露露回去找路西法。 客厅里,苏莱特正因为路西法讲的笑话而开怀大笑。 “苏莱特,你的笑点简直低到死海的海底。” 路西法稳稳当地地坐在她旁边,骂了一句。 给她讲笑话真是一件让路西法很有成就感的事。她一笑就会笑很久,让人看了心里也开心。她把眼睛笑成弯月,脸上现出两个可爱的酒窝,再配上不绝的爽朗笑声,这简直是杀伤性武器,路西法无法挪开目光,一时间忘了下一步要做什么,只听见冰川融水,心湖泛起涟漪。 露露就在这时候出现,手里拿了一只烧瓶,里面装了暗红色液体。 “什么这么好笑?”她笑着问。 “我也不知道。”路西法笑着摇头,伸出手接过露露递过来的烧瓶。 看到露露,苏莱特捂住嘴收了笑声,只是眼睛还藏不住笑意。 “如果用咒语,虽然身体会很快复原,但是没办法立即自如地使用能力。所以我还是配了药水,这个要等一下才生效,但是复原后能力也会马上恢复。”露露解释着。 “可以。”路西法同意,仰头将烧瓶里的东西一饮而尽。 “买家搞定了?”他把瓶子还给露露。 露露遗憾地摇了摇头。 “只是个来问路的,什么也没买。 休息一下有助于药水生效。主上大人不如去对面躺一躺,我带苏莱特四处转转?” 露露提出建议。 “也好。”路西法顺从地站起来,轻拍了一下下旁边苏莱特的肩膀,慢悠悠朝对面房间走去, “一会儿见,亲爱的。” 听到那边卧室的门落了锁,露露才转身面向苏莱特。 “来吧,苏莱特,我带你转转。”说着,露露双手把苏莱特从座位上拉起来。 “我在主上大人的药水里加了点安眠的东西,让他打个盹,你有足够时间去散个步。” 露露拉着她快步走出客厅,往大厅方向走去。 “散步?”苏莱特一头雾水。 “对,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唤醒树。” 露露冲苏莱特眯起眼睛笑起来。 …… 湖区户外的空气湿漉漉的,雾气仍然深重,苏莱特以为露露只是带她在房子里四处转转,没想到又要走深一脚浅一脚的夜路。 “世人大多知道忘情水,却少有人听说过唤醒树。唤醒树是忘情水的克星,它的树叶可以解忘情水的毒。整个湖区只有这么一棵,就长在忘湖的旁边。” 露露在暗夜里稳稳地走着,迷雾在她面前打开,在苏莱特后面合起来。 “今天来的访客,他说他误喝了忘情水,想问要怎么走才能抵达唤醒树。可惜的是,那唯一的唤醒树已经枯死,一片树叶也不剩了。” 在听到有唤醒树存在的时候,苏莱特的心情起了波动,露露说到它已经枯死,她的心又回复平静。也好,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解忘情水的毒。到了该死心的时候。 “那个访客,我用水晶球看到了他的前世。苏莱特,他是你前世的爱人。我想,既然你也在,就让你见一见他,所以才把你拉出来散步。前世你们死别,今生还能遇见,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希望你能原谅我擅自为你做主。” 露露的声音渐渐远去。 苏莱特恍然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湖边,再找身边的女巫,却找不到她的身影。 “露露,露露?” 她轻声唤着女巫的名字,用手在浓雾里摸索,忽然碰到了一棵大树的树干。她用另外一只手点起了火种,借着火光,看清面前这株参天大树。树干好像一座大屋,要仰起头才看得清散开的树枝,可树枝上一片树叶也没有,给人寒冬将至的萧瑟感。苏莱特熄灭了掌心的火种。木头怕火,就算是棵死树,她也不想把它点着了。 “你枯死了,喝下忘情水的人再也不可能想起深爱的那个人......” 苏莱特用手抚摸着树干,额头也抵着它,闭上眼睛,轻轻说出这句话。 至少,他温暖过她的生命。 苏莱特的手背泛起蓝光,她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落在这棵树的树干上。她惊讶地看向那只手。觉得眼熟。 “既然想不起来,那就让我们重新开始。” 这个清亮愉快的声音,是拉斐尔的。他的身影出现在她身旁,脸上露出一个暖心的微笑。 原来,他就是露露的访客。 第154章 短暂的相认 审判所的初级执刑者们最喜欢玩的一个游戏是吹蜡烛。虽然鬼域没有白天只有黑夜,审判所还是有计时器可以把昼与夜区分。在夜间时分,大部分执刑者都会休息,整座城堡熄了灯,只有轮守的初级执刑者们点了蜡烛盼着再次亮灯的“白天”。闲着没事,他们就玩这个练胆量的吹蜡烛游戏。 首先他们会找一间空着的刑房,房间中央的空地上放一支蜡烛。轮守一般是四个人为一组,就做四张签,上面写上序号。抽中单数的负责点蜡烛,双数的负责把蜡烛吹熄。在规定的时间,如果蜡烛烧完了就算单数赢,蜡烛剩下了,就算双数赢。 因为轮守的地方距离刑房很远,要走过黑漆漆的一段路,所以,这个游戏主要用来锻炼初级执刑者的胆量。 执刑者本来就是鬼魂,难道还怕鬼、还怕黑吗?玫瑰对此很好奇。经过证实,她发现答案是肯定的。胆量这东西,跟性格一样,和你是人是鬼没关系。 那天夜间,四个鬼面具又聚在一起,打算以吹蜡烛来消磨时间。他们摸好了签,其中一个叫起来: “咦?我这张怎么写着5?” 其他三个纷纷展开自己手里的签,发现唯独少了4。 “鬼大,你怎么写的签?”三个一起嘲笑负责写签的那个不会数数,然后游戏继续。 可是奇怪的事仍然在发生。原本抽中单数的那个人,点着点着蜡烛,发现自己变成了吹蜡烛的那个,而原本吹蜡烛的,每次到了刑房,那根蜡烛却已经熄灭。 其中一个拿了双数的鬼面具壮着胆子,躲在刑房的门后打算看个究竟。他听见有脚步声走进刑房,却看不见人影,那根蜡烛忽地一下自己就点燃了。脚步声又响起来,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却突然停下来。 躲在门后的鬼面具紧张得心脏简直要重新开始跳动,然后,他听到了空气中响起了一个女孩子咯咯咯的笑声。 “嘿嘿嘿......别躲了......嘿嘿,我看见你了......” 这个声音幽幽地,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鬼啊!” 鬼面具嚎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蹿了起来,朝轮守的小屋一路狂奔而去...... 玫瑰回到魈的房间,是化作一只蟑螂从门缝底下爬进去的。刚钻过门缝,就被魈的两根手指夹住了。 “逮着你了。” 他笑呵呵地捏着这只紫色的蟑螂,转身进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这才轻轻放她在身边。 “吓唬那些小孩好玩吗?” 他摘下自己的面具,这才不急不忙地问她。 玫瑰瞬间变回自己原来的样子,盘起双腿坐着。骷髅猫已经和她成了朋友,它跳上沙发,盘卧在她腿边打起了呼噜。 “原来执刑者也怕鬼,真是太好笑了。他们本来不就是鬼吗?” 玫瑰捂着嘴乐。 “说好了不出房间,你却偷偷跑出去恶作剧。再让我发现你偷偷出门,我就把你赶出去了。” 魈就算是发出警告,也是和颜悦色的。这已经是第二次警告了,还有一次,她偷偷隐身出去看魈给恶灵上印。两次警告相隔不到半天。 “别赶我走。下次不敢了。”玫瑰连忙把盘着的腿放下去,改成跪坐的姿势,虚心认错。 “只是我爹妈死得早,我已经习惯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后来做了使魔,挨了罚,我才慢慢学会规矩。”玫瑰这么解释着。 “做了使魔,等于是失去了自由。你又是这样自由自在的性格,为什么?是为了要当上王者才走这一步吗?” 魈的眼神中带着不理解,一提起和路西法有关的事,他都是这样的神情。生前也是黑巫师的魈,骨子里带着一股傲气。 “是为了给我父母报仇。只有依靠主上大人,才能让我离我的目标近一点。我的仇人很强大,是他让我父母双亡。可主上大人不允许我杀他。杀不了他,至少我可以让他痛苦。我要让他失去他最重要的东西。” 魈听到这儿站起身,走进里面的卧室,拿过来一面方方正正的镜子。他把镜面对着玫瑰的脸。 “玫瑰,看看你现在的这张脸。”魈看着她的眼睛。 玫瑰看着镜子,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她皱着眉,眼睛里像要冒出火,脸色苍白,就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好像正生着一场大病。 “荼靡她——是自愿牺牲的。你不了解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他们死后在鬼域又见了面,分别前约定好,荼靡会替杜松认真地过好轮回的每一段人生。现在都他们也算各自有了归宿。玫瑰,放下你的仇恨吧,这不应该成为你的负累。” “各自有了归宿?荼靡是转世了,她重新做人,快乐地过她每一段人生。可杜松呢,他生前为她瞎了眼睛,死后又献上自己的灵魂,他再也回不来了!这不公平,不公平!” 玫瑰推开那面镜子,听到镜子掉落在地上碰碎发出清脆声音。玫瑰看着一地碎渣,义愤填膺。 “当你爱上一个人,就不会计较公平不公平。你只想为她付出你的全部。不管是为她瞎了眼,还是死后献上灵魂,都是杜松心甘情愿的。只要荼靡能快乐,他就知足了。” 魈说话的声音发生了变化,他的脸型在变,五官在变,连头发的颜色也变成了和玫瑰一样的紫色。他的手拉出脖子上的锁链,正中央坠着一枚红色的鬼印。 魈笑着对玫瑰说: “杜松确实不在了。他改了名字,是戴罪之身,可他永远爱你们。” 玫瑰傻了眼。当她期望的事情最终变成现实,她反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玫瑰伸出手,手指碰到了他紫色舞动着的头发,她在自己的手上掐了一把,很疼,确定这不是个梦。杜松的面容在她视线中变成模糊的一团,玫瑰狠狠地抹去眼里的泪水,重新将他看清晰。她慢慢靠过去,紧紧抱住他。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玫瑰哽咽着勉强说出这句话。 “玫瑰,对不起。本想让你死心,才会隐瞒身份。到头来却发现,你像荼靡一样固执。有些话,还是杜松来说你才能听得进去。” 杜松轻轻拍着玫瑰的后背,像小时候那样。 “只要是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 玫瑰沉浸在幸福的海洋里。 “玫瑰......” 杜松正要开口说话,门口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魈,你在吗?” 是魁的声音。 杜松瞬间恢复了魈的容貌,他重新把面具戴回脸上,对玫瑰打了一个黑巫师的手语,让她躲起来。 玫瑰忽然想起了用手语向她道别的那位鬼王。 她隐去了身形。 “在。” 魈一边答着一边走出去,开了门。 “巫师大人让你去一趟湖区。现在就走。” 魁没有戴面具,好像刚刚起床。他斜倚在门边,把巫师的手信递到魈的手上,懒洋洋地开口: “猎物到了,要你去把她拿回来。” 魁漫不经心往他房间里看,看到里屋地板上闪闪发光的镜子碎片。 “你的猫又淘气了?”魁随便问了一句。 “是我不小心手滑了。”魈说着,低头默读内塔米亚的手信。 “你速去速回,刑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那个,我会帮你打扫好的。”魁用下巴指了指他屋子里地上的碎玻璃。 “谢了。”魈的声音带着笑。他索性敞着门,就此动身赶赴湖区。 第155章 从今以后,你是我的人 自从那次吸过了玫瑰的血,魁就对黑巫师这个种族念念不忘。他特意跑去冥河对岸,猎获一名纯血统黑巫师,想再温习一遍那烈酒一般带着微毒晕眩的美味,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如果这也算酒,只能说是兑了太多水、没有香味的劣酒。 魁第一次放生了手下的猎物,带着落寞的心情回到了鬼域。黑巫师很多,王者只有一个。那样的美味,再也不会有。 巫师内塔米亚的手信给魁的生活带来了些新的色彩,那个带着火种的女子已经接近了审判所,围猎的时刻到了。按道理,每次这种外勤都是魁的份内事,而这次内塔米亚却带着十二分的小心,因为这是要上交给鬼王的礼物。许是顾虑到魁吸血鬼的天性,这一次,巫师还是叫上行事温和稳重的魈出阵帮忙。 也好,魁留在审判所正好有时间可以调查内鬼。 内塔米亚最近丢了一本重要的名册,上面记载了鬼域所有执刑者的档案,将近百余人,包括他们的技能特长和弱点。问题的关键是,这本名册后面有一个暗舱,藏着一把钥匙。钥匙可以打开通往地狱之火的大门。这样的钥匙鬼域一共只有两把,鬼王一把,内塔米亚一把,相当于是鬼域的权杖。 内塔米亚委托魁尽快查清这个窃贼的下落,这件事要对所有人保密。包括魈。 整个审判所都查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就差魈的房间了。 在魈拿了巫师手信离开审判所以后,魁走了进去,锁好了门。 “对不起了,兄弟。巫师大人要查内鬼,我也是奉命办事。” 魁自言自语着,打扫完地上的碎玻璃,开始翻看魈房间里的东西。玫瑰一直和魁保持着安全距离,在下风处默默地看着他。听说吸血鬼的鼻子很灵,为了不让他发现,玫瑰很仔细地避开了容易暴露身份的风口位置。 魁走进了魈的卧室。这间房间现在是玫瑰在使用。魈改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魁在房间里发现了另外一套执刑者的衣服和一张鬼面具,尺码要比魈的小一些。那是魈给玫瑰找来,让她离开审判所的时候穿的。玫瑰只试穿过一次就放在一边。她觉得还是隐身术更方便。 本来打算等主上大人来了,她再变成约书亚换上这身衣服。玫瑰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魁拿起衣服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这个动作让玫瑰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她开始蹑手蹑脚地往房门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魁的反应。他不慌不忙地放下衣服,提起鬼面具,手指从上面捏起一根亚麻色的头发,仔细打量。 骷髅猫发出一声尖叫,玫瑰这才意识到她踩着了它的尾巴。她向前一跳,用手撑地翻了一个跟头就到了门口。那些眼熟的小虫子又出现了,它们鼓动着轻薄的短翅,围着玫瑰的头顶打转。 玫瑰飞快地打开门锁,双手握紧门把手用力开门,这扇门却纹丝没动。她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面伸过来一条胳膊,手掌正抵着这扇门。 “玫瑰?约书亚?你喜欢我叫你哪个名字?”魁的声音听起来甚是愉快。 玫瑰感觉身后的空间站了一个人,身体向她贴近。他的手先是在虚空中摸索了一阵,定位了她头的位置,随即叉开的手指深深插进了她的头发里,一拧她的头,把她的身体带进了他的臂弯里。他用这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另外一只手伸到她的耳后,抬起了她的头。 这个动作,有点过于亲密。而亲密的动作,对于这个吸血鬼来说,不过意味着是进食的前奏而已。 玫瑰下意识地双手抵住魁的肩膀,阻止他再靠近。 “出来,让我看看你。”魁命令着,话说出口却自觉不够杀伤力,听上去更像是请求。 既然躲不开,那就面对好了。玫瑰已经做好了准备。她顺从地现身出来,与他对视。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和魈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救你?”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目光先是落到她眼睛上,接着顺着她眼睛往下,到下巴,再到脖子,最后停留在那儿。他用手轻抚她脖子上的伤疤,露出一个笑容,一对尖牙从唇边探出头来。 “魈先生是好人,他一定是觉得我可怜才出手相救。”玫瑰没有理会他眼中对鲜血的渴望,只平静地回答了这么一句。 “魈先生是好人,魁是个混蛋,是不是?” 魁听懂了玫瑰的潜台词,笑意更浓,他轻轻揉了揉玫瑰的紫色头发。再次见到她,知道她还活着,魁很开心。他今后会克制,实在忍不住,就尝一点点。 “既然你还活着,那你就好好活下去。只不过,从今以后,你是我的人。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助手吧,玫瑰。”魁开始大包大揽,为她安排余生。 他一直都这么狂妄自大吗?玫瑰盯着他的脸。他让玫瑰好好活下去?宣布她是他的人?还让她做他的助手? 他的眼神,似乎就等着玫瑰跪下来磕头谢他不杀之恩了。 为什么同样是傲慢,路西法会让她很崇拜,而这个吸血鬼,只会让她很想把他打一顿? 玫瑰思考着这个问题,一时想不出答案。她决定不再对这个吸血鬼客气。 魁看她没有反对,于是俯下身,打算重温一口让他沉醉的滋味。 “助手?你是想把我当成你的血袋吧?”玫瑰冷笑,然后淡定地开口说道:“魁,停下。” 魁刚刚张开嘴,又被迫合上了。 他忽然发现,玫瑰和上次有点不一样。 “魁,放开我。” 还没等魁反应过来,他已经身不由己地放开了她,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用力拉离玫瑰的身边,这个力量,来自他自己的身体。 “你刚刚说什么?巫师在查内鬼?你说,如果我让你告诉巫师,其实你就是内鬼,把污水泼在你身上,巫师会是什么反应?” 玫瑰仰起头看着他,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魁还是没搞清楚出了什么事。 “说吧,魁,说你就是那个内鬼。我们先来练习一遍。”玫瑰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我就是内鬼。” 魁照葫芦画瓢地重复着这句话,完全不经大脑。他已经惊惧地睁大了眼睛。魁盯着玫瑰,好像她是个魔鬼。 玫瑰开心地笑起来,她捂住嘴,尽量不发出声音,可是一看到魁的脸,她就笑得厉害,忍不住笑弯了腰。 魁在她弯下腰的时候向她发起进攻,可他却发现自己下不去手。这种心情很复杂,冥冥中,他认定眼前这个女孩与他休戚相关,他要护她周全。 玫瑰笑够了,才直起腰,眼睛里闪着调皮的光芒。她捧起这个吸血鬼的脸,仔细打量。 她答应过魈,要放过这个吸血鬼,可他总是缠着玫瑰不放,那就怨不得玫瑰了。她给了魁一个指令,算是确认了两人的关系。 玫瑰收了他,就像她当初收了春雪。 看着他眼中全是困惑和悲愤,玫瑰决定给这个可怜的吸血鬼一个解释: “你吃过我的血,即是吃下了我身体的一部分。从此,你我就是师徒的关系,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你刚刚也看到了,学生,即是使魔。从今以后,你是我的人了。” 最后,玫瑰不忘学着魁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过的话,这一刻,她的感觉好极了。 第156章 无可奈何的吸血鬼 魁的身边空降了一个助理,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天审判所众人皆知。这个男孩个头不高,身材看着也不健壮,戴着面具看不到脸,却有一把好听的嗓音,他管魁叫哥哥,魁叫他约书亚。 魁带着他把审判所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转了一个遍,一路做着解说。魁似乎很不高兴,声音冷冷的,约书亚丝却毫不在意,一路上不住点头,时不时还会提问题。魁不情愿地回答,大家都看出他对这个助理带着敌对情绪。 魁的同事们于是窃窃私语,都在猜测着约书亚的来历。听说鬼王不久前刚刚醒来,这个助理八成是行宫安插过来的眼线。巫师内塔米亚曾经把一个僵尸安排进行宫当差,这个约书亚没准就是鬼王的回礼。 也有人猜测魁其实是有龙阳之好,因为约书亚和魁形影不离。他们同进同出,甚至包括魁的卧室。魁故意做出冷漠的姿态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还有人说,约书亚是魁从冥河对岸带回来的血袋。约书亚从来没有摘过鬼面具,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就是为了掩盖他是个发光体的事实。 当然,这些风言风语都是约书亚背地里听来的,他感兴趣的事已经从搅合点蜡烛游戏变成了偷听执刑者的心声。 这些有关魁的闲话,玫瑰当然要和当事人分享。 审判所的初级执刑者们发现,他们的业余劳动量突然激增,大多是魁临时给他们布置的任务。原来轮值结束还有时间聚在一起喝一杯,聊聊天。现在则要打扫城堡的卫生:擦玻璃、掸灰尘、洗窗帘、擦地……说是为了迎接鬼王驾临。 玫瑰坐在窗台上,隔着窗子看楼下几个执刑者正合力洗刷审判所大厅的地毯,心里各自叫苦不迭,她摇了摇头。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告诉你了。真没意思,他们现在都没有时间在背后嚼舌头了。” 两个人现在正在魁的房间里。只有在这儿,玫瑰才会摘下鬼面具,恢复女身。约书亚穿起来合身的衣服,穿在玫瑰身上却像宽大的睡袍。她披散着头发,一边拨弄着窗边的骷髅头骨风铃,一边慵懒地看着她的吸血鬼“徒弟”。魁正调制着一杯口味和血液很像的饮料,听她这么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你是唯恐天下不乱。” 玫瑰微微一笑,蜷起膝盖把头搁在膝头盯着他看。这个最会动用刑罚的执刑者正在经受有生以来最严酷的考验。能说的不能说的,只要玫瑰问到了,他都只能被迫说实话。这就好像拿钝刀子割肉,还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神秘的审判所和从不露脸的巫师内塔米亚,渐渐在玫瑰的头脑中有了清晰的轮廓。 内塔米亚手下一共有四个助手,分别掌管不同的亡魂监狱。嵬负责照看恶灵流放地,鲜少露面,是跟随内塔米亚最久的助手。魁和魈负责管理审判所,其中魁跑外勤多一些,魈负责恶灵的上印和内务。魅是执刑者中唯一的女性,负责管理人类恶灵。审判所常驻的执刑者有一百二十人,分成五队,布防在这座城堡的五个不同区域。所有的执刑者都不会发光,其中有一部分背着鬼印,像魈,是戴罪之身。 玫瑰把审判所的作息和内部架构了解清楚以后,开始把关注点转移到人的身上。她向魁逐一问起巫师四大助手的身世和经历。 魁是四个助手里除了嵬以外资历最老的,是审判所首席执刑者。他主要负责恶灵的刑罚和定罪。就像魈的本名不叫魈,魁本来也不叫魁。他最早是人类,在一场圣战中落败,受到惩罚,被神变成了吸血鬼。之后就是打打杀杀的几百年,魁简单略过。他说起和内塔米亚的缘分,是因为巫师救过他的命,他才从此死心塌地跟着内塔米亚来到了鬼域,做了巫师的助手。 魅在助手里排行第三,此前和鬼后迪欧娜是同事,也是一位死神。她是史上辞去死神工作的第一人,因为厌倦了修补灵魂之石而要求转岗去了人类鬼狱。她的细致和认真最终使她坐上了统领人类恶魂的典狱长宝座,不过也因此被拴牢在这个位置上。她再也不用修补那些让她几乎眼瞎的裂缝和缺失,却要日夜用灵力守护鬼狱的安宁。 魈是内塔米亚最年轻的助手,他才来了不到一千年。在这之前,为恶灵上印的是内塔米亚本人,魈的印也是巫师亲自制作的。他把带着锁链的魈领到魁的面前,宣布从此以后,由魈接管鬼印。那天,便是魈作为执刑者的第一天。 魈的身世是个谜,内塔米亚只介绍他生前是名黑巫师,擅长起死回生之术,要在鬼域赎罪。起死回生术在鬼域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他又生得弱不禁风,魁起初并不看好他。 最开始的一段日子,魈整天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他上的每一个印都要付出血的代价。让魁对他刮目相看的是,魈很有韧劲也很聪明。他会用心理战术弥补体能的不足,他从其他执刑者身上学到他们的闪光点并能学以致用。渐渐地,看他上印成了一件赏心悦目的乐事,他从众多执刑者中脱颖而出,再没有人对他的能力提出质疑。 说起魈的时候,魁滔滔不绝,玫瑰看得出来,魁是真心欣赏他并把他当成了兄弟。 “那个跟随内塔米亚最久的助手呢?说说他。” 玫瑰注意到巫师的四个助手还差了一位没被介绍到。 “你说嵬?那个人没什么可说的。”魁说起他,脸上现出一个模糊的笑。“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真面目,更没和他打过交道。他独来独往,整天待在流放地,充当巫师大人的眼睛。巫师大人安排魈前往湖区就是要和他见面,从他那儿把火种带回来。可惜,关于他我只知道这么多,可能要让‘老师’失望了。” 魁嘲讽了一句。 “已经很好了,魁。有你在,我省了好多事。”玫瑰道了谢,咬着嘴唇想了一阵。 “从这儿到湖区需要多长时间?”她问。 “那要看是谁去。我,半天就够了。你,估计要三天。”魁一脸鄙视。 “魈呢?”她马上问。 “介乎你我之间,大概要一天半。” “现在距离魈离开,过去了多久?”玫瑰看着窗外永远黑着的天,又问。 “马上就一天了。”魁有问必答。 “你是怎么掐算时间的?”玫瑰好奇。 “每天我都会准时觉得饿。” 魁说完,喝干了杯子里的饮料。 “那我要你背着我去湖区,半天内赶到,现在就出发。” 玫瑰果断地给他下达了下一个指令。 魁咬牙切齿地盯着她,捏碎了手里的玻璃杯。 第157章 可怕的对手 女巫露露一番好意,想让苏莱特见见前世的爱人,从浓雾中走出来的人却是大天使拉斐尔。这是苏莱特躲都躲不过来的那个人。 她想和上次在酒馆里碰见那样匆匆笑笑,然后走开,却被他拉住了胳膊,走不得。 “大天使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出现?” 苏莱特只好没话找话,一边胳膊用力从他手里挣出来。 “我来找回被你抹去的记忆。” 拉斐尔直截了当地回答。 “您可真爱开玩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苏莱特话音刚落,拉斐尔已经移步到她面前。他带起的一阵风吹开了她额头的碎发,那双碧蓝色的眼睛笑着看向她。 “我正好想起了这部分,在边境监狱里发生的事......” “你想起来了?”苏莱特将信将疑地盯着拉斐尔。 “是去刑房,还是审讯室,当时我让你来挑。”他的笑容渐渐消失,“我是个混账,那个一直被捧在手心里的女孩,我差一点就把她毁了。” 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听拉斐尔这么说,苏莱特相信他确实是想起来了。她最想忘掉的那部分,他却把它记起来。 “是我的错,我用火种把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是我不好......” “也是你,救了监狱里的所有人。包括希拉,没有你,他早就不在了。” 拉斐尔纠正她的话。 苏莱特没想到,有一天,两个人还能聊起这件事,不仅没有尴尬得要死,气氛还有点融洽。拉斐尔虽然失去了对她的记忆,但是他的性格没变,他还是他。他吸引着苏莱特靠近。 她喜欢和他聊天,想待在他的身边,他给她温暖踏实的感觉。可苏莱特知道,这样是不行的,因为会让那个深爱她的人难过。 苏莱特,要学会知足。 想到这儿,苏莱特低下头笑了,抬起双手把自己双鬓的长发往耳朵后面拢过去,才又看向面前的人。上一次她没来得及和他道别,正好这次可以补上了。 “拉斐尔,你说,让我们重新开始。其实,我们最好的开始就是各自回到原点。 你属于天界,我属于地狱。我们有不同的生活。那些想不起来的,就永远忘了它吧。慢慢地,我也会忘记关于你的事。 我答应过泰,会永远陪着他。我会和他一起远走,开始与世无争的新生活。” 苏莱特诚恳地说完这些话。拉斐尔安静地倾听,他的眼睛好像一潭幽深的湖水。 雾气越来越重,两个人面对面,中间却好像浮动着一层纱,看不清对方的脸。她对他微笑,也看到了他的笑脸,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过多的语言。 忽然,两个人身边的忘湖湖面上出现了光,伴随着哗啦啦的涌泉声,两颗巨大的蛇头从水面下探出来,一双红色一双金色的两对蛇眼闪着光,盯着唤醒树的方向。就在两个人都看着这条双头蛇的时候,唤醒树的树冠上响起了一个声音: “泰坦,那个大天使交给你。我来伺候鬼域的贵客。” 湖中的双头蛇听了,身体卷动起水花,湖面好像烧开的大锅一样沸腾,蛇身腾出水面,隐入了浓雾中。 拉斐尔只来得及和苏莱特对视一眼,他的身体被凭空出现的一只蛇吻顶起来,随它一起没入了浓雾。 苏莱特的四周出现了一圈青色的鬼火,一张狞笑的鬼面具在她面前闪出来。苏莱特倒吸一口凉气,同时感觉肩膀被一只手死死抓住,将她的身体往前一带。她来不及出剑,只好唤出火种,在她的火种毫无阻力地穿过对方身体的时候,她的腹部传来一阵冰凉,接着是尖锐的刺痛。 这个刺客的动作快得让苏莱特看不清他是怎么袭击她的,直到他闪身从她面前后退,她才看见那把闪闪发光的龙牙匕首。 “好久不见。这是见面礼。” 刺客话音带着笑,藏身雾气里。 苏莱特没听明白他什么意思,她捂住伤口,那里正被一道红光迅速复原。她听见不远处拉斐尔的声音喊着:“苏莱特,小心!”她连忙在周围布了一层结界。紧接着,后心掠过一道凉风,那个阴冷的声音又出现了,只说了两个字:“心脏。” 等在路边的女巫露露听到了忘湖传来的动静。没一会儿,她看到给访客带路的白胡子地精从地下冒出来。他神色紧张地对露露咕噜咕噜说了几句,在自己的肚子上比划着,接着,嘴里蹦出了一个执刑者的名字——“嵬”。 露露的脸变了颜色。她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对着地精嘘了一声,匆匆反身朝着女巫的小屋奔去。事态紧急,她要立即去唤醒路西法,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鬼后迪欧娜在那间有帘子的小屋里等了一阵,撒那多斯陪在她身边一起等,就听门环响动,女巫露露从外面推门走进来。 “完了完了,巫师找上门来了。”露露的脸色苍白,她直奔另外一扇通往内室的大门,却被死神的镰刀挡住了路。 “把话说清楚再过去。怎么回事?” 迪欧娜从座位上站起身,冷眼看着女巫。 “你带来的那个访客,在忘湖边上和巫师的双头蛇打起来了。”露露挑了迪欧娜感兴趣的那部分告诉她,马上被放行。 “走,撒那多斯,随我去看看。” 迪欧娜话音刚落,人已经出了门。 露露一路小跑,在音乐声中跑过画廊,终于抵达自己的卧室,一推门才发现,路西法从里面锁了门。露露当时是用咒语作为开门的钥匙,只是她已经许久不锁门,早把钥匙忘的一干二净。而这扇门的隔音效果又是极好的...... 真是给自己找麻烦,露露哀叹。她只好一边不停地敲门,一边努力回想开门的密语,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忘湖的湖边平地起了风,这风吹散了固着在湖边的浓雾,让隐藏在雾中的一切都清晰起来。苏莱特看见了湖心上空的拉斐尔,风是从他的指尖吹出来的,搅散了迷雾,得以让他们两人再次看见彼此。 那条双头蛇不知道去了哪里,空留拉斐尔一个人,展翅悬停在忘湖的上空。他的眼睛空洞地盯着苏莱特,确切地说,是盯着从她胸口生出来的那只陌生的手。他挥动翅膀疾速向苏莱特赶过去。 苏莱特只是用眼睛看着拉斐尔,胸口起伏却说不出话来。她的身体被青色的鬼火包围,从她身后浮现出一个人影,戴着狰狞的鬼面具,正是那只手的主人。这个人飞快地抽出染血的手,苏莱特的身体被惯性带着向后倒去,身体发出夺目的红光。他接住她,与她一起消失在青色的火焰里。 苏莱特的意识正在慢慢恢复清醒,胸口很疼,可是已经可以自如呼吸了。她被这个人一只胳膊拦腰夹在身侧,头朝下,眼睛只能看见他迈着稳健步伐的双脚。他们走在无尽的青色火焰里,耳边回荡着单调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带着回音。 这个对手,攻击他的时候,他的身体会化为幻影,他发起攻击的时候,又会变回实体。他不怕苏莱特的火焰,他的手可以穿透苏莱特的结界。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他也会驱使火焰,火焰的颜色是青色的。 这个人对苏莱特说‘好久不见’,他到底是谁? 第158章 趁早放手,才是对她好 死神和迪欧娜跟着地精返回唤醒树下的时候,只看到拉斐尔一个人站着,他面前的脚下有点点血迹。 “您受伤了?” 迪欧娜的脸上变了颜色。巫师内塔米亚现在已经把天使视为阻碍,他都能对鬼王下手,难以想象对这位大天使做了些什么。 拉斐尔没想到迪欧娜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不是我的血,是苏莱特的。她被一个鬼脸用青色的鬼火带走了。” 迪欧娜先是惊讶这个巧合,竟然在湖区让拉斐尔遇上了火种,接着又惋惜,惋惜大天使和那火种失之交臂。听到青色的鬼火,迪欧娜明白了拉斐尔说的人是谁。 “您说的那个鬼脸,他叫嵬,是巫师的弟子和助手,一定是他派嵬来的。” 迪欧娜在心里暗笑苏莱特的运气不好。撞上了内塔米亚四个助手里面最冷血无情的那个。看来,苏莱特的能力也不过如此,这么轻易就负了伤,败在嵬的手里。这就是让魔君之王骄傲无比的神之火种...... 迪欧娜忽然想起,和苏莱特一起来的那个人不在。 “您有没有看到路西法?他应该和苏莱特在一起。” 迪欧娜一边问一边提防着周围。 “他也来了?可他刚才不在这儿。” 拉斐尔这才知道苏莱特不是一个人,陪在她身边的不是泰,而是路西法,这让他觉得意外。 “对,他们是为了救回苏莱特的‘弟弟’约书亚,那个亚麻色头发的男孩。可是罗兰让内塔米亚杀了他,真是一团乱麻。”迪欧娜一说起这个就郁闷至极。 “迪欧娜,走吧,带我去见你的夫君。问题的关键出在他那里。” 拉斐尔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这正是迪欧娜巴不得的事。让错乱的一切回到原有的位置,让罗兰的眼中只有迪欧娜一个人。 ****** 一支羽箭带着破空之声飞出去,正中靶心。 “漂亮!” 听到这声赞扬,娜娜觉得自己下的所有苦功夫都没有白费。她再次从背后抽出一支羽箭,搭上手里的弯弓,笑着看靠在树旁的克罗莱尔。 “说好了,再中一支箭,你就来我家看我。” 她拉弓前又和他确认一遍。 “那当然,说话算数。”克罗莱尔咬着嘴里的一根草杆,眼睛看着五十米外绑在树上的箭靶,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红色靶心已经插了两支箭,阳光透过树叶把斑驳的树影投射在树干上。微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这个夏日森林的梦境凉爽舒适,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听说娜娜因为赶稿子累坏了眼睛,要戴上眼镜,克罗莱尔便开始在梦里教她射箭,想着她经常往远处看,对恢复视力有好处。没想到,娜娜就此爱上了这个消遣,不仅治好了眼睛,还成了一个好射手。 不愧是沙利叶的女儿。父亲是魔君中的一员猛将,虎父无犬子。克罗莱尔这样想的时候,娜娜的第三支箭已经稳稳地扎进了靶心。她雀跃地欢呼一声,把箭弓往身边一扔,跑到克罗莱尔身边去,跳起来抱住了他的脖子。 “太好了,终于可以再见到你了!你什么时候来?” 娜娜的声音透着开心。 “什么时候都行。”克罗莱尔摘掉嘴里的草杆,回抱她。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空闲的时间。 “那就明天吧?苏莱特能一起来吗?”娜娜双手扶着他的肩膀,用期待的眼神认真地看着他。 苏莱特。 克罗莱尔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中苦涩。他对娜娜笑笑,用遗憾的语调说: “她最近有点忙,恐怕这次不行了。” “好吧。”娜娜有点失望,不过一想到明天一睁开眼睛就能在现实中再见到克罗莱尔,她又开心起来。 “爸爸已经回来了,他知道你来一定也很高兴。其实我希望他不在,他一定又要我叫你叔叔。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做饭。” “什么都好,只要不是豆子就行。” “那正好,我最讨厌豆子......” 娜娜很高兴他们讨厌同样的东西。 她开始兴奋地筹划起明天的菜谱,克罗莱尔在一旁看着她神采奕奕的眼睛,默默分享着她的快乐。 只要不是豆子,吃什么都是一样的;他只想暂时离开那座边境城堡,出来透透气。 ****** 泰交待的事,对于克罗莱尔来说就是自己的事。他让克罗莱尔查约书亚的身世,克罗莱尔用了不到四个晚上的时间,整理出这个养子的生前事迹。 叫约书亚这个名字的堕天使,地狱虽没有上万也有近千。克罗莱尔就耐心地一一筛除,根据泰给他的信息,最后锁定了唯一符合条件的那个。 可惜那个约书亚已经死了九个世纪。他生前前是边境的一名预备兵,和平时务农,开战了就上阵杀敌。他驻守的地方距离苏莱特家人所在的边境山村相隔很远,不可能会在战斗时负伤倒在她家门口。除非是不远万里当逃兵逃过去。约书亚是直接战死的。 带着他的调查结果,克罗莱尔来到了泰的书房。泰自从苏莱特家回来以后最喜欢呆在书房里,他说只有这个地方让他不那么思念苏莱特。他已经忍不住想要飞去第四层地狱把他的未婚妻绑架回来。 书房里已经有人在了,是苏莱特的女官春雪。她的脚边放着行李箱,看上去是一回来就直接奔书房来了。 泰的桌上整齐地摆着尚未批阅的文书,他一只手习惯性地托着腮,把目光从春雪身上挪到门口的克罗莱尔脸上,挑了下眉毛。 “你让我查的,我已经查清楚了。” 克罗莱尔看见有人在,没有直接说明。 “我们正好也在说那件事,是不是?”泰看了一眼桌子对面坐的人。“我已经知道约书亚的真实身份了。如果不是春雪,我们还要继续被约书亚耍得团团转呢。”泰的脸上露出一个冷笑。 克罗莱尔走进书房,把门关上。 春雪从椅子上站起来,向走进来的克罗莱尔俯下身行礼。她刚站直身体,就感觉被从后面走过来的泰揽住了肩膀。她不由得身体一颤。 泰感觉到了她的颤栗,他勾起嘴角一笑,身体靠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谢谢你,春雪。” 这是春雪作为苏莱特女官以后,第一次与泰挨得这样近。她的心噗通噗通一阵乱跳,红了脸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泰已经放开手朝克罗莱尔走去。 “正好你来了,这堆文书就交给你了,克罗莱尔。我要去一趟鬼域,去见一见我们亲爱的主上大人,问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把苏莱特还给我。” ****** 精灵王撒兹姆再次被主人召唤,要求即刻出发前往鬼域。 很好,下一次估计魔王就该要求前往天界了。 撒兹姆这么想着。 泰要去路西法的身边,这还是第一次听边境魔王念出除了苏莱特以外的名字,终于让撒兹姆有了一点新鲜感。不过,泰一脸杀气,如果可以选,撒兹姆宁愿看他和苏莱特卿卿我我撒狗粮。 刚抵达这间卧室,撒兹姆还以为自己的法术出了差错。这个地方怎么看怎么像泰的卧室,他们才刚从那儿出发,难道说只是原地转了一圈? 撒兹姆拍打着附着在身上的亮片,一脸困惑。泰却开始饶有兴致地打量房间的布置。最后他们同时看见了睡在床上的路西法,精灵王这才闪身退到虚空里。 泰的掌心生出一柄长剑。他提着剑轻轻走到床头,剑尖抵住路西法的心口,在床边坐下来,静静地打量路西法的睡颜。 “这次打算弑君吗?”路西法像梦呓一般吐出这句话,睁开眼和泰对视,冲他一笑。 “约书亚,你这样欺骗你的姐姐,把她骗到恶灵之地,不怕遭报应吗?”泰拿剑抵着他,冷声问道。 路西法轻轻笑起来。 “说起这个,让我好好回想一下。我们一路走来,苏莱特为我疗过伤,替我消灭了巨石怪,渡化了恶灵,我们还分享了她制造的结界。在温泉旅店里我们度过了难忘的二人世界,苏莱特她,已经学会享受做一个女人。不知道你指的报应是不是这些?” 这番话让泰的剑眉倒竖,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另外一只手伸过去抓路西法的衣领,手伸到半空却忽然停下来。 “我可不想被你弄乱了衣服。你就好好坐着听我说就行了。收起你的不敬还有你的剑,别这么激动,泰。” 泰引以为傲的锋利长剑在路西法的话音中消失,他果真重新坐回到床沿边,方才涌起在他心头的暴怒忽然之间烟消云散。可路西法对他说的那些话却仍然萦绕在他心间,折磨着他的灵魂。 门口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一个比叩门声更轻的女声呼唤着路西法的名字。 路西法的眼睛瞥了一眼大门,看见精灵王撒兹姆现身出来,正看着他的主人。显然,这个精灵一直跟在泰的身边,这番话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那就让我们长话短说吧,泰。你养育了苏莱特这么多年,教会她很多东西。这些,我替她谢谢你。不过,你的任务就到此为止。” 路西法从床上坐起身,他靠近泰,有史以来第一次,泰专注认真地听着路西法说的每一个字,再也看不到他桀骜不驯的眼神。 “请你不要再缠着她。答应我,放苏莱特走。从此以后,专心守好我的边境,听懂了吗?” 路西法捏住泰的下巴,盯着他的双眼再次确认。 “苏莱特是我的命。” 泰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他咬紧了牙,和心里另外一个让他放手的声音做着对抗。 路西法笑了。 “我会替你好好爱护她。泰,难道你要碰了南墙才回头吗?你再也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趁早放手,才是对她好。” 路西法的话好像鞭子打在泰的心上。 敲门声没有停歇,反而越来越急。 “好了,现在,让精灵王送你回去吧。我们赢了最后一战就会凯旋回家。到时候,你就又能见到她了。” 路西法拍了拍泰的肩膀,忽然被他抓住了手。 “你对我做了什么?这感觉不太对。” 泰的胸口发闷,他觉得自己像是病了,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好好听我的话,说不定哪天高兴我就告诉你了。” 路西法从他的手里脱身,手心中出现了久违的幽冥之火,他脸上现出满意的神色。 “快走吧,泰,我不想让露露看见你的脸,她好不容易才忘了你。” 路西法微微蹙眉催促着,把泰那句要见一见苏莱特的话生生堵了回去。 他看着撒兹姆带着泰从房间消失,才走去给外面要敲断手的露露开了门。 第159章 放弃抵抗 路西法笑着打开卧室的房门,看见了露露那张急躁的脸。 “主上大人,苏莱特被巫师内塔米亚的人带走了。”她一脸紧张,两只手紧紧地攥拳,“带走她的是内塔米亚的徒弟嵬——最最心狠手辣的执刑者。地精说,她受了重伤。” 笑容从他脸上消失。 露露的话音刚落,他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还是那么无情,连句谢谢、再见都没有......” 露露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叹了口气。 看着如镜的湖泊在脚下飞速地向后闪退,感受夜风吹拂发梢的舒爽,玫瑰竟一时忘了自己是要赶往战场。魁的速度的确很快,快到可以在水上飞,掀起一串水花。 “比撒那多斯飞的还快。” 玫瑰张开双臂感受拂过身边的风。 “别拿死神和吸血鬼比。”魁不屑地哼了一声。他的速度又加快了,快得玫瑰看不清略过的景物。他如愿地听到玫瑰开心地发出惊叫。 玫瑰和魁聊了一路,就像朋友一样。 玫瑰给他讲了黑巫师的生存法则,告诉他,黑巫师从生下来就开始残酷的竞争,他们会互相残杀,把弱者作为补品,黑巫师王者是踩着别人的枯骨上位,王者的结局一般都是死于非命……魁听了呵呵一笑,评价玫瑰——“原来生下来就是亡命之徒,怪不得连血都有毒”。 接下来换魁给玫瑰讲自己的故事。 魁的身世可以追溯到诺亚方舟的时代,是很古老的吸血鬼家族,被尊称为始祖。可这个始祖一点也不快乐。他的人类朋友们早早死在了他的前头。他的吸血鬼家人为了争夺地盘互相之间已经反目成仇。他的爱人在圣战里牺牲。孤家寡人的魁放浪形骸,终日以杀戮为乐。直到随内塔米亚到了鬼域做了一名执刑者,魁才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意义,自己的灵魂也获得了救赎。 魁的经历可以写一本励志小说。 “所以你就死心塌地为内塔米亚卖命?” 玫瑰问他。 “没有巫师大人就没有现在的我。” 魁这么回答。 “你还是死心塌地跟着我吧,至少我没他那么虚伪。” 玫瑰在他耳边,把内塔米亚如何对鬼王下了咒语的事娓娓道来。 “那可是很厉害的傀儡咒语,就好像下了一个蛊。”最后,玫瑰对魁说。 她想起她给路西法做的那个情蛊,内塔米亚这个比她那个还厉害。 只是,她到现在也不太确定鬼王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的中了咒语,那个人实在是深不可测。 玫瑰下了结论,魁当作父亲一样崇拜的巫师实际上是一位伪善的野心家。他一心想挑起战争,跨过冥河占领别人的家园。 魁觉得玫瑰是在挑拨离间。 “真会编故事。巫师大人忠诚于鬼王,这我可以拿性命保证。” “大傻瓜。” 玫瑰骂完,发出一声冷笑。 ****** 从进入鬼域到现在一路上顺风顺水的苏莱特,终于陷入了困境。路西法不在身边,再也没人在她背后给她指导,后面的路只能靠她自己。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只是从那只贯穿她胸口的手上,察觉了这个人对她的深深恨意。 她被这个人带到一片陌生的湖区,他们好像是从高高的地方落向地面,那里被很亮的青色火焰包围。一大片空地上,恶灵的重重鬼影被火光映照在地上,好像在随着跳跃的火焰起舞。他们亲切地称呼挟持她的人——“嵬大人”。 他把她丢在空地中央,像把猎物扔进狼群。很快,苏莱特的周围围上了一圈恶灵。她一只手撑起身体,另外一只手唤出长剑,身体发出红色的光芒,戒备地环视着她身旁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和它们额头闪着光的鬼印。这些恶灵,高矮胖瘦什么模样的都有,已经跃跃欲试要扑向她。 “这就是那个要献给鬼王的礼物。一起上,教给她鬼域的规矩。” 他高声对周围的恶灵发令,说完,身体向后一倒,坐上了一张青色发光的椅子。 苏莱特的耳边响起一片尖锐的呼号,她来不及多想,挥剑砍向离她最近的恶灵头颅,将它对半剖开。恶灵将苏莱特层层包围,她干脆收起长剑,直接双手祭出她的火焰。火焰在她手心化身为光剑,一路所向披靡,不一会儿就将围着她的恶灵斩杀殆尽。 这片空地上只剩她和那个坐在青色椅子上的人。隔着鬼面具,他与她对视,苏莱特胸口剧烈地起伏,她双手燃烧着火焰,一双眼睛倔强地死死盯着他。 “鬼域的规矩是逆来顺受,而不是反抗。看你要多久才能学乖。来,接着上。” 他的指令刚刚落下,包围他们的青色火焰里源源不绝地出现了更多鬼影,他们步履沉重,好像背负着千斤重担,一边低吟着一边迈出火焰。当他们从火焰中完全脱身,身形却忽然变得轻灵,眼睛闪着血红的亮光,直奔苏莱特而去。她只好接着迎战,神之火种再一次自她双手间爆燃,红色与青色交融在一起,地面上仿佛绽放出炫目的烟花。 来自恶灵的进攻永无休止,攻势越来越猛,越来越急。苏莱特渐渐被逼入了绝境,她觉得自己变成了行尸走肉,麻木地与周围做着徒劳的对抗。她把自己化成了一团火,可她的视线还是能看到那些闪着莹莹血光的眼睛,耳朵里还是塞满了恶灵发出的咕哝声。她想结束这个可怕的噩梦,想马上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 她觉得很累,很累,她想念她的家人,很想此时此刻被泰拥抱在怀里。 苏莱特终于停止了反抗。 她看着那些恶灵争先恐后地向她奔过来,他们化作了一片黑色的雾气,从她的眼睛、鼻孔、微微张开的嘴巴、还有她的耳朵和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钻进了她的身体,涌入她的心脏。她的身体失去控制,向身后的地面缓缓倒下去,在这个过程中,那个坐在青色椅子上的人又开口说话了: “下面,就让我来亲自教你……如何做鬼王的女人。” 第160章 心理战 苏莱特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阵酥麻从头到脚导过她的全身,她的眼睛可以看到几乎贴在她脸上不断爆燃的小火花,它们漂浮在半空,好像一层薄薄的发光壳子包围着她。这层光慢慢隐入暗夜,一起隐去的,是包围着他们两个人的青色火焰。 这个声音刚刚说,她是要献给鬼王的礼物。这个声音还说,他要亲自教她如何做鬼王的女人。苏莱特快速地思考着,耳边听到了他走过来的脚步声。她来不及逃跑,也清楚正面对抗没有胜算。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大不了失败了,他为刀俎她是鱼肉。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她就不能放弃尝试…… 苏莱特安静地平躺着,闭上眼睛调整呼吸,直到气息平稳得好像是在睡梦之中,不像刚结束剧烈的打斗又吸附了数不清的恶灵。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又变成了红色,只是她眼中的景物都像是染了血。 那个人在她身边停下脚步,蹲下身。苏莱特睁开眼睛,看见了头顶狞笑的鬼面具。 坚强一些,苏莱特,她对自己说。 这个戴着鬼面具的人开始用指肚轻抚她一边脸颊,从眉骨到下巴,打着圈。她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躲。她定定地看着面具上画的月牙般的眼睛,缓缓开口: “我们认识对吗,嵬?” 她猜对了他的名字,不过,他不为所动。 “认识又怎样?” 他漫不经心地问着,指尖顺着她的下巴滑到她脖子上。 “我想不起关于你的事。我来找女巫了却前世的心愿,她让我去唤醒树下等。”苏莱特仍然一动不动,她试探着和这个人的关系。嵬的手离开她柔弱的脖子,向下解开了她领口的第一颗纽扣。 “你等的是那个天使吧。切西亚,你还是那个水性杨花的德性,到处招惹男人。魔鬼、天使,一个你都不放过。” 他对她冷嘲热讽。 他恨的,原来和巨石怪认识的,是同一个人。 第二颗纽扣在说话间也被解开。 苏莱特没说话,她想从他口中知道更多关于他们两人的过去。她才好知道要从哪里下手。 “可惜,你以后只能守着无趣的鬼王过日子。他是个妻管严,有个善妒的老婆。等你喝下忘川水,他就娶你做他的小妾。现在,就让我教你怎么取悦这个男人,能让他爱你多一些。这是我对你仅存的一点怜悯。” 他的手捏住了第三颗衣扣,这件套头衫只有三颗扣子,解开最后一颗扣子,整件上衣就可以轻松脱下来。嵬似乎非常清楚怎样做才能最大限度地践踏她的自尊。他慢条斯理地折麽着她,享受着她的温顺。苏莱特不挣扎不反抗,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鬼面具。 “如果如你所愿喝下忘川水,嫁给鬼王做小妾,把他迷倒就能让你开心的话,把忘川水拿给我,我现在就喝。我不需要学着怎么取悦别人,我有魅惑之眼,一定会让他迷上我。” 苏莱特开始以攻为守。她抓住嵬的手腕,把这只手摁在自己胸前,认真地盯着他的脸。她发现竟然可以抓得住他的手,而不是从他身体穿过去。 “还是说,这也不够令你满意,你实际上想要更多?你尽可以开口。女巫说,我欠了别人的要还,如果这个人是你,那我就还你,这也算了却我前世的心愿。” 苏莱特冲他一笑,她的手顺着嵬的手臂攀上他的肩膀,身体也跟着坐起来。 吃了他!她的心里闪过这个可怕的念头,就像吃掉那些恶灵。她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已经变成了魔鬼,可她顾不得许多。她要逃出去。 可惜她还来不及行动,片刻的愣神以后,嵬突然发狠地挥开她的手,把她双臂打开,摁回地面上。他跪坐在苏莱特腰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惊讶的脸。 “还!?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还得清吗?你以为就凭你这几句话,我就能原谅你!?你就慢慢待在鬼域,慢慢偿还好了。我会给你准备一个特别的鬼印,戴上它,整个审判所的执刑者都可以上你。我会把你变成这个鬼域最放荡的女人......” 嵬发出了令苏莱特毛骨悚然的狂笑。 她觉得面前这个男人病得不轻,就算是有天大的仇恨,切西亚已经作古。即便苏莱特是她的转世,前世的恩怨也已经和她无关。 她觉得委屈,也觉得愤怒。 就在嵬仰天大笑的时候,苏莱特趁他不备突然发力挣脱开一只手,扭身扑向嵬的另外一只手,对准那人的手背,使出全力狠狠咬了一口,这让她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 嵬发出一声惊叫,随即半空中出现了青色的鬼火。苏莱特一掌拍在他胸前,发出一声闷响,手掌在碰到他衣服的同时,给了他一道凌厉的火光,他的身体又变回了幻影,攻击落空了。 苏莱特打了一掌回身就跑,根本没看清是不是打在了他的身上,她边跑边展开翅膀,一个起跳之后,身体跃上了漆黑的夜空。 轻盈的鬼火在她身后紧紧咬着她的翅膀,不管苏莱特飞高还是飞低都无法将它甩掉。苏莱特想返回女巫的小屋去找路西法,却不知道该往哪边飞才好,脚下是一块块平整的湖面,看上去都差不多形状。 一道光影掠过半空,吸引了玫瑰的注意,魁也捕捉到了,他停住脚步看着那道影子。那是个正在远去的发光体,翅膀是蝙蝠一般的薄翼,头发是亚麻色的一个小亮点。影子后面跟着一片青色的鬼火,它们已经追上那对翅膀,对目标发起了攻击。夜空中突然冒出一点明艳的火光,好像一颗流星从空中陨落,掉在地上。 玫瑰马上对魁说: “魁,靠过去,轻一点,别发出声音。” “那道青色的鬼火,应该是嵬在捕猎。我们好像跑到了魈的前面。” 他说完,悄无声息地循着火光陨落的方向追过去,放轻了脚步,果然没有一点声音。 苏莱特在收起翅膀降落的时候扭伤了脚踝。这样的扭伤比起流血的伤口恢复得要慢一些。她瘸着腿跑不快,很快就被后面的人撵上了。 嵬似乎已经没耐心再制造紧张的气氛,他一把扯住她的衣服,三两下把她推倒在地上,骑在她的身上,从自己的衣服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 “魈就快要到了。喝了忘川水,把我刚才说的、还有你的过去统统忘掉。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重新认识。” 他拧开瓶盖扔到一边,举起忘川水,然后另外一只手捞起苏莱特的领子,轻松地把她从地上提起来。 “不。” 苏莱特的手徒劳地挥打着眼前的一片虚无,她可从来没打算真的喝这个东西。 “以后你会经常喝,直到你爱上这个味道,它会让你忘记一切烦恼。” 嵬说着,松开她的衣领,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她的脸,迫使她启开牙关,瓶口顺势压住她的舌尖,他将瓶子里的水一股脑地灌进了苏莱特的嘴里。 就在这个时候,嵬的身后不远处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嵬,火种已经抓到了吗?”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向他们走过来,是巫师内塔米亚。 第161章 不期而遇的再见 内塔米亚好似是凭空出现的,他的一袭黑袍就像苏莱特身上这件借来的衣服,在暗夜的鬼域是最好的保护色。他整张脸罩在兜帽里,像个死神,只有两只眼睛在暗处放出闪亮的红光。 嵬松开手,从苏莱特身上一跃而起,扔掉手里的空瓶子。 苏莱特呛了一口水,正剧烈地咳个不停。她翻了个身换成侧卧的姿势,身体像虾米一样蜷缩成一团,看上去十分可怜。 “把她给我吧。” 内塔米亚走过来,向苏莱特伸出一只手,却在半路上被嵬拦下来。 “等一下,冒牌货。”嵬发出诡异的笑声,挡在苏莱特身前。 就在两个人僵持的片刻功夫,起雾了。 雾气从地上冒出来,从水面升起来,像是给这片湖区的空地遮上了白色的布帘,头顶的夜空和脚下的大地很快全部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雾气里响起了内塔米亚念诵咒语的声音,接着是近身肉搏发出的闷响。 “泰坦!” 嵬高声叫着,响应这声呼喊的是地面的颤动。大地裂开,从地底生出一条斑纹巨蟒,身体好像古树的树干般粗壮浑圆,两只蛇吻同时探向天空。 蟒蛇的的尾部在地上扫来扫去,带起一阵飞沙走石,气氛躁动而不安。 无端腾起的雾气和尘土一起散去。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同时问着:“你到底是谁?” 两个内塔米亚,一个站立在长着金色眼睛的蛇头上,居高临下,手里握着骷髅权杖。另外一个,站在地面上,无畏地仰头与他对视。 站在高处的巫师高举起手里的骷髅法杖,地面上的那一位也同时举起了一只手臂。 两个人之间突然又冒出一道身影,冲地面的那个空着手的内塔米亚去了。他拉下那只举向半空的手臂,绕到背后,从后面卡住了猎物的脖子,动作干脆利落。 “让您受惊了,巫师大人。是我的疏忽,不小心让约书亚逃了。他以为变成您样子就可以蒙混过关。现在,他再也逃不掉了。把他交给我就好了。” 魁收紧放在对方脖子上的手,咧开嘴露出一对尖牙。 蛇头上的巫师垂下握着法杖的手,点了下头。 “交给你了。” “谢谢巫师大人的恩典。咦,您的手怎么了?” 魁盯住内塔米亚握着法杖的手,注意到手背上有类似月牙形状的伤痕。 “被恶灵咬了一口,不要紧。” 内塔米亚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法杖换到了另外一只手上。宽大的袍袖垂下来,遮住了伤痕。他的视线落向地面,方才苏莱特倒卧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 “围猎还没结束,我先走了。” 内塔米亚留下这句话,轻轻晃动了一下法杖,给了脚下的泰坦一个出发的信号。巨蟒两个头交替地吐着信子,身体划着曲线,快速穿过湖边的树木,往夜幕中游去。 直到地面不再震颤,雾气全部消散,魁手里的人才变幻回玫瑰的样子。她望着巨蟒消失的方向,忽然感觉颈侧一阵冰凉,身后的吸血鬼不知道什么时候摘掉了面具,嘴唇贴着她的脖子。 “你打算怎么谢我?”他呼吸着玫瑰散发出来的诱人香气,闷声问。 “原来,嵬和内塔米亚是同一个人。”玫瑰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同一个人?” 魁不知道玫瑰在说什么。 玫瑰转回身,看着他的脸。 “从我一出现在他面前,他就知道我不是内塔米亚。打着打着,嵬就不见了,换成了内塔米亚和我交手。” “那肯定是你的扮演穿了帮。嵬本来就行踪不定,随着雾来,又随着雾走。他可能是去追那颗火种了。” “可是我对着嵬念了一个复制攻击的咒语,后来被复制的人却变成了内塔米亚。按理说,这个咒语一次只能锁定一个人。” 玫瑰给出自己推断的理由。 她假扮成内塔米亚现身,本以为会更容易救走苏莱特,没想到意外发现了一个秘密。 “你爱的巫师大人已经不在了,可怜的魁。” 玫瑰下了结论。 嵬是陪伴内塔米亚时间最长的人,既是属下又是徒弟,还是他的接班人。如果他想对巫师图谋不轨,确实有的是机会。 “如果真如你所说,我绝对不会放过嵬。” 魁握紧了拳头。 玫瑰挽起自己的袖子,把雪白的手腕伸到他鼻子底下。 “魁,谢谢你为我赶过来。我就用我的血来表达对你的谢意。不过,为了我们两个人好,只能让你尝一点点。然后,我们就去找魈,他能帮上我的忙。” 她笑眯眯地看着魁俊俏的脸。 “魈到底和你什么关系?他虽然是黑巫师,但是人已经死了,不再听命于王者了。”魁的语气有点酸溜溜的。 “我们是老朋友。”她捂着嘴笑,仍然诚意满满地把那只胳膊举在半空。 魁垂下眼睛看了一会儿玫瑰递过来的手腕,伸出手握住了这份小小的谢礼。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魁亮出尖牙就要凑上去,玫瑰的手腕上突然迸出了一朵幽黑的火焰,阻止他再靠近。 “把你的脏手从我的使魔胳膊上拿开......” 伴随着这个充满威胁的声音,一只手从虚空中伸出来,放在玫瑰的头顶,接着,路西法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把玫瑰拉到自己的身边。 ****** 喝下忘川水的苏莱特头晕目眩,大脑一片麻木。她看见两个陌生人在她眼前打起来,然后渐行渐远,听到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她的胸腔里有一团火在燃烧,一股能量在她身体里东奔西突,寻找着发泄的出口。 苏莱特一阵反胃,她站起身奔向距离她最近的一棵大树,撑住树干把肚子里的水吐出来。 在她呕出肚子里的水以后,空白的大脑灵光一闪。她想起了喝下忘川水之前发生的一切,认出了远处对战的其中一个人是嵬。 苏莱特悄悄后退。直到被大树遮住了身体,她才转回身开始了她的逃跑。这想必是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运气不好,她要面对的不只是嵬的追击,还有另外一位执刑者。嵬已经透露了一个消息,那个人正在向这边赶来。 苏莱特跑出了浓雾笼罩的地域,再也听不到打斗的声音,等待她的是被两座大湖夹住的一片森林。 举目望去,到处都是森森古木,脚下的地面凹凸不平,到处盘虬着裸露的树根。她不敢点火,只有慢慢试探着前行。 静谧的夜晚,由远至近响起了金属相碰的叮当声,是朝着她这个方向来了。 这个声音很快就来到了近前。苏莱特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偷偷观望,看到一个戴着鬼面具的人,脸朝着前方,双手手臂绕着繁复的锁链,身影在树梢间闪动,飞速挪移着。他恰好落到苏莱特旁边的这棵树上,纵身正要再次起跳,手中的锁链突然响声大作。 “是谁?”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来。 运气真是糟透了,她这么想着,唤出手心的剑,一道剑光朝树梢上的那个声音劈过去。大树的树干被劈开一道裂缝,只听他叹了一声: “好利的剑!” 这个声音,已经比刚才那句问话切近了许多,已经在她的头顶。锁链如游蛇一般冲着苏莱特攻过来,像张开的大网扑向她。苏莱特用剑去格挡,先是碰撞出了朵朵火花,接着,那些细长的金属链子好像溶化在了她的剑身上,把她拿剑的手和整把长剑缠牢。她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带离了地面,向站立的人飞过去。 又是一张惨白狞笑的鬼面具。苏莱特的心里已经产生了阴影,她一见到这张脸就想起嵬说过的那些话,想起那只穿透她胸口的手。 她用另外一只空着的手握住缠着她的锁链,将一道神之火朝那个鬼脸导去。 “苏莱特。” 突然,他叫出了她的名字。束缚她的锁链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发出声音的人。 苏莱特鼓起翅膀悬停在半空,眼睛四下搜索着这个人的身影。 “我在下面。” 声音从她脚下响起。她低头看去,那个人正一手叉腰仰头看着她,另外一只手摘掉了脸上的面具。他冲苏莱特露出一个笑容。 “还记得我吗?苏莱特。” 苏莱特看着他那一头会跳舞的紫色头发,长剑从她手中消失,她惊讶得张开了嘴巴。 她当然记得。 他拯救过她的羊群,教过她月桂树下的魔法,他是她的神秘朋友,来无影去无踪。后来,在克罗莱尔给的那个梦境,她还看到了他在异界复活她的过程。他是已经故去的黑巫师王者杜松,但是她更愿意亲切地称呼他——“弟弟”。 第162章 与鬼王的初见 苏莱特收起翅膀落下来,正落在魈的面前。她打量着他的装扮,他穿着和嵬一模一样的衣服,胳膊上缠绕的乌青锁链不安地搅动着,锁链末端的尖刺都朝向她的方向。他还是苏莱特记忆中的年轻模样,此时也正细细打量着她。 “弟弟,竟然在这儿碰见了你。” 苏莱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笑了一下,这笑容看上去有点凄凉。苏莱特分不清她此刻心里的哀伤是因为变成了执刑者的杜松还是为了成为逃亡者的自己。 杜松在接到内塔米亚手信的那一刻,就知道注定会和苏莱特有一场相遇,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相遇。如果不是那一道神之火,他差点就认不出来她。她的衣衫凌乱,曾经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如今好像汪着血。离近了看,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眼神散乱而不安。 她一定是已经遇见了嵬。 “苏莱特,你都遭遇了什么……” 魈心生怜悯,抬起手在她嘴边抹了一把,然后看着手指上的东西。那是马上就要干涸的血迹。 苏莱特想起来她咬了嵬的手背,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像个厉鬼。 “这不是我的血,逃跑前,我送了嵬一个纪念品。”苏莱特说完抹了一把嘴,回忆着那让她解恨的一咬。 “嵬说魈马上要来了,说的就是你吗?” “正是我。我现在是鬼域审判所的执刑者,负责上鬼印。”杜松低下头看着手上拿的面具,笑了笑。“嵬要守在流放地,把你交付鬼王的人,是我。” “所以说,我是掉进了另外一个火坑?”苏莱特的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以为马上就可以脱险,谁曾想却是距离危险更近。苏莱特的心弦再度绷紧,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昔日的朋友,希望听到来自他的否定。 “苏莱特,鬼王在等你。” 杜松慢慢地把手里的面具重新戴回脸上,苏莱特从这张冰冷的面具上读不到他的情绪。 “弟弟......我......我不想与你为敌。”苏莱特红了眼睛,她挪动沉重的脚步,往后倒退。 “我们不是敌人。随我去见鬼王,一切就都清楚了。”他伸出一只邀请的手,锁链围绕在这只手的四周翩翩起舞。 “我不要做鬼王的小妾。泰还在等我回去。我要带约书亚一起回去......”苏莱特眼睛里含着泪水。 魈的身体顿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两个人脚下的大地开始颤抖,周围的树冠窸窣地晃动起来,阵阵带着腥气的热风在两人身边流转,遥遥可见两颗巨大的蛇头在树梢间晃动。 苏莱特想起了那条曾和嵬一起出现的双头大蟒,是嵬,他追过来了。就在她愣神的功夫,魈的锁链飞过来,绑住了她的双手,锁链的另外一端被魈牵在手中。苏莱特随着他的拉扯身体往前一扑,跌进了他的怀抱。 她正要召唤火焰对抗,听见了杜松的声音: “别怕,苏莱特,相信我。” ...... 魈横抱着猎获的火种出现在双头蛇的面前,在内塔米亚的注视下恭敬地低下头。 “巫师大人。” 内塔米亚打量着魈双臂间的苏莱特,她的头靠在他胸前,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被绑起来的双手。 “我正在往约定的地点赶去,却碰见了这头会发光的小鹿。”魈的声音带着笑,“她好像迷失了方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不要跟我说,这就是那颗火种。” 内塔米亚发出了一阵笑声。苏莱特被这阵笑声惊扰,顺着声音看过去,有些迟疑地冲他露出一个浅笑。 “你是谁?”苏莱特轻轻发问。 她的一脸恍惚神情,正是喝了忘川水以后该有的反应。内塔米亚对忘川水的效果感到满意。他冲魈说道: “正是那颗火种。魈,你来的正好。把她带去给鬼王。我布下鬼阵,稍后就到。” “遵命。” 只见内塔米亚将权杖举向天空,大声念出一道咒语。骷髅头射出一道电光,直插向黑暗的夜空,他们的头顶登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轰隆隆的滚雷之上,乌云里现出一座宫殿的轮廓,频频撕裂夜空的闪电,照见了屋顶、回廊和殿外长长的台阶。 那是漂浮的行宫。 内塔米亚又把法杖对准魈,给了他一道光。魈的脚下出现一条隧道,斜着插入了云霄的大殿。 “去吧,魈。” 巫师吩咐了一句,目送那条光之隧道把两个人带离地面托举升空,向着乌云深处去了。 眼看距离乌云中的行宫越来越近,紧缚着苏莱特双手的锁链自动解开了,它们从她手腕间褪下来,重新垂挂在魈的手臂上。 “你演得很好,骗过了内塔米亚的眼睛。” 面具后面的声音轻松而愉快。 这已经不是苏莱特第一次假装失忆了,她早已经有了一番心得。 “你刚才说什么鬼王的小妾,是怎么回事?”他忽然问起这个事。苏莱特的脸上烧起红云,她把嵬的话向她的这位老朋友讲了一遍,只是没有提特别的鬼印,那部分实在太让她难堪,她说不出口。 “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充满仇恨?” 苏莱特问他。 “这正是鬼王要见你的原因,他会告诉你关于嵬的一切。关于纳妾......鬼王很专一,那只是他口头说说的骗巫师的,他可不想日后被鬼后迪欧娜的唾沫淹死。” 杜松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苏莱特听出来他和鬼王不寻常的关系。他的话驱散了盘桓在苏莱特心头的乌云,让她稍稍安心。 漂浮的行宫渐渐从乌云中露出全貌,光之隧道马上到了尽头。魈把怀抱里的人放下来,引领她走上了又宽又长的石阶。他告诉苏莱特,这石阶被施了魔法。面见鬼王的人,无论贵贱,都要从这里一级一级步行至大殿的入口,没有捷径。曾经有天使想偷懒用翅膀飞上去,结果飞了三天都没飞到鬼王的正殿,最后只好老老实实地走路。 苏莱特于是乖乖地踏上了台阶,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魈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伴随着有节奏的脚步声,她的情绪平稳安定下来。她回忆着从乘坐盲眼船夫的渡船到现在的所有经历,时间应该只过去了短短几天而已,却让苏莱特觉得仿佛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她有点牵挂路西法,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解除了魔法,现在又是身在何处。还有约书亚,那个笑起来甜美的男孩...... 眼前的台阶一级一级矮下去,宫殿的大门一点一点地展露在他们面前。这座幽深的宫殿,从大门到正殿,一路上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空间,不断回响回响。苏莱特不禁浑身发冷,这座没有温度的宫殿让她有点不舒服。她向魈靠过去,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她甚至觉得,魈手臂上缠绕的锁链都比这空气要暖一点。 “别怕,苏莱特。这里比内塔米亚的流放地要安全多了。”魈安慰她,两个人终于来到正殿的门口。那里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乱蓬蓬的灰白短发,苍白的脸颊,长长的猩红色舌头吐在外面,这让他说起话来有点费劲。此时,他正费力地扯出一个笑脸,接着发出一个干涩的声音: “欢迎到来,苏莱特。我是鬼后的助理,叫阿南。鬼王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他面对着苏莱特,倒退着用身体把厚重的正殿大门打开了一道仅能容一个人进入的缝隙。 “请进。”阿南伸出一条僵直的胳膊引路。 苏莱特看了看身边的魈,他站着没动。 “我一个人进去吗?”她觉得有点紧张。 “我还有点事情要做,但是不会离开这座宫殿。去吧,苏莱特,鬼王想见的人是你。我们一会儿还会再见。” 魈摘下了面具,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 “那一会儿见。”苏莱特听到他说还会再见,才放下心来,做了一个深呼吸,走进了那扇大门。 这座大殿和边境城堡的地下宫殿差不多大,四周点着明晃晃的火烛,把整座殿堂染上柔和的暖黄色光晕。身处这个明亮的环境,苏莱特这个发光体才算变回了普通的模样。大殿正中的高台上摆着一把宽大的王座,王座上雕刻着数不清的骷髅头骨,一个身材修长的短发男子双腿交叠,一只胳膊搭在一边扶手上,身子歪向另外一边扶手,胳膊肘架在扶手上撑着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他的样子带着点痞气,嘴角勾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这就应该是嵬口中那位“无趣的”鬼王本尊了。他的模样和苏莱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美人,到本王身边来。” 他懒洋洋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手指对着苏莱特轻轻地一勾。 一股大力推着苏莱特的后背向王座冲去,她倒吸了一口气。 距离越来越近,鬼王做好了迎接的准备。他探身往前挪了挪,对着苏莱特张开了他的双臂,两只眼睛笑眯眯地盯着她,温柔地说: “好久不见,抱一个先。” 又是一个好久不见,苏莱特冷汗直冒,这个鬼王......似乎和杜松描述的那个也有些出入。 第163章 农夫和蛇的故事 一道寒光闪过鬼王罗兰的头顶,接着一柄长剑擦着他耳朵边刺入了他背后的王座,苏莱特撑住这把剑,身体在落入鬼王怀抱前停了下来。 即便是这样,他们两个人也是距离相当近,大约相距只有一臂。罗兰还没缓过神来,他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没动,睁大眼睛,嘴角抽搐了一下。刚才,他还以为苏莱特是要拿剑劈了他。 看出苏莱特的意思只是拒绝这表示友好的拥抱,罗兰才放下心,他笑了笑,转头捏紧插入王座的剑,轻松把它拔了出来。 “真是朵带刺的玫瑰。看来,你并没有嵬想象的那么容易征服。他说他会送过来一张白纸给我,”罗兰抬起细长的眼睛看她,“看来并没有。” 他把苏莱特比成一张白纸?不错,她差一点就被洗了脑,就像当初落难的小白。 “我确实喝了忘川水忘了过去,不过,火种又让我想起来了。实在是令人难忘的经历。” 苏莱特的话音里透着寒意,青色火焰中没完没了涌现的恶灵,嵬对她毫不掩饰的深深恶意,像一场噩梦。 “谁让你自己造出这么个怪物,现在反被其害,连鬼域的前途,都要被你搭上了。”罗兰背靠王座,又叠起了双腿,歪着头看着苏莱特。 “当然,这么说有点不公平,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毕竟是你做的。这个错误,需要你自己来修正。” “我造出来的怪物?我想你说的那个人应该是切西亚吧。” 苏莱特收起了剑,不服气地往前迈了一步站到他面前。 听她提到切西亚的名字,罗兰的眼睛一亮。“你已经听说过她了?她其实就是你啊。你们是同一个人。” “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她已经死了,就算是转世,前世的事也已经翻篇儿了。她是她,我是我。” 苏莱特觉得鬼王越说越离谱了。罗兰却对她的话不以为然。 “你的灵魂之石和切西亚的是同一个,你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这也不是巧合。你和她都与火种有割不断的关系,她曾经为乌列看护火种百年,如今你又成了火种的新主人......” 鬼王说话间伸出一只手,五指摊开,掌心向上。 “给我看看你的左手。” 这鬼王难道还会给人看手相不成? 苏莱特迟疑了一下,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他没有翻看苏莱特的手,而是直接拉起了她的无名指,手指抚过上面一道凹凸不平的印记。 “你这里有一道疤痕,那是切西亚第一次玩火留下的伤疤。看,它一直跟着你。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连这道疤都知道。苏莱特收回这只手放在嘴边,惊讶地看着他。 罗兰眼中流转着温柔,凝视着苏莱特的眼睛,他的语调轻缓,就像是在和一位老朋友聊天。 “你已经不再是地狱天使了,当然应该拥有新的人生,我和内塔米亚都很赞成,啊,当然,我说的不是现在的内塔米亚......” 看到她要发问,罗兰摆手,示意不要打断他的话。 “可是,过去有些事情,还要麻烦你来善后,把它完成才行。” 说着,罗兰从王座上站起来。 “你坐下来,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给你讲一个农夫和蛇的故事,那也是你和嵬的故事。” 他把王座让给了苏莱特,自己走下高台舒展筋骨。 苏莱特倒也不客气。她在湖区已经有点体力透支,又刚爬了上万级台阶,实在是很想坐下来歇口气。 “这个故事要从五万年前讲起,那时候,你刚刚成为永夜殿的主人,负责替乌列看护神之火种。你不喜欢闷在永夜殿里,没事的时候总爱顺着通往地狱的甬道溜去鬼域,你在那儿种了一棵树,你要经常去给它浇浇水......” 罗兰的声音缺少起伏,他将故事徐徐道来。只见他在高台下缓缓地踱着步,来来回回,苏莱特的眼皮慢慢发沉,坐直的腰杆慢慢就靠上了王座的高椅背,这椅背包裹着天鹅绒的靠垫,十分柔软舒适,不知不觉她就闭上了眼睛。 “苏莱特,接下来,神之火种会把发生过的一切都告诉你的。我会守护着你,直到你醒来。” 罗兰踱步回到王座前,他低下头看了一阵苏莱特安详的睡颜,确认她睡熟了,才自言自语了一声:“你看,罗兰,她一点也没变,她回来了。” 苏莱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梦,罗兰的声音离她远去,眼前烧起一把红彤彤的火焰,她身处火焰中央,场景发生了变换,恍惚回到了数万年前...... 数万年前的鬼域和现在看上去差别不大,没有光,是一片混沌阴暗的亡灵栖息之地。可切西亚喜欢这里,因为这儿听不到乌列的召唤。她是这片土地的无名之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连鬼域之王罗兰和他的巫师内塔米亚,看在乌列和火种的面子上,也要让她几分。 乌列给她布置的工作全和打打杀杀有关。说好听了,她是黑暗天使。说得直白点,她就是天使里的捕快和杀手。 她引诱那些意志不坚的天使堕落,把他们的魂灵送进火湖炼成青烟。她也捕捉人间的恶灵,把他们遣送到该去的地方。 这是份危险的工作,她习惯戴着面纱。看到过她脸的人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知道她身份的人从来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只有鬼域的伙伴见过她的脸。这些伙伴包括罗兰、内塔米亚、那只肩膀长树的石怪,还有一个,就是小嵬。 小嵬是土生土长在鬼域的恶灵。起初他只是它,没有形体,是鬼域恶灵火拼后遗留的一朵青幽的鬼火。在它即将熄灭的那一刻,它遇上了切西亚。切西亚从来没见过会哭的火焰,它冲着她张着两只小手,模样就像她小时候放过的手捧烟花,发出嘤嘤的哭声。 切西亚生了怜悯之心,把它拢进了她的火种,用火种的力量给它滋养,直到它可以重新在空中翱翔。 切西亚在鬼域渡化恶灵,它就跟在她身后学,她擎着赤金色的火焰,它现身为青色的鬼火。她将恶灵溶成灵魂之石,它将恶灵收进青色的火焰。 这朵青色的鬼域之火好像永远也吃不饱,它的胃是个无底洞,吞进它肚子里的恶灵没了踪影,化为它灵力的供养。慢慢地,它不再满足于只做一朵鬼火,而是仿照切西亚的模样幻化出了人形。它变成了一个少年。切西亚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他小嵬。 陪着小嵬在鬼域度过了他第一个生日以后,切西亚返回永夜殿。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她被乌列呼来喝去,忙着暗杀、忙着除恶灵。等时隔两年再回到鬼域,昔日的小嵬已经长成了青年,他的个头超过切西亚一大截,他对她的称呼从“姐姐”变成了直呼其名,他改口叫她“切西亚”。 那天,切西亚被内塔米亚邀请到家里做客,说起鬼域最近流窜着一个恶灵,他嗜杀如命,喜欢拉帮结派,已经成了流放地的一霸。让内塔米亚感到奇怪的是,这个没有上过鬼印。他的大招是擅于召唤青色的鬼火,那鬼火的威力竟和神之火有几分相似。 切西亚越听越觉得这个人像小嵬,可她又不敢肯定,因为小嵬在她身边的时候乖巧得很。 于是切西亚设了一个局。她知道小嵬最大的心愿是拥有一副真实存在的身体。因为即便他能化成人形,也只是一道幻影,就像人类死后的幽灵。 “我想能用我的一双手臂拥抱你。”他冲切西亚露出灿烂的微笑,笑起来脸上也会漾起浅浅的酒窝。 “鬼域有一条凶猛的双头蛇,名字叫泰坦。如果你能帮我把它擒获,我就去恳求巫师内塔米亚,给你一副真实的身体。” 切西亚当时是这么说的。小嵬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和切西亚一起奔赴泰坦的老窝。 他在猎蛇的时候放出了青焰囚禁的恶灵,使出了全力。切西亚几乎连一根小手指头都没动,小嵬抱揽了一切。 就在泰坦最后在他们脚下俯首称臣的时候,筋疲力竭的小嵬被忽然出现的巫师收进了锁链里,原来,他自己才是这次猎捕的真正目标。 在巫师的拷问下,小嵬承认了他就是那流放地的嗜杀的“一霸”,他觉得强者称王,铲除异己没什么不对。 切西亚此时才醒悟,她应该早一点给这个恶灵找一个引路的师父。她把小嵬留在了内塔米亚身边,告诉他,好好学,巫师会引他向善,也会实现他的心愿。 在这之后,切西亚不再经常跑来鬼域,冥河对岸那片开满彼岸花的芳香沃土,成了她最喜欢去的地方,那里有一个人,时刻牵动她的心。 如果事态发展到这里就停下,苏莱特觉得嵬大概还不至于恨切西亚入骨。她偶尔还会去鬼域看望他,给他讲述冥河对岸的故事,而嵬会分享他新近从巫师那里学来的魔法,他学会上鬼印啦,他会召唤鬼雾啦,他学会了易容术啦......最最开心的是,他潜心历炼,精进灵力,终于已经有半个身体变成了实体,他第一次用自己的双臂拥抱了切西亚。 这之后没多久,地狱爆发了第一次天地大战,战火一直蔓延到鬼域这边,地狱之火的大门被众魔将轰开。尽管最后巫师和鬼王守住了这片火,地狱之火的大门却面临大修,大门的钥匙也要重新锻造。 修补大门耗费了鬼王和巫师的大部分精力,他们两个再也没有灵力锻造一把崭新的钥匙。切西亚想起了小嵬。他是实力已经可以独挡一面,锻造一把钥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题。 戴上鬼印的小嵬没有选择的权力,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实体再次化为虚空,灵力被转移到一把地狱大门的钥匙上面。 小嵬,以后时间还很长,等你重新获得了实体,我就带你去看冥河对岸的彼岸花,像火那么红。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曼殊沙华。 切西亚这么对他说。 她再也没有回到嵬的身边来。 苏莱特看到了着火的宫殿,还有切西亚粉碎的灵魂之石,一股热风自地狱吹进这所宫殿,她仿佛听见了嵬的声音,他轻轻地说: 切西亚,我恨你。 第164章 与自己对话 火光中,切西亚和嵬的故事落下帷幕,苏莱特却对着一片虚空发了好一会儿呆。 鬼王跟她说,这是农夫和蛇的故事。嵬是她救起的那条小蛇,隔着五万年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不知道这位鬼王是怎么知道切西亚和嵬的过去的,不仅如此,他还猜到了苏莱特在湖区的遭遇。或许,是那位神秘的巫师内塔米亚告诉他的。苏莱特这么想。 她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在这个故事里,她看到了嵬幻化出的和她很像的那张脸。很久以前,这朵青色的鬼火很快乐,他喜欢切西亚,喜欢到变成她的样子,好像她的孪生兄弟。他的眼中写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只等到他拥有一副真实的身体,他就可以离开这片没有光照的大地。 苏莱特不知道,切西亚为什么会自刎而亡?她抛下了一切,忘记了对嵬的承诺,她的灵魂化为一片齑粉…… “为什么?因为这是你身上的诅咒,苏莱特,上一世,你以死反抗这命运。可惜,你如今却连死亡的垂怜都没有了。你获得了永生,不管遭遇了什么,你都只能活下去。” 苏莱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样回答着她。 面前的火焰中生出一双纤细的手臂,然后是头,接着是肩膀和身体,好像照镜子一样,她的对面出现了另外一个自己。她周身披着赤金色火焰做成的羽裳,亚麻色的头发如一匹锦缎披散在脑后,她的眼睛里涌动着微微的晶彩,有点像路西法眼中的星辰之光。 苏莱特曾经在镜子中照见过自己这样的眼睛,那是她的魅惑之眼。她从来不会被自己的眼睛迷惑,但是现在却不同,她深深地沉迷在这双和自己生的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无法挪开眼神。苏莱特的身心被同时摄住,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是谁?”苏莱特轻声问。 “别怕,苏莱特。我就是你。”女孩身子往前一探,双手放在苏莱特肩膀上,露出一个微笑,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确切地说,我只是你的一部分,我叫做‘无’。无关紧要的无。可是我对你来说却很重要。火种赐予你的力量,都是我在为你看管着。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吐出忘川水的?你的那些创伤又是怎么瞬间长好的?还有你偶尔感受到的内心深处的那些悸动,那些都少不了我。我是你最原始的冲动,感受着你对这个世界最真实的反应。我很简单,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我是那个让你既熟悉又陌生的苏莱特。” 她神秘地说了这一堆话,一边说一边绕着苏莱特转着圈,身后带起数道起伏的七彩流光。 苏莱特一声不吭地看着她从自己左边的视线中消失,又从右边视线中出现。 完了,苏莱特心里嘀咕,是不是前面的战斗频次太多让她产生了幻觉?还是她精神分裂,人格变成了两个…… “我已经说了,我就是你。这不是幻觉,我们也不是两个分裂的个体。” 无似乎能听见苏莱特的心里话,她不厌其烦地又解释了一遍。 “你一点也不好奇吗?你身上的诅咒是什么?”她歪着脑袋看着苏莱特。 苏莱特摸了一把随着她走动而轻晃的秀发,那实在太好看,不像她自己如今那一头有点乱蓬蓬炸了毛的‘鸟窝’。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她自己的发丝也感受到了同样的触动,她的手触碰了无,她自己却感同身受。 “我有点好奇你是从哪儿跑出来的?又是怎么跑到我的梦里的?” “切西亚的灵魂之石粉碎以后,我就搬到火种里面去住了,直到泰用火种复活了你,我们才团聚。” 敢情切西亚的一部分魂灵还搬过家,不知道是不是正因为如此,火种和苏莱特才会如此契合。 苏莱特心想。 无接着说: “你频繁召唤火种,让我很好奇你发生了什么事,就出来看看你。我想,你可能到了要用到我的时候。我比你更清楚怎么将这颗火种发挥它最大的威力。在你不停地反复长大的那900多年里,我就替你保管着它。往远了说,你还是切西亚时候,都是通过我和火种沟通的。到了该为你出力的时候啦。” 无就像个无所不晓的先知一样,用阅尽千帆的眼神看了苏莱特一眼。 “在嵬用青火里的恶灵攻击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帮你了。不过,有句话说的好:‘要想使其亡,先要令其狂’,我就让这狼崽子狂一会儿,谁知道,你吐了忘川水以后,竟然就这么逃跑了。”无竟是一脸受伤害的表情,瞥了苏莱特一眼,摇头叹气:“如果你的老师乌列知道你现在这么怂,一定会气得醒过来的。” 她又把大天使乌列搬出来,自己的这个部分真是超级爱说教。 难道打不过还不能跑吗? “呵呵,这世上,就没有你打不过的。别说是嵬,就是神……” 无说到神这个字,忽然噤声。她捂住嘴,习惯性地偷眼四下看了看,好像在苏莱特的梦境里还有人能偷听了她的话似的。 “哎,反正是你自己不得要领就是了。” 不管是苏莱特说出口的话还是苏莱特只是想一想没说的,无都能顺畅地和她聊开,苏莱特发现,自己话唠的本性原来隐藏得这么深。 “火种能为你做的事情可不是放把火或者让你心脏重生那么简单。它能达成你所有的心愿,只要你的心是自由的,火种就永远忠于你,苏莱特。千万不要爱上任何人。上一世,你爱上的人让你失去了对火种的掌控。这一世,你可要吸取教训。” 无越说越认真。她眼中流转着魅惑的流光,伸出闪光的双手捧起了苏莱特的脸。 “好了,说了这么多,估计你也听烦了。鬼王还等着你醒过来为他锄奸呢。我会帮你搞定一切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无的脸凑过来,在苏莱特的眉心落下一个吻。当她温暖的嘴唇碰到苏莱特额头的时候,她化身为一只七彩的凤蝶,飞过之处带起一片流光溢彩。 看她就要离开,苏莱特伸出手去。 “等一下,我想知道,我身上的诅咒是什么?” 无发出了轻轻的笑声,凤蝶围着她转了一圈,这才回答: “你的诅咒就是——爱上而后失去。与你相爱的对方更惨,他同样会被诅咒,那个诅咒却是——爱上而后死去……” 无的声音一遍一遍回响着远去。 第165章 要不,我们联手吧? 苏莱特还没来得及问更多,只觉得身子往下一沉,陡然睁开了眼睛。 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目视所及是一片倒映着暖黄色烛火的天花板。和无的对话她还记得清清楚楚,这让她一阵失神。 “爱上,而后失去” “爱上,而后死去” 竟是这么一个双向的诅咒。 切西亚看来是知道这个诅咒的,苏莱特忘不了她在挥刀自决的时候绝望的眼神。她最后选择离开这个世界来结束所有的一切。 苏莱特心里一动,这里面好像藏着一个规律。 切西亚为天界看护火种,她爱的人死于非命。 泰与苏莱特相爱,苏莱特被俘然后被杀死。 现在,苏莱特又成了火种的新主人…… 这难道是火种给守护者的诅咒?守护火种的那个人,注定要孤老一辈子? 泰的脸突然从苏莱特脑海里跳出来,让她一阵心慌。 苏莱特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这才意识到,刚刚明明是在一间空旷的大殿,她靠在鬼王的骷髅王座上昏昏欲睡。而现在却身在一间弥漫着典雅气息的卧室里。房间的墙壁铺着深紫色古典花纹的壁纸,地板上铺着一张熊皮地毯,斜对面正对着一只幽深的壁炉,火焰在木柴上跳跃。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将窗户的位置遮得严实,壁炉旁边是房间的大门,床边不远处立着一排排高大的火烛。在她翻身坐起来的动作下,火烛烧得愈加热烈,房间涌动着一股温热的暖流。 “睡得好吗,苏莱特。火种都告诉你什么了?” 鬼王低沉醇厚的声音在苏莱特背后响起来。 苏莱特转过脸循声看去,这张床原来这么大,她睡在床铺中心的位置,而鬼王靠坐在床头,双膝上放着一本类似法典的厚书,他正合上书页,冲她微笑。 想必是在她睡着以后,鬼王把她挪到了这里。她抬起手抚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注意到她换了一身衣服。身上穿的变成了一条黑色裹胸长裙,裙子点缀着紫色的蕾丝,风格和这房间的格调倒是非常契合。头发好像打理过,变得柔顺富有光泽。 看她扭动身体疑惑地打量着自己,鬼王用开口解释: “就在刚才,你的那颗火种对你进行了一番打扮,你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所以我很好奇,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是她,是无干的好事。 苏莱特嘴角抽动了一下,她就是这么帮苏莱特的吗?把方便行动的作战服换成了累赘的长裙。她其实还挺喜欢那身衣服,又轻又暖。无却把它变没了。 现在可好,她似乎是要去赴一场正装舞会。 “我看到了切西亚和嵬的过去。” 苏莱特转过身来面对着鬼王。罗兰把书放到一边,站起身向她走过来。 “那只是故事的一部分,只有映照在火光里的场景,火种才会记下来。你可能还不知道,去乌列那里揭发了切西亚秘密恋情的人正是嵬。他是个魔物,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却知道应该怎么去恨。他恨切西亚,自然也恨你,苏莱特。仇恨赐予他恐怖的能量。第一个遭殃的是巫师内塔米亚,他已经不在了。扮演内塔米亚的人,是嵬。” 罗兰在苏莱特床边站定,露出一个苦笑: “现在轮到我。我中了嵬的傀儡咒语,只是因为有乌列的照拂,还没有完全丧失心智。不过,那也是早晚的事......” 罗兰挽起一支袖口,让苏莱特看清缠绕在自己手臂上的暗红色咒符。 “这个咒语原本是下在我的心口,被我逼退在手臂位置。我只能延缓它生效,却无法破解这个咒语。看,它仍在一点点地向心脏靠近。” 苏莱特随罗兰看向这只手臂,符咒确实是在移动,只是速度很慢,不容易察觉。 “接下来,遭殃的那个就是你了,苏莱特。我猜,你大概已经知道嵬为什么要送你来我的行宫了吧?他想借我的手毁了你。鬼域如今已经装不下他的野心,我们都会是他的棋子。” 罗兰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她的眼睛。 “趁一切还来得及,苏莱特,不如我们两个联手吧?不要让嵬的诡计得逞。” 罗兰伸出一只邀请的手,掌心向上,递到苏莱特面前。 “怎么......联手?” 苏莱特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手伸过去。如果能和鬼王联手,确实比自己单打独斗有胜算多了,她想。 罗兰垂下眼睛,握住了她纤细的手掌,继而抬起眼皮,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我有一个建议,这就说给你听......” ****** 玫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最近梦里常会出现的主上大人,如今就站在她的身后。 路西法的怀里扑进来一道紫色的身影,她把头埋在他胸前,发出了轻轻的啜泣。 “还以为不能活着见到您了。” 玫瑰好半天哽咽着说了这么一句,就再也说不下去。 路西法回抱住这个女孩,揉了一把她舞动着的紫色发丝,把下巴埋进去,闭上眼睛,轻笑一声:“傻瓜。” 魁看着这魔性的主仆二人,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儿有点多余,他正进退两难,瞬间开始觉得冷。原来,魔君之王已经睁开了眼睛,两道冷冰冰的目光从玫瑰的头顶射过来。久闻路西法大名,第一次得见,魁被他的目光摄住。他捏紧了面具。 “还抓了一个俘虏么?玫瑰,我们不需要,带不走,还麻烦。” 说着,路西法唤出了幽冥之火,托在掌心。 魁绷紧了身体,做好迎战的准备。 玫瑰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路西法的怀抱,拉下了他的手。 “他是我的人了。我们已经行过了拜师礼,是不是,魁?” 玫瑰冲魁挤了下眼睛。 她没有提被魁吸了血,中毒差点死掉的事。第一句却是:他是我的人。 吸血鬼如果有心跳,那一定已经心跳加速了。如果会脸红,那大概也已经红了脸。幸好这些他都不会。他只是一手握拳放在嘴边,别过头去轻轻咳了两声,这才说话: “我听命于玫瑰,但是不会听命于魔君之王,也不会做背叛鬼域的事。” “真是个没眼色的吸血鬼,不过,玫瑰保你,就饶你不死。快滚!” 路西法看上去不太高兴,他高傲地发话。可那个“不会听命于魔君之王”的吸血鬼站着没动。 或许是这两人有相似的骄傲,互相看着不太顺眼,紧张的空气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魁,你现在回去巫师身边找到苏莱特,保护她等我来。去吧。” 玫瑰站到两人之间,阻断了两人就要迸发出火花的对视。 “我正打算回去。放心,会替你保护好那个火种,不让嵬再动她一个手指头。” 魁重新戴好了鬼面具。他拉起玫瑰的一只手,隔着面具轻吻了她的手背。 路西法最受不了别人碰他的东西,隔着面具也不行。他一把拉过玫瑰,瞪了魁一眼。魁就在这时候闪动身形,人影消失不见。 “闪得倒是挺快。” 路西法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这才松开拉着玫瑰的手。他四处看了看,最后在湖边找了块大石头,纵身坐了上去。 “本来是追踪苏莱特,没想到却找着了你。你们两个刚才是不是在一起?” “没错,是碰巧撞见的。可惜我用巫师内塔米亚的模样出现,她不知道我的身份。在和嵬过招的时候,苏莱特趁机逃跑了。” 玫瑰如实汇报。 听到“逃跑”这两个字,路西法抿起嘴笑了。逃跑是苏莱特的看家本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小妮子,一定是遇到了劲敌。 “您怎么和她走散了?苏莱特不是嵬的对手。她看上去很疲惫,我赶到的时候,嵬正强迫她喝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说到这儿,玫瑰想起嵬当时扔在一边的小瓶子。她返回去寻找,不一会儿拿着它回来了。显然,玫瑰已经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她没说话,只把瓶子递给了路西法。 路西法的四周环绕着幽冥之火,把他的脸色照得像鬼魅一般,白里透着青。他接过小瓶子,皱紧眉头轻轻提了下鼻子。这味道太熟悉了,他骂了一句脏话,幽冥之火呼地蹿起半丈来。 “您来的不是时候。嵬假扮巫师,他还给刚刚苏醒的鬼王下了傀儡咒语。等他大权在握,下一个目标,就是跨过冥河,向您发起挑战。” 玫瑰汇报完了她掌握的情报,又说了一句:”不过,他又怎么可能和主上大人抗衡?” 玫瑰不是阿谀奉承,她是打心眼里觉得她追随的人天下第一。 “可苏莱特在他手里。”路西法没了底气。 当初,他用苏莱特要挟泰的时候,他有多得意,对方就有多憋屈。路西法在一瞬间体验到了泰那时候的感受。 一想到苏莱特正被洗脑变成敌人的武器,说不定下一次见面,她会对他毫不留情地挥下一道神之火,路西法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个叫嵬的,我绝饶不了他。” 路西法将眼里的星辰敛起,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们正在说话,旁边的湖面忽然泛起涟漪,紧接着,湖水好像烧开了一样冒起了水泡,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颤抖。起雾了,已经不是第一次,路西法的视线被浓雾遮挡,雾气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哀鸣和嘶吼,那声音幽幽转转,听了让人汗毛倒竖。 路西法一把拉住旁边玫瑰的手。 “是鬼阵。看来,我双打的伙伴换人了。跟紧我,玫瑰。” 路西法说着,纵身跳下岩石。他唤出自己的长剑交给玫瑰,自己一只手点起幽冥之火,率先冲入了未知的迷雾杀阵。 第166章 眼睛里都是戏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7章 眼睛里都是戏(2) 映入苏莱特眼帘的是一头火红色的大波浪卷发和一张瘦小苍白的脸,这些刚才她都已经远远地看到了。如今和迪欧娜面对面,苏莱特看清了她的眉眼。她一双细柳眉弯弯的,如果配上一双笑眼应该很好看,可迪欧娜却一点笑意也没有,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正艰难地隐忍着什么。 苏莱特已经听说了她和鬼王的故事。鬼王沉睡的日子里,鬼后忠心耿耿地守在他身边,苏莱特对她是怀着敬意的,她让苏莱特想到了泰。 “你要先骗过迪欧娜的眼睛,才骗得过嵬。”罗兰不打算告诉迪欧娜实情,让苏莱特按照他的剧本演下去。理由是鬼后太单纯,知道的越少越好。 这对夫妇深爱着彼此,苏莱特又怎能反对。 “只是迪欧娜好妒忌,为了把戏做足,委屈你忍一忍。” 罗兰还这么补充一句。 可是现在,苏莱特觉得在苦苦忍着的那个人却是迪欧娜。 苏莱特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迪欧娜,眼睛里带着一些讨好的笑意。她的睫毛还湿乎乎的,刚刚低头的时显然候是偷偷掉过眼泪了。鬼王只是话重了些,这女孩就哭了。她似乎很怕罗兰,却不怕迪欧娜。 “怎么回事?阿南?”迪欧娜目光没有挪动,仍放在苏莱特身上,只偏了头问旁边的僵尸助手。 “嗯?夫人,您问的是什么?”阿南没反应过来。他来到苏莱特身边,把手里的沙果放进她的碗里。 “罗兰刚才打她了?” 迪欧娜猜测着。 “没有啊。”阿南把头摇得飞快,“王怎么会动手打女人。” “骂她了?”迪欧娜又问,眉毛蹙起来。 “这个......王只是一直说她笨。剑也拿不利落,葡萄皮也剥不好。” 阿南说到这儿忙闭紧了嘴巴。 听前半句,迪欧娜有点纳闷,她消息灵通,苏莱特明明刚被封了魔女,怎么可能拿不好剑。正琢磨着,就听到了剥葡萄皮这句。 罗兰喜欢拼图,一拼上瘾就停不下来。迪欧娜每次都会把葡萄剥了皮送到他嘴边去,罗兰一根手指头都不需要动一下。 这还没嫁娶,罗兰就已经开始上演喂葡萄的戏码了?大殿上又没有拼图,他两只手又没占着,怎么还要喂?......迪欧娜面色一凛,她的眼睛上下打量苏莱特,似乎苏莱特身上的衣服多了一些本不该有的褶痕,头发也有些本不该有的散乱。 那刚才罗兰的一脸嫌弃难道是演给迪欧娜看的? “王很生气,一把打翻了苏莱特手中的碗,嫌她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阿南本意是想往回找补,强调鬼王刚才只是把苏莱特当成使女,却越描越黑。这话进了迪欧娜的耳朵,却在她脑中呈现出了桃色画面,罗兰情难自已,苏莱特惊慌失措,碗打翻在地...... 迪欧娜翻了一个白眼。 她心里清楚自己的夫君本来不是一个见色起意的人,可如今他受了内塔米亚的蛊惑,行事脾气已经和过去不同,美色当前,她还真是有点拿不准。 “他还生气?!”迪欧娜眉毛挑起来。 “是我太笨。拿不好剑,鬼王殿下才罚我给他剥葡萄。他还说,我是会使唤火的,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召唤。我......我真的想不起来。” 苏莱特说完,举起自己的两只手,茫然地看着空空的手心。 “鬼王说,我生了一场病,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差点就走丢了。幸好巫师及时发现了我,才没有掉进湖里去。是这样么,夫人?” 她竟随着阿南尊称迪欧娜为夫人,不知道是不是罗兰这么教的。 迪欧娜忽然有点可怜她。看来,她的记忆已经被洗掉了,洗得很彻底。从今往后,她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狱深处度过无尽的永生。 “对,你生了一场病。不光你病了,这鬼域的所有人,都生了病。” 迪欧娜失神地说了一句,她伸出手拍了拍年轻的女孩,带着无限的怜悯。 罗兰离开前给她使了个眼神,那是要她把苏莱特藏好的意思。她不知道罗兰是不是已经猜到她带了个大天使回来的用意,却故意还要她做这件事。 拉斐尔认识苏莱特,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当他念着苏莱特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脸上自然带出一种别样的情绪,迪欧娜最善于察言观色,她敢肯定自己的直觉没错。 沉睡多年的罗兰根本不知道这层关系,他扯的谎又怎么能瞒得过拉斐尔的眼睛。 迪欧娜不能违抗罗兰的意思,她只好把拉斐尔当作自己最后的一线希望,希望来自天界的救星能拯救被蛊惑的鬼王,不要让他再继续错下去。 “跟我来吧,苏莱特,给你找点事情做。” 迪欧娜拿过苏莱特手里的碗塞给阿南,带着一脸迷惘的女孩离开了这间空旷的大殿。 ****** 罗兰和拉斐尔站在一扇大玻璃窗前面,隔着一面玻璃,面前是像正殿一样的大开间,侧面开着门。这是一个工作室,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整齐的工作台,数量多到数不清。每张台子上都有一盏萤石灯吊在头顶。身披黑袍的死神们端坐在桌前,手里拿着细小的工具,正在摆弄着手中物件。 “这是修补灵魂之石的工作室。喏,那边一条传送带,会把重归完整的灵魂送去时光的漩涡,它们就会再入轮回。” 罗兰用手指着悬在半空的光带,这光芒来自于漂浮其中的五颜六色的灵魂之石。光带经过每一张工作台,吸附完工的作品,最后消失在这间大屋的尽头。 这里好像是一座加工厂,只是原料变成了灵魂之石。 拉斐尔静默地看着玻璃窗后面忙碌的场景,罗兰则借着这个机会端详玻璃上倒映出来的拉斐尔的面容,看了一会儿,罗兰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了一把石头,敲了敲玻璃。玻璃对面距离他们最近的死神闻声抬起了头。罗兰冲他展示了手里的灵魂之石,那边会意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不一会儿,死神就来到了罗兰的身边,他恭敬地双手接过罗兰手里的东西。 “这么多,都是流放地送过来的吗?”死神看着手里的灵魂之石。 “啊,对。今天刚刚收到的。” 罗兰笑起来,是苏莱特交给他的。她如今穿着裙子,口袋里的石头在她起身的时候纷纷滚落在床上,才让她想起带了一路的这些纪念品。 罗兰答应她给它们一个归宿,不过是举手之劳。 死神接过东西回了工作室,罗兰带着拉斐尔继续巡视他的行宫。 “这里叫行宫,其实是整个鬼域的大脑和司令部。它漂浮在空中,有通道和天界的永夜殿相连。天界的使者不需要渡过冥河,不用喝忘川水,就可以到达我的行宫。您大概就是从永夜殿来的?” 罗兰实际想问的是,拉斐尔是不是已经来过行宫了。 “是的,实际上,在鬼王你醒来之前,我已经拜会过鬼后了。”拉斐尔觉得不如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这次返回行宫,我是为了带走火种。” 两个人走在行宫长长的走廊里,罗兰稍往前半个身在前面带路,听拉斐尔这么说,他停下了脚步,待展开笑颜,才看向拉斐尔。 “她现在是我的侧妃。大天使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罗兰灰色的眼睛带着些戏谑, “总不能您动动嘴皮子,说带走就把她带走了。她现在有了生命和自主权,您是不是也应该问问她的意思,愿不愿跟您走?谁得到她的心,谁才能得到那颗火种,不是么?” 就在两个人说话的功夫,伴随着沉缓的脚步和法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巫师从走廊的尽头走了过来。罗兰的一只手臂不可抑制地轻轻抖了一下,拉斐尔注意到他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他用含笑的眼睛追着拉斐尔身后渐渐走近的人。 “辛苦了,内塔米亚。都弄好了吗?” 罗兰的声音里带着关切。 “都好了。” 内塔米亚答得心不在焉,眼睛放在拉斐尔身上。湖区一别,没想到又在这儿碰上了,真是阴魂不散。这位金发碧眼的大天使看上去温和平静,人畜无害,实际上却是个狠角色。 泰坦的身上烙下了他的印记。坚如磐石的鳞甲被剑划出了一道深沟,鲜红的血肉翻出来。这是巨蟒被驯服以后第一次伤得这么严重。 内塔米亚眼中红光一闪。 “等你招待好客人,我再和你细说。不打扰了。”老巫师不再看他们,提着法杖,慢悠悠地路过两个人身旁,往正殿方向去了。 第169章 坚硬如钢,柔软似水 苏莱特随迪欧娜往行宫内殿走着走着,在一幅地图面前站住了脚步。许是曾经当过两年先锋兵,她培养出了看地图的兴趣。 这幅地图有点特别,它裱在镜框里,实际上是一幅拼图作品。她先前已经路过了几幅风景拼图,唯有这幅地图牵住了她的脚步。 她看见了左上角那几个字:鬼域全境图。 她在上面找到了缩小了无数倍的冥河,然后是一片山地,然后是湖区,审判所这三个字落在一个小圆点上,位置就在山地和湖区的中间…… 等等。 苏莱特又朝地图走近了些。 审判所看起来距离冥河并不太远。而火湖和温泉区,却在距离审判所很远的鬼域另一头。 她沿着冥河鬼域地界的河岸寻找着自己下船的位置。这边清楚地标注着几个码头,从这里下船,到审判所的距离比湖区到审判所的距离还要近得多。而他们当时却飞过荆棘丛生的荒原、路过了温泉客栈、擦过了火湖地区的边缘,穿过那么一大片流放地才抵达湖区。 他们绕了一个大圈子,如果当时向相反的方向走,他们遇见的第一个人应该就是女巫露露才对。 这路西法难不成是个路痴!? 苏莱特石化在地图前面。 “这也是罗兰的作品。他自己手绘的全境图,然后打散成拼图,又慢慢拼起来。曾经拼图是他唯一的爱好。” 一旁的迪欧娜并不认为苏莱特是在研究地图,还以为她只是对这副绝版拼图感到好奇。直到苏莱特伸出手,忽闪着大眼睛,指着图问她:“夫人,从这里到这里,要多远?”迪欧娜才明白,她正在研究从冥河码头到审判所的距离。 “要不了多远,翻过界山,穿过一片湖,审判所就在湖心的孤岛上。一天差不多就到了。” “那从这儿过去到这里呢?”苏莱特的手跨过一大片空地,手指落在了火湖附近。 “那就远了,四五天吧最少。很少有人走这条路,因为很危险,会遇到恶灵。最近倒是有人走过,那人骄傲自大,完全是在自讨苦吃......” 迪欧娜说到这儿停下来。她不想再提起和路西法打赌的事,这件事一想起来就让她后悔。 苏莱特用手指抚摸着地图上画着的一座座山峦,注意力又转移到别的地方了,只喃喃自语了一句:“原来鬼域这么大呀。” 迪欧娜看着她的侧脸,心想,还有人嫌鬼域不够大呢。 “快走吧,内廷还有好多活儿等着你。” 迪欧娜一甩头,提着裙摆走在了前头。苏莱特最后又瞥了一眼地图,把它烙印在脑子里,这才快走几步,随迪欧娜继续往前走去。 “行宫是一片飘浮在空中的宫殿群。很久以前,它其实不是飘在空中的,它原本盖在距离审判所不远的高地上。有一次天地大战,战火烧到了鬼域,行宫受损严重。那场战争结束后,巫师内塔米亚才把行宫挪到了空中。 别看这座宫殿很大,实际上内廷却很小,只够一王一后居住而已。” 迪欧娜别有深意地看了苏莱特一眼。 她带苏莱特看过了内廷的起居室、餐厅、浴室......确实,这些房间看起来都不大,所有的器具都是一双或者一对,再没有多余。 “我不知道罗兰打算把你安置在哪里。客房倒是有很多,只是在行宫的另外一头,不在内廷。一会儿让阿南带你去随便挑一间吧。” 从苏莱特的双脚踏入内廷的区域开始,迪欧娜的眼睛里就多了明显的不甘和拒绝。这里原本是她和罗兰的二人世界,现在生生闯入了另外一个女人,她却无法说个不字。就算说了又如何? 尽管迪欧娜知道苏莱特也是受害者,可是怎么办,迪欧娜只能把气出在这个女孩身上。 她不能忤逆鬼王,她的力量无法和内塔米亚抗衡,只有这个已经忘了剑怎么拿,火种怎么召唤的女孩,可以让她宣泄一下委屈。 “那个小房间有围裙,拖把和水桶。”迪欧娜指了指角落里的一间小门,“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行宫没有仆人。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动手。阿南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你来了,就帮帮他吧。不会剥葡萄,擦地总会吧?把从内廷到中廷花园的走廊地板擦洗一遍,花园里面的铜像要擦得能照出人影。最近总是下雨,铜像上面都是水渍。去吧,阿南,告诉她水房的位置。” 阿南刚刚把重新洗过的水果摆放好,听迪欧娜下了新指令,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夫人,您是说,要她擦洗从内廷到中廷花园的走廊地板?那那那是——” 阿南吐在外面的长舌头都打了卷。 迪欧娜冷冷地瞪了阿南一眼,吓得他不敢再吭声。 那条走廊,一天一夜也打扫不完...... 苏莱特二话不说,已经打开小门,提了水桶、拖把出来,她漂亮的黑色长裙外面,穿好了围裙。她冲阿南露出一个笑脸。 “走吧,阿南,麻烦你带我去水房,然后告诉我,内廷到中廷花园的走廊在哪里。” 迪欧娜似乎对苏莱特的态度表示满意。她点了点头,催促阿南: “快去快回,阿南,我在这儿等你。我们还要去招呼天界的客人。” 内廷到中廷花园,是人迹罕至的一段路。因为它不是主干通道,只是供行宫主人闲暇散步用的,而主人又多年沉睡根本用不到,所以排在打扫名单的最后一位,一年半载才会想起来扫一扫、擦一擦。 他们站在清扫的起点,遥遥望着尽头豆大的出口。从那里出去,就是中廷花园了。这条空旷的走廊布满厚厚一层灰尘,已经看不出地板原本的颜色。这是一条被时光遗忘的走廊。 “苏莱特,让你做这种粗活真是不好意思。”阿南有些难为情,如果他平时勤加打扫,今天这活儿也轮不到苏莱特头上。“你不要怨恨夫人,其实,她的心肠不坏。” 阿南眨了眨眼睛,他僵硬的脸庞想做个表情实在是费劲,只好用眼神传递情绪。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歉意。 “不会不会,我现在也是这个家的成员,自然应该为它出点力。别的做不好,打扫卫生还是可以的。你去忙吧。” 苏莱特笑眯眯地回答着,把洗好的拖把拧干,搁到地上。只是让她打扫卫生而已,还是在这么一个不被打扰的小天地,苏莱特简直要感谢迪欧娜的安排。 “那我晚点再过来找你。” 阿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待他身影消失,四下再无动静,苏莱特轻松地一把折断了这只拖把,转而跪下来,从水桶里捞出块擦布,俯下身开始一点一点细细地擦拭身下的地板...... 展现在巫师内塔米亚眼前的,是半条洁净得可以照出人影,半条蒙着厚厚灰尘的奇怪走廊。走廊的中心好像画了一条分割线,这个清扫的人只擦一半,所以行进得很快,她一路哼着小曲,双膝着地行走,一手撑着地板,另外一只手不停地擦拭着。 明明是体罚,她却甘之如饴。 内塔米亚提起法杖,悄无声息地靠近她,快走到她身后的时候,哼唱停下来了,她的动作也停下来。 内塔米亚站住脚步,捏紧了手中的法杖,眼中红光一闪。被发现了吗?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啊,好疼。” 苏莱特用哭腔叹了一声,她直起上半身,用撑着地的那只手去捏自己的后腰,随后另外一只手往后一扬,一块脏兮兮的抹布照着内塔米亚的脑袋就飞过来。 “讨厌!” 苏莱特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她跪坐在地上头也不回。 看来,她也不怎么甘之如饴。内塔米亚心里暗笑。 抹布被骷髅头法杖接住,然后掉落在地,枯黄的头骨上留下一个黑色的泥印。 声音消散以后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女孩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揉着腰,一边缓缓地转过身,去寻找那块被她丢到身后的抹布。当她转过头,他终于再次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她一脸的委屈和无奈,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情绪。 巫师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让她吸了一口凉气。抹布就在他的脚边。他的头部完全被黑色的兜帽遮盖,看不清五官,面对苏莱特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过......巫师大人......”苏莱特拉起裙摆浅浅地行了一个蹲身礼,然后就一直盯着他脚边的那块脏抹布。 “迪欧娜给你布置的工作?” 巫师冷冷地问了一句。 “是。能为夫人分忧,我感到很荣幸。” 苏莱特用温柔的嗓音回答,完全不像刚才她的那一声“讨厌”,气壮山河。她难道以为他没听见吗。 她飞快地藏好了她的疼痛、她的委屈还有她的无奈,面色平静甚至还带着些微笑。 他们给她换上了黑色的裹胸长裙,为她打理了头发,原本看上去应该楚楚动人,却又让她套上围裙,拿着抹布,在人迹罕至的行宫深处擦洗脏地板.....人前她是鬼王的侧妃,人后她是鬼后的女仆,这对鬼王夫妇还真是会物尽其用。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吧,嵬。只不过是刚开始。看到她受苦,你应该开心才对。 内塔米亚蹲下去,捡起了那块脏抹布。 “别碰,这抹布该洗了,别......弄脏您的手。” 苏莱特连忙走上前,伸手接过那块抹布。就在一瞬间,苏莱特注意到了巫师手背上月牙形的伤口。 巫师内塔米亚已经不在了。扮演内塔米亚的人,是嵬。 罗兰的话在她耳边响起。 苏莱特惊觉自己盯着这个伤口看得太久了,她只好问:“这么深的伤口......是怎么弄的?” 苏莱特清澈的眼神实在太无辜,内塔米亚咬了咬牙没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下一秒,苏莱特已经把手心盖在了这个伤口上。 “请等一下。王说,我除了可以召唤火,还有治愈的力量。我忘了怎么召唤火,但是没准治愈还没有忘。” 说话间,他的手背已经感受到了来自苏莱特的温暖,他们之间被一道红光相连。他垂下眼睛,正看见她扬起的笑脸, “已经好了。幸好我没忘了要怎么治愈。” “没用的,苏莱特,就算讨好我,我也不会替你向鬼王求情。” 内塔米亚沙哑的嗓音响起。 “并不是讨好。” 苏莱特拿开她的手,走去水桶边开始清洗手中的抹布。 “我不需要您为我做任何事。我自己会处理好和鬼王鬼后的关系。只是那伤口就快感染了,我又恰好会治愈。” 苏莱特说话的声音柔柔的,说出的话却让他看到了她的铮铮铁骨。 是了,屈膝下跪、痛哭求饶、这些字眼从来和她不沾边儿,她对他使诈,放低身段,最后还不是狠狠咬了他一口? 嘴硬、倔强、不肯认输、从不求饶,痛的时候就忍着,哭了也不让别人看见......永远也改不了的臭德性。 内塔米亚忍不住腹诽的时候,苏莱特已经默默走回方才起身的位置再次跪下去,伏低身体开始任劳任怨地擦洗地板。 他在她身后举起了手中的法杖,轻轻吟诵了一个咒语。 苏莱特面前剩下的这一截通向花园的地板,还有她身旁等待她擦洗的另外那一半地板,不过须臾工夫就焕然一新,再也不需要她费心一点点地擦拭。 她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在地上原地打转,用手摸了一圈光滑洁净的地板,然后才面向内塔米亚坐下来。 “我只是不喜欢欠人情,又恰好会这个咒语。” 他学她的口吻说了一句。 苏莱特长舒了一口气,松开了手里的抹布,双手撑地,笑眯了眼睛。 “巫师大人,能否麻烦您,一起把花园的铜像也擦擦?” 这一世,她终于学会不能总是坚硬如钢,也要时而柔软似水...... 第170章 巫师的伪装 苏莱特坐在中廷花园的台阶上,默默地看着面前大片枯萎的花枝。 这里颠覆了她对花园的认知,她以为行宫的中廷花园应该像边境城堡的那个花园一样,就算没有打理得整整齐齐的五芒星形状的玫瑰花田,至少也该有朵像样的花。 而面前这个花园,除了耷拉着脑袋的花骨朵,再也找不见和“花”这个字沾边儿的植物。 看着眼前的景物,苏莱特心里一阵难过。这是连日光都照不进来的地狱深处,怎么可能会有像样的花?唯有被法术擦得铮亮的飞鸟走兽的铜像,散落在其间,给花园添了些生气。 苏莱特抱拢双膝,下巴搁在膝头,用手指着花圃里奄奄一息的花朵,脆生生地开口: “原来,这就是花园啊。巫师大人,这些、还有那些,就是被称为‘花’的东西了吗?” 她是喝下了忘川水的人,现在百无禁忌,问多傻的问题都可以。之前的小白就是她现在最好的老师,她只要仿照记忆中小天使刚刚喝下忘川水的样子做就行了。 “这些花叫枯叶玫瑰。看起来像是枯死了,其实,这就是它生长的样子。世间的花朵都向往着太阳和肥沃的土壤,只有枯叶玫瑰可以在没有光照的贫瘠之地生长。这是唯一可以存活在鬼域的花。” 巫师徐徐地为她做了介绍,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抬起一朵几乎要垂到地面的花冠,拉近一些给她看。离近了苏莱特才注意到,花蕊里似有晶莹的露珠,靠近花蕊的娇嫩花瓣证明这确实是生长中的鲜花。 没有阳光也能存活,甚至开出了花朵。 苏莱特轻叹了一声,内心有了一些触动。 “在世人眼中,鬼域仅仅是亡魂流放地,却不知道,其实鬼域也有富含生机的一面。 湖区是地精的家园,这些小矮人种了上万棵树,树木又不断自我繁衍,再过不了几百年,流放地就不会是一片荒原。 除了地精,这片土地还生长着鬼域荆棘,它们长长的荆棘条是束缚恶灵的天然屏障,可惜前不久被一把大火烧毁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长回原来那么一大片。” 内塔米亚喟叹着,苏莱特能感受到他对这片土地的深情。她想起自己在鬼域放的第一把大火就是在荆棘丛。这不正是她干的好事吗。 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让她暂时停止思考,她浑身一阵发冷。不能像之前一样捧着火取暖,又直接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擦了大半天,只穿了一件裹胸长裙的她早已经冻得手脚冰冷。况且,身在鬼域半空的行宫,比在地面上还要更冷一些。 她捂着半张脸四下张望,想找个可以擦鼻子的东西,就见枯瘦的手指夹着一方手帕,递到了她面前。 “谢谢。” 她礼貌地接过来,毫不客气地擤了鼻涕。心想,如果不是你,我也不至于在这里挨饿受冻。 正想着,她的肚子非常配合地咕噜咕噜唱起空城计。 苏莱特捂住肚子,把头低下去。 真是饥寒交迫。 罗兰说,苏莱特看着越可怜,他们最后的胜算就越大。罗兰并没有给她太多解释,只说让她遵从自己的心,本色演出就好了。只是嘱咐她记得收起锋芒,最后时刻才能拔剑出鞘。 苏莱特会耐心地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巫师大人,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苏莱特再抬起头的时候,换上了一张笑脸。 “肚子饿了?餐厅那边会暖和一点。” 巫师的声音虽然阴郁冰冷,说出的话却还是有些温度。 这个人恨她,巴不得看她陷入凄惨的境地。 这个人想毁了她。 可就在刚才,这个人用法术为她擦洗了剩下的地板,擦亮了花园的铜像。 现在又说出这样的话。 变成了内塔米亚以后,他不再那么狠戾,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伪装的一部分。 我不饿。她很想这么回答。被敌人关心让苏莱特浑身不舒服,尤其是曾经那么冷酷对待她的敌人。苏莱特想了想,话到了嘴边又改了。 “我一会儿再过去。不然,这么快就干完了所有活儿,夫人会发现我作弊。” 苏莱特冲他吐了下舌头。 内塔米亚嘴角上扬,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他们曾经在走廊相遇。 “不如就告诉迪欧娜,巫师帮了你的忙,又能怎么样?” 内塔米亚的眼睛盈满红色的光芒。 “那怎么行?!”苏莱特忽然站起身来,连连摆手:“巫师帮了我,就等于是鬼王在背后帮了我,这不是明显在向夫人挑衅吗?我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看着她瞪圆了眼睛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内塔米亚觉得好笑。她倒不傻,短短时间已经搞清了他们的关系。 “请您一定也要保守这个秘密,您只是来看过我,什么也没做。” 苏莱特激动地双手一把抓住了内塔米亚左右两只衣袖,但是马上觉得不妥,又放开了手。只是这一瞬,她已经感知到这个身体是一个实在的肉身,不会像嵬那样是一片虚空。 苏莱特要收回的双臂突然被内塔米亚反手捉住。他走近她,近到苏莱特可以看清兜帽下他那双生得和她及其相似的一双眼睛,他的五官轮廓很年轻,和他裸露在外的枯瘦苍老的手臂形成鲜明的反差。 “我当然会帮你保守秘密,苏莱特。只要你乖乖听话,听我的话,以后,等嵬做了巫师,听他的话......你就能过上好日子。迪欧娜,不足为惧,相信我。” 他的嘴唇没有动,苏莱特却听到这个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这番话让她惊悚,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她只呆呆地盯着内塔米亚兜帽下的脸,许久,才发出声音: “嵬.....是谁?”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其实你们已经见过,只是你不记得了而已。” 内塔米亚松开她,走向花园,重新拿起了骷髅法杖。 “我先去面见鬼王了,想必他现在该忙完了。你过一会儿也进去吧。这边风大,别感冒了。” 内塔米亚像一位慈祥的长者,他深藏在帽檐下的眼睛最后瞥了苏莱特一眼,随后迈着稳健的步子离开了中廷花园。 第171章 戴着镣铐舞蹈 这间隐秘的会客室深藏在行宫博物馆的后面,罗兰掀开了其中一幅画作,后面赫然出现道暗门,他领着拉斐尔走进去,大门自动在他们身后关闭,画作重新归位。 神不知鬼不觉,两个人就此消失不见。 穿过迂回向下的螺旋走廊,终于到了会客室的厅堂。这个房间很宽敞,灯火辉煌,主位上一把宽大的座椅,侧面是一条铺着毛皮的长榻,中间一张略矮的四方桌子,桌上放了一副纸牌。远处靠墙立着一排书架,摆满了典籍。不像行宫里的其他地方,这里没有一张拼图,整个房间只有一幅画作,上面画着个背影,一个女子纤瘦的背影。她站在一扇敞开的大门下,正张开双臂拥抱门外灿烂的阳光。 “这是乌列大人每次来鬼域下榻的地方。旁边还有一间卧室相连。不过他不常用到。那个房间,他总是留给另外一个人。” 罗兰把主位让给了拉斐尔,以上宾的礼节对待这位来自天界的客人。 “你说的这个人,可是切西亚?” 拉斐尔坐下来,目光放在鬼王的脸上。 “正是。看来,您已经听说过她。这样的话就容易多了,我不用再从头讲起。” 说话间,罗兰已经单膝跪下,一只手捧住自己的心口,面对拉斐尔低下头去。 “鬼域之王罗兰恭迎大天使降临。神赐之光永驻我心。” 说话间,一道微光透出罗兰的胸膛,它随着罗兰的话语闪耀又熄止。拉斐尔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让拉斐尔感到宽慰的是,罗兰仍忠于天界,乌列授予他的心印并没有被巫师的法咒损毁。 “请宽恕属下刚才言语上的不敬。我已是半个傀儡,也只好戴着镣铐舞蹈。” 罗兰并没有起身,而是头伏得更低。他毕恭毕敬,俨然把拉斐尔当作了乌列一样的存在。 “这么说,虽然你中了巫师的法咒,但是尚可意识自主?” 拉斐尔问道。 “只能再堪堪维持几日清醒。这也是属下僭越,扣下苏莱特与她订立联盟的原因。她是切西亚的转世,这法咒,只有她可以帮忙解开,也只有她,能帮属下肃清奸佞。还请大天使成全。” 罗兰说完这些就一动不动地跪着,等着拉斐尔的答复。 原来,刚刚在大殿上看到的场景,是苏莱特和罗兰演的一场戏。萦绕在拉斐尔心头的愁绪顷刻间就消解了许多。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拉斐尔的声音轻轻落下,罗兰抬起头。 “您愿意出手相助,真是太感谢了。不过这件事需要苏莱特一个人面对,因为只有她,才能解开那个人的心结,我也只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而您,您最好的帮忙,就是什么也不做。” 罗兰微笑着站起身,拿起了桌子上的纸牌。 “让我们来看看事态的发展……” 说话间,他已经将掌心里的一叠纸牌熟练地洗了两遍,手指轻抖,指缝间甩出的纸牌应声悬浮在空中。8张纸牌围成一个圆圈,中间落了一张牌,绘着一位戴皇冠的女人。圆圈的正上方是一张宝剑,正下方是一张吊死鬼。左边是一柄权杖,右边是一片火焰。其他的牌面都不是图案,光秃秃的只浮动着一些地精的文字符号。 拉斐尔虽然能认出这是地系精灵的占卜之牌,却猜不透这个组合的玄机。 “王后在等我,大人,我恐怕要失陪一下。稍后就到了最关键的时段。我会在火焰落入圆圈正中之前赶回来,请您在此稍候。” 罗兰又行了一礼,便留下谜一样的牌面和拉斐尔,顺着来时的楼梯离开了这间会客室。 拉斐尔看着悬浮在空中的纸牌,在罗兰离开不久,圆圈中央那张戴皇冠的女人渐渐挪向了左边的权杖,吊死鬼向上挪动,火焰和宝剑也纷纷离开原先的位置。 他注意到权杖的一角有被烧灼的痕迹,罗兰放在一旁的纸牌里又飞出了一张,上面绘着一顶王冠,它悬浮在了火焰的旁边。 拉斐尔紧盯着牌局,好像在看几个人同时对弈。他把目光落在那张火焰牌上,如果没猜错,这张牌代表的正是苏莱特。她旁边的王冠,又是什么? ****** 罗兰一只脚刚踏进侧殿就看见了桌子上满满一盆剥好了皮的葡萄。紫色的葡萄皮被剥得干干净净,露出里面青色的果肉,晶莹剔透,摆在那里像是一件艺术品。 迪欧娜撑着头坐在桌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口的罗兰,她的眼角微微有些泛红,正用银色的小叉子穿起一颗葡萄,慢慢塞进自己嘴里。那神情明显就是在生闷气。站在她身后的阿南看上去有点局促,他冲罗兰指了指那盆葡萄,又指了指大殿的位置。 罗兰只短暂地愣了一下,旋即嘴边带了笑意,向迪欧娜走过去。他在她身旁弯下腰,手放在她肩膀上。 没有说话,他就张着嘴巴等。 “已经有人剥给你吃,还来凑什么热闹?这是我剥来自己吃的。” 迪欧娜一边说,一边气鼓鼓地叉起一颗葡萄珠。 罗兰握住她的手,把葡萄珠送进自己嘴里,一边笑一边说:“我忘了是什么味道。只有你亲手剥的葡萄,才能甜进我心里。” 迪欧娜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潮,她捏紧了手里的银叉子。 “苏莱特呢?” “大天使呢?” 两个人同时问对方,然后相视一笑。 罗兰先开口:“你是不是怕我慢待了天界的客人?你放心,他还在行宫,我给他找了个地方休息。天界很久没有人下来过,我打算多留他几日,带他四处考察考察,再亲自送他回去,王后觉得这样可好?” 他声音轻柔地征询迪欧娜的意见。 “要住下吗......”迪欧娜觉得有哪里不太对,这个大天使看着心事重重,他就是为了苏莱特而来,怎么还有心情四处考察?这明显是鬼王的托词,看来,拉斐尔应该是在罗兰那里碰了软钉子。要怎么把苏莱特交给他......迪欧娜已经开始思考这件事,嘴上却连连说: “好啊......阿南,去安排一下,我们有客人,需要增加一些人手。”迪欧娜转过头吩咐身后的助手。 阿南应了一声,离开了侧殿。 “那——我刚刚的那个问题?”罗兰说完了大天使的事,等着迪欧娜的回答。 他离开前把苏莱特交给了她,想问她把人藏哪里去了。 “你放心,苏莱特她人在内廷,她现在很好。” 迪欧娜别过头去,脸色不太好看。如果大天使带不走火种,她将要面对的是和另外一个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估计也只是暂时的,到了最后,连分享都是奢望了。那颗火种会给罗兰带来他想要的一切,权力、财富......所有迪欧娜能或者不能提供给罗兰的,苏莱特都可以。 罗兰哪里还需要她? 迪欧娜好像被一盆冰水从头顶泼下去,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罗兰的手就在这时候覆上迪欧娜的头顶,他轻轻拍了拍她,迪欧娜才回了神,眼中的一丝悲凉还没来得及收好,她忙低下头去看着手上的银叉。 “你怎么了,迪欧娜,不舒服?”罗兰关切地问她。 “没有,我很好。”迪欧娜勉强笑了笑,又问:“内塔米亚来了,我看他往正殿方向去了,似乎找你有事。” “我知道了。亲爱的,替我去把另外那间侧殿准备一下,稍候我要和审判所的诸位在那边开个会。” 罗兰说完已经站起身向门外走去,走着走着又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迪欧娜,用无可置疑的口吻说道:“你是我最好的助手和伙伴,迪欧娜,没有人能比得上你。” 过去确实是这样的,罗兰,那是多么令人怀念的过去。 迪欧娜目送着罗兰的背影远去,忍住内心的酸胀,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起身向罗兰说的那间侧殿走去。 ****** 内塔米亚在行宫的正殿里转悠了半晌,迟迟不见有个人影,连那个总是蹦来蹦去的僵尸的影子都寻不见半个。他想着罗兰或许是回了内廷,他们分别的时候并没有说约在正殿,于是又往内廷方向走。 本不需要绕去内廷通往中廷花园的走廊,鬼使神差的,内塔米亚又往这个方向走,他只是有点好奇苏莱特是不是还待在花园里。 他轻拎着法杖放轻脚步,还没走到,耳朵却捕捉到布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接着听到了罗兰的声音: “你不用怕,王后不在,这儿只有我们两个。” “我没有怕。”苏莱特的声音不太有底气。 “你在发抖,明明就是在害怕。”罗兰笑着说。 “不,我只是……只是有点冷。请您放开我。” 苏莱特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内塔米亚从来没听到过她这样说话,她似乎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可是现在,她确实在害怕。天气虽然有点凉,可还没有冷到声音都会打颤的地步。 “冷?那不是更应该抱紧一点取暖吗?我的怀抱暖不暖?我的手……暖不暖?宝贝,抱紧我就不冷了。” 罗兰的声音低下去。 “求求您,放开我……” 苏莱特发出一声哽咽,她就快哭出来了。 内塔米亚的身影浮现在花园的入口处,他终于看清了花园里的两个人。 他们两个站在一只天鹅铜像的阴影里,罗兰背对巫师站着,他紧拥着苏莱特,头埋下去。苏莱特正慌乱地支着两只手,眼睛茫然无助地看着花园入口方向。巫师的出现仿佛给了她勇气,她的手终于落下来,推挡在罗兰的胸前,突然发力,把这个男人推出好远。 内塔米亚适时地接住了失去平衡的罗兰,罗兰先是一惊,然后意犹未尽地抹了下嘴巴,眯着眼睛笑看苏莱特。 苏莱特躲闪着他的目光,把身体侧过去,嗫嚅了一句“对不起。” 她推他的那一把,毫无保留,用了满力。 “内塔米亚,你来的太不是时候。我的王妃很害羞,是不是?” 苏莱特的脸涨得通红。 罗兰简直是个戏精,前一秒还彬彬有礼,感觉到有人闯入结界秒变登徒子…… 他确实拥抱了她,却根本没有碰触她的肌肤。 “罗兰,现在还不是干这个的时候。走吧,我把最近的事和你说一说。” 内塔米亚拄着法杖慢悠悠地转了身,罗兰没有再说话,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开了中廷花园。等到两个一前一后的身影走远了,苏莱特感觉到一条柔软的披肩从空中落下来,盖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在她胸前打了个结,流苏垂下来。 她看着披肩上的花纹觉得眼熟,掏出刚刚巫师递给她的手帕,两件不同质地的织物上是同样的纹路。 第172章 嵬的回忆杀(1) 他对这个世界最初的感知是黑暗、寒冷、嘶吼的狂风和肆虐的冰雪。他尝试发出微弱的声音,声音被风声掩埋,时断时续,像是随时会消失。他为自己而哭,才刚出生,就面临死亡。 他躲在堆成小山的尸骨后面,却躲不开越来越急的雪花,它们打在身上是火辣辣的疼。他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暗,眼前阵阵发黑,就快要睁不开眼睛。 在初生的那天,视线中出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双伸过来的手,那双手捧起了他,给了他世间最初的温暖。 醒来以后,他被无边无际的红色暖流包裹。他漂浮期间,分不出哪里是天哪里是地,耳边只有淙淙声响,如溪流涌动。这个空间温暖又舒适,他的身心感受到安宁和满足,他就这样昏昏沉沉,睡了又醒,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 终于有一天,他能听到说话的声音,这个声音距离他很近,只隔着道红色的屏障。说的最多一句是:“你跑不掉了,乖乖受死吧!” 这是他学会的第一句话,硬邦邦、冷冰冰却又气势十足。他很想看看说话的人长什么样子。 这句话被他听了十几遍,然后忽然有一天,还是同一个声音却换了副口气,轻轻地,带着试探: “小家伙儿,你还好吗?” 是在对他说话吗?他一阵激动,恍惚间被托在掌心,小心翼翼地,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双含笑却迷离的眼睛。 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肚子,她呵气如兰,醉笑着和他打招呼:“你好,我叫切西亚。要不要和姐姐一起喝一杯?” 这就是嵬和切西亚的初见,彼时,嵬还只是一团没有名字没有形体的青色鬼火,切西亚长他百岁,作为一名天使还很年轻,作为一名杀手却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切西亚会召唤红色的火焰,这让嵬觉得她很亲切,觉得他们是同类。她住在一座会移动的石头山上,会定期给山上的一棵小树苗浇水。她说这座山是世界上最后一只巨石怪,小树是它的灵魂。她喜欢对着这棵小树说话, 自从认识了他,她的倾诉对象就又多了一个。 “你们不要嫌我烦,我和你们说……” 每一次,切西亚都是这样开头。 她说的最多的是她“水深火热”的生活。她的生活全部围绕她的工作,她是大天使乌列豢养的杀手。 切西亚背地里管乌列叫“大魔王”。 那时候世界上只有四位魔王,她觉得乌列有资格做那第五个。大魔王住天界光明殿,她就被“囚禁”在对面的永夜殿。切西亚曾说,恐怕她是唯一一个不知道天界长什么模样的天使。乌列从来不让她闲着,把她的日程排得满满的,她不是在执行暗杀任务,就是在执行暗杀任务的路上。 乌列规定她不能被外人看见脸,至少活人不行。除了鬼域乌列自己的地盘以外,她不能在其它地方交朋友。谁也说不好今天的朋友会不会变成明天的敌人,他说是怕她到时候下不去手。他还说,朋友不必贪多,一两知己就够了,他必须在她的朋友名单上排第一…… “幸好我还有你们。” 每次,切西亚都是以这句话结束她的吐槽。她还能向谁去抱怨大魔王的专政,鬼王?巫师?这两个老古董完全无法理解她的心情。只有巨石怪和小小的鬼火,她把它们当成自己的朋友,她的心事愿意说给它们听。 抱怨归抱怨,切西亚对于乌列交办的任务却是一丝不苟地完成。她经常会从鬼域消失十天半个月,然后又突然在某一天出现在朋友们面前,给它们一个惊喜。切西亚希望,她不在的日子里,她的朋友们也能过得好好的。 巨石怪的安全不需要她担心,它实际上就是一座小山。可是鬼火很脆弱,一阵突然而来的冰雪就可能把它摧毁。切西亚于是用神之火与青火相融,给了它永不熄灭的生命力。这么一来,别说是冰雪,就是恶灵也无法伤它分毫。 他对她的好感,应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他决心要拥有一个真正的身体,他想变成和切西亚一样的人。 “你想要有一个身体,变成一个人?” 切西亚听到这个消息很惊奇。 “想变成男人还是女人?” 她问。 “切西亚是男人还是女人?” 鬼火已经学会了说话,它绕着她的脸飞了一圈,悬浮在她面前。 “天使实际上没有性别。不过以男人的形象出现的多一些。男子更有力量,战斗力也更强。可我选择做女人,女杀手更有迷惑性。” 切西亚微微眯起了眼睛,她捧起双手,给了它一个落脚的地方。 “姐姐既然是女人,那我就做男人好了。我要做姐姐的男人。” 切西亚愣了一下,它才刚刚学会说话没多久,辞不达意也没什么好奇怪。她笑道: “不能叫姐姐的男人。刚才的表达不对。” 切西亚的声音刚落,青色的火焰已经从她掌心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渐渐清晰的人形轮廓。他有和切西亚近乎一模一样的眉眼,只是他的肩膀更舒展,胸前一片平坦。 “我已经偷偷练习了很久,终于可以变出来给你瞧瞧。姐姐,我想让你给我起个名字。” 它变成了他,眼角眉梢笑起来全是切西亚的样子。旁边的巨石怪发出一声惊呼,切西亚也惊讶地捂住了嘴巴。这颗小小的鬼火,第一次展示它非同寻常的复刻能力。 他低下头把自己打量了一阵,又把双手端到面前满意地看了看自己修长的十指。终于有了一双手,他要用它们牢牢把握自己的命运。 他满心欢喜地伸手去牵切西亚的手,手指穿过她的手掌没有停留,笑容凝固在他的脸上。 空有人形,却是幻影,他还是那团火,只不过换了个模样而已。 切西亚笑了一下,双手拢在他肩膀的位置。 “别气馁,已经很好了,真的。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拥有真正的身体。我早就想好了你的名字,小嵬。以后,我就叫你小嵬,好不好?” 她的欣赏和鼓励是最好的安慰剂。 是啊,至少,他已经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可以肩并肩地和她站在一起。她再也不是孤单一个人。她看着他的时候,目光会落进他的眼底,而他终于可以在她的眼中看见他自己。 日子又过去了很久。 一次偶然,嵬发现,吞噬恶灵可以增益自己的灵力,灵力强大之后,他自然而然就学会了用青火攻击。他学会了捕猎,制造结界和封印。捕获的猎物刚开始是吃掉,后来吃不完就干脆收做小弟。他学会拉帮结派,铲除异己……初尝手握生杀大权的滋味让嵬兴奋不已,他还不知道什么叫收敛,也不知道早有一双眼睛盯上了自己。 那段日子切西亚一直为乌列奔忙,很长时间没有来过鬼域,嵬只有在照镜子的时候才能看到她的脸。 这张脸也在悄悄地改变。起初是眼神,他的眼睛里多出了狠戾。然后是下巴的线条。他挥出火焰的时候习惯紧紧地咬着牙,不知不觉间,下巴的线条变得刚硬。 吞噬的恶灵也催发了他身体的发育,他蜕去了少年的稚气,外形变成高大挺拔的成年男子。 只是,他仍然是道幻影。 屈服在他手下的恶灵为了讨好他,献上了戴着鬼印的美女。 鬼域流放地鲜少能见到戴着鬼印的女子,嵬的两性启蒙来自于鬼域的凶兽,它们的交配更像是一场决斗,通常都伴随着震天的嘶吼和大地的雷动。嵬很好奇,不知道人形种族又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他直接把这个女子赏给了一众小弟,然后就让他们演出给他看。双方的表演都很卖力,嵬的脑子里却浮现出另外一张脸。他的身体起了反应,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想象他的救命恩人在他身下辗转娇喘,呼唤着他的名字。 嵬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他第一次被罪恶感淹没,可他止不住自己邪恶的念头。他求巨石怪把他吞进腹中,在滚烫岩浆的怀抱中才终于获得了安宁。 切西亚回到鬼域,到处找不见小嵬,只看见石头巨人端坐在山坳里,一手托腮,一手捂着肚子,一脸苦恼。 小嵬在它的肚子里。 切西亚得知这个消息后,惊得合不拢嘴。 她乘着火种潜入岩浆的深海把沉睡的嵬打捞上来。他已经回归为一朵青焰,静静地躺在切西亚的掌心。 切西亚飞出巨石怪的嘴巴,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放下青色的火团。嵬呼吸到了空气,重新现出了容貌和身形,却仍没有清醒。他成年的样子让切西亚觉得熟悉又陌生。 “切西亚,对不起……” 他说着梦话,连声音也一起变得陌生起来。 “小嵬,你怎么了?” 切西亚听不明白,只能干着急。 嵬的睫毛微微抖动,好像蝴蝶轻轻扇动翅膀。他的眼睛睁开了一道缝。 “你回来了,切西亚。” 他浅浅一笑,像切西亚一样,脸上露出一对梨涡。他的手向她的脸探过去,穿过去,指尖发抖。 如果能碰到她该多好。 “是我,小嵬,我回来了。你钻到巨石怪肚子里做什么?” 切西亚没忍住,还是笑出来了。 她一定觉得他很傻。 如果嵬告诉切西亚,只有高温烧灼才能让他暂时放下妄想,她会不会以为他疯了。 她永远都不明白,直到死都不明白他对她的感情。 第173章 嵬的回忆杀(2) 切西亚这次回到鬼域,住了一阵子才走。 她的天使之剑磨损严重,需要重新锻造一把新的。大魔王破天荒地给她放了假,准她去鬼域休养。只不过,休养期间,他要她顺便给内塔米亚帮帮忙,也就是渡化下恶灵、收编下凶兽、整治下秩序,再去湖区帮地精多种几棵树……他说,生命在于运动,就当锻炼身体。 切西亚忍不住又在她的朋友面前把大魔王声讨了一番。嵬却感到高兴。这么多工作,切西亚估计要很久才能忙完,这也就意味着她会在鬼域待很久。 为了让切西亚有个轻松的假期,嵬私下里和巨石怪承包了所有切西亚“顺便要帮的忙”,并做了分工,他包下所有打打杀杀的工作,只把种树的工作留给了石头巨人。 当切西亚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枕边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灵魂之石。已经有人替她做了渡化恶灵的工作。一阵喧闹声从石洞外传来,切西亚从巨石怪的耳窝探出头,外面已然是湖区的景色。雾气中,石头巨人正捏起一株树苗塞进地精挖好的土坑里,树苗在它指尖小小的一点,好像刚发芽的小草。 嵬站在一旁抄着手,看着地精们忙着填土、浇水却不帮忙,只时不时吆喝两声,催他们快点,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切西亚就这样拥有了一个轻松愉快的假期。她每天要做的就是睡到自然醒,然后数一数小嵬给她带来了多少颗石头,看看他们种了多少棵树。觉得闷了就约着小嵬一起出去飞一圈,找找有没有作祟的凶兽,权当散个步。 切西亚休假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巫师的耳朵里。内塔米亚代表鬼域邀请她到家里吃饭。她带着满满一箱渡化的灵魂之石当作见面礼,探望了她的老同事,然后当天就返回了湖区的家。 她给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内塔米亚可以帮嵬获得他想要的肉身。只是巫师有一个条件,要切西亚帮他驯服鬼域的巨蛇泰坦。 双头蛇泰坦是上古魔神死后的化身。其中一颗蛇头生着金色的眼睛,另外一颗蛇头生着红色的眼睛,这两双眼睛分别会夺人魂魄和行动力,威力无穷。这条巨蟒拥有不死之身,它蛰伏在鬼域的地底,时不时会窜出来作乱,撕破巫师的结界,内塔米亚与它斗了几千年仍然无法把它驯服。 “一条大蟒蛇而已,不需要你动手,我去把它驯服。” 嵬自信满满,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有把握,对切西亚说的话深信不疑,不知道自己正走进切西亚为他设计的陷阱。 那一场和泰坦的决斗打了三天三夜。嵬追着泰坦打,最后的战场落在了双头蛇的第十个老窝——火湖旁边一座葱郁的大山。这座山几乎全被他夷平。 他收藏在青火里的恶灵,是他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的手下,全部被释放出来参与战斗。他太过投入战斗,根本没有想过要怎么去解释他私藏的恶灵。 泰坦的眼睛无法给嵬带来伤害,他化身为青火死死地缠住了巨蟒的身体,勒紧它的七寸,几次三番死去活来的折磨终于让这条双头蛇学会了臣服。 几乎在嵬驯服泰坦的同时,内塔米亚的锁链从四面八方降下来,冲着嵬奔袭而去。锁链闪着金光,牢牢锁住了他的四肢,把他的身体拉开成一个“大”字型。他试图挣扎,可就算他四肢还原成火焰,锁链还是可以把他锁定。 平日拥护他的恶灵见到内塔米亚出现,全都作鸟兽散,没有人敢来搭救。 切西亚终于出现在嵬的视线里,她的身边站着穿黑袍的巫师。 “小嵬,原来扰乱流放地秩序的人果真是你。” 激斗了三天三夜,这是切西亚对他说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 到头来,她没有问一声他有没有受伤,累不累,而只有这样一句冷冰冰的判定。 嵬睁大眼睛看着切西亚,她的目光中带着审视,面容清冷,不苟言笑。他想,她在做杀手的时候,说出那句:“乖乖受死”,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副表情。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从来没想过要对她隐瞒。 只因为她没问过,所以他才没有说。 如果说隐瞒,他唯一想瞒着她的,只有那个不切实际的妄想。 “切西亚!” 他用沙哑的声音喊她,他感到了害怕。 切西亚好像没听见,她看向巫师。 “内塔米亚,嵬就交给您了。” 切西亚对巫师说了这么一句,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嵬被带去了一个叫做“审判所”的地方。这里除了穿着黑袍的巫师,其他人终日戴着惨白的鬼面具。 在嵬的眼中,巫师内塔米亚不过是个又老又丑的陌生老头子,这个人有什么资格审讯他?嵬变成了聋子和哑巴,内塔米亚问什么,都没有回应,好像这个巫师在自言自语。 很快,嵬就知道了巫师的厉害。巫师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只是给了几个让他终生难道的幻境: 嵬又回到他初生的那天,风雪打在身上灼烧一样地疼,他在死亡的恐惧下瑟瑟发抖,在绝望中滑入了黑暗的深渊,这一次他没有等来救赎。 嵬站在了镜子前面,终于拥有了一副属于自己的肉身,他摸到了自己的心跳,感受到了皮肤的弹性和温度,以为获得了重生,却发现全身肌肉好似烈日下的溶冰,不可抑制地萎缩,塌陷褶皱的皮肤直接裹上枯干的骨架,接着,毛发、眼球和皮肤也一起消融,只剩森森白骨站在镜子前面,最后被一阵风吹成了灰。 然后是第三个场景,他被锁链五花大绑,切西亚走到他的面前,用冰冷绝情的眼睛看着他的脸。 “死吧,嵬。” 她冲他高举起手中的天使之剑,一剑挥下去。 “我说!我说!我错了,我都告诉你......” 这是嵬此生第一次给人下跪,他在巫师面前俯下身,双手掩面,痛哭失声。 嵬驯服的泰坦成了巫师内塔米亚的坐骑,而嵬本人也被内塔米亚驯服,成了他的徒弟和一名执刑者。只是他脖子上戴着的鬼印,实际上,他是失去了自由的恶灵。 嵬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呈现在人前的是寡言、恭顺,他对内塔米亚言出必从。老巫师欣赏嵬的天分和他的勤勉,开始认真教他法术,包括那个可以让他拥有一副真实身体的法术。 一副真实的身体需要连续多年、持续强大的灵力和持之以恒专注的心境才能修习而成。内塔米亚说过,他获得身体的时候,也将是他鬼印解除的时候。嵬将同时迎来身心的双重解放。 最先成形的会是双手和双臂,然后是双脚和双腿,再接下来是头和脖子,最后才是躯干,最终最难的是心脏。心脏一旦塑成便是大功告成了。 嵬在拥有了一双手臂的时候,切西亚回到了他的世界。她仍然像他印象中那般美好,仍唤他小嵬,只要有空,她就会来鬼域看他,看他展示新学来的法术。 嵬继续向新目标进发,他不仅有了触摸世界的手脚,也有了可被触摸的头发、眉眼,他可以尝到这个世界的味道。那段时间,他像个婴儿一样,触手可及的东西他都想闻一闻或者放进嘴里,感受这件物品的冷暖,品尝它的滋味。 巨石怪舔起来是涩涩的带着一点咸,他很想也尝尝切西亚的味道。 嵬盼着和切西亚再见面,就这么盼啊盼,盼到了鬼王的大婚。嵬不仅见到了切西亚,还同时见到了切西亚口中的大魔王——乌列。 两个天使双双受邀参加了罗兰的婚礼。婚礼上,切西亚穿着月白色的小礼服,戴着同色系的面纱,挽着乌列的手臂出现在众人面前。 内塔米亚告诉嵬,切西亚和乌列感情很好。她是他最看重的伙伴,所以乌列才会把神之火种放心地交给她保管。他们两个真正的关系,是让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让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嵬反复品读着这句话。 大殿上,鬼王正宣读着爱的誓言,嵬看到坐席上的乌列把头低下去,和身旁的切西亚咬着耳朵,脸上带着笑容。切西亚把手拢在他耳边回他的话,乌列抬起手来,把耳边这只手拉下来,与她十指紧扣。 嵬守着内塔米亚,遥遥地站在大殿的一边,那一刻,他只觉得和切西亚隔了不止是半座大殿和几排宾客,而是隔了山海。她是那么遥远,远到嵬看不清她的心。 那次婚礼之后,切西亚又消失了一段日子。嵬代替内塔米亚整日逡巡在无边的荒原,他已经成为巫师最信赖的人,接手了流放地的管理。审判所私下里流传着嵬将会成为下一任鬼域巫师的说法,与这比起来,真正让嵬开心的却是,他和一副完整的身体只隔着半颗心脏的距离。 天地大战的战火就在这时候烧到了鬼域,这场大战让嵬看到了战争的残酷,也让他看清了切西亚的真心。 嵬大概是最后一个知道地狱之火大门被攻陷的人。 流放地位于地狱最深处,外面打得昏天黑地,隔着鬼域最强结界,这里还是一派安宁。找到嵬的人是切西亚。她雪白的翅膀被鲜血染红,提着长剑,面纱下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你回来了,切西亚。”嵬放下手中刚炼好的灵魂之石,坐在青火里不慌不忙地和她打招呼,“这次怎么来得这么匆忙,大魔王又派给你什么艰巨的任务了吗?” “我需要你帮忙,”切西亚喘了口气,“魔神部队就要攻陷地狱之火的大门了。” 嵬盯着她看,不为所动。 “所以你终于想起我来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他眨了下眼睛,从地上站起来,收起了周身的火焰。 “求求你快跟我去,只有你能帮上内塔米亚和罗兰的忙。”切西亚走过来拉住他的手腕,拖他往前走,她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天地大战与我无关。内塔米亚说,我只要守好流放地就行了。那扇门,是内塔米亚和罗兰替天界看管。” 嵬挣开她的抓握,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你知道那扇门后面是什么吗?为什么天界要派人日夜看管?神之火种就是由此而来,那只是其中的沧海一粟。如果大门被轰开,就算我豁出性命用火种去挡,也挡不住那可怕的力量。嵬,趁一切还来得及,请你帮帮我,算我求你。” 切西亚激动地冲他大喊,眼里淌出了热泪。从来没听她开口求过谁,也从来没有见过她掉眼泪,只为了那扇门,她手足无措得像个孩子。 嵬在她的哭声中走到她面前,双手捧起了她流泪的脸。 “别哭了,我随你去就是了。我说过,要做切西亚的男人,当然不能是随口说说。” 就这样,嵬拉起切西亚的手与她一起奔赴战场。切西亚的火种扫清了他前行的障碍,把他送到内塔米亚和罗兰身边。 冲天的火焰,滚动的雷声,闪电像利刃不停从他头顶划过。耳边是不绝于耳的喊杀声,而内塔米亚的声音却清晰可见:“嵬,剩下的交给你了。” 眼前这扇新铸造的大门只剩中间一个黑洞洞的窟窿需要填补,那个窟窿的大小刚好可以放进一只拳头或者一颗跳动的心…… 嵬难以置信地瞪着内塔米亚,他正一手搀扶着灵力透支的罗兰,另外一只手用法杖苦苦撑着结界。这张结界遍布细碎的网纹,即将面临破碎。 “大门的钥匙,是封印这扇门的最后一步,它需要用灵力最强的东西来填补,嵬,我知道,那是你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东西。” “嵬,拜托了。” “切西亚说,只有你才能做到。” 内塔米亚的话把嵬架上了神坛。 原来,打从一开始她要他来帮忙,就是为了这个。她要他亲手奉上他的心,用尽灵力熔铸大门的钥匙。 当初,正是因为她,他才有了这么一个愿望。也是同一个她,毁了他的梦想。他在她心中,抵不过一把钥匙。 每每午夜梦回,嵬思及此事都会从梦中笑醒。他笑自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嵬啊嵬,当你倾尽了所有,你得到了什么回报? 谎言和欺骗。 还有,他终于认清一件事:他的所有付出,在她眼中一文不值。 第174章 一个新点子 乌云翻滚的天际响起了几声闷雷,湖区起了风,湖水翻起波浪,打湿了魁的鞋子和裤脚。他在岸边站住脚,转回头望去。这条走过的路已经完全被雾气吞噬,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就在他愣神的一刻,头顶上扔下来两条熟悉的锁链,它们围着他缠绕了几圈,还没等他明白怎么回事儿,整个人已经拔地而起。 魁往锁链的源头寻去,魈的鬼面具在暗夜下闪着光。他站在半空中幽黑的甬道入口,这条甬道正是通往漂浮的行宫。 直到魁在魈的面前站稳,锁链才除去。风呼呼地从两个人脚下吹过,甬道像是蜗牛的触角,正在缩回它的本体。 “你怎么在这儿?” 两个人同时开口问对方。 还没等魈回答,魁又接着问他: “行宫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巫师让我把人给鬼王直接送过来。” 魈的声音波澜不惊,接着问:“你呢?谁让你来这儿的?” 魁干脆推起了自己脸上的面具,眯缝起眼睛盯着面前的好兄弟。吸血鬼咬着牙露出一个微笑,两颗虎牙从薄唇下探出头来。 “我也不想来,可玫瑰要来,谁让我们行过了拜师礼,她说的话比符咒还灵。” 魈听到玫瑰的名字,沉默了一阵。他在接到巫师指令的时候,玫瑰也在场,他早该想到那个丫头闲不住。 “她人呢?” 短短几个字,已经流露出魈的关切,魁听出了两个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她本来想过来找你,没想到先碰见了巫师。我真的是很好奇,你们两个人到底什么关系?” 魁绕过他的问题,反过来问。 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吸血鬼紧盯着魈不放,他要先得到这个答案才会把魈想知道的东西说出来。 “玫瑰是我的女儿。她现在人在哪里?” 魈如实相告,这回魁傻了眼。 “你,你,你......” 魁突然间就结巴了,他猜想过他们或许曾经是君臣,也可能是师生,却从没想过眼前这个人生前也是黑巫师王者,魈就是杜松。 他们脚下的大地,从雾气中透过一道蓝光,接着是轰隆隆的闷响,这场景吸引了他俩的目光。 “是鬼阵,要挡住路西法的脚步。”魈这么说着,“阵法已经开始转动。” “玫瑰现在正是和路西法在一起。”魁面色一凛,他知道鬼阵的厉害,心里隐约为玫瑰感到不安,可对面这个人不过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 魈已经转身往行宫方向走。 “既然你也在,我就不必再回审判所找你。跟我来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不要紧吗?玫瑰也在鬼阵里呢。” 魁一边说一边跟上了他的脚步。 “不要紧,路西法对自己人好得很。我倒是希望鬼阵能多撑一段时间。” 魈从容地收起了手上的锁链,不慌不忙地踏上了行宫的台阶。魁追上他,与他并肩而行。 “玫瑰跟我说,现在的巫师是嵬假扮的。”魁放低了声音。 “被她发现了吗?看来这些年还真是有点长进。”魈微微低下头,言语中透着笑意,面具后面一定是一张微笑的脸孔。 “你已经知道了?”魁深感意外。 魈停住脚步,他想,不如就在这儿把过去那件事告诉魁好了。想必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魁也就知道了该怎么去做。 “那天正好我也在现场。事发突然.....” 魈看看时间还早,干脆拉着魁一起坐在台阶上,给他讲了发生在900多年前的那件事。 “那段时间,我还是个新人,内塔米亚要我每天定时去找他学习鬼域的法典,这是给亡灵定罪的依据。 我一般是等你们都睡下了才去顶层找他。那天,他给我出了一份试题,连带一本参考书同时拿给我,让我回去做好了再拿给他看。 做到一半,我翻开那本书,发现他拿给我的根本不是什么参考书,而是一本执刑者名册。” “名册?” 魁差点从台阶上站起来,那不正是内塔米亚要他苦苦寻找的东西? “对。”魈按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激动。 “我当时不明所以,拿着那本书去顶层找内塔米亚。门开着,我正听见内塔米亚和嵬说起苏莱特的复活。这件事是我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就想听听巫师怎么说,所以躲在暗处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那时候,苏莱特才刚刚被复活,还是个婴儿,她身上背负着火种这件事在地狱还是个秘密。更是少有人知道,她的前世是暗夜天使切西亚,鬼域可以算是她的第二故乡。 内塔米亚和嵬在对待苏莱特的问题上起了冲突。内塔米亚担心火种会牵连鬼域,引起纷争,他不同意去打扰苏莱特的生活;嵬却想趁这个机会把她偷回来,让她为自己效忠。我听到的这次对话,显然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说起这件事。嵬一直在试图劝说内塔米亚改变主意,可是巫师很固执。” “所以他就对巫师大人下了毒手?” 魁似乎听出了点眉目。 “刚开始并没有。” 魈摘下了自己的鬼面具,叹了口气,眼睛望着远方的虚空。 “嵬打算自己单干,他要离开审判所。走之前,他让内塔米亚把他做了钥匙的半颗心还给他。内塔米亚却说,只有鬼域巫师才配拥有这把钥匙。也就是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天夜里,我只看到了从门口透出来的青色火光,没有听到打斗,也再没听见巫师发出任何声音。从那以后我就很少见到嵬了,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以内塔米亚的身份出现。” 魁攥紧了拳头沉默不语。魈拍了拍魁的肩膀,从台阶上站起来。 “我总觉得内塔米亚是故意激怒嵬的。他是巫师,可能早就参透了自己的命运。既然要有牺牲,那就不如牺牲他自己。那本书,也是他故意拿错的才对。他给我出的那份试题,已经告诉我后面要怎么做。他是我见过的,最无私的人......”魈重新戴好了面具,换了一副轻松的口气:“不过,我认为内塔米亚还活着,他的法力一直都没有消失。” 魈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鬼印,冲魁招了下手。 “走吧,魁,我们一起把巫师救出来,也把自由还给那个可怜的姑娘。” ****** 内塔米亚和鬼王踱步来到正殿外的一片宽阔的露台,这个位置相当于一艘船的船头,是整座漂浮行宫最靠前的部分。从这里可以毫无遮拦地眺望广袤的鬼域大地,如果不是黑夜局限了视野,应该能看出很远。 行宫在乌云中缓缓倒退,罗兰注意到脚下大地冒出的蓝光也在亦步亦趋,追着行宫的的脚步。 “你布下了鬼阵?可好像没有困住路西法嘛,你看,他已经追来了。” 罗兰蹲下来,伸手指着地面那道夺目的蓝光。那是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碰撞才会出现的颜色。 “他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等他出来的时候,火种已经为我们所用。” 内塔米亚十分自信。 罗兰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为我们所用?我看未必。你给她喝了多少忘川水?她现在连怎么拿剑都不会,更别提召唤火种。” “不过是忘了,不是不会。” 内塔米亚纠正,苏莱特已经可以为他疗愈手上的伤,他觉得没有必要把这件事汇报给已经做了傀儡的鬼王。中了他的咒术,罗兰只会越来越昏聩,最后,连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谁。 “那就交给你了,不管用什么办法,让她尽快找回状态。只是别把本王的爱妃累坏了,毕竟她要同时应付迪欧娜、我和你三个人,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是。” 内塔米亚应承着。这段时间不会太长,鬼王您实在是多虑了。他心里暗自想着。 罗兰站起身,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话锋一转: “我读过了你的请辞书,真是太抱歉了,让你等我醒来,等了这么长时间。我完全尊重你的意思,既然你选定了嵬来接你的班,那就定了他吧。这件事你随时可以和他交接,不过,我不希望你这么快就走,内塔米亚,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苏莱特才刚来不久,还希望你多带带她。” 罗兰言辞恳切地看着老巫师,尽管他看不清兜帽下的那张脸,内塔米亚却看见了罗兰眼中闪动的水光。 “这个世界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罗兰,相信我,嵬一定会比我做得更好。” 好到再也不需要两个人统领鬼域。 “啊,看来是无法留住你了。” 罗兰露出遗憾的神情,依依不舍,过了一会儿才释然一笑: “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参加完我为你准备的送别大会再走。我也要借此机会感谢审判所所有为鬼域做出过贡献的执刑者。我想,再也没有比这个更鼓舞士气的了,不是吗?” “你不用操心,我都已经让迪欧娜去准备了。你只要把嵬召回来就行了。自从我醒来还没见他露面。要不然,借这个机会,让苏莱特拜他为师好了?他们同是火属性,嵬又很熟悉她的脾性……” 拜他为师?是个不错的主意。内塔米亚怎么就没想到这个点子? 就像乌列和切西亚。 又不太一样。 切西亚已经走出了乌列这所学校,但是苏莱特永远都别想走出嵬这所学校。 永远都别想。 内塔米亚的嘴边挂起了一个诡谲的笑容。 第175章 迪欧娜带来的打击 餐厅里弥漫着一股金合欢花的香气,香味来自于照明的火烛。火苗在壁炉里欢快地跳动着,给这间屋子添了暖融融的春意。 僵尸阿南正在为晚宴做着准备,餐布和碗碟围绕着他打转,最后平稳地降落在长条餐桌上,各就各位。原本是一个团队才能做好的工作,他一个人就完成了。 苏莱特坐在壁炉旁边烤着火,收回投向阿南的目光,低下头打量鬼王留给她的东西。 这是一把锋利的匕首,装在一只镶满莹石的金属套子里,黑暗中会发光。套子的内部还刻着“谨祝生日快乐”几个字。 苏莱特认得这把匕首,切西亚就是用它抹了脖子。罗兰说,匕首里曾经存放着切西亚的灵魂碎屑。如果不是他,切西亚如今仍然是这把匕首的一部分,苏莱特则根本不会出现在世上。 这把可以粉碎灵魂的匕首,名字叫魂殇。 “这原本就是你的东西,现在我替乌列还给你。你就用它来除掉嵬吧。只是要在他毫无戒备的时候下手。不管他是虚是实,只要用这把匕首在他身上轻轻一划,他就会变成一缕微尘。” 罗兰把匕首交到苏莱特手上,看它在红光中没入掌心,对她笑了笑。 “加油,苏莱特,你前世是他最亲近的人,他对你有很深的执念。只有你能让他放下戒备。” 想起罗兰这句话,苏莱特攥着披肩流苏的手心出了汗。她知道,这一刀挥下去,切西亚和嵬的故事也就划下了休止符。这两个人之间所有的爱恨情仇,从此烟消云散…… “夫人,您要喝点什么?” 阿南轻缓的声音在苏莱特背后不远响起。她连忙收魂殇入掌心,作势探身去拿自己面前的茶杯。迪欧娜瞟了一眼苏莱特,说道:“就和苏莱特喝一样的东西。” 迪欧娜坐下来的时候正好对上苏莱特的视线,这个姑娘迎着她,浅浅地笑着,好像很期待和迪欧娜的交谈。 “夫人。”苏莱特欠了欠身,低下头给迪欧娜施了一礼。迪欧娜点点头,苏莱特不卑不亢的态度倒是让她有点欣赏。 “走廊打扫完了?”迪欧娜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女孩。 这倒是提醒了苏莱特,她把披肩脱下来团了一团抱在肚子前面,才回了一声是。迪欧娜一走近她就注意了这件多出来的披肩,也猜到有人帮了她的忙。披肩上的纹饰花样可以辨认出那是来自审判所的东西。迪欧娜猜测,苏莱特应该是已经见过巫师了。 不过,苏莱特不说,迪欧娜也就假装没看到。她坐过来,是要给苏莱特和拉斐尔牵线的,她要让大天使和这枚火种接上头。 “既然你忙完了,那就一起参加晚宴好了,罗兰要款待大天使拉斐尔。其实,这位大天使也算是你的老朋友,有你陪着,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迪欧娜掩着嘴笑了两声。 “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过去的事,这个人现在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也没什么可说的。我觉得我还是不出现的好。”苏莱特的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 早先在大殿上见了拉斐尔一面,苏莱特的眼泪不自觉就落了下来,那不是在演戏。他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她当时很想不顾一起地拉住拉斐尔的手,和他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可是不行。 她答应了家人,要把约书亚平安地带回去,她答应了鬼王,要和他联手拯救鬼域,她还答应了泰,要和他开始新生活,他在远方的边境城堡等着她。 而拉斐尔,在大树下她已经和他道过别,不管因为什么,都不应该再和他有任何交集了。 “苏莱特,听我说,这是你的最后机会。你被骗到鬼域已经很可怜了,我不想你以后再被巫师利用。至少大天使他不会欺骗你,你随他回去天界吧。” 迪欧娜有点着急了,她着急苏莱特一点不开窍儿,于是干脆坦白了她的想法。 “被骗到鬼域?什么意思?”苏莱特困惑地看着她。 迪欧娜转动身体,四下看了看,视线终于和阿南对接。阿南会意地点了点头,关起了餐厅的房门和窗户。等他做完了这些,迪欧娜才回过头来看着苏莱特。 “你是前不久和地狱的魔君之王一起来到鬼域的,目的是为了拯救你的家人。实际上,你被路西法骗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骗局。 九百年前,路西法跟我借走了一颗灵魂之石,假借他的复活生造了你的家人,就是约书亚。现在,到了该还东西的时候。他好像还没玩够,干脆自导自演,让我配合他演了这么一场拯救的大戏。只是我们两个谁也没想到,其实幕后还有黑手......” 迪欧娜从路西法讲到了罗兰的苏醒,又说起了巫师的野心,滔滔不绝。 苏莱特听得目瞪口呆,巫师那部分她已经听罗兰讲过了,现在迪欧娜给她补上了残酷的另一半。 魔君之王路西法,他谎话连篇,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还会掉进他挖好的坑里?......苏莱特抿紧了嘴唇,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只觉得身体都要烧起来了。 如果不是在扮演失忆,苏莱特真想召唤火种,想象那个人被她的火焰拷问了千百回,不,千百回都不解恨...... “夫人,我有点头晕,能不能借个地方躺一躺?” 苏莱特打断了迪欧娜的长篇大论,她扶住额头,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 “阿南,快来帮忙!” 迪欧娜招呼着闪身到了旁边,看着阿南扶住可怜的苏莱特,她脸色苍白,像生了病。迪欧娜多希望苏莱特能因为这番话想起些什么,然后决定马上离开。 “我一下子说了太多,你是要消化一下。我会一直在餐厅这边,你有什么想法随时可以来找我。” 迪欧娜目送着阿南搀扶苏莱特走出这个房间,看到她轻缓地点了点头,表示听见了迪欧娜的话。 第176章 尹夏,尹夏…… 那张描画着火焰的纸牌就要挪到牌阵中央的时候,鬼王仍然没有出现。密室里静悄悄地只能听见拉斐尔自己的呼吸声。 他面前翻开着城堡墙砖那么厚的一本典籍,书页对开,他要找的那一页被人撕掉了,书缝中间夹着一张薄薄的信笺。 刚才,拉斐尔决定离开密室。 他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密室的门口,昏暗的灯光下,面前的石墙看上去严丝合缝,根本找不到大门的痕迹。他的手指刚刚碰上粗糙的墙壁,这座幽暗的回廊里就响起一个声音: “口令——法典第四册840页第三行”。 这道门被施了法咒,口令应该就是开启密室大门的钥匙。 拉斐尔返回密室,轻松地在书架上众多法典中找到了法典第四册。 原本应该是第840页的地方,书页已经被随意撕去,只剩皱巴巴的一点纸头还可怜地夹在书缝之间。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柔软的信笺。 拉斐尔捏起这张纸,才发现这是法典的分界点,在缺失的840页之前是印刷体,后面其实是一本手写的笔记。 “以下记录殒命于乌列之手的恶魔名字......” 乌列的名字后面加了一个括号,里面是切西亚的名字,拉斐尔猜测,应该是由乌列授意,切西亚实施的刺杀行动,或者是两个人联手完成的。 “博古莱斯特、朵拉维诺斯、阿瑟佩里、果厄齐......” 笔记做得工整,长长的名单记了厚厚的半本,每个名字后面清晰地标注着页码,顺着页码寻过去,可以查到关于这次刺杀行动的起因、经过以及结果的详细记录。叙述的结尾,都写着同样一句话: “为了光明与正义,切西亚。” 由于年代久远,这些字迹已经有些褪色,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来,写字的人有个习惯,每个字的最后一笔都要往上翘起来。 拉斐尔抿起的嘴唇不自觉地带了些笑,这字迹让他觉得眼熟。 应该是切西亚的手迹,在她转世投胎地狱以后,她不仅容貌未改,连书写习惯都没变。苏莱特也是这样写字的。拉斐尔恍惚想起了是在边境的城堡,他曾多次看过类似的字迹:夹在书页里的字条,摆在桌上的冬假作业,还有泰下达给属下的批注……不,应该比那更早,他曾经见过同样的笔迹,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的?他一时想不起来。 拉斐尔的手指在书页间穿过,落到了笔记的最后一页,空白挺括的纸页上只写了简单的两个字:尹夏。这个名字后面没有对应的页码。 拉斐尔随手又往后翻了几页,只看见一片空白,就在这个时候,他另外一只手上拿着的信笺从指缝间滑落,像蝴蝶的翅膀般展开,飘落到地上。 拉斐尔把厚重的法典往书架的台子里面推了推,这才蹲下身去拾地上的东西。 信笺就那么在地上摊开,是和笔记同样的字迹,上面写着的是一道谜题: “解开这道题就能把门打开。 有三只鬼,大鬼叫乌列,二鬼叫尹夏,三鬼叫切西亚,他们都喜欢说谎,但是也会说真话。 有一次,他们因为一件事起了争执。大鬼说二鬼说谎,二鬼说三鬼说谎,三鬼说大鬼二鬼都在说谎。 这三个只有一个人说的是真话。 猜猜谁说的是真话?” 解开这道题,就能打开大门吗? 拉斐尔忍俊不禁。 他眼前浮现了苏莱特似笑非笑的脸。上一世,她竟有这闲情雅致做了个谜语钥匙。 对拉斐尔来说,这是一道很简单的推理题,他刚读完就可以说出答案: “尹夏说的是真话。” 拉斐尔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极轻的门轴响动。 与这间房间相连的卧室房门,在拉斐尔面前缓缓地打开了。 原来,钥匙对应的不是密室的门,而是紧闭的卧室房门。 悠悠的吟唱从卧室里传出来,这首来自天界的歌经常由天使唱给不安的灵魂,为它们驱散内心的邪瘴。不久前,拉斐尔重新拾回的记忆里,他也曾把这首歌作为催眠曲唱给苏莱特听。 whentheworldisintatters anddestructionisnear youcaewithushere whenthepeoplearestrangers you''llrestherewithme inamomentofpeace …… 说起来,他是什么时候学会唱这首歌的?好像自从他出现在这世界上,他就已经会唱了。他把这首歌教给第二天界的天使们,他们再把这首歌传唱出去。竟然在鬼域,在与密室相连的卧室,他听到了这熟悉的歌声。 拉斐尔缓缓迈步走进卧室的大门,面前出现了和外面这间屋子几乎相等面积的空间,正中靠墙的是一张带幔帐的大床,面对着门口的床沿边上,坐着一位披散着长发的女子,正在唱着歌。 拉斐尔没想到房间里竟会有人,于是在门口的位置站住了脚。他头顶上响起了阵阵清脆的铃声,吟唱随之停下来了。 拉斐尔抬头看,却没看到什么铃铛的影子。 “占卜牌说,将来的某一天,你会来到这个房间。铃铛响了,真的是你。” 床沿边的女人声音哽咽。 拉斐尔睁大了眼睛,他认出她的脸,只是这张脸已经瘦削得快脱了人形,因而显得那双红肿的眼睛格外的大。 她的眼睛望着门口位置,视线却穿过拉斐尔的身体望着远方。 “我的能力只到这里,我能让你看到我的影像,可我却看不到你的样子。多想再见你一面。”她的眼中划过一丝痛楚,“可我知道你在,你能听见我,对不对?尹夏,是我啊,我是切西亚。别丢下我一个人……”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女人双眼滚落,拉斐尔甚至能听见它们砸落在她衣服上的声音。 “尹夏,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切西亚再也说不下去,她把脸埋进双手间,发出呜呜的哭声。 拉斐尔伸出手去,他的手指像是碰到了柔滑的丝绸。这个房间里的人,不过是过去影像的投射,并不真实存在。此情此景,不过是切西亚给尹夏的光影留言。 湖区的女巫说,拉斐尔是有前世的人。 他的前世生在地狱,有妻子,还有个天使情人。 他的前世就是尹夏。 面对掩面而泣的切西亚,胸口满溢的酸胀感告诉他,他就是尹夏。 她的眼泪仿佛全部流进了他的心里,又从他的眼底涌出来。拉斐尔轻轻扫去眼睫上的湿润,往前走了几步,想靠她更近一些。 切西亚的哭声渐渐止息,她用袖子在脸上横抹了一把,吸了吸鼻子。 “至少你会活在将来。”她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摸出一颗圆润的黑色灵魂之石,看着它破涕为笑。 “可是,那个将来太远了,尹夏,我不想再等……只要有火种,我就可以复活你。我要去永夜殿试一试运气。” 切西亚轻吻这颗小石头,然后双手捧着它放在胸口,闭上了眼睛。 “如果失败了,那么现在你的身边恐怕没有我吧。或许,你根本已经忘了我。会不会笑我是个傻瓜? 可是,你更傻啊,尹夏。你明明知道火种的诅咒,为什么还要……还要和我在一起?” “你不在乎生死,难道我会在乎吗?” “等等我,尹夏,等等我吧。” …… 切西亚的睁开眼睛,视线穿过拉斐尔看着门口,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如果我们今生注定无缘,那就——来世再见吧!下一次,千万不要再错过了,好不好? 尹夏,尹夏……” 切西亚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身体好像雾霭遇到阳光后蒸发,变得越来越透明,最终完全消散在床边。 空荡荡的卧室,只剩下拉斐尔一个人。 来世再见。 尹夏,拉斐尔,切西亚,苏莱特…… 拉斐尔的额角忽然一阵阵抽痛起来,他距离床边已经不远,干脆俯下身撑住床。抽痛从太阳穴向他整个头部蔓延,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觉得有点恶心,头上冒出了冷汗,四肢无力,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在这阵旋转中,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卧室门口出现的人影。罗兰倚靠在门边,双臂环抱胸前,安然自若地冷眼看着拉斐尔被头痛苦苦折磨,倒在床上。 “恭喜你,拉斐尔。你靠自己就要想起所有的过去了,不光是和苏莱特的过去,还有你们两个的前世。快点想起来吧,拉斐尔。我很想知道,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这个身影是罗兰的,声音听起来却很陌生,拉斐尔似乎很久前听过这个声音,他马上就要想起来了…… 第177章 不速之客 行宫的另一边,从餐厅到客房的路上,阿南给苏莱特讲了他所知道的约书亚。从抵达行宫到失踪,僵尸阿南和这个亚麻色头发的男孩之间建立了短暂的友谊。他把苏莱特带到约书亚曾经休息的那间客房,一切都是现成的,不用特别收拾,正好可以让她在此缓缓神。 苏莱特一路上在想,之前的约书亚应该就是路西法扮演的,这两个人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同时出现过。冥冥中她其实早有感觉,在路西法中了魔法变身少年的时候,他说话和走路的样子和约书亚很像。 这个人到底是有多自恋,他扮演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崇拜的偶像也是他自己。苏莱特想起约书亚说起他愿意将来守护在路西法的身边,眼睛里闪着星星的样子。那绝对不是演出来的,是真心话。 如果不是路西法,苏莱特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了她的新生活吧?一想到这个,苏莱特就恨得牙痒痒,亏她还产生过可怕的念头,认为或许可以和他成为朋友。她差点就被他的诚意打动…… 客房房门在苏莱特的面前打开的时候,苏莱特又在思考一个问题:既然路西法一路上是和她在一起,那么被带到行宫的约书亚又会是谁? 客房点着火烛,光线比餐厅要暗一些。房间里的家具布置很简单,一间卧房,床铺、衣柜、写字台,一间盥洗室,浴缸、水槽、梳妆台,没有多余的东西。房间墙面干干净净,连挂饰和装饰画都没有,四面墙被刷成了浅灰色,给人安宁的感觉。 阿南热心地给苏莱特倒了杯热水,留下一句他要返回餐厅去继续忙着布置晚餐,就关了门,离开了这个房间。 他退回到走廊刚转了身,就对上了一双蟒蛇的红眼睛。巨大的蛇脑袋垂下来停在距离他头顶不远的半空,红色的信子嘶嘶作响,带着一阵腥气的冷风。与此同时,他脑后也响着同样的声音,不用回头阿南就知道,一定是另外一只金色眼睛的蛇头在他背后盯着他。那眼神好像要一口吞了他。 僵尸舌头都打了结。虽然迪欧娜曾告诉过他,泰坦从来不吃死掉的东西,叫他不要怕,但是每次见到这条双头蛇怪,他还是会冷汗直冒,身体僵硬。 “泰……泰坦,你怎么会在这儿?” 明明知道泰坦不会说话,他还是这么问着,眼睛却开始四处寻找巫师的踪影。这一次,从蛇身阴影里走出的人却是嵬。他的鬼面具上划过一道冷光,声音清冷: “她在里面?” “是……是的。” 阿南当然明白嵬指的是谁。他连忙让开路,飞快地往走廊另外一边蹦跳,又回过头来看这位以冷酷出名的执刑者,鼓起勇气说:“苏莱特不太舒服,夫人安排她在里面休息。” 她都已经失去了记忆,至少,看在鬼后的面子上,别为难她吧。善良的阿南很想把后面这句话说出口,但是在四只蛇眼的紧盯下,还是打消了念头。 “知道了,你下去吧。” 嵬冲他挥了下手,伸出手去开门。 泰坦巨大的蛇身盘起几乎占满了走廊,它守在门边,两颗头同时冲着阿南的方向。阿南紧跑两步才没有被横扫的蛇尾绊倒,他逃命般地往餐厅方向去了。 苏莱特在盥洗室的镜子里照见了自己苍白的脸。她往这张脸上拍了拍凉水,凝视了一会儿镜中陌生的红色瞳孔。镜子里的人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眼底闪耀着莹莹的红光,眼神让她陌生。 “还在生气吗?”苏莱特脑海里响起这个声音,这是住在火种里和她共享身体的另外一个自己。 “气什么?他假扮成约书亚,把你骗得团团转?他是魔鬼,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却不止一次把他的话当真。实际上,是你喜欢上了他给的幻境。你希望那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吗? 我敢打赌,泰如果知道路西法就是约书亚,他的反应绝对不像你。他从来没有受制于这个假象,只会对此嗤之以鼻——不像你,你被路西法吸引,因为你在他身上发现了和自己相似的东西……” 苏莱特被无的这番话吓了一跳,镜子里的人笑她。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苏莱特,喜欢一个人,大多是因为那个人是走失了的自己。这也是为什么路西法会喜欢你,所以才会想尽办法接近你。我倒是觉得,你身边的每个人都是你的老师,他们让你成长。别光顾着生气。” 脑海里无的声音消失后不久,苏莱特眼睛里的红光也黯淡下去。她不得不承认,无的话抚平了她内心的波动。或许,真的像无说的那样,是因为她内心喜欢约书亚的存在,才会那么在乎。她也在不知不觉被路西法吸引…… 苏莱特发觉自己想远了,她一巴掌拍在镜子上,听到咔嚓一声响,连忙收回手。掌心落下的地方,镜面凹了进去,留下细碎的破裂纹路,看了触目惊心。 苏莱特心虚地转移了视线看向浴缸,莲蓬头滴下的水珠滑进了下水口,在那附近粘着一团紫色的发丝。 这是约书亚住过的房间,看来他使用过这间浴室。 是紫色头发的约书亚。 苏莱特终于知道了等在鬼域被拯救的“弟弟”真实身份是谁。她想起了路西法在篝火边呼唤过玫瑰的名字,在湖区得知约书亚安好以后他脸上轻松的表情…… 玫瑰可以把薇安演得惟妙惟肖,自然也可以演好约书亚。 苏莱特为此松了口气。终于,她可以放下背负的东西。答应家人的事,已经不需要她奔赴,这样也好,她可以全心全意地解决自己的问题。 一声清脆的落锁声在静谧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隔着盥洗室的门苏莱特听得清清楚楚。她记得自己没有锁外面的房门,阿南离开以后,她就直接进到里面这间盥洗室。 有人进来了。 她飞快地抵住了身边不远的浴室房门,轻轻扭动锁扣锁上,没有发出声音,然后拧开了莲蓬头的开关。沙沙的水声响起,在这柔柔的水声里,苏莱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很安静,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她不确定等在门外的会是什么,却又冥冥中猜到了那个人是谁。 第178章 极乐 苏莱特任由浴室的水流冲刷着墙壁,身体靠在墙边等了好一会儿。她一只手把玩着巴掌大的匕首,指肚细细感受刀鞘带给她的粗粝质感,眼睛望着镜中的自己。 时间差不多了,她收起武器,抓过莲蓬头低下头去冲湿了自己的头发,再用那件随身的披肩把湿头发裹了起来。一切准备妥当,这才回身拧开了盥洗室的房门。 一股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苏莱特做了一个深呼吸,视线落在她正对面那张清冷的鬼面具上。头上的帽子被他拉到了脑后,一头亚麻色的短发生得恣意张扬,猛一看还以为是约书亚。他的脸朝向她,靠卧在枕头搭起的软墙上,双臂环抱胸前,双腿平放在床铺上,鞋子也没脱。 苏莱特听到面具后面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他竟然睡着了。 为了验证这件事,苏莱特关起身后的门,故意发出响声,看看那边的反应。 床上的人一动没动。他的胸脯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起伏,他睡得正熟。 送上门来的好机会,错过岂不可惜? 苏莱特打定主意,唤出了魂殇,紧握刀鞘,另外一只手缓缓抽出雪亮的匕首,屏住呼吸慢慢靠近熟睡的人。 从来没有,苏莱特还从来没有过暗杀的经历。 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袭击,取之性命。胜利就在眼前,只要闭上眼睛一刀刺过去,就可以结束一切了。 苏莱特居高临下看着近在咫尺的嵬,扬起了手中的匕首,刀锋映出她的侧脸。 ??就在这个时候,嵬的头转动了一下,面具从脸上滑落。原来,他只是用面具盖着脸,并没有真正戴起来。 苏莱特已经在梦境中见过了嵬的样子,但是突然面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还是让她新奇不已。他睡着的样子平静安祥,找不到半点暴戾的影子,不会有人把这张脸和“野心家”联系在一起。他的模样和苏莱特梦中看到的那个“小嵬”没有差别,五万年的悠悠时光,没有在这张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嵬毫无征兆地忽然睁开双眸,苏莱特举着匕首发愣的画面就这样映入了他的眼帘。 “别动!你……你是谁?为什么会睡在我床上?!” 苏莱特气势十足地喊出这句早已想好的话。话音落下,匕首快速在半空虚张声势地比划了几下。这么看起来,蓄谋的暗杀就变成了自卫。 嵬眨了眨眼睛,他果然一动不动,然后笑了。 “阿南说你不舒服,要我说,你的精神倒好得很。” 他打量着苏莱特。 大大的披肩包裹着头发,更衬托出她一张娇艳的小脸。她脸上泛着些红晕,情绪激动地喘着气,大眼睛里写满防备,攥着刀鞘的手指微微发抖。这眉眼嵬再熟悉不过,只是苏莱特赋予了它更多的灵动和天真。 她尚在豆蔻年华,一切美好正要发生,她忘记了所有的过去,就像一块璞玉,等待着被塑造。成就她还是摧毁她,全凭嵬来决定。 一想到这些,嵬就抑制不住地兴奋。 “以后,你叫我嵬就行了。是巫师内塔米亚让我来看看你。刚刚做了一个法阵,我有点累就忍不住打了个盹。” 他用聊家常的口吻对她说着这些话,活脱脱就是另外一个苏莱特。他不仅眉眼和她长得像,连说话的神态表情都和她如出一辙。 摘下面具的他隐去了杀气,与苏莱特在湖区遭遇的那个判若两人。苏莱特有点拿不准,哪一个才是嵬的本来面目。 “这个……鬼王给你的?”嵬用手指着苏莱特手里的魂殇问。 “嗯。他说鬼域到处都是恶灵和鬼怪,怕我又走丢,就送给我,让我用来防身。”苏莱特随便编了个理由,把它收进刀鞘,又低下头看了一会儿,心里惋惜错过了刺杀的时机,只好先把它收进掌心里。 “这其实原本就是你的东西,只是你忘了。” 这声音来自她的头顶,苏莱特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起身离开床铺,悄无声息地站到她对面,像个鬼魅。 苏莱特望着这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在里面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知道,鬼王已经告诉我了。”她看到他全神贯注地与她对视,于是接着说:“他还跟我提起了巫师和你。他说,巫师是鬼域的守护者,而你是他唯一的徒弟,也是审判所最厉害的执刑者,马上就要成为新的鬼域巫师。” 苏莱特用崇拜的语气把他夸了一番,然后冲他呵呵一笑:“可是他没告诉我,原来你长得和我这么相像。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 苏莱特的这个要求有点出乎嵬的意外,她竟一点不认生,不仅很快从戒备的状态里走了出来,还对他的容貌充满了好奇。他冲她点点头,见她的手毫不客气地伸过来,指尖抚过他的眉毛和鼻梁,然后双手捧住他的脸。 嵬的脑海里有火花噼啪作响。 “我好像摸到了镜子里的自己。”苏莱特笑出一对酒窝,“我要是个男人,一定就长成你这个样子吧?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为什么不能把脸露出来?” 苏莱特歪着头认真看着他,像是自言自语,又是像在问他。 “谁知道呢,大家都这么戴着。日子长了,也觉得没什么不好,就算不洗脸也没人看得见,打瞌睡也不会被发现。” 在听到他说不洗脸的时候,苏莱特已经把手抬起来,听他说完,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鬼王说,除了巫师,没人见过你这张脸,你好像……不太合群?” 不仅是对他的容貌好奇,还打听了其它的事吗?嵬看出她眼神中的试探,她像一只蜗牛,悄悄向他伸出柔软的触角,小心翼翼地,似乎一碰到阻碍就会马上缩回壳里去。 嵬拉下她的双手,握住,不让这触角缩回去。 “他说的没错。巨石怪见过,不过前不久它死了。”嵬皱起眉头,脸上带着困惑,垂下眼睛看苏莱特,似乎是在确认:“为什么一定要合群?” 她只忽闪着大眼睛一声不响地盯着他。 嵬又抬起眼睛,视线从她头顶平视出去:“巫师派给我的工作,整天像匹野狼似的在流放地游荡,也没办法合群。 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其实,也不是一个人,只要在看得见倒影的地方,就不是一个人。” 苏莱特一下子就听懂了嵬的话,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涩。嵬就对着倒影恨了切西亚许多年,恨到一见面就挖了她的心...... 嵬的掌心握着的这双手变得又湿又凉,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苏莱特飞快从他手中抽出手,捧紧自己的胸口,向前弯下腰去。有火焰在胸膛里灼烧,酷似一阵阵绞痛。就在这时候,苏莱特听见脑海里响起无的声音。 可以了,苏莱特,准备好了吗?等他抱起你,就用你手里的魂殇。 没有提前打声招呼,无已经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帮她。 苏莱特来不及思考,胸口又是一痛,痛楚牵着身体失去平衡向地面栽去。她恍惚听见嵬叫她的名字,声音由远而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被他抱起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句话从嵬嘴里生涩地挤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别扭。已经多久没有关心过一个人了?他几乎忘了要怎么开口。 可他的眼神骗不了人。 他那么憎恶切西亚,怎么还会有这样焦灼关切的眼神? 苏莱特被这眼神烫了一下。她回答了一个字:“疼”,向他伸出了求救的双手。这双手在他脑后环绕在一起,抱住了他的脖子。头上的披肩在这个时候滑落,一头潮湿的长发散落下来,盖住了她的后背。嵬抱她走向不远的床铺。 出手,苏莱特,趁现在,取他性命。无声音响彻她的周围。 苏莱特手心里多了一把匕首,她汗湿的双手紧紧握住没动。就在这个时候,她被青色的火焰包围,一股暖流从嵬的双手源源不断地导入她的身体,涌向心房,抚平了那里的疼痛。 嵬的青色火焰竟然也有治愈的力量。苏莱特想起狠狠咬他,给他留下的伤口。他当时就那么晾着它不管。 嵬注视着她的双眸,在床边把她放下来。她发现自己手心里的魂殇不见了。 “还疼吗?” 他这样问着,一只手探向她的心口,青色的火焰从她胸腔里跳跃出来,回到他手心里。 “不疼了。”苏莱特摇了摇头,与疼痛一起消失的还有无的声音。 他的青火有着类似火种的威力,是不是也可以说,其实,嵬就是另外一个苏莱特?那他是不是也同样拥有不灭的永生? 苏莱特错失了第二次动手的机会,她的心底有片刻的犹豫,竟然拔不开手里的匕首。她很快就会知道,再也没有第三次机会了。 嵬捧着手心青色的火焰,捡起床上的鬼面具放到一边,在她身边坐下来。 苏莱特正被极大的舒适感包围,她的身体彻底放松,动也不想动,大脑也呈现放空的状态,嵬的脸出现在她眼前,他凝视着她,眼底有一抹让苏莱特陌生的幽暗。 “你觉得很舒服、很放松,甚至不想开口说话,是不是?” 他说中了她的感受。 苏莱特只眨了下眼睛。她的头脑清醒,身体却像陷入柔软的云朵,动也不想动。 “喜欢吗,苏莱特,喜不喜欢这种感觉?我还可以让你更舒服……” 他的声音带着丝丝缕缕的诱惑,苏莱特迷失在他的目光里。她相信自己的瞳孔此时此刻一定缩成了一个光点。虽然心里很清楚发生了什么,可她无法抗拒。嵬动用了魅惑之眼,甚至技巧比苏莱特更胜一筹。苏莱特的最后一丝神志在嵬后面的这番话里化为一片虚无。 “当我俩合二为一,火焰也会融为一体,你会从中感受到极乐,没有什么能与之相比。这样一来,你的火种也会被唤醒。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 苏莱特睁着迷茫的眼睛,记忆里最后一个画面是嵬俯下身,然后是一个绵长的亲吻。这个吻就像一颗星火,点燃了她的火种。她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身体在燃烧,很烫,很烫,她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热浪轻抚她、推挤她、摇晃她、撕扯她,她不知道什么是极乐,只听到一个声音重复着三个字: “我爱你”。 第179章 挑战你的新角色 自从掉进魔法湖以后便无法施展魔力的路西法终于找到了释放的机会。幽冥之火被他玩出了新花样,他用这道黑色的魔神火焰织成一道墙,穿墙而过的鬼卒,纷纷倒戈成了魔君之王手下的兵,掉头与鬼阵的恶鬼厮杀。路西法率领他的这支鬼军与玫瑰配合,很快肃清了前行道路上的阻碍,战斗打得畅快淋漓。 玫瑰对路西法的这把天使之剑简直爱不释手,她还从来没用过这么趁手的兵器。她铆足力气朝敌阵挥出去,就见道道疾风闪电平地而起,不管是怪兽还是恶灵,瞬间化为一阵飞灰。她将这把剑舞成一条光蛇,东奔西突,越战越勇,剑气喷薄而出,斩开了他们眼前的迷雾,鬼阵破了一道口子,露出悬浮在云雾中的宫殿。 “亲爱的,你是我见过的黑巫师里剑术最厉害的,也是剑士里黑巫术最厉害的那个。我怎么这么幸运,能有你为我效力?” 路西法揽过玫瑰的肩膀,在她头顶印了一个吻,对她大加赞美,然后随她一起仰头看向高空。 “是漂浮的行宫。” 玫瑰看了路西法一眼。从他们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行宫的下半截,星星点点的灯光像是眼睛一样一眨一眨,又像天空中的星星,飘渺不定。 这座宫殿正在加速朝远处飘去。 “你说苏莱特被带去了审判所?”路西法这么问着,从随身口袋里掏出了一颗被苏莱特度化的灵魂之石,这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他念动召唤咒,精灵们纷纷钻出他的袖口,挨个儿拥抱过这颗石头,然后一齐甩着长长的尾巴朝行宫方向飞去。它们撞上了厚厚的结界折返,旋即再次冲向高空,周而复始,不停地碰壁,身体放射出烟花般炫目的亮光。 “审判所在另外一个方向。她应该在我们头顶的行宫。走吧,去接她回家。是我们的错,应该向她道个歉。” 路西法叹了口气,召回他的精灵。 “我们的错?我哪儿有错,明明是主上大人……”玫瑰觉得很委屈,她差点连命都没了,结果还有错。 “如果不是你乱跑没了音信,我用得着找露露要解药吗?” 路西法垂下眼皮瞥她一眼。 “功夫不负有心人,你和杜松倒是团聚了,高兴么?” 路西法沉着脸,犹自带着驯服的鬼卒往前走了。 前一秒还在夸她,这位主子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 玫瑰扁扁嘴,紧跑几步跟上他,配合着他的进攻再次扬起了手中的长剑。 鬼阵好像是个有顽强复原能力的生命体,几次被豁开了口子又几次自行愈合,路西法和玫瑰这对组合频频突围,却都败在了最后时刻。他们只能远远追随着漂浮的行宫却总是被阻隔在厚重的结界之外。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消耗过去,不知道究竟是打了多少个回合,直到他们头顶的行宫里突然透出一道光芒,起初是柔柔的红色,继而越来越明亮,最后化为一道刺眼的炽热光线,齐刷刷地切过行宫的墙壁和屋檐,垂直照亮了行宫的上空,仿若神迹显现。 路西法凝神细看,突然一把抓起玫瑰,纵身一跳,展开了背后繁复的翅膀,全力鼓动翼下的风向行宫方向飞去。长剑从玫瑰手中消失,从路西法掌心里重新生长出来。他的眼睛紧盯着发出亮光的位置,那是他的目的地,他可以清晰地分辨出行宫的结界分出了两层,像个要被吹爆的气泡在光芒中变形、颤抖,与此同时,鬼阵的迷雾消散无踪。 形势出现转机,这正是突围的好机会。 玫瑰默契地变回了黑猫的形态,像是一段毛领子攀附在路西法的肩头,眯起眼睛看他轮圆了臂膀向着夜空深处的行宫挥出一剑,这一剑光芒万丈,带着要斩落晨星般的决绝。 …… 行宫的地板在轰鸣声中颤抖,天花板和墙面裂开了细缝,石灰顺着墙壁簌簌扑落,正在餐桌前踱着步子的迪欧娜扶住身边的椅背稳住身子,往她身后的阿南脸上看了一眼。 “夫人,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阿南问。 迪欧娜的指甲深深陷进软垫,脸色灰白。 “去看什么?帮不上忙的。罗兰让我们在这儿好好等着,那我们就等着。餐厅在行宫深处,打不到这个地方的。” 迪欧娜表面上看起来镇定,心里却被焦虑和自责深深煎熬着。是她推波助澜,把祸事引到了家门口。 这个时候,路西法在行宫上空把结界捅了一个大窟窿,叫嚣着要鬼王把他的魔女还来。 行宫里拉响了战备警报。 鬼王的骷髅军团,那些沉睡在行宫仓库棺材里的数不清的枯骨,第一时间受到召唤,爬出了禁闭它们的狭窄空间。它们重新生出了血肉,有的甚至生出了翅膀。它们化身骁勇善战的军队,手拿各式兵器,从暗夜里涌现出来,拦住了路西法的脚步。 这些受控于鬼王意念的死魂灵,和冥河边出现的蝙蝠一样,都长着红莹莹的眼睛,也和那些吸血蝙蝠一样,可以无限次地死而复生。这一次没有类似于绿眼蝙蝠的傀儡,只有打倒鬼王本尊才能彻底消灭这个军团。 鬼王没有露面。 无数个打一个,即便是这样也没能阻挡路西法前进的脚步。他没有杀死这些怪物,而是直接将它们封印或者就地做成了冰雕。杀死军团兵的人反而变成了鬼王自己,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兵重新恢复活力。 这场对决变成了速度的比拼,军团的活力在减弱,就在路西法的双脚刚刚踏上行宫入口的台阶,内塔米亚带着泰坦拦住了他的去路。与此同时,另外一个方向跑过来了两个戴着鬼面具的人。 路西法肩膀上的毛领子活过来了,它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一对透亮的猫眼看着那两个人的方向。 “我们里头见。” 他侧过脸低语了一句,执剑砍断伸向黑猫的手臂,目送它跃身跳向地面,奔跑着远去。 “魁,抓住那只黑猫。魈,到我这边来。” 内塔米亚下达完命令,手中的骷髅头法杖透出隐隐的火光,他拿它对着路西法的方向,咧嘴一笑: “这是来自苏莱特的问候,请收下。” 话音未落,炽热的火线如离弦之箭迫不及待地从骷髅口中射出来,扑向了魔君之王,强大的冲击力沿途将地面划出一道深沟,带着摧枯拉朽的威力。玫瑰的四只猫爪感受到了脚下的颤动,她回头看去,正看见光芒下路西法失去血色的脸庞。 失去了结界的保护,冷风长驱直入穿透行宫的走廊,气温骤降,冷得就像要结了冰。苏莱特的房间却温暖得好像春天。 房间里弥漫着雾气,窗棂上凝结着露水。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苏莱特把散落在床上的衣服一件件穿好,最后看了一眼揉皱的床褥和被单,站起身拿起了床头边嵬的鬼面具。 她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中了魅惑之眼的人都像她这样,他们失去自主意识,忠实地照着指令去做,指令完成之前无法清醒,清醒以后对发生的事没有记忆。 可凌乱的床铺、汗湿的床单,还有她醒来后的不着寸缕,都在无声地向她诉说着发生的事,她无法自欺欺人。 苏莱特把鬼面具戴在了脸上,这副轻薄的壳子首先碰到了她的鼻子,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面具开始顺着她的脸型变化,最后与她的面部完全贴合。在确认了视线和呼吸都完全没有问题之后,苏莱特找到镜子,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这张脸。镜子里的鬼在冲她狞笑,她终于明白了执刑者都戴着鬼面具的原因。 这张鬼脸把她和外界彻底隔离,让戴着面具的人特别有安全感。 它能藏好你所有的心事,让你无所畏惧,苏莱特,就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执刑者。 面具后面的女孩,嘴角上扬,目光坚定。 第180章 一个教训 时间退回到那束闪光出现在高空的时候。 罗兰和拉斐尔两个人就要走到行宫餐厅的门口。光芒从走廊深处蔓延开来,瞬间笼罩了他们两个,视线里的一切景物都被这道光掩盖,他们甚至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对方。 这两个人默契地同时侧身用手肘挡住了光线,对视了一眼。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时间刚刚好。” 罗兰念叨了一句。 餐厅的大门这个时候突然打开了,奔出房门的迪欧娜被罗兰接了个正着。她一脸惊惧,阿南跟在她身后。 “罗兰,你还好吗?这道光是怎么回事?行宫、行宫的结界怎么了?” 迪欧娜用汗湿的手紧紧抓着罗兰的胳膊,她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焦虑和忧思,她深深为她的夫君担心,然后才想到结界。 罗兰反手握住她瘦削的手掌,轻轻捏了捏。 “别担心。我正要来告诉你,在餐厅等着别出去。一会儿会有点热闹,等过了这阵子我再回来找你,等着我。”罗兰冲迪欧娜挤了下眼睛,然后看向阿南:“替我照顾好我重要的家人,记得把门关起来。” 说完这些,罗兰松开迪欧娜的手,往后退,退到拉斐尔的身旁。迪欧娜却又追上一步,她的脸色不像平日那样苍白,而是带了些绯红。 “那个,罗兰,关于苏莱特,她不太舒服,在房间休息......”迪欧娜有点犹豫,不知道该怎么把后来嵬闯进苏莱特房间的事告诉罗兰,况且,还有个大天使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 没想到,罗兰用这三个字打断了她,手已经为她去关门。她都还没说,罗兰是怎么知道的?迪欧娜望着他的脸,可是已经没有机会问了,房门在她面前重新合起来,罗兰最后对她说的是: “我们一会儿见。” 刚刚与迪欧娜作别,宫殿就发出了沉闷的轰响,如滚滚闷雷在头顶掠过。 “结界破了,我要失陪一下。这个会带你找到她。你先过去。上面有我的封印,没有人能看见你。我稍后就到。” 说着,罗兰把画着火焰的纸牌交给拉斐尔,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此别过。 他们从密室出来的时候,罗兰从牌阵的正中央取下了这张火焰牌,如他所说,最后时刻就要到来。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拉斐尔想起了他和苏莱特的前世与今生。 他们两人的上一世,死亡将他们永远分开,四个字就能道尽他们之间的关系——情深缘浅。到了这一世,唤醒树下,她已经再次与他道了永别,虽活在世间却不愿再相见,不愿再相见...... 手中的纸牌牵扯着拉斐尔往前走,脚下的地板震颤得厉害,冷风倒灌吹乱了他的头发,他都浑然不觉。苏莱特深陷险境,只身一人,拉斐尔只想尽快确认她好好的。 他转了两道弯,前方的走廊里出现了双头蛇泰坦的身影,披着黑斗篷的巫师正从一个房间走出来,手里握着长长的骷髅头法杖。 看来,拉斐尔已经不需要火焰牌就能准确定位苏莱特的房间位置。 内塔米亚一边带上身后的门,一边对着泰坦说话: “走吧,泰坦,速战速决,别让苏莱特等太久。” 巫师的声音一扫初见时的稳重,透着一些迫不及待。他身手矫健地一跃而起,踩上巨蟒的头顶,驱使着泰坦朝拉斐尔的方向游动而来,很快消失在远处轰鸣不断的走廊。 拉斐尔心里泛起一阵不安,但他还是耐心地等他们走远才抬手敲门。 没有应答。 走廊里如滚雷的警报还没停,拉斐尔又加重了敲门的力道,侧耳倾听房间里的动静。 “回来......我等你回来。” 这个断断续续的像是梦呓的声音传进了拉斐尔的耳朵。他知道再不可能有人为他开门,于是直接推门而入。 拉斐尔如同一脚踏入了云雾之中,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苏莱特不停地重复着刚才他在门口听到的那句话,拉斐尔循着她的声音找到了她的人。 她仰面朝天躺着,双手手心朝上放在脸的两侧摆出了投降的姿势,裙摆平铺在床垫上好像一朵盛开的花朵。露在外面的四肢发散出淡金色的光芒。走近了看,才能看清她的脸。 她正平静地望着眼前的雾霭微笑,额头上沁着汗,呼吸短而轻,对于拉斐尔的靠近浑然不觉,拉斐尔听见她一直喃喃自语地重复着: “我等你回来。” “苏莱特。” 拉斐尔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她的目光不为所动。 “醒醒,苏莱特。” 拉斐尔的手落下来,指尖泛出蓝光轻触她掌心。这抹蓝色像是一滴墨水滴落杯中,如丝如缕缓缓扩散,颜色越来越浅,笼罩她的全身。 苏莱特终于有反应了。她眨了一下蒙着雾的大眼睛,手指动了动。接着,她的眼睛四处寻找,直到与他四目相接,这双眼睛陡然睁大。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认出我了吗?” 拉斐尔问了一句,俯下身靠近她一些,打算为她整理一下被汗水粘在额角的乱发。 “你的模样怎么又变了?”这句话一说出来,就证明她还没清醒。 她的意识仍被困在只有她和施咒者两个人的世界。 “为什么要变成他的样子?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把他忘了。” 拉斐尔的手僵在半空不动,他看到苏莱特的眼睛里泛着泪花。 “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这是拉斐尔听过的最伤感的告白,她绝对不会对拉斐尔坦白的心声,却因为中了魔咒如实相告。 原来,他仍然住在苏莱特的心里。 拉斐尔心生怜爱,拉她坐起身,把她的头放进自己的臂弯里,与她相拥坐在床边。一时间,拉斐尔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拥着的是他们的两世情缘。 “苏莱特,告诉我,你等我回来要做什么?” 既然苏莱特把他当作了施咒的人,倒不如就这样直接问苏莱特。他想知道,那个束缚她的指令到底是什么。 苏莱特听他问起这个,心脏忽然一阵猛跳,身体里不由自主地透出愈加明亮的金色光芒。拉斐尔的话触动了嵬留在她心底的那道指令,这指令开始重新指挥她的大脑,控制她的意念。她抬起头来,眼中波光流转,拉斐尔在里面看见了点点星河,还有化不开的浓浓欲念。 苏莱特像藤蔓一般缠绕住面前这棵挺拔的大树,与他面对跨坐在他腿上,挺直脊梁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低下头与他对视。 “你问我等你回来要做什么?”苏莱特伸出粉红的舌尖舔了下自己的上唇,一笑:“不过是想让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是极乐……” 拉斐尔微微扬起头,笑望着这个“豪放的”苏莱特出神。 她被嵬的魔咒困得死死的,失了心智,一心只有那个深种心底的指令——“共赴极乐”。 胆小的、害羞的、调皮的、欢快的……在看过了这么多不同版本的苏莱特以后,今天终于有幸见到了她的另外一面。 拉斐尔是不是应该感谢嵬呢?是嵬给了他难得一见的机会。她曾经把嵬当成唯一的弟弟一样疼爱,却不想养了一头狼,还对她起了色心。她真应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眼光是不是有问题。 拉斐尔还在想着要怎么给苏莱特一个教训,让她从此引以为戒,却在这个时候被一双纤细的手臂推倒,大脑再也无法思考。 就用这件事给她一个教训好了。 第181章 最后的大会 堂堂地狱魔君之王竟然被鬼域巫师的法杖追着打,路西法的脸色罕见地发青。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内塔米亚的法杖里会贮存着苏莱特的火种能量,这个冒牌巫师到底把那个女孩怎么了? 玫瑰引开了一个鬼面具,另外一个作为巫师的助手加入了战局。根据玫瑰之前的描述,路西法猜测到了这个助手的身份。这个人的身材和他印象中的杜松并无二致,只是他没想到,死了以后这位黑巫师不再靠法术吃饭,而是拥有了矫健的身手。他手臂里飞散出的锁链如银蛇狂舞,卷起飞沙走石,死死守住了行宫的入口,路西法竟然一时无法靠近,反而被逼退到骷髅军的包围圈,又要开始新的一轮封印和冰冻。 内塔米亚空出手来开始制作一道新的结界,这条新结界融合了神之火的能量,所有落在上面的攻击都会被吞噬掉,化作结界的一部分。 内塔米亚一只手托着像倒扣的碗一样的结界壳子,用法杖源源不断往里面注入着能量和魔力。结界在他手里逐渐壮大,从一只碗的大小变成了能罩住整个人的透明屏障,这道屏障飞快向他身后的行宫生长蔓延,覆盖了原先破损的结界。巫师头顶闪电频闪、狂风大作,黑色的斗篷在风中飘扬,却始终看不到兜帽下的那张脸。 路西法意识到,在那个新结界铸好之前,他必须放个大招让这一切停下来,不然,恐怕他再也进不去这座宫殿。 路西法双手同时握紧手中的长剑,这一招他只在与米迦勒对决的时候使用过,之后再也没有祭出它的机会,它爆破的威力会把百米内的一切碾成宇宙中的灰尘。包围他的军团,不知天高地厚的冒牌巫师,还有阻拦他前进脚步的死鬼杜松,甚至是整座行宫的大门,全部灰飞烟灭...... 他提了一口气,将法力凝聚在手中这把长剑上。黑色雾气从剑刃中涌出,逼退了包围他的死魂灵,他挺身双手挥剑刺向夜空,就在最后要发力喊出“破!”这个字的时候,另外一把闪耀着炫光的长剑与他的剑刃相抵,两把长剑同时发出呜呜的鸣叫,它们原本是一个整体,被分成两把剑,现在终于再次相聚。 握着剑的鬼面具让路西法心底一惊,这道黑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蹿出来的,他竟完全没有察觉。但是马上他就从这柄抵住他的剑上面辨认出了这是苏莱特。 “你......”他还来不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苏莱特已经撤剑回到怀里,再次发力挥出去。她使了全力,长剑带着锐利的剑风向路西法扫来,他不得不抵挡。 “滚出鬼域还是死?你选一个。” 苏莱特的攻势密不透风,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手上的剑被她灌注了灵力,泛出莹莹的红光,挥起的剑风都带着滚烫的热浪。长剑发出嗡鸣,路西法用灵力铸就的法宝,把苏莱特的情绪传递过来。 那排山倒海般的怨恨、愤懑、委屈还有自责交织在一起组成的惊涛骇浪,正拍打着苏莱特的心灵小船,她手里的剑在悲鸣,她几乎要把这把剑挥断。 路西法有片刻的迟疑。 他们分开的这三天时间苏莱特到底遭遇了些什么?不,应该是她喝下忘川水以后,都遭遇了些什么?她好像变了一个人。 “苏莱特,我是路西法。” 他冲苏莱特大喊。她进攻,他就后退,趁她不备一把抓住了她的一条胳膊,拉进了和她的距离。她的皮肤一片冰凉,狞笑的鬼脸冷冷盯着他,他听见了面具下面的抽噎。 她......在哭?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稳稳地呼在了路西法的右脸上,烙下一个五指分明的掌印。两个人都呆在了原地。苏莱特的手掌一阵发麻,她没料到这一巴掌打得这么实在,而那个人的嘴里正冒出三个字: “原谅我。” 这三个字从来不曾在路西法的字典里出现。他什么时候求过别人原谅?只有别人乞求他的宽恕。可就在刚才,他害怕了,害怕到脱口而出。 第一次说这句话,明明是请求,却听起来生硬,好像是一道命令。 被扇了一巴掌的路西法紧接着身上砍了一剑。这是一把单刃剑,剑背横扫,砍在他胸膛把他推远,很疼,却不致命。接着,他听到她用尽全力冲他喊了一声——“滚!” 一道新结界罩住了苏莱特整个人,好像透明的气泡,隔开了他们两个。她提着长剑,决然而去,长发在风中飞散。风把她的最后一句话带到他耳边: “你让我恶心。” 路西法被推下行宫,在空中展开翅膀才稳住身体。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脸颊火辣辣地疼,可这疼痛与最后那句话带来的伤害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他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他宁愿被苏莱特锋利的剑刃刺穿身体,也好过被她唾弃。 ....... 新结界已经完整地包裹好了这座漂浮的岛屿,把它变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空中堡垒。 行宫的警报终于解除,骷髅军团的士兵收起兵器,有序地原路返回,战场上响起纷杂的脚步声。泰坦注视着从边界走回来苏莱特,在她经过身边的时候探出信子嗅着她的味道,默默目送她走向内塔米亚。巨大的蛇身在这条通往行宫的必经之路上盘卧成一团,好像一座小山,就此一动不动。 看见苏莱特戴着和他一样的鬼面具,魈有点发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快速地往内塔米亚的方向看去,那个人紧紧攥着拳头,似乎正隐忍着什么。 苏莱特从容地收起了长剑,还没等她说话,内塔米亚倒先开口了,他问: “你怎么会在这儿?” “巫师大人问得奇怪,鬼域是我的家,您和鬼王的事,自然也是我的事。”苏莱特答得流利,她又反问:“您是怪我来的迟了吗?我只不过花了点功夫,找回了遗忘的能力。我应该好好谢谢嵬,多亏了他的帮忙。啊,对了。”她摸了摸脸上的鬼面具,“这个鬼面具,我倒是挺喜欢的,可不可以麻烦您见到他帮我问问,送给我做个纪念好不好?” 魈听出了其中的端倪,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苏莱特,她和内塔米亚周旋的样子和他之前认识的那个简直判若两人。 “你不应该在这儿出现。是谁唤醒了你?!” 内塔米亚突然发了怒,他用法杖勾住苏莱特的后背,把她拉到近前,用阴森的声音低低地问她。 苏莱特仰起头,盯住斗篷里那双红盈盈的眼睛,死死咬住嘴唇忍住心头汹涌翻腾的情绪,眼眶一阵发热。 过了一会儿,苏莱特才用平和的声音回答:“我刚才不是说过了,您怎么还问?他远在天边,近在......” “内塔米亚,你这样死死抓着我的王妃,会把她吓坏的。她犯了什么错吗?” 罗兰的声音响起,人影突然从两人身后冒出来。他的身旁跟着大天使拉斐尔,身后还有一干戴着鬼面具的执刑者和穿着黑袍的死神,这一群人,足有四五十个。 内塔米亚这才收回法杖,拉开了和苏莱特的距离。众人都看到了内塔米亚的失态,只是谁都没说话。 罗兰静静看着内塔米亚,等着他的解释。 “是我不好,刚才冒失地跑去迎战路西法,给巫师大人添了麻烦。” 苏莱特站到他们两个中间,轻描淡写地两句话,替内塔米亚解了围。 “原来如此。苏莱特,你戴着这张鬼脸,倒是有模有样的,像个执刑者。要不要参加我的大会?正好借这个机会,把你介绍给大家认识。” 罗兰说着,伸出了一只邀请的手。 这个大会是之前罗兰就和苏莱特说好的,他说,就算前面一直没有机会除掉嵬也不必担心,他还有个最后的大会。当然,如果前面成功了,那这次大会就当作庆功会好了。 罗兰当时笑眯眯地看着她,让她不要有心理负担,他和整个鬼域是她坚实的后盾。 苏莱特想起罗兰的话心中一暖,笑了一下,忽然意识到,她还戴着面具,对方看不见她的脸。 她走上前,答了一声好。 “内塔米亚,最好把嵬也叫来。有新结界在,他也不必太辛苦。” 罗兰又对着苏莱特身后的巫师说了一句,苏莱特就利用这个时间略过了罗兰那只邀请的手,站到了远离拉斐尔的罗兰的另一边。即便她知道拉斐尔看不见她的脸,她还是把头别到一边,就当没有他的存在。 已经道过永别却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相见,真是有点尴尬。苏莱特一定心里这么想。拉斐尔会心一笑,他决定还是不告诉她方才的事了,不然苏莱特还不得尴尬得原地爆炸? 第182章 禁锢之印 这是鬼王苏醒以后第一次召集大会,鬼域的两大公务员群体——死神和执刑者,除了当班值守走不开的,其余都到了。 死神统一穿着灰黑色的长袍,大大的兜帽遮着头,只露出个下巴。执刑者则一律戴着鬼面具,明晃晃的鬼脸在暗夜闪着光。他们相互寒暄,三五成群地步入侧殿的殿堂,每个人进门的时候都在门口被鬼王在胸口戳了一个章。 这个章刚刚印上衣服呈现出幽蓝色的光芒,亮了一下就消失不见。 “这是禁锢咒,会暂时封印参会者的能力,也是大会的门票。” 罗兰把一柄巴掌大的方印交到苏莱特手上,让她学着他的样子继续给入场的人一一盖章,然后他自己带拉斐尔先入场了。 “把握住最后的机会,苏莱特,这回千万不要再心软了。” 罗兰用参透一切的眼神瞄了一眼苏莱特的鬼脸,笑着离她而去。 不要再心软了。 苏莱特回味着鬼王的嘱咐。 既然有这么个大会,又有禁锢咒这种东西,罗兰难道不能自己解决嵬这件事吗?他的意思却是非要苏莱特动手不可…… 苏莱特麻木地给入场的人挨个儿盖章,一个不落,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想到催眠她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的眼睛,穿透心防的目光,耳畔传来的低语,他说什么她就照做,不用思考也无法思考。她感觉不到恐惧、再也不用担心,伴随着身心的双重放松,苏莱特把自己完全交出去…… 一只手握住了苏莱特的手腕,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莱特看向那只手的主人,个子矮她半头,也戴着鬼面具。和她身边那个金发高个子执刑者比起来,更显出这个人的娇小。 “先给他盖。”说话的声音柔柔糯糯是个女孩子,她引着苏莱特的印戳在了旁边那个男人胸口上,然后才松开苏莱特的手腕。 “魁说你没有失忆,那为什么不离开这座行宫?苏莱特,你还等什么?”玫瑰靠近苏莱特,悄悄在她耳边问。 这人是谁?魁又是谁?苏莱特盯住对面的鬼脸,很诧异。这个地方除了杜松,还有其它人能认出她来吗? 门外等待入场的人已经排起了小队,开始议论纷纷。苏莱特调转目光看过去,瞥见了嵬。他站在队伍的最后,正沉着脸看向她的方向。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跟我走吧。” 魈忽然出现在这一高一矮的两人身后,双手分别搭在两人肩膀上,把他们拉走,替苏莱特解了围。那个女孩再没来得及和苏莱特说上话,却一步三回头,默默看着苏莱特给入场的人盖印。 苏莱特有点恍惚,没有察觉她漏掉了一个印。她继续机械地按照罗兰说的做,直至将最后一方印盖上嵬的胸口。他是全场唯一一个没有佩戴面具的执刑者,没有扮成巫师,而是以他的真容现身。 幽蓝色的光芒从嵬的胸口隐去,苏莱特手里的印章还按在他胸膛上。她平视着前方,死死握住手里的方印,视线里是嵬的下巴和嘴唇。 嵬露出一个笑容。 “又见面了,苏莱特。有没有舒服点了?”嵬用轻松的口吻问着,略微弯下腰,把自己的上半张脸送进苏莱特的视线内。苏莱特很想一个方印盖在他脸上。 “好多了,谢谢你,嵬。”苏莱特一边说,一边伸出另外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盖了这个印,你就没办法使唤青火了,可惜。” 她语气中却没有太多的惋惜,反而是笑呵呵的。嵬没发觉苏莱特的反常,他想着的是那道自她身体里流泻出的耀眼金光。 确实可惜,如果没被打扰,他就不仅像刚才那样借了她的火种之力,而且已经成为了火种的另外一个主人。不管怎么样,还会有下一次机会的,嵬想,她早晚都是属于他的,他们同是火属性,只有他能和她相融,未来可期。 嵬想到这里,笑意更浓,他毫不在乎地推开抵在心口的方印,说了声回头见,就挺直脊梁往会场里走去了。 这座侧殿是专门用来开会的。自从鬼王陷入沉睡,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幸亏有迪欧娜的精心维护,让它看起来不显陈旧,反而因为厚重的岁月沉淀而多了一分别样的味道。 坐椅由厚重的实木和皮革打造,一圈一圈围绕着半圆形的讲台,好像散开的涟漪。讲台的幕墙是藏蓝色的,上面绣着繁星图案,就像一片静谧的夜空。整个会场是漏斗形的,越接近讲台,地势越低。这座殿堂只坐满了半间,死神和执刑者默契地自动分了两组坐下,中间隔了一片空位。 罗兰面对坐在第一排的拉斐尔,后背靠在讲台边缘,眼睛时不时瞄一眼入场的众人,手里把玩着火焰纸牌。 罗兰在房门口的地上发现这张火焰纸牌的时候,拉斐尔刚好从苏莱特房间里走出来。一条青蛇缠绕在拉斐尔的肩头,额头贴着他的脸颊似乎在用罗兰听不见的语言倾诉着什么。他回身关好了房门,一抬眼正望见走过来的罗兰。 “她很好,一会儿就会醒了。” 拉斐尔似乎看穿了罗兰的想法,他想进去看一看。于是,大天使站在门口没动,面色平静地和罗兰对视了一阵,才又说:“门已经被我反锁了。我们走吧,别打扰她。” 除此之外,他再也没说什么。 罗兰有点失望,他本来还想给这场大戏加份戏码。他以为,找回记忆的拉斐尔会毫不犹豫地站到苏莱特身边,为她撑开一把保护的大伞。 结果却只得到这么一句话:别打扰她。 罗兰有点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找回了记忆。自从拉斐尔在密室中醒来就变得异乎寻常的安静。除了向罗兰道谢,感谢让他想起了过去以外,他没说别的。他用行动表示,只想做一名安静的旁观者,就像罗兰期望的,静观大戏落幕。 嵬走进会场,看似无意地落了座,远离众人。罗兰盯住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苏莱特也提着印章进来了。她低着头一路走到罗兰面前,一言不发地把方印交到他手上,然后返回了执刑者的阵营,坐在最靠近过道的位置上。 苏莱特落座没多久,就听到后面的鬼面具们聊天的声音。 “之所以盖章,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大家都被夺了武装和异能,才算平等。你是第一次参加大会吧?你看,那些死神一个拿镰刀的都没有。你该不会以为他们的镰刀是用来割韭菜的吧?” 接着是一阵轻轻的笑声。 “死神的镰刀一勾,魂儿就没了。死神被没收了镰刀,我们也被封住了异能。”另外一个声音解释着。 那个新来的发出了哦的一声。 “已经好长时间没开过大会了,之前一直是鬼后和巫师两个人主持,那个橘色头发的,原来就是鬼王。听说他最近才醒过来。” “刚才在门口拿着印的,好像也是个新来的,就是坐在前面那排的那女的,不知道和鬼王什么关系。” “发现没,她是个发光体,就是说,是个活的。” “你们猜,她是谁的?鬼王的还是巫师的?” “反正不是你的,嘻嘻嘻。” 后面的声音低下去了。苏莱特把头压低,权当没听见。她希望能尽快结束这一切,好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在座的各位。”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低沉且威严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把众人的目光都拢到了最前面那座半圆形的岛屿上,窃窃私语消失了,会场里安静下来。 已经站上讲台的罗兰环视了一下整座会场,很满意这如期而至的安静,他微微一笑,接着说:“现在,我们开会。” 第183章 抱大腿 会场一片死寂,掉根针都听得见。苏莱特可以看见罗兰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自从他宣布“我们开会”以后,后面的话都被静了音。罗兰说过,禁锢咒也是大会的门票,现在看来,倒不如说是道界印。没有印记的人,就算坐在会场,也听不到大会的内容。 苏莱特的右手边是条过道,隔着过道的坐席上黑压压一片坐着的都是死神。左手边则是和她一样戴着面具的执刑者。大家都在专心听罗兰讲话。苏莱特东张西望的时候,看到隔了两排在她左前方位置,另外一张也在左顾右盼的脸。这个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一只手神经质地绞着脖子旁边露出来的一缕紫色的头发,左右前后张望了一阵,忽然就俯下身去,似乎去捡拾地上的东西,整个人都被椅背遮挡住了。 这时候,从苏莱特右手方的坐席中站出个死神,他手捧一本巨著徐徐走向讲台,身影牵住了众人的目光。 苏莱特收回思绪,又把目光投向讲台。 罗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了一把椅子,面对众人坐了下来,他从死神手中接过这本厚得像辞典一样的大部头,在膝头摊开,一只手撑着头,眼睛似乎望着遥远的虚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起来一派闲适的样子。观众席的众人,全都挺直了脊背,似乎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还有人不时点头附和,时不时有人站起来发言,只是苏莱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苏莱特的后脑勺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吓得她缩了下脖子,就在她打算回头的时候,这只手张开五指箍在了她的脑后,令她动弹不得。嵬凉凉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先别回头,你听着就行了。” 神不知鬼不觉地,嵬竟然和坐在苏莱特身后的人换了位置。 他的声音从苏莱特脑后移到了左耳边,“是不是吓了你一跳?我嫌你身后那个碍眼,让他闪一边去了。只需用魅惑之眼下个指令就行,简单得很。” 苏莱特在听到“魅惑之眼”这四个字的时候不可抑制地打了个颤。会场里只听到嵬说话的声音,可是,就像她听不到大会上的发言,参会的人似乎也听不到嵬的声音。 苏莱特微微向左边偏头,迟疑地问起:“那个禁锢咒......”按理说,他应该被暂时封印了能力才对,怎么还能蛊惑人心? “对,我的能力被封了,不过,借来的力量不受影响。这还要多谢你。放心,他们听不见我们说话,有障眼法在,也看不到我们在做什么。” 说话间,苏莱特后脑的力道不见了。嵬的手从她左肩头伸过来,一翻手掌,红色火焰在他掌心跳了两跳,消失不见。他自如地使唤着来自苏莱特的火焰之力,就好像摆弄他自己的青焰。这让苏莱特始料不及,好似从头到脚被泼了一盆冷水。原来早些时候他去房间找她,是为了借她的能力。只怪自己疏忽大意让他得逞,真是可恶至极。 苏莱特紧紧咬牙不做声,双手握紧了拳,指甲陷入掌心。嵬有火种之力加身,还比她更懂得运用,那她这次是不是仍然全无胜算?她心里一阵七上八下。 嵬没有察觉她情绪的波动,只自说自话:“这大会非常无聊,每次都要没完没了地宣读法典,还要大家一起讨论。都是老掉牙的东西,听着就烦。” 嵬的下巴冲讲台的人抬了抬,眼睛却看着苏莱特,“不过,后面的部分就有意思了。台上那位要把你介绍给大家——鬼王新纳的妃。”嵬带着揶揄看她,似是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可他不能时刻留你在身边,因为他还要在鬼后面前扮演好丈夫,只好把你托付给我。大会还有一件事要宣告,就是我的新身份。从今天开始,我会是鬼域新任巫师,接替退休的内塔米亚,而你则是我唯一的学生。本来刚才在房间里就想告诉你这件事,却被打断了。怎么样,开心吗,苏莱特?” 他垂下眼睑用手轻捋了一把她耳朵旁边的长发,一边用指腹感受着发丝的质感,一边耐心地等她回答。 呵,打着鬼王的名号,给她扣上鬼王王妃的帽子,这样还不够,又要兴致勃勃地开始扮演她的老师了吗?苏莱特在心里冷笑一声,却是身体一动。回过头,面具后的眼睛盯着他看。 “真的?不用时刻待在鬼王身边,真是求之不得。那我们岂不是会经常见面?”苏莱特佯装惊喜。戴着面具就是方便,只需要伪装好声音就行了。 这语气已经能让嵬感受到她的雀跃,这就足够了。 “当然是真的。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在审判所给你置办房间当作你的家。那边有一望无际的湖水......” 还有数不清的树,我们曾经一起种下的。嵬望着苏莱特,却好像穿过她看着远方。以后,我们又可以在一起做很多事了,切西亚。 “好啊,那就有劳你了,嵬。”苏莱特一阵点头。然后,她干脆调转了身子,后脑勺对着讲台,面对嵬坐正了,双腿盘在裙下,十指交握捧在胸前,摆出了祈祷的姿势,接着说:“这个地方又黑暗又恐怖,幸好还有巫师大人和你。” 苏莱特这番话让嵬很受用,他眼中洋溢着自得的亮光,上半身贴过来,隔着椅背,向前伸展双手靠近她的脸。 不能躲,不要动! 苏莱特咬住牙,保持着十指交握的姿势,略微仰着头,在他掀起面具的时候,睁大了眼睛一脸崇拜看向他。 “这就急着抱大腿了?” 他的笑容莫测,双眸里仿佛有小火苗在跳动,只不过是一闪而逝。苏莱特望进他如深潭一般的双眼,绽放出失忆专属的茫然笑容,装傻:“什么叫抱大腿?” 嵬沉默地盯住她的脸片刻,不知道被什么牵住了视线,一只手松了面具探过来,食指指尖在苏莱特的腮边轻轻一抹,裹走湿漉的痕迹,放进嘴里尝了尝。 “眼泪?”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这种会从眼睛里流出来的带着淡咸味的水,他不曾有过,也多年没有见过。 苏莱特连忙用手抹了一把脸,又揉了揉眼睛,在她挥剑攻向路西法的时候心中百感交集地落了泪,没顾得上擦,本来想着藏在面具后面也没人看得见。 “没什么,只是被刚才进犯行宫的敌人抓疼了手臂。”苏莱特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我赏了他一个耳光。” 嵬早已经注意到她一条胳膊微微泛红,挑了下眉毛,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你们以前是认识的。路西法,地狱的魔君之王。他接近你,是为了得到你身体里的那颗火种。” 你不是也一样吗? “我对他没印象。”苏莱特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她现在不想再听到那个名字,也不愿再想起他的样子。嵬看出她一脸嫌弃,于是不再说什么,只把面具交还给她,接着看了看讲台上沉浸在论法中的罗兰,估计时间还早,于是对苏莱特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聊点别的吧。其实,我和你很早以前也是认识的,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非亲非故,却长得很像吗?” 没想到他竟然有如此兴致,虽然苏莱特已经对那些过去了然于胸,不过,仍然对嵬自揭老底抱着兴趣,于是干脆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等他接着说。 此时的路西法正站在漂浮行宫的外沿石阶上,长发在夜风中飞散,与不远处的巨蟒泰坦隔着结界大眼瞪小眼,苦思冥想着破除结界的方法。他所有的攻击都被这道透明的界墙反弹回来,火烧不穿、剑刺不破,硬闯的话,身体好像撞上了极有弹性的一层厚膜。巨蟒起初向他射来四道毫无温度的凶光,脑袋随着他的动作而动。渐渐地,泰坦发现这人对它不构成威胁,最后,干脆把头扭到一边打起了瞌睡,不再理他。 “糟糕,迟到了迟到了……” 一个声音从下面的石阶传过来,伴着粗重的喘息,这人迈着慌乱的步子,不一会儿就到了路西法近前,是个戴着面具,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执刑者。路西法身子没动,只动了动眼珠盯上他,看着他一路小跑冲着行宫的入口奔去,手臂一接触到结界,皮肤就发出了亮光。 路西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身来到这人身后,手指在他肩头一点,把他定在了原地。 “……” 路西法抖出一朵幽冥之火化作一件斗篷披在身上,帽子扣上遮住头脸,这才走上前掀掉这人脸上的面具。一张大汗淋漓的脸露出来,脸上一双惊恐的眼睛正骨碌碌地转。他的身体大部分还在外面,只是一只手和一只脚已经踩进了结界里面。路西法仔细打量了他一阵,发出啧啧两声,把指尖沾上的汗水抹在这个人衣服上。 “说,你着急忙慌的干什么去?”路西法语气中透着傲慢和不耐烦。 被定住的人突然发现自己麻木的嘴巴恢复了知觉,可身体还是僵硬得好像石头,恐惧如涨潮的海漫过了他的头顶。 “你……你是死神?还是什么东西?” 显然,这不是路西法想要的答案。他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生生把杀意压下去。他现在躁郁得只想毁掉点什么。 “是了,再不回答我的问题,那我就是让你魂飞魄散的死神。” 路西法五指生出又长又利的指甲,作势要戳他的双眼,“就从这儿入手,把你魂魄绞碎。” “别,别,别,好说好说……”这人忙不迭地讨饶,看向路西法的眼神反而少了些戒备。执刑者和死神虽然都是为鬼域办事,却互相瞧不上,偶尔还会互相攻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人只当是遇上了一只暴躁的死神,根本就没往其它地方想。 “今天是鬼王苏醒后召开的第一次大会,你是不是刚出了外勤回来所以没听说?哎,我是刚出门就被叫回去处理紧急事件,所以来迟了。倒霉就倒霉在其它通道都关了,只有台阶这边的正门开着,真是要被累残了。” 这名执刑者正一顿吐槽,突然感觉身上一轻,僵在半空的手脚恢复了自由,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脑后就被对面这人一把擒住,迫使他不得不高扬起头。这“死神”手劲大得出奇,一把拉他到近前,得以让他窥见了隐藏在斗篷阴影里的一张俊美脸庞,长得虽然美,却是个冷美人,眼中的冷寒让他不禁战栗。 “这么重要的事竟然没有人提前告诉我,他们真是该死,还好遇见了你。就劳驾你好人做到底,捎我一程,咱俩一起走。” “?!” 两人四周被黑腾腾的烟雾环绕,这人视线中的最后一幕是对面的人影消失不见,黑烟从他愕然张大的嘴巴涌入他的身体,将他填得满满的,眼前变成一片无边黑暗,面具又扣回他脸上,脑海里响起不容抗拒的声音: “走吧使魔,去会场。” 第184章 被夺走的心 关于两人为什么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嵬只几句话就带过了: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身边只有她,她就是嵬的整个世界,因此,嵬幻化人形的时候只能以她的容貌为参照物。 他承认曾是她的忠实粉丝。 接着,他又将上一世两人之间的羁绊娓娓道来。 明明还是那些人,那些事,从嵬嘴里讲出来的和苏莱特先前从火焰里看到的又有些不同。故事的女主角是切西亚,在嵬的故事里她是个既可怜又可恨的角色,不停作死最后终于神形俱灭。故事的男主角自然是嵬本人,又忠心又专情,舍生忘死却也没能扭转悲剧结局。 “你上一世遇人不淑,拜了天界最冷酷无情的天使为师,被他狠狠剥削,一生奔忙不休。后来,又昏了头爱上自己的猎杀对象,惨遭欺骗,最后被他连累得命都丢了。可要我说,你就是活该。谁让你当初有眼无珠,根本不知道谁才是真心对你好。” 嵬说这番话的时候目露凶光,这语气和苏莱特在湖区初遇他的时候一样。当时他面具下没准就是现在这副表情。 嵬的话虽然主观,苏莱特心里却赞成他说的“有眼无珠”。她确实不太懂得识人,先撇开上一世不谈,现在她不正是有眼无珠吗?才会一而再、再而三被路西法忽悠,才会疏忽大意中了嵬的魅惑之眼。 “你说的对,以后不会了。这一世,不能再重蹈覆辙。” 苏莱特摩挲着手中的面具。想起世界上对她最好的那个人,脸上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很快她就能回家了,只要解决掉眼前的这件事。她望着嵬。嵬显然是误会了这个笑容的含义,只把她的话当做了委婉的表白。 一开始,他本想一点一点毁掉她,给她无尽的痛苦,以此来弥补这么多年他所遭受的一切。可是,在她喝了忘川水以后,嵬又实在想试试亲手雕琢这块璞玉,把她塑造成他想要的模样。 “既然这样,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好了……”嵬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这么对面前的苏莱特说。还没等苏莱特想好怎么接下他的话,就看嵬把注意力放回了讲台上。 “洗脑部分终于结束了。后面就有意思了,轮到你了苏莱特。”他低声说完,示意她转回身坐好,随后收起了罩住两人的障眼法术。几乎在苏莱特重新戴好面具朝前坐的同时,她听见了罗兰的声音。 “她叫苏莱特。说起来,鬼域还可以算得上她的娘家。下面,就请她上来和大家打个招呼。” 苏莱特只听到了介绍的后半部分,讲台上,罗兰向她伸出一只手,等着她的反应。显然,罗兰对刚才苏莱特和嵬之间的对话毫不知情,他想必认为已经完全封住了嵬的能力,就等着按照原定计划给嵬致命的最后一击。 如今,只有苏莱特知道,不能操之过急。 苏莱特提着裙摆走下阶梯,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向讲台。行至前排的时候,她看见了坐在第一排的拉斐尔。拉斐尔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苏莱特脸上的面具,碧蓝的眸子如同一汪深潭。苏莱特踩在通往讲台的台阶上,脚步不由得一顿。罗兰已经迎过来,伸出友善的手。 “小心脚下,亲爱的。”罗兰握紧苏莱特递过来的手,牵她来到台上。 苏莱特身材高挑,可罗兰还要高她一头,将她衬得娇小。抹胸露肩的黑色长裙,裸露的手臂纤细雪白,她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却仿佛会发光,令在场的众人无法挪开目光。 “这就是火之魔女啊……” “神之火在她身体里?” 苏莱特听见了对面坐席传来的窃窃私语。不知道罗兰是怎么介绍她的,似乎她错过了关键部分。 “既然大家都在这儿,不如让苏莱特展示一下她的能力。为此我们刚才没有盖那个印章,是不是?”罗兰低下头像是在和她确认,“我们”两个字,带着些许亲昵。 “……是。”苏莱特犹豫了一下才回答,要“表演节目”这件事,罗兰没有提前和她打招呼。 罗兰勾起嘴角一笑,抬起手朝半空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殿堂的上空,从后往前响起了扑簌簌的声音,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凭空出现了,苏莱特定睛看去,这场景是如此眼熟。这不就是她刚登陆不久就遭遇的吸血蝙蝠阵吗? 吸血蝙蝠们赤红的眼睛在空中划出幽幽的红线,乱如麻,苏莱特的胳膊上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些嗜血的小东西大部分直奔讲台而来,还有一部分俯冲向了坐在第一排的拉斐尔。它们只对活着的东西感兴趣。拉斐尔一动不动,看也没看从后面压下来的黑云,只望着台上的苏莱特。 苏莱特毫不犹豫地抬起双臂,十指张开,掌心朝前,眼睛锁定黑云中唯一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 乌云化为黑色流矢从射向地面的猎物,尚未近身就接二连三爆开成一团团血雾。坐席间发出轻叹,空中闪现了一个刺眼光点,迅速漾成一道光圈,笼罩住整座殿堂上空,将黑云悉数吞噬,瞬间消失不见。反应慢的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一切已经结束了。什么也没留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比上一次做的还好。”罗兰忍不住夸了一句。看来,上一次苏莱特消灭蝙蝠阵的时候,远在行宫的罗兰也是有感应的。这一次比起上一次,她的动作更果决,也更老练了。 苏莱特讪笑着收回手,低下头不答话。曾经的敌人现在却结成了同盟,只是不知道,这同盟能维系多久。 “就像大家看到的一样,不需要肢体碰触,只要动动意念,她就可以让进犯者灰飞烟灭。这只是火种能力的一小部分而已。”罗兰赞赏地看了苏莱特一眼,笑着对众人宣布:“从今以后,苏莱特便是这里的主人,希望大家能够像尊重我和巫师一样尊重她。” 台下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对巫师和鬼王的话提出异议。苏莱特一阵紧张,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脸,却仍然能感觉到数十道目光投射在她身上,这感觉好像把她放在火上烤着。 “好了,最后一件事,也是今天最重要的一件事,关系着鬼域日后的兴衰存亡。我要宣布一个消息。” 罗兰的话把大家的注意力又转回到自己身上。苏莱特站在他身旁,比坐席中的任何一个人距离他都更近,也可以切身感觉到自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苏莱特忽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本来应该由内塔米亚亲口告诉大家,可惜他有点事,现在不在……”罗兰瞪了一眼坐席上的嵬。他没费吹灰之力就锁定了嵬的位置,这倒让被盯住的人愣了一下,脊背不由自主地挺直。 “请内塔米亚三位得力助手到台上来,嵬,魁还有魈。新任巫师就诞生在他们中间。那个人将会继承内塔米亚的钥匙,封赏他曾经的同事,挑选他将来的助手。” 罗兰如同一位魔术师,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抓,手心里就多出了一把比巴掌还大一些的钥匙。这把钥匙雕刻着古色古香的纹路,看上去是金属材质,却由内到外透出红色的光芒,一道光波在金属上有节奏地流动,循环往复,频率好像是……心跳。 苏莱特一眼就认出这是用嵬的心脏锻造的钥匙。这把钥匙和她在火焰中看到的那把一模一样,她到现在还能记起它的温度。 嵬几乎是从座位上弹射而起,却迟疑了片刻才迈开脚步。坐在座席另外一端的两个人,魁和魈,也站起身走向讲台。 “苏莱特,就由你替我把这把钥匙转交给下一任巫师吧。”罗兰托起她一只手,钥匙交付到她的手心,再反抚过她手指让她握住。殿堂里响起一阵唏嘘,这几乎是昭告天下,由苏莱特指定下一任巫师的人选。实际上,这是他们计划中的重头戏,也是苏莱特最有一次一招制敌的机会。 苏莱特的掌心被这把钥匙烫了一下,眼前出现这样的场景:四面是冲天的火焰,地狱之火大门前,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撑住大门,另外一只同样血红的手颤抖地捧出仍在搏动的心脏,他距离苏莱特很近,眼睛里闪着泪光,那里面除了绝望再没有其他东西。内塔米亚劈手夺走了这颗心脏,他身后的死神将嵬团团包围,在他扑向巫师的时候阻断了他的去路。巫师把心脏炼化成钥匙的全程,苏莱特的耳边只剩嵬的嘶喊,无数镰刀朝着嵬落下来,穿透他的魂魄,将他钉在原地。地狱之火大门重新拥有了钥匙,代价是……苏莱特看向倒地不起的嵬,他的身体逐渐变成透明,黯淡得只剩下一个轮廓。 “这颗因你而生的心,也因为他对你的执着格外坚韧。它制成的钥匙比之前被毁掉的那把更坚固。切西亚,谢谢你。”内塔米亚使用新钥匙修复好了大门的创伤,将他收入掌中。 上一世,危机当前,是她提出炼化嵬的心,重新筑起保护地狱之火的屏障。 只有她开口,他才会给。 她视而不见,嵬只差一步就会拥有完整的肉身,他也会流血,也会疼。 可那时候她真的没有感觉吗? 这一世,苏莱特再也见不得以众欺寡,再也不想看到鲜活的生命变成孤魂野鬼,是不是都是因为过去曾经发生的这件事? “果然长进了。” 这个声音打断了苏莱特的思绪。她抬起头,刚好对上嵬的眼睛。他给她一个笑容,正握住她递过去的手。 第185章 终于有点人情味了 这只手还没有握实,锁链似银蛇从四面八方袭来,缠住了嵬的手腕,把他整个人向后拉动,生生拉脱了他的手,拉开了和苏莱特的距离。嵬挑了下眉毛,挽了一把锁链,觑起眼睛扫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魈。 原本缠绕在魈手臂上的锁链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却从讲台的四角冒出来,它们纵横交错,仿佛在墙体里生了根,在缠住嵬的一双手腕之后,又向他的两只脚踝发起了进攻。 嵬眼睁睁看着自己手脚被缚,在最初被扯动一下之后,再也没有被锁链挪动分毫。 似乎感觉到了嵬的注视,魈缓缓抬起手,推高了脸上的面具,露出清秀的脸庞和平静无波的双眼,转头看向他。 嵬皱起眉头盯紧魈这张脸,本来要问的话哽在了喉头。 罗兰已经上前一步,笑着拍了拍苏莱特的后背。 “是我不好,没有先把巫师最得力的三位助手一一介绍,才让苏莱特认错了人。魁、嵬、魈,记住了吗?” 罗兰顺次指着台上三个人,念出了对应的名字。 “执刑者虽然都戴着同样的面具看不到脸,但是每个人散发出来的能量却不同。时间长了你自然可以轻松辨别。不是说了,把钥匙交到下一任巫师手里吗?记得吗,我刚才告诉过你的,下一任巫师是……”鬼王耐心地等她接话。 全场也都等着她揭开谜底,四下寂静。 苏莱特感觉到嵬的目光,隔着面具她都能觉察那透心凉的温度。不知道她说出这个名字以后,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才不急不缓地道出:“魈。” 不过,她马上又解释了一句:“我没有认错,只是想物归……原主。” 底下一片哗然,罗兰呵呵一笑,却是嘲讽的笑声。 “物归原主?苏莱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开启地狱之火的钥匙是关乎鬼域甚至整个地狱存亡的东西,岂能如此随便给出去?自从它被制成一把钥匙,便和嵬再没有关系,又何谈‘物归原主’?嵬的德行无法胜任巫师的头衔,也就是说,他永远和这把钥匙无缘。” 话音刚落,嵬止不住大笑出声。罗兰的话不知道戳中了他的哪个笑点,让他笑的前仰后合,肩膀颤抖,看上去马上就要笑岔气了。全场只听见嵬一个人在肆无忌惮地笑,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 “说得好,哈哈哈哈,好一个德行无法胜任,说的真是太好了。”笑的差不多了,嵬才又开口,一边说,一边重重点头,目不转睛地看向鬼王罗兰,沉声下了判断:“你不是鬼王,你是谁?” 一直默默站在嵬另外一边的执刑者魁闪电般地冲嵬发起突袭,只见一道光影闪动,下一秒,魁却被弹飞,跌落讲台,打了个转才稳稳落地。谁也没看到嵬迎击,却听到锁链清脆的一声响。嵬没有转移目光,仍然盯着罗兰看。 “你到底是谁?魈和魁都被你收买了?你们就甘愿做这个人的走狗吗?”嵬歪着头笑笑,后面这句明显是对另外两个人说的。罗兰没有理会他的质问,板起脸,声线低沉冰冷得让苏莱特听了不由得打了个颤: “还没有自知之明吗,嵬,你现在已经是全民公敌,无处可逃了。告诉我内塔米亚的下落,我还可以考虑对你从轻惩罚。” 嵬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神态中满是轻蔑。 “就凭你们三个?”他又用下巴指了指对对面落座的一众死神和执刑者,接着问,“还是加上他们?亦或者再算上底下那个大天使?你以为你们能赢我吗?” 被锁链束缚着的双手忽然缓缓动起来了,绷直的锁链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把嵬的双臂往后拉。他对抗着这股力量,一只手伸向苏莱特,牵住了她的右手手腕,把她拉向自己。与此同时,罗兰拉住了苏莱特的左手,阻止她过去。 “执刑者嵬,身为内塔米亚的学生和流放地第一主管,欺君罔上、陷害恩师、意图谋反,如今仍执迷不悟,罪当死。”罗兰一字一句地宣判了嵬的罪行,又惋惜地摇了摇头:“我刚才讲的法典其实就是为你而讲,可惜你根本听不进去。这样的下场,真是枉费了切西亚当初一片苦心。” 罗兰一脸痛心的样子在嵬的眼中尽是伪善,虽然他不知道罗兰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发现他伪装成巫师这件事,不过既然已经撕破脸,他也不想再多说。鬼王原本就是他临时用一用的棋子,他什么时候真的指望过旁人? 想到这儿,嵬握紧了苏莱特的手腕,突然发力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却没料到比他预想的轻松,苏莱特没有犹豫就顺势挣脱了那边的罗兰,奔向他。 缠绕着嵬的锁链被火焰点燃,化成赤金色,最后熔断掉落地面,冒着白烟,嘶嘶作响。甩掉束缚的嵬把苏莱特拉到自己身后,轻松挡下魈的进攻,点指罗兰。 傀儡咒语的青色光芒从罗兰衣服下面透出来,边缘已经接近他的心脏。 “罪当死?不管你是谁,中了傀儡咒语早晚就是我的人,就和他们一样。我不让他们动,他们就一个都动不了。我若让他们死,他们就不敢苟活。当死不当死,你说了还算数吗?” 嵬冷笑,又用这只手朝坐席方向一扫,台下的青光连成一片,不管是死神还是执刑者,心脏的位置都有一道青印。苏莱特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嵬的势力早已经渗透进鬼域的各个角落,俨然坐稳了幕后无冕之王的宝座。 “魁,魈,你们两个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鬼域里我欣赏的人不多,不想让那印记辱没二位。”嵬的眼风扫过魈,又瞥了一眼魁。“不过,我也不介意再多打两个傀儡印。” “嵬,巫师大人呢?你把他怎么了?” 魁站在讲台下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你问内塔米亚?”嵬呵呵一笑,“他是我的授业恩师,我怎么舍得把他怎么样?我当然是让他活着,继续保佑鬼域国祚悠长。哦,我还差点忘了,我们有个客人在。他一直不声不响的,别被吓到才好。等我处理好了手头的事,自会给天界贵宾一个交待。” 坐在第一排的拉斐尔此时正一只手撑着头,沉默地看着嵬的方向。他脸上似笑非笑,不知道正想些什么。听到话题转向自己,拉斐尔眨了下眼睛,只说了两个字:“还好。”然后继续沉默不语,似乎对管闲事没兴趣,无声地示意嵬那边可以继续。 嵬衣服的下摆被一只小手拽了拽,接着,身后的苏莱特往他手心里塞进一个温暖的物件。他垂下头看,正是他渴盼了许久的东西。 失而复得,先是她,再是它,如果现在他胸腔里拥有一颗会跳动的心,那它一定会为此激越地搏动,说不定,他还会忍不住淌下热泪。 嵬握紧这把钥匙,转身面对苏莱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摘下了面具,一只手拿着,另外一只手握紧成拳,捶落在他胸口,手心里泄露出的一道寒光随之没入嵬的胸膛,只是一凉,再没有其他感觉。 嵬这才看清苏莱特的眉眼,她眼中一派平和,轻轻松开手,魂殇的手柄竖直插在嵬身上,点点星芒从伤口处溢出,消散在空气中。 “原来,只有这样才杀得了你,真是太不容易了,是不是,嵬?” 苏莱特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他脸上的悦色冻结、崩塌最后全部变成木然,苏莱特看到他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都是骗人的。装作失忆,就是为了要杀死我?”他冷声问。 “倒不是。”苏莱特否认,她低下头叹了口气,诚实地说:“一开始只想逃跑,可根本跑不掉。后来,我看到了神之火记录的往事。我是真的想把你的心还给你。但是,小嵬,就算是你重新得到了这颗心,又能怎么样呢……” “最美好的那段时光,我都存放在这颗心里。那是我生命里的光和温暖。没有心,它们也一起离我而去。一天和一万年,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光阴已经没有了意义。说了你也不懂,等一个人等了几万年的滋味,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嵬冷笑一声,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反握住胸口的手柄,“变成她的模样,像她一样独来独往,走火入魔,最后为她而亡,也好。”嵬说话间就去拔胸口的魂殇,却被苏莱特一把按住。 “谁说要你为我而亡了?”她睁大眼睛看着嵬,阻止他的动作。 魂殇一出手,魂飞魄散。只要匕首离开身体,嵬的灵魂就会化作碎片,被收入刀刃。难道以为嵬不知道? 嵬确实不明白苏莱特什么意思。 “你愿不愿意随我离开鬼域?以后,我去哪儿,就带你去哪儿,永远把你带在身边。”苏莱特低低地和嵬打着商量。 “永远带在身边?”嵬来回看着她的眼睛,苏莱特一脸认真。 “只是,你不能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要把你封印在魂殇里面,收入我的掌心。魂魄仍然完整,只是附在魂殇上面,这样可以吗?” “让我变成你的武器?”嵬简直要被气笑了。 “嗯,有灵魂的护身符。”苏莱特点了点头。 换了一个说法,却中听多了。 “我学你也做了一个屏障,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和声音,只不过是我第一次做,不知道能撑多久。是直接拔掉魂殇还是加上封印,你自己选吧。” 表面上,苏莱特的手仍然按在嵬的手上,却是虚虚地扶着,等他自己决定。 嵬勾起嘴角笑了,他又打量了一遍苏莱特,这一世,她确是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大概是食得了人间烟火,更有了些人情味儿? 他又怎么舍得就这么离开。 嵬正要开口说话,苏莱特又握紧了他的手,她深深望向嵬的眼底,唇瓣翕动,似是无意地轻声问道: “对了,嵬,告诉我,内塔米亚现在到底在哪儿?” 第186章 尘埃落定......了吗? 没想到大会竟然这么精彩,传闻中性格温吞的鬼王当场给首席执刑者定了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内塔米亚就被调了包,而坐在台下的大部分观众毫不知情自己身上背着傀儡咒语,身不由己…… 玫瑰化作黑猫趁乱溜出了会堂。约好与她会合的路西法迟迟不露面,她已经坐立不安许久。就在魈向嵬抖出锁链的时候,玫瑰奔出了大门,正撞上浑身散发着黑色雾气的鬼面人迈着僵硬的步伐从远处的走廊拐过来。 小黑猫站住,浑身上下抖了一下。如果再配上前伸的僵硬手臂,眼前这人简直就和僵尸无异,哪儿还有执刑者的影子?她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转身变回人形,背靠着走廊的墙壁,一边掏出鬼面具把玩,一边耐心地等待这人靠近。 她的主上大人偶尔也愿意纡尊降贵向她讨教一些黑魔法。他常说,学无止境。这也是让玫瑰爱他的一点。所以每每他开口要学,玫瑰都毫无保留地教。偏偏路西法又是一点就透,不仅学来了,还自己加工化为己用。以前,收编使魔需要签订契约,对方心甘情愿出卖灵魂才可以,现在,只要施展个小小黑魔法,就可以操纵那些不情愿的人,让他们为路西法效命。只是黑魔法毕竟是黑魔法,副作用极大。被操纵过的人,神志受损变痴傻是在所难免了。换句话说,这样的使魔是一次性用品。但是,对于这位冷酷的魔王来说,这都不是事儿。 玫瑰又向可怜的受害者投去同情的一瞥。这一次施法,路西法显然是太潦草了。原本他可以多花些功夫,将这个被动的“使魔”操控得更好的,让外人完全察觉不出来异样的自然。显然他没有心情,也没有耐心做那么多,只要能用就行了。 看见玫瑰出现,这位执刑者的喉头发出了含混的咕噜声,停下脚步。他张大了嘴巴,像是牵线木偶一般仰起头,呆滞的眼睛望向天花板,两只手托着腮,双腿呈内八字,僵住不动。这个姿势让玫瑰看着就难受,不由得牵了牵嘴角,眼睁睁看着一大团黑雾从那人口中奔涌而出,擦过他喉咙带出一长串细碎的痛呼,真是让人不忍直视。 黑雾逐渐凝结成一团,路西法从里面走出来,从上到下掸了掸自己的衣服,又捋了把自己的黑发,把长发甩到脑后,一脸嫌弃地瞟了一眼倒在他身边仍然微微抽搐的那个人。 “您怎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好戏都开了半场了。”玫瑰抬起头看向路西法。他正蹲下身,摘下地上那人脸上的面具,用另外一只手指尖的黑色火焰反复烧了几个来回。鬼面具在它手上光洁如初。 用前消消毒,这人的洁癖扎根在骨子里,只是感情上却没有洁癖。玫瑰盯着他,心里这么想。 “被界挡住了,要不是这个倒霉蛋,我现在还进不来呢。假巫师还真有两下子,做的新结界牢固极了。事情进展如何?”路西法收起火焰,拿着面具重新站起身,问了一句。 “不知道现在是谁赢了,应该会是鬼王那头吧,毕竟杜松也在呢......哎,您这脸怎么了?怎么受了伤?” 玫瑰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伸手就去碰路西法脸上肿起来的红印子,仔细看还能看出那是个巴掌的形状,这手型比玫瑰的大不了几分……玫瑰忽然面色一凛,连忙收回了好奇的手,把“谁干的”这三个字生生吞进肚里。她脑中已然灵光一闪,对这道印记的来历猜出了个大概。关乎到主上面子的问题,最好还是视而不见。怪不得他要用面具遮一遮。 “真有这么明显?嘶,确实有点疼。”路西法听她问起,第一个反应是摸自己的脸,刚碰到就缩回了手。“苏莱特她……失去了记忆,我不怪她。是我不好。”他垂下羽睫,眼神一黯,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这种话从路西法嘴里出来真是让玫瑰觉得稀奇,她默默地望着她的主上,决定隐瞒其实苏莱特根本没有失忆的实情,那估计会给他更大的打击。苏莱特的这个耳光,只能说明她已经知道了约书亚的真实身份。试想,换做是谁,被忽悠了这么长时间也会心有怨气,一个耳光真是便宜他了……玫瑰心里暗戳戳地爽了一小会儿,她不敢做的,苏莱特帮她做了。 路西法再一次幻化成了约书亚的模样,戴了面具,这才抬脚和玫瑰往会场方向走去,却没想到刚走出两步就被后面一个阴柔的声音叫住了。 “约书亚,是你吗?” 正是阿南的声音。 首先应声回头的人是旁边同样戴着鬼面具的玫瑰。路西法随她停下脚步转回身,鬼后迪欧娜和僵尸阿南出现在走廊的尽头,也朝这个方向走来。 “瞧瞧是谁来了。”约书亚的声音带着愉悦,面具后的眼睛盯着迪欧娜的脸。此时,这位面色苍白的鬼后神魂不定地一手挽着阿南一手提着裙摆,正快步赶来。老天真是眷顾他路西法,先是派了个人带他进入行宫,又给他塞了个人质,难怪人人称他是老天的宠儿。 “是僵尸阿南,主上大人别伤他。”玫瑰拉了拉路西法的袖子,低声央求了一句。 路西法轻笑一声,没有答话,却可以感觉出来他心情不错。 迪欧娜在看见地上躺了一个人的时候脚步停顿了一下,认出那人是执刑者装扮,马上把他划入了可怕的内塔米亚阵营,以为约书亚刚刚摆脱巫师的追击,反而松了一口气。 “约书亚,你到底跑哪儿去了?夫人找了你好久,苏莱特现在也在这座行宫里。”阿南替迪欧娜发言,不一会儿,两人已经来到约书亚他们近前。 “我一直在躲避审判所的追捕,这不,刚刚解决了一个,另外这个是我的人质。我正让她带路去找苏莱特。”约书亚一派轻松愉快地把手搭在玫瑰肩膀上拍了拍。这个“人质”很听话,不哭不叫,对约书亚的碰触一点排斥都没有,显然已经被收服。 弱不禁风的约书亚竟然一人搞定了两个执刑者,阿南眼中满满崇拜,就差献上自己的膝盖了。一旁的迪欧娜这时候扯了一把约书亚的袖子,看着他冰冷的鬼脸,喘了口气才说:“我愿意帮你和苏莱特离开鬼域。” 从盼着他们来访到巴不得他们赶快离开,几天时间迪欧娜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次旅行改变了很多东西,而路西法最期待的改变却最终没有发生。他和苏莱特的感情又跌回了冰点。 约书亚挣脱迪欧娜的手,不自觉地拂了一下被她拉过的衣服,呵呵一笑:“那真是太好了。” ****** 鬼王罗兰全力配合苏莱特演的这场戏和预想的一样顺利收场,唯一出乎意料的是苏莱特在最后关头结了一道界,把他们两人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当众人感觉脚下一空,被失重感包围的时候,罗兰知道苏莱特把这件事办成了。行宫的结界是嵬做的,漂浮的行宫也是嵬的法术支撑着飞行,他的力量消失,这座庞大的空中楼阁也会跟着倾斜。幸而仍有内塔米亚的微弱能量在勉力支持,给了罗兰接手的时间。他和魈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念出了咒语,殿堂里金光满溢,晃得人睁不开眼,失重感在两个人将能量渊源不断注入脚下地板之后消失不见。 被傀儡咒语限制自由的人终于恢复了行动力,他们第一件事就是扯开自己的衣襟查看胸口的青色印记是不是还在。台下闹哄哄的一片,就在这个时候,苏莱特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讲台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一只手握着匕首,另一只手拿着钥匙。金光刺眼,她抬起握着魂殇的那只手挡在眼前,眯起眼睛,脑子里还萦绕着嵬在身影消逝前给她的忠告,完全没留意会场里又响起一阵喧哗,直到一个慌张的声音盖过嘈杂的声响。金光淡去,讲台下站着一位披着黑袍的死神,肩上还扛着一把雪亮的大镰刀。 “鬼王殿下,不好了!一大批死魂灵突然涌入鬼域,引魂灯完全不够用,他们上岸后到处乱闯,是……是从冥河对岸过来的。还有,天上飘过来好多幽灵灯,拦也拦不过来,正往这边来了。” 罗兰正朝苏莱特走过来,身后跟着魈和魁两个人,听到死神的汇报,他唇角弯起笑了笑,看了一眼苏莱特。 “冥河对岸来的?” “是,幽灵灯也是那个方向过来的。” “会已经开完了。这里的人都下去帮忙,不够再调派外勤赶回来。至于幽灵灯,就让他们飘着,权当赏个景吧。” 死神颔首领命,开始调配在座的人员,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不再有人关心嵬的死活,刚才在台上发生的一切转眼就被他们忘到了脑后,好像已经司空见惯,没什么好新奇的。 “鬼域的这些死人,大多没心没肺,不过都是鬼王和巫师的工具罢了,除了魁和魈。” 苏莱特看着眼前的景象,想起刚刚嵬说的话,忽然有些认同。 身形消散前,嵬最后交待了两件事。第一件,他向苏莱特道歉,对她动用了魅惑之眼,原本确实打算强占,但最终他们之间不过只一个吻而已;第二件事,他提醒苏莱特小心罗兰,鬼王不仅仅是鬼王。 苏莱特怀着复杂的心情施展了她第一次封印术,把嵬收进了魂殇。走出结界,再次面对罗兰,苏莱特却发现她开始看不透这个人。 罗兰和她对视的片刻,直到整座殿堂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才开口说话: “辛苦你了苏莱特,让魈送你去休息一下,我们一会儿再见。” 他没有追问内塔米亚的下落,也没有着急收回那把钥匙,更没有提之前许诺的送她回家,只是客套了两句。苏莱特的心就这么悬在半空,没有着落。 第187章 漫天思念 魈把苏莱特领到了行宫左翼的一间侧殿休息。一间起居室连着里面一间卧室,起居室有扇半透明的玻璃门通向外面的露台。这里明显提前打扫过了,房间里灯火通明,壁炉里的火焰烧得正旺,壁橱、沙发、茶几、边柜都被涂上一层温馨的橘色暖光。 “这是内塔米亚每次下榻的地方。我已经提前收拾过了,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魈倒了一杯水,为壁炉前的苏莱特端过来,在递出去前,他的手掌在水杯上面虚抚了一把。 “给你加了点解乏的东西,喝了会舒服点。”魈把杯子递给苏莱特,坐在她的对面。 “谢谢你……巫师大人。”苏莱特双手接过,她低头看着自己放到面前桌案的那把象征身份的红色钥匙,极不习惯地改口。 听到她改了称呼,魈扑哧一声笑了。 “还是叫我弟弟就好,苏莱特。”魈的笑容像温煦的春风,一如记忆中那个他。一口热水下肚,好像有一只小手熨帖地从她的喉咙抚触至肚腹,再向四肢扩散。 苏莱特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把钥匙,我先替内塔米亚保管。”魈探身拾起钥匙,握进手心。 他发现苏莱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捧在嘴边的水都忘了喝,于是做了一个“有什么问题?”的表情。他们之间就像有灵犀一般,只一个眼神就能让对方明白想表达的意思。 “我以为你会问内塔米亚的事。罗兰让你陪着我,不是为了问这个吗?他大概早就知道我们是老朋友。”苏莱特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你想说自会说,不想说,我问了也没用。”魈一副无为而治的样子,同时也认可了她的推测,“罗兰之所以让我来,不但想知道内塔米亚的下落,还让我保护你。你说的对,他很早就知道你我相识。” “很早就知道?难道说,罗兰不是刚刚醒来,而是早就醒了?”苏莱特坐直了脊背,睁大眼睛紧紧盯着魈看。 “不仅很早就醒了,还经常到处乱跑呢。我曾经负责扮演他的替身在这座行宫里挺尸,不是一次两次了。”魈动了动嘴角,露出个无奈的笑容,这才把他和罗兰的缘分娓娓道来。 原来,在嵬假扮巫师以后,开始暗中调查苏莱特的下落。他手中唯一的线索就是复活苏莱特的黑巫师杜松。嵬只从内塔米亚那里得知杜松是审判所中的执刑者之一,却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他于是一个一个过筛,马上就要查到魈的头上了。幸运的是,魈在那之前为魁跑了一趟行宫,见到了罗兰。那不是他第一次去行宫了,和以往几次一样,办完正经事他总要去时光的漩涡待一阵,趁没人的时候去看看他的荼蘼在另一个世界过的好不好。 “你是我见过最长情的黑巫师王者。” 那天,这个声音突然出现在杜松身后,吓得他迅速隐身,四下寻找,最后发现了角落里的一条黑影,正是罗兰。 “每次你来看她,我都帮你打掩护,让那些想来漩涡办事的死神先去鬼打墙。不必客气,我已经当你是自己人。” 第一次见面,罗兰很是自来熟,他几乎毫无误差地走到隐身了的杜松身边,伸出手拍了拍杜松的肩膀,好像有一双透视眼,早看穿了他的隐身术。 “鬼王罗兰。”他自报家门,伸出一只友好的手。 “……魈。”杜松现身握住他温暖的手,罗兰的掌力很有诚意。杜松打量了一阵罗兰一身睡衣的装扮,这确实是长眠不醒的那位鬼王,他曾经去过鬼王的卧室把巫师的报告呈给迪欧娜,认得这张脸。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醒的。这件事除了我自己知道,以后只有你知情。我也是考虑的再三,实在是需要一位盟友,又观察了你很久,才下定决心告诉你。”罗兰一只手摸着下巴,似乎在想要从何说起,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就好像是个应急机制。本来我是不掺合鬼域的具体事务的。只是我的身体有个天然的设定,只要鬼域制衡的一方出现危机,我的另外一个人格就会自动苏醒,直到一切重新恢复平衡。现在就是危机出现的时刻,内塔米亚遇到了危险,鬼域要有大麻烦。这样说,你可听得懂?” 罗兰说完,满怀期待等着魈的反应。 “所以,你真是鬼王吗?”杜松问的有些迟疑。这和他听说的那个鬼王实在有些不同,那是个沉默寡言、说话慢条斯理、除了修补灵魂就是玩拼图,甚至有点社交恐惧症的鬼王,而面前这个,口若悬河,目似寒星,掩都掩不住咄咄逼人的锋芒,更符合一位王者的设定。 “当然,如假包换。”罗兰勾起嘴角笑了,这让他看上去整个人柔和了一些。 那天夜里看到内塔米亚房间里流泻出的青色光芒,杜松就猜想内塔米亚有了麻烦,只是第二天,巫师大人照常出现在大家面前,看不出半点异样,他才压下心头的疑虑,只当自己多疑。没想到在远离审判所的天上行宫,也有一个人如杜松一样关心着内塔米亚的安危,这让杜松感到些欣慰。 “你也可以不与我合作,只当没见过我,回去继续做一名单纯的执刑者。只不过这样的日子应该也不长了。假冒的巫师正在审判所找你,复活苏莱特的黑巫师王者。他要撬开你的嘴,让你告诉他苏莱特的下落。如果想明哲保身,建议你让杜松彻底死去,换一张假脸继续待着吧。” 罗兰说完这些,也不等他回答,悠悠然和他道了再见,如他无声无息地出现一样,又静悄悄地消失在了杜松的面前。 杜松当时的确没有想好要怎么答复鬼王,却在回到审判所后提高了警惕。他利用为恶灵上印的便利做了一个杜松的替身,自己则从此化成另外一副模样,真正扮演起了“魈”这个角色,一演就是九百多年。他亲见审判所的“杜松”被内塔米亚约谈,然后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他步步为营,逐渐获得了内塔米亚的青睐,成了他得力的助手,同时,也在暗处替罗兰办事。 听完了魈的故事,苏莱特一杯热水已经全部喝光。她放下杯子,若有所思地收回手,抬起眼睛望着老朋友的眼睛。 “弟弟,你说,罗兰的另一个人格会不会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我的意思是,罗兰这个躯壳只是个容器。换句话说,他其实是被创造出来的,那个创造者可以随时借罗兰的身体行动,而本体不在鬼域。” 这句话把魈问住了,他也曾这么猜测过。可据他所知,世间能做出这种事的没有几个,要创造一个分身,需要生生撕裂自己的灵化入新的生命体才能让它有兼容性,为自己所用。除了神,世上还能有谁做到这一点? “你认为罗兰实际上是——乌列?”魈替苏莱特把想说的说完。 “……是。” 苏莱特迟了一拍才应声,视线越过他,看着沙发后面的玻璃门。她早就注意到壁炉的火光同样映红了这扇门,可刚才颜色逐渐从暖橘色变成了酷似日光的明亮,外面有什么更亮的发光体的光芒从这扇门透了进来,吸引了她的目光。 “魈,外面有什么?”苏莱特从沙发上站起来。魈随她的目光转过头看去,几乎想也没想地回答:“刚才在会场不是说有幽灵灯飘过来了?一般鬼节的时候会有零星的幽灵灯从各界飘进鬼域,一般是生者为了寄托哀思所做的祈福灯。去看看吗?门外面就是露台。”魈说着也站起来,率先走去为苏莱特开门。 一阵寒风迎面吹来,苏莱特的整个人被笼罩在月白色的亮光里,大敞的门外是一片明亮的天地,好像这座行宫正与月亮并行。她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在这亮光中,她看见盏盏双人合抱都无法抱起的椭圆形幽灵灯布满了夜空,灯罩上面还绘着图案,在明亮的背景下,它们在风中缓缓自转,可以让人把上面的景物看得很清楚。 苏莱特疾走几步跑到露台上,劲风吹乱了她的长发,拨动她的裙摆,她只目不转睛地辨认着灯罩上的景色。她认出了山顶上的边境城堡;开满山头的杜鹃花丛;家门口亮晶晶的小溪;被大雪覆盖的绝望森林;还有她曾经躺着数星星的海中小岛;肆意撒欢儿的青青草原;夕阳下,印着一双剪影的悬崖和大漠…… 过去的场景一幕幕从她眼前飘过,渐渐模糊成一片。苏莱特用手抹了一把眼睛,又抹了一把,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她忍不住笑出来,紧接着鼻子一酸又皱起眉,笑声哽在喉咙变成了呜咽。 魈拍了拍苏莱特的头,什么也没说,只是适时给了她一个肩膀。 这些天经历的苦痛、惶恐、委屈、隐忍……全部化为汹涌的泪水,苏莱特抱住魈的肩膀放声痛哭。 相思成灾,此刻,归心似箭。 第188章 猜疑 鬼王和大天使是最后走出会场的人。罗兰熄灭了门口的最后一盏灯,反身关上殿堂大门的时候,正是点点明灯照亮行宫夜空的时候。 拉斐尔注视着不断从脚下钻出往头顶飘去的巨大灯体,认出了上面画的景物。再想想它们从冥河对岸而来,这个做了一场灯光秀的人,拉斐尔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他不禁叹服。 真是妙啊,不愧是情场老手。这样煽情的告白,苏莱特小小年纪定是招架不住,说不准正感动得一塌糊涂。 “呵,这个放灯的人念力超群。”罗兰来到拉斐尔身边,随他一起仰头看向漫天明灯。 “怎么说?” 拉斐尔轻轻一笑。 “幽灵灯到了鬼域的地界以后,一般都会越飞越低,越化越小,最后燃成灰烬。可你看这些大灯笼,个头这么大,比一般幽灵灯都沉,还能飞上行宫这个高度,只说明是被加持了非凡的念力。”罗兰摇了摇头,“倒不如说,是可怕的执念。” 拉斐尔不置可否。只是他想不明白,占有欲那么强的人,却遥遥地用浮灯的方式表达,放手让苏莱特来这亡灵之地历险,这也太不像那人的作风了。 “走吧,拉斐尔大人,外面怪冷的。” 罗兰说完,把双手拢进袖管,率先在前面带路,慢悠悠地往行宫里面走去。拉斐尔跟在他身后。 “对了,找回记忆的感觉怎么样?” 罗兰好奇地问了一句。 “感觉自己更像个人了。”拉斐尔开了个玩笑。 他曾认为天使是神直接赋予生命,正如典籍所写,却想不到自己是个例外,他还真的有前世,而且是上古时代位列祸害名单前三的地狱大佬。只是不知道他的灵是如何跑到神的手中,经过一番改造,变成了现在模样的。拉斐尔已经想好了下次和神聊天的话题。而更让他欣慰的是,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对苏莱特的感情。 罗兰回过头冲他一笑。 “我曾经和一个人打了个赌。他说就算你有机缘来到那密室,听到切西亚的留言也不会明白那姑娘在说些什么。因为你已经完全被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外貌、声音、信仰的东西都已经不一样。可你却一下子想起来了,包括所有被动忘记的过去。看,最后还是我赢了。” “和鬼王打赌吗?” 拉斐尔的问话一出口,罗兰的笑容瞬间在脸上凝固。 “你们可以共用一个身体?戴着镣铐舞蹈的人是他?还是一直都是你?这次打算和我一起回天界吗?” 拉斐尔来了兴致,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然后看着笑容从对面这个人脸上消失。 罗兰垂下眼睛静默了片刻,没有回答这些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其他: “最后这个问题,你问的人应该是苏莱特。” “已经问过,被婉拒了。” 拉斐尔想起了在唤醒树下和她的对话。 “所以……?” “所以,就让她自由自在过喜欢的生活吧。” 罗兰听了哑然失笑。 “是不是我睡的时间太长了,跟不上世界的变化?这似乎不是天界的办事风格。” 罗兰难以置信。 “确实不是,只是我的风格。还好,这事我说了算。”拉斐尔面色温和,说出来的话却斩钉截铁。 “原来大人竟然是这么有想法的一个人。您是想起了上一世和她的情份,所以才这么打算的吗?我还以为您会想着再续前缘。是我肤浅了。” 罗兰仍然语气恭敬。 “对于她,自由是最可贵的东西。” 尽他所能,给她想要的东西。这是拉斐尔能给那个女孩最好的礼物。 “原来如此,真是至善。只是我想小小地提示一下,自由是可贵,可如果她用那自由选择了冲向断崖,就可能摔的粉身碎骨。到时候,善良就变成了残忍。” 罗兰友善地提醒。 “谢谢你,我懂得。那么,我刚才问的那些问题......” 拉斐尔仍然等着罗兰的正面答复,罗兰却没理会。两个人正好走到一个岔路口,罗兰停下脚步。 “抱歉我要失陪一会儿,内塔米亚的事还没完。您先去餐厅吧,前面左拐第一扇门进去就是了,迪欧娜等在那儿。” 罗兰看着拉斐尔的脸,似乎在他脸上辨认着什么,最后一笑颇有深意: “从此我们不再是敌人,这真让人高兴,拉斐尔大人。” ****** 哭了一场的苏莱特现在觉得舒服多了。她坐回到沙发里,捧起魈给她的另外一杯花草茶。灯光撒进房间把这个客厅照得很亮,这光芒让她觉得心安,好像身边同时有泰的陪伴。魈问起她复活以后这些年的经历,可她保留的只有最后七年的记忆,便给他讲了这最后的七年,讲到了克罗莱尔,讲到了拉斐尔,讲到了她封印的解除,讲到了最后和泰和好如初。她对荼蘼之死感到歉疚,魈却只是摆了摆手。 “那是我和荼蘼之间的事,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说她收到了我留给她的口信,却没有注意后面还有一句话,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不然结局可能会不一样。不过,荼蘼现在很好,已经开始了她新的人生。你不必觉得抱歉。她说,她生前做过太多错事,能为你做点事,有赎了罪的轻松。”魈陷入对往事的回忆,“我们两个在鬼域再次相聚,那时候真正的内塔米亚还在,他给了我们一段相守的时光,也同意我背负两人的罪。荼蘼便可以再入轮回。这样的收场已经很好了,苏莱特。” 魈的脸上尽是温柔的笑意。 “背负两人的罪?那是什么样的责罚……”一听到魈说这个,苏莱特盯紧了他脖子上的锁链。 “不过是永远留在鬼域,守护着这片土地罢了。” 魈轻轻抚弄脖颈上的锁链,即便已经是新任巫师,代表戴罪之身的锁链仍然不能摘除,这个枷锁的期限,竟然是永远。永生永世不得超生,这就是责罚。魈对此却毫无怨言。 “只是,玫瑰那孩子因此有了心结,希望她没有给泰添麻烦才好。”魈揉了揉太阳穴,又想起玫瑰在审判所提到泰的名字咬牙切齿的样子。 确实添了不少麻烦……苏莱特想起了玫瑰假扮的薇安,泰受的伤,她落入镜宫的遭遇还有约书亚。 “那个约书亚”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苏莱特和魈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罗兰来到这间侧殿的时候,正看到两个人默契地一笑。罗兰挑了下眉毛,看来他们聊得挺愉快,而他很快发现自己成了那个破坏这和谐气氛的人。苏莱特的余光瞥见来人,立即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眼角眉梢甚至带了些戒备。而魈马上从沙发里站起来,轻轻和苏莱特道了声失陪,便迎着罗兰走过去。 罗兰拍了拍魈的肩膀,收到他的讯号,目送他离开这间侧殿,直到听见门咔哒一声关上了,这才转回身,看向客厅里的人。 这时候,苏莱特已经放下水杯站起身,整个人离开沙发区,站在可以方便进出这间客厅的过道上。她比刚才看上去更紧张了,整个人好像绷紧的弓弦一样,两只大眼睛沉默地盯着罗兰的脸看。 “怎么了,苏莱特?你看起来不太对。”罗兰声音里透着暖暖的关切,却似乎察觉出她的紧张而不再向她靠近。 “不太对的人应该是你。”苏莱特下了判定。 罗兰呵呵一笑,“这话怎么说?” “你一口咬定内塔米亚是嵬伪装的,这就很奇怪。鬼王的眼神确实很好,但也只是单纯的视力好,无法看穿对方的障眼法。你却一下就能分辨巫师的真假。还有,你早就醒了,也早知道我会到鬼域来,这件事其实是你借嵬的手设了一个局,你能看见未来,这个能力似乎也不是鬼王该有的。告诉温泉旅馆老板朱莉,我会重返鬼域穿上切西亚衣服的人,应该也是你。上一世罗兰和切西亚确实是朋友,可却没熟到对切西亚手上哪根手指有疤都了如指掌的地步。还有……” “还有什么?”罗兰笑容可掬地看着她,认真听她说的每句话,没有一丝慌乱,好像苏莱特不是在质疑他,而是在夸他一样。苏莱特没有办法,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说完。 “你让我的火种有熟悉的感觉,它似乎愿意为你所驱使,好像你是它曾经的主人。这种感觉之前我有过,不过那个人现在根本不在鬼域。”苏莱特还是不太满意自己的措辞,可她再也想不到更好的表达。她会发自内心对罗兰产生依赖,毫不犹豫就相信他说的话,这种感觉和她对泰的依赖很相像,她不得不承认。 “你还是这么率直,从来不拐弯抹角。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来向你坦白的。” 罗兰一边说一边走到沙发边上,在方才魈坐过的地方坐下来。 “坐下来说话?”他询问。 “不了。”苏莱特竟然一口拒绝。“我告诉你内塔米亚的下落,你能不能履行约定,让我回到边境城堡?” “你现在在和我谈判吗?”罗兰好笑地看着苏莱特,“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你觉得我会怎么回答?” “……”苏莱特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试探性地开口,“会说……好?” 罗兰的笑声爽朗,灰色的眼睛里刚要凝结的冰霜融化成水,那是苏莱特还从未在罗兰脸上见过的神情。苏莱特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确的样子愉悦到这个人了。 “我确实答应过让你离开鬼域,可没承诺目的地是边境城堡。这里直接有一条甬道通往天界,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们的同盟就此破裂了,对吗?内塔米亚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吗?”苏莱特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这个同盟实际上不怎么令我满意,苏莱特。你到最后也没有除掉嵬,这我可以不和你计较。可你还想用内塔米亚做筹码,那我就好心提醒你一句,你的魅惑之眼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师从于我。我想知道的事,你根本无法隐瞒。” 罗兰平静地说完,却发现苏莱特在听到魅惑之眼这四个字以后突然格外紧张,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看向罗兰的眼神多了些怨恨和戒备。 “后来潜入房间的人是你,对不对?你都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苏莱特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她一脸的难以置信,这反应让罗兰一时间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苏莱特说的是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侧殿的大门这时候突然从外面被人一脚踹开,一个人扑倒在地上,后心插着一根细长的木桩,鲜血顺着伤口一股一股往外流淌。后面紧跟着一个人现身出来,蹲下身一把薅住地上这人一头金发,把他整个头拎起来,这才看向客厅里的人,面具后面响起约书亚的声音: “这个吸血鬼只是个警告。想迪欧娜活命,就放了苏莱特,狗东西。” 第189章 愿你幸福 达成交易的约书亚和鬼后一行人潜入会场,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鬼王正在问起巫师的下落。嵬的一番答语让鬼后站定了脚步,约书亚和玫瑰虽然都带着鬼面具,却好像能猜到对方脸上的表情,相互间点点点头,停下脚步侧耳细听。整座大殿因为力量失衡而倾斜的时候,鬼后意识到冒牌巫师大势已去,正要兴奋地与对面不远的约书亚分享喜悦,却突然被一把凭空出现的长剑顶住了喉咙,他示意她噤声。 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迪欧娜和阿南就假戏真做成了约书亚真正的人质,被他先前才“俘获”的执刑者用长剑押下去,完美地与风尘仆仆前来报信的死神错过。 约书亚这边则趁乱混入会场,捡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他默默地看到大戏谢幕,这才混在外派的死神队伍里,和苏莱特前后脚离开了这个地方。 确认了苏莱特被安置的位置,约书亚倒不着急暴露自己,开始耐心地等待时机,顺便找了个地方欣赏了一番升空的明灯,直到短暂的宁静被不识趣的吸血鬼打破。 魁把路西法错认成了玫瑰。 这时候,约书亚正坐在花园的宽台阶上,静默地仰头望着点点明灯。 “原来你在这儿,让我好找。尽快离开鬼域吧,在鬼王隐藏行宫之前离开。” 魁坐到约书亚身边。 “隐藏行宫?”约书亚问。 “对,今晚行宫就会彻底隐没在夜色里,外面来的人再也无法找到它的踪迹。没有鬼王的手令,谁也进不来,谁也出不去。” “呵,确实符合他一贯的‘缩头乌龟’风格。”约书亚冷笑。 “你说鬼王吗?”魁惊讶地瞟他一眼,约书亚没说话,而是站起身走进半人高的枯叶玫瑰花丛,左顾右盼了一阵,最后俯身徒手劈折了一段坚硬带刺的花茎。玫瑰的花朵虽然枯萎,枝干却是木本的,质地坚硬,生着粗大的尖刺。约书亚丝毫不顾忌扎手的枝干,攥着顶端还吊着一朵花的花枝走回来,脸上的面具闪过冷寒的光。 “走之前总要和鬼王打声招呼不能空着手,是不是,魁?”约书亚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动听,魁却觉得和之前有些不同。他摘了脸上的面具,迎着约书亚站起来。 “没这个必要了吧,玫瑰,你快点走吧,这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啧,这吸血鬼倒是对玫瑰一片痴心。约书亚心里泛起点滴感动,他嘴角轻弯,一只手抚上了魁冰冷的脸。 “谢谢你,魁,可我不能丢下苏莱特一个人。如果我请你帮个小忙,你肯定不会拒绝吧?”约书亚歪着头打量面前的吸血鬼。 “玫瑰,你知道,我不能背叛鬼域,那样不如让我去死……”魁坦诚相告,话音未落,只觉得胸口一震,心脏被一道寒光贯穿,魁手里的面具应声掉落在地上。 “那就死吧。” 约书亚的手揪住了吸血鬼脖领的衣服,花枝已然没入心脏,只留胸口短短一截和顶端的花冠,随后跟上的幽冥之火将这根花枝淬炼成了通体乌黑的木椽。魁诧异地睁大双眼,张了张嘴却来不及发出半点声音,全身的力气已经瞬间从他体内抽离,他重重扑倒在约书亚脚下,冰冷的血液顺着木椽流淌,洒落一地。 ****** 时隔多日再与约书亚相见,苏莱特已经再也找不回内心的激动和喜悦。这一路上,她曾经多次设想过重逢时候的场面,却从来没想过,最后的结果竟是无言以对。约书亚只当苏莱特是失去了记忆,才会有如此疏离的态度,也不想解释太多,一心和鬼王谈着让他们安全撤离的条件。 “果然,结界也无法阻拦阁下的脚步。很荣幸在这儿见到您,路西法大人。” 罗兰已经从最初的吃惊回复过来,他站起身,看了看倒地的魁,又看向约书亚,面带笑容。 “少废话。你让我的人替你办事,这也就算了。现在,我来带她走,你最好闭嘴靠边站。”除了长的不一样,现在约书亚说话的口气和眼神,俨然就是路西法本尊。在得知苏莱特喝下忘川水以后,他已经懒得再扮演另外一个人,反正之前的扮演也都是给苏莱特看的。 “你的人?”罗兰呵呵笑起来,“这里根本就没有是属于你的,就连你这层皮,还是从我这儿借走的,是不是也该还了?” 听着像是打商量,罗兰却毫不客气地向约书亚伸出了手。一颗灰色的灵魂之石从约书亚口袋里飞出来,飞入罗兰的手掌心。 “真可怜,被他耽误了这么多年不得轮回。” 罗兰摇头叹息一句,收好这颗小石头。那边的约书亚身形晃了两晃,渐渐化回了路西法本来的模样,只是面具仍然牢牢戴在脸上。 “苏莱特,我不知道刚才你问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想我们之间恐怕有什么误会。还有一些事我来不及和你说。我奉劝你听我一句忠告,不要执迷不悟。另外,关于火种的诅咒,如果你想知道得更多,你还是要来找我。就算你离开,你也早晚会回来。如果够聪明,你应该现在就听从我的建议。” 罗兰诚恳地劝说了一通。苏莱特已经不再不想刚才那么紧张,却也无法完全放下心防。听完了罗兰的话,她低下头沉吟了片刻,最后朝路西法走去。 “我选择和路西法一起离开鬼域。”苏莱特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 “你……想起我了?”路西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一喜,觉得面前晦暗的前程被苏莱特这句话点亮了。 “……” 苏莱特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她实在懒得搭理他,便还是看着罗兰的方向。 “迪欧娜没事,罗兰。不必担心。” 门口响起了魈的声音,接着就看阿南率先蹦跳着进了客厅,后面跟着鬼后迪欧娜,大天使拉斐尔。魈的手上拿着路西法的长剑,另外一只手握着玫瑰的手腕走进来,女孩脸上的面具已经不知所踪,沮丧地垂着头,一眼看见了倒地的吸血鬼,不由得呼吸一滞。 “木椽穿心而已,没有被爆头。” 路西法似乎早料到了玫瑰的反应,懒洋洋地解释了一句,又责怪地瞄了她一眼,仿佛在无声地指责她的办事不利。玫瑰把头埋得更低,赌气拧着腕子脱离了魈的控制。 迪欧娜紧走几步到了罗兰身边,看他一切安好,欣慰地轻叹了口气。鬼王无声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安抚似的在她头发上印了一个吻,这才慢悠悠地又冲着路西法说: “你似乎手上没什么筹码了,大人。” “苏莱特和我一起,还需要什么筹码?只要她想,你们都会化作飞灰。”路西法朝罗兰伸出一只手,长剑重新回归主人手上,剑尖轻佻地直指罗兰的鼻子。 就在这个时候,四下里忽然发出了一声嗡鸣,好像是一头巨兽从脚底发出了闷吼。客厅外的照明突然黯淡下来了,天上的浮灯正在迅速从空中隐去。 “罗兰,行宫已经进入隐藏的最后阶段,马上就会从夜空中消失。”魈提醒了一声。 苏莱特注意到了通往露台的玻璃门外,灯在一盏盏熄灭,她不明所以,却突然被路西法一把握住了右手。还没等他说话,就在她的左手边,空气中突然冒出了一道亮晶晶的人影,浅淡的发色,尖尖的精灵耳朵……就在他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同时,苏莱特感觉左手也被人握住了,那只手猛地一拉,将她拉脱了路西法的控制,整个人被带进了熟悉的怀抱。苏莱特抬头正好看见他的下巴,接着是他紧抿的薄唇和深潭一般的眼睛。他正垂眸望着苏莱特,目光中是满满的思索。 “走吧,亲爱的,该回家了。” 这个声音令苏莱特内心一阵悸动,她知道,这次,距离温暖家园真的只有一步之遥了。 “等一下,克罗莱尔。”最后时刻,她仍然记得有件未完成的事。 苏莱特来到路西法近前,握住了他拿剑的手,心中庆幸这个人如今戴着面具,不用和他四目相对。 “苏莱特?” 路西法心里正酸涩难耐,刚刚才说和他一起的人即将离他而去,这脸打得啪啪响,连叫她的名字都觉得哽住。苏莱特没有停留,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他的手朝不远处的阿南挥过去,在利剑劈向阿南的同时,苏莱特另外一只手召唤出了噬魂,错身前去格挡,青光四溢的刀刃与路西法的长剑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只有嵬替内塔米亚挡下魔君之王的剑,嵬的咒语才能解除。” 苏莱特重复着嵬对她说的话作为解说,在阿南身体钻出了青色火焰的时候,她已经全身而退,收好匕首重新返回克罗莱尔身边,确切地说,是埋进了他的怀抱。 精灵王撒兹姆已经重新开启了穿梭之门。鬼王和迪欧娜向闪耀着亮光的阿南奔过去,路西法被玫瑰拉住了胳膊劝他快走,他的脸还朝向苏莱特。苏莱特最后回眸见到的人却是拉斐尔。他正弯腰接下巫师倒向地面的身体,根本没有看她,可是, “苏莱特,愿你幸福。” 风把这句话捎到了她的耳边,恰好擦过她一个人的耳畔,声音好像初夏的阳光那么温暖。 第190章 魔王抱恙 从鬼域穿越回边境城堡的时间和打个喷嚏的时间差不多长,突然被明晃晃的日光包围,苏莱特瑟缩了一下肩膀,用双手快速遮住眼睛。身后的人掠过她到窗边拉上了纱帘,滑轨发出沉闷的响声,整间屋子的光线暗下来了。 “谢谢你,撒兹姆。”克罗莱尔站在窗边回过头说了一句,声音平静。 “不用客气。好好休息,苏莱特。”精灵王躬身向二人行了一礼,就此消失不见。 苏莱特认出这是克罗莱尔的房间,房间的布置有了些小小的调整,原先浅色的床品现在换成了墨一般的漆黑,桌子和床头上散落着熏香和酒瓶还有倒扣的酒杯。苏莱特提鼻子闻了闻,发现房间里隐隐还有一股似曾相识的甜香,这熏香曾经陪伴她度过很多被噩梦惊扰的夜晚。 克罗莱尔走到桌前拿起一只酒杯,自顾自地倒了半杯金黄色的琼液,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有了笑意。 “要不要尝尝?泰酿的,年份刚刚好。” “好啊。” 苏莱特没有拒绝,或许喝点酒可以让她的心情平复一些。 她走过去,和克罗莱尔面对面坐在桌子的两端,各执一只矮胖的酒杯。 “泰走了以后,我本来想第二天就回来的,那天晚上却收到了约书亚被掳走的消息。”苏莱特眉头微蹙。 “春雪已经告诉我们了。你去鬼域是为了救他回来。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克罗莱尔说完含了一口酒在嘴里,细细品尝再缓缓咽下。 “可约书亚实际上是……”说到这儿,苏莱特眉头都要拧到一起去了。 “是路西法。”两人同时说出后半句,惊讶地对视一眼。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你也知道?” 他们同时问对方。 克罗莱尔的眼神冷下去。 “既然知道,刚才却还和他牵着手。你对他是不是……?” “不是,当时形势紧急,行宫就要消失了,路西法急着带我离开……”苏莱特死死捏着手里的酒杯,急着辩解,眼中蒙了一层水雾,脸颊同时飞起红云。 克罗莱尔终是不忍,他想起了苏莱特手握匕首漂亮的一记格挡。在鬼域那种环境下,她的身手长进,大概也是被迫无奈。 “抱歉,苏莱特,”他叹了口气,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眼神一黯,“是我来晚了。你想必经历了很多难处。这七天时间,你受苦了。” 克罗莱尔的话仿佛一只手拨响了她心底最脆弱的那根琴弦,原本已经平复的心情又起了波澜,苏莱特的眼眶一阵发热。 “有……七天了吗?真的过了这么长时间……?”苏莱特的喉头哽住,连忙抬起杯子咕咚吞了一口酒,生生压下要从眼眶奔涌而出的眼泪。 “在你前往鬼域的第四天,春雪就回来了。她听见了路西法和玫瑰的对话,那时候我们就知道了约书亚的身份。泰随后去了鬼域,却不知道遇到了什么……这件事就耽误了几天。” 苏莱特的脸上现出困惑和迷茫,最后那句话,她没太听懂克罗莱尔的意思。克罗莱尔摇了摇头,伸手拿过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泰他……怎么了?”她迟疑地问。 “你在鬼域见到他了吗?”克罗莱尔抬起眼皮,觑了苏莱特一眼,眼神幽深。 苏莱特摇了摇头。克罗莱尔盯着她看了片刻,才垂下眼睛,拇指摩挲着杯子的边缘。 “那天,泰很快就回来了,看起来不太对劲,不知道谁惹了他,整个人好像一座冰山。我问他怎么没带你一起回来,他说,他没办法,做不到,就随你去好了。苏莱特,一开始我以为你们两个吵架了,可现在看上去并不是。泰现在有点喜怒无常,他病了,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双生子的灵犀也猜不透他的心思。我只能看着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克罗莱尔无奈地笑了一下。 “我要去看看他,他现在在哪儿?”苏莱特站起来,心里莫名觉得一阵心慌。 “他不在家,天黑了才会回来。我说他应该休息,他就偏要把日程排得满满的,证明自己没事……” 和克罗莱尔的一番对话让刚回到家的苏莱特刚放松的心又提起来。克罗莱尔为苏莱特准备了丰盛的午餐,代她给家里发去了报平安的信笺,送她回自己的房间休息。苏莱特这才发现自己的女官春雪没有露面。 “你不在,我给春雪放了几天假,明天她就会回来了。”克罗莱尔交待完,轻吻苏莱特的额头,与她在房门口道别。 “苏莱特,那件事,你不怪我了么?”临走前,他忍不住问起。苏莱特想起因为菲尔的事,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苏莱特伸出手握了握克罗莱尔的手又轻轻放开,当作回答。 “我们晚上见。”苏莱特淡淡一笑,向后迈了一步,缓缓地在他面前关了房门。克罗莱尔终于知道,要想重新叩开女孩儿的心扉,不再是件容易的事。 ******** 沐浴洗漱,躺在久违的舒适大床上,已经是傍晚时光。在鬼域的永夜里待了几天,苏莱特的生物钟已经彻底紊乱,再加上几天几乎没怎么睡过觉,疲惫像座大山把她压倒,她一闭上眼睛就忍不住要滑入黑甜乡。可眼看太阳就要落山,克罗莱尔说过,天黑了泰就会回来。她想着总要先和他见上一面,想着想着,眼皮就又黏到一处去了…… 苏莱特再度被无边的黑暗包围,她的意识清明,身体却已经不听自己使唤,甚至不能动一动头看看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做梦还是醒着。她听见了噗通一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落进了水里,然后是水波搅动哗啦哗啦的轻响,水滴落下的声音,没一会儿,额头上先传来了一阵湿漉漉的温热,触感是柔软而宽厚的绒布毛巾,贴着她的皮肤仔细拂过她的脸,带来一阵蜜糖的甜香。然后,她的脖子,手臂,手指依次传来了同样的触感,这时候,苏莱特感觉脸上有些痒痒的,温热的感觉褪去之后,脸上的皮肤好像被覆上了一层甜腻的糖浆,她确信是糖浆,那味道就和她小时候喝牛奶的时候添加的糖浆一模一样。 苏莱特感觉肩膀的丝带一松。 这条睡裙双肩的带子一解开,整条裙子就可以拉脱。丝质的布料被挑起,从脚下褪去,随之而来是一阵凉意,接下来离她而去的是贴身内衣,凉意更甚,不过这凉意马上被从腹部向四周打旋散开的湿热赶走,苏莱特很想躲开这条涂抹她身体的毛巾,可现在她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惊惧像是一群蚂蚁啃噬着她的内心,她很想大声叫出来,可嘴里溢出来的却是细碎又含混的呜咽。 毛巾再一次吸饱了温热的汤汁,力道轻柔地擦过她的双腿间,还有曲线优美的腰臀,纤细笔直的双腿,她的脚踝……直到细细涂满她每条脚趾缝,片刻后,苏莱特感觉到了托举,这力道均匀地来自她的四肢、腰间和脑后,她仰面朝天,身体腾起又缓缓落下,仿佛坠入云朵中,温热的糖浆从她身上淌落,最后,脑后的长发被轻轻放了下来。 苏莱特打算干脆召唤一场大火摆脱困境,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一个充满魔力的声音打断,他灼热的气息萦绕在苏莱特耳旁: “与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不需要那东西,苏莱特。” 苏莱特的视线从一片漆黑到昏暗不明再到恢复清明,他的吮吻已经由最初的蜻蜓点水化成了绵绵不绝地舔舐。 “泰,唔……”苏莱特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被他的热吻封住,这攻城略地的一吻重新把苏莱特打回了黑暗中,头脑中仿佛刮起一阵龙卷风,无法思考,小腹升起一阵酥麻的暖流,过电一样蔓延到四肢,刚刚有了点力气的双手再度垂落下去,泰沾满糖浆的双手也没闲着,正在将刚刚被绒布毛巾擦拭过的地方一一温习,只是相比毫无感情的毛巾,这双手却是积蓄了满满的诚意,仿佛是弹奏柔美的乐曲,又像是雕琢复杂的手工,十指灵活,揉捻抚压,他自是最清楚如何能让苏莱特彻底沦陷。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苏莱特才终于找回了全身的力气,她还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满脸通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那个把她吃干抹净的人此时正悠然坐在不远处的温泉池水里,半眯着眼睛笑看长榻上的她。 他说他很想来点甜的,想有个不一样的重逢,又问她最满意他的哪一次? 苏莱特脸上发烧,死也不可能回答他这种问题,只是又紧了紧自己身上过于肥大的浴袍,吸了下鼻子,一颗水珠顺着她的鼻梁滑落。 “还说你病了,我看你好得很……”苏莱特恨恨吐出这句话,暗暗磨牙。 “确实是病了,头痛得睡不着。”泰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带起一阵水声,“大概是相思病,看见你我就好多了。”他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脸上一派温柔缱绻, “这病要慢慢治。为了治病,我专门造了这座逍遥殿,来存放我的药。这回,你是别想跑了。” 第191章 罗兰的道别 窗外的夜空时有炫彩流光浮现,金黄玄青淡紫……那是新巫师和鬼王合力做成的鬼域封印,完美地把整座行宫覆盖。行宫连同里面通往地狱之火的甬道,从此以后将隐于暗夜,外人再也寻不见它的踪影。 魈站在露台上,唇边噙着笑,望着永远无法抵达的远方。他自嘲还是没办法做到铁石心肠,终是在关键时刻放了宿敌一条生路。只是他再也没办法帮那个孩子更多。看她坚定不移地站在路西法身边,对那个人满满的信任依赖,他明白玫瑰已经选好了自己要走的路。 就算错,也一错到底。 令他稍感欣慰的是,玫瑰尚有自己的坚持,路西法在临走前秉持“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的信念想彻底了结魁的性命,被玫瑰挡了下来。 玫瑰,但愿你的付出能有所回报,一路有苦也有甜…… 魈在露台上和玫瑰无声地道别。封印迅速闭合,隔绝了声音,玫瑰冲他喊什么他再也听不到,只能看到她脸上汹涌的泪水,接着一道炫光替代了玫瑰的位置,他的世界就此与她的隔绝,从此再也没有杜松这个人,他只是守护鬼域的巫师。 吸血鬼魁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他思念已久的老巫师。老人还穿着阿南的衣服,枯瘦的手里握着从魁心脏里取出的木椽,慈爱地把手放在他的额头。魁紧紧抱住内塔米亚,确认这不是一个梦。 罗兰和鬼后迪欧娜一起将拉斐尔送上了通往天界永夜殿的甬道。从此,这条通道是唯一肉眼可见通往行宫的坦途,似乎是无声地向天界宣告着鬼域的立场和归属。 “最后还是决定走这条避世之路了?”拉斐尔问身边的高个儿男子。 “鬼域本来就是灵魂休憩之所。这样一来,也替他们挡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只要天界召唤,本王还是乐意出世,舍生忘死。”罗兰眼中掠过一抹笑意,他口中的“他们”,不言自明。 “你的醒来是我此行的意外收获,想必神应该早就知道了吧?你让他等了很久。”拉斐尔想问他打算何时归来,又想起迪欧娜也在一旁,便没有多问。 “确实蛮久的。神已经有了更得力的助手,鬼域也是人才辈出。”罗兰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拉斐尔,“替我问候一声光明殿的主人,估计他也快醒过来了。” 拉斐尔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笑着回了一声好。 罗兰忽然凑到拉斐尔耳边,把声音压低:“有件事想请教……那时候,大人从房间里出来,说了句不要打扰苏莱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拉斐尔侧过脸扫了一眼罗兰闪烁着困惑的灰眼睛,脸上的笑容变得莫测。 “没什么,不过是苏莱特通过努力完成了一次自我突破。” “……” 罗兰表示没听懂,拉斐尔则无意再解释。 在遥遥能看到永夜殿那两排永不熄灭的齐刷刷火把的时候,罗兰停下了脚步,迪欧娜也随她停下来。 “小王就送到这儿了,大人慢走。” 鬼王笑吟吟地道别。 “谢谢款待,期待再会的那天。” 拉斐尔转身离去。罗兰目送他的背影,思绪万千。 鬼王夫妇走在回程的路上。 迪欧娜有点心不在焉,为拉斐尔送行的路上她就已经在开小差。她想起曾经无数次走过这条通往天界的甬道,都是以鬼王夫人的身份送别天界的客人。由此她又想到了在罗兰身边度过的漫长岁月,想到了他们的初见。 起初,迪欧娜只是负责管理生死簿的死神,位卑言轻,办公的地方位于行宫一个偏僻的角落,除了满屋子的本册,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整座行宫她只有一个朋友,就是跑外勤的死神撒那多斯。就在迪欧娜觉得自己这辈子就交待在笔墨和本册中的时候,她又被指派了新工作——负责整理鬼王的工作室。 只因为上一次工作抽查正好抽到了她,书架上工整的生死簿和井井有条的办公环境给鬼王留下了好印象。面对鬼王的提问,她的回答也是逻辑清晰、简洁明了,让鬼王印象深刻。 有了迪欧娜的帮忙,原本乱得下不去脚的工作室终于变得干净整洁,渐渐地,迪欧娜承接了更多鬼王助理的工作,难得可贵的是,增加的这些工作并没有影响她的本职,她统筹协调的能力也是惊人。慢慢地,迪欧娜变成了鬼王的助手,两个人从相识到相知,逐渐走进了彼此的心,最后喜结连理。 迪欧娜和鬼王之间的感情从来没有轰轰烈烈的时候,一切似乎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罗兰曾说,他离不开她,他从来不曾对别人产生过这样的感情,这应该就是爱。迪欧娜也是同样的感受,她欣赏他,愿意永远守在他的身旁。她认为,相知相伴,就是爱情最好的样子。 可是…… 最近,迪欧娜有点迷糊了,她开始怀疑,其实自始至终罗兰对她根本不是爱情。罗兰看着苏莱特的时候,眼睛里的光芒迪欧娜从不曾拥有过。如果,罗兰离不开她只是一种习惯,如果,罗兰终于遇到了他的真爱,迪欧娜该怎么办? 她感觉自己的手被包裹进温暖的掌心,头顶响起了熟悉而温暖的声音。 “亲爱的,你走神了。” “什……什么?对不起,罗兰,我没听见……”迪欧娜笑了笑。罗兰正垂眸看着迪欧娜,灰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温柔。 “我刚刚向你道歉。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对不起。” 迪欧娜不敢问那是什么。她怕罗兰会就此坦白他对另外一个女人的心意,虽然苏莱特已经离开,但是如果罗兰说,他的心也跟着离开,她要如何回应? “没……没关系,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迪欧娜握紧了他的手,却避开他的目光。 “我和罗兰交换了灵魂,他被我送进天界的光明殿。自从内塔米亚中了嵬的咒语,行宫里的人便一直是我。” 迪欧娜闻言猛地抬起头,同时松开了紧握他的手。 “不过,很快我就把他还给你。请你原谅我,迪欧娜。”罗兰明显感觉到他吓到了面前的姑娘,眼中现出抱歉的神色。 “你……难道之前和现在和我说话的一直都是乌列大人?!”迪欧娜瞪圆了眼睛。她只模糊地记得见过这位大天使一面,还是在和罗兰的婚礼上。迪欧娜对罗兰这位顶头上司的了解,几乎全部来自罗兰无意间的口述:乌列赐予了罗兰驾驭火焰的能力,封罗兰做了鬼域之王,罗兰即是乌列在鬼域的全权代表。 “正是,我就是乌列。” 罗兰认真地回答,他淡淡一笑,在罗兰和乌列这两个人的关系上,他不打算再过多地向她解释,只是不想因为这件事让感情弥笃的鬼王夫妻心生嫌隙。罗兰已经是个独立个体,而不只是他乌列的精神容器。 “我这次来,只是要解决一个历史遗留问题,之前所有都不过是手段,你不要当真。”他叹了口气,继而真诚地看着迪欧娜的眼睛,“罗兰一直念着你,嘱我不要把你牵扯进来,他很爱你。最后这个封印算是我的一个补偿,从此,挡去外人的打扰,还你们平静的生活。” “乌列大人。”迪欧娜心头涌起暖流,面向他拜了下去,刚刚弯腰就被他扶了起来,他轻松地说:“走吧,我们回去看看,外派出去的死神就快回来了,恐怕这回他们找不到回家的大门了。” 安顿好归巢的死神,遣派魁返回审判所,行宫正殿里只剩下罗兰,两任巫师还有守在门口的双头巨蟒。 内塔米亚向罗兰行了完整一套拜见大礼,他自是清楚面前这个人的真实身份,一时感慨万千。 “当初如果不是你献出了自己,鬼域可能早就不是今天的模样。你为我赢得了时间,谢谢你,内塔米亚。” 王座上的人唤出一把座椅,请老巫师坐下。 “那个孩子,终究是没有泯灭最后一丝良知,他本来可以直接取我性命。他的守候最后换来的是什么?”内塔米亚有点艰难地说完这些,看着罗兰。 “苏莱特饶了他的性命,带他走了。”罗兰心有不甘地说了一句,马上转移了话题,“您的眼光不错,魈确实帮了我很多忙。以后,您可以放心退休,颐养天年了。” 内塔米亚满意地冲魈点了点头。 “魈,那把钥匙从此就由你来保管了,还有这把法杖和门口的泰坦,也都交付给你。” 老巫师这么说,等于是正式交接了手上巫师的权利和责任,他的话音落下的时候,长长的骷髅头法杖已经悄悄地躺在了魈的脚边。魈单膝跪地,完成了最后的交接仪式,起身手执法杖,两臂上的锁链随之消融不见。 “冥河对岸突然涌来成千上万的亡魂,看来最近罗兰和魈有的忙了。地狱的火山竟然集中爆发,还同时发生了大地震,伤亡惨重,魔君之王回去以后估计也要忙得焦头烂额了吧?” 王座上又幽幽地响起了罗兰的声音,他身体向后仰,靠上了椅背,笑着闭上了眼睛。 “说不定还有什么更有趣的事要发生了。两位,我就先告辞了……” 罗兰说完,脸上一派安宁,舒服地陷进了座椅里,仿佛睡着了一样。 “这回,鬼王是真的要回来了。我们就在此稍等片刻吧,孩子。” 内塔米亚亲切地称呼着走到他身旁的魈,两个人耐心地等着王座上的人醒来。 第192章 他的礼物 玫瑰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这是路西法认识她以来,见她哭得最凶的一次。一想到她在悲恸一个已经死了九百多年的人,且这人如今与他对立,路西法就一阵不爽。 “哪天我死了你也能有这份孝心就行了。”他冷冷哼了一句,箍在玫瑰腰间的手握紧成拳。 他正带着玫瑰飞在高空,担心他突然放开手,玫瑰赶紧扣上面具不想惹他烦,没想这下反倒是惹恼了他,让他又想起哭着打了他耳光的苏莱特。 “别哭了!”他不耐烦地扬手一掀,把这碍眼的面具丢到身后,却早忘了自己脸上还扣着一个。玫瑰吓得立即收了声,一脸畏惧地仰头望着这张过分标致的脸。他的眼睛正望着远方的黑暗,眼中虽然含着愠怒,却没有折损半分美丽。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克制着怒气,悠悠地说:“永远不要活在过去,玫瑰,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你还有我。” 玫瑰感受着他胸腔微微震动带起的共鸣,觉得这是世间最好听的声音。这些话让玫瑰有想和他再缔结一次使魔契约的冲动。她紧紧抱住这个男人挺拔的腰杆,带着鼻音应了一声。 两人寻了一处距离冥河不远的高地,路西法点燃篝火做好标记,目送召唤精灵升空去引他的飞龙坐骑,然后便剩下等待踏上归途这件事了。火焰窜起来半人高,照亮了对面玫瑰的脸。玫瑰居高临下望着远处冥河的渡口,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用手指给他看:“真奇怪,竟然同时有这么多死人登陆。看,每条船都是超负荷承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恐怕是人间发生了战事或者天灾吧。”路西法并不为此感到惊讶,刚才闯入行宫会场的死神已经为此请求支援,所以他心理有了准备。即便如此,当他顺着玫瑰的手指望过去的时候还是不禁皱起了眉头。 浓雾笼罩下的渡口密密麻麻停满了摆渡者的小船。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数量成千上万。大多亡魂都是船还没停稳就迫不及待地泅水上岸,争先恐后登陆鬼域,然后就是四顾茫然。没有足够的引魂灯,死神们疲于奔命,往来挥舞着镰刀指挥交通,疏解淤塞的通道。 路西法定睛仔细观察了一阵,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这些死人的穿的不太像人类。”玫瑰走了两步来到路西法身边,拉住他的袖子,“你看,那边那几个头上还生着角,怎么像是魔族的人?” “我好像看见了神殿祭司的长袍,确实不是人类……”路西法的眼睛睁大了,说出口的话都升高了一个八度,“这么说,他们都来自我的地界?!” 这就好像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围观看热闹,却发现原来起火的是自家后院一样。 路西法的衣袖忽然被狠狠拉了一把,玫瑰差点就从地上跳起来了,伸出一根手指狂点着一个方向:“您看,那不是您的近卫队么?这是不是全军覆没了啊……” 只见一队穿着血衣军装的小队正从靠岸的渡船上跳下来,首当其冲的正是路西法的近卫队队长。只是此人喝了忘川水,整个人就是大写的“茫然”,像个无头苍蝇乱撞,被雪亮的镰刀钩回了亡灵队伍。 路西法已经说不出话来,只闭了闭眼,脸黑得像锅底,只恨他的飞龙怎么迟迟还不来。 ****** “逍遥殿?这地方真的是你花了三天时间造出来的?” 苏莱特探头仰望螺旋上升的楼梯,头顶是一块拱起来的透明玻璃天花板,此时晨光正从那个地方倾洒下来,晚上一定会拢起璀璨星光。她欣赏着廊柱上雕刻的精美图案,一脸的难以置信。先不说四间各有千秋,以季节命名的大殿,光是铺设整座宫殿的地毯也需要不止三天吧?更别说精巧点缀在各处的雕塑、挂画、鲜花和绿植,五间不同风格的浴室和按摩室,一座宽敞的室外花园和一间玻璃暖房,苏莱特转了半天还没有把整座逍遥殿逛完。她用怀疑的眼光盯着泰,泰只点点头,缓步迈上螺旋阶梯,手掌拂过楼梯扶手上的花纹: “我从鬼域回来就着手建造,分秒必争,三天全部完成。神用七天时间可以做个人出来,我怎么就不能花三天时间为你造一座宫殿?这是送给你的礼物,苏莱特。” 苏莱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泰曾经一顿饭的功夫就开出通往冥河的河道,一怒之下夷平了半座山,大概三天时间造座宫殿也难不倒他吧? 只是这座宫殿相比边境城堡来说过于奢华,完全不像泰以往的风格,一时间让苏莱特觉得不真实。 “那些灯就是从这个地方放出去的,你在那边有没有看到?”泰忽然放低了声音,深深地望着苏莱特。 这是两人重逢后第一次听他提起和鬼域之行相关的事。克罗莱尔特别提醒苏莱特,不要主动和泰谈起这次鬼域之行,最好就什么都不要说。泰因为去鬼域寻她,回来以后才添了头疼的毛病,人也变得阴郁易怒。 于是,他们只是互相倾诉对彼此的思念,泰就当苏莱特终于省亲回来,没有问过她任何关于鬼域之旅的问题。 “当然看到了!那些灯把黑夜照得好像白天那么亮,我就猜到是你,也只有你会为我做这些事……”苏莱特现在想起那漫天灯影仍止不住心头热流翻涌,脸上不由得又飞起红云,忙把起了雾的双眸垂下去。 “我许了愿望,希望它们能带你回家。”泰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的手轻轻放在苏莱特的头顶,揉弄她的秀发,“答应我,别再离开我,好不好?苏莱特。” “嗯,再也、再也不离开你。” 苏莱特用一个紧紧的拥抱加固了这个誓言,感觉泰亦用他有力的手臂将她抱紧。这个怀抱让她如此安心,仿佛他们原本就该是一个整体,任谁也不能分开。 绝不放手,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我都要我们在一起,苏莱特,永远与我在一起。 泰黑漆漆的眼底好似有狂野的猩红色火焰一掠而过。他闭了眼睛,循着怀中女孩香甜的气息深深吻了下去。 第193章 不完美的爱情 是个好天气,逍遥殿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苏莱特听到远处有人走动的声音,还有听不真切的轻声细语,却不见半个人影。看来这座宫殿的通道设计精巧,可以做到各行其道互不干扰。 泰带着苏莱特在逍遥殿各处走走停停,耐心地给她介绍他花在设计上的小心思。他把他们过去一起旅行收集的纪念品一一指给苏莱特看。之前这些东西都是静静躺在他城堡的阁楼里,现在终于重见天日。其中一些苏莱特已经没有印象了,那些记忆随着每七年被刷新一次的封印已经永远离她远去。泰却对它们记忆犹新,他涛涛不绝地讲起两人的旅行故事,因为每个地方他都已经去过了无数次。九百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偏心,会带每个苏莱特去相同的目的地旅行。 他笑嘻嘻地说,几乎每个苏莱特都会在刚跑进沙漠的时候摔倒在沙丘上;会在仰望满天繁星的时候“哇”地大叹一声;会在抵达白鲸海域的时候冻得不停打喷嚏……可是,每个苏莱特又都会有些小小的不同,有的更开朗活泼,有的却腼腆害羞,却都是他眼中看不够的风景。 苏莱特含笑看着泰将他们的过去娓娓道来,渐渐沉醉于他眉眼间的温情。这样的泰让她心动,挪不开眼睛。苏莱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颈间微微抖动的喉结,像是给他挠痒痒似的。 她突兀的举动打断了泰的讲话。下一秒钟,手被他一把攥住,整只没入他的掌心。他促狭一笑,轻轻拉了一把,让她靠过来。 “往哪儿摸呢?”泰低头看着面前的小东西,声音较之刚才明显暗哑了几分。 “对不起,你继续吧。”苏莱特心虚地应了一声,泰的双眼灼灼地盯着她,这眼神有点不太对。 “继续?”泰重复了一遍,暗暗咂了咂这两个字的意味,一抬头正好看到露台上的长榻,呵呵一笑。天气不错,景色优美,是她先发出了邀请,然后说让他继续。 俯身打横一个公主抱,泰健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一个猝不及防的后仰令苏莱特惊叫出声,片刻后,身体一沉她陷入了层层软垫间。苏莱特手忙脚乱要起身,男人已在她身旁坐下,一手按住她肩头让她又躺了回去,另外一只手,从苏莱特耳朵后边慢悠悠理出一缕长发绕在指间,让发丝在指头上不停打旋儿。 宽阔的羽翼自他后背上悄然展开,阴影笼罩下来,包围了两个人。泰压低身体,好笑地看着一抹红晕飞上苏莱特的双颊,黑得发亮的长发从他肩头一侧倾泻而下,微凉的发丝滑过她手臂裸露的皮肤,让她全身起了一阵战栗。 每次被圈在这片暗黑的小空间里,苏莱特就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彻夜相伴泰却仍不知餍足,如果不是体内的火种可以令她迅速恢复,这样的热情还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我只想抱抱你。” 察觉出手掌下这具身体的紧张,泰安慰了一句。他用指腹亲昵地摸了摸苏莱特的脸颊,垂下头轻啄了两下她的羽睫,然后便双手抱着她,把脸靠在她怀里,轻轻呼出一口气。 宽阔羽翼拢起的这片小天地被温馨的气氛浸染,被紧抱的苏莱特有些呼吸不畅,可她没吭声,想了想,抬起双手回抱住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泰仍然一动不动,他的呼吸平稳而绵长,如果不是一直高高竖起包围着二人的翅膀,苏莱特都会以为他睡着了。 苏莱特摸了摸他的头发。 “和我说说话,苏莱特。我很想听你的声音。” 泰用鼻尖在她肚子上蹭了蹭。苏莱特哑然失笑,这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位魔王殿下吗? “你想听我说些什么?” 泰做了一个深呼吸, “女人,七天时间没见,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这还要我提示?!” 从他牙缝里挤出的这些话,让苏莱特心目中的魔王归位了。 “好,好,好啦。”苏莱特好脾气地顺手又摸了两把他的头发,“我去了一个阳光照不到的国度,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就常常想,如果我的太阳在身边陪着我该多好啊。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就想,要加油啊,泰还在等我回去呢,我一定要撑下去。” 泰冷冷一笑,语气不善: “你就编吧。你一路上脑子里想的都是你那个好弟弟吧?” “不,真的不是!火烧荆棘林、吞吃恶灵、喝下忘川水还有扮演鬼王王妃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全都是你……” 这回,泰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翅膀也刷地打开来,苏莱特看到他嘴角抽了抽,眼睛射出一道寒光。 “你说什么?” 苏莱特赶紧闭上了嘴。她还没提到被下了迷药,掉进湖里和被穿心的事呢,算了,这绝对不是泰想听的。 “你的旅行还挺精彩的,真该找个时间,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泰眯起眼睛笑道。 “都过去了,就不提了吧……反正,你知道我想着你就好了。”苏莱特忙给自己打圆场,却发现没什么用,泰仍然保持着脸上嘲讽的微笑,紧紧盯着她看,似乎还不依不饶。 “你们一路上相处得可愉快?”他突然问了一句,期待着她的回答。 苏莱特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指的“你们”是谁。她已经隐约闻到了醋酸味儿。 “别再提那个大骗子,真想打死他。”苏莱特说着坐起来,随手抓起一只靠垫恨恨地丢出去,被他接住。 “刚见到你的时候,你的身上有他的气味。欲望越强烈,留的味道时间越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散。我还闻到其他几匹狼的……”泰说话间把靠垫放回榻上,靠垫边缘两个被攥出的掌印久久没有回弹。 这家伙的鼻子难道比地狱三头犬的的还灵? “我在鬼域交了几个朋友,相处愉快,免不了就握手拥抱了,你别误会。对了,我看到了杜松,他现在可是鬼域的巫师大人了,可比以前还要厉害。我还见着了叫露露的女巫,是你的老相好,不知道你怎么伤了人家的心,她一怒之下喝了忘情水,已经忘了你了。不过,山上的叹息苔藓可都记得你,那些痴情女的怨念,至今都叹着你的名字,泰,你风流债可真够多的……” 苏莱特越说越快,把想说的和不想说的一股脑都说出来了,直到泰拥她入怀,吻住她的嘴,她才不得不停下来。泰似乎在用这个吻惩罚她,又像是在表白心迹。苏莱特情绪激动想要逃离,最后以失败告终,气喘吁吁地伏卧在他的怀里。 刚刚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苏莱特才终于明白,原来她也是一个俗人,没办法跳出这个情字。她知道,要求一个掌管欲望的男人面对被封印的爱人,在无尽岁月中守身如玉,这很不讲理,可她却无法抑制这份奢望。在她封印醒来后回首看他,能体谅,可内心仍然生出些惆怅。他们之间,终究有些东西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也许不完美,才是爱情本来的模样。 “只有你,苏莱特,我最致命的弱点,只有你。” 泰重复着这句话,把怀里的人抱紧,不让她看到他此时狰狞的表情。他的头又疼起来了,两只太阳穴周围的皮肤浮现出血丝样的纹路,眼睛里泛起红潮。每到这个时候,他都忍不住想撕碎点什么美好的东西。这破坏的欲念一旦腾起便不受理智控制,上一次,还有上上次,皆是如此…… 这是第三次发作,他意识到怀里正拥抱着一个美人儿,亚麻色头发泛着淡淡的光泽,感觉很熟悉,很美好。 第194章 冬殿管事,苏莱特的新朋友 背后的双臂逐渐收紧,苏莱特被禁锢在一副铜墙铁壁里,头靠在他的咽喉处。泰的大手五指发力,扣住了她的后脑,手指仍然在继续收紧。 “好疼。” 苏莱特抗议。他的手劲这么大,是想要捏爆她的脑袋不成? 作用于她后脑的力收了几分,她听见泰含混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这只手把她的头往外拉,让他得以垂下头就看到她的脸。一对上泰的眼睛,苏莱特霎时呆在了原地。 这时,泰的身后伸出来一只手,趁他不备把一个东西塞进了他嘴里。泰松开苏莱特,注意力被身后这只手吸引。就在这个时候,这只手猛地将苏莱特往后一推,把她推离泰身边,跌倒在后面的长榻上。白色的身影现身,扳过泰的头,狠狠咬住他的嘴。 突然发生的这一连串动作让苏莱特惊讶得合不拢嘴,她呆呆地看着强吻泰的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还是没办法发出声音。 就像那人推开苏莱特一样,泰的反应是一把推开吻他的人,皱眉抹掉嘴唇上的血珠,才沉声问:“你干什么?” “干什么?喂你吃药啊。” 克罗莱尔一身白袍,长发在身后松松地用发带绑着。他一脸平静地看了泰一眼,才走到长榻边向苏莱特伸出手。 “还好吗,苏莱特?” 苏莱特此时正盯着泰的脸看,他一脸不高兴,眼中有些烦闷,但是眼睛却恢复了正常,不像苏莱特刚才看到的…… “我挺好。”苏莱特喘了口气,拉住克罗莱尔的手站起来。 “泰这家伙昨晚偷偷带你来这儿,连个招呼都没打,药也没吃。还好我及时赶过来。”克罗莱尔没有再往下说,松开苏莱特的手,开始打量这座宫殿,啧啧叹道:“这甜蜜小巢修得不错啊。” “我们回家还要提前给你打报告吗?真是笑话。还有,我没病,你再敢喂我吃那毒药,我可要翻脸了。”泰的面色不豫。 克罗莱尔没理会泰的威胁,他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以后换苏莱特喂你,我可不管了。你们就打算在这儿定居了?” “那要听苏莱特的。她若不喜欢,我们就再去其他地方。”泰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走到苏莱特身边抬手环住她的肩膀,凑近了对她笑笑:“还没来得及带你去周围转转,我们午饭以后就去?” 苏莱特点头,就借着这个靠近他的机会又仔细盯着他看。 “恐怕今天下午不行了,泰。”克罗莱尔把话接过去,“我要你跟我回去一趟。等你把兵权转交给我,再回来慢慢卿卿我我吧。” “这么着急?”泰挑了下眉。 “天使军团进犯,希拉昨天晚上已经试探过一次了。他们正在往边境调兵,这次估计要来真的。”克罗莱尔耸了下肩膀,表示他也是被逼无奈。 “真不怕死。”泰轻笑,“好,我和你回去。” “你留在这儿吧,苏莱特,午饭后我安排人带你四处转转。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原来,他已经同时为她做好了决定。 苏莱特其实很想和他们一起回边境城堡去,但是想到泰已经迈出通往新生活的第一步,她也应该尽快适应这个新家才是,就趁这段时间熟悉熟悉新环境吧,于是顺从地接受了泰的安排。 “我不会占用他太多时间的,苏莱特,保证天黑的时候他就会回到你身边。现在,魔王哥哥,让我看看午餐你打算用什么来款待我?餐厅怎么走?” 克罗莱尔说完正要四处乱走,被泰一把捉住,扭向了正确方向。 “只要不是豆子,对你来说吃什么不都一样吗……” 泰一手牵着苏莱特,另外一只手在克罗莱尔脑袋上招呼了一记爆栗,领着两个人朝餐厅走去。听兄弟二人边走边聊,互相开着玩笑,苏莱特觉得仿佛回到了过去。她落后两人半个身的距离,想着心事。 克罗莱尔的视线似乎无意间朝苏莱特身上飘去,仿若有灵犀,正对上她望过来的眼睛。她似乎在问,那药到底怎么回事?泰怎么了? 克罗莱尔冲她一笑,挪开视线。 他们之间的默契,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苏莱特是个聪明孩子,自会知道他会在哪里等她,届时再好好替她解开心头的疑问。 午餐后,苏莱特在院子里看见了长着金翅膀的独角兽,克罗莱尔就是驾乘着它来的。独角兽的长相酷似马驹,却比马的身材要高大两倍,四条腿又细又长,全身雪白,鬃毛和尾巴又长又顺,见到苏莱特靠近,两只眼睛温顺湿润地盯着她看。 泰说,这是精灵王送给他的新婚礼物,可以日行千里,也拥有穿梭境界的能力,只是穿一次要歇一会儿,不能像撒兹姆一样频繁在各界切换。不过,用来作为旅行的交通工具,还是比龙车快多了。 高大的独角兽带走了泰和克罗莱尔,留给苏莱特一段静谧的午后时光。 逍遥殿的后身是一片平整的缓坡,缓坡走下去就能看到一汪蓝色的湖水。湖边用圆木修了座码头,一大一小两只独木舟栓在码头,随着水波荡漾。 “下午会有管事带你去四周转转,希望你喜欢这个地方。”泰走之前留下这句话,他一如既往贴心地为苏莱特安排好了一切。 午餐时光里,苏莱特第一次和逍遥殿里的管家还有一众家仆见了面。泰把他们介绍给苏莱特认识,通过他们身上的制服颜色,就可以轻松分辨出所服务的区域和等级。显而易见,这些家仆都受过严格训练,脸上的笑容精确到正好露出八颗牙齿。苏莱特有一种感觉,和边境城堡的家仆们相比,这里的仆人们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好像只要他们脱掉制服和围裙,放下鸡毛掸子和托盘,拿起武器就能上阵杀敌似的。 苏莱特笑自己的想象力丰富。她慢悠悠地在缓坡上散步,已经行至湖边。约好带她四处转的管事还没有露面,她也乐得一个人晒晒太阳。此时,午后阳光正好打在她后背上,暖洋洋地让她打瞌睡,就在这时候,苏莱特听到从湖面方向传来一个打呵欠的声音,调子悠长而慵懒。 苏莱特顺着声音看去,那边一个人影都没有。她等了一会儿,码头边的独木舟开始左右晃了晃。一只手扒在船边,然后是另外一只,独木舟里坐起来一个人,在阳光下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苏莱特认出他身上穿的白色制服,如果没记错,这个人应该负责逍遥殿四殿之一——冬殿的事务,从他袖口的纹饰上,苏莱特看出来他还是个小小负责人。 刚刚还在感叹这里的训练有素,就看见了摸鱼的人,苏莱特忍俊不禁。从小就不喜欢拘束和一板一眼的苏莱特好奇地望着这个人,看见他尚有些睡眼惺忪地揉了揉满头浅棕色的短发,掀起眼帘,蜜棕色的大眼睛对上了苏莱特的双眼,愣住。 这人眉眼淡淡的,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hi,我叫苏莱特,你好吗?”苏莱特笑嘻嘻地冲他挥挥手,期待看到对方那经过训练的露八颗牙的规范笑容。 这个人眨了眨眼,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原来您就是夫人呀。抱歉,他们让我在这儿等,竟然不小心睡着了。我的名字是耀,冬殿的管事。” 耀的整张脸因为这个笑容生动起来,他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上扬,勾起好看的弧度,这个笑容和苏莱特早些时候见到的严谨笑容相去甚远,却也更真挚。 原来这就是安排带她四处转转的管事,好像和先前见到的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苏莱特被这一声“夫人”叫得红了脸,忙从他身上挪开目光,也没看清他怎么三跳两跳就轻飘飘地落在了自己面前。耀看起来还是个少年,身材有些单薄,身高也比苏莱特高不了多少,头上没有角,不知道是什么种族。 “夫人打算乘船游湖吗?这片湖区亦属于冬殿,我可以为您来安排。”耀和善地说。 “叫我苏莱特就好了。”苏莱特连忙冲他摆摆手,心里一阵不自在,“只想随便四处转转,不必麻烦了。” “那好,苏莱特,就让耀带你四处转转吧。”说话间,耀已经过滤掉不必要的敬称,对苏莱特说话换成了一副朋友间的口吻,让苏莱特觉得舒服多了。 “虽然这座逍遥殿才刚落成,我们这个班底却在这个地方待了有一阵子了。前期的考察还有筹备都是现在逍遥殿这些人做的。这片三不管地带被魔王神奇的双手打造成了伊甸园。不止是我们,这儿的居民私底下都管魔王大人叫‘造物主’,也就是神……” 耀在前方为苏莱特领路,已经开始为苏莱特做起了解说。 “三不管地带?”苏莱特对这个词感兴趣。她还不知道这个境界到底是什么地方,很想弄清楚。 “对,不属于人间,也不归天上的神或者地狱的路西法管辖的地带,我们叫它三不管。”耀回过头来看了苏莱特一眼,“原本是一片不毛之地,现在却生机勃勃。” 还有这样的地方?苏莱特暗自琢磨。据她所知,就连鬼域那片被路西法嫌弃的死地,也还归乌列掌管,这世间还有其他无主之地吗? “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逍遥殿的其他人呢?你说这儿还有其他居民?他们是原住民吗?”苏莱特快走两步和耀并肩走,一股脑道出了心中的疑问。 “哈,苏莱特,看来,陛下他还什么都没有告诉你。”耀被她逗笑了,很耐心地为她解答:“只要为魔王献上自己的灵魂,就可以被允许在这片土地生活了。所以我们实际上都是魔王大人的使魔。不过,魔王没有强迫过任何人,我们都是自愿的。比起在外面忍饥挨饿,朝不保夕,这里就是天堂。” 耀抬眼望着远处,接着说:“在这个伊甸园,不管你是来自人间还是魔域,都可以得到平等的对待。就拿我来说,我是一个普通人类,没有堕天使的力量和翅膀,却同样能在这里的学校进修魔法,能够进入逍遥殿做一宫管事。如果不是魔王救助,我早就饿死在荒郊野外了。” “怎么觉得话题越说越严肃了?走吧,苏莱特,带你去镇上转转,那边的集市可热闹了。”耀的话锋一转,眼睛亮闪闪地看向苏莱特,等着她答复。 苏莱特觉得和这个人类男孩聊得来,也喜欢他身上散发的柔和气场。她很高兴认识了这个新朋友,于是一口答应,对接下来的集市之旅充满了期待。 第195章 内忧外患 这是苏莱特第一次骑马上路。耀给她讲解了几个要点,让她在殿前的草坪溜达了几圈,两个人便骑了一黑一白两匹高头大马,往通向小镇的路上颠过去了。 当耀问起苏莱特,是想乘车还是骑马去镇子的时候,苏莱特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只因为耀说起人类没有翅膀,出行一般都是骑马,搬来这里以后他仍然保持着这个习惯。苏莱特之前只在图册上见过马这种东西,看见克罗莱尔和泰骑着独角兽的时候她就心里痒痒,这下逮到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等两匹马一路颠到镇上的时候,苏莱特决定下次来还是乘车好了。这一路景色不错,枫林,白桦林,还路过了一片怒放的玫瑰园,可苏莱特却无法放松下来欣赏,许是骑乘的姿势太僵硬,她的肩膀,腰和屁股,无一处不向她抗议喊疼。 把马暂存在镇外一家客栈之后,耀带着苏莱特拐了一道弯,童话世界般的小镇就出现在二人眼前。 这座小镇依山势而建,街道不宽,道路两旁盛开着鲜花,小河呈之字形蜿蜒穿插在路间,于是便有了风格各异的小桥,临水的房屋和河道里撑船而过的船家。这里的房屋不高,最多也就三层,墙身雪白,屋顶却是彩色的,亮红、明黄、天蓝……都是饱和度极高的颜色,尖尖的屋顶错落有致地散布在树丛之间,在明晃晃的阳光照射下,像是童话里的小屋。空气里弥漫着一丝丝的甜,像是果香,又有点热可可的味道,远处传来悠扬的手风琴声,这个小镇,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 街上的行人不多,苏莱特能分辨出其中一些是来自地狱的子民,她看到了头上长角的魔族夹着包匆匆路过他们身边;还有鬼族姑娘从空中降落下来收起翅膀;金色瞳仁的龙族老人在街角笑着寒暄;还有人类小孩背着鱼竿嬉笑着跑过小桥。 耀说的没错,这里是种族混居地,处处一派祥和安宁,这里是泰一手创造出来的新世界。不知为何,苏莱特心里一阵酸胀,是幸福溢满心房。泰曾许给她一个未来:远离战事和纷争,开始新生活。 这确实是苏莱特心目中新生活的样子。 “走啊,苏莱特,集市那边更有意思呢。”耀看出她的欢喜,带她跨过一座石桥,往开满鲜花的小镇深处走去。 直到日头偏西,玩得尽兴的苏莱特才和耀启程返回逍遥殿。她在集市的收获颇丰。这个类似游乐场的集市设置了有奖投掷游戏和捞鱼比赛,苏莱特和耀赢了个大满贯,几乎搬空了摊位上的所有奖品。苏莱特只留了一个小小绒球挂饰作为纪念,其他都分给了围观的孩子。在鲜货区,苏莱特挑选了几样泰喜欢的食材,打算亲自下厨给他一个惊喜。在艺术区,苏莱特正赶上一场艺术沙龙,于是坐下下津津有味地听,还和大家一起涂鸦了整整一面墙,离开的时候收到一家工作室的邀请,问她有没有意向换份工作。或许等她安顿下来,她会好好考虑这个问题…… 两个人骑着马的影子被斜阳拉长,回程的路上,他们愉快地聊天。耀和苏莱特脾气相投,半天的相处已经成了好朋友。耀给苏莱特讲起了自己的身世,讲他的故乡遍地开满郁金香,有很多高大的风车,被称为风都和奶酪之乡。他讲起故乡的瘟疫,讲起如何机缘巧合做了魔王手下的一名家仆,后来又因为采买工作出色而被擢升为管事。苏莱特则给他讲地狱边境的见闻,讲其它六个地狱魔王,还有冥河对岸的死神和鬼魂。两个人交换着各自的人生经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逍遥殿的大门外。 一男一女两个人和一头独角兽正守候在那里,苏莱特认出那个一身黑衣的中年男人是见过一面的总管,而另外一个穿着蓝制服的女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女子手上牵着的正是苏莱特早前见过的独角兽,只是个头比她先前见过的那只要小一些。 苏莱特在总管面前拉住缰绳,朝这个正对她客气微笑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 “波普大人有事吗?”她问。 午餐的见面会上,泰特别介绍了这位总管给苏莱特认识,让她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波普,论起来,这位总管和一直以来服务于泰的贴身老管家还沾亲带故。 耀已经翻身下马,此时走过来准备扶苏莱特从马背上下来。波普却先他一步夺过了缰绳,回头瞪了他一眼。 “是,夫人,整个下午都在找您。本来说好让伊芙带您出去转,哪想这独角兽忽然闹了脾气。”波普哀怨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独角兽,接着说:“等搞定它的脾气再去找您,您已经出了逍遥殿,被耀拐走了。” 波普样子有些尴尬,朝苏莱特伸出接应的手。 原来,耀并不是那个派给她的管事。苏莱特对上了耀的眼神,他用眼睛对她笑,吐了下舌头,跑去把他们在集市上买的东西卸下来。 “没关系,我和耀相处得很愉快,还要感谢他带我转了这一大圈。” 苏莱特边说边扶了下波普的手,从高处纵身跳下来,轻盈地落了地。一抬眼,正好看见对面的女子,她身上穿的制服和耀同款式却是湛蓝色的。 “你好。”苏莱特和她打了个招呼,又看看她旁边的独角兽:“原来独角兽还有名字啊?叫伊芙么?好可爱的名字。”说着就伸出手去摸它额头上的尖角。 波普听到苏莱特这么说,脸上更添了一分窘色,旁边忽地响起一个细细的声音:“伊芙……是……是我的名字,夫人。” 说话的正是穿着蓝制服的女子,她的脸羞得通红。 “伊芙是夏殿的管事,独角兽刚送来没两天,还没来得及取名字。”波普在一旁解释。 “呃……对不起,伊芙。”苏莱特连忙向女孩道歉,伊芙的脸更红了,简直像煮熟的虾子。这还是苏莱特第一次碰见比自己还爱脸红的人,心里猜测,这个姑娘可能有点社交恐惧症。 “没……没事。”女子好半天才结巴地嗫嚅出两个字,头低下去盯住自己的鞋子。 苏莱特看出她的内向,知道此时转移对她的关注才是帮忙,于是扭头去找耀。耀已经从马背上拎了东西走到他们身旁,嬉笑着: “伊芙,一段时间不见,你怎么好像更内向了?” 伊芙听到耀的声音,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小脸紧紧绷着。 这时候,波普抬手揪住了耀的耳朵:“臭小子,不好好在冬殿守着,到处乱跑。” “波普大叔,今天是我的放休日啊。”耀喊冤,顺着总管的牵引挪了两步,趁对方不备闪脱开来,把手里的集市战利品一股脑儿交到波普怀里,笑嘻嘻地跳过去牵了马跑远了,还不忘回头和苏莱特道别:“我们回头见,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 苏莱特想起湖边的独木舟,不禁偷笑。原来他不止放休日,平时也会去独木舟上摸鱼,看来叫他一声“摸鱼管事”也不算冤枉。 耀懒洋洋的神态让苏莱特想到了贝利尔,想必这两个人一定特别聊得来。 ****** 地狱第四层的神殿如今只剩一片残垣断壁,每当起风的时候,还会有碎石从断裂的墙体上滚落。正值盛夏,几场大雨之后,墙缝里冒出了爬墙虎和杂草,原来曾经是花园的地方,杂草已经比花枝长得还高,再也没人修剪。神殿旁边的神坛从中间向四周呈放射性碎裂,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个地方炸开过一样。 每当入夜,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对着皓月发出几声哀嚎,让这片土地更显荒凉。 从神殿山往下望去,这座城市已经繁华不再,原本林立的高楼东倒西歪,像喝醉酒的醉汉。曾经平整的街道裂开了可怖的口子,那是大地狰狞的伤痕。空中偶尔有龙车飞过,不是运送救灾物资就是搬运尸体和伤员。 “伤员都被就近运送到了救助中心。尸体掩埋及时,最大程度地控制住了传染病的蔓延,别西卜已经驱散了疫区的毒瘴。玛门昨天带着救灾物资赶到了指挥部……” 桑扬沙的声音略带沙哑地向王座上的人汇报最近的工作,只见那人黑色的身影在珠帘后若隐若现,身体向一侧歪着,手肘架在扶手上撑着额角,另外一只手则慢悠悠地摆弄一只紫色的透明熏香炉,半打香灰在里面滚来滚去。 “泰呢?”沁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桑扬沙的汇报。 “最新的消息是今天早上看到边境魔王在边境西线出现。幸好边境没有受到灾情影响,那边一片暂时一片安好。”桑扬沙对答如流。 “一片安好?”路西法从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我记得边境一面挨着火山,怎么?整个地狱只有我这边的火山爆发了吗?” 桑扬沙想到镜宫后山被熔岩淹没的草坪,前不久才修缮好的镜面变成一地玻璃渣子,嘴角一抽,又说道:“据说,异界这次也受到了牵连,病死者无数。只因为黑巫师王者将国土与您的镜宫紧密相连,瘴气一并导入。” “还有一个消息要向您禀报。刚刚边境飞来的信函,说天界大军正在边境扎营,还有,您的老对头魔神赫利正率精锐部队日夜兼程往这边赶来。” “内忧外患啊,真是太好了。”路西法叹了一声,把香炉轻轻放下,站起身来。他挑开珠帘从幕后走到台前。见此情景,不止是桑扬沙,还有他手下的一众随从和使魔全部低下头,一只腿屈膝跪下去,似乎都在等着魔君之王发火。他才离开了短短七天,回来的时候苦心打造的一片繁华已经变成了废墟。 路西法却只是安静地从他们身旁走过,面朝着这座临时搭建的指挥部大门。指挥部建在神殿山仅存的一片空旷空地上,大门敞开着,从门口望出去,正好可以俯瞰山下的景色。只是现如今已经没了什么看头,只有苍凉。 “桑扬沙,召集所有魔王来此,就在今晚,商量一下后面的分工。对了,别忘了我的火之魔女,务必到场。” 路西法头微微扬起,闭上了眼睛,没有人看到他眼底的情绪。清风拂过他的发丝,带起一阵冷香。 第196章 失踪的魔女 路西法惦记的火之魔女此时正在搅着一锅肉汤,出神地盯着咕嘟咕嘟冒泡的深红色汤汁,忽然头偏到一边打了个喷嚏。 “夫人,您去休息吧,这汤交给我就好了。”旁边的厨娘一边着急地搓着手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如果被管事看到苏莱特自己在做饭,厨娘却在一旁袖手旁观,没准她这厨娘以后就再也不用上手做饭了。谁让这春殿的管事是凶神一样的存在呢。 “叫我苏莱特就好了。”苏莱特不知道自己对着多少人说了多少遍这句话,这话已经变成了她的口头禅和初次见面的第一句答语。 她觉得这个新家的排场有点过大,房间太多,于是更乐意家里多点人气。可是无处不在的讨好她的眼神和毕恭毕敬的称呼实在让她消受不起。目前只有两个人对她的态度与众不同,一个是率真的耀,另外一个是见了她就像老鼠见了猫的伊芙。 见厨娘在一旁坐立不安,苏莱特于是请她帮忙择菜,让她把手占上,也算是给两个人都解了围。 厨娘的名字叫阿珠,人长得也是珠圆玉润,天生一副红扑扑的脸蛋,看着就讨喜。阿珠是这片土地的原住民,并非像耀那样是需要出卖灵魂才能换取永久居留权的外乡人。她有一部分魔族的基因,手背上长了细细的鳞片,眼睛可以喷火,阿珠用这个特长来点炉灶,真是方便至极。 听说苏莱特也可以召唤火焰,这位厨娘眼睛放光,对待她的态度又亲热了几分。 筹备晚餐的过程中,阿珠给苏莱特讲了这片被耀称为“三不管”地带的来历。阿珠已经活了五百岁,于是就讲了五百年间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改变。 阿珠说,严格论起来,这里并非无主之地,而是属于魔君之王路西法。它距离极寒之地不远,处于地狱的边缘地带,自古用来流亡犯人。大部分囚犯到了这地方,没吃没喝,过不了多久就魂归鬼域了。路西法根本懒得派人来管理,就使个咒语让犯人一直往这个方向走,走到了也就只剩了半条命,再来个饥寒交迫,小命就此休矣。 极少有人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来,却也不是没有。比如阿珠的父母。 大约也就是阿珠诞生不久,这个地方来了另外一位魔王。他在此开疆辟土,他的一双手拥有神奇的魔力,好像画笔,给这片大地增添了鲜艳的颜色。五百年的时间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气候变得温和,干涸的大地重新出现了河流和植被,有了阳光,万物生长。 后面就接的上耀给苏莱特讲的故事了,也接得上苏莱特原本就知道的那部分,泰曾经联合魔族一起打仗,就在极寒之地附近,时间大概吻合。他顺手给自己造了一座后花园,只是不清楚路西法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大方地应允。或许,大概,应该永远不会吧…… 苏莱特一想到现在自己实际上还是站在路西法的土地上,就不那么开心了。她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任何关联,不愿想起他在鬼域的告白,不想再动用他赐的召唤武器的能力,不想听到他给她的封号——火之魔女。 这个晚上,苏莱特把做好的四道菜摆上了春殿的餐桌,点好了蜡烛等泰回来一起享用。从黄昏的斜阳一直等到漫天星斗,直到蜡烛燃尽,餐厅陷入一片黑暗,苏莱特趴在桌上睡去,也没有等来她期盼的人。 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餐桌旁,一声叹息,他一手拢过苏莱特,让她靠在肩头,打算把她抱起来。黑暗中,女孩的脸靠在他肩膀上,抽搭地吸了一口气,说着:“泰,我想要你……” ****** 钢笔在纸张上流畅地书写着签名,小巧的金制印章吸饱了印泥,稳稳地落在签名后面。 “我现在算是知道了,谁才是地狱的隐形富豪。” 别西卜两根手指夹住捐款认领单,晃了晃,风干了上面的墨渍,看了旁边贝利尔一眼。贝利尔一副“那还用说吗”的表情,接过别西卜递过来的纸,和自己的一起交给了的桑扬沙。 魔王们被召集到一起开会,还没见到路西法的面,一个人先被塞进手里一张捐款单。上面列名四个档位的金额。 第一档大概可以买下一片社区;第二档则是承揽了开山挖湖,疏浚水利的所有支出;第三档的捐款可以买下一座城池另外包括输送城市人口;第四档,则是承诺包下第四层地狱重建所需要的其它所有支出,直到一切重新步上正轨,相当于一个无底洞。 魔王们没有选择的权力,魔君之王已经帮他们选好了,只要他们签字盖章即可。让众人惊讶的是,桑扬沙把勾选了第四项的单子直接给了泰,其他人则无外乎是第二项或者第三项。更让大家惊讶的是,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签字了,是第一个交回捐款单的人。 “克罗莱尔,这……”桑扬沙读着上面的名字,困惑地看了泰一眼。 “我的钱都归他打理,你以后直接找他就好了。”泰扫了他一眼,也不多解释,开始和旁边的沙利叶聊起来。 “泰,应该还有一张,是要苏莱特认领签字的。她还要多久才到?” 桑扬沙搓了搓手上泰交过来的单子,确认只有一张纸。他小心地询问,正看见泰把另外一张纸团成了个纸球,在指尖绕来绕去。 “她现在人影都不见,还签什么签?签了也无法兑现。再说,第四项都归了我,那所有没人负责的不还都是归我,又有什么区别?” 这霸气的回答让桑扬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其他几个魔王都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当然有区别。” 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到了。 大帐里的灯火随着吹进来的夏夜凉风齐刷刷地抖了抖,路西法迈步走进来,一脸严肃,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泰看了一会儿,才用那压迫性的眼神向他周围扫了一圈。众人都收起调笑的表情,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面朝着他们的王。泰丢下手里的纸球,也从座位上站起身,神色一如平日的清冷。 “苏莱特怎么没到?她人呢?” 路西法问出了很多人也想知道的一件事,只因为各路小道消息都不约而同地将这件事描绘得很诡异。大家私下都知道路西法带着苏莱特去了趟鬼域,连泰都被瞒过了。然后路西法一个人回来了,再也没有了苏莱特的消息。 现在路西法自己问出“她人呢”这个问题,实在是值得琢磨的一件事。他这是问谁呢? 桑扬沙已经习惯了主上有问他必答,于是未开口先陪着笑脸,呵呵了两声,说道: “已经确认小魔女不在边境城堡,据说是趁夜色悄悄离开的,至今行踪不明……” “我没问你。” 路西法不客气地拽给桑扬沙一个白眼,那边立马就不吭声了。他走去专属位置坐下,面朝所有人叠起了双腿,这才不紧不慢地冲泰点了点下巴:“我问你呢,泰。” 除了泰,大家都坐下来,等着看这两人过招。 泰似乎早知道他这么问,略带惊讶地睁大了眼:“问我?自从那次册封礼分开以后,我和她就再没见过面。她好像已经习惯了不告而别,这都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消失在桑扬沙接走薇安的黄昏,第二次是她礼成后探望父母然后就消失了。这一次,克罗莱尔说是见她回了房间,然后第二天没了人影。” 泰的这番话把路西法的脸说的青一阵白一阵的,前两次的“不告而别”都和他脱不了干系,至于这第三次,就差让泰点明了他是在明知故问了。 “不过,我很担心苏莱特,正在四处打探她的消息,决定亲自出门寻她回来,如果不是你召集开会,我应该已经上路了。边境事务你自可以放心,克罗莱尔会全权接手,不辜负主上大人的厚望。” 路西法看着泰,耐心地听他说完,面无表情地胡乱点了点头,话题一转, “好,那我们现在说点要紧的事吧。” 在场听众差点喷了。 就连最不敏感的玛门都听出了里面的门道,他竟这么随便就答应了,真没意思。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声交流着彼此的认同,这次过招是泰赢了。接下来,吃瓜群众开始认命地等着出了一笔血本之后,王还要整出哪些幺蛾子。 魔王的集会在后半夜才结束,路西法借这个机会传达了各界的最新动向。布置了接下来近一个世纪的工作任务。散会后,其它人都离开了神殿山,只有泰被留下来。 路西法叫人送来两只酒杯,一瓶血红色的美酒,亲自站起身为对面的人斟起酒来。 帐篷的门帘和窗帘纷纷落下,把他们和外面的世界隔开,耳边只剩美酒跌入杯中的清透声响,空气中的冷香更添加了些醉人的甜。 “这还是你送我的酒,很久没再收到过你的礼物了,真怀念。” 路西法一抒情,泰就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有点迟疑,这酒恐怕已经过了保质期,因为距离他送酒这事已经过去了快一千年。 泰只是接过酒杯却不往嘴边送,等着他。 “我把它封在冰穴舍不得开封。放心喝。”路西法说着毫不在乎地先抿了一口,“很快我心仪的姑娘就会回到我身边。这么好的事必须开瓶好酒庆祝一下。” “我还以为你现在正是烦恼的时候。是谁家的姑娘眼光如此……独具一格?”泰斟酌了一下用词。 “自然只有苏莱特。”路西法已经厌烦再卖关子,直接揭晓了答案。 “可惜了。”泰放下了酒杯,一脸不认同。路西法脸色沉下来,泰平静地解释,“别误会,我不是说她,说的是这瓶酒。还远不到开瓶的时候。应该再等一等,等她真正回到你身边的那天。” “到时候你再送新的吧。”路西法微微笑了笑:“你做得很好,不让你出现,你就真的没出现在鬼域。希望这一次也不要让我失望。听好了,我要七天之内看见你把苏莱特送到我的镜宫。” 他仔细咬着每一个字,说得缓慢,吐字清晰,满意地看到泰轻不可闻地提了一口气,面色灰白地僵在原地。 “听清楚了吗?” 路西法意犹未尽地又确认了一遍,欣赏着泰脸上的表情。 “清……楚。” 泰死死攥紧自己的领口,却无法阻止从嗓子里挤出的回答。 “地震、火山爆发……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我不在的这几天,你一天都没闲着。还有赫利那边,也有你一份功劳,是不是?”路西法放下酒杯,拍了拍泰的肩膀,呵呵一笑“你把苏莱特藏起来了,对吧。你难道忘了我说过的话?我让你放、过、她!”路西法用食指轻轻点了三下泰的胸口,如愿听到他强行压下的一声闷哼。 当蛊虫入心,你只要轻轻动下手指,就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这是玫瑰告诉路西法的。她曾经专门花时间教路西法怎么操纵情蛊。 现在的泰,想必已经感受到了心脏被啃噬的疼痛。不知道能不能抵得过他当初挖心的痛?路西法畅快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接着问他: “你背地里搞这些小动作,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揭穿你?” 泰的脸上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撑着身旁的桌子,冰冷的眼神仍然不屈不挠。 “对,继续用你的眼睛瞪我,看我会不会少块肉。” 路西法开心笑起来,俊美的容颜令人目眩。 “我是想给你改过的机会,谁让你是我的好兄弟?这次只想给你个小警告。去吧,去把苏莱特带回来。我给你七天时间,算是仁至义尽了。” 路西法修长的手指覆盖在泰的心房上按了按,那一阵紧似一阵要把泰逼疯的痛楚随之消失了。看到这个钢铁打造的男人额头淌下了冷汗,路西法决定用袖子给他擦一擦。令他意外的是,泰嫌恶地闪身躲开,送了他两个字“混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第197章 心乱如麻的梦境 黑暗中,女孩的脸靠在他肩膀上,抽搭地吸了一口气,说着:“泰,我想要你……” 这个肩膀抖了一下。 “这么直接?你们两个还真相配。” 他低声嘀咕,抱着她直身站起来,就听苏莱特又说了后面半句:“……好好活着。” 她想要泰好好活着?什么意思这是? 他皱起眉头,低头看了看怀抱里这张熟睡的脸。她的眼角正渗出一点泪光,眉毛微蹙,看上去像个受气包。 “谁欺负你了这是?”他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话说出口,想了想,又解嘲一笑:“谁敢欺负你啊,不是找死吗。” 银发男子抱着苏莱特往春殿的卧室走,步伐稳而快。趁着夜色正轻手轻脚打扫的家仆见到了他,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行礼,他看也不看一眼。 苏莱特躺平了之后似乎舒服多了,眉头也舒展开,还轻轻打起了鼾。男子抱着双臂在床边默默地看她。这一会儿功夫,他已经给她盖了三回被子,最后不得已,找了两个枕头一左一右压好被角,确认她再也不能翻出什么花样,这才转身往外走。 “奥斯卡大人,餐厅的那些菜怎么办?”守在门口的下属等着他的指示。 “就摆着不动,那可是夫人的心意。” 男子抿起嘴角一笑,回头又看了一眼熄了灯的卧房,心中有些遗憾:为什么每次重逢都不尽如人意?难道这就是他们之间注定的缘份?真是让人心有不甘…… 苏莱特刚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她坐着眼巴巴地等泰回来共进晚餐,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长长叹了一声“唉”,接着,无,这个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就出现在对面了。 桌子上的盘子和碗都不见了踪影,无盘腿坐在饭桌上,神采奕奕地盯着苏莱特看。 “我还以为我们两个会融为一体,回归成一个人。”她一根手指有节奏地点着下巴,眼睛往天花板翻,琢磨着,“明明我是从你身体里分出来的,怎么到现在还是这个形态?不会是分离时间太长回不去了吧?” 苏莱特看着另一个自己,发现竟然有点想她。每次与无的谈话都让苏莱特有所收获,无帮助她看清自己的心,对自己的认识也由此更深刻。 只不过,不是每次睡着都能遇上无的,不知道这次她跑出来又是因为什么缘故。 “嘿,苏莱特,你是做戏还是动真格的?” 无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意思?”这个问题让苏莱特摸不着头脑。 “你做了一桌子的菜,像个等待丈夫回家的小媳妇。你对泰是认真的?”无拉过自己的一束头发在手上绕来绕去,歪着头等着苏莱特回答。 那当然是认真的。 苏莱特心想,无即是她,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怎么还明知故问? “我只想提醒你,被拥有火种的人爱上,对于被爱的人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你自己就是个例子,两次都死在这上面,这个教训还不够吗?”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用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苏莱特看。 “你是说……?” 苏莱特没有说完,心里的念头一动,那边无已经在点头。 “乌列没有向你表白不代表他对你没有感情。泰就更不用我说了,你们当初都已经订婚了。可结果怎么样?”无耐心地说明,无限惋惜地接着说:“可怜的尹夏也是受害者——他是切西亚的情人。我到现在仍最爱他。也是因为相爱必失去的诅咒,那颗耀眼的星才陨灭的。” 苏莱特感染到无的情绪,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她想到了自己16岁那年的惨死,想到了彼岸花让她想起心碎的刹那,原来,上一世他的名字叫尹夏,是她害死了那个人…… “可是,现在我本身就是火种,我会守在泰的身边,就算泰遇到生命危险,我也会救起他,不会让他出事的。”苏莱特意图说服对面的自己,只换来无的浅笑。 “苏莱特,那是诅咒啊,只要时机成熟就会被触发,无从得知它怎么发生,也无法躲避。你的爱是杀人利器啊,苏莱特。”无没心没肺地嬉笑,苏莱特却笑不出来。 “泰真是个理想的情人,身强体健,嘴还甜,他的爱又霸道又强烈。相比于尹夏的精神之爱,泰的爱更贴近物质。我当然不希望他有事,可我真觉得他开始有点不对劲了,你应该也注意到了他当时的眼神,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 无又在苏莱特身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苏莱特到最后已经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她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只希望无别再说下去,她的话让苏莱特心乱如麻。 确实没有看错,无的话提醒了苏莱特,在她后脑陷入泰的大掌,疼痛向她袭来的时候,她对上了泰灼热的眼神。 那双向来沉静的眸子里盛满了狠戾与暴虐,嘴角泛起的微笑表示他正沉醉其中,准备好了享受即将到来的杀戮快感。苏莱特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两个字,那就是——“魔鬼”。 她看到了魔鬼的眼睛。 克罗莱尔说泰生了病大概说的就是这个。一直压抑自己不要回想,这下子想起不由得有些后怕。如果当时克罗莱尔没有赶到,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无的声音如她所愿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潺潺流水声和啾啾的鸟鸣。苏莱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肥厚平整的超大叶片上,像小舟漂在水中央,正顺着水流缓缓往下游走。两岸绿草茵茵,晴空万里。 大自然、永远的晴空与令人微醺的清风,这个梦境烙印着他的风格。苏莱特知道,克罗莱尔就要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工夫,身子下面的叶片微微一沉,苏莱特的面前多出一道身影。还是那身白色的长袍,头发散开了,克罗莱尔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盘腿托腮坐着的女孩。 “这片叶子不错,就是应该给我准备点吃的,我饿了。”苏莱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一晚上没吃东西,就算睡着了仍然被饥饿感困扰。 “想吃点什么?”克罗莱尔像她一样也盘腿坐下来,弯了弯嘴角,两人中间的半空中多出一条长案。 “番茄牛肉汤,红酒煮带子,笋鸡……”苏莱特照着晚上她自己做的一桌菜报了一遍,每说完一道菜,便看到实物从虚空里面冒出来,热气腾腾。 “都是我做过的菜啊。” 克罗莱尔摸了摸下巴,打趣地看着对面的人已经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起来。 每道菜都试了一遍,苏莱特才点点头,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说道:“不比不知道,这才是我想要的味道。其实,我晚上动手做了这些菜,本来打算等泰回来一起吃。” 苏莱特一脸遗憾。 “不是他不想早点回来,是被桑扬沙叫走了,听说是个紧急会议。” 克罗莱尔说着,变出一块餐布给苏莱特擦去了嘴边的汤汁,“我今天太忙了,也来不及过来告诉你一声。”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淡淡一笑:“对不起了,苏莱特。” 苏莱特轻轻摇摇头,并没打算抱怨,她知道泰一定有事走不开才没回来。克罗莱尔的眼眶下现出淡青色的影子,像是在无声地告诉苏莱特,这个人已经连续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自从她回来,就发现克罗莱尔比之前瘦了些。这几天她不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出苏莱特似乎有一肚子话要问,克罗莱尔抢先开口: “你先慢慢吃,一会儿再说话。” 说完,他把时间留给她,转头去看河岸上的草地和野花,手肘撑着桌案,闲适地半阖了眼。苏莱特也不和他客气,把注意力转移回面前的饭菜上。四只碗碟小巧精致,份量正好契合苏莱特的食量,终究克罗莱尔还是最懂她的人…… 这一餐吃得安心且满足。长案上的碗碟撤去,换上了她最爱的水果茶,散发着专属于夏天的蜜桃香气。克罗莱尔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且已经习惯把她从都到脚照顾得妥妥帖帖。 看她端起了茶杯,克罗莱尔才又开口说话: “泰那个家伙,今天对我说他后悔了。”克罗莱尔勾起嘴角,“他后悔不应该用黑巫师王者的血封印你。这样就不会有蹉跎的九百多年,也不会发生后面这些事。如果你早在那时候醒来,你的眼中和心里就只有他一个人。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现在这么黑心。你听听,他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是不是?” 克罗莱尔说到最后忍不住放声笑出来。苏莱特却笑不出来,只动了动嘴角,问他:“克罗莱尔,那药是怎么回事?今天,泰差点就……” “你害怕吗?如果有一天他失去理智,变成了嗜杀的魔鬼,你是否还愿意陪在他的身边?”克罗莱尔漾开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再也寻不到痕迹,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桌案后的苏莱特,回答了她的问题,同时也等待她的答案。 第198章 心甘情愿的守护 “我愿意。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抛下他。” 苏莱特郑重地回答,然后,她忧心忡忡地用两只手抓着杯子,小心地问对面的人:“你是不是还有些什么事没有对我说?泰他到底怎么了?” “本来想等你休息一下再慢慢告诉你,没想到泰那么心急,当天晚上就带你到这儿来了。”克罗莱尔颇有些无奈,“他现在想到什么马上就做,拦都拦不住。” 苏莱特喝了一口茶,安静地等着克罗莱尔继续说下去。 “我上次没有跟你说,泰从鬼域回来以后,头疼了整整一个晚上。他就在这疼痛中暴走,去了你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开始了逍遥殿的建造,又去了一趟第四层地狱的神殿山,然后披着一身火山灰回到了城堡。我问他做什么去了,他也不回答,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第二天,他招呼也不打就又出去了。后来我才知道,地狱发生了一场杀伤力极大的地震灾难,同时引发了火山爆发,整个第四层地狱差点变成一片废墟。” “这是泰干的?”苏莱特惊讶地掩住了嘴巴,看对面的人点了点头。 苏莱特放下杯子,站起来,脚下柔软的叶片晃了两晃,提醒了她现在是身在梦里。 “克罗莱尔,他们,我的家人……”苏莱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的父母一切安好,他们那座庄园一点事都没有,简直是个奇迹。不过,你的哥哥姐姐和其他亲戚,因为家族太庞大,最后的调查结果还没有反馈给我。这件事交给我,你放心。”克罗莱尔安慰她。 “泰竟然会做这种事,我不敢相信。”苏莱特有点脚软,她撑住桌案缓缓坐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失控,我听撒兹姆说,大概是路西法在鬼域说的那些话碰了泰的逆鳞。泰和路西法一直以来就是面和心不和,他是想给路西法点颜色。没想到,就在我接你回来的前一天,他再一次失控了,这回,他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还有第二次……?是谁?谁受伤了?” 苏莱特隐约从克罗莱尔的脸上看出来这是一个她认识的人,她想知道又有点害怕听下去。 “是春雪。泰弄折了她一条胳膊。” 克罗莱尔一脸疲惫。 “春雪只是问他一句打算什么时候接你回来,就把他惹怒了。如果不是她身手还不错,大概折的就不止是一条胳膊了。” “春雪她现在怎么样了?”苏莱特觉得心疼,她体会过骨头被折断的滋味,也知道女孩在遭受暴力以后,更加难以恢复的是心理上的伤害。 “她现在很好,已经回到城堡了。这个姑娘也不简单。”克罗莱尔似乎另有所指,他眨了下眼睛,“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找到了能抑制泰暴躁的药,就是雪吾蜥的油脂。” “雪吾蜥的油脂?”苏莱特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现在知道泰为什么管这药叫毒药了。 苏莱特还是在边境学校上学的时候,同年级不同班的一个女孩因为误食了这种地狱怪物的肉干而自杀身亡。雪吾蜥身上带着一种毒素,食用后会导致强抑郁,觉得做什么事都毫无意义,简言之就是生无可恋,唯有死亡才能解脱。那件事发生以后,泰便将雪吾蜥列为毒药,严禁市面流通。 雪吾蜥的油脂就是由这种怪物炼制而成的,说起来,它的毒性更强,起效更快,现在也只有黑市还能找到这种东西,一般也只有黑巫师会用它入药。 “对正常人来说是毒药,在泰那儿却能以毒攻毒。记住,每天只要给他吃一颗就行,为了防止他吐出来,建议按照我示范的那样来做。”苏莱特想起了白天克罗莱尔和泰之间的激吻,一阵脸红心跳,不自然地低下头去。克罗莱尔把她的害羞看在眼里,眼睛眯了眯,笑了。 一只手从桌案对面伸过来,放在苏莱特的头顶,揉了揉她的秀发,他又温和地说: “喂药的时候小心一点,自己千万别沾。如果没把握,也可以把它溶在汤里或者茶水里。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策,我会尽快找出泰的病因,把他治好。苏莱特,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我相信你。你现在还有战事要忙,就放心把他交给我吧。”苏莱特拉下克罗莱尔的手,放在双手间握住。这个人和泰一起为她撑起了一片天,把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都给了她。她又何尝不是把他们当做最珍视的人? 她愿意为他们张开守护的翅膀,无论遇到什么艰险,都会倾尽全力护他们周全…… 当这片叶子做的小舟终于漂到终点的时候,苏莱特竟然看见耀等候在岸边。他怎么会出现在克罗莱尔给她的梦里? “雪吾蜥的药丸我交给冬殿管事保管了,他是我的人。介绍你认识一下,他的名字是耀。”克罗莱尔给苏莱特解释着。原来,他早就在泰的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 “又见面了,苏莱特。我们的缘分总是和水有关。”耀笑嘻嘻地冲她挥挥手。可不是,两次见面都是在水边,苏莱特笑了。 见耀和苏莱特已经认识,克罗莱尔很高兴。 “泰回城堡了,我要先走一步。你们两个好好相处。等你醒来,应该很快就见到泰了。”他送苏莱特上岸,接着,脚下的叶子缓缓离开岸边。 “啊,对了,克罗莱尔,我一直想问你,你是用什么东西换来的忘情水?”苏莱特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本来打算一回来就问他,一直被她忘在了脑后。 “你这次去鬼域,也拜访了湖区的女巫吗?”克罗莱尔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她。 “第一次的忘情水给了泰,第二次是为了我,你都付出了什么?”苏莱特认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修长身影。 “没什么,只是一些不重要的东西。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真的要走了。” 话音刚落,河面上已经再也寻不见克罗莱尔的影子,只有一叶翠绿柔软的叶片漂浮在水上,周围荡起圈圈涟漪。 第199章 似是故人来 苏莱特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她从宽大的床铺上坐起来,先瞪着压在被子两旁的枕头发了会儿愣。 是谁把她从餐厅挪到卧室来的?还像布阵一样摆了这些枕头?感觉服务于这里的管家和仆人都是一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手,平日里轻手轻脚的,也尽量避免在苏莱特面前出现。 又像昨日一样,她耳朵里能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却看不到半个人影儿。想起在梦里答应克罗莱尔的事,苏莱特决定先去冬殿,去找耀拿回存放在他那边的东西。 逍遥殿太大了,到现在为止,苏莱特只熟悉了其中的四分之一,就是她睡了两晚的春殿。这里也是苏莱特打算以后长期居住的地方。这里有温泉汤池,主卧次卧两间卧房,一间餐厅旁边搭配着可爱的小厨房,一间书房和一座客厅兼做会客室。苏莱特觉得,作为泰和她两人的家,这么大就足够了。 听厨娘阿珠说起,春殿的管事叫奥斯卡,是四个管事里面最严厉最不通人情的一位,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却很懂设计与审美,非常明白如何享受生活。春殿建成后,内部的布置是奥斯卡亲力亲为。色调让人看着就很舒适,家居用品的摆放恰到好处,这个人一定是个爱好生活,善于发现美的人。苏莱特不记得自己昨天午餐的时候是不是见过这位管事,那天中午见的人太多了,她只记住了总管波普的名字和花花绿绿各种颜色的制服。 或许以后有机会可以好好认识一下奥斯卡。苏莱特这么想着,从床上翻身下来,溜达到隔壁开始洗漱更衣。 这真是一座神奇的宫殿。苏莱特穿戴整齐走出房间大门,马上就闻到了饭香。两间卧室中间的小厅现在已经布置好了饭桌,上面摆着热气腾腾的早餐,还有一张问候卡片,写着: “晨安,又是晴朗的一天,愿你有个好胃口。春殿管事——奥斯卡。” 字体是花式古典风,语法也很古老,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人再用“晨安”来问候了。但是并不让苏莱特感觉突兀,因为搭配的餐盘餐具都是一水儿的古典宫廷风,除了花瓶里那支娇艳的红玫瑰。 苏莱特对这位管事又增添了一份好奇,他是怎么察觉她醒来的?又是怎么在她洗漱的时间里迅速准备好了这份早餐?难道这位管事会魔法不成?不知道能不能也教一教她?苏莱特压住心头想见一见春殿管事的冲动,飞快地吃完了她这一天中的第一顿饭,起身离开。 还是先把最紧要的事办完再说,她这么想。 泰似乎还没有回来。苏莱特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偶尔能看到远处一两个穿着制服的人影,不过,还没等她靠近,那些身影就消失不见,好像他们都会穿墙术似的。直到走出春殿,到了四座殿堂连接处的半露天走廊,苏莱特正不知道该往那边走,却碰巧遇见捧了好几卷大红绸布正迎着她走来的总管波普。 “早上好,夫人。” 待走近了,波普停下脚步,恭谨地和苏莱特打招呼。 “早啊,波普大人。您这是往哪儿去?”苏莱特好奇地看着他问。 “啊……去夏殿,为新房做准备。”波普一脸的喜庆,他又往上抱了抱那几卷绸布,貌似这些东西份量不清。“几个管事现在都在夏殿帮忙布置呢。夫人这是打算去哪儿?” “冬……”苏莱特意识到她可能要调整一下目的地,于是又问:“耀也在夏殿帮忙吗?” “对,就是那个臭小子让我替他取来这些绸布。”一听到耀的名字,波普的脸上满是怨念,却又有点无可奈何,似乎对这个男孩波普带着些忌惮。 “正好我也要去夏殿转转,我来帮你拿吧。”苏莱特说着已经走上前抱起了最上面的一卷布,掂了掂还没有常拿的那把剑沉,于是打算再帮波普多分担点。 “这怎么行?您快还给我吧!”波普惊慌地大声叫,这边苏莱特已经“打劫”了三卷半人高的布卷,轻松捧在怀里,波普想争抢也无从下手。苏莱特冲他灿烂一笑:“带路吧,总管大人。” 苏莱特一脚踏进夏殿,还以为走错了,进了一间染布坊。 这座宫殿已经和上次来参观的时候不太一样,高高的顶棚上搭建了横七竖八又长又细的竹竿,宽约一米的大红色窄长绸布吊挂在这些竹竿上,垂落下来,宫殿的大门和宽大的窗子都敞开着,轻薄的布料在微风下徐徐飘扬,就像染布坊在晾晒新染的布料。七拐八绕地穿过这些遮挡视线的屏障,高大的推拉屏风后面就是宽敞的卧房,顶棚同样支好了长竿,只是还没来得及披挂绸布。耀正双腿勾着竹竿倒挂在顶棚上,从嘴里叼着的众多金属丝中抽出一根,腰眼使力向上,将金属丝捆上旁边另外一根竹竿。这间屋子里忙碌的人大多穿着蓝色的制服,耀的一身白色十分显眼,苏莱特注意到还有另外一个火红的身影。他背对着门口,正慢悠悠地从一个茶壶里倒茶,嘴上说着:“耀,再来两个就差不多了。” 头顶上的耀嘴里衔着东西,只闷闷地应了一声,这个尾音在眼角余光扫到随波普进门来的苏莱特时尾音突然上扬,仔细听,是叫了“苏莱特”三个字。 房间里唯一穿红色制服的人转过身朝门口看去。波普已经把东西交给了夏殿的人,然后连忙接过苏莱特手上的东西,苏莱特就趁这个时候冲顶棚上的人打招呼,笑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耀停下手里的工作和她挥了挥手,苏莱特让他先忙,收回望向顶棚的目光,开始打量这间要被当作新房的卧室。房间正中是一张有些夸张的大圆床,估计四个人并排躺下都没有问题。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撒在白色床单上。窗边是边桌和酒柜,刚才那个火红的身影正站在窗台边自顾自地喝茶,苏莱特对上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这个人身上穿的是红色制服,更衬托他一头闪着光泽的银发和赛雪的肌肤。苏莱特没有回避,而是又仔细看了看他的眉眼,确认他们这是第一次见面。明明是个陌生人,为什么会给苏莱特似曾相识的感觉? “上午好,夫人。”男子未言先笑,自带了不凡的气度,他放下自己那杯茶,重新拿起一只新茶杯,又提起茶壶。 “来杯茶吗?” 不等她回答,他已经端了茶走过来。 “谢谢你。”苏莱特大方地接了,加上了每次都要说的那句话:“叫我苏莱特就行了。” “好,苏莱特。叫我奥斯卡。”他很快回了一句,捕捉到苏莱特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原来就是你”。嗯,这样的出场还是比较令他满意。苏莱特接下来说的话更让他心情愉悦。 “春殿很漂亮,我非常喜欢。还有,今天的早餐。” “荣幸之至。” 奥斯卡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俊美的笑容。这张笑脸还有他活泼的浅茶色眼睛,苏莱特觉得好熟悉,可一时半会儿就是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苏莱特不禁微微蹙眉,她正想开口说话,波普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招呼奥斯卡过去。 “失陪了,苏莱特。”奥斯卡很自然地用手拍了拍苏莱特的胳膊,朝屋外走去。苏莱特目送他的背影,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被拍了两下有什么不对,连他这种告别的方式都让苏莱特似曾相识,能给她这种感觉的人其实不太多…… “苏莱特,夏殿有个魔法花房,里面开满了花。想不想去转转?”头顶上响起了耀的声音,他冲苏莱特眨了眨眼睛,苏莱特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走啊。”苏莱特刚好喝完了手里的香茗,放下茶杯。 这座逍遥殿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她心里这么想着,那边的耀已经轻巧地落了地,扬着灿烂无比的笑脸朝她大步走来。 第200章 泰的崇拜者 走出了火红一片的夏殿,耀陪着苏莱特踏上了通往花园的“主人道”,这条专为魔王夫妇修建的路,有别于另外一条修建在隔墙里的暗道。“魔王大人不想让夫人的容貌被其他人窥视,所以整座宫殿处处可见明暗两条路。平日里就连我们这些管事也不能没事在外面晃。”耀双手交叉舒服地垫在脑后,双肘打开,悠闲地走在苏莱特身侧。“底下人都说魔王是个护妻狂魔,夫人是个大美人,尽管大部分人连你的面都没见过。昨天你只见到了十分之一的家仆,剩下的都是隐形人一样的存在,平时用不上。” 耀眼中的波光闪了闪。 “只见到了十分之一吗?原来这儿住着这么多人。”苏莱特粗粗算了算,昨天见了面的大概有三十多人,那就是说,逍遥殿里其实住了三百人左右,那可真是不少。 “其实,我只要春殿那么大地方就够了。地方太大觉得瘆的慌。”苏莱特直言不讳。 耀听了这话,说话的声音大起来: “那苏莱特看来是不会常来我的冬殿了?这么一来,要我这个冬殿管事还有什么用?”他有点悔不当初的样子,“早知道这样,当初应该选择春殿。亏了主君还向我保证,冬殿会是最热闹的地方,让我选冬殿。” “主君?你是说克罗莱尔吗?”苏莱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他,觉得新鲜。 “对,他就是我侍奉的主君。他说,魔王以后会有很多孩子。孩子们都在冬殿成长,这里的人气最旺,适合我爱热闹的性格。主君还说,我的样貌生得和善,一定很受孩子喜欢……” 耀滔滔不绝,眼睛已经开始不自觉瞄向苏莱特的肚子,似乎在思忖着第一个小生命什么时候降临。苏莱特连忙把手捂在肚子上,耳根发烧。 “现在还没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 苏莱特想到冬殿大片粉蓝粉红的装饰,几座高低不同巧妙布置的云朵滑梯和踩上去又暖又软的长绒毛地毯,再想想看到的那些雕像似乎都圆润可亲,当时是跟着泰和克罗莱尔匆匆路过往餐厅去,也没有太过留意,原来那个地方是“儿童房”。 “苏莱特是鬼族人吧?你们的后代一定既有鬼族的美貌又有天使的体魄,真是令人期待!”耀开始憧憬当上孩子王,“耀从主君那儿得了一本带孩子的秘籍,以后你就放心地把宝宝交给我好了。” 看得出来耀是一片真诚,苏莱特以手扶额,讪笑两声,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聊。 幸好,两个人的面前已经出现了花房的大门,还没走进去,阵阵暗香已随微风浮动着飘来。 “这座花房是伊芙最爱的地方。她现在应该在里面忙着采集布置夏殿用的花。现栽现收,特别新鲜。” 很快,苏莱特就知道耀所说的“现栽现收”是什么意思了。 两人走进花房的时候,不远处一片裸露的棕褐色土壤里正冒出青色的枝芽,待他们往前又走了几步,茂密的绿色花枝已经长满这块花圃,花枝顶端正结出粉嫩的花苞,花苞的颜色从淡红过渡到血红,然后发出了“嘭”地一声轻响,像商量好了似的,所有红玫瑰齐刷刷绽放。 一道蓝色的身影从空中降落下来,黑色羽翼鼓动轻风,缓缓落地。伊芙侧对着花房大门,收起翅膀,他们可以看见她专注的侧脸。黑色的齐肩长发如水中柔软的水草飘荡,她像个指挥乐队的演奏家,两只手臂在半空中一划,“刷”地一下,盛放的玫瑰带着半截花枝被斩下,又被魔法聚拢到一起,送进了她身后的花篮。很快,花圃就只剩下单调的绿色。这片绿色在伊芙面前迅速枯黄、萎缩,化成了和土壤一样的棕褐色污泥,新的青色嫩芽又从这片潮湿的土壤中生长出来…… 伊芙心无旁骛地收割着一茬又一茬红艳艳的玫瑰,没有注意到花房里另外两个身影。 苏莱特没想到,这个害羞的姑娘和那对双生子一样都是堕天使。不仅如此,她还具有让草木生长的能力。此时的她全身心沉浸在收获的快乐中,脸上带着成就感,和初见时那个胆小的,涨红了脸的伊芙简直判若两人。 苏莱特忽然觉得,伊芙是个挺漂亮的姑娘。 就在苏莱特的注意力全放在伊芙身上的时候,忽然手里被塞进了一个巴掌大的绒布小盒子。耀的声音很轻,苏莱特却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主君托我转交给你的礼物。宝石双鱼,用完了再来找我。” 苏莱特飞快地打开盒子,看见里面细长的金属链子上坠着一对红宝石雕刻的胖鲤鱼,头尾相吻接。表面上看就是雕工精细的红宝石,底端却有个不明显的凸起,看起来不过是一条纹路,但是苏莱特知道,这应该就是开关了。克罗莱尔想了这么个方法让她随身携带雪吾蜥药丸,还能一次带两颗在身上,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不愧是克罗莱尔,他的礼物我很喜欢。”苏莱特冲耀笑了一下,捏起这条项链递给身边的男孩。“麻烦你帮我戴起来吧,耀。” 耀伸手去接,指尖只触到一阵风,项链从苏莱特手上消失,他们身旁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还是我来吧。” 苏莱特的手哆嗦了一下,而耀的脸都白了。泰出现在苏莱特身旁,脸上带着笑容,盯着手里那条项链。 “克罗莱尔送的?昨天怎么不见他拿出来?” “他承诺你昨天天黑前到家却食言了,这是他说话不算数的赔礼。快帮我戴起来。” 苏莱特哈哈笑着,拉着泰的手腕摇啊摇,故意晃得他看不清手上的东西,又催他给自己戴上。耀已经知趣地后退两步站在一旁,祈愿泰没有听到他前面那句用完了再来找我。泰确实没听见,此时,他轻捻开项链的搭扣,交由一手拿着,另外一只手轻轻拨开了苏莱特脑后的长发。 “收了礼物就是原谅他了?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让你等了我一个晚上。”泰贴近苏莱特的耳边低语。 “这个好说,今天吃光我做的饭就行。”苏莱特似乎早等着他问。 包括一滴不剩地喝掉我下药的汤。她又默默加了一句,觉得自己像个邪恶的巫婆。 “那就中午吧,今天晚上我已经另外为你做了安排。”泰一口答应,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设计了,一心只盼着夜晚快点降临,这将是令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夜。 “魔王大人,您回来了。”一个又细又柔的声音由不远处传来,伊芙手里捧了一束红玫瑰来到他们近前。她身后满满摆了一地的大筐子,里面插满了红玫瑰。 “你的玫瑰真是种得越来越好了,伊芙。”泰冲她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她送上的玫瑰花,低头提着鼻子轻轻一嗅,唇边勾起了淡然的微笑。 伊芙从耳朵到脸颊漫起了一片红云,她眼中闪过欣喜的亮光,咬着嘴唇忍住笑意,一脸崇拜地望着泰:“您过奖了,只要您喜欢……” “自然喜欢。不愧是伊芙,还记得我最喜欢哪种玫瑰。”泰说着,没有再看她,而是把花捧给了苏莱特,顺带在她嘴唇印上了一个玫瑰花味道的吻。 “这个品种的玫瑰名叫‘挚爱’,是我培育的品种,花开长久,香味不散,献给我的至爱。” 泰旁若无人地表白。 苏莱特的脸皮却没他那么厚,她抗议过,没办法当着别人的面和他亲热,泰却只当耳旁风。他说那些都是自己人。是啊没错,是他的使魔。 别说是使魔,就算是克罗莱尔,苏莱特也会觉得不自在,再说,总应该照顾下观者的感受吧。 苏莱特飞快地扫了一眼伊芙那边,那个女孩正大睁着眼睛,一脸委屈和隐忍。看见苏莱特向她望过来,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来不及整理好的情绪就这么泄露出来。 苏莱特忽然有一刻晃神,好像是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一样。是她的错觉吗?在伊芙的眼中,苏莱特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幽怨,这个姑娘对泰的感情不仅仅是崇拜和尊敬,还有深深的爱…… 而就在这时,另外一束冷冰冰的眼神,隔着花房的玻璃墙,从外面直直向她射过来。 第201章 婚前的必修课 身为改造了“三不管”之地的“造物主”,又生了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泰被这里的女人倾心已不算新鲜事,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的使魔。苏莱特倒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这是第一次,因为泰,她从别的女性眼中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受欢迎,仿佛她是个破坏者和掠夺者。 这大概才是伊芙唯唯诺诺之下对她的真正态度吧。 苏莱特没说什么,只淡淡笑着摸了摸其中一朵玫瑰花的花瓣,说道:“真漂亮,就麻烦伊芙插到花瓶里吧。” 她把捧花又交回给伊芙。女孩已经藏好了情绪,怯怯地看了苏莱特一眼,这才接过了花束。这时候,泰的一只手肘递到苏莱特面前,苏莱特会意地上前一步挽住了他的臂弯。泰的另一只手覆上她手背,拍了拍,迈开脚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边境那边已经没我什么事了,接下来就是筹备你我二人的婚礼。听说新房你刚去看过了?我让他们布置成火红的颜色……” 耀目送着两人走出花房,只见苏莱特另外一只手忽然背到身后,还以为是要抓痒痒,却是朝着他的方向摆了摆手,像是说再见。耀莞尔一笑。 苏莱特拉了一把泰,正要向他吐槽夏殿挂了满屋子的红布条让整座殿堂变成了大染坊,就见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灰色制服的高挑女子,丰胸细腰大长腿,容貌艳丽,只是一脸严肃,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看见他们走来,这个冰山美人一个立正,朝泰行了个利落的军礼。 “莱斯丽,你还没走?”泰显然有些意外在这个地方见到她。 “我去了,又回来了。克罗莱尔说暂时用不上我。”莱斯丽说话的声音清冽如泉,她眨了下眼睛,把目光从泰身上挪到旁边的苏莱特脸上,然后又放在那只搭在泰臂弯的手上。 莱斯丽的眼神和泰寒冰之眼真是有得拼。苏莱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泰,这就是你金屋藏娇的女人?”莱斯丽不客气地问了一句,眼睛里毫不掩饰地带了些不屑。虽然穿着管事的制服,却直呼泰的姓名,想必这个莱斯丽和泰的交情匪浅。 “是苏莱特,和你说过的。苏莱特,这位是秋殿的管事——莱斯丽,曾经是军医,现在客串我的保健医生。她是为数不多从天界直到现在一直追随我的人。你可以直接叫她姐姐,是不是,莱斯丽?” 泰热情地做完介绍,那边,莱斯丽已经向苏莱特伸出了手。 “你好,小美人儿。还是叫我莱斯丽就好了,‘姐姐’?太肉麻了……”她说着,已经拉住了苏莱特伸过来的手,用力地握了握,把苏莱特拉近,在她耳边轻声耳语:“我最不喜欢和泰的莺莺燕燕以姐妹相称。” 苏莱特脸上的笑容一滞,这女人说话可真不中听。 “真巧,我也是。” 苏莱特不客气地回了她一句,很满意收到了预期效果。她笑着和睁大了眼睛有些意外的莱斯丽分开,退回到泰的身边,挽紧了他的胳膊。 “苏莱特有火种傍身,估计永远都用不上我这个家庭医生。不过,我倒是很乐意为她普及一些保健知识,让她和你这邪恶堕天使的婚后生活更美满。要不就今天下午,让苏莱特来秋殿一趟?” 莱斯丽双臂交叠抱在胸前,一脸不善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会儿苏莱特,然后眯起眼睛看向泰,冷艳一笑。 这个女人绝非善类,苏莱特下了判断。她心里抵触,恨不得马上拉着泰离开,对莱斯丽说的什么保健知识完全没兴趣。泰却毫无察觉,他早已经习惯了莱斯丽说话的方式和神态,直接爽快地答应了:“好啊,下午我们一起去秋殿坐坐。正好再帮我安排一套大保健,活动活动筋骨。” “没问题,下午见了。” 得到满意的答复,莱斯丽挥手作别,一个转身,迈着军人一样稳健的步伐走远了。 “你还没有问我意见就答应了。什么‘大保健’?!自己玩去吧。”苏莱特飞起一个不快的眼神,撒开放在泰臂弯的手,自己一个人闷头往春殿方向走。 还没走出两步,泰已经赶上来,和她并排走,微笑看着苏莱特绷得紧紧的小脸。 “昨天还来不及看的秋殿,今天不想去看看?” “不想。” “生我的气了?中午还给我做饭吗?”泰眼巴巴地看着她。 “我没生气。”苏莱特声音软了点,眼睛朝他瞟了一眼,“当然,总不会让你饿着。” 她只是不太喜欢莱斯丽,不应该因此迁怒于泰,苏莱特想了想,认为自己的反应有点过度了。既然喜欢他,就应该接受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过去,他的朋友。再说,接受又不代表要喜欢…… “婚礼的礼服还有戒指已经带过来了。我到花房来,就是告诉你这件事。哦,对,还有春雪,也跟来了。等你试穿以后,不合适的地方她再改。” “春雪来了?”苏莱特眼睛一亮,站住了脚步。 “她是你的女官,自然应该一直跟着你。她自己也愿意搬过来住。” 泰抬起手轻轻抚摸苏莱特的眉眼,不过几句话就让她眼角眉梢又挂满了喜悦,是他看不够的甜美笑脸。 “春雪胳膊受伤那件事,克罗莱尔告诉你了?” 泰问的小心翼翼。 “嗯,听他说了。”苏莱特亦回答得小心翼翼。 “春雪她……原谅我了。要我解释吗?”手指缠绕她耳边的发丝,他垂眸与她对视,黑色的眼睛如幽幽潭水。 苏莱特迎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 “不需要。只是,以后别再做这样的事了。我会守着你的,泰。” 泰的眉峰轻轻跳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向她靠近,打开双臂把她拢进了自己的怀抱。 “我们相守。”泰像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为什么,就算不断地听到苏莱特的承诺,就算常常拥她在怀中,泰的心里却还是觉得不满足,仿佛那个位置破了一个黑洞,永远填不满的黑洞。 “泰,‘大保健’是什么?”怀里的人忽然问了这么一句,唤醒了失神的泰。他微微低头,正对上苏莱特一双好奇的眼睛。 魔王坏坏地一笑。 “就知道你会忍不住问起这个。下午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吗?”泰又开始卖关子了。 “还有,你真的应该听听莱斯丽的保健知识。”泰捏了捏苏莱特的鼻尖,“我们两个不同族,你是鬼族,我是堕天使,我们的结合跨越了种族,理应当婚前就对彼此有深入的了解。莱斯丽会告诉你堕天使这个族群到底是什么样的。要知道,这是你的婚前必修课。” “我从小在你身旁长大,已经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彼此了解吗?”苏莱特不服气,她甚至连泰身上有几根飞羽都数的清清楚楚了,她觉得,除了一对羽毛翅膀和更强大的能量,他和鬼族也没什么其他区别了。 “远远不够。”没想到,泰一口否定,脸上有些得意。“你只是看到了我展示给你的东西,苏莱特。不过,我隐藏起来的那一部分特征,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仍然可以继续隐藏。只是,我想让你知道,真实的堕天使是什么样子。” 这番话成功地勾起了苏莱特的求知欲,当泰又一次问起要不要下午去秋殿的时候,苏莱特立即就确认了。 第202章 奉献 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一碟素色小点,旁边的白瓷茶杯里,淡青色的茶汤上飘着缕缕细烟。 在安顿了她的住处以后,侍者带她来到这间不大的客厅,为她呈上茶点后便退出去,再也不露面。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外面的庭院,盛夏的花园正是百花齐放,阳光把婆娑的树影打在客厅的地板上,耳边能听见风吹树梢带起的沙沙声响,更透出屋子里的静。 时间仿佛倒流,上一次,她也是一个人静静坐在客厅等待,直到老管家出现,带她去了顶楼,她抵达了距离那个人最近的位置。 她把偶然听来的秘密告诉那个人,满心期盼着他会拯救被困鬼域的苏莱特。 她知道,苏莱特在那个人心尖上,他怎么会坐视不管?而这一次,出乎她的意料,那个人什么也没做地回来了。他毫发无损,神情冷漠,却在一个转身之间被她窥到了他的心伤。他的伤痛全部藏在眼睛里。 在她作为苏莱特替身的那段日子里,她曾不止一次听他在耳边呼唤苏莱特的名字,大多时候,他们正意乱情迷,她被带上巅峰,却看到对方眼中深深的伤痛,让她猛然清醒。 那隐忍的无助的伤痛。 这一次,又是什么原因让泰带着伤,铩羽而归? 她清楚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惹他心烦,如果她还是原来的春雪,就会知趣地躲开。可她却做了愚蠢的选择,在他暴走之前,生生扯住他,把他拦下。她质问他是不是就打算这么放弃,是不是就任凭路西法带走他心爱的人? 泰当时反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可怕的一张脸,他射出来的目光阴冷,好像钢钉狠狠插入她的心底,紧接着,手臂传来了锥心的疼痛,一声清脆的“喀嚓”声便是他所有的回答。他将她往走廊的墙壁上一甩,五指张开探向她的咽喉,带着凌厉的杀气。 身体与墙壁相撞发出的声音惊动了住在同一楼层的克罗莱尔,在他赶到现场的时候,她刚刚躲过致命的一击,身体缩成一团呆坐在墙根。泰的五指已经没入墙壁,只剩手掌露在外面,正在慢慢往回抽手,带出了细碎的石灰。 如果这一掌落在她脖子上,恐怕已经身手异处了吧…… 她被克罗莱尔送去了边境最好的私人诊所,除了被折断的手臂,她看上去还不错。克罗莱尔离开前给了她一笔钱,就算她什么都不做,这笔钱也足够她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花销。他对她说,如果不想回去就走吧,她是自由的。这个世界很大,总有地方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是啊,这个世界很大,何必非要死守着他? 可能是因为他们是同样的人。 世界这么大,他不是也一直单恋一枝花?因她的快乐展颜,因她的悲伤落泪,就算为她赴死,也心甘情愿。 她懂他、心疼他,就算是永远无法跨越彼此之间的距离,只要能看着他,也愿意。 世界这么大,唯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家。 她只在诊所里住了一个晚上,伤处处理好了之后,便悄悄地离开了。 返回城堡之前,她去看了妈妈,那座设在小木屋院子里的坟冢仍然安好,只是旁边又多了一座新的坟冢,墓碑上写着“小雪之墓”。 除了师父,只有他知道她的小名。他让她直呼自己的名字,不要叫魔王大人,作为回报,春雪天真地告诉了他自己的小名:如果他愿意,可以称呼她小雪。他从来没有叫过,许是早已不记得。动情的时候,他只唤她苏莱特。没想到,却在她故去后把这名字刻在了墓碑上。 看得出来,房子和墓碑有人定期清扫,搁在墓碑前的鲜花都还没有枯萎。这是不是说明,他也会偶尔想起她? 她跪在墓碑前向母亲倾诉心事,然后道别。她身上一直带着房子的钥匙,就这么走进了房间,看着熟悉的布置,回忆贫困却也幸福的童年,就这么坐到天亮,然后抹干脸上的泪珠,启程返回山上的城堡。 再次见到泰的时候,他脸上的阴郁已经一扫而光,变回了原先平静的模样,让人无法轻易猜透他的心思。他把吊着一只伤臂的春雪叫到书房,郑重地向她说了声对不起,他不该对她发脾气,请她原谅。他还说,他愿意弥补过错,满足她一个愿望。只要他能做到的,她都可以提。 她的愿望……她最大的愿望是他获得幸福,而她正好在他身旁,有幸见证。 “我有一个愿望,对于魔王大人来说并不难。”她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正视书桌后泰的眼睛。 “说来听听。”他耐心等待。 “我想与您缔结使魔契约,从此在您身边效力。” 泰的眼中有一丝异色闪过,除此之外,他再没有更多能被窥探的情绪。 “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那好,我满足你。” 春雪收回思绪,用手指轻轻压住了自己的两片嘴唇,这感觉很像他给的契约之吻,只是少了瞬间的电光火石。从此她的灵魂离她而去,被那个人收入掌心,现在,她终于把全部的自己献了出去,她属于他了,这样很好。 第203章 选夫当选堕天使(1) 春雪的到来让苏莱特心生喜悦。打从一进客厅见到春雪开始,苏莱特就把泰晾到了一边,拉着她聊起来。先是查看了她的伤臂,又问她有没有被吓到,替泰说了很多道歉的话,最后安慰了一番。这时候,泰已经知趣地抬步离开,把这个小天地留给了她们两个。 确认泰是真的走了,苏莱特叹了一口气,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化作了一个拥抱。 “发生这样的事,没想到你还会选择回来。” 苏莱特与春雪分开坐下来。 “其实,也不完全是魔王大人的错,是我说了冒犯的话在先,惹他发怒。” 春雪说着,低头挽了一把头发, “对我来说,这已经不仅是一份工作。我把你和魔王大人当作了我的家人。我愿意从此以后陪在你身边,苏莱特,如果你不嫌弃。” 春雪抬起眼睛真诚地说。 苏莱特连忙摆手:“不会不会,怎么会嫌弃?我高兴还来不及。有你在,我也好有个伴。”本来她的同性朋友就少得可怜。苏莱特又想到了伊芙和莱斯丽。要和这两个人做朋友,估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单是个伴,还多了一个好帮手。” 苏莱特又想起答应克罗莱尔的事,拉着春雪把需要每天瞒着泰哄他吃药的事说了一遍。 “听克罗莱尔说,那是泰的第三次发作。我也差点成为受害者。所以,在没有找到根治的方法之前,需要每天服用一颗药丸。”苏莱特伤脑筋地挠了挠头,“你知道这件事了,以后可以帮我做个掩护。泰他排斥吃药,千万不能被他发现了。” “……” 春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泰不问起,她绝对会守口如瓶。不过,如果问到她头上,她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如今她已经是签了灵魂契约的人。 苏莱特找她做“掩体”实在是不太靠谱。 “苏莱特,你是说,我那次受伤也不是偶然?”春雪察觉出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嗯,克罗莱尔是这么说的。泰的情绪这么频繁波动很不正常。他原来很少会失控。” 苏莱特咬了咬嘴唇,眉头蹙起。 “确实……”春雪回想过去,除了有关苏莱特的事,泰确实总是一副冷冷的模样。这么想着,不知不觉认同的话就溜出了嘴边,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妥。 她不该表现出这么了解那个人才对。 苏莱特已经疑惑地转过头来看她,她应答的语气熟稔得像是对一个老朋友。 春雪连忙岔开话题:“啊,我的意思是,既然克罗莱尔在调查,你就不要太担心了。那个,苏莱特,婚礼的礼服我带来了,来试穿看看?” 春雪说着就站起身,走去另一个房间取衣服。 苏莱特听了她的劝说,没有再深思下去,只是手指不由自主地摸向了项链下方的宝石双鱼坠子,似乎这样能让她稍稍心安。 这天的午餐比昨日的晚餐更丰盛一些,是春雪帮她一起准备的。 苏莱特把一碗油汪汪的汤摆到泰的面前,汤里躺着一整只鸡腿。她没想到雪吾蜥的油脂遇热水即刻从一颗药丸化为一滩油脂,只好再加一只鸡腿遮掩一下。 “自从克罗莱尔喂我吃过一次毒药,我就很不喜欢看到油乎乎的东西。”泰垂眼看着面前的汤碗,颇嫌弃地用汤匙搅了一下。 苏莱特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干笑了两声。 “鸡汤都是有点油的,下次我想着把油撇出去。”她看了看自己和春雪那另外两碗,上面也漂着油花,只不过此油非彼油罢了。 “这可是我花了两个钟头炖出来的汤。”苏莱特又努了努力,泰还是没有打算品尝的意思。 “克罗莱尔说,以后由你负责喂我吃那东西,是不是认真的?今天的那份好像还没吃呢。”他看着苏莱特,忽然问了一句。 “啊?哦——我知道了,你是怀疑我在汤里下毒了是不是?那你还给我,以后再也不给你做饭了。”苏莱特大声叫起来,站起来就要来收这只汤碗,借此掩饰自己的心虚。 看来,第一次喂药就要这么失败了,可惜浪费了一颗价值不菲的雪吾蜥药丸。正暗自琢磨看来以后只有盯着他眼睛命令他吃下去一途可走,正想着,泰已经舀了一勺汤塞进了自己嘴里。 “我没有怀疑。好了,逗你玩呢,别激动。” 泰说完,开始不做声地一勺一勺喝汤。 苏莱特的威胁实在可怕,他不想因为一碗汤毁了将来的福利。 泰的妥协让苏莱特松了口气,她悄悄和坐在一旁的春雪交换了一个眼色,忍住笑坐下来也开始喝自己的那碗鸡汤,就听泰的嘴里又冒出闷闷的问话来:“知道我为什么厌恶雪吾蜥吗?那种程度的毒其实不能伤我性命,只不过会让人威风扫地。” “威风扫地?怎么说?”苏莱特一边慢悠悠地品着美味一边问。 “因为会不举。” 苏莱特一口汤喷在了桌布上。 她不敢抬头,只是默默接过了春雪递过来的餐巾,一边擦一边想,不错,对于这位行走的荷尔蒙来说,雪吾蜥确实是名符其实的毒药。 这么说,泰估计用不了一天时间就会发现不对劲。 克罗莱尔的权宜之计真是坑死她不偿命。看来,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他是不太可能了。她不想因为这件事闹得彼此不愉快,实在不行,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苏莱特想,找个时间和泰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接下来的午餐时光还是轻松愉快的。两个人聊起昨天下午的经历,苏莱特给他讲了集市上的经历,言语间表达她对那座小镇的喜爱,泰安静地听着,她说起考虑去镇上的美术工作室打工,泰点头称好,还说,他以后打算在镇上开间酒坊,他们可以做邻居。就像世间一对平凡的伴侣,相伴一生。 下午,苏莱特携春雪和泰一起去了秋殿,远远就看见了门口的“冰山美人”莱斯丽。她灰色制服外套脱下来,松松地搭着半边肩膀,正双臂交叠抱在胸前和另外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的人低声说着什么。白色的衬衫包裹着她凹凸有致的好身材,未施粉黛的五官明艳动人。听到脚步声,她只用眼睛往这边扫了一眼,随即遣走了秋殿的人,面朝他们打开双臂站直了身体。 “我还说约好的怎么还不来,正想叫人去请,你们就到了。这位是……?”莱斯丽又冷冷瞟了一眼春雪,然后看回泰的脸。 “春雪,苏莱特的贴身女官。”泰回答。 “呵,陪嫁丫头。”莱斯丽鄙夷一笑。 春雪先前已经听苏莱特介绍过这位秋殿管事,加上她修习变身法术多年,见得人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只不动声色地站在苏莱特旁边。苏莱特心里叹气,果然物以类聚,怪不得这个军医从天上一直追随泰到地下,原来都是毒舌,大概还互相欣赏呢吧。她看着泰脸上的笑容,不由得这么揣测。 “行了,来吧,我先把你交给那二十个怪物,然后再给她们补课。”莱斯丽对泰说完,就率先转身往秋殿的大门里走去。 这是上一次走马观花的时候漏掉的秋殿,只因为它和其它三间以季节命名的宫殿不在一条路线上,且是三间里面占地面积最大的。 苏莱特满以为又会见到一间间大屋,却发现穿过门廊就又出了门,来到了野外。从门口延续到远方生长了大片银杏树,满眼的金黄,还有小扇子一样的叶子从树上悠悠飘落下来,脚下的落叶已经铺成了厚厚的地毯,一直延续至远方。外面是盛夏,只穿了一道门,这里已经是秋天的景象。 他们面对的是一片高地起伏的群山峻岭,满眼苍翠挺直的高大雪松和柏树组成的无边针叶林。 “秋殿是逍遥殿里最不像宫殿的地方,更确切地说,这整片山野应该算是泰的健身房。相信我,最好的养生就是身心和大自然融为一体。半山腰是我给你们讲保健知识的地方,那儿修了一座图书馆,还有一座诊疗所,我就住在半山腰上,一会儿就带你们过去。还有一座寝殿,盖在山顶景色最好的地方,能给人远离尘世的感觉。就是那个红色的圆屋顶,看到了吗?”莱斯丽耐着性子边走边做导览,抬手指了指的一抹红色。 前方的树林里树枝晃动,沙沙作响。走在最前面的莱斯停下脚步,冲着走在最后的泰叫着:“他们来了,泰,你的大保健准备好了。” 林子里走出来一群高大的黑衣人,蒙着脸,手上拿着长短不一的刀枪棍棒,所有人身后都长了一对大大的黑色翅膀,翅膀已经打开,似乎是正要展翅飞翔。 不是吧,大保健?看上去更像是来打劫的。苏莱特怀疑地打量着二十个黑衣人,泰的声音已经在她头顶响起,他的双手按在了苏莱特的肩膀上。 “你不是好奇什么叫大保健吗?喏,就是和这些家伙痛快地打一场。他们的招式都是经过莱斯丽特别设计的,搏斗过程中会针对性地刺激身上的肌肉、拉伸筋骨。他们还会根据你的身体状况调整对战策略,非常人性化。除了打斗,还包括冥想调息和热力按摩,整整一套做下来,比在修罗界打一场爽快多了。” “补充一下,”前面的莱斯丽又说话了,“你这只算是对常规保健的介绍。我设计的这个东西到了泰这里又被区分为大保健和小保健。小保健是用兵器迎击,大保健则是全程徒手。只有泰一个人敢玩大的,这是他最喜欢的消遣。新郎官,你可小心不要挂了彩。” 在莱斯丽的调笑声中,苏莱特感觉到泰的手离开她,身后带起一阵风。 “走了,一会儿见。”他与她道别。 苏莱特回头看的时候,这个男人已经展翅跃上了半空,正鼓动翅膀往高处升去。那二十个黑衣人几乎同时挥动翅膀飞起来,紧追他的身影,怎么看怎么一副要把他赶尽杀绝的样子。 路西法钟爱猎龙,泰却喜欢打架……果然,他们这些魔王的嗜好一个比一个变态。苏莱特呵呵一笑,心想,这会不会就是他一直隐藏起来的一个侧面呢。 “那些人手上的刀枪都是开过刃的吗?”春雪在一旁弱弱地问了一句。 “当然,而且动起手来毫不留情。就是要力量够,场景真,才能真正起到锻炼的作用。”莱斯丽嗤笑一声,似乎十分瞧不起春雪这个问题,“好了姑娘们,到了知识讲座时间了,我们去图书馆吧。你们都会飞吗?” 莱斯丽一边问一边展开了四只美丽的黑色翅膀。 苏莱特和莱斯丽一道往半山上一座四四方方的玻璃房子飞去,升空以后,她们已经找不到泰和二十个黑衣人的踪影。苏莱特默默看着莱斯丽一只手挽着春雪的腰,轻松带她一起飞,领悟到原来就算是女性堕天使也有一把惊人的力气。很好,关于堕天使的课程在路上就已经开始了。 莱斯丽的课堂设在了图书馆外半圆形的玻璃露台上。露台周围被层层雪松围绕,正好与一片树冠齐平。她就近拉过来一根雪松枝固定好,然后在上面挂了一幅天使的全身平面解剖图,包括翅膀的构造,上面都画得清清楚楚。莱斯丽站在挂画旁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细长的银色教鞭,苏莱特和春雪乖乖坐在她对面不远,一脸虚心受教的样子。莱斯丽很享受被求知的眼睛盯着看的感觉,于是难得放轻声音,说期间如果有不明白的随时开口提问。然后,开始步入正题。 “不好意思,因为堕天使无法被解剖,所以没有相关的解剖图,我只能拿天使的来凑数了。反正所有堕天使都是天使变的。”莱斯丽上来的第一句话就很重口味。 “为什么堕天使无法被解剖?”春雪问道。 “因为堕天使死后身体会立即化为飞灰。”莱斯丽耸了下肩膀,“这样也挺好的,一了百了干干净净。” 见春雪没有其他问题,莱斯丽手中的教鞭点在了图上心脏的位置。 “天使的心脏是全身最脆弱的地方,如果这里粉碎了,天使也就不复存在。其他地方坏了都好治,这里出了问题就麻烦了。堕天使也一样。这世上我只听说过一个傻瓜把心脏分给了别人。”莱斯丽说完冲苏莱特翻了一个白眼,苏莱特只能心怀愧疚地接下来。 “同样,心脏也是最强大的地方,是所有天使的能量来源。他们会把对神的信仰存放在这里,用生命去守护。堕天使不再信仰神,心上的位置就空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认为最珍贵的东西,同样会用生命去守护。如果你有幸成为他的心上人,那么要恭喜你,你在他心里就相当于神一样的存在。” 苏莱特的脸上发烫,她感觉到了春雪投向自己的羡慕目光,就连莱斯丽看她的眼神都不再是嘲讽,而是无可奈何。 “你们可能觉得我说的夸张,堕天使根本没有这么好。他们和地狱其它魔鬼一样贪婪、爱说谎、荒淫无度。可从地狱的统计数字来看,堕天使组建的家庭,不管是婚姻幸福指数还是婚姻满意度都遥遥领先其他家庭。” 莱斯丽哗啦一下翻到下一张挂图,她们面前赫然出现一张严谨的统计表,上面密密麻麻画着一片柱状图、饼形图……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解释这些数字的意义,苏莱特干咳了两声,琢磨泰是不是找了一个说客来给她做婚前指导?或许是担心她有婚前恐惧症之类的,所以才一个劲儿地让莱斯丽为他们日后的生活大唱赞歌…… “当然,最完美的结合是双方都是堕天使,他们同属一个种族,心意时时想通,可谓神仙眷侣。”莱斯丽无限感慨又无限感伤地说了一句,不过马上变回冰山美人,“但是现实残酷,爱上异族的堕天使也不在少数,比如泰。为了他婚后的幸福,作为他的红颜知己,我有必要给你这个异类做一下知识普及工作,让你知道选择他做夫婿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春雪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就要从座位上站起来,被苏莱特拉住了。 看来是苏莱特想多了,莱斯丽不是泰派来发糖的。苏莱特倒是很想听听魔王的这位解语花接下来会给她讲些什么。 “那就有劳你了,莱斯丽。请接着往下说吧。” 苏莱特一手托腮笑看她,一脸期待。 第204章 选夫当选堕天使(2) 看见苏莱特不惊也不恼,仍然平心静气地坐着,面带微笑,莱斯丽觉得自己小看了这个鬼族女孩。如果没记错,撇开她循环往复一个七年又一个七年的封印时光,苏莱特今年实际年龄只有十六岁,心智却比普通鬼族十六岁的女娃要成熟多了。泰的专宠一点也没有把她惯坏,这女孩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心机,内心却十分坚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还算有点头脑,莱斯丽想,本来她以为泰只是迷恋她年轻的身体。 她看着苏莱特,继续她的讲座: “堕天使的寿命很长,和天使一族一样,除非遭受外力毁灭,他们会一直活着。 灵力强大的天使,比如经常围绕神身边的那几个大天使,都被神赐予了永远年轻的容貌。但是堕天使失去了这项能力。如果想永远年轻,就只有靠自己。只要不断地收买迷失的灵魂,使之堕落,堕天使就能永葆青春。所以,对于堕天使来说,拥有永远不老的外貌也不是一件难事。想要出卖灵魂换取利益的人太多太多了,这资源永不枯竭。所以,你们看到的大部分堕天使永远都是光鲜亮丽的样子。他们很爱面子,就像爱惜他们的羽毛。这就注定每时每刻,他们要用尽办法诱惑不坚定的灵魂堕入地狱。还有那些压根就没有信仰的人,简直生来就是为了给堕天使美容而存在的。” 莱斯丽说到这儿,停下来舔了舔嘴唇,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 “其实,对于出卖和收买灵魂的双方来说,各取所需,互惠互利,买卖公平。不像吸血鬼和黑巫师他们那样,只会野蛮地强取豪夺,没水平。” 苏莱特对此没有表示太多惊讶。只是她原以为只有路西法一个人热衷于此,没想到是堕天使的普世价值观。一旁的春雪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拥有永远年轻的身体,接下来当然要尽情享受美好生活。堕天使是精力充沛的种族,他们不吃不睡也完全不影响生理机能。他们热爱学习,为了获得快乐不遗余力,所以兴趣广泛,拥有一颗永远年轻的心。你们知道堕天使最乐此不疲的是做什么事吗?” 莱斯丽抿起嘴巴,眼睛在苏莱特和春雪两个人之间来回移动,最后落在苏莱特身上。 “你说说,苏莱特。你认识那么多堕天使,还都是魔王级别的,他们最喜欢做什么,你应该最清楚。” 这可是问到点子上了。 若要说每个人的爱好,她是大致知道的,可这明显是要让她找这些人的共同点,她还真没有想过。这几个魔王性格迥异,喜欢的东西也很不一样,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苏莱特只好摇头,眼睛里一片茫然,带着歉意笑了笑。 莱斯丽看在眼里瞳孔不由得一紧。 这个迷人的鬼族女孩无意间的神态和举止有一种邀请的意味在里面。莱斯丽受过专门训练,很懂异性心理,如果换做男人看到这样的苏莱特,一定会不由自主想靠近…… 莱斯丽现在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泰会对苏莱特如此着迷。 她“啪”地一声收起了细长的银质教鞭,说出了答案: “堕天使最乐此不疲的事——是征服。不论是占领一片领土,获得一项新技能,还是……占有一个女人。对他们来说,都是在完成征服的过程。他们会不择手段,享受过程直到达成目的。这是他们的本性,在他们成为堕天使的第一天开始,就注定了。你们要好好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才能真正看懂堕天使。” “锁定了要征服的对象,他们就会投注无比的热情,非常专注也非常炽烈。不同的时期堕天使会在对象的选择上有所区别,但是本质是一样的,他们最后如愿以偿,然后就会锁定下一个目标,开始新的征程。这就是堕天使,你懂了吗,苏莱特?” 苏莱特一言不发地看着莱斯丽,她当然听懂了莱斯丽的意思,可却说不出话来。 “我的意思是,你不过就是泰的一个阶段目标而已。泰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以后的路还很长。希望你能用平常心看待这件事。真正爱他,就应该理解他,接受他的全部。”莱斯丽说完又看了看春雪,捂着嘴笑了:“说不定,泰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呢。” “苏莱特,我们走吧,别听这个女人胡说八道!” 春雪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要过去拉苏莱特站起来。苏莱特只看着春雪,却是不慌不忙的样子。 “你这个陪嫁丫头真有意思,苏莱特都没急,你急什么?再说,我讲的都是实情,苏莱特应该也很认同才对。我还没讲完呢,关于保健知识还没开始讲,别急着走。”莱斯丽走到春雪面前,她高挑的身材往那儿一站,顷刻间就让春雪有了压迫感,那双含着冰霜的眼睛简直和泰如出一辙,春雪身体不受控制地坐回椅子上。 莱斯丽又看向旁边的苏莱特,说:“如果你只是普通鬼族,我刚才也就不说那些话了。反正鬼族生命短暂,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可你不同,你是不死之身,我才要把这些和你说清楚,让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我承认你说的没错。谁也说不好以后的事,人心会变,一点也不奇怪。 听你说了这么多,我对你们这个种族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可是这也改变不了我对泰的感情。我和泰不会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我会一直陪着他。” 苏莱特说完,伸出手去安慰旁边的春雪,用眼睛对她笑笑,又拍了拍春雪的胳膊。 “哼,希望你们的感情长久。” 莱斯丽违心地说了一句,走回挂图前,抬手又往后翻了一张,竟然是一张孕育了胎儿的母体图片。 “现在说回跨种族婚姻这回事。既然你要嫁给堕天使做妻子,应该要知晓你未来的丈夫在房事上是很热情主动的人。他每天都会情动,每一次情动……” “这个不用说了,我已经清楚了。” 苏莱特打断了莱斯丽的话,把手放在已经有些微微发烫的脸颊上。 “都清楚了吗?泰展示给你他最真实的一面了?他已经做了那件事?” 莱斯丽有些难以置信。 苏莱特睁着大眼睛看着她,有些不快,心想,莱斯丽那个震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似乎有什么秘密是她不知道,而泰和莱斯丽两个人却早已已经共享。这么说,莱斯丽的身份不仅是军医、朋友、家庭医生,还是泰的床伴么,她应该早就想到了…… “嗯……”苏莱特狠心点了下头,装作已经清楚莱斯丽的意思,只是不想听她再继续这个话题,这个越来越让人难堪的话题。 “咦,上次出了人命我警告过他,不能再那么玩,他竟敢阳奉阴违。”莱斯丽自言自语了一阵,又盯住苏莱特的脸,神情诡异:“即便不死,那件事也会上瘾。就算你想永远拴住他,也不能这样剑走偏锋啊,苏莱特……” 出了人命?苏莱特一愣,好像有什么东西她理解错了。到底莱斯丽说的那件事是哪件事?为什么莱斯丽看她的眼神好像她是个魔鬼? “既然你们能玩到一块,那我也就不多说了。就只再说说生产的事吧。”莱斯丽又走回挂图前面,用手拍了拍。 “堕天使的跨种族结合,生育下一代是一场赌博。一半的概率生下的孩子会是巨人族,一般没人想要怪胎,所以都提前做了干预,不会让胎儿降生;另外一半概率则会是正常的胎儿,孕育时间是半年。不过……”莱斯丽冲苏莱特眨了下眼睛,送上冰凉的一笑:“对你来说不用担心概率问题。泰非常喜欢孩子,就算是巨人族他也会抚育长大。你就放心大胆地生吧。” 苏莱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莱斯丽的安慰更像是一个恐吓。她脑补着生下一个缩小版的魔兽,看着这个小怪物几天时间蹭蹭蹭长成面目狰狞的巨兽,它破门而出,消失在莽莽群山……想到这儿,苏莱特只觉得两只太阳穴跳得生疼,莱斯丽后面再讲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第205章 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莱斯丽的课程结束的时候,那二十个壮汉也正好回来复命了。 他们扑棱着翅膀先后降落在图书馆的露台上,像是二十座黑铁塔,只是衣装不再像初见时那么齐整。有几个人的面罩不知所踪,还有两个人身上挂了彩:一个耷拉着半个肩膀,另外一个脖子上有个红手印。他们黑色的衣服正在热腾腾地冒着白烟,各个汗流浃背,好像刚从蒸锅里捞出来一样。 莱斯丽咂了下嘴,秀眉拧在一起,半怒半笑地看着那两个伤者。 “早跟你们说过不要犹豫,不要手下留情,就是不听。泰动起手来可一点都不含糊。看看,这不是吃苦头了吗?”说着,她朝肩膀受伤的那个人走过去。虽然说着责怪的话,莱斯丽的语气却带着女性独有的温柔,眼中的冰霜也一扫而空。而那二十座黑铁塔则保持整齐划一的姿势,低着头恭敬地面对她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苏莱特和春雪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奇。原来冰山美人还有这样一面。 就在这时,两个人同时听到诡异的轻响和男人一声闷哼,再看过去,莱斯丽已经干脆利落地把伤者脱臼的肩膀复归原位,正拍着他的肩膀轻轻安抚,说了句“好了。” “王在沐浴,让属下捎话说他一会儿就过来。”这座“黑铁塔”一边活动着复原的手臂一边低声汇报。 “辛苦各位了,回去休息吧。”莱斯丽轻轻挥了挥手,目送他们飞起来才又转过身看向苏莱特她们这边。 两个姑娘已经相携站起来走到露台边缘。 “这就走吗,苏莱特?”莱斯丽歪了歪头,眼神冷峻,脸上已经找不到一丁点儿温柔的痕迹。 不走难道还等着被冻僵吗?她又不是非要等着被泰领回家的小孩。苏莱特克制住想回怼对方的冲动,仍然礼貌点了点头:“我们先回了。谢谢你的款待。” “不客气。” 莱斯丽没有动,也没有再多说半个字,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态度,她倒要看看这两个人打算怎么离开。最方便的方式是飞行,可她们两个里面有一个不会飞。如果走路,天黑也走不到山脚下。 莱斯丽偷瞄了眼苏莱特纤瘦的手臂,猜测着她是会开口请求莱斯丽把春雪带下山呢,还是她们两个人打算真徒步走回去。 没想到,苏莱特却是站在了春雪身后,从后面双手搂住了她的腰,笑着让她抓紧自己的手臂。 “千万别勉强,半路出了事我可担待不起。” 看出苏莱特要带她的女官飞,莱斯丽干巴巴地从嘴里挤出这句话,十分不情愿地走过来,却见苏莱特已经展开了黑亮的蝙蝠翼,攒力往空中一跳,翅膀紧跟着扇动几下就升上了屋顶的高度。她一脸轻松地低头俯看莱斯丽,绕着她飞了一圈。 “我的女官可比当初的阿撒兹勒轻多了,再见莱斯丽。”苏莱特哈哈一笑,身形在空中划出道优美的光弧,越过莽莽松林,一头向山下扎去。她飞的又轻又快,哪里有勉强的意思? 莱斯丽呆呆地站了一会儿。 比阿撒兹勒轻多了?这个笑话可真不怎么好笑。 苏莱特怎么会知道泰原来的名字的?这个苏莱特还是她印象里的那个傻乎乎的小女孩吗?莱斯丽紧紧绷着脸,却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她开始回想记忆中的苏莱特: 第一次听泰偶然提起苏莱特的时候,他已经身在路西法的阵营为地狱而战。他说起家里有个两岁的胖丫头在等他过生日,就不陪着战胜的将士们庆祝了。莱斯丽才知道苏莱特是他捡来的小妹妹。 又过了几十年,边境城堡举办了一次狂欢,宴会上,她远远看见了泰手上抱着的小丫头,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大家都说,那是魔王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妹妹,名字叫苏莱特。 莱斯丽对苏莱特渐渐有了些兴趣。一百年的时间足够一个鬼族婴儿长大成人,可过了一百年,当她再一次见到苏莱特,这小鬼还是一副未成年的样子。 这个谜终于因为泰的一次意外负伤被莱斯丽解开了。那场战斗赢得很辛苦,泰瞒过了所有人,只有伴他多年的莱斯丽看出来他负了伤,泰黑色的衣服贴在身上不是因为出汗而是浸满了血。莱斯丽马上发现泰失去了火种的庇佑,因为伤口再也不会自动愈合,他的血流不止。 就在那天,莱斯丽如愿分享了泰的秘密。他说,他把火种给了苏莱特,如果不这么做,这个鬼族小女孩就会死。为了苏莱特的平安,他又封印了那颗能修复创伤的火种,这世界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泰请她为他保密。 莱斯丽简直要被气疯了。世界上每天要死的人那么多,他怎么不去一一救过来?这个苏莱特到底是他什么人,值得他这么做?可是,不管她怎么问,泰也不肯再多透露半个字。两个人因为这件事大吵一架,莱斯丽一气之下就驻守在如今这个地方,辞去了军医的职务,再不随泰的军队四处征战。 一开始,泰会时不时写信来问候他的这位老朋友,告诉她自己的近况,每次都不忘聊上两句苏莱特,末尾顺带问她一句,打算什么时候归队。莱斯丽从来都不回复。后来,写信的人换成了克罗莱尔,他说泰忙于战事,后勤都交由他打理。他在信中给莱斯丽讲了泰堕天之前和另外一个苏莱特的故事。这个小妹妹和他的已故未婚妻长得像,不过如此。 至此,莱斯丽终于可以原谅泰做的傻事,却仍然不打算出山做泰的军医。她就悠哉地生活在小镇上,开了一家私人诊所,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不久前,莱斯丽终于再次收到了泰的亲笔信。他说他马上要和苏莱特结婚了,打算解甲归田搬来和她做邻居,不知道她欢迎不欢迎。他的家里还缺个家庭医生,他问她是不是感兴趣。 没几天,泰的人就到了。他大刀阔斧地修建了一座十分壮观的大宅,只为了迎娶他的新娘,那个长了好几百年都长不大的鬼族姑娘,那个他一直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在莱斯丽眼里中看不中用的苏莱特。 泰只不过把这个傻姑娘当作一个替代品而已,她想,取代他已故的未婚妻。 可是,莱斯丽又无法自圆其说,既然只是个替代品,为什么她又和其它那些他身边来了又走的女子不同?为什么只有她被藏了九百多年?为什么泰会把火种给了她? 过去,莱斯丽看不出端倪。她和苏莱特的总共也没见过几面,每次小女孩只会冲她傻笑。她可以肯定苏莱特的头脑不怎么灵光,不然为什么只几年不见,再次相见的时候,苏莱特看她的眼神都好像初见呢? 她真是一点也不喜欢苏莱特,就算不是因为泰,她也喜欢不起来。 后来,眼不见心不烦,莱斯丽有好几百年不再想这件事。 可是这一次再见有点不一样了。长大的苏莱特好像吃过了聪明药,不再整天懵懵懂懂。每每提到泰的名字,她的脸上会浮现出动人的微笑,还有,她竟然也知道阿撒兹勒是谁。她说出那个久远的名字,脸上还带了些戏谑的笑容。那是想起最亲密的人才会有的表情。 莱斯丽仿佛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一边肩膀被重重压下,泰的笑脸出现在莱斯丽面前,问起他的女人去哪儿了,莱斯丽终于回过神来。 她看着面前这张俊逸的脸庞,他的模样和他们初识的时候没什么改变。似水流年,原来她觉得遥远的,如今仍然还是那么远,就在眼前,却永远摸不着也抓不住。 “怎么了,莱斯丽?苏莱特去哪儿了?” 泰觉得她有点不对劲。 “苏莱特,你不是已经把她找回来了吗,还问我做什么。” 莱斯丽冲他笑了一下,这么答了一句。 第206章 奥斯卡的秘密 扁扁的石头擦着平静的湖面跳了四跳,最后扑通一声沉入水底。 她打水漂儿的水平退步了。 之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鬼域她还能在湖面打出七声响,现在有了光照反而不行。就好像有些事,看得越清楚,受到的干扰也越多。 苏莱特承认,莱斯丽的话让她有些烦躁,所以,她作别了春雪,一个人来到了湖边的草坪。 扔掉手里的石头,拍了拍手,苏莱特一屁股坐在了湖边的草坪上,望着湖对面的树林。冬殿外的草坪和湖区一如上次见到的那么安宁,只是这一次的独木舟里没有人,耀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湖边随处可见的鹅卵石让苏莱特想起了路西法说过的话:烦闷的时候,来点重复性的简单游戏,比如打水漂儿,有助于让人恢复平静。他是个中高手,在鬼域教会她打出七个连跳。 当时苏莱特只顾着玩,现在才体会出来,这个家伙说的还真对。现在,她心情好了很多,似乎也不像过去那样介怀约书亚的事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还没发生。活得洒脱点,苏莱特!” 她大喊出声,冲天空伸出一只拳头。 “说的有道理。”没想到,身后传来一声附和,吓得苏莱特抖了下举在半空的拳头。 她的余光里飘进来一缕银色短发,奥斯卡在她旁边不远坐下,和她一样望着前面的湖水。 “过去已经无法改变,将来会有无限可能,与其操心无谓的事,还不如坐在这儿看看风景。”奥斯卡转过头来,一手托着腮帮子,半垂着眼帘看她。 “奥斯卡?”苏莱特见来人是他,有片刻的惊讶,然后是欣然一笑。 “我很认同你的观点。可是,苏莱特,可否告诉我,你的感想是因何而起啊?”奥斯卡盘起腿,手撑在身后,笑呵呵看着她。 “这个啊……,哈哈,也没什么。”苏莱特有点难为情,“是因为莱斯丽为我定制的堕天使保健课程。莱斯丽她,讲了些大实话。” “啊哈,原来是秋殿。我们都叫她‘致郁系医生’。”奥斯卡打了个响指,“是致人忧郁的致郁。她对泰以外的人都是一副丧得不行的态度,她的实话你随便听听就好了。” 苏莱特被逗笑了。 “奥斯卡,你也是堕天使吗?”苏莱特问道。 奥斯卡点了点头,发现她的一双大眼睛闪着亮光,正在仔细端详他。 “你也像莱斯丽一样,跟随泰很久了吗?我第一次看到银色头发的堕天使。” “是第一次么……”奥斯卡的眼神黯了黯,原来,她最后的选择是把他忘了。 奥斯卡挪开目光向湖对面的森林看去,“其实也没有多久。我是个喜欢四海为家的人。天气热的时候就会来这边住一住,前几天正赶上逍遥殿在招人,薪水不错,就来碰碰运气。” “那也要付出灵魂的代价吗?听耀说,在这里工作的人实际上都是泰的使魔。”苏莱特接着又问。 “耀说的没错,他们其他人都坚定地站泰那一边,和他生死与共。不过……”奥斯卡靠近苏莱特,把手拢在她耳朵旁边,“我的灵魂还属于自己。这件事对其他人保密。泰对我格外优待,我们之间签了另外的契约书。” 这下,苏莱特对奥斯卡更感兴趣了。她扭头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白皙脸庞,浅茶色的眼睛里映出她的身影。在她认真凝视着奥斯卡的时候,他也在安静地盯着她看。奇怪的是,苏莱特此时此刻一点也不觉得有面对陌生人的局促。 “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迟疑了片刻,苏莱特嘴里忽然蹦出来一句特别俗套的、用来搭讪的话。 话一出口,苏莱特觉得有点傻,于是又赶紧解释:“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他也是位堕天使,我们曾经在一支部队服役,看见你,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他了。” 苏莱特想起的自然是她的忘年交——贝利尔。这时候,一阵风吹过来,她别过头去拂了把额角的碎发,没有注意奥斯卡扬起的嘴角。 “那个人,表面上看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关心,实际上是一座宝藏,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他叫贝利尔,是我的好朋友,不过也有段日子没见了。”苏莱特挽好头发,闲适地把双腿叠在一起,眯起眼睛感受吹过来的微风。奥斯卡听出了她话语间的怀念。 “听起来你这个朋友还挺厉害的。”奥斯卡摸了摸下巴,顺着她的话说了一句。 “当然厉害,不然也不会受封为魔王了。不过,这不是我最欣赏他的地方。”苏莱特望着天空中被夕阳染红的云朵,说到这儿,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话锋一转: “抱歉,好像一直是我在说自己的事。那么,奥斯卡,到底你和泰签订了什么特殊契约?”这是现在苏莱特最感兴趣的。 “那也是契约的一部分,对不起了苏莱特,我不能说。还是继续你刚才的话题,说来听听,你最欣赏贝利尔什么地方?”奥斯卡挪了挪身体,一只手撑着头,十分感兴趣地看着她。 真没想到,贝利尔竟然会成为两个人的共同话题。 直到太阳偏西,苏莱特结束了和奥斯卡愉快的聊天,两个人就在草坪作别,她婉拒了奥斯卡要送她回春殿的好意,一个人往回走。 “明天见,奥斯卡。”苏莱特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别。 果然,奥斯卡还站在原地,见她回头看,冲她挥了挥手。 苏莱特笑笑,转回身继续往回走。 走了一会儿,脚下的路已经换成了平整的理石地板,苏莱特抬起头,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站着的人,正是刚才已经道过别的奥斯卡。 他的脸上出现一丝与他沉稳气质不相符的慌乱,不过很快平静下来,为难地用手指在额头上挠了挠,不自然地看向苏莱特。 这个女孩正努力憋着笑。 “被你发现了。”他只好叹了口气。 苏莱特刚才只轻轻叫了一声贝利尔的名字,奥斯卡就凭空出现了。 “这个言咒真是太好用了,是不是?”苏莱特伸出双手搭在奥斯卡肩膀上,笑哈哈地看着他。“我还真有点担心,万一猜错了,把我的老朋友搬到这里来,要怎么和他交待。还好,还好就是你。” 说着,苏莱特开始“毛手毛脚”不把奥斯卡当外人,先是亲热地捞了一把他的银发,又捏了捏他柔滑的脸皮,好像在验证这副皮囊是真是假。 “手感好真实啊!这是怎么做出来的?和原来的你完全不一样啊,贝……” 正要叫出他的名字,苏莱特的嘴巴突然被他一只大手捂住了。 “别念我的名字,叫我奥斯卡。”他深深地看了苏莱特一眼,用恳求的语气说着,“身份暴露,我就会从这里消失。我……还不想走。” 苏莱特赶紧点头,见他松了一口气,她拉下他的手。“泰知道你的身份?” “嗯,知道。” “你和他签了什么契约?还是不能说?”苏莱特这么问着,即使他不回答,从他脸上的表情就已经猜出了答案。 “那我猜猜,你说对或者不对,这样不犯规吧?”苏莱特仍然不放弃,奥斯卡给了她一个“饶了我吧”的表情,只换来她的嬉笑。 “你的情报让你知道了这个后花园的秘密?所以你化成奥斯卡的样子打算过来看看。” 奥斯卡睁大眼睛紧张地盯住苏莱特。 “然后,你被泰认出来了,他想让你为他保密。你们就签了个契约?” “……” “他同意你留下来,不过,条件是——”苏莱特回忆了一遍和奥斯卡的聊天内容,才又接着说:“除了不能对外界提起逍遥殿的事,大概还不能对别人讲契约的内容,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有别的吗?” “……嗯。” “还有?奥斯卡,你签订的这个是不平等条约啊。泰这个家伙……”苏莱特抚额怜悯地看着他。 “亮你的剑给我看看。”苏莱特提出一个要求。 奥斯卡摇头。 “翅膀呢?飞一个我看看。”苏莱特提了另外一个要求。 奥斯卡闭了眼睛又摇头。 “所以,你还答应他,完全不能动用灵力?”苏莱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边的沉默代表了默认。 “为什么要签这个契约啊?完全没必要啊,你只要不透露逍遥殿的事就算是帮忙了。泰他……不对,应该是我们两个,只是不想被打扰。你犯不上把自己搭上。” 苏莱特捧着他的脸认真地告诉他。 “因为可以见到你。苏莱特,你也说了,我是你的好朋友。在我心里,你也一样。除了泰,你也需要朋友,那就是我。” 他的笑容好像会发光,那么耀眼。 苏莱特的心头一热,确实,当她知道奥斯卡就是贝利尔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高兴得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我那个厉害的朋友现在变成了废柴,飞都飞不起来了。”苏莱特故意挖苦他。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不看重那些东西。你最欣赏的不是我的人格魅力吗?哈哈哈哈,这比夸我厉害更让我开心,苏莱特。” 苏莱特想起自己刚才在草坪上那一大段赞扬贝利尔的话,如果当时知道他就是贝利尔,苏莱特是绝对说不出口的,不过,也正因为当时看见了奥斯卡的飘飘然,才让苏莱特对他起疑,开始琢磨他的身份。 他的习惯小动作,他的微表情,还有他对问题的看法……简直让苏莱特怀疑他是贝利尔的兄弟。 两个人又站在空旷的走廊里聊到太阳下了山,目送奥斯卡隐入密道离开,苏莱特才继续往回走。 这还是苏莱特第一次听说贝利尔会分身。当她得知真正的贝利尔实际上现在正和别西卜在一起,只是会偶尔走走神,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位大魔王平日里总是懒洋洋的,说不定他的注意力正放在哪个遥远的分身上面呢。贝利尔的这项技能倒是和赫利很像,只不过出品比那位魔神高了好几个层次,至少外貌漂亮许多。果然堕天使是很爱美的。 苏莱特笑着,脚步轻快地往前走,泰的一声“苏莱特”拖住了她前行的脚步,接着,他的手从她背后伸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第207章 熄灭的蛊火 “嗯?” 她习惯性地应答一声,回头的时候还来不及收起脸上洋溢的笑容,脑子还出神想着贝利尔和奥斯卡的关系。 直到看清泰微怔的脸,苏莱特才终于回过神,与此同时意识到,泰竟然从她背后冒出来。如果他从山上下来,不是应该在前面那个路口与她相遇吗? “你看上去心情还不错。”泰凑到她面前,一只手捧起苏莱特的脸望进她的眼睛,大拇指亲昵地在她脸蛋上摩挲。 “怎么?担心我听了莱斯丽说的想不开?”苏莱特笑着反问。 “我以为你不高兴所以先走了。莱斯丽说……”泰停下来斟酌了下用词,“你对她这个课程的接受度还不错,可不知道你为什么急着走。” “为什么急着走?”苏莱特凉凉一笑,拉开和泰的距离,转身给了他一个决绝的后脑勺。 “因为多一秒也不想再看见莱斯丽的脸。”苏莱特喘了口气,“我不喜欢这个人,和她待在一起很不舒服。” 身后一片安静,好像泰根本没有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问:“不舒服……是因为莱斯丽?还是因为她说的那些东西?”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他当时不在现场,却好像知道莱斯丽都对她说了什么,也猜到了她现在的心情。苏莱特转过身再次面对他,却不看他的眼睛。 “是不是在想,原来,这就是堕天使啊。为了维持光鲜的外表做着肮脏的交易。不知道满足是何物,内心永远躁动不安,又贪婪又自私……苏莱特,你被当做太阳崇拜的男人也摆脱不了这样的劣根性。让你失望了,对不对?” 泰缓缓说着这些话,走过来牵起苏莱特的双手。 “就算是这样,我也想让你知道,真实的我们是什么样子。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见她不说话,泰把她的手捧起来,闭上眼睛亲吻她的手指,然后是双手掌心,湿热的气息包裹住她的双手。 “对不起,苏莱特,最初与你相爱的那个天使,最后牵你手的时候却已经堕变成了魔鬼。现在,你还愿意吗?愿意相信他、和他相守吗?” 苏莱特想说话,喉头却哽住了。她鼻子一酸,红了眼眶,只一个劲儿地点头,然后向前迈出一步,张开双臂拥抱了他。 ****** 修葺一新的镜宫里,水晶镜面闪闪发光,亮光反射到地面上,好像给地板铺了一层碎钻。 厚重的幕帘里面,高脚台上摆放着一只八角形的紫水晶香炉,炉顶的八个圆形烟孔正悠悠地往外冒着青烟。 路西法面对镜墙闭目养神,身后的人正为他梳理着垂到地面的长发。桑扬沙的声音从幕帘那边传来,声音平淡无波地汇报着前线的战况。 “赫利的魔兽部队昨日忽然转向前往边境,加入了对天界大军的作战,没有再往镜宫这边来。现在边境指挥作战的还是克罗莱尔,但是昨天没见他现身。” 路西法没有应答,桑扬沙知道这个意思是让他继续。 “按照您的指示,现在布了三道防线,两道防外,一道防内……不过,主上大人,真的有必要防着自己人吗?” 桑扬沙有些犹豫,斗胆提出了质疑。 “自己人?”他马上听到了路西法的一声冷哼,“最要命的也是自己人。不过,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不必再设防了,就快好了。” 路西法的眼睛睁开,眼风扫了一下台子上燃着的香炉,里面的燃料已耗费过半,那个人能为自己做主的时间也不多了。路西法耐心地等待他对自己俯首帖耳的一天,作为回报,他会好好重用这位爱将,也会一并替他照顾好他的爱人。 香炉突然发出“刺啦”一声响,正好响在路西法话音刚落下的时候,他的目光还没收回来。 只见最后一缕青烟飘散开去,炉子里的蛊火瞬间熄灭了。路西法陡然睁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他皱起眉头。 “主上大人,出什么事了?”隔着幕帘,桑扬沙听出里面不善的语气。 “桑扬沙,你先退下。让外面的人都散了。” 里面的声音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不一会儿,负责梳洗的人也收拾东西退下去了,镜宫里一片死寂。路西法打消了召唤使魔的念头,站起身,抬手取下香炉捧在手里,翕动嘴唇开始诵读连接异界通道的咒语。 不如就借此机会故地重游,去看看那边的玫瑰在忙些什么。他这么想着,迈步踏进了黢黑一片的云雾漩涡。 这道通往异界的咒语是玫瑰亲自教给路西法的,每次都能按照他的意愿直达他想去的异界之地。 路西法穿过来的时候,落脚之处一片阴暗潮湿,他听见了远处凄厉的哭号,头顶上感觉有雨滴落下来,但他肯定那不是雨,因为他已经认出这里是黑巫师王者的地牢,不是露天的场地。 路西法半眯起眼睛,伸手摸了摸头顶被弄湿的地方,又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骂了一句脏话。 果然是血,他才刚做完头发护理。 路西法果断地撑起了一道结界,时间正好,挡住了劈头泼下来的一阵血雨。 “主上大人?” 玫瑰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一条轻盈的身影说话间来到他面前,四周围跟着亮起来了,仿佛在欢迎他的到来。 “呀,弄脏了,真是该死。”玫瑰一脸歉意,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条丝帕,为走过来的路西法擦掉额头上溅上的血点,“您怎么来了?一会儿我带您去洗洗吧。” 两个人身后发出一阵哗啦啦的轮轴响声,被吊在空中的半具尸体落到地面,仍然在不停地扭动着,只剩腰以下的肢体,上半身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你们继续,不要停。”玫瑰对隐藏在暗处控制轮轴的人吩咐了一句,然后闪身来到路西法前面带他往外走,这时候,她看见了路西法捧在怀里的香炉。 “这是忙什么呢?几天都不见你露面。” 路西法收回投向刑架的目光,看了玫瑰一眼。 “快忙死了。”玫瑰仿佛终于见到了能诉苦的人,撒娇似的一路吐槽:“地狱的瘴气飘到了异界,好多大巫师都生了急病,就连配制的魔药都受环境影响,出现了变异和退化。这事还没忙完呢,又遇上了一波趁乱夺权造反的,蓟现在就忙着平息叛乱。这不是么,正在处理宁死不屈的反贼,顺便做点血袋,给我鬼域的吸血鬼学生送去……” 提起那个吸血鬼,玫瑰脸上才有了点喜色。路西法不以为然,马上切入正题,摇了摇手上的香炉。 “我来是让你看看这个。刚才突然就不冒烟了。” “刚才我就注意到了,正好我还有件相关的事想要向您禀报呢。到了家我再慢慢和您说吧。” 玫瑰说着,已经带着路西法从特别密道来到了地牢的大门口。门口的守卫为她打开了厚重的地牢大门,顷刻间明媚的阳光洒落到两个人身上。 “请这边走。”玫瑰笑颜如花,轻轻把手搭上了路西法的衣袖。 这是玫瑰创造的世界,从地牢到她家只不过片刻功夫就到了。她至今还住在父母之前住的那座大院子里,庭院里种满了玫瑰花,房间的布置也没什么变化。路西法对这个地方自然很熟悉,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客厅的上首位置,把香炉轻轻放在手边的桌子上。 玫瑰在桌边站住,自上至下俯视着这件蛊器。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那个能破除情蛊的条件?”玫瑰抚摸着紫水晶炉盖,缓缓开口,“他们俩的感情最近应该是有了新进展。” 听了这话,路西法的眉心跳了跳,眼神冷下来。 玫瑰掩口而笑:“主上大人不必难过,这其实不是坏事。相信我,事情进展会比您预想的还要顺利。” “怎么说?” 路西法不明白。 “是这样,昨天,泰的双生天使来到了异界……” 玫瑰坐到路西法旁边,开始为他娓娓道来。 第208章 把消息放出去 桃枝三天前第一次梦到小葵,他是桃枝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在她梦中,小葵仍然是单薄的少年身材,他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桃枝开在黑市的药店小门往里张望,视线落在柜台后的桃枝身上,一眼就认出了她,接着,浅浅地笑了。 他怯生生地问了一句:【桃枝,有雪吾蜥卖吗?】 桃枝愣愣地看着他,最后点了点头。梦就在这个时候醒来。 竟然会梦见死去多年的挚友,这个梦又有什么寓意?桃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黑夜中的天花板。她是黑巫师里的预言者,能够透过梦境窥见未来,占卜是她的主业,黑市的药店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她干脆就为自己卜了一卦。 最后,她得出了结果是:第一,她不可避免地要与过去的事或者人产生新的关联。第二,会有不属于她这个世界的东西闯入她的生活。第三,这个梦是凶兆。 次日白天,让桃枝没想到的是,她的小药房里分批次来了好几个黑巫师主顾,都是她的老客,不约而同地购买雪吾蜥药丸,就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只用一天时间就把她的存货全部搬空了。她这天的进账足够一个月的生活开销。这让桃枝暗自欣喜,同时也在想,看来,她真是上了年纪,连窥测未来这件事都做不好了。可能她只是有点想念故人才会做了个梦,这是个给她带来好运的梦。 没想到,过了两天,桃枝又梦到了小葵。少年晃荡着两条腿坐在她药房的柜台上,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开心地笑着,耐心地等着她走进这个梦。 上一次桃枝没有留意,这次她看清了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梦中的她重返青春,不再是体态臃肿的老太婆。她推门走进自己的药店,瘦长的窄小的门面一次只容一人通过,柜台就在房间最里面直面店门,两边都是货架,摆放着市面上稀有或被禁止售卖的禁药。 【桃枝,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小葵冲她招手,让她走近些。 与第一次的梦不同,这次小葵和桃枝聊了很久,他问起了桃枝与他分别后八百年的岁月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再回过异界的老家,与她一起逃出来的其他族人还好不好。 这让桃枝又想起了小葵的死。 他们两个同属于异界政权更迭的牺牲品,只因为家族拥立的那支势力倒台,整个家族遭受清洗。桃枝运气好,保住了一条命逃出了异界的敌营,只是中了法术被夺去了青春,变成了老太婆。小葵和家族里的其他男子一起,为了掩护女眷撤离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桃枝,嫁人了吗?】 小葵的手抚上桃枝的脸颊,手指竟然是温热的,眼中弥漫着柔情。 “谁会愿意娶个老太婆回家呢?”桃枝自嘲地笑笑,她的青春岁月被硬生生地夺走,连带那段岁月应该发生的事也都不会再发生。她直接从少女阶段跨越到了垂暮的老妪,中间是一段可怕的空白。 【桃枝在我眼中永远那么美。如果我还活着,我们早就应该在一起了。】 小葵怜惜地看着桃枝,手指一下一下地在她脸上轻蹭。 【可怜的桃枝。就让我这缕孤魂,一直陪着你吧,我的桃枝。】 他轻叹一声,把站在身前的少女拢进怀里,侧过头吻了她。 桃枝轻轻闭上了眼睛,想起了离开异界之前他们之间的吻别。那既是他们最初的情动也是他们最后的告别。 她闭上了眼睛,没有看到小葵背后交叠的像羽翼一样的阴影。 桃枝开始昏昏沉沉的,药店门楣上挂了个小铃铛,有主顾上门的时候,铃铛会发出叮铃铃的脆响,桃枝就会起身收钱,拿药。 大部分时间,她都坐在柜台后面,小葵的身影时隐时现,有时候是坐在柜台上,有时候是站在她旁边,桃枝后来分不清楚他到底是现实中的鬼魂还只是自己梦中的臆想。不管是什么,桃枝很高兴,她能经常见到这位年少时最好的朋友,而从他眼睛里,桃枝看见的是自己少女时代的身影,仿佛回到了过去。 起初是小葵走进了桃枝的梦,现在,她觉得反过来了,是她走进了有小葵在的现实。小葵住下来不走了,和她共同守着这家小药店。前来买药的老客把小葵当成了桃枝的爱人,还会主动和他寒暄两句。 这天,送走了当天最后一位客人,桃枝坐在柜台后面看着小葵整理货架上的药品,店里只有瓷瓶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 “小葵,我是不是快死了?”桃枝像是在问他,又像自言自语。 “如果不是,为什么我总是在做梦,还醒不过来?” 小葵停下了手里的工作,转过头来看她。 【不好吗?这里有我,你也仍然是年轻时候的样子。】他的眼睛里带着困惑,【这样……不好吗?】 桃枝笑笑,点了下头。 “是挺好,可是,梦总是要醒的。得到又失去,还不如一直都没有比较好。” 这下,小葵明白了,桃枝已经在命运下低头,不敢祈望更多。他离开货架,走到桃枝面前,在她椅子前蹲下去,扬起脸看着她。 【我会把它变成现实的,桃枝。】 “变成现实?怎么变成现实?”桃枝睁大眼睛盯着他。 【只要去异界,找到那位我们用命保下来的蛊师就行了。】 小葵的眼睛里闪过一线希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相信,因为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认命”这两个字。 ****** 近一千年里,黑巫师王者换过了三任,算是政权更迭频繁的时期。桃枝的家族比较倒霉,他们本来是拥护杜松的保皇派,协助当时的大祭司伯爵铲除异己。伯爵上位以后,由于和伯爵沾亲带故,不得不站在他那一边。此时的保皇派四分五裂开始互相倾轧,不仅是桃枝的家族,和她家走得比较近的蛊师一族也受到牵连,族里隔三差五开始有人遭暗杀。两个家族为了保存血脉开始考虑大迁徙,一边着手悄悄操作这件事,一边把宝押在了当时的王者——伯爵身上…… 在伯爵余党的眼中,他们在最后时刻背弃伯爵而去,是叛逃者,该诛;在新王者玫瑰眼中,他们仍是叛逃者,曾经的保皇派,后来的墙头草,死有余辜。 桃枝为小葵打开了通往异界的隧道,陪他一起去找蛊师。他们要找的人叫景天,是一位大巫师,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蛊师一族的元老。小葵告诉桃枝,他是当初这个家族埋在异界最深的一颗棋,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没有桃枝想象的那么复杂曲折,小葵一踏上异界的土地就直接带桃枝来到了景天位于密林深处的宅邸。他们穿过深宅大院的重重门廊,最后被侍者带到一间隐藏在幽幽藤萝间的大屋子里。房间光线昏暗,只能看见一个人影坐在上首,光从他身后打过来。他脖子上系着一件皮草斗篷,好像十分畏寒,只露出一个头颅来。这个人就是蛊师景天。他面前宽大的桌案上摊开一幅地图,桌案两边靠墙摆了几把椅子,除此之外,房间里再没有什么多余的布置。 侍者奉上热茶,然后倒退着出了这间屋子,桃枝听见房门关闭的声音,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砸在她的心上,让她一阵不安。 “很好,你答应我的都做到了。”景天忽然开口说话了,眼睛看着桃枝身边的小葵。“虽然你只是履行约定,我还是要说一句谢谢。没有你,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些叛逃者一一找回来。” 桌案后面不甚清晰的影子发出笑声,桃枝更加不安了,她频频转头看向小葵,少年垂着眼帘,低头不语,看不出在想什么。 “小葵?”最后一次看过去的时候,桃枝终于忍不住叫出了他的名字。他终于转过头来,在这个过程中,桃枝惊讶地睁大眼,发现视线里是一张完全不认识的脸,然后,小葵整个人都变了,她旁边站着的是一个陌生男子:深色过腰的长发,沉静的双眼,高挺的鼻梁和坚毅的下巴。他微微一笑,嗓音低沉: “桃枝,醒了吗?” “你……你是谁?小葵呢?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桃枝惊恐地抬手摸自己的脸,皮肤的触感松弛、全无弹性,她又变回了老太婆的模样。桃枝一边不住摇头,一边往后倒退。 “小葵早就死了,不是吗。本来想为你量身定做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可惜,到了这儿就不是我说了算了,对不起,桃枝……” 男子是诚意十足地在道歉,却无法掩盖一个残酷的事实:她被这个人出卖了,很显然,景天已经投诚新王者,正在为他的新主子肃清潜在的对抗势力,就连逃亡在外的余党也一个都不放过。 “他是梦境天使。我答应他了,如果他帮我找回所有逃亡者,我就帮他的忙。”坐着的景天又说话了,“你是最后一个。其实,你这个老太婆对王者也构不成什么威胁。谁让他是严谨的人呢?说是‘所有’逃亡者,就一个也不能漏掉。对于我来说,多一个少一个,其实无所谓,不过多念一遍咒语而已。” 桃枝看不清景天的表情,却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愉悦。没有再多的时间让她害怕或者后悔了,后面紧接着是一长串咒语,闪电当空向她劈下来,在骇人的亮光和窒息的疼痛中,她最后看到的是那个被称作梦境天使的帮凶,脸上现出怜悯的表情。 亮光过后,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昏暗的光线下,景天看着克罗莱尔,眨了下眼睛。 “没想到你会把最后一个人亲自送过来。通过梦境解决不是也很方便吗?” “听说这边也受灾了,所以过来看看你是否安好。” 克罗莱尔这么回答,眼睛瞄了一眼藏在桌案下面空荡荡的裤管。景天听出了他实际想表达的意思:他是想看看这位蛊师有没有因为瘴气而神智受损。毕竟他是个残疾人,逃跑对他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 “异界暂时还需要我这位蛊师。”景天呵呵一笑,直奔主题去了,“你为我办了事,作为回报,我也该把我知道的事告诉你。那确实是来自异界的蛊,我们的王者曾经派人来向我讨要配制这只蛊的一样元素。虽然我没见到成品的样子,却知道它最后是被送去了镜宫。至于解除这只蛊的条件,只有做它的人才知道。可她一般不会透露,因为蛊一旦被解开,做蛊之人会遭受反噬而亡。” 景天深吸一口气,叹了一声:“我多想早点看到这一天!” 然后,看见克罗莱尔在认真听,景天嘲讽一笑:“想必镜宫主人是知道解除条件的,我们的王者可是他忠实的走狗啊,怎么能瞒着这位主子呢?” “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我知道,中了这只蛊的人对你来说很重要,那我就再多说一句,这是只情蛊,关乎于爱,无情则无伤。” …… 梦境天使得到了想要的消息便离开了这座阴暗的大屋。景天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地闭目养神,直到下一位访客的到来。这个人没有让他等太久,桌上的茶还没有凉透,人就到了。 “我已经照你吩咐的,把我知道的都转达了。”面对走过来的人,景天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脸上带着厌恶,身体却不自觉地在微微发抖。 来者发出两声闷笑,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在了桌案的地图上,很快,纸张染上了一层血色。 “我听到了,蛊虫已经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传达给我了。想必你为了要回自己的身体,也不会再做傻事。” 一只沾满血迹的手捏住了景天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看向说话的人。 “本来就没有了双腿,再失去双臂,还怎么做蛊师啊,是不是?” 桌案上摆着的两条断臂突然动了一下,景天费力地扭头,瞪大眼睛盯着它们,肩膀上的伤口开始不住地抽痛,他把牙咬的咯咯响。 “啊,麻药的药劲儿差不多要过去了。本来我是掐好时间回来给你装上手臂的,可我刚刚听见你说什么来着?你想早点看见什么?你说谁是忠实的走狗?” 景天闭上眼睛,冷汗从额角淌下来,他艰难地扯动嘴角笑了下。 “蓟……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想让我住口,除非……除非我死了。” 蓟松开扣住景天下巴的手,轻轻一窜,坐上桌案的一角,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慵懒地半眯起眼睛。 “死?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死。你不好奇吗?梦境天使到底有没有听懂你的暗示?想不想知道,最后到底是谁赢?死了还怎么知道后面的事啊?景天,你还不能死。疼吗?再疼一会儿,疼才代表你还活着……” 景天在潮水般汹涌袭来的疼痛中勉强维持着清醒,咬紧牙关不吭一声。无数次他想放弃,无数次他又挺过来。他是蛊师家族唯一存活下来的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只能活下去,为了那些牺牲的先人,坚持到最后一刻。 第209章 黑暗料理之前菜 莱斯丽带给苏莱特的不愉快因为泰的深情告白而烟消云散。 接下来,泰又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于是,这天的晚餐时间,泰和苏莱特骑乘独角兽只用了眨眼的功夫就挪移到了一座陌生的小镇。 苏莱特还在为独角兽的神奇跳跃能力而惊叹,泰已经在解释来这里的原因。 “这是我们初遇的地方,还是你带我来的。你连拖带拽地把我从战场带到这里的小河边,替我拔掉了铠甲上的箭头,做了简单的清理。” “这里吗?”苏莱特四处打量眼前的小镇:平整宽敞的石板路,风格突出的楼宇一座挨着一座,刺向天空的哥特式尖屋顶,夜幕下闪烁着冷光的瘦长路灯,裹着长袍匆匆行走的路人,偶尔飘进耳朵里的听不懂的低语。记忆中的荒郊野外如今已经刻上了文明的印记,完全变样了。可苏莱特还清晰地记得他们两人的初遇。 “我记得,你当时说我多管闲事,还恩将仇报地划破了我的手。”苏莱特回忆着。 “还挺记仇的,那不是你自己往我的剑上撞。”他瞥她一眼,牵动缰绳让两只独角兽更靠近一些。 “当时我就想,这个天使的嘴可真贱啊……”苏莱特这句话溜出嘴边的时候,泰唇边勾起了一个笑容。 他领着苏莱特在小镇上兜了一圈,说:“现在这块土地属于神秘派克里克斯,算是精灵族的一个分支,跳出了大众的视野。我想在这儿和你交换婚戒,就在这座小镇的礼堂举办我们的婚礼。只有我们两个人。” 两只独角兽迈着轻盈的步伐并肩前行,坐在高高的兽脊上,苏莱特借着街上的灯火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表情。泰一脸期待,眼睛亮晶晶的。 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话让苏莱特莫名心动。 “其实,这正是我期盼的。我们互为见证就够了。” 苏莱特说着,把手从空中递过去,泰也正好伸过手来牵她的。两个人相视一笑,就好像曾经他们携手一起半路退出战场,那么默契。 “走吧,带你去吃饭。” 他握了握苏莱特的手,一拉缰绳,苏莱特学着他的动作照做,这对灵兽一起扇动翅膀飞起来,把一片惊叹声甩在了身后。 升空不久,泰指着脚下一座红色尖顶建筑告诉苏莱特,那便是他选好的礼堂。他特意带着她在上空盘旋了一周,夜色下看不太清楚,但是高耸的红屋顶却很有辨识度。 “我和司仪约好了明天的婚礼。” 说话间,泰的独角兽已经向远处飞去。 “?” “……行……明天就明天……”苏莱特想到那间已经布置妥当的新房,又看了一眼先斩后奏的礼堂,嘟囔了一句,紧跟上他。 他替她准备好了一切,不是省得她操心了吗?这么想想,也挺好的…… 飞了没有五分钟他们就抵达了晚餐的地点,苏莱特却好像穿越空间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这里很幽静,四下漆黑一团,如果不是蟋蟀和小虫在耳边演奏奏鸣曲,她还以为是到了鬼域呢。 两只独角兽落地的时候,仿佛碰触了什么机关,地面上忽然有细碎的光芒亮起,点点暖光拼凑i成一条细长通道,直指不远处一座哥特式的建筑。暗黑的城墙,又窄又高的窗户里透出幽暗的光线,伴着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的猫头鹰的啼叫,感觉这里不是餐厅而是一座闹鬼的城堡。 苏莱特浑身一冷,转过头去看泰的脸,等着他解释。 “这是克里克斯最出名的黑暗餐厅,菜品和环境都是一流的。既然来了,自然是不能错过。”泰笑眯眯地说完,才发现苏莱特板着一张脸。 “怎么了?不喜欢?”他这是在明知故问。 “你不觉得这地方气氛有点怪吗?”苏莱特飞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暗黑城堡,正巧猫头鹰又凄厉地叫起来。 “怪吗?”泰随她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这个地方,若有所思:“你不会是在害怕吧?有鬼域吓人吗?我还以为你的胆子已经锻炼出来了呢。” 泰翻身跳下独角兽,打算过来扶她一把。苏莱特已经在那之前双脚落地,没用他帮忙。 “倒不是害怕。结婚之前最后一顿晚餐,我还以为是走浪漫路线呢。”她冲泰歪歪头,“走吧。”说着,率先走向了早已迎候在门口的侍者。 “别太早下结论。” 泰在她身后轻轻说了一句,笑着跟上了她的脚步。 城堡大门向他们敞开以后,展现在苏莱特眼前的是漆黑一片,没有灯光。刚才从外面看到的发出暗光的城堡窗户,不过是布景,里面其实还有一层不透光的隔板。 “灯……坏了吗?”苏莱特拉了拉旁边男人的袖子,悄声问,“我们要不换一家吧?” “这是黑暗餐厅。”泰侧过头来,学着她悄悄地回答,“就这样儿。” “我想说,我自己带了火把。”苏莱特举起一只手来,指尖已经有红色透出来,不过,在点火前还想征询一下他的意见。 “不行,他们会赶我们出去的。”泰抓握住她的手,笑着哄她:“乖,有我在。” 刚才消失在门口的侍者这时候又从黑暗里走出来了。他看不出年纪,穿着一身礼服,苏莱特一早就注意到他的领结是夜光的。此时,他展开手心,托起两枚一模一样的胸针,别针正面嵌着一颗荧石纽扣,闪着微弱的光亮。 “为了方便找到彼此,请将胸针别在衣服上。小小纪念不成敬意。” 泰全部接过来,先为苏莱特别好,才处理自己那一颗。 “现在,客人请随我来,首先带两位去洗手。”侍者点头微笑,然后礼貌地转身踏进了城堡的大门。 苏莱特和泰手牵手走进了城堡,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现在,她的视线里只有随着脚步节奏跃动的两颗小石头,基本等同于伸手不见五指。眼睛逐渐失去了焦距,听觉却变得更敏锐,脚步的回响声越来越大,他们应该正行走在一个非常空旷的空间里。泰感觉到苏莱特收紧了手掌,于是也把她握得更紧作为回应。 前方传来了流动的水声,好像是幼细的水流跌落水面的声音。 “客人只要把手没入水槽就行了,这是有灵性的净泉,会自动将两位的双手清洗干净。这条水槽也通往您用餐的房间,后面再洗手就不需要走出房间了。当然,我们也为二位阁下准备了餐具,只是餐具冰冷容易误伤,建议喂食的时候还是用手比较好。” “喂食?” 苏莱特已经摸到了水槽,正要把双手浸入水中,突然捕捉到这两个字。 “您预订的是情侣套餐,自然是有喂食的环节。啊,没关系,就算是第一次来也不用担心,我们的食物都是量身定做的,非常好操作。” 侍者贴心地做着解释,苏莱特的耳边忽然感觉到一阵湿热的呵气,泰用气音对她讲话,嘴唇几乎都要贴到她耳廓上,语调撩人心弦: “苏莱特想要浪漫,自然是选择情侣套餐,这么惊讶干什么?” 说着话,她只觉得整个人被泰从后面抱住,修长有力的双手从她双肩顺着双臂缓缓抚下来,直到捉住她的双手,四只手一起没入水中,他的亲吻同时落在了苏莱特的后颈上。 苏莱特猝不及防地一缩肩膀,险些叫出来。泰将她牢牢禁锢,不给她躲闪的空间,他的胸腔微微震颤,显然是在偷笑。指缝间柔滑的清泉流淌而过,一双大手与一双纤细的小手在水中纠缠舞蹈。 黑暗中的侍者自然看不到这一幕,还在自顾自做着推销:“不瞒您说,我们家的情侣套餐在地狱非常受欢迎,很多客人不仅在这里求婚,以后也会选择在我们家度过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对于老客我们都有七折到八五折的优惠,像您这次预订了包厢的客人,可以直接升级为我们的钻石会员……” “可以了,洗好了。” 苏莱特突然打断了侍者的话,挣扎着逃出了泰的怀抱,摸索着把大开的领口系好。黑暗的环境掩盖了她涨红的脸和因大口喘气而起伏的胸口。 泰这只色狼,简直是拿她的衣服在擦手。 刚才他伏在她耳边说什么来着? 他说,前菜已经开始了…… 第210章 黑暗料理之大餐 “当我们能视物的时候,我们最依赖的常常就是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其他这些都不过是辅助。然而,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全部,甚至根本就不是事实真相。今晚,就在幽灵古堡体验一场盲人式的用餐,让时间慢下来,用心去感悟周围。眼睛是盲的,心扉却更容易敞开。” “请慢慢享用。” 菜上齐了,侍者在黑暗中奇迹般地斟好了两杯酒,在悠扬的弦乐声中一板一眼地说完一大段话,最后退出了包间,夜光领结消失了,咔哒一声门响成了这场表演最后的句号。 苏莱特把注意力集中在对面那颗微微发散光芒的萤石胸针上。它一动不动,看久了会以为是黑暗中趴着萤火虫。 萤火虫忽然之间不见了,对面变成了漆黑一片。 “泰,你的胸针呢?”苏莱特奇怪地问了一句。 “我猜你就一直在盯着这个看。”黑暗中响起泰的声音。那颗萤石左右晃了晃,再次消失不见。“我摘了。这样,你就是这里唯一的光。” 他的尾音带着笑,慢悠悠的,听得苏莱特心头一阵紧张。这么一来,如果泰不发出声音,她就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是坐在原处还是在别的地方,又准备做什么…… 苏莱特不太肯定,他真的是来吃饭的吗? “不饿吗?怎么一直在吞口水却不开动?” 他的声音又响起来,这个人耳朵怎么这么好使? “还是……在等我喂你?” “不,不用,我自己来。” 一阵凌乱的餐具碰撞声响,然后是啪嗒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毯上了。 苏莱特在黑暗里捂脸,听到对面传来吃吃的笑声。 “用手吧,放心,这些都是可以直接用手抓的。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他好心地提出建议。 苏莱特尝试着碰触桌面,慢慢向黑暗伸出手去。 在上菜的过程中,侍者已经告诉两个人,这张正方形餐桌,酒杯会放在靠墙的最里面,然后向外依次排开八只碟子,顺序是从开胃点心到最后的甜点,每个人面前都是这样的布置。汤碗只有一只放在中间,两只特制的吸管分出来给两个人。 “跟我在一起会紧张吗,苏莱特?”泰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着,空气里响起一声脆生生的咬断,入耳很好听。 “唔,这蔬菜卷不错,你尝尝。”泰含混地说着,苏莱特还来不及收回摸到食物的手,就觉得温暖的指尖碰到了她的脸颊,这只手捧起她的脸蛋,另外一只手往她嘴边送过来一个触感冰凉的蔬菜卷,裹得紧紧的一条,停在她嘴边,等着她接收。 苏莱特只好张开嘴小心地接过,感觉到他的指腹贴着自己的下嘴唇扫过。入口是沁入心脾的清甜——青瓜,莴苣还有甜萝卜被不知名的酱料调和。 “好吃吗?”他收回捧着她脸的手,问了一句。 “嗯。”苏莱特正要把身体往后靠,泰又说话了。 “礼尚往来,该你喂我了。” 苏莱特发现他没有收回送到她嘴边的那只手,而是放在了桌子上,好巧不巧地就落在了苏莱特没来得及收回的那只手上。她手里的好像是一只迷你汉堡,外面罩着盖子,需要掀起来再吃。 “原来你已经都准备好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 是,准备好给我自己的。 苏莱特咬了咬牙,改口答了一声是,决定就顺水推舟算了,这就掀开外面的包装。泰引导着她把东西递到他嘴边。 “你没有手吗?不能接过去?”苏莱特问了一句。她肚子顶着桌沿,手臂又没有泰那么长,感觉有点吃力。 “那还能叫‘喂’吗?未婚妻拿好,别掉了。”泰没有去接她手里的东西,而是闲闲地扶着她的手腕,开始就势品尝送到面前的美食。泰吃得慢条斯理,似乎是在细细品尝,苏莱特的手都举酸了,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不会。”苏莱特违心地甩出来两个字,泰用鼻子哼出一声“嗯?”,于是她又说得具体一些,“我是在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不会紧张,真的不会。” 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泰无声地笑,又从她手里咬了一口,这才接过那半个剩下的汉堡。 “好了,你吃你的吧,吃饱了……再喂我。” 他的脸皮好像比过去更厚了点。 苏莱特的手里一空,手腕上的力道也一并撤去,这才让她觉得自在多了。如果整顿晚餐都是这样喂来喂去,苏莱特还真是感觉有点精神压力。她开始收回心神,怀着好奇心去探索黑暗中的每道未知美食。只用靠味觉和嗅觉来吃饭,她不是没经历过,可那时候旁边总有人帮忙,吃的东西也都是她熟悉的,不像现在,好像是在猎奇。 入口嫩滑的鱼肉,q弹的虾肉饺子和饱满的鱼籽,还有香味浓郁的小块肉排……苏莱特认真用味觉辨识着每道菜,这个过程中,对面坐着的那个人一直老老实实的,苏莱特说什么他都只是听着,偶尔应答一声。 “泰,刚才侍者说在哪里洗手来着?”趁着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见,苏莱特悠悠然地舔起了粘在手指上的巧克力酱,她开始有点喜欢黑暗料理了,不用顾及吃相,这点很好。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就在苏莱特开始怀疑泰是不是没听见的时候,那边才开口问:“吃饱了?” “嗯,有点撑。”她一边说一边往后伸了个懒腰,就听见泰的声音又响起来:“要洗手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苏莱特伸懒腰的动作顿住了,她冲着黑暗的前方眨了眨眼。 对面又没动静了,包厢里安静得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 “泰?”她唤他的名字。“怎么不说话了?”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应答,苏莱特只好摸着桌面探向他那边的餐盘,发现菜肴还都整齐地摆在里面没动过。 “你就只吃了个汉堡吗?真的在等我喂你啊……”苏莱特哭笑不得,“那你等下哦,我还是先洗洗手,刚刚手指弄脏……” 一只手臂从侧面伸过来,圈住她肩膀把她轻松一拉,就拉进了早已守候在旁边的一副胸膛里。 “原来你还记得啊。”泰低低笑了两声。 “你怎么像个鬼魂一样到处乱跑?吓死我了。”苏莱特攥起拳头捶了一下包围她的铜墙铁壁,不想这只手就此被他握住,再也抽不回来。 “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吃的那真叫一个专心致志……”泰低头调笑。 听他这语气,苏莱特犹豫地问道: “你能看见我?” “嗯,我可以夜视。所以看得清清楚楚。你这是什么表情?太可爱了,苏莱特。” 说着,他在一脸懵的苏莱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那他刚才也看到她舔手指头了?也看到她那个姿势不雅的懒腰了?她是不是还抠嘴来着……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能夜视?” “你也从来没问过我。” “泰,你可真烦人……” 苏莱特皱眉闭上眼睛。 “既然你吃饱了,那该我吃了。”他的语气没有商量。 “吃吧吃吧,你不是都看得见吗,哪儿还用我喂啊……”她想抽出被握住的手,从他怀里脱身。抱着她怎么吃东西啊? “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下一秒钟,苏莱特被拦腰打横抱起来。 “???” “真想吃个干净,连渣都不剩。” 泰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冲苏莱特呵呵一笑。可惜,苏莱特只看见了一排整齐的白牙,没有看见他的笑容。他迈开了大步。 苏莱特的手顺着头发向上勾住了他的脖子。 “去哪儿?”她还没太搞明白状况。 “床上。难道你想在这儿?” 泰意味深长地看着苏莱特错愕的脸,有点可惜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可是,这遗憾没有维持多长时间,苏莱特指尖亮起了一点火光。她半眯起眼睛狐疑地盯住泰的脸,突然醒悟似的睁大了双眼。 “你、你、你……原来是要吃我吗?不对,泰,这不是餐厅吗,哪儿来的床?” “不止是餐厅。我们的套餐包含一晚住宿,包厢就有卧室。已经到了,就在这儿吃了你。” 说话间,苏莱特察觉到空气中涌动一股暖流,她的身体重重落下去,泰快速伸手过来,掐灭了她指尖的火焰。还没等苏莱特看清周围的环境,她再一次被无边的黑暗包围。身下是柔软的羽绒床垫,就像掉进了云朵里。 “乖乖配合,别做纵火犯。”他轻哄着,欺身而上…… 完了。 苏莱特心里呜咽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没一会儿,微凉的发丝拂动,泰撑起上半身,一动不动。 “睁眼看着我,苏莱特。” 她听出这是男人咬着牙忍了又忍才恢复了理智的声音。 “对不起,泰。”苏莱特睁开眼睛,知道他的脸就在近前,却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还好看不清楚。苏莱特悻悻地想。 “你也觉得我疯了,无法控制我自己?”他沉静的声音一如往常。“所以,每天都要吃那毒药,是吗?” 苏莱特沉默不语。 “我以为你会选择相信我,坚定地跟我站在一起,看来我错了。还是你克罗莱尔哥哥的魅力大,你从小就对他言听计从,甚至还因为他爱上了个大天使……” 越扯越远了,苏莱特心里哀叹。 “泰,我相信你。我从来不认为你疯了,你只是……只是生病了。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克罗莱尔说过,他会找到根源,到时候你就不用再吃它了。”苏莱特劝慰着他。 “到时候?到时候是什么时候?他永远都找不到根源的,因为我什么事也没有。莱斯丽是大夫,她给我检查过,我好得很。我只是有时候会头痛,但是我可以控制自己。” 泰的手钻进苏莱特的衣服里,手指轻轻撩动她纤瘦的腰肢,然后一路往上包抄。 “相信我,苏莱特。我可以控制自己。别再给我吃那东西了。像今晚这样看得见,摸得着,却吃不动,还不如让我去死。” 他嘴里没个正经,手下的力道忽而轻柔忽而粗重,苏莱特吃痛的一声惊叫被他的亲吻堵在了喉咙里。他凶狠地一口咬在苏莱特的舌尖上,又极尽缠绵地将涌出的鲜血吮净,止住。苏莱特被他的粗暴逼红了眼眶,睁着水汪汪的眼睛一脸委屈地看着他。 一阵细碎的热吻如雨落下,他用撩人的声音在她耳畔呢喃: “这是小小的惩罚,记住,只这一次。下次让我知道,绝不轻饶。别惹你夫君生气,苏莱特,他是个恶魔,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么?” 是了,苏莱特轻轻阖上了双眼,忍住没哭。明明该开心的啊,明天,她就要出嫁了。 她将是这个爱她却又让她痛的魔鬼的新娘。 第211章 小插曲 苏莱特心里清楚,偷偷下药这件事瞒不过一天,因此天黑之前就打好了腹稿,准备在泰识破的时候跟他来一番恳谈。 先摆事实,对他近期表现出来的反常表示惊讶和意外。然后表达一下她的关心和理解,问问他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再向他解释自己这么操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个药是为了保险起见。毕竟他周围的人可不像苏莱特,就算受再重的外伤也可以恢复如初。 最后的最后,她会告诉泰,不论发生什么,她都愿意陪他一起面对,让他不要有心理负担。 苏莱特自认为准备得很充分,只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口才,同时忘了把泰的反应考虑进来。 泰是个寡言的人,可是一旦他开始说起话来,基本上就没苏莱特什么事了。她的嘴跟不上,就算有理也占不了上风。 末了,苏莱特只有调整策略,扬长避短,干脆就变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泰说什么她就只点头,像只无尾熊一样挂在他这棵大树上假寐。 她不是还有个盟友么,那个人最了解自己的哥哥,只要稍后再去向他讨教对策就行了,犯不着为这事伤心费神。 苏莱特虚与委蛇的态度让泰很想笑,她心里打什么主意,泰又怎么会不知道。 见她一脸委屈的可怜样子,泰觉得自己已经达到了吓唬吓唬就行的目的。于是,在“打了一棒子”之后,泰开始和颜悦色地给苏莱特“揉揉”,语气轻缓地哄劝了一阵,直到“无尾熊”禁不住他的“糖衣炮弹”,最终发出了笑声。 两人当天晚上返回春殿,奥斯卡早已等候在客厅。他和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拘谨地向苏莱特点了点头,有板有眼地扮演着管事的角色。 “苏莱特……” “知道了,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晚安,明早见。” 泰刚开口苏莱特就心领神会,正好她也有自己的安排,也乐得就这么分开,明天再见。 她笑着目送两个人进了书房,然后快步走出大门,奔着春雪去了。 她的女官正在忙着熨烫两个人明天要穿的礼服,甜美的香气浸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一开门就和苏莱特撞了个满怀。 “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苏莱特吸了吸鼻子。 “蓝风铃香,等熏好了不会那么香,只是淡淡的。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会在外面过夜。”春雪看上去心情很好,她轻快地一边问,一边回身拾掇出一块可以让苏莱特坐下的地方。 “本来是那么打算。中午不是喝了鸡汤么?气氛被破坏了,所以……”苏莱特讪笑。春雪马上想起了下药的事。 苏莱特坐下来,抬头打量那件已经挂起来的新郎礼服,想象着泰穿上它的样子,一定很帅气,她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我记得你说过,那个药要天天吃。魔王配合吗?还有,明天可是你俩新婚啊。”春雪举着熨铁问她。 “不配合,非常不配合。”苏莱特撇了撇嘴,用手摸着脖子上的项链,“明天只能随机应变了。反正我随身带着一颗,实在不行就只好用魅惑之眼,总之不能让泰再伤己伤人。” 春雪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好心宽慰:“明天是大喜的日子,魔王大人高兴都高兴不过来,哪儿还有空发怒呢?要我说,这世上只有你才是魔王大人的灵药,有你陪着他就没事了。高兴起来吧,苏莱特,我最喜欢看你笑出两个酒窝的样子。” 春雪的一番话像是来自春天的暖风,吹平了苏莱特心头的紧张。她长吁了一口气,冲春雪露出一个笑脸。 “谢谢你,春雪。你真好。” “对了,今天傍晚耀来找过你。我跟他说你晚上可能不回了。他离开的时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苏莱特站起来。 “他有没有说其他的?” “哦,他还说了一句:今天没有月亮,晚上在湖边一定能看到很多星星。”春雪眼睛盯住天花板,如实复述。那个明媚的少年,离开之前留下了这么一句不找边际的话。 如果你回来了,苏莱特,我在湖边等你。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穿过大小回廊,奔向通往湖边的那扇门。这条路她最熟悉,下午的时候她还来过一趟。她知道,耀一定是有什么消息要告诉她,那必定是来自克罗莱尔的消息。 远远的,苏莱特就看到了门口一个高挑的身影,竟然是莱斯丽。她还是穿着那件灰色的制服,后背靠在门柱上,眼睛望着外面的草坪。听见苏莱特的脚步声,莱斯丽长长的羽睫闪动了一下,向她投来噙着笑意的目光,竖起食指抵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苏莱特放轻脚步。 苏莱特慢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到莱斯丽身边,站在大门下。这个位置可以将湖畔的草坪尽收眼底,顺着莱斯丽的目光,苏莱特看见不远的草坪上,背对着大门相拥而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子的手臂搭在女人的肩头,手放在她头顶轻轻拍着。女子抽抽搭搭地啜泣。 “好了,伊芙。你最崇拜的偶像明天就要结婚了,你不是该替他高兴吗?他终于找到了心灵的港湾。如果明天你眼睛哭肿了,还怎么见他啊?你的夏殿可是他们两人的新房啊。” 这个慵懒的腔调是耀的特别标识。 “我……我就要真正失去他了。他有了妻子,很快又会有他们自己的孩子,到时候,他再也不需要我,再也想不起他和堕天使生下的孩子……耀,我怕我做不到,那么淡定地看着魔王和他的新婚妻子出双入对。那天在花房他把我的玫瑰捧给苏莱特的时候,我的心好疼啊。 我不想泰结婚,不想他身边有别人。怎么办,呜呜呜,我是不是心肠很歹毒?如果当初我死了就好了,如果当初泰没有救我就好了……” 伊芙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她一头扎在耀的怀里,只发出若有若无的低低哭声。 “哎,伊芙啊,别哭了,你一哭起来我都没办法思考了。你放心,你在魔王大人心中永远都有一席之地,他就算结了婚也不会忘了你的。苏莱特人也很好的,以后好好和她相处吧。好啦好啦,快别哭了。” 耀不知所措地举起两只手不知道该放哪里,声音里也染上了紧张的色彩。 一字不落偷听到他们对话的苏莱特开始轻轻地撤退,就像她轻手轻脚走到莱斯丽身边时那样。她转头朝春殿方向走去,埋头快步走了一阵,才发现莱斯丽一直跟在她旁边。两个人差不多高,走起路来又都像带了风。 “干什么跟着我?”苏莱特冷着一张脸看旁边的人。 “我和你顺路到前面那个路口。你是不是来找耀的?怎么就这么走了?”莱斯丽狡黠地笑着问她。 “不是什么着急的事,这场合我不适合出现。”苏莱特半真半假地回了一句,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希望赶快把这段顺路走完。 “伊芙对你充满了敌意啊,苏莱特。你把她最心爱的人夺去了。”莱斯丽不依不饶地又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苏莱特仍然面无表情。 把她当成假想敌的人多了去了。只是,这个伊芙似乎和泰的羁绊更深,泰不仅让伊芙培育了那种名叫挚爱的玫瑰,还孕育了他们二人的孩子。 他们之间,有过孩子…… 所以,耀才安慰伊芙说,她会在泰的心中永远占据一席之地吗?想想确实如此,泰让伊芙做了逍遥殿的夏殿管事,以后也可以常常见面;新房也选在了夏殿;苏莱特初到此地,泰本来也是安排伊芙带她去周边转转的。 让过去遇见未来,泰似乎毫不在意。对了,堕天使只活在当下,他们深谙享受生活的真谛,只要自己不觉得困扰,其他都不是事。 别太较真儿了,苏莱特,莫要自寻烦恼。 “伊芙那姑娘挺可怜的,你以后最好对她好点儿,苏莱特。毕竟,你总有一天也会成为泰的过去式。” 在苏莱特刚做好心理建设的时候,莱斯丽又补了一刀。苏莱特终于知道什么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分叉口,苏莱特如同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不劳你费心。不过,你要想看到那一天,估计还得努把力。再见,莱斯丽。” 苏莱特扔下这句话,飞快地掠过秋殿的出口大步离去。 啧,咒我早死。 莱斯丽明白过来的时候苏莱特已经走远了,空留她一个人在原地磨牙,无法再还击。 第212章 克里克斯式婚礼(上) “起床了,负心汉!起床了,负心汉!起床了……” 床头的闹钟聒噪地响个不停,一只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摸索着拍上了青蛙闹钟的头顶,重重地把贪睡按钮按下去。 十五分钟以后,比先前更响的浑厚嗓音从青蛙嘴里吼出来:“再不起床,一辈子打光棍!!!!” 佐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顶着一头蓬松的绿色头发,大睁着眼睛,眼神僵直。梦中他正和一个身材火辣的女郎眉来眼去,女子含了一口美酒正要把诱人红唇凑过来,“一辈子打光棍”这几个字就如同天雷劈进了这个梦,把他拉回现实。 他坐在床边,双手捂脸哀叹了一声,眼睛从手缝里瞟了一眼床头的闹钟,一想到今天又是日程满满的一天,他就连下床穿鞋的力气都没有了。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对新人,那就是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八个人,他要为所有这些人做了结婚见证人才能赎清罪行,解开束缚在身上的诅咒。谁让他得罪了克里克斯的女祭司?他横刀夺爱破坏了女祭司的婚礼,又始乱终弃没有给她承诺的婚姻。佐罗,你就是个渣男,活该被诅咒。他的这位前女友分手的时候这么说,就做上几年婚礼司仪,好好向修成正果的情侣取取经。 于是,佐罗不得不披上了庄重的司仪白袍,日复一日地站在祭坛前引领情侣踏入婚姻殿堂,为他们祈福。如果不这么做,他这辈子将注定孤单,别说结婚,连情人都找不到。他心仪的对象永远当他是空气,他永远只能在梦中意淫。 洗漱、更衣、早餐是面包,蔬菜汁和鸡蛋,单身汉的生活一成不变。佐罗在桌边坐下,咬着面包翻开了今天的日程表。 他工作的这间礼堂也是前女友帮他安排的,是克里克斯当地出名的百年建筑,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尖尖的红色屋顶。慕名而来在此结婚的情侣络绎不绝。佐罗看着日程表上标注的序列,今天的新人序号从三万五千四百二十八开始,很好,照这个速度,估计再有两年他就能“刑满释放”了,他乐观地想。 佐罗又往后翻动几页,日程表后面是今天每一对新人的登记资料,有身份识别号,可以从数字辨认他们来自哪个区域;有名字和照片,不过大部分图片都经过了粉饰,也只不过参考而已;还有新人选择的婚礼模式,提供三种选择,是传统的克里克斯式?还是地狱通用式?或者也可以选择定制。 佐罗拿起蔬菜汁喝了一口,手指捻动纸张翻到下一页,不禁“咦”了一声。他看到了一个很特别的身份识别码,男方的号码中间有好几个零。这一般代表着这位新郎的年纪很大,且处于地狱的食物链顶层。他又看了一眼新娘的,倒是平凡无奇,两个人不是克里克斯本地人。 “游客吗?还是老牛吃嫩草。不知道是第几春?”佐罗羡慕嫉妒恨地扯起嘴角一笑,登记表上的照片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他又把目光挪到婚礼模式那一栏,看见他们选的是克里克斯式,笑容更深了,“呦呵,老东西,够霸道的。” 佐罗啧啧摇头,合上了手里的日程表,开始期待着与这对新婚夫妇的见面了。 男方的名字只有单字叫做泰,种族不明;女方来自遥远的地狱边境,鬼族,名字叫苏莱特,他们选择了将对方烙印在身体上的克里克斯式婚礼。 ****** 佐罗眼中的“老东西”携着新娘当天准时抵达了红屋顶礼堂。 他们刚踏上通往礼堂的小径,就看见一对新人手捧鲜花欢笑着出现在礼堂的门口。新郎忽然俯下身一个公主抱将新娘抱起。新娘嘴里发出一声惊呼,接着咯咯咯地发出一叠声的笑,把手里的捧花一扔,双手揽住新郎的脖子。两个人在经过苏莱特身边的时候稍稍停了停,一脸羡慕地打量着苏莱特和泰身上的礼服。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祝你们幸福!”新娘笑嘻嘻地盯着泰的脸,飞了一吻。而这时候,苏莱特感觉到了来自对方新郎的火辣辣的目光,从她的脸蛋滑到她颈窝,最后落在她优美的锁骨上,直到她身旁的男人把手放在那个位置挡住了他的视线。 “谢谢,也希望你们白头偕老。”苏莱特握住泰的手,浅浅一笑。 那两人对视一眼,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 “啊?哈哈哈哈,好。我们白头偕老。”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朝外面走远了。 苏莱特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这边泰已经牵起她的手继续往里走。 “那两个人是随便玩玩的,偕老不了。”泰极其不屑地冷哼一声。 “这你都能看出来?”苏莱特转过头看着他。 “眼神太明显。还有,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样的人我也诅咒他们的婚姻长不了。”他转过头来妖冶地一笑。 “那你觉得我们两个呢?”苏莱特低下头拉了下裙摆,似乎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这还用问吗?你是怎么了,苏莱特。” 泰惊讶地睁大眼睛,捏了捏掌心里她的这只手,似乎是责怪。然后他把这只手贴在自己胸前,让她的手背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 “只要这里还跳,它就永远是属于你的。”泰说起情话从不打草稿,还从不重样儿,“你是我的量身定制,别想跑。”苏莱特正想抬头,泰却在这时候俯下身凑到她耳边来,又说:“我们两个自然是长长久久。要说多长多久,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才是。还满意吗?” 片刻的愣神以后,苏莱特的脸瞬间变了颜色,红得要滴出血来。 这个坏家伙。 她又怒又羞地扭头想瞪他一眼,却正中下怀在刚扬起脸的时候被他吻住。一吻过后,苏莱特感觉自己的头顶都快冒烟了。 婚礼司仪佐罗先生从窗外瞥见了院子里的两个人,全程观摩了他们的热吻,心里叹个不停: “这老东西原来长这样,看着比我还年轻。” “走的什么狗屎运?新娘子长这么漂亮。” “年轻是年轻,就是看着冷冰冰的。咦,这张脸怎么觉得好像在报纸上见过?” “这么大岁数还调情,不过,新娘脸红还满可爱的。” “哎,接吻了,接吻了。” “额?还在吻……” “肺活量真好。” “真是没完没了,到底想什么时候进来???” “……” 苏莱特挽着泰走进礼堂的时候,佐罗已经在司仪的讲台后面站到脚麻了。他后悔刚才还不如趁着两场婚礼之间的空隙坐下来歇会儿呢。不过,他很欣慰,刚刚脑中灵光一现,他终于想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位走向他的新郎。 尽管佐罗沉迷于风月从来不关心世事,但是偶尔在外面装装样子,看看报纸品个小茶还是要的。报纸上的军事版块是他最喜欢的,他就是在那儿看见了这位新郎的照片和他的名字。 泰,地狱边境魔王,魔君之王的左膀右臂,堕天使军的司令官啊,不就是这个人吗?如假包换。 没想到,佐罗此生还有为这样一位人物举行婚礼的荣幸。 这人真不是一般的低调,结婚这样的大事,竟然就只是两人手牵手地来了。 好有个性,好特别。 佐罗全忘了之前对泰的腹诽,笑容可掬地向在神台对面站住脚的新人点了点头。 “两位上午好。我是你们的婚礼司仪佐罗。很高兴你们选择红顶礼堂来举行你们的婚礼。”佐罗说着先微微侧身,面对这位战神。 “泰。” 司仪压抑着心里的雀跃:利用职务的便利,他可以这么近的距离直呼他的名字。 泰微微点了点头。 “苏莱特。”佐罗又调转身体,直面美丽的新娘。赏心悦目,他心里蹦出这个词。 苏莱特也点点头。 “下面,你们将遵循克里克斯当地的婚俗举行婚礼。婚礼的第一部分,让彼此坦诚相待。缘定三生,终于等到你。你们两个谁先来?” 佐罗十分官方地念完了自己的台词,开始换了一副随和的语气解释:“这个过程就是把你们过去的情史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对方。克里克斯当地规定的是三辈子。按照精灵的寿命算起来大概就是一千年。不过,其他种族就根据他们自己的寿命来算了。在克里克斯神明面前,谁也无法隐瞒过去。两位,谁先来?给我你的左手。” 佐罗把魔法书摊开在司仪台上,手在半空做出邀请的手势。 “那我先吧。”泰上前一步,交出了自己的左手。 佐罗点头接过,让泰把手放在摊开的书页上。马上就能一窥魔王的情史,这位司仪心里一阵激动。 随着咒语的声音,三个人中间的半空出现了一面透明的镜面,渐渐的,镜面浮现出了图像。 第一幅人像显示的就是面前这位新娘,让佐罗小小惊讶了一下。 原来新娘是魔王的初恋呢,不过,这也代表后面没什么看头,佐罗轻轻咳嗽了一下,打算收起魔法,让新娘伸手,就听旁边新娘说了一句:“估计要很长时间才能看完。” 说着,抱着双臂和泰对视了一眼。泰给了她一个“你真懂我”的表情,然后两个人一起饶有兴致地盯住镜面。 只有佐罗疑惑着,就在这时,画面突然变幻,出现了另外一位十分美艳的女子。接下来,就好像一部电影在上演,只是没有台词,演员又多的记不清。镜头不断切换,不过大部分背景都是暗夜的边境城堡,各色美女轮番登台,长头发、短头发、直发、卷发…… 苏莱特看得只打呵欠,觉得实在有点无聊,于是开始和旁边的新郎聊起来。 “我看见回声了,原来她也有这么清纯的时候。” “那时候她刚堕天。” “啊,那是莉莉丝,她是先认识你还是先认识路西法的?” “当然是路西法。” “怎么没有莱斯丽啊?” “别开玩笑,我们是哥们儿关系。” “那伊芙呢?” “你听过‘兔子不吃窝边草’吗?” “……骗子。” “???” 佐罗看着不停更迭的美女图,耳朵里听着这对新人的对话,嘴角忍不住地抽搐,觉得自己的三观被刷新了。 遑论司仪要对新人的隐私保密,就算是他对外人说起这件事,估计也没有几个人能相信。 新郎的过去情人无数,还都是认识了新娘以后认识的情人,而新娘则无比淡定,还饶有兴致地当着新郎的面,对他的情人们品头论足。 果然,魔王的配偶也绝不是一般人,内心也要无比强大才行。 佐罗除了叹服就是膜拜,暗自琢磨着有没有可能私下里要到泰的联系方式,日后向他讨教一二。 第213章 克里克斯式婚礼 (下) 在给泰贴上骗子标签之后,苏莱特不再吭声,只默默地看着不断变幻的画面,嘴巴抿成一条线,眼睛眨都不眨。虽然并没有摆出不高兴的神色,泰却知道她现在正闹脾气。 泰连连向苏莱特的方向递送问询的眼神,那边假装看不见,脸上写着没兴趣交谈。苏莱特啊,泰心里叹了一句,那些在镜中露脸的女子你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却忽然提到伊芙的名字,好像很遗憾她没在镜子里占据一席之地似的,这是个什么逻辑? 每一次,就在他觉得已经拉近了两人距离的时候,却发现还是看不清她。她好像是个幻影,还是个拥有无数张面孔的幻影,勾着他去探索、去发现。与她比起来,其他女人都变得索然无味。 泰耐着性子看着镜子里更迭的人脸,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些女人,更不知道这部默片到底还要播放多久。 风流债。 他想到克罗莱尔不止一次提过这个词,劝他收敛。他从来不听。在他看来,这种事不过是你情我愿,本应该两不相欠。他一开始就没向这些女人承诺过未来,也从不会强迫任何人。刚开始都是说的好好的,不知道后来怎么就都变成了他的风流债。 克罗莱尔断言,泰总有一天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偿还这笔债,他会被人吃得死死的。泰笑他胡说八道,因为当时苏莱特已经辞世五年,泰几乎将世界找了个底儿朝天却寻不到一丝一毫与她相关的痕迹。当时他想,大概永远没有机会偿还情债了吧。 现在看来,克罗莱尔确实是对的。他开始偿债了,首先就要把这冗长的默片看完…… 佐罗清了清嗓子,太久没有开口说话,他觉得嗓子眼儿有点黏。 太阳已经爬上了屋顶又往西边落下去,礼堂外面的院子里等待举行婚礼的新人排起了长队,有的干脆已经打道回府等着改天再来。 “看来,新郎的往日情史有点儿丰富,不过终于是看完了全部。那么我就不多做评述了,现在请新娘上前一步。”佐罗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看着泰收回手,魔法书上面覆上了另外一只纤细的手掌。 咒语声又一次响起,这一次,将展示的是苏莱特的情史。 透明的镜面颤抖了两下,光线亮了又暗下去,好像萤石灯燃尽了最后一点萤火,一切归于静寂。 苏莱特困惑地抬起头,看了看佐罗,又转过头瞥了泰一眼。 “魔法遇到了阻碍,这事还从来没发生过。”佐罗摸了摸微微有些发烫的书页,这么说。 “苏莱特,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不想让我看呢?”泰开了个玩笑。 “才没有,一定是因为你情史太厚重,把人家这本书累坏了。”苏莱特反唇相讥。 “啊,知道了,请新娘放轻松,你体内的力量和这魔法形成了对抗。”佐罗这句话让泰挑了挑眉毛,他走过来轻轻握住了苏莱特这只手腕。 “还是让我来帮你吧。”说话间,苏莱特感觉到体内的火种轻轻跳跃了一下,呼应着泰的轻握。不愧曾经是火种的看护人,轻而易举就获得了它的掌控权。苏莱特心头好似有根羽毛扫过,让她忍不住张开了五指。 半空中的镜子忽然亮起来,一个男子的身影渐渐清晰:他身材高大,生着六只雪白的翅膀,古铜色皮肤,黑亮的波浪短发,眉眼深邃,拥有一对异瞳,一只眼睛深褐色,另外一只却是血红。 “阿撒兹勒原来是长这样的吗?你整过容啊?不对啊,他比你肤色深,还……还是异瞳,这人谁啊?” 苏莱特皱起眉头。 “是乌列。”泰回答着,好像发现了一件趣事,苏莱特的手腕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往后撤,想要挪开魔法书上的手,被泰制止了。 “他都睡了五万年了,我很好奇,你们怎么认识的。”泰笑着,笑容却不达眼底。 “我不认识,这镜子一定是坏了。”苏莱特飞快地答了一句,紧张地盯住镜面。 画面就在这时发生了变化,一条黑色的人影取代乌列出现在半空中。黑色长发,黑色长袍,衬得皮肤有些病态的白。他眉眼生得极其温柔,唇边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 不知为什么,苏莱特忽然就想到了她在彼岸花香中看到的那个人,也是切西亚为之殉情的那个人,她记得,他叫尹夏。 苏莱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镜子里的人,就听佐罗古怪地叫了一声:“这不是著名的妖王吗?” “妖王尹夏。”泰做了确认。 还真是他,原来拉斐尔的前世长这个样子,苏莱特想,五官完全不像,却又让她觉得,两个人的神韵很相似。 “这个魔法确实出了点问题。妖王早就作古,新娘子怎么可能遇到。抱歉两位,我们跳过这个环节吧。” 佐罗满怀歉意地说着,这就上前要捧起司仪台上的魔法书。 “我的新娘天赋异禀,总会遇上常人遇不到的事。不如就看完吧。你说呢,苏莱特?”泰和颜悦色地和她商量,手上却加了些力气,牢牢握住苏莱特的手腕,她根本没办法把手收回来。 “……” 苏莱特清楚,这种时候根本不需要她表态,只要笑笑就行了,便露出一个标准的淑女微笑,陪他看下去。 她怎么会不知道?至少要看到他自己出现在上面,他才能满意。 这大概是苏莱特的灵魂之石经历的所有情史汇总,忠实地记载了每一次转世遇到的情人,虽然没有泰的那部默片长,却是越到后面越精彩,尤其是当路西法的形象出现在镜子里的时候,佐罗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他是不是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闻?佐罗赶紧转过身去假装打个喷嚏,然后便掏出手帕,没完没了地揉他的鼻子,想着把这一幕避过去。 镜子里确实出现了阿撒兹勒,不过后面还跟着克罗莱尔,接着是拉斐尔,然后是贝利尔,还有路西法,最后一个才是泰……苏莱特简直看不下去了,她的“情人”名单似乎长了点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确实对拉斐尔动过心,可克罗莱尔和贝利尔跟着捣什么乱?路西法又算是哪门子的情人?苏莱特欲哭无泪,这要她怎么解释,这种事不是越描越黑吗? 泰松开了她的手腕,只轻轻说了两个字:“很好。”他似笑非笑,眼睛看着司仪,平静地等待着接下来的流程。 “啊,那么,现在我们继续?”佐罗适时插进来打破了现场的尴尬。 “接下来,到了铭记此刻的时候。根据克里克斯的婚俗,我们会在新婚当天在对方身体上留下一个刺青,一般是对方的名字。这个印记将跟随你们一生,和普通刺青的不同之处在于,无论何时,当你触摸它,你的耳边都能听见对方留下的那句爱之告白。” “两位名字的写法我已经交待给了刺青的老师,他们已经恭候多时了,等你们想好了给对方的那句话,就可以去礼堂后面找他们。记得要找对方的老师转告那句话。现在是留给你们思考的时间,也是品尝新婚美酒的时间,请坐下来稍候片刻。” 佐罗从台下拎出一瓶红酒,接着走下司仪台去另一个房间取酒杯。 刺青这件事昨天苏莱特就已经听泰讲过了,她觉得这个婚俗新奇又有趣,昨晚躺在床上她就一直琢磨爱之告白要怎么说。现在,她只等将这句话告诉泰的刺青老师。 “苏莱特,想好了吗?打算刺在哪里?”泰拉着她坐下,笑着问。 苏莱特想起佐罗说的,以后摸着它会听到对方的声音,那这个位置一定是个方便碰到又不能随便就能碰到的地方。 “这里。”苏莱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心脏的位置,没想到泰却摇了摇头。 “我可以选择这个位置,你却不行。这儿距离心脏太近,不太好留下印记。你的火种会阻碍刺青的进程,让你多受很多痛苦。” “那你觉得哪里合适?”苏莱特问他。 泰端详了一会儿她的脸,伸手过来轻轻捻动她一边耳垂,手指拂过她的耳廓。 “就耳珠背面吧。我的名字短,刻在这里完全可以。还有,我不想让那个刺青师傅碰你的身体,最多只能牺牲这只耳珠了。” “……” 苏莱特无言以对。 那天下午,苏莱特眼泪汪汪地挨过了刺青的全程,机器撕咬耳朵的声音恐怖地在她耳畔回响,她才知道刺青原来是这么疼。早知如此,她绝对不会尝试,简直是自虐。 刺青老师在方寸间绣完了“泰”这个字,嘱咐她以后这只耳朵不能再戴饰品,因为会触发魔法,耳边不停回响新郎的爱之告白。说完,老师轻轻触动了一下苏莱特肿的老高的耳垂,展示成果。 苏莱特闭上眼睛,静静倾听,脸上慢慢浮现出甜甜的笑容。 “你是起点,也是终点,给你幸福,是我余生唯一所愿。” 伤口还在疼,可是她已经不后悔了。 婚礼的最后,在佐罗的见证下,泰和苏莱特将婚戒戴在了对方的左手无名指上。克里克斯的婚礼是没有这个环节的,完全是泰为了照顾苏莱特的鬼族身份而额外增加的内容。 佐罗好奇地验证了一把鬼族婚戒的神奇,果然,戒指严丝合缝地好像长在了双方手指上,任他怎么拉扯都一动不动。 “婚礼礼成,恭喜二位结为夫妇。” 这位司仪欢快地宣布,同时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是佐罗第一次觉得,礼成是一场解脱。至于被胡乱绑在一起的这对夫妇是否能和美地共度一生,从两个人各自复杂的情史来看,似乎不那么乐观。尤其是新娘,她认识的那几位,除了已经故去的,其他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而新郎,面上没有带出什么,可那只被他摸过的酒杯,在他们各自去纹身的时候,佐罗打算送去清洗,只轻轻一碰就碎成了粉末。 “克里克斯神明保佑,我是做了善事,不是造孽。” 佐罗等这对新人离开礼堂以后,又祈祷了半天,这才开门接待下一对新人。 第214章 长了翅膀的消息飞得快 克里克斯的女祭司——索菲亚,每天都要抽查佐罗的工作,看看她的这位渣前任有没有好好做好婚礼司仪的工作,同时,旁观他人的婚礼也是索菲亚的小癖好,可以弥补她心头的缺憾。只因为曾经她的婚礼被打断,属于她的下一场婚礼还遥遥无期。 作为当地知名的法师,她每天都要陪在克里克斯统治者的身边,当然没有闲工夫跑去红屋顶礼堂观礼,可是她无所不知的水晶球会把佐罗眼中的景象传导到她面前,因此,她每天午休时间的消遣就是一边吃她的工作盒饭,一边擦亮她的水晶球,观看礼堂的婚礼直播。 这天中午,索菲亚捧着她的海鲜面坐到水晶球前面,里面的克里克斯式婚礼正进行到第一阶段。魔法书上盖着新郎的手掌,从这个角度索菲亚可以清楚地看到映入佐罗眼中的画面——目不暇接全是美女照片。刚开始索菲亚还在心里默数,后来她看得眼花缭乱,已经忘了数到哪里。 她感觉佐罗的目光移向了新娘,新娘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正淡定地和旁边的新郎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佐罗的目光在新娘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又挪到新郎脸上。 新郎生得英气逼人,乍一看真是登对的一对儿。不过,这也不能掩盖新郎处处留情的渣男本质,而索菲亚最恨的就是这种人。 女祭司一叉子狠狠地叉向面前的海鲜面,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这时候,更让她生气的事情发生了,水晶球里面的画面忽然缓缓地上下晃动了几下,过了一会儿,又以同样的频率上下晃动了几下,索菲亚忽然明白过来,刚送到嘴边的面条又扔回饭盒里。这动静,说明佐罗这个渣男正在那边赞许地点头呢。 是羡慕?欣赏?或许还惺惺相惜? 索菲亚抿着嘴唇思考了一阵,随即手指点了点水晶球,球面的光黯淡下去,进入了睡眠模式。她不再分心,开始闷头吃起快要凉透的海鲜面。 克里克斯神秘派很早以前就从精灵族分离出来,过着集体隐士的生活。不过他们和其他精灵族一样,一贯保持中立,从不掺合其他种族的事,平日里就踏踏实实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就算是这一族的统治者,日常也是围绕着国内的民生忙碌,很少与外界来往。 这一天,统治者爱莎正伏案咂着嘴巴为新发行的旅行杂志编写寄语,这是一本面向整座地狱发行的杂志。她同时也挂职这家杂志社的主编,而大力发展旅游业是未来五百年克里克斯的发展方向。就在她词穷的时候,书房的门铃忽然响起来,这个旋律和以往的不一样,提醒爱莎有远道而来的信使来访。 很久没有外交活动的爱莎眼前一亮,忙答了一声: “快请进。” 就这样,来自地狱的小官被带到这间书房,他彬彬有礼地说明自己来自第四层地狱,然后呈上了一封信函,上面封着魔君之王的火漆印。爱莎接过来展开默读,信函不长,不一会儿就看完了。 “这件事我要问问我的女祭司,她的水晶球应该能帮上忙。”爱莎说着,打了一个响指。 “寄语写完了,爱莎?”索菲亚的声音隔空传过来,语气很惊讶。 “当然……没有。来一下我的书房,索菲亚。”爱莎说完,指尖轻点着桌面,打量着站在书房正中央的小官,冲他一笑。 “我的祭司很快就到了。对了,你平时有旅游的习惯吗?” “旅游是什么?”忙碌的小官为送信而生,他还没有时间学习和这件事无关的知识。 “就是……从你活腻的地方跑到别人活腻的地方。”爱莎这么解释。 “我每天除了收发信件没时间干别的。倒是经常跑来跑去,如果这也算是旅游的话。” 听了这话,爱莎向他投去怜悯的一瞥。 索菲亚抱着一只水晶球推门进来了,她和爱莎之间已经无需敲门通报。 “索菲亚,魔君之王的魔镜故障了,他想请你帮他查……咦,你怎么知道我找你要干什么?水晶球都拿上了。”爱莎用笔点指索菲亚怀里的东西。 “巧了。实际上,我是在等一个消息。”正说着,她手上的水晶球好像被点亮的灯泡,在她臂弯间发出暖光。“来了,稍等我一下。”索菲亚说着,把水晶球轻轻放在空中,仿佛有无形的手托举着球体,让它稳稳地悬在半空。球体的切面浮现了一幅画面,一只细白的手掌放在了魔法书上,与此同时,索菲亚嘴里念动一长串咒语,向水晶球里注入了一道光。 “这是做什么?”爱莎迷惑不解。 “遇到一个渣新郎,不想让他太得意。”索菲亚施完了咒术才回答爱莎的话,“所以我给新娘的情人名单加了点料,这辈子所有她有好感的人,都算一个。” “索菲亚,你是想把这对新人搅和黄了么?”爱莎嘴角抽了一下。 “我就想看看新郎是什么反应。”索菲亚眼睛盯住水晶球,完全没有领会到爱莎这句话的意思。可是,不如她所愿,佐罗的视线却没有往新郎新娘那边看,而是转到旁边,似乎是在避嫌。眼尖的小官却在一闪而逝的画面中看到了路西法的脸。 “那不是主上大人吗?”他脱口而出。 即便再懒于外交,地狱里面的头号人物爱莎和索菲亚还都是认识的。她们两个对视了一眼,然后,只默默地看着水晶球。 过了一会儿,画面又动起来,爱莎这回看到了索菲亚所说的那个“渣新郎”的真面目。她很想知道路西法的绘画老师是谁?因为他画得太像了。 “这个……我想,我知道这封信该怎么回复了。”爱莎摇着笔杆酝酿了一会儿,然后扯过一张信纸,下笔如有神。 从克里克斯的使臣专道返回镜宫只用了大约半天的时间。这条专道只开放给镜宫,因为路西法曾经承诺过神秘派前一任的统治者,克里克斯虽然是中立立场,在被侵犯的时候却可以享有魔君之王的战略支援。使臣专道,便是对路西法的答谢。 呈上爱莎的回信以后,小官一脸欲说还休地望着他的顶头上司桑扬沙,看得这位魔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桑扬沙没空理他,无声地挥了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迈步稳稳地走进幕帘后面,将信件转交镜墙前数着自己眼睫毛的无聊君王。黑猫在他脚边懒洋洋地扒拉着一只带铃铛的玩具球,不远的地方,熄灭的蛊炉已经重新燃起青烟。 “主上,前往克里克斯方向的信使回来了。”桑扬沙说完,已经替他拆开了信件,只低头扫了一眼,心里大概有了数,“是好消息。” “好消息?”路西法眼风扫过来,一笑:“念。” “尊敬的殿下,愿您近来贵体安康。很遗憾听说您的魔镜出了故障,无法定位你属下的踪迹……” “真是一堆废话。”路西法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色,打断了桑扬沙。 “后面就说到正事了。”桑扬沙呵呵一笑,小黑猫听到这句话,耳朵动了动,一掌把球推开,坐等下文。 “您寻找的人正巧在我的领地。我的祭司包括您派来的信使都看到了,他和她的新娘如今正在礼堂举办婚礼,纯正的克里克斯式,棒极了。 又及,新娘很美,礼服特别漂亮,两个人很般配。 又又及,婚礼不是纯正的克里克斯式,他们后来还依照鬼族婚约交换了婚戒。 又又又及,我的祭司在他们离开前做了个跟踪的标记,一有他们落脚的消息会传递到这封信件背面,请留存这封信。 最后,欢迎您有时间到克里克斯旅游。您的旅游向导……” “行了,不用念了。”路西法从座椅上站起来,“真是喜事盈门。”他笑着,眼神却冷得只往外冒寒气。 “信使还在吗?”路西法轻轻挑起尾音,转头盯着幕帘,似乎想盯出个窟窿。 “小人在。”隔着这道帘子,小官看不到路西法的脸,只听声音还以为他在高兴。 “你可看见那两个人举行了婚礼?”路西法平和地问着。 “对,小人不仅看到了他们的婚礼,还看到了您的脸。”小官终于把憋在肚子里的话倒出来了,痛快了不少。 “看到我的脸?” “克里克斯的女祭司说,要给新娘的情人名单加料,看看新郎的反应。然后,您的脸也出现在水晶球里了。” 幕帘后面没回音儿了,过了好一会儿,路西法才又开口,声音里带了点犹豫: “为什么会有我?女祭司怎么说的?” “她说,这辈子新娘有好感的人,她都给加进去了,要看看新郎什么表情。” 眼里的冰瞬间融化了几许,这个人又缓缓地坐了回去,眼睛呆呆地盯住镜子里的自己。 桑扬沙将他的反应看得真切,这时候一转身挑帘出去了。 “去领赏吧,辛苦你了。”他几句话便打发走了信使。然后,他也跟着躲到远处,把时间留给路西法自己回味再回味。 “玫瑰,他刚才说了什么?“有好感”是吧?因为好感,我才会出现。” 路西法眼中的星芒亮起来。 紫头发的少女已经变身回来,她踱步到路西法身后,看着镜子里的人。就这么几个字,他的怒火就被浇灭了,可是,心却变得更加火热,像个傻瓜。 “主上大人,您就只是有好感罢了,人家那边婚戒都戴上了。醒醒吧。” 玫瑰就是忍不住想泼他凉水,让他清醒。他可是因为冷酷而所向披靡的主君啊。 “是该醒醒了。”星辰之光在他眼中流转得越来越快,“我让他离远点,他就是不听。那就怪不得我了。” 他这么说着,眼神飘向了脚边的蛊炉上。 第215章 振翅 “下一站我们去哪儿?” 苏莱特对着穿衣镜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把风帽戴好,一脸期待地问旁边的泰。泰正把两套礼服交给当铺的人,从对方手中接过满满一打钞票。 “我们在这儿歇一会儿再说,不着急。”他晃了晃手里的钱,“把这些花光再走。” 苏莱特的目光落在钞票上,扬起眉毛:“春雪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的礼服,能换这么多钱?” 泰促狭一笑:“实际价值比这个高得多,光是上面缀的碎钻就花了一大笔钱。”他说着,学苏莱特的样子,对着镜子正了正自己头上的礼帽,看着镜中的苏莱特,又说:“不过,千金难买美人笑,你高兴就好。” “这话听着有那么点昏君的味道。”苏莱特伸过一条胳膊挽在他臂弯。 “为了你,变成什么我都愿意。”他面不改色地回了一句,携着她走出了当铺,两人的身影融入街上的人潮。这座名为“风都”的城市正要迎来它的黄昏。 苏莱特已经习惯了弯弯绕绕回家的方式。上次吃完黑暗晚餐回家的时候,泰也是带着她穿梭了几处不同的境界,最后才终于落脚在逍遥殿的上空。 这次也是一样,他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了风都——一座被沙漠包围的小城,换了一身便装,把礼服留在了当铺。接着,泰拿着当铺给的钱在风都租了一座小院,一座可以欣赏沙漠风景的小院,租期是五十年。 “这座宅院已经布置妥当,拎包即可入住,平时有专人打扫,还提供洗衣和送餐服务。房租低廉得令人发指,只因这里是风都。不管是自住还是投资,都是绝佳选择。”房产中介在带他们参观完房间和院子之后,即将与他的租户道别。他看起来很兴奋,没想到一整天没开张,临到下班的时候,两位大主顾从天而降,一出手就要租个院子,还是长租,真是走运。 苏莱特看到他喜气洋洋地把盖好章的租契收起一份,另外一份交到泰的手上。泰转手给了苏莱特,上面除了写着租期五十年,还清楚地列明了租金金额,写着“已付清”的字样。 “洗衣和送餐服务不需要了,我们自己来。每周安排打扫一次就行。”泰给了小费,送走房产中介后,关了院门返身回来。苏莱特正捏着这张租契,茫茫然地望着远处寸草不生的沙丘。 泰说了要花光这些钱,却没想到是这么“花光”。 “五十年……这儿?”她把视线收回来,用指头弹了一下手上的契约,有些困惑。 “便宜吗?这些钱在边境租套公寓估计三年都不够。”泰来到她面前,显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只接过租契低头又看了看。 风卷着沙子吹过两人身边,热燥的风吹得苏莱特脸上发痒。泰折起这张纸放进口袋,然后牵起苏莱特的手。 “外面风大,走吧,我们进屋里坐一会儿。” 这座房屋由土黄色巨石搭建,里面的内饰也保持了粗犷的风格,一间大开间,由直通天花板的几根粗大圆柱分割出不同功能区域。粗粝的石材铺地,向阳的位置留了一扇大窗户,窗前铺着白色的兽皮,坐在那儿可以看见院子和外面的沙丘。 好像进了一个山洞,苏莱特想,就像当初赫利住的那间山洞一样的……原始。 “这个地方,唔,也还不错,虽然说风大了点,但是光照充足。不知道晚上冷不冷?” 两个人在白色兽皮上肩并肩坐下来,望着窗外。苏莱特一边抚摸着身下厚实的白色长毛,一边四下打量着。 苏莱特的话换来泰的笑声,他懒洋洋地伸出两条长腿,摘了帽子放在一边,侧头瞄她一眼。 “你还真打算住下来啊?” 苏莱特的脸上一红:“诶?难道不住?那为什么租五十年?” 她微微蹙起眉毛,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他瞧,半张着的小嘴,模样煞是可爱。 “这确实是我们的‘家’,婚礼结束以后,我们就在这儿‘住下了’。那些惦记着火种的人,他们会找到这里来,却找不到逍遥殿。明白了吗,苏莱特?”他耐心地解释。 “障眼法?” “这只是其中一处,还有其他几个分散在各处,不仅有房有地,还有和你我相像的夫妇住着。” 泰拉过苏莱特的手,轻轻握住,想起她刚刚说的“这地方也还不错”,低头笑了。 “你还真是随遇而安。看来,就算给你找顶帐篷来,你也乐意。傻丫头……” 苏莱特摇了摇头,把手从泰的掌心里抽出来。 “我有这个就够了。”说着,她伸手到泰的背后,按在肩胛的位置冲他眨了眨眼睛。“那次在神殿,你用翅膀为我挡去风雨。我就想,这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这就是我想要的家。其他什么房子也比不上它。” “苏莱特……”泰吸了一口气,捏住了她近在咫尺的小下巴,来回打量她的眼睛。她手心下的位置开始冒出羽毛,穿过她的指缝。在她把手挪开的时候,半边翅膀舒展开来,层层叠叠的三支,像伞一样高高撑起,铺天盖地的阴影罩住苏莱特整个人。 “苏莱特,长进了啊,这张小嘴越来越会说话了。”泰的嘴角上扬,另外一只手抚上她后脑,轻轻捏揉了两下作势要把她拉进怀里,动作进行到半截又忽然停住。泰抿着嘴唇默默与她对视了片刻,最后放开手,转头不再看她,只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苏莱特的声音有点紧张:“怎么了,泰?头又疼了吗?”她的手触碰着双鱼吊坠尾部的搭扣。 “没有。”那人答得干脆,已经站起身,背后的羽翼正慢慢收回身体。夕阳把他的背景打在地上,拉长。 “只怕一开始就停不下来。我去外面吹吹风,你歇会儿吧,我们天黑以后就离开。”他背光站着,苏莱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见他垂在身体两侧慢慢握紧成拳的双手。 苏莱特坐着没动,只目送着泰开了房门,一阵裹着风沙的旋风不请自来地吹进房间,撩起她的头发的同时,也让她听见了外面呼啸的风声。泰一言不发地走出去关了门,不一会儿,身影出现在院子里。他一直走到院墙下,飞身一跃跳上高墙,面朝夕阳和远处的沙丘坐着不动了。 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事想说却没说。 苏莱特纳闷地盯着泰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不再胡乱猜测,干脆站起身去寻屋子里那张大床,打算碰碰运气看能否遇见她的梦境天使。 一觉醒来天色已昏沉,远处最后一点亮光正没入无边的黑暗。房间里是亮的,照明来自嵌在墙壁和天花板里的发光石头,整座屋子披上了一层淡淡的暖光。苏莱特只觉得身体还漂浮在云端,浑身使不上力气。她喘了口气,缓缓坐起身。四下里很安静,能清楚地听见户外的风声,入夜以后,风势更猛了。 泰该不会还在院子里吧? 苏莱特心下想着,提上鞋子绕过床前的大圆柱体往外面走,正和一个从暗处冒出来的身影撞个满怀。 “睡醒了?”泰暗哑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他扶稳苏莱特的身体,拉开和她的距离,又回身拿过来一个半满的水杯递给她。 “我们该回家了。” 苏莱特安静地喝水,只是望着他点点头。男人垂眼不慌不忙地用指梳为她梳理睡乱的头发,举止间带着对她的无限怜爱,这样的泰让苏莱特既熟悉又陌生。他的眼中不知何时添了几分欲色,原本如墨染的黑瞳闪着亮晶晶的光泽。他长长的羽睫微微抖动了一下,最终递出了酝酿在心里许久的邀请: “苏莱特,今晚,我想与你一起振翅。” 第216章 自私的游戏 直到弯弯绕绕地回到了逍遥殿,苏莱特还是没有给泰答复。 泰说没关系,她可以想一想再回答他,这语气仿佛苏莱特已经很清楚振翅是怎么回事似的。 可是,苍天在上,她真的是第一次听说。面对泰的邀请,苏莱特的一脸茫然已经把她对这件事的无知传达过去,而对方却以为她在装傻,于是善意提示她,莱斯丽的课程不会漏掉这个内容,并且,他这位称职的老朋友还特意向泰说起,苏莱特已经掌握得很好了。 这个莱斯丽还真是致郁系医生啊,贝利尔诚不欺她…… 苏莱特一路郁闷,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找来奥斯卡问个清楚,先把课补上再说。 今天,按照原定的计划,逍遥殿的所有人都会放假一天,晚上举行晚宴大家再欢聚一堂,直到观看完庆祝的烟花之后散去,新郎和新娘前往夏殿休息。 总管波普已经为晚宴和烟花的布置忙了一整天,直到宴席结束,烟花表演即将上演,这位总管才终于闲下来松了口气。席间,他和几位管事向新婚夫妇敬了酒,互相之间又喝了不少,此时头脑有点晕乎,脚下也不免飘飘然。 这时候,众人在自家管事的带领下开始有序地离席,前往冬殿外的草坪准备观看烟花表演,唯有春殿那几桌还稳稳当当地坐在原处,互相之间仍在推杯换盏。 “奥斯卡呢?” 波普说话的声音一扫往日的拘谨,好像在唱歌一般。他迈步来到桌前。 厨娘阿珠正好在距离波普不远的地方坐着,于是回答:“宴席中间管事大人出去了一趟,到现在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波普奇怪地嘟囔了一声,也没在意,冲在座的人招了招手,“那你们跟我走吧,烟花表演一会儿就开始了。” **** 面对草坪的这间阁楼本来是个杂物间,窄长的窗户能看见湖泊的一角和远处的森林。奥斯卡在宴席上老早就注意到了苏莱特发出的讯号,她找他有事。于是,两个人找了个时机离席碰面,提前来到了这个地方。 奥斯卡从衣兜里掏出个物件,动作熟练地撬开门锁,随后退了一步,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堂堂魔王竟然溜门撬锁,手法还如此娴熟。 苏莱特冲奥斯卡摇了摇头,开门走了进去。 “闲的没事随便学了点儿,没想到今天能用上。”奥斯卡吹了吹手里的工具,把它收好,跟在苏莱特身后关上了门。 苏莱特随手唤出了一朵火焰,正好照见摆在搁架上的烛台,于是取下一只点燃,放到一边。奥斯卡注意到她指间多出的一只闪着银光的戒指。 “婚戒很漂亮。”他指了指,由衷地说。 苏莱特随他看了看左手无名指,眯起眼睛笑。 “这是仿照最初那枚戒指订做的,九百多年前那枚。我们结婚的礼堂,也安排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奥斯卡被她的情绪感染,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撑向旁边不远的墙壁,不想她接下来的话让他差点手滑。 “奥斯卡,你知道什么是振翅吗?泰说,今晚想与我一起振翅。” 苏莱特一脸认真地看着对面的老友,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起。 “振翅吗?你确定泰说的是这两个字?”奥斯卡站直了身体,再次和她确认。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了你?到底什么意思啊?”苏莱特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 “你答应他了?”奥斯卡神色凝重。 “没啊,我都不知道要做什么,怎么一起啊?所以才来问你嘛。”她的好奇心更盛,看来她找对人了。 “不要答应,不行。就算你是不死之身,也不行……”奥斯卡一连串地否定,却就是不解释什么叫振翅,把苏莱特急的快要跳起来了。 “老兄,你能不能先解释这两个字的意思?然后我才能知道什么不行?怎么不行啊?”苏莱特上前两步,仰起头盯住奥斯卡浅褐色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看他。 奥斯卡沉默地与她对视了片刻,严肃的表情渐渐有了裂痕,最后,他投降一样地转过头把脸埋进双手掌心哀叹了一声:“我们竟然会聊起这个……” 苏莱特不知死活地笑嘻嘻拉下他的手,带他一起找了处干净地方坐下来。 “说吧,我洗耳恭听。” 奥斯卡盘起腿坐好,打开了话匣子: “振翅最初是一种残酷的刑罚,受刑者先是被剥夺行动的自由,然后皮肉受苦,最后连意志也会被施刑者控制,整套刑罚都是来自羽翼振动产生的魔法所以被叫做振翅。受刑者身心沦陷的过程非常痛苦,而施加刑罚的人却能获得等同于对方痛苦的快乐,因此施刑者常常沉湎于其中无法自拔,最终致对方于死地。因为太残忍,这种刑罚后来被天界废止。但是,天使堕天以后,把振翅带到了地狱,路西法对它进行了改造,不再是刑罚,而变成了享乐的***。泰说的,就是改造后的振翅。” 奥斯卡的周身环绕了一片阴森森的气场,苏莱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她缩了缩肩膀,勉强扯起一个笑容,试探着问: “那,改造后的振翅是什么样的?” “灵与肉同时起飞,抵达至高点。这是最理想的境界。只有势均力敌的双方才能抵达。不过这种双赢很难达成,振翅总是更有利于生来拥有羽翼的堕天使。所以,大部分情况下,对方会被牺牲。只有一方享乐,另一方却只能感受到痛苦,被羽翼刺穿身体的痛苦,灵魂被撕裂的痛苦,甚至会因此失去生命。而不管对方是快乐还是痛苦,强势的一方是完全感受不到的,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属于自己的极致欢乐。除非他选择停下来,否则,振翅就会永远继续下去。这个游戏残忍又自私。现在你明白了吗?为什么我说不要答应。说实话苏莱特,我很意外,泰那么爱你,可这次他好像还是更爱他自己。” 杂物间里安静下来。 苏莱特蜷身抱住双腿坐着,此时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她静默了片刻,侧过头对奥斯卡笑了一下。 “谢谢你,奥斯卡,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不笑还好,这一笑,奥斯卡立刻就明白了她的选择。 “苏莱特,别去尝试。虽然我在,可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完全帮不上忙。” 奥斯卡烦躁地捋了一把自己额前的银发,眼皮跟着跳了两跳。 “我和泰,我们两个势均力敌,他一定也是这么想的。”苏莱特洒脱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走吧,去看烟花。” 女孩留给奥斯卡一个灿烂的笑容,随即身影消失在木门后面。 奥斯卡走到湖区草坪的时候,烟花表演已经开始了,众人正齐刷刷地抬头仰望绽放在夜空中的明艳礼花。他毫不费力地就在众人的簇拥下找到了他们的魔王和他的娇妻。在大家都欣赏烟花的时候,除了奥斯卡没有人注意,苏莱特附在泰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让接下来的事成了定局。 第217章 夜访镜宫 夜幕下,礼花此起彼伏绽放。最开始映入眼帘的是朵朵耀眼的金色花心,接着艳红的火团在高空炸开,花瓣如桃似李,逐渐延伸向远方,拉长成盛放的兰草,最后在一团漆黑中隐去,成为另一朵花心的背景。夜空中尽是噼噼啪啪的声响,热闹非凡。 烟花同时在苏莱特的眼睛里绽放,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窝在泰臂弯里,沉醉于满天繁星的小姑娘,在礼花缀满夜空的时候还会随众人一起发出惊叹,十分投入地欣赏着美景。 “知道这烟花是什么做的吗?” 泰见苏莱特看得认真,料想她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不禁卖了个关子。 “不是硝石吗?那种小的可以拿在手里的,我还拆开来看过。”苏莱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 “你说的那种需要用火点燃。这种不是,是自爆的。它们自己飞起来,在空中绽放出花朵。” “自己飞起来?”她惊奇地看过来,泰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距离他们不远站着的莱斯丽已经在这片土地居住了很久,对苏莱特的大惊小怪有点看不过去,这时候插话进来: “这种怪物的名字叫绮罗兽,是这个地方的特产。产卵以后,它们会成群结队地自杀式高飞,在高空遇冷空气后发生爆燃,形成像烟花一样的景观。他们的肉身在燃烧后化成云雾,最后以雨水的方式落下来,为新一代孵化的绮罗兽提供养料。每年夏天都能看到这种类似烟花的景象,只是这次,波普将它们驱赶到了一起,场面才会如此壮观。懂了吗,苏莱特?” “谢谢你,莱斯丽。”苏莱特皮笑肉不笑地应答,莱斯丽好为人师的劲头似乎还没过去,接着又说:“等你在这地方住久了,就会发现很多当地特有的奇观,比如……”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一道人影穿过人群快步走来,最后在泰的面前拜倒下去。他的背后两对黑色翅膀还来不及收起,身上穿的是和莱斯丽同样款式的灰色制服。 “大人。”他朝泰匆匆行了一礼才继续说:“东边结界破了个大窟窿,有魔兽潜进来了。” “瞧瞧,我刚提到特有的奇观,这就来了一个。奇观之一,这边的结界经常被巨型魔兽啃出窟窿。可是这次破的不太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大婚之夜……” 莱斯丽抱着看热闹的态度看着泰,脸上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地表达着另一个意思——来的可真太是时候了。 泰没有理会莱斯丽的揶揄,神色平静地问面前的人:“有多少?到哪儿了?” “属下的人在空中挡住了一队,大约三十几个,另外地面上作祟的往镇子方向去了,数量不明。” “奥斯卡和耀带人解决镇上的那些,我随你去空中。莱斯丽,你和伊芙,去把窟窿补起来。” 方才还在观看烟火的众人,此时已经整齐有序地按照制服的颜色分列站好,而这一切只缘于总管奥斯卡的一声唿哨和几个手势。果然,逍遥殿的随从全部训练有素。大家严阵以待,刚刚还浪漫轻松的气氛一扫而光。 苏莱特握住了泰的手,意思不言自明。 “好的,一起。”他回握住,冲她微微一笑,示意报信的人在前面带路。 ****** 从克里克斯带回来的那封信被一只精巧的金色图钉钉在了墙壁一角,背面的轨迹现在已经乱成了一团毛线。神秘派统治者爱莎说,一旦有了新郎新娘落脚地的消息,信纸背面就会显示出他们的行踪。路西法如果是个较真儿的人,一定会遣人再去问问爱莎,她当时的跟踪魔法是不是错下在了一只无头乱飞的苍蝇身上。 不远的地方摆放着来自异界的魔镜,镜子里正在直播前线战事。一场激战正在展开,天使军源源不断从云层向地面急降,银色的战甲连成一条流动的光瀑由天界倾泻而下,雪亮的剑光如同翻动的浪花。等候他们的正是边境魔王的军队,清一色玄黑的铠甲铸成坚固的防线,如潮水涌向进犯者,手中的兵刃散发着来自地狱的赤红火光。 两股势力相持不下,战场好像一只黑白两色混合的调色盘,只不过混出的是鲜艳的红色。直到魔神大军加入战局,局势才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黑色的战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天际推进。赫利出现在画面正中,胯下骑着战龙,手中长戟高高举起,上面挑着个耷拉着翅膀的天使,银色盔甲碎了一地。这个画面让守军一片欢腾,即使隔着镜面,观战的人都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振动。 “这只燕子倒是一点不惜力。你该不会偷偷把我的边境卖给这个莽夫了吧?” 路西法现在已经习惯用“燕子”指代他的老对头,而与他一起看着魔镜的人,在拥有了拉斐尔留下的记忆之后,仿佛也亲历过镜宫后山那次混战,对这个称呼并不陌生。 “是苏莱特的朋友,更是她的使魔,自然卖力。”克罗莱尔淡淡地回答,“上古魔神还是拎得清形势,亦有几分侠气,懂得先除外忧再关起门来内斗。” 路西法单手朝魔镜虚晃了一下,战斗的画面从镜中隐去,镜面重新被七彩光晕覆盖。 “好了,我们不说他了。”他转身面对克罗莱尔,直勾勾看了一会儿他的脸,嘴角勾起个优美的弧度,“真是怪了,现在看着你,我还是会想起拉斐尔来。你们两个人的气质还真是有些相似。不过,苏莱特选择了你,他就已经出局了。” “苏莱特选择的人是泰。如果不是你的蛊术,那天去接苏莱特的应该是他才对。”克罗莱尔纠正。 路西法的眉毛随着他的话挑起来,没有否认,转而问道:“那你一定也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了。你为此专门来找我吗?是打算为了泰放手一搏还是……” “放手一搏?” 克罗莱尔冷笑的神情,一瞬间让路西法错觉是泰的附体,这兄弟俩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拿什么和您搏呢?我总不能把守护的东西当作进攻的武器。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希望您不要为难我的哥哥。” 克罗莱尔一脸冷漠,说出来的话却让路西法心里十分熨帖。 “不愧是克罗莱尔,总能审时度势,做出最明智的抉择。”路西法赞许地点头,“那么,不如先把泰的坐标告诉我。我的魔镜一直无法定位他们的位置,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说着,路西法又点亮了魔镜,同时求助似的看向克罗莱尔。 “抱歉,主上大人,这个我也爱莫能助。”克罗莱尔回答得干脆利落,魔君之王的表情瞬间僵住不动。 “我只乘着精灵王的独角兽去过一次,那畜生自己认路。其它时候我都是用梦境和那边沟通。真是帮不上忙。”克罗莱尔语气诚恳,而隔壁不远摆放着甄别谎言的美人头,它的静默代表梦境天使所言属实。 路西法拿克罗莱尔没办法,只好悻悻地又看回镜面,用念力驱动魔镜。 魔镜映出了夜空中的火红礼花,过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有人影出现在画面中。两人手中长剑翻飞,翅膀展开仿佛在空中起舞。他们的四周围绕着虎视眈眈的黑色魔兽,这些怪物头大如斗,眼亮如灯,犬牙交错,长长的指甲酷似锋利的刀刃。它们蓄势待发,正伺机对泰和苏莱特发起新一轮进攻。 “啊哦,好特别的新婚之夜啊。” 路西法忽然来了兴致,忙不迭地遣人搬两把软椅过来,拉着克罗莱尔在镜柜前坐下。 “来,我们先看会儿热闹吧。” 克罗莱尔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听旁边的人又开口说话了:“我给了泰七天时间,他早晚都是要回来的,可他不愿面对。” 路西法盯着镜子摇了摇头,又说: “他飞的越高,摔得越重。我的警告,他从来不听。我想尽早找到他们,只是想赶去接住摔下来的苏莱特。可惜这镜子法力有限,犄角旮旯的地方还是鞭长莫及。那就等苏莱特伤口长好自己回来好了,这样她也就死心了。” 克罗莱尔闻言怔住。 镜子里的画面时断时续,路西法却看得津津有味。镜宫的侍从这时候送来了热茶和茶点,见镜宫主人懒懒地陷进软椅,侍从明亮的眼风一扫,马上有四位身材窈窕的美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分成两组轻手轻脚地来到两人身后,一个按压肩膀,一个跪下捶腿,开始了周到的按摩服务。 “我们就耐心点,静观其变吧。等你走的时候,把她们也带回去吧,泰应该会喜欢的。” 路西法说完,张开嘴巴,马上就有点心送到了口中。 克罗莱尔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按上眉心,闭上眼睛,掩去了眼中的躁郁之色。 此时此刻,他只祈愿苏莱特能逢凶化吉。 第218章 心痛,积沙成塔 “魔兽”是地狱子民对所有低等魔物的统称,它们具有头脑简单、外形丑陋、残暴嗜杀的通性。它们曾经被上古魔神驱使,和他们共生。随着魔神种族的衰亡,它们也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一部分魔兽进化后与其他族人杂交而演变成半兽人,就是现今的魔族;一部分魔兽退化堕落成了善战渴血的修罗,他们被堕天使流放到荒凉的地狱边缘自生自灭,这次冲破结界的大部分就是这些家伙;还有一些长得奇奇怪怪,苏莱特曾经在封印之地见过,在噩梦中更是屡屡遭遇,此时此刻,她就正被这样一只奇怪的魔兽拽进了树林。缠在她腰间的这条尾巴柔韧细长,能伸能缩,苏莱特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已经瞬间离泰远去。 泰他们已经在天上打了一场胜仗,接着收到了地面发出的求援信号,来自修补漏洞的伊芙。原来地面上的魔兽更多,莱斯丽已经分身乏术,伊芙更是被一群修罗追着跑。泰掌管土元素,地面上的战斗更能发挥他的优势。他一出现就扭转了战局,已经不需要苏莱特的加入,一个人就挡下了伊芙身后的所有追击。苏莱特干脆就抄起手来站在边上观战。泰的剑从不落空,出招又快又狠,不给对手留活路,动作爽利干净到了极致。苏莱特忽然开始思索,如果泰与路西法打起来,不知道会是谁输谁赢? 就在这时候。她腰上一紧,遭了偷袭。 苏莱特看清了魔兽的长相,这让她又想起了童年的噩梦还有在封印之地被魔兽追杀的不愉快经历。她正想唤出匕首魂殇解决掉这个麻烦,希望栖身于匕首中的嵬不介意魔兽的味道,下一秒钟,一条又湿又黏的舌头就舔上了她半边脸颊。 诶……什么情况? 腰上的缠绕松开了,面前的魔兽变成了温顺的小绵羊,只不过这是一只有着犬牙交错大嘴的小绵羊。它的旁边还站着另外一只身量像座小山的魔兽,看起来格外眼熟,苏莱特想起她曾经乘坐同款从悬崖跃下,前往赫利居住的山洞。 “你们……该不会是赫利的徒子徒孙吧?” 苏莱特后退了一步,来回打量着这两个很丑却很温柔的家伙,听到它们发出了像小狗一样呜呜的低鸣声,好像在回答她的问话。树丛里又走出了几只魔兽,没有哪两只是重样儿的,丑得是各有特色,却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轻手轻脚地靠近苏莱特,在她周围围成一个圆圈,然后,这些丑陋的巨兽,很默契地一齐转身面向圈外,把苏莱特护在了中间。 泰就像一块磁石将所有破界而入的凶兽吸引了过去,苏莱特能感觉它们靠近身边带起的腥风,而她的气息被封在保护圈里,她很安全。 是因为赫利吗?它们在替他履行使魔的义务和责任?能有这样的使魔真是苏莱特的福气。她心头一暖,口随心动地问:“赫利呢?他还好吗?” 话音落下的时候,苏莱特面前砰地冒出个熟悉的身影,战袍浴血,手中握着一支长戟。 使魔召唤,百试不爽。 赫利嘴角抽动,另外一只手按了按眉心,额角突出的青筋正微微跳动。 “赫利?” “……” “……那个,抱歉,你这是从哪儿来?魔族那一仗还没打完吗?”苏莱特摸了摸他手中的长戟,那武器还在冒着热气。他应该是从酣战中被召过来。 “从……地狱边境来。”赫利咬了咬牙,他答应过双生子对自己的行踪保密,可使魔无法说谎。赫利望着苏莱特的脸,只看了一眼确认她安好,又环顾四周,发现身在魔兽的保护圈里,这才放下心来。 “你参加了对天使军的作战?” “你召我来有事?” 两个人同时问对方。 赫利的脸上扯起一个笑容,脸上的疤痕都被挤歪到一边。他对着掌心轻轻吹口气,抚去了手上的血迹,这才用这只手拍了拍她的头顶。 “对啊,我正打得过瘾,就被你喊过来了,苏莱特。你这边是什么情况?需要我帮忙吗?”他热情地问着,却有点魂不守舍,摆明了还惦记着另外一头被打断的对决。 “不,我这边没什么事,泰一会儿就能搞定。”苏莱特如实相告,只不过,她有点为面前这位战争爱好者发愁。米雪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她的哥哥打打杀杀。 赫利捕捉到了苏莱特脸上的犹豫,还以为她是在跟他客气,于是转身钻出保护圈,顺着动静寻找,很快找到了树林外正挥剑斩杀修罗的泰,还有被他身后的伊芙和另外一边忙着修补结界的莱斯丽。 “既然来了,也别白来。” 赫利说着,手中的长戟横摆,一道破空之声响起,光影中飞出无数银光闪耀的回旋镖,边缘闪着寒光,在半空悬停。 “去。” 赫利的长戟挥指前方,只念了一个字,飞镖乘风而去,做完这件事,他便看也不看地走回来。 “只帮了个小忙,马上就没事了。”他又宽慰了一句,这才目光灼灼地盯着苏莱特,“现在送我回去吧,改天咱们再聊好不?” “赫利,记得米雪的话,别让她为你担心。”苏莱特的手落在他沾染了天使血迹的衣服上,拍了下他的肩膀。 “放心吧,我有分寸。打跑了希拉回头还要找你们讨酒喝呢。” 他嘻嘻笑着,拉下苏莱特的手,握了握便松开。苏莱特没有办法,只好点了点头,总不能把赫利留在这里。 “那好,赫利,回去吧,回到刚才你来的地方去……” 一道剑风毫无预警地拦腰横扫过来,赫利的红发被身后的风撩动,他陡然睁大了眼睛,身影就在这时消失在苏莱特面前。苏莱特在血肉被撕裂的声音传进耳朵的时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地张开翅膀,脚尖点地腾空飞起,挡在她身前的半圈魔兽已被齐刷刷腰斩,尸块被这道剑风带着飞出半米才落地。就在苏莱特飞起以后,另一道剑光也到了,这回的死亡邀请是递给了她身后剩下的半圈魔兽。 巨兽扑倒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声响,地面扬起一片烟尘。 苏莱特惊得合不拢嘴,视线中莱斯丽和泰的身影渐渐清晰,前者正甩去剑身上的血渍,她仰头看着苏莱特,却是对身后跟着她挥了一剑的人说:“她活蹦乱跳的,看上去好得很。” 泰挽了一朵剑花,铮亮的剑刃光洁如初。他收起武器,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苏莱特,另外一只手上捏着赫利的回旋镖。 “为什么杀死它们?” 她不相信他们看不出来,围成圈的魔兽是在保护她的安全。 “不请自来的都是入侵者。它们不会伤你,却会伤害居住在这儿的其他人。”泰的声线低沉中透着寒意,他晃了晃手里的飞镖,“谢谢你请的外援,虽然我不太需要。”他手指松开,让它掉落在地上。 苏莱特摇了摇头,她现在没心情解释外援的误会,心里想着的是莱斯丽那没轻没重的一剑,赫利的后背有没有因此受伤。他返回的地方可是边境的战场。 “泰,我想回边境看看。刚才莱斯丽那一剑,我担心赫利可能负了伤。”苏莱特迎着泰走过去。 “现在?”泰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他看了一眼莱斯丽,莱斯丽耸耸肩,脸上找不到丝毫歉意。“赫利就算负伤也不会有事,他可是魔神。” 当初半个脑袋都快掉了不是也活下来了吗。后面这话他没说出口,苏莱特眼里毫不掩饰的对另外一个男人的牵挂映入眼帘,让他两只太阳穴一紧。 “苏莱特,今晚是我们大婚之夜。边境还有克罗莱尔在,你不必担心。”泰抬手为她理了理耳边的头发,“我答应你,过几天陪你回去一趟,可今晚不行……” 说着,他的指腹轻轻擦过苏莱特耳后的刺青。 苏莱特眯起眼睛红了脸,泰的告白只有她听得见,如今那些话成了让她瞬间心软的利器。 这时候,伊芙领过来一个牵着马的人,刚刚她一接到耀的信号,就飞去给他领路。耀手上的火把照亮了前方的路,也照亮了他苍白的面色。跟着他的这匹高头大马正是苏莱特骑去小镇的那匹,它身上还驮着个人,红色的制服外面又披了一件白色制服,只是已经染上了血色。他整个上身伏靠在马脖子上,双眸紧闭,一头凌乱的银发无精打采地和白色的马鬃纠缠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张脸。一路走来,血顺着他的裤脚往下滴个不停。 是奥斯卡。 苏莱特怔在原地,脸上的缱绻消逝的无影无踪。 “殿下,镇上的魔兽比预想的多得多,不过现在已经解决了。只是,奥斯卡不幸负了重伤,还请莱斯丽尽快救治。” 说话间,耀的马停在了莱斯丽面前,在莱斯丽移步之前,距离较远的苏莱特身形已经移动,但她只迈了一步就停住了。她和这位春殿管事相识不过两天,面都没怎么见过,这样冒失上前非常不合时宜。奥斯卡曾经说过,他的身份必须保密。如果当面被揭穿或者对他直呼贝利尔的名字,他就会被遣送出局,从这个地方消失。这是他和泰的契约。 泰垂眼盯着她的脚下,见她停住,一抹玩味的笑容浮上他的眉梢,眼神却幽暗难懂。 “我……可以帮上忙。”苏莱特指尖泛起红光,对泰解释着,说话的底气不足。 “那就快过来别傻站着了,他需要马上止血。”那边冰山美人已经查完了伤情,一脸不耐烦地朝苏莱特挥了下手,那不像是招呼她来,倒是更像轰她走。可苏莱特毫不在意,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耀的身边,蹲下来。 奥斯卡已经被两个人从马背上抱下来,平放在地上,除去了身上的外套。在莱斯丽的指点下,苏莱特用火种的力量封住仍在渗血的伤口,一个接一个。奥斯卡险些被打成了筛子,身上大小不一的穿透伤无法数清。 他封住了全部灵力,无法使唤天使之剑;他卸下羽翼,无法展翅翱翔;他选择保持缄默,与她相见不相认,只想能留下来,能看见她。苏莱特的喉头好像堵了块棉花,红着眼眶一边做着止血工作,一边将自己的灵力通过指尖输送给他,脑中忽然有道白光一闪而逝。 “你家怎么舍得让你个女娃来当兵啊?苏莱特。” “我叫奥斯卡,三等兵,以后我们就在一个队里了。” “先锋兵太危险了,别去,苏莱特。” “这种花,吃了会忘记所有的烦恼。如果我是你的烦恼,就连我一起忘了吧。” 恍惚间,苏莱特记起了一些事,那道白光擦亮了记忆中的某个时刻,又因为那个时刻,让她记起了更多。她的生命里有个叫奥斯卡的朋友,这个名字一度被尘封在记忆深处,落满了灰尘。他的模样苏莱特至今仍无法想起,只记得他笑起来很耀眼,他们无话不谈,是苏莱特除了海伦娜以外最好的朋友。直到有一天,他突然从苏莱特的世界里消失,他的名字,他们之间的事,都一并被抹去。 原来,她很久以前就认识了贝利尔的这个分身。已经不是第一次,他隐姓埋名走近她,成为她的朋友。贝利尔为她做的事远比她知道的多得多,他总是为她考虑。就连最后的忘忧草,也是出自他的善意。他选择退出她的世界,不让她为难。 苏莱特的眼泪掉下来的时候,对面莱斯丽的脸色变得难看,身边的耀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泰。他看着苏莱特放在奥斯卡身上的手,把自己的手掌覆了上去。 “别为奥斯卡担心,他不会死。接下来的事交给莱斯丽就行。走吧,我们回家。” 这一次,苏莱特不太相信泰的话。 她还记得问过拿给她忘忧草的那个奥斯卡,吃了它是否真的会忘记一切烦恼,又是如何忘记的。奥斯卡当时的回答是这样的:烦恼不会被忘记,只会换个人代为保管,就是给了她忘忧草的人。直到那个保管人死去,魔法才会失效,这时,原来那个人会想起所有被遗忘的事。 苏莱特想起了过去,那些烦恼,现在已经不能再被称为烦恼。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个好心的保管人就要永远离她而去了? “泰,我想……再这么待会儿。”苏莱特没有动,掌心灵力喷涌而出,化作红光注入奥斯卡的胸口,可她的手掌触摸不到他的心跳。 莱斯丽的脸色更难看了,这回,就连站在一旁的耀和伊芙也背过身去。 “该走了,苏莱特!” 泰五指收紧攥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站起来。突然猛的起身让苏莱特眼前一黑,当视线和头脑再度清明的时候,苏莱特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挟持,双脚离开了地面,泰拥着她往空气稀薄的高空攀升。苏莱特微微抬头就能看到泰的脸,他眼睛望着前方,紧紧抿着嘴唇,从额角的皮肤下蜿蜒生出的血丝一直蔓延到眼中,正把他原本黑白分明的俊朗双眸变得通红。 第219章 堕变 “泰,你的头疼不疼?你先找个地方停一停,听我说。”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苏莱特必须用喊的音量才能让对方听清自己说什么。 泰一言不发,专心飞行。 “我……我有点头晕,还有点冷,能不能飞低、飞慢一点?” 她接着喊。 泰敛了翅膀,用一个急速坠落作为回答,突然的失重让原本装晕的苏莱特真的头晕恶心了,她瞪着脚下越变越大的景物惊声尖叫,完全忘了只要展开自己的翅膀就能做个降落伞这回事儿。 两根修长的手指粗鲁地捏住她的下巴,抬高她的头,接着,泰用自己的嘴堵住了发出噪音的地方,身后的羽翼骤然绽开,在空中悬停。 怀里的人儿先是四肢并用的推拒,好像是不会游泳的人掉进水里的垂死挣扎,嘴里呜呜地抗议,没过一会儿就没了动静,只剩衣角翻飞拍打的声音。 他又仔细地吻去苏莱特脸上的泪珠,才任由她靠在他肩头,大口大口地喘息。 “不许哭。宝贝,你在新婚之夜为别的男人掉眼泪,可想过为夫是什么心情?” 他这话像是紧咬着牙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苏莱特呼吸一滞,刚刚软下来的身段再次僵硬。泰没期待她的回答,用最靠下的一对翅膀裹住她为她保暖,一抖翅膀,如满弓射出的箭一般朝逍遥殿的方向飞去。 夏殿的新房,里里外外披挂的红色绸缎被倒灌进来的疾风吹得四下乱飞,裹挟着细碎的红色玫瑰花瓣,营造出魔幻的场景。守在大门口的波普正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见此情景,放眼往劲风来处一望,心中一喜,连忙恭谨地在门边站定。 一道阴影从天而降,泰现出身形,踩着花瓣往里间飞快走去,波普只来得及看清从他臂弯垂落到地面的一头亚麻色长发,听见泰的声音吩咐着:“春雪,过来伺候。”紧接着,曾出现在苏莱特身边的女官就凭空冒了出来,她紧随泰的脚步走进里间,无声无息。很快,一切恢复为刚才的空寂,太快了,波普还来不及反应,好像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泰看起来似乎不太对劲?波普琢磨着刚才的画面,笑自己多心,今晚是他们幸福美满的新婚之夜啊。这位总管羡慕地又往夏殿里看了一眼,这才面对大门轻轻动了动手指。半边厚重的大门随着他的动作闭合,另外半边只留了一道空隙,等待着春雪的归来。 *** 夏殿的沐浴间虽没有春殿的宽敞,却也区分了好几个不同的区域,淋浴和浴池之间隔得很开,有走廊相连。 苏莱特的大半个身子浸在热水里,闭着眼睛枕在池沿边自己的胳膊上,耳边传来另外一边淋浴间的水声,泰就在那里,而春雪在浴池边为她擦洗。 “我失败了,春雪。”水声正好盖过苏莱特说话的声音,她的目光飘向池边台子上的双鱼吊坠,眼中带着遗憾。 春雪正在绞干手上的毛巾,闻言停下来,等着她说下去。 “我看见泰红了眼睛,就打算趁他飞行的时候喂他吃药,结果……”苏莱特哀哀地朝春雪看去,“结果,药被渡回来,被我自己吞进了肚里。” “那不是糟糕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让莱斯丽给你看一看?” 春雪紧紧抓着毛巾,摸了摸苏莱特的额头,从池边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慌张地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还好,只是……有点使不上力气。我想让你帮我去看看奥斯卡,他在莱斯丽那儿,受了重伤生死未卜。然后,去边境找克罗莱尔,骑着独角兽去,他知道该怎么办……我有点累,想闭会儿眼睛。春雪,离泰远一点……” 苏莱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又把头枕回胳膊上,闭了眼睛只沉默地呼吸。 “……好,苏莱特,我把手上这件事做好就照你说的去做。我必须先把泰交待我的事情完成才行。你放心……” 春雪稳了稳心神,伸出手挽起苏莱特散在水中的长发,为她擦拭包紧。苏莱特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没有听见一样,脸上却是湿漉漉的一片。雪吾蜥的药效来势凶猛,她的身体感觉变迟钝,内心则变得脆弱敏感,生存还是毁灭于她变成了一道深奥的难题。 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水声消失了,春雪也不见了踪影,睁开眼睛的时候,苏莱特眼前是一片热情的火红。红色绸带晃啊晃,好像是水里飘摇的水草。她从床上坐起身,认出这是布置于夏殿的新房,彼时觉得喜气洋洋的红色再入眼帘,却只让苏莱特想起横飞出去的魔兽尸身以及奥斯卡身上涌出的鲜血。苏莱特忙用双手捂住眼睛,身体往后缩了一下,不想后背遇到了阻力。身后的床垫陷了下去,一双手穿过她潮湿的头发,从后面伸过来把她向后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双臂环在她的腰际。 “雪吾蜥油的滋味怎么样?”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苏莱特放下遮住眼睛的双手,光亮却没有如期而至。黑色羽翼像是厚重的窗帘,把她整个人从头到脚罩了个严严实实。 “是不是觉得很丧,心里没有光,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就像现在看到的。”泰的手在她腰窝轻轻撩拨打转儿,这是苏莱特身上最怕痒的地方,小时候一被碰到这个位置她就咯咯地笑个不停。可现在苏莱特却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一丝不乱。 一只手沿着她腰腹的曲线游蛇般往上攀爬,在胸前眷顾了片刻,最后握住了她锁骨间的双鱼吊坠。 “糟糕,存货告罄。接下来,我要疯魔了,你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可怎么办啊,苏莱特?”他调笑着,松开吊坠,揉了把她的头发,在她头顶落下一个吻。 “就……受着。” 一直呆坐着不动的苏莱特嘴里干巴巴地冒出仨字。 “受着?” 原来她还是把他当疯子,并且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泰被她的“逆来顺受”气笑了,拢起羽毛把翅膀背在身后,松开手膝行绕到她面前,跪坐下来。 苏莱特见他跑到自己对面来了,连忙用胳膊肘在脸上蹭了一把,胳膊上留下亮晶晶的一片水光。原来,她一直在默默掉眼泪,红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来委屈得不得了。 “不是我想哭,是这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说话间,泪珠子还扑簌簌地往下掉。 泰穿着一件黑色的绸面睡衣,腰间松松地系了根带子,衣襟半敞露出胸部结实的肌肉线条。苏莱特的睡衣与泰是同样款式,宽袍大袖,颜色是明艳的大红。在她抬胳膊抹眼泪的时候,袖管褪了一大截,露出光洁的一条藕臂,连带着衣领也歪到另外一边滑下肩膀,春光半遮半露,最是动人的风情。 苏莱特抹了眼泪又去拉起衣领,这只手却被泰按住了。 她抬起眼睛,看见了泰泛红的眼白。额角皮下的红丝已经隐去,眼睛却还是看起来吓人。这表示他已经能控制自己了?他的状况正在好转吗?一想到这个,苏莱特整个人都舒缓下来。泰拉起她的手,从跪坐的姿势变成跪立,另外一只手也向她伸过来,掌心对着她,停在半空。 “来吧,苏莱特,你我之间不该有人委屈地‘受着’。这是验证两情相悦最好的方式,也会让你获得至高的满足与愉悦。既然你已经答应了我的邀请,那就与我掌心相对。”泰眉目含情,微微一笑,“这也是疗丧灵药,会治愈你所有的心伤和烦恼。雪吾蜥在它面前不堪一击。” 明明是魔鬼的引诱,听上去却像天使的召唤。 他的翅膀闪动着蛊惑人心的光彩,羽毛震颤的声音悦耳动听,今晚是他们的大婚之夜,她已经答应了他的邀请,就像当初答应做他的新娘。还有,他被她拴住,就算真会失控,也不会伤及无辜,这样不是挺好吗…… 苏莱特这么想着,向泰伸出手去。 当他们终于掌心相对,一直停留在他嘴角的那抹微笑加深了,他发出低低的笑声,五指扣住苏莱特的手掌,强大的灵力将苏莱特牢牢绑定。羽翼下的清风拂动两个人的长发,他们好像在相拥舞蹈,在气流的推举下一边旋转,一边缓缓脱离床垫,往天花板方向浮去。墨染的黑羽片片舒展,它们闪闪发光,微微震颤发出金属相碰的铿锵声。 泰闭上眼睛,低头在苏莱特耳边呢喃:“准备好苏莱特,我们要起飞了……” 与泰十指交握以后,苏莱特渐渐喘不上气,感觉好像容身于一件过于窄小的衣服,把她每根手指和脚趾都紧紧包裹,让她不由得想缩成一团。就在这时候,衣服外面又缠上一层又热又烫的荆棘,它们从泰的掌心涌出,杂乱无章地隔着衣服缚在她身上,再勒紧。 这具因为吞了药丸而迟钝的身体终于恢复了知觉,苏莱特差点被火辣辣的疼痛激得晕过去。她痛哼了一声,可身体却被牵制着动不了,视野中只有与泰十指交握的手,根本没有荆棘,也没有令人窒息的衣服。一道蓝光在两人相接的掌心间搏动,呼应着心跳的节奏。每次搏动,都有一股电流刺入她的身体,于是便有了方才的幻觉。 苏莱特体内的火种在潮水般涌来的痛楚中苏醒过来,她心跳的节奏逐渐和泰掌心的蓝光趋同,胸口亮起了柔和的红色暖光,缓解了她的疼痛,让她舒服了一点。这道暖光流向她的手掌,最后没入泰的掌心,就在这时,环绕在他们周围的羽翼相互摩擦发出了更加悦耳的声音,紧接着,一对积蓄了满满能量的巨大的翅膀带着风声扑向了苏莱特的身体。 苏莱特身体一沉,痛感瞬间被一种奇异的感觉取代,她的面前出现了她自己,确切的说,是后背插满了羽毛的自己。堕天使最宽大的那对翅膀仍然在泰的身后舒展,中间那一对却插进了苏莱特的后背,最下面一对正在快速地轻轻扇动,像是蟋蟀在鼓翅鸣唱。 “嘶,看着就疼。” 无从她旁边冒出来,与她一起盯着漂浮在空中的那个苏莱特。 “我这是怎么了?灵魂出窍了?”苏莱特摸了摸自己,问旁边的人。 “只是晕过去了。不过,我觉得你是来拿东西的。”无环抱双臂在胸前,冲苏莱特点点头。 “拿东西?拿什么东西?”苏莱特没听明白。 “你的邪恶力量。有了它,你才能和泰势均力敌。祝你玩的愉快。”无咧嘴一笑,抬起手一巴掌拍在苏莱特脑门上,“给你,拿去吧。” “啊!” 苏莱特大喊一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灵魂已归位,身体竟然也可以动了。 两人交握的十指仍密不可分,彼此的灵力在掌心间交流互换,那已经不是痛感而是让她心潮澎湃的感动。最下面的翅膀不断轻轻地扇动,这让她心头涌出更多难以名状的情愫,搅得她又酥又痒。苏莱特弓起了后背,插入她后背的羽毛好像原本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并不让她觉得痛。这对翅膀将她和泰连接在了一起,也将他们的感受连接起来。 她终于感觉到了泰此时此刻的心情,苏莱特为此舒服地眯了眯眼睛,通过羽翼传给对方一道红色电光,似乎是无声的肯定和鼓励,暗示对方她已经准备好了,她愿与他共赴一场欢宴。 对面的泰缓缓睁开了血红色的眼睛,四目相对,两人相视一笑。 第220章 骨子里是一样的人 别西卜提着一只果篮在门口等着,门开了,门里站着几天不见的贝利尔。 “怎么样?好点了吗?” 别西卜歪头打量这位老朋友,觉得自己有点明知故问了。贝利尔大概一直都没打理自己,脸上冒出了胡茬,头发乱得像鸡窝,让原本走阳光美少年路线的他有了沧桑大叔范儿。 贝利尔耸耸肩,嘴角往下耷拉,从果篮里拿起个苹果在袖子上随便擦了擦就啃了一口。他嘟囔了一句“不好”,转身往屋里走,别西卜关了门跟上他。 那天晚上,负责灾后重建的两位闲散魔王正在河边吹着小风推杯换盏,贝利尔一口酒毫无征兆地喷了别西卜一脸,随后扔了杯子低头猛咳。 别西卜一边擦脸,一边眯起绿色眼睛看他。贝利尔刚说到这酒不仅内服健体,还有另外一种用途。别西卜正好奇问他是怎么个用法,烧酒喷雾就来了。 “我艹!”被喷一脸酒的人还没吭声,那边又闷声骂了一句。 贝利尔猛然起身,眼底盈着与河水颜色类似的暗红。 “我遇上了点儿麻烦,有空联系。” 说完,贝利尔扔下一脸懵的别西卜闪人了。别西卜目送他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倒也没差,反正这人在的时候也没怎么正经出力。 别西卜注意到他离开时的一反常态。能让贝利尔称之为麻烦的事……别西卜要命的好奇心又起,打算等他忙完定要好好问问出了什么事。 贝利尔并没有让别西卜等太久。收到口信,别西卜扮了一副探望病号的样子到了贝利尔府上。既然是以病假的由头准了他擅离职守,就一路演到底吧。 “我被暗算了。还是被一个人类小崽子。” 贝利尔扔掉手里的苹果核,开门见山地对老朋友说。 “什么东西?”别西卜还以为自己的耳朵感冒了,出现了幻听。 “原来被好兄弟插一刀是这种感觉。” 贝利尔垂下眼皮,一脸受伤表情。他被插了一刀,接着身上被捅了103个窟窿,可能更多,只是那具身体和他失联了一段时间,他没法再数下去。虽然是他的分身,本体不感觉疼,但是痛在心里。 “你的小伙计在外面遭遇不测了?”别西卜一点都不紧张,因为他知道只要面前这个本尊没事,分身还可以重新生成。 “常在河边走,哪儿能不湿鞋。分身收回来就行了。下回记得别和人类交心。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麻烦?你就为这个几天不梳洗?” 别西卜没看明白贝利尔那一脸被辜负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贝利尔抬眼看了看他,哪儿能那么简单。 他也很想把遭遇的一切这么理解:他和耀被魔兽重重包围,为了突围耀失手伤了贝利尔,他只顾自己逃命而把受伤的贝利尔丢下。如果真是这样,贝利尔可以原谅。身为人类,那个男孩会害怕然后做出自私的举动,这符合人类的本性。英雄之所以被传颂正是因为人类胆怯地崇尚勇敢。 可事实却是,贝利尔的这个战友在他专心与魔兽对战的时候,从背后给了他致命一击,然后把他一个人留在包围圈里。临走前,耀的一句充满使命感的“为了主君”最为诛心…… 耀是使魔,被他称为主君的人,不正是泰吗?那是贝利尔一直视为好兄弟的人啊,是被苏莱特选中的人。 “别西卜,你也知道,闲的没事我喜欢卖卖情报。”贝利尔慢悠悠地拿起了桌上的水烟袋,用手指来回抚摸上面的玛瑙烟嘴。 “当然,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主上爱的就是你这一点。” “可我寻求的是平衡之美,愿意为这平衡保持缄默。”贝利尔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目光越过别西卜望向窗外。“我这几天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是继续沉默还是打破平衡。我现在想明白了,毕竟,亲手毁掉契约的人不是我。” 别西卜眨了眨眼睛。贝利尔是神创造的第一位天使,活了这么多年,阅尽千帆,说他单纯打死也不会有人信,可贝利尔知世故而不世故,是他可贵之处。可别西卜忽然发现,这位总是怀着赤子之心的老友偶尔耍起深沉来,还真是……像极了大尾巴狼。 ****** 逍遥殿的秋殿,睫毛随着眼皮的抖动轻轻颤了两颤,他睁开了眼睛。 “呵,醒了?”凉薄的声音响起。 一开眼就看见莱斯丽的胸部特写让奥斯卡把眼睛又闭上了。冰美人正撑起上身越过他从这张床里侧拽过来一只枕头,塞在了他的脖子底下。 “喝水吗?”她问着,已经把水杯递过来。 奥斯卡这才又睁眼,偏了偏头含住了杯子里的麦管。 “火种果然是个好东西,怪不得总有人惦记。是苏莱特把你从死神手里拉回来的。不过,你也要感谢我,为了让你早日醒过来,我把所有救命法宝都招呼了一遍。”莱斯丽放下水杯,身体向后靠坐在椅子上,两条长腿闲适地叠在了一起。 “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奥斯卡,竟然和苏莱特有一腿。你和她的奸情现在藏也藏不住了,她哭成了泪人儿。还有,你和耀之间又是怎么回事?既然醒了,来,说给我听听。”说话的时候,莱斯丽的眼睛里闪着精光。 奥斯卡平静地吞咽着口中的温水,没有理会莱斯丽的话。一杯水下肚以后,他重新仰面躺好,喘了口气才开口:“我躺了多久?” “三天三夜。现在是第四天下午。” 听到这句话,奥斯卡缓缓撑起上身从床上坐起来,一张惨白的脸转向莱斯丽,眼睛里是满满的忧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莱斯丽嗤笑,“那对新人一直在夏殿里没出来过。苏莱特的女官倒是来看过你几次,她说苏莱特挺好的。” 奥斯卡已经扶着床沿站起来,他的身上缠满了绷带,就像套了件甲胄。 “等一下,你还没告诉我你和耀之间是怎么回事?你有一处致命伤是他的飞刀留下的。他为什么要偷袭你?”莱斯丽拦住他的去路。 “我怎么知道?”奥斯卡拂开她挡路的手,轻笑一声,继续慢慢往外走,“这件事你不是应该去问他吗?” “你们两个奸夫打起来了?” 莱斯丽的话让奥斯卡闷声笑起来。 “莱斯丽,没事少看点儿乱七八糟的小话本儿。”他的声音懒洋洋的,“还有,差不多也去找个男人吧。” “你……”莱斯丽被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缓了一会儿才补上她的医嘱: “回去卧床静养,记得少管闲事。” 夏殿的花房里,花团锦簇。伊芙正拿着喷壶为面前的兰花浇水。这是一株箴言兰,兰花里最娇贵的品种。需要光照,只能消受午后四点到五点的阳光;需要浇水,却必须是清晨第一捧最干净的露水;需要肥料,只吃心头滴落的鲜血……这样的呵护才能让它活下来。想要它开花,还需要更进一步,要人每天陪它说话。最后,箴言兰开出的花朵不仅馨香异常,还会替养花人道出她的心声,令听者动容,永生不忘。 伊芙算着日子栽下这株兰花,它盛放的那天,正好应该是泰的生日。 波普走进花房的时候,伊芙就正在对着花盆里的叶子们絮絮叨叨。总管轻轻咳嗽了一声,叫她的名字。 “总管大人。”伊芙冲着这位敬爱的长辈展露出笑颜。 “魔王请你过去一趟。”波普走到她面前,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魔王从夏殿出来了?需要我派人过去打扫吗?”伊芙眼前一亮,放下手里的喷壶。 “不,还没有。他请你进到里面说话。殿下现在还和夫人在一起。” 波普眼神闪烁,发出忠告:“伊芙,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 大婚之夜已经过去了三天,夏殿的新房仍然大门紧闭,魔王再没露过面。伊芙也好奇了三天,他们这样不吃不喝的没关系吗? 伊芙曾领着送餐的仆从去探视过一次,只是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守在外面的波普拦住了。 魔王不想被打扰。 ————— 总管当时是这么说的。她听到门里隐约传来铿锵的金属敲击声,她问波普里面怎么会有人演奏打击乐,波普笑得隐晦。 魔王召见她要做什么呢? 伊芙踏着小心翼翼的脚步迈过了夏殿的大门,心里没底。她越往里走,金属相碰发出的声音就越清晰。遍布殿堂的红色绸缎被穿堂而过的微风轻轻拂动,随之飘来的还有玫瑰沁人心脾的暗香。比花香更不易察觉的,是轻飘飘擦过耳畔的女孩的轻喘。 “进来吧,伊芙。” 泰沉静的声音盖过了一切,为迷惑中的伊芙指明了方向。她循声走去,来到了位于内殿的卧室。 房间里原本高高挂起的绸缎如今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除去屏障后这间卧室更显宽敞。泰坐在大床边,面对着门口,全身上下被层层翅膀包裹,只露出光洁的脚板踩在地上,像是一只正在休憩的大鸟。油光水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他垂着头用五指拨弄着胸前的黑羽,羽毛正微微颤动,有清脆的声音传出来。察觉伊芙到了,他才抬起头定睛看过来。 这一瞥就慑住了伊芙的心神。他眼底一片血红,那是掩饰不住的滚烫欲望,脸上的笑容邪肆张扬,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魔……魔王大人。”伊芙紧张得几乎要咬了舌头,她有点害怕,可又控制不住自己,就是无法把目光从泰身上挪开。 披在最外面的一片翅膀柔软地滑落一角,露出墨色对比下十分突兀的半截暖色。伊芙骇然,她从那头标志性的亚麻色长发认出了这个背影,是苏莱特。 她背对着伊芙靠卧在泰的怀中,身体应该是蜷着的,手脚都被遮得严实。一头长发缠在泰的手腕上,从肩胛骨到腰线长出了细密的黑羽,这对翅膀和泰的翅膀连接在一起。它们闪着光,微微震颤,正是敲击声的源头。可女孩侧脸靠在泰的颈窝里睡的正沉,丝毫没有被这声音惊扰。 她已经明白波普在花房里的嘱咐是什么意思。伊芙知道振翅这回事,在被莱斯丽收养后的几百年里,这位冰山美人聊起泰来百无禁忌,伊芙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莱斯丽都告诉她了,包括泰最放荡的那几年做过的事。振翅是让泰超脱的灵药,也是美人们的催命符。 “夫人她……她还好吗?”终于,伊芙鼓起勇气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好得很,她只是累了。” 泰松开束于手腕的一头秀发,滑落的翅膀重新盖住了怀里的人。他眼中的欲色褪去几分,才开口问道: “伊芙,你跟在莱斯丽身边多少年了?” “……今年整满九百年。” “那你在这个地方也确实住了不少日子,如果没记错,夏殿的护卫侍从都是你一一亲自挑选的。” “正是。”伊芙有点疑惑怎么泰问起了这个。 “最近,有谣言传你与我有染,我们不仅是情人,还孕育了孩子。”泰的话语中听不出情绪,只是平铺直叙。 伊芙闻言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她呆愣地看了一会儿坐在床沿的人,一张瓜子脸慢慢涨红,回话的声音微微发抖: “简直是胡说八道。您从哪儿听来的?是谁这么大胆?太过分了……” 平日里低眉顺眼,说话总是磕磕绊绊的管事一反常态,流畅地说完了这番话。泰看着她不答,伊芙转头看向一边,思索着,声音低下去:“这种话要是传到夫人耳朵里,肯定会误会您……” 确实误会了,不过也别有意趣。 泰这么想着,挑了下眉毛,开口说: “误会我倒不要紧……但你还是个待嫁的姑娘,谣言总归对你不利。风言风语起于夏殿,你还是着手调查一下吧,谣言止于‘治’者……” 喂喂喂,是‘智’者才对吧…… 苏莱特的眼皮颤了颤,心里忍不住纠正,忽而转念一想,他这该不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吧?莫非知道她是装睡? 要怎么面对睁开眼的局面,苏莱特还没盘算好。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啊,一回想起来,苏莱特就全身无力。这纠缠不休的日日夜夜让她不断刷新对泰还有对自己的认知。她终于见识了泰的“为所欲为”,要命的是,她却与他步调该死的一致。 原来,他们两个骨子里是一样的人。 第221章 走到头的兄弟情 道听途说与亲身体会到底差距能有多大,苏莱特这回算是明白了。 虽然她的便宜朋友奥斯卡已经提前给她恶补了振翅的概念,却漏掉了一个重点。苏莱特可以肯定,这家伙绝对没有振翅的经历,他也不过是把从别人那里收集来的信息整合起来转告她罢了。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原来,还会有一场“灵魂的交谈”。 于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两人灵海相接了。泰的神识滑入她的脑海,开始充满好奇地探索她的内心世界。 那个世界里住着无,是苏莱特潜意识下的另一个自我。泰问什么,无就替苏莱特回答,从你来我往的对答中,苏莱特也一并窥见了自己的内心。 “说说我在你心目中的样子”,这次,一上来他就问起这个。无嗯啊了一阵,开始蹦出一个个标签: “领兵打仗的好手,千杯不醉的酒贤,处处留情的美女收割机,心狠手辣的魔鬼,穿上衣服是君子,脱了衣服是禽兽……” 泰在无的碎碎念中慨叹,最后才发表意见: “那不是处处留情,苏莱特,只是逢场作戏罢了,与感情无关。”泰厚着脸皮为自己开脱。 “逢场做戏?逢场作戏还包括让人家给你生孩子?这说法真是渣到家,像伊芙这样的女子听了得多伤心。” 无阴阳怪气地怼过去。苏莱特闻言愣住,她自认为不甚在意的事,内心深处原来仍耿耿于怀。 “伊芙?孩子?这可真是一桩冤案,苏莱特。” 泰的声音略带惊讶,还有些隐隐的笑意。 “不过,明明冤枉我,怎么还有点儿开心呢?之前从没听你对我的情史发表过看法,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唉,想想也怪失落的。”他倒叹息起来了。 这人真是思路清奇,有什么好开心的?有什么好失落的?!她应该撒泼打滚表现出很在意吗?苏莱特心里啧了一声,他还好意思喊冤枉。 无呵呵一笑:“既然你提到这个,我们就借这个机会说说明白。过去你我之间是向日葵和太阳的关系,就算你天天换女伴也仍然光环不减。可现在不一样,我自带光芒,没必要再追着你的光。我是在意,因为我觉得不公。既然你能被美女环绕,那我应该也可以收下俊男的膝盖。可你却没给我这个机会,一枚戒指就将我套牢,多不公平。” 好一个自带光芒!还想收下俊男的膝盖?她可真敢说。偏偏还挑不出她话里的不是。泰开始对她刮目相看,这张小嘴是越来越能说了。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小妖精,出息了。”他讽刺一句。 “当然,也不看是谁养大的。”无回赠他一句。 他一口老血闷在胸口,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安静了片刻又问: “有件事,我很想征询你的意见。我打算另立门户,不再听镜宫差遣,你怎么想?” “那还用想?当然是支持你。镜宫那位哪儿好了?早该离开了。”无答得快。 “你不劝我迷途知返?以我现在这点儿人要对抗他手下的人,你不觉得我自不量力?” 他又问。 “你这么做不就是迷途知返?你还有火种和我啊。” 无的话苏莱特倒是认同,不过,显然无还没说完,她又接着说: “就算你想坐上魔君之王的宝座,我也一样支持你。” 这……似乎是有点过了。 苏莱特还没从诧异中回过味儿来,泰又说话了: “我倒是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不想我们今后的生活东躲西藏,永远生活在镜宫的阴影下,倒不如出其不意,解决这个麻烦。眼下就有这样一个机会,他要你回去。而我们可以借这个机会反杀之。只是要你陪我再去一趟镜宫。” 苏莱特听明白了,泰这何止是不想再听差遣,而是想斩草除根啊!苏莱特被雷得外焦里嫩。 苏莱特很想开口问他,普天之大,难道就没有他们的落脚之地了吗?生活在阴影之下?不能够吧,谁是谁的阴影还说不准呢。苏莱特空有一肚子话却没发言机会,无掌握着发言权。 泰突然的提议是怎么回事?他真的对镜宫的王座产生了兴趣?无的煽风点火又是怎么回事?苏莱特经历过可怕的战争年代,受够了争斗与杀戮,可她的潜意识正相反,唯恐天下不乱。她原来是这么分裂的吗? 就在苏莱特愣神的功夫,无已经爽快地答应隔日便与泰同赴镜宫。苏莱特终于忍不下去,身体开始不安分地扭动。 “别激动,苏莱特。” 这回声音从她头顶传来。神识从灵海中抽离出来的苏莱特掀起眼帘,映入眼中的是泰血红的双目。正在激动的人是他才对。 “别去,泰,还是算了吧。”苏莱特夺回了这个身体的发言权,可她疲惫不堪,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振翅对她来说是莫大的消耗,如果不是火种的补给,她是不是小命儿早就没了?苏莱特想起了奥斯卡的劝告,这果然是“吃人”的游戏。 而阔别经年重新尝到甜头的泰发出了满足的喟叹,仿佛吃了补药一般精神焕发。他没有理会苏莱特的话,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再一次好不好?我们灵海相连。” “……” 这句话三天以来她不知道听泰问了多少遍。 苏莱特眼皮沉得撑不起来,她把头靠在泰的肩膀上,那里现在拢着一层羽毛,又软又暖。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 我没同意…… 她嘴唇动了动,可她没听见自己的声音,黑暗悄然降临,她听见另一个自己在心底无比期待地叹了一声好。 ****** 苏莱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后来发生的事想想就荒唐,苏莱特宁愿相信那只是个梦,一个荒淫至极的梦。掌控欲望的人一旦放纵起来,凶残得能要人命。 苏莱特从酣梦中醒来的时候,熟悉的声音正对门外的波普下达命令,让他把伊芙叫来。苏莱特四肢酸痛,后背更是麻木到失去知觉,其实很想换个姿势躺着。可她真是怕了,怕泰发现她醒了以后提议“再一次”,于是继续装睡。就这样她“偷听”了泰和伊芙的对话。说实话,她听完了也没搞懂是怎么回事。如果说,苏莱特误解了伊芙和泰的关系,可早先伊芙的哭诉又像有什么隐情。 现如今她已经无心再想伊芙,心里头思绪万千,不知道该先惦记哪件事。 她念着春雪,也不知道口信送到了没有,克罗莱尔什么时候才能赶到? 泰通过灵海窥见了她的若干小秘密。她知晓奥斯卡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为他掬一把泪。耀是帮苏莱特藏雪吾蜥药丸的人,他实际上早被克罗莱尔收买。还有更早一些,她避而不谈的在鬼域的经历,泰现在都如同亲历。她装睡也是因为不知道泰会不会又问起那些事,那她又该怎么回答。让她觉得郁闷的是,相比泰在她灵海里翻江倒海,她却连泰内心世界的门都没摸着。按理说,他身上藏的秘密只会比她多不会比她少。可她的探问却没有收到回复。他的灵海死气沉沉,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回响,就像礼堂的撞钟敲个不停:必须带苏莱特回去,七日内返回镜宫。 他是真的想夺权,还真是病得不轻。 苏莱特最放心不下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奥斯卡。他现在是不是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如果他没撑住死掉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贝利尔会不会受到影响? 还有赫利,他被送回战场的时候有没有受伤? 这边苏莱特装睡胡思乱想,那边她心里念叨的人,大难不死的奥斯卡正不慌不忙地解着拴住独角兽的缰绳。这座马厩只安放这对独角兽,和其他马匹不养在一起。射进马厩的光线暗了几分,一只脚蹬在门框上,男孩靠在门边,横腿将出口挡住。 “你这是嫌自己命太长是不是,兄弟?”耀微微仰头,半阖着眸子懒洋洋地开了腔,手里熟练地耍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飞刀。 “得了吧,我可没有背后插刀的兄弟。我们之间还是直呼其名吧,小朋友。”奥斯卡又走到另外一头独角兽旁边,开始动手解那匹雄兽的缰绳。 “正面对抗你以为还能赢我吗?那我不是白活了这么多年。聪明的话就别挡道,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奥斯卡看过来,一双淡褐色的眸子从银发后面射出寒光,如利剑斩入耀的内心,手里的飞刀险些掉在地上,他停下的手里的动作,盯住奥斯卡。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哪里像个重伤在身的人? 第222章 折翼堕天使 逍遥殿的管事里面,除了莱斯丽以外,其他三人在成为管事之前各有各的悲惨人生。耀听说,奥斯卡最早在军队效力,不幸于一场战斗中伤到了心脏,再也飞不起来,也无法动用灵力,成了一个废人。他拿了一笔抚恤金,从此开始漫无目的地流浪。泰可怜他的身世,收留他在小镇上安了家并允许他参与逍遥殿的筹建,让他做了春殿的管事。这里的人都称呼他为“折翼的堕天使”。 奥斯卡虽然是堕天使,却是四个管事里实力最弱的。因为知道他身体不好,本该管事间轮岗的外围巡查工作从来轮不到他头上。他只帮波普管理内务,算是波普的助理。因为耀和他脾气相投,两个人成了好朋友。耀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对他痛下杀手。 逍遥殿混进来了一个奸细,这件事是克罗莱尔通过梦境告诉耀的。这个奸细行事谨慎,只在梦中被克罗莱尔窥见了心事,只那么一个瞬间,克罗莱尔还来不及收集更多信息。于是他让耀暗中协助调查,一旦确认身份,立即找机会除掉。这片世外桃源不可为外界所知,想窥探秘密的外来者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 耀从未对奥斯卡生疑,直到那天偷听到苏莱特和奥斯卡在走廊里的对话。从冬殿到夏殿,主人道是最近的一条路,那天,耀从镇上回来,带了伊芙要的花种子,就想抄近路给她的花房送去。耀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碰见苏莱特和奥斯卡在一起,他远远看见奥斯卡正一只手捂在苏莱特的嘴上,两个人旁若无人地对望。 “身份暴露,我就会从这里消失。” 耀使了道魔咒,清楚地截取到了奥斯卡的这句话。更让他意外的是苏莱特对奥斯卡的态度——像是对待一个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 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耀躲起来想继续听这两个人说些什么,眼睛却望见一抹翻飞的蓝色衣角隐入拐角的暗道,怕是也有人像他一样看见了走廊里的一幕,于是没再停留,轻手轻脚地追了过去。暗道是仆从的专用通道,来来往往的夏殿仆从都穿着蓝色的制服。耀在这群人里看见了伊芙。她正忙着布置晚上的值守工作。那天,当耀把花种子交出去再返回走廊的时候,苏莱特已经离开了。 那天晚上,耀去找过苏莱特,原本想探探她的口风,再对他看到的做判断,也把与克罗莱尔失联的事告之,却扑了个空。耀开始对奥斯卡的身份起疑,却不愿意草率下结论。谁曾想,他没有等到苏莱特,却做了半宿伊芙的心理疏导…… 婚礼当天,耀注意到了提前离席的奥斯卡和宴席结束前一刻才匆匆返回的苏莱特,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烛味,后来与耀站在一起赏烟花的奥斯卡衣服上也有同样的味道。破界闯入的魔兽给了耀看清奥斯卡的机会,“折翼的堕天使”并不像传说的那么弱小可欺。不会飞是真的,没有灵力也不假,但是这些都不影响奥斯卡行云流水地使剑杀敌。耀回想起之前波普对他说的奥斯卡如今连剑都拿不稳的事,才明白自己其实一直都没有看清这个人。耀没再犹豫,就把小镇里的混战当作除奸的机会出手了。 奥斯卡身负重伤,本应回天乏术,却想不到在林子里遇见了苏莱特,她的眼泪让耀的这颗心没了着落。他这几天总是在想,是他做错了吗?奥斯卡真的是克罗莱尔所说的那个奸细吗?苏莱特知道奥斯卡的身份吗?耀宁愿相信是自己错了,也不敢想另外一种可能…… 就在耀晃神的时候,奥斯卡靠近两只长着长角的独角兽分别耳语了几句,认主又难驯的灵兽竟顺从地由他牵着,随他往门口走过来。他走到耀的面前,定住脚步,面对少年手上的尖刀淡淡一笑。 “让开,小孩儿。”奥斯卡冲他抬了抬下巴,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你走不了,奥斯卡。没有人能泄露逍遥殿的秘密。”耀还是摆出了戒备的架势,“虽然我不想杀你,可如果你是奸细,就不得不死。这回,没有人能救你了。” “等会儿。”奥斯卡玩味地挑起一边眉毛,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带着讽刺的意味。“奸细?这就是你主子想出来的罪名?” 耀听出了奥斯卡话里直指泰的轻蔑。不管是克罗莱尔还是泰,他都不允许别人轻视。 “他也是你主子。”耀纠正他。 “对不起,还真算不上。之前我一直敬重他的为人,不过到了现在,我发现他也不过如此……”奥斯卡懒得和不相关的人解释太多,脸上现出不耐烦: “我要是奸细,这座逍遥殿根本就盖不起来。奸细才不会傻到身上被戳一百多个窟窿。” 奥斯卡向耀伸出手去,只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对方的手腕,接着听到耀的痛呼和尖刀落地的声音。 “血统这种事没办法改变。就算我是个堕天使废物,也比你这个人类更有力量。信不信,我可以两根手指捏断你的手腕?” 手腕上突然袭来的剧痛让耀惊骇万分,眼前这个人还是他认识的奥斯卡吗?原来那双手即便不拿武器也杀伤力惊人。 “啊啊啊啊!信,我信!”耀弯下腰,五官都要皱到一处去了。奥斯卡敛了力气,将他往旁边一带,抬脚继续往外走。“信就闪一边儿去。我现在很忙,没空陪你玩。” 耀刚站稳了脚步又回手一把薅住了奥斯卡后背的衣服,没轻没重的五指划过衣服下包扎的纱布,换来一阵抽气声。 “我特么竟然同一个地方摔两次。”又一次被这人类小男孩从背后偷袭,奥斯卡忍不住飙了脏话。他回头给了耀一个顶肘,另一只手探向耀的咽喉打算给他点教训。 “苏莱特她不会跟你走的。”耀的嘴里飞快地冒出这么一句,奥斯卡手上的动作顿住了。耀猜中了奥斯卡的心思,接着劝道:“不管你是不是奸细,你现在做的都是同样的事。我不会让你破坏他们两个人的幸福。他们好不容易才终于走到了一起。” “两个人的幸福……”奥斯卡闷笑出声。 如果不是先前在书房与泰的一番对话得知了他最近的打算,如果不是听苏莱特说起泰邀她振翅的事,如果自己不是被暗中设计险些丢了性命,奥斯卡真的相信他们会从此幸福,泰会是苏莱特最好的归宿,这座逍遥殿将是他们二人的世外桃源,就像他过去曾经认为的那样。 可现在奥斯卡不再这么认为了。 他终于看清了事实,这里只是泰一个人的乐园,而对于苏莱特来说,不过是一座比边境城堡更大更隐秘的牢笼罢了。 “两个人的幸福不应该是互相成就吗?可我只看到了一方的谎言和欺骗还有另一方的牺牲和忍让。耀,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推了我一把,到现在我还在犹豫该不该插手管这事。”说话间,奥斯卡缓缓拍了拍旁边独角兽的背脊,叹了一声:“我从没想过要破坏他们的幸福。只是如果那个本应该给她幸福的人却带给她伤害,总要有个人能站出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落入深渊。” 光线照进马厩将奥斯卡的身上镶了一道金边,让他说出口的那些话都带了暖暖的温度。耀看到了奥斯卡背后的光晕,那里像是重新生出了希望的翅膀。 “奥斯卡,你到底是谁?”耀松开了抓着他衣服的手。 “小魔女的护花使者。”奥斯卡翻身一跃跨上了独角兽,回头冲耀挤了下眼睛,“也是她永远的拥趸。” 耀一时语塞,双脚不由自主地后撤了几步,眼见着两头独角兽先后腾空而起,瞬间消失在他面前。 第223章 从新嫁娘到阶下囚 “咕噜噜……” 层层黑羽铺就的盖毯下突然冒出一个声音,过了一会儿,又接着是一串更长的咕噜声。伊芙已经离开房间有一阵了,苏莱特正聚精会神地竖着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四下的安静就被她肚子的叫声打破了。 她依然保持岿然不动的姿态装睡,轻轻合着眼帘,泰的手掌抚上她的头顶,五指陷进发丝间,掌心慢慢揉着她的头顶。 “打算装睡到什么时候?你睡着了身体会发烫,醒了就不会。这件事你自己大概还不知道吧?” 泰戏谑的声音划过耳畔,苏莱特的呼吸乱了半拍,睫毛颤了颤,终于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她现在整个人被泰圈在怀里,像一只懒洋洋的小猫。泰低头看着她接着说: “你小时候,克罗莱尔还给你起了个绰号叫‘小火炉’,冬天的时候抱在怀里,又软又暖。现在也还是这样让人爱不释手……”他手掌滑下去托起苏莱特的后脑,低头吻在她眉心上方,然后就闭眼保持这个姿势不动。他呼出的气息滚烫,苏莱特盯着他的喉结,看到那里滑动了一下,也不由自主跟着咽了口口水。 “你早就发现我醒了,所以刚才把伊芙叫过来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苏莱特开口问。她觉得必须说点什么来打破这诡异的平静。 泰没说话也没动,只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低笑。 苏莱特探手摸向自己的后背,两个人仍然被翎羽相连,那些羽毛带着体温,好像活了一样,在她手下轻轻颤动,感应着她的抚触。 “咱们可不可以分开了?我饿了,想吃东西……”苏莱特试探性地开口问。 听到“分开”这两个字,泰的怀抱又收紧了几分,紧到让苏莱特呼吸不畅。 “不想放开你……”他嘟哝了一句,脸埋进苏莱特的颈窝,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如果真的饿了,你可以从我这里汲取能量,想拿走多少都随你……”说着,泰摸索着她的手将它放在自己颈侧,那个地方可以让她清晰地摸到皮肤下有力的脉搏。 “别闹了,泰,我怎么可能把你当做干粮?”苏莱特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缩起五指,吓了一跳。 “怎么不行?你能吞噬恶灵,也同样能吸食我的灵力,一样的道理。”泰没有松开她的手,鼓励一样地把它按在脖子上,“想不想尝尝我的味道?比恶灵好吃得多,保证你会爱上……”他磁性的声音魅惑暗哑,像个男妖充满蛊惑的力量,让苏莱特心里痒痒的。 “来吧,我们相互依恋,彼此渴望,这样不是很好么……” 泰偏头含住了苏莱特的锁骨,舌头舔舐那里的肌肤,好似打开了她身体的某个开关,更像热油淋在她心中那团躁动的火焰上。她从善如流地把手按在泰的脖颈边缘,找到了动脉的位置,心下猛地一跳,手掌瞬间感觉到了黏性,唇齿间溢满了沁人心脾的香甜,紧接着,类似醉酒的晕眩向她袭来。 苏莱特舒服地眯起眼睛,泰的灵力醇正甘甜,远非恶灵可比,当真是世间美味。 “我爱你苏莱特,爱你的一切,包括你最原始的欲望。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供养你。” 苏莱特想不到,这情话竟然就是泰最后的道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态超出了她的掌握。她的耳朵里塞满了类似恶灵的嘶吼,在这响声中,房间狂摆颤动起来,墙灰从天花板扑簌簌落下,好像地震了一样。 在这摇摆中,泰脱力跌入苏莱特的怀抱,让她怀里一沉,翎羽从她背后滑脱。可索取的手还恋恋不舍地紧贴着泰的脖子不愿收回,体内的火种疯狂渴求他的能量,心底好像有个无底洞,不知道什么叫满足…… 所有的声响都淹没在耳边的呼啸里,苏莱特听不见自己的尖叫,视线中只剩怀里泰的侧脸。他的眼睛还半睁着,空茫的眼神凝视着遥远的虚空,丝丝血色渗出瞳仁将眼白也尽数染成了红色,他嘴边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呼吸正渐渐离他远去。 再这样下去,泰会死在她手里。 苏莱特心里很清楚,但是她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泰的生命之花走向枯萎。 此时此刻,她绝望地想到火种的诅咒:爱上,然后失去。 苏莱特想起了切西亚的爱情悲剧。如果说,她和切西亚一样逃不过宿命的枷锁,她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她把无法拥有的东西还回去,把手收回来,她愿意从此心门紧闭,只要他活下去。 仿佛她的祈祷感动了上天,头上落下道闪光狠狠打在苏莱特索命的手上,震得她虎口发麻,一股蛮力将她扯到一边,强行分开了她和泰两个人。紧接着,凭空冒出的冰冷长剑搭在了苏莱特裸露的肩头上,压着她跪下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问着旁边的人: “泰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了贝利尔轻快的答语: “他没事,还活着呢。” 苏莱特终于松了口气。尽管不是她期盼见到的救兵,总算是阻止了即将发生的悲剧。她以为自己会昏过去,不管是因为初次吸食灵力造成的晕眩,还是终于从紧张与绝望中得到了解脱,昏倒似乎都合情合理。可是没有,她反而清醒得很,只是全身都在发抖,牙齿也跟着打颤,压在她肩膀上的好像不是一柄剑,而是重达千斤的冰块。 一双包裹在深蓝色骑猎装里的长腿和黑亮的马靴映入她的眼帘,路西法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从她头顶上方传来: “把泰送回家,让他好好休养。封锁整座宫殿。这个叛逃谋逆的魔女,就由本王亲自押回去严加看管,等待公开审讯。” 说话间,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掐住了苏莱特的下巴,将她别向一边的头颅抬高。透过凌乱的发丝,她惶惑不安的双眼对上那双流转着星芒的、多日未见的明眸,眸子里盛满对一场好戏的期待。 那天,苏莱特被裹进一袭宽大的斗篷抱出了逍遥殿,与路西法同乘一头独角兽离去。贝利尔携着失去意识的泰乘坐另一头跟在他们身后起飞。桑扬沙和别西卜带着一队人马留在这里做后期的清算。 这些人是怎么一下子瞬间挪移过来的,成了盘桓在苏莱特心头的疑问。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被泰称为逍遥殿的世外桃源,只短暂地存在了几天便走向覆灭,一起幻灭的还有苏莱特和泰向往的生活…… 苏莱特的视线被飞往另外一个方向的独角兽牵引着,直到眼前景物快速更迭,提醒她已经进入空间隧道,穿越之后,她将由魔王的新娘沦为当权者的囚徒,迎来吉凶未卜的命运。 第224章 如果是梦,就醒来吧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从出发到落地,斗篷里的女孩一路保持着安静。想到她坐上独角兽时候全身紧绷抿着嘴角的模样,路西法猜想她心里不定是怎样的翻江倒海,却还是一言不发,只死死攥着独角兽脖子后面的鬃毛。可到了目的地,当她灵巧躲开路西法友善相助的手,执意要自己跳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脸的释然,且还有心情四下打量周围的环境。 只是眨眼功夫就已经调适好了心态,这女人真是本事越来越大了,路西法心里啧了一声。 “这地方专门为我准备的?你对意图谋反的在逃犯也太好了。”她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仍然保持着她的风格,和泰如出一辙的恭敬欠奉而讥诮满满。 “这座房子是你受封魔女当天赐下的宅邸,庭审之前你就住这里。”路西法随她望向面前的纯白色建筑,浓浓的乡村度假风,前拥花团锦簇的庭院,一条亮晶晶的小溪绕房而过。 “是我亲自设计的,一共五间卧室,两个客厅,一个厨房,四个卫生间,我把其中一间卧室改成了书房,希望你喜欢。”他手指着房子的不同位置给她做了个简要介绍,然后转换了话题,“关于你的罪名,我要纠正一下。目前你还只是有重大嫌疑,本来应该押入监狱候审。看在我俩交情的份上,我付了高额保金,让你不必身陷囹圄。这个地方能让你更好地集中精力,仔细想想开庭的时候要怎么申辩自己的清白。” “那真是让你破费了。其实大可不必这么浪费。我是不是有罪,还需要申辩吗?申辩有用吗?我现在选择回去住监狱,钱还能要回来吗?”苏莱特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看着他问。 路西法脸色一黑,回看她一眼,看出她是故意找不痛快。 “你这是已经认罪的意思?” “如果我认罪,会怎么判刑?”苏莱特反问。 这可正问到他最喜欢的话题了。路西法打量着她,慢条斯理地答道: “谋逆是大罪,叛逃更是罪加一等。削去封号没收财产降为奴籍,这是其一;,受鞭刑穿血衣这是其二;剃光头发绑了游街,这是其三;发配军营充妓,这是其四;后面还有五六七,我就不一一列举了,反正有的是法子让你尊严扫地、痛不欲生。” 路西法用他优美的语调说着恶毒的惩罚,眼见苏莱特的脸上失去血色,苍白如纸。 “怕了?这回是不是死都不认罪了?”路西法笑呵呵地盯着她看。 这厮竟然笑得出来,苏莱特真想冲过去撕烂这张洋洋得意的脸。 “这刑罚你定的?”她问。 “给过指导意见。”他点头。 “简直没人性……”苏莱特无力地控诉。 “我从降生第一天就知道自己不是人,自然没你说的那东西。”脸皮厚度同样称王的他对此表示赞同。 “……我会好好在这个地方准备我的辩词。现在我可以走了吗?送到这儿就行了,请你就此留步吧。” 苏莱特强压住心底的不痛快,亮出了逐客令。 “留步?那怎么行。我刚才忘了说,保释你除了交付一大笔钱,还要承诺全天候对嫌疑人的监护。如果你跑了,我可要替你坐牢。所以我会在此奉陪到底,走吧。” 说着,路西法已率先抬脚朝大门走去,好像回自己家一样,空留苏莱特站在原地瞪着他的背影,像是要盯出一个窟窿来。 在白色房子里短暂地探索了一番以后,苏莱特给自己挑了一间有阳台的卧室,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带上了门落了锁,把正要开口说话的路西法关在门外。做完这些,苏莱特想了想,又马上在卧室和阳台的范围加了道结界,这才拉拢窗帘,一头倒在床上。 这座房子甚至比逍遥殿更合她心意,家居摆设都迎合了她的喜好,正长在她的审美上,酷似生她养她的那个家,这里面一定有约书亚的“功劳”。几乎没费什么力气苏莱特就睡过去了。此时此刻,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不被打扰的睡眠,至于以后的事,就留给睡醒后的自己吧。 ****** 结界阻隔了外界一切打扰,却没办法护佑苏莱特一夜安眠。她经历了一连串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她见到了奥斯卡,他毫发无伤地坐在湖边和苏莱特有说有笑,握手道别的时候忽然变身为荆棘藤缠住了苏莱特的手腕。 伊芙随后出现了,她站在苏莱特对面,情绪激动地大喊着她的清白,又哭又笑,眼睛里的泪水最后变成了血。 伊芙哭喊着消失之后现身的是耀,他双手捧着满满一捧雪吾蜥药丸从远处走来,可是,他的身影永远定格在原地,无论如何也走不近。两人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苏莱特却能清晰地听见他的道歉:“对不起,全都是我的错。”耀重复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 天空落下纷纷扬扬的雪片,直到它们落地,苏莱特才看清那些其实都是黑色的羽毛,羽毛越积越多,埋没了苏莱特的脚踝,然后是膝盖……从羽毛中慢慢伸出一条沾满血污的手臂,五指已残缺不全,颤抖着摸上了苏莱特的小腿,扯住她的衣服。苏莱特被荆棘死死缠住,脱身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浑身是血的莱斯丽挣扎着从羽毛里钻出来,满脸幽怨地瞪着她,从牙缝里挤出已经变调的谩骂:“贱人,他们都死了,都是因为你!” 苏莱特在一阵窒息中醒来,心跳如擂鼓,她大口喘息,伸手一摸,额头上密密的一层冷汗。在看清眼前的景物之后,她擦汗的动作停住了。 身下是绵密的长绒地毯,她半坐半卧,面前高高的床铺上睡着一个人,床边的椅子上坐着另外一个,叠着长腿,手指一下下叩着扶手。昏暗的光线下他们看上去一模一样。 苏莱特扭头望向镜墙,镜子里映出的是她6岁的容颜。 是个梦中梦吗?苏莱特一阵怔忪,默默盯着镜子里的童颜。为什么会梦到被封印的自己?她又转向椅子里沉默的那个人,这是第一次,她对自己的判定不太自信。 “泰?你把克罗莱尔从玻璃房搬回来了?” 指尖的叩击停下了。一阵静默后,他站起身朝苏莱特走来,在她面前蹲下,伸出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他仍一如既往地对她露出和善的微笑,笑容却不达眼底。 “是我,苏莱特,我是克罗莱尔。” 如果不是这句话,苏莱特完全认不出这个陌生的克罗莱尔了。她从来不会认错他们,这次却错得离谱。 “我竟然认错了。对不起……”苏莱特低下头。 “这不怪你,别说那三个字……”克罗莱尔话没说完就被苏莱特急切地打断。 “因为我的失误泰才断了药。我还差点失手杀了他,都是我的错。”苏莱特闭了闭眼睛,鼓起勇气说下去,“克罗莱尔,也请你替我向泰说声对不起,我已经下定决心离他而去。这对我们两个都好。以后,我只远远地看着他,不会再走进他的生活。” “……” 原本要说的话哽在克罗莱尔喉头,最终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路西法他——需要一个人来转嫁罪名,泰是他不能舍弃的重要棋子,而你……” “我明白,没关系。”苏莱特抬起头来冲克罗莱尔绽放一个笑容,眼中一片清明。 “我没能第一时间赶到是因为和那边断了联系。而即便我收到了消息,我也无法赶过去。这件事早已注定了结局。如果让我在你和泰之间二选一,我选的人永远是他。无法同时守护你我很抱歉。可这就是我,我不想欺骗你。”克罗莱尔揉了揉她头顶心的头发,流露出对她的怜惜。 “我知道,没关系。克罗莱尔,你不欠我。”苏莱特又微微一笑,平静地回答。 “我做了这个梦境,是要混淆泰的梦境与现实。过去的现实会被他认为是一场梦,而这个梦境则会成为延续的现实。泰的记忆会被改写,复活你的人是路西法,而你从来不是泰的未婚妻,而是魔君之王的宠姬。泰替他养了你几年,六岁那年把你送回镜宫。从此以后,你就称呼泰为哥哥,好不好?” 苏莱特认真地听完克罗莱尔的一番话,目光越过他,望向床上安安静静睡着的人。明知道现在身在梦中,那不过是克罗莱尔制造出来的一个幻影,她却无法收回目光。 “这是路西法开出来的条件?”她幽幽地问。 “对,这样一来,他会治好泰的病,再也不需要雪吾蜥。”克罗莱尔直言不讳。 “也治好了路西法的心病,皆大欢喜。”苏莱特的脸上却看不出一点欢喜。 最终,她点了点头,眼里一片死寂,轻轻说出了“真好”两个字。 “苏莱特,在你知道这件事之前……”克罗莱尔停顿了片刻,才接着道出心中的疑问:“你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决心离开泰?” 听他这么问,苏莱特回过神来,眼里划过一丝眷恋的微光,语气却释然: “是梦总有醒来的一天。我的梦,也该醒了。” 第225章 探望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新的一天总会到来。 苏莱特醒来后洗了个澡,换上衣橱里的新衣服,收回结界从容地推门走出了房间。太阳已经爬得老高,阳光从透明天花板射进来,打在走廊的浅灰色地板上,也打在苏莱特的身上。 已经是夏天了啊,她抬起手腕挡住刺眼的日光,眯起眼睛想着,从这个夏天以后,她要开始习惯一个人生活了。 白房子开了很多扇景观窗,大的小的,有的窗户还镶嵌了彩色玻璃。阳光透过这些玻璃在地上绘出彩虹,苏莱特就一路踩着这条斑斓小路往外走,然后被一阵饭香吸引到了餐厅里。 这间餐厅和厨房由一道圆拱门相连。厨房里,系着围裙的路西法正用锅铲敲着锅沿,他的长发拢起搭在一侧肩头用发绳松松地缠了几圈,正专注盯着锅里的颜色鲜红的肉排。流理台上摆了两只装饰了蔬菜和煎蛋的碟子,旁边是两杯果汁。 “肉要几分熟?”他头也没抬,已经察觉了靠近的人。 “五分,谢谢。”苏莱特简短答着,走进厨房拿起一杯果汁抿了一口。路西法铲起锅里汪着一团血水的血肉模糊的肉排放在其中一只碟子里,留另外一块仍然在锅里煎。 “合适,你喜欢老一点的,我正好喜欢嫩的。”路西法掀起眼皮,目光落在苏莱特脸上。 苏莱特嫌弃地扫了眼盘子里只浅浅变了色,实际上鲜血淋漓的东西,撇了撇嘴: “那不如直接吃刺身,最嫩。” “不行。太生了涩口,就是微微熟的时候风味最佳。不枉我等了九百多年。” 锅铲的一角点着肉排测试着它的柔软度,他嘴唇勾起一条上扬的弧线,笑得美艳。苏莱特这才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也只是嘴角抽了一下,端起另外一杯果汁,转身回了餐厅。 待那份五分熟的龙肉排摆在面前,苏莱特默默地开始进食。路西法选择在她左手边落座,与她一起面对餐厅大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伸展向远方的青青草甸与闪着钻石光芒的小溪。一时间,房间里只有刀叉与瓷盘轻碰发出的声响。 苏莱特尝了几口,觉得嘴里没味道,伸手去拿桌上装着调料的小罐,却在碰触到他手指前停了下来。 “女士优先。”路西法优雅地做了个“请用”的手势,收回了探出去的手。苏莱特也不客气,在他的注视下拿过调料罐一阵猛撒,空气里弥漫开胡椒的微辛。 “差不多得了。”路西法好心地提醒她,“振翅以后一段时间身体会变得倦怠,味觉也会跟着消褪,这很正常,过两天就好了。” “听说泰困了你三天三夜,真是创下史上最长振翅纪录。你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打断你们,恐怕他还沉迷其中停不下来……” 调味罐被重重地放回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够了。”苏莱特转过头瞪他,“感谢你?这变态游戏不是你创造出来的吗?你不用惺惺作态扮救世主。我答应你,以后会远离泰、配合你演戏,营造你期望的和谐局面,主上大人,这样你满意了吗?” 路西法将她咬牙切齿的模样收入眼底,浅浅一笑,嘴里啧啧了两声:“振翅后应该神清气爽,你怎么火气这么大?看来到最后你也没享受到游戏的终极乐趣,还把邪火撒到我的头上。 发明了刀子的人当初可没有想到有人会拿刀去行凶。我当初把酷刑改造成游戏,也只是想给堕天使的生活添点乐趣。好吧好吧,我愿意做你的出气筒,只要女王大人高兴,尽管冲我发火好了,我就当你是在撒娇呢。” 他不愠不火的一番话好像绵绵一掌,看着是打在苏莱特身上,实际上却是给她揉揉。苏莱特意识到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再接下去怼他好像还长了他的脸,真的变成了一种“撒娇”,于是恨恨地咬咬牙,打算继续吃东西。 路西法却不想就这么结束这场对话,在苏莱特放下调味罐的时候,他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听起来,克罗莱尔已经在梦里把以后的事跟你交待了?我很遗憾泰会得这样的怪病,也愿意尽我所能帮他。可你知道,路西法是魔鬼不是圣人,总要有些交换条件,这是不变的游戏规则。其实,我当时提的条件不过是让泰放开你。这道题怎么解,完全由克罗莱尔自己发挥。克罗莱尔很聪明,给了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腹来回抚摸苏莱特无名指的婚戒,盯着那里看。 “我只答应离开泰,答应配合你演戏。可你也看见了,我和泰已经是夫妻,就算分开,我也是他的妻子,不会真的做别人的宠姬。这件事我要提前和您讲清楚。主上是明君,又与泰亲如兄弟。兄弟之妻不可欺,您一定不会强人所难。” 呵,看看,开始口是心非地把他架到道德烤架上烤了。可道德是什么东西?路西法的字典里根本查不到。 虽然她是如此地自作聪明,却不招他烦。 这大概就是他对她产生兴趣的原因,和所有人不同,她的自作聪明是要推开他而非向他索取。可她越远离,他就越想靠近。 路西法心里暗笑,他都开始怀疑苏莱特是不是私下里向桑扬沙讨教过御上之术,一张小嘴能说会道,只是马屁还没拍到点儿上,只能说很有发展潜力。 这样一个对他胃口的女人自然值得疼爱,只是在那之前需要他好好调教,教她学乖。 “那是当然,我们只在公开场合做做戏罢了,私下我不会强人所难。” 我们一步步来,不着急。 路西法心里这么想着,又重重抚了两下那枚戒指:“只是在外人眼中你们两个已经不再是亲密关系,如果被外人看见戴着对戒,实在是不合时宜,还是尽早摘了省的惹麻烦。公审的时候这双手最好是素着的。” 苏莱特的目光一黯,从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藏到另外一只手心里。克罗莱尔在昨晚的梦里也提到了这个,他说这组对戒融入了苏莱特那一小截斩断的指骨,只有她肉体消亡或者她先变心才能从两人手上取下来,且取下之后不会像之前那对太阳神与月神之戒一样烟消云散,而是永远不灭。克罗莱尔苦笑着说,当初这是泰的授意,这样一来,就算苏莱特以后变了心,还能给泰留点儿纪念品。 如果不是即将离他而去,听到这些话,苏莱特一定会把它当成笑话,找个机会借此调侃一下泰。可惜恐怕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就算取下来了,这枚戒指对于泰来说也不再有任何意义,纪念品?不需要了,谁会纪念一场荒唐的梦呢…… “我知道,可是我试过了,还取不下来,戒指上有鬼族祖先的魔法。” 苏莱特回过神低下头去,平静地像是在汇报工作:“我会尽快想办法处理好这件事。” “我知道这个鬼族的魔法,倒是可以给你个建议。”路西法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下桌面,露出个妖孽的笑容: “变心这件事很好操作,你和我滚一次床单就行了。” “亲爱的,这只是最便捷高效的解锁方式,我无意冒犯。” 见苏莱特转过来的脸又要变颜色,路西法飞快地补充了一句,态度十分诚恳地等待她的反应。 苏莱特确实被冒犯了,她发现和这个男人根本没办法好好说话,说不到三句就让人恨得牙痒痒,想狠狠咬他,想找根针把这张唇形优美的嘴巴缝起来。想起他刚才那句把她的发火当作是在撒娇的话,苏莱特强压下要发火的念头,做了个深呼吸,才嘲讽地开口: “我看倒不见得有效。拉斐尔中了恶魔之吻和菲尔发生了一夜情,可第二天戒指并没有脱落。” “呵呵,你竟然拿我和不入流的小女孩比。”没想到,这男人一脸欠揍的表情,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扬起了修长的脖颈,手指轻轻夹住发绳往下一拉,散开一头如瀑的乌黑长发,发丝后的一双星眸璀璨明亮,盯住苏莱特的双眼。 “那不过是因为菲尔的魅力不够,不足以让拉斐尔变心罢了。顺便说一句,听说小女孩是动了真情,最后疯魔了,死在这件事上?真可怜。要我说,菲尔的死不能怪在泰的头上,只能怪她自己没有把握住机会,技不如人就愿赌服输。而我,有十足的把握用这种方式让你摘下戒指。既然说了,我就一定能做到。想想看,先有性再有爱也不错,这种事在地狱并不稀罕,只要对象是你,我是很乐意的,所以建议你认真考虑一下……” “你有完没完?!” 苏莱特终于忍不下去,从餐椅上一跃而起,胸口剧烈起伏,皱着眉头瞪着他看。 她已经尽力了,忍到最后还是没办法不爆发。 “我不想再听你胡说八道,想一个人待会儿。”说完她一刻也不停留,转身往外就走,刚往门口走了两步就迎面看见了赫然出现在餐厅门口的三道人影。 “苏莱特,刚刚……你是在对主上大人大嚷大叫吗?” 站在中间的妇人迟疑地把目光从坐在餐桌前的路西法身上挪到苏莱特脸上,讷讷地问。 苏莱特也愣住了,她的妈妈、爸爸还有那个早就该消失的约书亚手里或拎着行李或捧着纸盒,正站在她面前。 “妈妈,我……”苏莱特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 “没关系的,您别怪她。我早已经习惯了,这是苏莱特专属撒娇方式。”身后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最后悠悠然从她头顶传来,一双大掌同时轻落在她肩头压了压:“亲爱的。我还来不及告诉你,你的家人今天会来探望,且会在这儿住上一段日子。惊喜不惊喜?” 第226章 他的女王 午后的阳光灿烂耀眼,溪边的草甸上搭起了一座凉棚,苏莱特的父亲在凉棚边的阴凉里守着一支钓竿,苏莱特陪着母亲偎在凉棚里休息,小桌上放着冒着热气的花茶和大老远带来的点心。 苏莱特黑得赛锅底的脸色在中午的家庭聚餐上才有所缓解,只因路西法善解人意地安排了这项午后消遣——在溪边垂钓银鱼芽,终于让她父亲有些事情可做,不必没完没了,旁敲侧击地教育她要遵礼守法,敬重且爱戴她的上级。 银鱼芽是第四层地狱专有的鱼种,只存活在纯净的水域,身体几乎透明,个头只有手指长,滋味却十分鲜美。路西法在为白房子选址的时候就是因为看上了这条宝藏小溪才圈了这块地。 隔着客厅的玻璃窗,路西法听不清溪边那对母女在聊些什么,却能清楚地捕捉到苏莱特脸上时隐时现的笑容。在长辈面前她笑起来是路西法难得一见的甜美和乖巧,就连脸颊上那对可爱酒窝里都像漾着蜜。 什么时候能这样笑给他看呢?路西法撑着头出了会儿神,这才又把目光放回膝头的文书上,不自觉地轻叹了口气。 “恐怕还早着呢,主上大人。您可能不知道,自从我进来这座房子以后,这半天时间听见苏莱特心里都是怎么骂您的:混帐东西、伪君子、戏精、不要脸……”扮成约书亚的玫瑰站在路西法座椅后不远处,掰着手指头列举着路西法的专属代称,直到眼角余光接收进来一道杀气腾腾的注视。不知道什么时候,路西法已经转过脸来看她。 “……” “怎么不说了?接着说啊。”他露齿一笑,眼里闪着森森寒光,“我看,你这是借着打小报告的机会,自己过把瘾,说了想说又一直不敢说的话吧?” 玫瑰暗自咂了下舌头,她确实有股隐隐的快意在心头,可是打死她也不能承认啊!于是连忙摆手,为自己喊冤:“没没没!怎么可能?我可是一直把您摆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时不时地顶礼膜拜。” 玫瑰朝窗外溪边的一家子看去,“我怎么觉得事情没有像您当初预料的那样发展呢?按理说,您在危难时刻现身相助,苏莱特就算不表示感激,也不该是现在这样的态度啊!她家里人来探望,我也没感觉出来这姑娘心里有多高兴。更奇怪的是,她看我这个冒牌‘弟弟’时候的眼神,就跟个老僧人似的,不喜不悲的,让我心里直发毛。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心……心如……” “你是想说心如死灰?” 路西法原谅了她读书少,接着她的话说。 “对,就是心如死灰。您看,就连她现在的笑容其实都是装出来的。表面上看很随和,内心却拒人千里之外。她把自己变成了一座孤岛。可怜的苏莱特,被棒打鸳鸯心里一定很难过吧。您最近最好不要再给她任何打击,留些时间让她疗伤。” “别忘了,你也为棒打鸳鸯出了力。”路西法冷笑,想起了上午苏莱特讽刺他惺惺作态扮救世主这句话。他现在很想把这话转赠给玫瑰。 从肉里拔出一根刺都会疼,何况是从心里拿走一个人?伤口总会有愈合的一天,苏莱特空虚的内心他会负责将它重新填满。 ****** 苏莱特捧着鱼篓随父母返回白房子里的时候,路西法已经离开了,他让约书亚转告说将会在明早返回与大家共进早餐,请两位长辈安心住下,不要拘束。扮演礼貌又贴心的男主人,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他的离开让苏莱特发自内心松了口气——不必再琢磨怎么配合他演戏,自然轻松很多。接下来的时光里洋溢着温馨的亲情,约书亚一直很识趣地和苏莱特保持着安全距离,并不招惹她,苏莱特也不会主动去找不痛快。她深知这就是那位会幻形术的黑巫师王者玫瑰,是路西法留下来监视她的眼线。只是完全没有互动的两人让他们的父母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忽然之间生分起来了。 习惯了天黑就早早睡下的双亲把客厅留给了这对姐弟,夫妇二人有说有笑地回房休息去了,不大的客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苏莱特整个身体缩进单人沙发椅里面,扶手上摊开摆着一本画册。她就盯着这本册子,已经许久没有动一动了。 “他们看见约书亚平安地回家,非常高兴。” 约书亚如清泉般清冽的嗓音忽然响起,显得有些突兀。 “什么?你......刚刚说什么?”苏莱特如被惊醒一般身体弹了一下,眼疾手快地按住那本险些被她碰落到地上的画册,掀起眼帘迷茫地望向一张桌案距离之外的约书亚。 “我说,爸妈很高兴约书亚能平安地回来,尤其是妈妈。在经历了一场大地震以后,亲情带来的温暖是一剂良药。所以约书亚还有必要继续存在一段时间,这是主上大人说的。”约书亚试探着说了这些话,观察着苏莱特的反应。 “你放心,我不会拆穿约书亚身份的。还要谢谢你这些天对他们的照顾。做路西法的使魔很辛苦吧?为他跑了一趟鬼域,还要做这些杂七杂八的工作。” 苏莱特似乎是来了聊天的兴致,不只是客气了几句,还对他抱着好奇。 “倒不辛苦。使魔把灵魂送给了主人以后,他的一切也就都与主人休戚相关,所以为他办事就是为自己办事啦。他的愿望也便是我的愿望……”约书亚认真地看着苏莱特,“其实,我不是因为这是交待我的任务才对你家人好的,而是因为他们是你的父母,苏莱特,我愿意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家人来对待。” “你……”苏莱特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自嘲地一笑,挪开目光说道:“厉害,路西法厉害,就连他的使魔也让人刮目相看。我没办法讨厌你,约书亚,就算知道了这是凭空创造出来的一个人,这是他耍的一个手段,我也还是没办法。” “你不讨厌我?”约书亚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紧盯住苏莱特,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像只受到鼓励的小狗。 “不讨厌……”苏莱特讷讷地看着约书亚瞬间变得灵动的脸。 “我还一直以为被你讨厌了,心里七上八下的,从我到这儿以后,你都没正眼看过我一眼,我想着完了,回去又要被主上大人责罚了……”约书亚又低声诉说着心里的委屈,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让苏莱特没办法把“不讨厌而已,也喜欢不起来”这句不假思索地说完。 “路西法为什么要责罚你?”苏莱特改口问道。 “我这次跟着来,是要为你做纾解工作的。他料你不肯对他诉说心事,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做你的树洞。可那些事总淤积在心头对身心都是折磨。我是黑巫师,懂一些能调节心情的法术,这任务就落在我头上了。只是,施法的前提也要当事人配合,我却和你连话都搭不上,这回去不是要被责罚吗?” 约书亚解释完其中缘由,双手十指交叉举到胸前做了个拜托的手势,诚恳地望着她: “所以,苏莱特,我还想请你帮我这个忙完成这项工作,让我能回去交差。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我也会帮你的,好不好?” “好,知道了。等我见了路西法会替你圆这件事,就说你做过了。”苏莱特不想再和约书亚有过多牵扯,于是放下两条腿,打算站起身走人。 “那样不行!主上大人能察觉我能量的波动,如果让他知道我怂恿你一起欺骗他,我就死定了。不会占用你太久时间的,你也可以有个舒心的睡眠,我说的都是真的,姐姐,姐姐帮帮我……” 约书亚仍不放弃地追着她,最后那声姐姐终于让苏莱特停下了脚步。 谁会想到这个人会是黑巫师王者呢?竟会为了这样的小事求她,只怕触怒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尊主。做别人的使魔不辛苦吗?怎么会不辛苦,简直如履薄冰。苏莱特记得她的名字是玫瑰,也是杜松的女儿。一想到这个,苏莱特心软了。 “你以后还是叫我名字吧。你比我大,这声姐姐,我受不起。” “那苏莱特,你是答应我了?”约书亚眼前一亮。 “我需要怎么配合?”苏莱特转身面对他,微微抿起了嘴角。 …… “忘记你的烦恼, 抛开那些忧愁, 释放你的本能, 除了你自己, 谁也无法将你战胜...” 约书亚用异界的语言念诵着这首小诗,食指虚浮地点在苏莱特的额心,蓝色的光芒从他指尖透出来,将他与她相连。苏莱特安静地仰面睡着,呼吸清浅。两行清泪溢出眼尾,顺着脸庞隐入发丝间。 “不…我不想...可...除了生离...就只有死别...泰....我疼......心里很疼......”苏莱特开始呜呜地哭,泣不成声地说着梦话,甚至微微睁开了泪眼。可咒术下的她并没有醒来,约书亚的容颜映在她眼中,影像越来越大,她的瞳孔却丝毫没有变化。 轻吻先是落在她被泪水沾湿的羽睫上,第二个落在鼻尖,第三个才正式印上她的嘴唇,将那个才吐出半个音的名字吃进了肚子里。然后,他的舌头灵巧地撬开了女孩的牙关,探入,与她的小舌开始了肆意缠绵的热舞。 切切的哭声止住,奔流的眼泪停歇,在他的深吻中苏莱特终于安静下来。 “我的女王,愿你好梦。”手掌覆盖在她眼睛上方,再移开的时候,她已经合上了眼帘。 约书亚的声线发生了变化,然后是身形。亚麻色的头发从发根开始被油亮的黑发取代,拖到地面,床边的男孩片刻功夫长大成人。他低头看着她,一瞬不瞬地。 “黑巫师的安抚魔法可不是这么用的哦,主上大人。” 露台上落下一道窈窕的身影,玫瑰双臂环胸而抱,慢悠悠地朝卧室走来。 “苏莱特说的没错,您还真是个戏精。连使魔的心理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仅演好了约书亚,还演好了我。倒是个学变形魔法的好苗子。” 路西法头也没抬,只回她一声轻笑:“我要是真有心学你们的魔法,早就做了异界的共主,杜松只能闪一边儿凉快去,那样一来,说不定你就不会出现在这世上了。” “好吧,我是您的一念之差。”玫瑰嘴里这么说着,眼睛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儿,走向他。 “边境那边怎么样?”他这才问起来。 “听说,失踪的赫利找到了。我已经把您的手书交出去。泰的状态很稳定,只是还没醒,只等蛊炉的香灰燃尽。”玫瑰说完正事,凑到床边来,一边把玩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看着床上的睡美人,好奇地问起: “您费了半天力气骗她到床上,就只是为了亲个嘴吗?为什么不干脆把苏莱特收做您的使魔或者直接给她也下个蛊得了?这不是得到她最快捷高效的方式吗?” 玫瑰深知这个男人向来是结果导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路西法已经从床边站起身,甩了下头发,冷淡地瞥了玫瑰一眼。他现在心情不错,原本不屑于回答的也能耐心应付: “强夺灵魂与意志,到头来得到的也不再是她本人,而变成了行尸走肉。我身边这样的行尸走肉还少吗?!” 目送他施施然离去,房门开了又关,玫瑰嘴角一抽,心头悲凉。原来在他心里,她玫瑰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的存在吗?这伤害也太大了…… 第227章 为自己撑伞 父母的到来让苏莱特过上了“饭来张口”的舒服日子,妈妈的厨艺和几百年前一样出色且母亲最懂女儿的口味,厨房里时常飘出家乡的味道。可惜她的味觉还很迟钝,吃进嘴里总觉得少了点滋味。爸爸则隔三差五约苏莱特一起下棋、钓鱼或者去户外打野兔,都是苏莱特小时候喜欢的活动,让她感觉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童年。 约书亚每晚睡前都会为她做心灵疏导。这魔法确实有效,苏莱特的情绪平稳多了,发呆走神儿的现象几乎不再出现。不管是在父母面前,还是私下相处,她对路西法的态度都让人觉得舒服得体。 事实上,如果不出门,苏莱特大部分时间都和她的“担保人”在一起。 白房子里唯一的书房已经变成了路西法的临时办公室。这间屋子面积很大,像在镜宫一样用帘子隔成了两部分,只是帘子用的是半透明的纱帘。有大落地窗的那半采光很好,路西法就在洒满阳光的宽大座椅里接见他的属下。距离座椅不远的位置摆了副画架,还有满满一柜子的画具画纸,是留给苏莱特作画用的。 “我在这里画画不会打扰到你吗?” 第一次进这个房间看到画架,她问道。 “当然不会。这座房子现在属于你,如果说打扰,也是我的临时借用打扰到你才对。实际上我已经交待他们非必要不要来找我,我不想我们两个被他们打扰。” 这个一贯骄傲的人当时这么回答,他把姿态放得很低,还有另一个意思,他已经打算把她正式纳入自己的阵营。 “你如果不嫌烦,乐意顺便听听我的伙计们都和我说些什么,我也是很欢迎的。官司了结以后,你总有机会和他们打交道的。” 如果他不说,苏莱特几乎要把参加庭审的事忘了。她的爸妈并不知道她是被押解回来的,自从他们来了,谁也都不再提这事,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周。 “什么时候开庭?” 这天,苏莱特一边在画架前用黛青色描绘着远山的轮廓,一边又问起这个问题。 “你已经准备好了吗?想好能在法老院那497个老顽固面前脱罪的辩词了?” 路西法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端着书,身体陷在靠垫中懒懒地坐着,此时抬起眼皮看向她。 “还要经过法老院审吗?”苏莱特停下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是497个老顽固?” 最近,苏莱特花了大把时间恶补地狱的律法常识,为了能使辩词符合要求,她翻阅了很多法律典籍,因此知道了法老院这个团体的存在。法老院在地狱是智库一样的存在,一方面用来制衡魔君之王的权力,另一方面又来配合他的工作。比如以往的天地大战,制定战略决策的大脑就是法老院而不是路西法。 苏莱特觉得自己并没做什么,却引来法老院的关注,这真让她“受宠若惊”。 “那你以为公开审讯指的是什么?就是送交法老院开庭审查的意思啊。苏莱特,你现在可是法老院的红人,天地大战的战犯都没你这待遇。自从他们知道了你身上的秘密,一直在内部争论要怎么最好发挥你的能力。这次借题发挥,终于让他们逮到一个可以和你公开面对面的机会。你也让法老院的人和我空前团结了一回,借了他们的力,我的人马才能瞬间穿梭到了逍遥殿去……” 苏莱特恍然大悟那日在殿外看到的兵马是怎么从天而降的,又想起克罗莱尔说的他没办法阻止事情发生,也无法及时赶过去的话,是啊,他又怎么可能和法老院对抗呢。 路西法慢悠悠地合上了书页,一笑:“至于为什么说是497个老顽固……法老院的法老一共有500位,我们七个魔王只占了其中2个名额,就是我和贝利尔,还有一位法老你也认识,是你在鬼域的老朋友罗兰,剩下的那些就都是老顽固了。我们三个自然不会为难你,不过,我可说不好其它那些家伙会提什么刁钻的问题。我已经申请将庭审的时间延后,就是想多给你些时间准备。当然,你不是孤军作战,你会有个辩护人,他这两天就会过来和你串词,就是桑扬沙。” “桑扬沙?我的辩护人?”苏莱特手中的画笔差点掉地上,惊讶得合不拢嘴。 “他是除了我和贝利尔之外对法老院最熟的人,算是知己知彼,是你最理想的辩护人。我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就请你自己加油吧。”他歪着头充满期待地看着苏莱特,那双电力十足的眼睛里星芒流转个不停。 路西法的颜男女老少通吃,如果他再这么专注地望着某人,只要不是个眼睛盲的,多少都会有些生理反应,比如心跳加速、呼吸不畅之类的,可苏莱特是唯一一个例外。相反,对上苏莱特的眼睛,路西法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中了魅惑之眼的那段过去,这双美丽又充满魔力的大眼睛,如果能从中读出对他的爱意,该是多么让他有成就感的一件事,仅仅是想想,他的内心就已经激动不已,成了心跳乱了的那个。 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在这之前,苏莱特见他一直望着自己,以为他还有话没说完,等了半天再没听见半个字,正觉得尴尬,眼中带着疑问刚想开口问,就听见了敲门声。 很好,这回省了一句。 她转回头面对画架打算继续她的创作,反正来的人也不是找她。没想到这回是她错了。 “进来吧约书亚。”路西法就像长了双透视眼一样对门外吩咐了一句,就见少年满脸笑容地推门而进,先是向座椅里的人打了招呼,又转向苏莱特。 “苏莱特,贝利尔来探望你了,现在正和你的父母一起在楼下客厅里。还有,你要找的忘川水我已经帮你拿回来了。” 约书亚的第一句话让原本要蘸取蓝色颜料的笔错落到了黑色的格子里,第二句话一出口,苏莱特差点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调色盘。她飞快地用眼风扫了路西法一眼,那边一副了然的表情,原来她昨晚悄悄拜托约书亚帮忙的事他早就听说了。她至今还不知道每晚为她做纾解的人实际上是他不是玫瑰。告诉她干什么呢?他又不需要苏莱特亲口道谢,况且,每次纾解之后他就已经自行收取过报答了。 约书亚眼疾手快地隔空替她稳住了调色盘,听到她轻轻说了句谢谢。 “忘川水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我还是有点遗憾你没有采纳我的建议。”路西法一动不动地坐着说了一句。苏莱特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收拾起画具,没恼也没接他的话茬,好像没听见他的话。 “那我就先下楼了,等送走了客人我再去找你,约书亚。”她冲他们分别颔首浅笑,这才不急不忙地离开了书房。 等到门再次关闭,约书亚才收回目光看向座椅里的人。 “这就是您说的纾解见效了?”他问。 “几乎不发脾气,爱笑了,胃口也好了,这不是越来越好了吗?” 路西法说话的时候,约书亚踱步到画架前欣赏苏莱特刚才画了一半的作品,黛青色的远山在灰色的雾霭中若隐若现,一座破败的茅草屋几乎被荒草吞没…… “您听过‘微笑抑郁’这个词吗?”约书亚一只手搭在画架上,忽闪着大眼睛望向不远处的人,“您刚才说的,倒是都挺符合的……” 苏莱特来到客厅的时候,她母亲正热情地和贝利尔讨论着插花的学问,父亲则在一边笑容可掬地给贝利尔的茶杯里添水,苏莱特曾经不止一次在他们面前夸过贝利尔。苏莱特喜欢的朋友,还曾经是她的长官,长了一张含笑的娃娃脸,待人真诚不做作,又风趣又随和,自然是讨人喜欢。苏莱特看出来父母都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他,她曾经也是。 苏莱特笑着打过招呼就在旁边作陪,直等到父母感觉到了苏莱特无声的暗示,找了借口离开后,她才卸下粉饰的笑容。 “太闷了,我们出去走走吧。”在最后一丝笑容消失之前,苏莱特这样提议。 “好。”贝利尔应着站起来,女孩已经背朝他向门口走去了。 这里更靠近火山群,盛夏比边境的更闷热一些,夏季的雨水也比边境的多很多。当贝利尔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远处的天边已经压下层层乌云,风把云层往这边吹,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场大雨降临。苏莱特脚步没停,贝利尔便也不做声,只紧走两步追上她,与她并行。 “奥斯卡好吗?” 直到白房子变成远处的一个小白点,苏莱特才开口说话。他们顺着小溪的流向走,来到一条小河边。溪水在这里汇入小河,这条小河的终点也是忘川。 “他很好,不就站在你旁边吗?他想知道你最近过得好不好?”听见贝利尔这么说,苏莱特不禁笑起来,站住了脚步。 “请你帮我谢谢他,如果不是他通风报信,泰一定凶多吉少。我现在很好,这也得托他的福。”苏莱特柔声细语,语气也真诚,却只让贝利尔感觉到冰冷的距离感。 “苏莱特……”贝利尔转身面向她,这个动作却触发了苏莱特身体里某根紧绷的弦,她一边转向贝利尔一边往后撤了一大步,她看过来的眼神就好像他是某个路人甲。贝利尔的心像是被什么的东西狠撞了一下,又酸又疼。他沮丧地垂下头,接着说: “奥斯卡已经不在了,我没办法替你转达你的……谢意。他违反了和泰订下的契约,肉身已经化为灰烬。可这也正是我遣他留在逍遥殿的目的,为了……” “为了情报?”苏莱特接下他的话,“这就对了,你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不惜代价地为镜宫收集情报。我怎么忘了,贩卖情报是你最拿手的。接近我、做我的朋友也是为了情报吗?可惜我好像没提供过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给你,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闪电如利刃在距离他俩不远处的高空划开了一道口子,贝利尔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划开了一样。两人的脸色在电光下都是一片苍白。不多时,滚滚闷雷在两人头顶响起,一股热风卷动沙尘从贝利尔身后打过来,苏莱特猝不及防被迷了眼睛,她顾不得许多,撇下贝利尔,背过身揉起眼睛。即便如此,贝利尔还是在快速转身的苏莱特脸上瞥见了浓浓的嘲讽,这让贝利尔喉头一哽,紧紧咬住牙关,把更多要解释的话生生压了下去。贝利尔心里清楚,就算他现在解释得再多,苏莱特也不会相信。 “苏莱特,我永远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我的所作所为伤害了你,对不起,那不是我的本意。”贝利尔的的声音不大,却正好可以被苏莱特听见。 “对不起?最近好像总离不开这三个字。”苏莱特放下手转过身,眼底划过一丝悲凉,“克罗莱尔这么说,现在你也这么说,我也很想对那个人说对不起,如果说了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该多好。” 伴着又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倾盆大雨如期而至。几乎与此同时,贝利尔展开了背后两对宽广的黑色羽翼,高高并拢抬起,在雨点砸落在苏莱特身上前为她撑开了一把羽毛大伞。苏莱特怔怔地看着笼罩在她头顶的阴影,这一幕似曾相识,那天也是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两个人相互取暖的神坛,不绝于耳的祷词,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苏莱特悲从心来,她甩甩头,勒令自己不要再沉湎于过去。 漫漫长路何止一场暴风雨,却再也寻不到遮风避雨的屋檐,既然注定如此,不如从现在开始自己为自己撑伞。想明白了的苏莱特在贝利尔的注视下缓慢却坚定地一步步退出了庇护的大伞,最后站在雨中,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她的眼睛里还闪着晶莹的泪光,却将嘴角一勾,笑得坦然。 “那么,这位朋友,就让我们法老院再见吧。谢谢你为我撑伞,不过我已经不再需要了。” 说完,苏莱特潇洒转身,迎着风雨抖开自己的薄翼,箭一般直射入铅灰色的天空,瞬间消失在贝利尔眼前,翅膀划过的天空只留下一道红色火线,那么耀眼。 第228章 苏莱特的辩护人 这天清晨,一只暴躁的独角兽不停闪跳着出现在了白房子的上空。院子里正在依依惜别的几个人都听见了从这只灵兽喉咙发出的哀哀嘶鸣,中间夹杂着不住地安抚:“莫慌,莫慌,乖乖,落吧,落……”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在安慰独角兽还是安慰自己。 “这不是桑扬沙大人么?”眼尖的约书亚率先认出来独角兽背上狼狈的人,桑扬沙一头卷发随着颠簸跳动个不停,把他逗得笑出声来。 独角兽驮着他在空中上蹿下跳地转圈,似乎很想把背上驮的人甩掉,就是不肯降落。路西法实在看不下去,道了声失陪,便脚尖一点地奔着桑扬沙飞去了。他起飞的姿势优美,羽翼卷起轻风带着衣襟上的香气,徐徐吹送到苏莱特和家人的身边。如苏莱特预料的一样,她的双亲和她的“便宜弟弟”纷纷用崇敬的眼神目送他飞远。 苏莱特本来也想装装样子,这几天她和路西法的对手戏一直演得不错。只是这次她还没来得及发挥,妈妈已经上前一步牵起她的双手,慈爱地冲她笑。 “孩子,我和你爸爸都知道,如今你已经能独当一面,一个人生活也完全不用我们操心,可我们还是希望你能有一座强大的靠山,有个人可以随时给你帮衬才好。妈妈并不是说你之前喜欢的那个人不好,他对你的好我们也看得出来……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分开,希望你都不要灰心,以后的日子还长,整理好心情,考虑开始另外一段感情吧……” 妈妈尽量把话说得委婉,原来她早就发现了苏莱特手上凭空多出来又消失不见的戒指,虽然没有明确表态,苏莱特却感觉到了妈妈为此松了一口气。世人大都盼着他们分开,却各有各的立场,真心为她着想的,大概只有她的双亲了吧。只是他们不知道,苏莱特靠上哪座山哪座山就会倒,她的靠山就只有她自己。 “妈妈放心,您说的话女儿记住了,会好好考虑的。” 苏莱特这样哄着,握了握对方的手,往空中瞟了一眼,路西法正引着平静下来的独角兽徐徐降落,眼睛望着她这个方向,脸上带着邀功似的微笑,好像在无声地说: 瞧见了吗,不过小菜一碟。 苏莱特的嘴角轻轻抽了一下,潦草地笑了笑,实在做不来崇拜他的眼神,只好狼狈地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送别了双亲同时迎来了她的辩护人,苏莱特的角色从承欢膝下的乖女儿变回了即将受审的嫌疑犯,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她客气地冲仍在整理发型的桑扬沙道了声:“欢迎,请进”,然后就慢悠悠地走到门口为身后的人打开了大门。 桑扬沙握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杯,仍不敢相信有一天竟能喝到苏莱特为他沏的茶。从一踏进这座白房子他就觉得像走进了一场梦:苏莱特进门以后,那双顾盼生姿的大眼睛越过桑扬沙望着后面的人,她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等待着,直到路西法走过去让它落在他的臂弯里。她攀着他,说应当款待客人先吃些茶点,路西法点头说好,两人对视一笑的样子激了桑扬沙一身的鸡皮疙瘩,心中纳闷,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个人的关系处得这么融洽了? 葱葱玉指将几小碟精致的水果点心摆上桌,苏莱特落落大方地冲对面桑扬沙一笑:“桑扬沙大人这是从哪儿来?”说着用小银叉叉住果盘顶端的龙眼,转身给身后的男人送过去。 路西法刚打了个哈欠,闲适地半眯着眼,此时从善如流地张了嘴接住喂过来的水果。苏莱特就势在他身旁侧身坐下,娇柔的身段正好嵌入他搁在扶手上的臂膀里,眼睛这才又看向桑扬沙,那目光坦坦然,倒看得桑扬沙一阵不自在。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一定是别人。路西法曾这么对她说,他说的真对。 “呃……我从边境城堡过来。逍遥殿的事告一段落以后,本想将独角兽还给泰,他说那边有一头就够了,让我把这头送来给主上大人。”桑扬沙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眼睛瞪得老大,惊讶地看着苏莱特把胳膊伸到了路西法的下巴底下,手掌托起示意他张嘴巴,等到果核落进掌心,她才又问起:“泰已经醒了吗?” “是,醒了不久就披挂上战场了。主上,您的手信他已经看过了。”桑扬沙说完,那边点了点头,冒出一句“太甜了”,苏莱特闻言立刻为他递过茶杯,他扶着她的手缓缓饮下,四目静默相对,一个眼中荡漾着柔情,另一个眼底含着笑意……桑扬沙忙垂下眼帘捧起桌上的热茶,老僧入定一般慢慢地品,心里却恨不得自己立即化身隐形人,哪有心思品什么茶点。 什么都没吃就已经看饱了。 “什么手信?主上写了什么给他?”苏莱特忍住从他掌下抽回手指的冲动,维持着眼底的笑意,问道。 路西法勾起嘴角轻笑,把头凑近了她的耳朵,顿了顿才用气音送出这句答语:“晚上来我房间我就告诉你。” 苏莱特咬了咬牙,余光瞥见那边假装品茶的人动了动,于是笑出声:“你真坏。”这句话一出口,品茶的那位头低得更低,几乎要埋到桌下去,苏莱特这才趁机把真正想说的话用气音奉还:“混账东西,你等着。” 路西法早已从她死死捏着茶杯的手指上感受到了她的抵触情绪,正与她表面上的云淡风轻相反,她内心几近暴走的边缘。依照他们之前的约定,苏莱特一丝不苟地扮演着她的角色,可她的内心却排斥着与他之间的每一次亲密接触,这让她越来越分裂。这样的苏莱特路西法觉得有趣极了,忍不住想得寸进尺,试试她的反应。谁说她抑郁了?她明明斗志满满、不屈不挠。他才不信这样的苏莱特会抑郁。 “哈哈,好了,去吧,桑扬沙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路西法开心地拍了拍苏莱特的后背,站起身,“晚上留下一起吃饭吧桑扬沙,今天请了个好厨师掌勺。我去镜宫拿瓶酒就回来。”他冲桑扬沙挥了下手,算作道别,然后迈步朝门外走去。 直到大门重新合上发出一声响,苏莱特的目光才从客厅的门口收回来。他就这么找了个借口回避了桑扬沙和苏莱特之间的对话,那天贝利尔来探望她也是一样,她回来以后淋成了落汤鸡,他却全程不闻不问,只默默拿了条大浴巾把她包起来而已。他给了苏莱特足够的空间,这确实比时时刻刻地盯梢更让她觉得舒服自在。 桑扬沙也觉得自在多了,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尝一口点心,也终于能品出杯子里花茶的滋味。苏莱特朝他看过来,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丹凤眼对她点头哈腰地笑,一如每次见面那样。 “您慢慢喝茶,我们的时间多得是。”苏莱特客气地笑笑,站起身走到窗台边,拉开窗栓推开一扇窗户做了个深呼吸。暖风吹散了衣服上沾染的香水味,也让她的头脑更清醒。她想起前两天玫瑰和她聊起路西法时候,一本正经地对她说:“苏莱特,路西法成为魔君之王不是偶然。他像一颗耀眼的星辰,让人愿意围着他转。至于他为什么会发光,只有真正走近,你才能用自己的眼睛看清。在那之前,都不应该妄下结论,所有主观的肯定或者否定都是不合适的。” 如果她的生活是漆黑不见五指的暗夜,就像曾经的玫瑰那样,或许她需要一颗这样的启明星。可苏莱特曾经拥有过一颗太阳,万丈光芒下再亮的星也遁形无踪。她恐怕永远无法体会玫瑰的心情,就算从此堕入黑夜,她却仍固执地依仗记忆中的光明继续前行,那道光仍然留存在她心里。 苏莱特不知道在窗边出神了多久,直到听见了桑扬沙温润的男中音从背后响起:“谢谢你的款待,苏莱特,我想,我们可以开始说说法老院的事了。” 第229章 向桑扬沙交底 桑扬沙随苏莱特来到了书房的纱帘后面,从掌心的长剑中取出卷宗在桌案上摊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架精巧的金丝边眼镜架在鼻梁上,这才和苏莱特面对面坐下来。 “苏莱特,我先把整件事简单地向你说明一下。”桑扬沙两条胳膊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叉相握撑住下巴,不急不缓地开口道:“你被授予魔女的头衔,按照常规是要在一周内述职并到任的。可那个时候你还在休假,人在鬼域……”桑扬沙低下头咳了一下,“地狱发生了大规模的火山爆发和地震,就在这之后不久你莫名失踪,与此同时你的使魔带着众魔兽往镜宫杀过来,天界也在这时候发动了边境的战争。这些事加在一起惊动了法老院,一开始主上还打算帮你挡一挡,回复说他已经派出泰去寻你回来,谁想你们躲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还私下订了终身,如果不是贝利尔及时送出消息,恐怕已铸成了大错。” 听到桑扬沙这么说,苏莱特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苏莱特,你是真的打算造反吗?还是这些都是泰的授意,实际上是他……”桑扬沙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见苏莱特头抬起来,眼睛里闪着一层水光。 “你要把实话告诉我,我才知道应该怎么为你辩护。”桑扬沙放轻了声音,他是怜香惜玉的人,尤其看不得美人落泪。 “我从来没有打算造反,只是为了和路西法赌一口气。我说我可以把泰吃的死死的,可他偏就不信。私定终身是我一意孤行,我不过是利用了泰对我的感情,对他用了迷惑的手段。没想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我知道错了。路西法说,只有您可以帮我洗清嫌疑,您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配合的,桑扬沙大人,给您添麻烦了。” 苏莱特的一席话几乎惊掉桑扬沙的下巴。 “你是说,你把泰当……当做了一个赌约,之前与他在一起是在演戏?”他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个赌约。那次被掳到镜宫来,我不是跑了一次?后来路西法便和我约好,如果我能证明自己对泰的影响力,他就给我想要的自由。说实话,在边境呆了那么多年,我也是有点腻歪了,早就想长大成人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苏莱特长出了一口气,轻轻撩动脖子旁边的头发,目光中带了些遗憾与失落,盯住桑扬沙的脸:“只是没想到后来入戏太深,毕竟我与泰曾有旧情,他又实在太有魅力,到了最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演戏,反正差点就玩大了……”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苏莱特?” “嗯,大人是我的辩护人,我自然说的是实话。大人不信?” 苏莱特偏着头一脸坦诚地看着他笑。 “那个人对你不薄,命都可以给你,你就只当在玩吗……” “您这么说好像是在责怪我玩弄了人家的感情。除了命不能给,其他能给的,我也都给了他,我对他也不薄啊,有几个能像我玩的这么认真呢?话说回来,堕天使的爱又能维持多久?难道只有女子等着被抛弃,不能允许她自主选择人生吗?”苏莱特答得一本正经,只要第一句说出口,后面说得再多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了。 桑扬沙觉得有点呼吸困难,他认识苏莱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才恍然,他根本从来没看懂过这个女孩。如果一切真如她所说,那她的心机到底是有多深?怪不得路西法对她青眼相看,这女孩确实有成为魔王的潜质,她的心里大概住着一个魔鬼吧。 “对了,大人,逍遥殿的那些仆从,他们都是泰的忠仆,这次也因为我受了牵连。他们现在人在哪里?不会也一样背着谋反的罪名吧?”苏莱特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又问起来。 “他们是重要的证人,目前都被看押,有些人会被法老院提审出庭。”桑扬沙揉了两下眉心,“如果法老院打定主意要落个谋逆的罪名,不是你,就只好落在他们中的某位头上。” 他说的再明白不过,苏莱特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悄悄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既然我们互相交了底,那下面我就来说说有关法老院的事,然后我们一起有针对性地准备一下你的辩词……”桑扬沙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埋首在卷宗中翻动起来。 直到月上树梢,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苏莱特才从桑扬沙的侃侃而谈中回过神来。短短半天时间,她对桑扬沙的印象大为改观,原先一直以为他不过是给路西法鞍前马后跑腿送信的传令官,没什么存在感,却不曾想他具备绝佳的口才,头脑条理清晰,看过的东西过目不忘,简直神了。 苏莱特走去开了门,消失了一下午的路西法换了身宽松的家居服抄着双手站在门口,见到是她开门,眼眉弯起,眼睛里都是她的倒影:“饿不饿?饭已经好了。”苏莱特点头说了声好,这时候桑扬沙已经收拾好了桌案走过来。 “脸色这么差?”路西法说话间已经把手掌放在苏莱特的头顶,轻轻揉了两把,脸凑近了打量她,“桑扬沙,都怪你,把苏莱特脸都吓白了。” “……” 桑扬沙知道这种时候他什么都不用说,路西法这只老色胚只是想借机秀个恩爱罢了。 “桑扬沙今天教会我很多东西,应该谢谢他才是。”苏莱特没有去管头顶上的那只手,与桑扬沙对视一眼,脸上还有带了些专属于少女的羞怯,后者讪讪地闪躲开她的目光,垂下眼皮仍不说话。只要路西法在,桑扬沙马上就变成一副笨嘴拙舌的样子,苏莱特发现了这一点,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声,绝了。 “明天再接着学,现在下楼吃饭吧。”他向苏莱特伸出胳膊,等他挽住了才转身带她往楼下走去,只见他又凑到苏莱特耳边继续说道: “你不要对桑扬沙放电,他家里十个老婆已经够他受的了。” “十个?” “嗯,美丽的负担。” “哎,我哪儿有放电?我没有。我一直把他当成叔叔……” “嘘,小点儿声,桑扬沙其实还没有泰岁数大,魔王也很怕被人说显老的。” 桑扬沙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不远,脸上写满尴尬,他很想插句话,该听见的他一句都没落下。 他们还没走进餐厅,苏莱特就听见里面传出熟悉的笑声,这个女人的大嗓门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没想到一阵子不见,她竟然会出现在她的白房子。 “差点忘了,我在镜宫正好遇到了莉莉丝,她听说晚上这边有个小宴会,就专门和我一道过来了。不介意吧?听说你们早就是朋友?” 路西法特意停下脚步看着苏莱特,虽然是先斩后奏,不过总比冷不丁遇上再介绍强点。苏莱特和莉莉丝并没有什么过节,曾经有一阵不喜欢她还是因为披着克罗莱尔外衣的拉斐尔,不过那段往事已如尘埃般飘散。 “算是朋友吧,来了当然欢迎。不过……”苏莱特说着,松开了挽着路西法的手,“她是你的情人,总应该给她留点面子。” 她的手在半道被他捉住。 “那倒大可不必,莉莉丝和我之间几千年前就结束了。苏莱特,你的消息也太闭塞了。她的志向是做个万人迷,一个路西法怎么能满足她的胃口?记住,我的女王,你不需要给任何人留面子,至少在我这儿不需要。”他低下头在她手背上留下一个轻吻,这才把它又放回到自己臂弯里,再次迈开脚步之前不忘还拍了拍。 路西法的话从苏莱特的左耳朵里进,原封不动地从右耳朵出,她不加评断也懒得较真儿。她曾听莉莉丝抱怨过路西法的冷血无情,他采撷之后,赏玩一阵,然后就随手丢到一旁。他们两个说的到底谁真谁假,于她苏莱特又有什么关系? 苏莱特默笑不语,餐厅的门已经被桑扬沙推开,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餐桌前,莉莉丝正穿着可爱荷叶边的白围裙手捧着汤碗,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冲进来的三个人招呼,苏莱特的目光却越过她一眼锁定了开放式厨房里的人,他温和地笑着,正褪下深蓝色的围裙挂在旁边的台柱上,似乎感觉到了苏莱特的注视,朝她看过来。 “克罗莱尔。”这个名字溜出了苏莱特嘴边。 克罗莱尔的目光从她挽住路西法的手游移到她脸上,笑意更深了一层,随和地冲她打了个招呼。 “女主人终于露面了。” 第230章 晚餐谈话 苏莱特觉得很无力。扯了一个谎,后面就要无数个谎来圆,你觉得骗住了所有人甚至自己的心,就在这个时候,让你清醒的人来了,他的存在提醒你什么才是真实,可他除了陪你继续演戏,其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看着克罗莱尔的脸苏莱特食不知味,她把这个归因于振翅后遗症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这顿晚餐她吃得很慢很安静,更多的时候是作为一个倾听者。不过,有莉莉丝在,其他人扮演倾听者的角色也不会觉得闷。 “我在人间界看见有人派发寻人启事,上面竟然印着苏莱特的头像,当时我都惊呆了。我还特意管人家要了一张……”莉莉丝说着,背过身去打开随身带的包包从里面翻找着,路西法懒洋洋地托腮望着她,轻搅着面前的汤碗,桑扬沙坐在一边一脸好奇等着莉莉丝说下去,克罗莱尔就坐在莉莉丝旁边,面对路西法,对角线方向是苏莱特,此时端起酒杯缓缓啜饮,脸上神色不明。苏莱特就趁这个空隙朝克罗莱尔看过去。他似乎又瘦了一些,身上的罩衫显得有些宽大,领口开到脖子下方,那里隐隐有一片阴影,苏莱特定睛看去,又觉得颜色发红,像是被什么东西擦伤了。 克罗莱尔不动声色地拉拢了衣领,就在这时,莉莉丝转过身来,扬了扬手里那张纸,“喏,就是这个。虽然没有写苏莱特的名字,但是这张脸,一看就知道是她嘛。那个地方的老百姓还以为这是哪家落跑的花魁,嘁,我们可比花魁厉害多了,是不是苏莱特?” 苏莱特的目光已经飘向那张寻人启事,却好像没听见莉莉丝别有用心的话,指着上面浓妆艳抹的头像问路西法,语气很随意:“原来我这么妖艳。你让人发的?” “不是,应该是法老院多事。”路西法嘴角一勾:“老顽固们有几个参加过你的魔女加冕礼,以为那就是你平时的模样。” 苏莱特不由得心里一阵恶寒,她撇了撇嘴,莉莉丝这时候又说话了:“怪就只能怪地狱的畸形审美,妖艳美历来最受推崇。法老院听说你是魔王的心头宠,就认定你是妖艳的。他们根本不懂就算是天使面孔配魔鬼身材,也少不了一颗玲珑剔透心,才能人见人爱……”莉莉丝掩口而笑,眼睛飞快地从在座男人们的脸上扫过,笑得不怀好意。 “惭愧,和夜之魔女比起来我还差得远,不过沾了火种的光。说起来,姐姐才是地狱公认的梦中情人,无数男子的夜梦里都有你的身影,这才真算得上人见,人爱。”苏莱特不冷不热地回敬,让对面的莉莉丝哑然。众人都知道莉莉丝是夜之魔女,最喜欢潜入男子梦中与之翻云覆雨,而现实生活中却无法收获真挚的感情,男人对她只有肉体的渴望。苏莱特的话敲打在她的痛处,却又让她无法发作。 果然被偏爱的有恃无恐。苏莱特现在抱上了魔君之王的大腿,就算说出来的话再难听,她又能怎么样呢? 莉莉丝鼓起腮帮子哀怨地瞪了路西法一眼,那边假装没看见,低头品了口鲜美的汤头,喟叹一声:“果然不负‘地狱第一理想丈夫’的称号,克罗莱尔是样样拿得出手,没有短板。苏莱特最喜欢吃你做的菜,这几年你都把她的嘴养刁了。可她大概还不知道,这些菜是一个失去味觉的人做出来的吧?” 路西法的话让正在进食的苏莱特停下动作。克罗莱尔一直没怎么吃,只是慢慢地饮酒,听见路西法这么说,倒是很平静。 “我还没和她说过这件事。” “啊,对不起。我只记得你说过要对泰保密。”路西法毫无诚意地道歉。他是故意借机提起,给晚餐的闲聊加点料,看看苏莱特作何反应。 “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苏莱特,”克罗莱尔转向她,目光平静,“就是上次你问我的那个问题,这就是答案。那次为了阻止泰去异界冒险,我的代价是味觉。”克罗莱尔注意到她的手指微微发抖。她一定很想问,那第二次呢?他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了这句追问,可她还是忍住了。 “是吗,那你可真了不起,尝不出味道还能做出好吃的东西。可惜以后不能经常吃到了。边境城堡距离这地方还挺远的,飞也要飞个半天时间。”她垂下眼帘淡淡说了这些话,手下狠狠地切着盘子里的肉块。 “没事,我带你乘独角兽过去找他,让他烧给你吃。”路西法用手肘碰了她一下,贴心地把自己切好的一盘肉和她面前那盘做了对调,“吃吧。” 情绪宣泄的出口突然被堵住,苏莱特盯着这盘切得大小正适口的肉块,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过去的种种:她从鬼域回来那天与克罗莱尔一起品尝泰的美酒,他做出陶醉的表情都是装出来的;她从黑巫师酒吧捎回的手信他说寡淡如水也是因为他尝不出味道;他除了对豆子过敏从来不挑食,吃的随便却也吃的不多也是因为没有味觉……这么多年尝不出滋味,他是什么感觉?苏莱特想起这个,心里一阵难过。那么第二次他为苏莱特换来的忘情水,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苏莱特很想一口气问清楚,又怕听到他说出答案。 “皓月没有为难你吧?”克罗莱尔一边朝桑扬沙的方向说话,一边拿起醒酒器为他斟酒,把大家的注意力从苏莱特那边移走。 皓月是桑扬沙骑回来的那头独角兽的名字。苏莱特给雌兽起了“朗星”这个名字,泰便给雄兽起名叫“皓月”,喻意星月永相伴。可它们两个现在却隔着遥远的距离,再无法相伴了。 “它一路都在闹脾气,好像不太喜欢我。因为怕它跑了,现在也不敢放养,恐怕以后到了镜宫也只能一直拴着了。”桑扬沙端起酒杯凑近来接克罗莱尔的酒,无奈地摇头。 “朗星也在闹脾气,拒绝吃东西。它们本是一对儿,习惯了相伴,这么硬生生地分开,恐怕都需要时间去适应。不过,相信主上喜欢皓月,一定会好好待它,这样我们也就放心了。”克罗莱尔放下酒瓶又拿起自己的酒杯和桑扬沙碰杯,对方明显愣了一下,又很快地明白过来笑了笑。莉莉丝注意到苏莱特不声不响地抿起了嘴唇,于是给路西法使了个眼神。 “你替我转告泰,他的好意本王领受了。刚开始脾气是暴躁却也聪明,相信时间长了会慢慢学乖的,我会好好照顾它。” 路西法的话明摆着是在用独角兽比喻她,苏莱特心想你再乱说小心我打你。可惜她无法让旁边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听见自己的心声,只好一边微笑一边用力瞪他。 “我夸独角兽你也嫉妒?好了,你比皓月更得我心。” 他这话说的怎么听怎么别扭,苏莱特一口气上不来。 可还没等她有什么更多的表示,一只手已经伸过来扣住她的后脑,男人堂而皇之地探过头在她脑门儿上扎实地亲了一口,以此来印证他的话,让她瞬间僵住。 莉莉丝在对面捂嘴咯咯地笑起来,没想到骄傲的路西法肉麻起来也不遑多让。她端详这对儿妙人,两人的互动总是很有张力,像是在对弈又像是无声地搏击,莉莉丝觉得这样的组合倒是比泰和苏莱特在一起更有看头。让莉莉丝想不到的是,她发现苏莱特竟然脸红了,捂着被碰触的额头,眼神惊慌地不知道往哪里安放,最后习惯性地向克罗莱尔投去一瞥,然后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低下头去。 莉莉丝不知道苏莱特的心头刚受到的震荡。她品尝了类似吸食灵力之后的微醺,好像内心深处降落了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柔软的嘴唇贴在她额头的触感被无限放大再放大。她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碰触的感觉。一想到自己为了这个亲吻而心旌摇曳,苏莱特瞬间感到了羞耻。羞涩和困窘都会给她带来脸红的生理反应,观者却无从分辨她的情绪是哪一种。只是一想到克罗莱尔会误会成前者,她就更加困窘,脸也自然变成了红透的苹果。 苏莱特预料的不错,克罗莱尔确实把她的细微神情尽数捕捉,眼中逐渐揉进了细碎的寒意。 一旁的桑扬沙见气氛有点不对,忙起身拿了酒往桌子上的空酒杯里添酒,眼角的余光看见路西法不动声色,却将挨着苏莱特那边的手悄悄地探入了桌子下面。苏莱特的眼睛先是睁大,紧接着舒服地微阖上一些,沉默地把头别开。 路西法原来还是玩暧昧的高手,桑扬沙心里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现在是谁在取悦谁?桑扬沙脑补着桌子下正在发生的事,那会是怎样一幅画面?他的脑洞实在太大,想法大多带了颜色,难免心跳加速手心出汗,只好转移下注意力,清了清嗓子,开口问:“你今天还回边境去吗,克罗莱尔?” “不了。我这次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把泰的人接回去。这还得先征询主上的意见。”克罗莱尔放下餐具用餐布擦了擦嘴角,后背靠上椅背。 “你说逍遥殿那些人?恐怕不行,他们现在谁也动不了,需要等苏莱特的庭审完成才行。” “不是他们。是苏莱特身边的女官,人目前应该在您的镜宫里。” 春雪? 苏莱特闻言转过头看着克罗莱尔。 “啊,那个小裁缝?”路西法眼睛一亮,接着又有些不解“在我的镜宫?最近几天我几乎都住这边,没听说那边有访客。她去镜宫做什么?” “逍遥殿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在外面办事。估计是听到了有关苏莱特的消息,以为在镜宫能见到面吧。我最近收到了她在梦中的求救,她现在情况不太好。恳请主上允许我带她回去。春雪是泰的人,就算有过失,也该由她的主人发落。” 克罗莱尔的话只换来路西法的一声轻笑。 “道理是这样,可是也要见到人才好转交给你。我答应你,帮你找一找,找见了就把人给你送回边境去。”他又对苏莱特说:“泰真小气,指派给你的女官还要收回去。看来我要重新给你找一个女官了。” 桌子底下,大手牵着她的小手,五指与她交握在一起。随着他的话,指尖轻抚着女孩光洁的手背。苏莱特已经习惯了这样程度的亲密,她把这个称为“一级脱敏”。 “不如明天您带克罗莱尔一起去趟镜宫。既然已经托了梦,他应该清楚春雪的方位,省的还要让人费力去找。您觉得呢?”苏莱特在旁边插话了。 路西法默默看了她两秒。她是否已经听出了他的敷衍,知道他许下“帮着找一找”的诺言根本不会兑现,所以才会这么说?善解人意是真的,和他不是一条心也是真的。 “懂了,看来你是不舍得克罗莱尔无功而返,要留他过夜。好,就照你说的办。”路西法笑着点头。 “我们有四间卧室,今晚需要有两个人挤一挤。总不能让客人受委屈。你看,是我去你那儿,还是你来找我?”他摆出一张温柔的脸,贴心地问。 “……” 原来他在这儿等着她呢。 “这个一会儿再说,先吃东西,不然要凉了。” 桌子底下,苏莱特指尖点了两下他的手背。他们事先商定过这样用无声的语言来交流:点一下是同意,点两下是不行,三下就是警告对方,自己生气了。 路西法收到信号便松开了她的手,重新拿起餐具,听话地继续吃东西。晚餐的话题转到了法老院和三天后的庭审会,莉莉丝开始问东问西向桑扬沙打听这个神秘的机构,克罗莱尔问起苏莱特的近况,路西法就静静地听着他们聊天,很少插嘴。直到晚餐结束的时候,桑扬沙主动承担收拾餐桌的工作,莉莉丝很识趣地随他闪到厨房。苏莱特走到克罗莱尔身边,在他面前放了一杯热茶。饭后喝一杯水果茶是他的习惯。 “今天辛苦了,早点休息。你就睡我的房间好了,我一会儿带你上楼去。”苏莱特的声音不大,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她脸上,各揣心事的几个人对听到的话各有不同的解读,如果玫瑰在现场听到他们的心声,一定会觉得精彩极了。苏莱特一脸平静。桌子对面的人还在慢悠悠地品着水果,见她望过来,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与她对视。铮亮的水果叉在他指尖飞快旋转舞成一道电光。 苏莱特看着他,最后只说了三个字:“留个门。” 路西法无声地笑了。 他都帮她想好了对策,料想她会坚持和莉莉丝睡一个房间,叙叙旧,开个睡衣派对什么的。他不放过每一次试探的机会,却从来没打算勉强,感情需要时间培养,他不着急。苏莱特的这个选择让他也很意外,不过,他承认,他喜欢苏莱特带给他的小惊喜。看来,她已经准备好迎接二级甚至三级脱敏了。 第231章 一别两宽 晚餐到睡前的这段闲暇时光全被用来摸了梭子牌。 梭子牌是地狱流行的一种骨牌,两分靠手气,四分靠脸皮,还有四分要动脑筋。莉莉丝离开地狱去人间走了一趟,一直凑不齐牌友,她这次来白房子主要就是想找人来解牌瘾的。 “两分手气,四分脸皮,还有四分要用到这里。”莉莉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眼睛跟着桌上摸牌的手,等着摸下一张牌,抽空向苏莱特做着解说,“几个魔王里面,打得一手好牌的,一个是主上大人,还有一个是沙利叶,可惜他不在这里。苏莱特,你要不要来一把?你和主上一组,让他带一带你。” 苏莱特早听海伦娜说起过梭子牌,她这个闺蜜也是资深“骨牌爱好者”,客居在边境城堡的那段日子她已经教会了苏莱特怎么玩,可苏莱特对打牌没什么兴趣,倒是喜欢旁观牌局。所谓四分靠脸皮,说的是梭子牌玩得好需要大言不惭地说谎、面不改色地使诈。另一方面,梭子牌的赌资无底线、无下限,脸皮薄的根本玩不下去。 路西法是这方面的高手苏莱特一点也不意外,不过她很惊讶原来海伦娜的夫君沙利叶也是佼佼者,那是七人里面最一本正经,木讷寡言的魔王…… “不了。我没玩过,还是在一边看着吧。”苏莱特只觉得心累,她的谎言已经说的够多了,再没心力应付骨牌。 “这次赌资是什么?老规矩吗?”桑扬沙已经拿了满把的骨牌,一边整理一边漫不经心地抬眼皮看了莉莉丝一眼,眼里划过一道诡谲的光,“你大老远来了,也不好驳你的面子,如果是老规矩就速战速决。” “自然是老规矩。”莉莉丝眼神闪烁了一下,把手里摸的最后一张牌归入一只手,另外一只手按在胸口的衣服上,娇柔地低声说道:“我这次里里外外穿了四件呢。” “四件?那不是没到午夜就结束了吗?”桑扬沙失笑,递了一个笃定的眼神给对面的路西法。 路西法脸上挂着桑扬沙同款的轻慢表情,已经结束了理牌的动作,手肘撑着头,气定神闲地看着苏莱特往克罗莱尔的牌面上探头探脑,开口说道:“没事,她还有脸上的妆呢,那得有百八十层吧,可以先从卸妆开始,输一次卸一层,估计到明儿早上,衣服还能穿的整整齐齐的呢。” “主上大人。”莉莉丝不满地喊了一声,听起来却像是对情人的撒娇,“我就是输光衣服也不会卸妆的!” 路西法被她逗笑了,啧了一声:“我真不明白,莉莉丝,你逢赌必输,为什么还这么喜欢玩这个?你看人家苏莱特多知道分寸,只躲在背后偷偷支招儿,这就聪明多了。” 苏莱特闻言连忙收起了正在指点的手指头,冲笑盈盈的路西法飞了个白眼儿。 莉莉丝没有注意这两人之间的互动,正忙着辩解:“什么‘逢赌必输’?我只有和你们几个玩才会输好不好?我在外面可厉害了。和您这么打一次牌,受教的东西够我在外面赢他们一年的,这买卖不亏呀。” “原来拿我这儿当培训基地了。” 路西法说笑着看了桑扬沙一眼,示意他可以先出牌了。 “那就老规矩,谁输谁脱。”桑扬沙兴奋地叫了一声,抛出了自己手里的骨牌,牌局正式开始。 克罗莱尔沉默不语,却是心照不宣的沉默。他的位置是桑扬沙的下手,莉莉丝的上手,只见他熟练地排兵布阵,有条不紊地出牌。苏莱特记得他的牌面,看见他面不改色地扯谎和使诈的时候,心总会不自觉地揪起来,就这样提心吊胆的看了两圈,莉莉丝这边已经现出颓败的迹象,可苏莱特看出来杀伐的对象变成了克罗莱尔,路西法和桑扬沙配合十分默契,莉莉丝还傻乎乎地在克罗莱尔后面跟风,不知不觉走进另外两个人的埋伏。 “苏莱特,帮我拿一杯温开水来好吗?”克罗莱尔忽然冲站在旁边的苏莱特说了一句,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好的。”苏莱特应承一句,心想正好借机松口气。就在她端了杯子从厨房返回的时候听见莉莉丝哀叹了一声,撒开手里全部的骨牌,开始认命地低下头一颗一颗解开上衣的纽扣。 看来第一局输赢已定,桑扬沙开始重新理牌,莉莉丝正冲克罗莱尔抱怨着输的莫名其妙,路西法手指敲着桌沿,歪着头目送苏莱特走去克罗莱尔身边。克罗莱尔没有接那杯水,而是招手让她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语。 “就差一点儿输的那个人就是克罗莱尔了。”路西法对此略表遗憾:“苏莱特那张脸出卖了克罗莱尔。我只要看着苏莱特的脸,就知道他是不是在使诈。这么帮忙,多不好意思啊苏莱特。” 克罗莱尔在她耳边半真半假问她是不是故意想看他的脱衣秀,苏莱特才后知后觉自己成了“帮凶”。 “那我还是走吧。”苏莱特正好抓住这个机会离开。这样也好,反正她对最后清凉的画面也没什么期待。 骨牌已经摆放整齐,马上开始第二局摸牌了。 “别走啊,苏莱特,一个人待着多没劲。这个,加牛奶烧开,睡前喝可以美容养颜。麻烦你帮忙,给咱俩一人来一杯?煮两个人的量就行,没他们的份。”莉莉丝从身后的外套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隔空抛给苏莱特,冲她眨了眨眼睛。 苏莱特精准地接住,手指触摸到里面沙沙的颗粒。也好,总之算是找了点事做,她转身进了厨房。 金光闪闪的颗粒与乳白色的牛奶融在一起,锅子里的液体变成了一块流动的黄金,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苏莱特等了好一阵,锅里的东西仍然平静如水没有烧开的迹象。她就站在灶台前,手里握着汤勺,耳朵里偶尔钻进来莉莉丝的大呼小叫和另外几个人的说笑声。苏莱特望着锅子出神,金色的背景下浮现出泰的脸,他望着苏莱特,目光沉静深情。苏莱特用汤勺搅散这画面,漩涡平复以后,他的脸又出现了。 都怪克罗莱尔,偏偏和他长了一模一样的五官。苏莱特叹气,再用汤勺搅一搅。 等到终于烧开了锅,苏莱特松了口气,把香甜滚烫的流金倒入杯中。就在这时候,餐厅里传来莉莉丝得意的笑声。 “桑扬沙大人的身材不错。”莉莉丝叫了一声,接着吹了声口哨。 再次返回餐厅的时候,苏莱特的视线中除了身上只剩下一件连体内衣的莉莉丝,还有打着赤膊的桑扬沙,另外两个人倒是衣冠楚楚地坐着,苏莱特觉得脸上发烫。 “呃......还要继续吗?时间也不早了……” 苏莱特捧了杯子,试探地问了一句。 “今天就到这儿吧,下次去我那儿玩更刺激的。”路西法率先扔了手里的骨牌,潇洒起身,“预祝大家都有个好梦。”离开前,他不忘用藏着星芒的眸子看了苏莱特一眼,像是在确认她和他的约定。两人目光相撞,苏莱特错开眼神埋头喝她的热饮,香甜不再,嘴里慢慢弥散开微微的苦味。 楼上的客房不需要特别准备,苏莱特的父母临走前已经把它们收拾得干净整齐。父母那间房分配给桑扬沙,约书亚那间留给莉莉丝。 莉莉丝被窗外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小溪迷住,坚持要再喝一杯才去睡。她捧了酒安安静静地面向窗外坐下,苏莱特只好先带着另外两位客人上楼去。桑扬沙的房间距离楼梯口不远,他们先同他道了晚安,等他关了房门,再继续沿着楼道往里走。白房子不是边境城堡,走几步路就到了她房间门口。苏莱特却觉得走了好长时间,身后静悄悄地好像根本没有跟着人。 “我的房间到了。浴室有个浴缸可以泡澡,没带换洗衣服也没关系,你和路西法身材差不多,他应该不介意借身衣服给你……”苏莱特像聊家常一样用轻松的口吻说着这些,同时拧开了房门。 窗边的纱帘被风带起来,清朗的月光铺满了房间。苏莱特一只手还留在门把手上,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摸索照明的开关——那根纤细复古的手柄。她的手意外地落进了一只温热的手掌,接着整个后背抵上了一堵坚实的肉墙,克罗莱尔将她放在门上的手臂收拢回她腰间,用肩膀关上了两个人身后的房门。 像是被裹扎的木乃伊,苏莱特猝不及防地被身后坚实的手臂紧紧包围。 他的双手牢牢抓握住苏莱特的双肩,好像溺水的人死命抓着浮木,他的头靠过来,脸贴着苏莱特的头发,清浅的酒气萦绕在她周围。苏莱特尝试着挣脱,却被他箍得死死的,下一秒,她的耳垂被湿热包裹,泰的声音在她脑中轰然炸开,循环往复:“你是起点,也是终点,给你幸福,是我余生唯一所愿……” 苏莱特挣扎得更用力了,可无论她怎么挣扎都甩不开身后的人,更甩不掉让她透不过气来的这个声音。自从住进这座房子,她从不敢碰触身体的这个位置,总是把头发放下来遮住,就连洗澡也是小心翼翼。可现在,克罗莱尔却生生揭开她刚结痂的伤疤。他是怎么知道这个刺青的?好吧,就算他和泰之间没有秘密,好得就像一个人,他也没权力这么做。 “你欺负人!放开我!我知道,我和他已经结束了,求求你,克罗莱尔,这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苏莱特哀哀地乞求,最后脱力瘫软在他的怀抱中,脑海里的声音终于停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烙在她颈间的绵长热吻。 这个吻让苏莱特恍惚觉得身后站的人是泰,他最喜欢隔着肌肤吻在苏莱特搏动的脉搏上,就像现在这样。可发出声音的人确实是克罗莱尔。 “苏莱特,你还爱着泰吗?我看你摘掉了戒指,一会儿还要去赴路西法的约会。你是否已经移情别恋?怎么都不见你问起他呢?”他附在苏莱特耳边轻轻问着。 “你是怎么回事?喝醉了吗?耍什么酒疯,你放开我,放开——啊!”苏莱特吃痛地低叫了一声,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克罗莱尔一口咬在了她的肩颈上,火辣辣地疼,一定出血了,他可真够狠的。 “别逃避问题,回答我。” 克罗莱尔欣赏着月光下的伤口被红光黏合迅速复原,只留下牙印形状的血痕。 “为了摘掉戒指,我喝了忘川水,制造了一段空白时间。与路西法周旋,一个是为了泰,另外一个也是为了接下来的庭审。扮演一个被魔君之王宠坏的女人,是所有人的期望,不是吗?今后我不会对任何人动心,只专心爱自己。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克罗莱尔哥哥?” 在她说到忘川水的时候,克罗莱尔已经松了力道,听到她说今后不会对任何人动心,他的身体动了一下。苏莱特抓住这个空隙拧了下肩膀摆脱了他的掌控,转回身面对他站住。 “泰现在怎么样?他又可以过回曾经坐拥满园春色的生活,应该很开心吧?你们兄弟曾经对我的恩情我不会忘记。法老院的庭审,哪些该说哪些不说,我心里有数。请把我的问候捎给远在战场上的另一位哥哥,愿他早日凯旋。我和他,就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苏莱特理了理自己的衣装和头发,喘了口气,望着克罗莱尔微微一笑:“不早了,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我一会儿会把干净衣服放在门口,你想着拿进来就行。晚安,克罗莱尔。” 苏莱特在他的注视下大大方方地走到门口,开门出去,保持着微笑,轻轻为他关好了房门,那双熟悉的眸子最终消失在门板后面,空留克罗莱尔一个人静默地伫立在房间里。 “一别两宽?还各生欢喜?” 克罗莱尔终于回过神来,嗤笑了一声,走到床边坐下来。他怔忪了片刻,叹了口气,用手轻抚了一下柔软的被褥,仰面躺下去。被褥间隐隐嗅得到属于苏莱特的气息,甜美而又让人安心。他闭上眼睛回想起方才的拥吻,小姑娘长大了,又软又香,不该对她那么粗暴。不过,他终是替他疯魔的哥哥吻了心尖上的人。 刚才一直是苏莱特在自说自话,克罗莱尔都来不及纠正她。真天真,还想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呢。克罗莱尔脸上浮现一个晦暗不明的笑容,笑出声来: “想得美。” 第232章 左手爱人,右手兄弟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苏莱特的心还砰砰砰跳得飞快,脸上发烧、手脚发软。 稳了稳心神她又开始后悔,想问的都没问,想说的也没说明白,还撂下“一别两宽”的狠话。 可她真的放得下吗? 如果能放下,她又怎么会是现在这样的反应? 苏莱特拍了拍发烫的脸颊,快步往楼下走去,并没有注意路过一扇半开的门。那个人老老实实地“留着门”,且在脚步声靠近门口的时候在房间里放下了交叠在一起的双腿,却听着那脚步声又离他远去。 呵,原来只是路过,没打算进来。 他磨了磨牙,继续就着清冷的月色自斟自饮。 楼下的客用卫生间传出淅沥的水声,把喝得晕乎乎的莉莉丝心里的好奇勾出来。她踩着有些虚浮的脚步从餐厅摸到隔壁的卫生间,就着雪亮的灯光,苏莱特正对着镜子擦洗脖根处的血迹。 “喲,这是在哪儿蹭上番茄酱了?”莉莉丝把门关上,背抵在上面,笑呵呵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嗯,估计是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抹上的。”苏莱特顺着她的话往下编,拧大水龙头把池子里的红色冲干净,这才抬手去抓钩子上的毛巾。不想毛巾已经先一步落进了莉莉丝手里。 “你哄我呢,晚上的餐桌根本就没有番茄酱。”莉莉丝冲苏莱特呲牙,像是遭挑衅炸了毛的猫,“这倒像是被咬的。谁啊?这么重口味,不会是克罗莱尔吧?他是表达思念之情还是恨你另攀高枝啊?” 她幸灾乐祸地问了一句,又接着叹了口气: “可怜的小姑娘,你也是身不由己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想念那个假的克罗莱尔吧?我看他是真的疼你。唉,我也好想念他……” 莉莉丝向苏莱特投去怜悯的一瞥,主动拿着毛巾伸手过去给她擦拭衣领旁边的水渍。 莉莉丝,你这张嘴怎么这么欠呢? 苏莱特默了默,抢过毛巾又擦了两把才重新挂回去,转过头盯住莉莉丝的眼睛:“你别在路西法面前乱说,忘了刚才看见的东西。我不想对你使用魅惑之眼。” 莉莉丝好像听了个笑话一样地咯咯笑起来了,苏莱特被她的笑声惹得心烦,心想别废话了,还是催眠了再说,却见她前一秒还绽放的笑颜忽然就烟消云散,换了副恹恹的模样。这才真正叫“变脸比翻书还快”,让苏莱特心里一阵发毛。 “你放心好了,我才没那个闲工夫。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不管你中意的是他们中的哪个或者哪几个,都跟我没什么关系。只是作为一个前辈我想给你个善意地提个醒儿。” 莉莉丝后背靠着门仍显露出摇摇欲坠的醉意,笑眯眯地觑着苏莱特的脸。 “这是一场追逐游戏。游戏开始以后,有权力叫停的那个人永远都不是你,所以,千万不要轻易踏进去。如果已经不幸卷进去了,就把自己当成不会游泳的人,千万别瞎扑腾,越扑腾死得越快。懂了?” 莉莉丝安静地等着苏莱特的反应。 “懂了。”苏莱特很给面子地重重点头且表现出对这个话题的浓厚兴趣,“莉莉丝你懂得可真多。既然你是过来人,那你一定知道路西法的逆鳞在哪里,也肯定晓得和他相处的安全模式,对不对?” 苏莱特双手拍了拍莉莉丝的肩膀,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住她看。话音落下,莉莉丝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缩成了一个光点...... 路西法倒了第三杯酒,忽然觉得烦闷,拧了眉头抄起杯盏就往地上泼去,琼浆玉液在半空划出一道亮线,最后尽数落在她的脚边。 苏莱特“呀”了一声,拍了拍胸口,脚步没停地直朝着衣柜去了。 “借我一套衣服,”她一边说一边强盗一样打开柜门,自顾自地翻找了一阵,挑了一身浅色休闲装,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看你平时也不怎么穿浅色,这身借我。克罗莱尔没有带换洗的衣服,借他穿一下?” 虽然是商量的口吻,但是已经自行做了他的主,苏莱特根本没指望他回答,已经转身朝门外走去。路西法身影一闪胳膊一伸挡住她的去路。 “要不要也给桑扬沙拿一套?别厚此薄彼。”他皮笑肉不笑地问。 “桑扬沙?他应该穿不了你的尺码。我记得他说来的时候自带了一身换洗。还有,大概他现在已经睡下了吧。”苏莱特看出他面色不善,于是堆起笑脸:“都说是借穿了,你不会这么小气吧?不高兴?我刚刚肚子不舒服去了卫生间,你是不是以为我把约定忘了?我就把衣服放他门口,去去就回。就再多等我一小会儿,这么小一会儿,好不好?” 说完,她腾出一只手,拇指和食指相对,只留一条小缝隙来形容这一小会儿是多小,特意把手举到他眼皮底下。 她小鹿一样清澈的眼睛望住他一动不动,眼巴巴等他点头,再加上软糯的声音一钻进耳朵呵得他痒痒,这路数让路西法一时措手不及,喉结滚动了一下,眨了眨眼忘了说话。 苏莱特眯起眼睛,似乎对他的沉默十分不满意,好像默默等了好久的人是她。她手掌摊平,边用佯怒的眼神威胁,边拍了拍他近在咫尺的下巴颏。 “快回答——‘好的’。” “……好的。” 她指尖的温度尤在,路西法嘴皮子变得不大利索,不仅尝到了被下蛊的滋味,还……被她占了便宜。 “那好,我很快回来。先满上酒等着我。” 苏莱特给了他一个可以无限回味的柔美笑脸,脚步飞快地往门外走去了。 苏莱特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路西法看着她背影一闪而逝,心里有点热又有点酸,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她在尝试着掌握更多主动权。难道是因为他总称呼她女王,她就顺着竿爬上来了?她是想主导和他的关系吗? 路西法捂住脸,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象她在上面的画面,面赛桃花的模样一定也很美。意识到自己心猿意马,他连忙在心里叫停。看来他需要纾解一下才能不犯规地继续和小美人培养感情…… 路西法的房间没有露台,却有个大大的飘窗,上面正好可以摆下两个蒲团和一张矮桌。苏莱特不知道从哪儿又变出一瓶酒,塞子一打开,路西法马上闻出来这是度数很高的烧酒,他看向苏莱特的眼神立即带了层防备的意味。他太清楚这姑娘的酒量了。很遗憾,苏莱特对自己的酒量从来没有自知之明。 苏莱特从矮桌上一排酒杯里挑了个小巧圆润的,把烧酒倒了进去。路西法先前已经为两个人各倒了半杯红酒,用的大号酒杯,摆在各自面前。苏莱特双手举起满满一小杯烧酒,悬在自己的红酒杯上面,这才诚意满满地看向对面蒲团上盘腿坐着的人。 “干什么?”路西法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微微蹙起眉毛。 她清了清嗓子才开口,一脸跃跃欲试:“我在军营里做过两年先锋,也算是一名军人。趁今晚小酌的机会,我就以军营流行的最高敬酒礼来表达我对你的谢意。” “还是……”‘免了吧’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苏莱特这边已经两手一松。咚地一声,连小杯带烧酒一起在红酒杯里沉了底,原本半杯酒变成了多半杯,颜色也换成了艳丽的浅红。 路西法做出牙疼的表情。 “这杯‘炸弹’,我先干为敬了。”苏莱特神色肃然而郑重,双手捧起大杯,低头咕嘟咕嘟一通畅饮,仿若在喝一杯凉白开。 路西法抚额看她灌酒,猜测是莉莉丝给她喝的那个美容养颜的热饮有问题,不然苏莱特不会这么反常。 一杯酒下肚,苏莱特放下酒杯低头喘了口气,一双无形的手偷偷将腮红涂上她的双颊,再抬起脸的时候,她的小脸粉扑扑的,嘴唇被酒液润了色,连眼眶都泛了红。 像是要哭出来了。 路西法揉了揉眉心。他一向对女人的眼泪免疫,却因为苏莱特破了功。上一次在鬼域,她戴着面具哭泣给他留下了阴影,从那以后,一看见女人的眼泪他就头晕。 她这是要当场哭给他看?说是谢他还不如说想整他。 “你怎么也不问我谢你什么啊?”苏莱特吸了吸鼻子问道。 “行,你谢我什么……”路西法没办法只好这么问。 他怎么又被牵着鼻子走了?其实,他想问的是这个。 “谢谢你想方设法破除封印,让我长大成人。谢谢你送了我一把剑,从此我有了傍身的武器。谢谢你愿意做我的老师,教我剑法。谢谢你赶到逍遥殿救了泰的命。 过去我的世界只有黑和白,所以特别讨厌你。因为你,泰总要出去打仗,杀人无数。他变成了残忍的魔鬼。可是后来,我发现其实他是因为我才改变的。你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你让我看清了......实际上……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应该要对你说声谢谢......” 苏莱特说着说着就趴在矮桌上了,脑袋搁在胳膊上,双眼迷离地转着空杯子。路西法听了她的话简直是哭笑不得。这是在向他道谢?怎么说着说着就变味儿了呢?越听越不像好话,哪儿有她这么道谢的。 “你喝醉了。行了,不许再喝了,我可不想看你再吐一回。” 他把酒瓶拿到自己手边来,才端起他的酒杯。 “你没听过‘酒后吐真言’吗?不喝酒怎么行。你不想听真话吗?”她用手指对着他点了点,“我不信......” “那你听没听过‘酒后乱性’?再喝下去,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月色这么美,一不小心我从了你怎么办......” 他低笑了两声,美酒入喉,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只戒指放在矮桌上,是泰的那只婚戒。 “那样的话,你的坚持不就白费了吗?你宁肯选择忘川水都不要我帮忙,为泰守着清白。克罗莱尔说,这枚戒指里有你的断指。我想还是交给你处置比较好。” 苏莱特撑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躺在桌面上的戒指,又试探着瞧了对面的人一眼,他用眼睛对她笑。这实在出乎苏莱特的意料。今晚他去她的房间或者她过来找他,两者毫无差别,无外乎都是用行动宣告,他们睡一起了。莉莉丝的大嘴巴很快就会让这个消息插上翅膀飞遍整个地狱。 苏莱特在走进他房门之前一直在思考要如何全身而退,如果他突然发难苏莱特要如何应对。她为此做足了准备,还特意向被催眠的莉莉丝请教了御上技巧。苏莱特心里打定主意,不管路西法做什么,绝对不能和他撕破脸,就算最后那件事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她就当睡了个绝色鸭王,这也不亏。 苏莱特做好了心理建设,还是有点怂地把自己灌了个半醉,可现在发现她准备的完全没派上用场。路西法表现得如一位谦谦君子,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克制与礼貌,说出来的话也让苏莱特倍感温暖,她不禁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暗自惭愧。 苏莱特翻找自己的衣服,最后从小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条细长项链,上面坠着的戒指正是配套的那枚女戒。她解开项链的锁扣,把女戒取下来,和泰的那枚戒指并排摆在一起,看着它们在月光下闪着莹润的光泽。 “我已经决定放下过去的一切,它们于我也不再有特别的意义。可只要我不死,它们就不灭,总不能随地乱扔。”苏莱特脸上现出忧愁。路西法拈起纤细的女戒,想都没想就把它套在了自己左手的小指头上。戒指穿过他修长的小指,一通到底落在指根位置。 “它们由你身体的一部分组成,当然不能乱扔。既然你不要了,那就送给我吧。舍得吗?”路西法又拿起粗大的男戒,在她眼前晃了晃,留给她最后反悔的机会。 这男人的嗜好还真奇特啊,人家的婚戒他也捡,不觉得别扭吗?看上去他不仅不觉得别扭,还很高兴的样子。苏莱特嘴角抽了抽,也不好拒绝,只好心一横:“有什么不舍的?只要你不嫌弃。” “当然不嫌弃。就算你不在我身边,一看到它们我就能想起你。它们时时刻刻提醒我,不能重蹈泰的覆辙,要做让你放不下的那个人。”路西法说着,轮流用空着的几根手指试戴这枚男戒,最后让它在右手的中指上安了家。 “棒呆。左手爱人,右手兄弟,一个也不能少。” 他深深望过来,孩子气地手背朝向她,支着两只手显摆,一脸志得意满。苏莱特与他四目相对,清楚地从他眼中读出了他的潜台词: “泰是我的,你也是我的,逃也逃不掉。” 第233章 以毒攻毒 “那个人啊,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是顺毛驴。他最忍受不了的大概是被欺骗吧。在他身边那么多年,就我所见,对他阳奉阴违的人最后都魂飞魄散……” “他为人傲慢,争强好胜,自恋起来无人能敌。曾经不止一次对我说过论才德容貌,整个地狱里没有能超过他的。” “他脾气很坏,缺少耐心。问问桑扬沙你就能知道他发火的时候有多吓人。他只有对瞧得上的人才和颜悦色,泰算其中一个,没见他对其他魔王这么好脾气过。可是泰不领情。这就像个魔咒,他捧着的反而都不鸟他。你不也是?真是怪了。” “他不会允许泰和你在一起,即便他得不到你。自从你被火种复活,分离就是你俩的宿命。这是他说的,他还说,这样对泰、你还有他来说都好。” 苏莱特回想莉莉丝在卫生间说过的话,她絮絮叨叨吐槽了很多,其中有对路西法的抱怨和失望,却也不乏她的崇拜和敬畏,直到最后她说道: “作为路西法的使魔,我很高兴你加入魔君之王的阵营。有了你,路西法如虎添翼。可作为泰的朋友,你这么欺骗他的感情我有点接受不了。我只想说,他过去为你付出了那么多,真不值。” …… 午夜的飘窗有暖风拂过,飘窗上安坐的路西法悠哉悠哉地晃着手中的葡萄酒,眼睛里的星芒熠熠发光,比窗外夜空中的星子还要闪亮。 他终于见识了苏莱特耍酒疯的模样,倒不如说是她的即兴才艺展示。 她唱歌,五音不全跑了调,只能勉强从歌词辨认出是首民谣,她却摇头晃脑越唱越高兴;她说话的语速比平时还快,望着窗外的月亮滔滔不绝背诵古今诗篇,那些个伤春悲秋的诗句,因为她过快的语速和慵懒的笑容而少了忧愁多了喜感;她说要跳舞,说完就光脚跳到地上,舞姿热情奔放,只差一根钢管,也不知道是跟哪儿学来的…… 房间里的萤石在后半夜越烧越小,灯光便一路黯下去。苏莱特婀娜的影子被灯光投射到墙上,变成一道越来越长的美丽剪影。她旋转着掠过窗前,被路西法伸出来的手臂揽进了怀抱,另外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微弱的火苗就在这时发出熄灭前的叹息,随后房间陷入无边的黑暗,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又飘散,房间里静得只听见衣料窸窣摩擦的声响。 “亲爱的,演出很精彩,不过到此为止吧。听我说,快用你的双手抱着我。” 路西法的话少了旖旎的味道,更像不容反抗的命令。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苏莱特虽然犹豫还是照做了,双手从肋下穿过放在他背上。 “好姑娘。” 他赞许地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对她耳语:“看见窗外那条亮晶晶的小溪了吗?有客人不请自来,就在那儿盯梢呢。法老院的老妖怪们似乎等着确认你我之间的关系,从我们喝酒那时候就守在那儿了。” 苏莱特正面对窗外站着,外面的世界比屋子里亮堂,仔细观察,确实有诡异的光带浮在小溪上,比起粼粼波光,颜色更加雪亮。 “浮在溪流上面的那些吗?”苏莱特学他那样俯在耳边轻声问,被酒精麻醉了大半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 “正是。大概是来探个虚实,说不定还惦记着钻钻空子什么的。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个煽风点火的主谋。得沉得住气才知道那边要搞什么鬼,一切都会在庭审会上见分晓。目前最好不要让他们起疑心。”路西法说完,稍稍拉开与她的距离,同时抚了抚她的头发以示安慰。 不要让他们起疑心,所以呢? “苏莱特攥紧了他后背的衣服,手心里冒了汗,心跳骤然加快。她仰起头盯住路西法的眼睛,无声地用眼神确认她的猜测。路西法沉吟一阵,又贴上她的耳朵:“他们想看就演场戏给他们看,可我不会勉强你做你不愿意的事。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一回,苏莱特?”路西法手伸过来托起她的脸,凝视她的眼睛。 从窗外望进来,只看见两人在窗前相拥,正互诉衷肠。 放手让他导演,相信他不会乱来。 就像在鬼域,他赌上性命,相信苏莱特不会把他烧成灰烬一样。 苏莱特想了想,回答:“像这样,可以。”说着,踮起脚尖在他腮边印了个吻。 这就好像打开了一个开关,后面再不需要苏莱特操心,对方接过了全部主导权。“像这样”的回吻密集地压下来,反复落在她额头、脸颊、眼睫还有鼻尖上,如蜻蜓点水,带着安抚的魔力。苏莱特放松地阖上了双眼,双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思想,自作主张地穿过微凉的发丝,扣住他的后脖颈,脑中不受控制地思念起另外一张脸,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眼前这个人明明不是心里爱着的,可他的拥抱与亲吻却不如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应该说,还有点喜欢。苏莱特,你终于还是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她自嘲,原来自己是这么随便的女人。 路西法额头与她相抵,像得了喘病的病人大口呼吸。苏莱特睁开眼睛,看清了他眼中烟火一样绽放的奇幻色彩,无声地诉说着此时此刻对她满满的渴望。她还沉浸在自我认知的伤感中,路西法的拇指已经抚上她的嘴唇,一边摩挲着唇瓣一边哑声征询她的意见: “再多一点,可以吗?” 苏莱特听懂了。 在征服本能的驱使下,路西法会不断挑战她的底线。多一点,再多一点,到了最后,她最初的坚持就彻底沦为了笑柄。自毁城墙的人是她,啪啪打脸的人也是她。 可怎么拒绝呢?他已经点着了苏莱特心里的火。这个身体对亲密的拥吻已经产生了依赖,无法戒除,显然刚刚那些是不足够的。这是泰种在苏莱特心上的毒花。而泰的离去更激发了它的野蛮生长。如今,她犯了毒瘾,没有解药,唯有以毒攻毒。苏莱特遵从了心的指引,屈起手指在路西法后颈上叩了一下。 一下是同意,两下是不行,这是他们之前就定好的暗号。 他从善如流,即刻付诸行动。 点点星火瞬间化作燎原的熊熊烈焰,他们彼此成就了对方,甚至各自超出了对方的期望。 苏莱特头脑一片混沌,什么过去和将来,她已经不想再思考,就放任自己沉沦在此刻噬心蚀骨的温柔。她尝到了酒的味道,这酒不仅令她晕眩,还将她彻底点燃,把她变成了一支被烤软烤化的红烛。眼角淌出泪水,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欢乐,还没滴落已经蒸发消散。 飘窗上的矮桌和蒲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到一边,披散着长发、妖孽一样的路西法将她横抱上窗台,眼中闪动着邪肆的幽光。他轻巧地跃上飘窗,四肢着地,舒展开全部羽翼,向苏莱特靠近,身影像山一样罩住她,手指探向她的领口。 女孩的衣衫一接触指尖的幽冥之火,即刻如冰雪消融,肩膀莹润的肌肤暴露在月光下。层层羽翼拢起密密的屏障,遮住了飘窗上的无限春光,不多时,屏障下传出细碎的低语,中间突然溢出一声似哭似笑的惊叫,夜风将忽高忽低的声音传向不远处蜿蜒流淌的小溪。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片类似萤火虫集结成的光团由溪流上升起,最后消散在黎明到来前的夜空。 黑羽下的暖帐里,苏莱特一动不动地仰躺着,似乎睡着了。路西法撑着头侧卧在她身旁,看着她的睡颜,嘴角上扬勾起优美的弧度。 “那些盯梢的已经走了。” 她好像没听见一样,完全没反应。 “他们应该对今晚的收获相当满意吧。” 他心情颇佳地牵起现成的羽扇为心爱的姑娘打扇。 苏莱特的眉心跳了一下,仍然不吭声,只默默抬起手护住盖在肩膀上一左一右两根长羽毛,回想方才在飘窗上发生的种种。 苏莱特的激情在肩膀上凉意袭来的时候忽然退去。羽翼已经把两个人圈在一起,路西法就在近前,眼底升腾着幽幽的情欲之火。她毫不犹豫地一个巴掌拍上他的脸,把他的头推远,力度合适,正好拍熄了那片眼看就要失控的虚妄火焰。 苏莱特变脸比翻书还快,紧抿着嘴巴一脸警戒地瞪着他,威慑他不要乱来。聪明如他,马上意识到甜头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戏还要继续演,他只好独挑大梁。隔着屏障,只要骗过外面的耳朵就行了。 他的聪慧很得苏莱特的心,可他们两人距离那么近,苏莱特很快就发现他身下另外支起的小帐篷。不过,路西法对此不甚在意,也不想遮掩,开始面不改色地动手撕开自己的衣衫,发出清脆的裂帛声。他嘴上也不闲着,跟着调笑:“宝贝别急”。 苏莱特对他自作主张地把她塑造成“如狼似虎”的魔女表示抗议,可眉头都快拧到一块去了也无法阻止他即兴发挥。 苏莱特趁他卖力演出的时候随手薅了两根宽大的翎羽遮住了自己走光的肩膀。这睚眦必报的家伙于是更加不依不饶,无耻地宣告: “我要来了。” 说罢森森一笑,伸手在一脸懵的苏莱特腰上不慌不忙捏了一把。苏莱特所有的痒痒肉都集中在那个位置,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开始是酸痒,后劲又有点儿疼。 “啊~” 苏莱特似哭似笑地惨叫一声,他点头微笑表示满意,作乱的手停下了却不放开。 苏莱特心虚地冲他挤出一个笑脸,伸手在刚刚拔毛的地方揉了揉。 可只是这样还不算完…… “弄疼了?那我轻点儿……这样好吗?” 他故意让声音传出去,手上又动起来挠她痒痒。 “好好好,很好……” 这次学乖了,苏莱特欲哭无泪。 “喜欢就喊出来,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明显地暗示苏莱特有必要贡献她的嗓音。 喜欢个脑袋。苏莱特盯住忙着自娱自乐的人,心中腹诽。路西法好像能听见她的心声似的,指头点在她的痒穴,就像女孩子洗脸一样,轻巧地在那里来回打圈。 “别!别再来了,算我求你了……” 苏莱特不知道,她拖着哭腔的声音听了只让他想欺负得再狠一些。 “可我喜欢你的声音怎么办?喜欢听你喊我的名字……” 这人不要脸。苏莱特没办法,只好如他所愿和他一唱一和,谁让他捏着她怕痒的短处。就这样浑浑噩噩度过了后半夜,路西法倒没什么逾矩的举动,只是嘴上着实没少占她便宜…… 苏莱特收回思绪,渴的一句话也不想再说,也不知道睁开眼要怎么面对他。可怕什么来什么,他拍了拍苏莱特的手背: “我的嘴唇好像破皮了,帮我看看?”接着他抽了口凉气,“嘶,还真有点儿疼。” 苏莱特呼吸困难,饶是闭着眼她也再躺不住,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两只手胡乱地扒拉了一阵,从层层羽毛里刨了个洞就钻出去。 见她要就此离开,路西法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就这么无情地走了?昨天明明你也动了心。难道只是我的错觉?” “我喝醉了。”苏莱特转回身看他。天边已经翻起了鱼肚白,昨天光线暗没注意,他的下嘴唇确实有一块月牙形状暗红色的痕迹,是她咬的。她伸手点中那个位置,指尖亮了亮,擦去了那块伤痕。皮外伤是治愈了,紧接着她开始在他心上雕花儿: “咬你不是故意的,可能是我饿了。我不记得都发生了什么,你也忘了吧。”她克制而冷静,声音干脆不带感情。 饿了?敢情他是引起了她的食欲?说什么不记得了,你也忘了吧……拿这种话敷衍他,她还真是长本事了,还从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路西法肚子里升起一股无名火,他其实早已做了一番猜想,她的反应无非两种,一种是害羞躲避,另外一种则是大方承认她也动了情。 可这女人简直了,只当什么也没发生,翻脸不认人。 “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假戏真做,那样效果一定不同凡响。反正你也什么都不记得。”路西法点了点头。 “主上大人竟然这么忌惮法老院的人,为了哄他们高兴不遗余力,也是让我没想到。”苏莱特已经吃透他爱嘴上占便宜的说话风格,丝毫不会受他影响,反而嘲笑他的谨小慎微,没意识到不小心踩到了他翘得老高的自尊小尾巴。 听出她的嘲讽,路西法的目光冷下来,嘴角绷成一条线,调转目光以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在暴走的边缘失控,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我倒真想看看,如果你是我,能有什么高明手段。”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偷眼瞄了瞄苏莱特身上破烂的露肩无袖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披挂的烂布条,啧了一声:“行行好,去找我的衣服换上,再给我拿一件过来。我可不想这个鬼样子出门,让房间里那三个撞见,还以为我俩昨晚抽了羊癫疯。” 说着他一屁股坐上飘窗,用下巴指了指他的衣柜,然后就像个被惯坏的公子哥儿,懒洋洋地支着头等着被照料。 第234章 拯救与放生 第四层地狱的最深处藏着魔君之王的镜宫。要想抵达,需要翻越三座高山和一片如大海般宽广的沙漠。镜宫就建造在沙漠尽头的绿洲上,那是路西法划定的禁地,生人勿扰。 从白房子到镜宫不算远,它们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是绿洲唯二的两座建筑。两者之间就一碗热汤的距离:我在镜宫煲热汤,飞着送到你的白房子,喝的时候还烫嘴。 借助独角兽,克罗莱尔和路西法眨眼功夫就抵达了镜宫后山的庭院。 这座亮闪闪的宫殿平时见不着几个人影,近卫队只在外围和出入口象征性地设置岗哨,因为有路西法的结界。结界像个罩子一样护着镜宫,如有不速之客闯入,他会比近卫队更先察觉这件事。克罗莱尔肯定春雪在镜宫,他却并没有感知到任何异常,那就可以确定,春雪一定是取道异界直接进入了镜宫的内部。他自己开的方便倒成了隐患。 两个人来到了内廷会客室,这是每次路西法接见亲信的地方,也是春雪透露给克罗莱尔的求救信息里提到的地点。 门一打开,会客室里的灯瞬间亮起,眼前的景象让两个人都呆住了。 路西法嘴角抽了抽,大步走到房间中央,仔细将倒在地上的人打量了一番,虽然是背对着他们侧卧的姿势,但是这么熟悉的背影他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路西法不客气地抬脚勾了下这人的肩头,让他仰面朝上,这回看得一清二楚,魔君之王噗嗤一声乐了。 “原来我还有这么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呢,简直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啊。”他双臂环抱于胸前,手指绕着一束发丝打着转。 克罗莱尔也走过来,蹲下身用手探这人的鼻息,又摸了摸他脖子上的脉搏。这时候,有丝丝缕缕暗红色的血迹从昏迷的路西法鼻孔还有嘴角淌下来。 克罗莱尔沾了点血用手指搓了搓,再放在鼻子底下轻嗅。 “是异界的毒。”克罗莱尔冷着脸,拍了拍他的面颊,唤着:“春雪,春雪!”他的头在拍打下微微摇晃,人却并不醒转。 “我来。”路西法说着,手心唤出幽冥之火,凑到克罗莱尔身边,扳开他的嘴巴,把幽黑火团塞了进去。这团火在咽喉与胃部之间滚了几个来回,渐渐地躯干、头颅还有四肢冒出黑色的烟雾,把整个人都裹在里面。 “自己给自己解毒,这感觉还真特别。”路西法干脆盘腿一屁股坐地上,支着头一脸漠然地看着面前黑色的雾气,自言自语:“异界的毒药?玫瑰的小徒弟怎么让自己人给整了?” “玫瑰的小徒弟?”克罗莱尔转头看过来,显然对这个称呼很感兴趣。 “对,你不知道?确切地说,是玫瑰的‘前’徒弟。她易容跟着薇安在边境城堡住过一段日子,就是那个春雪。她难道没告诉你们她的身份?这小姑娘确实有两下子,易容成我也这么惟妙惟肖……”路西法摸着下巴琢磨着。 克罗莱尔又看回地上的人,想了想: “我怎么觉得,她这个模样中了毒,那下毒的人其实是冲着主上来的。” 克罗莱尔的提醒点到为止。雾气正散去,幽冥之火从春雪口中跳出来回到路西法掌心,牵出了几声虚弱的咳喘。幽黑的火光下,路西法的脸也黑了一片。 料想路西法一定想扣下春雪详问她的经历,克罗莱尔抢先一步说道:“既然和泰有过那些过往,那我更要带她回去。回去以后,我会问清楚春雪整件事的经过,再向您汇报。还有件事顺便和您说,您前些日子派送过去的美人都不幸折损了。” “那些美人都死了?一个不剩?”路西法深感意外。 “一个不剩。泰醒了以后添了些新嗜好,虐杀美人就是其中之一。”克罗莱尔扯了下嘴角,手上比划着:“用他的剑那么唰地一挥,好好的人儿就从中间断成了两截。这还算是比较仁慈的死法……不说了,我真的要快点赶回阵前去,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泰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折磨人的新点子……” “好,那你先回去,等苏莱特的事忙过去,我再去看他。” 路西法做了个手势准许克罗莱尔带人离开,心里又盘算起刚才他的提醒。看来,玫瑰最近免不了又要搞一场清洗运动了。 ****** 绮丽的金光下,雌雄难辨的嗓音萦绕耳边:“本座心情好,就帮你个小忙好了。只是,如果对方错过了你的求救信号,可怪不得我。” 冰凉的手指点中她的眉心,她费力地向那人伸出颤抖的手,想一探面纱下的真容,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随着眉心抽走的手指她颓然倒下,映入眼帘的最后画面是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瞳仁的颜色是极少见的魔幻紫金...... 春雪的意识从回忆的片段中抽离,手抖动了一下,指腹的触觉是柔软而温暖的。她缓了缓神才睁开酸涩的眼睛,她所在的地方已经不是那间冰冷的会客室了,身下是床铺,这间房间的陈设……当她意识到自己身在故乡的小木屋里,立即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四下打量。 除了泰,再没有别人知道这个地方。难道,是泰救了她,并且,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春雪心里七上八下,她从床上下来,里里外外地把这间屋子找了个遍。地方不大,没一会儿就找了个遍,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窗户上映出路西法的影子,春雪凝神盯住这个影像,直到它慢慢变回自己本来的样子。晕眩的症状消失了,她的心脏也不再随着每次呼吸抽痛,这个人解了她身体里的毒,带她回了家。可他不是泰。春雪冷静下来做了一番推测,如果是泰,只要召唤使魔,春雪就会立即在他面前现身,那她不会出现在现在这个地方,他也定会等她醒来,追问她事情办得如何,断不会就这么一走了之。 春雪慢慢踱步回到卧室,这时候才发现枕下压着一张对折的信笺。她把它展开,里面掉出一张宝库的提款单。信纸上的笔迹有些陌生:“感谢你曾舍命救他,遗憾斯人已不再。走吧,再别回来。”落款是克罗莱尔的名字。 春雪什么都明白了,一切似曾相识,算起来,这已经是克罗莱尔第二次劝她离开。春雪想起了几天前在镜宫的魔镜里看到的一幕幕。苏莱特的无奈和无助,克罗莱尔的忍辱负重以及泰的身不由己……而他们尚且各有各的坚持和信仰。 春雪又何尝不是? 她会远走,那必定是在她觉得已经拼尽全力,再无遗憾的时候。春雪找了个大碗,将点燃的信纸和提款单丢进去,看着它们烧成灰烬。然后,再去院子里拜过了母亲的坟冢,这才了无牵挂地动身朝山顶的边境城堡进发。 暮色四合的时候克罗莱尔才从阵地返回边境城堡。他走进主楼,步伐稳而快地走向回形楼梯,边走边褪去沾了血的长袍,丢给了候在一旁的老管家。 “晚饭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洗澡水也烧好了。”管家一边快步跟在他身后一边不带感情地汇报,等待他的选择。 “先洗澡。不用给泰准备晚饭,他已经吃过了。”克罗莱尔匆匆说完,人影消失在楼梯尽头。 浴室的沙漏走了五个来回,这个澡才算洗完了。克罗莱尔抬步离开已经凉透的浴池,到镜子旁边摘了浴袍披上,却不经意间又瞥见胸前的手印,眉头不由得皱起。红色的淤血已经转为黑青色,这颜色让他联想起如滚沸的开水般搅动的蛇沼和陷入其中徒劳求饶的战俘,渴望血肉滋味的毒蛇不放过任何一个孔洞,它们疯狂地在那些地方钻进钻出,肆意啃噬,不消片刻,鲜活的肉体便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这样的蛇祭戏码天天在战俘营上演,泰竟然能稳坐观赏,还可以边看边细细嚼着他的晚餐…… 克罗莱尔疾走两步跪伏在马桶边,再一次翻江倒海地呕吐。 浴室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然后是老管家熟悉的声音: “大人,您还好吗?” 克罗莱尔喘了口气,他听出了管家问询中的关切,尽管这关切是完全职业化的、不带一点私人感情,还是带给了他一些安慰。 “克罗莱尔,你还好吗?”他脑中浮现出苏莱特的脸,曾经觉得平常的一句问候,现在再想听到已成奢望。 不过,至少她不会像克罗莱尔现在这样受折磨。 克罗莱尔释然,回道:“我没事,一会儿吃点肠胃药就好了。” “晚饭我吩咐他们给您拿到楼上了,在小餐厅温着。”老管家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出去。”他说完,起身回到镜前拧开水喉,用冷水抹了把脸。 “还有一件事要禀报:春雪到了,人现在在楼下客厅。”老管家特意隐去了“苏莱特女官”这五个字,所有有关苏莱特的字眼都已彻底从这座城堡的常用语中消失。 克罗莱尔的动作停下来,盯住镜子里面色颓败的自己,看见镜子里的人露出苦笑。 放生的飞蛾偏要扑火,真是拦都拦不住。他叹了口气。 “十分钟以后带她到小餐厅见我。” “遵命。” 第235章 回家 这座城堡和她离开的时候不太一样了,春雪有这样的感觉,却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奉茶的女侍是陌生面孔,等她往顶楼走的时候,路上遇见的侍者也全是没见过的生面孔。只有老管家还是她熟悉的人,是他招进春雪成为苏莱特的女官。 “你不该回来。可我知道你不会就这么离开。” 眼看就要到达顶层,老管家忽然停住脚步,对春雪这么说了一句。浅浅的笑容填满了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也盛在他眼中。看见平日不苟言笑的老先生对她笑,春雪竟有些惶恐,她觉得,好像什么都瞒不过这位管家的眼睛。他像是能洞穿一切,也早就猜出春雪的真实身份。 “有件事我必须完成。”春雪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管家的注视。 老人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带着她继续往顶楼小餐厅走去。 克罗莱尔的晚餐很简单,一碗浓汤,一碟素菜,两片面包。春雪走进餐厅的时候,克罗莱尔正撕了一块面包沾着浓汤往嘴里送。见她来了,克罗莱尔继续吃东西,只用眼神示意她坐。他对面的空位上已经为春雪准备好了一杯热果茶。 老管家退出去关了门,春雪一边打量房间里的陈设,一边坐下来。 “您把苏莱特的卧室改造成餐厅了?”春雪看回对面的人。 克罗莱尔嗯了一声,答道:“她再也用不上了,我又经常半夜饿醒,不想大老远跑到楼下去。” 春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我......看见了您和魔君之王的交易......借助镜宫的魔镜。所以苏莱特现在是和他在一起了吗?这也是您哥哥的意思吗?可是这样一来,无异于把她推进火坑。您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对么?” 克罗莱尔泰然自若地吃着面前的浓汤和面包,听到她的话摇了摇头,向她看过去。 “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给你做点什么吃的?”似乎已经结束了春雪的前面的话题,他这么问了一句。 “在上山的路上吃过了,谢谢您。”春雪的脸红了红,后知后觉她的问题或许问到了克罗莱尔的痛处。他大概不会多说什么了。 “那你喝茶吧。” 克罗莱尔温和地冲春雪笑了笑,专心地继续享用晚餐,不再说话。 甜香的果茶入口,缓解了春雪心头的愁绪。她又想起了数天前和苏莱特的最后一面。单纯的苏莱特相信只要克罗莱尔及时赶到,所有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她找错了带话的人,也错信了克罗莱尔的话,糊里糊涂就钻进了别人的圈套里…… “你知道的挺多。可我并不是迫不得已。实际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我想把苏莱特送走。苏莱特对于我的价值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挡灾的棋子。现在时机成熟,为了保住整盘棋,我只好弃了她。你说我把她推进火坑,我不赞成。还不知道到底哪边才是火坑呢。” 克罗莱尔给自己也倒了杯果茶,用调侃的口吻说着这些话,一副无关痛痒的表情。春雪先是愕然,随后眉头紧锁。 “苏莱特那么爱您、不管您说什么都对您深信不疑。如果让她听到您刚才的话,她该多伤心。” “我昨晚才见她。你说伤心?我倒一点没看出来。”克罗莱尔笑了笑,想起苏莱特那句一别两宽,说道:“那个小白眼儿狼啊,心硬得跟石头似的。你放心,她早为自己筹划好了往后的生活。倒是你,看着很伤心的样子。” 克罗莱尔以手支着头,打量春雪:“你是个重情的人,偏偏遇上了生性凉薄的泰。大概这就叫命中注定。我再劝你一次,生命宝贵,离他越远越好。你放心地走,我会找机会帮你断了你们之间的使魔之约,到时候你就真正自由了。” “不,我不会走的。我理解您的难处,愿意与您一起辅佐魔王大人,就算让我做您的棋子,我也不介意。” 春雪说完,起身离开座椅来到克罗莱尔座前,扑通一声跪下给他深深行了一礼。 “你理解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根本不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我留给你的信你看了吗?‘斯人已不再’,我说的难道还不清楚吗?” 克罗莱尔冷笑着从桌边起身,走到窗前做了个深呼吸,淡定开口:“很遗憾,在你身上我没有发现能作为棋子的价值。你还是没看明白,魔王不缺辅佐,缺的是消遣。你迎合不了泰的恶趣味,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春雪,你已经为他挡过箭,这就够了。” 最后一句话,声线中的冰冷尽数消融,他走回来,站在她面前,伸手打算把春雪拉起来。 “谢谢你,春雪。走吧,离开这儿,找个太平的地方去过好日子。” 春雪抬起头,撞上他温煦的笑脸。她仍然不相信这样一个人会出卖苏莱特。一定另有隐情。过去春雪也蒙在鼓里,但是她现在已经全弄清楚了,差点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魔王大人中了路西法的蛊。您是顾虑这个对不对?所以把能遣散的都遣散了。”春雪跪得笔直,没有起来的打算。 笑容凝固在克罗莱尔脸上,举在半空的手握成了拳。 “我想试试帮他解开毒蛊,能不能准许我留下来?”春雪盯住克罗莱尔的眼睛,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东边的地平线上亮起一抹红色,像是一片镶了金边的红云,迅速向山顶城堡方向靠而来。 克罗莱尔没回答,转过头定睛看了一会儿,轻笑着点了点头。 “这下好了,你就是想走也走不成了。来吧,在他到家之前我得把你藏起来。过了今天晚上,如果你还想留下来……”克罗莱尔瞥了春雪一眼,心里默默把话说完:那你就陷得太深,没救了。 克罗莱尔带春雪去了自己的卧室,径直走到床对面的衣柜边,拉开了柜门。 “你就躲在这里面,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懂了?”他把挂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推到一边,留出的空间正好可以站进一个人。克罗莱尔又想了想,从床上扯过来一条薄毯递给春雪。“如果不舒服,就抱紧这个或者把自己裹起来,坐在里面休息。记住,别发出声音。” 春雪迟疑地点了点头,她没听懂克罗莱尔说的不舒服是指什么,但是还是接过了毯子。克罗莱尔拍了拍她的头,就像过去对苏莱特那样,不经意间展现出他温柔的一面。 炽烈耀眼的光芒已经降临城堡上空,原来是数不清的火把汇聚的海洋。隔着窗户也能听得见院子里的喧闹,中间夹杂着金属磕碰的声响。 克罗莱尔站在窗边,两手插在裤袋里望着窗外,他的背影好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面的喧闹声已经消弭,春雪的两脚站得有点发麻,想要坐下来休息片刻,就在这时,卧室的房门被一股蛮力粗暴地推开,门板撞到墙上又弹回来,发出骇人的响声,吓得春雪心脏猛跳。 “人呢?你最好在房间里克罗莱尔,不然的话……”泰粗暴的呼喝声由远而近,如风雨前的惊雷。 “吵死了,死人都被你吵醒了。” 克罗莱尔仍然望着窗外一动不动,面色平静,语气也波澜不惊。 “我以为你又躲着我。”这回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声线变得平和很多,只是还能听出一丝懊恼。 “我哪儿还敢躲?要是再挨你一掌,恐怕我就直接回老家了。” 克罗莱凉凉地扔出这句话,想起胸口伤痕的由来。前天半夜他们两人大吵了一架,克罗莱尔灰了心,索性决定出走躲清静,结果还没走到门口就挨了泰一掌,缓了半天才元神归位。 “我手重了,对不起你。还疼吗?” 泰已来到他身后,探手过去在他胸口按了按,见他像被电了一样侧身闪躲,答案已经不言自明。 “滚,离我远点!” 克罗莱尔还想躲得更远,泰比他快,双臂展开扑过去紧紧搂住他,想挣都挣不开。 “你就是另外一个我,我们说好永不分离,怎么现在却让我离你远点?还生哥哥气呢?不告而别地跑回来,也不留下吃饭。听管家说,你晚上没怎么吃东西?” 泰讨好地冲他笑,侧过头仔细打量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 “太恶心,吃不下。” 克罗莱尔皱眉别过头不看他,换来泰的闷笑声,知道克罗莱尔说的是战俘营里看到的景象。 “确实有点血腥。既然你不喜欢见血,那下回我们换个玩法,不玩蛇祭了。在他们身体里种花怎么样?花种子我有的是,等他们吞下肚,就把他们竖着埋进土壤里,只露个脑袋在外面,上面开个小孔。第二年花从脑壳里钻出来,花开遍野,既不浪费我们的粮食又美化了环境。怎么样?” 泰和克罗莱尔头碰着头,接着说: “那些战俘现在就在没日没夜地挖坑,还以为是赶着建造工事,不知道是在为自己挖阴宅,真是傻得可爱......” “......” 克罗莱尔不吭声,晾着泰自说自话。 “不想和我说话?要怎么哄你才高兴?”泰的声线低下去,声音里多了些试探, 他垂下羽睫思量,收敛了眼中的笑意,目光从克罗莱尔的下巴滑到脖子上。 “要不......这样?” 像野兽给幼崽舔毛一样,泰的舌头贴上克罗莱尔的脖子,由下往上缓缓舔了一口,留下一条长长的水痕。 克罗莱尔浑身上下密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缩了脖子用力推拒他。 “恶不恶心!快放开我......” 克罗莱尔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么硬气,乱了呼吸。房间里响起近身肉搏的闷响,还有凌乱的脚步声。一直悬着心的春雪竖着耳朵听着,不由得攥紧了手里的薄毯。 两声骨节错位的轻响突兀地响起,像是给房间的打斗画下了休止符。泰阴恻恻的低笑声盖过了所有细微的声音,传进了春雪的耳朵,让她寒毛倒竖。紧接着,距离衣柜不远的床铺发出弹簧被强压下去的声响,几乎同时,克罗莱尔隐忍的呻吟声响起。 “混蛋!”克罗莱尔咒骂一声,从床上弹坐起来。泰捉住他一只脚踝,脱掉他的鞋子,摸索到系在大床四角帷柱的绳索,把这只脚套了进去,捆了个结实。他全神贯注,气喘吁吁地做着这件事,即便克罗莱尔狠命地踹他都不能让他停下来。 “住手!我警告你,快把老子肩膀推回去!不然我特么让你夜夜梦里被恶鬼追着跑!你这个王八蛋!” 克罗莱尔终于忍不住爆粗口了,可他马上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只剩下可怜的言语攻击可利用。泰已经开始捆绑他另外一条腿,将他双腿大大地打开,牢牢固定在床铺上。双肩脱臼的克罗莱尔已经失去反抗的能力,肩膀动一动就疼得钻心,只能大口喘气仰面躺着,额头的碎发因被汗水浸湿粘在皮肤上。 泰啧了一声,牢牢地将绳索在床脚打了个死结,说道:“你这是怎么和自己哥哥说话呢?过去的兄友弟恭都哪儿去了?是不是连你也瞧不起我,认为我是一个笑话?” 克罗莱尔闻言睁大眼睛,怔了怔,语气缓和下来:“泰,没有人认为你是笑话,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是笑话么?”泰冷笑着的脸再次出现在克罗莱尔的视线中。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照片,随手从里面抽出两张,凑近了给克罗莱尔看。 其中一张照片,正中是一对窗下拥吻痴缠的男女,画面的光线被后期处理过,能依稀辨认出男女主人公是他们的熟人,那头亚麻色的长发太有辨识度。另外一张照片里,宽广的羽翼正欲合拢,魔君之王的脸隐藏在黑羽之下,一只手臂亲密地箍着她的后腰,另一只手燃着幽冥之火按住她的领口。两张照片抓拍得恰到好处,引人无限遐想。 “哪儿来的这是?”克罗莱尔几乎忘了身体的疼痛,皱眉看向照片后的脸。 “不知道。是封匿名信,你今天走了没多久,就送到了我手上。” 泰甩手一扬,照片打在衣柜上,扑落了一地。 “他们本来就是这种关系。”克罗莱尔违心地说着,干脆闭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我让你带的话呢?昨天你去见她,她怎么说的?”泰的虎口抵住克罗莱尔的咽喉,迫使他睁开了眼睛。 “泰,那不过是一场梦。忘了吧。”克罗莱尔对视他猩红的眼眸,为他眼底盈盈闪动的水光心疼不已。 “是梦吗......我心口的伤痕,我和她的那些过往,还有烙印在我身上的她的名字......你跟我说都是一场梦?”泰颓然松了手,怔忪地坐下去,喃喃低语。 “泰,能不能先把我的肩膀推回去,解开我脚上的绳子......”克罗莱尔试图把他拉回现实,而不是再复述解释了很多遍的谎言。克罗莱尔怀疑是自己的梦织得不够到位,只有回炉重新再来。只要他听劝给了克罗莱尔自由,克罗莱尔一定不会再失手,照准给他一个手刀,先放倒再慢慢研究。 “克罗莱尔,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你费尽千辛万苦得到的,却在一觉醒来后失去,那种痛苦,让其它的一切也跟着失去了意义。”泰仍然在自说自话,克罗莱尔呻吟了一声,这一瞬间他无比想念苏莱特的魅惑之眼。 “我知道,我知道,慢慢就会好起来了,忘了吧,都会好起来的。”克罗莱尔耐着性子劝解,想尝试着唤回他的理智,让他放过自己,还没开口却见泰膝行着凑过来。 “不,克罗莱尔,你不知道。你从没有陷入过欲望的泥沼,体会不到身体里有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是什么样的感受。我是欲望之主,可也快被压垮了脊梁。克罗莱尔,告诉我,要如何消解才不会自取灭亡?你愿不愿意为我分担一些,让我把欲望注入你的身体,看着它们沸腾,燃烧,最后化为灰烬......” 泰俯下身贴近克罗莱尔的脸,双手带着滚烫的温度,手指抚过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五官,然后再用嘴唇轻抚一遍,最后,在他认命般微微颤抖张开嘴唇的时候,泰撕下了柔情的伪装露出狰狞的面孔,毫不留情地将漫天疯长的欲念以吻渡给了他。 他是泰的双生子,理应有乐同享,有难同当。无论从前、现在还是将来,她都是他们两人共有的劫数,也是他们共同的渴望。 躲在衣柜中的春雪听见了外面兄弟的交谈。 在那阵诡异的声响之后,在克罗莱尔异变之后,他们又聊了许久。她不太确信偷听了那些秘密以后,这对兄弟是否允许她活着。春雪倒希望克罗莱尔已经把她忘了。可事与愿违,她还是听见克罗莱尔提到了她的名字。 春雪的心揪起来,她用薄毯把自己包住,盛夏的夜晚她却还是觉得冷。克罗莱尔聊起了她中毒的事,还揭晓了她的身份,说到她的死而复生,她几次三番的奔赴,一旁的泰又低笑出声。笑声从他胸腔里闷闷地发出来,带着些撩人的诱惑,这让春雪恍然想起曾经在温泉场与泰相识相知的一幕幕,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想。 “春雪。” 是主人在呼唤他的使魔了。 春雪眼前闪过一道光,下一秒钟,她已经跪坐在泰的脚边。泰光着脚,一条腿盘在床上,另外一条垂下来,低头看着她。旁边坐着的克罗莱尔一脸闲适,正慢慢地把垂落在一边肩膀的头发编成麻花辫。 “魔王大人......”春雪仰头望着他,嗫嚅了一阵,终于叫出了这个名字。她以为会害怕,可是似乎有什么更强大的感情战胜了内心的胆怯。她迎着泰的目光,那双她熟悉的眷恋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沉静如水。 “这是你本来的样子?”泰开口问。 “是,春雪复活以后,在大人面前便只用自己本来的脸孔。”春雪老实作答,心里七上八下想着他是否会为曾经被一张假脸欺骗耿耿于怀呢。 “挺好的,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吗?不只是使魔,更是伙伴。” 泰放下另一条腿,光脚踩在地板上在她身边蹲下来,锐利的眼神仿佛能看穿她的内心。 春雪的心脏因此漏跳了一拍,双手捂住嘴巴呜咽一声,重重点头向着他深深拜了下去。 第236章 秉瓜夜谈 无涯海,据说地狱所有河流最后必汇集于此,形成无法丈量的宽广水域。水域之下是另外一个世界,有自己的天空和土地。那里居住着一群年龄加起来呈天文数字的人,每个人在地狱界都有资格被尊称一声元老,大家习惯统称这些人“法老院”。 法老院里有一部分人至今仍活跃在地狱的政治舞台上,他们一般身居高位,拥有跺跺脚就能让地狱颤两颤的力量。 大部分元老已退居幕后,平日里轮流充当监视的眼睛,默默关注着地狱里的民生动向。 法老院充当地狱调停人和仲裁者的角色,通过他们投票表决的裁断具有最权威的效力。不过,一般的小纠纷都不需要他们出面。大部分时光里,他们就安静地栖息在无涯海下,过着与世无争的隐士生活。 元老们不再有派系种族之分,而是心系整个地狱的命运,因此,当他们认为共同利益受威胁的时候就会群起而攻之,除之而后快。这股凝聚在一起的势力不容小觑,即便是在位的当权者也不敢等闲视之。 路西法便是在位的当权者。他怕了这群人,不是他打不过,而是他们太烦人了。 说起来,建立法老院还是路西法的主意。 在最初堕入地狱的那段日子,路西法也为自己的傲慢付出过惨痛的代价。 他率领他的堕天使大军在地狱开疆扩土,所向披靡,很快就将昔日地狱之主赫利赶下宝座取而代之。满以为下一步要开始废墟上的建设,却不曾想地狱就好像一大块烧不化的木炭,看上去熄灭的战争火焰,只要有点风吹草动顷刻复燃,东一处、西一处......你方唱罢我登场:被征服的种族之间矛盾无法调和,纠纷不断;投降后又重举反旗的势力前仆后继;左摇右摆的墙头草们和潜伏在暗处伺机策反的蟑螂老鼠们烦不胜烦......堕天使的新政权时刻面临严峻的挑战。 路西法和他的拥趸们就好像手里拿着锤子,不停地原地转圈玩着打地鼠游戏,疲惫不堪。直到贝利尔向路西法献上了怀柔之策,收服了一众地狱元老,借力使力,最后实现地狱大同。 法老院就是战乱时路西法给元老们的许诺。 这些吸食日月精华而生的大佬级妖怪们当然会顾虑狡诈的魔君之王在大一统后卸磨杀驴。路西法便做出承诺,只要他们拥护他的统治,他愿意永远奉法老院于自己的王位之上,元老们享有永久监督权,也享有地狱最高审判权和裁决权。500个席位,堕天使只占区区两位,诚意满满,最终打动了元老们的心。 “所以,这就是我和法老院的故事。你说我忌惮他们,不错,因为他们虽然杀伤力不大,却特别能给人添堵。我要是跟他们耗上就别指望能干点什么正经事。” 路西法说完,又舀了一勺西瓜放进嘴里,学着方才苏莱特的样子把西瓜子儿吐出去老远,看它们排着队从屋顶上画出抛物线,消失在暗夜中。 “所以你就大棒加胡萝卜,一只手铲除顽固派,另一只手把剩下的供起来,满足他们的虚荣,哄着他们为你所用?”苏莱特咬着勺子问他。 “这在当时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你不这么认为?”路西法挑眉看过去,趁苏莱特一低头的时候,以闪电般的偷吃速度从她那半个西瓜的正中心舀走了一大块瓜瓤送进嘴里。 苏莱特只是挽了下垂落的头发,当再捧起自己那半个瓜的时候,发现最甜的部分已经进了狗肚子。苏莱特向来如此,最好吃的留到最后,不曾想今天一起吃瓜的人正好与她习惯相反,这还不算,吃完自己的还惦记着她的。 真幼稚,没有一点王者风度。 苏莱特撇撇嘴,放下西瓜从桌边站起身,仰头看向头顶璀璨的银河。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加上边境传来的捷报,苏莱特的心情颇佳,才会想邀身边的人一起喝茶吃瓜看星星。可桑扬沙和莉莉丝就像提前商量好了似的,双双临时有事告辞,最后,屋顶夜谈的就只剩下她和她的担保人两个...... “原来西瓜长这么大一个,可以这样对剖两半直接吃。真有意思,苏莱特。”魔君之王突然冒出句傻话让苏莱特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不然呢?你之前没吃过西瓜?”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当然吃过,盛在精致的小盏里,切成大小均等的方块。我以为它们就长苹果那么大,像苹果一样削了皮切块。”路西法比划着认真作答,那边的苏莱特已经乐得合不拢嘴。 “那西瓜是长在树上还是长在水里的?”苏莱特得了乐趣,追着又问。 路西法摸了摸下巴,从来没有人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苏莱特的眼神能看出是憋着坏,显然是等着捡乐。 想想苏莱特之前在他面前没少出洋相:哭过鼻子、中过迷香、醉过酒、耍过无赖……他就算答错一次又算得了什么? “那还用说,西瓜肯定长树上啊。”他于是淡定回答,“树”字脱口而出的时候,苏莱特手揉着肚子咯咯笑着弯下腰去,脚下一个趔趄,幸好被他拉了一把才不至于翻下屋顶。 有这么好笑吗? 路西法扬着脸看着她。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大笑,拿他取乐的,除了她,其他那些都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他竟对她一点脾气都没有,还想着这姑娘怎么笑起来这么甜。 “西瓜是长在地里的,你不是在人间待了五百年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啊......”苏莱特终于笑够了,叉着腰意犹未尽地盯住他的脸,看见他眨了下眼睛,露出玩味地一笑。 “我在人间待了五百年?你怎么知道的?” 苏莱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眼神闪躲开来,脸上的笑容也变得不自然。 “就你和那株灵草的故事,活过五万岁的人都知道,也不是什么秘密......”苏莱特用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哼哼着,低头看自己的鞋子。 “哦,原来你还私下收集我的故事,是不是喜欢我?”路西法挺了挺腰杆,露出愉悦的笑容。 “你别乱说,我不过是偶然听了一耳朵。因为结局遗憾,就记住了。”苏莱特红着脸辩解。 “遗憾?五百年都没闹明白西瓜应该长在地里,确实是挺遗憾的。”路西法开了个玩笑,手指在桌子边打着拍子,又问:“那个故事怎么说的?路西法爱上了一株灵草,求而不得。灵草化身人间女子,与他相守五百年,最后却化为星尘,两人生死永隔?” “嗯,差不多。”苏莱特觉得他的语气有点怪怪的。 “喜欢吗?”路西法马上问了一句。 “什么?”她被问懵了。 “是不是女孩子都喜欢凄美的爱情故事?所以这版本才这么流行。”他等着她回答。 苏莱特想告诉他,不止女孩子喜欢,男人也喜欢,比如赫利。但是她没说。 路西法歪向桌边,手撑着额角,笑呵呵地问:“想听实话吗?” “实话?” “对,如果你想听,我就告诉你故事的真相。” “......该不会是个恐怖故事吧……”苏莱特既好奇又担心荤素不忌的路西法说出什么骇人的内容,心里有点纠结。 “那倒不是。只不过有点狗血罢了。” 见苏莱特眼巴巴地望着他,他便继续讲下去: “灵草变成了人类,也就像人一样有了七情六欲。她第一世是一位公主,我们偶然相遇,我认出了她,给了她一世荣宠。死后,我陪她到冥河边,问她愿不愿意随我去地狱与我相守。她听说是地狱,死也不去,选择转世为人,还要我承诺保她生生世世托生为公主,锦衣玉食、受人尊敬,要我对她有求必应。” “这些要求对我来说不过小菜一碟,她眷顾人间,那我陪着她就是。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每一世她都是被自己的欲望拖累而走向毁灭,没有一世善终。也是从她的身上我才终于认识到什么是人性。” “她在迎来最后一次灭亡时才知道,我曾以不同面貌陪她走过五百年。有时候是保镖,有时候是属下、或者兄长甚至是情夫,却没有一世成为她唯一的爱人。” “幸好,她和那该死女巫的契约只有五百年,一秒不多一秒不少,却远远不够她填满欲望的窟窿。她说爱我,求我让她继续活下去。是呵,她爱我,爱我给予她的地位,财富,美貌和权力,可连我的名字她都叫错了。” 路西法托腮笑了两声,接着说:“我把她化成的星尘收进眼睛,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欲望是把双刃剑。我杀了与她定契的女巫,也不过是想给自己出口恶气。” “苏莱特,根本没有什么神仙爱情可以持续五百年。” 听完他说的事实真相,苏莱特有点后悔,她的好奇心毁了一个故事。 “这就是你悟出的道理?那些动辄就相守一辈子的鬼族人呢,是不是在你看来也不过是个笑话?你还是把我的婚戒还给我吧。”苏莱特作势走去取回曾属于她的东西。 “这是两回事。” 路西法笑着拦住她,接着说: “在我看来,两个人长久相守,一定是他们能量对等,在对方身上持续找到让自己满意的东西。只有单方面的付出和满足是不行的。说白了,这种亲密关系取悦的还是自己。你说的那些相守一辈子的人,他们为什么要结婚?你确定不是要拿戒指锁住对方的手脚吗?就算热恋期已过,也不得不忠实,不得不对另一半负责,这便已经不再是爱情,只不过是感动自己的一种方式罢了。” “真正灵魂契合的伴侣,他们之间的吸引不限于肉体,即便热情褪去也不会离散,婚不婚的没有所谓。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苏莱特听得目瞪口呆,她无法否定路西法的话,他的观点很别致,似乎也有他的道理。 “你对于我就有这样的吸引力,苏莱特。”路西法坐正了身子,眼睛发亮地凝视身前不远的姑娘,“你好像会发光一样,让人挪不开眼睛。” 忽如其来的土味情话让苏莱特措手不及,她被盯得发窘,只好错开眼神转移话题: “明天就要动身赶赴法老院了,你还说要给我讲待人接物的注意事项,到底要什么时候讲?” 好极了,不仅不来电,还是扫兴的高手。 路西法想着,好似被泼了一盆凉水,兴趣缺缺地桌案旁站起来,抄着手往房子里走,人影消失前又大发慈悲,勉为其难地草草提点道: “少说多看,揣着明白装糊涂。就这个。晚安。” 就这样他走了,把一片狼藉的屋顶留给苏莱特自己去收拾。 第237章 备受期待的庭审 识相的桑扬沙和莉莉丝为了给那两个人制造机会,不约而同地找了理由携伴离开了白房子返回镜宫。 桑扬沙一头扎进公务堆里,他必须在明天赶赴无涯海前处理完搁置了几天的公务,路西法可不会因为他客串辩护人耽误本职而网开一面,桑扬沙对此心知肚明。 莉莉丝这朵闲不下来的交际花,悠闲地在镜宫喝了杯下午茶之后踏上了访友之路。如果不是苏莱特引起法老院的注意,莉莉丝差点忘了自己有个姐妹和法老院有点联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打算趁机和老友巩固下感情,顺便看能不能探听出来点新闻。 这个姐妹还是莉莉丝吃牢饭吃出来的。 刚转型成为魔女的时候,莉莉丝不太懂地狱的规矩,不小心在夜梦中勾引了一位法老院的元老,那人整天为她魂不守舍,被家里善妒的夫人知道了,把莉莉丝逮捕投入了法老院监管下的监牢,要治她的罪。 葆拉,当时是女监的狱卒,正好负责莉莉丝所在的号区,对终日以泪洗面的莉莉丝深表同情,替莉莉丝带了封信给镜宫的主人。莉莉丝的罪名也因此从惑乱法老院改判成魔女实习期过失,在路西法承诺加强管教之后,罚了笔钱了事。从此以后,莉莉丝发誓再也不碰和法老院沾边的东西。 风波过去以后,莉莉丝没忘记有恩于她的葆拉,时不时会回去探望这位小姐妹,给她捎些礼物。这还不算报答,后来,莉莉丝又找机会为葆拉做了回红娘,给她和一位游商牵了姻缘线。后来那位游商包揽了法老院消耗品的供货,买卖做得很大,逢年过节还会被邀请去无涯海参加个宴会什么的。 莉莉丝已经几百年没和这位老朋友联系过了,听说葆拉已经升任女监部的典狱长,当下,那座监狱里还关押着和苏莱特案件相关的几位重要嫌犯,莉莉丝正好前往一并探望。 监狱建在无涯海边突出的山崖上,主体建筑面朝汪洋大海,青灰色,和礁石融为一体。海浪日夜拍打把这片山崖侵蚀出一个洞来,监狱呈纺锤状建造于这片被掏空的山崖间,直直插入海中,据说底部连接着无涯海里的另一个世界,可以直通法庭。 莉莉丝没有考证过这件事,却很清楚另外一件事,这片海域里放养着成群的食人鱼,每到夜里就会发出婴儿啼哭一般的恐怖声音,这时候,就会有犯了错的囚徒被装在笼子里浸入海中,然后婴儿的啼哭被凄惨的哀嚎声代替...... 回想起过去夜不能寐的那段日子,莉莉丝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她摸了摸耳朵,好像要把并不存在的惨叫声挥赶走似的,这时候,前去通报的小厮返回了门口。 “典狱长有要事在身,现在不方便接见。她请您在收发室稍等片刻,请随我来。”说着,他便转身为莉莉丝带路。 莉莉丝跟上这个人的脚步,试探地问了一句:“听说明天无涯海那边有一场公审?” “是的,似乎大佬们都很关注这件事。典狱长现在就是在招待法老院的客人。”小厮这么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说,安置好莉莉丝就离开了。 莉莉丝百无聊赖地靠在上了锁的收发柜子旁等了将近两个钟头,直到有微微霞光透进窗户,才听见门外的脚步声。 “久等了,久等了,真抱歉莉莉丝。”门开了,一个熟悉温软的声音敲打着莉莉丝的鼓膜,一身酷黑制服的女子出现在莉莉丝的视线中,正是许久不见的葆拉,一见到莉莉丝,葆拉热情地走过来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好久不见,快让我看看,你最近好不好?” 葆拉的性格比结婚前又活泼了许多,现在的她好像把“婚姻美满”四个大字写在脸上,眼睛里的自信淡定似乎又在无声地告诉莉莉丝,不仅婚姻美满,还事业有成。一想到这里面有自己一半的功劳,莉莉丝也觉得得意。 “我还老样子,你看起来不错。喏,给你带了些美容养颜的补品,睡前喝一杯还可以安眠。”莉莉丝拿过伴手礼,就是她和苏莱特分享的同款饮品,整整一大盒,递了过去。 “太好了,爱死你了!”葆拉开心地接过礼物,亲昵地贴了贴莉莉丝的脸颊,“走吧,换个地方聊,你好久不来看我,真是想死我了......” 莉莉丝觉得欣慰,虽然她同性朋友不多,但是好在友情经得住时间考验,历久而弥新。 监狱顶楼的办公室里,大大的落地窗外是晚霞映衬的天空下翻涌着浪花的大海。桌案上还摆着来不及收拾的水杯,证明这里前不久才款待过客人。 葆拉换下了沉闷的制服,正在对着镜子梳头发。收拾妥当之后,她们还是会去老地方吃饭,喝酒,叙旧,雷打不动。 “拉尔夫·托文?”莉莉丝歪着脑袋努力回忆是否听过这个名字,最后只有摇头,“从来没听过。你说他是这次庭审的公诉人?刚才来找你的就是他?” “对,他是当值的元老之一,在法老院很有话语权。你大概不知道,大多数退居无涯海的元老,就算是轮到他们当值也是整天不务正业,满脑子吃喝玩乐。拉尔夫大人很不一样。”葆拉一边对着镜子梳理自己的长头发,一边说着。 “怎么不一样?”莉莉丝来了兴趣。 如果这人是公诉人,那就意味着明日开庭他将代表法老院与桑扬沙唇枪舌战,莉莉丝对这样一个人自然充满好奇。 “他对待每一次百年轮值都很认真。按理说,5个元老当值,百年一轮换,每个人一万年才轮值一次,那些元老都心照不宣,当值的时候就点个卯,差不多得了。拉尔夫大人却是一股清流。他十分尽职尽责,上一次轮值也是因为他的善察才避免了一次天地大战。这次也一样。听他说,他已经为明日的案子做了很长时间的调查,如今证据确凿,只等将犯人绳之以法。” 葆拉梳妆妥当之后,转回身就看见莉莉丝一脸的苦思冥想。这可真是太新鲜了,她还是第一次在莉莉丝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 “怎么了莉莉丝?”葆拉笑呵呵地打量她。 “他说的犯人,是指魔女苏莱特?就是魔君之王保释的人,对吗?” 莉莉丝想确认自己理解没问题。 “对,就是那个我连面都没见着的嫌疑人,不过很快就变成女犯了。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刑罚,可怜的女人。咦,你难不成认识她?” “昨天还在一起喝茶,怎么会......”莉莉丝喃喃自语,心里疑惑。这个叫拉尔夫的人说的是真的吗,还是只为了掩人耳目?路西法不是说庭审只是走个过场吗?莉莉丝一时想不明白。 “好啦好啦,别想她了。我们快去吃点东西吧。“说话间,葆拉亲热地挽起莉莉丝的手,拉她往外走,“上次你给我说的那个法子真的很好用,我家老白他啊......” 两个人说笑的声音渐渐远去。 女监部典狱长葆拉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和友人在夜幕降临前离开了这座守卫森严的监狱。入夜后这里有另一套管理法则,接管的人踏着食人鱼的歌声从无涯海而来,来赴一场盛宴。 莫瑞斯知道,他遇上了一点小麻烦。 他对一个不应该的人产生了冲动,然后心念动摇,接着有了恻隐之心。莫瑞斯是高高在上的主人,是法老院当值的元老,是这座监狱执掌生杀大权的神,竟然对一名囚犯心动,他们才认识了不到5天。 初见她,她像一只被钉在绒布上的美丽蝴蝶,脖子、手腕、脚腕上都落了重锁,悬吊在牢房的半空,长发狼狈地散落,眼睛失焦地半睁着,却难掩艳丽的姿色。狱卒在一旁为莫瑞斯介绍,他得以知道了这个堕天使的名字——莱斯丽。听说她拒捕,一把长剑劈开了十三个追捕的人,直到被除掉武器还一口咬掉了离她最近那个倒霉蛋的半个耳朵。那些士兵都是她的同族,且个个都是精壮的男性堕天使。狱卒还说,她倾尽全力护着同时入狱的另一个柔弱女子,大概和那个女人有奸情。 “同性恋?”莫瑞斯觉得有趣,走到她面前,伸出食指点中她颈窝,顺势向下路过锁骨戳到了一边胸脯上,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条赤红的划痕。莱斯丽陡然睁大眼睛向他看过来,简短的酝酿之后,一口唾沫响亮地拍在了莫瑞斯的脸上,算是对他轻浮举动的回礼。 活了快二十万岁的莫瑞斯还是第一次被人在脸上吐口水。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沉默地与莱斯丽对视,脸上看不出喜怒。狱卒是个膀大腰圆的半兽,见此景象第一反应是一掌掴在莱斯丽的脸上,把她打出了鼻血。正要打第二下的时候,被莫瑞斯阻止了。他若无其事地掏出手帕擦了脸和手,吩咐把莱斯丽洗干净送去他的房间,说完把手帕一丢,继续他的巡视。 当晚,莫瑞斯狠狠地占有了莱斯丽,把她当作那天的盛宴。 天亮后,路归路桥归桥,一切都会如烟消散,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再醇美的佳酿莫瑞斯也从不贪杯,何况她只不过是一名卑微的囚徒。 本应如此。 可是,今晚他破例见了莱斯丽第二面。 在得知拉尔夫来监狱提审了女囚的消息之后,莫瑞斯鬼使神差地又跑来巡视了一圈。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担心莱斯丽,怕冰山美人的暴脾气触怒那位冷面夜叉,担心她被投进铁笼子喂了食人鱼。 这是监狱专门给元老留宿用的客房,透明天花板尽揽一室星光,柔软的皮革包裹着四面墙壁,再大的声音也传不出去。莱斯丽再次来到这个房间,直接坐在了上一次坐的地方,揉了揉被枷锁磨红的手腕。 “我已经洗过澡了。主人喜欢从哪里开始?沙发还是阳台?”莱斯丽漠然问道,看也不看坐在对面的人,开始自顾自地动手解囚服的纽扣。 上一次可不是这样的。莱斯丽宁愿死也不肯让莫瑞斯得逞,差一点就抹了脖子,直到莫瑞斯以伊芙相要挟:如果不想让伊芙步她的后尘,她知道该怎么做。莫瑞斯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只不过没想到这位7万岁的堕天使仍然是处子之身。那一晚她哭得像个孩子,说着含混不清的梦话,不停地重复一个男人的名字。 原来不是同性恋。 莫瑞斯承认自己卑鄙,毫不留情地夺走莱斯丽为那人珍藏的东西,可他从中获得了莫大的愉悦。作为施舍,他承诺在押期间伊芙的安全。 莫瑞斯收回思绪,看着对面已呈**的性感女郎。她一改冰山美人的姿态,一上来就沉稳地宽衣解带,表现得像个经验老道的风尘女郎。莫瑞斯知道她一定误会了,以为莫瑞斯想故技重施,以伊芙为要挟使她顺从。 “你不必再为另一个女人牺牲自己,我不是为这个来的。”莫瑞斯从沙发上抓起一件绸缎浴袍抛过去,让它在半空展开披盖在女人肩头。 莱斯丽身体僵了一下,过了一会儿,缓缓拉拢浴袍遮严了身体,不自然地笑了笑:“不为这个?那我真不知道主人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 “我只是有点好奇泰这个人,想和你聊聊。”莫瑞斯叠起双腿,摆出要促膝长谈的模样, “听说你堕天前就是他的军医,跟随他这么多年都没修成正果,真是可惜。他改了名字以后据说打起仗来更勇猛了,地狱的安宁都靠他来守护。不过,要说最出名,还得算他的风流韵事,在无涯海也是家喻户晓。都说他有数不清的红尘知己,可这位老兄视女人如衣服,至今尚未娶妻生子。我还听说他最近爱上了玩养成系,和自己一手养大的妹妹纠缠不清,结果栽了跟头,差点连命都赔进去......” “等等,你说栽了跟头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差点连命都赔进去?”莱斯丽闻言眉头皱在一起。 “今天下午提审你的人没告诉你?”莫瑞斯有点意外。 “没有,他只说那个贱人已经转身投入别人的怀抱,被保释出去舒服地候审。”莱斯丽说起这事恨得牙痒痒。 “是吗,你说的这个贱人还真是个渣女。她和泰好像只是玩玩没打算认真,临走前还差点把他当点心吃进肚里。看来确实是需要好好上一课了。” 莫瑞斯一副替人打抱不平的样子,暗中观察着莱斯丽的反应。她对此毫无疑义,眼中的憎恶已是一目了然。 “你放心,这次的公诉人最是铁面无私。你只管做好你的人证,其它都交给他。就算那女人后台再硬,他也一定会还原事实真相。公道自在人心。” 莫瑞斯慢悠悠地说完,想象着后天庭审会上堕天使两派之间互相伤害的场景,小美人路西法脸上会现出怎样精彩的表情,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露出憧憬的笑容。 第238章 向日葵的花语 每年七八月,是向日葵盛开的季节。 他第一次听说这种花的时候,完全想象不出来它的样子。 “它的脸总是朝向太阳,花朵像个大圆盘,金灿灿的,个子能长得比人还高呢。” 他的家庭教师这么解释着,在纸上几笔就勾勒出一只大大的向日葵花,然后指向窗外光秃秃的田埂,颇为得意地显摆: “呐,就在那儿,我撒了种子,今年夏天就会长出好大一片向日葵。等着瞧吧。” 然而,那一年恰逢大旱,“好大一片向日葵”的美梦最后破产。好在杂草丛中终于成活了几株,让他得以见着了总是追着太阳的神奇花朵。 梦想着拥有向日葵花田的家庭教师后来把收获的葵花子炒熟了作为课间的零食。 “小夹,你喜欢向日葵吗?” 他的家庭教师一边嗑着葵花子,一边闲闲地问他。 又好看又好吃,理应当喜欢的,可想想自己被连哄带骗地承担起了浇水、施肥、除草、收获......除了播种以外几乎所有的照料工作,他对这种花的感情又变得复杂,最后就只“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老师也喜欢。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语是什么吗?” 他永远猜不到老师的下一句是什么,这位师者思维跳脱得很,总把他带偏,于是他直接老实地摇摇头,打算洗耳恭听。 “哎,还是不说了。你还小,等你长大再告诉你吧。” 见吊足了小男孩的胃口,那家伙突然不往下说了,只是一脸神往,目光越过他投向窗外。 他终究没能从老师口中等来关于向日葵花语的解说。等他自己查到的时候,窗外的向日葵绵延成了一片花海,只是老师已经不在了。 无涯海也有一大片向日葵花海,是他用缩地法直接从故乡撬过来的。盛夏的傍晚他总会抽空来这地方走一走,轻风拂过耳边仿佛还能听见一大一小笑闹的声音,带他回到记忆深处无忧无虑的童年。 “殿下,魔君之王一行已经安抵无涯海驿站,属下是否现在就过去迎接?”笑声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的亲信方寸单膝跪地,等候他的指示。 “去吧,该有的礼数别漏了。远道而来的都是客。” 他这么说着,随手在道旁的向日葵叶子上捋了一把,忽然想起了什么,懊悔收手已然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叶子顷刻间蜷曲发黑,枯干坏死。 “转告魔君之王,我和其他四位当值元老会在晚餐厅恭迎他老人家的大驾。” “是。” 待方寸离开,他才不急不忙地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只手套戴上,然后用另外一只手碰了碰那片发黑的叶片,使它重新焕发出生命力,做完这件事,他才终于抬步离开。 ****** 白花花,这本是一个很普通的词,却是进入无涯海之后频繁在苏莱特心里留下的印象。 路西法带着她,还有桑扬沙和贝利尔一共四个人,趁天没黑的时候抵达了无涯海上空。他们弃了紫金龙车,各自打开结界将海水隔离,像四支闪着金光的鱼枪深深扎入海里。 眼前的海底铺满了白花花的亮片,像是给海床镶满了极其贴合的银箔。只有苏莱特一个人少见多怪地四处打量,其他三个人则看也不看,直奔向海底的漩涡。 进入漩涡以后是一片黑暗,身体被吸着下沉,苏莱特没有察觉天与地的颠倒,只是从某个时刻开始下沉改成了上升,他们距离海平面越来越近,最后被一股力量推出去滑向空中。四个人纷纷展开了翅膀。天光大亮,眼前是皑皑白雪覆盖的世界,海岸就在不远处,一条大道通向远方。 “海底那些白花花的是什么?”苏莱特一边呵着双手,一边问他们三个人。这问题她憋了一路,实在是不吐不快。 “睡觉的食人鱼。”路西法回答。 “白天蛰伏在海底睡觉,晚上成群地在海里觅食,饿急了连同类都不放过。”桑扬沙补充。 “它们是无涯海的看门狗,就类似地狱三头犬。”贝利尔的声音绕到了她的后面。 与此同时,苏莱特肩膀上落下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贝利尔身上只剩一件雪白单衣,鼓动翅膀跟着路西法飞向岸边,没再说话,也没给苏莱特拒绝的时间。 “我们也赶上去吧,苏莱特。跟着两位‘元老’,我们也能坐一次专车。”桑扬沙冲发愣的苏莱特笑笑,引她往岸边的大道上看。路西法和贝利尔已经降落,落脚处的冰雪融化,从地下钻出赭石色的粗壮藤萝,它们不停向上生长,不多时就攒成了一辆缀满绿叶白花的藤编马车,车辕套住的六匹高头大马也是藤萝虬结而成,它们甩着根须状的鬃毛,鼻孔不断地喷气,看上去威风凛凛。苏莱特觉得,它不像交通工具倒更应该摆在庭院里充当雕塑艺术品。 “‘二尾子’法尔曼的魔法马车。这么多年,他的审美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路西法显然并不认为这辆车和艺术品有什么关联。他拉开车门,一脸鄙夷地瞥了眼车厢里的艳俗配色:翠绿色的地板,紫红色的座椅套,明黄勾黑粗花纹的墙纸.....只觉得看多了眼睛疼。他摇着头让出条路,冲刚走过来的苏莱特和桑扬沙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上车。 “这是又轮到他当值了?”路西法和身边的贝利尔一边聊一边目送美人的身影消失在车厢里。 “对,法尔曼是当值五位元老之一,从码头到驿站的接驳由他负责,因为要穿过冰原,只有他的马车自带保暖加热功能。到驿站以后剩下的接待交给了拉尔夫,很快我们就可以见到这位公诉人了。”贝利尔回答。 “原来小妖儿是公诉人。他的气质倒是蛮合适的。”路西法听了完全没当回事儿,又说:“就是太刻板,一点儿没有当初他哥哥的气度。” 贝利尔不置可否,嘴角噙笑。 法老院的人基本人人有一个外号,相比于拗口的名字,外号更朗朗上口也令人感觉亲切。“小美人”是路西法在法老院全票通过的昵称,“娃娃脸”这名字是专属于贝利尔的,而法尔曼的外号实际上是“艺术家”,路西法对此嗤之以鼻,背地里只叫他“二尾子”。拉尔夫的外号是“冷面夜叉”,路西法觉得不贴切,相比于拉尔夫,泰才是完美诠释这四个字的最佳人选。拉尔夫简直沾不上边,所以路西法另外起了个“小妖儿”的绰号,既指出了他的出身,又带了些路西法式的轻蔑。 苏莱特好奇地研究着车厢里的热循环系统,桑扬沙已经从储物柜里找出小炉子和一套煮茶的茶具。 “法尔曼是地狱的作物之神,他将灵力贮存在这些藤蔓里,为车子提供了热能和动能。” 桑扬沙解释完她关心的问题,又接着说:“无涯海这地方很特别,能量越聚集的地方气温越高。像这里常年冰天雪地是因为没有元老定居。而我们要去的法老院中心区则四季如夏,大多数元老都住在城里。你可以趁现在休息一下,苏莱特,我们要花半天时间穿越这片冰原。等过了驿站进了城,大概就歇不成了。” 正说话的时候,路西法和贝利尔一前一后上了车。车门关上以后,窗外的景物开始向后撤去,马车好像是在雪地里滑行,行驶得又快又稳,宽敞的车厢俨然变成了一间会移动的茶室。三个男人聊起最近的战局,财政上的新举措,苏莱特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掠过窗外的雪景,雪线高低起伏,找不到焦点。渐渐地,他们的声音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音乐,苏莱特的世界只剩下一片雪白,就像昨晚的梦境。 梦里的她一个人住一栋房子,那地方和白房子很像,只是仅有一间卧室,窗户很小,统统挂着百叶窗。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苏莱特看到的就是像现在这样的雪景。从日出到日暮,苏莱特一个人守着这间小屋,然后,天黑以后,她听到了敲门声。 “谁?”苏莱特从床上坐起来,竖着耳朵听。 敲门声不急不缓地响五下,停一会儿,再重复。没有人回答。 苏莱特穿了拖鞋走出卧室,朝玄关走去。 “是谁?”她站在大门后,提高声音再次问起。 这次,响到第三下声音就断掉了,换了一个熟悉的嗓音:“是我,你的夫君。” 声音很近,就在门边,“苏莱特,我的宝贝,开门。” 苏莱特的心上似被人抓了一把。 那段日思夜想再见泰一面的日子,她从来没有梦见过他,却在她认为自己终于走出过去的时候,泰忽然在她梦中降临。这是个美好的梦,他称自己是她的夫君,称呼苏莱特是他的宝贝。 苏莱特伸手握住门栓,正要开门锁的时候,一只大手凭空出现,死死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动。 “不要开门,苏莱特。”克罗莱尔出现在她身边,眼睛盯着门板,“泰在试探你。他不是来自你的梦境,是撒兹姆带进来的。” 克罗莱尔拉着苏莱特来到客厅,拨开百叶窗帘的两片叶片让她往外看。从这个地方可以看到通向房子的雪地上印着两排并列的脚印,一直往大门口延伸而去。克罗莱尔放下手,后背抵在墙边看着她,眼睛里带着无奈:“我对他说,你和他之间只不过是个梦,他就真的到梦里来找你了,拿他没办法。这座房子是我为你做的屏障,只能从内部打开。别给他开门,苏莱特。照我说的回答,他就不会再纠缠你了。” 苏莱特和克罗莱尔重返玄关,门外的人还在耐心地等待,他心情不错,吹着节奏欢快的口哨。苏莱特又看了克罗莱尔一眼,那边冲她挤了挤眼睛,像是鼓励。她深吸一口气才开口说话: “哪个夫君?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大半夜的,我警告你离我家远点,否则我把哥哥叫来,打得你满地找牙。”说完这些,苏莱特又看了看克罗莱尔,那边微笑点头,示意她可以继续。这给了苏莱特勇气,她气沉丹田断喝一声,吼出了当面永远也说不出口的两个字: “快滚!” 克罗莱尔说的没错,这盆带着冰碴的冷水隔着门泼出去以后,外面安静了。苏莱特像做了亏心事一脸歉疚地看着克罗莱尔,这位梦境天使倒很是满意,笑呵呵地与她道了晚安,外加一个哥哥的暖心拥抱,预祝她庭审顺利,就此与她告别。 第239章 金玉其外 如果说无涯海相当于奥林匹亚山,那位于制高点的轮宫就好比宙斯神殿。只有当值元老才有资格入住轮宫,在一百年间行使他们对地狱的监管职责。 这天,轮宫内外格外热闹。从一大早开始仆人们就忙碌起来,给大道铺上红毯,把鲜花绿植摆进宫殿的每一个角落,擦亮餐具和烛台...... 莫瑞斯作为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来回逡巡视察,对整体工作进度非常满意。 “伯劳鸟,今天是什么日子?” 莫瑞斯左边肩膀一沉,说话的人一条胳膊搭在上面,半个身体的重量都靠上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继续问他:“小梅茵又要嫁人了?” “让她听见这个‘又’字你就惨了,卡梅伦。”莫瑞斯目不转睛地注视工人挂好大厅的画作,接着说:“没有人结婚,是小美人他们要到了。” 莫瑞斯出其不意地挪开肩膀,把卡梅伦晾到一边,朝远处的人影走去。 “什么时候?今天吗?” 身后卡梅伦惊奇地问他,只换来莫瑞斯连连摇头。他怀疑几天前开会的时候这位与会者不是没带耳朵就是没带脑子。 不愧是法老院里混日子的领军人物。刚刚提到的梅茵比他更甚,估计现在连床都还没起。莫瑞斯看看高高挂在天上的日头,抿着嘴唇往外走。 “你们真要送那个小辣妹上法庭?”卡梅伦紧跑几步跟上莫瑞斯的脚步,面朝他倒着走路,嬉皮笑脸地问。 “不然你以为她大老远来,是来旅游的?”莫瑞斯冲卡梅伦露出个凉凉的笑脸,远处的人朝他们挥手致意,是拉尔夫从外面回来了。 “不是,你不觉得法老院这么做有点多管闲事吗?明明是小美人的家务事,你们偏要插一脚。我看他们一点问题都没有,那天晚上实况转播你不是也看见了吗?”卡梅伦回忆起飘窗里的画面口水直流,眼睛里春光荡漾。 “多管闲事?前一阵神殿山都快被震塌了,边境的战火好巧不巧就那个时候燃起来,不是很有意思吗?如果发生这么多事都不闻不问,法老院就真成了摆设了。那个小女子看着弱不禁风,可是身怀灭世之力。你可不要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莫瑞斯说着,调转目光冲远处的拉尔夫挥了挥手,加快脚步朝他的方向走去。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和法尔曼一直看不惯小美人,有事没事地就想给他找点不痛快。至于他的女人,自然也想尝尝是个什么滋味......”卡梅伦眯起眼睛狡黠地笑,放低声音:“等那女人进了你的监狱,再大的本事也没地方施展,就遂了你的心愿了。我说的对不对,伯劳鸟?” 莫瑞斯脸色沉下来,挥手过去就要揪卡梅伦的衣领,那边哈哈一笑,化作一团烟雾,又从拉尔夫背后冒出来,冲莫瑞斯做了个鬼脸。 “拉尔夫,替我抓住他,你看我这次不给他点教训。整天只想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莫瑞斯咬牙切齿地指着拉尔夫背后的人。 “拉尔夫,他公报私仇,自己人打自己人,你快为我做主。”卡梅伦像无尾熊一样挂在拉斐尔肩膀上,笑嘻嘻地叫起来,“他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东西,还不让我说,是不是伪君子?” “什么玩意儿?你敢再说一遍吗?”莫瑞斯眉头都要皱到一起去了。 夹在中间的人没有听见两人前面的对话,只看见莫瑞斯眼里已闪现杀意,对此他十分无奈,嘴角一抽,摆摆手给他们做和事佬:“行了,够了吧。轮宫一共五个人,就你俩凑一块最热闹。” “你这是从哪儿回来?”莫瑞斯不再搭理卡梅伦,看着拉尔夫的眼睛。 “去法庭转了一圈,那边都准备妥当了。”拉尔夫答着,见卡梅伦搭着他肩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盯着他瞧,便笑了笑,问他: “卡梅伦重生以后还是第一次参加庭审吧?” “嗯,第一次。听说那姑娘也是重生过的。她也是凤凰族的吗?”卡梅伦略带思索地问。 “不是,她属于鬼族,是神之火使她复生。她的故事很长,一时半会儿可讲不完。”拉尔夫回答。他拍拍卡梅伦的手臂,示意放开自己。然后冲莫瑞斯点了下头:“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轮宫的一切都按计划布置。另外,我正想和你说说明天证人的出场顺序,想问问你的意见......”莫瑞斯说着,随拉尔夫一起往里面走。 卡梅伦没有跟上,每天这个时候是“火鸟逐日”的时间,他要环无涯海上空飞一大圈以消耗身体里过剩的能量,才不会连累法老院因温度过高而自燃。谁让他是一只火凤凰呢。 一想到很快可以看见被神之火复活的人,卡梅伦觉得倒也不错,就怀着这份期待往轮宫外走去了。 ****** 苏莱特一行抵达中心城的时候已经是日暮黄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上出现两轮红日,其中一个小一些的正在快速移动。苏莱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移动的火球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也没看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火鸟逐日。”路西法为苏莱特解说。“那个红色的亮点,其实是火凤凰卡梅伦。” “火凤凰卡梅伦......”苏莱特把头转向他,她不得不承认,这男人虽然骄傲自大了点,懂的还是挺多的,这一路上给她讲了不少书里没有的东西。 “这是无涯海特有的奇观,卡梅伦为了释放过剩的能量,每天要巡飞领地一圈。”路西法喜欢苏莱特专注看着自己的眼神,又接着说:“火凤凰在地狱算是珍稀物种了,和我的飞龙差不多,可遇不可求。卡梅伦是公的,却一直找不到母的来配,所以打了好几万年光棍了。是不是贝利尔?”路西法打趣地问对面的人。 “听说最后一只母凤凰因为偷吃神的东西,被天界灭了。”贝利尔耸耸肩,“法老院托我做过调查,到现在为止我也再没找见第二只火凤凰。” “卡梅伦是贝利尔发现的,还有一阵子养在家里。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路西法眯缝着眼睛回忆着,“那时候地狱里纷争不断,赫利还在位。” “听说卡梅伦才刚浴火重生不久。火凤凰一族险些绝种了。”桑扬沙在旁边插了一句,看出来苏莱特非常喜欢听故事,他便愿意多爆料给她听。 “还能死而复生?”苏莱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把头转向桑扬沙。 “火凤凰也被称作‘不死鸟’,在香木点燃的火焰中自焚就可以重生。”桑扬沙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不过卡梅伦这个家伙简直是荒唐至极。” 苏莱特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卡梅伦他啊,在夜店爱上一个女子。可那女子不爱他。知道卡梅伦是火凤凰以后便说,只要他肯表演浴火重生,女子就考虑同他交往。”桑扬沙说着看向路西法,那边已经忍不住笑出声。 “然后他就真的自焚了?!”苏莱特一脸黑线。 “这家夜店是玛门的产业,我听他说起过这件事。”路西法接下桑扬沙的话头,“那女人很坏,给他准备的不是什么香木,而是香木熏过的枫木。如果不是小妖儿及时赶到,添了香木进去,可怜的火凤凰就变成烧鸡了。” “直到现在这家夜店还是地狱人气最旺的店面,每年贡献不少税收,就因为上演过‘浴火重生’。”路西法一脸坏笑,感慨万千地看向高空移动的火球。 苏莱特瞄了瞄与她同行的这三位堕天使,他们幸灾乐祸的表情如出一辙。 “那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吗?”苏莱特弱弱地问了一句,似乎车厢里没有人关心这个问题,不约而同地响起了“谁知道呢”的答语。 好吧,这不重要了。 苏莱特沉默地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真是自讨没趣。 从中心区到终点轮宫这段路程,这辆金碧辉煌的元老专车外面又增加了随行的礼宾队。骑手们一身戎装伴行在四周围,他们骑着高大雪白的“雄鹿”,苏莱特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鹿,巨大的兽角上散发着明黄的光晕,透出一种高洁的美,让人看了心也随着平静下来。 苏莱特隔着窗子往外看,中心区已是一片灯火通明,偶尔会在道路上看见行人,他们都是法老院的元老,明天会出现在陪审席上。有的看起来岁数很大,拄着拐杖面朝地面驼背而行,走得吃力,有的看起来还很年轻,可不论年纪大小,每个人都是银白的卷发,长长的,闪着光泽,在后背用红色或者蓝色的丝带扎着。 正觉得好奇,车厢里的路西法和贝利尔像变魔术一样各自手里也多了一捧白花花的东西。正和外面那些人头上的是同款。 “假发?元老都要戴这个?”苏莱特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玩意儿叫冕。老家伙们认为只要大家都是白头发,就谁也别嫌弃谁老了。”路西法一边抱怨一边盘起自己的长发,把它们塞进卷发里面。桑扬沙凑过来帮他整理。苏莱特干脆把座位让出来,坐到了贝利尔身边。这位昔日好友三两下就整理好了自己,他的余光察觉到了苏莱特的注视,于是大方地转过头对了上她的目光。 “怎么样,苏莱特?”他俏皮一笑,那双眸子依然清亮如昔,期待着她的点评。 “好看,像......披着羊皮的狼。” 苏莱特伸出手拉了拉他肩头的卷发,开了个玩笑。 贝利尔听出了她的挖苦,脸上现出窘色,讪讪低下头去露出苦笑:“真精辟。” 车子就在这时候缓缓在轮宫停下来,外面响起军乐队的演奏,是首进行曲。 “小肥羊,外面那些才是狼,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狼。跟我来吧。”路西法借题发挥,说完起身牵住苏莱特的手带她往车门走,趁机不忘在她腮边偷得一记香吻,借此为她脸上涂了层类似胭脂的红晕。 第240章 轮宫之夜 (上) 这些又尖又高的拱顶建筑只在故事书插画里出现过,一般旁边还会画上喷火的恶龙和难搞的女巫。而现在,它们就矗立在苏莱特眼前,像片高耸入云的密林,组成了被称作轮宫的建筑群。 火红的地毯从车轮下面一直铺进轮宫里面,顺着这条红毯走,就能见到法老院权力最大的五个人。 桑扬沙与苏莱特他们告别。他搭车的旅程已经结束,直到明天开庭苏莱特才会再见到他。 “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明天见,苏莱特。”他潇洒地转身随侍者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鲜花簇拥的队伍后面。 礼乐一直演奏到客人踏进第一道大门才停下来。 在大门口,苏莱特又见到了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在旅途中的驿站歇脚的时候,苏莱特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记得他叫方寸,是元老的助理,一路护送他们抵达轮宫。 方寸正沉稳地打着手势指挥门口列队迎接的随从,高高的个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苏莱特定睛看了一阵才把目光挪开。这是她第二次产生错觉,第一次是在驿站,她察觉有道目光追着她,可当她循着感觉找过去,却只看见这位助理在忙。 是她太过敏感了吗? “苏莱特,这么喜欢那张面瘫脸?”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路西法的眼皮底下,见她盯住那人不放,随口一问,同时漫不经心地把手伸进捧到面前的水盆中浣洗,再慢慢摘去粘在手指上的花瓣。 “有双眼睛盯着我......”苏莱特飞快地解释,这时候,给苏莱特准备的水盆也到了,她不再多说,学着路西法和贝利尔的样子把手放进盆里去。 “那很正常,习惯就好了。”路西法不以为然,拿起另一个人捧来的毛巾擦手,后面还等着好几位端着托盘的随从,每个盘子里都盛放着不同的物品......这样一路走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终点。法老院的迎宾仪式较之神殿山上的繁文缛节有过之而无不及,苏莱特感慨,这些元老整天无所事事,大概全部精力都花在典礼流程的开发上了吧..... 在擦了手以后,苏莱特像个牵线木偶一样被人从头到脚伺候一遍,最后眼看着随从将手指的金粉抹在路西法和贝利尔的眉心。这一回苏莱特没有获得相同的对待,在他们二人穿过尖顶拱门继续向里面走去的时候,一个人手捧托盘截住了苏莱特的去路。 “怎么?”苏莱特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托盘,最后目光落在托盘后的那张脸上。 “根据规定,觐见元老时不得随身携带危险品。”那人嘴巴没动,声音是从旁边传来的,正是被路西法称为“面瘫脸”的方寸。他面无表情,说话的时候只有嘴巴在微微张合,给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苏莱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可我什么也没拿呀?” “你应该有一柄长剑,还有一只短匕首,总是随身带着。请将它们都放到托盘上,会有专人代为保管。” 方寸视线轻扫过苏莱特的掌心,好像带着透视功能,程式化地交待完苏莱特该做的事,就站在一旁等待着。显而易见,这里的人已经默默关注过她一段时间了,连她新近收了一把匕首的事都清清楚楚。 “交给他苏莱特。一切按照轮宫的规矩来。”走在前面的路西法已经停住脚步转回头来,寻不见眼底的锋芒,笑得满面春风。 假惺惺的笑容。 苏莱特心想,唤出了长剑和匕首,把它们轻放到托盘上。 “除去了武器我也还是危险品。我带着火种。” 她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故意这么说着往方寸脸上看。 对方平静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仍然只是嘴巴动了动,回答: “元老的女人不算危险品。” 元老的女人?原来她已经被打上了这么个标签。 苏莱特想起了前不久被窥探的一夜。 她抬眼往路西法看去,那人正微微扬着下巴盯着她,用眼神对她说:他的话没毛病。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尽管心里一万个不乐意,苏莱特还是忍住冲上脑门的羞恼,露出默认地一笑,转头目送自己的长剑和匕首噬魂随侍从远去。 今天的最后一个环节,也是一天中的重头戏——与法老院元老的会面,被布置成了一顿晚宴。 一株参天大树撑起了餐厅的房梁,亮光透过枝干和树叶的缝隙细碎地落下来撒了满桌满地。整间餐厅是一座充满鸟语花香的花园,从入口开始,柔软如丝的青草垫一直蔓延到餐桌脚下,东道主已经在桌旁落座,又是银白色的长卷发,不过苏莱特只看见了四个人。他们坐的很分散,其中一个男子正低头看着手里巴掌大的树叶,用优美的语调为其它人朗读: “曼陀罗林里生长黄昏的翅膀, 成群的男女在闪电 劈开的火焰中,跳舞并且歌唱......” “——编织远古诸神的模样。” 路西法接着他的话音背诵出最后一句。桌旁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下一秒钟,苏莱特察觉四道目光尽数落在了自己身上。 “还好我们没有背地里说他什么坏话。这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到了跟前了。”念诗的人抛开手里的树叶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只手举在半空做出邀请的姿势,紫色的瞳仁里闪耀着欢快的亮光,招呼着:“终于把你们盼来了,快过来坐。” 一路上做足了功课的苏莱特知道,正在说话的人正是慷慨提供了藤编马车的法尔曼,他的特征是紫金色的瞳仁,说话的声音雌雄难辨。路西法和贝利尔寒暄着走向餐桌,苏莱特跟在他们身后,默不做声地观察其他三个人。 坐的最里面的男子有一对黑眼珠,肤色很白,双手手肘搁在桌上,手上戴着白手套,这个人一定就是拉尔夫。方寸已经走到他身边,弯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在他旁边隔了一个位子,坐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丰满的嘴唇涂着黑色的唇膏,粗长的睫毛将原本就大的眼睛映衬得更加生动照人。她和其他人一样披着长长的卷发,还把额角垂下的两绺头发编成小辫垂在胸前。她正一边打量苏莱特一边和身边人窃窃私语,脸上眉飞色舞。这个女人大概就是梅茵,是五位元老中唯一的女性。 与她咬耳朵的男人应该叫莫瑞斯,路西法形容他“长了一副全地狱最刻薄的嘴脸”。此时,他面上带着凉薄的笑意,目光好像一把锋利小刀,正一寸寸从脚到头划过苏莱特,让她连忙挪开目光,浑身上下一阵不舒服。 “今天正好请了四位客人,就把你们的餐位安排在我们五人之间了。小美人,你坐拉尔夫和梅茵中间,卡梅伦一定要娃娃脸挨着他,方便与他叙旧,那苏莱特就坐我旁边好了......”法尔曼温柔地为路西法拉开了属于他的那把餐椅,接下来为贝利尔服务,与此同时,莫瑞斯已经站起来走到苏莱特面前和她打招呼。非常不巧,苏莱特另外一边的邻居正是这张“最刻薄的嘴脸”。 “四位客人?还有谁没到?”路西法对这样的安排不置一词,直接走过去坐下,随口问道。 “当然是鬼王。他可是稀客,沉睡这么多年可算是醒过来了。不过他说会晚点到,让我们不必等他。” 法尔曼掩口而笑,眼尾的余光轻扫了一下路西法旁边的拉尔夫,他已经拿起酒壶为来宾依次斟上琥珀色的美酒,在梅茵的协助下,很快每人都得到了自己的第一杯酒。奉菜的侍者鱼贯而入,苏莱特眼前多出许多明晃晃的托盘,一把清澈的嗓音穿过侍者的队列传过来: “终于赶上了,时间刚刚好。” 苏莱特视线中出现了一头火红飘舞的秀发,好像跳跃的火焰,在一众银白色假发中格外显眼。一位唇红齿白的英俊少年“嘭”地一声响,从虚空里冒出来,隔着桌子站在她面前,好奇地盯着她看。这种出场方式让苏莱特一下子联想到了精灵王撒兹姆,只是面前这位身上不会有金粉滚落。 “卡梅伦!”旁边的莫瑞斯皱起眉头,显然对于卡梅伦的表现不甚满意,一出场就直勾勾盯着苏莱特目不转睛地看,实在有够给法老院丢脸。 卡梅伦才不管那么多,已经低头、弯腰鞠躬,同时递过一只手自报家门:“‘不死鸟’卡梅伦。百闻不如一见,欢迎你,小魔女苏莱特。” 言罢,卡梅伦抬头与她对视。他有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孔雀蓝的眸子好像一潭幽静的湖水,带着安抚的魔力。这是抵达无涯海以来最让苏莱特安心的一次凝视,她冲他微笑,伸出手去,促成了一次吻手礼。 “你好卡梅伦,很高兴认识你。” “晚点再聊。”卡梅伦恋恋不舍地放开手,转头朝贝利尔扑去,变成了撒娇的孩子:“贝利尔爸爸,想死你了!” 卡梅伦窝在贝利尔怀里打滚,抱着他不撒手。另一边,梅茵大半个身子贴着路西法,一手抚摩他的肩膀递上酒杯,笑眯眯地在他耳边低声细语,十分亲热。路西法笑着摇头,不知道回了句什么,把女郎逗得哈哈大笑,纤纤玉手合成拳捶了下他的肩膀。 这两个魔王好像把苏莱特忘在了脑后,自顾自地融入了餐厅欢乐的气氛。被晾在一边的苏莱特很快被法尔曼盯上。 “苏莱特,我列席了你的魔女册封礼。你卸了妆看起来不太一样了。”法尔曼率先开腔,他半眯着紫金的眸子,端起酒杯补充着“不过,怎么都美。” 这话苏莱特不知道该怎么接,她不是个自来熟,想起路西法说的“少说多听,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建议,只微微一笑,将脊背贴紧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呈现端庄的坐姿。 “听说你是在边境长大的,和那对孪生子情同兄妹。那次册封礼我只见到了哥哥。小美人和他们的关系一定很好吧?”法尔曼柔软的嗓音好似天鹅绒擦过耳畔,苏莱特听出了他别有用心地问话,于是朝那双紫金色眼睛看去,用略带遗憾的口吻回答:“也没有很好。” 以为苏莱特会毫不犹豫地给出肯定答复,以此打消外界对他们三角关系日嚣尘上的猜测,答案却出乎法尔曼的意料。一直在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的莫瑞斯这时候也忍不住看过来。 法尔曼睁大了眼睛等着苏莱特继续吐槽,她却转而朝莫瑞斯看过去。 “这位大人主管刑狱是不是?”她小心地试探着,故意不叫他的名字。 “是的,叫我莫瑞斯就好。”对方点点头,捕捉到苏莱特眼中的闪躲,不免有些得意,相比法尔曼,她对他的态度更加恭谨和在意。 苏莱特往路西法的方向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我想向您悄悄打听几个朋友,他们受我牵连被捕入狱。名字是......” 莫瑞斯这才发现是自己误会了,这女孩在意的人是路西法,她不想让他听见。 “路西法没和你说吗?”莫瑞斯明知故问,心里却暗暗惊奇,他竟然听到她几个朋友里包含了莱斯丽的名字。莱斯丽一说起她咬牙切齿,她却当人家是朋友,是该说这姑娘傻还是城府深?莫瑞斯暗自琢磨,观察着苏莱特的脸色,只见她紧张地摇了摇头,追问:“他们现在还好吗?” “你放心,他们很好,明天你就能见到了。今天是洗尘宴,我们还是不聊这个吧。” 莫瑞斯说着冲法尔曼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把酒杯举到她近前。 “今晚你是轮宫的贵客,苏莱特。来,干一杯。” 苏莱特只好端起自己的酒杯和他们碰杯,像他们一样豪爽地一饮而尽。 这一届元老嗜酒且海量,桑扬沙已经提醒过她了,不仅如此,还贴心地在出发前就让她服下了玫瑰特制的解酒药。 今晚就算是千杯不醉的泰来和她拼酒,她也不是没有胜算。不过,她可不打算和这些闲着没事的元老拼酒,只想借醉酒从晚宴上遁逃,早早休息好精神百倍地迎接明天的庭审。 桑扬沙真是料事如神,说好的“干一杯”不知不觉就变成“干了一杯又一杯”,苏莱特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既然他们调查过她,窥探过她,一定也很清楚她的酒量。到了该醉倒的时候。 路西法拿解酒药给她的同时还曾开玩笑地问,是不是打算装醉的时候也来一场才艺表演? “那就唱歌,千万别跳勾人的舞蹈。” 他诚恳地建议,脸上的神情却好像在吃味一样。 那晚她醉酒以后还跳过勾人的舞蹈? 苏莱特记不清了,这回她可没心情连醉酒都表演一通。于是,在饮酒过程中铺垫了一番忧心忡忡的样子,似乎向路西法遥遥暗示,醉的理由和上次不同,之后就心安理得地一头趴倒在餐桌上,任凭八方呼唤,我自岿然不动。 第241章 轮宫之夜(中) 按照原来的约定,苏莱特“醉倒”以后,就该路西法出面了。他会送她到房间休息,再一个人返回餐厅和这些人继续周旋。 苏莱特只要装睡片刻就可以摆脱周围别有用心的套话,获得一个安宁独处的夜晚,实在是很划算。她放松了身体静静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期间清楚地听见了莫瑞斯和法尔曼虚伪地互相责备,听见了稍远处传来熟悉和陌生的呼唤。直到路西法身上的香水味幽幽飘进鼻孔,她的腋下和腿窝感受到了拔地而起的力道,人歪倒进一片胸膛,嘈杂声离她远去。 “睁开眼睛吧,苏莱特。” 当四周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苏莱特耳边响起这个声音。她确实喝了不少酒,所以出现幻听,把路西法的声音听成了自己吗? 苏莱特蹙起眉头睁眼看,虚无的背景下,无就趴在她身边,正撑着脑袋若有所思地瞪着她。 “可怜的苏莱特,我实在是有义务和责任提醒你现在的处境,才不得已打扰你和‘小美人’的二人世界。”无调皮地叫着路西法的新外号,从苏莱特身旁站起身,往远处走了几步,转回头冲她嘻嘻一笑。 “你这次无涯海之旅着实凶险。给你看个东西。” 无说着手在虚空中一划,两人之间的空间多了一张闪闪发光的树图,酷似树枝的线条末端缀着一段段文字。 “这上面写着什么?看上去像一张关系网。”苏莱特走到无的身旁,仔细盯着那些文字,却发现那是她读不懂的天书。 “确实是。”无伸手摸了一下图案,大部分光芒黯淡下去,只有零星几点亮光点缀在树图的末端,像是大火熄灭后残留的火星。无的手指头轻轻沿着这棵树的枝干线条来回抚摸,说道: “不发光的都是已经死去的家伙。他们构成了一张宏大的关系网,当初都是不听话的毒瘤,所以被乌列一一剔除。刚开始是他亲手送他们上路,后来就把这工作交给了切西亚。这是她留下的笔记,用的是师从乌列的暗语。如今懂这门语言的人已经不多了。仔细认一认,苏莱特,我猜你是可以看懂的。” 无狡黠一笑,在字段中流连片刻,手指点中一段已经变成黑色的文字。苏莱特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看到一堆挤在一起像拖着尾巴的蝌蚪一样的线条,她怎么可能看得懂,无还真是爱开玩笑。 “完全看不懂。为什么给我看这个?”苏莱特隐约意识到了无的用意,答案呼之欲出。 “卡梅伦的全族老小,莫瑞斯的的纯血嫡系,法尔曼的恩师,梅茵的爱人还有拉尔夫的兄长,这些人的名字都变成了树图中不再发光的文字......”无围着这张图转了个圈,最后停在苏莱特对面,“如果不是因为切西亚自杀而亡,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多少次与复仇有关的厮杀。你以为这些元老能就这么算了吗?所以啊,苏莱特,你实在应该离这几个人远一点儿。” “那不是应该把账记在乌列名下,找他报仇?关我什么事?” 苏莱特没完全听明白无的意思,却清楚地知道切西亚执行任务的时候从不露脸,就算有人寻仇也寻不到她身上,更不要说没几个人知道她和切西亚的关系了。 “宝贝,当然不是找你报仇。他们要借刀杀人,是不是得挑一把锋利的家伙?有你在,就什么都有了。” 看出苏莱特仍然云里雾里,无除了烦恼别无办法,叹了一声: “乌列严苛却不失是位良师益友,路西法动机不纯但也愿意倾囊相授。唉,只有泰,你被他耽误,变成了迟钝的傻瓜。这么想想你们分开也挺好的......” 说完,无出手推了她一把。 苏莱特打了个激灵,身子一歪,失重的下坠感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飞快伸手攀住了距离身体最近的物体,竟是一根房梁。她一边悬在半空打秋千一边琢磨自己怎么会被路西法丢在这么个地方。 这条带顶棚的走廊和他们一路走来遇见的其他那些没什么区别,脚下偶尔有侍者经过,谁也没注意高高房梁下悬着的苏莱特。 是不是在送她的途中突然遭遇了什么意外,路西法才不得不撇下她一个人离开?他不想把她托付旁人,正好抬头看见了头顶的房梁。 苏莱特身体一荡坐回梁上,目测着和地面的距离,想象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失足坠落,脸先着地会摔成什么样子,然后对着那幅不忍目睹的画面撇了撇嘴。 接下来该怎么办? 面对陌生的轮宫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最好的选择大概就是待在原地等路西法回来做她的向导。 他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 苏莱特没想到曾经避之不及的人竟会有一天眼巴巴地盼着他出现,不由得暗叹了一声世事无常。 ****** 路西法确实是遇到了突发状况,不得不即刻抽身暂别轮宫。可就在这么个节骨眼上,明明前一刻还装醉装得惟妙惟肖的人忽然之间就叫也叫不醒了。路西法来不及把人送回房间,只好暂存在房梁上,只想着快去快回,就这样跟着来人一前一后地闪身离去。 来请他帮忙的人是精灵王撒兹姆,曾经一度是路西法想要拉拢收买的头号人物。拉拢收买行不通,路西法也不是没想过来硬的,只是打过几百个回合之后不了了之,除了大大提高了撒兹姆对他的警觉以外路西法一无所获。 如今,撒兹姆已是泰的使魔,只是仍没有放松对路西法的警惕,能主动登门请他帮忙还真是稀罕事。 路西法察觉出撒兹姆浑身上下透着小心翼翼,说话的时候始终与他保持着安全距离。 “请您帮帮克罗莱尔。泰是我的主君,我无法阻拦他的行为,可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撒兹姆单膝跪地,声音里透着谦卑与乞求。 于是,路西法答应暂别苏莱特同他一起赶赴一个梦境,那是克罗莱尔的专属噩梦。 穿梭入梦比穿越其它境界要多花些功夫,撒兹姆就在这个过程中向路西法讲述了泰对克罗莱尔的暴行。这件事只有撒兹姆一个人知道,因为他正是那个帮凶。 苏醒后的泰重新返回战场,在外人眼中,他对敌人冷酷,对自家兄弟克罗莱尔却是极好的。两人总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谁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而事实真相却是泰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克罗莱尔的折磨,包括心理上和身体上的。他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是因为他只在克罗莱尔的梦境里施暴,全程唯一的观众只有撒兹姆。 “刚开始只是吊着鞭打,这次却变本加厉,奔着取他性命去了。虽然是梦不会真闹出人命,可梦境天使是感觉得到疼痛的,我真不忍心看他们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撒兹姆的声音冰冷,脸色一片灰败。 “最近发生了什么?泰为什么要对克罗莱尔施暴?”路西法问道,心里觉得奇怪。 撒兹姆的脑海中划过一道光,照亮了另外一个梦境,白雪覆盖的大地,一栋敲不开门的小屋,屋里冰冷的话语和门外捏得泛白的铁拳。这只是催化剂,不能是导火索。不,撒兹姆摇了摇头,心里有个念头,这个梦他不能说。 “并没有发生什么。”他脱口而出。 前方传来了清脆的破冰之声,原来被精灵王带入别人的梦境是这样的体验。 这是克罗莱尔的梦境。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一阵冷风带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激得路西法细白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半眯起眼睛打量四周,所在之处是一座光线昏暗的地牢,他们落脚处是一间空牢房,四面墙壁爬满了黑色的荆棘。 牢房的门虚掩着,门外传来诡异的动静:那像是锁链被搅动发出的金属碰撞声,一阵紧似一阵,最后连成一片。路西法纳闷地看向撒兹姆,对方闻声先是一怔,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他不甘地快步上前一把推开了阻隔二人视线的牢房门,锁链的响声戛然而止,谋杀现场就此暴露在两人的眼前。 克罗莱尔像犯人一样戴着重重镣铐仰面躺在一张泛着寒光的铁床上,全身上下伤痕累累。他大睁着眼睛,已经没有了呼吸,手臂正无力地从泰的手臂间垂落。泰跪坐在克罗莱尔胸口上满足地叹息一声,十指仍然不肯放开他的脖子。 克罗莱尔的死亡为这个恐怖梦境画下尾声,地牢的四壁发出令人心颤的崩裂声,黑色的荆棘就在这个时候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活过来,它们扭动着荆条奋力缠绕生长,将墙体裂缝重新修补,试图维系这个即将崩塌的梦。 终于泰注意到了门口多出来的路西法,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一脸平静地起身,飞身跃下铁床,来到路西法脚边恭敬地单膝跪地,低头行礼。 “只不过是个梦,撒兹姆真是小题大做,还把主上您请来了。请放心,前线一切都好。至于其它,主上大人就不必操心了。” 泰说完仰起脸看着路西法,昔日桀骜不驯的眼神不再,他的眼底是路西法渴望了很久的温顺与服帖。 路西法让他平身,又摆出主君的威严,嘱咐道:“他是你的双生子,你唯一的弟弟,别玩出格了。”说完,看了一眼铁床上的尸体,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就算是在梦里......那也是他最爱的双生子,泰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泰已经走回铁床边坐下,动作轻柔地为克罗莱尔梳理散乱铺陈的秀发,又抬手合上他大睁的眼帘,这才开口道: “最近我这个弟弟不太听话,私底下搞了许多令人不喜的小动作。他还搀和了异界的内政,很得意地回来告诉我异界乱了,玫瑰负了伤。您说他是不是该罚?” “异界乱了,玫瑰负了伤?”路西法心里一沉。看来今晚是没办法速去速回了,当下他得先去找桑扬沙核实这个消息。 “撒兹姆,带主上大人去他想去的地方,这个梦境还能撑一阵子,去吧。”泰贴心地为路西法做了安排,接下来开始专心拆卸束缚克罗莱尔手脚的锁链。 摇摇欲坠的梦境只剩下泰一个人。 他抱着克罗莱尔渐冷的身体坐在刑床上默默地等着撒兹姆回来。 这具饱受折磨的尸体很快也会随破碎的梦境一起消失无踪,可不久前的那场暴虐的刑罚却不会一起消失,它们还在泰的脑海中不停回放,包括克罗莱尔绝望的叫喊:“是,我承认我嫉妒她,所以我要破坏,我替你成全了路西法。你满意了吗?哈哈哈,泰,你这回满意了吧?” 泰的眼神晦暗不明,他轻轻喘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按住自己左胸口新添的刺青,手掌感受着那里的心跳,闭上眼睛。泰如愿地看见了苏莱特粉扑扑的脸,她郑重地,一遍一遍倾诉着誓言: “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健康还是疾病,我对你不离不弃。泰,我爱你,只有死亡能将你我分开。” 第242章 轮宫之夜(下) 鬼王罗兰在动身前往无涯海之前,先跑了趟光明殿。 他将阴兵安置在永夜殿候着,整了整衣装才不慌不忙掏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永夜殿的大门,登时全身笼罩在天界灿烂的暖阳下,亮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罗兰恍然又回到过去,那时候总有个女孩子翘着二郎腿,托腮躲在永夜殿的暗影里,一言不发地目送他出门。 鬼王可以见光,而她却因为身份的特殊永远躲在暗处。也许是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女孩最终拼尽全力反抗,不惜赔上性命也要追随她的光...... 罗兰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迈步朝光明殿走去。 光明殿名符其实,到处都是一片亮堂堂的。加百列每天定时来给光明殿的花草浇水、替光明殿的主人批改奏章、再陪这位矜贵的主子说会儿话——其实就是加百列神经质地自言自语,沉睡的乌列一点反应也没有,紧闭双眼,只管睡他的。 罗兰走进卧室的时候,加百列正如过去几万个普通日子一样,在乌列的榻前絮絮叨叨,内容无非是感怀昔日几个大天使间真挚的友谊,抱怨如今他被其他几人孤立。他们忙着打仗,只留加百列一人在这儿孤单寂寞冷...... 这些话罗兰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在和乌列交换身体的漫长岁月里,加百列就经常这么吐槽,听得罗兰的耳朵,不,应该是乌列的耳朵几乎长了茧子。 罗兰在门口愕然盯着乌列的睡颜发了会儿呆,直到加百列发现他的存在,开口叫他。 “鬼王?你怎么忽然来了?找我有事?”加百列想当然地问。 “我找......乌列大人。”罗兰讷讷地开口,完全没料到乌列仍然“沉睡”着,这位老大不是早应该在两周前就醒来了吗?罗兰明明感知到了来自乌列的能量波动,他可以确定及肯定火之天使醒了。 那他这是在装睡? 罗兰有片刻的犹豫,不过还是聪明地选择了不揭穿。 “我来给乌列大人做疏通穴位的按摩,最近和新巫师学了一手,特地过来孝敬他老人家。”罗兰硬着头皮编出这番话,看见加百列的眼睛亮了: “这个好!来来来,我看看你是怎么按的,我也跟着学学,回去也能显摆显摆......” 罗兰干笑两声慢慢挪到乌列床边,煞有介事地捏捏这儿,按按那儿,心里七上八下地祈祷着不要不小心错按了哪里,把这位大人痛得/痒得跳起来。 过了好一阵,满足了好奇心的加百列终于决定放过这位可怜的下属,托辞要去处理堆成山的公事,抬脚离开了这间卧室。 罗兰料想的不错,加百列前脚刚离开这间屋子,乌列就睁开了眼睛。他冲惊愕的罗兰微微点头,用眼神示意他随便坐。 “大人,您这是.....?”罗兰收回手坐下来,用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气音问着。 “我做了结界,放心说话。”乌列沉稳地开口,屈肘撑着身体两侧坐起来,盘起双腿闲适地看着鬼王,先回答了他的疑问:“有人替我打理光明殿,我当然不用急着睁眼。” 罗兰知道乌列是跟他开玩笑,哦了一声,放下心来。想到此行的目的,鬼王的声音沉下来: “小王今日要动身前往无涯海,出发前特来知会大人。大人既然已醒来多日,想必也知道法老院邀请元老集会的目的。” 乌列点头道:“已经知道了,去吧。” “小王这次还会作为证人出庭作证。”罗兰又补充了一句。 “法老院要借此机会定苏莱特的罪。他们想弄脏她,你可知道?” 乌列说话直截了当,说完挑眉看着罗兰,等着对方的反应。看来乌列虽然这些天闭着眼睛,却不妨碍他的双眼预见未来。 罗兰点点头: “知道。我当然不会袖手旁观,自会将实情讲明,还她清白。” 不想,他的回答换来乌列连连摇头,说了三个字:“不需要。” 罗兰怔住,不解地盯住乌列的眼睛。 “记住了,你这次要做的,是推波助澜。” “......” 罗兰沉默了,异瞳的乌列象征邪恶的红色眼睛闪动光芒,让人不寒而栗。如果再搭配他阴冷的笑容,就是大开杀戒的前兆。 还好这次他没笑。 “罗兰,你一个人挡不住命运的车轮,不如就让它痛快地碾过去。既然她已拥有不死之身,也应该配上一颗顽强的心才对。” 沉睡万年之后,光明殿的主人仍不改本色,对昔日唯一的爱徒依旧毫不心慈手软。让她在磨难中成长,这便是乌列爱她的方式。 罗兰心里泛起同情,可除了无用的同情,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 从天界大老远前往无涯海的罗兰无悬念地错过了晚宴,迎接他的是已经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冷清餐厅和一碗漂着葱花的盐水煮面条。侍者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小姑娘,默默站在他旁边不住地打着哈欠,虽然不说话,脸上却好像写着:“快吃,我好早点下班。” 罗兰打消了从她嘴里套取晚宴情况的念头,转而改口说:“不必等我了,轮宫我还是熟悉的。只告诉我安排的是哪间客房就好了,我自己过去。” 小姑娘听了这话嘴角拉向两耳边,忙不迭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飞快地翻阅起来。 “您的客房在落日大道第五间。用完了餐汤碗放着就行。那我就不打扰您用餐了?” 接着,在罗兰点头的动作还没结束以前,餐厅就只剩下了他的影子陪他。 无所事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慢。苏莱特百无聊赖地高坐在房梁上等啊等,等到这条走廊来往的人越来越少,等到再也望不见半个人影,路西法也还是没有出现,他该不会把苏莱特忘了,就留她在硬邦邦的木头桩子上坐一夜吧? 苏莱特悻悻地双臂打开,枕在脑后,身体向后倒去,正想闭目养神,就听见脚下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 “你在那儿干什么呢?” 被发现了。 苏莱特浑身一紧,忙扶住木梁,低头看过去。走廊上站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全身上下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生了一头黑油油的披肩短发,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正抬头盯着她,脸上带着一副探究的表情。 轮宫里还有孩子?这说不准是哪个元老的崽吧?可惜她今晚没什么兴趣研究这些元老的长相,只记住了一片白花花的银色假发。 苏莱特歪着头和他对视了一阵,轻轻一跃,展开翅膀从房梁上飞身而下,飘飘然落了地。她身后又宽又薄的蝙蝠翼唬得男孩一愣一愣的,他张开的嘴巴能塞下半个苹果了。 苏莱特不打算再枯坐等下去了,说不定这个小男孩能给她带个路呢。这么想着,她几步走到男孩面前,弯下腰拉近与他的距离,露出个友善的笑脸。 “我迷路了,这位小弟弟能不能好心帮个忙?” 小男孩的嘴角抽了抽,肉眼可见地黑了脸。 “我不小,也不是你弟弟,少跟我套近乎。”男孩说着皱着眉后退了一步,眼里都是鄙夷。 拥有天使般的容颜却做出令人心寒的表情,不知道什么样的家庭环境教出了这样的孩子。苏莱特觉得惋惜,收起背后的翅膀站直身体。 好吧,那就不求人,自己试试运气。她打定了主意,开始环顾四周,茫然的眼神却出卖了内心的无助。 小男孩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她的每个表情尽数映入他眼底。 “和你一起来的人呢?怎么把你一个人丢下了?”小男孩硬邦邦地问道,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样子像是在责怪她似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苏莱特的回答让男孩睁大了眼睛, “我和你不熟。行了,我走了,就当咱俩没见过吧。” 说着,苏莱特与他擦肩而过,大步往他身后走去。 行,用不上就马上翻脸,他恨恨咬了咬牙。 “你走反了。被侍卫撞见可要治你乱闯轮宫的罪。”这回,小男孩的语气有了转变,最后几个字虽然是警告但是已经软下来。 苏莱特站住不动,然后慢慢地转回头。男孩早转过身眼巴巴地等着,见她看过来,马上摆出不耐烦的神情,老气横秋地嘟囔一句: “真是个别扭的女人。跟上我,快走。” 说完,他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闷头就走。 原来这个小孩也不像表面上那么讨人嫌。苏莱特这么想着,浅浅笑容埋进脸上的酒窝,迈步跟上他的步伐。 小男孩一路不做声走得很快,身上的斗篷有时翻起来,露出藏在下面的手套。 手套? 苏莱特又瞄了两眼,确保没有看错。当值元老也有一位时刻戴着手套,苏莱特记得他叫拉尔夫。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叫苏莱特,你叫什么名字?”苏莱特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我知道你是谁。”过了一会儿小男孩才回话,脚下的步伐不曾减慢。 他们已经穿过两道高高的拱门,路上遇到夜值的侍卫无一例外都会远远停下来向他鞠躬行礼。这让苏莱特更加好奇他的身份。可小男孩一点自我介绍的意思都没有,一句话说完又像个闷葫芦一样不言不语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苏莱特没有气馁,又问了一句。这回,小男孩终于放慢了脚步,朝她看过来,眼神在她脸上飘啊飘,冒出一句:“国恨家仇,不敢忘。” 苏莱特被他盯得脊背发凉,想起无给她展示的那张宏大的死亡名单。 这孩子难不成是个遗孤?他是不是也知道苏莱特和切西亚的关系? 苏莱特没注意小男孩已经慢下来落到了身后,自己却一直出神往前走跨过了殿门。两座殿宇之间,正有一对男女在月下拥抱在一起。 “好了,乖孩子快别哭了。” 法尔曼标志性的阴柔嗓音传来,这声音比餐厅里苏莱特听过的还要温柔,他正低头哄着怀里的女子,时不时地亲吻她的头发,拍着她的后背。他们的脚边放着一只花盆,一朵含苞待放的兰花被簇拥在绿叶间,在月光下闪动着光华。 “法尔曼大人,谢谢您,我简直不知该如何报答您的恩情。”女子悲悲戚戚地一边抹着脸上的泪水一边抽噎着,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滚出眼眶。 法尔曼做了个深呼吸,无可奈何地抬起头来,目光锁定了无意闯入又正准备悄声撤退的苏莱特。他颇感意外地挑了下眉毛,正要开口说话,又见一个男童从苏莱特身后走出来,一脸阴郁地看着他,那句暧昧的招呼就生生地哽在喉头。 法尔曼清了清嗓子,低头拍了拍怀里的女子,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伊芙。” 从耳熟的声音到似曾相识的身形和侧脸,直到法尔曼唤她的名字,猜测得到了证实,苏莱特不敢相信会在这里看见逍遥殿的管事,一时间她分不清涌上心头的是悲是喜。 伊芙感觉出法尔曼的不对劲,先抬头看了看他的脸,再顺着他的目光找过去,撞上了苏莱特的身影,伊芙“啊”了一声,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忽然挣脱了法尔曼的怀抱快步朝苏莱特走来。 “干什么去?” 法尔曼出手相拦,还是晚了一步,他吸了口气,似乎预见到即将发生的事,往小男孩的方向瞄了一眼,摊开手无辜地耸耸肩。 苏莱特呆呆地看着越靠越近的伊芙。她哭花了一张脸,不知道是遇上了什么伤心事,可在见到苏莱特的一瞬间,伊芙脸上恹恹的神情消失了,整个人都振奋起来。 “伊芙,你......”苏莱特一句话还没说完,带着风的巴掌就呼到了脸上,打得她耳朵嗡嗡作响。苏莱特大脑一片空白,忘了要说的话,伊芙决绝的声音仿佛隔着厚厚的屏障听起来不怎么真实: “这下是替魔王大人打的。第二下,是为了受辱的莱斯丽!” 说话间,伊芙扬起的巴掌又到了近前。没想到,看似瘦弱的女孩,打起人来还是挺疼的。刚被扇过的半边脸烧起来,开始火辣辣地疼,苏莱特缩着肩膀把眼睛闭起来,她安慰自己,这没什么,她不过被扇了两个巴掌,又不会留下痕迹。 预想中的第二下并没有落下来,伊芙被一道疾风掼倒在地。小男孩冷冷地注视着脚下的猎物,缓缓动手摘掉手套。 “她可是明天的证人。好了好了,别生气嘛......”法尔曼俯下身从后面一把抱住了男孩小小的身子,笑呵呵地边劝着边小心地捏着手套的边缘替他把手套戴回去,“是我不好,我现在就把人送回去。马上就走。” “法尔曼大人,他是......”伊芙后知后觉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从法尔曼的态度她已隐约猜出了男孩的身份,毕竟戴假发的人很多,戴手套的就......她手脚并用地拉开和小男孩的距离,好像他周围的空气也有毒一样。 法尔曼只冲她摇了摇头,又用眼神指了指地上的那盆花,提醒她该走了。 苏莱特的左脸肿起来又消下去,总共没花多少功夫,她望着伊芙离开的方向沉默地站着,那神情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而身边这个小男孩的脸色却黑得赛过锅底。 “我说,你是不是傻!?不知道躲吗?” 这回,小孩主动说话了,他站在面前,一脸怀疑地仰头瞪着她。苏莱特回过神来,刚刚多亏了这个小不点,看他气势十足摘手套的样子,还真有点死神来了的味道。 “谢谢你小家伙。” 苏莱特伸手拍了怕男孩蓬松的发顶,诶,手感真好,苏莱特忍不住又揉了两把,换来他一蹦三尺高,一把摘下她作祟的手。 “别拿你的脏手碰我!还有,别再让我听见你叫我‘小-家-伙’!”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你又不告诉我你的名字。你是不是元老的孩子啊?我看只有你和拉尔夫两个人戴着手套。” 苏莱特干脆蹲下来,重新摆出一副笑模样,她笑起来的时候,连两个酒窝都跟着一起笑。小男孩暗暗嘲笑她的迟钝,不想眼睛被面前明媚的笑容晃了一道,脸不由得红了,不甚满意地答她: “拉尔夫还没结婚,哪儿来的孩子。” “没结婚就不能有孩子吗?你这么说——” 苏莱特很想给他讲讲某堕天使和继承他血脉的巨人私生子的故事,终于还是忍住了。小男孩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还是别污染了人家纯洁的心灵。 “你这么说也对。那你一定也和拉尔夫一样,同属于妖族吧?妖族为什么要戴着手套呢,被你们的手碰触以后会死吗?” 苏莱特把注意力转移到孩子的手套上,却见他头一扭,双手往后一背,板起一张脸来,显然不想探讨这个话题。 “快走吧,别磨蹭了。”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不知道是哪句话碰了他的逆鳞,这孩子变脸比翻书快多了。他不再搭理苏莱特,重新做回不苟言笑的领路人。 一路七拐八拐,苏莱特最后抵达了一座布置了鲜花和暖烛的小屋。目送她走进房间,男孩站在门口向她道别。 “谢谢你,可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苏莱特有点遗憾又很无奈。这个小孩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浑身上下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戒备。 “妖王尹夏知道吧?我是他惟一的弟弟。” 小男孩不可一世地说完就走了,留下苏莱特杵在门口消化了半天,关了门走进房间的时候还觉得脚下软绵绵的。她摸到桌边坐下,没有注意什么时候桌上多了一杯热水,一个声音说了句:“趁热喝”,她还嗯了一声,话一出口才发现不对劲,一抬眼正看见烛光下的青色人形。 “嵬?” 苏莱特从椅子上跳起来了,被她收进匕首的执刑者此时正靠在桌边看着她。他周身笼罩着淡青色光晕,或者可以称呼他为一道光影。 “看见我就这么高兴吗?”嵬被她逗笑了,手指点了点椅子的扶手,示意她坐下再说。 “你怎么跑出来了?”苏莱特的手掌轻松穿过他的身体,搅动一片流光。 “我仍然被封印在你的匕首里,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我的幻象。还多亏了老朋友,我才能在这里给你烧一壶泡茶的热水。”嵬的光芒环绕茶杯,将它推到苏莱特面前。 “老朋友?你轮宫里还有朋友?”苏莱特接过杯子,惊奇地问。 “对,那人才刚和你分开。”嵬手指轻叩桌面,歪头欣赏着苏莱特脸上精彩的表情。 “他说他是妖王尹夏唯一的弟弟,那就是......拉尔夫?”这不是第一次提起拉尔夫,桑扬沙给她讲过一遍,来时的路上路西法又说过一遍,他们都对她说,当值元老拉尔夫至今仍然被族人尊为妖王,是尹夏的亲弟弟。苏莱特以为不会再和那个早已作古的人有什么关联,却又在这儿遇见了他的弟弟。 “就是他。自从拉尔夫继承了妖王的能力,也就同时继承了诅咒:每天午夜拉尔夫会变回七岁孩童的模样。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脾气也会格外暴躁。说起来,我们俩还是因为你结的缘。”嵬笑呵呵地对她说。 “因为我?”苏莱特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那小鬼曾经不止一次跑来鬼域找切西亚,赶都赶不走。人都死了,要去哪里找呢?后来一来二去的我们就成了朋友。扮成内塔米亚代替鬼王做当值元老的时候,我也和他做过搭档。算一算,我俩的交情有几万年了。今晚就是他把我从匕首中召唤出来的。他说你醉倒了,你不知道当我们两个看见你坐在房梁上的时候有多惊讶。” “你那时候也在?我怎么没看见你?”苏莱特声音高了八度。 “我想,拉尔夫肯定会送你回来,就先走一步给你备好热水和暖烛啊,这样你一回来就能舒服地休息。指望魔君之王果然是不行啊.....” “嵬......” 苏莱特放下水杯,把脸埋进去唉声叹气: “谁会想到那个小男孩就是拉尔夫。我还一个劲套他的话,还揉了那孩子的发顶......他说‘国恨家仇不敢忘’,是不是他也像你一样,恨了我好几万年?” “恨?不至于吧。要真论起来,你当初对他可比对我好太多了。” 嵬坐上桌台,双手撑住桌面,微微仰头陷入久远的回忆: “你为了接近你的暗杀对象费了很大功夫,最后以妖王幼弟的家庭教师这身份成功接近了目标。再后来,你非但没能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还把自己赔进去了。拉尔夫与你的师生情非常深厚。你救过他的命,他过去什么都听你的。说起来,拉尔夫能登上妖王宝座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尹夏死了,他永远只能是个陪衬。” 嵬的话让苏莱特踏实了没多会儿,一个“不过”就把前面说的全推翻了: “不过,拉尔夫一直视尹夏为偶像,是你把他的偶像拉下了神坛。尹夏为你背叛了青梅竹马的妻子,抛下整个妖族,最后还为你丢了性命,要说记恨,大概也是有的吧。” “好吧,好吧,嵬,让我一个人静静。”苏莱特听得头疼,冲嵬摆摆手阻止他再继续打击自己。看来无说的没错,她应该离这个地方远一点。现在再说这个有点晚了,起码她有了心理准备,这次的公诉人大概盼了几万年,终于盼来了对她的审判。 “苏莱特,亲爱的,你在房间吗?” 把她挂在房梁上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声音就在门口,然后是试探性的敲门声。 “外面那人这次恐怕帮不上你的忙,苏莱特。”嵬嫌弃地睨了大门一眼,又看回她的双眸,冲她一笑,临别前给了她一个“锦囊”:“叫他‘小夹’,记住,这个名字是安抚拉尔夫的不二法门。” 第243章 搭便车的人 天一亮,无涯海的法庭就敞开了大门。四面八方赶来出席庭审的元老络绎不绝地涌进中央审判厅,这座状似海螺壳的纯白色建筑顿时变得热闹非凡。 所有陪审的元老都会在庭审辩论后投上一票,他们只做二选一的选择题就行了:有罪收监或者无罪释放。 至于有罪判处什么罪行,这就交给当值的五位元老来判定,不关陪审员们什么事了。 元老们自从上次天地大战庭审战犯之后,已经上万年没机会坐在一起出庭了,大家都有点兴奋甚至是雀跃,有的人更是把这次庭审当成了郑重的社交盛宴,穿上自己考究的礼服,化上典雅的妆容,好似去参加一场古典音乐会。 与中央审判厅仅一墙之隔的休息室里,方寸侍候在拉尔夫背后为他整理长袍的衣领,佩戴代表公诉人身份的绶带。拉尔夫站在穿衣镜前一动不动,不敢相信仅一夜之隔自己眼睛下方就多了两团黛青色的阴影。 “殿下昨晚因为什么动了怒气?”方寸面无表情地问着,绕到拉尔夫面前来打理他的银假发和绶带的穗子。 “你怎么知道的?从这两个黑眼圈看出来的?” 拉尔夫挑起一边眉毛瞥了方寸一眼,这个人是哥哥留给他的最有价值的遗产。 “诅咒上身的时候情绪剧烈波动最伤身体,所以我之前嘱咐过您,午夜要用来休息。不过,黑眼圈还不算严重,用粉遮一遮就好了。”方寸用平静的语气说着这些,看了拉尔夫一眼,转身拉开了穿衣镜旁边橱柜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只粉盒。 “我一直认为您比先王让人省心,看来是我的结论下得过早了。” 拉尔夫顺从地微微抬头,眼睛往上看,让他的粉扑轻巧细密地拍打过眼下的阴影。 “对不起,是我自制力不够。”过了一会儿,拉尔夫才又说了一句。 苏莱特被扇巴掌这件事,他后来反省了自己。明明应该做壁上观的,他不该介入,更不该掺入自己的情绪。 方寸离开这间休息室没多久,一道青色的光影就从窗外飘了进来,它慢慢下降,最后在距离拉尔夫不远的地方重新汇聚成一道人形。 “老家伙们一个个都活得好着呢,真让人高兴。”围着轮宫转完一大圈的嵬懒洋洋地说了一句,视线飘到了窗边桌上一只特别的长木匣上,他知道那里面封存着苏莱特的武器。 拉尔夫随他看过去,摘了左手的手套,用又尖又长的黑指甲点了点木匣中间的锁扣。锁扣应声弹起,里面静静躺着一支长剑和一把匕首。他拿起匕首,轻轻抚摸外面的刀鞘。 “重获自由的滋味不错吧?考虑得怎么样了?是回到这把小小匕首里继续过着束手束脚的日子,还是跟着我自由自在地生活?”拉尔夫问道。 “我没觉得束手束脚,反而觉得比之前轻松自在。”嵬爽快的回答让拉尔夫的手一滑,匕首险些掉在地上。 “你,还有外面那四百多个,其实也不过是被关在一个叫无涯海的大笼子里。自由自在?他们或许会满足这样的自由自在,可是你,亲爱的拉尔夫,这真的是你想要的自由吗?你双手紧握着仇恨不放,还怎么抓得住自由?” 嵬的话碰到了拉尔夫的痛处,他抿起嘴唇,眸子里覆盖了一层冰霜,握着匕首的手指微微泛白。 “你变了,嵬,亏我还一心想帮你。你说的话真让人寒心,实在对不住我们之间的友谊。” 拉尔夫闭了闭眼,把匕首放回匣子里,转身背对嵬,不再看他。 “我们的‘友谊’建立在什么上面,你我都很清楚。现在我已经不再需要这个联盟,我宣布退出。可是拉尔夫,我想劝你一句,你的那个复仇大计,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计策,再说,你也不是个老谋深算的人。” 嵬看着他的背影说。 “你的废话真是够多的,看来还是让你待在匕首里更好。”拉尔夫声线冷下来,背对着嵬举起手,食指伸出来在半空中划了几条凌厉的光线,它们卷带着尖利的呼啸声朝嵬扑过去。 “你不是那个人的对手,赢不了的......” 嵬趁着最后能发声的机会又补充了一句,直到强劲的光束团团缠绕住他,将他粗暴地拽进了木匣子里,就此从房间彻底消失。 “不试试怎么知道。”明知嵬再也听不见,拉尔夫还是把话讲完:“我不是对手,自会有人替我达成心愿,这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拉尔夫转过身挥手合上了木匣的盖子,重重地落了锁扣。 梅茵走进休息室的时候正好听见了最后的那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看着前面,却是对身后进来的人说话: “我说什么来着,两个人都在这儿呢。诶?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拉尔夫,你在和谁说话呢?” 梅茵瞪着拉尔夫,脚下一顿。 “没有,在背稿子。”拉尔夫说着,看了看走进来的两个人,低下头重新戴好了手套。 “你还需要背稿子吗?”梅茵哂笑,轻巧地踮脚跳了几步,像跳舞一样围着拉尔夫转了半圈,仰头调侃他:“这不像你。面对美女你也会紧张吗?我看昨晚饭桌上你几乎没怎么说话......” “他一向不是自来熟,哪里像你,一见着小美人就迫不及待地贴上去,谁能想到你俩是初次见面?”莫瑞斯替拉尔夫回答,最后一个走进来,顺手带上了房门。 “不是初次见面,那晚的直播才是......他真帅,还那么亲切,不愧是当今的王者。真想和他共谱一段罗曼史,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美女蛇。”梅茵眯眯眼睛,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副花痴的表情。 “他只喜欢对他有用的人和东西。”莫瑞斯说着,给了梅茵一个“你没救了”的眼神,径直走去沙发上坐下来。 “卡梅伦和法尔曼呢?”拉尔夫看了看他们的联盟阵容,说好的碰头会还差两位。 “卡梅伦扮演乖儿子上了瘾,还黏着贝利尔不放,我已经派人去叫他了。”莫瑞斯冷哼一声,随即正色道:“法尔曼捎来花信,人已经在路上了,稍后就到。” 拉尔夫听罢点了点头,随口应道:“那我们就等等吧。” “还有,昨晚小美人很忙。他中途离开过轮宫一次,没有人看到他离开,但是从温度的起伏记录可以看出来,大概就是他离席送苏莱特回房的那段时间。温度忽然有所抬头又陡然下降,似乎是有个高能量体闯入将他带离。”莫瑞斯摸着下巴陈述着这件事。拉尔夫默默听着,他已经料到了,所以他才会遇见落单的苏莱特。 “然后,昨晚有人看到他从桑扬沙的下榻地出来,直接返回宴席,却没人看见他是怎么进去那间房子的。真有趣,醉酒的苏莱特完全是一个幌子。那个女人给他打掩护,不仅装醉装得惟妙惟肖,还把轮宫的方位摸得门清,一个人就找到了回去的路。” “不是一个人......”拉尔夫垂下眼睫一句话略过,对莫瑞斯眼中的惊讶视而不见。他懒于向莫瑞斯解释昨晚的经历,心里也清楚并不像莫瑞斯说的那样,苏莱特当时一脸的彷徨,完全不是打掩护的状态,他有点好奇昨晚路西法撇下她忙了些什么。 ***** 这件事在昨晚敲开苏莱特房门的时候,路西法就已经向她坦白了,坦白了后面一部分,隐去了闯入梦境的所见所闻。 他对苏莱特说,异界发生叛乱,玫瑰遭人暗算生死不明。 收到消息的路西法为此不得不别了苏莱特,拉上桑扬沙跑了一趟黑巫师国度。他简单几句话就把一场凶险战事轻松带过,他们绝地反击,与保皇派配合反转战局,将已被送上断头台的玫瑰救下,扶稳了局势。 谋权篡位的黑巫师具有扭曲空间时间的能力。他们在异界花了一个月平复叛乱,实际上不过是轮宫的片刻功夫。如果不是成功镇压了反叛势力,路西法他们恐怕永远都无法再返回当下。 “我把桑扬沙留在异界善后,自己赶回来赴了后半场宴席。只是明早我还要过去帮一帮玫瑰,毕竟她负了伤,不过也因此无法完整出席你的庭审了,实在是可惜,苏莱特。” 他面露遗憾地望着苏莱特,过了一会儿又说: “我会尽快赶回来,保证不会错过你们最后精彩的辩论。在此之前,贝利尔会扎个假人顶替我给你撑场面。” 路西法这么安慰她。 “没关系,就算你人不在此,我也会好好发挥,你放心地照顾玫瑰吧。” 苏莱特的回答在他心目中简直满分。路西法弯了弯嘴角,忍住想抚摸和亲吻她的冲动,和颜悦色地将桑扬沙嘱咐的明日要点一一转述,就这样度过了余下的夜晚。 路西法口中的明天很快就到了。 气温相比昨日又升高了五六度。天刚亮,聒噪的蝉鸣就响个不停,厚厚的云层聚拢到轮宫上空,很快就把太阳遮了个严实,给整座法庭投下了铅灰色的阴影。 亲眼见证魔君之王踏着黑雾没身于异界大门不久,苏莱特就听到了敲门声。贝利尔出现在苏莱特的门外,他身旁站着另一个路西法和火凤凰卡梅伦。 苏莱特盯住这张“路西法的脸”看了五秒钟,心里暗叹着贝利尔真是盗版高手,这时候对方开口说话了:“一大早就用充满爱意的眼神对本王放电,也要照顾一下我旁边这两只单身狗的感受。” 贝利尔借助新分身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路西法的语气,成功把苏莱特逗笑了。她偷偷瞄了本尊一眼,迎着她的目光含着浅浅笑意,苏莱特的内心一阵感慨。万万没想到,到了最后和她演对手戏的会是这位老朋友。他似乎一直等在原地,等她再转头朝他看过去,然后对她说,我会一直在。 “按规矩,今早提审我的该是法庭的人才对,您三位怎么来了?”苏莱特这番话其实是说给卡梅伦听的。 卡梅伦立即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贝利尔,冲苏莱特嘻嘻一笑。 “苏莱特放松些,我是支持你的,别把我当外人。你说的没错,实际上法庭的人已经在轮宫外候着了。可就算是嫌疑人也要吃早饭不是?轮宫的花式早餐可比嫌疑人的清粥小菜好吃多了。我们是来喊你一起吃饭的,就让他们外面候着吧。” “来吧,苏莱特。”说话间,路西法已经弯起了一条胳膊,等着她搭上来。 一个钟点之后,美餐一顿的苏莱特满足地在车里坐下,冲不远处的元老专车挥手,与那实际上只有两个人的三元老作别。车身启动,车轮滚滚带她前往审判厅。 苏莱特这才注意到这辆圆溜溜像个大肚罐子的车厢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这人蒙着脸,面罩还有身上衣服的颜色和座椅融为了一体,好像一条完美隐藏了身形的变色龙,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样一来,加上随苏莱特一起上车接引她的书记员,车厢里一共是三个人。车子行使起来以后,书记员起身拉拢了车厢两侧的窗帘,然后冲角落里的“变色龙”行了一礼,待那人点点头,才默默闪身躲进了通往驾驶位的小门。 “我嫌元老车太挤,所以搭你的车过去,希望你不会介意,苏莱特。” 一把绵柔的嗓音在车厢里荡开,对面的蒙面人轻轻扯掉了面罩,冲苏莱特睁开了他紫金色的眼睛。一瞬间,车厢四壁几乎同时冒出火红的玫瑰,包围了两人。它们层层叠叠热情地盛放,迷人的芬芳弥漫在两人之间。 苏莱特被花朵簇拥在中间,用手遮住嘴巴轻轻咳了一下,礼貌地回答: “我不介意,法尔曼大人,只是这些花让人无法正常呼吸,它们实在是太香了。” “是吗?听伊芙说,红玫瑰是那两兄弟最喜欢的花,我以为你也喜欢。”法尔曼抬起手掐断一只花茎,五指拢在花朵上,花瓣随着手指的摩挲满开又合拢,他来来回回重复着这个游戏,目不转睛地盯着苏莱特。 “确实过于香甜,你现在大概更爱雪松的清冽,混合了柚子和龙涎香,就像小美人常穿的那款香。”法尔曼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幽幽念了一句: “英雄终是难过美人关......” “您说的我不太明白,我想开窗通通风,应该没关系吧?” 苏莱特尴尬地笑笑,从花朵里站起身,伸出胳膊探向窗帘。窗帘后面原先窗户的位置被疯长的蔷薇枝条封死,星星点点的花苞从叶片中探出头来,冲苏莱特点头致意。 “这些花很可爱,如果付之一炬实在有点可惜。大人,能不能请它们让一让?”苏莱特揪住一片叶子转头看向法尔曼。不想,法尔曼呵呵一笑: “我劝你不要惹它们。这是最耐热的蔷薇品种,还能起到降温和隔音的作用,就让它们这么待着不好吗?” 苏莱特用掌心的火焰作为回答。 火苗从指尖导向蔷薇枝条上只用了不到三秒,而意想不到的是,那些待放的花苞在接触火焰的瞬间,没有烧焦枯萎反而快速成长绽放,原本柔软细嫩的枝条迅速抽长木化,它们像长了眼睛动起来奔向苏莱特,蛇一般顺着她的手臂攀附生长,蔓延到她全身。 苏莱特意识到是火焰滋养了这株蔷薇怪物,慌忙收起火种,这时候她整个人已经被嵌入一片疯长的蔷薇丛林,尖刺抵住她的咽喉要害,再晚一步就要绕紧她的脖子。 法尔曼不慌不忙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向被缚住手脚一动不能动的苏莱特。 “这是以火和血浇灌的蔷薇,名字叫做赫莲娜。我以恩师的名字命名,只因这花和她一样为火痴狂。再慢一步,那些尖刺就会刺破你的皮肤吸食你的血液,开出血红的花朵。她有生之年一直期盼看到火之天使身上开满血蔷薇,可惜未能如愿。那景象一定很美,你现在就已经美得像是一幅画了。” 法尔曼的靠近令苏莱特心跳加剧全身紧绷。他自顾自地追忆往昔提醒了她,这人的恩师名字也在那张黑名单上。 难道也是个要算旧账的?苏莱特心跳加快,屏住呼吸警惕地看着他。 法尔曼朝她伸出手来。 赫莲娜飞快地从苏莱特身体上抽离,退缩回原处。好像突然卸下了一套沉重的枷锁,苏莱特身形一歪,就在此时他虚扶了一把她的胳膊,将她稳住。 “你还真是火爆脾气,上来就要烧我的花。我没有赫莲娜重口味的嗜好,只是想给你个小小教训罢了。这些花是为了保护我们而设的屏障,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才不会被偷听了去。”法尔曼放轻了声音,冲着苏莱特神秘一笑,“我们坐下说话。” 他那双紫金色的眼睛闪着温暖友善的微光,说话的语气像是对待一个老朋友,苏莱特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法尔曼朝半空挥了挥手,甜腻的香气散去了大半,然后,他像个魔法师一样手腕一翻,指尖重新出现一支白色玫瑰。 他轻轻晃了晃,说道: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皇后路100号的白玫瑰?是我安排专人过去布置的,就为了老朋友的一场定情宴。” 法尔曼的视线越过纯白的花瓣落到苏莱特脸上,看到她露出讶异的神色。 “昨晚被你撞见的伊芙,也是我受了这位友人之托,代行照料之责。那个姑娘有点情绪化......” 这是在试探她?还是在自揭底牌?如果他和泰关系不一般,那苏莱特更是避之不及。 “您和他私交很好,这真让我为你们高兴。可实在不好意思,昨晚我睡得不太踏实。”苏莱特微笑着打断了法尔曼,“在庭审开始之前,我想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如果您不介意,请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 法尔曼这边才刚起了个头就吃了闭门羹,苏莱特已经打了个哈欠,把自己缩进花团锦簇中,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起来。 “苏莱特,你不想知道泰究竟得了什么病吗?如果你觉得只要待在小美人身边,泰的病就能治好,那你真是太天真了。” 法尔曼端详着手中的白玫瑰慢声说道,原来他知道克罗莱尔和路西法的交易。 苏莱特的睫毛颤了颤,闭着眼睛没动。 “我最近去了一趟镜宫,主人不在,我就随便转了转。一些所见所闻想和你分享,如果你愿意听......” ...... 载着嫌疑人的接驳车如期抵达了终点,车厢里已经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消失在小门后的书记员再次现身,从外面为苏莱特打开了车厢大门。 “我们庭审再见了,苏莱特。预祝你一切顺利。” 法尔曼微笑着向她道别。 女孩面无表情地走出车厢,头也没回,似乎没听见他的话,迈步朝法庭大门走去。 第244章 她的罪 中央审判厅好像一只圆形下沉的螺壳,中间最底层是审判席,围绕审判席螺旋上升的坐席都是陪审席。 这时候,陪审席已经坐满了八成。到的越早,坐席的位置越靠下,可以将嫌疑人的容貌看得清清楚楚。 坐在被告席上的苏莱特正应书记员的要求清晰缓慢地数着数字:“一,二,三......” 在她的声音通过扩音器的调试盖过了大厅其它声响以后,她被叫停。书记员回身冲公诉人方向打了个手势,代表一切准备就绪。 满场白花花的假发晃得苏莱特头晕,四面八方投射到她身上的目光大多带着猎奇的色彩,她听不清他们的窃窃私语,却可以辨认出他们的笑声,这让她想起了马戏团开演之前珍奇异兽的展出,现在她就是笼子里的展品。 落座以后,苏莱特只是短暂地和辩护席上的桑扬沙交换了一个眼神就低下头去盯住放在腿上的双手,再没和谁有过眼神的交集。桑扬沙冲她笑了笑,苏莱特已经把头低下去,没有回应。 终于开庭。 审判厅安静下来,众人将目光投射到公诉人拉尔夫身上。身着黑袍的拉尔夫浑身上下散发出威严的味道,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先向当值元老方向点头致意,又环视了一圈陪审席,这才打开手上的黑色本册开始他的发言。 他用不带感情色彩的语气陈述了近期地狱发生的大事件:波及了地狱三分之一疆域的地震和火山爆发;前任地狱之主魔神现身寻仇,现任领主被夺权,镜宫受到威胁;天界与边境再度开战,战事愈演愈烈;地狱魔王,同时也是边境军最高指挥官离奇失踪,被救下的时候命悬一线。 伴随着拉尔夫的陈述,审判厅倒三角形的大厅半空出现了实景图片,地震后满目疮痍的街道,火山岩浆填埋后的河道和村庄,魔界的战场东倒西歪的战旗,边境的战场尸横遍野.....拉尔夫来回拨动这些画面,解释说这些都是他亲自去现场采集的图片。最后他停顿了片刻,众人面前呈现出一张手绘图画。他打量着画面上的人物,眯了眯眼睛,继续用他波澜不惊的语调陈述,说道,只有最后这张是根据证人口供还原的手绘图。也是因为出现了最后这件事,法老院才最终决定立案调查,才有了今日的庭审。 苏莱特仰头看过去,大脑里轰地一声响,全身的血液顷刻间齐刷刷朝脸上涌去,她认出来了,这是她最后一次与泰在一起。 人们乍一看会以为这是一对难舍难分的恋人。男人双臂拥抱心爱的人,正打算与她亲吻。女人蜷在他怀中,仰头望向他,双手摆在男人胸口位置。 然而再仔细看,画面的诸多细节透露出诡异:女人从指尖到掌心透出了红色光芒,眼角眉梢间带着浓浓杀气,就连微微上翘的嘴角都透着寒意。男人半睁的眼睛里流露出茫然,微微张开的嘴唇已经失去了血色。 画面上的这对男女正是苏莱特和泰。认识他们的人可以轻松辨认出来,就算是陌生人,只要把画中人和被告席上的女子稍加比对也可以得出结论。那另外一个人自然是“离奇失踪”的边境魔王了。 陪审席发出一阵唏嘘,画面被收起,随后,众人听到拉尔夫的声音: “现经多方调查取证,推断出这些大事件都与嫌疑人苏莱特有关。本人代表全体当值元老在此对她提起诉讼,其涉嫌谋逆、危害公共安全、通敌叛国,恳请公开审议定罪。” 拉尔夫低下头看着摊开的本册,翻到下一页,接着说:“接下来,请允许我为大家详细陈述案件始末。” 苏莱特安静地听着拉尔夫的发言,对于那些莫须有扣上自己脑袋的罪名只报以浅笑。最近她读了不少和律法相关的书籍,拉尔夫脱口而出的这些罪行随便拿出一条都属于重罪。只要其中一项成立,她就会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再也无法抬起头来。 “你是既能给人带来希望又能使人陷入绝望的火种。如果他们自己得不到,也不会让别人得到。这样才能维持长久的平衡。这就是无涯海的逻辑。他们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看上去是针对你,实际上是在与我较量。” “亲爱的,你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战,也是为了我。” 那晚在屋顶上,路西法是这么说的。 所以,不管拉尔夫说出的话有多么骇人听闻,苏莱特都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她只是莫名觉得失落,如果拉尔夫不曾是切西亚的学生,他的亲哥哥不曾因切西亚殒命,苏莱特或许就会舒服许多了。 接下来拉尔夫以独特视角梳理了苏莱特的生平,令苏莱特本人“耳目一新”: “鬼族女孩苏莱特自降生伊始便背负了诅咒,虽为鬼族血统却具备超强的体能,力大无穷远非一般同龄人可比。除此之外,她拥有魅惑之眼,能通过对视操纵对方行动。14岁的时候,苏莱特因天赋异禀被允许参军,半年后申请加入先锋军,之后调派东线,在魔王贝利尔麾下效力,参与天地大战。据调查,她曾多次利用混战机会私放敌兵,扰乱军纪,后又使用魅惑之眼逃脱责罚。她在军中凭借性别优势买通关系,不择手段接近魔王贝利尔并成功引起对方注意,与其建立了超越上下级的关系。” “凭借性别优势”,“超越上下级的关系”拉尔夫这种隐晦的讲法反而令人浮想联翩,陪审席上传来暧昧的低笑声。苏莱特轻而易举就顺着他们的目光找到了贝利尔坐着的位置,他泰然自若地交叠双腿歪靠在座椅上,似乎看了苏莱特很久,接收到她的目光后冲她挥手微笑,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 苏莱特于是也冲他挥了挥手,表示收到他无声的鼓励。这下陪审团交头接耳的声音几乎要盖过拉尔夫的说话声了,以至于公诉人不得不停下,留出给他们消化沟通的时间。趁着这功夫,书记员为他端来一杯水,他静默接过,一边喝水,一边抬起眼皮朝苏莱特看过去。苏莱特正从侧面的陪审席方向转回头,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去。 按照审判庭的规定,即便公诉人的陈述发言有悖于事实真相,被告人和辩护人也无权打断,需要等到证人出席辩论环节才有机会辩解。这样一来,公诉人便占了先机,一旦他的陈述赢得多数陪审员的选票,后面的辩护只会被陪审员当作狡辩,胜诉一方大概率是法老院。 拉尔夫没有在苏莱特的脸上看见被告人该有的焦虑和不安,她平静得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审判庭渐渐安静下来,拉尔夫放下水杯,开始继续他的陈述: “苏莱特从军的第二年,魔君之王路西法也听说了她的名字,将她划入重点培养名单,开始给她更多锻炼机会,准她参加对抗天使军主路军的作战,那支军队归司令官阿撒兹勒直管,这位司令官就是现如今的魔王——泰。 实际上,路西法正是制造让苏莱特遇见他的机会,因为他听说了先前苏莱特在战场上的所作所为,也知道她拥有魅惑之眼。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如果能将天使军总司令收入自己麾下效力,路西法不仅收获一员猛将,还能享受火种的福泽。 苏莱特便是那美人计。 一切如魔君之王预期进行,只是在得到大天使的爱情以后,苏莱特生出了叛离地狱的心思。眼见功亏一篑,魔君之王只好借天使之手杀死了苏莱特,由此,天使军战无不胜的总司令堕下天界,做了地狱的魔王。” “各位陪审元老,接下来我才正式进入正题。请注意,前面我一直称呼我们的女主角为苏莱特,而接下来,我会称她为‘嫌疑人苏莱特’,因为她们看起来虽然是同一个人,实际上却并不是。为了不影响案情的梳理,详细的解释我放在举证之后再说。下面从嫌疑人被复活说起。” 苏莱特还没从拉尔夫那句“苏莱特是美人计”带给她的震惊里缓过劲来,耳朵里就又闯进来他“此苏莱特非彼苏莱特”的论点,她只觉得头顶天雷滚滚,内心好像无数只野马狂奔而过的草原。她攥紧双拳,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不断在心里对自己说,别激动,桑扬沙会澄清一切。就这样重复了几遍,好不容易重新找回平静。 “嫌疑人被火种复活,火种在她体内被封印这两件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只有几个人才知道的秘密。在解开封印这件事上,魔君之王和他最信赖的属下边境魔王产生了争议。在这段时间里,由于封印一直无法长大的嫌疑人一直忙着做一件事,就是与魔王的弟弟克罗莱尔搞好关系,以便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趁机逃跑。没错,被封印的九百多年她一直没闲着,不停地尝试逃离监护人的视线,最远的一次曾经跑到了冥河边,差一点就到了鬼王的地界。” 不停地尝试逃跑?苏莱特狐疑地看向拉尔夫,这是从何而来的结论啊?还跑到过冥河边?不知道是哪一年发生过什么,怎么从来都没人对她提起过?从辩护席传来桑扬沙一声轻轻的咳嗽,那是提醒她不要泄露情绪的暗语。苏莱特嘴唇抿成一条线,又重新低下头去。 “最后一次逃跑的方向是绝望森林,谁也察觉不出来这次和以往的许多次有什么区别,克罗莱尔也是。他不知道森林里等着他的是什么,就这么落入希拉的陷阱,身负重伤,灵识被封。 再后来,嫌疑人暗通天界,与潜伏在泰身边的大天使一起窃取军事情报,私放政治犯和俘虏,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天界的间谍。 在此期间,她还耍诡计收服了魔神赫利为使魔,利用他与路西法之间的仇恨为自己办事。逍遥殿就是赫利为取悦苏莱特而建造的秘密花园。” “嫌疑人在找回封印前的记忆以后,深知泰与她的旧情是最好的武器,于是改打感情牌,火种的封印一解除便答应了这位魔王的求婚。然而,她对这位可怜的魔王没有丝毫真感情,只不过把他当做扫平道路的棋子,对抗路西法的武器。在嫌疑人得到了想要的自由以后,这位魔王的最终归宿就是变成她的一顿大餐......” 坐在公诉人身后不远的审判席正位上的,是当值的其他四位元老。此时,卡梅伦正伸手扯松领结,轻轻抱怨了一句:“怎么这么热?拉尔夫还有完没完?” “你没发现陪审席的情绪都被公诉人煽动起来了?这就是为什么温度会升高,这都是陪审员的愤怒啊......再忍忍,拉尔夫马上就结束了。”梅茵悄悄凑到卡梅伦耳边说着,同时睨了他旁边的莫瑞斯一眼,嘻嘻一笑:“喲,你瞧,‘伯劳鸟’的投票都写好了。” 卡梅伦听到这话也朝旁边看过去。莫瑞斯正要把笔收回口袋,选票就平整地躺在他们面前的长桌上,工工整整的两个字,力透纸背:“有罪”。 卡梅伦只以一声嗤笑作为评价。就在这时,审判厅里响起了书记员宣布休庭的声音,公诉人陈述完毕,午休之后,将进入众人期待的举证与辩论环节。 终于,沉默的辩护人和被告人可以开口说话了。 第245章 摆你一道可行? 庭审的休庭时间是给陪审员们用来休息的,长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们无法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地坐太长时间,如果审判过程中响起鼾声就太不严肃了。法院已经提前为他们准备了休息大厅和茶点,专门安排了服务人员引导。 路西法一边和贝利尔聊着天一边随人潮走去了休息厅,两人绕过涌向茶席的其他人,直接走进了2号小包厢。对于远道而来的至今仍为地狱众生勤勉工作的元老,法老院特别给予了优待——为他们提供独立休息空间。 包厢里,真正的路西法正仰躺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闭着眼睛休息,旁边的小桌上摆着两只茶杯,杯里只剩浅浅的青色汤底。 另一个路西法关上房门,沉默地走到贝利尔身后去,伸出双手从后面抱住他。贝利尔眼中红光一闪,片刻间就将这个分身重新融合进了自己的身体。做完了这件事,他来到沙发前单膝点地行礼,唤了一声王。 “她怎么样?”路西法仍然闭着眼睛。 贝利尔自然知道路西法问的是谁,他起身后回答: “状态不错,很平静。” “小妖儿都说了些什么?”这回路西法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藏着好奇。 “把最近的动荡都归咎于她,罪名是谋逆和危害公共安全。说她是天界的间谍,串通天界设陷阱害了克罗莱尔,所以又加上通敌之罪。哦对了,还提到她被杀的原因,是您的美人计进行到一半被她破坏,所以就借刀杀人......” 路西法一听到借刀杀人四个字,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来。 “真好笑,还借此挑拨我们的关系?”路西法冷笑,又看向贝利尔:“苏莱特听了这个也很平静?” 贝利尔脑海中浮现苏莱特的侧脸,她盯着拉尔夫看了片刻又垂眸敛起所有情绪的样子令贝利尔印象深刻。 “就安静地听,看不出情绪。”贝利尔答着,眼神飘向桌上两只茶杯,暗自思忖,不久前包厢有客人? “到了现在,也只能让苏莱特自己看着办了。不过,我有个好消息——能让拉尔夫留口德的人来了。”说着,路西法的眼神也飘向桌上的两只茶杯,“我们刚才凑巧碰上就聊了聊天,那人应该也算苏莱特的朋友吧......” 路西法正想对贝利尔说更多,门被敲响了,随后是桑扬沙那声熟悉无比的“主上大人”,路西法和贝利尔一齐朝门口望去。桑扬沙推门走进来,他神色不安地喘了口气,显然是快步赶过来,气息还有些不稳。 “主上大人,苏莱特晕倒了,被送去了诊疗室。” “怎么回事?”路西法黑着脸从沙发上站起来。 “具体不清楚,休庭以后他们把我和苏莱特分开了,说是要对嫌疑人进行隔离,任何人不得靠近。我找方寸理论,终于获得在第三人监督下会见的许可。就在这时候,我们听到了坏消息。” “走,一起去看看。”路西法对贝利尔说完就往门口走,桑扬沙已经为他们打开大门。 “她早上吃东西了没......” 路西法的声音像雨滴落入海洋般淹没在外面热闹的寒暄里,三个人穿过人群离去的身影引起了不远处罗兰的注意。一名书记员刚敲开罗兰的包厢,正转达拉尔夫的歉意:这位轮宫主人临时有事无法与鬼王共进午餐,不过晚餐一定不会失约。罗兰把视线从渐行渐远的三人身上拉回来,听到这个消息反而松了一口气。 认真论起来,罗兰和拉尔夫算是老朋友,两人念过同一所学校,罗兰是拉尔夫的学长。罗兰毕业后去了鬼域当差,他的顶头上司当时还和拉尔夫的哥哥称兄道弟。而当罗兰一路晋级坐稳鬼王宝座的时候,亲如兄弟那两个人已经不共戴天了。听闻罗兰为哥哥的敌人效力,拉尔夫疏远了同他的来往,是以罗兰再得到有关拉尔夫的消息,已经是他继任了妖王的头衔,搬到无涯海定居以后了。中间隔了一段漫长时光,长得罗兰都有些恍惚,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拉尔夫,就像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莱特,那个除了缺少往昔记忆其他和切西亚一模一样的女孩。 ****** 血液顺着一条又细又弯的管子流进螺旋状的容器,微微的红色光芒从容器中心向四周散发开来。取血针从血管中抽离的瞬间伤口就愈合了。 见此情景,年轻的医生睁大了眼睛,旁边负责采血的助手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吞了口口水:“原来这就是火种的魔力。据说吃了她的血能百毒不侵......” 医生用严厉的眼色制止助手乱说话,从他手中接过装满苏莱特血液的扁平容器,从容地揣进衣袖,这才站起身朝坐在窗边的拉尔夫说:“我助手的混账话请别放在心上。例行检查证明嫌犯身体健康,这次晕倒也可能是心理因素造成的。不过,我们还是等血液检查出结果才有定论。” “血液检查出结果需要多长时间?”拉尔夫问。 “马上去做的话,应该可以赶得上开庭。”医生十分肯定地回答。 “那就去吧。”拉尔夫满意地点点头,在这位医生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房间里响起了另外一个清冷的声音:“要不要再做个全检看看?按道理所有候审的嫌犯都应该在收监的那天做这个检查。苏莱特没做是因为当初被路西法直接保释。我们不是还在找那个刺青吗?克里克斯婚礼的证据。” 话一出口,医生站住了脚步,身旁的助手在这个时候拉了拉他的衣角。 “全检......是不是像验尸那样,光溜溜的......” 助手这回学聪明了,他悄悄用气音请教旁边的老师。 没等助手问完,这位医生已经转回身两只眼睛瞪视着建议“全检”的人: “莫瑞斯大人,我想在此重申我的立场。你的‘全检’是毫无道理且极富羞辱意味的举动。你想要的结果完全可以通过我的例行检查获得。我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个人除了左手无名指上的伤疤,躯干和四肢上再没有任何疤痕、更没有刺青。大人现在提起全检的事,是在质疑我的业务水平吗?” 年轻医生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能明显从涨红的脸色上看出他情绪的波动。 他的绝技是靠听觉诊断,所有的生命体在他面前都会自动奏响属于自己的旋律,他只要安静地聆听一阵,就能破解旋律中的密码。对方的身体状态,哪里有病灶,有没有外伤或者殿痕,都能一清二楚。 他凭着这项技能入职监狱保健医职位。相较于传统粗暴的全检,他的检查方式不用脱衣服、全程无接触,自推行伊始就受到了犯人尤其是女犯的欢迎。 可这一届轮值元老莫瑞斯不喜欢,理由只有一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在莫瑞斯眼中,尊严这种东西对于监狱的犯人是奢侈品,不是必需品。 这位当值元老一上任就把他从监狱调到法庭,让他英雄无用武之地,不论他写过多少次抗议书都无济于事。 “请别激动,古力特大夫。”莫瑞斯还清晰地记得那些抗议书上的署名,“这女人和以往嫌犯不同,你刚才也看到了,她的伤口会迅速修复,或许她还会什么其他的能骗过你的法术呢?我完全没有轻视你的意思。只是你负责法庭这部分的检查就好了,而我,负责的是监狱这部分的检查。在无涯海监狱,全检就是例行检查,该走的流程一个都不能少。你去忙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莫瑞斯这番话让医生无话可说,他忿忿不平地抿紧了嘴唇。职微言轻,他无法阻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房间里除了他还有公诉人和另外一位在职元老,可他们都不说话,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反对。 医生拧眉握紧了采血容器,不十分情愿地转身门口走去,就在这时,一个轻轻缓缓的声音响起,她的嗓音和她自身奏出的美妙音乐是同样的音色,医生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她试探性地低声说道: “对不起,可否帮我叫我的辩护人来?我遇到了一点麻烦。”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朝病床上看过去,苏莱特已经从枕头上欠起了身,见自己成为焦点,她脸上现出个尴尬的苦笑:“抱歉,把床单弄脏了,可我不是故意的……” 苏莱特醒来的时候,听见莫瑞斯正说到“完全没有轻视你的意思”,从她的仰躺的角度只能看见窗边的法尔曼,他半眯着眼仰头专注地盯着天空中逐日的火鸟,旁边的拉尔夫则低头翻看着一直随身带着的那个大本子,眉头紧锁。 苏莱特默不作声地转动脑袋用眼睛找了一圈,看见了离她较远的莫瑞斯和另外两个陌生人,可惜没找到梅茵。虽然苏莱特和这位女元老交情为零,可比起要向异种族男性解释恼人的生理期,还是和梅茵沟通更容易。 正如她预料的一样,几个男人脸上一致调换成一脸懵的表情,齐齐静默了三秒钟。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法尔曼,他眨了眨紫金色的眼睛,嘴角上扬,开口打破了尴尬: “古力特大夫,麻烦你出去的时候和外面的方寸说一声,请辩护人把苏莱特的东西带过来。就说是——生理期用的。” 古力特也明白过来。 那三个字对应的是医书里的几句描述:鬼族育龄女性周期性复发的正常生理现象。苏莱特是他这辈子遇到的第一名鬼族女性。他忙不迭应了一声,带着助手快步出了门。 “怎么回事?”莫瑞斯仍不明所以,他敢肯定拉尔夫和他一样。在他俩退隐到无涯海以前,鬼族数量少得可怜,且还躲在山洞过着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是以他们两个对这个种族知之甚少。法尔曼不同,他是作物之神,凡是被地狱土壤滋养的生命他都有所了解。 “生理期,地狱只有鬼族女子才有。每个月有那么几天她们脾气会变得很糟,像火药桶一点就着。有点像午夜被诅咒的拉尔夫。” 法尔曼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苏莱特就安静地听着,听他拿拉尔夫打比方,苏莱特不太认同,她并不像他说的容易发脾气,可又觉得他说的对,昨晚的小拉尔夫确实像个火药桶。 “在此期间她们会血流不止,严重的还会伴随腹痛,手脚冰凉无力。体能和战斗力都有所下降,这点也很像午夜被诅咒的拉尔夫。” 苏莱特:“......” 拉尔夫蹙眉:“?” “血流不止?”莫瑞斯摸了摸下巴,狐疑地打量苏莱特,“那不会死于失血过多吗?我是说那些普通鬼族女人。从生下来就这样吗?那苏莱特你是怎么活到十六岁,还从了军的?现在已经开始血流不止了吗?” 苏莱特一脸黑线,她一点也没有和男人认真讨论生理期的兴趣。 “总之目前不适合做全检。” 法尔曼替苏莱特发言。 他慢悠悠从窗边走开,又说:“莫瑞斯,至于你要的证据,可以这样......”他沉吟片刻,这回是对着苏莱特:“苏莱特,我去叫个女使带你去沐浴吧,再换身衣服。你要的东西我会让人给你送过去。” 苏莱特不知道法尔曼说的全检是什么,却能听出他是在替她说话。除了顺着他给的台阶往下走,苏莱特现在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于是应了一声好。只要能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就行,如果能同时带着身下这张床一起消失就更理想了。 苏莱特的生理期向来不准时,不过这次拖了很久都没来。上一次的月事还是在她异化拉斐尔之前,那时候克罗莱尔的封印还没解开...... “你应该谢谢法尔曼和古力特,他们让你暂时远离一场磨难。莫瑞斯下手总是没轻没重,可不管你是不是还要庭审。” 拉尔夫冰凉的嗓音在房间里响起来,把神游的苏莱特拉回现实。房间里只剩下她和拉尔夫两个人。银色假发下,拉尔夫一双深色瞳孔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不过,也只是暂时远离。定了罪进了牢房,你还是逃不出他的掌心。” “进牢房?”苏莱特双臂撑在身后坐好,忍住一阵头晕目眩,开口说道:“拉尔夫大人,您上午的发言我都有认真听,我十分佩服您编故事的功力。可事实容不得歪曲,真相也不会被抹黑。是我的错我就认,我没做过的事,谁也别想赖在我头上。您的一面之词很快就站不住脚了。” 拉尔夫闷笑一声:“我的一面之词?你可知道公诉人代表的是谁?我上午的发言不过是抛砖引玉。更多事实和证据,从我嘴里说出来不能作数,证人说的才最有说服力。还希望你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在你的生理期内保持冷静。如果你自己做不好倒也没关系,法老院会提供辅助手段帮你冷静。” “您放心,用不上贵院的辅助手段。我会很有风度地一笑置之。但愿您找的那些证人能不负期望地自圆其说,不要被我和辩护人几句话就拆穿了。”苏莱特礼貌地微笑。 拉尔夫慢慢合上了手里的本子夹在腋下。他不慌不忙地做完这件事,低头笑了笑,好像内向的少年被说中了心事而露出的羞赧笑容。下一秒,这个原本站在墙边的人瞬间挪移到了苏莱特近前,不止是他这个人,他身后那堵墙也一起挪过来了,两个人之间的空间连带原本夹在其中的事物眨眼功夫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莱特听说,拉尔夫能用意识投递人或者物体到另外一个空间,路西法他们当初就是被他这项技能空投到了逍遥殿,没想到亲眼所见是这么吓人。还没缓过劲儿来,她的脸就被一双布手套捧了起来。拉尔夫垂下头,清冷深邃的眸子盯住她瞪大的双眼。 “这么好看的脸偏偏配了一副恶毒心肠,造物主还真是爱开玩笑。老天给你机会让你重头再来,可你还是选择走原来的老路。他们对你那么好,你却想要他们的命,你的良心真的一点都不会痛吗?” 拉尔夫像是在生闷气似的喃喃自语,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底透出浓浓的失望。他是在对过去的切西亚说话还是现在的自己?苏莱特有点拿不准,可那句“他们对你那么好,你却想要他们的命”给了她当头一棒。 不,不,她没有!她不想的。 苏莱特默了默,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最终,泪珠从眼眶中滚出来,滴在拉尔夫的手套上,口中脱口而出: “我也不想他死,小夹。” 拉尔夫像被刺扎了一般放开她,看过来的眼神好像她是个怪物,他怀疑是自己幻听了: “你......再说一遍?” 房门在这时候被推开,门外好几个人同时朝房间里看过来,方寸与路西法他们三个,法尔曼,莫瑞斯还有跟在身后的女使对眼前的一幕感到意外。苏莱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轻而易举就在人堆里找见了长得最美的那个,冲那个方向抽泣了一声,这才开口说话: “主上大人,我害怕,”她又抽搭一声,接着把话说完: “公诉人他......要我......偿还他哥哥的命。” 原本一脸震惊的拉尔夫,听闻此言瞪圆了眼睛。 第246章 乱心 公诉人与被告人如有私人恩怨,那他的陈述和举证还能不能保证客观公正?这难免令人生疑。 可以因此提出对公诉人的质疑和调查吗? 当然可以。只要是法老院的元老,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提交这样的申请。 这是法老院自己定下的规章守则,苏莱特在准备辩词的那段时间里,把这本守则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 当她一面委屈巴巴地抹着眼泪,一面对路西法说出那句拉尔夫要她偿命的鬼话的时候,路西法立即就知道自己要怎么接她的戏。 他知道,苏莱特从没指望他会出头做那个提交审查公诉人申请的元老,她是在告诉在场的人,不管上午拉尔夫说过什么,她对路西法的信任和依赖都没有改变。 虽然不能因为这点事就崩掉扮演了多年的亲善大使角色,路西法还是很乐意借此乱一乱公诉人的心的,顺便撒一把狗粮也是没问题的。 只用了短短几分钟,路西法就将明事理的魔王、温柔多情的爱人、有担当的元老几个角色融汇贯通于一身,最后,他更是反客为主,提议与女使一道护送苏莱特前往沐浴以表安慰,把收拾房间的事交给了贝利尔,让桑扬沙在候审室等着他们归来。每个环节都安插了自己人以后,路西法还不忘连连对在场的当值元老们道歉:他的女孩这段时间比较敏感脆弱,还请他们多担待...... 莫瑞斯和法尔曼交换了一个眼神,确认了彼此间的心照不宣:是他们最厌烦的路西法风格。嘴上说着抱歉,眼睛却透出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和优越感,让人看着窝火又不得发作。 ****** 沙沙的水声让苏莱特的心情平复下来,朦胧的水雾把她和屏风外的视线隔开,仿佛这个小空间里只有她自己。 这是专为犯人设计的浴室,一间纵深的大开间,只用几道简单的浴帘分割成三部分:门廊、更衣间和淋浴间,热水砸落的声音被空旷的屋顶放大以后可以被门廊等候的人听的清清楚楚。她知道,从更衣就紧盯着她,直到她拧开水阀才退出去的两位女使就守在外面。等她的人除了她们还有路西法,是早上外出的那位,他衣服上的冷香已经和她打过招呼了。 待苏莱特洗好走出来,一掀开帘子就看见对面叠腿坐着的男人。而一左一右的两个女使们正睡得东倒西歪。 他用下巴指了指左边的,笑笑:“她刚刚滑倒了,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又往右边看:“她去扶,结果也睡过去了。真是间神奇的浴室。” 苏莱特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这故事编得也太敷衍了。看出苏莱特不甚满意,路西法又解释道: “好吧,我只是不想被她们一直盯着看,就让她们闭目养神歇一会儿,让我能好好跟你说说话。” 说着,他眉开眼笑地朝她伸出手来:“来,过来。” 苏莱特目测了一下与路西法之间的距离。这地方不大,目前两人正处于一臂之外的舒适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 “你说,我听着呢。”她一动不动。 碰了个软钉子。 他放下翘起的二郎腿,饶有趣味地盯住苏莱特的脸。这女人,多余的戏一点儿都不肯做。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两个盯梢的醒着,那样她就还能挽着他的胳膊,虚情假意地左一个“主上大人”,右一个“主上大人”地喊他。 他眼波流转在两人之间的距离,想起刚才在那个房间,拉尔夫几乎挨着苏莱特的床边站着,近得她一转头就可以扎进对方怀里,那么近也没见她有什么不自然。现在轮到和他独处,反倒刻意保持距离,难道他还能吃了她不成?路西法的心头涌动起莫名的情愫,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站起身朝她迈出脚步。 一条干毛巾从上到下包紧了她潮湿的头发,一双大手覆上来轻轻挤压发间的水分。 “头发这么湿着,吹了风会头痛的。”他低头看进她的眼底,用哄小孩的语气开口道:“说说你吧,怎么会晕倒的?” 隔着毛巾,苏莱特感受到他掌间传递而来的热度,恰到好处的按揉力度让人安心。 “我也不知道怎会回事。”苏莱特盯着他胸前的第二枚扣子,“从审判厅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走着走着忽然眼前一黑,全身使不上力气,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因为来那个吗?之前也晕倒过吗?”路西法又问。看来今天是避不开这个话题了,苏莱特觉得脑壳疼,只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不,从没有。这应该是两件事。晕倒前还没......还是我自己擦吧。” 苏莱特拉下他的手,毛巾轻飘飘垂落到肩膀上,一头长发已经被他“烘干”了,原来他把自己的两只手变成了加热棒,幽冥之火的用处还真不少。 “谢谢。”苏莱特干巴巴地挤出这么一句,摘了毛巾闷头不说话了,吝啬地连个甜美笑脸都不肯给。 真不知道这棵铁树什么时候才能开花。 “别客气。比起给猫擦毛,擦干你要容易多了。”实际上,路西法真正想说的是,猫还会舔他手心撒个娇,你连谢谢都说不好。 “等明天回去,我召沙利叶来给你瞧瞧。”路西法随口说着,好像早预见了庭审的结果,苏莱特看上去却没那么乐观。 “明天就能回去了?” “对,法老院是这么办事的,天大的事也就一天搞定。今天走完流程明天出结果。不是挺好的吗?谁有那么多闲工夫耗着?” “我知道流程走完只需要一个整天。我的意思是,法老院会放我走吗?”苏莱特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底气。 “你是不相信桑扬沙,还是不信你自己?”路西法好笑地看着她,“只要让超过半数的陪审员相信你无罪就算赢了。至于事实真相是什么,他们不必知道,你也不必解释。只要你我间彼此信任就行了。” 修长的手指抚过苏莱特的脸颊,他略微抬高她的下颌,与她四目相对: “你让桑扬沙信了你说的话。他对我说,你颠覆了他一直以来对你的印象。瞧,你就有这样的魔力,苏莱特。今天下午你也一定能行。” 路西法捉弄似的轻笑了一声,又补充道:“唔,可能会稍微遇到些阻碍,毕竟你刚惹着了拉尔夫,他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 拉尔夫确实是打心眼里这么想的。 “殿下,您对苏莱特......”方寸犹豫了半天,他陪着拉尔夫在空旷的天台上吹了好半天的热风,见他铁青的脸色终于回正,才试探着提问。 “我没有。我怎么可能会说那种话!就算我知道她实际上就是她,可这次发生的事和过去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方寸,她还记得过去的事。她管我叫‘小夹’。” 拉尔夫转过身,冷肃的表情一寸寸崩裂,取而代之的狼狈的笑脸。 “她哭着对我说,她也不想尹夏死。” “我差点就以为她良心发现了,结果又被耍了一次,她没一句真心话。” “这个恶毒女人是不是认定我奈何不了她,以为自己的靠山很硬?你说,她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拉尔夫周身蒸腾起一派杀气,隔着手套都能听见他把拳头捏得咯咯响的声音。 方寸惊讶地张大了嘴。 “尹夏当初一定是中了邪——”拉尔夫说到这儿生生忍住,腮帮的线条因他的强忍而绷得僵硬。视线中,方寸慢慢跪倒朝他俯首,唤了一声殿下。这声殿下像是个提醒,提醒拉尔夫在继承妖王称号和权力时做过的承诺。 拉尔夫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使自己平静下来。 “好,方寸,我记得我的承诺。”他缓缓说道:“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二次开庭在即,整个审判厅上空笼罩着低气压,室内气温较之上午又升高了几度,陪审员们纷纷脱下外套放在座位旁边,不时要掏出手帕来擦擦汗。书记员开始当庭诵读会场规则,莫瑞斯倚在桌边,谁也没注意他在小声和法尔曼交谈。 苏莱特的风波过去以后,拉尔夫一个人黑着脸风风火火地走了。贝利尔三下五除二整理好了房间残局,看起来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接着,拖着莫瑞斯和法尔曼一起午餐,天南海北地聊到快开庭才分开。 就这么着,莫瑞斯憋了一中午的话,这才有空倒给法尔曼听。 “那女人说的你听见了吗?拉尔夫的哥哥是怎么回事?” “上一任的妖王,你不知道吗?在‘小美人’堕天之前这位就已经因造反出了名,估计就算现在提起他的名字,天界那些人也还会头痛吧?可惜死的早,不然哪儿轮得着那家伙出头。”法尔曼掩着嘴嘟囔,眼风飘向了陪审席的路西法。 “这些我知道。我是问,苏莱特那么说是怎么回事?是真的吗?”莫瑞斯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精光。 “这就不知道了,只听说拉尔夫的哥哥是被情人害死的,只是没人见过那女人长什么样子。这个话题是禁忌,你要不怕死就去问拉尔夫。” 法尔曼说到最后声音已经低得像是蚊子哼哼,只因为拉尔夫朝这边射来一道谴责的视线,幸而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另外一个唤着他名字的声音吸引了去,才放过聊八卦的这两个人。 莫瑞斯悻悻一笑,待拉尔夫转身才又问:“你觉得小美人会提交审查公诉人的申请吗?这么一来,庭审又要推后了。” 法尔曼只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放在古力特身上,看着他来到拉尔夫身边,将手里的血液化验结果交出去,飞快地说着他的发现。没有太多时间留给这位医生,他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法尔曼只吃力地从古力特的唇语里解读出“剥离”,“吸收”和“出血”几个词,他猜不出这份报告的结果,只是有种预感:苏莱特并不像看上去那样一切正常。 就在这时候,第一位证人已经来到门口,等着坐上证人席。 拉尔夫目送古力特匆匆离去,随手把刚收到的血液报告塞进了册子里。 第247章 证人们 (上) “我从25岁开始就在边境城堡当保姆了,到去年年中被辞退,一共在城堡工作了16年。” “我是被魔君之王亲自送去的人,也是因为有他老人家的照拂,我才有命活到现在。” “听姆妈说,他给边境魔王送过很多人,我是唯一被允许留下侍奉的。因为,我的身份是保姆。 没错,我的任务只是照顾城堡里的小主人,我说的小主人就是苏莱特小姐。每个满月日我都会给镜宫发回一份关于她的工作报告。” “我不知道边境魔王和他的弟弟知不知道工作报告的事,这16年来我没怎么和两位男主人说过话。 我的工作由小姐的姆妈布置。她是家里唯一的女佣,在城堡已经工作了上千年,受魔王弟弟克罗莱尔直接调遣。而我只是跟在姆妈身边,如有需要帮她跑个腿。姆妈年纪大了走不快,需要取用东西的时候她都是让我去操办。” “小主人到了七岁生日那天会返回婴儿状态重新长大,这是只有几个贴身家仆才知道的秘密。我是在前往城堡前就被告知了这件事,魔君之王说,是因为小主人身上的顽疾,只有让身体保持在幼态她才能活下去。看到她终于长大成人,我感到很欣慰,主上终于找到了治愈的良方......” 证人席上的男保姆侃侃而谈。苏莱特对他有印象。姆妈唤他“哑奴”,因为他从不开口说话,她们都以为他是个哑巴。原来他是路西法安插在城堡的眼线,是个间谍。 身上有顽疾?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哑奴看着她的时候总是一副惋惜的样子了。 苏莱特与路西法视线相接,那边弯弯眼睛露出无辜一笑,这位影帝的眼神戏真令人叹服。 “边境魔王和他的弟弟都很疼爱这个长不大的小妹妹,他们把所有的耐心和温情都献给了她。苏莱特小姐也是个乖孩子,虽然有时候调皮却从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听了没多久,苏莱特便明白了一件事,哑奴是路西法和桑扬沙提前“关照好”的人证。在他口中,苏莱特是懵懂的小女孩,毫无心机且有点任性。这便可以引出桑扬沙后面的辩词——她所作所为没有恶意,只不过是从小被惯坏了。 “说说你被辞退的原因吧,”拉尔夫终于有所察觉,不客气地打断了保姆对过去美好生活的追忆。 “去年年中,正是和天使军打得热闹的时候。听说连克罗莱尔也要时常出外巡视。按道理讲应该是最需要保姆的时候,况且后来克罗莱尔出事了,你却在那之后沦为边境魔王的阶下囚。他为什么要抓你?如果不是魔君之王担保,恐怕你早就人头落地了。我说的对不对?” 拉尔夫这番话说完,哑奴已经面色如纸。他一面匆匆摇头一面开始辩解: “不是我让小主人往绝望森林去的,我尽力了,可我拦不住。我不是天界的奸细,我对魔君之王的忠心日月可鉴!” “你扮演的哑巴穿了帮,已经引起边境魔王的猜忌了是不是?就算你解释他也不相信。毕竟你是个成年人,而苏莱特当时只是个孩子,你怎么可能拦不住呢?从那以后,你不得不改名换姓,因为大家都相信,当初是敌人里应外合才使魔王的两位至亲同时陷入险境。那个内应就是城堡里的人。”拉尔夫的指尖得意地轻点着桌面,耐心引导。 “根本没有内应!”哑奴激动地大喊出声:“是小主人她一意孤行。她说她要去找克罗莱尔大人。我追下楼梯阻拦,却被她推倒在地。她的力气大的惊人,根本不像是平时那个柔弱的小姑娘。她让我待着别动,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飞走,一动也动不了。”说到最后,哑奴颓然缩进证人席的椅子里。 “你说苏莱特力气大得惊人?你一动也动不了?是她对你下了咒语吗?”拉尔夫指节叩了两下桌面,快速问道。 “哑奴,说清楚。”桑扬沙提示了一句,证人的肩膀抖了一下,他低下头去。 “我......不知道,当时脑子里很乱,我很害怕。”他的声音虚弱了很多,只说了一句就再也不肯开口。 拉尔夫轻轻道了一声谢,抬起头面对陪审席。 “我从学校调取了苏莱特去年的体育成绩和体检记录,上面写着,苏莱特的体能明显落后于同龄人,到了6岁还无法完成简单的起飞降落科目,学校因此通过了监护人提交的免体申请。而边境城堡距离绝望森林直线飞行距离有半个钟头,这是我找了三十位成年堕天使实际飞行后得到的平均值。如果说,苏莱特不仅摆脱了证人的阻拦,还能一口气飞到那么远的地方,那个夜晚她爆发出来的能量确实会令证人感到害怕。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苏莱特卸下了这么多年的伪装呢?” “我抗议。公诉人是在误导陪审团。这个‘伪装’的结论下的过早了。”桑扬沙举手打断了拉尔夫的话。 “个体在危急关头爆发出超乎想象的能量,这样的案例在地狱不胜枚举。 那晚,克罗莱尔迟迟不归,被告是因为被噩梦惊醒才坚持要出去寻他,她把这个噩梦当作梦境天使发来的不祥信号。被告是克罗莱尔带大的,且得益于他的恩泽才夜夜安睡,自然对这位兄长抱着深厚的感情。预感到危险的被告人第一个反应就是排除万难赶到克罗莱尔身边。” “你这么说没问题。可是,请辩护人注意,刚刚证人提到被告在离开前下令他别动,然后就一个人走了。难道被告认为,她单枪匹马就能化解克罗莱尔的危险?城堡驻防的护卫队是摆设吗?我不相信一个从小在军队环境长大的孩子会连这个都不懂。 实际上,我还有些问题想请问被告。从你独自离开城堡到毫发无伤地被转送回来,中间只过去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精准定位了克罗莱尔的位置的?不会也是他托梦给你了吧? 杀戮天使希拉从来不会放过一个猎物,那你又是如何从他面前全身而退的?转送一个人是相当耗费灵力的事,如果说是身负重伤的克罗莱尔送你回来,我倒更愿意相信送你回来的人是希拉。” 拉尔夫一口气说完之后就安静地看着苏莱特,那眼神好像在说,你可以狡辩了。 苏莱特坦然与他对视,开始回答他的问题: “那天半夜跑出去是我任性妄为。我的目的地实际上是绝望森林另外一边的边境线,克罗莱尔正是去那边巡视,我想去看看他为什么还不回来,没想太多。 我还飞不了那么远,只能走一段飞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到了绝望森林。没想到,我刚走进去就遇到了他和......希拉。他受了很重的伤,马上就不行了,希拉正打算给他致命一击。我是在那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杀死而什么都不做。 我很想救他,但是不仅没帮上忙,还成了他的拖累。 最后,克罗莱尔把他的手放在我的后背上,对我说要好好活着。我看见一道蓝光透过来,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当时我以为那是我和他的最后一面,就是这样。” 苏莱特尽量让自己吐字平稳,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拉尔夫:“克罗莱尔是为了我才会受那些苦,他不能让火种落到希拉手里才拼尽全力把我转送到安全的地方。是我连累了他,我恨自己的没用,可我必须要说,就算那天夜里我没跑出去,结局也不会改变。” 审判庭里鸦雀无声,桑扬沙偷眼往路西法的坐席看过去,正见他蹙眉摇头。桑扬沙知道,主上绝不是感动苏莱特的陈述,八成是又想到玫瑰背着他私下勾结希拉做小动作而不痛快。 桑扬沙至今还清晰记得玫瑰大半个身子化成冰雕的样子,他自然知道真相。可除了让它烂在肚子里,他还能怎么办? 谁让手心手背都是肉呢? 拉尔夫厌烦地调离目光,不去细瞧苏莱特盈满泪光的眼睛,接着冲下面的人示意地抬了抬手。工作人员会意地带走了哑奴。 “哑奴只在城堡打了十六年工,所见所闻终归有限。下面这位证人很久就与被告相识,对被告了解更多。现在就请她上来作证。” 当第二位证人提着裙摆款步走上证人席的时候,整座审判庭都亮堂起来了。她身上的低胸长裙散发着如皎洁月光般的莹润光泽,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淡青色的薄纱轻轻拢在肩头,衬托着她冷白的肌肤。妖艳的妆容恰到好处地放大了她的妩媚,就连梅茵都不由得看直了眼睛。 地狱边境的花魁,艳压群芳的回声歌舞团团长——回声,施施然站在证人席后面,用含笑的眼睛无声地和众人打了一圈招呼,那架势不像是要出庭作证,倒像马上要一展歌喉了。 拉尔夫竟然找回声出庭作证。他想让回声证明什么呢? 苏莱特心里纳闷,这个女人,苏莱特对她的印象只限于封印解除后在城堡见的匆匆一面。克罗莱尔曾经造了个有回声出场的梦,不过那不能算真正打过交道。 回声是泰多年的红颜知己,苏莱特失去记忆的那些个七年,想必回声就参与到她的生活中。苏莱特倒是很想听听她会说些什么。 照本宣科地读完了保证证词真实的誓言之后,美艳的女子习惯性地捋了把头发,脸上绽开一个轻松的笑容,安静地等待拉尔夫发问。 “请简要叙述一下你和被告的关系。” “我只能尽量按照您要求的‘简要’叙述。” “刚开始,我是她的大姐姐,她的艺术课老师都是我介绍的。后来,她把我当假想敌,阴差阳错把我和泰凑了对。然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忘了我是谁,我也尽量避免与她相遇。” “要认真论起我和她的关系,我们两个应该算是情敌吧。” “不过呢,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们没什么关系了,就这样。” 回声淡漠地扫了一眼苏莱特就把头别开看着拉尔夫,似乎对拉尔夫的脸更感兴趣一些。 “所以你认识被告很多年。是这样吧?” “是,我们是在八百年前一场盛大的舞会上认识的。她是我舞伴的妹妹。” “你的舞伴是泰?” “是克罗莱尔,泰的弟弟。我和被告是先因为他闹得不愉快的。不过那是后话了,还是从头说起吧。 那时候我才刚结束流浪搬到边境定居,以歌舞表演为生。我参与的表演都是一些古典剧目,而克罗莱尔是古典歌舞剧爱好者。是他邀请我参加舞会,并把他的妹妹介绍给我认识。” “第一次见苏莱特,她还只有三岁。克罗莱尔正在给她物色艺术课老师,而我有很多朋友是搞艺术的,芭蕾舞老师和美术老师一抓一大把。就这样,我给他牵了线,一来二去的和克罗莱尔的来往就多起来了。” “刚开始我和克罗莱尔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只要有聚会和节日,他都会关照我的歌舞团,有他捧场,回声歌舞团的名气越来越大。 慢慢地,因为共同的爱好,我俩越走越近。他经常请我到城堡吃饭,有时候还会约我外出,做他的女伴。” “我们的关系慢慢升温,也就是那段时间,克罗莱尔常对我诉说他的烦恼。他说,泰在外征战已经很久没回家了,苏莱特让他一刻不得闲,不仅要替泰处理政务还要照看小女孩的起居,就连晚上他也不能合眼,要守护她的梦境。他对这样的生活感觉疲倦。” “听他这么说,我自然想为他分忧,于是,在没有演出安排的时候,就休假去城堡帮他照顾他的小妹妹苏莱特。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有将近一年,然后忽然有一天,苏莱特问我喜不喜欢她的哥哥,愿不愿意住在城堡里。我当然说喜欢和愿意。结果没过多久,克罗莱尔也来对我说,他和苏莱特欢迎我随时来家里住。我把这当做一个暗示,想必再过不了多久,克罗莱尔就会对我表白了吧。可没想到,命运有时候就是喜欢和我开玩笑,或者说,都是苏莱特的恶作剧。” “那天晚上,苏莱特留我在边境城堡过夜,那是我留宿的第一晚。吃了晚饭我就觉得困,苏莱特陪我回了房间。她在床前和我说了一堆话,还说对不起,她不能把克罗莱尔让给我,好在她有两个哥哥,另外一个也不错之类的。她说了好多,我现在只记得这些了。 那晚我很早就睡了,直到在黑暗中,我被克罗莱尔唤醒。他看起来熟悉又陌生,变得很......强势。 我稀里糊涂地就和他发生了关系。 第二天早上,我才知道和我一起过夜的人是双生子的哥哥——泰。 魔王凯旋而归,按惯例会安排一位女子为他‘洗尘’。是苏莱特把我带进了那个特别的房间。她是有预谋的。 事后所有人却认为是我主动投怀送抱,接近克罗莱尔、讨好苏莱特,都是为了能攀附上泰这棵大树。” “我百口莫辩,心灰意冷,知道和克罗莱尔是再无可能了,只好回头专心做我的歌舞团。” “所以,你认为是苏莱特从中作梗,设计拆散了你和克罗莱尔?这是你想让在座众人知道的事吗?”拉尔夫问道。 “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苏莱特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我都不会意外,因为这孩子从小就很不简单,她心机很深,连泰都不能看透她。” “唔,这么说,你口中的被告和刚才哑奴说的那个无心机的小女孩不太一样呢。” 拉尔夫摸了摸下巴。 “回声,苏莱特留你过夜那时候,她多大年纪?”桑扬沙打断了他们。 “很快就要过七岁生日了。我记得在我最难过的日子,整座城到处都在燃放烟花为她庆生。”回声咬了咬牙。 “那就是还没到七岁。一个被封印的还不到七岁的孩子,真的懂那么多吗?你是不是过度解读了她的无心之举?”桑扬沙笑呵呵地问。 “无心之举?”回声的音调陡然高了八度,“桑扬沙大人,您真会说笑。所以我们现在相聚在这儿,也都是因为苏莱特后来的无心之举喽?” 针对回声的诘问桑扬沙如何回答,苏莱特已经无心去听。 她只有封印最后这七年的记忆,之前的事完全没有印象了。可泰在振翅的时候跟她吐槽过克罗莱尔和她过去是怎么合谋“设计”自己的,所以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泰是这么说的:在苏莱特刚刚被封印了百余年的时候,克罗莱尔不愿意见到泰又开始放逐自我,打算为他物色一位合适的红颜知己。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克罗莱尔相中了同为堕天使的回声,然后,用那件事借苏莱特的手推给了他,干脆地断了回声对克罗莱尔的念想。 泰还说,当他后来知道苏莱特毫不犹豫地利用他给克罗莱尔挡情劫以后,暗自神伤了好一阵子,就算回声因此对苏莱特满腹怨怼,他也懒得为她喊冤。就心安理得让她替克罗莱尔背了锅。 这样的泰和那样的克罗莱尔,到底谁更腹黑,苏莱特一直无法说清。 这回好了,回声把这件事拿到法庭上来说,苏莱特无从辩驳,桑扬沙只好又祭出年少无知的借口,可她听到了陪审席发出的嘘声。 “不过半年你就又成了边境城堡的座上宾?”拉尔夫看着手上的材料,这么问道。 “是的。实际上,苏莱特的生日过了没多久,泰就主动找到我,他愿意做我的合伙人,与我一起打造回声歌舞团。”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歌舞团有了他的支持想不红都难,而我的歌舞团也是他休息的理想港湾。” “所以,你就这么和泰在一起了?”拉尔夫插进一句话。 “我们是好伙伴,工作上生活上都是。就这样在一起了800多年,他喜欢找我倾诉心事。” “原来是魔王的解语花。”拉尔夫难得地开了个玩笑,同时看了苏莱特一眼,苏莱特面无表情地回看过来。 “有经常提到被告吗?会说些什么?我指的是与案情有关的那些。” “当然。泰经常聊起苏莱特,他真的很爱这个没血缘的妹妹,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这800年间,苏莱特给他找了不少麻烦,光是离家出走,苏莱特就闹了不知多少次。每到6岁左右的年纪,苏莱特无师自通地会以离家出走这种方式向泰抗议。泰不得不一次次把她找回来,可他从不生气。后来,泰干脆隔一段时间就带她一起出走,随她愿意去哪里,就陪她去哪里,简直疯了。” 在座的众人都听出了话语中酸溜溜的味道。 “被告因为封印长不大这件事,你也知道?”拉尔夫又问。 “我是知道的。只是那个理由......”回声嗤笑一声,“‘因为想让身为鬼族的可爱妹妹永生所以封印了她’,这种鬼扯的理由,我竟然信了他800多年。” “哦?他是这么说的?”拉尔夫像是觉得有趣,嘟囔了一句,“原来就连他的枕边人都不知道封印的真相。可封印解开了以后,这位魔王却要娶可爱的妹妹为妻,这事你怎么看?” “长大的苏莱特很美,这我必须承认。男人哪个不喜欢美女呢?而且还是一个懂得如何讨他欢心的美女。我只能说,我可以理解泰一时的沉迷。可我不信泰是因为‘还恋着初恋情人,对过去念念不忘’才想娶她。 初恋怎么样?未婚妻又如何?还不是经不住时间的考验?苏莱特背着他私下和别人定情的事可是让他大为光火。至于为什么还坚持娶她为妻,我只能说,泰是中了苏莱特的诡计。” 话说到这里,陪审席开始议论纷纷,回声不得不提高了音量才能让自己的声音被听见:“她可以通过对视控制对方的言行,让人身不由己,这就是苏莱特的魅惑之眼。在座的各位也要当心。” “原来是这么厉害的怪物。” “太可怕了,怎么不提前告知我们?” “连把她养大的人都不放过,心肠真够硬的。” 苏莱特能清楚地听到陪审席传来的那些嘀咕声,她把头低下去,双手在膝头攥起了拳头。 “请大家安静。”拉尔夫边说边敲响了桌角的安慰铃。铃声具有安定人心的魔力,专用来维持法庭上的秩序。法庭终于安静下来。拉尔夫冲回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被告用魅惑之眼操控了泰?” “大天使越狱事件过去以后,泰就将两人的婚事提上了日程。可事实并不是希拉自己越狱逃跑的。那晚回声歌舞团正巧就在城堡演出,我第一时间得到的消息是苏莱特当时也在监狱现场,她就是放虎归山的人。除了希拉被放走,她的情夫,叛离天庭的大天使拉斐尔也一起失踪了。” “可当时泰是如何反应的?他不仅把整件事压下去,还仍然要和苏莱特结婚。这不是很奇怪吗?” “还有这回事?被告,放走天界的敌人,这件事是你做的吗?”拉尔夫饶有兴致地转头问苏莱特。 “是我。”苏莱特回答。 “私放天界要犯,现在地狱的律法是怎么定罪的?辩护人,你应该清楚吧?”拉尔夫含笑看向桑扬沙,对方挑了一下眉毛,不卑不亢地答道: “只有边境地区是例外,主上大人很早就将量刑定罪的权力下放给泰,全权由他定夺。” “看来边境魔王的权力比其它几位都要大呢。”拉尔夫有所领悟地点了点头,又看向苏莱特。 “那被告有没有提前向泰知会自己的行动呢?你的所作所为由他授权了吗?” “人是我抓来的,泰把处置权交给了我。” 拉尔夫闻言叹了口气:“可惜这位魔王忙着指挥作战无法前来作证。对于回声指控你用魅惑之眼操控泰这件事,你有什么要说的吗,被告?” “我没做过那种事。”苏莱特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的意思是,泰一直都是意志自由,对你是真心的,对吧。那你答应了这门婚事?”拉尔夫接着问。 “是的,我答应了。” “你是在和泰订婚以后又与大天使拉斐尔定了情。拉斐尔后来因你而堕天,加入了泰的阵营,不过在越狱事件后神秘失踪。之后你和泰再次确认了婚事。被告,我说的有问题吗?”拉尔夫一边说一边在本子上飞快地勾画着什么,言毕抬起头看着苏莱特。 “没问题。”苏莱特觉得自己就要淹没在一片谴责的目光注视下,快要不能呼吸。 “你呢,辩护人?我说的有问题吗?”拉尔夫又问桑扬沙。 “没有。”桑扬沙做了一个深呼吸。 “被告,你爱泰吗?”拉尔夫抛出了诱饵。 “抗议,被告人的婚恋态度与案情关系不大,且地狱各族群对婚恋的理解不尽相同,建议公诉人还是把注意力回归到案情本身上。”桑扬沙在苏莱特准备回答之前插话。 “辩护人,除了那些在火山地震中殒命的牺牲者以外,泰是案件中最大的受害方。我认为有必要在此请被告人表态,也算是给他一个交待。” “同意。”“同意。”“请被告人回答。”...... 拉尔夫说完,从当值元老席传来异口同声的附和,卡梅伦左右观望,身边这些看似走神的小伙伴此时此刻正精神抖擞地给拉尔夫站队。 桑扬沙心里哀叹,即便是赢了官司,苏莱特也将从此多一个“渣女”的标签。 “被告,请回答。”拉尔夫似乎还嫌她不够瞩目,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不爱他。”回答得干脆利落,似乎在场的大多数人早已料到她的答案,现场仍维持着平静。 “那为什么要答应与他结婚?”拉尔夫不解地歪头看她。 “为什么......”苏莱特重复他的问题,是啊,为什么要答应结婚呢?为什么要把伤得千疮百孔?趁一切还来得及,苏莱特,修正这个错误吧。 “为了报答他的养育之恩。”苏莱特微微一笑,“边境魔王什么也不缺,我无以为报,就只好用自己报答他了。就这样。” 陪审席就坐的众位一时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回声的声音就响起来了,显而易见她已经很不耐烦: “公诉人,各位。我这边的证词已经都提供完了,是不是可以走了?” “是的,谢谢你。”拉尔夫示意手下人做衔接工作,回声却又停下脚步。 “走之前我还想分享一下边境魔王的近况。他刚刚打了胜仗,还与一位倾慕他的人类女孩打得火热,已经完全从苏莱特的阴影里走出来了。这才是泰本来的样子。还有,苏莱特,不管怎样他永远当你是亲人......这是他亲口说的。” 回声因为苏莱特的神情愣了一下,最后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有点不利索。 远方的泰如果能看见此刻的苏莱特,会作何感想? 那女孩无喜无悲,如释重负地弯起了眼眉,眼底流露出温柔的光亮。 第248章 证人们 (下) 证人们依次出庭。 他们大多是陌生面孔,有的见证了镜宫后山的三方混斗;有的参与了魔神杂牌军的对战;还有神殿山的神职人员,从可怕的地震灾难中死里逃生,带来了大祭司—塞莉丝的笔录证词。 这位不幸被石像砸成重伤的大祭司至今还卧床不起,只好口述并请人整理了证词,并附上血书,强烈呼吁从严审理苏莱特的案件。 现场的气氛因为赫利这个名字的反复提及而掀起了一个小高潮。对于这位昔日地狱统治者,法老院表现出一致的敌意。苏莱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赫利是她的使魔,现场的骚动久久不能平息。 这些人大部分参与或支持了把赫利拉下王座的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最后分享到了胜利的果实。谁也没想到这位地狱魔王不仅健在,还要卷土重来。苏莱特在很多人脸上看到了又惊又怕的表情,这才意识到当初桑扬沙为什么要反复权衡关于赫利的辩词,要把这位魔神变成苏莱特手上的“筹码”。 苏莱特向陪审席众人保证,赫利不会侵犯任何人的利益。但是也不会姑息任何一次冒犯。比如讨伐魔族领主莫善,就是赫利给出的示范。 她的话带了十足的威慑味道,让陪审团在下笔投票的时候要掂量一番,怎么写才不算是“一次冒犯”。 而促使陪审团内部发生分化的催化剂,应该是塞莉丝的证词。 这位大祭司提到,在神殿山,路西法对苏莱特表现出了明显的偏袒与超乎寻常的忍让,就连她的破戒,路西法也是大而化小,最终不予追究。一场纯洁的册封礼被苏莱特搞得乌烟瘴气,不成体统。 先是搞定了边境的两兄弟,然后拉大天使下水,又收了魔神做小弟,再迷惑住魔君之王,对于这样的被告,陪审席的态度开始走向两极。 大部分人对此表示愤慨。做出这种反应的多是有头有脸的男性元老,苏莱特坏了身为魔女该守的规矩,仗着有几分姿色玩弄男人于股掌之上,绝对是她不对。 另外还有一部分附和的女元老,啧啧有声地谴责苏莱特身为鬼族人,给以专情著称的鬼族丢了脸。 与此同时,陪审席上也响起了不同的声音,虽然只是一小部分,却也是很坚定的一小部分:他们欣赏苏莱特。只因为她是史上收魔神做使魔的第一人,就光这一件事足以证明她的魅力。 “我开始喜欢这姑娘了。”梅茵咬着笔杆这么对身旁的莫瑞斯说着,飞快地落笔写了无罪两个字,然后在下面签上了大名。 莫瑞斯看着她把选票折好,眉头皱起来:“你是不是太随便了?梅茵。” “没您随便。至少我是在辩论后下笔,您呢,刚开庭就给人家定罪了。”梅茵笑嘻嘻地回他。 莫瑞斯扯了下嘴角,眼神朝陪审席飘过去,嘟囔了一句: “法尔曼是不是离开好一会儿了?” “好像是,那个花魁刚走他就起身出去了......” 梅茵刚说完,莫瑞斯已经站起来。 “你也要走吗?不等冷美人儿出庭了?” 一记白眼儿飞到近前,梅茵仍面不改色地嘻嘻笑着,目送莫瑞斯离开。 ****** 佐罗万万没想到,自己做证婚人还能做上法庭。他局促不安地在小屋里来回踱步,眼睛时不时从窗口望出去。他后悔当初为那两个人证婚,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原本以为结局最坏不过是两人分道扬镳,没想到竟然是一桩谋杀亲夫案。 美丽的女人果然有毒啊......佐罗心里正哀叹着,房门猝不及防地从外面打开了,一条人影闪进来并飞快地关了门,吓了佐罗一跳。 “克里克斯证婚人,佐罗?”来者后背抵着门,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愣神的佐罗。 “是......是我。”佐罗手心冒汗,紧张地盯着这个年轻人,“该我出庭作证了吗?” 来者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慢慢从门边迈动脚步走向屋子中央的其中一把椅子,不慌不忙地坐下来。 “还没有,只是出庭之前要先串一遍口供,防止你太过紧张说错话误了大事。”贝利尔朝他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也是为了保你平安。” 佐罗听到这话差点没哭出来,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我该怎么说才能拿到免死牌?就给我指条明路吧,我只是个小小证婚人而已,不想因小失大,再把小命丢了。” “那我就不绕圈子了,法老院派我来是要设一个局,需要你配合一下……” 与此同时,安静的走廊里响起了不急不缓的脚步声。靠在墙边出神的法尔曼循着声音看去,对上了莫瑞斯的目光,他抬抬手,权当打过招呼。 莫瑞斯看了看他旁边不远的指示牌,这片区域安置着所有将要出庭作证的证人,一人一间单间,标上了序号,按顺序出庭。 “怎么跑这儿来了?”莫瑞斯不解地问。 “回声,老朋友,出来送送。”法尔曼来回捻着手上一朵红玫瑰,“顺便透口气。你呢?” 莫瑞斯眼睛四下望了了望才凑近说话:“我发现娃娃脸不见了,出来看看。” “他刚过去没多会儿,估计是去找古力特大夫探听苏莱特的事。”法尔曼朝医务室方向努了努嘴,“可惜古力特在这之前接了个急诊出去了,说是有个元老中暑了,他现在应该正忙着给那人灌解暑汤呢。”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娃娃脸扑个空?”莫瑞斯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法尔曼耸耸肩,不置可否。 莫瑞斯收起笑容,拍了拍法尔曼的肩膀。 “我知道你和那个人的交情不错。拉尔夫会替他讨回公道的。”似乎是对法尔曼“透口气”的安慰,莫瑞斯这么说了一句,转身往回走了,“既然你在这儿盯着,我就先回去了。” “没问题,一会儿见。”法尔曼边说边握住了红色的花朵,花瓣在掌心瞬间变成了白色。 办完事的贝利尔注意到从窗台探出头的红花变了色,明白警报解除了,这才打开房门走出去。 仿佛没看见倚靠在墙边的法尔曼,贝利尔目不斜视地往回走,只在路过那人身边的时候轻轻说了声谢谢。 法庭上,苏莱特正洗耳恭听着拉尔夫与证人的对话。 “所以说,被告人在湖区现身,被撞见和大天使私会。是这样吗,鬼王殿下?” “不是我亲眼所见,是迪欧娜后来对我说的。” “那你是在哪里亲眼见到被告和大天使拉斐尔的?” “在漂浮行宫。但是他们两个看起来不熟,互相只打了招呼。”鬼王斟酌着用词。 “在这之前大天使有没有和你聊起来他是怎么恢复天使身份的?” “没有。这种私事向来不在我们交谈的范围之内。鬼域不插手冥河对岸的事,这是规矩。”罗兰嘴上这么说着,脑子里却回想着乌列借用这具躯体的时候与拉斐尔的对话,坏了规矩的人反正不是他。 “按道理说,冥河对岸的人也不应该越过生死线来打扰我的清静。遗憾的是,我不仅被吵醒了,还被迫操纵骷髅兵大战了一场。”罗兰一脸无可奈何:“那时候,大天使和苏莱特人在行宫里面。可外面还有一位杀神挥着剑要闯进来,我不得不出去迎战。” “对了,就是因为那件事,他们两个有了独处的机会。” “独处?” “是的,我和我的骷髅军团在迎战路西法,鬼后和助手留在餐厅,大天使单独一人去见了苏莱特。” “发生了什么事?能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形吗?” ...... 苏莱特端详着鬼王罗兰的脸。这已经不是苏莱特在鬼域相处过的那个了,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只是种强烈的感觉,这才是鬼王本尊。 只是这位本尊的证词避重就轻,在拉尔夫重新编排之下,那段鬼域经历变成了这样一个故事:苏莱特在鬼域私会大天使,路西法闻讯追来硬闯行宫,与鬼王展开了一场攻防大战。 其中一段证词引起了苏莱特的注意,据罗兰所说,苏莱特曾与拉斐尔在行宫里私下独处,这纯属是罗兰凭空编造。 苏莱特正要出口反驳,脑海中忽然闪过漫着雾气的房间、凌乱的床铺和散落四处的衣裙,之前都发生过什么,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令她难耐的酸楚萦绕在心头久久无法消散。 那时候与她在一起的人到底是谁?嵬说了不是他,她便认定了是罗兰。可如果现在这个罗兰说的是实话呢?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苏莱特呼吸有些困难,她连忙止住念头,不敢再想下去。 法庭之上,拉尔夫开始他的推演解说。他给苏莱特扣上了通敌谋逆的帽子,从封印解除那一天开始,到最后被擒获为止,她别有用心地设了一个局:鬼域之行被描绘成了阴谋的前奏、地震和火山爆发是她和赫利提前串通好的、边境开战是她在鬼域出卖情报的结果、她骗婚做了一个诱饵利用泰来脱身,最后杀人灭口。只可惜功败垂成,被擒获的苏莱特只好故技重施,这次攻略的目标换成了魔君之王...... 苏莱特心里正乱作一团,拉尔夫狂妄的推论灌进耳朵更令她烦闷。她手心的温度越来越高,握着空拳却好像里头着了火。她想念她的武器。如果没有被强行剥夺,她大概会忍不住唤出长剑,指着拉尔夫的鼻子喝令他闭嘴吧? 可一旦情绪失控就中了拉尔夫的诡计。他似乎就等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冲撞公诉人等同于冲撞整个法老院,就光这一条罪状加身,她就休想全身而退。 只有忍耐。 没有十足把握就不要开口,这是她和桑扬沙事先约好的。苏莱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轮到辩护人发言了。 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先出示了他的物证:一枚光溜溜的灵魂之石。 “这是经苏莱特之手度化的恶灵之石,由主上大人替她保存。原本想稍后交予鬼王,不想后来闹得有点不愉快,没交出去。我就现在物归原主。我想单这件物品就能充分证明被告和主上大人曾在鬼域结伴而行了。” 桑扬沙承认被告与大天使见了面,不过只是偶然相遇,湖区的女巫露露可以作证。是路西法出了点意外才让大天使钻了空子。苏莱特因此与路西法走散,被带去了鬼王的行宫。而说到魔君之王与鬼王之间的对战,桑扬沙不客气地指出是鬼王心怀不轨,对路西法隐瞒了苏莱特的行踪,激化了矛盾,应该对那场对战负全责。 “他们两个去鬼域本来不想惊动任何人。”桑扬沙目送法庭的工作人员将灵魂之石交到鬼王手上,不无遗憾地说道:“泰和苏莱特对于主上大人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人,所以他才秘密安排了这次鬼域之行,只不过想避开所有视线对苏莱特表白,然后等待她的选择。” “被告是受邀才去了鬼域,你是这个意思咯?”拉尔夫问桑扬沙。 “你做出了选择吗,被告?”拉尔夫皮笑肉不笑地问苏莱特。 “是的,我决定接受他。”苏莱特爽快地回答。她已经为此准备了很久,就连梦里也不断练习,终于说出这几个字,比她预想的容易,“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能真正做回我自己。”是啊,终于看清了残酷的事实,这个人身边才有她最合适的位置。苏莱特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陪审席上的路西法很满意苏莱特的回答,这个小女人最近进步神速,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是他爱听的。 “是吗。可你最后还是选择和克罗莱尔一起离开鬼域,把他一个人抛下了。”拉尔夫毫不留情地嘲讽,提醒她说谎也要有个限度。 “我要先回去给泰一个交待。” “你给的交待就是骗婚?” “我没骗婚。”苏莱特马上否认。 “那我们就听听你的证婚人是怎么说的吧。请下一位证人出庭。” 早已等在门外的佐罗听见这话心头狠狠地一跳,他把汗湿的手在裤子上胡乱蹭了蹭,跟着工作人员走进来,与鬼王打了个照面。他知道这人手握往生世界的大权,可此时没有心情再看两眼,只想着好好发挥,不要过早成为鬼王的新子民才好。 佐罗一边跟随书记员背诵法庭的誓言,一边环顾四周。他看见了被告席上的女子,确实是之前美丽的新娘,只是眼中再没有当日的光彩,看上去有点疲惫。他很快在陪审席中锁定了路西法的位置,在他身边不远的坐席上微笑看着佐罗的人,正是方才出现在小屋里那个年轻人。佐罗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初次见面就觉得他面善,因为这张娃娃脸也曾经作为新娘的情人出现在情史回顾中。 克里克斯的神明,请保佑他。 背诵完誓词,佐罗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打起精神开始照着不久前才串过的证词发言。 ...... “你确定?” 听完证婚人的陈述,拉尔夫忍住了想拍桌子的冲动,咬着牙问。 “确定确定,他们只体验了克里克斯式婚礼的部分流程,不能算真正的结婚。”佐罗摆出证婚人的派头说道。 “上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他们按照克里克斯婚礼流程举行了婚礼,还互相交换了婚戒。”拉尔夫冲佐罗瞪大了眼睛。 “对不起,是我记错了。那天登记结婚的新人特别多,而这一对看起来蛮有夫妻相的......”说到这儿,佐罗感觉一道森森的目光朝他射过来,连忙改口道:“不过,那确实不算结婚,因为仪式没有走完,虽然交换了戒指,也只是戴了一会儿就摘掉了。这可不是我瞎说,新娘的手指上不是没有婚戒吗。” 使女在苏莱特身上没有找到象征婚礼誓言的刺青,现在,连证婚人也翻供了,拉尔夫第一次感受到了挫败,他哑然盯着证人,忘了该说什么好。 “苏莱特,关于那场婚礼,你还是坚持要自己对大家解释吗?”桑扬沙插话进来,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到被告席上。 “是。答应了成婚的人是我,最后时刻悔婚的人也是我。一直以来,我以为婚姻是对他最好的报答,是我错了。他值得拥有一个更好的伴侣。” 苏莱特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一声冷冽的嘲笑从远处传来: “这解释可真感人。” 冷艳美人一边说着一边推开阻拦她的人从门外走向证人席,清脆的高跟鞋有节奏地叩着地板,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拢在她身上。她双手铐着手铐,却轻松拎起佐罗把他往旁边一丢,自己站到了证人席上,用眼神示意踌躇的书记员递上誓词。 “莱斯丽,逍遥殿管事,曾是泰的随军军医,也是我们的污点证人。”拉尔夫简要介绍突然闯入的证人,脸上露出不快的神色,忍住没有发作。他正要质疑把“骗婚”变成“悔婚”的两个人,话语权却被莱斯丽不打招呼就夺走了。 莱斯丽飞快地宣了誓,接着就旁若无人地道出了前面证人都没提过的事实: 泰和路西法表面一团和气实则针锋相对。 这一次,在天地开战的紧要关头,泰携苏莱特归隐去了逍遥殿就是两人之间早已剑拔弩张的最好写照。那是连路西法的魔镜也无法精准定位的三不管地带,是泰送给苏莱特的结婚礼物。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苏莱特实际上另有打算,她不仅辜负了泰的一片真情,还偷偷背叛了路西法,目标是带着泰的首级向天界的主人投诚。 泰与路西法的不和也是由苏莱特引起,所以说,把苏莱特称作天界投放到地狱的潘多拉魔盒一点也不为过。 至于证据,莱斯丽笑了笑,说起她在重伤的奥斯卡身上发现了冬殿管事留下的致命刀伤。不是奥斯卡就是耀,这两人其中一个必定是苏莱特的内应。 听闻此言苏莱特猛地睁大了眼睛。冬殿管事,那个有着一头温暖浅棕色短发的爱笑男孩。莱斯丽刚刚说什么?奥斯卡身上的致命刀伤是耀留下的?可耀他明明是......是克罗莱尔的人。 一瞬间,浴血的奥斯卡、浑浑噩噩的三昼夜,最后,贝利尔把路西法带到她面前...... 苏莱特的眼眶发热,紧接着一阵头晕恶心,又想起桑扬沙说过的: “最后,我们会从逍遥殿里挑一个人出来,把对你的指控都转移到那人身上,帮你洗去嫌疑。” 现在苏莱特猜到了那个替罪羊将会是谁。 “怎么,苏莱特,你看起来好像很震惊的样子。没想到你的演技这么好。你早知道那个人是谁对不对,不如趁早说了吧,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就没谁敢对你动刑。”莱斯丽用惯常对苏莱特说话的语气冷嘲热讽,桑扬沙听不下去了,在这时候打断了她: “感谢你的证词。告诉你个好消息,早在送你来监狱之前,主上大人就已经第一时间对一并收监的所有人展开了甄别调查。确实是查到了一个奸细,就是那个任职冬殿管事的人类,名字是......” “不是他!” 苏莱特脱口而出,忽地从被告席上站起来,把桑扬沙吓了一跳。 “苏莱特。” 你是怎么回事?他用眼神问。 苏莱特闭了闭眼睛,体内一股热流随着她猛然起身奔涌而出。她脸色苍白地慢慢摇头:“不会是他。桑扬沙大人,这件事还应该再查查。” “苏莱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桑扬沙没有回应苏莱特的话,确切地说,是被她迅速灰败下去的气色吓住了。速战速决吧,她需要好好休息。桑扬沙心里这么琢磨。 “我还可以......”苏莱特摆摆手,正打算重新坐下,公诉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请把辩护人说的嫌犯带到被告席上来,带苏莱特到一旁休息。”拉尔夫下了指令,随后又补上一句,“让古立特大夫来一趟。” 从苏莱特坐的位置看出去只能看到耀的背影。他佝偻着身躯,在左右两位狱卒的架持下才勉强坐稳了身子,他断断续续地回答着桑扬沙提出的问题,声音低哑晦涩,完全不像是苏莱特印象中那个少年。苏莱特听到最多的答语就是:“是,是我。”“那也是我。”“是我做的。” 耀承认是他提前破坏了结界把魔兽放进来,也是他在苏莱特和泰的饮料里下了迷幻药借刀杀人,他还曾私下发匿名信挑唆泰和路西法的关系,坦白自己是天界派来潜伏了多年的密探......这完全是桑扬沙之前设定好的脚本,足够把众人的注意力从苏莱特身上转移的脚本。 古立特大夫拿了药赶到苏莱特身边的时候,正看见眼泪悄无声息地从她眼角滚落。她极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低头看着地面,可微微颤抖的唇角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悲伤。一首只有古立特能听到的悲切乐曲从她身边流淌到这位大夫的耳边,敲打他的鼓膜,让他不忍倾听。 古立特心里沉甸甸的,想必她已经从公诉人那里得知坏消息了,这女孩真可怜。这么想着,他接过助手递过来的温开水,犹豫了片刻才鼓起勇气来到苏莱特的身边,坐下来,默默送过去药盒和水杯,轻声说: “虽然知道你会自己康复,但是吃了会让你觉得好一点。” 苏莱特看了看这位好心的大夫,抬起袖子抹了抹潮湿的眼角,没去碰药盒,只伸手接过杯子。 “谢谢你。” “你还那么年轻,以后日子还长着,别灰心。”古立特觉得不说点鼓励的话过意不去。 “?” 苏莱特刚把杯子送到嘴边,听他这么说愣了一下。 “据我所知,鬼族姑娘虽然大多十六七岁嫁人,但是做妈妈的最佳年龄在二十岁以后。你的骨龄只有十六岁,所以留不住那个——”古立特注意到她眼中骇人的颜色,意识到说错话已经晚了,只好生生地把后面的“孩子”两个字咽了回去。 “大夫,你的意思是,我流产了?”她的声音冷静得好像在问别人的事。 古立特的瞳孔紧缩成一个光点,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后来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第249章 致吾妻 这里是天界位于大后方的作战指挥部。会议室的大门敞开着,一沓信函散落在房间中央的长条桌案上,显然是被翻动过,有几页纸掉落在地板上,上面无一例外标注着“加急”,“特急”的字样,红色的粗体字触目惊心。 与这些信件一起来的人正吊儿郎当地坐在桌前,摸过一张信纸几下折出一只纸飞镖,朝背对他站在窗前的人投掷过去。纸镖在碰到那人的身体前一秒忽然打了几个旋儿,一头扎在地上。 沉默许久的拉斐尔终于转过身,弯腰捡起那件“暗器”握在手里。“行,我都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抬眼问桌旁的人,明显是送客的意思。 “这回我相信你俩是真走到头了。不然她也不会一点不念旧情,给你下了这么大一个套。幸好我没全听你的,留了后手,不然我的精锐部队都叫她男人一锅端了。” “丢了的地盘我会帮你夺回来。援军今天就到位,没事你就先回去吧。我稍后会去与你会合。”很显然,拉斐尔还有别的安排,而且是刻不容缓马上出发。他已先希拉一步往门口走去。 “你不和我一起走吗?我还想路上和你说说刀疤脸的近况。你知道吗,他藏进他妹妹的身体里不肯出来......哎?拉斐尔,你这是去哪儿啊?” “找神棍卜个吉凶。” 拉斐尔路过他旁边,把手里的纸飞镖放回桌上,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当风之天使抵达光明殿的时候,落日的余晖正把大殿的轮廓镶上金边。收拾妥当正准备离开的加百列一抬头看见拉斐尔走进来,已经见怪不怪。自打拉斐尔从鬼域归来,隔三差五就会过来看看。拉斐尔说,他答应了鬼王代他探望沉睡的上级。加百列对此表示欢迎,很高兴能顺便和他聊上几句,总比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大殿强得多。 可每次拉斐尔的话都不多。他似乎忘了带耳朵来,加百列的问话,十句他只答一句,大部分时间就是静默地看着乌列的睡颜,看够了就走。这让加百列百思不得其解,他有时候偷偷在旁边揣摩拉斐尔的眼神,总觉得那里面蕴含了千言万语。 这两个人应该互不相识,乌列沉睡以后拉斐尔才降生,两个人连话都没说过才对。 加百列重新打开光明殿的大门,陪他一起来到乌列的卧房。 拉斐尔走到窗边朝外看。卧室外金灿灿的一片向日葵正朝着日落的方向绽放着花朵。 “听说下面又打起来了?”加百列打开了话匣子,他已经又好几天没找到人说话了,见到拉斐尔便开始跃跃欲试。 “对。希拉连着吃了几场败仗。我这就要下去看看。”拉斐尔似乎也很有聊天的兴致。 “咦,不是连魔神都成了希拉的俘虏吗?怎么还败了?”加百列说着就要凑过来。 “你的消息还挺灵通的。”拉斐尔笑笑,没再说什么。 “消息嘛,都有赖于乌列的情报网。每天都会有报告准时送达光明殿,我的主要工作就是代他处理那些消息,所以就算是足不出户,也清楚下面发生了什么。” 加百列走到和大床并排摆放的桌案后边,拍了拍案头上摞得老高的一沓纸张,“我知道魔神出世收编了整个魔族;也知道泰在老远的地方造了一座后花园;还知道地狱最近出了点乱子……哎,消息太多太杂了,每天光是筛选整理这些消息就花费我大半天时间,眼睛疼,手也酸。” 接着,加百列哀叹一声: “万能的神,真希望乌列现在就醒过来。” 加百列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地向拉斐尔诉起苦来,尴尬地低头摸了摸鼻子。刚才的话如果被神听见,他老人家“大发慈悲”地把他的工作和战场上拼杀的某位大天使调换,那可麻烦了。加百列宁愿伏案写断手腕,也不想与敌人近身相搏,欣赏对方脸上狰狞凶恶的表情,想想就觉得可怕。 “好了,你慢坐,我先走了。钥匙我留在这儿,麻烦走的时候帮忙锁门,交给外面的值班天使就好了。刚才的话只是随便说说,你别当真。”加百列扮了个鬼脸,脚尖已经朝向门外,“预祝你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道别了加百列,拉斐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再次向窗外望去,一阵风吹过,向日葵花摇摆着身姿,叶片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夜幕正要降临。 “你听见了吗?加百列盼着你早点睁眼呢。”拉斐尔像是在自言自语。没有任何应答,卧室里静悄悄的,床上的人仍然一动不动。 “现在这地方就你我两个人。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拉斐尔朝床上看去,乌列的气息平稳绵长,一点没有睁眼的意思。 “……” 拉斐尔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走过去,在床边居高临下盯住乌列的睡颜。找回前世记忆以后,拉斐尔看见这张脸就觉得是久别重逢。 上世的恩怨一帧帧在脑海中浮现,两人从相识到相知,成为生死之交,再反目成为彼此黑名单上的第一名,到经常互派杀手、互递死亡邀请,到遇见切西亚,输赢终于尘埃落定。可最后的最后,谁又说的清,到底是谁赢谁输呢? “我错了。在鬼域,我不该就那么放手。” “我已经无法预见未来了,只能来问你,都看见了什么。” 拉斐尔的话音落下没多久,乌列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转动眼珠四下看了看,最后目光定在拉斐尔脸上。 “知道错了?”乌列嘴角轻弯。 “知道了。”拉斐尔哂笑,“你不就是想听这个吗。” “怪不得神最喜欢你,真是又聪明又懂事。” 乌列从床上坐起身,一对异瞳含着的笑意,这笑容拉斐尔已经许久没见过了。 “很遗憾,你的成全没有成就一对神仙眷侣,反而给了另一个人可乘之机。”乌列一边活动着四肢一边对拉斐尔说,“我的老朋友,你应该庆幸无法预见未来。看得见却又无能为力才最让人难过。” “你看见什么了?”拉斐尔问道。 乌列的话成功地加剧了拉斐尔内心的不安,可乌列没有立即回答,他光着脚下地,意味深长地看了拉斐尔一眼,转头走向窗前,看向窗外。 “看见了你未来的辉煌。你会是继米迦勒之后又一位被后世歌颂的伟大天使。而我,会为你铺好折桂的天梯。这是好的那一面。你知道这个就行了,没必要为其它事情操心。哦,对了,你的桃花运也不错,好好把握,优秀的伴侣很快会降临到你身边。” “......” 拉斐尔可不是为了听这些来的。 “我想知道苏莱特的消息。根据前线的战报,她并没有参战。赫利被俘获的事好像她也不知情。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拉斐尔看着乌列的背影,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原来你关心的是这个。”乌列慢悠悠地朝桌案方向转头,伸出一条胳膊,手指动了动。那一大摞纸张其中的一张应声而动,嗖地一声,像被吸附了一般,落到乌列手中。他低下头读着上面的字句,对拉斐尔说:“我的人说,她现在的身份是法老院的嫌疑犯,等着她的是一场庭审,时间在三日之后,罪名是——通敌谋逆。” “刚才你也听见加百列说了,地狱出了点乱子,说的其实就是这个。法老院也盯上我们的火种姑娘了。这也是‘自由的代价’。”乌列闷笑一声,手里的纸张爆出刺啦一声响,化为火球在他指尖绽放。 “你猜猜,法老院主持庭审的人是谁?” “你就别卖关子了。”拉斐尔一点猜的兴致都没有。 “猜猜吧,这个人你很熟悉,上一世与你可是血亲。听说,他现在恨我入骨......”乌列把手伸出窗外,让夜风吹走掌心的灰烬。 “拉尔夫。”绝没有第二个人选了,拉斐尔知道。 “听说妖族王族有个传统,哥哥死了,弟弟要迎娶兄长的未亡人,这是不是真的?”乌列忽然转移了话题,好像在自言自语,“应该是真的。我是听这位未亡人亲口说的。可她现在还在鬼域守着温泉旅社,也守着能再见亡夫一面的信念。可怜的拉尔夫,也只能一直打着光棍了。” 乌列叹了口气,望了望窗外渐浓的夜色,转身又向床铺走去。 “我想说的就这么多。现在还不到我醒来的时候,我要继续睡了。你随意吧,老朋友。”乌列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地躺下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此闭上了眼睛。 “谢谢。” 明知道不会再有人回答,拉斐尔仍然道了谢。他走去桌案前坐下来。 “不介意我借用一下你的纸笔吧?” 没有答话,光明殿的主人已将他要的东西安排就位。 拉斐尔凝神思索了片刻,开始在雪白的信笺上落笔,开头便是: “致吾妻,朱莉......” 第250章 障眼法 地狱深处的温泉旅店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住店、不泡温泉、不吃饭,只说要见老板朱莉。 朱莉正在相距旅店半天脚程的地穴美容院泡着泥巴浴,喝了点酒昏昏欲睡,酒瓶旁边的魔铃就在这时候振动起来。 她交待过旅店的小鬼,没有急事不要摇这道铃。因为魔铃每次使用之后,朱莉都要耗费大半天的精力和时间重新将它注满魔力。 魔铃响个不停,看来真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朱莉只好从泥巴坑里抽身出来,快速抹干一只手,捏住铃铛里面的舌头。 “夫人,抱歉打扰您。”朱莉耳边响起小鬼熟悉的声音。 “出了什么事?”朱莉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 “有位来自天界的客人要与您见面。很紧急。”旅店小鬼似乎很苦恼,声音里透着老大不情愿。 来自天界?朱莉一听到这几个字,脑海里就浮现一群自以为是,喜欢来旅店占便宜的家伙。那些天使个个都以为自己是乌列,想当然地把鬼域的人都看做他们可以随意差使的奴才。 “见我做什么?温泉的事找娱乐部主管,住宿的事找客房部主管,吃饭的事找餐饮部主管,好了,我现在走不开,先不说了......”说完,朱莉就打算扣回魔铃。 “我捎来了关于尹夏的消息。”那边的声音忽然变成了个声线清朗的男子,显然小鬼的铃铛此刻正被这人握在手里。 “......”朱莉的手僵在半空。 “服务员,给我备辆车,送我回温泉旅店!” 满身泥巴的朱莉从泥坑里站起来,一把扯过浴巾裹在身上,大声呼喊美容院的人。 ...... 在与这位神秘来客见面的时候,朱莉的发梢上还滴着水。 “让您为了亡夫特意跑一趟鬼域,真是不好意思。”朱莉客套了一句便直奔主题:“只是,不知道您带来了关于他的什么消息?” “是一封尹夏的亲笔信。” 拉斐尔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当他提到亲笔信的时候,朱莉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这印证了乌列的那句话:她还在苦苦等着尹夏回来。 “妖王尹夏,他的灵魂之石被大天使乌列濯洗,魂灵得以死后升入天堂。天堂正属于我的管辖范围。听说你一直在找他却没有他的消息。我找到他,把这件事对他说了,于是有了这封信。” 拉斐尔说着,从怀里掏出纯白色的信封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上面是他不久前用尹夏笔迹写的“朱莉亲启”四个字。 朱莉轻轻吸了口气,定定地看着桌上的东西,眼中渐渐浮上一层水雾。 “尹夏他......还好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他很好,和其他升入天堂的灵魂一样,找到了属于他的安宁。”拉斐尔回想着他降生以来一万多年的平静岁月,这么回答。 “您这次来,仅仅是为了帮我带一封信吗?”朱莉委婉地问起,待在尹夏身边耳濡目染多年,凭直觉她也猜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这封信只不过是大天使的敲门砖罢了。 “确实,我不仅仅为了送信而来。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也只有你能帮这个忙。” “帮什么忙?”她抬起清亮的眼睛看着对面的人。 “两天以后,法老院要对苏莱特开庭审判。主持庭审的人是拉尔夫。我想请你替苏莱特申诉。苏莱特勾结天界的罪名是子虚乌有。” 朱莉想起不久前镜宫请她做文字证人的事,当时,她曾签字盖章为苏莱特和路西法同行作证,也是为了这次庭审。 这个天使竟是为此而来。 “要我去一趟无涯海吗?可我不问世事很多年了。” 朱莉面露难色,又接着说: “虽然拉尔夫是尹夏的亲弟弟,可我们也已经几万年没见过面了。” “是啊,有点强人所难了......”拉斐尔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即便你去了,拉尔夫也不见得会听。” “但是我也只能想到这么一个办法。苏莱特是我的朋友。找你帮忙,已经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我能为她做的事本来就不多,怎么也要试一试。” 朱莉看着他的脸,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让朱莉想起了尘封久远的过去。曾经她的丈夫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尹夏死去以后,朱莉才顿悟过去错得离谱,她一直把尹夏对她的友善当成了爱情,而把他对另外一个女人的爱情看作了怜悯。 有些感情是藏不住的,就算语气和表情再平静,也还是会有蛛丝马迹泄露秘密。朱莉再也不会看错了。 “你让我想起了亡夫。”朱莉摇头轻叹,端详拉斐尔的脸,他和尹夏喜欢上了同样类型的女子。 “谢谢你送来尹夏的消息。作为报答,我愿意帮你的忙。希望因此离天堂近一些,呵呵,说不定死后能和他再相见呢。”朱莉探身拿起拉斐尔带来的信,把它贴在心口的位置捂着,脸上现出柔媚的笑容。 “我想,他应该更希望你好好地活着,余生平安喜乐。”拉斐尔深深看了她一眼,他已经把想对她说的所有话都写进了那封信,已经不需要额外说什么,只希望看完了那封信,他的好姑娘愿意解开心结,迎接新生。 ****** 时间回到婚礼那天,晚宴前。 春殿,镜前窗下,泰接过春雪手中的发梳,为苏莱特梳理半干的头发。按照鬼族的习俗,这件事原本是新娘的母亲来做,而踏上喜宴的路,则应该由新娘的父亲一路陪同。苏莱特的父母都不在身边,泰便全权代理了她的家人,不仅为她扎头发,也会全程陪她走完赴宴的路。 “我们是夫妻,也是亲人。”他这么说着,从背后把苏莱特拉入怀中抱住,两人在镜中相视而笑。 春雪见此情形,放下礼服与侍从退出了房间。 “我们要个孩子吧?等到结婚周年庆的时候,就是三个人一起庆祝了。” 泰的手在苏莱特平坦的小腹上抚摸着,凑近她耳畔,用商量的口吻轻声细语。 “如果生出个怪物怎么办?莱斯丽说,跨种族的结合有一半的概率会生下怪兽。”苏莱特皱了皱鼻子,“那就变成两个人一只兽的庆祝了......” 泰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眨了眨眼睛,来回看了看苏莱特紧张兮兮的脸,扑哧一声笑出来。 “不会的。相爱的两人即便不同种族,也只会生出混血。只有单纯为肉欲而结合的男女才会一半概率生出怪物。沙利叶和海伦娜的孩子不是很健康吗?” 泰用戴着婚戒的那只手与她十指交握,拉到唇边轻轻吻她的手背。 “是这样吗?你别哄我。”虽然嘴上将信将疑,苏莱特眼睛却亮起来了。 “我哄你干什么。莱斯丽没告诉你吗?” “呵呵,她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莱斯丽在捉弄你。”泰低低笑了两声,亲昵地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耳廓,两只手开始不规矩起来,声线较之刚才又暗哑了几分: “那现在你明白了。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就办点正经事?” “晚宴就要开始了,不必这么争分夺秒吧?”苏莱特话音还没落下,人已经被抱起来送上了不远的一张贵妃榻。 “还早呢,我们就把昨天的‘晚餐’先补上好了。”泰仍对黑暗料理那晚的事耿耿于怀,不等苏莱特答话,他背后的羽翼已经缓缓展开,变成巨大的幕布,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泰说,但愿这次他们能有一个孩子。 后来三天三夜的荒唐苏莱特已经记不住细节,而那一次,泰的每句话,脸上的每个表情,她至今记忆犹新。那一次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太一样,红光闪耀前,泰将希望的种子留在了里面。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一个新生命悄悄在她腹中孕育。它陪她度过了与泰分离后的日日夜夜,陪她消沉,陪她演戏,陪她扯一个又一个谎言......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古立特大夫刚才说什么来着? “娇弱的胚胎无法适应严苛的环境而死亡。” “可能是对无涯海的环境不耐受也可能是母亲最近动用了火种的力量......” “大概率是后者,因为身体检查没有发现任何胚胎剥离后的残留组织。应该是被火种同化吸收了。” “伤口出血的表现和鬼族女子的生理期完全一样,可以被看成是一次不规律的生理期。” 中了魅惑之眼的古立特像倒豆子一样诚实地对苏莱特和盘托出血液检查结果,正如早前他汇报给拉尔夫的一样。苏莱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早上与她同乘一辆车的法尔曼,想到了因为火焰刺激而疯长的玫瑰赫莲娜。 是她亲手杀死了正在发育的胚胎。 苏莱特内心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她听见一个声音在问自己:这样的结局不是挺好的吗?你和泰终于断得干干净净。不然,你难道还打算留着这个孩子吗? 要生下来? 别傻了,苏莱特。你能给这个孩子什么呢? 完整的家庭? 温馨的成长环境? 什么也没有。 所以,它不在了,你应该觉得松了一口气才是。 可是,为什么心情那么沉重?为什么会觉得遗憾?心头好像坠着千金重担,压得她透不过气、抬不起头,这感觉,像是吃了过量的雪吾蜥药丸。 脸上湿漉漉的是什么?流进嘴里是咸咸的味道,耳边的声音很吵,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一声不合时宜的尖叫划破了审判庭的肃穆,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辩护人的陈词上吸引过来,只听陪审席上一个元老指着她对面的留观席位,用颤抖的声音高喊:“杀、杀人啦!好多血!” 拉尔夫意识到那正是苏莱特所在的位置,空空的座椅早已没了苏莱特的影子,古立特和他的助手呆愣地坐在旁边座椅上一动不动,看守嫌疑犯的守卫只剩下半边身子,歪倒在墙角,雪白的墙上残留着人形血印,旁边是五条横向拉到门口的血道道,像是一只沾满血的手掌五指张开画下的痕迹。 在尖叫声响起之前,拉尔夫才刚刚往苏莱特坐的地方投去过一瞥,一切如常。 原来那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嫌疑人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不见,留下一个凶案现场,审判庭一时间炸开了锅。 第251章 傀儡术 这个人手劲可真大。 确切地说,他应该被称为“半人”:他有人的上半身,肚脐以下是一条又粗又长的蛇尾。蛇尾拖曳在地上,鳞片与地面摩擦发出簌簌的声响,划出蛇行的痕迹。 苏莱特就被这个人粗鲁地拖着手臂飞速向前奔跑,顾不得擦飞溅在脸上的血痕。刚才发生的一切在她脑海中回放:突然膨胀的空气让她暂时失去了听觉,冲向她的守卫被后面袭来的光剑劈成了两截,她被一只湿漉漉的血手从座位上拉起来,还没等看清来者,人已经被拖拽着离开了审判庭。 苏莱特认出脚下这条通道通往广场,广场正是她早上下车的地方。远远的苏莱特看到门口透进来的亮光,距离出口越来越近,苏莱特看清了门外停靠的车,车门朝他们的方向敞开着。 “等等,停下......我让你停下!” 跟着跑了一段路,苏莱特觉察出整件事的诡异。她往相反的方向奋力挣脱,可蹭了满手的鲜血也还是不得脱身,只不过拖慢了两人的行进速度。 在车门外,一直闷不做声的半人突然站住了脚步,同时放开了苏莱特的手。毫无准备的苏莱特一时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只见这人不慌不忙地转回身看向她,把染血的手掌送到嘴边,仔细舔舐上面的血迹。这让苏莱特想起了溅在自己脸上的血,可她现在没办法擦,她的两只手不比这个人干净多少。 苏莱特抬头打量这个男人,他身上的制服看起来有些眼熟,苏莱特曾经在轮宫见过类似装扮的人。 “你是谁?要干什么?” 苏莱特的问话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动作,灵活的蛇信只进出了几次就清洗干净了手上的血迹,半人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回答。 “我是谁不重要。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要救你出去。” 说出口的声音竟然是个女人。苏莱特浑身上下打了一个激灵,感到此情此景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这人是来救她的? 庭审马上就迎来了尾声,耀替她扛下了几乎所有罪名,很快,苏莱特会因证据不足而当庭释放。这个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杀死守卫,强制带她离开审判庭,说是来救她的? 苏莱特心中冷笑。 不管这是谁布下的局,她可不想傻乎乎地落入圈套。 “谢谢你,不过我不会这么一走了之。”苏莱特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再靠近自己。 半人没想到,苏莱特对唾手可得的自由兴趣缺缺。他困惑地问:“你不想重获自由吗?你以为庭审上有人替你脱罪,法老院的人就会放过你?我听说他们早早为你准备好了一座特殊的笼子。” “况且你也回不去了。瞧瞧现在的你。人虽然是我杀的,但他们都会认为你才是杀人凶手。不跟我走,你就是死路一条。” 他盯着苏莱特染血的双手,现在他们两个人谁更像杀人凶手,简直一目了然。 “跟你走,去哪里?”苏莱特歪头笑笑,耐着性子问起来。 这话一下子把对方问住了。 他的蛇尾在地上烦躁地甩了两甩,欲言又止,想了想才终于开口:“等出了无涯海,就有天界派人来接应。你身上的火种本来也是天界的东西,他们会收留你。” 听他这么说,苏莱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真感人,原来是天界安排的‘拯救行动’。” 说着,苏莱特已经唤醒了体内的火种,一朵炽烈火焰从她指尖上迸发出来。 这一整天,她窝了一肚子火正愁没处发,这回好了,有个送上门的,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等我有空一定会去天界坐坐......”,‘不过还是要先洗清杀人嫌疑’这后半句还没说出口,对面半人的脸上霎时间褪去了血色。接着她身后一阵凉风拂动,几道箭光从她肩头肘边擦过,瞬间没入了半人的四肢和前胸,强大的作用力把他双脚带离地面,只见他像个牵线木偶一样在半空四肢胡乱挥动,接着就两眼一翻仰面朝天地倒下去,没了呼吸。 不过半刻功夫就又是一条生命,苏莱特懊悔自己太大意,应该事先做个结界。 原本要擒了他做证,现在人死了,洗清杀人嫌疑这件事变得难上加难。 苏莱特气愤地转回身,想看看背后下黑手的人是谁,不想对上了远处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是拉尔夫那个助理,方寸。 他的身边还站着个面善的女人,此时也正望着苏莱特。苏莱特与她在温泉旅店见过一面,如果没记错,名字是叫朱莉。 就在苏莱特愣神的功夫,一只火凤凰凭空出现,周围空气的热度陡然升高。它轻飘飘落脚在苏莱特和方寸之间,变化成卡梅伦的样子。与他前后脚抵达的还有拉尔夫和梅茵两个人。 “噢!天哪,克莱恩,我的克莱恩,这是怎么回事?”梅茵悲切地惊呼,直朝着半人的尸身飞奔过去,扑倒在他身边摇晃他,像是要把他唤醒。可苏莱特知道,这人是如何也活不过来了。 卡梅伦从裤袋里掏出一条做工考究的丝帕来,给苏莱特递过去擦手,半路上被拉尔夫截住了。 “克莱恩身上没出血,她手上那些血一定是守卫的。”他这么对卡梅伦说着,眼睛却一直留意观察着苏莱特的表情,“不能排除她是凶手的嫌疑。” 苏莱特叹了口气,她早猜中了拉尔夫会这么说,只好举着两只脏手,任上面的血迹继续慢慢风干。 “人不是我杀的。是那个半人杀了守卫。”苏莱特说着,冲方寸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然后,他又杀了半人。后面这场杀戮,朱莉应该也看见了,拉尔夫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呃,您的嫂子。” 苏莱特的话音刚落,梅茵就发出了一声哭号:“方寸!我要你现在就解释!” 拉尔夫在苏莱特提到朱莉名字的时候眼睫颤动了一下,苏莱特的话令他脸色一黑却不便发作。 不知为什么,看见拉尔夫咬牙瞪眼却一言不发的隐忍模样,苏莱特就没来由地心头一阵暗爽。 “苏莱特说的没错。我们凑巧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克莱恩死前承认他是凶手。”方寸这样对在场的人说道,接着面朝梅茵恭敬地垂首施礼:“杀死他实在是迫不得已,梅茵大人。他中了傀儡术,已无药可救。” “傀儡术?”梅茵听到这三个字收敛了脸上的悲戚,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她与拉尔夫卡梅伦无声地交流了一个眼神,问话的人换成了拉尔夫:“方寸,你确定是傀儡术?那躲在背后的人,是‘魔术师’吗?” “正是。属下认得她的声音。先王曾多次和她打交道。陛下,当初该死的人还没死——” 不该死的那个却去了....... 拉尔夫的眼风扫过苏莱特的脸,语气里有藏不住的遗憾。 拉尔夫假装没听懂方寸的潜台词,转而问起方寸有没有发现‘魔术师’的行踪。 卡梅伦这时候来了精神,眼睛发亮地看着拉尔夫,兴奋地摇着他的胳膊,插话进来: “拉尔夫,你说,这件事是不是恰好说明了苏莱特没有勾结天界?不然,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不跑呢?” “还有,这场劫囚怎么感觉像是栽赃陷害?不管苏莱特是走是留,都会被当成杀人嫌犯,这不是逼着她不得不走吗?还好方寸撞见了。哎,我说拉尔夫,你这助理来的真是时候。” “行了,审判庭那头还等着呢。你带她去清洗一下,先回去。我处理好这边的事,稍后就到。”拉尔夫对卡梅伦的一番评论不置可否,沉着地做了部署。 卡梅伦了解拉尔夫的性格,把他的反应看作了别扭的“认同”,于是欢天喜地带着苏莱特离开了。 直到目送卡梅伦两人走了,拉尔夫才转回头看向朱莉。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五万年,他从男孩变成了男人,而朱莉的时光却好像停止了流动:她的容颜丝毫未变,连头发都和之前一般长短。他让这倩影停驻在眼底片刻,才终于开口: “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朱莉会意地点头,目光随他的背影移动到梅茵的身旁,看他低声安慰对方,有条不紊地做着善后工作。方寸已经像影子一样跟上去了,恭谨的模样就像侍奉先王。 拉尔夫举手投足间是沉稳的做派,朱莉发现,印象中的少年经历岁月的洗礼成熟了不少,褪去了青涩变得喜怒不行于色。她从方寸那里听说了别人送他的绰号:“冷面夜叉”。只是在面对苏莱特的时候,他似乎还欠缺了些火候。朱莉淡然一笑,一直没走出去的人不只有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