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女三十岁》 第一章 还没说再见(上)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孟琦琦艰难地把手伸出被子,先在床头柜上摸索半天,才摁掉了闹铃。微信提示新讯息,是未婚夫白珂发过来的:“起床了没?记得吃早饭。”省掉了爱称“琦宝”,说明他还在生气。昨天晚上的越洋视频两人不欢而散,早上的例行问安,算是白珂主动给了个不情不愿的台阶,但这台阶儿孟琦琦不想下。好不容易两人攒了一个星期的年假,孟琦琦想去浪漫的土耳其,而白珂却想带着孟琦琦回老家。白珂总是这样,表面上什么都可以,但拿定了主意就油盐不进。两个人在一起眼看第八年了,好像是白珂处处让着孟琦琦,实际上最后都是孟琦琦默默妥协。正如四年前,白珂决定外派,孟琦琦很不情愿两地分居,可是在白珂晓之以情动之以礼下,竟也这么坚持下来了。去年两人在东四环外边贷款买了房,订了婚,再坚持一年半载,美好的生活似乎就唾手可得。可是这过程中的酸甜苦辣也只能留着给孟琦琦自己慢慢消化。 孟琦琦准备晾着白珂,期待他进一步的妥协。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挣扎出来,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眼皮肿得快睁不开了,昨天夜里她是带着泪痕入睡的。她需要在有限的时间里,给眼睛消肿,化好妆,然后神采奕奕地去上班。毕竟订婚戒指已经在手上bling、bling地闪了半年,顶着双烂桃眼上班不知又会惹来什么流言蜚语。 孟琦琦在冰箱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眼膜,灵机一动拿了两把不锈钢的汤勺急冻起来。接下来的时间快速冲个澡、吹好头,戴上隐形眼镜,然后拿出冰好的勺子给眼睛消肿。趁此功夫,她拿起手机偷瞄一眼,没有新讯息,这个时间白珂还没有睡,往常两人总要在这紧迫的时间里通过微信维系着情意缱绻。异地恋就像是和ai谈恋爱,说好听叫做柏拉图式,实际上就是“触不到的恋人”,坚持这么久孟琦琦都觉得这爱情真是枯燥又伟大! 然而床头打架床尾和这样的事对他俩来说是太难了,每当孟琦琦气急败坏的时候,白珂就这么晾着她,意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难道昨晚的争执就这么翻篇儿了吗?到底年假怎么过?就这么一直拖、拖到最后机票酒店定不上特价的只能回他老家?孟琦琦心中无比烦闷,想要发讯息质问白珂,可刚拿起手机,却又放下了,如果对方刚好看到对话框上“正在输入……”,岂不是意味着她又是那个沉不住气的人?就这么晾着吧,这次一定要给他一点危机感。 “地铁国贸站到了……”就像强心针一样,前一刻孟琦琦还在车厢里睡眼惺忪地晃悠着,这一刻就战士一般整装待发了。从出地铁到进办公楼,要穿过国贸商业区,想当初来面试的时候,走进商场的刹那,冷气瞬间吹干了一身的臭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高级的香水味儿。身边步履匆匆的男人、女人,无不穿着精干的套装,梳着利落的头发,手里捧着咖啡,用好听的英语相互问着早安。那时候的孟琦琦穿了一套衣恋的格子裙,被挤在电梯的角落里,像只受气的小鹌鹑,到了楼层,都不好意思大声说:“请让让。”等坐过了几层,才慌忙挤出来,从消防通道下到自己要面试的楼层。当她大汗淋漓地把身份证交给前台的时候,那个画着精致妆容的漂亮姑娘微笑着跟她说:“你迟到了,面试官已经把人都带进去了。”孟琦琦傻傻的问:“那怎么办啊?”前台礼貌而又不太热心地说:“我打电话问问吧,请稍等一会儿。”说着,手指翻飞地敲着电话号码,显然电话那头没什么回应。身边不时有衣冠楚楚的男女进进出出,视她如无物。孟琦琦焦急地等待着却又不敢催促,只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这家外资银行的面试,是白珂的师兄推荐来的,也是她最后的留京机会。正当她觉着缥缈的未来正在眼前慢慢阖上大门的时候,有个充满磁性的男声在耳边响起,“hi,dasiy!麻烦名单给我?”前台立马绽放出一个明媚而娇俏的笑容:“好的,请稍等一下哦。”孟琦琦没敢抬头张望,视线所及处是一只整洁而修长的手。“来面试的?”半晌,孟琦琦才反应过来是问她的,赶紧连连点头。“那你跟我走吧。” 之后的面试过程,就像梦里一般,那些遥远的细节已经被时光割得支离破碎。唯有一幕一直深深地印在孟琦琦的脑海里:她随着那位身材颀长,风度翩翩的男人走在铺着柔软鼠灰色地毯的走廊上,那双好看的修长的手为她推开了进入职场生活的大门。直到现在孟琦琦也无法确认当初那株救命稻草究竟是谁,她整个人都懵的,只记得那个英俊的背影。可入职之后才发现穿上西装的男士,从背后看都差不太多。然而那男人好听的声音和漂亮的手却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中,这也是为什么她实习结束会定岗在现在这个以加班著称的部门,跟着部门里最爱加班的领导一干就是五年。 五年换了三个前台,dasiy、amy、sunny的分不清楚,但都年轻漂亮,满脸职业微笑,如今的孟琦琦已经被后辈称为maggie姐了,有自己的半开放工位,办公桌上有实习生提前准备好的咖啡,还有出差回来的同事送她的精美小食。国贸真是个神奇的地方,似乎一叫cbd就比别处高端洋气了许多,连这里飞过的蝴蝶,都不好意思自称“butterfly”,要叫“papillon”或“farfa”才更有逼格。撕开国际大公司的华丽外皮,拿掉印着花体英文的漂亮title,脱掉熨贴时尚的versace,下了班可能依旧要钻回五环外的出租房內,“虚头巴脑的,其实还不是一个球样?”曾经在北四环上班的钟爱户外运动装的白珂,顶看不上东三环的浮华,“别看那边儿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嘴里动不动就上亿的融资并购,说白了还不都是别人地里的韭菜?”这就是个面子和里子的问题了,孟琦琦大学毕业的时候,父母催她赶紧回老家,省城里现成的房子和工作。可是当时白珂已经留京了,为了爱情,更为了理想中精致优雅的金领梦,孟琦琦累死累活也要这份儿体面。 现在正是旧项目的收尾期,事情不算太多,孟琦琦习惯性地望向身旁的玻璃隔间,百叶窗阖着,老大还没来。看看手机,白珂依然没发来消息,这不是他俩第一次冷战了,可那种挠心挠肺的感觉早已不如以前那样强烈。孟琦琦想着上周老大提到的新项目,走到同事david的工位,说道:“david,老大上周提的那个case,有跟进吗?”david同她一年入职,两人算是老大的左膀右臂,通常david跟着老大出去谈判,孟琦琦带着组员们写分析报告。在这个合作无间的团队里,孟琦琦任劳任怨,发自真心地有了归属感。可今天david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神秘兮兮、欲言又止地说:“那项目你就先别管了,那个……等开完会再跟你细说!”孟琦琦心想这话唠今天怎么不对劲儿啊?吞吞吐吐地拿例会搪塞我。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电脑显示新邮件,是老大发给所有同事的: “亲爱的各位同事: 我因为个人原因,要离开我们共同奋斗过的地方了。衷心感谢与大家共处的时光,祝各位前程似锦。 陆向荣。” 第一章 还没说再见(下) 孟琦琦猛然间心口像被狠狠撞了一下,这么简短的辞职信,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却读不出更多的讯息。这也太突然了吧!虽然david经常嘲笑她政治敏感度低,但是为什么老大一点都没跟她透过底,自认为的左膀右臂显然是高估了自己。一时间孟琦琦有种被遗弃的感觉,鼻子里痒痒的。 例会上总监steven宣布陆向荣离职的时候,周围的同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孟琦琦很难判断这种气氛到底算是微妙还是尴尬。虽然工作了些年,但跟着陆向荣很少会参与到办公室政治里去,她只管做好他的分析师,血雨腥风自有老大去挡着。会后steven简单地交代孟琦琦跟进项目的后续工作,便没有再多的指示。陆向荣带的项目组就先这么搁置着,曾经那个呼风唤雨所向披靡的副总监,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翻过去了,看看周围的同事,全都喜怒不言于色的,孟琦琦也只好表现得波澜不惊,可心里却有种被蒙在鼓里的不安。怪不得david刚才欲言又止的,原来他早就知道内情了,具体多早知道的,需要逮住他问个明白。 午餐时两个人约在了一家轻食馆,落地窗外正对着央视大楼,这个地标建筑白天里看,尤其是在这种灰蒙蒙的天气中,真的好像一条好久没洗的大裤衩,那特异的造型透出一丝超现实的荒诞感。david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德行,上来就问:“我以为你知道呢,老大没跟你说?”孟琦琦心想:看来david才是老大真正的心腹,她摇摇头问道:“刚完成个大项目,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这也太草率了吧!”david故作神秘地说:“功高盖主啊!一山不容二虎啊,steven想搞老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要不是香港总部直派的,老大早爬他上头了……”david还说着什么孟琦琦无心细听,她满脸忧郁地发问:“那我们怎么办啊?”david说:“你担心啥啊,你马上就升s.m了,去哪个组都可以继续做分析啊!”孟琦琦压抑着心中的失落,紧接着又问:“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啊?”david沉吟片刻,才幽幽开口:“你也知道,我和steven不对付,老大走了我也不打算干了。”孟琦琦身体往椅子里一塌,垂头丧气地说:“你俩是不是商量好了呀?合着就瞒着我一个人儿,你们都走了留着我给steven单练是吗,这不就是一损俱损的事儿吗。”david摇头道:“这事儿啊影响不到你,你不用担心。你干的都是技术活儿,好不容易能独当一面了,steven不会轻易放你走的。”孟琦琦心里也清楚,现在正是升职的关键时刻,等做到了高级经理的职位,不仅工资上调一级,也不那么容易被替代了,到时候可以在职读个mba,顺便结婚生孩子,她的路径本是非常明确的。两个人相对无言地认真吃着午餐,等结账的时候,孟琦琦问david找好下家了没有,david摇摇头讪笑了一下,就算是回答。 孟琦琦心里明白,david找不找下家都对生活没什么影响,他家就在北京,实习的时候天天开车上下班,工作于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开心。本来像他这样的浑不吝,若不是遇上老大,可能早就辞职换地方了。老大就是有这样的魅力,让人死心塌地为他干活陪他卖命。 下午的办公室里,人们低声细语地忙碌着。无论男女走路说话都力图显示着效率,好像每一个人都精益求精不好应付。而实际上呢,没有什么工作是不可以拖一拖、磨一磨的,在忙碌的电脑键盘声下,没准儿就藏着个正在放空的灵魂。孟琦琦已经记不起来今天有多少次不由自主地望向那间玻璃房了。以往那玻璃房的百叶窗是完全拉开的,可以看见老大在里面打电话,他翘着二郎腿,修长的手指比划着,谈笑风生、挥斥方遒,似乎分分钟就能谈下大项目,啃下硬骨头。新入职的小女孩儿们最先议论和八卦的人就是他,可能在现实生活中,他就是霸道总裁最具像的投射吧。可也只有孟琦琦自己心里明白,这个总裁霸道起来有多可怕!孟琦琦刚到他手下的时候,也正是他独立成组的时候,憋着劲儿想要整个大动作。目标公司准备纽约挂牌上市,他们就整个跟着纽约时间走,每天凌晨四点,孟琦琦才披星戴月地往出租屋里赶,睡得迷迷糊糊的白珂哼唧一声儿就算打了招呼,睡不了三个小时,又得往公司赶。后来老大干脆在公司旁边的快捷酒店包了房,不把每个人压榨干就不放人。那时候david正好轮岗到他们组,最后抱着笔记本电脑直哭:“说好的头等舱五星级酒店呐?我要回家!”然而那一次也让他们在行业里一战成名,紧跟着就是奖金的指数级上升。david还没轮完岗就抱定了老大的大腿。而白珂也在孟琦琦六位数奖金的刺激下,决定出国外派。 那个圣诞节,北京干燥得一丝雪都不肯下,可两个人还是兴奋得满眼泛光,看着三里屯炫目的霓虹,一副美妙的画卷正在眼前缓缓展开。白珂看到了三年后两个人就可以在北京买房买车了,然后结婚生子,孩子就是新一代北京人了,身份证都得是110开头。而孟琦琦看到了自己穿着maxmara的最新款,挎着小香包,在国贸大酒店的顶层小酌上一杯。孟琦琦那时候觉得自己是幸福的,有白珂这样勤勉踏实的男人想着他们未来生活的里子,她就可以小资一点,满足一下自己虚荣的小面子。白珂出国后,孟琦琦搬到了离国贸几站地的单身小公寓,虽然租金有点贵,但是她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有了那么一点滋味。 手机的震动把孟琦琦从回忆里拉回来,白珂发来微信:“昨天太累了,就先睡了。”等了好半天又发:“还在生气吗?”孟琦琦早上的气儿早就散了,只是又有了新的不可名状的不开心,无休无止地缠磨着她,让她坐立难安。她回道:“没有。”又过了好一阵子,白珂才发过来:“知道你生我气了,宝贝再坚持一下,马上我们就团聚了。”如果在平时,孟琦会觉得话说到这里,不愉快就可以翻篇儿了,但今天怎么听都觉得这话不顺耳,“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这话就像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一样,用那一点点甜头勾引着,就可以完全忽略漫无止境的等待和辛苦。 群龙无首了,一到下班点儿,大家都走了。孟琦琦关电脑前又不由自主地望向玻璃房。其实她内心深处正在默默期待,老大这样不辞而别,别人亦可,对她却有些不公平,毕竟她忠心耿耿矜矜业业地跟了他五年,david都知道的事,为什么他一句都没和自己提过,哪怕是一句“再见。” 翻看两个人之前的微信,除了工作,再无其他寒暄,隐隐的不甘像一颗正在充气的气球,快要撑爆孟琦琦的内心。她受不了朝夕相处的人突然不辞而别,尽管她没有任何理由这样要求他。 “hi,maggie姐,我先走了!”“拜!” “走了啊,maggie姐。”“拜!” “明天见,maggie姐。”“seeyou!” 当她还是办公室里的maggie时,还可以这样一直不动声色。当她换下高跟鞋,随着拥挤的人群游移到地铁里的时候,她是一脸疲惫的孟小姐。当她打开家门,换掉衣服卸掉妆,她就是满脸生无可恋的孟琦琦了。她一头扎在床上,任烦躁的情绪把自己淹没,整整一天了,她都魂不守舍,而让她魂不守舍的人却不是白珂。她用枕头捂着脸,闷闷地喊着: “陆向荣……陆向荣……陆向荣,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第二章 最遥远的距离(上) “孟琦琦,你来一下……”陆向荣站在办公室的逆光下,身体像是镶了一层金边儿,面目却看不清晰,他转身向走廊深处走去,孟琦琦怯生生地跟在那个俊逸的背影后,脚下柔软的鼠灰色地毯虚泡泡的变成了一朵云,一种迷醉的酥麻感从足尖一点点弥散到心尖,她恍若幻化作一团轻雾,想要追逐他、环绕他、看清他,但心里却惴惴不安。在走廊尽头,他突然回身逼近,气息有些急促地喷在她的脸上,她不敢直视他,一直都不敢,只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和喉头耸动的脖子,她从未离他这么近过。 “过来……”当那好听的男中音响起,孟琦琦感到一种久违的欢愉从心底漾起。“为什么不辞而别!”孟琦琦一直想要问他,他不说话只是热切地回望着她,仿佛要把她融进自己充满侵略性的呼吸里……忽地,时空一下子扭转,她的灵魂从高空中极速下坠,直到坠入一片风光旖旎的沼泽里…… “你快回来……”眼前猛然出现白珂的脸,憔悴落寞,胡子拉碴,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孟琦琦觉得有些心虚,想要拭去白珂脸上绵绵不断的泪水,任他孩子一般地抽泣,可他忽一抬头,竟然又变成陆向荣的模样,眼睛里竟然带着她最熟悉的倨傲的笑意…… 挣扎了好久孟琦琦才从混乱的梦境中醒来,身上大汗淋漓,如同溺水一般。睡梦中交替出现的两张脸,让她既兴奋又羞耻,甚而产生一丝负罪感。难怪梦境里的白珂是那么一副惨兮兮的样子,看着中指上油光水滑的订婚钻戒,孟琦琦狠不得抽自己一下,这是怎么了?自己一向很理性的啊,这都胡乱梦些什么。然而欲望的闸门关得太久了,积压的情绪便在寂寞孤单夜里不可控制地爆发了,这完全不是白珂的越洋视频能够安抚和解决得了的。白珂总是许诺,等他回来后一定要和她过上“夜夜笙歌”的生活,可这一个“等”字,就像一把磨钝了的的刀子,无声无息地凌迟着孟琦琦的青春,消磨着她对白珂的热情。 孟琦琦和白珂是彼此的初恋,他俩是大学同班,然而并非一见钟情。一开始只是恰巧上课坐在一起,之后便是白珂帮她占了一次座位,孟琦琦帮他带了一次早餐,白珂替她上机刷个口语练习……直到班里的同学都认为他俩是一对儿了,他俩自己却还是没有挑明。十九岁的孟琦琦当然期待轰轰烈烈的爱情,哪怕对方不是白马王子,至少也要有个隆重的表白啊,可是白珂始终表现得很矜持,就算知道有别的男生向孟琦琦示好,也依旧不徐不慢我行我素。直到那学期期末考试结束之后,白珂头一次不以吃饭、占座、上自习等理由约孟琦琦,说晚饭后在学校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见。那天的北京奇冷无比,孟琦琦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见小花园的路灯下白珂整个人缩在肥大的羽绒服里,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出奇。他等孟琦琦走近了,很郑重地把下巴从衣领里探出来,一张嘴哈出一团白气,颤抖着说:“琦宝,做我女朋友吧。”不等她回答,他便把裹得熊一样的孟琦琦拥进怀里,用嘴唇在她脸上哆哆嗦嗦地摸索着。后来是孟琦琦主动仰起头迎接他的吻,只没想到彼此磕到牙齿,还发出嘎嘎的声音。 后来白珂说之所以忍到考完试才表白主要是怕影响学习,孟琦琦有点得意地问他是怕被自己拒绝而一蹶不振吗?白珂却露出一个很欠扁的坏笑说,是怕她答应得太快,自己会忍不住把她当作数学公式一样“推导”,从而耗费太多“精力”。 他俩之间的爱情就是这样水到渠成,没有什么波折。即使毕业的时候孟琦琦的爸爸妈妈很想让她回老家,但是白珂在哪她就在哪,等两人工作都落实下来,双方的父母也就认可了他们的关系。即便后来白珂外派出国,异地恋了这么久,除了小吵小闹似乎也没有更大的分歧。唯一让孟琦琦妈妈不爽的就是去年买房的时候,没有写上她的名字,一方面因为孟琦琦没有北京户口,另一方面俩人还没有领证结婚,相应的首付孟琦琦家只象征性地出了一点儿。自她上班以后,她妈妈成天在她耳边念叨,仿佛白珂不马上娶她闺女,她闺女就会砸在自己手里一样,那会儿孟琦琦和白珂工作上正忙得瞧头烂额,她应付到:“我们也得有时间啊?再说了,您是不信任我呀还是不信任我挑对象的眼光啊?总得先立住脚吧,不然拿啥结婚。”孟琦琦的妈妈嘟嘟囔囔着:“傻姑娘,年纪越大你可越被动,男人可正相反,你呀到时候吃了亏就晚了。”孟琦琦反驳道:“妈你怎么就不盼我点好呢?怎么老是唱衰我啊?行了不跟您啰嗦了,一堆的事儿。”她内心很反感妈妈的那套理论,什么亏不亏的,感情的事情本就是你情我愿的怎么能算清楚得失呢。孟琦琦早在心里认定了白珂,从未想过除了他还会有其他的选择。两地分居这些年,尽管度过了无数个独自饮泣的夜晚,尽管时差和距离让白珂无法给予她及时的慰藉,尽管年少的激情和浪漫已经慢慢退却,但是他们还是坚守下来了,离成功几乎一步之遥了,没有人不感慨他俩情比金坚。 然而今夜,孟琦琦第一次为白珂以外的男人失眠。生活非常吊诡的地方在于,每天相处时间最多的人不是爱人,却是那个每天吆五喝六催你干活然后发你工钱实质上让你安家立命的人。这个人就是她曾经的顶头上司陆向荣,他的突然离职,就像突然抽掉小婴儿的安抚奶嘴一样,让孟琦琦百爪挠心,无所适从。她控制不住地想去探究,这平日里千丝万缕的关联,怎么就断得这样干净。可是她无法质问,她能以怎样的身份去质问呢?除了工作关系他们甚至算不上朋友,拿出手机,逐条翻阅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全都是谈工作,逐条阅读他的朋友圈动态,也基本没有互动。她从不掩饰对陆向荣的崇拜和信赖,但也从不幻想有任何逾越,她自信身正不怕影子斜,纵使公司里人再怎么爱八卦,谣言也不会造到她和陆向荣的身上,他们就是最最单纯的上下级关系。 可是今晚孟琦琦对陆向荣的感觉有一点异样了,想想真是可笑,认识了那么久,孟琦琦竟一点也不好奇他的私生活。但她却那样了解他吃饭的口味、他惯用的古龙水、他下意识的小动作,以及他的那些狡黠的弦外之音。就连白珂也承认遇上陆向荣这种严厉务实的领导孟琦琦这样的傻白甜还算走运,刚进公司的时候,是陆向荣手把手地教她做报告写分析,又顾及她是个年轻姑娘,总是很有分寸地提携和照顾,很少让她单独抛头露面冲锋陷阵。共事这么久,孟琦琦也几乎没有想过,离开这样的领导她的职场生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第二章 最遥远的距离(下) “小珂珂,我想你了……”孟琦琦的微信刚一发出去,白珂就把视频打过来了。 “怎么了小琦宝?不生我气了?”视频的那一边天光还亮,白珂还没有下班,他眼袋有点重,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孟琦琦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看上去蔫蔫儿的。”“哎,我昨天跟你视频完也没睡好……你也知道我家……”孟琦琦赶紧打断白珂的话头,说:“年假的事儿我不想再讨论了。”本来她有满腔的思念和柔情要倾诉,被白珂一句话坏了兴致,至于工作上的事也就懒懒地不想再提了。 总是这样,隔着半个地球如果话不投机,就很难再开心。白珂很乖觉地换了话题,他移步到办公室外,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说:“小顾申请提前回国,结果没批。”他顿了一下,见孟琦琦没啥反应,更加的意兴阑珊,说:“现在北京总部里面坑少萝卜多,我担心啊!”孟琦琦有点心不在焉地安慰道:“你跟小顾不一样啊,咱们是从北京总部派出去的,他们没理由不给你留位置啊!”“哎,听说要换一把手了,现在都说不准了……”白珂怕孟琦琦不耐烦,又嘴甜地哄了她一会儿,便叮嘱她早早休息了。白珂总爱反应过度,孟琦琦虽理解他独自在异国他乡很需要安抚,但当两个人都焦虑的时候,距离只会让烦恼叠加。 第二天上班没多久,steven就专程跑过来对孟琦琦说:“maggie,我们要上个新项目,十分钟后开会,一起听一下。”孟琦琦赶紧收好手头的文件,夹着笔记本赶到会议室,一进门忽然发现,除了自己,都是steven的嫡系,平日她只跟steven组的tina相熟,便挨着她坐了。tina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孟琦琦一份,刚翻开两页就觉得似曾相识,这不就是前不久老大提到的那个case吗?steven介绍了一下项目的相关情况,忽然叫到孟琦琦:“maggie,这个case你应该不陌生吧,谈谈你的看法?”孟琦琦感到整个会议室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虽然都是认识的同事,但不知为何会有点紧张。她字斟句酌地说:“因为上一个case刚收尾,所以这个case我也只是听说过,完全没开始做backgroundresearch。所以我还没什么看法。”steven说:“那正好,今天起你就和tina他们一起先做起来,下周三之前我要report。” 为了方便一起做项目,孟琦琦要换工位了,从她的半开间换到了拥挤的格子间。david晃到半下午才出现在办公区里,他端着杯咖啡出现在孟琦琦的新工位上,半靠着隔板,低声说:“假洋鬼子也太坏了吧,这么快就对你下手了?”孟琦琦撇他一眼嘘道:“方便做项目而已。”david忽然附低身子对孟琦琦耳语道:“老大现在也在跟这个项目,你还是小心点吧。”孟琦琦哑然失笑:“我就是个小角色,谁没事儿会针对我啊!”david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丫就是社会经验太少了,反正啊,多长点心眼儿没坏处,steven的事儿能不掺乎就别掺乎。”孟琦琦翻他个白眼儿说:“拜托,人家是老板诶,人家让我做啥我敢不做吗?饭碗不要了吗?”david笑盈盈地打趣道:“干脆你现在休产假吧,远离是非。”孟琦琦轻呸一声:“婚都还没结呢,还产假呢,我跟谁产啊,我老公离我十万八千里的。”david嬉笑道:“想休理论上还是可操作的……”他凑近一张宽脸嬉笑道:“要不我帮帮你?”“滚!”孟琦琦作势踹他,他笑着:“小人之心了吧,我意思是我妈在妇幼医院,开个假条总行吧!”两个人的说笑引来了旁人的侧目,忽然他俩都产生了物是人非的感觉。david不无惆怅的说:“我报告打上去了,明天就不来了,你照顾好自己,老大交代,有什么难处就跟他说。”“嗯。”孟琦琦不置可否地应着,心下却凄然,曾经牢固的团队说散就散。 当初孟琦琦要留陆向荣团队的时候,他说过:“我们这儿的工作不适合女孩子!”后来有一次陆向荣带着她和david出差,路演结束后跟客户吃饭,酒过三巡几个老男人开起了半荤半素的笑话,孟琦琦脸上很快就挂不住了,说话语气也生硬得很,陆向荣见状及时把她支开,回程的路上他说:“这工作真不适合你这种脸皮薄的姑娘。”陆向荣经常否定她的性格,让她觉得能在这个行当里混,全靠陆向荣的荫蔽。如今陆向荣终于甩掉她这个包袱了,她也终于意识到工作至今也没有混到如鱼得水。 就比如说steven之所以被david称作假洋鬼子,是因为他的团队一水的全是海归,总喜欢晚上一起小酌一杯,然后回来继续加班,交流着一些听不懂的洋梗,土鳖孟琦琦既不风情也不风趣,夹在他们之间有些格格不入。好在她做分析师,本不必每天social,只带着tina和几个实习生坐办公室里写报告。tina是个入职没多久的junior,经常力不从心,被steven骂个半死,孟琦琦的入驻简直救tina于水火。然而很快,孟琦琦就发现,她和tina都成了团队里坐冷板凳的人。 孟琦琦不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当初选择这份工作就图薪资高环境体面。回想以前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啊,现如今不被重视忽然觉得工作都没了动力,她可是高年资了,每天委屈巴巴地和实习生混,还不如像david建议的那样,赶紧结婚生子转后台,按部就班混退休呢。 晚上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白珂听,没想到他不仅不反对,甚至怂恿她干脆辞了工作来陪他。 孟琦琦叫道:“我才不要去你那个鬼地方!”眼前立马浮现出前年在非洲大草原上被野兽和蚊虫驱使的恐惧! 白珂慌忙解释说:“当然不是非洲,假如去欧洲,你愿意吗?” “你这个假如有什么预设前提吗?” “涂总说如果我在非洲再多待两年,就给我调到卢森堡去。” 孟琦琦沉默了,一口恶气憋在心底,怒目道:“两年?两年!你想过我没有啊?我们还结不结婚啊?”白珂在那边也急了:“你听我说啊,当然结婚啊,这次回去咱就领证!” “然后呢?继续两地分居吗?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领不领证有什么区别?”孟琦琦的声音颤抖着,眼泪马上就憋不住了。 “那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过来呢?这边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白珂眼圈也红红的。 “呜……”孟琦琦终于忍不住哭了,前年去看白珂的时候,洗完澡一开门发现卧室吊灯上挂着一只蝙蝠,吓得她魂飞魄散。还有和白珂的同事们在公寓的花园里bbq,腿上麻痒痒的,结果趴着一条色彩斑斓的毛毛虫!有个老外同事说这都是大自然的精灵,然而几番惊吓后孟琦琦自己都要变幽灵了。 看着孟琦琦越哭越伤心哄也哄不好,白珂从心疼到焦躁再到面无表情,他一生闷气就是这幅死人脸,孟琦琦越看越生气,索性挂断了视频。 白珂就一个视频一个视频的打过来,孟琦琦就是不接。紧接着就见白珂好几条语音发进来。 “哎呀,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我就是觉得这个机会特别特别好,卢森堡国家富裕,文明程度高,不比在北京差!” “咱们先把婚结了,掐头去尾加上年假,咱们顶多再在非洲待一年。” “咱们万里长征都走了,胜利大会师就差这一步了,坚持啊琦宝!” 孟琦琦只干坐着默默流眼泪,许久,白珂发来一条微信,上面写着:“琦宝宝,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所以我拼着命想给你最好的生活,你要理解我啊!” 孟琦琦依旧呆呆地望着手机,灵魂出窍一般,手机屏幕忽明忽暗,明暗的频率代表着白珂的焦急程度。刚谈恋爱的时候白珂也是个极傲慢的人,生了气也不肯轻易低头,后来两个人异地了,孟琦琦才如愿以偿享受到白珂对她的妥协和低声下气,曾经的曾经啊,这些都是他们坚定走下去的动力,是他们坚贞不渝的证据。而如今远隔重洋,她没办法感同身受白珂的困境,这让白珂的每一次决定都显得那么不可理喻,根本没有顾及自己的感受。孟琦琦讨厌极了这块硬梆梆的手机,此时此刻,她只想要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 第三章 最好不相见(上) 和白珂的冷战持续了好几天了,没有争吵是因为两个人的分歧似乎不在一个频道上,这种状态比矛盾本身更让彼此隔阂。其实孟琦琦只是恼他为还没发生的事情瞎担忧,白珂却认为必须要未雨绸缪,他分析说:“北京未必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关键是工作压力太大,生活成本过高。”这些的确都是事实,白珂已经背上了月付一万二的房贷,可同样为未来打拼,为什么孟琦琦就必须是那个夫唱妇随的呢?难道孟琦琦在北京的奋斗就更容易放弃吗? 周三开早会前,孟琦琦打印了几份行业分析报告,亲手交到steven手里,他说句谢谢就随手搁在大会议桌上,从始至终都没再碰一下。孟琦琦一再暗示自己不要过份敏感,但还是忍不住自尊心受挫。整个早会她都没机会发言,接下来的工作安排似乎也漏掉了她。会后steven叫住她,露出标准的和蔼微笑问:“转到我们team还习惯吗?”孟琦琦尽量放松嘴唇绽放一个很有活力的笑容说:“大家都非常nice,也都很关照我啊,对了,我给您的报告您还有什么建议吗?”steven说做的不错,组里的tina是新人,希望她多带带,然后示意要和另一个同事谈事,拍拍她的肩膀就结束了谈话。 tina就像每一个刚工作不久的新人一样,手忙脚乱地忙活着,像只没头苍蝇一般。和当初的孟琦琦相比,她真的有点惨,没有人手把手教她,全都像使唤小工一样地支使她,可当她稍稍显露出点茫然的表情时,对方就会表现出“你怎么这都不会”的不耐烦来。孟琦琦不由地想起陆向荣,记得他第一次让她做报表,要求她摘出目标公司里所有标的产品定价时,菜鸟孟琦琦盯着excel表抠了一个下午,脖子都快断了。结果下班的时候陆向荣问她要结果,发现她在手动摘数据,都快气疯了:“你到底会不会用excel表?现在b大发毕业证都这么糊弄了吗?”一句话就把孟琦琦给说哭了,这反而搞得陆向荣不知所措,他把大办公桌上的纸巾盒向她这边推推,用尽量和缓的语气说:“不懂要开口问,要善用工具。”说着他点开孟琦琦做的文档,教给她几个常用的快捷键,继续说:“这些东西网上都能找到,工作了就没有考试大纲了,也没时间给你一点点去琢磨,不会也没什么丢人的。”可能除了白珂,陆向荣是最容易弄哭孟琦琦的人,但不得不承认也是他连拉带拽地把她这颗小苗给栽培出来的。孟琦琦不觉得自己有陆向荣那么强大的能量去影响别人,更何况tina对自己也没有那么信服。面对组里其他的高年资同事,她谁的腿儿都得跑,怎么敢厚此薄彼呢? 孟琦琦一早就跟tina要客户的财务报表,她一直在说马上,人却不在工位上,原本精心打理过的绵羊卷已经呈现出风尘仆仆的效果。 孟琦琦冲她说:“有些事情教给秘书就好,没必要件件都亲力亲为。” tina马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论亲疏关系,高年资同事也不敢得罪秘书啊。看到tina手里拿着的是一沓子报销单据,孟琦琦无奈地说:“报销不是得本人去吗?” tina解释说:“是amanda的,她人在香港,特意和财务打了招呼,让我帮忙送过去。” 孟琦琦大学的时候向往外资企业,就是觉得公司制度严明,少一些人情世故。然而哪里都会有搞特殊的,正如这位会说四国语言,得过选美小姐的amanda,她让孟琦琦见识到另外一种工作状态,不用打卡不用坐班,工作仿佛就是大型秀场,走到哪里都众星捧月,她仿佛就是公司的门面,大家都喜欢带她出去谈事儿。曾经陆向荣有个难啃的项目,对方一直不肯释放更多的股权,后来陆向荣带着amanda去谈,事儿就成了。自那之后同行们甚至把他俩追捧成了投资圈的金童玉女。 孟琦琦没了脾气,只好说:“那你把客户财务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自己来搞吧。” tina面有难色的说:“那个……那个我这儿没有,你得跟paul要……” 孟琦琦回身看,那个叫paul的男同事也不在工位上,有点恼火:“他人呢?你有他电话吗?或者你发信息跟他要一下。” tina举着那一沓子报销单似乎并没有要掏电话的意思,正迟疑着,门厅有人唤tina的名字,tina如获大赦,冲孟琦琦躬躬背,忙不迭地转身跑了。 孟琦琦简直哭笑不得,暗自念叨着“真心带不动”。就像steven自诩的那样他的团队单拎哪一个出来都很能打,每一个人手头都各自负责一摊事,除了她和菜鸟tina。孟琦琦自认为行业分析能力也完全不在话下,可是手头处理的没一件要紧的事儿,那么steven把自己要过来的目的是什么呢?当个摆设吗? “当个摆设多好啊!maggie,不用辛苦钱还照拿!”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几个陆向荣组的“遗珠”不约而同地坐到了一起,谈到孟琦琦的境遇别人竟然羡慕不已。其他几个人跟了别的项目,整天忙得四脚朝天,寒暄没几句就开始谈工作,无意中孟琦琦又被冷落在一边,只好认真地低头吃饭。当思绪飘出几万英里,忽恍然听到他们几个在小声议论陆向荣,说他自己成立了公司,就在不远处的嘉里中心。 孟琦琦吃完饭去洗手间补了个妆,突然觉得自己该换个色号的口红了。所以她不是下了班专程去嘉里中心的,只是顺道儿而已。 北京是个很难不期而遇的城市,即使把活动半径缩小到五公里以内,也不见得能轻易碰上熟人。夜幕下的东三环,行驶缓慢的车流就像两条相向而行的长龙,一条红色、一条黄色。长龙两旁林立的高楼上那些明亮的窗口,组合起来就像一块块巨大的魔方,似乎会有一双大手伸过去扭动它、搬弄它,尽管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十年,孟琦琦还是会在猛一转身之后感到迷茫和陌生,老北京人惯用东南西北指明方向,可孟琦琦一上立交桥就犯迷糊,之前她是不担心的,白珂说过和他在一起她就不用记路。 孟琦琦从嘉里中心出来独自沿着东三环走了许久,觉得她和白珂就像这高架桥上的车流,虽在同一个轨道却是背道而驰。而她和陆向荣呢,即使在同一幢大楼,却遥远得好像不在一个时空。 北京的夜晚很热闹,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映衬得孟琦琦的内心更加寂寥,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想要找人聊聊,发现除了同事,就再没有可以能随便扽出来吃饭谈心的朋友了。当初一个宿舍的六个女生,简直无话不谈,发誓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结果一毕业分散在北京的各个城区,见个面比出趟京还麻烦,更不用说现在这个年龄,一半儿都结婚生子了,从前的闺蜜团直接升级成了妈妈团,更是难得一聚。孟琦琦突然又多了一份危机感,从小到大处处争先的好女孩儿怎么就在关键点上落后了呢? 第三章 最好不相见(下) 同样在人生旅途上跑偏了的还有女学霸齐修远,她是大学时候睡在孟琦琦上铺的姐妹,一个有着严格作息和明确目标的铁娘子。孟琦琦给她发了条微信:“最近忙啥呢,想找你出来吃个饭!” 很快就收到回复:“憋论文呢,怕是博士要延期了,做不出实验,调不出数据,头已秃,欢迎投喂。” 孟琦琦发出一个“啵啵”表情回她:“我去学校那边找你吧!” 离老远就看到齐修远站在地铁口等着,穿着件黑色过膝羽绒服,头发随意披散着,带着个黑框大眼睛素面朝天的。孟琦琦像看见亲人一般小跑着扑过去,嘴里还发着嗯嗯唧唧的声音。“怎么了这是?受什么刺激了?”齐修远问,孟琦琦撒娇着说:“寂寞空虚要抱抱!”齐修远翻个白眼说:“你这不是气我呢吗?我回去调数据去了。”孟琦琦忙嬉皮笑脸地晃着齐修远的胳膊说:“请你吃大餐啦,你挑地方啦!” 两个人选了一家装修别致的日料店,一进室内,齐修远的眼镜就蒙上一层水雾,她摘下来扯着羽绒服里的卫衣随便擦擦,这一身打扮虽然舒适方便,但毫无搭配可言,上学的时候孟琦琦常常打趣她有魏晋之风,其实就是笑她太不拘小节。 齐修远二十八了还是母胎solo,当时宿舍里的女孩子都陆陆续续谈恋爱了,唯有她巍然不动,按部就班地生活。从未见过她对谁心动过,哪怕是影视明星什么的,她觉得浪费这些时间过于肤浅。当然也未听说有男生喜欢她,齐修远长了一张厌世脸,绝不是杂志上那种时髦的高级感,而是呈现出真正的嫌弃,所以不了解她的人都会觉得她很难亲近。实际上她是个情绪管理非常良好的人,为人直爽通透,又博闻强识,真正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所以相处不久,她就成了整个宿舍女生的情感导师,大家也忽然明白不是她太挑剔或者是太冷漠,而是真正能在精神上和她产生共鸣的同龄男生实在不太好找。即使周围的人都在催她,即使她也总拿找不着对象这事儿自嘲,实际上她对爱情非常随性,更没紧迫感,她曾经很唯心主义地举着自己的右手掌说,自己的情感线特别短,这辈子没准儿就是孤家寡人了,这话听上去特别伤感,然而说这话的时候齐修远脸上却带着和煦的温柔。 孟琦琦每次遇到人生烦恼总喜欢来找齐修远,她絮絮叨叨地倾诉着异地恋的辛苦,倾吐着工作的不顺和同事的愚钝,当她说到陆向荣突然离职了,齐修远原本慵懒半耷拉着的大双眼皮忽然就撑开了,她说:“铺垫这么久可算说到重点了。”她把身体往前一探,一脸八卦地问:“老实说,你俩是不是有奸情?”孟琦琦嗔怒道:“瞎说什么啊?人家有家室,我也名花有主了,这点儿底线还是有的。”齐修远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说:“你谈论你老板可比谈论你老公的时候多,况且你和你老公两地分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孟琦琦觉得耳朵有点发烫,用冰凉的手指去降温,她讪讪地笑着:“你说人就是这么奇怪,按说公司里的人事变动不应该大惊小怪的,可是……可是我就是不开心,我跟他公事那么久,一点儿招呼都没打。”齐修远问:“你希望他怎么跟你打招呼呢?况且你可以直接问他啊,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孟琦琦又闷住了,这才是症结所在,她希望陆向荣给她一个解释,而自己又不敢主动出击,她在怕什么呢? 齐修远像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你是不是担心主动问他,会显得过度关心?”孟琦琦不说话,眼眶下竟然燃起两片红晕。 “还说没有奸情,如果你只是把他当上司或者朋友,就没什么不能问的。”齐修远顿了一下,观察着孟琦琦的表情,又接着说:“你对他的感情不简单啊。” 孟琦琦用冰凉的双手捂着通红的脸颊,直呼餐厅太热了,等她脸色稍稍恢复,才惆怅地说:“远远,你说我是不是贱啊,明知道不应该却存着非分之想,他辞职之前我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起来,只知道好好干活,可他突然走了,心里就像决堤了一样,失落极了……” 齐修远忽然打断她:“你还爱白珂吗?”孟琦琦立马眼神决绝地说:“当然爱!”齐修远在心里说是必须爱吧。齐修远拍着孟琦琦的手安慰道:“小可怜儿,如果白珂在身边你才不会胡思乱想呢,有点莫名其妙的情绪很正常的。” 对于孟琦琦这样的爱情马拉松,太需要有人在旁边加油打气,行!你行的!加油!终点就在眼前!打完气还要一起展望一下未来,安慰要来全套儿的,齐修远问孟琦琦:“白珂是不是圣诞节就回来了?你们打算怎么疯狂一下啊?” “疯狂什么呀,都老夫老妻了!”孟琦琦夹起一片三文鱼,用紫苏叶子包了,很斯文地送进嘴里,她又叹口气道:“哎,本来去年没休年假,就等着拼一块儿这个圣诞节去土耳其玩儿,你知道的,他出去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现在手头宽松点儿,想趁着要孩子之前多跑几个地方,结果前几天他又变卦了,说以后有的是机会,要回家看他爸妈,好烦哦……” 齐修远知道白珂读大学的时候妈妈得过乳腺癌,幸亏发现及时,做了手术,但自那之后身体好像一直都不太好。那时候白珂情绪很脆弱,是孟琦琦一直陪伴在身边安慰他。毕业的时候孟琦琦迫不及待带白珂见了家长,但孟妈妈对白珂不太满意,跟孟琦琦的小官宦家庭出身相比,白珂家太普通了。可是架不住两个人爱的要死要活,决心一起考研留京。 当生活的琐碎打磨掉爱情的糖衣之后,味道恐怕是五味杂陈的。白珂是典型的工科男生,务实的反面可能就是比较乏味。谁不想生活得多姿多彩呢?可惜生活品质是由物质基础决定的,不得不说很多时候孟琦琦只能迁就着对方,白珂身上的“未来可期”基本杜绝了孟琦琦选择异性的其他可能。 齐修远换个方式劝孟琦琦:“你呀这就是给人白珂出难题呢,一年就回来这么几天,还让人家选择是陪妈妈还是陪老婆,这跟让他回答同时落水先救谁一样困难。况且你可以陪他回去啊,反正马上也要嫁了,怎么还不敢见公婆了?” 去他家?那是不可能的,孟琦琦心里想着却没做声儿,他们家说着她听不懂的方言,哪哪儿都不习惯。 瞧,这就是即将驶入婚姻的爱情,你以为不过是一把钥匙配一把锁,却发现需要磨合的地方不要太多。齐修远觉得这简直太麻烦了。 孟琦琦看到齐修远走了会儿神,想想自己一晚上都在发牢骚,蛮扫兴的,就转换话题问齐修远的近况。 “哎!哎呀呀!愁死我了快!”齐修远哀嚎着:“逼死我算了!”孟琦琦连忙安慰:“别担心,你学习这么厉害,一定能顺利毕业的!”齐修远摇头晃脑地说:“烦心事还在后面呢,我想留校,可是现在的政策是必须有海外经历,早知道那会儿读博就该出国了,太烦人了,我还得出去搞个博士后!”齐修远的语调都甩出了花腔的颤音。 孟琦琦夸张地笑着:“天啊,灭绝师太再升级是啥啊?你这也太恐怖了吧!” 那天夜里和齐修远分手之后,孟琦琦觉得心中块垒疏解了一半,回到家白珂又视频过来说想到了一个两全之策,他提议去黄山脚下的古镇度几天假,然后再回家待几天。孟琦琦觉得再闹下去就没意思了,“好吧,本宫准了。”白珂就在视频那边尖着嗓子说:“得嘞,谢娘娘隆恩。” 心情一好,第二天上班便也心安理得地摸起鱼来,这种每天能准时上下班的日子真是惬意,孟琦琦盘算着过完年就可以申请转后台了,干脆就转到财务部,再抽空考个mba,离百万年薪更近一步。又想到白珂马上就回来了,不由兴致勃勃要帮他挑件圣诞礼物,一路从国贸逛到了嘉里中心,孟琦琦默念“这是最后一次了”,从此那个人的一切就跟自己无关了。虽然这么想着,却还是有意无意地四处张望着,然后又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失望。路过落地镜的时候,孟琦琦顺便瞟了一眼自己,也还算个佳人,可惜在她的工作环境里,佳人太多了,她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另他青眼有加呢?孟琦琦郑重地在心中起誓:“最好以后再也不见了!” 第四章 不完美的假期(上) 白珂的飞机九点降落,孟琦琦手机上显示出他国内的手机号,竟是久违了的感觉。漫长的等待都熬过来了,可望着出站口,孟琦琦很焦急,直到她眼巴巴地,终于看到那个穿着熟悉的蓝色登山服的瘦高身影。白珂推着行李车,隔着老远就用眼神锁定了她,却还是慢条斯理地,走两步回头和同行的同事说笑两句。孟琦琦心想“臭没良心的,怎么就不能表现得热切点呢?” 等和白珂的同事们挨个打过招呼,道了别,白珂才一转身揽住孟琦琦的腰说:“乖乖在家等我不好吗?怪冷的。”孟琦琦撒娇着说:“每次回来时间都这么短,我一分一秒都不想错过。”白珂的嘴唇在她额上贴了一下,眼神里满是宠溺和怜爱。 等两个人拖着行李好不容易坐上出租车,白珂打着哈欠,很疲惫地转着脖子,反手揉着肩膀。孟琦琦心疼地问:“飞机上没睡一会儿吗?”白珂看着自己的长腿抱怨道:“腿都伸不开,怎么睡得着啊。”“回家好好歇歇,现在就闭会儿眼,到了我叫你。”孟琦琦命令着,却把头顺势靠在白珂的宽肩膀上,一侧脸就可以嗅到他衣领上的味道,虽然有种长途跋涉的尘埃味,但是更有孟琦琦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我男人回来了。”孟琦琦喃喃自语着,白珂听到一低头又在她额头上琢一下,然后闭上眼睛向后一靠,脸上露出很惬意的微笑。 就像白珂说的那样,只要他回来了她就不会再生他的气了,无论遇上什么样的难题,他们都可以一起解决。 回到租住的小公寓已经快十一点了,孟琦琦临出门前用电饭煲熬了一锅粥,还准备了腌黄瓜和醋渍萝卜,看白珂吃得哧溜哧溜直烫舌头,说:“诶呀这颗中国胃总算是到家了。”等白珂洗掉满身的风尘仆仆,两个人相拥着钻在暖融融的被窝里,虽然疲倦,可谁都舍不得先睡。孟琦琦喜欢白珂身上刚刚清洗过的味道、喜欢他用长长的胳膊环绕自己,喜欢他睡意朦胧中含含糊糊的温柔低语。如果这就是爱情,孟琦琦就在这爱的怀抱里。孟琦琦无数次想:其实我要的不多。 “明天什么安排啊?”孟琦琦轻声问着,白珂用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轻轻摩擦着孟琦琦的头皮,懒懒地说:“回总部报个到就没安排了,好好休息一下,然后以绝对饱满的精神陪你好好渡个假!”孟琦琦故意哼道:“说好的土耳其,怎么成了乡下啦!”白珂正色说:“那个古镇的民宿在外网上都很出名,怎么就乡下了,我都做好攻略了,专门预订了可以看山景的露天私人温泉,这要是能下点儿雪,绝不比什么京都奈良差!”孟琦琦拿手指头戳着他的胸口说:“切,到时候要是个小破池子,你就等着吧!”白珂攥住她细细的手指假意威胁道:“不许戳我了啊,小心我戳回来啊……”“讨厌!你不是累死了吗?”“哎呀,一会儿睡得更香……” 第二天一大早白珂就走了,孟琦琦趴床上玩了会儿手机再没一丝困意,就起身开始收拾昨天散了一地的白珂一一叮嘱过的行李,其中的两瓶茅台是在免税店买的,比国内便宜不少,关键是保真,这是孝敬孟琦琦父亲的,老人家只认茅台和汾酒。还有两袋咖啡豆,特意说明是乞力马扎罗山海拔不知多少米的咖啡豆,品质不比蓝山差,这是给孟琦琦母上大人的,白珂说要讨老佛爷欢心。还有一大袋子护肤品那是给孟琦琦的,“甚得我心啊!”孟琦琦嘴角忍不住上扬,想到了那天在嘉里中心为白珂挑选的礼物,一条奢侈品牌子的领带,虽然白珂的正装不多,但总会用上的。其实白珂捯饬一下蛮帅的。孟琦琦想起了毕业答辩时第一次见他穿西装的样子,他们宿舍四人合穿一套衣服,成了答辩场上的名场面,最后连一向严肃的系主任都忍不住乐了,“虽然西服袖子有一点点短,但是我们白珂腿长啊!”孟琦琦当时就是这样冲着全宿舍女生护短的。后来孟琦琦攒了三个月的生活费给白珂买了套国内名牌西装,可白珂除了工作面试那会儿穿了几次,之后就一直压箱底了。 有一次忘了两个人为了什么争执,孟琦琦气呼呼地指着白珂说:“我还不知道你吗?你就是自尊心作祟,既然我是你女朋友,吃我的喝我的怎么了?还有你为啥不穿我给你买的西装,不就是觉得我的钱都是我妈给的吗?”结果白珂苦笑着说:“我不穿可真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孟琦琦依依不饶地,白珂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老有人问我有房吗?都以为我是房屋中介呢……”孟琦琦噗嗤一声被气笑了。 上班后孟琦琦才发现,不同档次的西服从材质到剪裁甚至到袖扣的搭配,都大有讲究,尤其是金融业,西服于男人而言不仅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纵横捭阖的战衣。孟琦琦本打算用上班后的年终奖为白珂置换一套上档次的西装,却被白珂拦下来,他说:“花那钱干嘛,也不符合我工程师的风格啊!” 想到这里,看着眼前的领带,孟琦琦有点后悔,可能白珂又会觉得她乱花钱,不过她还留有后手,打开一个粉红色的纸袋,里面有一条丝绒质感的香槟色吊带睡裙,孟琦琦脸上不由飞起两片桃花晕来,虽然白珂对自己很抠,但对她很纵容,有什么礼物能比性感魅惑的自己更合他胃口呢。孟琦琦抱着纸袋子傻乐着,忽然看到手机一震一震的,白珂发信息说:“中午公司有餐会,晚上请她吃烛光晚餐。” 周末的晚上去哪里吃都要排队,本来拿了一家港式茶餐厅的号,两人却被旁边红油火锅的味道吸引。白珂说他们驻地今年换了个重庆大厨,一开始把他辣坏了,“你知道我们胡建人不能吃辣的,结果现在也无辣不欢了,只是啊……嘶……菊花残满地伤……”等鲜毛肚、鲜鸭肠陆续下锅之后,两人就撸袖子认真的吃起来,这是全身心放松的时刻,不用在意妆容和吃相。隔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孟琦琦看到的是一个充满烟火气的男人,没有这个男人在身边,她觉得自己像是生活在空中楼阁,是他治好了自己的一切莫名其妙和不切实际。回公寓的路上,白珂特意叫出租车师傅绕道东五环,看着夜色中还未停工的某楼盘,两个人憧憬着,不远的未来,或者确切地说是明天九月份,将会有一盏灯火专属于他们,他们将不再是漂泊的过客,他们将在这座城市里扎根发芽,开出美丽的花! “这将是一场完美的旅行!”白珂得意洋洋地看着孟琦琦,这也是头一次由他来安排全部行程。但要坐四个小时高铁并且租车自驾两个多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孟琦琦不敢有太高的心理预期,不过好不容易出去玩一趟,陪伴比风景更重要吧。 去车站的路上,孟琦琦有点心神不宁的,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白珂安慰她:“人、手机、身份证在,其他的都不重要。”等列车开出了北京,孟琦琦一拍脑袋郁闷地说:“我想起来没带什么了……”那个装着丝绒连衣裙的粉红纸袋,因为要留着给白珂惊喜,结果藏在衣柜深处忘记拿出来了。 第四章 不完美的假期(下) 孟琦琦以为黄山在长江以南,那里应该没有北京冷;白珂以为黄山靠近中原腹地应该会看到雪。却没想到迎接他们的是连绵的阴雨,那雨水似有若无,打在外套上潮潮的一片。等两人驱车到达古镇,天色已晚,黑瓦白墙的建筑群早已看不分明,泊好车离预订的民宿还有好远的路,两个人就拖着行李一路打听过去。这是还未完全开发的古镇,又值旅游淡季,路面上人烟稀少,临街的铺面有一半都关着门,倒是空气中飘来饭菜的香味,那是一种令孟琦琦陌生的油香味。偶尔路过敞开门的人家,里面的陈设仿佛穿越过多半个世纪。有穿棉袄戴袖套的妇人拿着把青菜出门,就在门下的水渠里洗菜……突然有黄狗窜出,好奇地看他俩一眼,就冷漠地跑开了。越往深处走越像是逆着时光穿行,对于孟琦琦这种从小在钢筋混凝土里长大的都市女孩而言,恍若致身古代,满脑子都是深宅大院、古宅惊魂之类的情节,既新奇又有点害怕,她紧紧攥着白珂的胳膊,恨不得整个人都缩紧他的怀里。而白珂却越走越迷糊,一直和客栈老板娘打着电话,不知绕了多少冤枉路,终于找到那座打着红灯笼的老宅。那宅院一进门有个不大的门厅,除了前台和老板娘其余都是古香古色的摆设。老板娘一边帮他们登记一边介绍说,这里原来是一个汪姓丝绸商人的旧宅,建于道光年间,后来汪家后人到了上海滩开了纱厂,颇是繁荣,这古宅建国后就改建成了地方志的办公室,前些年才被整租下来,改建成民宿,这里尽量还原旧时的风貌,那些家具啊门窗啊椽子啊,很多都是从周边古村里整体搬移过来的……他俩的房间在顶层,踩着狭窄的吱吱呀呀的木板楼梯,穿过长长的回廊,打开有着斑驳苔痕的木门,他们的房间到了,里面黑黢黢的,有股浓重的霉味儿。孟琦琦不由地皱了皱鼻子,老板娘马上解释说连着下了一个星期的雨,屋子里有点返潮,打开空调抽抽湿就好了。 这是一个大套间,门厅里对设着四把太师椅,冲门的墙上摆着一张香案,上面是一面椭圆的镜子,映出两张疲惫不堪的脸。门厅的左边是卫生间和露台,泡汤的池子就在玻璃门外:门厅右边有一张有着雕花床栏挂着绣花纬帐的双人床,寝具看上去还算整洁,孟琦琦往床上一倒,强颜欢笑地说:“还挺有情调的嘛,老公这次棒棒哒!”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客栈的天井里已是一片喧闹的雨声。两个人赶了一天路早就饥肠辘辘,本想出去吃饭,却耐不住室外的寒冷,白珂看着客栈里提供的服务单,很兴奋地对孟琦琦说:“哎,有臭鳜鱼和毛豆腐,还有你最爱的笋干肉!”孟琦琦也一下子来了精神,问道:“有汤吗?来锅热腾腾的汤,快冻死我了!”等白珂打电话到前台订餐的时候,只见他表情一点一点地垮下来。 “没有臭鳜鱼啦?毛豆腐也没有?那笋干肉呢?要等好久?噢……那什么比较快?”白珂回头问鸡汤面行不行,孟琦琦无奈地耸耸肩:“我们还有的选吗?” 很快面就来了,还送了两盘咸菜,两个人把太师椅换个方向,就着小茶几头顶头地嗦面,刚吃了几口,孟琦琦噗嗤一声儿乐了,“那句合肥的俗语怎么说的来着?”白珂也笑了,接茬道:“从肥东到肥西拎了一只老母鸡,哈哈,可惜我说不出那个调调来。” 孟琦琦的姥姥常说:“人不全、瓜不圆。”用来告诫子孙不要苛求完美,要知足常乐。很可惜孟妈妈却是个完美主义者,自己作还不够让周围的人也很不轻松,所以孟琦琦一直提醒自己缺憾才是人之常情,包括爱情和爱人,也包括这次退而求其次的旅行。 姥姥还说了做人啊要想开心要记住两个不——不比较,不计较。所以姥姥今年八十六了,身体还很健康。可扪心自问孟琦琦做不到,两人躺在大床上的时候,各自无声地刷着手机,孟琦琦在外企,这个时节很多同事都在外旅行,朋友圈里充满了逼格满满的炫耀。临睡前孟琦琦也想找角度拍拍古宅里的雕花窗棂,可是拍出来却是一派陈腐和晦暗。对于现代的年轻丽人而言,一趟旅行如果不能拍出几张好看的照片那就等于白去。而更可气的是白珂拍照拥有死亡审美和清奇构图,每次都把孟琦琦不算突出的五官拍得一片模糊,这么一想心情顿时像现在的天气一样一片阴沉。 第二天一早,孟琦琦又被那股特殊的油香唤醒,窗外还有嘀嗒声,但推开房门迎面而来清冽的空气。雨停了,有叫不上名的雀子停在屋檐下,发出清脆的叫声,老板娘正抱着一床毛毯迎面走来,笑容满面地询问昨夜睡得可好,需不需要再加毛毯,孟琦琦客气地打着招呼。现在天光已亮,老板娘比夜里看着要漂亮些,一双杏眼满是精明,脸上的雀斑也清晰可见,她走两步又说:“昨天客人少,没备下好饭菜,今天有啥想吃的告诉她,她这就去准备!”等她人都下到天井下面了还不忘嘱咐:“早饭好了,粥和咸菜都是免费的。” 或许是老板娘的热络,又或许是扯开云团露出的一角阳光,孟琦琦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又满血复活了,心里默想:“出国玩儿有啥了不起的,能吃上免费的粥和咸菜吗?” “你若开心,我就是晴天!”接下来的旅程因为孟琦琦的好心情而变得格外顺利。他们在黄山上看到了翻腾的云海,在西递村吃到好吃的毛豆腐,回到酒店老板娘还给他们放满了一浴缸的热水,上面还撒了玫瑰花瓣。孟琦琦万般柔情地攀在白珂身上,用手指拨弄他睫毛上的水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我好爱你……”孟琦琦呢喃着。月亮好像在云彩里捉迷藏,白珂看着月色下白玉一样的爱人心底满满的温情和沉醉。 旅行临近尾声,两人退了房,信马由缰地开着车在周边闲逛,看到有趣的地方就下去走走。江南的冬天不似北方一片萧索,地里这一垄那一畦的种了萝卜和青菜,转过几间民房竟然别有洞天,一条不宽的小河穿村而过,河上还有一座廊桥。孟琦琦兴奋地指给白珂看:“你知道《廊桥遗梦》吗,我妈妈那时候最喜欢的小说,原来我们也有廊桥啊,好浪漫啊!”白珂搔搔脑袋,显然这个问题超纲了,孟琦琦就给他科普,这是怎样一部在当时社会惊世骇俗又感人至深的小说,又拍出怎样一部经典深刻的电影,“好看程度绝不亚于《阿甘正传》和《肖申克的救赎》。”看着孟琦琦抑制不住地沾沾自喜,白珂撇撇嘴嘲讽道:“不就是中年人的婚外恋故事吗?怎么老外的偷鸡摸狗就格外清新脱俗吗?”孟琦琦被白珂的话噎了个半死。如果说两个人有什么矛盾,那么就是理性和感性的差异,或者按孟琦琦妈妈的话讲,是审美情趣上的差距。 还好这种不快马上就被一股奇妙的油香冲淡了,孟琦琦终于找到香味的来源,不远处一个清瘦的婆婆正支着锅不知道在炸什么,有四个半大孩子在一边等着,走近了才看清是在做萝卜饼,铁锅里翻滚的热油冒着青烟儿直熏眼睛,白珂拉着孟琦琦不让她再靠近,说那油是土办法炼的菜籽油,杂质比较多,烧起来烟特别大,怕呛着她。孟琦琦却吵着非要买一个尝尝才罢休。 寻河而上,有一片水塘,水塘中建有几间凉亭,两人携手而上,东瞅瞅西看看。有一个亭子里竖着几块残碑,字迹已经很难分辨。相邻的亭子显然是后造的,仿古仿的不伦不类,也学颐和园描了廊画,孟琦琦觑着眼睛准备细细观赏,却发现是“”睢阳保卫战”的故事,立即感到一阵不适,拉着白珂就要离开,白珂不解道:“怎么了这是?”“我讨厌这个故事!”孟琦琦撅着嘴说:“这个故事这么残忍我不明白有什么宣教的意义。”白珂搂着她快步离开,嘴里却说:“这是民族大义、气节问题嘛,你不能以现在人的角度去评价嘛?”“那你就可以用庸俗的眼光曲解我喜欢的电影吗?”孟琦琦立马怼道。白珂暗自叫苦:“女人啊,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第五章 克服克服就好(上) 离开黄山,一路南下,再坐三个小时高铁就到了白珂的老家。这是孟琦琦第二次跟他回家,第一次时还在上大学。孟琦琦记得正上着课呢,白珂忽然跑出了教室,之后就一直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这可把她急坏了,恨不得发动全班帮她找人。其实白珂一直待在教学楼的公厕里,等孟琦琦找到他,他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孟琦琦什么都没问只默默地陪着他。 白珂的妈妈查出了乳腺癌,需要手术,本来家里人都瞒着他,可是当医生告知手术风险时,他妈妈说:“万一醒不来呢,总要见最后一面的。” 孟琦琦跟家里撒谎要报托福班,打着飞机陪白珂赶回老家,出了机场就直奔省会医院。一进医院就有一群人围住了白珂,生生把孟琦琦挤到一边。这些人操着孟琦琦完全听不懂的方言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唯有一个中年男人垂头坐在走廊边的长椅上,凸眉骨高鼻梁一看就知道是白珂的父亲。似乎是一种感应,那中年男人抬起头和孟琦琦的眼光相遇,只迟疑了几秒便认出她的身份,竟然露出几份羞赧的神色。的确,那中年男人穿着双破旧的凉鞋,衣着也颇为寒酸。孟琦琦赶紧收回目光,望向人群里的白珂,他正面红耳赤地跟一个趾高气昂的中年妇人争论着什么,那妇人穿得花枝招展,颈上一条粗粗的纯金项链格外醒目。白珂不知道做了什么承诺,那妇人掏出一张银行卡,在众人面前晃了晃,然后转身往收费口走去,路过孟琦琦身边还颇玩味地上下打量她。白珂这时才拨开众人,过来牵住孟琦琦的手,回头喊一声爸,三个人一起去往病房。 孟琦琦听到白珂压抑的哭声,直到病房门口他停下来大口呼着气,才平静下来,擦干眼泪,换上一副轻松表情。他走过去俯下身子轻轻地喊着妈妈,然后向她招招手,孟琦琦便傻傻地往前挪两步,她的手被一只冰凉而粗糙的手抓着,白珂的妈妈看上去并不老,也没有那么病态,那双美丽的眼睛和白珂一样温柔,孟琦琦这才如梦方醒一般怯怯地叫了一声阿姨。 孟琦琦那时候也才二十岁,在家里是娇生惯养的乖宝宝,却陪着白珂一家人在手术室门口守了一宿。直到白珂妈妈彻底醒过来,直到白珂爸爸赶着他俩回去休息。其实白珂的家在乡下,他们只好住进附近的小旅馆,因为走得匆忙孟琦琦什么洗漱用具都没带,她扯下小旅馆起了毛边儿的浴巾翻来覆去地看,总觉得上面的印记很恶心,白珂理解她的烦扰,拿出自己唯一一件干净t恤给她当毛巾,他帮孟琦琦擦着头发,鼻子贴在她的颈窝里,充满歉意地说:“琦宝,克服克服就好了。” 年少时的爱情往往就是这样盲目,感觉对了就不顾一切地在一起。之前两个人在学校里,感受不到生活习惯和社会阶层的差距,可到了需要“爱屋及乌”的时候,接受起来的冲击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白珂妈妈术后第三天就催他俩回去上课,孟琦琦并没来得及看一眼白珂曾描述过的,屋后有大片荔枝树,屋前可以看见水库的家。 后来双方父母见面的时候,约在了北京,白珂的父母大包小包地拿了好多土特产,孟琦琦的妈妈脸上笑眯眯,心里却把白眼翻上了天。餐桌上,孟琦琦爸爸上来就一顿猛夸白珂,未来的翁婿倒是相谈甚欢,留下白珂父母和孟琦琦母女,言语不通,强颜欢笑罢了。送走孟琦琦的父母,白珂的情绪有点低落,孟琦琦暗自思索虽然自己的爸爸妈妈一向眼高于顶,可也没说过什么不合宜的话。后来过了很久,白珂不经意间酸溜溜地打趣道:“我也不算寒门贵子,虽然家在乡下,可是我爸妈都是村医,倍受尊敬,我从小也衣食无忧的。当然跟你家是不能比的。”孟琦琦反驳着:“我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啊!有什么好酸的。” 白珂第一眼看到孟琦琦的时候就感到一种特别的从容和美好,那是大城市里无忧无虑长大的女孩所独有的落落大方和天真烂漫。她对物质生活从不大惊小怪,对精神世界却充满好奇,她不问你从哪里来,她只关心你向往到哪里去。所以当白珂描述起他的家漫山遍野的果树,孟琦琦没有意识到他俩生长环境的迥异,而是满眼放光地憧憬“日啖荔枝三百颗”。白珂那时候想反正两个人会在北京生活,最终融合成全新的小家庭,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又会剩多少呢? 下了高铁白珂就忙着打电话,孟琦琦一句都听不懂只能默默跟着他,刚出站台,就看到一个打扮精干的小伙子笑盈盈地迎面走来,用一口塑料普通话叫着大哥大嫂,孟琦琦瞬间觉得自己被喊老了。这小伙子是白珂出了五服的堂弟,开了一辆宝马5系来接他们。一路上白珂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改往日的文质彬彬,用家乡话侃侃而谈,嗓门比平时大了好几倍。 车子开了很久,孟琦琦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等睁眼看时,漫山遍野的绿色。白珂拍拍她肩膀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水光,说那就是他小时候经常偷跑去游泳钓鱼的水库,现在那里是国家级的水源地,方圆几公里都不许养殖了。等绕过水库再翻过两座山就是他的家。 孟琦琦孩子一般扒在车窗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一会儿“咦”一声儿,“这是什么树啊?怎么套着纸袋子?”白珂解释这是一片枇杷林,套袋子是怕果子被小鸟琢被小虫咬,以后卖相不好。“咦那是什么树?”“橄榄树。”“那荔枝树呢?”“过一会儿指给你看?” 等车子盘山走了好久,终于在公路边的一座二层小楼旁停了下来,孟琦琦以为到了,刚下来伸了伸胳膊,手里就被白珂塞了一包东西,原来是用红纸包着、纸绳捆着的年糕年饼,白珂手里则提着两箱酒,回头跟她说这是他大伯父家。 一条山路走走停停,看着白珂散出去的烟酒糕点,孟琦琦突然醒悟到这是带着她衣锦还乡了,白珂堂弟夸赞到:“白珂一家在乡里远近闻名,他爸爸最会接骨了,腿折了腰扭了只要他爸上手一掰,立马就能下地。”孟琦琦瞅白珂一眼,拿肩膀耸他一下,结果白珂却大言不惭地说:“基本属实。”堂弟又说:“白珂妈妈更厉害,最会接生,过去这十里八村的孩子,都是白家依姆迎到世上的。”这个倒是听白珂说过,怪不得他妈妈会有那么一双慈爱的眼睛。“这不算什么,白珂妈妈接生只是副业,喏,看见后山这片荔枝园了吗?都是他妈妈种的。”孟琦琦回想起那双粗砺的手,心说同样是女人,她和她妈妈真是养尊处优啊。 白珂在一旁故意嚷嚷道:“怎么不夸夸我呢?”堂弟大笑着:“诶呦,你给家乡做什么贡献啦!”白珂搂着孟琦琦骄傲地说:“怎么说我也是咱们县的理科状元呢,而且还娶回家这么漂亮的贤惠媳妇儿呢!” 被白珂当着面夸还是第一次,他就是那种典型的“敏于行而讷于言”的男人,尽管舟车劳顿的,但孟琦琦心里却美滋滋的。 “到了!婶婶在院儿门口等着呢!”堂弟把车停在了公路旁的杂草地上,伸手一指,只见一棵粗壮的皂荚树下站着一个消瘦的女人,才两年未见,她竟苍老了许多。 第五章 克服克服就好(下) 白珂妈妈笑容满面地迎上来,一把背起孟琦琦的双肩包,挽着她的胳膊嘘寒问暖,孟琦琦半蒙半猜地回答:“不累不累!家里都很好……”摸着白珂妈妈干瘦的手腕,上面似乎仅剩松松的一层皮,原本漂亮的双眼皮也耷拉下来,唯有眼眸依旧亲切温和。 皂荚树后有一座水泥灰墙围成的院子,里面起了座三层小楼,只有正面贴了一层马赛克瓷砖,院子里一半儿水泥地、一半儿泥地,湿漉漉的,布满乱七八糟的脚印儿。这一路上来,拜访了各式各样的小洋楼,白珂家的真的不算好看。 一进屋更加将就,门厅里简简单单设了香案,上面摆了一对黑白相框,孟琦琦随着白珂在地上磕了头,燃了三株香插在一只积满香灰的瓷碗里。这是白珂已故的爷爷奶奶。门厅一边是厨房,厨房后边是个小仓库,门厅另一边的屋子,还挺大,里面挂了不少锦旗,无非“妙手丹心”、“在世华佗”之类,这是白珂爸爸平时给人接骨治疗的地方。但通常,白珂爸爸本人就是个移动卫生站,骑个小电驴提着个大药箱上门服务。这会儿他就去邻村接诊了,晚饭才能回来。 二层和一楼一样的格局,小一点的那间白珂父母住着,里面倒是空调电视一应俱全。和楼下诊室同户型的大开间是给孟琦琦和白珂住的,家具被褥都是新的,只是样式有些老气。白珂放好东西,问她想不想到楼上看看。沿着一条仅够一人同行的楼梯爬上去,才发现这是一个假三楼,只正面盖起来了,剩下三面都是空的,孟琦琦心说这家也盖的太魔幻了吧!白珂指指不远处的破烂砖墙说:“原来我家在哪儿,一间小平房,这个楼是后来盖起来的,其实我也没怎么住过。”孟琦琦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再看过去,山坡下树影婆娑。“你说的能看到水库的呀,在哪里?”白珂说山里雾大,最近又多雨,也许是清晨,或许要正午,等山风吹开林间的迷雾,就能看到一片平静的水面。 孟琦琦又回身儿向后走去,那空着的屋顶只砌了一圈高过脚踝的砖,看上去有点危险。白珂从后面一把揪住她的衣服,说:“别过去了,下过雨,滑,可别掉下去了摔断腿。”孟琦琦笑着说,“正好啊,让你爸爸给我接一下,没准儿还能高几厘米呢?”白珂连忙呸呸呸,这种时候他就不唯物主义了。孟琦琦看到不远处有栋小洋楼建得很气派,就问白珂那是谁家,刚刚好像没有去拜访,只见白珂脸上露出轻蔑之色,喉咙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儿。 原来那年白珂妈妈生病,不仅花光盖三楼的钱,还出让了一片特别优质的果园。孟琦琦安慰着白珂,跟他妈妈的身体比起来,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况且现在两个人工作了,给爸爸妈妈出钱盖房子也非难事。白珂搂着孟琦琦的肩膀带她下楼,说他父母觉得反正他们以后也不会回来常住,还不如剩下钱让他们在北京安家呢。孟琦琦暗暗叹气,他们省下的那点儿钱真的是杯水车薪。白珂又说着:“况且以后父母老了,住在这里还是很不方便的,他们就我一个儿子……”孟琦琦默不作声,心里却咯噔了一下,言下之意以后是要接老人和他们一起住,这些问题孟琦琦妈妈在他俩谈恋爱的时候就提点过,可今天她才第一次如此鲜活地接近这个现实。 吃完饭的时候白珂的爸爸才回到家,比上次见面胖了一点,头发也白了一半儿。他爸爸不善言辞,拿出一瓶白酒分别给自己和儿子斟了满杯。这顿饭吃得有点沉闷,偶尔几句寒暄还要通过白珂来回翻译。或许是连日的长途跋涉,孟琦琦吃到一半儿就觉得胃里不舒服,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忍着把白珂妈妈夹过来的菜勉强吃了几口。 南方的冬天越待越冷,孟琦琦草草洗漱了就钻进被窝里,刚朦朦胧胧睡着,就梦见自己站在三楼的屋顶,一不下心就跌了下去,她猛地惊醒,发现灯被关了,白珂也不在屋里。乡下没有月亮的夜晚,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孟琦琦在床上摸索了半天也找不到手机,喊了几声儿白珂也没有回应。一丝恐惧从心底幽幽升起,就像被关在一个密闭的盒子里,没有光亮、没有声响,孟琦琦裹着被子搂紧自己,尖叫着喊白珂的名字…… 门“哐”的第一声儿被推开,只见白珂慌慌张张跑进来,一把搂住孟琦琦,发现她满脸泪水,急得直喊:“开开灯!开开灯啊!” 猛地亮起来,孟琦琦一下子挤住眼睛,等好不容易适应了,才发现他们三个人围着自己,满眼担心和关切,孟琦琦有点不好意思了,解释说刚刚做了噩梦,醒来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好害怕。白珂像哄孩子一样地拍着她,说自己在楼下帮爸妈切药,都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她。 没想到这一惊吓,孟琦琦出了一身汗,后半夜开始发起烧来。这一病搅得一家人不得安宁,白珂妈妈就守在灶台前,给孟琦琦熬药。想想真是过意不去,虽然自己是未过门的媳妇,总共也才见过白珂父母两次,可他们已经开始无私地爱护她了,这可能就是爱屋及乌吧。 白珂明白城市姑娘以为乡下生活都像旅游名胜的民宿一样浪漫,可真的深入体验却是很难适应的,他满怀歉意地对她说:“结婚以后如果你不想回来,也可以不回来的,南方的冬天没有北方舒服,以后我们也可以带父母去国外度假啊,这次,就先克服一下。” 孟琦琦躺了一整天,才退了烧。精神稍好,唯手脚酸痛,懒懒地靠在床上刷着手机。楼下这几天总有亲友拜访,乱哄哄的。忽然有个女人的声音格外洪亮,语速还特别快,好像吵架一样。正胡乱猜测着,纷杂的脚步声儿就近了,推门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妇人,穿得花花绿绿,后面跟着白珂妈妈,被衬得更加晦暗。孟琦琦只觉得来人十分眼熟,等她走到床边一弯腰,露出脖子上粗粗的金项链,孟琦琦突然想起她是谁了,这不正是那个在医院里帮白珂妈妈缴费的女人吗。那女人开口一嘴生硬的普通话,自我介绍说是白珂的姨妈。孟琦琦仔细望去,眉目似有几分相似,只是自称姨妈的女人显得更精明,眼神不似白珂妈妈那样纯净。她塞过来一个红包,说是给未来外甥媳妇的见面礼。隔着红包一摸,里面似有硬物。等人走了孟琦琦拆开一看,尽然是一条样式不算难看的金项链。 白珂上来的时候对姨妈的礼物不屑一顾,说跟她占到的便宜比起来,一条金项链真算不了什么。那是他妈妈唯一的妹妹,可到了关键时刻却要明算账,掏钱可以,但要拿东西抵押,于是那片果园就到了姨妈的名下。姨妈早年偷跑到南洋打工,回来的时候挣了不少钱,她缺那块儿地吗?她就是贪得无厌!那片果园是白珂父母收入的主要来源。要知道在乡村里行医是不挣钱的,按白珂父亲的话来讲,人家找你来看病是因为信任,况且乡里面算起来都是亲戚,家里头困难的怎么好开口要钱。孟琦琦不由对白家老人肃然起敬,同时又有些唏嘘。 “你就因为这事儿对你姨妈没一点好脸色?”白珂有点不耐烦地打断她:“不要一直聊她了。”孟琦琦在心里嘟囔着,没想到白珂还挺记仇,可看上去白珂妈妈和姨妈的关系还挺和谐的啊…… 在白珂家住了三天,两人启程返京,那天来接他们的堂弟一大早就等在门口。白珂的妈妈从头一天晚上就开始打包,恨不得把整个“乡愁”都塞在儿子的行囊里。孟琦琦看着有些心酸,在儿子短短的归期里,母亲被分到的时间竟然那么短。 临别时白珂妈妈送给孟琦琦一个红布层层包裹的小布包,等上了飞机她才有时间打开,里面是一只非常古朴的金手镯,白珂说:“这是外婆的老物件儿,本来是一对儿的,可惜我姨妈的那只,她嫌难看,拿去化掉了。我妈这只据说只在结婚的时候戴过,等生了我,就说要传给未来的儿媳妇。”孟琦琦把金镯子套在自己的手腕上,抬起来在白珂脸前晃来晃去,说:“我觉得挺好看的呀!” 第六章 风雨欲来(上) 休假结束,孟琦琦感冒还未痊愈,只能强打精神回去上班,白珂一大早去参加总部的年终总结会,然后收拾行囊又要远行。孟琦琦的心情比往年轻松一些,这是白珂外驻的最后半年了。 孟琦琦等电梯的时候,一阵香风飘过,回头看一个摩登女郎站在身旁,比孟琦琦高了一头多,穿着一件廓形驼色羊绒大衣,一头大波浪斜披在肩上,浓密的眉毛一挑,用磁性的烟嗓打招呼道:“嘿,maggie!” “嘿!amanda,好久不见!”孟琦琦心说能在办公室见着她可真是稀罕。 “刚休完假?”amanda没话找话。孟琦琦点点头,还不忘补充说主要是陪未婚夫回老家。 “滴”一声儿,电梯门打开,里面却挤满了人,喷涌出一股夹杂着早餐味道的热气,amanda纹丝不动地,示意再等一趟。 “陆向荣走了,你现在跟谁?”amanda的行事风格很外放,聊起天来也直截了当。 孟琦琦微笑着回答:“现在在steven的组。”amanda听了,勾画着粗长眼线的眼睛满是深意,“嚯,他这么不计前嫌吗?”孟琦琦耸耸肩自嘲着:“神仙打架,我只是个小喽啰,在哪儿不是都一样吗?” 好不容易等来电梯,两个人又被人群挤在旮旯里。这么近的距离,即便同性也难免尴尬。孟琦琦随口问着:“今天回来是上什么项目了吗?”amanda的大红唇一扬,费力地从大衣兜里掏出左手在孟琦琦眼前一晃,说:“我闪婚了,来炫耀一下,顺便辞个职。”孟琦琦心里暗吃一惊,这个女人也太飒了吧,不禁不动声色地多撇了几眼她手上的大钻戒,妈呀,传说中的鸽子蛋! “恭喜恭喜啊!太羡慕你了,说辞就辞,真潇洒!”孟琦琦半由衷半恭维地说。 出电梯的时候,amanda也客气地提前恭喜了孟琦琦,前台又换了新的年轻姑娘,满脸堆笑地喊着:“morning!”正当两人准备朝着各自的办公方向走去时,amanda忽然停下压低声音对孟琦琦说:“我不觉得steven是个不计前嫌的人。”说完便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了。 孟琦琦特意带了些小甜食送给同事,大家也都看上去其乐融融的,不过还是可以明显观察到,steven组的成员除了她都没有休假,一个个熬的心力交瘁的。tina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儿带着哭腔喊:“你可算回来了maggie姐姐,我快要累吐血了。”只见她的办公桌前各式报表摞了一大堆,上面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孟琦琦心想这可怜的孩子,也没人教教她怎样快速整合,还在用上学时划重点记笔记的笨办法。 然而孟琦琦一上午的工作也很不在状态,可能是去了一趟南方水土不服,总有想排气的感觉。如何在公共场合做到人不知鬼不觉且优雅的排气,这是职场女性必修的绝学,当然更多时候全靠一个字——忍。孟琦琦有点受不住了,跑到卫生间里蹲了好久。 “你看见amanda的大钻戒了没?” “闪瞎我了都快!” “听说是闪婚,对方是个国外高管。” “这有什么奇怪的,一般男人哪个能降得住她。” “也是啊,原来我还以为她和steven有一腿呢……” “啊?不是和陆向荣嘛?” “他俩还有故事呢?” “要不怎么她后来都不回办公室了呢,steven对她意见可大了。” “嘘……” “哎,手上戴着一套房呢……我要嫁这么好,也立马辞职。” “你也不错啦,辞了职你老公也养的起你啊。” “哪敢辞啊,现在也就是表面光鲜,不敢病不敢死的。” “也是啊,今天新闻里还说有个工程师跳楼了,老婆全职在家,刚生完二胎。” “啧啧啧……” “哎,你说说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可不是,一套房啊,就那么一块儿小石头。” 孟琦琦在隔间里漫不经心地听着,打开手机看看新闻,果然有这样的报道,死者才刚刚四十岁,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生活上是遇上多么难过的坎儿,才忍心放下父母妻儿呢?恍然间,白珂妈妈瘦削苍白的脸浮现在眼前,孟琦琦总觉得这次见她的身体有点过于羸弱,普通的家庭又经得过几次大病呢?年少的时候坚信爱情能冲破一切坚冰,可是越年长越脆弱,现实生活里有太多太多的羁绊和牢笼,是不是最终摧毁一个活生生的肉体的反而就是某种坚信呢?工作了这些年,孟琦琦也渐渐明白人生是有许多顶不破的天花板的,只是她和白珂的天花板在哪里,她不确定,至少目前的一切都正在朝良好的方向发展。 孟琦琦给白珂发了一条微信,问:“干嘛呢,想你了。” 过了好久白珂才回复:“开会呢,我也想你。” 看着满屏幕洒落的星星雨,孟琦琦重新收拾好心情,姥姥说了“不比较,不计较。”她不信像amanda这样成熟理智的女性还会相信一见钟情,她在意的可能只是手指上的鸽子蛋吧。不过一块儿石头而已,人总不能守着没人味儿的石头活吧。 孟琦琦再回到办公桌前,tina又不知去向了。她看着眼前凌乱的办公桌,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好像比她上卫生间之前多了两份文件,打开一看是法律合同,这完全不属于她的工作范畴,是谁放错地方了吗?她看看左右,问隔壁桌的paul是否看见有人到过她办公桌,paul置身事外地摊摊手。也没考虑太多,她拿起文件直接交给了steven的秘书,秘书也没多说什么,顺手就插到了旁边的文件柜里。 下班的时候孟琦琦隐隐觉得不妥,本想找秘书再问一下有人认领那份文件没有,却被从外面回来的steven叫住了,“maggie,今天需要加个班,后天竞标。”孟琦琦心下诧异,不是原本定在下周吗。没办法,只能放白珂鸽子了,本来说好晚上一起吃饭的。 加班到八点孟琦琦就有点坐立不安了,想到白珂明天一大早要赶飞机,再见就是半年后,最后话别的时刻怎么能这样被耽搁了呢?在工位上纠结了许久,孟琦琦鼓起勇气敲开steven的门,面带歉意地说明了情况,一并请了第二天早上的假。steven虽然也是一脸倦意,但头发依旧梳的一丝不苟,他面无表情地说:“maggie,你来我们组时间不长,但是希望你还是有点儿团队的归属感,你休假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加班加点,不是只有你有这样那样不得已的理由。” “可是您要求的报表我都已经做好发出来了,如果需要勘误,我可以随时办公。”孟琦琦强压住心头不悦。之前休假是在换组之前就和人力部报备过的,更何况自调过来也没给她安排过什么重要的事情,今天也不过是整理文件而已,何必如此上纲上线呢。 steven没有说什么,挥挥手让她走了,孟琦琦并不是不怕得罪上级,只是觉得自己提出的是合理要求,即使像陆向荣那样强势严厉的领导,只要事做好了,其他的并不会过分干涉。 孟琦琦有点气鼓鼓地退出来,steven刚才的傲慢神色让她很不舒服。看她收拾东西走人,周围几个加班的同事只看她一眼就各自低头做事。这班真是上得没劲儿,没有配合也没有指引,这不就在浪费时间吗。 走出地铁闸口,白珂穿着那件她最熟悉的蓝色风雪夜等着她。北京的冬夜格外干冷,可是白珂的手特别温暖,还好孟琦琦有退路,即使最坏的状况,她还有他。 第六章 风雨欲来(下) 白珂站在地铁闸口等孟琦琦的时候,尽量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今天的年终总结大会公布了几项重大决定,其中就包括对外驻人员的回国安置问题。在国外这几年真的算是过着好山好水好寂寞的生活,而且由于是技术扶贫,人员流动性也不大,虽然每年公司都组织学习,但和国内的同事比起来,技术上还是出现了断层,而转管理岗更需要论资排辈,其实白珂出去没多久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在国外待着比在国内更有竞争力一些,可是孟琦琦的态度让他很为难。当初爱上她不就是欣赏她的独立和优秀吗?可是这些美好的品质似乎并不是婚姻必须的。 远远的看到孟琦琦从电梯上来,披肩发、单薄的呢子大衣、随意裹着的围巾,看上去成熟干练,但眼神里依然很纯净,她是个没受过罪的女孩儿,她单纯地相信只要真诚地付出了就一定会有回报,她觉得自己下过的功夫就是自己吃过的最大的苦,工作如此,感情亦如此。本来白珂也如此坚信着,并如此践行着,但原本一致的道路似乎在他这里遇上障碍了,仿佛小时候临开学交不上作业一样,白珂面对孟琦琦心里不免升起淡淡的焦虑。白珂没有把这些困扰告诉她,或者说不知道该怎样告诉她,无论对家人还是对爱人他都习惯了报喜不报忧。有时候他很羡慕女人,遇到芝麻点事情就喜欢叽叽喳喳的,找男友找闺蜜找父母,能直抒块垒是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啊。 “珂珂,你知道我公司的那个amanda吧,她闪婚了!真是个神奇的女人,我偷摸摸算了下她是2000年的选美小姐,今年也得35、6了吧,我真欣赏她的勇气。” 孟琦琦一路上说个不停,深夜零下的温度,她的呢子大衣很快就把她冻透了,可能越冷越亢奋吧,她牙根儿冻得咯咯直响,可嘴还继续不停:“今天我真觉得老板在针对我,之前也不给我派活儿,我早就跟他秘书打好招呼说明了这两天有私事,请了假,他偏留我加班,还用那种极傲慢极尖刻的态度跟我说话,好像是我不认真工作!” 白珂静静地听着,孟琦琦工作上遇到的事和人都是他不熟悉的,除非问他意见,他一般都很少轻易评价。 “等过完年拿了年终奖,我就打报告换岗,不想再看steven那张臭脸了。” 两人回到公寓简单洗漱了,就忙着给白珂的行李称重,这件带那件不带的,等全部收拾妥当了,已经过了午夜。算算两人还有不到五个小时的独处时间,孟琦琦的眼圈又红了,她把脸埋在白珂的胸口,深深嗅着他身上的气息,不知他离开后这样温馨能存留多久。 “白珂,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过得这么辛苦?想当初我就该死拦着不让你外派了……”白珂轻抚着她的头发,声音含糊地说:“当初?当初也是做了最优的选择啊。”人这一辈子总是在做决定,谁又能说清哪一个决定会让命运的手把人生拨向哪一个方向呢? “今天看新闻,有个工程师自杀了,小女儿才刚刚出生,虽然是个无关的陌生人,但是我还是为他的未亡人难过了好久,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呢?活着就还有可能啊……”孟琦琦终是忍不住,借着这个沉重的话题,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扑簌簌地落下。 白珂借着窗外的光亮用手指轻轻地擦拭去她的泪痕,她抽泣了一阵,也渐渐睡着了。看看手机,已经凌晨两点钟了,这注定又是个难眠之夜。孟琦琦错了,那个死去的工程师并不是什么陌生人,那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姓刘,有个极普通的名字,长相也普普通通。然而这个淹没于众人的普通人,曾在白朴入职的时候面试过他,并在实习期间培训过他。这次回来述职,曾在总经理的办公室外碰到过他,还跟着一起恭喜他得了千金,那时候丝毫没看出来他有什么异常。结果一个假期回来,这样一个活生生的、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说走就走了。今天的总结会开得如此压抑可能也和这场悲剧有关,公司高层人事变动,重新制订了kpi的考核标准,这对很多年龄偏大的中层管理者非常不友好。跳槽?谈何容易啊,白珂一整天都沉浸在这种兔死狐悲的情绪里,对自己未来的选择甚至产生了一丝怀疑。 看着怀中睫毛带泪的孟琦琦,白珂觉得很愧疚,就像她问得那样,为什么活得这么辛苦?其实以她的家庭条件完全可以活得很轻松,虽然她一在强调留在超一线城市是她自己的选择,但白珂还是心知肚明,她的这份坚持又多半是因为自己。爱情,这曾是他们的信仰;可现实,让如今的白珂胆寒,他的内心有太多不确定,支撑他的除了自己外没有任何外援,甚至……想到妈妈蜡黄的脸色白珂更觉得一阵揪心。 白珂刚刚迷迷糊糊地睡着,闹钟就响了,两个人头一天就约好了车,顶着一头月光赶赴机场。等上了机场高速,车速减慢下来,原来需要奔波的人这么多。“哎……”孟琦琦幽幽地叹着气,心里念着“人生自古伤别离”,又觉得太过于丧气。白珂的眼窝青青的,看上去既忧伤又疲惫。孟琦琦心疼地摸着他的下巴说:“你这个人啊,心里有事总闷着,这样不好,容易闷出病来,我们万里长征就差最后一步了,打起精神来呀!” 送走白珂,孟琦琦看到工作群里发了消息,说下午一点飞机,项目组负责人飞上海参加第二天的竞标,@了tina却没@她,孟琦琦心想:得,真把steven给得罪了。看来amanda说的没错啊,你以为人家大人不计小人过,但其实人家根本不是大肚量的人。这么想着也不急着回公司了,信步走到星巴克,点了一杯拿铁要了一只可颂,找地方坐下来慢慢吃着。 “中杯美式,谢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孟琦琦条件反射一般浑身一激灵。茫茫人海,偏偏如此不期而遇,孟琦琦的第一反应是拿起手机用屏幕照镜子,猛然发现自已蓬头垢面只随便套了件羽绒衣,她不敢回头看,她不想如此邋遢的自己和他面面相觑。孟琦琦甚至缩了缩脖子,整个人恨不能躲在大衣里。她又听到那熟悉的指节敲打台面的声音,这是他焦急等待时的下意识动作。“谢谢。”他拿到咖啡快步从她身边经过,掀起的空气里是她最熟悉的boss烟草香。 陆向荣穿着一件黑色的休闲夹克,拉着商务旅行箱朝外走去,他什么时候都精神抖擞地,步伐坚定矫捷。孟琦琦默默地望着他,仿佛一个偷窥者,曾经跑到嘉里中心幻想过无数次偶遇,等真碰上了,却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孟琦琦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那么想见到他,她根本没想好要和他寒暄什么,她已经二十八岁了,早该丢弃那些不切实际的胡乱想法了,可是……可是……奇怪了,想到这个人又莫名会有小鹿乱撞的感觉。 “你不用有负疚感。”齐修远曾经这样分析过:“女人天生会对拥有权力感的男人有好感,说实话独立女性是现代化产物,女人情感上的依赖反而是由来已久的,所以你可能就是轻微的斯德哥尔摩吧,他的强势反而让你觉得无条件服从很有安全感。况且意淫又不算出轨,只要不伤害到别人,你的花痴行为和一般的追星少女没区别。” 孟琦琦当然可以保证自己偶尔情感上的游移并没有妨碍到别人,但是白珂一走,她就不能保证这样的自作多情不会继续困扰自己。“我可真是十足的大傻瓜啊,哪怕我们之间真的有一丝暧昧,这样的烦恼也来得有点意义啊……” 第七章 谣言四起(上) “你猜,当初陆向荣为什么突然辞职?” “早知道他和steven面和心不和,没想到最后是他离职。” “还不是被逼的,steven根本不想陆向荣独吞上海的那个新能源的项目。” “嗨,我看steven也是嫉贤妒能,毕竟他才是北京分公司的主事人,陆向荣拿下这个项目,他坐着分钱就好了,何必内斗呢?” “他俩的恩怨由来已久啊,陆向荣是从北京分公司一点点做起来的,原本的区域总监是个老美,后来人回美国了,按说就业务能力来看,陆向荣做这个区域总监也绰绰有余了,结果总部空降了一个来,steven华尔街回来的,名头大的很呢。” “然后呢?” “结果这外来的和尚不好念经啊,陆向荣把着资源一点都不透给steven,尤其是一些地方资源,结果steven盯的几个项目最后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处处受陆向荣掣肘。他这个区域总监的位置怎么做的踏实?做投资的回国来一点像样的战绩都拿不出来,以后还怎么在圈里混?” “那怎么就因为上海这个项目掐起来了呢?” “据说啊,开始是steven先接触了对方的ceo,双方也有了合作意向,但是陆向荣半路杀出来接了胡,而且跟对方的董事会主席搭上了关系,要不怎么说陆向荣这个人长袖善舞、颇有些手段呢。后来董事会决议更倾向于陆向荣的融资并购方案。” “那steven呢,他是怎么把陆向荣挤走了的?” “你听过一份名单没有?” “什么名单?” “据说是份公司里重要的资方客户资料,好像和陆向荣搞定董事会主席的事儿有关,steven怀疑陆向荣向对方利益输送。” “只是怀疑?” “如果有真凭实据,那到法院起诉陆向荣都够了!但是你也懂的,虽没有证据证明陆向荣有泄密和商业贿赂的实质行为,但是有些公关的消费项目的确有些模棱两可,总部对这样的事儿也很忌讳。” “所以,就这些莫须有的理由?” “公司都不信任你了,你还有理由留下来吗?” “怎么有种卸磨杀驴的感觉。” “毕竟是个外资企业,对本土的员工还是不放心。” “那假洋鬼子就放心啦?” “假洋鬼子听总部指挥啊。” “那这次竞标谁会赢呢?” “我赌陆向荣!” “为什么?steven可是背靠世界五百强啊!” “越是这样的公司条条框框越多,光一个财务审核就搞好久,现在的资本市场瞬息万变的,有时候不能太刻板!而且佣金还那么高。” “那我赌steven,毕竟那么大的项目,相信机构可靠还是相信一个人可靠?” “你觉得陆向荣是单打独斗吗?” “他不是只自己出来了吗?” “他在那儿工作了十年,根基深厚,况且这两年他在资本市场名声渐起,人脉资源也不可小觑啊!” “天啊,贵圈太复杂了!” …………………… “听说了吗?竞标结束后,steven在酒店里大发雷霆!” “好像上海之行输的很难看。” “何止是难看,简直是被陆向荣按在地上摩擦!” “至于吗?无非各自一套方案,结果还不是看客户喜好,谁能那么准地摸清客户的口味呢?” “问题就出在这里,同样的方案陆向荣给出的报价更低。” “怎么会出现同样的方案呢?” “其实细想想也不奇怪,steven身边怎么没有陆向荣的耳目呢?” “天啊,这么刺激,还碟中谍啊!可这不是犯法的吗?至少也算违规啊?” “证据、证据啊,没证据就没办法说不清啊!况且陆向荣对原公司的那一套太熟了。方案做一致了不奇怪,但是报价能压着打,就有点……嗯……耐人寻味了。” “你说会是公司里的谁呢?” “那原来跟过陆向荣的可多了去了!” “可谁会对他这么死心塌地呢?” “嘘……别瞎猜……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谣传……” …… “陆向荣的魅力可不一般啊,amanda知道哇,因为他和steven闹掰了!” “什么什么?我要听细节!” “去去去,我去哪知道细节啊,又没长人家身上。不过amanda是steven从美国挖回来的,可自从有一次陆向荣带amanda谈了次项目,steven就使唤不动amanda了,你说这说明啥?” “说明陆向荣的魅力大呀!不过amanda和陆向荣站在一起,的确更赏心悦目一些。所以他俩到底有事儿没事儿?” “那我怎么会知道,不过陆向荣有家庭了,听说女方家庭条件还很好……” “那也正常啊,陆总一表人才的,搁我我也喜欢,可惜啊,老娘名花有主了。” “名花有主怎么了,你算算你一天二十四小时醒着的时间里,是跟你老板相处的时间多,还是跟你老公相处的时间多?” “是哦,我靠,真是啊,我家那死鬼加起班来,回家倒头就睡,我一星期跟他说的话都没开会跟老板说的话多!” “所以啊!” “所以啊……那……那个谁岂不是也很有嫌疑?” “我可没说是谁!” “还能是谁?而且她还异地……” “可别乱说,人家快结婚了。” “那不是还没结呢吗?况且结了的也不是没出过那种没皮没脸的事儿,你听说过c所的办公室激情吧……” “嘻嘻嘻,太刺激了。” “呵呵呵,贵圈可真乱!” ………… “陆向荣对她可真的不一般啊!” “切,你要说amanda,我信,性感火辣的;要说maggie,我不信,也太普通了吧。我看陆向荣也不像是个纵情深色的人啊。” “那你就不懂了,什么叫日久生情啊?maggie是陆向荣一手带出来的,你没见以前有多维护她,不带她应酬不说,年会的时候还帮她挡过酒。陆向荣霸道总裁的范儿,你见他对谁这么怜香惜玉了?” “这么说,好像是有点啊,反正看陆向荣辞职后,maggie是有点很不守舍啊。” “大家都知道maggie和david是陆向荣的左膀右臂,陆向荣前脚走david后脚就跟着辞职,为什么maggie不走?” “没评没据的也不能这么编排人家吧?” “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的,他俩关系匪浅可是公司上下心照不宣的事实啊!” “可有谁看到他俩有越界的行为了?” “嘿,人家要干嘛还先通知您一声儿啊,你以为都是c所啊……” 第七章 谣言四起(下) 自从那天跟steven强硬地请假之后,孟琦琦心里也隐隐觉得不妥,自己已经不是职场新人了,可是为人处世还是太欠火候。本想着等steven上海一行人凯旋而归,自己也趁机表表心意,拍拍马屁,拉近一下距离。没想到竞标过程中出现了重大失误,steven被直接叫回了香港总部。 北京分公司这边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大家还是按部就班各忙各的,但是私底下已经暗潮涌动了,各种猜测、各种联想、各种添油加醋。这传言一旦开了头,就像长了翅膀,一顿午饭的时间就飞遍了公司的犄角旯旯。而话题始终绕不开一个名字:陆向荣。孟琦琦觉得自己的身份实在有点微妙,也有点尴尬,只好置身事外。正好每天无事可做,捱到下班,回家刷刷美剧看看电影。 渐渐地,公司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儿了。孟琦琦有天中午吃完饭回来,发现前台的两个女孩正叽叽咕咕地议论着什么,一看到她进来,马上就闭了嘴,眼神里却带着还未退潮的兴奋、以及一丝被人抓住现行的紧张。孟琦琦也没放在心上,前台的年轻小姑娘每天除了接电话收发文件最爱干的事儿就是八卦了。 可是紧接着她发现后台运营部的一些不相熟的同事,看她的眼神有点儿怪怪的,嘴角似乎还带着一抹嘲讽。孟琦琦不自然地捋捋头发,快步走到卫生间,正碰上里面有人说笑着推门出来,那几个人看到孟琦琦礼貌地点头微笑,可转头的瞬间几个人迅速地交换了眼神儿。孟琦琦的感觉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她在卫生间的镜子面前站了好久好久,脑袋里有一些念头慢慢浮现,连贯在一起。想想在公司里,她从来没有直接得罪过谁,至于那些上层的恩怨,她一直觉得像steven那个级别的根本不屑于针对她,但这几天舆论风向在直指陆向荣的同时也专门捎带上了她,她会被同事们怎么议论呢?陆向荣的卧底吗? 正想着,又有人进来,是原来和孟琦琦一组的同事nadia,她看见孟琦琦站在洗手池前发呆,连忙上前关切地询问:“maggie,你怎么了?”“我没什么,在想事情……”孟琦琦顿了顿又说:“最近公司里一直议论纷纷的。”nadia凑近了压低声音说:“还不都是那些老生常谈的事情,只不过我们这些陆总手下的老人又被推上风口浪尖儿了,我啊,现在都不敢往别人跟前凑,省的自找没趣。”孟琦琦苦笑道:“项目成功与否不都是很正常的事儿吗,我就不明白了,这是要借题发挥,还是要秋后算账啊?”nadia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门口,悄咪咪地说:“我看都有,或者啊,就是要排斥异己,锅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甩出来了……”见做保洁的阿姨推着小车进来了,nadia跟孟琦琦使了个眼色,轻轻拍拍她肩膀,小声说:“你自己小心啊!”然后就推门进了厕所间。孟琦琦心想是祸躲不过,补了补口红,继续回去办公。 刚坐下没多久,就收到公司的紧急通知:十分钟后大会议室开会,请务必全体准时出席。 周围响起一片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声音,大家都一言不发地离开座位,唯有还在空转的办公椅显示出主人离开时的不安。 会议室里充斥着极低的负气压,上海一行人也都刚从香港回来,一个个脸色阴沉。其他的同事都各自静默着,有的只低头刷着手机,彼此之间尽量避免眼神的交流。没一会儿steven大步流星的进来,一张冷脸上读不出任何情绪,头发和西服依旧打理的一丝不苟。 “各位同事下午好,我们今天召开紧急会议,主要就上海新能源项目的结果做一下通报。”说完steven示意paul上台演示并讲解整个项目计划书以及竞标过程。孟琦琦仔仔细细听下来,并没发现有什么纰漏和错误,包括项目估值和报价也是经过反复论证过的,周围的同事也没有提出任何疑问的。steven环视一圈说:“我相信我的同事都是具有专业水准和职业操守的,而且同事们为了项目夜以继日地工作我都看在眼里,所以竞标失败我很痛心。”steven顿了一下接着说:“但我更不能接受的是竞标计划提前泄底,我们的努力付之东水。”会议室一下子就骚动起来了,甚至有些人脸上的神色很复杂,看来这些天的传言也不全是空穴来风。steven用中指推了一下无边框眼镜,孟琦琦看不到他的眼睛了,只能看到镜片的反光,听他用机器人一样单调的语气说:“总部非常重视这件事儿,已经派调查组过来彻查了。一会儿散会后,项目相关人员请把你的所有项目资料及办公电脑移交保密处,我们要封存证据。此外为了避嫌,我将全程回避,公司一切事务交由财务总监全权负责,如果有紧急情况可以通过秘书联系我。最后,我嘱咐一句,请大家正常上班正常生活,一切按程序来,配合调查组的工作,不要有太多无端的猜测。好吧,散会!”说完,steven不做片刻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说实话这会开的,除了叫人闹心,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有,项目没成大家早知道了,有人泄密,更是在公司里演绎出“碟中谍”一样的五、六个版本了。本来舆论的风向已经指向了确定的“嫌疑人”,但steven的滴水不漏,又开始让大家人人自危了。真的查起来,又不知道会把什么样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抖搂出来,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 孟琦琦进steven组后换过工位,可整理的东西不多,就慢悠悠先泡了个咖啡才往办公区走,老远就看到paul站在自己的工位上隔着挡板往孟琦琦的座位上踅摸。 “你找什么呢?”孟琦琦走过去问。 “哦,我刚才不知道把原子笔放哪了,你看看你那儿有吗?土黄色的。”paul的脸色远没有他说出的话自然。 孟琦琦心想我信你个鬼,但还是装模作样细细找了一遍,确定没看见,paul才悻悻地坐回去。 保密处的门口就像学生交作业一样排起了队,人们三两成群地窃窃私语着,孟琦琦抱着大电脑排在队伍的中间,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通风口,时不时地感受到某些人从自己身上一扫而过的目光,nadia说的风口浪尖,那孟琦琦应该是浪尖儿上的浪尖了,她甚至有点盼着调查组早点来,她最不怕的就是查,最好查它个天翻地覆,看看究竟谁才是魑魅魍魉。她现在就恨不能调查组拍出调查结果来,用事实堵住悠悠众口。 脖子仰得有点累,刚一低头就看见steven从保密处出来,跟前面的同事只淡淡地点下头,唯有走到孟琦琦身边的时候,身体顿了一下,他的眼神隐藏在无框镜片的反光下,嘴角却幅度极小地勾了一下,孟琦琦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晚上和白珂视频的时候,说起要接受调查,还签署了同意书,孟琦琦情绪相当低落。白珂安慰她说:“清者自清啊,你有啥好担心的啊,这不是就是变相放假吗?你呀每天刷刷剧,放宽心,等待结果就好。”孟琦琦眉毛快拧成了疙瘩,她撅着嘴说:“我就是受不了那些总在暗处指指戳戳的人,我也不喜欢被怀疑的感觉。” 孟琦琦不敢把具体的传言内容告诉白珂,因为一涉及到陆向荣的话题,彼此的立场可能就没办法一致了。所以白珂只能根据她的只言片语,安慰她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但孟琦琦不说,白珂就不知道她心灵深处的隐忧是什么了吗?她和陆向荣的关系不止上下级那样简单,只有她还当局者迷吧,白珂看破不说破,因为一旦说破可能就把孟琦琦从自己身边推远了,他不能表现出对她的丝毫怀疑。无论孟琦琦自己看破还是永远都看不破,陆向荣对于白珂而言都算不上是个威胁。 第八章 疑罪从有(上) 调查组进驻的时候很低调,但依旧引起公司上下不小的震动,不过气氛跟前几日比稍显不同,公司里的年轻姑娘们在底下见缝插针地窃窃私语着,显得颇为兴奋。通常能引起女人兴趣的只有帅哥和八卦,八卦天天有,但帅哥不常见。孟琦琦远远地看见前台最漂亮的tracy领着四位西装革履的男士直接去了会议室,等送完茶点出来的时候,真的是面泛桃花、目含春水。到底是什么样的帅哥能把也算是见多识广的公司“小门面”给震了呢? 坐在孟琦琦旁边的tina轻轻戳了她一下,然后把手机屏幕转过来给她看,那是公司的官网首页,上面滚动播放着公司业务的宣传图片,为了体现国际化,里面有黄的、白的、棕的、黑的各种肤色的商业精英共创辉煌的图景,其中那个亚裔的男生长得非常标准。tina指着图片说,这个男生就是公司的首席分析师吕一帆。孟琦琦还是挺震惊的,她不是没看过公司的主页,每天开机进系统最先跳出来的界面就是这个,她也不是不知道那个最年轻的金融博士吕一帆,只是她没想到这两个是同一个人。 “啊,我还以为官网上的是请来的广告模特呢!”孟琦琦小声地说。再看tina,少有的眼睛里闪出晶亮的光芒,搂着手机压抑着激动说:“终于见到我大神了,你说我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啊!而且一会儿单独问话的时候还可以那么近距离的看到他,哎呀!”tina高兴地捂住了嘴,浑身洋溢着小女生独有的甜蜜感,一想到她平时畏手畏脚愁眉苦脸的样子,现在的tina才是她本该有的样子吧! tina握着手机像小女孩分享心爱的糖果一样,轻声说:“以前大神去我们学校演讲的时候,我坐在大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那时候我就许愿要离大神近一点儿,来了公司以后我想着怎么也要熬个两三年才有机会到总部去一趟,没想到这才一年,愿望就实现了,哪怕这次被炒了鱿鱼也值了,诶呀,幸福来得太快,我得缓一缓。” 孟琦琦听了哭笑不得,正无从接话的时候,面前的座机响了,电话里通知她十分钟后到会议室去一下。 “轮到我问话了。”孟琦琦放下电话冲tina挤了下眼睛,tina摇着她的胳膊表示羡慕。孟琦琦提着化妆包去卫生间补了下妆,心里暗笑一定是被tina影响了,这明明是去被质询,怎么感觉像是去相亲。 孟琦琦站在会议室门口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轻轻地扣了三下门,里面响起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请进”。会议室里坐着三位男士,其中两位看上去比较年长,还有一位虽然戴着金丝边的眼镜,但是非常年轻,本人比公司首页的照片更显得神采俊逸。那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对照着看了一眼孟琦琦,伸手请她落座。他介绍道:“孟小姐您好,我是调查组的负责人吕一帆,这位是总部的财务副总监陈煌先生,这位是总部的法律顾问张鹏先生,以下只是例行问话,请您不要紧张。” 说实话,孟琦琦的确开始有点紧张了,手心里湿乎乎的,但脸上的表情一直控制得很好,露出礼貌得体的微笑。 在座的另外两人都同孟琦琦微微点了下头,吕一帆便接着道:“孟小姐请您简单介绍一下您在项目组的主要职责和具体工作内容。” 这个问题孟琦琦已经打了好几天的腹稿了,本来她到steven组也仅仅是个打杂的。等她说完,那位财务副总监陈先生就操着一口港普开始向她询问一些细节问题了,譬如财务报表的数据来源是否真是可靠,做估值模型和定价分析的过程中是否存在违规操作等等。 最后他提了一个在孟琦琦看来有点突兀的问题,他问“你怎么看待我们公司和陆向荣公司提出的融资并购方案雷同的问题?”孟琦琦稍稍停顿了片刻,反而镇定下来,很从容地回答:“陆向荣毕竟在公司待了这么久,太熟悉公司的每一个操作细节了,所以按他的思维习惯做出来的计划书肯定还是沿用了我们公司的惯常模式。” 这时在旁边一直没作声的法律顾问突然发话了:“孟小姐,你很熟悉陆向荣吗?” 孟琦琦愣了一下,发现这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正双手合抱,眼神倨傲地审视着她。这属于法律范畴的问话吗?孟琦琦心里存疑,嘴上却照实回答:“陆向荣离职前是我的顶头上司。” “你们平时关系怎样?”张律师追问道。 “就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你跟他公事了多久?” “差不多五年吧。” “他离职你事先知道吗?” “我事先不知道。看到公司群发邮件才知道。” “你认为陆向荣在公司里的人际关系如何?” “这个我没太留意过,老板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对陆向荣有什么评价?” “能力很强。” “和下属的关系呢?” “就是正常的工作关系。”孟琦琦觉得这些问话越来越让她觉得不舒服,对方到底想试探什么呢? 张律师面不改色锲而不舍地继续问:“那你怎么看张大伟的离职呢?” “谁?”孟琦琦突然懵圈了,张大伟是谁?这个陌生的名字在她脑海里翻腾了好几个来回,她才猛然醒悟:张大伟就是davidzhang啊!孟琦琦这一刹那特别想念david,自从他一离开,她在公司孤军奋战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如履薄冰。 孟琦琦回过神儿来,有点不耐烦地说:“那是他的个人选择,况且这跟项目有什么关系呢?” 张律师依旧咄咄逼人:“那你们私底下关系怎么样?” 孟琦琦本来自然垂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也交叉放在胸口,说:“他辞职后我们就没有任何联系了。” “那和陆向荣有联系吗?” “没有!” “陆向荣离职前有没有和你提过这个项目?” “……”孟琦琦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提过一次,但是没有后续了。” “那你调入steven组后,知道竞争对手之一是陆向荣吗?” “知道的。”孟琦琦心想这人一直猛扒她和陆向荣的关系到底想干什么呢? 张律师忽然放下手身体向前靠,一字一字地问道:“你私下真的没有和陆向荣再联系过吗?” “没有!”不知道是觉得被冒犯还是潜意识里的抵触,孟琦琦这一句出口竟然破音了。吕一帆斜过脸看了她一下,安抚道:“孟小姐,您别介意,这也都是例行问话,当然您也有拒绝回答的权力。” 孟琦琦双手冰凉,十指交错着叠放在膝盖上,她冷静了片刻,似乎也想不到反驳的理由,难道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吗? 吕一帆看孟琦琦情绪稳定了,就转头示意张律师继续。 “你最后一次见陆向荣是什么时间?最好精确到具体日子。” 孟琦琦的眼前立马浮现出飞机场里陆向荣行色匆匆的样子。不,自他离职后的两个多月,就再也没见过了。 “你确定?” 孟琦琦疑惑地盯着张律师,只见他的嘴角微微有上扬的趋势,这表情好像最近在哪里见过。他减缓语速一字一顿地说:“有人反映你最近两个月频繁出现在嘉里中心,你能解释一下吗?” 那一刻,孟琦琦的大脑里一定是发生了核爆炸!耳朵嗡嗡直响却什么也听不到了,舌头像是粘在了牙床上声音都发不出来…… 呵呵,说是去逛街吗?周围那么多mall,为什么偏偏选中嘉里中心?说自己单相思吗?左手的订婚戒指闪着光,自己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最后孟琦琦怎么出得会议室,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第八章 疑罪从有(下) “有人反映……嘉里中心……” 孟琦琦站在诺大的办公区,背上渗出一层冷汗。面前一格一格的办公桌里,间或抬起一双眼睛,迅速从她身上扫过,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姿态。坐在这个办公区里的每一个人她都认识,但又似乎不认识,每一张看似谦和有礼的笑容背后,是同情?是怀疑?是背后插刀?是落井下石?那个窥探她隐私的人是谁?是谁那么急不可耐地告了她的黑状?还是说从一开始她就是那个被选中的要背黑锅的人? 孟琦琦只觉得脊背发凉,她故作镇定地往自己的位置走去,没想到走了两步,右脚就崴了一下。“这可恶的地毯!”她在心里暗骂着,这条毛茸茸的厚地毯总给人一种踩在云端的美好想象,就像这座全国知名的高级写字楼,里面满是衣着光鲜举止文雅谈吐不俗学历不低的男男女女,让人错以为高端的工作环境里人们的思想境界也会相对高尚一点,然而孟琦琦在这高级地毯上“崴脚”了,周围的人全都视而不见,不仅装看不见,没准儿还要背后再踩一脚。 如果这就是一个坑,孟琦琦当初可以不跳吗?她仔细回忆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除了那几次鬼迷心窍地跑到嘉里中心,她发现自己根本没得选择,不可能辞职、不可能拒绝调组、不可能拒绝做项目。再退一步,如果她没有去过嘉里中心,她会如此被动吗?答案依旧是确定的。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定她是陆向荣的人,她百口莫辩,即使没有一个人能拿出真凭实据来。 “maggie姐姐!”孟琦琦忽然回过神来,只见tina满眼放光地看着她,“见到了吗?”tina面含春色地问。“什么?”孟琦琦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吕一帆啊!我大神啊!帅不帅啊?” 孟琦琦心不在焉地笑笑:“哦,他呀,确实挺帅的。” “都问你什么了?人怎么样呢?随和吗?”tina的样子就像个脑残粉儿。 孟琦琦不想再一遍遍复盘刚才的问话,心里很是烦闷,觉得tina格外聒噪,就敷衍着说:“人很nice,着什么急啊,总会问到你的。”她打开手提包,随手把门禁卡,手机收进去,拍拍tina说,“估计今天也没我事儿了,我先走了。” 再过半个小时就是晚高峰,地铁里的人已经开始多了,孟琦琦塞着耳机但其实什么也没听,她甚至忘了为什么要戴上耳机,她从会议室出来就有点恍恍惚惚的。白珂曾经说她不谙世事,说她太单纯,她觉得自己不是不懂这世界有灰暗和肮脏,只是她觉得那些离自己很远,她从不愿意把身边的人想得那么复杂那么不堪。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傻了吗?无论是david还是amanda之前都有暗示过自己。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大意了吗?孟琦琦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感,这件事顺从也好,抗拒也罢,她都做不到明哲保身。 跟着人群进了车厢,孟琦琦找了个栏杆靠着,目光涣散着,身体随着地铁的节律轻轻晃动,两站过后,上来的人多了,有人向她身边靠过来,她就侧过身背对着人群。 满载的地铁启动,晃动的节律更强了一些,忽然,孟琦琦觉得有些异样……臀部那里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因为是冬天,孟琦琦开始也没太在意,身体又向里面靠靠,结果感觉更明显了,后面有人专门随着车厢的晃动往自己身上贴。孟琦琦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戴线帽穿油腻羽绒服的男人站在身后,面无表情的。孟琦琦心想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就转动了一点角度,用侧面对着那男人。那男人顺势一只手抓住了孟琦琦背后的栏杆,而且不偏不倚正好放在孟琦琦腰下的位置。孟琦琦又瞅了一眼那男人,那男人脸上坑坑洼洼的,眼神飘在别处。孟琦琦强忍心中的不适,本想挪个地方,但是又上了好多人,那男人索性半个身子都压过来了。孟琦琦一个没站稳朝后一靠,屁股结结实实地贴在一只手上,那五根手指头还用力掐了她一把。 “你干嘛呢?!”孟琦琦使劲推了男人一把,却发现根本推不动。这一声喊,引来全车厢的目光。没想到的是那男人立马反咬一口:“你干嘛呢?踩我几脚了?” 孟琦琦气得牙齿都抖起来,喊到:“是你耍流氓!” “你神经病啊!这大冬天的!你是不是有病啊?我??草!你他??妈想男人想疯了吧!”孟琦琦惊恐地看着那男人口水乱飞,喷溅在自己脸上,自己却像失声了一样哑口无言,周围挤满了人却安静得像死了一样,那一道道冷漠的目光就像看一只掉光了毛的猴子。“有问题一会儿下车找站警解决吧!”人群中有人说了一句,那男人骂骂咧咧的:“下车就找,谁不找谁他??妈孙子!我??草,我还要告你诬陷呢!真他??妈晦气!” 孟琦琦早已满脸泪水,哭到窒息,等好不容易捱到停车,挤下站台,那男人早跑没影儿了。孟琦琦捂着哭到痉挛的胃,还是第一时间报了警,警察仔细备了案,还调出监控视频让她指认,可惜的是,那人下车的时候把大衣领子一拉,低着头就跑了。警察安慰她说,如果是惯犯,迟早会抓住的。 这一天,是孟琦琦二十八年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她不明白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却要受如此的无妄之灾?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为什么那些施害者比自己还要理直气壮?而最令她崩溃的是,她的委屈、她的不甘、她的抗议,无处申诉! 孟琦琦打通白珂的语音电话,嘶吼着:“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总不在!为什么!”白珂再打过来的时候,孟琦琦关机了,哭到现在,眼泪都要干了,只剩下胸廓随着呼吸一下一下的疼。好累、好乏,却异常清醒,孟琦琦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从心底一点一点地升起。 “孟琦琦!快开门!是我,齐修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孟琦琦从一片虚妄的痛苦里拉回来。打开门,看到齐修远原本慵懒的眼睛睁得溜圆,孟琦琦才终于回到了人间,她一头扑进齐修远的怀里。齐修远一边搂着她一边关门,一边跟电话那边儿发着语音:“放心吧,我进来了,她活着呢,一会儿告你咋了。”不用说一定是白珂,他只有齐修远的微信。 孟琦琦本以为自己眼泪都干涸了,没想到跟齐修远才一开口,泪水又涟涟不绝了。齐修远先是破口大骂地铁猥琐男的流氓行为,然后尖酸刻薄地讽刺了孟琦琦公司里那些阴阳怪气的同事,用词之奔放和污秽,简直立解孟琦琦的心中积怨。 “齐博士,你怎么这么会骂人呢?要是你遇上这些事儿,肯定不会像我这样受气!”孟琦琦终于破涕为笑。 齐修远一边帮她抽纸巾一边颇得意地说:“不要和女博士吵架,既掰不过逻辑也拼不过词汇量!” 等孟琦琦渐渐平复了,齐修远才开始开解她:“其实调查组也没查出任何实据啊,不拿出证据,一切也就停留在怀疑而已。你就咬住去嘉里中心就是逛街,他们能拿你怎么着?关键在你自己,不要先自乱阵脚。职场么,没有点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好意思叫职场吗?别说职场了,象牙塔里也一样的,为点学术成就明枪暗炮的也不少,有人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撕逼大戏,你可真不能又傻白甜又玻璃心!赶紧的,嫁人吧,你的剩余价值也快被公司榨光了,赶紧婚假产假给它把油揩回来!” 天光渐亮的时候,齐修远裹着孟琦琦的被子睡得酣甜,这女子有魔力一般,让人有种宁静的安全感。孟琦琦蔫蔫儿地和白珂说着话,听他悉心地安慰自己,可惜隔着半个地球,无论怎样表白都显得苍白。白珂说:“琦宝,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了!” 第九章 强颜欢笑(上) 白珂说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孟琦琦就开始每天眼巴巴地盯着窗口等到天色泛白,她等来了好几个黎明却无论如何不能驱散内心的焦虑和恐惧。清晨她用厚厚的粉底掩饰满脸的憔悴,白天她用一杯杯咖啡强撑虚弱的躯体,等入了夜她就用干涩的眼睛瞪着天花板寻找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睡意。她的神经变得格外敏感,似乎总有人在她背后窃窃私语;甚至她总觉得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粘着她、窥探她,可待她猛一回头,看到的尽是冷漠的目光。这几天一回到家她总觉得门没有锁好,门上的那个猫眼睛搞得她心神不宁,她不敢把眼睛贴上去,她害怕任何一张出现在门后面的变形的脸。除了央求齐修远又陪了自己一晚,孟琦琦并没有把自己糟糕的精神状态告诉任何人。 调查组依旧很低调,四人小组里有位搞it的同事自进了保卫处,就没怎么出来过。剩下三人除了分别单独找人谈话,也不和其他人接触,保持着高度的神秘感。一周后调查组通知已经搜集了完整的材料准备上交总部做最后裁定,马上就过春节了,这也就意味着所有相关涉事人员,都将背负着沉重的包袱过年,更要命的是,年终奖也要等决议下来以后才能发放。公司里的气氛相当凝重,许多人直接把怨气挂在脸上,甚至迁怒到倍受质疑的孟琦琦身上。其实在陆向荣离职之前,总有人不怀好意地含沙射影,那时候孟琦琦并不在意,她觉得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如今,这欲加之罪让流言蜚语变得越来越具体,也越来越逼真,甚至连孟琦琦都开始怀疑,难道是自己选择性遗忘了和陆向荣曾有过的私情? 孟琦琦从办公区走过的时候,不用看也能感受到那些隐藏在电脑屏幕后面的白眼,还好这个高端写字楼里不允许随便吐痰,否则孟琦琦肯定会受到众人的唾弃。曾经关系不错的nadia、tina之类也对她避之不及,paul更是在她旁边摔摔打打的,这原本最最熟悉的办公区让她每一秒钟都如坐针毡。 这已经是孟琦琦上午买的第三杯咖啡了,她磨磨蹭蹭地在电梯间里踟蹰着,无论如何不想回去上班。 “孟琦琦!” 听到有人叫她,孟琦琦吓得打了个激灵。一扭头看到吕一帆举着一杯咖啡,刚好走到她身边,冲她礼貌地笑笑,问道:“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孟琦琦勉强笑着,解释自己昨晚没睡好。吕一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拿到她面前说:“你门禁卡落咖啡店了,我刚好看见。”孟琦琦连忙接过卡道谢,心里觉得特别难堪。 电梯下来的时候,就他们两个人,他们就各靠一边,默默地喝着咖啡。也许在玛丽苏的情节里,密闭空间是最引人遐想的地方,但此刻的孟琦琦像面对考官一样很局促,眼神不自然地看向别处,电梯镜刚好反射出吕一帆的侧影,挺拔高耸的鼻梁骨让他不笑的时候显得特别冷峻。孟琦琦有点失神,只见吕一帆眼睛一瞥,从镜子里回望着她,淡淡地说:“孟小姐也不必忧心,我们也只是走走过场罢了。”话音刚落,哔的一声,电梯到了,吕一帆伸手挡着电梯门,很绅士地让了让,孟琦琦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这是这么多天里唯一一个向她释放善意的人了,更何况他那样的身份说的那样的话,是在暗示她什么吗?整个下午孟琦琦都情不自禁地关注着吕一帆,他出来了两趟,一次是上厕所,一次是去保卫处。他逢人便挂上客气的微笑,转过头便又一脸漠然,而那张好看的脸上再读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了。 终于等到调查组离开,孟琦琦立马向人事处请了病假,买好当天的高铁票回家。 到龙城的时候,天空中零零星星地飘着雪花,气温比北京还要低几度,一出站台孟琦琦就看见爸爸两手插兜站在哪里,笑眯眯地看着她,隔着老远就伸出手,接过女儿的行李箱。 “爸!我这次回来啥也没买!” “要你买啥,现在我也会在网上买了。” “我妈呢?” “在家给你做饭呢。” “爸,我想吃羊肉串,电烤的那种。” “吃那干啥了,你妈饭都做好了。” “哎呀!就想吃了么,香香嘴,不耽误吃饭。” “诶呀这娃娃,还电烤的,我问问现在哪还有电烤的。”说着老爸拿起手机在他的小圈子了广播了一下,马上就有各种回复。 “行行行,就去老巷吧,你小时候老去的那家。” 自从上大学离开家,每年回来家乡都有变化,尤其老城区的房子几乎拆得不见踪影,路面也全都拓宽了,虽然现在的城市风貌越来越现代化,也越来越美观了,可是她小时候记忆里的印记却越来越少。这十年来大部分的时间在北京,有时候孤单了、挫败了、异常低落的时候就特别想回家,可是家也一直在变,如果不是亲人在这里,孟琦琦总会恍惚,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老巷是龙城最早的商业街,民国的时候就兴起了,巷口的大柳树就是世事更迭的见证,现在大柳树被圈起来了,在周围高楼大厦的衬托下,显得也没有那么雄壮古朴了,现在的商业街全国各地都大同小异,还好小时候的那家老字号的副食店还在,孟琦琦在窗口上心心念念地等来了冒着油花的羊肉串,急不可耐地咬了一口,并没有激活味蕾深处的记忆,顿时索然无味。 回家的路上,老爸一边儿开着车一边儿调侃着刚刚提供“情报”的老伙计:“你说的这家不行啊,难吃死了。哦……还有哪家?纺织大厦那底下还有卖的吗?”孟琦琦听着连忙摆摆手,她懒懒地窝在后座里,就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爸爸刚买了车,一到周末就带着她满城去找好吃的,现在孟琦琦盯着爸爸的后脑勺,他理了短短的板寸,头发根白了一半儿,耳朵那边的皱纹也变深了,远远儿看就是个小老头了,可在他心里,孟琦琦依旧是他馋嘴的闺女儿,他依旧乐意为了姑娘香香嘴,开着车满城市的转悠。 “回家的感觉真好啊!有人疼的感觉真好啊!” 一进屋就闻到了熟悉的炝锅味儿,不用说妈妈只会这一招鲜,所以小时候孟琦琦特别不爱吃饭,无论什么珍馐美味她妈妈都能给炝了,结果什么菜都一个味道,后来妈妈更省事了,一个炝锅大烩菜可以吃一个冬天,直到现在孟琦琦看到土豆白菜海带三巨头,都会觉得发愁。幸好今天妈妈做的是疙瘩汤,妥妥的小时候的味道。 妈妈看见她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了?脸色蜡黄的,老孟你没看出来吗?快明天让你爸带你去看看!” “诶呀,妈我没病,就是年底加班累的。”孟琦琦低着头吃着疙瘩汤,如果让老花眼的妈妈看见她的熊猫眼,又该大呼小叫了。 “你那个工作怎么天天加班啊?我告诉你再这么下去你内分泌失调了,到时候可不好要孩子。”不知道何时起,妈妈跟孟琦琦的对话不用一个回合,就会跑到生育问题上来。 “诶呦妈呀!怎么又是生孩子啊,咱一步一步来可以吗?”孟琦琦无奈地笑着。 妈妈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说:“过完年你就二十九了,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呢?你和白珂到底怎么打算的?” 孟琦琦刚刚好转的心情又开始烦躁起来,“今年结今年结,这不早就订了的事儿吗?您现在着急,白珂人也回不来啊。” “我就不明白了,都什么宝贝疙瘩的工作啊,一个天涯海角的、一个起早贪黑的,孟琦琦你不小了,你耽搁不起了。”虽然心里知道妈妈是对自己好,但话不投机孟琦琦只能憋闷着干巴巴地咽着饭。 “咸菜呢?”爸爸喊着:“就光做个疙瘩汤,连个下饭菜也没有?”妈妈立马调转火力:“这都快饭点儿了才告诉我回来,我这也刚下班,去哪儿给你们爷俩变一桌子菜出来?” 第九章 强颜欢笑(下) 孟琦琦不知道她的父母算不算是正常的夫妻,总之从她记事起这两个人总是互相看不顺眼,见面就抬杠,可是似乎也没有更激烈的争吵,爸爸总是在妈妈发飙之前脚底抹油一溜了之。孟琦琦高考离家后,爸爸妈妈甚至都不住在一起,早年的时候他们的单位各分了一套房,两个人各自装修,井水不犯河水。但对待自己,他俩却是空前的一致,一方面鼓励自己追求卓越,另一方面又天天担心自己吃亏受骗。 甚至这几天妈妈会留意孟琦琦和白珂的视频次数,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假如孟琦琦从自己卧室里出来,脸色有点阴沉,妈妈就会旁敲侧击地打听两个人是不是闹了矛盾。有一天孟琦琦终于忍不住了,冲她妈妈嚷嚷着:“妈,你怎么跟盯贼一样盯着我!”她妈妈干脆开门见山地说:“什么叫盯贼?妈妈是替你们着急,谈多少年了?就没见过你们这么磨叽的。早几年妈妈就说你要多接触接触外面,不是非他不可,你瞧瞧你现在晃悠的真成了非他不可了,万一他改主意了你怎么办?”孟琦琦低着头生着闷气,心想当初天天鞭策自己努力上进独立不靠男人的是妈妈,如今每天数落自己怠慢不上心不结婚的也是妈妈,她哪儿来那么多的焦虑感呢?况且从她身上也没看到婚姻带来的幸福啊,既然婚姻未必带来快乐也未必是人生的最终归宿,她急着把自己往里面推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春节聚会的大型互吹吗?曾经孟琦琦的妈妈是这场成果展示会的绝对主角!堂堂官小姐,自己是省妇联主任,嫁的是龙城有名的才子,生的闺女儿年年考第一,每到饭桌上都是人们奉承的对象,“诶呀,你怎么教育的孩子啊,那么优秀,我家那个,简直愁死我了!” 可是现在,人家聚在一起聊的是当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心得体会,孟琦琦妈妈再插不上嘴了,人家好心问一句,她只能用“孩子们事业心太强”来搪塞,可换来的尽是些年龄大了生育困难之类的危言耸听。 “妈妈,我俩好着呢,我就是太累了,难道我在自己家里也要每天打了鸡血一样欢天喜地的吗?”孟琦琦在家这几天依旧经常失眠,可她没法说,害怕引来妈妈的又一轮唠叨:“天天就知道盯着手机,熬熬熬天天熬夜!”即使回到家,孟琦琦也不得不在面对父母的时候,稍稍掩饰下已经一团糟的精神状态,她夜里躲在被窝里哭着对手机那边的白珂说:“我快撑不下去了……” 如果说成年后的春节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么就是除了老人孩子,所有人都要配合着演出一场喜庆的大戏——合家欢。从小到大孟琦琦一直都是在姥姥姥爷家过三十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等稍大一点儿她忽然醒悟过来,她爸爸去哪儿了。所以孟琦琦的父母可能真的不算一对儿正常的夫妻,夫唱妇随或者妇唱夫随都是不存在的,除夕夜两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而孟琦琦自幼选择在姥姥家过年,完全是因为嫌贫爱富。姥爷家住在政府大院儿,独门独户的二层小洋楼,过年的时候有数不清的零食和玩具。而爷爷奶奶家在职工大院儿,筒子楼,走路都得侧着身子。虽然后来爸爸给爷爷奶奶换了大房子,但是“小丫头片子不受待见”这句话却深深地刻在孟琦琦幼小的心灵里。初一早上爸爸来接她到爷爷奶奶家拜个年,奶奶塞她一把“龙须糖”,就算走完了过场。 今年依旧是小舅舅在龙城最豪华的大酒店里预订了包间,爸爸准备了两瓶茅台让孟琦琦带去。出门前孟琦琦又和妈妈因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起了争执。 “过年怎么能一点红都没有呢?”妈妈非让孟琦琦换个红毛衣。“诶呀,这也太土了,不好看!”孟琦琦爸爸走过来把自己的红围巾搭在女儿脖子上,拍拍她肩膀示意她不要再和妈妈顶撞。三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默默下到地库,然后一个往左,两个往右,分道扬镳了。 孟琦琦的妈妈把车开到酒店门口,就有门童迎上来开门,另一个西装革履的小伙子接过妈妈手里的车钥匙,换给妈妈一只手牌儿。孟琦琦嘻道:“这儿也搞得太高大上了吧,这消费水准大舅不避讳吗?” 大舅大舅妈果然没来,让表哥小两口全权代表了,小表嫂挺着大肚子,脸上长着幸福的雀斑,单形象气质和上任表嫂差了不少。小舅妈头发烫得崭新,胸前戴了一颗璀璨的红宝石项链,身上穿一套香奈儿的套装,嘴唇也是时下最时髦的枫叶色,只是忙前忙后张罗着,唇纹十分明显,小舅家的儿子正在上初中,坐在旁边的大沙发上专注地吃着鸡。妈妈背地里说,小舅小舅妈早就貌合神离了,孟琦琦心想还能有比自己爸妈还貌合神离的夫妻吗?至少人家一家还在一起过年呐。小舅是九十年代最早下海的那一批人,倒过车皮、卖过地皮、做过煤矿,现在摇身一变也在做金融投资,但是对孟琦琦从事的那一套,嗤之以鼻。小舅搀着八十多岁的姥姥,在儿孙们的簇拥下坐在主宾位上,刚一落座,表哥就拿着酒盅自罚三杯,说:“我爸他们现在管的严,所以让我在这里代他俩先赔个不是,姥姥,等吃完饭我爸交代接您去我家里过年!”姥姥是个漂亮文雅的小老太太,摆摆手说:“老大的心意领了啊,不过我哪儿也不去,谁想到我那儿啊,吃完饭跟我走!”表弟听了短暂地从吃鸡里探出头来,说:“奶奶我跟您走!”小舅妈瞥他一眼,讪讪地笑着。姥姥说:“行,不过说好了,去了不能一直玩儿手机!”小表弟哎呦道:“那玩儿啥呀?”姥姥说:“陪我看春晚!”大家哈哈地笑着,一副其乐融融的欢乐景象。 等菜上齐了,酒也敬了三四轮,孟琦琦坐到了姥姥身旁,比起父母,她跟姥姥更亲,小时候上学就住在姥姥家,周末才回到父母身边,她摸着姥姥干巴巴的手掌,看着姥姥吃东西时松垂的下巴,心里莫名的安逸。 “琦琦,给姥姥看看白珂,他在非洲还好吗?”孟琦琦把视频打过去,白珂和同事们也在庆祝过年,白珂难得把自己收拾得像模像样,脆生生地叫着:“姥姥新年好!”姥姥说:“快回来吧,我们都等着你回来过年呐!”孟琦琦看到白珂傻乐着,眼圈却红了,自己心里也一阵酸楚,白珂说过自己和姥姥一见如故,说姥姥是见过世面经过风雨的睿智老人,当初家里人对他俩的交往都不看好的时候,姥姥是孟琦琦最坚实的后盾。孟琦琦遮掩了一晚上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了,不停地抽着气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姥姥挂了视频,轻轻握着外孙女的手说:“琦琦,吃完饭陪姥姥跨年啊!”孟琦琦撒娇地扑在姥姥怀里,悄悄把眼泪咽了下去。 现在的城市都不让放炮竹了,除夕夜的街道显得冷冷清清,小舅的保时捷缓缓驶入政府大院儿,那条长长的甬道就像机器猫的时光隧道一般,让孟琦琦穿越回无忧无虑的童年,那时候的她梳着羊角辫儿和表哥还有院子里的小朋友在院子里放鞭炮,表哥从大舅那里顺出来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着,然后再点燃鞭炮的信子,快步跑到一边,一边跑还一边偷偷地抽两口,“哥你抽烟!一会儿我告舅妈去!”……那时候表哥在上高中吧,孟琦琦隐隐觉得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仅学会了抽烟,还有了小小的心事。 今天表哥喝了好多,全然不顾小嫂子在一边又是瞪眼又是撅嘴儿,最后被大着肚子的小嫂子生拉硬拽着,嘴里喷着酒气对孟琦琦说:“妹啊,一定要幸福!” 姥姥牵着孟琦琦和小孙子的手,颤颤巍巍地打开院子的大门,恍若往事扑面而来:春天的早樱夏日的月季,秋天有枣冬天有柿子,四季无声地变换着,曾经喧闹的小院儿,唯有那把老摇椅孤零零地还在,姥爷走了好些年,那是姥姥保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念想了。 第十章 最好的结果(上) 姥姥平时和保姆以及三只猫住在一起,子女们基本每周都去看望她,两个孙子也都在跟前,唯有和姥姥最亲的孟琦琦一年到头也回来不了几次。小洋楼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门厅进去左边是会客厅,右边是姥姥的卧室,再往里走顺着旋转扶梯上楼,左边那间朝阳的屋子就是她成长的地方,自她中学以后,那房子就空着了,里面的单人床小书桌虽然有了些岁月的痕迹,但依然干净温馨。姥姥说:“阿姨放假前里里外外都洗了晒了,累了就先上去睡吧。”“姥,说好一起跨年的。”孟琦琦换了身舒服的家居服,披着姥姥的羊绒披肩,蜷在客厅的大沙发椅里,老家具散发出熟悉又令人愉悦的味道。表弟乐乐一进屋就追着猫玩儿,其中那只大白猫的岁数和乐乐一般大。姥姥洗了水果放在茶几上,戴好老花镜儿坐在旁边儿,电视声音调得极大,顿时喧闹声让冷清的房子终于有了过年的气氛,眼花缭乱的节目让孟琦琦感到久违的困意正缓缓袭来。 黑暗中她站在旋转楼梯前,正要向前迈步,却看见自己穿着一双透明的水晶凉鞋,那是她小时候最爱的样式。再往身上看,自己还穿了一件碎花裙,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身体里。孟琦琦不知为何不敢回头看,只一个劲儿地往楼上跑,只要跑进儿时的卧室,扑进那张小床里就安全了,可是这条楼梯仿佛没有尽头,她跑丢了鞋子,赤着脚,心跳越来越快……正绝望时,忽然看到头顶有一扇门,猛然打开,是一块空阔的没有围栏的露台。她的身体似乎又恢复到成人的模样,四周依旧晦暗难辨,她急得大喊:“白珂!白珂!”忽然看到白珂的背影,对她的呼喊毫无反应。孟琦琦一步跨过去想要抓住他,却一脚踩空无限地坠落…… 孟琦琦醒过来的时候,姥姥正拿着温热的毛巾帮她擦泪,“做噩梦了?梦见什么了?跟姥姥说说就不怕了!”“我也不知道梦的是什么,总之心里好难受……”孟琦琦索性放肆地哭起来,小表弟乐乐抱着猫在客厅门口探头探脑的,姥姥冲他摆摆手,他就赶紧缩回去,可不一会儿又露出半个毛炸炸的脑袋。孟琦琦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朝他招招手,他就乖顺地走进来,搂着猫坐在地毯上。“姥,都怪我,大过年的,给你们添堵。”姥姥慈祥地抚摸着孟琦琦的头发说:“自己家里,想干啥干啥!” 三个人静静地看了会儿电视,孟琦琦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把心中的郁结全部吐了出来。乐乐也跟着长长叹着气,姥姥笑了,说他们这是少年初识愁滋味。“我可没有强说愁,我是真愁!”说这话的乐乐个子已经很高了,只是脸型还没完全长开,依旧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姥姥问:“你愁啥?别跟我说你愁学习!”乐乐有点垂头丧气地说:“还不是我爸妈,天天跟我面前演,当我不知道呢!配合他们演出的我也很累啊。”现在的孩子都鬼精鬼精的,大人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他。孟琦琦说:“你爸妈还演一演,我爸妈压根儿连演都不演。”乐乐回头看着姥姥问:“咱家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婚姻不幸呢?大哥也是……”孟琦琦忙用脚丫子捅乐乐一下,“乌鸦嘴,你姐还没结呢!”姥姥目光温柔地看着外孙女说:“白珂是个好孩子。”孟琦琦低头捏着自己的订婚戒指,怅惘地叹道:“我们俩真的好辛苦……”她忽然抬起头热切地望着姥姥想要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是不是熬过去就好了?是不是结了婚就圆满了?姥姥读懂了她的心事,只淡淡地说:“人不全瓜不圆,路还长着呐。” 第二天一大早大舅一家、二舅一家还有孟琦琦的爸爸妈妈都来拜年,昨晚看起来清静的小院儿一下子热闹起来,大舅为了弥补昨晚缺席的遗憾,主动要求亲自下厨包饺子,二舅在一边儿起哄道:“哎呀院长包的饺子,过这村没这店儿了啊!”孟琦琦的爸爸也撸起了袖子说:“今天干脆给半边天们放个假,咱爷们儿来吧。” 客厅里,身怀六甲的小嫂子自然成了妇女们的焦点,大舅妈捧着儿媳妇的大肚子终于得偿所愿,她悄咪咪地跟二舅妈和妈妈炫耀:“找关系去照过了,是个男孩儿。”二舅妈嘴上说着真好呀,转过头就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儿。孟琦琦从小最烦两个舅妈的这副嘴脸,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不想几个妇女没几句话就绕到了孟琦琦身上,“哎呀我像琦琦这么大的时候儿子都上小学了!”“年轻了好怀,年龄大了质量就不行了。”一片阴云从孟琦琦的脸上升起,正气闷时只听表哥咳嗽一声,说出门抽个烟,给孟琦琦递了个眼色,孟琦琦逃也似的跟了出来。俩人刚出院儿门,发现乐乐也尾随其后。 三个人沿着家属大院的步道慢慢溜达,回忆着儿时在谁家偷过萝卜,又去谁家打过枣。乐乐塞着耳机跟在后面,撇嘴说:“和你们80后隔着马里亚纳海沟……” 家属院北边的一排小楼,曾经种了一排丁香树,每到春末夏初的时候便开出紫色白色的小花,香气袭人。从那片迷人的香气里曾经走出一个高挑的女孩儿,扎着马尾辫儿,运动鞋永远刷得雪白。表哥走到那个熟悉的丁字路口就停住了,眼神里多了许多和他年龄不符的沧桑。小时候孟琦琦总是不明白表哥为什么一到这个路口就要系鞋带,明明鞋带绑的很牢啊,直到有一天表哥再也藏不住那些小小的心事,托孟琦琦把一只漂亮的千纸鹤送给马尾辫女孩儿。自那以后,孟琦琦做了好久的地下工作,帮忙望风打掩护甚至扯谎,但是那个年代的早恋犹如洪水猛兽,在女孩儿爸爸给了表哥一记窝心脚、二舅砸坏女孩儿家门窗之后,两家人彻底结下了梁子。即使表哥和女孩儿突破千难万阻最终走到一起,也没有得到双方父母的祝福。表哥深深吸一口烟,掉头往回走,孟琦琦犹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和小蔓姐……彻底断了吗?” 表哥漠然,“翻篇儿了…”他脸上挂起一丝苦笑,说:“现在未必不是最好的结果。” 三人沿着丁字路往回走,前方有辆大众车忽然减速停下来,车窗摇下探出一颗圆脑袋,“孟琦琦?是孟琦琦吗?” 孟琦琦闻声回头惊讶地叫了一声儿,“小胖墩儿?”圆脑袋从车里跳下来,个子不太高,身材不算胖,唯有圆溜溜的小肚子倔犟地腆着。孟琦琦对表哥说:“你还记得他吗,李叔叔的儿子,李智文!”三个人客气的寒暄了几句,李智文问道:“姥姥身体好吗?一会儿我先给孙爷爷把东西放下,再过去给她老人家拜年!”说完就急慌慌地上了车,带上车门又探出头说:“琦琦你哪天回北京了?咱们老同学找时间聚聚吧,毕业后聚了好几次你都不来,大学霸不惜的跟我们玩儿了?”孟琦琦尴尬地摇着手说怎么会呢,只不过这次时间的确不富裕,过两天就返京了,说下次回来她做东。李智文面露遗憾地说:“你们北京人可真忙!下次回来提前通知我啊,我帮你安排!”说完跟表哥点点头,一踩油门就走了。 表哥满脸嘲讽地说:“也不见孙市长家孙子回来看看,他可真他??妈成孙子了。”李智文的爸爸原来给市长开车,曾经也是狐假虎威风光无限,李智文为啥叫小胖墩儿呢?因为他手里零食就没断过。孟琦琦家里人极看不上李智文爸爸的奴颜婢膝,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李智文完整地继承了父辈的圆滑世故。不过孙市长退休都快二十年了,即使是虚情假意阿谀奉承没准现在也成了情真意切的真交情了。表哥拍拍孟琦琦的肩膀说:“你呀,还是太单纯。” 旁边一直保持真空状的乐乐突然说话了,“姐你真不多住几天吗?那我就没借口继续待在奶奶家了!”表哥一把揽过小表弟的脖子,掐着他的脸蛋儿说:“你掰指头算算,还有几天就中考了,就知道天天打游戏!”“哥,你瞎操啥心啊?反正最后都要出国,我还巴不得现在就给我整出去呢,我一个人多逍遥快活!”“怎么?嫌你爹来钱快?小小年纪就贪图享乐?”“与其让我爹祸祸,还不如让我造掉呢,他花钱是祸国殃民,我花钱是刺激消费……”“嘿,你还一套儿一套儿的……” 望着这对堂兄弟勾肩搭背的背影,更像是一对父子。小表弟出生的时候表哥已经上大学了,大家看着他从奶宝宝一点一点长大,自然格外宠爱。尤其是小蔓姐,经常央求表哥带小表弟出来让她玩玩儿。那么喜欢小朋友的小蔓姐,却因为事业发展拒绝生育,这恐怕也是压倒表哥上一段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第十章 最好的结果(下) 从初一到初五每天至少一顿饭局,都是不得不见的长辈,免不了又被亲朋好友过度关心、来回盘问。香港那边春节假期很短,公司总部的处理结果很快就会发出。可是孟琦琦一直没有勇气打开公司邮箱,任凭手机页面上邮箱的未读信息红成了省略号,毕竟之前的调查中舆论对她极为不利。 齐修远也提前返京,发微信说给她带了自制的熏肉和腊肠,孟琦琦二话不说初六一大早就返程回北京,当天晚上两人就在孟琦琦的小公寓里吃上了热气腾腾的腊味煲仔饭。等吃完饭,孟琦琦在齐修远的陪伴下,终于打开了公司邮件,公告上写着:项目筹划准备过程中多有纰漏,但无重大错误。项目损失由相关负责人及成员共同承担。 齐修远说:“我怎么没看懂呢?是不是就算没事儿了?”孟琦琦抓抓后脑勺,不确定地说:“半点儿没提泄密的事儿啊。所以就是罚罚钱完事?”“啊?那得罚多少钱啊!”齐修远嘴巴张得老大,总听孟琦琦讲他们动不动就是上亿的项目,齐修远心想这罚款得罚多少钱啊!孟琦琦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操作着,面无表情地说:“估计罚不少吧,会从年终和工资里扣。不过……”孟琦琦打开自己的工作主页,眉头不由地拧在一起,只见自己的级别那一栏上面标注的是:正在审查中。突然觉得右眼皮跳的厉害,正在审查是什么意思?她记得刚入职的时候由实习转正式,还有后来由初级转中级时,出现过这个状态,但是自己明明还没有向公司提交升职的材料,那么突然出现的“正在审查中”是什么意思?是所有项目相关人员都在审查当中?还是只有她?孟琦琦有点急躁地拿起手机,却发现不知道该问谁。齐修远看出孟琦琦脸色有变,问清了缘由,安慰她说:“没准只是系统升级呢?或者大家都是这样?总之明天上班问问清楚就好了。” 孟琦琦憋着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她郁闷地说:“你也知道这事儿多莫名其妙了,我只是觉得遭受了职场冷暴力,那真的是忽然之间就众叛亲离了,问题是我不觉得自己有做错的地方,难道只是因为我和陆向荣的关系吗?我本以为国际大公司应该是赏罚分明的呀!”齐修远说:“你有没有想过,陆向荣离职给你们公司带来的损失有多大?包括直接的和间接的,如果这个时候一定要揪出个人为这个损失挡枪,你觉得你们公司上下谁最合适?”孟琦琦有点绝望地捂住了脸说:“我真是太傻了!当初就该……”孟琦琦声音又哽咽了,她低头无声地用着力,不知道是在哭泣,还是在压抑着什么,齐修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挨着她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突然孟琦琦抬起憋红的脸,咬牙切齿地说:“这个陆向荣,害惨我了!”她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一下子就翻到了陆向荣的电话,却迟疑好久不敢拨过去,她转身对齐修远说:“要不用你电话?”“你要干嘛?”齐修远一把护住自己的手机说:“你这个怂货,想骂人用自己手机啊!你以为你换个手机人家就听不出来你是谁了吗?智商在点线好不啦!”孟琦琦破涕为笑,自嘲着:“我打电话能说什么呢?说你走之后单位里造我们俩的谣?” “那你俩就一直没有联系过吗?” “”没有过。”孟琦琦摇摇头,“不过春节的时候有互相问候,感觉也像是群发的。” 齐修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其实造谣啥的,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对你太冷淡了!哎呦,你这比晴雯还冤,白担了污名不说,人家压根儿对你没那意思。” 孟琦琦的心事被齐修远点明了,反而觉得没那么压抑了,也许她就是需要有人当面敲醒她,别再抱有不切实际的想象了,把游移的情感拉回到正规上吧。 .初七一上班,孟琦琦就接到了人力资源部的电话,孟琦琦做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人力资源总监给她的依旧是模棱两可的答复,总之一句话,等着吧,该干嘛干嘛。正在审查的状态可能是几周也可能是几个月,这件事总部说了算。几周还好,但如果是几个月,今年的升职就彻底泡汤了。工作达不到平稳的状态,生孩子的事情就没法提上日程。 孟琦琦一连好几天都焦虑不安的,她观察周围的人,似乎都从年前的烦躁中脱离出来,神色正常。甚至隔壁的paul还冷不丁地唱一两句,好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tina依旧被使唤来使唤去,但是比年前还要积极进取,闲下来的时候她对孟琦琦说,nadia他们组准备把她要过去,她要跟着跑市场了,她觉得自己不太适合中后台的工作,每天一看数据报表就头大。 没多久同事们都进了新的项目,唯有孟琦琦无事可忙,上午一杯咖啡下午一杯咖啡,无聊又煎熬。月末手机银行叮咚一声,显示只有基本工资,将将够交一个月的房租。这样的状态再持续下去孟琦琦就要疯了,她敲开steven办公室的门,终于鼓足勇气面对最不想面对的人。 steven还是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他很和气地问:“maggie,有什么事吗?” “我想知道为什么这几个新项目都没有让我参与?”孟琦琦尽量保持着淑女该有的风度。 steven双手交叉着放在面前的桌上,言辞认真地说:“你目前还在审核中,公司认为这段时间你不太适合上项目。”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审核结束?”孟琦琦追问道。 “这个我无法回答你,还需要总部做决定,你可以电邮总部的hr,问问进展。” 孟琦琦心想这个月没干别的事天天追着人事部问,但他们的回答就像steven一样官方。 “是不是只有我一个被审查?”孟琦琦终于憋不住心中的疑问。 “这个我也没办法回答,这也是其他同事的隐私。”steven耸肩道。 孟琦琦心想这还不明显吗?这个老狐狸说话油到不行,心里简直气不打一出来,她的语气越来越生硬。 “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是我被审核,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steven的眼神有了变化,意味深长地说:“maggie,你稍安勿躁,这次的事情远比你看到的处理结果要严重,但是公司愿意相信每一位员工,所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再等一下吧。” “最好的结果?”孟琦琦有点激动得反问道:“我希望公司能给我明确的说法,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无论什么样的指摘,证据在哪里?” steven双手收到胸前,很冷静地说:“你有质疑可以问总部,这不是我个人的处理意见。而且,我个人对你,没意见。” 孟琦琦就像牟足劲儿一拳打在棉花套上,这算什么?针对她个人的惩罚吗?她心想哪怕steven表现出一点对她的不耐烦,那么她也可以就势跟他吵一架,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 孟琦琦从steven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感觉头皮发麻,有时候良好的教养比恶语相向更可怕,她环顾四周与她目光接触点头微笑的同事,一个个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然而这副美好皮囊下隐藏的是什么?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有点风吹草动就流言四起,遇上问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涉及利益更不惜背后插刀。她多么希望这个时候有人能站出来为她说句公道话呀!生活里既没有主持正义的勇士、也没有打抱不平的侠客,更没有十恶不赦的终极大boss,连撕逼都不知道找谁去撕。孟琦琦像是陷入了死循环,她开始惧怕上班,甚至开始惧怕人群。 “白珂,我觉得好没意思啊,什么都好没意思……”孟琦琦对着手机屏幕和自己喃喃自语。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打通视频后她却一句话也不想说。 . 第十一章 四处碰壁(上) 孟琦琦是个长情的人,无论是爱情还是工作,不到不得已她不想有改变,其实这样的特质特别不适合当今这个追求效率、飞速发展的社会,这就意味着她不能及时止损,不能减轻自我的消耗。但是人往往就是这样,潜意识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坚持一下就能看到光明,殊不知“该放手时就放手”也是提前抵达光明的一种方式。 孟琦琦连续旷工两周以后,将自己陷入更加被动的局面,她很快接到人事部的通知,要求面谈。hr看到面容憔悴的孟琦琦,多少有点于心不忍,态度很温和地说:“maggie,我建议你去医院补一下病假条,不然这两周怎么都说不过去。我理解这段时间你承受不少压力,有情绪也正常,但是你要认真对待自己,也要调整好状态面对工作,每年有多少毕业生想进咱们公司,你要明白,你的职能并不是不可替代的,但公司一向是珍惜老员工的……”孟琦琦看着hr的红唇一张一阖,脑子里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这是公司下最后通牒了吗?是不是他们早就想好了要逼走她?孟琦琦麻木地看着hr,几乎不假思索地说:“我辞职。”hr有点不可置信地问:“你想好了吗?”孟琦琦深深地点点头。hr语气平淡地说:“maggie,你知道公司的流程,所以还是希望你这段时间再慎重考虑一下。”孟琦琦无力的摇摇头,勉强地微笑着说:“我决定了,我实在吃不消了。我一会儿就递交辞职报告。” 上交了工作证和门禁卡,就正式和这份工作说再见了,nadia和tina请她中午一起吃个饭,仔细回忆一下工作的五年里,许多人来了又走,连关系不错的nadia也不过才认识两年,她孟琦琦也不过是个过客,如此看来也就没什么不可割舍的了。 nadia有点替孟琦琦可惜,说:“琦琦啊,你再忍忍不好吗?即使最后公司要解雇你,走走流程也要多拿几个月工资,更何况还会有遣散费,你这么辞了可太亏了,你跟谁有仇也不能跟钱有仇啊,再说了,公司也不一定要解雇你呀。”孟琦琦苦涩地说:“再耗下去有什么意思呢?不被重视,不被信任,不被尊重,我可能玻璃心了吧,但我过不去这个坎儿。”tina接茬道:“maggie姐你就是心太重了,要说这次的项目,paul其实失误更大,听他们说竞标那天,他法律合同都没带齐,steven发火就是因为他犯这种低级错误。可你看,人家没事儿人一样……”nadia撇撇嘴说:“可别跟人家paul比,他家里的背景可不一般,steven也拿他没办法。”孟琦琦听了脸上微笑着,心里却更加不是滋味儿,曾经爸爸妈妈反对自己留北京工作,就是觉得他们鞭长莫及不能护她周全,可那时候她还单纯的以为更高的平台会更公平一些,只要自己够优秀就不怕被埋没。 nadia看孟琦琦情绪低落,就转换了话题,“maggie啊,其实刚好啊,调整一下结婚生子,不然啊到时候两头顾不住也还是要辞职的,哪有什么生活工作两手抓啊,你老公那么能干,到时候你就好好照顾家庭多好啊!”tina也满脸羡慕:“maggie姐你让我又相信爱情了!可惜我的mr.right还不知道在哪里呢!”nadia说:“tina你可要抓点紧了啊,现在正是好年龄,等再过三两年好男孩都被挑走了……” 分手的时候三个人说要保持联系,没事儿一起吃个饭。可孟琦琦心里明白,此去今日她们可能也就是点赞之交了。在大城市里如果不是挚友,那么维系关系的成本太高了,而自己现在是个失业人员,又有什么让人投入时间金钱的价值呢? 都说走出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重新开始一段感情,这话对失业也适用。孟琦琦对自己还是有几分底气的,名校毕业、500强企业、中级分析师,哪一条拿出来都非常有竞争力,很快孟琦琦就收到几家公司的面试邀请。孟琦琦专门重新烫了头发,画眉毛的时候着重加深了眉峰,眼线也比往常飞扬几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鼻翼两侧出现了若有若无的苦涩的阴影,一转眼自己马上二十九了,脸上再没有青春年少时的蓬勃张力,孟琦琦加深了唇色,整个人显得凌厉起来,她冲自己笑笑,镜子里依旧笑魇如花。 连续几场初试,过程都很顺利,孟琦琦也越来越有信心,在她的心理排序中,有一家比较心仪的中资企业,企业负责人刘总恰好是曾经和陆向荣一起服务过的客户,当时关系就比较融洽,孟琦琦觉得胜券在握。 按照约定的时间,孟琦琦提前来到刘总的总裁办公室,秘书很热情地端茶送水,刘总更是开门见山地说:“孟小姐的能力我非常了解啊,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接着也没有聊任何专业相关的问题,而是问起孟琦琦离职的原委,孟琦琦尽量撇清和陆向荣的关系,很简略地说想换个环境,突破自己的舒适区。 刘总好奇地问:“怎么没跟陆总走呢?我以为他会带上你。” 孟琦琦一时语塞,临时编了个谎说后来就没跟陆向荣的组了。刘总略显遗憾地点点头说:“陆总还是非常有能力的,这次出来自己单干可以说是一鸣惊人了。强将手下无弱兵,孟小姐对未来有什么规划吗?”孟琦琦对这些常规问题当然是有备而来,当她侃侃而谈的时候,刘总忽然打断了她:“孟小姐,我这个人说话有点直啊,我看您手上戴着订婚戒指,不知道您这个结婚生育的时间怎么安排?”孟琦琦摸着自己的戒指,字斟句酌地说啊:“我打算今年结婚的,但是我未婚夫外派还没结束,所以要孩子的事还会延后……”刘总笑盈盈地说:“再延后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吧?”孟琦琦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置可否。刘总喝了一口茶,语重心长地说:“小孟啊,我实话实说了啊,我们公司虽然上市了,但毕竟是私企,您刚才讲到你的三年计划,那么你算过没有,结婚生子休产假,三年里还剩多少时间,你怎么做到这个家庭和事业的平衡呢?”刘总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意思却非常明确,见孟琦琦没有回答,刘总用长辈般的语气说:“小孟啊,我们这里呢适合你的工作呢压力都不小,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一旦入了职上了项目,通常一年半载都要连轴转,你能保证你的私人问题不会影响到工作吗?”孟琦琦在心里冷笑,这要怎么保证呢?难道真的要拖到三十五六岁再生孩子吗?孟琦琦在这之前并不觉得晚婚晚育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一份工作必须要你交出自己的生育权,那么她能接受吗?显然她没这个勇气做这样的决定。 从刘总办公室铩羽而归后,其他几份工作在进行了两三轮面试后,或者直接被婉拒,或者因为薪酬待遇问题谈不拢,渐渐地孟琦琦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心,被磋磨着、被消耗着。 “孟小姐,您很优秀,但是……” 前半句话孟琦琦从小听到大,一路走来也是顺风顺水的,可是在即将跨入三十岁的这个门槛上,这句话后面突然多了一个转折词,难道她的人生将自此急转直下了吗? 第十一章 四处碰壁(下) “别跟我说优秀!早知道现在这么痛苦我就不读博了。就像我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说的,女孩子读那么书有什么用啊?我真是不听老人言啊,一条道走到黑啦,现在想换个轻松的活法都不可能了。”齐修远刚刚通过答辩,也收到了两份博士后工作站的邀请,然而并没有特别开心,反而有种脱离苦海又入巨坑的酸楚。孟琦琦说:“远远啊,虽然说读书辛苦,可是这条路很明确啊,而且你付出多少就可以收获多少啊,到时候留校做老师,还有寒暑假,又受人尊重,多好啊。工作有什么意思,你瞧瞧我现在,在老板眼里剩余价值不高、成本还不低,找个工作真的是高不成低不就啊。最近面了几家公司,都说我很优秀,然后就没后文了。赤裸裸的性别歧视,生怕我去了就结婚生孩子。”齐修远撸着自己本来就不太多的头发,惆怅地说:“哎,到时候能不能留校还不一定呢,现在大学做老师一点也不轻松,要发文章要上课,还要做项目啥的,亲爱的,你看我头顶这儿是不是有点秃了?”孟琦琦打开她的手说:“秃了还拿手抠,都快成清朝人了。” 最近四处碰壁的孟琦琦,只有见到齐修远,满腔的苦闷才有了倾诉的地方。她没有把失业的事情告诉白珂,也没有告诉父母,既怕他们担忧,又不想听他们唠叨。毕竟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跳槽算不上什么大事,而且工作这么些年孟琦琦还有点积蓄,完全够她再消磨一段时间。 北京的春天总是被几场大风唤醒的,孟琦琦喜欢草木初萌时那朦胧含蓄的绿意,这“草色遥看近却无”的盎然趣味,让这沉闷而冷峻的古老城市多了一丝柔情。齐修远答辩后终于闲下来了,两个人难得聚在一起逛逛街看看电影喝喝下午茶,再一起去游个泳,按齐修远的话说,过一下伪名媛的小资生活。日子仿佛回到了大学的时候,考试周后总有那么几天无忧无虑的肆意时光,只不过那时候是一个寝室的女孩,而现在只剩下了她们俩。明明是褪去青涩,更加成熟从容、更充沛有力的年龄,为什么就要被冠以“剩”这样不堪的字眼呢?孟琦琦说:“咱们小的时候,不都是鼓励晚婚晚育的吗?什么时候这个风向就变了呢?” 齐修远故作嫌弃地说:“我是被剩下了,你可是马上就成已婚妇女了,不要为了安慰我,故意与我为伍。”孟琦琦噗嗤一声乐了:“我哪有故意啊,这不是还没结呢吗?不过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你决定没有,到底去哪里啊?如果去美国的话,你赶得回来参加我婚礼吗?咱周围基本都结婚了,就剩下你可以给我当伴娘了!” 齐修远一瞪眼睛问:“这话怎么听着像损我呢?不过你们日子定了?”孟琦琦摇摇头说:“还没有,不过说好今年就结的。”齐修远忽然有点严肃地说:“你们真磨叽!白珂这个人哪都好,就是……就是怎么说呢……太谨小慎微了,结婚这事儿是需要冲动的,他这一直等啥呢?”这话说得孟琦琦心里有点难受,当初白珂的打算是买了房才有底气向孟琦琦的爸妈提亲,这么多年也这么一步一步践行下来,那时候年轻,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可现在孟琦琦回头看却发现,岁月才是最经不起浪费的呀。 齐修远看孟琦琦的眼中含着淡淡的忧虑,有点后悔说出刚才的话,感情这样的事永远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大学的时候青葱浪漫,白珂和孟琦琦就是大家眼中的一对儿璧人,都是那样简单美好、诚挚又执着,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俩一定会走到最后。可是慢慢成熟,慢慢地更加了解这两个人,齐修远就发现他俩其实在生活环境上存在很大的差距,不过齐修远以前也觉得都是名校毕业,这点差距是可以靠共同奋斗来弥补的。 终究还是太单纯吧,在白珂和孟琦琦的关系当中,孟琦琦无形中一直在降低自己的需求,而白珂一直竭尽全力地满足,除非哪一天白珂能飞黄腾达,或者孟琦琦能甘于平庸,否则总有一天这样的供需关系会失衡吧。齐修远想可能世间大多数的男女关系都是这样的状态!爱一个人简直太难了。 齐修远并没有为自己没有谈过恋爱这件事而感到遗憾,她称自己是性??冷感者,她欣赏一切优秀的或者美貌的人,然而她不会产生任何想要亲近,以致深入肌体的那样的感情。她的精神世界需要一个很大的空间来自洽。人生何其短,她要烦恼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例如她读博的这些年,大量的时间都在帮着导师以及项目组处理一些公共事务,她更像是他们组的行政秘书,然而导师说这样的事只有她最胜任,这当然不是对她的肯定和褒奖,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偏见,女孩子更善于做这些琐碎的、凌乱的、不需要太多创造性的事务性工作,学术界当然有非常牛逼的女性大神,然而很可惜齐修远不是,她学习好只是因为她更专注更勤奋,但进入更艰深的领域时,她常常力不从心。导师能让她顺利地按时毕业已经对她不薄了。 对于她继续做博士后这个选择,导师并不是很赞成,他觉得推荐齐修远去企业研发部门或者研究所就很不错,然后赶紧解决了个人问题。可齐修远很执拗,她坚持要留校,其实说不出口的是,她害怕面对全新的、陌生的、孤立无援的环境。齐修远何尝不羡慕孟琦琦,她看上去那么温柔,可是内心中却特别果决,就像她为了爱的每一次赌注。 “白珂下次什么时候回来?你要逼一逼他了,在这么耗下去,他就是不道德了!”齐修远真心为孟琦琦打抱不平。孟琦琦说:“他今年七月份就彻底回来了,我想如果来得及就十一吧,回龙城办,他家里和北京就只是摆摆酒请请客,你十月份能回的来吗?” 齐修远嘻道:“诶呦能不能走的了还不好说呢,我现在正等美国那边的回信呢,如果可以申请到补贴那就去美国,如果不给钱,就只好去香港了。” 孟琦琦笑眯眯地靠在齐修远肩上:“那我希望你去香港,回来也方便,我还能去找你玩儿呢!” “呵呵哒!”齐修远冲她翻了个白眼说:“就怕哪天教育部说香港留学不算海外经历了,我就彻底凉凉了!” 第十二章 骑虎难下(上) 孟琦琦天天和齐修远泡在一起,不由萌生了重返校园的想法,她算算时间,现在准备mba联考,时间上绰绰有余,等来年九月入了学,还可以抽时间生个孩子,等毕业了孩子也稍大一些,正好也不耽误找工作,这么一盘算,盘踞在头顶的巨大的失业阴云,终于裂开一道小缝儿,投下些许阳光来。于是孟琦琦买好教材,天天跑到学校图书馆里看书。齐修远天天感慨:“有钱人啊有钱人!说不上班就可以不上班,说要考学就考学,现在读个mba老贵了!”孟琦琦表现得积极进取,但内心依旧很焦灼,现在就是坐吃山空,唯一的后盾就是白珂一直把自己的工资卡放在她这儿,卡里扣了房贷,剩余的够她平时零花。入学毕竟是来年的事儿,mba联考虽然不难,但是名校的面试却并不容易,一切都还悬而未决,孟琦琦也总觉得自己没着没落的。努力学习,假装勤奋的样子让她不会有那么多的负罪感,这样的心态,自然不会有什么效率,有时候书翻开半天了也看不进去一个字,有时候一刷手机,大半天就过去了。 齐修远嘲笑她说:“你这个鸵鸟,受点挫折就不想面对现实了?你这就是拿考试当借口呢。你看看你上了三天自习,书才看几页啊?你呀,何必难为自己,等着结婚把娃一生,就没那么多浮浮躁躁的心思了。”孟琦琦何尝不是在等这一天呢?等白珂回来,等他给她安稳平静的生活,工作光鲜不光鲜的也没那么重要了,自我价值什么的也无所谓了,她想马上步入生命的下一个阶段,为人妻、为人母,再等等,也就还剩下三个月了。 这天中午孟琦琦好不容易找回一点儿做逻辑题的感觉,她爸爸忽然来电话了,一接通她爸爸就在那边扯着嗓门喊话,惹得上自习的同学纷纷侧目。 “喂,爸爸你等一下,我这边说话不方便。”孟琦琦边捂着嘴小声说着边往楼梯间里跑,就听见她爸爸又跟别人说话,电话那头乱哄哄的,好像一群人正在吃饭劝酒,她爸爸肯定又喝高了,说话舌头都有点不利落了,“闺女?闺女啊,你程叔叔,就是那个开度假酒店的程叔叔,他说啊你婚礼就去他那儿办,给咱个折扣价,日子都给咱留好了啊,十月十号,多吉利啊。那啥啊,你跟白珂他家说一下啊,该准备准备彩礼了。”孟琦琦心想爸爸这会儿说的是醉话吗?这么突然,也就没太当真,应付了几句挂断了电话,想着等晚上回了家再打电话问问清楚,没准她爸酒醒了就忘了这茬了。毕竟这么重大的事情,她爸怎么可能一个人就这么独断专横地拍板决定了呢。 刚放下电话没一会儿,她妈妈又来电话了,质问她:“你定的日子吗?为什么你事先不和妈妈商量一下?”孟琦琦连忙解释,只听她妈妈在电话那头骂道:“你爸就是个二百五,凭什么不和我商量就定日子了,十月十?有没有找人算过啊?还有那个什么假日酒店,档次够不够啊?我早就跟你小舅商量过了,他说他要给你定五星级大酒店……”听妈妈唠叨完,孟琦琦惊觉她的人生大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草率地被决定了,而那个要和她结婚的人,现在还蒙在鼓里。看看时间白珂那里才凌晨5、6点,要过一个小时再打视频。没想到接下来的时间,孟琦琦的手机快要被家里的亲朋好友打爆了。 一看这种情况,也看不成书了,孟琦琦收拾东西准备找齐修远去食堂吃饭,并向她宣布自己的婚期,然而齐修远听了却说:“你们家也太不把人白珂家当回事儿了吧,万一他不同意呢?”孟琦琦眉毛一挑说:“他敢?”其实却是心虚的,白珂自尊心那么强,不跟他商量的确有点太霸道了。 孟琦琦正寻思着怎么把这个惊喜转达给白珂,恰好白珂给她打来了视频,视频那头的白珂顶着刚睡醒的鸡窝头,眼神涣散、面色阴沉地对孟琦琦说有事儿想跟她商量,孟琦琦只想着怎么措辞了,并没有觉察到白珂状态有什么异样,还故作俏皮地说:“巧了,我也有事儿想跟你商量。”白珂顿了一下说:“那你先说吧。” “就是,那啥,我爸觉得今年十月十日是个好日子,想让咱俩把婚礼办了,你觉得这时间怎么样?”孟琦琦说完期待地等着白珂的回应。 白珂怔了一下,问道:“会不会太仓促了……” 孟琦琦摇头说:“我爸爸的朋友开酒店的,说婚庆服务一条龙,要不是这层关系,估计今年连酒店都定不上。” 白珂的脸上看不到一丁点儿的喜色,这让孟琦琦的心里慢慢地窜出火来,可是齐修远就在身边坐着,低着头吃饭装作没听见,孟琦琦不想当着她的面儿挂脸。 白珂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说:“所以你们都已经订好了是吧?就是来通知我一下?”孟琦琦说怎么是通知呢,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吗?白珂突然提高了声音很不耐烦地说:“我能有什么意见呢?”孟琦琦立马就爆了,也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冲白珂吼道:“你什么意思?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没想到此话一出,白珂二话不说就把电话挂了。孟琦琦气得眼泪“唰”地流了下来,齐修远赶紧从书包里找纸,也不敢多说什么。食堂里人来人往地,总有人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投到孟琦琦的身上,她心中万分委屈,却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哭的太难看。于是强忍着哽咽,收拾好碗筷奔出食堂,齐修远紧紧地跟在她身后,等一直跑到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里,孟琦琦才一下子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场恋爱,少女时的孟琦琦爱的那样肆意,尽管长大成熟的过程中也慢慢地发现了彼此的不合拍,可是她相信彼此的爱可以弥合一切,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坚持,一直坚持,坚持到现在变得小心翼翼。整整十年的恋情啊,不就是想要一个结果吗?白珂说要把她像公主一样捧着,可事实上呢,她心惊胆战地站在白珂高高供起的双手上,就怕自己会压垮白珂那脆弱的自尊,最后到底是谁在迁就谁啊?那个原本理直气壮的姑娘变成了胆小鬼,她成天怕得要死,怕她爱了十年的男人会退缩、会反悔、会背叛。而今天白珂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她,这不是她无数次期待的画面。 一年前订婚的时候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白珂在爱琴海中的豪华邮轮上,对着满天璀璨的星光起誓这一辈子唯她不娶,在那么多陌生旅客的见证下,郑重其事的、热泪盈眶地为她戴上订婚戒指。那一刻孟琦琦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骄傲和快意,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吗?难道这短短一年他就变心了?可是明明几个月前他回来的时候还那么渴求着自己,他的眼神不会骗人。孟琦琦哭到嗓子沙哑、浑身颤抖,但手机一直黑着,白珂没有打回来哄哄她,哪怕打回来和她继续争执呢? 齐修远看孟琦琦缩在地上哭泣的样子就像一只淋了雨的小鹌鹑,心下不由凄然。孟琦琦自从过年回来,人就特别消瘦,她那一耸一耸的肩胛骨就像蝴蝶颤动着翅膀,似乎再哭一会儿,她整个人都要飞走了。齐修远上前慢慢地把她搀起来,带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在齐修远简单的人生阅历中,她找不到合适的语汇来安慰她,只好默默地帮她擦着眼泪。 第十二章 骑虎难下(下) 春日的午后东风渐起,学校的花园里多了几对散步的情侣,这样的情景孟琦琦无比熟悉,她闭上眼睛就会回忆起和煦的阳光洒在白珂青春的脸上,脑海里还留有他衣服上混着体味的洗衣粉清香,这些都是最初令孟琦琦心动的地方。她从父辈那里看到的尽是婚姻的不堪,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重蹈覆辙,可是孟琦琦觉得怀揣着这些美好,当他们发生矛盾的时候,当他们怒不可遏的时候,彼此会留有余地,相爱十年,彼此太了解了,可正因为了解,才会一秒钟读懂对方语言背后的情绪。结婚这件事,孟琦琦早就等不及了,她不催促只是为了保持可怜的姿态罢了。有时候她也不理解,白珂为什么有那么多要顾虑的,刚毕业的时候即使裸婚她孟琦琦也是敢的。 现在这是什么意思呢?白珂你到底什么意思呢? 齐修远几乎陪孟琦琦在小花园里坐了一下午,坐到太阳失去了温度,整条脊背都冷的发麻。陪人真是一件特别消耗体力的事儿,尤其是陪处在感情困境中的女人,齐修远不得不化身成一个情感的垃圾桶,消化着别人的负面情绪。而孟琦琦像一个神经病一样翻来覆去地抱怨着,又像一个侦探抓住一点点线索就开始推理演绎,然而这终究是道解不开的谜题,爱不爱这种东西完全不可量化,无非是一种感受而已。齐修远总结所谓爱情就是彼此活在自己的错觉里,然后相互催眠你爱我,我爱你。 “所以你觉得白珂是生气我家的态度还是真的不想和我结婚了呢?”孟琦琦睁着一双哭红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齐修远心里想这话你直接问白珂多好,可嘴上却帮助孟琦琦转移问题的焦点,她说:“刚开始白珂不是说也有事儿要跟你说吗?后来好像他没说就挂电话了……” “是的,我应该问问他的,他今天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孟琦琦神经质地把视频拨回去,对方却一直没有应答。孟琦琦的眼底又洇起了一滩水,齐修远心想完了,这女人又要开始哭了。 在接下来的十多个小时里,孟琦琦基本处于失控的边缘,她每隔五分钟打一个视频过去,无人应答。她翻遍各种社交网络问白珂的下落,大家都说不清楚。白珂,失联了。 白珂是不是出意外了?白珂是不是被绑架了?孟琦琦甚至要打电话去大使馆报失踪!齐修远按着孟琦琦说:“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好吗?咱们再等一会儿好不好?如果白珂就是想躲着你,你这么大动干戈的,真的逼得彼此都没有退路了!” 孟琦琦瘫在床上,肚子深陷在肋骨之下,似乎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她疲惫不堪地喃喃自语着:“他从来都不会跟我玩失踪的,即使……以前吵架了……也不会让我找不到他的……”她忽地坐起来,瘦削的脸在白炽灯下显得格外苍白,齐修远心里咯噔一下,孟琦琦又要开始一轮情感考证了。 “你说白珂今天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我没有逼他啊,我们本来就说好等他回来就结婚的啊,他七月份回来我们十月份结婚,这哪里有难为他了?怎么他的表情是那样的呢?”孟琦琦抓着自己的头发,就像一条溺水的鱼。 齐修远几乎也要被她搞崩溃了,如果可以她真想把孟琦琦敲晕,也许睡一觉起来,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凌晨五点的时候,白珂发来了一条微信:“琦琦,我没事,随后联系你。”孟琦琦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立刻就打视频过去,然而依旧是无人应答。她疯了一般地发着语音,一会儿言辞激烈,一会儿又可怜兮兮。齐修远看得心惊胆战,孟琦琦那么一个大气温婉的姑娘怎么就变得这样歇斯底里了呢? 又过了半天,才等来白珂的电话,此刻的孟琦琦已形如枯槁、面如死灰。她声音嘶哑地问:“你为什么失联?我差点报警了你知道吗?我担心死了!我以为你出什么意外了!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你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给你点时间,我给了你整整十年的时间还不够吗?我逼你什么啦?我跟你在一起要过什么?是你说要给我一个家要我等,好,我等了,我现在就想要一个结果,你还要我等!为什么?为什么?你给我一个理由?你不说话什么意思?你说话呀!你说话!王八蛋!你混蛋!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结婚!要么分手!” “孟琦琦,你闹够了没有啊!”齐修远在孟琦琦放下电话后,气不打一处来地说,“你为什么不能冷静冷静呢?你那么多年都等了,为什么等不了这几个小时,这几天?你这么咄咄逼人真的不给白珂留退路了!”话音未落,齐修远就眼见着孟琦琦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眼神先是愤怒随即变得失望,变得没有一丝生气,她一声不吭地站起身,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服,拎着包也不看齐修远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齐修远心知话说重了,可又觉得自己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对孟琦琦也算仁至义尽了,于是也默默地不说话,没有拦她一下。 那天孟琦琦从西三环一直走到了东三环,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她机械又麻木地摆动着双腿,她真的希望走着走着突然就两眼一黑,不用再感受痛苦了,可身体里那残存的一丝魂魄却异常的清醒。她有点后悔也有点糊涂,仿佛这过去的一天就是一场噩梦。曾经和白珂用无数美好回忆凝成的水晶,被她生生地划出一道裂痕,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她用这样激烈的态度逼他,即使白珂同意了,她就可以坦然地幸福下去了吗?婚后的生活还能像从前那样相亲相爱吗?可不逼他,那未来就像眼前的路,永远也看不到尽头。这一夜,孟琦琦的心气沉到了谷底,那个答案是什么似乎不是最重要的,十年了,需要做一个了断了吧。 孟琦琦回到自己冰冷的小公寓里,从冰箱里拿出两瓶调味酒,那还是白珂上次回来两个人调mojito买的,这是家里唯一能找到的酒精,她拧开盖子一饮而尽,很可惜她还是体会不到醉酒的感觉,只有胃被刺激得生疼,她蜷缩在沙发上,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中,孟琦琦穿着一双透明的塑料凉鞋在漫无尽头的楼梯上奔跑,她依稀记得头顶上有一道门,推开那扇门就是白珂老家的那个露台,白珂就在那里等她。孟琦琦在心里呼喊他的名字,脚下的楼梯轰然坍塌,下坠,这一次她没那么害怕了。 恍恍惚惚地,孟琦琦看见白珂的身影,肩膀微微颤动着,像是在哭泣。是梦吗?她曾经梦到过白珂哭泣的脸,她想把他拥入怀里,胳膊却沉沉地抬不起来,她曲起腿只感到一阵酸痛。一直温暖的手掌覆在她的脸颊上,手指间是她最熟悉的味道。 “白珂?是你吗?”孟琦琦使劲地睁着眼睛,像是从梦魇中醒来。另一只手从她的脖颈处伸过来,她一侧身贴在那个熟悉的、温存的臂膀里。 “白珂,你回来了吗?” “是我,琦琦……” “我是在做梦吗?” “不,我回来了,琦琦。” 孟琦琦吃力地起身去开床头灯,白珂头发凌乱、异常憔悴,这不是梦,白珂差不多第一时间就赶回来了,孟琦琦心中的坚冰顿时就化开了,她扑在白珂怀里,又是痛哭又是埋怨又是道歉,“白珂,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狠话的……” 白珂捧起孟琦琦脸,孟琦琦才猛然发现白珂满脸都是泪,他呜咽着说:“琦琦,对不起……” 第十三章 噩梦成真(上) 孟琦琦总在假设,如果那天白珂打来视频,先耐下性子听听他要说什么,是不是结果就完全不同了?还是说他早就下定了决心呢,那么她就会早一点听到他对爱情的宣判? 那天夜里突然而至的白珂,恍如鬼魅,他跪在床边,泪流满面。 “琦琦,对不起……” “我只求你不要再让我找不到你了……”孟琦琦凄凄怨怨地看着他。 可白珂却一直重复着:“对不起……” 孟琦琦讨厌他这样回避的态度,不由逼问,“你为什么要突然不理我?你不接受我家里的安排为什么不直说?你觉得时间不合适我们可以再商量啊?” “琦琦!”白珂忽然提高了声调,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又像是郁积心中不吐不快,他语速极快却又清晰地说:“琦琦,我们结束吧。” 孟琦琦的大脑还在混乱和眩晕中,她像没听见似的依旧自言自语。 “琦琦,我们分手吧。”白珂机械地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孟琦琦的身体一下子松懈下来,跪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白珂吓坏了,他晃着孟琦琦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喊着她的名字。过了好半天,孟琦琦嗤嗤地无声地笑了,这声音在白珂听来格外的刺耳和慎人,他干站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就像失眠的人终于等到第二只靴子落地,那一刻孟琦琦觉得好累好累,那场没完没了的马拉松终于跑到了终点。连续两天的哭泣、崩溃、困倦、劳累一窝蜂地向她袭来,她用异常平静的语气说:“我想先睡一会儿,有什么话睡醒了再说吧。”说完她便软在了床上,本以为泪干了,可没想到一倒下泪水还是倾泄而出。孟琦琦头疼脑胀,她只希望两眼一黑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坍圮的楼梯、残破的露台、一片漆黑的梦境。迷失在浅表睡眠中的孟琦琦噩梦连连,她啜泣着挣扎着从混沌中醒来,眼睛肿胀得只露出一道缝,依稀看到微弱的灯光下白珂正弯着腰收拾东西,就仿佛每一次他要远行,总是轻声轻脚开一点点台灯,生怕吵醒一旁甜睡的自己。 孟琦琦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她心中隐隐还有期待,也许真的只是一场梦呢……可是白珂整着整着就搂着衣服蹲了下来,他整个人缩成一团剧烈颤抖着,孟琦琦看得出来,他在无声地嚎啕恸哭。孟琦琦的心脏像是被按在地上来回地拉扯着,她缓缓地望向天花板,看着晨光一点一点爬上来,外面的世界苏醒了,窗户外面车水马龙。 白珂不知道孟琦琦醒了,他哭了一会儿就跑到卫生间里,用冷水让自己清醒,长痛不如短痛,他漱了漱口,吐出一嘴血水,才发现刚才哭得太压抑,舌头都被咬破了。他狠狠地抹一下脸,让那张脸上再看不到任何温情。 推开浴室门,孟琦琦就站在外面,人憔悴得一碰就倒,却硬是死撑着,两人默默对视,直到孟琦琦眼里仅剩的一点亮光慢慢熄灭。 孟琦琦看着白珂的脸,那熟悉的眉眼,那曾经温存的嘴唇,如今都变得冷冰冰的陌生,他的身上像是背负了一层看不见的硬壳,整个人散发着寒冷绝望的气息,他变了。 “为什么?给我一个答案!”孟琦琦扯直了脖子绝望地嚎叫。 “我配不上你。”白珂面无表情地回答,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 “怎么忽然就配不上了?你以前不是一直很自信吗?我不要这样的烂理由!”孟琦琦的长发胡乱地粘着脸上,毫无血色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 “我一直都配不上你,以前是我自欺欺人而已。”白珂低下头,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 “那这十年算什么?”孟琦琦的眼睛火辣辣地要喷出火。 “对不起……”白珂的声音低不可闻。 “对不起有用吗?给我理由,给我解释,我不要你觉得配不配!如果你不配,我不会无怨无悔地陪你十年!”孟琦琦就像一只绝望的母狮,她知道无法挽回了,但是又有太多的心有不甘。 “孟琦琦,我们彼此留一点体面好吗,不要再逼我了,我没办法给你幸福,我尽力了。”白珂声音干冷得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任孟琦琦怎样咆哮,他都像一个行尸走肉,不留一丝丝的转圜余地。 “鬼扯,都是鬼扯,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我要答案,给我答案好吗?” “随便你怎么想吧……”白珂侧过身子从孟琦琦身边绕过,回到卧室拎出行李箱,换了拖鞋就准备走,孟琦琦一把揪住白珂的衣服,白珂木头一样任她撕扯,直到她脱力。 “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这么残忍,白珂我恨你!我恨你!你必须把话说明白……”孟琦琦那娇小的身体里忽然又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冲进卧室里,一件东西一件东西地往外砸。 “都拿走,把你用过的都拿走!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孟琦琦在毁灭一切的时候,只听到哐当一声,门被关上了,门厅里空空如也,只有满地狼籍。 齐修远这两天忙着拍毕业照,和老师同学们聚餐,还要赶着去办理留学的相关手续,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去香港,那边给的补贴多,不需要家里额外给钱,她还没把这个消息告诉孟琦琦。自那天和她不欢而散,齐修远虽然生气,但也没太放在心里,至少白珂没出啥意外,剩下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自己毕竟是外人。虽然这么想却还是有些担心,一直想发个语音问问,却被手头杂七杂八的事儿给耽搁了。 等回到宿舍碰见同寝室那个不经常回来的姑娘,说前几天帮她收了份快递,问她看见了没有。齐修远这才从书桌上的一堆杂物里找出个小包裹,撕开快递里面是一把钥匙,齐修远一头雾水,再看快递上的信息,寄信人是白珂,收信人是齐修远,下面小字写着转孟琦琦。齐修远心里嘎噔一下,完了,这俩人看来是真的散了。她抄起手机就给孟琦琦打电话,结果听到一阵忙音。完了完了完了,现在离孟琦琦摔门而去已经三四天了,她一个失业又失恋的女青年独身在北京,齐修远都不敢往下想了,拎上包就往外跑。 紧赶慢赶到了孟琦琦的家门口,齐修远怕到要死,万一进去看到的是孟琦琦的尸体怎么办,她怕是要负疚一辈子,天天噩梦缠身了。这都三四天了,气温也回升了,齐修远脑海里立马出现了各种可怕的画面,会不会都臭了……齐修远贴着门缝使劲儿嗅了嗅,只闻到了防盗门的铁锈味。她哆哆嗦嗦伸手进包里掏钥匙,拿出钥匙戳半天都没捅进锁孔里,好不容易,嘎哒一声开了门,她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才推开,结果真把她吓一大跳,孟琦琦披头散发地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正满眼放光地看向她。 门厅里的光线有点暗,等孟琦琦仔细分辨出进来的人不是白珂,眼里的一丝活泛气瞬间就湮灭了。她低下头继续摆弄着摊了一地板的杂物。 齐修远小心翼翼地喊:“琦琦?”好半天孟琦琦才回话说:“你随便坐吧,家里有点乱。”声音有气无力的,但是异常平静。 往沙发那边走的时候,齐修远才发现,地上有破碎的相框、花瓶、马克杯。还有只巴掌大的施华洛世奇的天鹅被认真地摔成稀烂,这个小天鹅齐修远太熟悉了,大学的时候白珂到德国做交换生,专门给孟琦琦买的,那算是他俩的定情信物。天鹅代表忠贞,水晶象征纯洁,现在碎成渣滓。还有好多两人的照片,有很多都用吸铁石贴在餐桌旁边的墙上,每过一段时间孟琦琦就会选一些手机里喜欢的照片洗出来,她说磁盘这些玩意儿时间久了,就把记忆埋葬了。如今这些照片被撕成了碎片。 走到孟琦琦身边,才发现她低着头拿着把剪刀正摆弄着是几张银行卡和信用卡。又黑又长的头发挡着她的脸,她低着头嘁嘁嘁地冷笑着,齐修远顿时感到头皮发麻,这到底是孟琦琦吗?还是她的阴魂儿?齐修悄悄朝卧室里看了一眼,床上的被褥都被扯到了地上,没有尸体。那孟琦琦有没有可能已经精神不正常了呢?齐修远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里。 第十三章 噩梦成真(下) 孟琦琦缓缓抬起头看着齐修远,凄惶惶地笑着:“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我没事儿。真的!”齐修远离着她一步远,紧张兮兮地问她:“那你这是干嘛呢?能不能把剪刀先放下,我看着吓人。” 孟琦琦拿起一片银行卡用剪刀用力地铰,语气平淡地说:“你说这男人绝情起来真的是,一点余地也不留啊。那天他没有跟我要银行卡,结果你猜怎么着?今天一查银行卡信用卡全都冻结了。”她又拿起信用卡剪,她盘着腿动作轻柔的样子,简直像是剪窗花,和这一屋子的凌乱形成惨烈的对比。齐修远还是不能确定她神志是否清醒,站在那里也不敢轻举妄动。孟琦琦剪完最后一张卡,把剪刀往地上一扔,费劲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进卧室,像折了一样重重地往空荡荡的床垫上一扑,有气无力地说:“远,帮我叫个家政服务吧,我手机不知道扔哪了。”齐修远叉着腰在屋里踅摸了一圈,从阳台找见簸萁笤帚就动手开始清理,“有那钱你给我,你这地上的东西都不要了啊?”孟琦琦含糊地说:“都扔了吧……” 齐修远收拾了一下午,孟琦琦就保持同一个姿势趴了一下午,好几次齐修远蹑手蹑脚地过去偷偷观察,看到孟琦琦后背微微起伏,才又放下心来。 晚饭齐修远叫了外卖,孟琦琦只吃了一点,就从冰箱里拿出一瓶二锅头默默灌着,齐修远看她一口就小半瓶,连忙拦下来,说:“琦琦,你不能这么糟践自己,分个手至于吗?”孟琦琦喷着满嘴的酒气,却一点醉意都没有,她所问非所答地说:“我怎么就喝不醉呢?我以前都没发现自己这么能喝,远远你别拦我,我就想试试自己能喝多少。”齐修远赌气地把酒瓶抢过来往桌上一撂,说:“喝死你!你这么空腹喝酒小心喝出胃出血!”孟琦琦笑了笑,那张脸蜡黄蜡黄的,早已失去昔日的神采。齐修远欲言又止,觉得还是得让她有个发泄的出口,又默默坐了回去。 孟琦琦看齐修远不再拦着她,反而顺从了,她抱着膝盖坐在餐椅上发了会儿呆,好像才忽然醒过神儿来,她问:“远远你最后决定去哪了吗?” 齐修远把外卖的饮料倒进吃剩下的餐盒里,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说:“我准备去香港了,琦琦,要不我再叫点卤味吧,今天咱俩干脆一醉方休。” “那你要点儿鸭脖吧。”孟琦琦的身上终于找回了一点人气儿。 上次两个人一起喝酒,还是大学毕业的时候,那时候个个都踌躇满志的,一晃七年过去了,青春岁月倏然而逝,孟琦琦举着酒瓶和齐修远碰一下,说:“祝我二十九岁快乐!” 齐修远纳闷道:“不是还有两个月才过生日吗?”孟琦琦凄然笑道:“有什么区别呢?反正都快三十了,这两天我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平庸,一个一事无成的大龄剩女。” “何必这样自轻自贱?你这么说也捎带上了我!最烦大龄剩女这四个字了,这简直就是人身攻击。”齐修远很不开心地白她一眼。 “远,我们不一样,我其实特别崇拜你,你有梦想、有追求,你心无旁骛,而我看似有爱情和工作,结果呢,鸡飞蛋打!我一直觉得自己还挺优秀的,这两个月我才明白,自己也没什么不可替代的,所以我被弃之如敝衣。”孟琦琦说完仰头灌一口酒。 齐修远反驳她说:“你不要因为一时的挫败就看轻自己,你要学历有学历、要长相有长相,在别人眼里你就是活脱脱的白富美啊!而且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理想主义,我只是习惯了学校的生活,其实我挺害怕换环境的,比如去香港,我心里慌得要命,说我心无旁骛,其实是我人太无趣。除了专业,我也没其他爱好了。我都觉得我活的不像个女人。” “远,我三十了,年龄现在就是最大的短板,而且这个板子还会越来越短,我其实也明白为什么我对这份感情这么执着,除了爱,其实我怕,我怕换一个人也过不好这一生,我更怕除了白珂我就遇不到更合适的人了。你说女人都能顶半边天了怎么还这么被动?你说为什么,咱们从小好好学习,乖乖听话,努力工作,认真恋爱,最后还是搞得一塌糊涂啊?是不是当初就该听爸爸妈妈的话回到他们身边,找个稳定的工作,嫁个可靠的男人。什么爱不爱的,还不一样过日子?我父母不就那样吗?也许不会多幸福,但也不用像我这样痛苦!”孟琦琦眼神空洞地望着吊灯,那灯光仿佛被吸入无尽的黑暗里。 齐修远抿了一口酒说:“这我可不赞同,难道你愿意放弃一切未知的可能性吗?你不是这样的人。全国那么多人过着你说的那样平稳的生活,你觉得他们就不痛苦了吗?至少我靠自己的努力,可以拒绝我讨厌的生活。孟琦琦,平稳的生活对于你来说,是顺势而下的选择,三十岁怎么了,如果能活到八十,你后面五十年的生活要一碗水看到底吗?” 孟琦琦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远远,心好累,一碗水看到底也许没什么不好。” 齐修远无话可说,两个人闷头喝着酒,齐修远一开始还觉得呛嗓子,渐渐地酒肉穿肠人开始兴奋了,她捂着通红的脸终于还是憋不住想问两个人到底怎么了。 “所以他一句交待都没有,就分手了?”齐修远听孟琦琦轻描淡写地说完,觉得更加困惑。 “仔细想想,这四年我和单身有什么区别,没有陪伴的日子,我们除了回忆就只能活在对彼此的幻想里。即使真的结婚了,当要面对真实生活时,结局没准儿也都是一样的。他可能比我更早发现真相了吧。”孟琦琦紧紧地缩着身子,和齐修远不同,她的脸色越来越白。 “你就不想去找他问个明白吗?”齐修远替孟琦琦感到不甘心,耗费十年的青春对于女人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我不想知道了,知道了又怎样?结果都一样,不如就像他说的,彼此留点体面吧。”孟琦琦将酒瓶里的酒一饮而尽,异常平静地说:“远远,我想回家了,这里的空气都会让我觉得心疼,我昨天和房东联系了,还有三个多月的租期,我也不退了,留给你过渡过渡吧,这房子里的东西你看着办吧。” 齐修远忽然觉得很落寞,北京那么大,可是能够亲近的人却那么少,她眼眶渐渐地红了,举起杯子也一饮而尽。 “什么时候走啊?” “明天吧,长痛不如短痛。”孟琦琦干涩的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其实也是刚刚决定的,远远,本来应该好好庆贺你更上一层楼的,结果被我这些糟心事给搅和了,不过我真的为你开心,去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拼命了。” 齐修远起身走过来,抱住孟琦琦的肩头,伤感地说:“你才是那个需要照顾好自己的人,人生这条路可能注定就是孤单的吧,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找到幸福,找到你的憧憬。如果你妥协了,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孟琦琦了!” 第二天清晨,齐修远把孟琦琦送到了车站。孟琦琦只背了一只坤包,穿着一件奶白色的薄风衣,人瘦的让人心疼,她过了安检朝齐修远挥挥手,便转身毅然决然地融进茫茫人海中。 在这个曾号称亚洲最大的铁路枢纽中,每天有多少人怀揣梦想地来,又有多少人灰心丧气地走,每天见证了多少久别重逢,又目送了多少分离的背影。下一站也许是新的起点,明天也许是更好的一天,过去的改变不了,即将到来的也无可逃避。 第十四章 姥姥门前唱大戏(上) 姥姥家的小院儿门虚掩着,保姆徐阿姨正清理着院子里修剪下来的玫瑰花枝,姥爷过世之后,院子荒废了两年,后来小舅从农学所移来了这些玫瑰花,姥姥活了一辈子终于如愿得到了满园的芬芳。似乎在上一辈儿以及上上辈儿那里,爱情是个稀罕又不打紧的东西,纵然再泾渭分明的两个人,也能捏胡到一起,柴米油盐、生儿育女。姥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婴儿到少女时每个阶段都有照片记录。而姥爷的第一张照片还是打了胜仗升了排长才去照的。如果不是那个特殊的年代,很难想象这样的两个人能有机会相遇。他们携手风雨人生,却未必真正地走进过彼此心里。在孟琦琦的记忆中,姥爷是个沉默又执拗的人,他退休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改造屋前的院子,拔掉姥姥种的月季,种葱种蒜种韭菜,那时候一到春天院子里就会飘荡着粪肥的味道,呛得直辣眼睛,可姥爷却甘之如饴。即使那时候孟琦琦还小,她也看得出姥姥和姥爷不对付,他俩之间有什么事总支使她和表哥来回传话。后来姥爷中风了,人也渐渐糊涂了,姥姥像照顾孩子一样看护他,姥姥说什么姥爷就应什么,姥姥不在跟前,姥爷就可怜巴巴地张望着,那可能是他们一辈子里最和谐的日子。姥爷走的时候姥姥看上去很平静,但是却病了整整两年。孟琦琦一直坚信自己会打破这样的婚姻困境,找一个真正相爱的人,然而现实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琦琦,你怎么回来了?”徐阿姨拎着垃圾往外走,看见靠在大门口的孟琦琦,满脸惊喜地说。 “徐阿姨,我回来住段儿时间,陪陪姥姥,我姥呢?”孟琦琦说着跨步进来。 “你姥姥在楼上画画呢。” 孟琦琦走了两步又回头跟徐阿姨说:“姨,我回来这事儿别跟我妈我舅他们说,我想清静清静。”徐阿姨心里虽疑惑却也满口答应了。 刚一进屋,就看见姥姥正慢吞吞地下楼梯,琦琦连忙上前搀扶,埋怨道:“您说您这么大岁数了,就跟楼下待着不好吗?怎么也不叫人就自己下楼,万一摔了怎么办?到时候您想谁来伺候您,大舅妈?小舅妈?还是我妈啊?” 姥姥抓着孟琦琦的手笑道:“真是一个都靠不住!还不够闹心呢。我自己会小心的呀,我在楼上看见你了,怎么回来了,这不是还没放五一假呢?” 等扶姥姥进客厅里坐下,姥姥借着日光看到琦琦满脸的疲惫,苍老的手摸向她的脸,关切地问:“琦琦啊,怎么了这是,瘦得都挂相了?” 琦琦本想笑笑说没什么,可是嘴唇却忍不住瘪起来,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等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才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跟白珂分手了。 “为什么啊?”姥姥瞪着眼睛问孟琦琦,孟琦琦心说我要知道为什么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愈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姥姥搂着外孙女摩挲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受委屈的时候那样安抚着她。“白珂那孩子,心太重啊。算了,咱翻篇儿,谁离了谁不能活。我们琦琦又漂亮又优秀,还怕找不到人疼吗?咱放下他,找个更好的。” 孟琦琦仰起一张泪脸,哽咽地说:“姥,不想再找了,真的太伤了,太难受了……” “好,不找就不找,不哭了啊……”姥姥说着不哭,自己的眼圈儿也跟着红了。祖孙俩正相互抹着眼泪,就看见徐阿姨讪讪地探头进来,说:“阿姨啊,琦琦妈妈说下班了过来吃午饭,您看咱们中午吃啥?”说完还意味深长地偷看了孟琦琦一眼。姥姥说:“给我外孙儿 包点儿饺子,琦琦爱吃。”孟琦琦忙拦住说:“姥,我吃不下……而且我……也都没跟我爸妈说呢,徐阿姨,我也不怕您笑话,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们交代,只想先躲几天,缓缓。”徐阿姨自然拍胸脯保证谁也不透露,姥姥看着孟琦琦小脸儿干瘪的只有一巴掌大,心疼地说:“多少吃一点,不然人顶不住啊,早上还有点稀饭,小徐啊你快去给她热热,再窝个蛋。”姥姥说着回头看看屋角的老式座钟,怜惜地对孟琦琦说:“你妈过来还得一个钟,你去踏踏实实吃点东西,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放心,没人去你那个屋。” 孟琦琦洗过澡回到自己的小屋,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束新鲜的玫瑰,鹅黄的花瓣含苞待放,花枝上的刺被悉心修整过,这肯定是姥姥叫阿姨拿上来的。花瓶旁边有一个巴掌大的相框,里面是十二岁的孟琦琦,梳着两只麻花辫,打着蝴蝶结,穿着公主裙,冲着相框外面快乐地傻笑着。床上铺着白底小紫花的床单,枕头旁边摆着她小时候最喜欢的毛绒玩具,里面有一只从小搂到大的布偶熊,早已掉了颜色;还有一个黑乎乎的蒙奇奇,那是表哥送给她的,那年他去北京上大学,说发现了一个跟她一样名字的玩具,惊人地贵,可还是咬牙买给她了,那时候她刚十六岁,开始有人给她写情书了。她一本正经地当做没看见,可是那些浪漫的情愫却抑制不住地生长,她的单人床的一边靠着一整墙的书柜,少女时最惬意的时光就是钻在被窝里偷偷看漫画,幻想着还未发生的酸酸甜甜的爱情。然而再回首却发现懵懂和期待才是最美好的,可惜,千帆尽过,一切都回不去了。 这间小小的屋子承载的是那个不经世事,还没有遍体鳞伤的孟琦琦的所有回忆,她需要在这里被治愈。 回到姥姥家的这段日子,孟琦琦终于恢复了睡眠,只是时间不太固定,程度也时深时浅,有时候醒来日上三竿,有时候睁眼却是月牙西斜,有时候更分辨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区别。清醒的时候孟琦琦就抱着猫看姥姥画画、插花儿,或者看徐阿姨灵巧的手揉捏出各种面食。隔两三天爸爸或妈妈总会打电话,不等他们多言,孟琦琦就会用忙项目来搪塞他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分手远远不是两个人的事,孟琦琦一想到迟早要面对父母,就觉得生无可恋。 每天中午姥姥的三个子女都会轮流过来,每次有人来孟琦琦就躲回自己的小屋里,戴上耳机和世界隔离,但等人走了,姥姥都是一副被烦透了的表情,止不住地唉声叹气。 “还不都是那些个事儿,你大舅妈就是小家子气,以前催命鬼一样逼你哥和小蔓要孩子,把人小两口逼散了,现在你慧慧小嫂子好不容易怀上了吧,她又天天嫌人家毛病多,不忌嘴,非要按她的意思来,她做饭又那么难吃,还不让人家到外面吃,她那些个思想啊早就过时了,还不如我老太婆与时俱进呢!” 孟琦琦回来后姥姥也有了倾诉的对象,“再说你小舅妈,哎,当初就跟她说你小舅是个浪荡子,她偏不听,觉得她全情付出就能换浪子回头,现在可好,跟个祥林嫂一样天天哭哭啼啼的,你小舅能乐意回家吗?她呀,又不愿意离,那就守着儿子好好过呗,非要栓住你舅,你舅谁能栓得住啊,不然也不会和你姥爷闹到断绝关系。” “所以啊,还得是亲闺女吧,小棉袄呀,是吧姥姥。”孟琦琦抓着一把瓜子一边听姥姥发牢骚,一边心不在焉地磕着。 “你妈妈呀,最不省心了,年纪也不小了,这心气儿啊还放不正,不说她,自己的孩子说起来更来气!” 话音未落,就听着院子里的门铃响了,还没到午饭时间,孟琦琦猝不及防,转头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上了楼,冲进自己屋子锁上门。楼下的动静听上去是小舅妈来了,心想着估计又是老生常谈,就伸手从裤兜里掏手机想听听音乐,结果口袋里空空如也,手机就放在楼下刚刚嗑瓜子的茶几上。 第十四章 姥姥门前唱大戏(下) 孟琦琦站在自己的小屋门口,想等徐阿姨路过的时候帮她把手机拿上来,却听到客厅里小舅妈断断续续的哭诉声。 “妈呀,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欺人太甚!” “他良心都让狗吃了!” 小舅妈年轻的时候是南城出了名的美人儿,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她在百货商场一层卖副食,每天窗口前都排着大长队,还净是些毛头小伙子,就为一睹小舅妈的芳容。其实排半天队也只能看见一个戴白帽裹着大白口罩的年轻姑娘,唯一露在外面的是一双顾盼生辉的迷人双眼,这双眼睛朝毛头小伙子脸上瞅一下,就让人浑身酥麻,一整天都晕头转向。 小舅是怎么勾搭上小舅妈的,众说纷纭。甚至有传言92年那场最著名的械斗就是因小舅妈而起,之后小舅就偷偷跑到了南方,再回来的时候领着花枝招展的小舅妈。当时把孟琦琦的姥姥姥爷气得半死,孟琦琦的妈妈本来和小舅最亲,也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鼻子骂:“你怎么说也是高干子弟,不想读书就算了,老老实实工作不行吗?整天瞎折腾啥?你看看你带回来的是什么女人,她什么家庭,什么名声?你让我们老顾家以后出去怎么见人?” 小舅妈漂亮而庸俗,但对小舅可以说是肝胆相照生死不离,慢慢地孟琦琦家也从心里接受了小舅妈。只是这么多年,唯一不变的反而是小舅沾花惹草的习性,尤其这五、六年,小舅卖掉手里的焦煤场,投身金融市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也不清楚他到底赚了多少钱。这都不需要谁来传闲话,孟琦琦曾经在国贸大酒店碰见过好几次小舅,搂着不同的年轻女人。可是他对小舅妈也不算不好,小舅妈今天买个铂金包明天买个老坑玉,过两天又去打个玻尿酸,那张原本特色分明底版良好的脸,也逐步呈现出网红的趋同化。孟琦琦的妈妈曾经说过:“她管好手里的钱就好了,总有一天你小舅折腾不动了,还不是得你小舅妈伺候?闹什么啊,眼窄得很。” 孟琦琦正兀自发呆,砰地一声,院门被踢开,紧接着是一声清咳,不用猜,小舅回来了,那个从来不用手开门的顾家逆子。孟琦琦连忙小声地关上自己的房门。但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小舅那洪钟一般的吼声。 “周彩霞!你他??妈够了没有,自己家折腾没完,跑这儿来闹!” “顾援军,今个把话说清楚,这张单子怎么回事?是哪个女人怀了你的野种?” 孟琦琦也吃了一惊,不过这种事情也在意料之中,小舅年轻的时候就招女人,现在虽然快五十了,但是胖瘦合宜富贵加身,他都不需要主动。 “你他??妈翻我包?” “你要没干见不得人的,你还怕我翻?” “草!给你脸了是吧?” “顾援军你就是个畜牲!流氓王八蛋!” “啪”一声脆响,就听着短暂静默后,小舅妈发出凄厉的嚎叫,这声音里参杂着姥姥沙哑的哭喊,“不肖子!不肖子!都滚、都给我滚!” 紧接着又是小舅的怒吼,桌椅碰撞的声音,以及徐阿姨声嘶力竭地喊叫:“别打了,可别打了,要出人命了!”孟琦琦一听,这可了得,忙开门下楼,只见过道里徐阿姨拽着小舅的胳膊,小舅正气急败坏地抬脚踢着,小舅妈的玻尿酸脸似哭非笑,只一双眼睛爆裂着似要吃人,她也不躲,迎着小舅的大皮鞋,拿脑袋一下一下往他怀里撞。孟琦琦长这么大哪见过这阵仗,在旁边干着急一句话插不上,而姥姥呆坐一旁,气喘吁吁面色如酱。正胶着中,孟琦琦的妈妈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上来兜头就扇在小舅后脑勺上,小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毕竟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估计大几十年都没人这么扇他,小舅梗着脖子正欲发作,只见孟琦琦的妈妈一扬下巴说:“气死爸爸还不够,还想气死咱妈?”这一句话直接戳中小舅,他像泄了气的皮球,甩开徐阿姨和小舅妈,无力地靠在墙上。 “周彩霞,一句话,你还过不过了,不想过就在这儿把话说明白,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做个见证!”孟琦琦不得不佩服,妈妈才是家里最镇的住场子的那个人,即使做最高法院长的大舅也甘拜下风。 小舅妈挂着清汤鼻涕,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姥姥在边儿啊虚弱地喊着:“子衿,子衿……”话音没落,姥姥就溜着扶手椅软塌塌地往下滑,众人嗡地一声儿扑过去,喊妈的、打电话的、叫救护车的…… icu外,姥姥的子女儿孙们异常安静地散在四处,众人见到孟琦琦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了句“回来了”,都焦虑地等在那边。等主治大夫出来了,拿着一大叠病历资料喊着:“乔瑜安的家属!”一大堆人立刻围了上去。 “老太太除了血压高,暂时没有其他问题,但是还需要留院观察一下,你看血氧、心率都不好,这么大年纪不好说会引发什么其他状况。”大舅显然是从单位直接赶过来的,身上的制服还没换下,医生也自然而然转头和他着重交流,孟琦琦的妈妈被晾在一边,正不自在时看见躲在表哥身后的孟琦琦,就像小时候作弊被抓现行一般,她一脸严厉地走过来,低声在孟琦琦耳边说:“晚上回家,把你的事情掰扯清楚!” 上一次隔着餐桌坐在爸爸妈妈对面,还是大学那次谎称考托福,结果跟白珂跑到了福建。而这一次,她谎称天天加班,却独自躲回了姥姥家。孟琦琦的妈妈顾子衿女士,正襟危坐、目光灼灼,而爸爸孟升正关切地望着自己。孟琦琦如坐针毡,嗫嚅地说:“我俩分了……”顾子衿很不耐烦地打断她,说:“给白珂打电话,我亲自问他。” 孟琦琦不是没有打过,那天之后他就音信全无。 “他怎么这么不负责任?他想分就分?把你当什么了?耽误你这么多年,说消失就消失?孟琦琦你这个窝囊废,你上他单位找他啊,你不是还去过他家,上他家找他啊,找他爸妈,讨个说法去。”顾子衿拍着桌子越说越生气,孟升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翻出了孟琦琦年前的微信,敲敲上面的照片说:“琼台镇,找起来也不费劲,我明天就去当面问个明白。” “我也去,老孟,明天最早一班飞机咱一起去,他白珂不能这样不仁不义,欺骗琦琦的感情!”孟琦琦的爸爸妈妈就像两片乌云,撞在一起,电闪雷鸣般压向孟琦琦的头顶。 顾子衿就像预言成真一样冷笑着:“当初我就不同意,你也不看看他家什么条件,这种男人有点小钱就变坏,你非不听,死气白咧非他不可,什么外派?你知道他在国外怎么过的?他这边儿吊着你,那边再耍着别人,这算盘打得妙啊,怎么现在你人老珠黄了他说甩手就甩手?卸他一条腿都不解气!” 孟升打断她:“你也别妄加推断,琦琦你倒是说一说,怎么突然就分了呢?之前没一点征兆吗?” “征兆?你家傻丫头要多点心眼还能让他玩得团团转?我当初不同意你还拦着我,当初我就不该松口,什么东西,人渣!” 孟琦琦攥着自己的领口,心脏缩成一团,她抗拒妈妈对这段感情恶毒地评判,这意味着她错得彻头彻尾,何必呢,为什么最亲的人却一点脸面也不留?够了!她受够了! “是我的问题!”孟琦琦直视着妈妈的眼睛,忽地站起身。 孟琦琦的爸爸妈妈俱是一愣,等着她的下半句话。 “是我,爱上了别人……” 孟琦琦心里暗自嗟叹:“陆向荣,既然那么多人说我们有一腿,那么今天我们的关系就算坐实了吧……” 知道自己的女儿爱上自己的上司,一个有妇之夫,顾子衿立马沉默了。孟升却暴跳如雷:“糊涂!书都读哪儿去了?自毁前程!自作自受!” 第十五章 低到尘埃里(上) 姥姥在家里养病,孟琦琦在家里“疗伤”。只是每次有人来看望姥姥,她就躲起来,包括她的爸爸妈妈,有时候一觉醒来都不知道今夕何夕。天气渐渐热了,孟琦琦还穿着春天的长衣长裤,她在北京的衣服全都寄到了妈妈家里,她宁可将就着,也不肯面对妈妈的长吁短叹。有一次她妈妈顾子衿女士,气急败坏地站在她屋外把门拍得山响,“孟琦琦,你要死在里面吗?” 这句话竟然让孟琦琦有几分心动,她没有寻死的念头,但是活着也觉得了无生趣。每天她陪姥姥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满院子盛放的玫瑰,姥姥很惬意地呼吸着,说:“你闻闻,真香啊。”孟琦琦也深吸一口气随口附和着,却什么味道也闻不出。她现在饭量极小,碍于姥姥和徐阿姨的关切目光,勉强地往嗓子眼里塞,可是尝不出味道,嘴里吃什么都是苦的。算算上次例假好像是三个月前吧,可惜不是怀孕,她宁可吝啬的白珂能留给她哪怕一点点念想。头发掉的得哪里都是,干脆减少了洗头的次数,她的身上口腔里散发出混浊的气息。她怎么可能出去见人?她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柄。 孟琦琦常常一躺就是一整天,像床头折了枝的鲜花,日渐枯萎。无论睡着还是醒来,她的身体都在无边无际的虚无中坠落,越来越麻木。 “姐,你起来看看谁来了?”门外是乐乐的声音,他是孟琦琦唯一不忍拒之门外的人。她内心挣扎了好久才从床上撑起来,推开门她看见乐乐如捧着珍宝一样抱着一个小婴儿,小婴儿睁着一双清澈纯净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她。乐乐也还是个半大孩子,却母爱爆棚一般低着头轻声细语地对小婴儿说:“小花,这是你姑姑,叫姑姑啊!” 孟琦琦忽然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这三个多月她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完全忽视了家人的悲欢冷暖。小侄女的出生还是分手之前的事儿,那时候孟琦琦也十分欣喜,和表哥视频看到粉粉嫩嫩的新生儿,恨不得马上回去抱抱小宝宝,然而这一晃小侄女已经四个多月了。“来,让姑姑抱抱!”乐乐也不管孟琦琦准备好没,就把小婴儿塞进了孟琦琦的怀里。可能是本能吧,小宝宝下意识用小脸摩挲着孟琦琦的胸脯,一阵神奇的酥麻感直接击中她的心房。多么柔软的一团小肉肉啊,孟琦琦的动作很笨拙也很轻柔,生怕弄疼了小宝宝,小婴儿挥动着小肉手“咿咿呀呀”发出可爱的声音,圆圆的小脑袋上长着黑黑的小卷毛,两颗小脸蛋白嫩嫩肉嘟嘟的,孟琦琦忍不住低下头深深地嗅着她的味道,那是一股温柔甜美的奶香味。 “瞧,小花跟姑姑多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表哥也上了楼,孟琦琦猛然发现,表哥也变了好多,他整个人柔软了,似乎有爱在他心中流淌。“今天天气特别好,抱孩子来看看太姥姥,慧慧也来了,要下去打个招呼吗?” 孟琦琦听了有点难为情地摇摇头,说:“今天先算了吧,等我收拾收拾改天专程去趟家里,宝宝满月的时候就没赶上,小金锁还没给小花戴上呢。”说着她把怀里开始打挺的小宝宝小心翼翼地交回给表哥。 等表哥和乐乐下了楼,孟琦琦径直走到卫生间,她打亮里面所有的灯,看见镜子里形如枯槁的自己。至少她眼下还有要紧的事情做,去给小侄女买一把长命锁吧。 手机没电很久了,当开机页面打开时,发现手机上有一堆未读信息和未接电话。孟琦琦一条一条地翻看着,没有白珂发来的,这也在意料之中,于是就一条一条的删除。忽然打进来一个陌生电话,显示号段是北京的,孟琦琦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喜,连忙接通。 “请问是孟琦琦孟女士吗?”对方是一个听上去很成熟的男声,但不是白珂。 “我是……”孟琦琦有些失望地回答。 “哎呦,可算把你电话打通了,我都打一天了,你钱收到了没啊?”对方那人语气显得很急躁。 “什么钱?”孟琦琦一头雾水,难道是遇上诈骗了? “我买你们房子的尾款啊,白珂特意嘱咐打到你账上,我昨天就转了,你快看一下,是不是整八十万?”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孟琦琦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她憋着气,不想让对方听出自己的哭腔,“白珂……他卖房子了?” “啊,你不知道吗?” 孟琦琦的账户里多了八十万元钱,折和下来一年青春值八万块,这么多钱是不是最该感谢北京的高房价?这下,她和白珂彻底两清了。不,还有钻戒和那只金镯子,齐修远帮孟琦琦收拾家的时候把它们偷偷包好,悄悄藏在她的手提包里,她回到龙城才发现。好几次她都想给它们扔河里,可却迟迟下不去手,孟琦琦恨白珂为什么不渣得彻底一点,把给过她的东西都要回去,这样他们就还可以纠缠,她孟琦琦一直在等着他纠缠。然而看着手机银行里的余额,孟琦琦明白,白珂这是把钱打在了她的脸上,始终都是他在操纵,她的灵魂被踩进了尘土里。如果说之前孟琦琦还在自怨自艾,那么现在一团怒火正熊熊燃烧,一下子点燃了孟琦琦的生命力。不就是把自己嫁出去吗?老娘还不信了,现在就出门,碰上个男的嫁了就算逑了! 孟琦琦赌气般踩着拖鞋笃笃笃地下楼,手里拿着包裹戒指和手镯的布包,神经兮兮地就往院儿外头跑。这时表哥一家和乐乐早就走了,只留下姥姥一人在客厅里坐着,老太太看孟琦琦神色不对,忙跟在后面叫她,“琦琦!琦琦!你这是去哪儿啊?”可哪里跟得上外孙女的步伐,急着大喊着徐阿姨。 李智文就像捡到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在政府大院后面的莲花池边儿捡到了孟琦琦。当然这不是凑巧,事实上他天天守株终于等来了那只迷了心智的兔子。虽然徐阿姨保证了不和孟琦琦的家里人谈她的私事,却没有保证不和外人谈,比如老刘家的阿姨、李书记家护工,以及孙市长家保姆。所以李智文早就听说孟琦琦分了手回了龙城,于是他鬼迷心窍一般下了班总到家属院里转一遭,有时候借口陪孙市长下下棋,有时候只是趁人少的时候在门口看看,可惜三个月了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孟琦琦,有时候他站在院子外面望着孟琦琦屋里发出的微弱灯光,不由万分惆怅,人总是这样,望向天空的时候很少会注意到脚下踩着的尘埃,孟琦琦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她可曾回头看一眼?看一眼一直仰望着她的李智文。李智文认识孟琦琦很久了,久到记忆里满是大大泡泡糖吹出来的粉红泡泡;久到耳畔里响起“大风车吱呀吱呦呦地转”的电视声;久到脑海里那个穿着公主裙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一碰一跳地经过他的心口挥之不去。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李智文只是爱看孟琦琦的眼睛,就像小动物一样又灵动又乖巧,她从来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戏弄他、嘲笑他,虽然也不和他玩儿,但是她曾亲手送过他一盒大大泡泡糖,那甜蜜的味道在李智文的心里扎下一粒种子,直到去年春节的那次邂逅,孟琦琦还是记忆中那样温婉典雅,李智文心中那颗沉睡了多年的种子也破土发芽了。从那之后李智文就存下了心事,这么多年他一直单着,就是想找一个像孟琦琦那样的文雅人儿,可谁都不是她,纵然有几分相象的,终究不是她。 那天下班李智文开着车顺便拐到家属院那条路,远远看到孟琦琦瘦骨嶙峋的背影,她正大步流星地朝前走着,一直走到政府大院后门的人工水池边儿上,然后她就使出浑身力气甩出一个东西,李智文不禁哑然失笑,那个池子特别特别浅,这里真不是个埋葬爱情的好地方。孟琦琦扔完东西,便撑着膝盖在那儿大口喘着气,李智文看她脸色极其难看,不由地下了车,不等他走过去,孟琦琦身形一晃便倒在了地上。李智文跑过去拦腰抱起她,却捏到她身上尖尖的骨头,挺高挑的人却轻的没点儿份量,李智文心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第十五章 低到尘埃里(下) 孟琦琦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雪白,转一转眼珠看见旁边的铁架子上吊着一袋液体,手背上冰凉凉的,扎针的地方有一点刺痒。 “琦琦,你醒了?可把我吓坏了!” 这声音在哪儿听到过,却有点陌生。孟琦琦微微侧头,看到一张饱满的圆脸,竟一下子没认出是谁? 看到孟琦琦眼神里流露出的生疏,李智文忙解释说:“琦琦,是我,李智文。我下班的时候刚好在荷花池那儿看到你,就给你送医院了,医生说你低血糖,还有点营养不良,那个我给你爸妈打电话了,他们马上就来。” 孟琦琦微微点头说:“谢谢你啊,智文,我昏了很久吗?” 李智文忙摇头说没有,“刚输上液你就醒了……”他嗫嚅了半天,可话到嘴边就变了:“女孩子……可不能总想着减肥啊,而且琦琦你怎么样都好看。” 孟琦琦很费力地笑笑,这句不合时宜的夸奖,多少缓和了一些尴尬,她很怕被问起,为什么这样虐待自己?还好李智文帮她找了一个很合理的借口。 很快孟琦琦的爸爸就赶到了,看见女儿没有什么危险,就跟着李智文去缴费取化验单了。没一会儿妈妈也来了,她看见孟琦琦一捂嘴眼泪就掉了下来,“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啊,男人是都死绝了吗?干嘛这样糟践自己啊,咱就是今后一个人儿过又能坏到哪儿去呢?你看看你呀……”忽然听见外面孟升说话的声音,顾子衿连忙敛住哭泣,用手指轻轻拂去流至颊边的几颗泪珠,立马换回了往常又庄重又死硬的表情。 跟着孟升一起进来的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李智文紧跟其后,很客气地说:“刘主任,您给她妈妈说说情况吧,也让人家早点放心。”那个发际线有点后移的医生拿着几张化验单指给顾子衿看:“主要还是营养不良,血项也有点高,你看这几项,说明有炎症,刚刚小李说您闺女最近在节食?”说着刘主任转向孟琦琦,问:“你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每天吃多少东西?”孟琦琦顺着刘主任的话把近几个月的身体状况交代了一下,刘主任说:“你这个最好再做一个胃镜,看看胃黏膜有没有受损溃疡的状况,另外啊,你去内分泌科挂个号,你现在的激素分泌都是紊乱的。”孟升夫妻俩边听边老老实实地点头,孟琦琦心里觉得好笑,这俩人平时趾高气昂的,可今天为了自己就像是听话的小学生一样。刘主任那边安排胃镜,李智文又在旁建言到:“刘主任,您看看夏医生方便不?她给做麻醉,我最放心了。”刘主任笑着拍拍李智文的肩膀,“又不是啥大手术,咋这么上心呢?好好好,我问问夏医生下手术了没,一定给你安排上啊?” 看着李智文有说有笑地把刘主任送出病房,顾子衿一撇嘴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啊,李师傅的儿子出息了,人民医院都这么熟门熟路。” 孟琦琦破例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享受着干部病房的待遇,李智文不仅帮着跑上跑下,而且每天都来看她,还带了各种价格不菲的进口水果,最后连负责病房的护士长都不免好奇,忍不住问孟琦琦:“你是小李的对象?”孟琦琦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当然不是了,可李智文的心思,昭然若揭。 孟琦琦准备出院那天,李智文捧了一大把鲜花来,孟琦琦趁此非常郑重地感谢了他,只是感谢完又委婉地提醒,自己还没有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也压根不想再开始新的感情。李智文听了,脸上依旧是那副喜庆的、热络的表情,他说:“琦琦啊,咱俩也算是发小了,就算是普通朋友我也一样会尽心尽力的帮忙,你有现在的想法,我完全理解,也完全尊重你,但也请你不要拒绝我的善意,这样你我都不会有什么压力。” 这话说得让孟琦琦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或许李智文就是天生的热心肠?就像他十几年如一日地关照着退休的孙市长老两口?孟琦琦这几年来,极少受到这样的优待和关怀,她习惯的是大城市里互不打扰的冷关系,她不熟悉的是现在这样边界模糊的热关系。不过,被人关心的感觉是温暖的,至少李智文这个儿时的伙伴并不让她反感。 妈妈收拾了不少孟琦琦的换洗衣服送到了姥姥家。孟琦琦说:“妈,你这是不准备要我了吗?”顾子衿斜她一眼,说:“没良心的,你回去住谁管你饭?我做得你又不爱吃。我跟徐阿姨交待了,每个月多五百块伙食费,好好给你补补,还有啊,你不能每天窝家里,这有张健身卡,我给你约了教练,你每星期去运动远动,还有,去把头发弄弄,换个利落的发型。”孟琦琦少女时妈妈也是这样事无巨细地安排着她的生活,而她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其他什么都不许操心,更不许为学习以外的事情分心,包括拥有兴趣爱好。画画?画画能画去清华北大吗?结果后来工美并入了清华,孟琦琦又燃起了学习绘画的热情,可顾子衿却说:“人家都是童子功,你现在学哪比得过人家?就算你学了美术,毕业了能干嘛?教小孩儿画画?”生活在妈妈身边有太多的不可以,脱离管控考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就成了孟琦琦努力学习的最大动力。可现在,如果人生注定是一条归程,那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也没有什么不好。自由虽可贵,可代价也大,幸福除了走过的路和看过的风景,也包括平淡的生活。于是顾子衿说一句孟琦琦就应一句,出奇地配合。自孟琦琦上了大学,娘俩总是一言不合就针尖对麦芒,可今天女儿的乖顺让顾子衿渐渐词穷了。两个人默默地整理着衣服,然后按照春夏秋冬一一收纳进孟琦琦的小衣柜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顾子衿给孟琦琦夹什么,她就吃什么,姥姥生怕外孙女一下子吃太多又坏了胃口,说:“子衿啊,让琦琦慢慢来,一口又吃不成个胖子。” 吃完饭,妈妈一边整理着妆容一边把刚刚嘱咐过的事情又唠叨一遍,孟琦琦默不作声,姥姥在一边不耐烦地嚷嚷道:“诶呀,琦琦又不是小孩子,啰哩吧嗦的,快去上班吧,别打卡迟到了!”孟琦琦在一旁看着有趣,她和妈妈的关系就好像是从妈妈和姥姥那里继承来的,不见面想,见了面又嫌烦。 等妈妈穿着高跟鞋推开了房门,忽又返身对客厅里的孟琦琦说:“离那个李智文远一点儿,无事献殷勤,能安什么好心,他现在这就是乘人之危,你可别上了他的当啊!到时候摆脱都摆脱不掉。”孟琦琦几乎要不假思索地反驳一句,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来,男女之间能有纯粹的友情吗? 不等顾子衿走远,姥姥忽然来了一句:“你妈说得对!”“啊?”孟琦琦一头雾水。姥姥搓着自己干枯的双手说:“小李啊,人不坏,咱该谢还是要谢谢的,不过啊,你俩不是一类人,这日子啊拧不到一起去。”孟琦琦心里也明白,却把刚刚忍下来的话一股脑丢给了姥姥:“可是你和姥爷也不是一类人啊,不是也过了一辈子吗?我爸我妈倒都是大学生知识分子,可日子过得也没个热乎劲儿。李智文挺懂得疼人的,被人宠着难道不好吗?” 姥姥长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不一样啊,我们那个年代的女人没有什么婚姻的自主权,我家又是那样的出身,能嫁给你姥爷已经是高攀了。那时候条件那么差,你姥爷下放的时候,我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带三个孩子,洗着碗都能睡着了,哪有功夫想那些虚头巴脑的。后来你姥爷离休了,天天这里看不顺眼那里看不顺眼的,可又能怎样,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可琦琦呀,你们现在不一样啦,你自己就可以把日子过好,你结婚就要找个让你舒心的人,他最邋遢最不堪的样子你都不在意,那样日子才过得下去啊。”孟琦琦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白珂,她见过他的邋遢、他的忧虑、他的脆弱,却唯独没见过他的不堪,有什么事是让他不堪的呢,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什么样的事会让他觉得不堪与孟琦琦共同度过呢?可惜白珂连知晓的机会也不给她。孟琦琦心里冷冷地自嘲着,又接着问姥姥:“那你说我爸妈呢?一个中文系、一个法律系,据说是辩论会辩到一起去的?”姥姥那松垮垮的双眼皮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你妈作呗!都是让你姥爷惯的,对你俩舅舅军事化管理,对你妈妈就地主老财了,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这丈夫再好他也不是爸爸,你妈啥都不干整天还吆五喝六的,也亏遇上你爸了,换别人谁能跟她过下去,又要你爸濯清涟而不妖又要你爸平步青云,她怎么不上天呢?”孟琦琦噗嗤一声就乐了,打趣姥姥:“您当她面儿敢这么说吗?”姥姥气鼓鼓地:“哼,要说她有用,还能把日子过成这样?懒得说她。” 院子外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徐阿姨刚好在院儿里,探着头说了几句话,然后抱着一个小纸箱进来了,说:“小李送樱桃来了,我让他进来坐坐,他说急着上班,哟!这小伙子人可真不错!”姥姥听了朝孟琦琦使了个眼色,孟琦琦心想还是要找机会和他谈谈明白的。 第十六章 随叫随到(上) “美女,想换一个什么发型啊?” 孟琦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早已长发及腰了。“剪短了吧。”如今留着这把头发只能徒生烦恼。 tony老师用剪刀在她耳边比划着说:“你看这么长怎样?你脸这么小,挺适合周冬雨的造型的,再换个发色……”孟琦琦出奇的配合,完全把自己交给理发师。一个下午之后,孟琦琦的确像换了个人,显得青春了不少。 初夏的龙城,街道上飘着似有若无的泡桐花的味道,微风吹乱孟琦琦的短发,她顺手将碎发绾在耳后,心里感到久违的轻快。阳光照射着皮肤,孟琦琦依旧可以闻到自己身上生机蓬勃的味道,仿佛蛰伏了太久,这一天她才真正苏醒。她信步走到老巷,一家店铺一家店铺地逛,还在金楼里给侄女小花挑了一把錾刻着凤凰的金锁,想到并没有怎么打过交道的小表嫂,又跑到母婴店里买了一套孕产专用的护肤品。等她大包小包地回到姥姥家,天色已经擦黑,一进院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炝锅味儿,肚子里跟着就叫了起来。虽然睡眠还是又轻又浅,但终于不再做噩梦了,年近三十才经历人生的第一场失恋,孟琦琦用了整整一个春天让伤口脓化,如今好不容易结了疤,她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孟琦琦约了周末去表哥家,没想到在政府大院门口打了半天车愣是打不到,想想走路本也不算远,可手里还拎着两大兜尿不湿,实在不方便。今天骄阳似火,没一会儿额头上就烤出了一层细汗。正焦灼着想打电话叫表哥来接的时候,听到有人叫她,一回头看见李智文打着双闪在路对面缓缓停下,问她去哪?也不等她回答,打着手势让她原地等着,不一会儿那辆大众车便停在了她身边,一上车李智文便说:“你说巧不巧,老远就瞧见你了,你在那儿咋能打上车了么?政府大院儿门口三百米内装了四个摄像头,只要乱停车就两百块,诶,你要去哪了么?”孟琦琦忙报了小区名字,车开出去好远,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可孟琦琦还是觉察到李智文正透过后视镜一眼一眼地偷瞧她。孟琦琦没话找话:“大周末的,你是去哪儿啊?”李智文说:“这不是明天要开后勤保障会吗,我回单位整理一下明天的资料。” “诶呀,那是不是耽误你了,其实我换个地方打车也可以的。”孟琦琦刚刚被晒得有点懵,不过自己做事有时是过于莽撞,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上了李智文的车。李智文毫不在意地笑道:“这么近一脚油门就过去了,而且我也不急。”李智文现在多的是回来加班的借口,毕竟家属院就在办公楼后面,从窗口望出去能看到孟琦琦姥姥家的灰黑色屋顶,还有一院子姹紫嫣红的玫瑰花。他说着不由自主地看向后视镜里的孟琦琦,孟琦琦有点不好意思了,抓着自己的齐耳短发自嘲着说:“新头傻三天,理发师说要给我剪一个周冬雨的短发,结果剪出来像革命女青年,是不是有点丑?”李智文笑得很开心,说“怎么会呢?看上去可小了,你高中的时候就这个发型,啧啧,琦琦,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 孟琦琦心下诧异,她的印象里高中阶段完全没有这个人,李智文从小就是个资质一般的孩子,中考的时候孟琦琦考到了省重点,李智文似乎只去了个一般学校,初中之后他们的生活就完全没有交集了。李智文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那是一段多么青涩多么稚嫩的岁月。自从去了不同的学校,李智文放学后总会骑着自行车绕道到孟琦琦学校门口等她放学,然后默默看着她穿过马路走进政府大院的后巷,消失在一片泡桐树中。那时候的孟琦琦和现在一样清瘦,薄薄的肩膀背着大大的书包,耳朵里总是插着耳机,嘴里总是背着英语,旁若无人地走着,李智文喜欢看初夏的暖风吹乱她耳边的短发,她会从她的世界里短暂地仰起头,顺手撩开脸上的碎发。有些人你说不清她到底哪里好,可当她从眼前经过的时候,心里痒痒的浑身都熨帖。此后一碰到同样的夏日、同样的暖风、同样的味道,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刹的美好。李智文后来打听到孟琦琦要考北京,牟足了劲儿也要去北京。可惜第一次高考铩羽而归,第二年走了国防生的名额才去了北京,可学校却在昌平,好不容易等到不用训练的周末请了假、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车到了孟琦琦学校,却发现她已经和别的男孩儿牵了手。李智文那天徒步跑到天安门守了一夜看升旗,国歌响起的时候他哭得不能自已,可他一点不后悔,他为自己的梦想拼过了,也尽力了。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现在孟琦琦就坐在他的车后座上,曾经的触不可及,似乎已经唾手可得了。 孟琦琦尽量避开李智文的目光,她知道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割断和李智文的联系,可是有多少年了,没有这种被异性关注的感觉了,又有哪个女人不享受这种被喜欢着的欢愉呢?只不过曾经的恋爱关系,让孟琦琦自觉关闭了接收爱的讯号的雷达。其实孟琦琦完全没有处理男女关系方面的经验,她不知道怎么才可以让彼此的关系仅仅维系于朋友,前几天才下定决心要好好和李智文说清楚,今天放在眼前的好机会,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李智文把孟琦琦送到地方,临走的时候嘱咐她:“你以后要去哪儿啥的,就给我打电话,千万别客气。”孟琦琦说:“怎么好意思一直麻烦你呢,谢谢啦智文。”等李智文开车走远,孟琦琦在心里对自己说,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的好。 到了表哥家门口,不等孟琦琦按门铃,门就被打开了,大舅妈笑眯眯地轻声说:“来了啊,嘘,在里面睡觉呢。”说完,从鞋柜里拿出一双软底布拖鞋,孟琦琦心里诧异,这都几月份了,怎么还穿布拖鞋。大舅妈轻手轻脚地带着孟琦琦先去洗了手,然后才进了外间的卧室,发现小侄女并没有睡觉,表哥正晃着玩具引导她自己翻身。看见孟琦琦来了,表哥也轻声轻语的,抱起穿着背心裙的小胖花说:“看看谁来了,姑姑来了!”小婴儿似乎懂事了一样,咧嘴笑了,露出一颗小白牙,孟琦琦的心立马就化了,她接过小宝宝简直爱不释手,戳戳小肉脸,捏捏小手手。“小花你没睡啊?我还以为你睡了呢。”表哥伸了伸胳膊,揉着僵硬的腰,有一点无奈地说:“是她妈妈在睡觉,有一点动静都不行啊。”大舅妈送进来水果,听儿子这么说也是满脸愁容。 小表嫂慧慧比表哥小很多,大舅妈满意她就觉得她年龄小听话,而表哥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反正配合父母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就好了。慧慧各个方面都很一般,不过表哥是二婚,也勉强算般配吧,只是表哥拒绝办酒,就那么悄无声息地领了证。在往年的家庭聚会中,小表嫂的存在感很低,甚至吃完饭孟琦琦都记不清楚她长什么样。直到小表嫂怀了孕才开始扬眉吐气,大舅妈更是为自己的眼光而沾沾自喜,“我当初就觉得这姑娘好生养,能生儿子!”小表嫂似乎也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着,每天胎教的时候就“儿子”长,“儿子”短的。谁想到老天爷最善开玩笑,离预产期还有些日子,小表嫂突然就见红了,胎儿脐带绕颈医院直接就给做了剖腹产,更离奇的是之前b超照出来的男孩,结果生出来却是个女孩儿,大舅妈虽然被啪啪地打脸,可想着还能要二胎,也算是欢天喜地,表哥更是展现出结婚以来难得的喜悦,他捧着这团柔软的小嫩肉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温情,而小表嫂却彻底崩溃了,她被表哥的眼神烫伤了。她原本以为表哥年长她许多、不善言辞,虽然谈不上多喜欢她,但是对自己和娘家人都有理有节,所以她认命了,她想着只要给他们老顾家生下头孙,那她在这家里就算立下足了。可惜啊,是个女孩儿,而更可悲的是,她发现她的丈夫并非是块儿捂不热的石头,他会爱会温柔会体贴,只不过不是对她而已。 第十六章 随叫随到(下) 产后的女人身心都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剖腹产后没有及时开奶,大舅妈擅作主张偷偷给孙女喂了几口奶粉,孩子是吃饱了,呼呼大睡,可慧慧奶涨得跟石头一样,一碰就疼得嗷嗷直叫,好不容易等孩子醒了抱到怀里吃几口,可奶水却分泌不畅,孩子吸两口哭两声,大舅妈一着急,又偷偷喂了奶粉。这样一折腾,还没出月子小表嫂就憋出了乳腺炎,简直苦不堪言,最后干脆一狠心断了母乳的念头。虽然说身体的疼痛解决了,可心里的创口却越来越大,看着丈夫整天抱着小女儿爱不释手的样子,慧慧竟然嫉妒到发疯,孩子送到她手里可她的心中毫无波澜,甚至孩子哭闹的时候她想狠狠地摔打她,这样的念头无端地跑出来,慧慧自己也害怕,不是用指甲狠狠地抠自己,就是用牙咬手臂,搞得自己伤痕累累。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疯子,她不爱自己的孩子,她更讨厌自己!于是她就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不眠不休,直到有一天她跨坐在窗台上死活不肯下来。大舅妈这辈子从没怕过谁,而这次终于屈服了,大表哥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没了妈,他真着急了。望着大表哥一脸的惊慌失措,又劝又哄又发誓又保证的,慧慧心头升起一阵快意,原来他也不是全然不在乎啊。 医院诊断慧慧是中度的产后抑郁,再加上那段时间总有新闻媒体报道产妇带着孩子一起寻死的,大舅一家简直如临大敌。窗户上装了铁栅栏,屋里的利器也全都藏了起来,孩子还不会翻身呢,但桌角墙壁全都贴上了软包。慧慧出院的时候,她妈妈和姑姑们跑到家里大闹了一场,曾经仰人鼻息的一家子指着大舅妈的鼻子骂:“你们怎么刻薄我闺女啦,把她祸祸成这样子,我闺女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就鱼死网破!” 大舅妈现在一说起这些就揪着袖管抹眼泪,孟琦琦一边安慰着一边心里暗想,这也算是自作孽了,曾经表哥和小蔓姐那么好的一对儿,她非要搅和散了,如今的儿媳妇可是她自己找的,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这世事正如姥姥常说的那样,不会件件如愿。大表哥在客厅里哄睡着小胖花,进屋里把孩子轻轻放在小床上,盖好小凉被,就站在一旁忘情地欣赏着。他似是对孟琦琦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瞧我姑娘,多俊,随我。”孟琦琦附和着,仔细看孩子的眉眼却发现和小蔓姐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这么禁忌的名字,她当然不敢提了。 表哥回头跟孟琦琦说:“你嫂子醒了,你要不过去看看?她现在好多了。” 小表嫂的卧室在最里面,孟琦琦敲门进去的时候,慧慧正坐在床上叠孩子的小衣服,她抬脸微笑着说:“琦琦,来啦,随便坐吧。”孟琦琦连忙把带来的礼物一一送上,“哎呀,来就好了,还这么客气。”孟琦琦心想这小嫂子看上去不是挺正常的吗?是不是大舅妈他们有点过度紧张了,只见慧慧招呼她:“你快坐坐吧,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我挺开心的。”孟琦琦挨着慧慧坐下,第一次这么认认真真地观察她,她脸上的妊娠斑淡了不少,露出原本粉白的皮肤,她眉眼清秀,只是下颌骨有点方,弱化了几分精致感,刚刚还觉得小胖花有点像小蔓姐,其实仔细看更像她妈妈,这么说来孟琦琦忽然明白,表哥被迫相了那么多次亲,为什么最后选择了慧慧,他喜欢的女人总有一些相似。这一点也让孟琦琦生出几份亲切感来。她说:“你看你这哪像生过孩子的人啊,身材恢复得这么好。”慧慧摆摆手道:“你没看我肚子呢,这一直穿着束腹带,不然啊还跟怀孕三四个月似的,这肚皮上、屁股上、大腿上全都是妊娠纹,我自己都不愿意看了。”孟琦琦说:“刚好我买了那个祛斑的乳液,你试一试,听说很好用的。”慧慧笑得很腼腆地说:“那一定很贵吧。”这倒让孟琦琦很难回答了,她本也没太在意价格。正无话间,表哥进来了,说要留孟琦琦吃午饭,孟琦琦连忙客气道:“真不用了,姥姥还等我回去吃呢。”说着便整理好手提包起身准备走,表哥两口子和大舅妈一直送到家门口,孟琦琦客气着脸都快笑僵了,却听慧慧突然说:“琦琦,你多来看看我啊!”孟琦琦愣了一下,赶忙满口应允。 终究还是有点问题的,慧慧小嫂子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不过她对自己表现出的好感多少让孟琦琦感到有些意外,回想慧慧刚刚央她常来的表情,就像一个被送去幼儿园的小孩子,小嫂子的年龄本就不大,自怀了孕就辞职在家,每天除了面对这几张脸,再没个说话的人,也难怪会被憋出病来。孟琦琦的造访何尝不是小嫂子通向外面世界的一个出口呢。 正低头想着心事,忽然听到有喇叭在按她,一扭头就看见李智文探着头趴在车窗上,笑眯眯地望着她,“我加完班了,刚好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完事儿,再把你稍回去。”孟琦琦不知道这算不算死缠烂打,但是心里并不厌烦,她上了车,里面冷气十足,显然不是李智文说的“刚好”,可这份“蓄意”却让孟琦琦有了一丝动容。正值中午,车走得很慢,孟琦琦说没想到龙城也会堵车。李智文回头看她一眼笑说:“怎么,就你们大北京兴得堵车,咱龙城也是大城市咧,这要星期一早上啊更堵。”一边说他还一边在拥挤的车海里超着车,活像一只不安分的沙丁鱼。不过到了感化寺路口,红绿灯仿佛失灵了一般,彻底堵死了。孟琦琦肚子好饿,呆呆地望着远处感化寺里的白塔,呐呐自语着:“就这边还是老样子,也不知道那个烟囱巷还在吗……” “还在呀,龙城著名的钉子户,一直拆不掉。”李智文搭腔道。 “我记得小时候那个巷子里有家卖炒面的,真香,我表哥老偷偷地带我去吃。”说完孟琦琦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儿。 李智文搓着脑门回忆着:“记得了记得了,叫什么老牛家素炒面,我小时候也老去吃,兴许现在还在那儿。”说着李智文打了左转灯,硬是把车费劲地调转了头,然后左穿右拐进了一条狭仄肮脏的小巷子。 巷子的尽头,曾经的炒面摊儿变成了一家小门脸儿,门楣上挂着“老牛家”的金字招牌,只不过现在掌勺的已经是小牛了。在店里吃饭的都是些老龙城人,是妈妈顾子衿眼里的贩夫走卒,他们在油腻腻的桌子上吃口面就口蒜,再抿两口小酒,言语间几乎“脏”不离口。小时候的龙城人夏天好一口凉面,撒把辣椒面光着膀子吃得汗流浃背,龙城男人说话的时候爱带个“毬”字,孟琦琦偶尔也会带出一两句,顾子衿每次都爆她一记响豆儿,说姑娘家家讲话那么不文雅。 等炒面上桌儿的时候,李智文头也不抬地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儿头上便冒出一层油汗,孟琦琦看着穿得干净笔挺的李智文低头嗦面的样子,这不就是地地道道的龙城爷们儿吗?是庸俗?还是烟火气?孟琦琦不想再深究了,眼下这碗面果然还是童年里的味道。 李智文风卷残云地吃完,就在旁边看着孟琦琦,那眼神就像孟琦琦的爸爸,他说:“龙城的老味道就藏在这些苍蝇馆子里,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再带你去桃源路吃牛肉粉儿。”孟琦琦笑了笑不置可否。 第十七章 身不由己(上) “你说男女之间可以有纯粹的友情吗?” 孟琦琦睡不着觉,给齐修远发了一条微信。没过一会儿,齐修远发来了视频通话。图像里黑乎乎的,只有一张模模糊糊的大脸。 “嗯?什么情况啊?” 孟琦琦三言两语介绍了一下李智文。 “我周围的异性朋友都是纯友谊啊,要不我也不会母胎solo这么久。不过你嘛,肯定就不一样了,你这个老同学看来喜欢你很久了,而且工作稳定,挺适合结婚的。” 齐修远边说边调亮了台灯,孟琦琦看到齐修远背景里一些老旧的家具。 “你回家啦?”孟琦琦顺口问道。 “啊,回来陪陪我妈,过两天我就走了。”齐修远的脸上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尽管孟琦琦认识她十多年,可是齐修远很少提自己的家事,尤其绝口不提父亲,所以孟琦琦也一直小心翼翼地绕开这个话题。齐修远说:“哎,琦琦你还准备mba联考吗?还是就留在家发展了?” 孟琦琦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还没有想好,你马上也走了,我好怕一个人面对那座城,至少家里有亲人,就算再怎么没出息,也有人给兜着底。” “所以你那个老同学就是给你兜底的人喽?虽说你现在单身,你爱干嘛干嘛,但是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不要玩暧昧不要拿人当备胎,龙城可不是北京哦。” 孟琦琦当然明白齐修远的言下之意,眼下她就正好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边是安逸稳定的生活、另一边是充满未知的单打独斗,如果再早两三年,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可现在,年龄问题第一次这样尖锐地摆在了面前。 “这要看,你想要怎样的生活,也要看,你对自己有没有信心。”齐修远说,婚姻当然不是人生的唯一选择,但选择婚姻的机会也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孟琦琦,你对自己有信心吗?目前她还不想回答这个复杂的问题,好不容易她从全面怀疑自我中走出来,她只想要一段安安静静的简单时光。 然而最先扰乱她平静生活的是孟琦琦的小舅顾援军,他有天中午来看姥姥时貌似不经心地问孟琦琦懂不懂金融投资,孟琦琦就很认真地跟他讲了讲之前自己在外资银行的业务范畴,小舅说:“好啊,现在要想招个你这种资历的,人家还看不上我们这样的私人企业呢,名牌大学毕业回咱龙城的,一般首选都是去考公务员或者去国企,要不你就来给舅舅帮忙吧,给你个财务总监干干,也用不着你上班打卡。”孟琦琦觉得有点突然,说:“舅舅,您这也太草率了吧,我离财务总监能力上还差得远呢,况且您这算不算任人唯亲啊?”顾援军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了啊!明天你就过去转一圈,熟悉熟悉情况。” 小舅的办公地点坐落在龙城最繁华的商圈,其装潢的高档程度完全不亚于琦琦之前的公司,甚至在细节处散发着豪华奢靡的气息。例如进门处放置了一面墙的大鱼缸,里面游着数百条火红的地图鱼,颇为壮观。前台的小姐姐非常漂亮,她起身弓腰90度脆生生地喊着:“孟总好!”孟琦琦如坠梦中,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办公区占了整整一层楼,有茶室、雪茄吧、影音室,甚至还有个室内高尔夫练习场,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人民公园。仅剩的三分之一面积才是办公区域,最大的一间屋里面配备了最新最齐全的股指交易系统,里面大概有五六个人正在盯盘。 孟琦琦的办公室就在财务室旁边,独立又私密,面积不大但也可以俯瞰公园,她在里面坐了一会儿发现无事可做,就跑到财务室要求熟悉一下公司账务,财务室的会计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她满面笑容地说:“顾总啊,咱们公司的帐有点复杂,你等我整理一下,现在手头上只有几个物业的帐,你要不先看一下?” 下班的时候小舅才出现,在孟琦琦办公室的皮沙发上坐了一会儿,问孟琦琦还适应不适应。孟琦琦正好提出自己要了解公司整个运营状态的想法,小舅摆摆手说:“不急,我们小额贷款的牌照马上就下来了,过几天你盯那一块儿就行了,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而且呀,不用那么勤快,还没到忙的时候呢。一会儿给你姥姥打个电话,晚上不回去吃了,跟我去见几个客户。” 小舅有一辆加长款的劳斯莱斯,本来说好了孟琦琦结婚的时候给她作婚车,而今天孟琦琦坐在上面,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小舅今天穿了一件貌似很低调的polo衫,手腕上带了一串说不出质地的手串,彰显出他既膨胀又追求儒雅的气质。就像之前在孟琦琦的行业,戴名表的不一定是老板,没准只是个高级经理人,但是那种穿老头鞋手里盘着串儿的,一定不能小看,这种人也许是北京的拆迁户,更有可能是故作低调的某行业大佬。这样的风气从北京吹向了全国各地,但在小舅这样的新贵身上贯彻地并不彻底,他们无法舍弃一身名牌,但是还要文玩加身。 孟琦琦跟着小舅进包间的时候早有一个大肚腩的中年男人迎上来,说着:“哎呀顾总,就等你了,哟!难得啊,这位美女是?”小舅正色道:“这是我外甥女儿,之前在世界五百强工作,这不是被我重金挖过来,做我的财务总监。”座上一圈儿的中年男士纷纷向孟琦琦投来欣赏的目光,虽然孟琦琦心里明白这欣赏里有大半的成分都是冲着小舅的面子,但还是觉得受宠若惊。席上还有三位女性,一位偏成熟,穿着一身干练又妩媚的职业套装,被周围人尊称周总;还有一位年龄和孟琦琦相仿,长得极艳丽,浑身上下珠光宝气,坐在大肚腩男人身旁,大肚腩笑说:“孟小姐,不好意思了,按辈分排,你得管她叫二婶儿了!”那女子娇嗔一笑:“叫婶儿多难听啊,叫我一声儿姐我更开心!”孟琦琦点头笑笑。还有一个看上去特别年轻的姑娘坐在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身旁,穿着一条巴宝莉长裙,一身蓬勃朝气,她喊旁边的男人爸爸,说自己在读大二。 小舅自然被尊为上宾,大肚腩作东,花白男人话不多显得颇神秘,在座的还有几个年轻一些的男人,也是被总、总地叫着,但是明显想要与小舅攀交,顺带着也对孟琦琦极尽奉承。孟琦琦内心里很抗拒这样的饭局,大家都说的场面话,听听座上尊者吹吹牛皮,再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甚是无聊。看着那个周总花蝴蝶一样穿梭席间,这需要怎样在酒局上历练才能这样游刃有余,相比之下孟琦琦真的是温室里的花朵。 不过这样的酒局带着她到底有何用意呢,吃过饭孟琦琦跟着小舅下电梯的时候实在忍不住问出来。“草,老胡说一起看个项目,我才把你叫上,结果是给一些小鱼小虾拉皮条,早知道我就不来了,浪费时间。”老胡就是那个大肚腩的胖子。电梯门一开,就看到那个花白头发的男人握着年轻女孩儿的腰朝另一侧客房部的电梯厅走去,边走放在腰上的手还上下摩挲着,孟琦琦差点惊掉下巴。这姑娘不是喊他爸爸吗? “那个男人啊,是个什么制片人,想拉我给他投资什么网剧,那年轻人的玩意儿我哪懂啊!”舅舅不屑地看了那两人一眼,眼神里还有几分玩味,孟琦琦马上联想到那天他和小舅妈吵架的画面,也难怪小舅妈整天疑神疑鬼了。这时那个“二婶儿”提着一个精致的礼盒满面春风地走过来,说:“顾总,今天招待不周啊,请见谅请见谅。”“老胡呢?一晚上谈了个屁正经事儿,以后有事上公司谈,别整这些有的没的!”小舅一背手钻进他的豪车里,孟琦琦忙接了礼盒跟着进去了。 果然,此后小舅带孟琦琦出席的饭局都和业务相关了,但是一个月过后发现来来回回也就这么几个人,煤老板、地产商、以及有矿的地产商,这群人坐拥令人咋舌的财富,每天就琢磨怎么让钱爷爷生钱爸爸、钱爸爸生钱儿子,每天游弋在他们身边的都是些理财经理、基金经理、保险经纪人,每天各色产品各类投资天花乱坠地推销着,而这群因势而利的有钱人需要找个懂金融的人帮他们把把关,这个人就是孟琦琦,什么财务总监啊,在小舅公司待了快两个月,依旧没有看到一本完整的帐目,每天尽分析理财产品和投资项目了。说实话在这方面,孟琦琦既没经验也没什么独特见解,她只能从有限的公共信息里把一些极不靠谱的排除掉,然后告诉大家高风险高回报,不要太迷信人家说的投资回报率,怎奈何现在市场热得很,瞎猫碰死老鼠这样的事儿竟然毫不稀奇。只是孟琦琦心虚得很,当出入几次饭局后,有人直接把价值不菲的礼品送进她办公室里,舅舅说:“你尽管收下就好,至于买谁的帐,最后你只要配合我就行了。” 第十七章 身不由己(下) 令孟琦琦不胜其扰的还有小舅妈,她恨不得透过自己二十四小时实时显控小舅舅,尽管孟琦琦一再声明小舅不会做什么事情都带着自己,但是小舅妈却特别认死理,若不是这层亲戚关系,孟琦琦都想把她拉黑了。更让孟琦琦没有想到的是,别看小舅的公司里人不多,但人际关系却盘根错节,这让原本简单的事情传达下去就变了样,小小一间公司还要上演宫心计,这完全违背了孟琦琦想要清静生活的初衷。 此外,坚决反对孟琦琦去小舅那里上班的还有她爸爸孟升。 那天本来是顾子衿的生日,孟琦琦提前订了餐厅选了礼物,还特意打电话给爸爸,叫他务必配合给妈妈一个美好的夜晚,孟升在电话那头不冷不热地说:“都那么大岁数了,还过啥生日,越过越老。” “爸爸,怪不得你俩见面就掐,您说话不能好听点吗?” “嗯,行,去就是了。”孟升就这样很不耐烦地挂了女儿的电话。 孟琦琦选了一家很有情调的淮扬菜,坐落在沁水河畔,装潢得古色古香,正值夏末,河岸边的垂柳将一抹浓绿探入水中,水影里影影绰绰借落日余晖相映成趣,远远地看见顾子衿从柳荫下缓步而来,带着墨镜穿一袭水色真丝长裙,外搭一件黑色的针织小衫,虽说上了年龄,依旧担得起美人二字。顾子衿的美胜在气质,若在古代她一定是可以上马杀敌的女将军,搁现代就是雷厉风行的女干部。很可惜孟琦琦既没有继承母亲挺拔高挑的优越身高,也没有培养出那种浑然天成的娇贵气,用顾子衿的话讲:“你就是太像你爸爸了,骨子里的穷酸书生气。” 母女落座喝着茶等着姗姗来迟的孟升,顾子衿的脸色渐渐出现愠色,说:“就咱娘俩过多好,叫他来?多余!”孟琦琦一边微信里催爸爸一边撒娇道:“咱们三个人多久没一起出来吃饭了,就当是为了陪我好吧?”顾子衿说:“别说那没良心的,跟你表哥比,跟乐乐比,我俩陪你最多了。”孟琦琦一阵苦笑,一扭头看着爸爸背着个手正往饭店门口走,和妈妈比起来,爸爸有点太不修边幅了,老头衫老头鞋,不到六十的人走外面到处被叫爷爷。顾子衿常说不愿意跟他走一起,不知道的以为她瞎了眼,找一糟老头儿。可孟升自诩“魏晋真名士”,从不在意这些个身外之物。 孟升老远看见孟琦琦,笑眯眯的走过来,说着:“还不算晚啊?”然后貌似很随意地在顾子衿面前撂下一个木色雅致的小方盒子,说:“老婆子,我今天可没空着手来。”顾子衿下巴抬老高,可是眼底却流露出难得的喜色。 “哇哦!好浪漫啊,妈,快打开看看是什么!”孟琦琦在一旁起着哄,妈妈顺着小木盒上的纹路轻轻往两边一掰,盒子开了,孟琦琦眼见着妈妈的神色先是一懵,接着便黯淡下来,然后又若有所思地显得有些动容。盒子里有个小巧的玻璃罩子,里面是用橄榄核微雕出来的一叶扁舟。孟升得意洋洋地问孟琦琦:“《核舟记》还能背下来几句?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是不是很应景儿。不错吧,你们看看这工多细,看后面的落款,知道谁不?中国核雕第一人!”看着爸爸显摆得像个得意的孩子,一向毒舌的顾子衿难得没有扫他的兴,只挥手招呼服务员上菜。这两个人总想用自己的喜好改变对方,拉锯战打了三十多年未分胜负。 孟琦琦选的菜品获得挑剔的爸妈的一致好评,看着窗外夜色如洗,孟琦琦暗松一口气,总算度过一个和谐的夜晚,却不想酒足饭饱的孟升捂嘴抠着牙,貌似不经意地问道:“琦琦,你决定好了?不回北京了?” 孟琦琦支支吾吾地,“应该不回了吧……” “你这回来也有小半年了,也该正正经经地找个工作了,你小舅那儿,能不掺乎就别掺乎。”顾子衿听到孟升的话,停下来筷子。 孟琦琦说:“本来也只是过去帮个忙……” 不等她说完,顾子衿插话道:“给自家公司帮忙有什么不好,不用像外边上班那样辛苦,况且琦琦你现在的当务之急……” “顾援军那儿也不是什么正经买卖,顾子衿你什么身份能不能跟他划清点儿界限?”孟升有点蛮横地打断了顾子衿,只见顾子衿杏目圆睁,声色俱厉地说:“孟升你什么意思,那是我亲弟弟,我怎么跟他划界限?他怎么招你了,你怎么就看他不顺眼呢?人家现在身价在那儿呢,你跟这儿酸,有劲吗?” 孟升也不恼,更不理会顾子衿,只对着孟琦琦说:“你小舅能折腾、脑瓜子也活,但就是胆儿太大,早些年要不是他老头子,他能蹦哒到现在?” “姓孟的,就好像你没受过我家老头子荫蔽一样,你别把话说太难听了!”顾子衿特别介意孟升提她父亲,她总觉得在孟升眼里她家的孩子一个个都是废物点心,只不过是有个好爹,那时候她父亲在任的时候,孟升为了避嫌,死硬地拒绝了无数次提拔的机会,结果到头来混成了边缘人物,年纪不大就被挤到文联里挂了闲职。 “顾子衿,你别急着护短,我就问你,到底什么理财产品一年能有百分之二十五的回报?那不是高利贷是什么?”孟升的眼神极为严肃。孟琦琦心里更是一惊,虽然这段时间看不到总账目,但的确公司每月的流水都数量惊人,至少这绝不是小额贷款和基金能带来的收益,只不过小舅名下地产物业数量也很大,所以孟琦琦也没起过疑心。 眼看两个人都梗起了脖子,孟琦琦连忙打圆场说:“最近美股强劲,收益高也是有可能的。爸,我也没想着给小舅打工……” “所以啊,既然回来了就踏踏实实找个稳定的工作,你也不小了,过两年连公务员都考不了了!”孟升正好把话题引回到女儿身上,他当然希望女儿留在身边,这也是他现在唯一的情感慰藉了。 “我可没想过考公务员,你们急什么啊,总得让我想清楚再做决定吧?”孟琦琦觉得自己刚从一段情伤中走出,而爸妈已经推着她提枪再上战场了,为什么越是亲生越没一点儿同情心啊。 顾子衿把刚刚没有宣泄的火力直接瞄准了孟琦琦:“我们急有用吗?你都快三十的人了,哪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啊,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你可以考虑考虑,可你要找什么样的男人可没那么多时间琢磨了,你看看你周围三十老几能说的过去的还剩几个?我告你,李智文我可坚决不同意!早说过了!你们就不是一类人,他们家就是个开车的……” “顾子衿你这就是偏见,老李开车可人小李不也是大学本科公务员了吗,不过琦琦啊,找对象要找个性情相投的,不然一个爱慕虚荣一个清心寡欲的很难过下去。”孟升说着嘴角露出嘲弄的表情。 顾子衿气得猛一起身儿,顺手把小木盒子丢在孟升怀里,说:“去你的破果核,老了老了,你怎么还那么贱呢?” 老孟送小孟回姥姥家,孟琦琦说:“好好的给我妈过生日,你为啥就不能照顾着点大家的情绪呢?”孟升说:“咳,习惯了,一张嘴就抬杠。不过你自己的事情,无论工作还是感情都要抓紧了,岁月不饶人啊。”孟琦琦说:“我就不爱听这话,如果能活八十岁我这才过了三分之一呢,什么大龄剩女,都是被你们叫出来的,以前不是都鼓励晚婚晚育,先立业后成家的吗?怎么到我这儿就成了赶鸭子上架了呢?” “你这伶牙利嘴怎么不跟你妈妈辩道去呢?孟琦琦你算算,你现在开始找那个合适的人,相互之间总得磨合磨合吧,顺利的话等你结婚生孩子也都快三十二三了,那要是不顺利呢?你就只能找二锅头了,这还是咱家条件各方面都不赖,琦琦你别瞥我,我说的都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孟琦琦赌气地说:“那我没准就闪婚了呢!” “那也不能是李智文。”孟升正色道。 “为什么?就因为他爸是李师傅不是什么李处长李厅长?”孟琦琦心里又开始烦躁。 孟升说:“我是过来人,看人还是准的,这个小李啊,做事太过钻营,你心思单纯,根本玩儿不过他。” 第十八章 面对现实(上) 如果说之前孟琦琦从来没把李智文当做一个可以交往的对象,那么父母表示绝对不认同,反而让她产生强烈的逆反心理,她就不明白了,自己又不傻更不是不经事的少女,怎么就轻易会被别人玩儿了呢? 年近三十的孟琦琦开始叛逆了,本来还跟李智文保持距离,现在只要对方邀约,她就欣然前往。不过也仅限于吃饭,并且她记清楚每次李智文花了多少钱,下次一定再请回来。李智文唯一的优点就是知趣,聊童年聊美食聊老龙城的趣事,绝口不问孟琦琦的私事,很多时候她都不说话,望着一处默默地出神儿,而李智文也不会觉得尴尬,自说自话地白活儿得相当尽兴。离开龙城那么久,曾经亲密的玩伴早已成家生子了,能陪着她的似乎也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虽然父母不再明面上阻拦,但暗地里都发了话,小舅恨不得天天饭局都叫上她,连深居简出的大舅也经常叫她去单位食堂吃饭,顺便推荐一些优秀的小伙子给她,她每次都说会接触接触,但是回头就没了下文。 长辈们的热情不好当面驳回,孟琦琦只好借口说自己要考公务员在家复习,才总算敷衍过去。听说孟琦琦要国考,李智文比她还积极,不仅给她买了一整套复习材料,还帮她下载了不少考试攻略,他嘱咐她:“先看攻略再复习,你现在准备时间不是很充裕,不过你这么聪明,从小学习就好,应该不成问题,等先把知识点过一遍,再报个冲刺班,绝对不成问题,对了,琦琦,你准备报哪个部门啊?” 孟琦琦心说自己只是搪塞而已,哪里想得那么具体,便随口说道:“财政部门吧,跟我专业稍微对口一点。” 李智文点头说:“是呢,不过每年报考人数多,竞争也激烈,其实啊,我觉得女孩子不用那么辛苦的,你也可以考虑考虑你爸爸他们那儿,工作相对轻松,福利待遇也不差。” “所以你也觉得女人不需要有什么事业心吗?”孟琦琦反问。 李智文看着她的眼色说:“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慢节奏的生活状态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当然你要追求卓越我全力支持。” 孟琦琦“切”一声儿,“干嘛要你支持呢。” 李智文自知失言,哈哈笑着:“作为好朋友,你做什么我当然都支持啦!” 正巧借着要考试的由头,孟琦琦从小舅公司辞了职,想想也是搞笑,根本也就没有签合同什么的,等于打了三个月的黑工。不过小舅出手很大方,薪水给了不少。看着储蓄卡里逐步增长的数字,孟琦琦苦笑着,难道自己就只剩下钱了吗? 最近孟升格外忙,他准备把自己住的那套房子重新装修一遍留给女儿,为此顾子衿也难得让步同意他搬回来。孟琦琦有点苦笑不得:“爸妈你们真觉得我嫁不出去了吗?要招个女婿回来?想当初和白珂的时候是谁说的没房就不嫁闺女来着?”如果不是那一套房的压力,白珂何必非要外派啊,那么现在孟琦琦没准也早就抱上娃娃了。可惜没有如果,也不可能重来了。 顾子衿说:“你现在能和五年前比吗?该面对现实就要面对现实,我们该准备的也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呀别跟小时候似的还死学习,赶紧把个人问题解决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妈,那你就别指望了,到时候随便找一个天天吵架,你更闹心,我就奇怪了,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你们有啥好不放心的!” 然而父母是很难说服的,孟升的策略更绝,你孟琦琦不是不愿意参加长辈们的聚会吗,好吧,等聚会快结束了他就打电话给孟琦琦:“诶,来接我一下吧,开车过来的,没多喝,叫代驾?哎呀一群老家伙谁会用那玩意儿呢?”孟琦琦心里暗骂,平时网购抢红包线上斗地主都溜得很,代驾就不会叫了。没办法只能打车去把爸爸接回来。 一进包厢,发现他们酒肉正欢,爸爸喝得满面通红,指着在座的让女儿叫了一圈儿叔叔大爷,“我闺女儿孝顺,回来陪我老俩了,要不人外国大公司也不肯放她,女娃娃吗,那么累干嘛,是吧,回来啥都是现成的。对了,老李,你儿子现在那儿呢?还在上海?哎呀,叫回来叫回来,找时间一块儿吃个饭。” 孟琦琦一脸尴尬,她爸爸现在就像把她搁在拍卖场上,你儿子单着?一般大学?没关系先见见。你侄子刚国外回来?还没工作?没关系,也可以见见。你那个新招的博士不错啊,家里农村的?哦那也可以吧! 孟琦琦特别怕他爸爸举起的酒杯忽然往桌子上一礅,说:“就你家了,成交!”然后孟琦琦就像商品一样被卖出去了,说拍卖都是高估自己,确切地说是清仓大甩卖,再嫁不出去,自己就过季了。 把爸爸送回家,孟琦琦撂了狠话:“别瞎忙活了,反正我是不会去跟那些莫名其妙的人见面的,我清高惯了,受不了被人相牲口一样看来看去。” 顾子衿可算跟孟琦琦站到统一战线,百般得意地嘲笑孟升:“你这人一点格调都没有,我闺女除了岁数不占优势,哪里不是百里挑一,你这样多给我姑娘掉价!” 孟琦琦听了更恼火,她在父母眼里到底值多少钱,她现金折给他们算了。顾子衿看出女儿的不开心,难得温柔地说:“琦琦啊,咱不理那个老古董,明天周末咱们去逛逛古德mall,现在换季打折,咱们买点好看衣服去。” 孟琦琦不喜欢逛街,每次和齐修远约逛街都以吃一路再看个电影结束,可是她都特别开心。那时候工作特别忙,白珂也不在身边,难得的休息日和齐修远吃吃喝喝得特别解压,如果非要追求soulmate,好像除了齐修远还真找不出别人了。回到龙城本以为生活会简单一点,结果天天被琐事缠身。顾子衿女士对逛街几近痴迷,她会一家店一家店一件衣服一件衣服地试个没完,然后不停地询问孟琦琦的意见,当然女儿的意见她从来不听取,问她只是为了排除错误选项,在顾子衿眼里,孟家父女眼光都不咋地。可今天,顾子衿女士有点心不在焉地,任导购小姐一顿猛夸,也毫不动心,连试都不试一下。孟琦琦说,“看你好像兴致不高啊,要不咱先去喝点东西?”顾子衿偷偷瞄着手机,说再去四楼看看。孟琦琦心说四楼是体育用品,妈妈平时不是个爱运动的人啊。 果然,上了四楼转了一圈,妈妈就在阿迪达斯专营店门口“偶遇”了老熟人,那是孟琦琦耳闻过多次的妇联邱主任,以及她儿子,两个妇女昨天还在一起坐班,今天就上演一出久别重逢,孟琦琦和邱主任儿子都在旁边满脸尴尬地捧着场,极力配合着烘托热烈气氛。 四个人找了一家港式茶餐厅,邱主任倒是开门见山,“琦琦啊,这是我儿子,你俩小时候还是一个幼儿园的呢,我家里还有你俩表演节目的照片呢!”孟琦琦看着对面的男子礼貌地笑笑,脑海里全完全没有印象。顾子衿补充道:“那次咱们单位组织去老牛湾,这俩孩子不是也去了吗?”对面的男子摸摸后脑勺说:“好像有点印象,不过小时候顾阿姨家女儿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一直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孟琦琦连忙自谦:“哪里哪里,小女孩学习认真一些而已。” 这顿饭孟琦琦吃得心事重重,对面的男子虽然面带微笑,但眼神里却很冷淡。本来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可顾子衿一招手又要了甜品,不等甜品上来就和邱主任相约着去了卫生间。 等她们走远,对面的男子仿佛松了一口气,无奈地笑笑说:“估计她俩得去一会儿了,那个正式介绍一下,我叫乔枫。”孟琦琦差不多脱口而出“帮主好!”乔枫爽朗地笑了,说:“孟小姐也是爽快人,估计你也看不来了,咱俩这算是相亲。”孟琦琦笑了,“不瞒你说,长这么大,这是我第一次相亲,尽管毫无心理准备。” “那我太荣幸了,我一直有听我妈说你,不是一直在北京工作吗?”乔枫很有修养地把面前刚上来的甜点浇上焦糖汁,轻轻推到孟琦琦面前。 孟琦琦耸耸肩说:“不知道你妈妈有没有说,我被未婚夫放了鸽子,所以回来恢复出厂设置了。” 乔枫笑起来很明媚,他说:“的确有所耳闻,感谢你这么坦率。” 孟琦琦摇摇手:“龙城就这么大,我爸妈婚贴都口头上发出去了,有什么好遮掩的呢。” 乔枫敛起笑容说:“我妈总想让我在龙城找个姑娘,这样也好留在她身边,可是,我爱的人在深圳。” 孟琦琦见乔枫如此直白,便感同身受地点点头,“让父母同意真的需要时间和耐心,我相信他们还是希望你幸福的。” 乔枫淡淡地笑了笑说“但愿如此吧。” 分别时,两个人当着两个妈妈的面交换了微信,顾子衿对自己的安排特别满意,她已经牟足了劲儿要和老孟显摆一番了。 孟琦琦也不愿意太扫妈妈的兴,只说印象还不错。在回家的路上,孟琦琦收到了乔枫的微信: “很高兴认识你,有机会去深圳我请你吃正宗的港茶。” “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有爱人的事,请帮我保密。” 第十八章 面对现实(下) 乔枫也成了孟琦琦的一块儿挡箭牌,可以稍微阻挡一下周围亲戚给介绍对象的超强火力。当然依旧还有特别热心的,说一定要见见的,孟琦琦就不明白了,介绍对象这件事对中间人到底有何好处呢,怎么就这样乐此不疲呢?不知道是不是上一段感情印记太深,还是已经过了会有小粉红的年龄,当两个陌生成年人坐在一起,互相盘着道儿,这怎么能产生出天然的好感来呢?况且孟琦琦是所谓见过世面的女人,这无形中会给对方造成无形的压力,相完亲还主动联系她的人少之又少。 孟琦琦刷牙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皮肤细腻光洁,一点儿也不显老啊?还是,缺少女人味儿?虽然说前一段时间暴瘦,三围缩了水,可该有的都有啊!虽然孟琦琦可以看不上别人,但是也没被人看上,这件事儿还是很打击人的。 李智文总是旁敲侧击地打听她相亲的状况,看她郁郁寡欢的样子真是心生欢喜。三十岁对于男人和女人而言,在婚恋市场上都是一道分水岭,如果说之前孟琦琦让李智文望尘莫及的话,那么如今在龙城这个地方孟琦琦的这条下沉曲线就有可能和李智文这条上升曲线相交。而这相交的基础便是孟琦琦熟悉他,不反感他,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可能再也遇不上所谓的爱情了,那么自己没准就是个最优解,李智文不怕等,唯一担忧的就是这小小的龙城锁不住孟琦琦这只小凤凰。她的心还没定下来,准备考试也不太上心。不行,不能等国考了,夜长梦多。 这天,孟琦琦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自称是龙城煤矿集团的人事,想约她做个面试。放了电话,孟琦琦一头雾水,自己这段时间压根儿就没有发过简历啊。难不成是个骗子?孟琦琦打开龙城煤矿的官网,打到人事处询问,那边说让她稍等,没一会儿刚给她打过电话的那人对她说:“孟琦琦女士,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孟琦琦很礼貌地问:“是这样,我刚回龙城没多久,也还没有发过简历,请问您是在哪里看到我的信息的呀?” 对方说:“哦,是一个b大校友推荐的,具体情况咱们见面再细聊吧。” 龙城煤矿原本坐落在龙岭脚下,在孟琦琦的童年记忆里,那里算是郊区,小时候春游秋游的必经之地。印象里那一带到处都是灰茫茫的:灰黑色的大烟囱里冒着滚滚黑烟,水泥灰的马路上浮着黑色的微末,那附近的人衣服鞋子甚至脸上都有洗不掉的煤渍。而现在从市区开车到龙岭走绕城高速只要二十分钟,破旧的厂区早已焕然一新,不但看不见一丝黑烟,厂区里绿化得就像公园一样。龙城煤矿是龙城的支柱产业,纳税大户,福利待遇也特别优厚。在这之前孟琦琦还没有考虑过这样的大国企,因为总是听说这样的地方想进去不容易,可现在被主动邀请了,她那份遗失很久的自信又被唤了回来。虽已隆冬将至,孟琦琦还是穿了件修身的蜜色羊绒大衣,化了淡妆,整个人看上去特别知性。 踏入办公区,里面的设计既大气又现代感十足,也难怪龙煤会走在传统能源产业技术革新的最前沿。 接待孟琦琦的除了昨天打电话的人事部主任,还有一位看上去四十岁左右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他自我介绍道:“孟女士您好,我是资产管理部的负责人徐涛。” 原来煤矿集团每天的现金流非常可观,集团也想涉足金融投资领域,恰好需要有这方面经验的人才,孟琦琦心想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到底是哪位师兄这么慧眼识珠啊! 看到徐涛和孟琦琦在项目投资领域聊得非常投契,人事部主任轻咳了一声打断道:“不好意思啊,我那边还有点事儿。那还要跟孟女士交代一下,下周就可以来上班了,原则上我们需要实习三个月才能签正式合同,不过马上就过年了,年后就可以签。薪资待遇徐总刚才也大概讲了,出入不会太大,到时候签合同的时候还可以再具体谈。还有什么问题吗?没问题了我就先走了,你们继续聊。” 孟琦琦打车离开厂区的时候,心率还是有点快,好久都没有这么亢奋了。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在龙城拥有一份理想的工作会是什么样子,但今天她似乎看到了它的雏形。孟琦琦先是发微信跟齐修远分享了这个喜讯,可是齐修远久久没有回应。孟琦琦犹豫再三拨给了李智文:“那个,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吧。” 这是孟琦琦第一次主动约李智文,如果不是在办公室里,李智文幸福地快要跳起来了。他特意和领导请了假,回家梳洗打扮了一番,不仅小头梳的溜光,还换了一件新买的时下流行的斜领毛衣。这段时间他每天晚上跑五公里,终于把小肚子跑下去了,虽然改变不了五五分的身材,但是终于变得清爽了。 他提前到了约定的地点,等了好久才看到夙寐求之的女郎,朝着他款款而来。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啊?脸上都笑出花儿了!”孟琦琦一上来就打趣李智文。 李智文哈哈一乐,说:“你主动请吃饭我可不乐出花儿了吗。诶,今天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孟琦琦说:“正好你有空就约你了呗。”心里却想不能表现得好像太上赶子了。 可是一落座儿孟琦琦还是忍不住把自己今天面试的经过讲了一遍,李智文拍着手说:“这是大喜事儿啊!得庆祝庆祝,要不,咱整点儿白的?” 孟琦琦一撸袖子说:“白的就白的,不过提前声明啊,意思意思就好。” 酒过三巡,孟琦琦在李智文眼里简直灿若桃花,虽然李智文没有正儿八经地处过对象,但这不代表他不了解女人。无论开心还是难过,酒精都是最好的催化剂,他和孟琦琦之间现在就是一层纸,他需要一个契机,让他们的关系更近一步,或许时机把握得好,生米煮成熟饭也不是不能实现的事儿,这么想着李智文的眼神里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前一秒还沉浸在兴奋之中的孟琦琦,敏锐地捕捉到李智文笑眯眯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火花。酒精的潮热一下子就冷却了,成年男女之间哪有不掺杂欲望的感情呢?孟琦琦借着看手机连忙说:“哎呦,太晚了,我得回去了,我姥姥睡觉太轻,我回去晚了,她又该失眠了。” 李智文后悔刚才操之过急,是的,对待孟琦琦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孩儿,大脑里的一点非分之想也逃不过她的眼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孟琦琦现在十有八九不走了,那么水滴石穿,他不信自己捂不热这块儿羊脂冷玉。 下楼的时候,孟琦琦身子有些打飘,李智文下意识要过去搀扶,却被孟琦琦灵巧地躲过。 “琦琦,你小心点儿,楼梯太陡了,要不我扶你一下吧。”李智文嘴上满是关心,心里却是不甘心。 “没事儿,没事儿,这才喝多少,不用扶,那个我自己打车回就行了,你千万别送了,你快叫个代驾吧。”孟琦琦牢牢抓着楼梯扶手,小心翼翼地下着楼梯,刚出饭店门口就看到远处有计程车闪着空车的牌子远远驶来,便小跑两步拦了下来。李智文见状也不好意思再勉强,仔细记了车牌号,嘱咐她到家一定发条微信给他。 计程车只能停在大院儿门口,夜深了,寒风嗖嗖地刮着,孟琦琦把羊绒大衣裹紧了,脖子缩进衣领里,可还是忍不住浑身打颤。之前她一直在自欺欺人,李智文憨厚的样子一直让她觉得人畜无害,可是他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这一段时间在她身上耗费的时间和精力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以前他俩之间隔着天南海北,可此情此境就只剩下一层窗户纸了,她不主动不意味着她可以一直逃避。 孟琦琦抬头望着冷冷的月光,如果不反感也能成为一段感情的开始,那么她能接受李智文吗?如果抛开父母以及世俗对门第的成见,那么她可以接受李智文吗?如果人生就此静静流淌再无波澜,那么李智文难道就是那个唯一的选择吗?不,孟琦琦不甘心,她无法接受这样的退而求其次。更何况,在李智文靠近她的时候,她近乎生理性地抗拒。 爱一个人需要从各个方面进行考证,可是不爱一个人,身体就可以直接给出答案。 第十九章 救命稻草(上) 临近年根,李智文忙得四脚朝天,自然没时间天天关照孟琦琦,而孟琦琦的实习工作却清闲得很,资管部门刚刚挂牌成立,实际业务还没有开展起来,那位面试过她的徐涛也很少露面。管理固定资产的是原来设备科的,原班人马整体搬移过来;管理非固定资产的是从财务科调拨过来的;而孟琦琦所在的项目投资组人马还没拉起来。孟琦琦每天无非帮别人跑腿盖个章、打印点材料,在打印机“嚓嚓嚓”的印刷声中,她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生命在被无聊的荒废。 当她和齐修远抱怨实习工作无聊的时候,齐修远说:“实习都是无聊的,关键是你觉得未来的工作无聊,还是未来这样的日子无聊。”一句话把孟琦琦问得哑口无言。 这些日子里,孟琦琦在国企的大食堂里,看到了她未来可能的生活轨迹。食堂有三层,但是习惯性的,所有企业管理人员都喜欢去三楼吃饭,那里的菜色更精致些也更贵一点。女员工通常聚在一起吃饭,偏年轻的未婚的坐一桌儿,谈论的都是追剧追星以及婚恋问题;成熟一点儿的像孟琦琦这样的,通常有了家庭,基本三句不离孩子;最头疼的是和一群大姐坐一块儿,一顿饭下来比派出所问得都详细,孟琦琦哪边儿也掺合不进去。中午吃完饭,集团的工人有统一的午休时间,坐办公室的很多也自备行军床,当大家都进入小憩状态时,孟琦琦觉得无比尴尬,她坐也不是立也不是,稍微有点声响,就会听到同事不耐烦地翻身。尽管自己在家闲很久了,但依旧无法适应这样的工作状态。 而齐修远去香港这半年却出现了不小的变化,她暗戳戳地问孟琦琦:“要不要我帮你带化妆品,带面膜啊?比国内的开架便宜多了。”孟琦琦愣了一下:“怎么着?你大老远跑香港深造,结果这是要当代购呀?”齐修远发来一排哭泣的脸说:“这边导师给开了一万二一个月的工资,我当时觉得挺不错的,谁知道香港物价太他??妈高了,租个床位都要八千多港币,不干点副业简直没法儿活。”孟琦琦为了表示自己对齐修远精神以及物质上的全力支持,立马下单拍了十盒面膜,想着快过年了正好家里女眷人手一份。齐修远趁热打铁道:“要不要带点婴儿用品?你不是有个小侄女儿吗?”孟琦琦笑骂:“你这是熟人先砍三刀啊?”齐修远马上表态:“我给你运费打五折!谁让你是我最爱的女人呢。” 东西很快就寄到了,孟琦琦拎着大包小包去了大舅家里,一开门就见表哥抱着小胖花笑眯眯地看着她,他们身后站着小表嫂,看上去比上次还苗条了许多。小表嫂慧慧见孟琦琦提了一大袋东西,笑得特别灿烂,“哎呦,这些东西可不便宜啊,我在网上买过,结果发现是假的。琦琦,你这个护臀霜花了多少钱?”孟琦琦就翻出齐修远发给她的小票截图给慧慧看,慧慧的小脑瓜算账灵光地很,越算眼睛越亮:“这里外里能赚不少钱呢。”看到慧慧难掩兴奋之情,表哥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屑,他跟琦琦说:“你帮我问问小花的奶粉卖多少钱,不行就麻烦你朋友从香港给我们带吧。”琦琦满口答应。 吃晚饭的时候,大舅也回来了,本来还和表哥说说笑笑的孟琦琦一下子拘谨起来。家里所有的晚辈都害怕大舅,小的时候只要说一句大舅来了,孟琦琦立马就规矩,现在还是一样条件反射般的反应。琦琦发现慧慧也不太自在,随便扒拉两口饭就说:“你们先吃,我去看小花,换妈妈过来。” 大舅似乎也感受到气氛的不自然,便主动找话说:“琦琦,你最近忙什么呢?那个公务员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琦琦忙把最近去龙煤实习的事告知了大舅,只见一旁的表哥抬头看了孟琦琦一眼,满脸的疑惑。大舅说:“不错不错,一般人想进龙煤可没那么容易啊?你说校友推荐,哪个校友啊?”孟琦琦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是哪个校友,现在还有做好事儿不留名的吗?”只见表哥又抬头扫了孟琦琦一眼,不动声色地说:“你不知道吗?龙煤集团的书记是你校友,不过比你高了很多届。”看着孟琦琦一头雾水的样子,大舅疑惑地问儿子:“孙长斌?他认识琦琦?”表哥不置可否地说:“都一个院儿里的,不认识估计也都知道吧!”大舅摇摇头说:“我们这一辈儿的跟他们家走动很少,你爷爷在的时候就让我们避嫌。”孟琦琦越听越糊涂,“等一下,孙长斌是谁?”表哥意味深长地看着孟琦琦:“孙市长家儿子呀,那谁应该很熟啊。”孟琦琦怎么会不明白那谁指的是谁,这么一想,所有的前因后果就都连起来了。冷不丁的,孟琦琦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孟琦琦离开大舅家的时候,慧慧非要自己去送她,结果一直走到小区大门口两个人都默默无语,琦琦客气道:“嫂子你快回去吧,穿得这么单薄别冻感冒了,我走两步就到家了。”慧慧也没接她的话,盯着地面,两只脚轻轻地跺着人行道上有点儿松动的地砖,声音闷闷地说:“琦琦,我想求你件事儿?”孟琦琦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只见慧慧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她说:“我想看看你哥前妻长什么样?”孟琦琦几乎脱口而出:“小嫂子,他俩都离了那么久了,何必自寻烦恼呢?”慧慧直愣愣的眼睛里涌出两行清泪,孟琦琦第一次见到这样平静而又汹涌的眼泪,那是心如死灰前的一点点不甘吗?“琦琦,我前两天看了一个老电影儿,叫《蝴蝶梦》,我忽然就明白我的不安是怎么回事儿了。那个女人虽然离开了,但是她的魂还留在这里……”孟琦琦快要被气笑了,“怎么可能啊,我舅妈不喜欢她,她从来就没去过那个家。况且他们之前是在上海……”慧慧摇着头眼神里写满失望:“不,她一直就在,就在你哥身上!”孟琦琦被这话吓得寒毛都竖起来了,可细一想,小蔓姐又没死,怕什么呢。她用尽量温柔的语气安慰着慧慧:“你呀,别胡思乱想了,我哥前妻早就去国外了,他俩早就断的干干净净了。”慧慧一把抓住孟琦琦的胳膊,近似于哀求:“我,我只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看一眼我就死心了。”孟琦琦没办法,找出朋友圈小蔓姐的头像,那只是一张模糊的侧脸,但已经足够惊艳,慧慧扒着她的手机放大了仔细看,然后凄惶惶地笑了,“琦琦,我觉得我就是个大傻子。我原本觉得找个条件好的嫁人过日子,这辈子就知足了。可是我现在一点也不幸福,你哥哥不爱我,他会爱的、他曾经深深地爱过,可他现在不会爱了。呜……可是……可是……我爱上他了……”慧慧捂着胸口一截一截地矮下去,最后蹲在地上缩成一团一振一振地颤抖着。孟琦琦鼻子酸酸的,觉得莫名的心疼,婚姻是归宿吗?还是爱而不得的不归路? 不远处一个黑影慢慢地靠近,孟琦琦看见表哥红着眼圈一言不发,他拉了一把慧慧,没想到这个小小的躯体尽然倔得一动不动。表哥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外套把慧慧裹起来,抱着腰硬拽了起来,他说:“回家吧,小花要妈妈!”慧慧哭嚎着:“可是你呢?你需要我吗?我就是一个生育工具!顾廷东,我是个女人啊!”表哥用尽力气拖着她:“不要闹了好吗……咱们回家好吗……” 看着一对怨侣拉拉扯扯地慢慢融入无边的夜色里,孟琦琦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厮杀。放眼望去这一栋栋高楼里的万家灯火,有多少像表哥夫妻这样在情感天平上起起伏伏的婚姻?日子也并非是向现实妥协它就可以不来为难人了。这段日子,孟琦琦本想接受这顺势而为的生活,然而仿佛陷入一片表面平静的泥淖,有只看不见的手正试图牢牢把握着她。 李智文到底有没有背地里运作她上班的事儿,她是找人佐证还是当面对质呢?但是,然后呢?孟琦琦要拒绝这份工作,也要拒绝李智文这个人。这话该如何开口呢? 第十九章 救命稻草(下) 没等孟琦琦想好既坚决又委婉还不伤人的措辞,沉寂许久的小学同学群忽然活跃了起来,有几个同学还在群里发起了红包,一下子炸出一串儿潜水的鱼儿,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调侃起来,冷不丁就有同学@了孟琦琦,“听说琦琦回龙城了,怎么也不出来冒个泡啊!”孟琦琦回复说:“看大家聊挺嗨,插不上嘴。”小学群里的同学有的没有备注,也分不清谁是谁。这时候就有人提议了,“孟琦琦,自小学毕业就没见过了,大年初三,咱就聚起来!”底下立马有一堆人跟发“聚起来!聚起来!” 孟琦琦对这些遥远而熟悉、模糊而亲切的小学同学也充满了好奇,虽然个别几个关系好的女同学一直都有联系,可是真把全班一大半儿的人都聚起来还是非常不容易的。 可惜孟琦琦小时候玩的最好的小伙伴一个嫁到了日本,一个移居到加拿大,还有一个小伙伴叫梁丹,从杭州赶回来,一见到孟琦琦就搂着不撒手,“琦琦呦!自从大一去北京旅游那一次就再没见过了,十年了呢,你看,我都胖成啥了。”孟琦琦捏着梁丹腰上的小肉肉说:“这叫丰满,手感好!” 等闹哄哄的一群人落了座,孟琦琦忽然反应过来李智文怎么没来,明明他小学群里撒红包最多的那个。正寻思着,忽然大包厢里的灯暗了下来,包厢一边的大投屏上出现了几个稚拙的铅笔字,“三年级二班,孟琦琦”,然后浮现出孟琦琦小学学生证上的照片;紧接着是“三年级二班,梁丹”……伴随着《overtherainbow》的清脆童声,每一位在座的和没到场的,都出现在大屏幕上;还有许多小学时参加活动的照片,孟琦琦早就没了印象,可是每一张照片里她都最显眼。这是全班人的童年回忆,但更像是全班人陪着她回忆。照片播放结束,画面切换,竟然是未到场同学录制的短视频!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刚刚放映过的一张张稚嫩的小脸,现在已经变得成熟而略显陌生。嫁到日本的祝小冉搂着一对双胞胎女儿在视频里点名孟琦琦和梁丹:“说好来日本找我玩儿,怎么还不来啊!再不来我就从你家电视里爬出来了啊!”孟琦琦会心一笑,而梁丹嘴上笑骂着却早已哭成泪人。视频结束,灯光渐亮,只见李智文推着一只大大的蛋糕走到大屏幕前,他说:“虽已而立,但童心未泯!”大家欢呼着,鼓着掌一起吹灭围绕着蛋糕的蜡烛,孟琦琦也被感染得热泪盈眶,“都看这里,看这里!”正激动着,孟琦琦不知被谁,推到了最中间的位置,紧挨着李智文,一个貌似专业的服务员高举着不知道是谁带来的大单反,不由分说“啪啪啪”地亮起了闪光灯。 孟琦琦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今年算起来毕业十六年,不当不正的,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吗?看着周围的同学把自己和李智文围在中间,不断夸赞李智文的用心,而梁丹还拿胳膊肘顶了孟琦琦一下,使眼色给她看,她忽然明白这又是李智文的一次暗箱操作。如果是孟琦琦爱的人如此用心,她一定会感动得泪流满面,可惜啊,此刻孟琦琦只觉得压抑,甚至感到难堪。她瞬间就冷静了下来,她一直以来都和李智文刻意保持着距离,她以为明确说过不愿意了之后对方就会识趣,她太低估李智文了。不,是她太高估自己了,所谓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李智文发动龙城他所有可以利用的资源要栓牢她,逼她就范。龙城就这么大,这里住着她最最在乎的亲人,在北京名声坏了,过一阵子就被淡忘了,可在龙城不会,她可以无所谓,可是他的父母呢?李智文太懂了,他太懂那些体面人最怕什么了。 孟琦琦冷冷地看了一眼李智文,心里最后的那一点不落忍也荡然无存。 上菜的时候李智文几番推让,被大家请到了主位上,正好挨着孟琦琦。孟琦琦也不睬他,只扭着头和梁丹说话。李智文几次热心布菜,都被孟琦琦礼貌的回绝了。李智文看她冷着一张脸也不强求,举着酒杯一个挨一个地敬酒。这时候有个男同学起哄道:“孟琦琦,小时候你可是咱们班的白雪公主啊,又是大学霸,你能回来是给家乡做贡献啊!来,我必须代表家乡人民敬你一杯。”孟琦琦落落大方地起身,将酒一饮而尽,说:“不敢当啊,其实这次回来,主要是陪陪我姥姥,她岁数大了。”那男同学闻言“咦”了一声,说:“那次要任务是啥呢?”说完神情暧昧地瞅了李智文一眼,李智文羞赧一笑。孟琦琦把眼前的酒杯再次倒满,笑意盈盈地对大家说:“在外面漂泊了十年,以为家乡才是避风港。可是真让我在这里过一辈子,又忍不住那份蠢蠢欲动的好奇心,世界那么大,我还没看够,过完年,我就回北京了。很抱歉不能亲手建设家乡了。不过等我发达了,再回来建设也不迟哈!”男同学怔了一下,还是捧场地叫着好,其他同学也交口称赞:“不愧是学霸,人家就是志向远大。”唯有李智文,笑容还在,可笑眼里的温度却不在了。 那一夜孟琦琦喝了不少酒,许多同学都喝醉了。李智文把同学一个一个安排上车,再一回头,看见孟琦琦依旧坐在那里,似乎等着跟他摊牌。一股酒气立马就翻涌上来,李智文捂着嘴跑到包厢的卫生间里,吐得翻江倒海,吐到最后,全都是眼泪。 和李智文的憨厚外表截然不同,他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这除了一半天生以外,更多是从小的耳濡目染。他的父亲李师傅只是一个来自农村的退伍老兵,机缘巧合给原市长开了几年车,然而这是李师傅这辈子唯一能抓着的一线良机,他自己水平不够用不上,可是他有长远的打算。无论多没水平的阿谀奉承也架不住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坚持到老市长于心不忍,坚持到老市长一家都已经成了习惯。所以等到李智文高考分不够的时候,老市长给他要来国防生的名额;等到李智文从部队转业回来,老市长安排他进了政府部门;这一切虽不算是动用了特权,但若没有人家的一句话,他根本走不了这么顺畅。李智文年纪不大却认清了套路,谁不想凭本事吃饭,可再大的本事也要先跨进那个可以施展的平台,更何况李智文本事也就一般。 没想到李智文的这一套人情世故用在大老爷们身上回回管用,可到孟琦琦这里却碰了钉子。李智文打开水龙头狠狠地洗了洗脸,把满脸的怒火一点一点压下去,又换上那副老幼咸宜的无害笑容,推门走了出来,果然,孟琦琦还等在那里,眼神中甚至还有几分关切。 孟琦琦递给他一杯茶说:“醒醒酒,好把话说清楚。” 李智文听话地咕嘟咕嘟喝完茶,一抹嘴说:“龙煤的工作说不要就不要啦?” “所以是你去找的孙长斌?”孟琦琦反问道。 “你到底什么时候决定的,离开龙城?”李智文声音有些颤抖了。 “我从来没有决定要留下来过。”孟琦琦特别平静。 “你骗人!孟琦琦你骗人!大半年了,要走你早就走了,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你现在才说要走?啊!”李智文终于扯开所有斯文。 “李智文,什么时候走,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答应过你什么?” “我…我…”李智文走两步指着刚才的投屏,嘴唇颤抖着:“三年级,从三年级开始我就喜欢你,你知道我在你家楼下站过多少个夜晚吗?你知道你这次回来我有多开心,你知道吗我可以为你掏心掏肺!你不讨厌我的,不是吗?” “李智文,你冷静一点吧,我本来是不讨厌你,把你当老朋友看待,可是你越界了,你试图干预我的生活,你没有权力这么做,你喜欢的只是你的执念罢了,如果你喜欢我,你不会不尊重我。” “面对现实吧孟琦琦,你以为回北京你就能潇洒自由吗?你在龙城还算是个人物,你在北京算逑什么?你以为外面的世界有人能像我这样捧着你吗?” 孟琦琦抓起自己的外套起身准备走,她觉得再说下去就是自取其辱了。李智文忽然软了下来,他挡住孟琦琦的去路,却又不敢上手碰她,无比卑微地道着歉求她别走。孟琦琦果决地推开他说:“李智文,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但如果我们再纠缠下去就真没意思了。” 看着孟琦琦决绝的背影,李智文觉得自己快要人格分裂了,他想撕碎她毁灭她,可他又那么爱恋她疼惜她,他想等两种人格偃旗息鼓,可默默地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服务员催他不动,只好无奈地关了顶灯,他依旧无法自洽。 孟琦琦知道现在最明智的办法就是马上离开,让李智文自己慢慢消化,她多滞留龙城一天就多给他一分幻想,到时候他再跑大院儿里闹一下,孟琦琦的脸就别要了。 看到朋友圈里齐修远代购小广告发的不亦乐乎,孟琦琦发给她一条语音:“远儿,在龙城惹了情债,我要去投奔你。”没一会儿,齐修远回复:“小样儿,我们学校mba四月份报名截止,赶紧准备还来得及啊!麻溜的!” 虽然未来一片渺茫,孟琦琦还是本能地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第二十章 再见,北京(上) 孟琦琦突然提出要回北京,爸爸妈妈并没有显得有多惊讶。顾子衿叹口气说:“你就折腾自己吧,哎,你爱干嘛干嘛吧,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说着便趿着拖鞋进了卧室。孟升则问得更具体,什么时候回,回去住哪儿,准备找什么样的工作,说到底还是心疼闺女,“哎呀,也不急这几天,过了十五再走吧,现在工作不是都网上找吗?你去了也是浪费钱。”孟琦琦犹豫了一下,说出自己准备出去留学的打算。 本来已经打算睡下的顾子衿披着衣服又出来了,“那你出了国以后还回来吗?可别像祝小冉一样两三年都不回一趟家?” “妈,去香港而已,不要那么夸张好吗?” “祝小冉从东京飞上海也才四个小时。” “小冉是嫁过去了,我只不过去读个书。” “你要是嫁香港去,我还就不操心了。” 孟琦琦翻了个白眼无话可说。 第二天孟升送女儿去坐高铁,他语重心长地说:“琦琦呀,这都快一年了,该走出来了,其实工作啊读书啊现在都是锦上添花的事情,有花勘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孟琦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爸爸:“你和妈妈两个人吵吵闹闹一辈子了,为什么不分开呢?” 孟升说:“我和你妈不算是太差的夫妻,婚姻里也远不是只有爱情就够了,就你妈那德行,就甭放出去祸祸别人了,等她老了走不动道了,能指望她那俩兄弟吗?还不得我搀她?琦琦啊,年轻呀怎么样都好。老了就别说那漂亮话了。你比你妈随和多了,你妈都能找上我,你不能还不如你妈吧?” 孟琦琦叹气道:“这是你觉得吧,我妈还老说指望不上你呢!说她生了我在姥姥家坐月子,你就回来看过两次,奶奶连面儿都没露……” 孟升不耐烦道:“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那时候我在干校学习呢,你又提前出来了,你妈当时说理解结果记我一辈子……” “爸,我就没在我身边看到婚姻幸福的例子,何必呢?不用催我,顺其自然吧。”孟琦琦见进站的单行道上排了长队,提前下了车。 孟升看着女儿单薄孤单的背影,心里万分不舍。很多次在梦里,琦琦还是小时候的模样,一蹦一跳地跟在自己身后,可现在她已然而立,却要用那么一副柔弱的肩膀撑起自己的未来。看女儿走得坚定而决绝,孟升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职,本来应该伴着神圣的音乐,牵着她的手把她交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呢?孟琦琦可以不追究可他咽不下这口气! 到了西客站,孟琦琦直接换乘地铁去了中关村,那曾经是她梦开始的地方。大学报到的时候,爸爸妈妈开着车带着她一路游山玩水到了北京,当车开到中关村大街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路当间的双螺旋造型的雕塑,比电视里看到的小了那么一点儿,爸爸兴奋地说:“闺女儿,这就是咱中国的硅谷。” 等上了学才发现,“中国硅谷”原来是电子批发一条街,还有一些神神秘秘的路人会突然靠近低声问一句:“要盘吗?”在这条街上,孟琦琦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台笔记本电脑、第一部翻盖手机、第一个数码相机,而这些当时价格不菲的时髦玩意早已随着一波一波的潮流,被垃圾回收再利用了。这条街上的零售业务也已经被电商平台冲击得七零八落,不复当年繁华。然而这依旧是北京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被著名高校及中学包围着,已然变成全国教育培训的集散地。孟琦琦的落脚点就在某著名教育机构总部旁边。在提交入学申请前,她还需要突击一份雅思成绩。全封闭式的考试训练,让孟琦琦忘却了一切烦恼,虽然疲惫,学习效率也大不如前,可是只要脑袋一沾枕头,就酣然入睡。这样充实而单纯的生活给孟琦琦的身体里注入了一股活力,一起小班上课的都是些二十出头的大学生,可一头利落短发的孟琦琦混在里面一点儿也不突兀,等考完试大家一起聚餐的时候,孟琦琦才指着这群小屁孩说:“别琦琦、琦琦地叫了,姐姐上大学的时候,你们小学还没毕业呢吧,哈哈哈!”这让其中一个经常给她买奶茶的男孩子颇为震惊,孟琦琦心里有点小得意,看来岁数只不过一个数字而已,状态却是可以唬弄人的。 准备的材料中还有一个重要的部分就是推荐信,其中一封孟琦琦找了自己的论文辅导老师,对方很痛快地写了推荐信。而另一封需要找工作后的直接领导,孟琦琦不由想到那个在心底埋了很久的名字,陆向荣。一年过去了,除了偶尔看到他发的与工作相关的信息外,他的生活、甚至他的样子都渐渐离她远去。过去的一年孟琦琦学会了忘却,自然而然的那个人、那个名字也很少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了。孟琦琦翻过陆向荣的名字,点出了steven的邮箱,快速地打着字: “dearsteven, iamgoingtoapplyforthembaprograminhongkong,couldyouwritemealetterofrmendation?ifitisinconvenient,pleaseignorethisletter. bestregard! maggiemeng” 看着邮件发出去,孟琦琦心想反正跟他关系也不好,被拒绝了也不会不开心。 很快steven就回信了,内容非常简单:etomyofficeat10a.m.tomorrow.” 再一次回到国贸,孟琦琦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穿了一件修身的浅蓝色衬衣裙,外搭鼠灰色廓形呢子外套,脚上搭配了时下流行的小白鞋,造型介于正式和舒服之间。前台的tracy乍一看到她愣是半天没认出来,“哇,maggie,好久不见,怎么越来越美了!”虽然对方的语气有点夸张,但孟琦琦听着很受用,“好久不见,tracy,你一直都那么美。”商业互吹是必不可少的。“我来找一下steven,他在办公室吗?” tracy把访客登记表递给她,顺手指了指小会议室,说:“上午临时安排了电话会议,我估计快结束了,我跟他秘书打个电话,你进去等吧。” 趁着tracy拨电话的空当,孟琦琦随口问道:“nadia和tina在吗?顺便去看看她们。” tracy说:“nadia今天请假去产检了,下个月该生了。”孟琦琦惊讶道:“怎么这么低调啊,我都不知道。” “可不是,直到显了怀我们才知道。”tracy打完电话又对孟琦琦说:“tina在里面呢,不过他们组好像在开会。”孟琦琦谢过tracy,轻车熟路地朝里面走去。 这条铺着厚厚地毯的路孟琦琦第一次踩着平底鞋走过,办公区里依旧是一派忙碌,偶尔有人抬头看到她,竟然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她路过曾经坐过的办公桌,桌子上满满当当摆着各类办公用品,桌子的主人却不知去向。秘书早在steven办公室门口等着了,还是那一贯的职业性微笑,只不过态度比以前好太多:“你喝点什么吗,我帮你拿。”孟琦琦微微摇头。 在steven办公室里坐了十分钟不到,就听着外面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steven一边打着手机一边快步走近来,对她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接着他拉开办公椅坐下来。他西装笔挺、发蜡打得一丝不苟,唯独眼睛换了一副黑框的,人竟然显得亲切了几分,他接完电话上来也不客套,直接问:“准备申请哪所学校啊?”孟琦琦一边从挎包里拿出打印好的推荐信模板,一边笑着说:“只申请了p大和c大。” steven从抽屉里挑出一支很有质感的钢笔,在推荐信上很帅气地签着名,他又问:“我记得你本科学历不错啊,怎么不申请我的母校港大呢?我还是理事会的呢,写推荐信份量更重些。” 孟琦琦没想到工作关系外的steven这么好说话,也就实话实说了:“港大的学费太贵了,而且申请难度也大,我还是要量力而行的。” steven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把推荐信交还给孟琦琦,说:“amanda也在香港,到时候你去了也可以找她。” 从steven办公室里出来,正好看到tina抱着笔记本从会议室里出来,她终于把一脑袋卷毛熨直了,人显得稳重多了。tina看见孟琦琦特别高兴,摸着她的齐耳短发说:“maggie姐姐你这是逆生长了吗?怎么越来越青春了,你看看我,天天熬夜,眼袋都快遮不住了。” 孟琦琦笑着说:“你现在工作干得不错啊,看来你真挺适合做市场的。”tina抱怨着:“做市场太摧残人了,不行,我得像姐姐学习,有时间多充实充实自己……” 两个人没寒暄几句,tina就被叫走了。孟琦琦也不便再打扰别人的工作,和几个相熟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就悄悄离开了。 出了国贸沿着三环路,孟琦琦几乎本能一般朝前走着,过去的一年她过得浑浑噩噩,根本不敢复盘发生过的事情。而今天,她的每一步路都迈得很清晰,她不得不承认,在上一段感情中她是典型的享受派,她过于在乎被爱的感觉而忽视了现实中的龃龉,她从来都没有正视过自己和白珂在家庭条件上的差距,以至于一直以来都是对方在承担这份压力,她以为只要有爱就够了,她想永远做他手心里的小女孩。孟琦琦三十岁了,18岁前她是父母掌心的乖乖女儿,18岁后她是白珂心尖上的娇气女友,直到现在她才从少女的躯壳里觉醒,她是三十岁成熟独立的孟琦琦了。 不知不觉中孟琦琦又走到了嘉里中心,她抬头望着数不清的楼层,再也找不出当时鬼迷心窍的情愫,只略作停顿便继续迈步前行。 第二十章 再见,北京(下) 收到p大的录取通知书后,孟琦琦才彻底放松下来,妈妈请了假非要到北京陪她几天。一开始孟琦琦心里是抗拒的,她简直怕了妈妈凡一说话必冷嘲热讽,可等妈妈真提着行李来了,她忽然发现自己长这么大,其实并没有真正和妈妈相处过。头一夜两个人挤在单身公寓的双人床上,孟琦琦基本没睡好,总怕自己睡觉不老实会踢到妈妈,可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妈妈根本就没睡着。 “失眠,老毛病了。一天能有两三个小时的瞌睡就知足了。”顾子衿的脸上早已爬满了细纹,只是漂亮人老了也是好看的。妈妈很快把自己收拾利落,然后从手提包里拿出来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a4纸,“喏,我把旅游攻略都做好了,逛逛故宫、看场话剧、听个音乐会,你看看还有什么补充的?” 孟琦琦看看那张纸,显然是妈妈依照自己的喜欢精心规划过的,心想这还不是陪她老人家开心就好吗。 真正住在北京的人有多少个认认真真地逛过北京呢?至少在过去的十年里,孟琦琦没有特意去逛过,北京的著名景点还是大一开学前和爸爸妈妈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印象里只留下乌泱乌泱的游客和拿着大喇叭喊着集合的导游。留在北京以后总想着就守在跟前,想去还不是一脚油门的事儿,可是周末节假日嫌人多,工作日又抽不开身,以至于这次和妈妈的故地重游,竟然多了许多的新奇。避开人流高峰的北京城,终于体会出那份浑厚磅礴的气韵。 不得不说顾子衿女士还是有独特审美的,去故宫那天,她非让孟琦琦穿一条白色长裙,那裙子逛街显然是不太舒服的,可是在紫禁城的金瓦红墙下却显得格外漂亮。渐渐地孟琦琦也来了兴致,在妈妈的指导下旁若无人地摆着pose。妈妈有一台非常专业的照相机,每每遇上不错的精致,她就停下来思考构图,然后慢慢地对焦,孟琦琦就耐着性子在旁边刷刷手机。顾子衿不由摇头说:“现在这个智能手机毁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审美情趣,哗哗哗地刷屏,图个新鲜最后什么有用的知识都留不下。” 孟琦琦只好放下手机老老实实地陪她。临近黄昏时,顾子衿一定要拍一张余晖中的角楼,孟琦琦陪她支着三脚架在护城河边儿站了起码一个小时,孟琦琦累得站也站不住,坐也没地方坐,那条白裙子裹在身上,一窝腰就勒的慌,简直苦不堪言。可晚餐时看着妈妈津津有味地回顾着一天的成果,眼睛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满足,孟琦琦觉得辛苦也很值得。 “妈妈,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摄影的呀?我之前还以为你是玩玩票呢。”孟琦琦好奇地问。 顾子衿把照相机小心翼翼地收进包里,说:“人啊,要给自己找点乐趣,到我这个岁数了,孩子嘛,有自己的生活,老公嘛,懒得搭理你,我再不找点兴趣爱好,那就真成怨妇了。” “那我小时候喜欢画画你还不让我学?”孟琦琦趁机抱怨。 “喜欢的东西当个爱好就行了,真拿来当吃饭的家伙只会让你爱恨交织。”顾子衿丝毫不觉得当初扼杀女儿的爱好有任何不妥。 “那你怎么就断定我不会成名成家呢?没准儿我学了画画,现在一副画就能卖一两百万呢!咱昨天798看的有些画儿,就跟小学生涂鸦似的。”孟琦琦不甘心地反驳着。 “孟琦琦,人生没有预设,我不可能拿你的前途去做实验。况且咱家虽然条件不错,但说白了也还是普通人家,作为家长我希望你至少能养活了自己,做画家、艺术家什么的可不是考个艺术院校,靠勤奋努力就能弄出名堂的。” “所以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注定很平庸啊?”孟琦琦这话可以说憋了很多年了,这算是她从小到大陷入的一个怪圈,那就是无论自己多么努力,永远无法满足妈妈的要求,得到她的肯定。 追根溯源可能是因为她当初不是个男孩儿,顾子衿首先在自己婆婆那里败下阵来,所以妈妈更加变本加厉地要求孟琦琦完美,要给她争一口气。可孟琦琦明白自己做不到那么出色,就好比她上中小学的时候始终搞不明白追击问题;她上中学的时候也死活考不进年级前五名;至今她都说不出地道的美语,甚至她曾经的恋情,离顾子衿划定的优秀总是有不远的距离。 “孟琦琦你现在的平庸已经比大多数人的生活上限要高了,这说明什么?在人生的关键几步,抉择很重要。在你资质不如人的时候,选择世俗意义上的捷径,就是有可能弯道超车的。不要太迷信自己的感觉了,很多时候那都是错觉。”顾子衿顿了顿说:“包括婚姻,以前妈妈跟你说过要找个比你能量大的,这指的不仅仅是经济能力,还有这抗风险的能力。那时候你年纪小不在意,非要讲感觉,可再美好的感觉也经不起岁月的磋磨。我和你爸认识的时候那感觉可好了,光情书就相互写了一大沓子,可真生活到一起了呢?你爸爸这个人说好听点叫自命清高,说难听点就是不求上进随波逐流,还自诩文人骚客呢,四个字里他只占一个骚!” 本来被数落的满脸不开心的孟琦琦被妈妈的最后一句话逗笑了。“诶,您快说说我爸怎么就骚了呢?” 顾子衿皱着眉头冷笑了一下:“不就是文艺界那点儿酸事儿吗?没得恶心。”顾子衿掐了一把孟琦琦嫌她瞎打岔,她正襟危坐语重心长地继续对女儿说:“妈妈为啥不反对你出来闯荡呢?你现在趁年轻,往上走还能碰到志同道合、旗鼓相当的人,可在龙城那小地方,可选择性太少了,这日子啊一碗水就看到头了。我说的话你可得往心里去啊,三十岁的人了,改面对现实了。对了,明天就先不去那个什么购物中心了,咱们去潭柘寺烧香吧,听说那里求姻缘特别灵,走之前要好好拜拜。” “妈,您这跨越也太大了吧,您不是唯物主义者吗?而且这北京许的愿能照顾到香港吗?”孟琦琦无奈地嚷嚷着。可第二天还是乖乖地陪老母亲去上香,顾子衿还专门求了一条木雕的鱼用红绳系了,戴在孟琦琦的手腕儿上。 起身去香港之前,爸爸也专程跑来送她。早晨老两口在宾馆里围着行李箱转悠了好几圈,啰哩啰嗦地叮嘱着孟琦琦,孟琦琦嘴上说着都记下了,却偷偷趁着上厕所抹去流到腮上的眼泪。这不是她第一次离开父母,但却比以往的每一次都牵肠挂肚。少年时总渴望挣脱束缚拥抱自由,可而立之年却深刻地体会到“儿行千里”的不舍。 爸爸妈妈一直把她送到安检口,看着他们仰着下巴深情地目送她离开,有无数这样相似的画面一下子涌入她的脑海,她记得高考结束的那个盛夏,爸爸妈妈就是这样相同的姿态等在考场门口,可那时候两个人还风华正茂,而眼下他们却肉眼可见的衰老了。孟琦琦有点后悔,刚刚没有好好地抱一抱爸爸妈妈,不知道从何时起,最爱她的两个人已经很少能得到她依恋的拥抱了。回头的一霎,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随着飞机起飞的轰鸣声,北京纵横交错的街道在眼中越缩越小,那密密匝匝的样子就像一块集成电路,从十八岁到三十岁,孟琦琦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还有爱过的人,全部储存在这块硬盘里。“叮”的一声,孟琦琦收拾好回忆,即将踏上人生的全新旅程。 第二十一章 早森,hongkong(上) 飞机降落在深圳宝安机场,齐修远接上孟琦琦先是搭乘机场大巴到深圳湾口岸,排队过了关,又继续搭乘巴士向香港进发。没过多久巴士驶向跨海大桥,只见日暮西斜,桥这边的深圳已然华灯初上,一派繁华旖旎;而香港这边却是渔舟唱晚,一副田园风景。齐修远说:“孟琦琦同学,欢迎来到港村,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我们要过万恶的资本主义生活了。” 又走了一段路程,渐渐看到大型的住宅区,孟琦琦叹为观止,那聚集在一起的高耸的楼宇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窗户,“天啊,这得住多少人啊?”孟琦琦感慨道,齐修远说:“这还只是新界,等到了著名的油尖旺地区,你就知道什么叫做高密度了。”然而这一路到时很顺畅,眼前的道路、街景也越来越喧嚷,孟琦琦之前工作的时候也来过香港,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一次她随着巴士车慢慢地深入,就像是随着车流穿梭进旧日时光里,像孟琦琦这个年龄的孩子,都是看着港片长大的,和内陆地区的日新月异相比,香港像是被安放在玻璃罩子里,岁月的变迁在她身上流转得异常缓慢。巴士开到旺角哪里,街道两旁伸出来的灯牌,仿佛旧日美人招手相迎,临街数不清的店铺似乎每一间都存着一个久远的故事,孟琦琦的眼睛有点迷乱了,这个城市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让她兴奋让她向往。 巴士到达终点站红磡,孟琦琦和齐修远一人拖一个大大的行李箱穿过天桥,拐进一个小巷子里,只见百米长的距离全都是小吃店,招牌上写着“车仔面”、“清汤腩”、“糖水”、“煲仔饭”……孟琦琦肚子里早就奏响了交响乐,“不行不行,走不动了,先吃点东西吧,我要吃那个清汤牛腩!”齐修远停下来说:“坚持一下,把东西放了,我领你吃碗仔翅,这边的没啥好吃的。”孟琦琦就像小孩子一样赖着不肯走,齐修远无奈只能跟她进了那家小餐馆。餐馆里总共放了八张桌子,里面坐着一些上了年龄的阿公阿婆,服务员拿来餐牌用粤语问着几位,齐修远也用粤语回答着,一副相当老练的样子。孟琦琦说:“给我来一份他家的招牌清汤腩,远,快帮我翻译一下。”结果话音未落,就见服务员用相当标准的普通话对孟琦琦说:“清汤腩配什么饮料呢?有冻柠茶、柠檬水,还有盐桔水。”孟琦琦有点尴尬,忙点了一杯柠檬水。可能是饿了,孟琦琦觉得这家馆子份量又大又美味,齐修远说:“香港这边的小馆子就是这样,不会有特别难吃的,不过这家清汤腩还不错啦。” 香港的公共设施内冷气都特别足,从餐馆出来,还有一截儿上坡路,没走几步孟琦琦就觉得浑身黏糊糊的,连呼吸都觉得不顺畅。“就在前面那栋楼!”齐修远往前一指,孟琦琦看到一座有点老旧的公寓楼,和旁边更加破旧的唐楼紧紧挨在一起,中间隔着一条仅容两人错身的小巷,巷子里黑黢黢的,“别往那里面看了,那是大楼下水的地方,咱们赶紧上楼吧。”齐修远催促着,刷门禁卡进了公寓,公寓门厅里有一个上了岁数、穿着制度的老头儿坐在服务台那里,正戴着老花镜翻杂志,看见齐修远搭头道:“返嚟啦?”齐修远微笑着说:“嘿呀嘿呀!”老头又看着孟琦琦问齐修远:“你朋友啊?”齐修远介绍说:“都係室友啦!”老头很客气地冲孟琦琦点点头,说:“聽日嚟登記下,領張門卡。”孟琦琦脸上笑着却转头疑惑地看着齐修远,齐修远解释说:“明天到他这里登记一下,领一张门禁卡,还有哦,你后天报完到就可以那材料去市政厅办身份证了。” 这套租住的小公寓在十二层,也是齐修远刚刚找好的,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一个月租金一万二,听上去还是不错的。电梯里面空间狭小,两只箱子两个人,后面想乘电梯的人只能等下一趟了。电梯启动的时候“咔咔咔”地响了几声儿,孟琦琦说:“这个环境也太复古了吧,感觉像是穿越回九十年代的香港。”齐修远说:“这个楼的楼龄比咱俩岁数大,旁边那座楼的楼龄比咱俩岁数加起来还大。所以住这个楼,切记不要瞎联想啊。”孟琦琦吐了吐舌头,心说最后这句话就是整蛊啊,越不让联想,脑袋里出来的稀奇古怪的画面越多。 “哐啷”一声,电梯到达,公寓的走廊把小巧发挥到了极致,好不容易把大箱子搬进屋里,孟琦琦环顾了一圈,噗嗤一声笑了,“妈呀!这是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啊!还没我家里的一间卧室大呢!”所谓客厅,叫做连接卧室以及厨卫的走廊更合适,勉强可以放下一个小双人沙发,和一张电脑桌。卧室更是一步上床,孟琦琦立马就头大了,这么点大的地方,她的两个大箱子塞哪里啊! 齐修远成竹在胸地说:“你先把衣服整到柜子里,你那边的衣柜上可以放个空箱,床底下也可以塞一个。在这边就是要想尽办法利用空间,我跟你说这边的人在家居设计上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啊,你别看咱这房子小,可也就咱俩住,这栋楼里一家四五口挤三十平米简直太正常了!”孟琦琦打开箱子往外拿东西,无奈地摇头说:“怪不得这大晚上了,外面还那么多人,这家里是没法儿呆呀。”齐修远说:“可不是嘛,今天要不是接你,我一般在实验室里待到十点才回来,洗个澡睡个觉。” 有齐修远在,孟琦琦无比安心,她的那间小卧室早就擦得干干净净了,床上是一套洗得干干净净的寝具,衣柜里也事先用塑料纸铺好,孟琦琦只简单把东西分类放进去就好了。卫生间可能只有两平米大,但是却合理地安置着盥洗台、马桶和淋浴,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等收拾停当好不容易躺在床上,孟琦琦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想一想这个决定做的坚决而草率,她甚至都没有仔细想过完成为期十四个月的学习,下一站会去哪里。总之她来了,因为这里陌生而熟悉,因为这里有齐修远。 她们怕空调直吹着容易感冒,就只开了客厅的空调,两间卧室都大敞着门,孟琦琦就对隔壁的齐修远说:“感觉像回到了大学的时候,咱俩又住一起了。”齐修远说:“你决定要来,我可高兴了,你不知道我这一年里光搬家就搬了四次,遇上过各种奇葩室友。”孟琦琦笑了,说:“这一年我过得简直了,特别荒废,不过现在感觉特别好,心里那股劲儿又回来了。”齐修远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甘于那种一日望三秋的生活,出来转转吧,其实还挺有意思的。”两个人絮絮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就沉入梦乡。 等第二天孟琦琦醒来,天光大亮,齐修远给她发了一大推语音信息,告诉她自己去学校了,把门卡留给了她,让她自己下楼随便吃点早饭……孟琦琦洗漱一番拿着门卡坐电梯下来,门一打开就迎面遇上昨晚的老头,老头笑着对她说:“早森!” 孟琦琦也微笑着说:“早森!” 夏末的香港,微风温柔而湿润,孟琦琦深吸一口气,微笑地重复了一遍:“早森!hongkong!” 第二十一章 早森,hongkong(下) 孟琦琦吃过早饭,就在家门口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路上稀稀落落地有些行人,昨夜见到的繁华景象如同一场幻影。街道两边的商铺都开着门,却基本没有顾客,孟琦琦在一家装饰古朴的店铺门口驻足,发现橱窗里放满了各种质地各种造型的罐子,说是花瓶吧每个上面都有盖子,有的上面还刻了字……“万古长青”。孟琦琦忽然就晃过神来,这哪是罐子啊,这分明是骨灰坛!再一回首,那间卖鲜花的铺子,招牌上写着“定做花圈”;不远处还有香纸铺,这简直就是丧葬一条街啊!来之前孟琦琦在手机地图上查过,这附近就是著名的万国殡仪馆,没有想到竟然挨得这么近!光天化日之下,孟琦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齐修远,看你找的什么地方啊!这到了晚上多瘆人啊!”孟琦琦都没敢回公寓,直接跑到学校里找到齐修远。 齐修远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打趣她:“不应该啊,你还相信这些啊,要知道当地人认为这是风水宝地,棺材棺材、升官发财啊!最主要离学校近,这一带的房子可一点都不便宜呢。不想和别人合租又要刚刚好的时间入住,还能找到内部装修比较新的房子,已经算运气很好了。” 孟琦琦心里虽然膈应,但想着全凭齐修远一个人张罗,自己来了吃住都是现成的,便也不好再抱怨,只是闷闷不乐地说:“那你不在,我都不敢一个人待着了,感觉怕怕的。” 齐修远说:“咱们那套房子不冲着丧葬一条街,也看不到殡仪馆,窗户下面是小餐馆,就算是有孤魂野鬼,也绕不上来。到时候等你一开学,我估计你根本没时间考虑害怕这件事儿了。” 正如齐修远所说,报到之后学院便安排了许多学生活动,等到正式开学,才发现每天都被各类课程塞得满满当当的。一门课四周结课,全英文教学,而且班级里三十多个人,大多数都是香港本地人和外籍学生,说着各种口音的英语,孟琦琦要和他们分组做作业写报告做presentation,等到忙完了回到公寓累得倒头就睡。 班里还有一个内地过来的女生,长得文文静静清清秀秀的,分组的时候自然而然跑来和孟琦琦一起,组里还有一个马来的华人,一个印度人和一个印尼人,小组讨论的时候,那女生就开始放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马来华人叫阿坤,是他们组的组长,总会在那女生走神的时候cue到她:“hey,cherry,doyouunderstand?”那个叫cherry的女生茫然地愣一下,然后求助地看向孟琦琦。 孟琦琦记得在名单上看过她的名字,因为不认识她的姓,还专门去查了一下,她叫亓蕊,一个很芬芳的名字。 “哎,真的好多人都读不对我名字,叫什么的都有,不过最多的就是喊我元蕊的,还有管我叫撇蕊的呢,撇捺的丿,真是脑洞够大的。”和她讨论时默默无闻的形象相反,亓蕊私底下活泼开朗,很爱开玩笑,她跟孟琦琦解释道:“我这个英语啊,一言难尽,再加上他们这个口音啊,嘟噜嘟噜的,我要仔细听就老忍不住要笑,怪没礼貌的。”虽然亓蕊讨论的时候不积极,但是她承担了做ppt的任务,只要孟琦琦把大家要讲的重点准确地传达给亓蕊,她就能很快做出页面酷炫高端大气的ppt来,所以他们这一组总能拿到很漂亮的分数。然而除了和马来的阿坤,他们几个私底下交往甚少,除了语言还因为信仰不同,一起聚会难免在饮食各方面有难以协调的地方。 亓蕊很快也和齐修远打成了一片,她第一次见到齐修远就抑制不住创作的冲动,随手在ipad的绘画软件上勾勒几笔,一个活脱脱的齐修远便跃然纸上,孟琦琦和齐修远立马佩服得五体投地,按照亓蕊的说法,齐修远长了一张极具戏剧冲突的脸,宽额大鼻混沌眼,一看就是个世外高人。 然而更让孟琦琦和齐修远惊讶的是,比她俩还小的亓蕊已经是两个男孩的妈妈了。“这都怪年轻的时候太冲动,我和我老公大学毕业的时候搞了个校园草坪婚礼,当时是high了,high完两边父母急眼了,这么大事儿也没通知他们,就被按回家又办了一场,然后还没来得及蜜月呢,老大就来了,老大刚会跑老二就跟着来了,我的大好青春啊就忙着甩籽儿带娃了。”齐修远拍着孟琦琦的大腿说:“你看看,你看看,这人和人的差距简直太大了,我们三个完全是不同的时态啊,人家蕊蕊已经是完成时了。” “别跟我提时态啊,我最近被快咖喱味儿英语逼疯了,能跟你们痛痛快快地飙国语,简直太爽了。”亓蕊生长在北京,算是二代北京人,自然和孟琦琦还有齐修远有说不完的话题。 亓蕊来香港三年多了,跟着老公外派过来,还有两年她老公任期就结束了,她便急着在香港读一个学位拿到iang的签证,好留下来继续工作。 聊到亓蕊的工作,她毫不避讳地说:“我就是卖保险的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其实孟琦琦多少也了解到,现在内地人跑到香港来买保险是件相当时髦的事儿,而且香港的保险理财公司到校园里宣传招募的也非常频繁。亓蕊倒是从来不鼓动孟琦琦和齐修远,她说:“我这就是给自己找点事儿做,整点零花钱,如果连交朋友都这么功利,那多没意思啊。” 在内地的金融圈存在着一条鄙视链,而卖保险恰恰处在鄙视链的最底端,孟琦琦的大学老师曾有过这么一句话:“一人卖保险,全家都丢脸。”也的确有大学同学毕业后找不着满意工作,跑去卖保险的,很快就被大家默默拉黑。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卖保险的和搞传销的风格很相似。尽管抛开成见,孟琦琦也知道无论内地还是香港,都有在保险业月入百万的营销高手,但是从业门槛不高鱼龙混杂也是基本事实。每个周末孟琦琦都陪齐修远到海港城一带扫货代购,也总能碰到当街拉人的保险大妈,孟琦琦自然不会把这个职业归入自己的人生蓝图。“再不济也不会去卖保险吧!”孟琦琦信誓旦旦地对齐修远说。 圣诞节过后,即将进入新一年的招聘季,孟琦琦还是想回到从前的行业,相关的宣讲会也场场不拉。然而现实却不容乐观,孟琦琦的资历恰好就掐在半中间,中级分析师、没有团队管理经验,年龄不尴不尬,如果应聘分析师岗位,意味着还要从头干起,比起刚刚大学毕业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她的性价比实在不高。孟琦琦更中意财务管理的岗位,但是又不是正儿八经做财务的出身,也需要岗前培训。听了那么多场专业人士的职业规划经验,孟琦琦反而失去了方向,似乎自己什么都可以干,但什么都不算专业。是的,工作那么多年,她也只会她们公司的那一套分析方法,甚至连ppt也只会做有限的几种形式,离开那个牛逼哄哄的平台,她自己其实没什么特点。 在学校的公告栏里,孟琦琦还看到了一个熟人的海报——著名投资人、普兰斯通私募基金合伙人吕一帆博士关于互联网金融的数理分析讲座。海报上面的吕一帆显得油头粉面的,完全没有当初见到本人时那么惊艳,不过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做派,双手抱胸露出半边价格不菲的手表表盘。孟琦琦不由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发给了tina,很快tina就回复了:“朝思暮想的男神诶!可惜哦,现在公司主页的照片换了,都看不到我男神了。”孟琦琦发给她两个哭泣小人的表情。tina又发过来:“姐姐替我去看看吧,帮我多拍几张照片回来,这个海报都把我男神照丑了。”孟琦琦回复说:“不巧了,你男神讲座的时间和我的必修课冲突了,想看还是要自己来哦!”tina发来捂脸哭泣的表情,恨恨道:“没时间啊!” 其实在香港,孟琦琦也还是有一些认识的人,比如amanda,比如吕一帆,只是这些关系都有点儿绕,孟琦琦也只有他们的邮箱而已。这时候孟琦琦就有点羡慕亓蕊了,她总是很不经意、很自然地就可以结识那些她想认识的人。比如齐修远,她就随便一句:“叫上一起吃饭呗!”结果三个人就成死党了。再比如参加各类宣讲会,她就大大方方过去跟主讲人握手,自我介绍,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以后,那个主讲人就成了她的客户。 第二十二章 机缘巧合(上) 现在社会里,貌似每个人都有一个不小的交际圈,只要搂着手机发个朋友圈,就有种一呼百应的错觉,但事实上真的能约出来坐下来吃饭闲聊的屈指可数。原本孟琦琦和乔枫只是点头之交,没想到双方家长的过渡热情,让他们成了酒肉朋友。从龙城寄东西到香港运费极高,乔枫家便成了中转站,乔枫每次微信都很简短: “孟琦琦,你妈的小米到了。” “孟琦琦,你妈的阿胶到了。” “孟琦琦,你妈的大枣到了。” “帮主,不带这么骂人的啊!” 孟琦琦直接称他帮主,虽然他一再声明他的枫是“枫桥夜泊”的枫。每次陪齐修远把代购的商品拉倒深圳寄出去,她俩就顺道去乔枫家里取快递,一来二去,相互熟悉起来,偶尔也一起吃个饭。乔枫也和室友合租一间公寓,吃饭的时候就一起叫上。渐渐地,似乎也形成了习惯,四个人一起吃的花样多些,花钱少些。然而两男两女的组合只发展出纯洁的革命友情,这完全不符合偶像剧的发展路线。开始孟琦琦还想帮齐修远和乔枫室友凑个对儿,没想到除了她自己,其他三个人完全不配合,这节奏根本带不起来啊。遥想当年少男少女的时候,男孩女孩聚在一起,总会有暧昧的情愫萦绕其间,现在的人是怎么了?看来生育率低也不是没有道理。 乔枫的室友是个微胖的男生,性格特别温柔,就像一只可爱的大白熊,对她们两个女生也格外照顾,比如吃饭的时候会帮每一个人把餐具烫好,如果有带壳带刺的食物,他会用公筷帮大家把肉一点点剔出来,孟琦琦不由感慨道:“大朱,做你女朋友一定特别幸福,这么会照顾人。”大朱脸一下子就红了,这时候齐修远就在桌子下面猛踢孟琦琦,孟琦琦只好低头吃菜。相比之下,乔枫完全是少爷做派,能动嘴的就决不动手,打扮也比在龙城的时候时髦多了,尤其是手机链、名片夹之类的小物件,都非常别致有新意。他手腕上还戴着一根皮质的手环,有一种纯手工的粗犷质感,孟琦琦很喜欢,问他在哪里买的,他只很含蓄地笑笑说:“一个朋友送的。” 时间久了,孟琦琦不由猜测,乔枫说过他留在深圳是因为爱人,可是见了这么多次面,他却对此事讳莫如深,这反而勾起了孟琦琦强烈的好奇心,她有一次开玩笑地对乔枫说:“诶,你女朋友呢?什么时候带出来一起吃个饭啊?就咱们几个单聚,人家会不会不开心啊?”乔枫戏谑一笑:“那哪儿能随便带出啊,必须藏好了。”孟琦琦转而问大朱:“这么神秘,你见过没啊?”大朱不好意思地笑笑,摇摇头。这时候齐修远又在桌子底下踢她一脚。 返回港村的路上,孟琦琦抱怨道:“远,你干嘛老踢我啊?我好像没开什么不得了的玩笑啊!”齐修远凑近了神秘兮兮地说:“你没看出来吗?” “看出来什么?”孟琦琦反问。 “帮主和大朱关系不一般哦!”齐修远的眼神里充满了吃瓜的兴奋。 “切!你这是腐女看人基,那要这么说,咱俩关系也不一般呢。”孟琦琦不以为然道。 齐修远却开始有理有据地分析,“你看你每次问到他俩女朋友的问题,大朱就脸红。还有啊,他俩言行特别默契,但是在我们面前却从来没有肢体的接触,非常避嫌。你看那些直男们勾肩搭背的,不是这种风格。还有哦,我猜帮主的那些小物件就是大朱亲手做的,你注意没,大朱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上有染色的痕迹……” 孟琦琦打断越说越兴奋的齐修远,“远远啊,你不当侦探简直太可惜了,可你说的这一套一套的,没有一条是实锤,我看你就是自行脑补。你之前不还整天yy夏洛特和华生吗?” 齐修远不屑地说:“你别不信啊,我这方面的雷达可灵敏了,比如说最近超火的男演员,老是演那种特别撩的角色,但是眼神里的媚色出卖了他!” 孟琦琦看齐修远越说越离谱,笑道:“人家什么取向是亲口告诉你了吗?你在这儿头头是道的。而且你想啊,如果帮主和大朱是一对儿,他俩怎么敢这么大大方方地跟咱们吃饭啊,这种事儿不都是比较隐晦的吗?他妈和我妈天天上班在一起,他不怕我跟我妈瞎胡说啊!” 齐修远一下子卡壳了,但还是绞尽脑汁反驳:“这叫灯下黑呀,你看你这不就是死活不相信吗?” 孟琦琦仔细想想,似乎逻辑也说得通,乔枫说他爱的人在深圳,爱人这个词可没有特指女性。 从深圳返程坐地铁差不多要两个小时,而且每次都不空着手,即使顾子衿女士没寄东西来,孟琦琦和齐修远也会在深圳的超市里选购一些日用品,有些东西比香港便宜不少。所以最后从地铁口到家门口那段儿上坡路就走得格外辛苦,每次孟琦琦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等我找到工作,我一定要买个地铁上盖,出了地铁就上楼,哎呦妈呀,手都勒断了。” 这话说着说着,找工作的事情就迫在眉睫了,而且更窘迫的是,齐修远马上就要回国了,她来香港两年多,发了好几篇顶尖的学术期刊,母校向她投来了橄榄枝。 “我等过完年就回去了,这房子还有两个多月的租期,你现在就论坛上发帖子找室友吧,不然你就得自己找房子了,可麻烦了。对了你用我上次发你的那个网站查一查啊,那上面会把凶宅标出来。”虽然离齐修远回北京还有两个月,可是她已经开始絮絮叨叨地天天催促孟琦琦了。在她眼里孟琦琦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 孟琦琦跑到齐修远屋里,从背后抱着她,掐着她的小肚子撒娇说:“你就不能留香港吗?咱俩作伴儿好不好?诶,干脆咱俩一起过日子算了?”齐修远甩开她胳膊,假装一脸嫌弃地说:“我还不知道你,见色忘友,我可不当你备胎!再说了,我倒想留香港,但是我这个小土鳖的背景留下来只能做个研究员,一个月撑死了不到两万块钱,我何必呢,在这儿做穷人。至少回去了熟悉的环境、福利待遇好,社会地位也高。行了,孟琦琦,不要用美色勾引我,老娘不吃这一套!” 齐修远嘴上嫌弃,却天天替孟琦琦干着急,她曾多次想把实验室的师弟介绍给她,而且师弟也很乐意,可孟琦琦嫌师弟比自己小太多,直接就拒绝了。 “要不,你和你们班那个马来仔试试?”齐修远觉得无论感情还是工作,孟琦琦至少有一个有着落,她就可以安心的离开了。可不管齐修远怎么拉郎配,孟琦琦的白眼都翻上天花板去。齐修远再恨铁不成钢,也极小心地不敢替起白珂,虽然那段感情貌似接了疤,但孟琦琦到底还疼不疼,她就不确定了。孟琦琦本身并不拒绝新的感情,只是也不知道是年龄渐长的原因,她已经很难产生小鹿乱撞的感觉了,心如死灰也不过如此吧。 另一边齐修远觉得在香港唯一能帮衬孟琦琦的只有亓蕊了,为此她单独约了亓蕊。 “不是我背后说闲话啊,我觉得琦琦有点儿不接地气,香港现在的就业环境一点不比内地好,而且一般招聘都要求流利的英语粤语普通话,这个我们本来就不占优势。那么我们的优势在哪里呢?就是背靠内地,有丰富的内地资源啊,做什么事情不都需要扬长避短吗?”孟琦琦发现亓蕊严肃起来令人刮目相看,她年龄不大但看待问题比孟琦琦老辣多了。 亓蕊又说:“琦琦最好想清楚她要干什么,不然帮忙都没处使劲儿。” 齐修远想到孟琦琦曾经提过想去银行做后台,只是她一直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就连忙帮她问道:“蕊蕊,你老公不是在银行工作吗,能不能给介绍介绍呢?” 亓蕊说:“讲实话,挺难的,中资银行的主要岗位都是从内地外派过来的,也有个别是他们银行内部跳槽的,营业部雇佣的都是本地人,唯一提供的就是实习岗。但是香港的政策是这样,每提供给一个内地人的岗位都要向港府申报,而且本地人必须占满一定比例,所以很多公司明知道内地人能力更强,可是怕麻烦,所以还是聘用本地人,不然怎么保证就业率呢?” 齐修远没想到孟琦琦学了最热门的金融管理,依旧还是不好找工作,也不由犯起难来,“那就没别的选择了吗?” 亓蕊说:“嗨,北上广不有的是机会吗?要在香港就跟着我卖保险呗,毛爷爷拿到手里还分得出高低贵贱吗?” 第二十二章 机缘巧合(下) 孟琦琦的应聘之路的确不太顺利,连续面了几家公司,开出的条件都不尽人意。而积极招揽她的基本都是销售类的工作,孟琦琦自认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曾经陆向荣就评价过她脸皮又薄又不主动。可齐修远却劝她说:“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自己适合不适合呢?”顺理成章的,亓蕊将孟琦琦引荐给了自己的老板。 办公大楼坐落在皇后大道上,可以看到维多利亚港湾上来来往往的游船。和孟琦琦之前面试过的公司相比,办公环境气派了不少,在寸土寸金的香港,优越的地理位置就代表着雄厚的财力。在前台签过字后,就由秘书引导着到了总监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摆满整面墙的各种奖杯,最显眼的则是国际认证财务规划师和百万圆桌会员认证。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面的中年男人款款起身,和孟琦琦握手道:“孟小姐您好,我是宁远航。” 面前的男人儒雅温和,声音极具亲和力,他听完孟琦琦做完自我介绍,反而对她在龙城小舅那里的工作经历比较感兴趣,他介绍说:“我算是第一批香港大学从内地直招过来的内地生,也算是从事这个行业的内地第一人,这期间我经历过非典、08年的金融危机,如今我们是平均个人业绩最高、平均学历最高、平均颜值也最高的三高团队,我认为孟小姐完全符合后面两个高,我也有信心你加入我们团队之后很快能完成前面那个高。”可孟琦琦对自己并不是那么有自信,她说自己虽然一直从事金融业,但是基本上没有什么销售经验。宁远航微微一笑,问她:“孟小姐,您认为什么是销售呢?”孟琦琦心想这是要考专业知识了吗?脑子里搜寻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说:“主要还是要根据客户需求,有的放矢的精准推销吧。”宁远航点点头说:“这就是市场细分,但实际上在香港做保险,我们的目标客户在内地,本就天然地进行了一层筛选。孟小姐觉得内地什么样收入水准的人群需要到香港来买保险做理财呢?”孟琦琦回答:“主要是一些中高收入的家庭和个人吧,还有一些有外币投资需求的有钱人吧。”宁远航说:“所以孟小姐您的优势也很明显啊,您之前的工作经历,接触到的人基本都在我们的目标客户群内。可以说您比我们团队里大多数刚毕业的小朋友有很强的优势。”他顿了一下又说:“之前我听亓蕊介绍过你,其实这也是一次打破刻板印象的好机会。保险作为一件经过缜密精算过的金融产品,其实是最稳健,风险最低的投资标的,而保险公司也因为保费的特性拥有良好的现金流,所以产品从来不会骗人,那么人们对保险产品的不信任主要是来自销售人员的不专业。我们团队保证全员高学历就是为了保障服务的专业性,这不光是职业道德和人品的问题,更是理解力的问题,一份保单光合同就三四十页,如何解答客户的所有疑问,如何给客户解释清楚所有条款,这一点也不简单。海港城门口拉人的大妈可做不到这些,除此之外我们销售的不单单是某一个保险产品,而是一整套理财计划,所以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销售。” 随后宁远航还为孟琦琦描述了一番她未来的职业蓝图,比如常态化的职业培训、比如职业资格证的考取,比如定期的公司旅行,比如可以购买公司股份,而最让孟琦琦动心的一点就是相对自由的坐班时间。按照宁远航的话:“一个专业的保险经纪人,不是在见客户就是在见客户的路上,如果总在办公室窝着,说明工作有问题。” 面试完宁远航还有高级经理人的面试,通过后可以参考上一份工作年薪来申请底薪,也就意味着马上就有收入了,这对于一直坐吃山空的孟琦琦来说太有诱惑力了。可孟琦琦还在等另一家证券公司的offer,又要忙着毕业答辩,所以迟迟没有入职。 齐修远参加完孟琦琦的毕业典礼才走,看着公寓里齐修远的房间一点点地搬空,孟琦琦心里空落落的。送齐修远回北京那天,和当初刚到香港一样,俩人一人拎一只行李箱,走过门前的下坡路,坐着地铁晃到香港机场,孟琦琦目送着齐修远托运完行李,背着双肩包消失在茫茫人海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生可能注定是要孤独的吧。 而孤独则是难以消化的,当孟琦琦一个人回到那间小公寓的时候,一开灯忽然觉得眼前一片荒凉。餐桌上还放着早上吃剩下的吐司,沙发上还扔着一件齐修远留下让她擦灰的旧衬衫,孟琦琦不忍再看,一个人默默回到卧室里躺着不动。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就听到卫生间下水道轰隆隆的排水声,其实这声音往常就有,房龄太老总是会发出些奇奇怪怪的声响,之前有齐修远在,孟琦琦没觉得怎样,可今天这动静大的让她觉得刺耳,人一下子就清醒了。孟琦琦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出神,虽然这套公寓重新粉刷过,但是香港的天气太潮了,在刚刚过去的短暂冬季,墙面洇出了很多块儿奇怪的痕迹。孟琦琦愈发睡不着了,她跑去洗澡,当打了满头香波闭着眼睛冲水的时候,屋子里“砰”地一声儿发出很大动静。孟琦琦吓坏了,她裹着浴巾贴着厕所门听了半天,可外面一直静悄悄的,她拉开一道门缝望出去,一切如常。这一夜孟琦琦瞪着眼睛开着电脑到天亮,换房子的想法一旦冒出来,就仿佛走火入魔了一般。 楼龄新、离地铁近这两点简直成了孟琦琦的执念,她甚至打算如果找不到房子,干脆就离开香港算了。连续两个晚上的不眠不休之后,孟琦琦终于找到了一间理想的公寓。那是一栋坐落于闹市区的刚刚交付的新楼盘,她在25平米的单间和32平米的一居室上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咬牙选择了一居室,等搬完家预交了房租拿到钥匙,孟琦琦的积蓄已经不足以支持她在工作上继续挑挑拣拣了。可是看着眼前崭新的房子,孟琦琦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虽然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刚刚买的床垫子,可孟琦琦早已开始在脑海中勾画出自己喜欢的摆设。 而另一个契机则来自于宁远航,他请孟琦琦参加公司举办的金融投资讲座,主讲人竟然是阔别已久的amanda。 第二十三章 这可能是个坑(上) amanda穿着一条黑色的包身连衣裙,脖子上带着夸张的碎钻项链,挺着一颗圆圆的孕肚,就像一只骄傲的母豹子;她依旧画着张扬的浓妆,脸上除了一如既往的美艳,还散发出圣洁的光芒。她做完讲座看到孟琦琦的第一句话就是:“来香港这么久,怎么不来找我啊?”孟琦琦借口说学业负担太重,又连忙恭喜amanda有了宝宝。amanda指着自己的肚皮说:“这是我们家老二,我家老大都快两岁了。”孟琦琦惊讶道:“amanda你这效率也太高了吧!”amanda说:“我生老大就已经是高龄产妇了,不一口气生完,以后该没卵子了。哎,你怎么样啊?要孩子了吗?”孟琦琦脸上一尬,叹口气说:“一言难尽啊!” amanda请孟琦琦吃饭的地方可以看到整片维港,四月的香港气候宜人,湛蓝的天空中云彩像是散落的棉花糖,海湾上时常能看到复古的红色三桅帆船,还有急速而过的白色豪华游艇,孟琦琦来香港后还是第一次到这种高档餐厅,没想到amanda搞得如此隆重,而自己两手空空,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amanda似乎看出了她的局促,爽朗一笑,说:“我先生是这家餐馆的拥趸,在这儿办了卡,所以我都把这儿当食堂了。”等点完餐,孟琦琦才把和steven之间的龃龉以及和陆向荣之间的谣言缓缓道来。amanda认真倾听着,抚摸着孕肚连连摇头,她说:“琦琦这件事即使都指向你,你也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如果要解雇你也等不到过完年,steven这个人不会拿你们来开涮的,他的对家从来都不是陆向荣,他们之间只有利益关系,没有恩怨。你呀,太沉不住气了!被人说闲话怎么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群人私下里怎么编排我的,估计在他们嘴里我快睡遍全世界了吧。”孟琦琦苦笑着说:“我那个时候就像钻进了死胡同,周围也没有像您这样的人点拨,所以脑袋一热就辞职了。不过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后悔的,北京是我的伤心地,我终归还是要离开的。” amanda又简单询问了几句孟琦琦的感情状况,不眠颇多感慨,她说:“琦琦,如果你要想在香港找到所谓的爱情,可没那么容易啊,香港也是女多男少遍地剩女,只不过大家都见怪不怪了,不会像在内地那么聒噪。” 孟琦琦不由好奇地问:“amanda,您不是在香港认识的您先生吗?” amanda大大方方地承认并补充道:“对啊,而且是在相亲网站上认识的,找对象就像定位目标客户,把条件列得越细越好,最后通过电脑筛选出满足我要求的男士,再一个一个去见,见到第三个的时候,双方感觉都很好,就这么定下来了。”这番话讲得孟琦琦目瞪口呆,“天啊,太牛了,那你们这也算一见钟情吧?”amanda淡淡一笑:“拍拖需要一见钟情,可婚姻未必。不过我现在挺幸福的,我们相互尊重并且爱我们的孩子,不管怎么开始的,结果好就行了。” 孟琦琦自认做不到amanda这样杀伐决断,她的内心有太多的不确定,无论爱情、婚姻还是工作,她都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就仿佛小时候考试的时候,如果事先没有毫无遗漏的复习一遍,她肯定会发挥不好。可amanda却说:“人生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你去准备,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错了,机会只留给那些一眼能认出它并且抓住它的人。现在保险业也是个机会,内地的投资渠道紧缩,钱自然会有一部分外流,而且现在通胀是常态,谁也不想自己辛苦挣来的钱缩水吧?孟琦琦,时不我待,你还犹豫什么呢?” 跟宁远航签合同的时候,孟琦琦还是有种签卖身契的感觉。虽然每月有两万多块的底薪,但也必须完成每月业绩才可以拿到。如果干不满一年离职还要退还公司一半多的底薪,这个条款让孟琦琦犹豫了好半天,直到宁远航在旁边不耐烦地换了两次二郎腿,她才下定决心签了名。宁远航在合同上大笔一挥,笑容满面地对她说:“欢迎加入我们团队,我会亲自带你入行。” 接下来孟琦琦通过了为期两周的高级经理人培训和职业资格考试,正式入职那天还收到了团队送给她的一大捧鲜花。当她站在大会议室向大家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当看着大家向她投来关注的目光的时候,孟琦琦内心的不安渐渐消解了,渴望人生的奇遇,这才是她离开龙城的真正原因啊。 入职第二天宁远航就带着孟琦琦见了他的客户,一位准备到香港上市的企业老总,两个人见面之后一直都在聊高尔夫球,孟琦琦完全插不上话,只能干坐一边保持礼貌的微笑,在高级酒店的咖啡厅里,她就像一直精致的花瓶。当她挺直着腰优雅地喝干第二杯卡布奇诺的时候,宁远航终于把话题转到保险上来,主要推荐的是高端医疗,其中讲到全球紧急救护和北美私人诊所医疗时,对方显然感了兴趣,顺口问道:“那这个多少钱呢?”宁远航拿出他的ipad翻出相应的医疗计划,开始详细的讲解。只见对方抬起近视眼镜眯着眼睛看了几眼,说:“那还要每年交一次啊,好麻烦!”宁远航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一下,紧接着介绍道:“所以我们一般会搭一个这样的储蓄型保险,用储蓄型保险每年的分红来交医疗保费,一举三得,高端医疗、美金储蓄和高额人寿都包含进来了。”宁远航又拿出手机调出计算器,简单敲了几个算式,就看对方轻微的点了一下头,宁远航又指着ipad说:“您看,这是我们公司最近十年的红利表现,如果按我刚才说的,两边一相加,你总共只需要交这么多钱。”对方说:“也不算多。”宁远航乘胜追击:“您明天上午如果方便的话,就可以帮您把合同签了。”看对方还有点犹豫,宁远航笑着说:“您看啊,最近美元涨的厉害,您早点投资,光利率就赚不少呢!”等宁远航当面和交易中心预约了vip包间,孟琦琦知道这一单稳了,而宁远航的状态完全不像是去做生意,仿佛只是找球友喝喝下午茶聊聊天,难道这销售真这么简单吗? 回公司的路上,宁远航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我在深圳的高尔夫俱乐部的球友,认识了两三年了,但也不熟,去年他们公司打算来香港上市,需要请香港的律师,我就推荐给他了,每次来香港请他喝个茶聊两句,生意就成了。”孟琦琦从这段话里并没听到什么诀窍,就问道:“那您一共请他喝了多少次茶呢?”宁远航撇了她一眼伸出两根手指,“就两次吗?”孟琦琦瞪大了眼睛,宁远航笑着说:“介绍律师一次,今天第二次。孟琦琦,做我们这行关键在于广撒网,你要认识足够多的目标客户,而不是盯大户,盯到最后你会怀疑人生的。所以啊,第一步,给你所有的联系人发消息告诉大家你在香港做保险了,有需求就联系你,你不说,难道指望天上掉馅饼吗?”说完眼神里竟然有一丝揶揄。 孟琦琦忽然发现之前宁远航对她如沐春风般的态度可能只是假象,说白了签了“卖身契”,她的使命就是赶紧给他赚钱。而她还迟迟没有进入状态,宁远航说:“我再怎么手把手地教,该见的人也要你自己去联系,不过联系好了我可以帮你去谈。”孟琦琦心想能叫到香港来的人,还用得着他去谈吗?她的难题在于怎么把人叫过来啊。 即使是火坑,该跳也得跳了,还有什么可反悔的呢。孟琦琦在手机上反复编辑了好几遍自我介绍,思想斗争了半个多世纪才群发出去。大多数人都礼貌地恭喜她新入职,表示会关注一下,还有几位前同事表示了兴趣,具体询问了产品,孟琦琦又生涩又紧张地介绍着,生怕过于激进会惹人反感,又怕过于含蓄会错失机会,一晚上忙得口干舌燥。当然也有些人一直都没理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能不能继续推送消息,万一被拉黑了怎么办?还有极个别的,比如齐修远,发来了一行偷笑的表情;比如陆向荣,只回复了两个字:“好的。” 第二十三章 这可能是个坑(下) 入职即将满三个月,孟琦琦的业绩相当惨淡,为了凑够单数,她只能自掏腰包给自己买了两份保险;亓蕊带孩子们去日本度假的时候,让给她一个小单;宁远航又看她可怜交给她一个小单,虽然成交后要把佣金返还给亓蕊和宁远航,至少还有底薪。可是每月刨除房租,已经所剩无几了。看着周围同事工作干得热火朝天,孟琦琦就像一颗无人问津的烂倭瓜,这么一想连走路都比别人矮三分。虽然不得不上班打卡做培训,可她尽量躲着宁远航,他那张看着谁都春风和煦的脸一扫向她就阴云密布,他一逮着机会就没完没了的push自己:“孟琦琦,你有时间在这儿发愁为什么不走出去见客户?约不出来?你打电话没?为什么要先问别人方不方便?那肯定都不方便喽!拿出通讯簿挨个打电话,打一百个总会有十个听你讲,十个里总会有一个感兴趣,如果因为你一个电话就把你拉黑的,也不是什么真朋友。即使现在没有打算买,那有打算的时候也会第一时间想到你,他周围有朋友想买的时候也会第一时间推荐你。马上来不了人?孟琦琦你通讯录里只有一百人吗?认识的人少就要多出去跑动啊!校友会、同乡会、俱乐部、联谊会,你窝在这里等发芽吗?” 没有办法孟琦琦拖着小行李箱踏上了回龙城的飞机,按当初宁远航忽悠她的话来讲,他小舅身边都是优质客户,非常有发掘潜力。孟琦琦曾想邀请宁远航跟他一起去趟龙城,可宁远航的日程排很满,他问:“那你一次可以约到多少客户?”孟琦琦心虚极了,本想着带老板一个一个去见,但看情况只好踌躇地说:“五、六个吧,我尽量把他们约到一起吃个饭吧。”宁远航反问:“你还没约啊?”孟琦琦碰了一鼻子灰。 时隔一年多,孟琦琦再次回到小舅的酒桌上,她忽然想起曾经一起吃过饭的那个干练妩媚的周总,当初还各种揣测她的不凡经历,如今自己也要硬着头皮游走于这些肠肥肚满的老男人里。幸好还有小舅在,他拍着桌子嘱咐在座的各位照顾自己外甥女儿的生意。孟琦琦想作为自称最疼自己的小舅,为什么不先掏腰包买一单呢?小舅说:“美金的啊?先等我钱转回来,我兑点美金吧,一定支持你的事业。”可钱什么时候能转回来呢?小舅没说,至少这个月不可能了,他领着孟琦琦跟那些有钱人吃完饭后,就连夜打飞的到欧洲,据说要去看个葡萄酒庄。剩下的只能靠孟琦琦自己搞定,她连续拜访了好几位和小舅有合作关系的企业老总,有的人直接客气地告诉她已经做了很多美金配置,不需要了。有的问:“那你这个投资收益是多少啊?啊?才这么点儿?还得十年以后分红?你知道我现在投个p2p每个月的收益是多少吗?”说着人家伸出四根手指,孟琦琦有点尴尬地笑笑,也不清楚那是百分之四还是百分之四十,总之稳健、低风险、可续性强这些优点在暴利面前不值一提。孟琦琦和这些老奸巨猾的老男人过不了几招就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若不是卖小舅几分面子,她这样的菜鸟恐怕连他们的面都见不着。孟琦琦对那个妩媚干练的周总不免又多了几分敬意,能做得了销售这份工作的女人果然都不简单。看着女儿每天打扮精致地出门,灰心丧气地进门,顾子衿女士有点看不过去了,在她眼里女儿这样抛头露面实在不太体面,可是她知道这时候不能再火上浇油,私底下也帮着女儿各种推荐,可是都收效甚微。孟升看着娘俩各自瞎着急,提点孟琦琦说:“找你小舅妈啊,她手里有钱。” 小舅妈和乐乐住在龙城最著名的别墅区,孟琦琦趁她去看姥姥的时候跟她提过一次,除了怂恿她自己买一点美金理财之外,还暗示她如果介绍客户给自己,就分成给她。小舅妈一听分成立马来了精神,约孟琦琦去别墅喝下午茶。为此孟琦琦还特意准备了一些伴手礼——香港最出名的小甜品。 小舅妈的大别墅里专门做出一间阳光房,可以看到小区里的人工湖,湖里还养了几只黑天鹅。阳光房里摆满了粉白色的蝴蝶兰,形成一面绚烂的花墙,花墙下摆放着一张美人榻,旁边是一套法式餐桌椅,显得格外有情调,算上小舅妈,一共四个衣着豪奢的贵妇依次落座,保姆推着一辆银色的餐车过来,轻手轻脚地放好一提篮的各色马卡龙,还有其他精致的小茶点。饮品有咖啡和上好的大红袍,几位女士用纤细白嫩的手指拈起茶杯,送到各种色号的大红唇边,孟琦琦只觉得被闪得晃眼,有水头油亮的满绿翡翠大戒指,有华光溢彩的大水钻,小舅妈今天戴了一颗硕大无比的粉色碧玺扳指,搭配一身玫红色丝绒长袍,就像一颗刚拔出来的水萝卜,一身职业装的孟琦琦和她提来的网红甜品不由地相形见绌。更可悲的是,孟琦琦发现专业的那一套这些贵妇根本听不懂也没兴趣,什么收益率投资周期,哎,那个铂金包你下手了没啊?呦,你这个琥珀好漂亮,哪里买的?不贵不贵。嗯,你的脸在哪里做的?首尔啊,那咱们找时间一起去啊。孟琦琦走也不是坐着又无话可聊,可惜乐乐读寄宿学校,这所大房子若小舅和乐乐不在,真跟她一点共鸣都没有了。 一个星期的差旅来回花了差不多三万块钱,然而颗粒无收。眼见着三个月期满完不成业绩,孟琦琦就连这份她当初死活看不上的工作都要砸手里了,她一个人回到香港家徒四壁的公寓,哭得像个傻逼。 “远,你能不能来买份保险啊!我就快要失业了!” 看着视频里哭得比失恋还惨的孟琦琦,齐修远深表同情,但是齐修远翻着自己两个干干净净的裤兜表示爱莫能助。孟琦琦一点也不怪齐修远,她也才刚刚入职,交完税拿到手的工资也才一万出头,她现在跑过来江湖救了急,下个月只能喝西北风了。毕竟这不是大白菜,没点儿财力也不可能想买就买。 “帮主,能不能江湖救急?”孟琦琦实在没辙了,只能死皮赖脸发微信去求乔枫。 “你账号给我,要多少,我打给你。”乔枫很快就回复她了。 孟琦琦心头一暖,发微信说:“能不能劳驾来我这儿买份保险啊,我这个月业绩没达标。” 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孟琦琦都怀疑被乔枫拉黑了,才收到回复:“你啥时候需要啊,我现在在成都出差,下周三回深圳。”孟琦琦顿时心凉了半截,下周三估计自己已经流浪街头了。她发送了一行头顶黑线的小人儿,说:“谢谢帮主,这个月是来不及了,不过如果你真的有购买需求,随时欢迎过来。” 又过了好久,乔枫发了语音过来说:“不好意思啊,刚才陪客户吃饭呢,回复得不及时,你别灰心啊,我这单留给你,下次你需要救急的时候再用。”孟琦琦气不打一处来,这次都快过不去了,还下次呢,就不能盼她点好吗。 孟琦琦躺在公寓里唯一的家具——床垫上翻来覆去,还有两天,还有两天,自己还能到哪儿去找客户呢?翻开手机查查自己的银行余额,还有十万块钱的定期是无论如何不敢瞎动的,万一她在香港坚持不下去了,这点钱还可以支持她到另一个城市重新开始。天啊!自己怎么就混成了这样?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孟琦琦望着天花板狠狠地咬着后槽牙,她拿出手机费尽心思编辑了一条产品介绍,又在朋友圈里发了一遍,放下手机孟琦琦都开始讨厌自己了,曾经那个良辰美景、诗酒远方的文艺女青年死了,她和朋友圈里被她屏蔽消息的天天卖货的微商有什么区别呢? 孟琦琦愤懑无比,却不能死心,她逐条筛选着微信里的信息,把曾表示过兴趣的对象又联系了一遍,结果无非是在黑暗中裹足前行。猛然间她看到若干天前,陆向荣回复她的“好的”,这三个月她陆陆续续群发给他好几条微信,陆向荣只回复两个字“好的。” “好的好的好你妈哦!”孟琦琦看着对话框肺都要气炸了,“还不是你,始作俑者!”不知道是破罐破摔了,还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抑或是纯粹想恶作剧发泄一下个人情绪,孟琦琦快速在手机上打道:“老大,你能马上来香港买我的保险吗?我又快要失业了!”打完这几个字孟琦琦毫不犹豫地点击了发送,然后扔开手机,整个人扑倒在床铺上,爱谁谁吧! 第二十四章 雪中送炭(上) 嘀,微信消息声,孟琦琦只觉得很无力,她就像是被判决的犯人,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陆向荣一向都是个很冷感的人,也不会像现在的老板宁远航一样不吝于对别人的赞美,孟琦琦在他手下工作的时候一直都不太自信,就像是个小学生,生怕犯错误,可是做好了也等不来表扬,他只会说这是起码的,你还可以做得更好。这一点和顾子衿女士还真是很像,也许是习惯使然,遇上这种人孟琦琦总会不由自主地无条件服从,就算有想法有异议也不敢当面提。后来上了大学才学会跟妈妈反嘴,可是跟陆向荣却始终怯懦。这是第一次孟琦琦和他提要求吧,可在陆向荣心里她算老几啊!孟琦琦颓丧地伸手在地板上摸索着手机,等拿到眼前点开未读信息,陆向荣只发了四个字:“什么时候”。 孟琦琦心里咯噔一下,有戏,连忙发过去:“明天可以吗?非常紧急。”本来还想跟一个大哭的表情,犹豫半天觉得不合适,就这么素素地发了过去。很快陆向荣回复道:“后天来得及吗,明天下午有会。”孟琦琦捂着狂跳的心脏,迅速回复到:“后天是结算日,下午四点之前可以吗?”等了足足有一刻钟,孟琦琦就直直盯着手机屏幕,直到陆向荣回复她:“后天早上第一班飞机过去。” “我去接你吧!” “不用,把你办公地点发给我。” 孟琦琦将自己的办公地点以及办理业务所需材料一一发给陆向荣,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脸烫得吓人。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果不其然孟琦琦被老板约谈了,宁远航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告知她,这两天如果不想想办法,按合同就要解聘她了。孟琦琦说:“你放心,这不是还有一天吗?没准儿明天给你个惊喜。”宁远航眉毛微微挑了一下,问:“哦,客户订好机票了?”孟琦琦说:“明天一早的飞机。不过宁总,我现在约不上签约的包间了,您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宁远航一边拿起电话拨专线一边问她:“多大的单子?”孟琦琦心里一沉,昨天晚上她想进一步询问陆向荣想买什么产品,买多大金额的时候,陆向荣说见面谈。孟琦琦只好盘算着自己能够满足业绩的金额,犹豫着说:“五万美金分五年交。”宁远航笑着说:“不管多少,恭喜你开张了!”然后帮她约了vip房。 “我落地了。” 收到短信后,孟琦琦上了好几趟卫生间。镜子里的女子头发刚好长到脖梗那里,看上去很职业也很得体,脸上还很光滑平展,只是岁月无情,她已经三十一岁了,按照世俗的标准,孟琦琦混得可真不怎么样啊?大龄剩女还面临失业危机,这个时候见陆向荣简直是自取其辱。孟琦琦看着自己愁眉锁眼的样子,开始有点后悔了。 “我到你楼下了。” 孟琦琦坐电梯下来的时候做了几个深呼吸,挺直了腰板昂首阔步地走出来,离着老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穿着一件米色的短款薄风衣,拎着一只小巧的商务旅行箱,风尘仆仆的样子。孟琦琦走到距他两米远的时候,陆向荣恰巧回头看到她,微笑着伸出一只手来,说:“琦琦,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老大。” 陆向荣握着孟琦琦的手,发现她手指冰凉,说话的声音还有点颤抖,心里暗笑:这孩子,还是这么爱紧张。 第一次见孟琦琦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站在前台那里央求着放她进去面试,前台惯来欺软怕硬,假模假样地打着电话,孟琦琦急得满头大汗,陆向荣那时候刚升任副总监,本不用管这类闲事,可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小姑娘有点可怜,谁还不是从菜鸟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呢?就主动过去亲自把孟琦琦带进面试的会议室。没想到,这姑娘不吭不响地,却有一股韧劲儿,轮岗到自己部门愣是跟着不眠不休地加班,最后留在了自己身边。孟琦琦是那种典型的乖乖女好学生,交代下去的事情都尽心尽责,只是性格有点腼腆,安安静静地从来不提要求。陆向荣觉得像她这样的女孩儿,很适合留在大外企的后台部门,工作体面竞争强度也不算太高,然后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却没想到小姑娘还挺能折腾,竟然跑到香港来卖保险了。 看着陆向荣脸上总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孟琦琦忍不住胡思乱想,“这哪里是来救急啊,分明是来看我笑话吧……” 以前总是孟琦琦跟在陆向荣身后亦步亦趋,今天她抢先走在前头领他进了vip室。早有身着黑西服的服务人员等在里面,为他们搬好椅子,躬身问:“请问要咖啡还是茶呢?”孟琦琦几乎脱口而出“两杯美式,不要奶不要糖。”陆向荣身子向沙发座里一靠,很放松的样子。 孟琦琦拿出准备好的材料,询问道:“我之前有发过几份产品介绍,不知道您看了没有,要不要我再给您讲解一下?”陆向荣沉吟了一下,说:“那个教育金的不错,我想给我女儿买一份。”孟琦琦拿出ipad边熟练地操作着边问:“那您预算是多少呢?”陆向荣反问:“你需要我买多少?”孟琦琦被问得一愣,这叫她怎么回答呢,那肯定是越多越好了!孟琦琦还是要保持专业性,她调整好微表情,慢条斯理地说:“这要综合考虑您的年收入、固定的现金资产和债务,还有……”陆向荣打断她:“琦琦,我来帮你救急,你就直说你需要多少才能完成业绩。”孟琦琦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还差两单,可以给孩子买份重疾险和教育金,教育金建议买五万美金分五年交。”陆向荣点点头说:“你把计划书做出来我看看。”孟琦琦也不再多说话,很快出了计划书,陆向荣看了看,指着教育金说:“做一个每年交五万的看一下。”孟琦琦恍然回到在陆向荣身边工作的日子,他发号命令,她快速反应。陆向荣看了一眼计划书,手指节在ipad上一敲,说:“就这个吧。”孟琦琦心里猛敲了一阵小鼓,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您不再看看了?”陆向荣端起旁边的咖啡呡一口说:“给女儿买,多多益善。” 孟琦琦强压着激动,故作镇定地说:“那我就按这个计划操作了,接下来需要填写一下个人信息。” 陆向荣把自己的身份证护照港澳通行证一股脑掏出来,示意孟琦琦看着填,自己端着咖啡走到了vip包厢的落地窗前,香港的黄金地段都一定要看到维港,这间屋子也不例外。 孟琦琦仔细核对过身份信息后,拿给陆向荣看,陆向荣指着婚姻状况那栏说:“改一下,离异。”孟琦琦大吃一惊,或许是捕捉到她眼神里的讶异,陆向荣自嘲地笑了笑:“闺女现在跟她妈妈,等她成年了,保险的钱她就可以自己取了。” 孟琦琦不敢多嘴,又跟陆向荣要了孩子的出生证明,小女孩今年才六岁多,依稀记得自己刚入职不久陆向荣喜得千金,在他的钱夹里一直放着女儿婴儿时的照片,每次出差碰到精巧的玩具或是工艺品,他都会买给女儿。那时候公司里的女孩儿都爱私下里臆测陆太太到底是怎样的奇女子,怎么就拿下了帅气多金的陆总裁,然而再怎样的佳偶天成,如今也劳燕分飞了。 孟琦琦最后和陆向荣确认了信息,叫来公正人员递交了材料,接着问他如何付款,陆向荣掏出一张黑卡直接付了美金,可以说这次交易异常顺利,半个小时不到就收到公司的确认短信。孟琦琦把打印好的合同收据一齐交给陆向荣,总算松了一口气,陆向荣抬手看看表,说:“一起吃个饭吧。”孟琦琦哪有理由不从,还自告奋勇地说:“老大,我请您吧,您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必须好好谢谢您。” 孟琦琦领陆向荣去了amanda上次带她去的海景餐厅,一翻菜单才发现这里的菜贵的吓人,一份菲力牛排要800港币,一份商务套餐要1200港币,更别说什么波士顿龙虾、法式鹅肝了。孟琦琦低着头默默吞了一下口水,又偷眼看陆向荣,只见他招手叫来服务员,用标准的伦敦腔说:“asetofbostonlobster.”孟琦琦听了只觉得肉疼,虽然陆向荣给了她大单,可是现在还没拿到佣金的她依然囊中羞涩。算了,孟琦琦一狠心,大不了一星期不吃饭,就当是减肥了,这么想着,将手中菜单一合递给服务员,优雅地说:“phesteak,please.” 第二十四章 雪中送炭(下) 四月底的香港吹来印度洋的暖风,太阳藏在大块儿的云朵里捉迷藏,偶尔露个脸,洒下一米阳光。坐在户外比室内热多了,露台上的三角梅簇拥出粉红的花蕾,旁边桌的老外衣着清凉,像是要提前迎接夏日的骄阳。 来到香港后孟琦琦已经习惯在连衣裙外加一件厚西装外套,以应对无处不在的超强冷气,难得晒一点太阳,她脱掉黑色西服,露出无袖平肩的孔雀蓝连衣裙来,两只纤长的手臂在阳光下泛着象牙般的光泽;柔软的头发搭在锁骨上,显得脖子纤弱颀长;她的脸上褪去少女时的娇憨,颔首垂目时有种闲花照水般的韵味。陆向荣的印象里她一直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经意间时光在这女孩身上打磨出了温润的质感。陆向荣忍不住问她为什么离开公司,据他所知公司并没有处分她也没有意向要开除她。孟琦琦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想: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呢?还不是因为他把自己卷在风暴的中心。孟琦琦没有回答陆向荣的问题,而是反问他为什么突然离开。 陆向荣放下手中的刀叉,用餐巾仔细地揩着手指,他戏谑地笑问:“你们私底下是怎么议论的呢?” “还能怎么议论?你在的时候大家就传你和steven不合了。”孟琦琦也吃的差不多了,用餐巾的一角轻轻地按着嘴唇。 陆向荣招手叫服务员把东西撤下去,又要了一壶锡兰红茶,摆出一副要和她促膝长谈的样子。 “其实我早就想自己创业了,不过我答应steven把项目做完再走,这种事情当然不会到处声张,免得军心不稳。在那个平台大家都是螺丝钉,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说完他就拿起茶静静地喝着,眼睛里似乎带着笑意,就那样一直盯着孟琦琦,言下之意该回答他的问题了。 以前在陆向荣手下孟琦琦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的鼻梁很高眉毛很浓,看人的时候不怒自威总给人一种压迫感,这次孟琦琦迎着他的目光,发现解除了上下级的关系,那种压迫感减轻了不少,可是和一个异性长时间对视不免有些暧昧,便低下头用小银勺轻轻地搅动小茶杯。 她很爱低头,每次陆向荣目光扫过她,用不了三十秒,她总会把眼光瞟向别处,就是这样一个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攻击性的女孩儿,孤身跑来香港卖保险。陆向荣更加好奇她的动机了。 孟琦琦显然在用一般的说辞搪塞他,“就是想打破舒适区,看看自己还有多大的潜能。”说完这话孟琦琦扭头望向高楼林立的维港,她能感受到陆向荣对她的回答一点都不满意,被他犀利的眼光盯得耳朵直发烫。 陆向荣注意到孟琦琦今天一件首饰都没有带,如果没记错的话她曾经有个在国外工作的未婚夫,听说后来也不了了之了,于是装作不经意地问:“你来香港,你家属没意见吗?” 孟琦琦故作镇定地绾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苦笑着说:“前年就分了。” 前年?陆向荣略有些尴尬,笑着问:“不会是因为我吧?” 孟琦琦回头瞥了陆向荣一眼,说:“你想多了。” 陆向荣怎么不会清楚当年的那些风波,只是作为当事人他只能沉默,本来就全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儿,他若有所动作岂不是落人口实?只是他没有想过,也根本没精力去顾及这件事对别人的影响。今天见到孟琦琦才猛然发现那些事只给当时的自己增添了些许困扰,却对当时的她造成了难以自拔的困境。想到这里陆向荣收起刚才那副耐人寻味的欠揍表情,很严肃地问孟琦琦:“我今天来帮你解了燃眉之急,那之后呢?入职三个月了你这个工作状态可不太对啊。” 果然陆向荣换成了训诫的态度,孟琦琦马上就从那种既抗拒又迷蒙的状态里醒过神来,她之前因为交易成功带来的那一点点小雀跃又被陆向荣轻轻一句话就完美摧毁了。孟琦琦不得不把她最近接触客户遇到的瓶颈如实地报告给陆向荣。其实她早就有心向他讨教,只是陆向荣之前略有冒犯的态度让她不知该从何开口,果然孟琦琦还是最习惯他俩就事论事的状态。 陆向荣也一改从前工作时的急躁,像师长一般教导她:“孟琦琦,你要搞明白一点,你不是一个发传单搞推销的,你是一个broker,除非是很熟悉你的人,否则别人凭什么听你几句专业术语就买你的产品呢?产品都是同质化的,可卖产品的人都不一样。做一个broker的前提是和别人建立联系,这种联系不是发发微信打打电话就行了,而是深入到对方的交际圈里,让对方看到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交易除了建立在利益交换上,也建立在信任上。就比如说你去你舅妈家干坐了一下午,你觉得话不投机就拒人千里,怎么就不能投其所好呢?女人之间想找点共同话题还不简单吗?你遇到的客户什么背景的都有,你首先要摆正自己的态度。” 那种被老板提着脑袋训斥的感觉又回来了。孟琦琦低着头也不看他,陆向荣说着说着忽然害怕自己又把她说哭了,以前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孟琦琦一掉眼泪他就没辙,于是把后面更尖刻的话咽了下去,他极不自然地安抚道:“当然了,这事儿急也没用,最近我和深圳这边有项目合作,你有空也可以过来多认识点儿人。” 孟琦琦听了,小脸一扬露出喜不自胜的表情,脆生生地说道:“谢谢老大!” 陆向荣依稀又看到她属于小姑娘时的俏皮,只是现在的孟琦琦巧笑盼兮,更多了几分成熟的妩媚。陆向荣总觉得今天的相遇有点无厘头,本来孟琦琦的求助短信他可以置之不理的,这种迫不及待的语气也可以是训练有素的套路。只是他不得不相信孟琦琦是真遇上了难处,他脑海中的那个姑娘真诚得有时候都冒傻气。只是现在气氛的变化让他有些始料不及,曾经朝夕相处的人并不完全是记忆中的样子,清纯和妩媚在她身上产生了奇妙的矛盾和统一,或许是看到孟琦琦空空的手指,或许是建立了很久的无形中的默契,曾经的不可僭越一下子就变得有点含糊不清了。 隔天一到办公室就收到同事们艳羡的目光,“maggie,你太牛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宁远航更是满面春风地祝贺她,要不是因为她签了大单,那水汪汪亮闪闪的眼神简直让人误会!“琦琦啊,恭喜啊,预祝你势头越来越猛啊!”早会的时候孟琦琦被叫上台分享签单心得,她刚一张口就卡壳了,和别的同事漫长地培养“感情”相比,她这一单来得未免太容易了,曾经的老板一个微信就跑来雪中送炭,这个怎么听着关系都不一般。情急之下便信口胡诌说看到前老板朋友圈里说要到香港办事,就问他要不要买一份理财,老板也是比较念旧情的人,就慷慨解囊了。 下来的时候,亓蕊满脸兴奋特别八卦地问:“你前老板帅吗?结婚了吗?”孟琦琦说:“给孩子买教育金,你说呢?”亓蕊捂着嘴偷乐:“你刚才脸好红哦,别跟我说你上台会紧张,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做presentation。”孟琦琦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掩饰着:“哪儿有红,哎,你个已婚妇女怎么想象力这么丰富呢?”亓蕊假装委屈地说:“已婚妇女就靠这点儿联想活着呢,不然生活多无聊啊。” 等到月终总结会的时候,孟琦琦成了这个月的销售冠军,还领了一个小奖杯,孟琦琦终于明白宁远航一墙的奖杯是怎么来的了。除了月结会,amanda很少出现在办公区,她的身体已经很笨重了,终于换下了高跟鞋,人显得略有些浮肿,孟琦琦见了她亲昵地和她拥抱了一下,关心地问:“什么时候预产期啊?快到日子了吧?”amanda不化大浓妆显得柔和了许多,脸上的雀斑也明显了不少,她声音依旧洪亮:“跟医生约了两周后剖,老大就是剖的。”忽然她压低声音问孟琦琦:“这一单是陆向荣买的?”孟琦琦脸上一热,可也没什么好隐瞒的,amanda眉毛一挑,表情又像是开玩笑又像是有些醋意地说:“还是你面子大啊,我都push他两年了,也不说关照一下我的生意。哈哈哈,多跟他混混吧,他认识不少人呢。” 第二十五章 师傅领进门(上) 陆向荣这一单就像是给孟琦琦开了光一般,没过几天,曾经跟她咨询了好久的一个师姐和她老公一起过来旅游买保险,虽然陪师姐连续逛了两天街腿都要断了,可是这个月的任务也提前完成了。月中的时候孟琦琦拿到了上个月的佣金加奖金加底薪,一下子入账三十多万港币,孟琦琦站在atm机前数了好几遍零,她终于有港币存款了,再也不用天天盯着汇率兑人民币了。 孟琦琦决定给自己放个小假,跑到宜家买家具,之前和同事聊过,香港除了二手市场和杂货铺,可能最便宜的家具就是宜家了,但香港的房型都太小巧,看了半天都选不到尺寸合适的家具,最后只买了些瓶瓶罐罐回家。 无奈下孟琦琦打开淘宝,但是直寄到香港运费惊人,四百块钱柜子寄过来要光运费就要一千多,除非把所有东西寄到深圳,然后包车送过来,想到这里孟琦琦给乔枫发了微信,乔枫很爽快地同意了。 周末的时候亓蕊也跑来帮忙,拿了几株节节高,还抱来一盆满是花骨朵的茉莉花,公寓的寓管是个精干的中年女人,会说标准的普通话,她一再嘱咐不要把地板划花,不要把电梯碰坏。亓蕊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小红包,笑眯眯地说:“乔迁之喜啦,多多包涵。”寓管马上就换了笑脸。亓蕊跟孟琦琦说,这是利是封,讨个好彩头,反正香港人很受这一套。乔枫和大朱包了一辆两地牌照的面包车来,四个人开始手忙脚乱地搬东西、拆包、装家具,只是三十平米的地方四个人根本转不开,尽管空调已经开到最大,大朱的白t恤还是湿透了,主要的体力活都是他干。乔枫穿了一件很骚包的花衬衣,新染了亚麻色的头发,没完没了地和亓蕊贫嘴,“诶呀,你老公是你初恋啊?太稀罕了!那你就这一个男人会不会好无聊啊,都没玩过就俩娃妈了!”亓蕊说:“初恋多好啊,我俩都没的比较,好坏都是他了,乔帮主你的阿朱换几个了?”乔枫一抿嘴笑着说:“你猜猜?”亓蕊偷撇了大朱一眼说:“这么问就是三个喽!”说完和乔枫相视一笑,两个人的表情里是憋了一肚子坏水儿的心照不宣。孟琦琦戳戳亓蕊问:“你怎么知道是三个?”亓蕊眨巴一下眼睛说:“三是个代词,哈哈哈,你慢慢体会啊。”乔枫组装完餐桌就叫着大朱一起组装床框,当把床架床垫依次放上去后,乔枫往上一躺直嚷嚷累死了,大朱就站在一旁憨憨地笑着,乔枫又抽筋一样在床上打了几个挺儿,对外面的孟琦琦喊道:“你这个床有一个腿需要压个垫片,不然动静儿好大。”孟琦琦手里正拆着台灯,说:“没事儿,我睡觉轻。”乔枫拍着大腿直乐,喊着亓蕊:“俩娃妈,孟琦琦是不是单太久了,你赶紧给她找个男人。”亓蕊探进半个脑袋来,坏笑着说:“你行,你上啊!”孟琦琦简直受不了这两个人越来越没节操的调笑,搡了一下亓蕊,脸都红了。乔枫嬉皮笑脸地喊着:“哎呀妈呀,已婚妇女都这么奔放了吗?” 忙了一个下午,孟琦琦的小屋焕然一新,大朱还送了她一只很漂亮的手作皮质笔筒,孟琦琦简直爱不释手。乔枫摊开手说:“我送你个抱抱吧!这个星期每天帮你验货。”孟琦琦象征性地抱抱他的肩膀说:“辛苦啦辛苦啦!我请大家吃鸡煲!” 孟琦琦住的地方距著名的油尖旺不远,走不了几步就是熙熙攘攘的闹市,许多大排档就把桌椅支在路边,从旁边经过看到满桌的生猛海鲜,就觉得口水直冒。鸡煲外面需要等位,乔枫和大朱就跑到路对面去看小吃摊。孟琦琦对亓蕊说:“刚才那玩笑是不是有点过啊?人乔枫有女朋友了。”亓蕊嘬着冰奶茶很不以为意地说:“远远不是说他和大朱是一对儿吗?”孟琦琦乐了:“那个腐女,看她俩师弟还是一对儿呢!然后还怂恿她师弟追我……”正说着,却看着乔枫扎着一颗鱼蛋往大朱嘴里喂,亓蕊拿胳膊捅了孟琦琦一下,递个眼神说:“他至少是个双儿。” 吃完鸡煲四个人又去吃糖水,还拍照发给齐修远看,齐修远打过来视频说:“你们太坏了!我要把你们全拉黑!” 送走他们三个,孟琦琦独自返回公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走出一个气质出众的漂亮老太太,她满头银发,穿着真丝衬衣百褶长裙,涂着豆沙色的口红,布满眼角的皱纹却让眼睛的走势看上去像在微笑。孟琦琦愣了足足几秒钟,只见漂亮老太太冲她微微点了下头,孟琦琦也客气地还礼,用手挡住电梯门请她先出,自己才进去。电梯门合上之前,孟琦琦听到寓管笑眯眯地冲老太太说:“睇哂喇?陳咩?” 陈小姐?这个风度翩翩的老太太依旧被称为小姐,在香港这种保留着旧殖民地气息的地方,孟琦琦不由联想到张爱玲小说里的名门闺秀。每个女人都很在意年华老去,但是能够优雅地老去也是一件很美丽的愿景。孟琦琦记得自己过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特别感慨,觉得青春正渐渐远去,而现在年过三十,反而变得更从容了,就连外貌都比十八九岁的时候更有韵味,这正是一个女人体力、精力、阅历最旺盛的时候,为什么就被按上各种恨嫁的标签呢?孟琦琦和白珂分手的那段时间一直很恐慌,可现在出来一年多了,她有三两好友、有收入不错的工作、有完完全全的自由,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劳累了一天,孟琦琦洗了个热水澡,裸着身子躺倒在铺着自己喜欢颜色床单的双人床上,心里无比的惬意,她从中环广场经过的时候,看到有卖那种快一人高的大玩偶熊,孟琦琦想一定要搬回来一个,这样晚上抱着睡觉多舒服啊! 正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手机铃声响了,一看竟然是陆向荣打的电话,连忙按了接通。 “我给你发的信息看到了没?”孟琦琦连忙翻出来,发现也就十五分钟前才发送的,一份商务论坛的电子邀请函,孟琦琦忙说:“啊,刚刚在洗澡,才看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陆向荣还是用刚刚那种不耐烦的语气说:“你去参加吗?现在给我答复,我好预留座位。”孟琦琦心想这哪敢不去啊,忙说:“好啊,麻烦老大了。”陆向荣“哦”了一声就挂了电话。总是这样他觉得讲完了就直接扣电话,让接电话的人老有种吃瘪的感觉。偶像剧里的霸道总裁总是冷若冰霜说一不二的,陆向荣也差不多,然而在生活里遇上这样的人真的会破坏好心情。 孟琦琦认真地打开电子邀请函,发现活动内容除了论坛,还有一个慈善拍卖酒会,要求女士着晚礼服参加,一看举办时间,论坛明天下午就开始了,孟琦琦心里暗骂: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明天一上午的时间去哪里弄晚礼服啊。正烦躁的时候陆向荣发来一条信息:“孟琦琦,赚钱要主动,别总等我找你。” 主动?两周前刚见过他,还要怎么主动啊?搂着自己富有弹性的大腿,孟琦琦心里忽然产生了异样的感觉。该死,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第二天一大早孟琦琦就拉着亓蕊去买衣服,亓蕊说:你这哪来得及啊,下午两点开始,你还要过海关,两个小时你能买到啥呢?我知道一家高定成衣店,可以去他家租礼服和首饰,一站式搞定。 店铺在湾仔的一栋写字楼里,不足一百平米的空间里,挂满了各式礼服,一看亓蕊就是常客,和老板很熟稔地打着招呼,老板是个梳小辫儿的中年男子,瘦瘦高高******,他上下打量着孟琦琦说:“小姐气质很好啊,有没有想法选哪一种风格?”孟琦琦一点想法都没有,她只是不想论坛结束还要跑出去换衣服,老板打了个响指,从一堆衣服里挑出一件,正面看很正常,可背面一气儿露到屁股沟。孟琦琦连连摆手:“这个真不行,太性感了!”老板笑着说:“孟小姐身材这么好,要勇敢展露出来啊!”亓蕊也挑了一件,裙摆过长。老板又从另一间屋子里挑出好几件衣服,亓蕊把孟琦琦推进更衣室,命令着:“别废话了,先试了再说。” 换到第四套的时候,孟琦琦拉开更衣室的门帘,看到亓蕊和老板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亓蕊拍着手叫着:“就它了就它了,简直完美!”孟琦琦看着大穿衣镜里的自己,也被惊艳到了,这是一条暗红色的包身连衣裙,如果穿上西装外套,就是非常正式的职业套装,但脱掉外套,胸口的不规则镂空就显得格外别致。孟琦琦脸有点红,捂着胸口说:“还是太性感了吧,会不会走光。”老板走过来帮她整理着衣裙,温文尔雅地说:“放心好了,这件裙子是立体剪裁的,你跳迪斯科都不会走光!孟小姐信任的话,我帮你做个造型吧。” 整个化妆过程亓蕊都在一旁星星眼,“我跟你说琦琦,你这个月桃花比较旺哦,把握机会!哎,你别老往上揪啊,这是现在潮流行的撕裂装,要的就是这种遮遮掩掩的朦胧感。” 第二十五章 师傅领进门(下) 陆向荣开车到关口接孟琦琦,孟琦琦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后座,陆向荣对孟琦琦的着装没有任何表示,甚至也没多看两眼,他只是随口问了句吃饭了没?孟琦琦说早饭随便吃了点,陆向荣说时间来不及了,他约了人,会场外面有茶点,只能将就一下了。 论坛在一家五星级酒店举办,会场可以容纳两百多人,场地外的大厅里除了签到台,还放了自助餐台,厅中央摆放了几张小吧台桌,供三五成群的商务人士聚在一起聊天,孟琦琦跟在陆向荣身后保持一步远的距离,而陆向荣是这么跟别人介绍的:“我之前的同事孟琦琦小姐,现在在香港工作。”孟琦琦随后礼貌地微笑躬身握手递上名片,遇到陆向荣交情深一些的,他会加一句:“这是我以前的徒弟,都是自己人,境外的个人理财可以找她。”孟琦琦明白有陆向荣的这句话,等于就是为她做了背书。 “陆兄,好久不见。”一个好听低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孟琦琦回头看到吕一帆正朝这边过来。 “一帆,好久不见。”陆向荣不仅和他握手还碰了肩,看起来关系不错。陆向荣回头介绍孟琦琦,吕一帆风度翩翩地伸出手来,“孟琦琦,好久不见。”然后回头跟陆向荣说:“之前在北京见过。”陆向荣说:“琦琦现在跟amanda共事,也住在香港,以后你们有什么活动也多叫叫她。”吕一帆点头说:“一定一定!” 这边跟着陆向荣还没把人都认齐,那边论坛马上就要开始了,衣冠楚楚的人们开始入场,今天论坛的主题是另类投资,孟琦琦仔细看了看论坛入场券,其实就是几家对冲基金的宣讲会,孟琦琦跟随陆向荣坐在第二排,第一排坐着发言人。刚坐下来,旁边就有人陆续和陆向荣打招呼,孟琦琦又跟着应承一番。等到主持人拿着话筒上台,才终于安静下来,孟琦琦这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饥饿难耐,心情异常低落烦躁。紧身的裙子约束着身体不能放松,昨天又组转家具干了重活儿,此刻浑身肌肉都无比酸痛。本想着过一会儿悄悄溜出去吃点东西,无奈现场录像有个机位不停拿摄像机在她跟前扫来扫去,坐太好的位置缺点就是太显眼。渐渐地孟琦琦感到胃里隐隐作痛,失恋那段时间把胃折腾坏了,稍有点生活不规律就会难受。 陆向荣也心不在焉地听着嘉宾发言,手里的手机忙个不停,这样的论坛每个月都有许多场,他不是非来不可,不过他最近频繁接触吕一帆,想从他那里争取来一轮融资,叫上孟琦琦则是临时起意的决定。说她是自己的徒弟,可能也是真的向她倾注过不少心血吧,但这样的想法以前从来没有过,但这次见面之后,突然觉得他们之间仿佛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不由自主地扭头看了一眼孟琦琦,发现她捂着肚子脸色不太好,忽然醒悟她可能一直都没吃东西,就轻轻捅了一下她胳膊。 孟琦琦侧过头眼睛里满是询问,这是陆向荣最熟悉的神态,随时等待他发号施令的遵从,陆向荣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喉结,可又马上顺势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对孟琦琦说:“你可以用这个入场券请服务员给你拿三明治,餐台上没有,快去吧。” 孟琦琦眼睛里的认真劲儿立马就化成了一潭泉水,她轻声说:“谢谢老大。”然后就起身弯着腰从他身前轻巧地挤过去,她身上的余香从陆向荣的鼻尖上略过,他忍不住喉头又轻轻一颤。 孟琦琦一边走出会场一边解开了西装的扣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结果一抬头看见吕一帆站在吧台边上正举着三明治大快朵颐。他的西装外套搭在旁边的高脚凳上,白衬衣松开一颗纽扣,领带下端掖在衬衣里,撸着袖子,这副衣冠不整的样子显得他特别年轻有活力。孟琦琦记得tina说过他本来年龄也不大,只不过在世俗评价中成功得太早,所以显得有些老成,若不知道这些背景,眼前就是活脱脱一个纨绔贵公子的形象。 吕一帆看见孟琦琦,嘴里还在嚼着,卧蚕却笑了,他抬手招呼服务员,示意再来一个三明治,然后指了指孟琦琦手里的入场券,孟琦琦连忙把入场券上的编码报给服务员。 “晚上要喝酒,现在赶紧垫补一点儿。”吕一帆一边说着拿起吧台桌上的苏打水仰头喝着,沿下颌角到下巴再到喉结这一路的线条干净流畅,孟琦琦忍不住多偷看了两眼。 等服务员托着餐盘过来的时候,吕一帆也吃差不多了,他走到大厅一边,把铝罐的苏打水瓶捏扁扔进可回收垃圾桶,然后走回来拿起西服搭在胳膊上,跟孟琦琦说:“慢用啊,我先过去了。”他往会场里走的时候还特别绅士地对刚才的服务员点点头,惹得小姑娘笑得像粉夭夭的桃花一般。 在人们的刻板印象中,学习好的人通常颜值都一般,甚至夸别人是学霸的时候言下之意里顺带还贬损了对方的长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仅剩的一点心理平衡。然而这世上就是存在像吕一帆这样的人,智商高、履历牛逼、长得还惊为天人,简直太没天理了。不过齐修远常说:这样完美的人通常都是纳格索斯,只会迷恋自己。也确实,什么样的天仙才能与之相配呢?孟琦琦不会妄自菲薄,但也不会成为无脑迷妹,所以她心安理得地舔着颜,并不会产生任何想法,毕竟卓著和平凡之间隔着一条银河。 晚上的酒会在酒店的二层,孟琦琦去卫生间补了补妆,寄存了外套和挎包,拿着一个小手包款款步入宴会厅,和下午的论坛不同,大厅里多了不少盛装华服的美女,甚至还有位脸熟叫不上名字的女明星,和她们夸张的美艳比起来,孟琦琦不免泯于众人。倒是陆向荣终于认真地看了她一眼,但又马上极克制地望向别处,他们依旧相邻而坐,却基本没有交流。陆向荣全程都在和几个合作伙伴聊项目,面前的菜都顾不上吃几口。孟琦琦叫服务员把松茸汤热了三四遍,陆向荣到底也没喝。等到慈善募捐开始的时候,陆向荣更是被叫到一旁的雅座和别人喝起了茶。 那个女明星拍卖了她的戏服、限量版鞋子、还有一副油彩涂鸦,那拙略的笔触尽然也被吹捧出有毕加索的风格。孟琦琦心想真是稍有点名气就有人抢着捧臭脚,那些玩意儿拿回家穿不能穿、挂不能挂的,简直钱多了烧得。正兀自无聊,忽然有位谢顶的中年男人拉过陆向荣坐过的椅子,挨着孟琦琦坐下了。“孟小姐,下午就想和你聊聊了。”孟琦琦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陆向荣介绍过他是一个什么企业家,连忙微笑着说:“您请讲?” “孟小姐是在香港做理财吧,我呀在香港放了点钱,你知道银行利率很低的,那个客户经理就天天打电话跟我推销保险,我又不太懂,哎呦把我烦的啊……” 孟琦琦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虽说这一天认识不少人加了不少微信,但这是第一个主动找她咨询保险的,不由拿出专业精神仔细地帮他做分析。虽然周遭的环境有点嘈杂,但这男人好像耳背似的,一直侧着耳朵往孟琦琦身上凑,这就让她越来越难为情了,再加上这么一件胸口露肉的衣服,孟琦琦能感觉到那男人嘴里呼出的热气直直地喷在自己皮肉上。 孟琦琦说着要推荐那男人几个产品,忙转过身子取手包里的手机,那男人干脆站起身伏在孟琦琦的斜上方,膝盖有意无意地碰触到她的大腿。孟琦琦心里都毛了,可脸上却还挂着勉强的微笑。她快速翻出产品介绍拿给那男人看,冷不丁看到他正肆无忌惮地盯着自己的乳??沟。这样的冒犯让孟琦琦忍无可忍,可这样的境况却更让她无计可施。正为难时,有人在后面拍了那男人一下,声音挺大地说:“钱董,到处找你呢,过去喝两杯!”那男人闻言直起身,孟琦琦不由长舒一口气。 第二十六章 修行在个人(上) 孟琦琦回头看时,原来是吕一帆叫走了谢顶猥琐老男人,而不远处陆向荣正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陆向荣虽然坐在雅座里,但还是用余光扫到了孟琦琦的窘态,立马血气翻涌,他跟几位朋友说了一句“方便一下”,就拧着眉毛往过走,那个姓谢的企业家在女人方面风评不太好,没想到今天在他眼皮底下就如此胆大妄为,这么想着拳头也不自觉地攥了起来。忽然有人挡在他面前,只见吕一帆笑眯眯地拦了一下他胳膊,说:“这点小事儿,我去吧。”陆向荣顿时就冷却下来了,他这个人一向强势冷硬脾气臭,为个女人伤和气的事一旦传出去的确有损他的形象,于是他拍拍吕一帆的肩膀冲他点点头。吕一帆虽然年轻却是个人精,现在又是普兰斯通的合伙人,妥妥的金主爸爸,在场的无不买他的面子。他又天生一副笑眼,果然一句话就支开了那个老流氓。孟琦琦感激地看着吕一帆,那水汪汪的眼神竟让人心生妒忌,没想到英雄救美的好事却便宜了那小子。孟琦琦流波一转看着陆向荣,眼底分明有怨艾。陆向荣本想过去安抚几句,却又被人打断,他冲孟琦琦指了指手表让她再等一会儿,然后就转身随人回到了雅座儿。 拍卖结束后,人们慢慢离场。吕一帆站在离孟琦琦不远的地方和人调侃着。 “帆哥这就走了?是赶下一场吗?” “哪儿有下一场,今天还得赶回香港去。” “那下次兰桂坊?” “你随来我随请啊!” 孟琦琦真觉得快撑不住了,起身向雅座那边走去,陆向荣看到她过来,就起身出来说:“不好意思啊,让你等半天,要不你就在这个酒店开间房?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去?”孟琦琦一口回绝:“明早有例会,我今晚必须回去了,没事儿你忙你的,我打个车去关口。” 吕一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说:“要不你坐我车,我让我一朋友来接我了。” 陆向荣犹豫了一下,看看手表,快十点了,就看向孟琦琦说:“搭一帆的车吧,他那是两地牌照,直接给你送家去。”孟琦琦想到不用中间换乘,心里早就谢天谢地了。可是陆向荣依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很严肃地对孟琦琦嘱咐道:“到家告我一声。” 吕一帆的朋友是个香港人,在深圳买了房子,老婆孩子都住在这边,他周末回来,周一返香港上班。他上来就用一嘴港普抱怨:“我服你了,我帮你开车,你又不付我工钱,浪费我和老婆团圆!”吕一帆笑道:“你上次从我那儿顺的勃艮第可不止一趟路费。”他朋友看到孟琦琦又换上一脸暧昧笑容:“怪不得这么急,原来有靓女陪嘛。”吕一帆忙正色解释是朋友的朋友。 坐上吕一帆的保时捷,孟琦琦偷偷地把连衣裙腰上的拉链拉开,终于可以窝着腰舒舒服服地靠在后座上了。这一天累得灵魂都要出窍了,两只脚更是被细带高跟鞋磨出了水泡,做一整天的名媛淑女简直太受罪了。汽车开出去没多久,孟琦琦的大脑便昏昏沉沉地不听使唤了,耳边只有吕一帆和朋友聊天的声音,他那迷人的低音炮说粤语可真好听……孟琦琦头一沉磕在车窗玻璃上,幸好前排的两人聊得正嗨,没有发现。孟琦琦清醒过来,暗想自己也真是傻大胆,三更半夜地就上了不太熟的人的车,还没心没肺地睡着了,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于是强打起精神,盯着外面的路,汽车已经在关口外排队了。没想到这么晚了排队进香港的私家车还这么多。 吕一帆忽然转换成普通话说:“现在住深圳两地跑的人越来越多了。”他朋友说:“香港房子又贵又小,哪像你一个人住千呎豪宅。”吕一帆笑着说:“你不是都要换别墅了吗?我还只是个打工仔啦。” 吕一帆从反光镜里看到孟琦琦无精打采又强打精神,眼睛困得直冒泪花,就没话找话地说:“孟琦琦,你是北京人吗?” “我是龙城人,不过在北京待了十年。” “怪不得,一点口音都听不出。” “那吕先生是哪里人呢,广东话讲这么好。” “别搞这么生分,叫我全名就好,我是南京人,来香港也快五年了。” 吕一帆朋友插嘴道:“你也可以叫他gilv,一个听上去就很贵的名字。” 孟琦琦噗嗤一声就笑了,“原来那会儿给我们做电话培训的就是你啊,我们还说什么人啊起名字那么浮夸。” 吕一帆的笑意全攒在眼睛里:“没办法,姓就很贵,名字得搭配。” 孟琦琦说:“你知道北京人管lv叫什么吗?” 吕一帆侧过脸认真看着她等着她公布答案。 “驴!” 吕一帆仰头坏笑道:“驴多好啊!我喜欢。” 只怪当时的孟琦琦还太单纯,没有领会到吕一帆的梗,等偶然的机会闲话给亓蕊的时候,亓蕊斩钉截铁地说:“孟琦琦啊,这个大帅哥对你有意思吧,他在暗示你他能力很强诶!” “他能力是很强诶,不到二十五就拿博士学位了呢?” “孟琦琦你是不是傻?潘驴邓小闲这么著名的典故没有听说过吗?” 孟琦琦醒过味儿来,发现自己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女人,不过也无所谓了,虽然那天吕一帆送她回家,但至始至终他们都没有互留联系方式。这样的男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吧。 其实那天跟着陆向荣参加商务论坛,孟琦琦的收获并不大,这里结交的人基本都是金融圈里的人,本身对国内外的各种投资就非常了解,还有一些企业家和创业者,前者更倾向周期短高回报的投资,而后者则是来找钱的。这些人的身边从来都不缺孟琦琦这样的角色,而且在这种以男性为主的活动中,像孟琦琦这样年纪和背景的女性很多时候更像是一件点缀,自然会被异性用物化的眼光审视,这让孟琦琦觉得非常不自在。虽然做broker最理想的状态就是签那种开张吃半年的单子,但大单可遇不可求,维持生计还是需要瞄准一般的中产阶级。这一类人群有一定储蓄,在社会上承担中坚力量,同时也是最容易焦虑的人群,一场金融危机、一次产业结构调整、甚至一场大病或事故,都会让表面光鲜的生活难以为继。而对危机的担忧和对安稳的渴求,通常妻子比丈夫更强烈。基本上一个家庭里如果妻子有一半以上话语权,搞定她就能搞定全家。 平时向孟琦琦咨询保险的女性也占了大多数,但女性的特点就是比较磨叽,思前想后还要货比三家,所以孟琦琦就频繁地来往于香港和内地,就像陆向荣说的女人之间想找点话题还不简单吗?未婚的基本一聊包、鞋、化妆品,追剧、爱豆、小鲜肉,就能迅速拉近关系。孟琦琦曾对一姑娘说:“你看你趁现在家里条件好,做一点理财,等你四十多岁的时候,每个月都有八百美金随便shopping,想买啥买啥……”若是碰上已婚的,那么健康、孩子、教育全是话题,这方面亓蕊以过来人自居传授了她不少经验,甚至还让她周末的时候去家里做实习妈妈,亓蕊家老大五岁,老二两岁,长得都软糯可爱,尤其是二宝刚刚学说话,平时由菲佣带,一会儿中文一会儿粤语一会儿东南亚英语,搞得亓蕊都有点混乱了。亓蕊的老公在银行做技术支持,典型的it男,总喜欢抱怨香港落后内地至少五十年的网银系统。除了聊几句工作,平时话不多但脾气超级好,即使两个男孩子乱得把房子拆了,他也舍不得大声吼一句。而亓蕊更是眼明手快的利落人,一家人和和美美其乐融融的。这恐怕就是孟琦琦曾经憧憬过的理想婚姻状态吧,她和白珂在一起时也是这样平淡而契合,哎,几乎触手可得的幸福啊。 当时光弥合了伤口,孟琦琦再谈起这段刻骨的爱情,除了淡淡的遗憾已经不觉得那么痛了。爱情同样是女人的课堂,虽无疾而终,孟琦琦也算领到一张结业证,每每和人聊起情感话题,总能引起共鸣。 当面对的不再是冷冰冰的客户,而是一段段活灵活现的人生,曾经的矜持、犹豫、尴尬和抗拒也慢慢消失了,孟琦琦很满意现在工作的内容和节奏,有时候谈不谈得成生意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和曾经冷淡的朋友重新热络起来,不断结识新的朋友,这本身就很有趣。孟琦琦时常感慨,现在的人看上去过得丰富多彩的,其实每个人都是座孤岛,白天格子间晚上鸽子房,就连朋友圈里都不敢真情流露了,人有的时候就是需要找个不在你生活圈里的人说说窝心的话。 可是宁远航并不满意孟琦琦的业绩,他拿着数据对孟琦琦说:“你看,还有差不多八万港币,你就可以拿mdrt了,来年就可以升职换大办公桌,最后冲一下,不要跟我讲什么佛系,佛上几天你就该断单了,到时候哭死你!” 第二十六章 修行在个人(下) 果然没过多久就被宁远航言中了。本来nadia说好一家三口要来买保险的,机票都订好了,结果公司临时有事爽约了。孟琦琦嘴上说的没关系,心里差一点儿就骂娘了,本以为这个月稳了,结果真应了宁远航那句话,佛系跑单把自己跑黄了。宁远航把孟琦琦叫的办公室里,翘着二郎腿说:“做我们这行虽然说上班时间没有硬性规定,但是你要保持每天上工的状态,别觉得这个月指标完成了就歇半个月,你没有一定的拜访量,就会像现在这样,人家不来了,你这个月没流水了。”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就好像约好了似的,之前说好要来的几个客户,要么就是通行证过期了,要么就是找个借口就不来了,孟琦琦又陷入焦虑颓丧的状态,这种反复低潮的周期太短了,她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大不了这个月先白着吧,只是她又要面对宁远航每天的冷嘲热讽。 宁远航这个人和陆向荣比起来脾气好太多,而且特别善于夸赞别人,关键是即使吹出彩虹屁也会不动声色地让人受用无比。如果赶上他心情好的时候,即使这个月没开张,他也会说:“好饭不怕晚,一来肯定是大单啊。”然后顺便夸一下鞋子很漂亮。女人就是这样,如果被男友以外的异性夸漂亮,会很有戒心,但是对方如果称赞自己的穿衣打扮,只能说明这个男的太有品味了,连自己这点小心思都可以看出来。所以宁远航带领了一支娘子军,刚毕业的,未婚已婚生娃的,有几个男士也多是parttime,以至于公司开会的时候有一种皇帝坐拥三宫六院的感觉。当然宁远航是个爱惜羽毛的人,和太太相爱多年还有两个极漂亮的女儿。 “做我们这行,声誉比什么都重要,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栽了一批人,那些人卖投资型保险,拍着胸脯跟人家保证收益率,结果赔了,被人家找上门来,只能跑路。还有哦,最近很多人都这么干,为了拉人头私下承诺回佣,甚至还有些拿不上台面的交易,这都叫一锤子买卖,到时候出了事又要跑路,所以暂时的收益起伏不要太在意,关键是持之以恒地跑客户。” 当然如果他心情不佳的时候,他的毒舌程度也会让人望尘莫及。“有时间和同事抱怨出去跑单喽!有时间在这里分析来分析去为什么不出去见客户?人家大妈都能卖出去你为什么不能?你比客户还害羞等着客户来舔你吗?你以为你是谁?”孟琦琦被宁远航逼得鬼火直冒,恰在此时,她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一接通是个低沉又熟悉的声音: “孟琦琦,我是吕一帆,我这儿有个朋友要买你们公司的年金计划,总额五十万美金,趸交,明天一早交易中心开门我们就过去,客户资料一会儿发给你。” 这可能就是天上掉馅饼吧,孟琦琦放下电话拿出电脑找出那份年金计划,心脏狂跳,妈呀!佣金二十万港币啊! 孟琦琦提前准备好材料后,和秘书那里预约好vip房,就拎着文件包准备下班,一出电梯刚好碰见从外面回来的宁远航,他精光一闪,说:“哎呦,大单来喽?”孟琦琦莞尔一笑,“哪里哪里,一般客户啦。”宁远航说:“明天等你好消息。”孟琦琦走出几步远了,宁远航又叫住她:“我觉得你可以换个发型,现在这个不够有气场。” 孟琦琦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乔枫一起做头发。上次装家具的时候她和齐修远、亓蕊、乔枫、大朱拉了个群,齐修远非要起名叫“拉仇恨”,她只在群里问了一句有没有熟悉的发型师,就被乔枫忽悠到深圳陪他去做渣男锡纸烫。那位tony老师造型有点夸张,梳了一个像日本武士一样的小揪揪,穿得衣服左一片儿右一片儿的,过于夸张。于是孟琦琦千叮咛万嘱咐,她要一个简单大方的发型。可最后还是被整了一脑袋卷儿,更闹心的是从下午四点一直弄到晚上八点,群里亓蕊发消息问:“什么造型要搞那么久?”乔枫贱兮兮地回复说:“第一次带琦琦出来,当然要持久!”齐修远上发来问号脸:“我不在,你们都发生了什么?”过了好半天,等tony老师帮两个人吹干头发打完发蜡,乔枫发过去一张大头合影照,说:“我们变成了一对儿渣男渣女!” 齐修远发来一张伏地大笑的表情包,亓蕊却说:“贼时髦!”经常潜水偶尔冒泡的大朱发了一串儿捂嘴笑的表情。 可是第二天一早,孟琦琦洗完澡吹完头,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她根本无法驾驭自己的卷毛,怎么梳都有点风尘气,这下可是有气场了,快成砵兰街的洪兴十三妹了。无奈下,孟琦琦只能把碎发编起来总在脑后扎成麻花辫,把整张脸都露了出来。就不该一冲动跑去烫头,还不是因为今天会见到吕一帆吗,女人啊女人,一遇到帅哥就变得特别刻意。 等孟琦琦赶到交易中心,吕一帆领着人刚到,对方是个年纪不大的高管,进了室内还戴着高尔夫帽,墨镜架在帽檐上,一副拽炸天的样子。他跟孟琦琦说自己境外炒股小赚了一笔,想要做点保障性的投资,还反复和孟琦琦确认是不是第二年想取就可以全取出来,孟琦琦说:“可以的,只不过得不到红利,并且会扣除一定保管费和手续费。”他说:“所以这怎么能叫返还本金呢?我存一百你退我九十五。”孟琦琦解释到:“没有那么高了……”吕一帆插了一句:“你跨行转账不也得交手续费吗?”对方冷哼了一声儿,终于耐下性子来配合孟琦琦签合同,他一边漫不经心地签字一边转头冲吕一帆说:“刚才我跟你说的事儿你好好考虑一下,现在是个风口,国家大力发展互联网金融,你就看着不动心,不想亲自下场当一把弄潮儿吗?”吕一帆用指甲轻轻划着咖啡杯上的烫金花纹,若有所思地笑笑,对方凑近了更进一步:“现在几个分投可都跟过来了……”然后他报了几个国内著名的投资大佬,只见吕一帆附和着点点头,慢慢抿着咖啡,一句落地的话也没说。 孟琦琦还需要最后核准一遍信息不得不打断对方,只见吕一帆已经起了身,交代孟琦琦说:“我朋友一会儿写支票给你,我有事儿,先走了。”说完拍拍朋友的肩,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客户等吕一帆一走立马就拉下脸来,写支票的时候也很不耐烦,去收银台入票的时候一看排了五六个人,更是没好气地说:“我交这么多钱还要排队吗?”孟琦琦忙安抚到:“最近不是疯传要限制境外消费吗,买保险的人就一下子多了好多,不过您看,马上就排到了。”客户的眼里满是不屑:“你们是不是专门就做两个窗口啊?显得你们生意很好!”孟琦琦心说这不是找茬吗?可脸上还是挂着职业笑容:“诶,到您了,您这边请。” 孟琦琦把客户送出交易中心,一转身就轻声骂了句:“神经病吧!杠精!”这时候投保生效的短信也发了过来,孟琦琦想到不管怎么说吕一帆这飞来一单直接帮她完成了整个年度的任务,所以还是发短信感谢他照顾她生意,吕一帆的回复很简明:“不客气!”然后发来了他的银行账户,孟琦琦一拍脑袋,自己真是被大单砸晕头了,这二十万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还不得退回给吕一帆,这是他们broker之间不言而喻的规矩,之前她也帮亓蕊和宁远航签过,只不过几千港币退了也就退了。可这是二十万啊!吕一帆他缺钱吗? 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时候,那二十万在孟琦琦的银行账户上还没爬稳呢,就被她狠心转走了,雁过连个毛儿都不剩。所以当宁远航早会时笑称她是大单王的时候,她一点也不开心。 亓蕊说:“嘿嘿嘿,别太贪心啦,你入职半年就已经mdrt了,你后半年玩着就过来了!况且佣金不归你,可你还有奖金啊,也不算少了。” 看孟琦琦还是郁郁寡欢的,亓蕊调侃到:“你是不是不开心人家没有怜香惜玉啊?不过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他找你签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是不是有点期待了啊?” 孟琦琦不知道该不该期待,就像冷宫里忽然被翻了牌子。但是有一点她很明白,最后缴税的时候是按总收入来算的,单再大不归她一切都白搭。 第二十七章 礼尚往来(上) 金九银十,随着内地个人外汇限额的收紧,孟琦琦迎来一波签单的小高潮。久未逢面的nadia更是仗义,组了个闺蜜团过来,虽然签单签得爽,但是签完之后孟琦琦等于带了个小型旅行团,从新界的海港城到港岛的海逸半岛,女人们的购物热情随着一波一波的折扣被不断地推上高潮,幸亏之前跟着齐修远做代购,不但少跑了冤枉路还少花了冤枉钱,nadia她们几个更是对孟琦琦的建议言听计从。一路上几个女人都在叽叽喳喳地复盘着哪件东西买的最值,可孟琦琦却在心里盘算着要找机会好好谢谢nadia,于是在逛香奈儿店的时候,留意到她反复试了一个小香包,就偷偷帮她买了单,看nadia露出既惊喜又不好意思的表情时,孟琦琦冲她挤了挤眼睛,当着nadia闺蜜们的面儿,也不好明说,两个人相视一笑也就心照不宣了。说实话,保险这份工作虽然收入听上去不错,但是差旅应酬的一切费用,都要自己承担,就拿这几天来说,吃饭、约车全是孟琦琦买单,和内地比起来,香港的物价一点也不友好,尤其那些app上的网红餐厅,远不如路边的小破店好吃,可是没办法打卡拍照已经成了旅行必备,几天下来孟琦琦脆弱的肠胃已经开始抗议了。 送走nadia一行人,孟琦琦跟宁远航请假在家连歇了三天,每天熬一锅清粥从早吃到晚。刚来香港的时候,孟琦琦简直幸福到飞起,学校餐厅的早茶种类丰富,价格还便宜,尤其是艇仔粥,里面满满的海货,配上几滴红醋,简直鲜爽开胃。可是时间一长,孟琦琦的脾胃就有点不耐受了,南方人爱吃的大米糯性比较差,焖饭总是硬邦邦的,煮粥又是寡兮兮的,后来孟琦琦和齐修远就隔三差五地从深圳拖回袋儿五常大米来吃。然而齐修远一走,孟琦琦自己开火的次数屈指可数,等想起来拿出来煮,却发现米里生了虫,无奈只好去楼下买了日本大米代替。第四天的清晨,孟琦琦被饿醒了,一晚上做梦都在涮火锅,还是老北京的铜锅涮肉,她只记得她下了一大坨东北酸菜,等着锅开了撒一把香菜,再浇点辣椒油,那滋味简直绝了,可是锅子怎么都烧不开,孟琦琦低头一看,托盘里的水都漫进了木炭里……等醒过来的时候孟琦琦对肉食的渴望达到了顶峰。 香港是一个随时出门都有吃食的地方,尤其是那些冷气足沙发软的茶餐厅,总能看到年老的人拿张报纸在里面一坐就是一上午。孟琦琦披了件长款的毛线外套,去了离家最近的那家店,一进门就看到上次电梯间遇到的漂亮老太太,坐在临窗的桌边,面前摆着一杯咖啡,和一本很厚的32开本的英文书。孟琦琦在她的正侧方坐下,要了餐蛋西多士和奶茶,一边吃一边忍不住默默地观察她。可能中国版的赫本老了就是这个样子吧,她穿着浓茶色连衣裙,披着一条奶白色的披肩,金丝边老花镜上有两根细细长长的链子垂在颈间,还有她的皮鞋,正是前几天孟琦琦在soho看到今年菲拉格慕的新款,好讲究的老太太啊。孟琦琦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一位家境优越的孤身老太太,然而在她身上却能看到时光的静谧,孟琦琦触景生情般地联想到自己,她现在越来越习惯一个人,以至于忘记了寂寞,忽略了孤单,甚至退却了激情。怎样不是一辈子呢? “你有这样的想法非常可怕!”当孟琦琦把自己的感受分享给亓蕊的时候,亓蕊义正言辞地批评了她:“我不是站在已婚的角度来批判独身主义,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给自己催眠,你不尝试着进入婚姻,又怎么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是更幸福的生活呢?你才多大啊,别跟我说你已经心如死灰了。” 孟琦琦反驳她:“我当然有尝试啊,问题这不是我一个人努力就可以成功的事情啊!至少要有人和我一起努力吧,而且努力了也不一定能修成正果,有一句你倒是说对了,我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了。” “看见帅哥也没反应吗?”亓蕊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哎呀,这种事情总得是双向的吧,人家冷若冰霜我这边跟个发电机一样,那不是傻吗?”孟琦琦打哈哈道。 “所以啊,碰到看得上的不主动,碰到主动的看不上,孟琦琦活该你单身。” “蕊儿啊,都这个年纪了,顾虑太多了,只是不想一次一次地试错,彼此浪费时间吧。” “所以宁可一次一次地错过?”亓蕊翻了个白眼儿,说:“你呀就是想太多,就像到了海边,又怕水深又怕浪大,叽叽歪歪的,管那么多干嘛先跳了再说啊?” 孟琦琦玩笑着说:“这不是还没看到海吗?看到了你推我一把。” “这个周末就是个机会,amanda给她家二宝办百岁宴,公司里的单身小姑娘都怂恿她多叫些年轻小伙子来,到时候你可积极点儿啊?对了她老公还包了个游艇办派对,你穿性感点,身材那么有料,每天黑白灰的,又不是修道院里的嬷嬷!”亓蕊说着就非要拉着孟琦琦去买泳衣,顺道儿买送amanda孩子的礼物。 亓蕊总是嚷嚷得最凶,其实最怂,她非要孟琦琦买一套比基尼,孟琦琦激将她说:“你穿我就穿!” “嘿,你这不是欺负我嘛,我都俩娃娃的妈了,腰肥腿粗的!况且我就裸奔也没人看我啊!哎呀实在不行就这件儿吧!” 结果两个人你推我搡的,都选择了连身泳衣,只不过亓蕊露肩,孟琦琦的腰部挖空。去给小宝宝选礼物的时候,孟琦琦想起来帮陆向荣办理保险的时候看到他女儿这个月生日,便询问亓蕊:“你说送六岁小姑娘什么礼物好啊?”亓蕊头也不回地说:“欺负我没闺女哈?我只知道小男孩儿喜欢啥,小女孩儿嘛,嗨,你小时候喜欢啥,就买个啥呗,洋娃娃,过家家什么的。” 孟琦琦想到小时候去小蔓姐家看到的芭比娃娃,她从来没见过那么精致的玩具,娃娃脚上还穿着亮晶晶的高跟鞋,孟升老同志为了满足女儿的心愿,跑遍龙城的大街小巷也没找到穿小鞋的娃娃。等到若干年后他们在北京燕莎商场里看到芭比娃娃的时候,孟琦琦已经长大了。 amanda的家住在离岛半山腰的别墅里,每天晚上可以看海上升明月,白天还可以看清泉石上流,在香港普遍狭仄的居住空间下能拥有这样一片乐土,不禁让人感慨:有钱真好!amanda的老公是个美国加州人,人高马大看不出年龄,两个混血女儿继承了妈妈的美貌和爸爸的灰眼睛,可爱得像两只小精灵,尤其是老大光着小脚丫满屋子乱跑,满脑袋都是飞扬的小卷毛。 宁远航带着妻女前来,一家人也格外养眼,她太太是台湾人,气质优雅堪称人间富贵花,大女儿相貌酷似父亲,十来岁的样子,齐耳短发小有个性,坐在一旁也不爱搭理人;二女儿八岁了,穿着公主裙,是个小人来疯,一直缠着amanda问:“whenisfuing?” 孟琦琦看看亓蕊,心说难不成一会儿还有什么助兴节目吗? 门铃一遍一遍地响,来了不少客人,除了宁远航公司里的娘子军,amanda老公邀请来的多是老外和香港人,孟琦琦客气地打着招呼,但真心融不到一起去。门铃再次响的时候,就听见amanda在院子里喊着宁远航二女儿的名字:“elsa,yourboyfriendiing!”小姑娘瞪圆眼睛捂着缺了门牙的小嘴尖叫着“ohmygod”,风一般地冲了出去。没一会儿就见一个戴着太阳镜,穿着简单白t恤,巴宝莉沙滩裤和白色运动鞋的帅小伙儿,一手夹着滑板,一手抱着elsa从门外进来,这时候只听亓蕊在孟琦琦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卧槽,真他.妈的帅!” 一屋子的人目光齐刷刷地聚在吕一帆身上,但似乎他早就习惯了,礼貌地跟大家打着招呼,显然他和amanda的老公也很熟。他把滑板立在amanda家的门厅处,抱着elsa走到宁远航跟前,笑着打招呼:“浪哥!”宁远航坏笑着说:“草,叫爸爸!”宁远航妻子在一旁伸手要接过小女儿,不好意思地说:“elsa,快下来吧,蜀黍要抱不动你喽!”elsa两只手紧紧搂着吕一帆脖子,嘟着小嘴拒绝道:“是哥哥啦!” 亓蕊在一旁杵了孟琦琦一下,嬉笑着说:“你瞧人家小女孩多主动,你学着点啊!” 第二十七章 礼尚往来(下) 孟琦琦早就预料到今天会在amanda的聚会上碰到吕一帆,她也知道若不是amanda生孩子,吕一帆也不会找她签单。只不过她今天的确被吕一帆帅到了,他就像一束明媚的阳光照进孟琦琦幽暗的心池中,尽管她已经很克制了,可还是忍不住目光追随着他,这个男人不笑的时候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笑起来瞬间就鸟语花香了。吕一帆一回头迎上孟琦琦的注视,抱着elsa过来说:“elsa,这个姐姐超级会梳小辫,你看她的辫子好不好看?”果然看到孟琦琦的鱼骨辫,小姑娘从吕一帆身上溜下来,跑到了孟琦琦身后轻轻地用手摸了一下,娇滴滴地说:“姐姐,能不能帮我也梳一个?”吕一帆轻舒一口气笑着说:“琦琦,交给你了啊!”然后一溜烟就跑了。 亓蕊压低声音问:“这就是扔大单给你的那个帅哥?听见他叫你什么了没有?琦琦诶!这么亲切!”说着还冲孟琦琦抛个媚眼,这边孟琦琦小心翼翼地拆开elsa的马尾辫,漫不经心地说:“都怪我这个名字起得太草率了,比如齐修远,叫修远不会觉得暧昧,叫远远更显亲近;比如你的名字,叫全名也不会显得太生分;可是我的名字呢?叫孟琦琦,说明找我有事儿,叫琦琦吧,跟叫小孩儿似的,你说我爸我妈也是知识分子,怎么给我起名儿这么随意呢?” “哎呦哎呦,这理由找得一套一套的,他可以跟别人一样叫你maggie啊!人家看到帅哥都主动往上靠,你怎么直往后缩呢?再说了,屋子里这么多人,他怎么不把elsa交给别人呢?” 孟琦琦还是觉得亓蕊的联想过于丰富了,她不愿意自作多情,像她这样传统家庭里出来的孩子,怎么会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释放性魅力呢。况且在我们的文化语境中,性感并不算是对女性的褒扬,孟琦琦也好、亓蕊也好,她们欣赏性感奔放的女生,但轮到自己却是很难效仿的。 孟琦琦的巧手很快在elsa的小脑袋上梳出两根鱼骨辫,配上她的公主裙,更像一个小淑女了,孟琦琦把两条小辫子摆在elsa的胸前,温柔地说:“好了小公主,去给爸爸妈妈看看吧!” “谢谢仙女姐姐!”elsa嘴超甜,笑起来还有个可爱的小梨涡。 大别墅里来了二十多个人,变得拥挤起来,amanda今天穿了条波西米亚长裙,头上带着橘色花纹的发带,仍旧是人群中最亮眼的明星,客厅里布置了主题墙和彩灯,房顶上飞满了莫兰迪色气球,方形茶几上摆了一只三层高的翻糖蛋糕,做成迪士尼城堡的样子。尽管家里的两个菲佣一再阻拦,还是被小孩子们摸烂了花边儿,amanda招呼大家合完影说:“咱们先把蛋糕切了吧,不然我担心一会儿留不到饭后!”正说着她两岁的大女儿就从大人腿底下爬出来,小巴掌拍在蛋糕上,大家一片哄笑,“正好了,咱们开动吧,都别客气哈!”孟琦琦在一边帮忙分纸盘叉子,最后才吃到蛋糕,翻糖看上去很好看却甜的腻人,孟琦琦只扣着里面的蛋糕胚吃了点儿,过了一会儿吕一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脸上还有道奶油印儿,嘴里笑骂着:“这么点奶油也要抠出来,要疯啊!”只见角落里几个年轻女孩笑得都合不拢嘴了。孟琦琦顺手把纸巾盒递给吕一帆,吕一帆胡乱擦了擦问她:“还有吗?”孟琦琦含笑摇摇头。 等吕一帆又花蝴蝶一样地飘走,亓蕊怒其不争哀其不胜地说:“孟琦琦啊孟琦琦,你这个老实人,你看看人家小姑娘,哎,这到海边儿了也推不动啊。算了,我老人家真替你操不动心了。一会儿船趴我就不去了,我家小宝今天有点流鼻涕,我得早点回去了。” 孟琦琦有点不舍地说:“那你新买的游泳衣岂不是没机会穿了吗?”亓蕊嘻嘻笑着:“给我老公看啊,心里有水,哪里都是泳池!你啊,好好玩儿,把头发散下来,要自信!” 从amanda家的花园小径一直沿山下去就是沙滩,只是山路陡峭,elsa自觉地就拉住了孟琦琦的手,宁远航的太太看到了很温柔地一笑说:“孟小姐啊,我发现你很有小孩缘啊,刚才逗amanda家的bb,你一过去她就乐了。”孟琦琦也笑着说:“我是很喜欢小朋友的。” “那有没有考虑自己要一个啊?”宁太太话没说完,宁远航插嘴道:“孟琦琦还是单身呢?”宁太太自觉失言忙道歉说:“看你和cherry那么要好,以为你也已经结婚了。” 孟琦琦有点尴尬,装作不以为意地笑笑。宁太太又说:“远航啊,你周围有合适的也帮孟小姐介绍一下啊?”宁远航说:“今天就来不少,一帆也单身,他俩还认识!”宁太太吃惊道:“你们认识啊?不过一帆会不会太帅,缺乏安全感……”宁远航皱眉道:“你们女人啊,不帅不行帅也不行,简直太难搞了。你看我不就是又帅又专一吗?”话音未落,一直走在前面的大女儿浑身抖了一下,嘲讽道:“老爸你好恶诶!”elsa也不失时机地插一嘴:“粑粑没有哥哥帅!”宁太太笑着冲孟琦琦吐了下舌头。 然而到了沙滩上,elsa就不肯走了,孟琦琦客气着说要留下来陪孩子玩,被宁太太推走:“你们年轻人好好去玩吧,孟小姐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老大,水太深就别让她下去了。” 这是孟琦琦第一次坐游艇,船开起来的时候船头在海面上划出两道雪白的浪花,就仿佛裁缝的剪刀呲啦一声剌开布料,让人心情无比舒爽!甲板上是年轻肉体的盛宴,香港人真的是全民健身,无论是健身房还是露天运动场都能看到人们挥汗如雨,所以展现出来的也都是精瘦健康的肌肉线条,男士自不用说,女人们也毫不逊色,比基尼大红唇,风情万种活色生香。唯一的例外反而是吕一帆,他还是白t恤沙滩裤,只脚上换了人字拖,站在一边和宁远航还有amanda夫妻俩一边聊天一边准备着烧烤,他看见孟琦琦直冲她招手。 “快来快来,你不适合这种酒池肉林的生活,跟我一起烤海鲜吧!” 孟琦琦冲吕一帆翻了个白眼,可还是乖乖听话帮他打下手。 “琦琦,你把蒜蓉的放左边的生蚝上,芝士的放右边,对,就这样。” “琦琦,你把盐给我拿来,诶,你尝尝咸不咸。” 孟琦琦吐槽说:“你干嘛不自己尝?” 吕一帆头也不回地说:“我怕太好吃了,口水滴上头。”说着还吞了下口水。 “琦琦,你要不要试一下这个生蚝,我觉得熟了!” “你觉得?万一不熟呢?”孟琦琦觉得吕一帆架势摆很大,但是烹饪水平很不靠谱。 “生蚝生着也可以吃啊!”吕一帆用夹子把生蚝递到孟琦琦眼前,很期待地看着她。 孟琦琦拿纸巾捧着外壳小心翼翼地吹着。吕一帆说:“记不记得小时候有篇课文叫我的叔叔于勒,上课上到口水流。”孟琦琦笑着说:“我那时候也特别好奇,而且我北方长大根本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吕一帆学着青岛口音说:“不就是大个的海蛎子吗!” 孟琦琦正咬生蚝上面的芝士,被逗得烫了嘴,好不容易吃到生蚝肉,却觉得处在半生不熟之间,有一点点腥。 宁远航在后面说:“一帆,你那个生蚝得烤得上面冒了泡,别不熟搞得一船的人拉肚子。” 这么一说,孟琦琦就觉得更恶心了,吕一帆还在旁边添油加醋的:“嚯,那也够壮观的了!”。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那只生蚝有问题,接下来的时间孟琦琦一直觉得胃里不舒服,随便吃了两口面包,就蔫蔫地坐在舱室里休息。吕一帆这个罪魁祸首倒是潇洒,烤了一半儿海鲜就举着红酒杯跑到甲班上吹风,没一会儿身边就围了一圈争奇斗艳的女孩儿,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只见有个小麦肤色的姑娘作势去撩吕一帆的t恤,吕一帆顺势躲了一下,墨镜挡着也看不出他是受用啊还是特别受用?总之他露出一副被吃豆腐的羞涩表情,好似唐长老落入了盘丝洞,可又明显地欲拒还迎,逗得姑娘们笑得花枝乱颤,一个个面若桃李。 孟琦琦的心情莫名低落,游艇停泊在一片平静的海湾里,可还是有种起起伏伏的感觉,孟琦琦止不住地干恶着。再一回头,又看到男士们拿着充气跳床,火烈鸟大泳圈在那里打气,原来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八章 灯火阑珊(上) 像是拉开狂欢的序幕一样,宁远航站在游艇舱顶上,举着一把高射水枪向人群中扫射,甲板上的男男女女顿时炸开了锅。几个壮汉把充气蹦床扔到海里,然后纵身一跳,周围人又是一片喝彩和尖叫。有一个身材很棒的女生,起跳的时候特别轻盈,惹得孟琦琦都好奇,她入水的时候有没有压水花。 胆量大的自己跳下去,还在犹豫的也被恶作剧般的推进海里。一直不肯脱衣服的吕一帆正站在一旁看热闹,却不料几个女孩子搞突然袭击,推推搡搡地要把他扔进海里,他很潇洒地把墨镜一摘,扔给旁人,然后冲女孩子们粲然一笑,双手一张向后一仰,甲板上又是一阵兴奋的尖叫。 有些人天生就是焦点,孟琦琦揉一揉疲劳的眼睛,斜靠在船舱的真皮大沙发里,此时阳光正好,舱外目光所及之处亮得晃眼。她闭上眼睛仿佛置身巨大的蓝色摇篮之中,整个人都天旋地转的。 “heymiss,areyouok?”孟琦琦睁眼看,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半蹲在她面前,很关切地看着她,孟琦琦其实不太分的清他是amanda的客人,还是游艇上的工作人员。 “ithinki''mgettingseasick.”孟琦琦下意识把泳衣外的沙滩裙往胸前拽了拽。 那老外说着“waitme”,然后从沙发旁边的冰柜里取出一个医用包来,在里面找出一个小白瓶子,拧开里面是白色的药膏,一股冲鼻的薄荷味道。那老外用海水般的蓝眼睛注视着孟琦琦说:“putitonyourheadandneck,itwillmakeyoufeelbetter.” “thankyouverymuch!”孟琦琦很真诚地感谢他,伸手欲接过药膏时,那老外却缩了一下手,眉毛一挑,微笑着说:“mayihelpyou?” 这是赤裸裸地挑逗吗?还是老外都这么不见外?孟琦琦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用英文回答了,正“嗯、啊”着组织语言的时候,她看见吕一帆浑身湿漉漉地走进船舱,马上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他。 吕一帆看见孟琦琦被外国友人献殷勤时的窘态,觉得特别好玩儿,就像一只要被生吞活剥的小白兔,他本想再看会儿热闹,没想到孟琦琦迫不及待地冲他招手,也不知道跟人家外国友人说了些什么,那个老外很绅士地把药膏放在她面前,悻悻地走了。 “mayihelpyou?”吕一帆坏笑着走过去,孟琦琦心里都要飙脏话了,闷哼了一声,幽怨地看着他。“哎呀,我怕打搅了你的艳遇,刚才那哥们不错!体格贼好。” “吕一帆你好烦喔!要不是你那烂厨艺,我也不会难受。”孟琦琦往太阳穴上摸了薄荷油,强劲的清凉感直冲脑门儿,辣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再一睁眼,发现吕一帆也半蹲在她面前,两只鼻子之间的距离估计不到三十厘米,他湿透的白t恤粘在身上,透出性感的胸肌和若隐若现的腹肌,孟琦琦很没出息地吞了一下口水。 “琦琦,你有没有拉肚子?要不我叫快艇过来送你上岸?”吕一帆很认真的询问她,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嘴脸。 “没有,就是头晕恶心。”孟琦琦如实回答。 “那就不是吃我的生蚝吃坏肚子了。”吕一帆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说,“你可能就是晕船,别在里面坐着了,出去透透气,海风一吹就不晕了,我去换件下海的衣服。”说完他还轻轻地拍了拍孟琦琦的后脑勺。 孟琦琦想想也是,一直待在船舱里跟坐轮渡有什么区别。她脱掉沙滩裙,披散开长发,从船舱直接上到船顶上,立马有人对她吹起了口哨,几个同事拿香槟给她,拉她一起拍照。宁远航非常会抓角度,他喊着:“美女们看这边,秀出你们的大长腿!perfect!” “再来一张,琦琦把下巴抬一点,棒的,很有一点儿港星的味道!”被这么一夸,周围的同事也纷纷说,孟琦琦的造型好像邱淑贞。几个人玩笑着,就听甲板上吕一帆喊孟琦琦,问她要不要下水。只见他穿了一套潜水装,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的,孟琦琦笑道:“吕一帆你也太夸张了吧!”别人在旁边起着哄:“脱掉,脱掉,全都脱掉。” 吕一帆才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呢,把潜水镜一戴,像一只海豚一样跃入水中。 傍晚的时候天空飞满了彩霞,孟琦琦第一次在海上看落日,那一刻她恨不得化身成一只海鸥,追逐所有转瞬即逝的美好。人生的际遇有时候妙不可言,如果按照既定的轨迹生活,她不会站在这里,认识一群全新的朋友。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可是未来的每一天都是新奇又未知的。 游艇返程的时候,宁远航安排大家回港岛分别坐谁的车,吕一帆二话不说把自己的背包扔给了孟琦琦,其实他俩并不顺路。 也许是下午玩得太累了,坐在吕一帆车上的另外三个女生,闲聊了几句也都安静下来,吕一帆打开车载音响,深深地的打着哈欠,眼圈红红的,双眼皮都变深了。 孟琦琦很后悔没有带件外套,车里的冷风吹得她又开始难受起来,她平平地靠着椅背,一动不动。 穿过西区海底隧道,车上只剩下吕一帆和孟琦琦,空气一下子就变得有点微妙,记得吕一帆说过自己住坚尼地城,那么跨海送她真的是多此一举了。 “其实你把我放在地铁那里就可以了,何必绕一大圈?”孟琦琦说完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吕一帆关掉空调,打开车窗,温暖的海风吹乱了孟琦琦的一头卷发。 吕一帆一直觉得孟琦琦身上有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气质,初见的时候略显呆板,再见的时候又多几分清婉,如今的人们喜欢处处标新立异,而她却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淑女,举手投足的节制和柔顺,她的这种格格不入反倒让她脱颖而出,让人渐渐对她产生好感。 孟琦琦感觉到吕一帆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温柔,她的心里忍不住地紧张,她不知道此情此景下说什么话,才刚好应景。她更不确定这样的气氛该怎样往下发展。她更害怕自己会错了意,反而惹下艳名。 吕一帆是她经验和期待以外的男人,对于没有把握的事,她不敢轻易尝试。 “哎,你为什么管宁远航叫浪哥啊?”孟琦琦显然是没话找话。 吕一帆很慵懒地说:“扬帆远航靠什么啊?” “啊?”孟琦琦还真思考了几秒钟。 只见吕一帆憋着坏笑说:“全靠浪啊!今天他大女儿在,不然啊,他浪到飞起。” 孟琦琦噗嗤一声儿笑了,怪不得宁远航大女儿玩儿一会儿总是满世界地找爸爸,小小少女自然存了小小的心事,就算爸爸再溺爱她,她和妈妈也永远站在一条战线上。 “宁远航还是很爱他太太的。”孟琦琦觉得自己的老板还是要维护一下的。 “玩儿吗?当然要尽兴啦,你今天都没下水,岂不是很可惜?”吕一帆并不喜欢评价别人的私生活,可能在他们这些男人眼里,和女人的打情骂俏也只能算是玩儿闹吧。 车子开到深水埗的时候,吕一帆拐到一座唐楼旁边,很艰难地把车停在一个狭小的车位里,然后叫孟琦琦下车。 唐楼下面有一家看上去很有年头的凉茶铺子,老板是个头发全白的干瘦老头,穿着二股筋背心,松垂的手臂上还留有模模糊糊的刺青。吕一帆用粤语跟老板攀谈着,然后招手唤孟琦琦过去。 只见面前放了两只画着大公鸡的瓷碗,老人家用大汤勺一碗里倒一勺浓黑的药汤,吕一帆举起一碗说:“来,干了这杯恒河水。” 孟琦琦捧起碗闻着那股浓浓的中药味儿,抿了一小口,苦得直皱眉,吕一帆说:“一口干掉,你绝对就不难受了。” 孟琦琦听了二话不说,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然后豪爽地拿手背一擦嘴,说:“行,再信你一次吧!希望不要拉肚子。” 吕一帆满意地看着她问她要不要再来一碗,孟琦琦直摆手说:“又不是王老吉,难喝死了。” 吕一帆回头看了一眼默默做事的老板,吓唬孟琦琦说:“你敢说凉茶难喝,小心古惑仔出来砍你。” 孟琦琦俏皮地吐了下舌头说:“阿伯那么大岁数,不一定听懂我说什么。” “你敢说人家老,还不快跑。”吕一帆说着,真拉着孟琦琦沿街跑起来。 孟琦琦感觉自己像是做梦,眼前的旧街道霓虹灯不断闪退着,让她意醉神迷,也许跑着跑着,真会跑进《重庆森林》。 蓦然回首,吕一帆望着孟琦琦那张杂糅着天真和风情的媚脸,仿佛隔着时空拉着《旺角卡门》阿玉的手,那一刹的意乱情迷,几乎扰乱了他的呼吸。 两个人跑到长沙湾地铁站的时候,扶着路口的栏杆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哈哈大笑,引来旁人的纷纷侧目。 “为什么要跑啊?好傻啊!”孟琦琦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出点汗,舒服很多?”吕一帆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 孟琦琦夸张地点点头:“真的好多了!” “那你要怎么感谢我?” 第二十八章 灯火阑珊(下) 这话一出口,吕一帆也觉得有些唐突了。可能是夜色刚刚好,又跑了几步加快了心跳,让他隐隐多了一点期待。 孟琦琦又不由自主地低了头,她的脑袋里空空的,除了害羞还有担忧,如果真发生些什么她真的准备好了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他们很熟吗?彼此了解吗?甚至吕一帆是不是单身,她都一无所知,很快她又恢复了理智,淡淡微笑着说:“今天真的谢谢你了,那个,我家不远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吕一帆双手插进短裤口袋里,云淡风轻地冲她点点头,“好吧,那回头见!” 有点失望吗?其实也不至于,吕一帆不是什么青涩的男孩儿,早过了怦然心动、热烈追求的年纪,成熟男女讲究你情我愿水到渠成,显然他们之间还差了火候。 之所以会注意到孟琦琦,还要从两年多前的一通电话讲起,那时候北京分公司的项目出了问题,总部派他领队前去调查,临走前在香港的凯宾斯基酒店遇到来出差的陆向荣,陆向荣只多说了一句:“北分的孟琦琦是他留下的人,麻烦照顾一下。” 本来这也没什么特别的,任何公司多少都有些裙带关系。可等到了北京,才发现周围的风言风语如烈火烹油一般把这个中等年资的普通员工推向了舆论中心,这倒让吕一帆好奇了,能和陆向荣传绯闻,还能被他特别关照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呢? 然而找孟琦琦单独谈话的时候,吕一帆不免有点失望,这不过是个比菜鸟好一点点的弱鸡,一个单纯无辜的背锅者,一个连谎都不会撒的实诚人,这反而激起他的一丝丝同情。何必呢,一群老狐狸找了个最无关紧要的人来咬。 私下里,吕一帆探了steven的口风,steven说:“给上面一个交代就好,底下的人能别动就别动了,这样面儿上都好看些。” 结果没想到最先顶不住的倒是这个最无足轻重的人。而这一切不过是吕一帆工作中的一个小插曲。他当时的人生大事是借这家外资银行跳槽出来,做一个更有自主权的投资人。 再见孟琦琦的时候,她站在陆向荣的身后,虽然比初见时更妩媚动人,但这样宜家宜室的女人却跑出来混人脉,不禁让人对她产生了几分好奇。果然她还是矜持得不合时宜,那天的酒会吕一帆早就注意到孟琦琦受到自称企业家的老男人的骚扰,她强颜欢笑着,整个人却僵硬得像个朽坏的木偶,然而让他更加意外的是陆向荣的那股无名业火,这让吕一帆不由重新定义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吕一帆本无心插一杠子的,但今夜过后却不一定了。 孟琦琦回到家后,忍不住回味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直到现在心脏还砰砰砰地乱跳,这该死的甜美,被异性示好这种事果然还是看脸的! 她摸着自己滚烫的双颊,脑子里止不住地胡思乱想,万一她要是邀请他上楼喝个茶?这样的烂桥段光是想想就很销魂蚀骨了。越想越兴奋的孟琦琦忍不住在“拉仇恨”里发问: “如果异性问要怎么感谢他时,要怎么回答?” 没想到五个人的群瞬间就炸了! 乔帮主:“当然是以身相许啦!” 花的心(亓蕊):“我走之后,错过了什么?在线等!” 路漫漫(齐修远):“什么情况?什么异性?” 大朱:“小板凳已搬好!” 乔帮主:“大西瓜已切好!” 花的心:“今天船趴有个超级大帅哥对琦琦很不一般哦!” 路漫漫:“求照片,无图无真相!” 亓蕊立马把今天朋友圈里发的图片转发进群里。 乔帮主:“我去!” 路漫漫:“可以!” 大朱打了个星星眼表情。 乔帮主:“孟琦琦,你这个怂憨憨,先上来再说啊,你又不亏。” 大朱打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孟琦琦好半天才插了一句:“其实我跟他也不熟。” 花的心:“那你还不抓住机会跟他熟一熟。” 路漫漫:“怒其不争哀其不胜啊!” 乔帮主:“孟琦琦,说实话,你对人家有想法吗?” 路漫漫:“她要没想法就不会大半夜在这儿抽疯了。” 乔帮主:“那有想法就勇敢行动啊?在怕什么?” 孟琦琦被大伙儿这么一激,渐渐冷却下来,她发了挺长一段内容: “觉得他不是那种适合结婚的对象吧,而且根本不了解他,如果只是一夜风流,我内心是完全没办法接受的,真的不想瞎折腾了。” 这番解释终结了刚才的讨论热潮,都不是小年轻了,口嗨归口嗨,现实归现实。 亓蕊说:“其实不要断然下结论,你也说了不熟,没准儿认真了解过,正好是冥冥之中的那个人呢?还是那句话,不要拒绝一切可能性。” 齐修远:“蕊儿说的没错,要积极一点。” 乔枫却在一边泼冷水:“这样标致的男人估计孟怂怂拿不下。” 果然生活一切如旧,孟琦琦依旧懒得起床自己做早饭,总卡着时间挤上地铁,在公司楼下的面包房买一个三明治和维他奶,草草填饱肚子。不用出差见客户的日子,就和三两同事一起吃个中午饭,日过多得还挺惬意。 孟琦琦还发现,每个月都会见到那个漂亮老太太,有一次同搭电梯的时候,老太太客气地问孟琦琦是不是从大陆来,她说国语很特别,发音标准又有腔调,就像民国老电影里的念白。 听寓管说,这个陈小姐买了下了某一层的全部四套房,每月都跑来收一次租。孟琦琦心想这老太太光收租一个月就净入十万,看来优雅老去也是要有充足前提的。 上次给陆向荣女儿买的洋娃娃,在办公室里放了快一个月了,陆向荣最近一直在出差,约了好几次都没约上,孟琦琦微信说:“给我个地址,我寄过去吧。”陆向荣却说不急,等见面再带给他。 再见面的时候依旧是在深圳,陆向荣看上去意气风发的,他开辟的第二战场就落户在深南大道上。 “走,带你看看我们的新办公室!”陆向荣带着孟琦琦刷卡进大厅的时候,还不忘揶揄两句:“和港村比,还是我们这儿恢宏大气吧,我现在都不乐意过去,又拥挤又压抑。琦琦,你还待得习惯吗?” “还行吧!反正我一个人住也不觉得挤。”孟琦琦实话实说。 办公室在28层,电梯坐了很久,不断有人上来,不经意间孟琦琦和陆向荣越靠越近。陆向荣稍稍一低头刚好看到孟琦琦的头顶,原来她是个如此娇小的女人。 “琦琦,我发现你也不高啊?”下电梯时,陆向荣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哈?”孟琦琦下意识看看自己的脚,辩解说:“今天要走好多路,没穿高跟鞋而已,再说我本来也不高啊。” “来来来,我帮你拎东西吧!”陆向荣如此粗心的人,终于注意到她手里提着的大袋子。 “哦,这是送给您女儿的礼物,里面还有两张迪士尼乐园的门票,一年内都有效。”孟琦琦说着把袋子递过去。 “咳,你跟我客气什么。”陆向荣脸上竟然露出一点不好意思来,这还是孟琦琦头一遭见。也就那么一点点,转瞬即逝。 楼层东侧的透明玻璃门内,写着“万荣资本”,流线型的前台简洁不失大气,里面的员工正忙碌地整理着各种办公用品。 陆向荣转头说:“来看看我的新办公区,下周一正式营业,会有一个简短的剪彩仪式,到时候你能来吗?” 不等孟琦琦回答,陆向荣就替她决定了:“最好能来,正好我需要一个主持仪式的司仪,找了几个都不太满意。” 孟琦琦说要查一下日程,装模作样地翻翻手机,其实是不想显得自己太听他使唤了。“好吧!”孟琦琦答应道。 陆向荣满意地点点头:“一会儿我让秘书把流程发给你,你打个初稿给我。对了你下午没事儿吧?我看完了你再走?” 孟琦琦心想这还是请她帮忙吗?这种不容置否的语气还跟以前一模一样。 不得不说,孟琦琦做文案是一把好手,把要点交代清楚,一个下午就把终稿定下来了。 陆向荣坐在他的大办公椅里,身子往后一靠双手托着后脑勺,脸上既有兴奋也有疲惫,业务南下他做了太多太多的准备,这一阶段也算是他人生的里程碑了。 “琦琦,你演示一遍给我看,没问题的话,周一就照这个走。” 孟琦琦早就习惯他发号施令,于是把ipad放一边,款款走到大办公室的中央…… 第二十九章 有一点动心(上) 如果说孟琦琦曾是陆向荣温室里栽培的一盆花,那么经历过风雨的她现在灿然绽放了。聪明严谨本就是她的特质,现在从容自信更让她展露成熟的魅力。 陆向荣看孟琦琦演示过一遍流程,点点头说:“周一的剪彩仪式在大会议厅举行,现在工人正在里面装设备,到时候会找人提前布置一下。你不用太紧张,来宾是公司的投资方、合伙人,还有一些重要客户,目前报上来的是十五个人,加上我们自己的员工,总共不到三十个人。不过我会找人来摄像,留作以后的宣传资料,所以周一还是要穿得隆重一点。” 孟琦琦追问一句:“那是准备西服套装还是晚礼服呢?” 陆向荣不假思索地说:“上次论坛那身儿就不错,挺喜庆儿的。” 孟琦琦忍俊不禁,什么叫挺喜庆啊,这都什么直男眼光啊。 陆向荣看事情办的差不多了,看一下手表问她:“晚上还有安排吗?要不一起吃点东西?” 孟琦琦今天过来深圳其实是和客户约了晚饭,耽搁到现在时间已经很紧张了,陆向荣一皱眉说:“嘿,你这姑娘也不早说,这样吧,我送你过去,这个点儿挤地铁人太多,车也不好打。” 也不容孟琦琦客气,陆向荣起身拿起手机和车钥匙,冲她一歪头说:“赶紧吧,一会儿堵死了。” 车子一上高架桥便开始缓慢地移动了。上车后陆向荣还是沉浸在工作状态中,没完没了地讲着电话,以致于前面一个急刹车,陆向荣差点怼上去,后座上孟琦琦的礼物袋子一下子从沙发上滑了出去,掉在副驾驶的座位下面。 “草,这都怎么开车的!”陆向荣的两道浓眉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这要在以前,孟琦琦一看到他这个表情就手心冒汗。然而今天却觉得他直愣愣地有点好笑。 孟琦琦从副驾驶侧过身想去够座椅下的玩具,就听陆向荣极不自然地清清喉咙,低沉沉地说:“琦琦,你不用管了,一会儿我给搁后备箱去。” 孟琦琦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噗嗤嗤地笑着说:“老大,你还是别放后背箱了,到时候放两个月都不记得拿。” 陆向荣闻言也心领神会地笑了。这还是若干年前的梗了,当时项目上有个客户寄了一箱甜橙给陆向荣,孟琦琦替他接收的,陆向荣当时打着电话心不在焉地指挥孟琦琦把甜橙放进后备箱里,孟琦琦还一再嘱咐他一定别忘了拿回家。 结果两个月过后客户来北京拜访,见面就问:“陆总,我家自己种的橙子好吃吗?”陆向荣当然点头称是了,等见完面才急吼吼地叫孟琦琦赶紧去后备箱里取,结果那一箱橙子早已成了青霉菌的培养皿,流了一后备箱的“酵素果汁”。 陆向荣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笑起来眼角多了几道鱼尾纹,可不知道为什么,孟琦琦觉得他比以前要温和多了,不再是喜怒无常的,一言不合就发火的暴躁总裁了。 “哎,琦琦,你送我女儿的是什么礼物啊?”陆向荣随口问道。 “哦,是芭比娃娃的冰雪奇缘纪念版,小女孩儿都特别喜欢。”孟琦琦看着陆向荣一脸茫然的表情,又解释说:“就是迪士尼公主系列里面最新的那个,手指一挥就下雪的,嗯,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孟琦琦看陆向荣黑眉毛又拧到一起了,就好像她讲的是火星语。 “公主嘛,我知道我知道,白雪公主、灰姑娘、睡美人,我女儿小时候翻来覆去就只要讲这几个故事……”陆向荣不服气地说,可还未说完眼神里就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 “只是她长大了,现在喜欢什么,我反而不了解了,每次问她要什么,她也不说。”陆向荣自嘲地一笑,转头看着孟琦琦说:“都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小情人,可我闺女越大越跟我有距离了。” 虽然不了解陆向荣的家事,但是肉眼可见的,陆向荣一心扑在工作和事业上,没有足够的陪伴,哪来足够的牵绊呢?可孟琦琦不想这么直白,她委婉地说:“小女孩长大了自然会变得有心思啦,我小时候也不愿意和父母交流。不过亲情永远都割不断的。老大,你抽空带她出去玩一玩,你看圣诞老人一年也就来一次,可孩子们都喜欢他呀。” 陆向荣嘴角微微上扬,笑得很温存,他说:“琦琦,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是挖苦我陪孩子太少啊。”他惆怅地叹口气,收敛了笑容。“以前再忙,项目结束了也总能拼凑个假期。现在自己做事,没日没夜的,早就没有什么家庭生活了。” 孟琦琦不知道该不该对他表示同情或者关怀,只是她太了解陆向荣了,再辛苦这也完全是他的个人选择。 短暂的沉默之后,陆向荣又把话题转回到工作上。 两年前陆向荣辞职出来,成立了一家金融服务公司,其实是帮一家体量相当大的上市公司做一些金融外包服务,没多久又拿了私募的牌照。深圳的这家公司相当于北京的子公司,主要对接一些境外的投资业务。光是从今天下午整理发言披露出的数据里,就能看出这两年陆向荣的事业发展得相当强劲。 “琦琦啊,其实你不仅可以从我这边挖掘一些潜在客户,你的客户里肯定也有一些想要做多重资产组合的。你们保险业最爱讲的家庭理财需求金字塔,塔尖部分就可以找我们来做嘛,这样你给客户做的就是一整套的理财计划,而不是单卖几个产品。以后你肯定还是要往理财师方向发展的吧。毕竟只做一个sales又辛苦又不稳定。” 说实话,孟琦琦还没有考虑这么长远,三年的保险工作合同能扎扎实实立住脚才是当务之急。至于以后的职业发展,孟琦琦还在摸索之中。 内地的理财市场还只是起步阶段,但市面上已经有很多所谓的理财师和财富顾问了,其实说白了都是产品销售,只不过背靠的平台不同罢了,最终目的还不是为了盈利?而真正为高净值家庭实现财富规划的,可能需要的是像家族办公室那样的一个小团队。专业的问题还在其次,关键是怎样搭上这样的高净值家庭呢? 很多事情看似一步之遥,实则看山跑死马。对于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孟琦琦心态很平和,所以也只是配合着陆向荣频频点头,“有机会一定会的。” 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陆向荣又嘱咐道,“下周一的事儿多上点心,这个周末我都在办公室,方便的话周日就过来深圳吧,我正好在万豪订了几间房接待客户,我一会儿叫秘书再给你安排一间,周一早上也不用太赶了。” 孟琦琦嫣然一笑,说:“放心吧,老大,保证圆满完成任务。”然后指着路边说:“就给我放这儿吧,你看辅路上都堵死了。” 陆向荣靠边停下,孟琦琦下了车大步流星地朝路边的购物中心跑去,人影早就消失在人海里了,可陆向荣还是不经意地回头张望。 “放心,老大。”这句话就像一颗定心丸,让陆向荣本有些烦躁的情绪稳定下来。 创业这些年,虽然事业上有声有色,但是肩上的责任也更重了。之前在外资银行,觉得很容易操作的事情,自己拿出来干就困难重重,除了平台的问题,员工素质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因素。 不得不说,借着外资银行的美名,的确筛选出了一群能力优秀背景强大的同事,他们不仅领悟能力强,上手快效率高,而且团队意识也强。而自己做事,除了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业务部门招来的人,素质参差不齐、水平一言难尽。 这也可以理解,尽管是以高薪著称的券商业务,名校优秀毕业生也会优先选择国际百强或者国字背景。当然不排除有个别特别优秀的,无奈庙小留不住人,等人家攒够行业经验和人脉资本,转头就跳槽了。 所以很多时候陆向荣不得不披挂上阵亲力亲为,几年下来也不由觉得身心俱疲。孟琦琦在的这会儿时间,是他这么多天以来最省心的一个下午。毕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孟琦琦除了性格上有点腼腆,能力是非常出众的。尤其是面对那些乱麻一般的繁琐日常时,心态和情绪都出奇的平稳,陆向荣正需要这样一个人,来辅佐他,甚至是抚慰他。 上一段失败的婚姻,他只能用工作来麻痹自己,时间一久仿佛一切都过去了。可是麻木不代表没有知觉,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家他还是会感觉冷。三年了,和孟琦琦的重逢,先是久别重逢的新鲜,现在又多了一重相知有素的温暖。 第二十九章 有一点动心(下) 孟琦琦周日一早就去了“万荣资本”,陆向荣却不在。 组织员工们有条不紊地布置办公区和会场的是陆向荣的秘书,大家都叫她雅姐,那天孟琦琦来的时候只是跟她打了个照面。 今天又见孟琦琦,她很客气地说:“孟小姐,没想到你这么就早来了,我叫小刘陪你去会议室试一下设备。” 孟琦琦随口问道:“陆总呢?” “陆总今天有应酬,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雅姐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孟琦琦进了会议室,里面已经有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拿着电脑连设备了。 “还有,陆总交代我给你在酒店订了房,我把酒店信息发你了,你直接checkin就行。” 一看雅姐就是个行政经验丰富,又面面俱到的女人,梳着干练短发,走起路来呼呼带风。 孟琦琦在会议室里演练了两遍,又把内容提前备份好,看看手表还没到中午。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正有工人从卸货车上往下搬绿植。 雅姐一边指挥着,一边打着电话,旁边还站着两个小伙子。雅姐看到孟琦琦出来,朝她招手,“陆总有话跟你说。” 孟琦琦连忙跑过去,接过雅姐手里的电话。 “琦琦,我订的绿植到了,你看着布置一下,我相信你的眼光。下午还有花篮什么的,除了摆大门口的,其余你看着弄一下。行,电话给小雅。” 孟琦琦跟着雅姐一直忙到下午四点,两个人也熟络了一点。 “原来你和陆总在一起工作了五年啊,怪不得他这么信任你。”雅姐拿着喷壶给每盆绿植喷着水,这一天下来基本把孟琦琦的情况摸了个透。 而雅姐本来就是广东人,在上海和北京都待过,也算是见多识广,说话滴水不漏的。她多大岁数,什么学校毕业的,之前做过什么工作,结婚与否,孟琦琦一个重点都没打听到。 这不由让孟琦琦产生了一点挫败感,聊天里的你一言我一语也是讲究信息对称的。雅姐看上去亲和,实则很难接近,似乎对孟琦琦还有一点防备,所以当雅姐跟孟琦琦客气道要不要一起吃饭时,孟琦琦委婉地拒绝了。 想到陆向荣开业总得送个礼物表示一下,孟琦琦就在微信里问深圳百事通乔帮主,乔枫直接发给她一个地址。 原来大朱真的是一个做皮具的手艺人,他在欢乐海岸开了一家小作坊,面积不大。但是一进去,孟琦琦就震撼了,小到手链手机链,大到女生皮包,应有尽有。 乔枫周末有空会来“兼职”当导购,当然也是为了用他的花美男造型和巧舌如簧帮大朱招揽客人。按他的话说,只要进了店就别想空着手出去。而大朱就系着大围裙,裹着头巾,在工作台上安静地做着皮具。 孟琦琦转了一圈儿,皱着眉头发愁道:“有没有能陈设的物品啊,我总不能也送个笔筒吧,显得不够份量。” “孟琦琦,你瞎吗?你没看见一进门儿摆得是什么吗?”乔枫说着用手一指。 孟琦琦走过去仔细看,才发现这是一具做工精良的马鞍。 “这个好是好,问题有什么用呢,人家又不骑马。”孟琦琦还是觉得不合适。 “咳,是谁说的要选个摆那儿气派的呀?这个寓意多好啊,马到成功!”乔枫说着拿起挂在马鞍边的马鞭,做出打马的动作。 “那这得多少钱啊?” 看孟琦琦有点动心了,乔枫笑嘻嘻地说:“你看着这做工,这轧线,再看这质感,要你一万不算多。” 孟琦琦倒吸一口冷气,叫道:“这么贵!你宰我吧?” 这时大朱笑呵呵地从工作台上站起来,两只手在围裙上来回蹭着,说:“行了乔枫,你别逗琦琦了,这个马鞍是我去年去内蒙跟一个老师傅学的,第一次做费了不少时间是真的,琦琦你要真喜欢就拿去,钱你看着给就行了。” 大朱这么一说孟琦琦反而不好意思了,微信上转给大朱五千块钱,没想到大朱收了款以后又退给她两千五。孟琦琦一高兴晚上请两人吃了打边炉。 第二天一早,孟琦琦抵达“万荣资本”的时候,陆向荣已经到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穿着黑色西装上衣,红色一步裙的孟琦琦,点点头说:“挺喜庆的,去前台把胸花别上。” 雅姐今天穿了一身紫色的套裙,脸上略施粉黛,麻利地找出司仪的胸花帮孟琦琦别在西服外套上。 九点左右客人开始陆续到场,有些人孟琦琦并不算陌生,上次的商务论坛有过短暂的交流,当然还有投资人代表吕一帆,他看着孟琦琦颇显玩味地对她耳语道:“是不是想说,怎么哪儿都有我?” 孟琦琦脸上挂着职业标准微笑,回复他:“呵呵哒。” 更让孟琦琦意外的是,张大伟也来了,而且是以合伙人的身份!短短两年而已,这小子竟然发达了! 和别人的客气拘谨不同,david见到孟琦琦就是一个熊抱,嘴里喊着:“姐们儿,可想死我了!”闹得孟琦琦红了脸,捶他一下,说:“嘿,注意点儿影响。” david反而得寸进尺,揽着孟琦琦的肩膀和来宾们介绍:“以前老大、我、琦琦号称m银的cf(corporatefinance)三剑客,我们组的业绩那是一骑绝尘!” 正说着,只见孟琦琦买的马鞍被快递送了上来,包装得严严实实的。david一拍手赞道:“还是咱琦琦有心,预祝咱们马到成功!” 等来宾到齐,在公司大门进行了简短的剪彩仪式,雅姐便引导着大家前往会议室参加公司的发布会,孟琦琦提前过去准备。 因为中间多了提问环节,大家又多是熟人,等到发布结束已经到了中午,雅姐已经在另一间会议室安排了西式简餐,虽然这些都在预案当中,但是孟琦琦不由佩服起雅姐的应变能力,本来也只是订了上午茶,现在一看明显增加了一些淀粉类食物。 然而孟琦琦根本顾不上吃一口,看这架势,大家差不多也把孟琦琦当成了合伙人,和她讨论起专业问题,好在她也是考过cfa的人,也算应对自如。 正说得口干舌燥,忽然有人轻轻敲她肩膀,孟琦琦一回头,看见吕一帆站在身后,冲她对面的来宾说:“周总,我找孟小姐说句话,打扰了。” 孟琦琦就一脸懵逼地跟着吕一帆出了公司,吕一帆说:“我一会儿去赶飞机。” 孟琦琦问:“所以呢?” 吕一帆说:“哎,你那个马鞍不错啊,怎么不送我一个?我帮你签了那么大一单。” 孟琦琦心里切了一声,说:“我把佣金都给你了,又没多赚你的。” 吕一帆抿嘴一笑:“孟琦琦,账可不能这么算,咱们可是合作关系。” 孟琦琦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好了,我车到了,孟琦琦,咱们来日方长。”吕一帆说完就接起手机进了电梯。 当天晚上陆向荣在酒店里大摆筵席,慰劳这段日子忙里忙外的所有员工,其中也包括孟琦琦和张大伟。两个人挨着坐了,聊了近两年的境况,不由唏嘘不已。 张大伟辞职后一直跟着陆向荣,不仅资产翻倍还娶妻生子。而反观孟琦琦呢,她嘴上说着自己过得很好,心里却有些苦涩。 “我那时候跟老大说把你也一块儿带出来,可是老大说你马上就要相夫教子了,不适合跟着我们起早贪黑的,你说你也是,后来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呢?老大绝对不会亏待你啊。” david喝了点酒,舌头都有点不利落了。 孟琦琦叹口气也不说什么,举着杯子咽了一口红酒。 “大伟、琦琦,来咱们仨干一杯!”陆向荣今天喝得也有点多,眼睛里面布满血丝,看着孟琦琦的时候像要喷出火来。 david嚷嚷着“干干干,必须的,咱们仨能聚在一起,也是缘分!” 这话说得孟琦琦心头一热,一激动,一杯红酒仰脖喝尽,david叫着好又往她杯子里续酒,刚倒了个杯底就被陆向荣给挡住了。 “行了,意思意思就好,女孩子家还是少喝点吧。” 孟琦琦看着陆向荣自己快喝到极限了,可还惦记着自己,顿时涌出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一直喝到酒店打烊,他们才散。陆向荣也不知道是醉话还是真情流露,他有点口齿不清地说:“琦琦,跟我一起吧,一起干吧,真的,你考虑考虑。” david和孟琦琦一直把陆向荣送回到他租住的公寓,才又一起走回酒店,路上凉风一吹,david趴在垃圾桶上吐了一通,酒劲儿才过去。孟琦琦觉得孤男寡女的有点尴尬,于是自觉地和他拉开距离。 david闷头走了一会儿,忽然问她:“老大的意思你懂吗?” “啊?”孟琦琦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什么意思。 “跟老大一起啊。”david看了一眼孟琦琦的表情,看她还是不明所以的,就试探着补充了一句:“你俩,男未婚女未嫁的,可以考虑考虑。” 孟琦琦心里咯噔一下,忽然觉得这种事情被人点破,非常难为情,结结巴巴地搪塞着:“你喝多了吧,怎么乱点鸳鸯谱啊!” 第三十章 爱的可行性分析(上) 从陆向荣那儿回去后,孟琦琦需要考虑的事情有点多,比如要不要冒着“巨额赔款”的违约风险去跟着陆向荣干;比如要不要打开心扉真正地走进陆向荣的情感世界。 开早会的时候孟琦琦明显地魂不守舍,宁远航特意点名道:“孟琦琦,还有一个月就年结了,再冲一把,争取拿到cot,有没有信心?” 孟琦琦就像上课走神被抓现行一样,尴尬地点点头。宁远航显然很不满意,会后把孟琦琦叫到了办公室里。 “孟琦琦,虽然你入职一年,业绩还不错,但是不要以为签了两个大单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还是那句话,签单不忘白板时,要保证每个月的活动量,别等开了年一下子又断粮了。 还有啊,明年三月份开始报税,逃税漏税要吊销牌照上黑名单的。报税表自己网上下载,填好了寄到税务署。我建议你可以自己注册一个公司,公司报税会比个人优惠一些,像你这样没结婚没孩子没老人要养的,个人上基本没什么减免项了,按公司报的话,可以有一项商务支出,具体可以找个注册会计师问一下。” 孟琦琦觉得宁远航今天有点针对她,故意把话说得这么膈应人,难道这个老油条已经觉察出她人在曹营身在汉了吗。 可是回到办公桌上,找同事细细问过之后,才发现自己今年的收入真的是虚高,如果跳了槽再加上报税,她就又成负资产了。想到退回给吕一帆的那笔钱,孟琦琦心中产生了淡淡的怨念。 亓蕊就坐在孟琦琦的旁边,一直唉声叹气的,佛系营业让她年底很不好过,尤其是看着别人纷纷拿到mdrt,说心里不急那是骗人的。 “琦琦,要不陪我跑趟北京?今年大家业绩都太好了,要知道我刚入职的时候,工作个两三年才拿到mdrt的太正常了,可你看今年,恨不得个个都年入百万。” 孟琦琦安慰她:“你平时又要带娃又要工作,做到这个成绩已经很棒了,别管宁远航怎么push你,保持好心态,你不是只想挣点包包钱吗。对了,你定了什么时候去北京了吗?我也买机票。” 飞机降落首都机场的时候,一开手机就收到了陆向荣的短信:“考虑的怎么样了?晚上过来吃饭聊一下吧。” 孟琦琦马上回复:“我刚到北京,周末返港。” “那正好,我后天在北京,到时候再聊。” 北京的冬天干冷干冷的,这样的天气孟琦琦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铜锅涮肉。齐修远剪了利落的短发,换了一副银边的眼镜,穿着高领羊绒衫,越来越有教授的风范。 “现在才是助理教授,要低调哈!”齐修远入职这一年基本连休息的时间都搭进去了。 “累死老娘了,今年带了两门课,还管着一个本科班,帮老板盯项目还得帮他算账,自己都快没时间写论文了,跟老板提了好多次招个人分管日常事务,哎,人微言轻啊。” 亓蕊等不及火锅上气儿,先要了两头糖蒜来吃,她问齐修远:“我也想去高校,一年俩假期,多舒服啊!能不能给我介绍介绍。” 齐修远摇摇头说:“现在都是聘用制,不算学校编制了,工资又不高,仨瓜俩枣的怎么跟你现在的工作比啊?” 看孟琦琦默不作声地搅和着麻酱料碟,齐修远忽然换上一副八卦脸:“上次那个帅哥怎么回事儿啊,有后续吗?” 孟琦琦摇摇头,说:“帅哥估计每天忙着招蜂引蝶呢,哪来时间跟我后续啊。不过现在倒是有个不错的工作机会,我前老板在深圳开了公司,问我要不要过去。” 齐修远意味深长地看了孟琦琦一眼,阴阳怪气儿地说:“只是个工作机会这么简单吗?” 亓蕊人精儿一样,看看孟琦琦又看看齐修远,一脸期待的吃瓜样子。 水汽氤氲中,孟琦琦的脸上飞起两朵好看的红晕,虽然都是年过三十的女人,但唯有她身上还保留着一点对爱情的憧憬。 对于陆向荣她一直都是仰慕的,回到他身边工作一切都是那么轻车熟路。可是亓蕊和齐修远看到的重点却不是这些。 亓蕊一边帮大家涮着羊肉卷儿,一边说:“琦琦,假如现在给你介绍对象,说对方英俊潇洒、身家如何如何,但是离异有孩子,你会考虑吗?” 孟琦琦夹肉的筷子一滞,可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大概率不会去见的。” “是的呀,且不考虑对方因为什么离婚,你能接受上来就给人家当后妈吗?还有你要怎么处理这中间复杂的人际关系?不管怎么说,有了孩子,前妻就是个回避不了的问题。”亓蕊把涮好的肉片分到大家的碟子里,以一个已婚妇女的经验分析道。 “还有啊,你只见过工作状态中的陆向荣,可你见过生活中的他是什么样的吗?一起工作和一起生活,差别很大。”齐修远以她一向的理性补充道。 “是的呀,像这样的工作狂魔回到家里就是个行尸走肉,能躺着决不多动一下,你要多隐忍才能忍住冲动不吼他。你俩别笑啊,这才是一个已婚妇女的真实日常。”亓蕊难得向两个未婚女性倾倒婚姻的苦水。 “共同创业免不了把工作中的问题带回家里,到时候工作和生活还能分得开吗?”齐修远摘下眼镜儿揪着毛衣擦着水汽,大双眼皮瞪着孟琦琦问她:“所以你到底是要和他一起工作呢?还是和他一起生活?” 孟琦琦哑口无言,似乎从哪个角度来看陆向荣都不算是良配。她没有办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跟着他工作不讲一点儿女私情,如果真的没有想法,当初也不会冲动下辞了职,更遑论有今天这种局面。 陆向荣说要约孟琦琦谈谈,可到了那天却临时放了她的鸽子。陆向荣直接打过来电话:“琦琦,今天突发点状况,我得提前回深圳了,那个你考虑怎么样了,工资待遇什么的,等你回来咱们谈?” 他总是这种不容置疑志在必得的语气,孟琦琦一狠心,决定还是在电话里拒绝他吧,面对面时陆向荣的那种压迫感,会让她紧张。“老大,我还是想在香港工作。我还挺满意现在的工作状态的,比较自由。” 陆向荣嗯了一下,急匆匆地说:“好吧,那就先这样吧,回头联系。” 不等孟琦琦说句“拜拜”,那头就挂掉了。这个人真是,太不适合谈恋爱了,几乎可以预见,和一个空中飞人在一起,那和独守空房有什么区别呢? 亓蕊说过:“孟琦琦你要想明白你到底是要恋爱还是婚姻?如果要爱那就相信直觉,该上就上;如果要嫁那就放弃幻想,该啥是啥。” 虽然年龄不小了,可是孟琦琦还是不想放弃心中的小粉红,还是要相爱才在一起,这也是她对婚姻的底限。 “可是像陆向荣那种人,他可能即使爱你,也不一定顾得上理你,都快四十岁的人了,精神世界的重心跟咱们完全不一样。”齐修远从内核上反而更接近陆向荣。 孟琦琦这次回北京,继续蹭住齐修远的宿舍。回到暌违已久的校园,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晚上孟琦琦先到齐修远实验室里等她,然后一起顶着寒风跑到学校夜市里买点水果,看着学校里一茬一茬犹如小葱一样的年轻面孔,两人不禁感慨时光荏苒。 而孟琦琦更在校园里发现了一道独特的风景。每当夜幕降临,总能看着一个戴荧光头盔的男孩儿,骑着一辆造型诡异、带方向盘和反光镜的自行车,在校园里一“闪”而过! 真的是一“闪”而过,他的脚蹬子就是个小型发电机,踩起来联通全车的led小彩灯,那个炫目耀眼啊,简直像个会移动的彩色灯箱。 齐修远每次看见他都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是我们课题组著名的超龄儿童,整天不好好写论文,尽搞些哗众取宠的东西,我去香港之前就已经在读博了,我都回来一年了,还没读完,估计又得延期了,这要是我学生,早骂得他满脸开花了!” 而曾经的叛逆少年乐乐,变化之大让孟琦琦大跌眼镜。早就听家里人说,乐乐跑到北京学sat,本以为这全都是小舅妈的安排,没想到孟琦琦这次来,直到周末才把他约出来。 “姐!”迎面走来的帅气大男孩比孟琦琦高出一整头,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许多,他穿着一件oversize的大羽绒服,头发有点长,漫画人物一般挡着眼睛。 “天啊,乐乐,肯定不少小女生喜欢你吧!简直帅呆了!”孟琦琦扒拉着乐乐的脸儿,但再也找不到一点可爱的痕迹了。 “姐,我现在心无杂念,只有学习!”乐乐虽然一脸正经,可孟琦琦哪里肯信。 “诶呦喂,真的假的!我弟这是开悟了吗?你爸妈知道了得乐开花了吧?” “我学习才不是为了他们,正相反是为了逃离他们,姐你不知道吗?我爸妈离婚了。” 第三十章 爱的可行性分析(下) 孟琦琦心里有点可怜乐乐这孩子,虽然他自生下来就锦衣玉食的,却是保姆一手带大。在他的印象里,爸爸妈妈永远在吵架,两个在外面仪表堂堂的人在彼此面前却那么不堪。小的时候一看到父母吵架,他就瞪着惊恐的大眼睛不住地打冷颤,每次都是照顾他的小阿姨把他抱到楼上,打开动画片,把声音调到最大,直到他抽搐的小身体一点点缓过劲儿来。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乐乐有一种错觉,他的爸爸妈妈就是动画里的猫和老鼠,打打闹闹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至少他们都还爱他,爸爸一有空就带他骑马、玩儿卡丁车,给他买各式各样的玩具;妈妈更对他百依百顺,因为他是妈妈唯一可以要挟爸爸回家的理由。 然而自懂事之后他就开始厌弃,先是讨厌自己,恨自己时时刻刻夹在他们中间,接着开始怨恨他们,甚至仇视无聊的生活,天天沉迷于虚拟世界中不能自拔。 所以看到乐乐现在这样积极上进的样子,孟琦琦很吃惊,也很好奇。 “其实也不算转变吧。”乐乐说着,从手机里找出个小文件发给孟琦琦,点开是一段时长一分二十秒的电子乐,旋律非常的明快前卫。 孟琦琦听完不可置信地问乐乐:“你做的吗?太厉害了吧!我记得小时候让你学琴,你死也不学啊!” 乐乐得意地笑了:“所以我是不是还小有天赋啊?现在做音乐都是用电脑谱曲配乐的,我也只是小试牛刀,不过已经得到了业内人士的肯定!” 业内人士?孟琦琦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人,曾经在音乐学院当老师的小蔓姐,便直截了当地问他:“不会是小蔓姐吧?你跟她还有联系?” 乐乐下意识甩了一下长长的刘海儿,眼神有点闪烁地说:“哦,我的qq号还是小时候她帮我注册的呢。一开始我只是在空间里分享了我喜欢的音乐,就是很幼稚很二次元的那种,但是小蔓姐每次都会给我点赞,有时候还会留几句言。我没想到她这样的学院派也会关注我们00后喜欢的东西,后来她还教我怎么用软件编曲。我现在一边准备sat,一边积累作品,如果以后能申请到伯克利,那就牛逼大发了。” 孟琦琦既意外又很欣慰,没想到作为外人的小蔓姐反而在乐乐成长的迷惘时期,给他指明了方向,反观他的爸爸妈妈,除了用金钱弥补对他的亏欠外,其实一点也不关心孩子到底想要什么。 “乐乐,真的,看到你能找到自己的热爱,我特别开心,老姐精神上全力支持你,学习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姐说。” “嗨,报个一对一全脱产班儿就解决了的事儿,都是小意思,只要姐觉得我是这块儿料,就是对我最大的肯定了。我还没跟我爸我妈说我以后要学音乐,想着他们也不会同意。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们都顾不上我,我爸又给我生了个妹妹,两岁多了吧,你知道不?” 孟琦琦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家里没有人跟她透过一点儿风。 “姑姑不让说,觉得丢人,尤其怕姑父酸她,不过现在我爸我妈也离了,人家也转正了,没准儿今年过年,就有个小丫头片子追着喊你姐了!哎姐,你都不着急的吗?我爸都老当益壮生二胎了,你还单着吗?” “阿西吧!”孟琦琦作势要打他,“臭小子,要你管!” 结果,都用不着等到过年,圣诞节的时候小舅就带着他的小老婆到香港购物来了。 先是顾子衿神神秘秘地跟孟琦琦发视频说:“你知道吗?你小舅离婚了。” 孟琦琦看到妈妈那副地下党接头般的样子,打趣道:“家里不就你一个人吗?干嘛还压低声音说话!我都听乐乐说了。” 顾子衿顿时失去了独家报道的兴致,有气无力地说:“你都知道了啊?过几天你舅要带着他小老婆去香港,如果找你就说不在啊,她小老婆比你都小,到时候你还得管人家喊舅妈,多尴尬!” “小舅陪人家小娇妻,叫我干嘛啊?可别杞人忧天了!”孟琦琦想想都好笑。 “孟琦琦!”顾子衿忽然色厉内荏地说:“你可别给我干这种丢人事儿啊!” “哈?”孟琦琦被搞得一头雾水:“我怎么了,就丢人了!” 顾子衿不耐烦地说:“你可别给我找个离过婚还有孩子的老男人回来,再有钱都不行!” “哎呀我的妈妈呀!你整天都胡思乱想什么啊” 顾子衿欲言又止的,最后嘟囔着:“不要记吃不记打。” 放下视频,孟琦琦无奈地笑笑,陆向荣啊陆向荣,三个否定条件里独占了两条,况且对自己也总是公事公办的。不过扪心自问,也还不至于非他不可。 人是不是越成熟就越冷漠,那种一眼万年的感觉,是不是只存在于还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时候? 平安夜那天,孟琦琦接到了小舅电话:“琦琦啊,晚上来国际金融中心这儿一起吃个饭……” 孟琦琦刚想开口拒绝,只听到小舅说:“我太太呢想跟你买点保险。” “好嘞!”孟琦琦满口答应。 等放了电话,孟琦琦不由痛骂自己是金钱的奴隶,可是嘴角却又抑制不住地上扬。 说实话,孟琦琦对自己的新舅妈简直太好奇了,那得是什么样的天仙美女才能让情场登徒子尊称一句“我太太”呀! 小舅选的地方可以看到维港边的摩天轮。离着老远,就看到小舅坐在大落地窗边的高背真皮座椅里,他对面的女人只用半个屁股虚虚地沾着沙发,两条白笋般的长腿优雅地交叠着,一头乌黑长发斜搭在肩头,光看背影就已经无比出色了。 小舅冲孟琦琦挥挥手,那女人也回过头来。 孟琦琦又被惊艳了一把,这也太好看了吧!就是那种五官比例哪里都好看的大美女,并且修炼出十足的美人态,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明星在拍照。 “琦琦,这是我太太luna,luna,这是我外甥女儿!” 孟琦琦坐下来基本没有寒暄,小舅的新太太就跟她直奔主题了,这女子也无所谓做什么理财计划,总之给女儿买,必须得豪气!讨论金额的时候,孟琦琦悄悄看了小舅一眼,发现他的眼神里满是一掷千金的不屑,于是孟琦琦“恶从胆边生”,做了份年交十万美金的教育金给他们参考。 “honey,就这个吧,反正是给女儿买。”luna用镶满碎钻的长指甲敲了敲孟琦琦的ipad屏幕,指尖从总额那一栏不经意地划过。 小舅微笑着点头说:“你定!” 哎呀妈呀,孟琦琦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这笔大单来得未免也太容易了,早知道小舅为博红颜一笑这么豪气,就该把金额再出大一点来着。 和小舅他俩约定了签约时间,孟琦琦这才安心坐下来,好好享受维港夜景和极品美食。不咸不淡地扯了几句家常,看luna脸色似有不悦,小舅就把话题转到了投资上。孟琦琦暗乐,这真是一物降一物啊,不过从外表上来看,luna的确比小舅妈更能拿得出手,那浑身上下的名媛范儿,烘托得小舅也多了几分豪门贵气。 luna象征性地吃了几口,看看手机,对孟琦琦说:“刚才在prada看了条裙子,腰身不合适,店员说帮我调货,现在让我过去试试,你们先慢慢聊啊。” 明显感觉luna一走,舅甥两人都放松了不少,小舅摇摇头说:“咱家谁也不认她,尤其是你妈,没想到今天你能来。” 孟琦琦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觉得刚才是不是下手太狠了,花的还不都是小舅的钱? 小舅和蔼地拍拍孟琦琦的脑袋说:“人家跟了我五年了,到现在也没给她个名分,现在又给我生了孩子,也不容易。” 孟琦琦小脑袋里绕了好几圈儿:“您不是恢复单身了吗?” 小舅意味深长地笑笑:“像我这样的人,离婚结婚都很麻烦,何必呢?都是形式而已。” 又坐了一会儿,小舅说luna那边叫他了,于是两人结了账,肩并肩地往外走。 没走两步,孟琦琦就觉得有人在拿眼睛瞄她,就装作不经意地微微回头,正好看到坐在她刚才位置的斜对面,吕一帆正眼神复杂地盯着自己,盯两眼还要兼顾着跟两个老外谈笑风生。 孟琦琦没理会他,心想操这么多心怎么不忙死你呢,然后顺手就插在了小舅的臂弯儿上。 第三十一章 繁华落尽(上) 孟琦琦没有想到,金钱也能给人带来微醺的感觉。 她从国金中心出来准备去中环码头坐船,只见旁边的欧陆嘉年华闪耀着五彩斑斓的光芒,里面时而有欢笑声和尖叫声伴着圣诞祝歌一阵阵地传来。 尖叫声来自一台十来层楼高的跳楼机,孟琦琦就靠在栏杆上驻足观看,只见游客们脸朝外围着机体坐一圈儿,随着音乐缓缓地上升,机体上的彩灯也跟着一截一截地点亮,就像一个飞升的ufo,直到升上顶端。 虽然周遭依旧喧闹,但是跳楼机坠落前那一刹的凝滞,让看的人都提心吊胆,“啊”的一阵尖叫,那一圈游客一起做着自由落体,落到下面又被反弹上去,又一阵尖叫,那一圈人像炸开的水母一般被弹射出去,好不刺激!孟琦琦也跟着大声笑着叫着,心潮激荡着。 正看得兴奋,忽然听到有人叫她。一回头,只见吕一帆穿着一身儿夜跑服,背着一个斜挎包从不远处走来。 孟琦琦也不客套,直接来了句:“怎么哪都能碰见你啊?” 吕一帆一皱眉头说:“香港就这么大点儿,有什么奇怪的。” 孟琦琦想起来一个小时前才在餐馆里遇见,不由开玩笑说:“你这变装够快的呀,刚刚还西装革履的。” 吕一帆往后指了一下国金一期,说:“我就在后面上班,其实咱俩上班的地方离得不远,以后可以约中饭啊。” 孟琦琦莞尔一笑说:“好啊,只要你有时间我都没问题啊!” 吕一帆看了一眼swatch,问:“等人吗?” 孟琦琦摇摇头说:“准备搭轮渡回家,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回家啊!” 孟琦琦看看他身后的地铁站的方向,又看看他的运动鞋,吃惊地问:“跑回去吗?” 吕一帆活动活动肩胛骨说:“到家一共才3.5公里,小意思。走吧,我先送你上轮渡。” 孟琦琦和吕一帆并肩走着,他一身运动服的样子就像个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宽肩窄背大胸肌,散发出健康有力的男性荷尔蒙。 海风吹乱了头发,遮掩着孟琦琦的脸庞,她借着几分夜色的掩护和几分微漾的兴奋,偷偷地欣赏着这个帅气男人的年轻肉体。 吕一帆的耳朵动了一下,冷不丁问:“刚才你和谁吃饭呢?也不过来跟我打个招呼。” 孟琦琦一怔,怕是自己偷看他被发现了,于是有心撩拨他一下,含着笑说:“当然是金主了。” “孟琦琦,你很缺钱吗?”吕一帆一侧脸,又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孟琦琦嘴角上扬着说:“明天签了单就不缺钱了。” 吕一帆停下脚步,不自觉地双手插兜,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孟琦琦,他不笑的时候冷峻到令人发慌,直到孟琦琦绷不住了,打哈哈道:“哎呀,是我舅舅啦。” 吕一帆嘴角一勾,显然在他的心理攻势下,对方先败下阵来。吕一帆忍不住调侃孟琦琦:“现在又时髦认舅舅了吗?” 孟琦琦白他一眼,“你爱信不信!”说完继续朝前走着,前面就是码头的检票口了。 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见吕一帆蹲在那里系鞋带儿,然后起身做了几个高抬腿的热身运动,冲孟琦琦说:“船来了,我就不陪你了。先走了,记得回头约饭啊。” 看着吕一帆迈着大长腿步伐矫健地上了滨海步道,孟琦琦忽然有一点小小的失落。先前被大单冲击出的巨大喜悦已经慢慢冷却,她独自坐在轮渡的角落里,感觉孤独正如潮水般一层一层地向自己袭来。 也许早就学会了痛苦要一个人消化,然而,却还没有习惯喜悦没有人来分享。看看维港两岸的万家灯火,她匆匆奔向的,只是一张睡觉的床而已。 舅舅的这一张单直接将她送上年度销售之星的位置,春节前夕的这段时间,孟琦琦的日程排得特别满,集团安排了采访她的杂志版面,公司大楼的灯箱里打出她的巨幅照片,其他公司团队也纷纷邀请她前去交流经验,实际上孟琦琦都是硬着头皮讲套路,本来吗,哪有什么经验可谈,靠陆向荣?靠吕一帆?靠富豪舅舅?还是,靠运气? 深究起来孟琦琦有点儿心虚,一年时间身边的直接资源差不多消耗殆尽,间接资源还没有建立足够的联系,一月份已然成绩不佳,春节前更是一单都没有敲定,只不过公司正如火如荼地办年会,冲淡了她的开年不利。 女人多的地方,年会自然百花争艳。宁远航特意嘱咐孟琦琦,因为要代表团队上台领奖,所以穿得一定要艳压群芳。这就让孟琦琦犯了难了,在捯饬自己这件事儿上,她总是缺少一点自信。 “为什么呢?你长得很美啊,巴掌大的脸,这就是合影杀手啊!”亓蕊根本无法理解孟琦琦的困扰。 孟琦琦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她小时候和妈妈的合影给亓蕊看,亓蕊恍然大悟:“你可一点儿没像你妈妈,可惜了!” 孟琦琦哭丧着脸说:“刚刚你还说我美来着,转脸就扎心啊!” 亓蕊看着照片认真评价说:“你妈妈就属于那种人群里非常扎眼的大美女,你呢属于越看越好看的那种小美女,各有千秋吧!” 亓蕊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大腿说:“所以啊,你比较适合复古风,描一个猫一样的眼线,穿一身儿旗袍,绝了!” 果然,年会那天,孟琦琦穿着一条水溶蕾丝的改良鱼尾旗袍,梳着赫本式的高发髻,戴着真丝长手套,手里还捏了一把小折扇,往聚光灯下一站,的确显得别具一格。当她手里捧着奖杯接受台下镁光灯的疯狂洗礼时,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功成名就”的不真实感。 激动吗?脸一直微烫。自豪吗?终于实现年入百万。满足吗?和以前的工作比起来相对比较轻松。快乐吗?真金实银的拿到手里,终于体会到有钱人的快乐。 公司尾牙通常都会请明星助阵,这次请到的是一位家喻户晓的香港女歌手,她就在距孟琦琦五米远的舞台上唱唱跳跳,虽然舞台下面已经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拿着手机不停拍照,可是这和去演唱会追星的感觉截然不同。 美妙的音乐、摇晃着的红酒杯、四周衣香鬓影的佳人和卓尔不凡的绅士,这一切让孟琦琦恍惚,成功和财富来的真的这么容易吗?和在内地的起早贪黑比起来,她的成功似乎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孟升总说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想到爸爸的话,孟琦琦的脸渐渐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香港这个城市很有意思,工作这一年孟琦琦更是发现,人们对金钱的追逐不仅毫不掩饰,而且差不多奉为信仰。是的,虽然教会众多,人们又普遍迷信,但在他们的文化里,宗教始终很难突破肉体和精神之间的结界。所以有钱人尽情享乐炫耀,穷困人每天潦倒煎熬。 从高楼林立的中环沿荃湾线一路向北,就像从硬币的一面翻到另外一面。开到午夜的大排档里,头发花白的阿伯还在灶台前热火朝天地忙着;不愿意回到人均不到两平米小窝的年轻人还在三五成群地闲逛着;还有个别收集废纸壳的流浪者正准备找地方露宿街头。 孟琦琦到香港两年多了并没有交下一个本地人的朋友,人与人之间总是保持着克制的冷漠。也许对于本地人来说,像孟琦琦这样的掘金者就像是盘旋在他们头顶的秃鹫。 可惜,这个社会已经撤销了底层人向上攀越的梯子,他们困囿于自己的方寸之地,根本不关心外界正在发生着什么。所以人们的追求就落回到最基础的口腹之欲。 孟琦琦一路思考人生,不觉肚子又饿了,年会虽然有不错的酒席,但又是拍照合影又怕弄乱妆容,基本没吃几口东西。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孟琦琦看到往日里总是排着大长队的一家日式拉面还在营业,就掀门帘走了进去。 怪不得总是排大队,不到十平米的店面一半是半开放的操作台,一半是窄窄的吧台桌儿,统共坐不下八个客人。 操作台里站着两个穿着和风工作服的男人,正忙碌地收拾着操作台,看见门口站着一位披着风衣穿着旗袍,满脸倦色的佳人,也不由一愣。 年轻的男人用日文说着:“斯密马赛。”然后切换成粤语说:“我哋要打烊啦。” 看着孟琦琦眼神一下子暗淡了,那位年长一些的男人是店里的老板,转身对她说:“仲可以煮碗啦,不過只有虾子面了。” 孟琦琦双手合十感激地说:“唔該噻!” 或许是店里只有孟琦琦一位顾客,年长的那位很耐心地讲解要怎么吃拉面,才最有味,孟琦琦的粤语只能说麻麻地,老板马上切换成普通话,发音竟然很标准。 只一口,孟琦琦就爱上了这个味道,“老板,味道简直太赞了!unbelievable!”孟琦琦为自己语言的贫乏而自惭形秽。 老板非常开心,问她:“你是内地来的吧,怎么会知道我这里?” 孟琦琦坦言自己就住在这附近,每天都可以看到排长队,慕名已久。 老板更开心了,推荐说:“我这里的海胆面味道一级鲜美,你可以中午来,人会少一点。” 说到海胆,孟琦琦瞳孔都放大了,连连点头说一定来尝试。 第三十一章 繁华落尽(下) 第二天中午孟琦琦就拉着亓蕊再次光顾那家小店。还没到饭点,两个人很快享受到浓香鲜美的海胆汤,还有老板亲自煮完过水的爽弹拉面。亓蕊向孟琦琦夸赞道:“这个味道不比我在熊本吃的差,相当地道!” 说完还冲着老板竖起大拇指,用日语说:“味がいい!(味道好极了!)”没一会儿,外面已经开始排队了,老板也顾不上寒暄,只额外送了一份溏心蛋。 而那个年轻的店员更是一刻不停歇地煮面捞面,短袖下的肱二头肌一直处在紧绷的状态。 “有没有觉得那个年轻的店员好像陈伟霆啊?”亓蕊吃得差不多了,一边用纸巾擦嘴一边靠近孟琦琦耳语道。 孟琦琦偷笑着说:“嗯,就是感觉整体小了一号儿。哎,你说你个已婚妇女怎么老盯着人帅哥看啊!” 亓蕊嘻嘻笑着:“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美好事物的眼睛嘛。你快点吃,吃完了陪我去买礼物。” 上次从北京回来,亓蕊顺利拿到了老顾客的转介绍,趁着春节之前,她要买些礼物作为回馈。 “小客户呢,送美心的年货礼包比较实惠,家里有小孩的要送小熊饼干;大客户呢,送一点高端的滋补品比较拿得出手。哎,说是挣零花钱,给自己花钱可都没这么大方过。” 亓蕊嘴上抱怨着,可扫货的时候可一点不手软。孟琦琦也跟着挑了些包装精美的燕窝,可一看价签又犹豫不决。 亓蕊不动声色地靠过来说:“琦琦,我从一个朋友那里订了十盒精品燕窝,包装差不多,不过价格呢比这里便宜多了,你看要不要也订一点。” 孟琦琦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要维护的客户,也预订了十盒。 除了置办礼品,还要去银行换一些零钱,这边讲究过年要派利是,老板派给员工,长辈派给晚辈,成家的派给未婚的,还有要派给一些服务人员,比如寓管啊、保安啊、清洁阿姨啊,派得越多来年运势越旺。 孟琦琦的公寓大厅撤下了之前的圣诞树,摆放了一株含苞待放的桃花,花枝上挂满了小红包,一进门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喜气。 陈小姐正坐在桃树旁的沙发座上和寓管聊天,她今天穿了一身蓝色天鹅绒的长袖旗袍,耳垂上搭配一副蓝宝石的耳钉。看见孟琦琦进来,陈小姐招手道:“孟小姐,派利是啦。” 孟琦琦一直对这个气质绝佳的老太太充满好奇,迟暮美人她有怎样的出身?怎样的经历?曾经爱过什么人?又为什么独身?可是这样的隐私又怎么好意思到处打听呢。 如果不是工作必要,孟琦琦依旧还是那个不喜欢主动的人,包括吕一帆说的约饭,他不提孟琦琦就当作没这回事儿。她很怕会把本来稀松平常的客套话闹成不尴不尬的笑话,这个年龄了,如果真的有好感,总不会还搞默默喜欢那一套吧? 孟琦琦赶在大年三十的下午到了龙城,妈妈接上她直接去了吃年夜饭的酒店,这次是大舅请客,地点选得相当低调。 顾子衿沉默了一路,快到的时候才跟孟琦琦说: “今天晚上你小舅妈来,嗯,是前小舅妈。孟琦琦啊孟琦琦,我说话你一向都当耳旁风,你前小舅妈知道你舅给你后小舅妈买了一大份儿保险,打电话跟我控诉了一个多小时,就差骂你财迷心窍昧着良心挣钱了!” 孟琦琦一声儿都不敢吭,论交情她是应该照顾一下小舅妈的感受,但是拿佣金的那一刻,什么亲情友情爱情,全抛到九霄云外了。 下车的时候,孟琦琦默默拿出两盒燕窝,本是想安抚一下小舅妈,但不能厚此薄彼,大舅妈的也得备上。 意外的是,小舅妈见了面不但没有挂脸子,反而对孟琦琦相当热情,还主动问起了保险的事。 “琦琦呀,你弟弟明年也要出国读书去了,到时候啊都要花美金,你看看你那边的,什么教育金来着?要不要也给乐乐买一份啊?” 说着小舅妈还特意撇了小舅一样,小舅正歪着头和大舅聊天,根本不往这边看一眼。 孟琦琦耐心地解释说:“乐乐马上就用钱的话,教育金恐怕就不合适了,因为这种复利的产品需要滚一段时间才会有可观的红利,不如选择年金产品,虽然利息不算高,但是风险低,每年都可以拿分红。” 大舅妈适时地插了一句:“分险低好啊,时间长了,谁知道到时候还取不取得出来啊!” 孟琦琦礼貌地笑一笑,大过年的也不好直接反驳大舅妈,小舅妈回头提高声音对乐乐说: “妈妈看了,你想去的那个伯克利,一年没有个三四十万根本下不来的,到时候再读研究生,没准读博士,诶呦,琦琦啊,你快帮我算算这要给乐乐买多少钱才够啊!” 没办法,大过年的,还要被迫营业,孟琦琦拿出ipad,啪啪啪地打出计划书,小舅妈一看总金额超过了给luna的那一份,很是满意,接过ipad,隔着顾子衿就直接杵在了小舅面前。 这个举动让在座的各位都为之一愣,这可真是将得一手好军啊! 顾子衿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孟琦琦一脚,孟琦琦强忍着没敢叫出声来,当事人乐乐反而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也不知道跟谁没完没了地发着微信,表哥和小表嫂这会儿的表情出奇一致,等着看好戏,连一旁张着嘴的小胖花都忘了喂。 只有姥姥和大舅还一头雾水,这时候只见小舅妈笑着对姥姥说:“妈呀,您说您三个孩子里最宠谁啊?” 姥姥不明所以,应付道:“他们仨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能有多大差别?” “是啊,这手心手背可都是肉,一碗水也得端平了不是。”小舅妈此刻笑魇如花,却看得孟琦琦如芒在背。说好的随便聊聊,怎么就来真的了呢? 大舅妈忽然跑出来打着圆场:“最后还不是得指望儿子吗?来来来,大家赶紧动筷子吧,不然菜都凉了。小军儿也真是的,别让彩霞一直举着了!” 小舅接过ipad,也没看一眼,随手放在了一边。孟琦琦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更可怕的是,大舅妈的话无意中惹恼了顾子衿,她早放下了筷子,抱着胳膊坐在那里,脸拉得老长。 “你大舅妈就是收了小舅妈的好处,两个人沆瀣一气,一唱一和,你倒好,傻不愣登地上杆子让她们耍!”吃完饭,顾子衿勒令孟琦琦跟自己回家,一上车就开始数落她。 “这么大人了,怎么就不长点儿心呢?让你别掺乎他们的破烂事儿,你非不听,你缺他们那点钱吗?孟琦琦,做人要有骨气!” 孟琦琦懒得反驳,心想不管他们之间怎么勾心斗角,反正最后都是买给乐乐,她也不过就是办事儿拿佣金,谁也不欠谁的。 香港的春节只放三天假,孟琦琦初二在奶奶家吃过午饭,就准备搭飞机回港了,她不想留下来应付没完没了的饭局和相亲。 孟升给她准备了一后备箱的年货,她只挑了三箱花馒头,准备送给宁远航、亓蕊和陆向荣。这样的地方特色,有时候比山珍海味还受欢迎。 陆向荣今年过年就在深圳,三十晚上还看到他们公司聚餐的照片,孟琦琦直飞深圳落地后就直接打给了陆向荣。 “老大,我刚到深圳,有一盒馒头给您拿过去!” “诶呀,我这会儿在广州呢,要不你先放我办公室?”陆向荣那边乱哄哄的,好像也在赶路。 “嗯,最好放冰箱里,不然我怕这边太潮会长毛。” “那你放我家里吧,我让人给你开门。” 陆向荣挂断电话,给孟琦琦发来一个地址。 给孟琦琦开门的是雅姐,她穿着一套家居服,踩着拖鞋等在公寓楼门口。看见孟琦琦来了也并没有很热情,慵懒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刚起就被陆总叫过来了。” 等上了楼,雅姐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轻车熟路地从鞋柜里找出两双拖鞋,然后带着孟琦琦进了厨房。 “要冻吗?”雅姐问道。 “是的!”孟琦琦把花馒头递过去。 雅姐直接打开冰箱下面的冷冻室,掏出里面用保鲜袋装成一份一份的速冻饺子,嘴里嘀咕着:“这都放多久了,也不记得吃,费劲儿包半天。” 然后回身儿把花馒头连盒子往里塞,发现多出来一截儿,于是抬头问孟琦琦:“要不就拆开放吧?” 新年的礼物就这样被拆开,孟琦琦的心情越来越低落。 从陆向荣家离开,孟琦琦直接打车去关口,显然雅姐这个秘书要协理的事情已经超出一般的工作范畴,而她还表现得那么理所应当。 无意中孟琦琦抠坏了自己刚做的指甲,这样不明不白的飞醋让她吃得心烦意燥。 第三十二章 柳暗花明(上) 上一年像是集中用完了所有的好运气,春节之后孟琦琦的业绩一落千丈。本来已经跑来投保的一对小夫妻,女方却在体检的时候出了点小状况。 其实这也怪孟琦琦,之前做咨询的时候问客户的健康状况,对方说:“挺好的呀!”就没有深究下去。很多时候人们认为的亚健康,其实已经在核保的风险阈值之内了。 对方没有责怪孟琦琦,只说再考虑考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有时候挫败感来的就是这样突然,之前联络半天感情,对方也显示得特别热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总是横生意外。 还有个客户故意隐瞒了抽烟史,结果验血验出来了,最后搞得不欢而散。虽然这几个单子数额都不大,可是在开不了张的日子,苍蝇腿儿再小它也是肉啊! 孟琦琦的心情从年前到年后犹如坐上了过山车,现在更是直落谷底。工作入粮(粤语指薪水)的不稳定让人的情绪也跟着不稳定,这样的大起大落是会内分泌失调的。 孟琦琦无奈地用粉底遮掩着脑门儿上的痘痘,想着开完早会怎么人不知鬼不觉地从老板眼皮子底下溜走。 看孟琦琦最近跑客户一点都不积极,自回港后还没出过差,宁远航当然要找她敲打几句了,会后直接点名她去办公室。 “其实呢,谈客户和谈恋爱是一样的,你以为要到电话号码人家就是你的人了?还差的很远。每天是不是要问候一下?隔三差五是不是要约出来吃吃饭?碰到有趣的事情是不是要分享一下?碰到对人家有用的东西是不是要推荐一下?你们要拿出人家小女生追爱豆的热情,没有拿不下的客户。” 今天宁远航主打心理战术牌,尽量言语缓和不刺激到孟琦琦脆弱的神经。 “所以,有什么好矜持的呢?被拒绝有什么好沮丧的呢?优质客户和大帅哥一样,都好多人盯着,你不每天花枝招展地在他眼前晃,难道眼睁睁看着他被别人抢走吗?幸福和单子都是靠主动争取来的。” 被宁远航教育之后,总要摆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孟琦琦举着手机发着呆,山穷水尽又穷极无聊之下,忽然想到了吕一帆,毕竟他说过要约中午饭的。 不管是找他介绍大客户,还是找他买保险,或者还掺杂着其他目的,孟琦琦麻溜地发过去一条微信。 “中午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小信封飞出去后,孟琦琦开始忐忑,似乎真有了追男神的感觉。 孟琦琦从来没有主动追求过异性,上一段感情耗费了太多年,也让她错过了可能试炼的机会。如果吕一帆不理她怎么办呢?她的心情会不会雪上加霜? 被拒绝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是被普通人拒绝反而很容易接受,只不过不投缘而已。可如果被帅哥拒绝,则会让本身条件不错的女生产生自我怀疑,其实也不过是不投缘而已。 可是怎么能和帅哥不投缘呢?无法接受!当孟琦琦正沉浸在内心小剧场的时候,吕一帆回复她:“到我公司旁边的美心皇宫占个四人位,有大客户。” 孟琦琦不到十二点就过去订座了,直到一点半,吕一帆才领着人来。显然今天吕一帆要把自己往成熟稳重打扮,又戴上了他的平光金丝边眼镜。 他说的大客户是一对中年夫妇,相貌和衣着都很普通,但却是沿海地区一家大型机械制造厂的实际控股人。 吕一帆难得露出很谦逊的表情,向他们介绍道: “周董,秦总工,这是我的好朋友孟琦琦,非常优秀的保险经纪人,刚才地铁灯箱里看到的美女就是她。” 经吕一帆这么一说,孟琦琦才想起来公司宣传的年度销售之星,在中环站占据了几副广告牌,自己竟然都忘记去看。 “琦琦,这位是周董事长和他夫人秦总工,是我非常仰慕的两位实业家,而且两位都是工程师出身,跟你还是校友呢。” 不得不说吕一帆的介绍一下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同时还让孟琦琦觉得非常受用。 四个人刚一落座,孟琦琦提前点好的菜品就已经摆好了,看得出来,吕一帆对孟琦琦的安排十分满意,周董和秦总工也毫不客气,寒暄了几句,就继续和吕一帆边谈工作边吃饭。孟琦琦听了一会儿,是关于工厂并购的问题。 孟琦琦曾经做过的案子里,像这种大型制造企业都会面临产业升级的问题,无论是技术革新还是设备换代,处处都需要钱。吕一帆已经带着他们见了几家大型企业的负责人,显然条件还一直谈不拢。 孟琦琦就坐在吕一帆的身边,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处在工作状态中的他,看着看着就觉得心头颤了一下,就像是舒缓的乐曲里突然蹦出一个音节。 吕一帆话不算多,但思维敏捷、条理清晰,字字玑珠。尤其对数字非常敏感。很多权益相关的问题,怎么也需要excel表算一算吧,他几乎脱口而出。 记得以前tina八卦的时候说过,他是少年班直招到哥大的,孟琦琦对这种高智商的男生总会自带滤镜。 关键他还讲人话,不拽那些高深的金融术语,不在中文里夹杂英文,更不会不懂装懂。在讨论设备升级问题的时候,吕一帆就像小学生一样认真地听秦总工讲解,不明白的时候马上询问。 但是说到股权交易之类的问题,显然也超出了秦总工的专业范畴,她开始低头吃菜了。孟琦琦适时地帮她加茶夹菜,还给她介绍: “这里的流沙包最好吃了,您看,还是个猪猪的造型。”说着拿公筷在小猪的脑袋上轻轻一按,只见金黄色的馅儿真的像细沙一样从猪鼻子里缓缓地流出来。 “哈哈哈,真好玩儿!”没想到五十多岁的秦总工笑起来烂漫的像个孩子。 孟琦琦说:“您快尝一下。” 秦总工咬了一口,发出由衷地赞叹。 可能是孟琦琦温文尔雅的样子特别招长辈喜欢,两个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闲聊了起来。而说到母校更是多了好多共同语言,孟琦琦亲切地叫了一声师姐,秦总工哈哈笑着:“还是叫阿姨吧,我毕业的时候你估计都没出生呢!” 吕一帆看两个人越来越热络的样子,便插空对孟琦琦说:“周董和他夫人晚上七点半的飞机,这会儿你陪秦总工去铜锣湾转一转吧,我和周董还有几份文件要签。” 说完拍了拍孟琦琦的肩,好像他们的关系真的不一般似的。 要说逛街,秦总工倒没有多大的兴趣,从她的穿衣打扮可以看出来,她对物质生活没什么要求,对时尚品牌也鲜有关注。 唯一引起她兴趣的是某个运动品牌的大卖场,她笑眯眯地说:“给我小外孙买双毛毛虫,我看周围的小孩都穿。”说着从手提袋里掏出老花镜,搭在鼻头上费劲地看着价签。 旁边有导购介绍说现在买二送一,秦总工一下子来了劲头,还要给自己和老头一人买一双跑步鞋。 孟琦琦没有想到,身家上亿的人生活如此简朴,而自己以及周围那些刚刚迈入中等收入陷阱的人,每天生活得却穷奢极欲。 可能就像陆向荣曾经说的那样吧:“商人都是趋名逐利,而实业家才是国之重器。”他对自己从事的金融业并没有那么自豪,总说自己像个威尼斯商人,还说,人总是需要一点情怀的。 秦总工大概和顾子衿的年龄差不多,但却是完全不同的状态。顾子衿现在天天摆弄照相机,就等着混够时间到点儿退休。而秦总工走路吃饭极快,随时一副披挂上阵的状态。 “我都不知道我小外孙多大的脚,哎,我女儿就怪我,她小的时候不管她,现在她有孩子了我还是不管。哎,我们参加工作的时候,就是个几千人的国营老厂,效益不好公改了私,我和老周硬是没让工人们下岗。这一晃眼都快二十年了,看着工人们一个个老去,他们的孩子一个个地接上了班儿,有感情了,为了他们,我们哪能说退休就退休啊。” 孟琦琦好奇地问:“您女儿就没想过接您的班儿吗?” 秦总工摇摇头说:“女儿女婿都在法国,人家要过日子,才不回来受我们老俩这罪呢。你说我们还能干多久啊,所以啊厂子想长久发展,引入现代化的企业管理才是硬道理。” 孟琦琦忽然有点明白陆向荣曾经说过的情怀是什么了,虽然秦总工就像拉家常一样语气平淡地描述着她毕生的事业,可孟琦琦听得心潮澎湃。 “师姐,真的,我来这边这么久了,每天尽想着挣多一点钱,今天忽然觉得自己很浅薄,好像自己对这个社会也没什么贡献。” 秦总工笑着说:“你和小吕都是行业里的精英,你为家庭和个人解决财政问题,小吕为公司企业解决财政问题,怎么能说对社会贡献不大呢?” 第三十二章 柳暗花明(下) 孟琦琦跟着吕一帆一直把周董夫妻俩送到机场,看着他们两夫妻挥手告别转身进了摆渡车,吕一帆才彻底松懈下来,他摘下眼睛,揉了揉疲劳的眼睛,冲孟琦琦疲惫地笑笑:“今天多亏有你,这个秦总工对厂子的估值执念很深,所以甲方的报价一直都谈不下来。下午和周董单独聊了一会儿,他的态度有明显松动。” 想到下午秦总工谈到厂子时的动情,孟琦琦不由地替她说话:“他们两口子把半辈子都献给了那个厂,现在就像嫁女儿一样,那聘礼肯定要丰厚一点,心里才好受啊。” 吕一帆转头看了一眼孟琦琦,脸上露出很认同的笑容:“你这个比方打的好,他们两口子确实就像嫁女儿,可惜啊,他们这个女儿年纪有些大,样子也不大好,所以能找到婆家就已经很不错了!” 孟琦琦皱眉道:“怎么从你这话里面,满满都是对大龄剩女的恶意呢?” 吕一帆脸上笑意更浓了,他拿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孟琦琦的手臂,说:“哎,干嘛那么敏感?我说的是客观原因被剩下的,你只可能是主观原因想剩下。” 冷不丁被吕一帆触碰了一下,孟琦琦的心又漏跳了一拍,很快地,生理反应一般,耳朵又烧了起来。“那个,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回家了。”孟琦琦错开吕一帆的目光,看了一下腕表。 “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吕一帆一脸无辜地说。 孟琦琦一瞪眼睛,“怎么成我请客了?” 吕一帆哈哈哈笑着:“开玩笑啦,咱们过两站下,我带你去吃正宗的越南河粉。” 下了地铁,吕一帆带着孟琦琦七拐八拐地绕进一个小巷子里。除了上班见客户,孟琦琦从来没有认真地逛过港岛,这边的道路坡度很大,全都是上上下下的台阶。 路边的楼房虽然也很有年代感,但和深水埗的烟火气相比,这边的店铺多了几分小资情调。很多临街的窗台都点缀着盛放的三角梅;在街边有限的空间里紧凑地陈设着精巧的户外椅,坐着闲聊的也是老外居多。 吕一帆带孟琦琦从一家咖啡馆旁边的狭窄楼梯上了三楼,餐厅进门处站着一位穿着白色奥黛的窈窕少女,她看见吕一帆便很热络地打着招呼,同时翻着一双深凹的大双眼皮上下打量着孟琦琦。 少女领着他们上了天台,没想到这座不起眼的三层小楼里还有风景这么好的地方。楼后面离半山很近,再没有旁的建筑物,几株高大的木棉花,已开到靡荼,微风徐来,落下火红的花瓣,隐藏在一片落英中的步道,蜿蜿蜒蜒钻进山林茂密处。 而楼前面离海港不远,恰好从面前的两栋高楼之间可以看到一片平静的海面。这里已经绕过维港,远处可以看到离岛的点点灯光,迷离的就像飘着淡霭的星空,偶尔经过的游船恰似一道划过星空的流星。于闹市中取一片安宁,不由地让人为之沉醉。 吕一帆点好餐后,脱掉西装外套,靠在沙发椅里,眼神穿过在玻璃杯里燃烧着的微微烛光,望着孟琦琦身后的半山静静地出神。 那一刻春风的温度、力度和速度都刚刚好,吹得孟琦琦心里痒痒的,她垂眼看着离她最近的那朵木棉花,看它随风摇曳的舞姿,看它花期将尽最后的挣扎,不由发出一声轻轻的嗟叹。 这时那少女正好端着托盘过来,分别摆上两小碟青柠檬和小米椒,跟在少女后面的服务生将两只滚烫的汤碗放在他们面前。热汤上面飘着两片切得极薄的生牛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粉红变成淡褐色。 吕一帆也不跟孟琦琦客气,把小米椒全部倒进汤里,青柠汁全部挤进去,还放了好多鱼露,然后用筷子一搅,大快朵颐。看得孟琦琦也食指大动,先用勺子喝了一口清汤,那熨帖的感觉从舌尖一直蔓延到饥肠辘辘的胃里。 孟琦琦米粉刚吃到一半的时候,少女托着一片芭蕉叶过来,上面摆着一圈开了背的生虾,旁边配着一碟料汁,还有一碟生蒜片。 吕一帆已经三下五除二吃光了米粉,脸色都变得红润起来,他笑着问孟琦琦敢不敢尝试生虾,孟琦琦一扬下巴表示不在话下。 于是一颗虾配一片蒜加两截小米辣,吕一帆捏住虾头虾尾在料汁里一蘸,整颗塞进嘴里,虽然眼眶都辣红了,可还强忍着保存笑容。 孟琦琦也有样学样,一整颗放进嘴里,稍一咀嚼,简直就是味蕾的大爆炸! 吕一帆就乐呵呵地看着孟琦琦一边吸溜着舌头喊着好辣,一边狂喝水漱口,然后又勇猛地拿起下一颗。往日的矜持和保守全都抛到脑后,几缕调皮的小卷毛粘在满头大汗的脑门上,显得格外生动可爱。 孟琦琦没有想到捱过南方阴冷潮湿的冬季,撑过年后业绩不佳的淡季,自己会靠一顿美食横扫阴霾,这顿饭简直吃得毫无形象又酣畅淋漓。 “吕一帆,你吃这么重口味,不怕熏着别人吗?”孟琦琦现在和他说话更没什么顾忌了。 吕一帆灌了一口苏打水说:“下半夜有个越洋的电话会议,我倒是想熏死那帮孙子呢,不让人睡觉。” 孟琦琦太了解这个行业的艰辛了,绝大多数人干一段时间都会出现睡眠问题。年轻的时候熬几天补个觉就能满血复活,可时间久了就发现一天二十四小时,已经没有能正常入睡的时段了,回头补也补不回来了。 吕一帆说他上一次睡懒觉大概要追溯到上大学的时候。孟琦琦对他的学霸生涯一直很感兴趣,可吕一帆却不以为然,他说:“中国人对神童一直有误解,觉得孩子可以提前完成义务教育,提早考入大学就是天才,其实只不过会考试而已。” “你这么说可太气人了,对于我们这群普通人来说,拼死拼活都不一定能考好,你说你只是会考试?你是不是还要说你考试从来不复习啊?”孟琦琦忿忿道。 吕一帆嘴角上翘,算是默认了,“好吧,人和人之间是存在一定智商差异,但均值以上,这种差异对成绩造成的影响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篇课文,华罗庚写的,叫《统筹方法》。所有的诀窍都在里面,只不过大部分人都很随性懒散,照做不下来而已。” “道理大家都懂,可你是怎么做到的呢?”孟琦琦更好奇了,自律这件事儿做起来太难了。 吕一帆轻描淡写的说:“习惯成自然了呗。孟琦琦,我好不容易放松一下,不要再跟我讨论学习方法之类的,你现在知道了也为时已晚。话说你最近生意怎么样?” 孟琦琦都快把没生意这三个字挂脸上了,可嘴上还不服软:“好得很。” “好得很?那你约我干嘛?想泡我吗?”吕一帆搓着自己刚冒出清胡茬的下巴,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孟琦琦没想到自己又被逼到两难的境地,虽然自己的心思本就不单纯,可要她承认那不是正中他下怀吗? 她没有好气儿地说:“约你谈人生谈理想不可以吗?找你就必须有求于你吗?” 吕一帆始终都满脸笑容,像在看小女孩儿赌气。“那咱们换个地方谈人生吧,吃太撑了。” 他们从天台这边的铁架子楼梯下来,穿过木棉花下的步道,拾阶而上走到半山腰上的一座平台,这里散步纳凉的人渐渐多了,吕一帆指着山下对孟琦琦说,“这里也可以俯瞰整个香港,你知道当地人管这里叫什么嘛?” 孟琦琦看看左右,不过是山行步道里很普通的平台,于是摇摇头。 吕一帆说:“这里被叫做仙人台,这下面住着的都是最普通的老百姓,当然现在港岛越来越贵了,住这边的也算是新贵吧。这个平台往上走就是传说中的太平山顶豪宅区了。 如果挣钱也算是一种理想的话,每一个来香港淘金的人都会来这里望一望,琦琦,要不要来看一下?” 说着,吕一帆向孟琦琦伸出一只手,孟琦琦随着他站在平台的高处,仰着头向上望着,只能看到闪着大灯的汽车在树影中穿梭。 “嗯,什么也看不到啊……”孟琦琦嘟囔着。 吕一帆噗嗤一声就笑了,“骗你的,这里就是普通的平台……” 孟琦琦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去,气急败坏中自己差点失了重心,吕一帆一把扶住她的胳膊,孟琦琦的额头从他下巴上轻轻蹭了过去。好不容易下了平台,可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乱跳。 虽然这里不是仙人台,但是吕一帆的描述却一点没错,住在半山上的非富即贵,年会上的那位被誉为销售传奇的香港人,就只做半山的生意。 下山的时候,孟琦琦是真的累了,眼前总有走不完的路,挣钱或许会成为动力,可挣多少钱才能填满内心中那个空落落的黑洞? 她看着走在前面的,有着宽宽肩膀的吕一帆,忽然觉得很想依靠,只是他看上去优秀得太不真实了,就仿佛刚才站在“仙人台”上,她不知道靠着他会遇上彩虹,还是坠入深渊。 第三十三章 送君千里(上) 之后周董夫妻俩又来过两次香港,每次都会叫上孟琦琦,自然和吕一帆见面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不过和之前吕一帆积极的工作状态相比,他现在多是礼貌的客套。 反而秦总工愈发拿孟琦琦当自己人了,让她带着自己在香港开户,方便以后给在法国的女儿汇款。 开户的时候,银行经理非拉着秦总工买理财,一口塑料普通话说的人云山雾罩的,秦总工竟然表现得很有兴趣。 在一边的孟琦琦坐不住了,这不是替他人做了嫁衣裳吗?于是在秦总工耳边说:“这个理财产品其实就是保险啦。” 从银行出来,秦总工说:“她说的这个我不是很明白啊,她说钱放在户头上也没什么利息,买了理财可以有1.8的年收益,不过我的要求就是每年可以取出来汇给我女儿。” 孟琦琦只挑差异来讲:“她那个产品五年内是取不出本金的,所以她一直强调您要留一点金额在活期里,而且她这个理财,1.8的利息真的不算高……” 事后孟琦琦跟吕一帆抱怨说:“您说我这么个保险经纪人陪着她,她却从来不问我保险的事儿,今天去开户,那个普通话都说不利落的柜员一忽悠,她差点就买了,你说我怎么那么难呢?” 吕一帆笑她道:“这很正常啊,你想想国内的阿姨们一般在哪里买理财,她们又是通过什么渠道了解到这些信息的?银行柜员啊,所以这已经是惯性思维了。哎,孟琦琦,你和人家见了两次面了,不会都拉家常了吧。” 孟琦琦脸一红,掩饰道:“秦总工似乎对年金比较感兴趣……” “孟琦琦,年金才能做多大,目标要高远一点,像他们这样的企业家,当然是推财富传承了。” 吕一帆又不经意地拿手指弹了一下孟琦琦,说:“不要浪费我介绍给你的资源。” 其实孟琦琦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财富传承这类大额人寿的赔偿只有在身故之后才可以拿到,而且一谈到生死总是气氛很怪。 吕一帆相当不以为然:“其实这些人最怕死了,你就把你们培训的那套话术原封不动讲给他们,什么税务、传承、杠杆啊。你可以跟她讲,你现在不着手处理这些问题,不代表这些问题不存在,别等到时候集中爆发了,束手无策。” 可面对客户孟琦琦一向拿不出强硬的态度。看吕一帆好像也是一筹莫展,孟琦琦便自然关心起周董那边的进展如何。 吕一帆呼噜呼噜新理的狗啃刘海说:“他们夫妻俩对自己的厂子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位,虽然他们的产品之前一直拿的是海外订单,但是倚仗的是当时低廉的劳动力。现在产业升级,要么裁人,要么扩大规模,他们偏要选后者。那么外企完全可以到人力成本更低的东南亚重新建厂,比他们的报价可要低得多。” 孟琦琦说:“他们为什么不选择国内的企业呢?” “之前一直和老外谈恋爱,一心要嫁老外呗。”吕一帆说完,很顽皮地一笑。 “所以,这个案子你准备放弃了?” 吕一帆一耸肩,无奈地说:“其实也不算我的案子,是陆向荣介绍的,你知道他这个人急公好义的,我呢,现在只做对冲,拉拉皮条。” 其实孟琦琦一直都蛮好奇吕一帆和陆向荣之间的关系的,就算周董的项目没有正式备案,但前期的尽职调查也做得相当详尽了,吕一帆难道不只是万荣资本的资方代表吗? 用吕一帆的话说:“优秀的人是会相互吸引的。” 孟琦琦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优秀,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敢和吕一帆更进一步的根本原因。 “所以,你觉得他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呢?”亓蕊反问孟琦琦。 “嗯,不知道,估计就是再年轻十岁的amanda那样的吧。” “amanda就算年轻二十岁也没有你优秀,学历和家境她都没法和你比。”亓蕊一直不觉得amanda长得有多惊艳。 “而且,长相这种事情,各花入各眼,没准人家就是喜欢你这种清淡的妹子呢?” 孟琦琦耸耸肩:“其实,吕一帆比我小诶,好烦躁,连年龄优势都没有了。” 亓蕊笑眯了眼,说:“现在不都流行姐弟恋吗?而且差个一两岁根本看不出来。” “所以啊,他也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年轻的。”孟琦琦越说士气越低。 “老公,你们男人真的只喜欢二十来岁的女人吗?”亓蕊猝不及防地像她老公提出这个要命题。 她老公显然经常被各种无厘头问题轰炸而一直不得要领,只能推一推眼镜认真地说:“还是要看对眼儿吧,年龄不是问题。” 亓蕊一家四口准备离开香港返回北京了,孟琦琦去她家里帮忙打包收拾行李。 这套面积不足六十平米的小公寓里,满满地都是一家人在这里生活了五年的回忆。墙壁上腰以下的位置贴了好多小贴纸,还有几处不太明显的蜡笔印迹;沙发下、柜子后面,随时扫出来各类残缺不全的小玩具;两个孩子大一点的那个,哪件玩具都舍不得扔,小的那个完全搞不清状况,爸爸整理箱子,他就一件一件往外拿。 孟琦琦喜欢看亓蕊一家人乱哄哄、热闹闹的样子,这最最平常的温馨和快乐却是自己可望而不可求的。 亓蕊夫妻俩把细软打包好,就开始打视频送家具了,沙发、床、餐桌、柜子。一个下午,家里就被腾空了,当两个孩子的小婴儿床被抬走的时候,老大忽然抱住床腿儿大哭起来,老二也被渲染得号啕大哭,两个孩子都扑向妈妈,亓蕊只好坐在地上一手搂一个,娇小的身体快要仰过去了。 亓蕊老公赶紧用手机播放小猪佩奇,成功地把老二吸引过去,老大却已经懂事了,他问妈妈:“我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幼稚园的小朋友了?” 亓蕊擦干他的眼泪,头抵头安慰他说:“只要你想他们了,妈妈随时带你回来。” 孟琦琦一直把他们送进机场,亓蕊抱抱她说:“琦琦啊,希望你赶紧找到好归宿,我呢,尽量每个月都回来看你,保重啊,一定照顾好自己。”说完她牵着大儿子,跟着抱着小儿子的老公进了安检通道。 亓蕊回到北京就转成了parttime,虽然要求一个月一单,但是大家都明白,天高皇帝远的,一切都凭自觉了。而孟琦琦知道,亓蕊一向志不在此,她来香港之前是一家游戏公司的设计师,只是不知道时隔多年,她还能不能捡起心中所爱。 在回家的地铁上,孟琦琦内心的空洞变得越来越深了,现在这座城市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并不是没有朋友,只是那种亲人般的友情真的难寻。 在金钟换乘的时候,孟琦琦看到商场里的礼品店正为复活节做着陈设,曾经摆在那里很久的大熊被扔在了一边,就像现在形单影只的自己。她走上前指着那只熊问店员卖不卖,店员说仓库里面有没拆封的。孟琦琦摇头说只要这个。 在接下来的地铁上,孟琦琦抱着和她差不多高的玩偶熊静静地靠在车厢一隅,大多数人都只是看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看手机。城市很大很拥挤,然而人们很远很冷漠。 现在孟琦琦的周末只要不见客户、不参加活动,就会跑到大朱的小作坊里。一开始她还受不了那浓重的皮革味儿,但待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大朱始终温和而安静,话真的非常少,有时候一上午也不说一句话。 而乔枫在的时候,就热闹许多,他总是嫌弃地看着孟琦琦说:“有这时间不去挣钱找男人,来这儿蹭吃蹭喝。”然后一有长相英俊的单个儿男顾客,就不由分说立马推孟琦琦上去。 的确还真有两个男孩子留了孟琦琦的微信,只是其中一个学历太低孟琦琦实在很介意,而另一个一到半夜就撩骚,没两天就被她拉黑了。 孟琦琦忽然意识到,身边有了像吕一帆这样的存在,一般点儿的男人真的就很难再入眼了,即使那晚两个人狂磕大蒜,气味感人也没有影响了他的形象,好感一旦产生就会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多而不断加权,孟琦琦有点怕,怕自己会陷进去,而对方只道是寻常。 为此孟琦琦刻意地拉开和吕一帆的距离,拒绝了吕一帆的一次邀约,他竟然也就不联系她了。整整一个月,孟琦琦的心情周而复始地骚动然后低落。 直到有一天小舅给她打电话:“琦琦,你上次说的那个什么万荣资本,有机会帮我引荐一下吧,据说他们有个p2p的产品卖得很好。” 孟琦琦直接把陆向荣的名片推送给了小舅,一周后小舅在深圳一家私人会所请客,专门叫上了孟琦琦。 或许是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孟琦琦特意选了一条肩部镂空的星空蓝真丝长裙,袅袅婷婷地走进了包间,果然,陆向荣和吕一帆都在,看到她时,两个人的眼睛里都似有火星闪烁。 第三十三章 送君千里(下) 在场的还有小舅叫来的几个朋友,孟琦琦也都认识,都是小舅公司里最重要的股东。说是饭局,其实是陆向荣公司产品的小型推介会,只不过觥筹交错之间,关系更显得融洽一些。 其中有带太太一起来的,小舅便让孟琦琦重点招待一下。luna也在场,穿一条绿色的低胸长裙,整个人美得妖娆而冷冽,那招牌式的微笑让她像只放在展柜里的精美瓷器,静静地和别人拉开了距离。相比之下,孟琦琦经过一年的历练,显得更加温和可亲,自然更招太太们的喜欢。 孟琦琦一边周到地应承着各位太太,一边还竖着耳朵听听小舅他们的聊天内容。原来万荣资本的美股基金产品都是通过吕一帆来操作的,小舅他们显然已经不满足于在境内做金融投资,而想把目光投向海外。 “别把鸡蛋装在一个筐子里”已经成了投资者的入门常识了。但毕竟是陆向荣的主场,吕一帆只是打配合,用最浅显的语言介绍一下美股基金的操作方式,并不想喧宾夺主,所以当有人透露出想直接在境外投资的时候,吕一帆说: “首先,你境外账户得有钱,钱的来源得合理合法。其次你在境外最好有一些固定资产,比如公司、房产或者大额保单。” 说完他顺势看了孟琦琦一眼。“当然国内的资产证明也可以,不过要拿过来公证之类的,比较麻烦,简单一点,买个保险,保单也可以做资产证明。” 孟琦琦对吕一帆随时给她攒生意的举动非常满意,果然小舅他们把目光转向了自己,虽然到现在为止自己还没有卖过大额人寿的保单,但是从产品细节到办理手续,她都已经深谙于心,这种大单自然不会一蹴而就,但是重要的是把握时机,把种子先埋下去。 不得不说孟琦琦的成长速度飞快,一年前她还是那个向陆向荣艰难开口的销售菜鸟,而如今,从她一进门起,所有的人就很难不注意到她了,如果说曾经的腼腆青涩是一层壳,那么现在的她已经破茧重生了。 送走小舅他们,陆向荣挥手叫孟琦琦留一下,他的脸上多了些许倦容,可吕一帆还是精神抖擞的,在包间的雪茄吧里踱来踱去。 “周董这个事情应该先让他们解决下夫妻矛盾吧,不然没法往下谈。”吕一帆戏谑地一笑。 陆向荣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哎,秦老师的确有点强势,一帆你那边价钱谈不下来吗?” “现在国内人工涨成这样,没法谈啊。咱们都跑越南建厂了,别说外资了。荣哥,我觉得他们还是在国内找找比较靠谱。”吕一帆拿下巴点了一下孟琦琦,笑着说:“你舅舅认识那么多煤老板,没准儿就有合适的。” 孟琦琦正靠坐在大皮沙发的扶手上,抱着手臂,用脚尖在地毯上画着圈,说了一晚上话,她的眼窝都累得陷下去了,心想周董的案子跟自己有多大关系啊。 陆向荣望着天花板方向,手指节有节奏地敲着膝盖,眼珠子却快速地转动着,忽然问孟琦琦:“你之前是不是在龙煤集团实习过?刚才你舅提了一句。” 孟琦琦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那你认识龙煤的集团老总吗?”吕一帆停下来,俯身撑在孟琦琦的沙发靠背上问。 孟琦琦皱了下眉,算是间接的认识吧,但是她不想再和李智文有什么联系。于是说:“我之前在资管部,认识投资总监。” 陆向荣立马要来了徐涛的电话,给他打了过去,事情简单一讲,客客气气放了电话,然后对孟琦琦说:“这个人做不了主,最好还是和……这个孙长斌联系一下。” 陆向荣已经从手机上搜到了龙煤集团的基本信息,他很严肃地看向孟琦琦,说:“你方便搭一下线吗,如果可以动用下私人关系,会好做一些。” 第二天孟琦琦去华侨城找小舅,开门见山地问怎么搭上孙长斌这条线。 小舅叫luna泡了一壶上好的大红袍,开始痛说革命家史:“当初你舅我倒卖煤矿的时候,他孙长斌才是个财政厅的破办公室主任,穷得叮当响。 最开始龙城煤矿先找的我,想让我把厂子盘下来,我一看,妈呀几千号人全在那等着我给找饭辙,就没同意,结果这烫手山芋就扔到了孙长斌手里。 他那会儿在厅里受人排挤,死活上不去,也是郁郁不得志的。所以去了龙煤卯足一股劲儿搞产业化改革,结果还真让他给盘活了。 不过他这人做事够狠辣,那些老员工说下岗就下岗,周围的小矿主说兼并就兼并,到现在都还有上访闹事儿的。 不过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小时候一个院儿里长大,我死瞧不上他,现在啊,人身家上千亿,怎么会待见我呢?” 孟琦琦心说,吹了一通牛皮,还是搭不上话呗,于是不得不提了一嘴李智文,说当初那个实习就是他背后操作的。 小舅先是一愣,问:“李师傅家那小子?”然后非常不屑地说:“可算逑吧,他们就是老孙家养的狗,叫两声儿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虽然孟琦琦不喜欢李智文,但是听到小舅这样的轻贱他们,心里也不怎么舒服。想着,算了,就跟陆向荣说做不成,对自己有没什么影响。 忽然小舅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忍俊不禁地说:“你知道找谁,孙长斌一定买账吗?” 孟琦琦闻言瞪大了眼睛。 “你妈呀!” “我妈妈?”孟琦琦虽然意外,但细想也合情合理,毕竟他们从小都一个院子里住着。 然而小舅接下来的话,才让孟琦琦大吃一惊。 “孙长斌追过你妈妈,大院儿里的人都知道,为这事儿你姥爷还揍过孙长斌,不过后来孙长斌当兵去了,你妈上了大学,等他转业回来,你妈已经和你爸好上了。” “那我妈跟孙长斌……”这样的惊天大瓜,孟琦琦的好奇心憋都憋不住了。 小舅一瞪眼说:“那谁知道,谁敢问!” 说完他又抿嘴一乐:“也不知道你妈现在后悔没有,当初看走了眼。” 这话让孟琦琦心头气闷,好像她爸爸孟升有多不堪似的。 luna坐在一边,对他们的话题漠不关心的,她居家穿着白色真丝的袍子,挽着发髻画着淡妆,美得像画里的仕女,然而孟琦琦都见她第三次了,却仍然记不清她的脸,那张脸完美无瑕到失了特点。 孟琦琦和小舅干坐了一会儿,就差石头剪刀布决定谁去跟顾子衿女士开这个口了。 忽然小舅眼珠儿一翻,盯着孟琦琦说:“咱俩掺乎这事儿,能拿到什么实际好处?” 这倒把孟琦琦给问住了,似乎陆向荣交待给她的事儿,她从来不问为什么,就这么自觉地冲上去。 “你是看上那个陆总了?还是那个吕总?” “小舅!真是的,不帮忙拉倒,别拿我开涮!”孟琦琦都急眼了,站起身作势要走。 luna倒在一旁咯咯咯地乐着,对小舅说:“行了大军儿,你别欺负人家了,看把她急的。” 小舅哈哈哈地大笑着,手里拨着电话,那边儿一接通就听小舅说:“孙董啊,我顾援军,我外甥女儿这边有个项目,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至于之后项目进展如何,孟琦琦没有再过问,自干了保险这一行,宁远航就教导大家说:“做保险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认识的人多,那么最后大家为什么买你的账呢?因为你背后强大的人脉资源。所以啊,力所能及要多帮忙,多牵线。谈成谈不成都别断了交情。” 这么一想孟琦琦总算找到无偿替陆向荣做事的立场,然而没想到一个月后,陆向荣转给她一笔钱,说是她介绍小舅过来的佣金。 “之前说过了,可以多介绍客户过来,这是你该得的,如果你来我们公司,拿的比这个还多,怎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陆向荣又在电话里用金钱引诱她,但孟琦琦心里明白,自己目前的成熟客户也只有小舅,真跳槽过去,恐怕业绩不会太理想。 放下陆向荣的电话,又接到吕一帆的微信:“有钱人,是不是该请吃饭了?” 第三十四章 友达以上(上) 孟琦琦约吕一帆晚上去吃她楼下的日式拉面,于是自己也穿的很随意。老远就看到人群中的吕一帆,皮肤比周围的人白了不止一个色号,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帽衫和运动裤,一副休闲打扮。 “咦,你今天不用上班吗?”孟琦琦问他。 “我休假了。”吕一帆看到拉面馆门口排了好长的队,立马来了兴致,还拉开面馆的布帘子看了两眼。 孟琦琦随口问道:“休假打算去哪里玩儿呢?” “明天一早的飞机去挪威。” “一个人吗?” “和几个朋友。” 朋友是男是女,和你什么关系,虽然疑问就要脱口而出了,可孟琦琦却没有继续下去,她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觉得想走进一个人其实还挺难的。 等排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吕一帆早就等不及了,只是他拒绝了孟琦琦强烈推荐的海胆面,选择了比较清淡的虾子面。 今天的小饭馆里足足挤了十个人,吕一帆的胳膊肘就这样蛮横地挡在孟琦琦面前,她只好斜着身子吃面,动作别别扭扭的。吕一帆三两口就吃完了,然后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孟琦琦吃,看得她越发不好意思了。 “你这么看着我,我更吃不快了,外面还那么多人等着。” “又没人轰你,慢慢吃。哎,你知道你吃的海胆黄是海胆的什么器官吗?”吕一帆脸上又浮现出那招牌式的捉弄人表情。 孟琦琦故意恶心他说:“你刚才吸虾头吸得那么香,你有没有分析里面都是什么器官?” “琦琦,下次我带你去吃点重口味的吧,专门吃器官的那种。”吕一帆的那双星星眼里装满了坏水。 “我可是在北京吃过卤煮、在成都磕过脑花的,还能有多重口味啊?”孟琦琦用勺子一点一点把汤喝干净,挑衅地看着吕一帆。 “看来你对广东的名吃还不是很了解啊。” 孟琦琦怎么会不知道,可偏不能顺着他的话说:“你那么想请客,不如请我吃黄油蟹啊,我可是慕名已久。” 在香港能吃到黄油蟹的酒家不算多,不仅要提前预订,价格也不便宜。说实话以吕一帆的收入,他俩每次吃饭的地点都选得太亲民了。 和有好感的男士保持纯友谊,这其实是件让人恼火的事,孟琦琦直截了当地问:“说吧,这次找我又有什么事儿吧。” “你要这么问,我就直说吧,陆向荣帮周董和龙煤的孙董搭了线,双方都有合作意向,唯独秦总工把着股权不放,现在两个人闹到了要财产分割的地步。我们也不太清楚,秦总工知不知道你和龙煤的关系,如果她拿这个事儿责难你,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孟琦琦说:“秦总工人挺好的呀,两个人一心为了厂子,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啊?” “所以啊,术业有专攻,秦总工专心搞她的技术就好,非要参与经营。他们厂子的财政问题还挺大的,五年前的银行贷款还没有还清,去年的货款也没全部到账。他们现在的现金流非常吃紧,可她不懂这些,还要一心为员工谋福利,都快把老周给逼疯了,所以陆向荣才会想拉老周一把。” 两个人从拉面馆出来,就漫无目的地沿着青山道闲逛,与其说吕一帆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如说是在找孟琦琦发牢骚。 “陆总为什么这么帮他啊?”孟琦琦抛出心中憋了很久的疑问。 吕一帆侧身看着她,“你没问过他吗?陆向荣毕业后第一份工作在一家国有银行,拉到的第一笔贷款就是从周董这儿来的。” “怪不得他这么上心。”孟琦琦自言自语着。 吕一帆反倒好奇了:“你跟他共事这么久,好像也不是很了解他呀。” 孟琦琦淡淡一笑:“了解不代表要去扒人底细吧,况且我们是同事,把事做好就够了。” 吕一帆似乎并不赞成她的看法:“做人还是要有一点好奇心,有时候好奇心和进取心是相辅相成的。” “那要看最终是什么目的,如果毫无目的地好奇,岂不是太八卦了?” 吕一帆深深地看了孟琦琦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了。 深水埗的街区曾经是香港六七十年代的老工业区,随着老龄化人口的增多,很多老旧公寓就地开发整理出一整层的养老中心,所以这边经常可以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一些老人被抬走了,过些时日还会回来,有些可能就再也不需要回来了。 还有一些临街的窗户,闪烁着粉红色的霓虹灯,亓蕊曾经告诉过她这是极具本地特色的一楼一凤,光听名字就已经觉得媚俗而香艳,而街边的报刊上会摆着许多内地见不到的刊物,有的标题吓人,有的画面尺度惊人。 吕一帆会停下来翻一翻那些标题吓人的杂志,不知所谓地笑一笑。他回头问孟琦琦:“你就没想过换个地方住吗?搞金融的住这边听上去可不够高大上啊。” 孟琦琦在街边买了几颗新鲜的桃子,无所谓地说:“我觉得这里很有人情味儿啊。比如刚才那家面馆,你以为那颗溏心蛋是套餐里送的吗?那是老板给我的人情。 还有刚才路过的那家车仔面,老板娘都已经认识我了,不用说就可以调出我喜欢的口味。还有刚才卖水果的摊位,夫妻俩是广西人,在这里摆摊二十多年了。 你说现在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这样一成不变?这里有小时候看港片的那个味道,再说了,大隐隐于市嘛!” 吕一帆觉得孟琦琦很有趣,她的身上总有一些很矛盾的东西,在香港这个生活压力巨大,人人都只顾着挣钱的地方,她却一点都不急功近利,还想着做红尘里的隐士,这心得有多大啊。 所以吕一帆时不时地想见她,尤其是工作压力巨大的时候,只要跟她吃吃饭,看她慢条斯理地细嚼慢咽,似乎快速流转的时间竟然开始围绕着她的身体凝滞了。这让吕一帆感到难得的松弛。 两个人快走到地铁口的时候,吕一帆随口说:“陆向荣这次给了你不少佣金吧?你最好另外开个户,别和保险的钱放一起。这样报税的时候可以省些麻烦。” 一说到报税,孟琦琦猛地立在原地。 吕一帆俯首笑道:“你不会忘了吧?心可真够大的!赶紧吧,现在报还来得及。” 孟琦琦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指说:“不是啦,是最近太忙,没有去注册公司,报个人恐怕会缴很多钱。” 吕一帆低头拿出手机推送了张名片给她,说:“给你介绍个注册会计师,就是上次开车送我们回来的那个香港人,叫barry,找他办,很快的,我跟他打个招呼,让他少收你点儿手续费。”说完还冲孟琦琦wink一下。 这天夜里孟琦琦失眠了,初夏的香港夜生活开始丰富起来,楼下的餐馆一直开到半夜,孟琦琦不喜欢一直开空调,打开窗户又觉得吵闹。她搂着占了半个窗的大熊,满脑子都是吕一帆冲她眨眼的样子,如果搁十年前她一定会甜蜜的小鹿乱撞,可现在她越是躁动越是迷茫。 而秦总工闹分家的事儿也一直让孟琦琦耿耿于怀。虽然这事情可以说跟她无关,可当初答应帮着搭上孙长斌,她可是毫不含糊地跑前跑后。 孟琦琦试探着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要去秦总工所在城市出差的状态信息。果然秦总工在下面留言了感觉语气还挺热情:“欢迎啊!” 于是孟琦琦毫不犹豫地私信她说:“不知道您这周六有空吗?我过去拜访一下。” 很快秦总工回复说:“好的呀,中午吧,我请你吃饭。” 孟琦琦当即订了周五的机票,然后去soho为秦总工选购礼物。 之前的接触中,孟琦琦观察到虽然秦总工对奢侈品的兴趣一般,穿衣打扮也很朴素,但是整体搭配得非常斯文雅致,这样的知识分子女性往往品味刁钻,太大众的东西反而看不上眼。 孟琦琦在商场里逛了半天,终于在一家工艺品店停了下来,里面陈设着造型各异又流光溢彩的琉璃制品,一看标价,不错,高档而不显糜费。 第三十四章 友达以上(下) 并不是只有小孩才喜欢礼物,大人也一样的。所以在香港、台湾、日本很流行伴手礼,通常是包装精美的小甜品,等到见客户的时候,一盒巧克力相当于一句温暖的开场白。 当秦总工在孟琦琦的怂恿下拆开礼盒时,难掩脸上的兴奋,她把眼镜抬起来,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夸赞说:“太精美了,小孟你可真是有心了。” 孟琦琦开诚布公地说:“其实我心中是有歉意的,龙煤集团是我介绍的,没有想到会给您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秦总工摇摇手,说:“这怪不到你的,冰冻非一日之寒,夫妻啊,创业容易守业难。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也许会重新选择,回归家庭。” 秦总工有一个很女人味儿的名字,她叫秦玉。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是波谲云诡的年代,如果不是她老公周开届临危受命接手了一家快要倒闭的国营大厂,可能她的一生都会在机械制造学院里平淡度过,她不会经历大起大浮、也不会享受大富大贵、更不会承担许多本不属于她的责任。 “其实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只想过普普通通的小日子,只是开届到了那个位置上,我们不得不放弃很多,那时候我们在上海徐家汇有套房子,早早就抵押出去了,后来上海房价飞涨,我还开玩笑说,早知道房价比工厂的总产值都涨得快,就不卖房子了。 在外人眼里我和开届是民营企业家,管理几千人的大厂,身价上亿,只有我们自己清楚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流动资金永远都是紧张的,永远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我不是说不想精简规模,只是这里面牵扯了太多最最普通的家庭。 02年的时候,我们开始接出口的单子,企业实行竞争上岗,有一些知识技能跟不上的自然就被淘汰了,那几个工人家属就天天围堵我,我光在家做饭招待他们就整整做了一个月,后来是卖房子发了补偿金才把这些人送走的,这还不说年年都有闹事儿的、要债的、背后使绊子的。 这么多年我唯一觉得亏欠的就是我自己的父母和女儿,孩子一直跟着外公外婆,我们根本没有时间管她,虽然她在上海,可实际上就是个留守儿童,她小的时候我每次回去看她,她就拽着我的袖口一刻都不松手,也不敢睡觉,就那么一直熬着,她怕一睡着我就又走了。 可等女儿长大了,她反而躲着我,嫌我烦,我说她一句她顶我十句,她大学没毕业就怀孕了,跟她们学校的外教,一个大她二十岁的法国男人。我和他爸爸当时都快气死了,恨不得跟她断绝关系,可是我女儿说,她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在哪儿呢?她说mark就像宠女儿一样地爱她…… 可是那个法国人连个中产都算不上,他们还生了四个孩子,我女儿没有事业没有理想甚至自己也没钱,整天淹在尿片堆里无休无止,那个法国人够浪漫可也够懒,现在都五十多岁了,快混到可以拿退休金的年龄了。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半年都在休假,真不知道生活是怎样维持的。我女儿从来不和我谈她自己,我也不知道她活得到底幸不幸福。 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我一定会留在孩子身边,其实厂子离了我照样运转,那些工人们离了我,也依旧有地方讨薪水,只有我女儿,我错过了她的成长,错过了对她人生观的塑造,她缺爱所以全力以赴地投入一段可笑的婚姻。 婚姻从来都不会成就一个女人,只有女人自己可以成就自己。我曾经以为我为这个厂子立下了汗马功劳,我怎么着都算是周开届的左膀右臂吧,但在男人的眼里,不是我辅佐了他,而是他成全了我,所以当我们意见不统一的时候,他只觉得我忤逆了他,跟他较真儿,让他下不来台。 夫妻啊,过了三十多年,什么爱情啊、亲情啊、友情,早就被岁月冲淡了,真的,就是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贫贱夫妻百事哀,而富贵夫妻就只剩下利益,哼哼,现在连利益关系也要解绑了。” 秦玉一边说一边默默地流泪,孟琦琦没有想到表面上看起来伉俪情深患难与共的夫妻,背后竟有这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龃龉。她从秦玉的对面默默坐到她的身边,抽出一张面纸递给她,另一只手轻轻地握住秦玉那过早布满老年斑的手。 “我二十五岁就结婚了,现在五十七岁了,重新变回孤家寡人,好像走到哪里人家都喊一句秦总,众星捧月的,可实际上我连个可以说心事的人都没有,我这辈子骄傲惯了,即使现在我也跟人说是我不跟老周过了。哼哼,男人啊,是会变的,不仅会变还拒绝承认自己变了。” 看孟琦琦听着听着心有戚戚的样子,秦玉收敛住自己一泻千里的倾诉欲,翻过手拍着孟琦琦的手背说:“阿姨的婚姻失败有时代的原因,也有自己的原因,小孟啊,你可别往心里去,你和我女儿差不多的年龄,可看看你,自信、漂亮、独立,我特别欣赏你,如果我当初能把女儿教育成你这样,那我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悔恨。” 孟琦琦自嘲道:“我妈妈可不这么想,她都快愁死了,她说早知道成了女精英这么难嫁,还不如小的时候让我放任自流呢。” 秦玉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她摇着头说:“婚姻这种事情可能靠缘分吧,可是这一天天的日子却是靠自己活的,一个女人有能力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这不也是种成就和幸福吗?” 孟琦琦也难得地真情流露,像是交换心事一般讲了与白珂的过往,事到如今跳出来看,她依旧十分惆怅,“二十七八岁的时候我特别渴望婚姻,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都安排得好好的,可是没有想到对方突然就变卦了。真的时间稍一蹉跎,就到了更为尴尬的年龄,其实我现在对婚姻反而不期待了,即使碰上有好感的人,脑子里总会分裂出一个异常冷漠的本我,说,这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秦玉说:“那你就太悲观了,你还年轻,重要的是享受过程,看,都怪我,把这么多负能量传递给你,你本身这么优秀,又怎么会真的嫁不出去呢?” 其实孟琦琦一直都不想正视这个问题,结婚是需要冲动的,可是她内心的那团小火苗早就被扑灭了,如今冷不丁地回望一下,发现曾经的期待早就随时间灰飞烟灭了。 见过秦玉,孟琦琦本打算第二天就飞回香港,没想到陆向荣说他也在当地。 当她按照陆向荣发的定位找过去的时候,发现这又是一个高朋满座的大饭局,其中认识的就有周开届,以及龙城煤矿集团的投资部经理徐涛。 徐涛见了孟琦琦相当地热情,和他带的团队介绍说:“孟琦琦,金融理财专家,当初差一点就留咱们部门了,可惜啊,太可惜了,不然又是我们的一员得力干将!” 周开届喝得红光满面,也顺着吹捧:“哎呀,陆总都留不下来的人,你怎么留得下,是吧,人家小孟自己事业做得相当成功!” 孟琦琦没有想到一来就被捧上了云端,一时有点不好意思,嘴里说着哪里哪里,陆向荣让服务员在他身边加了把椅子,拉她坐下,嘴里已然满是酒气,人也比平时话多了不少,一会儿感慨自己初出茅庐遇周董提携,一会儿又欣慰自己带出来的徒弟孟琦琦如今可以独当一面。 看着眼前谈笑风生觥筹交错的酒局,中午秦玉的落寞和憔悴不断闪回,孟琦琦的心里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同为女人,她有一种兔死狐悲的苍凉感。 看到她脸色不好,陆向荣问她要不要回去歇歇,借此也从酒桌上撤了下来。 从饭店出来,有一截临江的步道,此时人烟已少,昏黄的街灯拉出两道长长的人影。 “你一会儿还回去吗?”孟琦琦问。 “等他们喝差不多了,我再回去,你老家的人真的太能喝了!” 孟琦琦噗嗤笑了,笑骂一句:“老狐狸。” 在喝得有些上头的陆向荣听来,这句话几近于调情,他看着孟琦琦玲珑小巧的下巴,以及修长脖颈下精美秀气的锁骨,一股燥热从内心深处升腾起来。 孟琦琦用余光触到陆向荣极具掠食性的眼光,忽然一阵慌乱,忙往前快走几步,慌慌张张地说:“前面好像有出租车……” 没想到手腕被陆向荣一扯,她就像只风筝一样飘落在陆向荣怀中。 灯光下陆向荣的脸如雕刻过的棱角分明,眼睛深陷在浓眉下的一片阴影里,即使这样那眼神也火热地发烫。他们认识七年了,第一次如此迫近,孟琦琦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像鼓点一样密集,而呼吸急促得近似于娇喘。 扑面而来的陆向荣的气息,熟悉而又难以抗拒……曾经的曾经,此情此景,她幻想过,也在无人的夜里梦到过。 第三十五章 恋人未满(上) 当陆向荣向孟琦琦一点一点靠近的时候,孟琦琦却低下了头。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她以为自己会沉醉,可迷乱之际脑海里那个理性的自己又在冷眼旁观了。 如果不是这恰到好处的酒精,陆向荣还会这样情不自禁吗? 陆向荣此刻心中满是柔情,他已经孤独了太久太久,原本像石头一样冷硬的心,此刻正有清泉潺潺流过,他最是怜爱她的娇羞,她低头的一霎连晚风都变得轻柔。他抓着她的手腕,竟然满手是汗,像个少年一般无措。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下。”陆向荣的声音有点沙哑。 孟琦琦有些游移,她嗫嚅着:“我……我……可能还没……还没准备好……” 陆向荣温存地拨开她脸上的发丝,说:“不急。” 直到坐上出租车,孟琦琦的手指还在轻微的颤抖,脑袋里感性的本我和理性的本我,正吵得不可开交。她望着马路上一盏一盏倒退的街灯,心里数着:“在一起、不在一起、在一起、不在一起……” 然而横亘两人之间最大的障碍是难以协调的时间,第二天孟琦琦接到客户电话便急匆匆地赶回了香港。而陆向荣更是在东南沿海城市到处飞,每天的问候短信也只是乏善可陈的“吃了吗?睡了吗?” 不过孟琦琦也不在意这些形式,进入毕业季,宁远航开始敦促她去校园里招募,一连好几周的宣讲会和介绍会,孟琦琦差不多也是一回家倒床就睡。 直到大半个月后,陆向荣才专程跑到香港来看她,两个人第一次正式约会,陆向荣选了家米其林三星的法餐,餐厅可以看到一片金灿灿的海滩,海滩上零零散散支着雪白的遮阳棚。 陆向荣穿着件白色的休闲polo衫,平时总用发蜡打得精干霸气的头发,难得随意地垂在额前,人显得温和年轻了许多。他看她的眼神也不再克制,尽管孟琦琦穿得一点都不暴露,可还是觉得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灼烧。 当他们开始进入一段关系之后,反而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了,孟琦琦身体绷得紧紧的,就像一条受到惊吓的小蛇,她越是紧张,陆向荣越是兴奋,目光越是肆无忌惮。 “琦琦,我觉得我们认识得够久了,可以省去那些相互了解的过程,不如直接一点吧。” 这话已经相当赤裸裸了,孟琦琦抬眸回望一眼陆向荣,欲语还休。 这就算是默许了?陆向荣无意中伸了一下腿,恰巧碰到她的膝盖,索性贴着她,感受她身体传导来的微弱颤栗。 “不如你搬到我那里,这样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可以长一点。” “可是我还要上班啊,来回跑很麻烦的。” “你的工作不是弹性坐班吗?” “每天上午有早会,而且最近要招募、要办讲座……”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辛苦的。”说着,陆向荣很自然地把他的大手合在孟琦琦的手上。 就像是风雨中漂泊的小船,忽然寻得一片宁静的港湾,孟琦琦的心头一热,眼眶一浅,竟有泪光闪动。 那天他们就像年少的恋人一般,在海滩边拥吻,海浪很快就打湿了孟琦琦的裙角,她在陆向荣的臂弯里柔软如一片羽毛,不远处就是一家很出名的酒店,通体雪白的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陆向荣揽着她向那边走去。 没来由地孟琦琦有一点点害怕,她不知道突破这层关系,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一段感情。 突然,陆向荣的手机很不合时宜地响起,其实刚才也响过几次,他看了看只是不接,对孟琦琦解释说:“没完没了的工作,等明天再打回去。” 可这一次,他的眼光一敛,眉头立刻就拧了起来。他抱歉地冲孟琦琦指了一下手机,离开她大概二十米的距离,接通了电话。 孟琦琦就坐在酒店花园前的喷泉旁边,看着陆向荣一只手接电话,一只手插口袋,低着头来来回回地兜着圈子,他每次遇上棘手的事情,都是这个样子。 孟琦琦开始有点隐隐地担忧,刚刚的激情退却,海风一吹,觉得身上有了凉意,她抬头看天,只见一勾弯弯的月牙悬在半空,就像墨色夜空里的一丝挠痕。 “哎,月有阴晴圆缺……”孟琦琦嘟囔着,一旦冷静下来,心中其实还蛮多顾虑的,成熟男女之间食色性也,终难免俗,可向着婚姻发展却是她无可回避的终极奥义,然而她和陆向荣还没有谈及这个话题。 同样,男人很难把性和爱剥离开来,可女人不一样,爱才是她们愿意倾注一切的前提。可是他们之间也至始至终没有谈到这个问题。 不能这么快,虽然寂寞了很久,但是丑话应该说在前头。这么想着,出走半日的理性又重新回归,看着陆向荣挂断电话向自己走来,孟琦琦正欲开口,却先听到陆向荣的一声长长的叹息。 “嗯……琦琦,我女儿明天要来了,我说过要陪她去迪士尼,只是没想到,她们的计划提前了。” 她们?孟琦琦不用猜也知道她们是谁,她本不想装得多善解人意,可还是不得不说:“那你今天早点回去吧。” 回到自己那间小巧的公寓,孟琦琦才觉得委屈,本来也许他们的感情可以有无数种可能,可如今哪一种可能都要为陆向荣斩不断的儿女情让步。是的,这就是她心中一直说服不了也消解不了的疙瘩,她不想给别人当后妈,她自己连妈妈都没当过,一下子要去面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她无能为力。 可是她对陆向荣还怀有眷恋,那是一种深埋已久,好不容易破土重生、终见阳光的情愫,或许她还可以为了陆向荣再尝试尝试? 然而孟琦琦没有想到,还不等她做完充分的思想斗争,一通电话完全扰乱了她的心绪。 对方是一个无比温柔的女声:“请问是孟小姐吗?我是林可心的妈妈,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我想给女儿买一份高端医疗保险。”林可心是陆向荣的女儿,他们离婚之后就跟了妈妈的姓。 孟琦琦直接约了离她最近的办事大厅,等赶过去的时候对方早已等候多时。陆向荣的前妻在人群中一眼就可以认出,这样温婉娴静的气质,不由让孟琦琦疑窦丛生,原本如此般配的一对夫妻怎么就劳燕分飞了呢? “孟小姐,你好,叫我林瑜就好了,听向荣说你来香港了,之前可心的教育金和重疾都在你这儿办的,我想着干脆医疗也在你这儿买了,以后交钱什么的也方便。” 林瑜就像一位相识很久的老友,跟孟琦琦一点儿也不生分。 孟琦琦带她在办事大厅的卡座里坐下,很快地做好医疗计划,耐心地逐条讲解。林瑜听得很认真,仔细核对了信息,便痛快地签了单。 本想着公事公办赶紧结束这不尴不尬地会面,没想到林瑜却说:“向荣带着孩子在迪士尼乐园,如果孟小姐方便的话,不如我们找地方坐坐吧。” 孟琦琦的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甚至有种道德上的亏欠感。这也是奇了怪,明明自己没有第三者插足,对方也早已经离婚,为什么还是这样没有底气呢。 坐在咖啡馆里,林瑜一直笑容可亲地看着孟琦琦,看得她心里直发毛,也不知道陆向荣有没有跟林瑜透露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关系呢?甚至连彼此表白都还算不上。 林瑜先打破沉默,她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从你进公司的第一天。向荣说他那天碰上一个来面试的小姑娘,慌慌张张的迟到了十分钟,就想着帮人家一把,都是举手之劳。” 孟琦琦心中某个模糊的回忆一下子被击穿,是的,后来她所追寻的也正是那个模糊而又深刻的背影。她局促不安地看着林瑜,笑着说:“其实我都不记得那天是谁帮了我。” 林瑜笑笑说:“向荣一直都是个侠义心肠的人。”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你也是个好女孩儿。” 孟琦琦一愣,显然不明白林瑜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林瑜把目光抛向孟琦琦身后的一片虚无,有些落寞地说:“我们离婚三年了,可这一次见,他有一点不一样了……其实我早就放下了,他也终于放下了。” 孟琦琦只听得脊背发凉,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离婚后陆向荣还对林瑜念念不忘?那自己算什么?求而不得的替代品吗?这个林瑜到底是何方神仙,她先放手了?她凭什么? 当然她不会把心中的疑问和不快连珠炮似的发射出去,只微笑着说:“虽然和陆总认识这么多年,可我们从来没有聊过私事,要不是他照顾我的生意,我都不知道你们已经分开了。都知道您和陆总是佳偶天成……” 后面的话孟琦琦没有说,林瑜自然会意,她淡淡一笑说:“你没有见过家庭生活里向荣是什么样子。” 她停顿了一下,自嘲般地笑了:“其实我也很少见,我们结婚七年,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他太忙了,整天不着家,一回家也只是倒头就睡,那时候我好羡慕david,可以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 孟琦琦哑然,这可能就是媒体上天天口诛笔伐的丧偶式婚姻吧。 林瑜轻叹一声:“婚姻和爱情还是不一样的,爱让我撑过孕期、撑过生产、撑过独自带小孩的日日夜夜,可有一天我突然就撑不下去了,我觉得没理由就忙成这样啊,不怕你笑话,我甚至找人调查过他,然而我很失望,如果他错了,我还可以歇斯底里地和他闹一闹。其实离婚对我来说是解脱,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不做夫妻,他依旧是个值得信赖的好男人……” 正说着,林瑜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无比温柔地说:“你们出来了啊?玩痛快了没有?哦,我在中环这边喝茶,还有孟小姐。”她往孟琦琦这边看了一下,继续说:“好的呀,等你们啊。” 孟琦琦有点恼火自己被牵扯到这样一团乱麻一样的关系里,心里乱糟糟的,恨不得马上逃离,可身体却又执拗地定在原地。如果说心里还有一丝不甘,那就是她想知道,陆向荣对他们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定义。 第三十五章 恋人未满(下) 陆向荣陪着女儿在迪士尼乐园里玩了一天,开始的时候可心还跟他有点隔阂,妈妈说要去办点事儿离开的时候,还哭了鼻子。 可是陆向荣给她买了双色冰激凌球,还买了一条elsa的公主裙,她就破涕为笑了,她举着手里的elsa造型的芭比娃娃,站在城堡前让爸爸给美美地拍照。 等带女儿看完魔法世界的演出,女儿紧紧依偎在爸爸的身边,这久违的温情一下子就揉碎了陆向荣的心,面对女儿他就是一个既啰嗦又无原则的父亲。 直到女儿玩得精疲力尽,搂着他的脖子睡着了,他才抱着女儿出来。看着女儿熟睡的天使般的面庞,他回忆起林瑜从产房被推出来,第一眼看到女儿时的心情,就仿佛心脏中弹一样,从此他的生命里有了软肋。 孩子刚出生的头几年,是陆向荣工作刚开始有起色的时候,他的目标极简单,做项目拿奖金,换大房子买好车,恨不得一步到位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们娘俩。然而他的努力却让这个表面上越来越富足的家开始分崩离析了,至今他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林瑜是陆向荣读研时候,导师的女儿,还没有走出象牙塔,家境良好、纤尘不染,两个人也算是一见钟情,结婚没多久,林瑜拖拖拉拉地,还没读完研究生就怀孕了,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工作过。所以陆向荣第一次见孟琦琦的时候,只是联想到了自己的小娇妻,如果让她出去工作也一定毛手毛脚的,于是顺手就帮了孟琦琦一把。 没想到在家里整天养尊处优的林瑜,一天一天地变得阴阳怪气、神经兮兮。一开始陆向荣也没太在意,尽量抽时间哄哄她,只是他太忙了,自己都身心俱疲,回到家里还要面对林瑜的冰冷面孔,他开始有点厌倦了。 似乎有了孩子以后他们同床的频率就降低了,很多时候他需要应酬,经常吐得翻天覆的。有时候他想要片刻温存,却看着妻子顶着黑眼圈哄着孩子,得不到片刻的休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开始分房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妻子开始拒绝他的要求,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妻子觉得他的存在让她痛苦。 “我们离婚吧,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我们过得好好的,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哪一出?我怀孕的时候你陪我去过几次医院?我生孩子的时候你在哪里?孩子长这么大了你陪过她几天?” “可我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吗?现在家务有保姆做,孩子也上幼儿园了,你可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儿啊?” “所以你还是让我自娱自乐,那我要你这个老公有什么用?” “我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孩子,我就像个长工一样每天在外面累死累活的……” “是我叫你在外面累死累活了吗?是我逼你换大房子了吗?是我逼你换车了吗?你只是为了满足你的成功欲!我和孩子只不过是你的附庸品。” “林瑜你到底想要什么啊?难道要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陪着你吗?你能不能成熟一点,我们都而立之年了,怎么可能每天还卿卿我我的?我这不是一完事儿就回家了吗?”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还回家就算尽到责任了?你的世界里只有工作,而我的世界里只有每天没完没了地等你,等你回家、等你和我说话、等你看我一眼!” “那为什么你就不能主动和我说一下话呢?我真的很累了,你有什么要求能不能直接提?” 陆向荣简直怕了这样的争执,如果说真的因为具体的事情闹矛盾,那么还有解决补救的方法,怕就怕林瑜跟他讲感受,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让他怎么改? 每一次都以林瑜戚戚然的冷笑结束,终于有一天陆向荣受不了了,他暴怒道:“到底有完那没完了,不想过就离!” 林瑜神经质地惨笑着:“陆向荣,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吧!” 两个人离婚了很久才告诉了双方父母,林瑜的父亲偷偷地来找过陆向荣,求他说:“小瑜这孩子就是太任性了,那么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但是可心还小啊,你俩之间又没什么大问题,还是在一起吧。” 其实陆向荣这里一直都是松动的,他对林瑜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他怕了,当爱人每天横眉冷对,当家成了呕气的战场,婚姻已经毫无乐趣可言。 一旦离了婚,两个人渐行渐远,反而距离让他们恢复成原本理智的模样,他们可以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聊聊孩子。 直到再次遇到孟琦琦,陆向荣压抑已久的情绪和欲望才找到一个出口。不需要互相了解、不需要云里雾里的试探、不需要勾心斗角的算计,他从孟琦琦那里得到无条件的信任,更读懂了她眼里那份不可言说的孤独,他们际遇的底色是一样的。 差一点陆向荣就要爱了,可是在走进咖啡馆的那一刻,林瑜和孟琦琦同时看向他,他竟有片刻的恍惚,一样的温柔娴静、一样的敏感多情,他喜欢的孟琦琦不正是林瑜的另一种可能性吗? 林瑜看到陆向荣抱着女儿过来,起身迎上去把女儿接过来,说:“可心都是大女孩儿了,怎么还让爸爸抱啊,快下来吧,你看这一身汗。” 陆向荣看着孟琦琦,两个人都极不自然地笑笑。林瑜一边整理着女儿的头发,一边说:“可心,叫孟阿姨好,你最喜欢的elsa就是孟阿姨送给你的。” 可心虽然刚刚睡醒,可拉着一张小脸也不吭声,她的眉眼像极了陆向荣,深深的眼窝浓浓的弯眉,洋娃娃似的。 “陆总,您女儿可真漂亮。”孟琦琦一句“陆总”叫得陆向荣好心酸,他的表情越来越冷峻,很严肃地看向林瑜。 林瑜却面不改色,和风细雨地说:“我找孟小姐给可心买了一份医疗保险,可心在学校跟人玩闹,眼角磕在桌角上,满脸的血,可把我吓坏了,后来跑了好几家医院,才找到可以不留疤的那种美容线,是家私人医院,我想着不如给孩子买足了保险,有备无患吧。” 林瑜一边说着一边拨弄着孩子的齐刘海,陆向荣却觉得一阵憋闷,没有想到这么大的事儿林瑜之前都没有和他说过,他蹲下来细细检查着孩子的眼睛,左眉下面有一道微不可见的细小疤痕,即使已经不明显了,陆向荣还是觉得一阵心疼。 看着陆向荣一家三口站在一起,孟琦琦的心像是被一刀一刀地凌迟,忽然她觉得陆向荣怎么看待他俩之间的关系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她自己完全做不到,做不到毫无芥蒂。 于是起身客气地说:“有个客户突然找我,先回公司了,以后有时间请你们一家吃饭。” 说完,她拎起公文包决绝地走了,至始至终都没再看陆向荣一眼。 回深圳的路上,陆向荣一言不发,他不知道该怪罪谁,任由怒火一点一点地将他吞噬。等把母女俩送回酒店,等女儿好不容易睡着,他把林瑜拉进卫生间里,打开水龙头,声音嘶哑得可怕:“林瑜,我们已经离婚了,当初是你非要离婚,现在闹这一出到底想干什么?” 林瑜又是那副怪笑的表情,泪珠却大颗大颗地夺眶而出,“陆向荣,你动心了是不是?你曾经说过不会对除我以外的人动心,你就是个骗子!我就知道你那时候整天整天地不回家,就是为了和她在一起!” 陆向荣感到周身的无力感,这个看上去那么知性有理的女人为什么会如此歇斯底里,是因为自己吗?是自己把这个原本冰雪一样剔透纯洁的女人给毁了吗?他身子一歪靠在洗手池上,肩头耸动着,不知道是在无奈地笑还是在无声地咆哮。 林瑜咬着手背哭够了,忽然抹一把眼泪变得异常冷静,她说:“向荣,可能我是真的有病吧,我这次带可心来,就是因为我觉得我坚持不下去了。其实可心的眼睛不是在学校撞的,是我不小心弄伤的……她不听话,我就随手拿茶杯扔了过去……” 陆向荣抬起一双血红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瑜,林瑜嘶嘶地抽着冷气,艰难地说:“向荣,其实我一直都好爱你,好爱孩子,可是我无法阻止厌恶我自己……我曾经希望你可以拯救我,却没有想过这对你也是一种折磨……” “林瑜,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跟我说呢,我可以带你去看医生啊,是我的错,我对你……真的关心太少了……”陆向荣心里一阵一阵地抽痛,为什么这么多年他就没有想到,林瑜的变化也许是身不由己呢?他的确是最最差劲的丈夫。他走近林瑜,想要揽住她瘦弱的肩头,林瑜却条件反射般地躲开了。 她紧紧地搂着自己说:“向荣,女儿就交给你了,我决定了去加州待一段时间,我不想再满身苔藓地活着了。” 林瑜走得时候很郑重地说:“孟琦琦是个好女孩。”可陆向荣早已经顾不上孟琦琦了,可心一直哭着要妈妈,直到哭累了才抽泣着睡着,陆向荣既心疼又束手无策,他小心翼翼地帮女儿盖好被子,忽然想到女儿之前都要抱着elsa入睡,于是满屋子找那个芭比娃娃。 最后他在厨房的垃圾桶里,看到了被画黑了脸的elsa,那是孟琦琦买的,可心虽然不到八岁,可成人世界的悲喜,她早已敏感地觉察到了。 第三十六章 不期而遇(上) 孟琦琦现在掌握了一项超能力,就是可以麻痹自己的内心。那天从咖啡馆离开,她径直回到办公室,路过会客室的时候,被宁远航叫住,他面前坐着两个陌生的年轻面孔,一副拘谨谦逊的表情,不用说,这又是来应聘的。 宁远航对那两个年轻女孩儿说:“这是我们公司的孟琦琦,入行一年就已经做到cot了,今年的业绩也非常好,你看她性格也不算外向,平时的乐趣就是宅在家里,可还是有很多人找她签单,为什么啊?这么乖的女生看着就靠谱啊!所以你们俩不用担心什么沟通能力,我们每天早上的培训,就是教你们最有效的谈话方法,你们要做的就是把我们培训的内容复述给你的客户听,就这么简单。是不是,孟琦琦?” 孟琦琦心想宁远航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脸上还是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说:“抱紧老板大腿,好好学就不难。” 宁远航顺水推舟地说:“正好,琦琦你可以带这两个新人在办公区里转转,给她们介绍一下环境。” 转移注意力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停地说话,孟琦琦希望用工作把自己填满,这样她就来不及回味,不至于让忧伤蔓延。 直到秘书落锁她才从办公室离开。出了地铁口,才发觉晚饭还没吃,人都有点儿打飘了。 那家日式拉面馆就成了孟琦琦的深夜食堂,今天老板送个她一小碟纳豆,那黏糊糊的发酵味道曾让她特别抗拒,但她心不在焉地,完全食不知味。 “孟小姐,有心事啊?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这会儿店里客人不多,老板一边洗着茶杯一边和孟琦琦闲聊。 孟琦琦哑然失笑:“哪里有男朋友啊,孤家寡人一个。” “咦,上次和你一起的帅哥不是吗?”没想到老板还挺八卦。 孟琦琦解释说:“只是朋友啦。” “那么靓的仔做朋友岂不是太可惜啦,女孩子也可以主动点喽。” 这家店的老板不年轻了,眼角已有了鱼尾纹,但还保持着良好的体态,留着长鬓角和山羊须,很有文艺范儿。 “老板,您国语怎么讲这么好啊?”孟琦琦主动转移了话题。 老板很开心地笑着说:“我在台北上的大学,你猜我学什么专业的?” 孟琦琦从他的气质揣测道:“感觉您像是学艺术的,摆盘的造型都那么带感。” 老板哈哈笑道:“知道你也会猜错,我是学化学的,台大化学系。” 孟琦琦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原来是理科生呢,一点看不出来啊!” 然后又看看自己的汤面,开玩笑说:“会不会我吃的是分子料理啊?” 老板说:“要真是分子料理,我就去上环开店啦。” 孟琦琦还挺好奇的,问他为什么没有做本行。 老板笑着用粤语说:“做人咧,最紧要就系开心喇!” 孟琦琦从拉面馆出来的时候,看到那个年轻店员和几个本地青年站在垃圾桶旁边抽烟,他眼神有些轻佻地盯着她,让孟琦琦觉得浑身不自在,直到进公寓门前,她还警惕地四周打望。 独身女人的苦,或许就来自不经意间的不善眼神,以及闸门被打开后的无尽欲念。 这一段还没有开始就无声无息结束的感情,前后加起来一共二十三天,孟琦琦不该为此掉眼泪,无形中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早已默默地穿上铠甲。 而孟琦琦唯一觉得不甘心的就是,陆向荣一直都没有再跟她联系,连一句交待也没有。赌气似的,小舅再叫她参加饭局,只要和万荣资本有关,她一律回绝。 工作上的事情也只能靠自己了,孟琦琦把所有时间全都投入到大大小小的活动当中。 宁远航当然对她的工作态度十分满意,随着活动量的增大,签单数量也比之前多了不少。只不过像去年那样一签就上百万港币的大单子,今年还一张都没签到。 “琦琦啊,我觉得你是不是要多注意维护一下你的高端客户啊,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 宁远航当然希望多几张大单,这也是他一直致力打造的高净值路线。 “我当然一直有维护啊,可人家一直不过来买,我总不能从人家里把客户绑过来吧?”孟琦琦最近脾气有点暴躁,说话也越来越强硬,即使宁远航也说杠就杠。 然而宁远航并不觉得冒犯,他笑眯眯地说:“也不是不可以啊,问题是你上人家里了吗?大客户你发发短信人家就来,那也太没派头了吧。” 一句话让孟琦琦偃旗息鼓,她能怎么说呢,因为和陆向荣之间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她一直在逃避? 宁远航觉察到她神情里的为难,却知其然不知所以然,继续开导着她:“大客户本来就是稀缺的,每天被那么多人盯着,所以你才要发挥自身的优势啊,用专业和真诚打动对方,该拜访要及时拜访,总不能你比客户还高冷吧。” 既然老板都发话了,孟琦琦就老老实实给高净值客户一一打电话,敲定会面时间。打给秦玉的时候,秦玉总算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一聊就聊了一个多小时。 但孟琦琦却从秦玉的闲言碎语中抓到了不少有用信息。周开届的企业本来要和龙煤谈股权并购,可谈着谈着周开届就动了把企业整个打包卖给龙煤的念头。 周开届的解释是,自己已经是快退休的人了,给厂子找个好归宿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秦玉当然不同意,于是放出狠话,如果要走资产并购,那就先离婚!如此一来资产剥离,周开届得不偿失,如今两人正在僵持之中。 其实孟琦琦隐约感受到秦玉在故意置气,之前周开届又是想稀释她的股份,又是想把她挤出董事会,实在寒了她的心。 挂了电话,孟琦琦马上给吕一帆打过去,直截了当地问:“周董那边是什么情况,你能跟我讲讲吗?” 吕一帆在电话那头静默了三秒钟,反问她:“这事儿你不应该直接问陆向荣吗?” 孟琦琦不想提那个名字,很不客气地说:“秦总工说周董为了转移资产,跑到香港找你来了。” 吕一帆嗤嗤嗤地在电话那头乐着,说:“女人啊!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干脆你过来吧,我们在赛马会俱乐部。” 孟琦琦老远就看到吕一帆穿着一套马装,身姿俊逸地站在俱乐部门口,光芒万丈的好像太阳神一样。他看到孟琦琦咧嘴一笑,说:“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充满战斗力啊!” 孟琦琦瞪他一眼说:“我缺钱花了,不行吗?” 吕一帆笑得更夸张了,说:“不错,越来越像个金融圈里的人了,闻着钱味儿就来了。” 其实周开届专程跑到香港是为了签收一笔货款,其私心的确也是眼红周围朋友加杠杆炒美股挣了不少钱。 吕一帆轻描淡写地说:“周董比较谨慎,想买点美股基金,所以就来找我了,你呢,准备跟我这儿虎口夺食吗?” 孟琦琦没有接他的话,皱着眉头盘算着一会儿怎么把话绕到保险上去。 来赛马俱乐部的人大多是来追求某种格调,比如在酒廊里喝喝罗曼尼康帝、或是在雪茄吧里感受教父一般的霸气、抑或流连于大厅的临时画展,装出一副和先锋艺术产生链接的表情。 而吕一帆却真的是来骑马的,他在这里认领了一匹叫alexandra的纯种赛马,据说去年还跑出了第五名的好成绩。 周董正在马厩里拿着胡萝卜喂马,他见了孟琦琦还挺开心,说:“最近几次聚会怎么都不见你啊?” 孟琦琦笑着说:“最近开始带新人,太忙了。周董,您看上去很懂马呀!” “不瞒你说,我在内蒙插了两年队,跟着牧民养马,有感情啊!”说着他用马刷轻柔地梳理着马毛。 吕一帆帮周董重新换了一桶清水,问他:“不错吧,要不要骑上去试试?” 周董回头看了看放在一旁的马鞍,摇头说,“这和我年轻时候骑的不太一样,还是算了吧,我这老腰怕受不了。” 孟琦琦灵光一闪,找出曾经在大朱那儿买的马鞍的图片,拿给周董看,“您看看,这个怎么样啊?这是我朋友在内蒙跟一位老师傅学的。” 周董眼睛一亮,推开眼镜儿仔细打量,连连点头:“我年轻的时候就是骑这个样式的,这手艺真好,估计都快失传了吧。” 孟琦琦说:“您要喜欢啊,我叫朋友帮您做一套。” 吕一帆在一旁看着孟琦琦,心想这女人一个月没见,怎么变化这么大,简直小白兔变小猎豹了。 不过他在赛马会俱乐部同时约了好几波人,看孟琦琦和周董相聊甚欢,就转场到了别处。 等吕一帆在咖啡厅里找到他们,孟琦琦正像拉家常一样地对周董说:“秦阿姨怎么会真想跟您离婚呢?她就是气不过,觉得您对她太绝情了。” 周董无奈地说:“你阿姨她不懂管理,我其实是为她好,我们还能干几年啊,趁现在把企业转手,我们也好过过轻松日子。” “秦阿姨呀,其实就是没有安全感,她觉得这么多年的付出,价值全体现在这里,您一下子拿走了,她当然受不了啊,其实她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份承诺。” 周董若有所思,孟琦琦适时地开始引入大额人寿保单的概念,吕一帆在一旁看得饶有兴趣。 “您看啊,您把身后事都托付给阿姨了,不就打消了阿姨的所有顾虑了吗?” 吕一帆这时候插了一句说:“琦琦她们公司的这个保险很不错,而且你可以从银行贷款加个杠杆,每年的红利完全可以覆盖银行利息,等于最后得到四倍保额。” 在吕一帆的助攻下,周董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回去可以试着和秦阿姨缓和一下关系。 第三十六章 不期而遇(下) 送走周董,孟琦琦犹豫着要不要先和秦玉通个气,吕一帆却说:“不要操之过急,如果周董回去根本没提这茬,你不就尴尬了?” 孟琦琦连轴转了两个星期,已是满脸倦容,她把身体陷在沙发椅里面,有点失神。吕一帆本想关心她几句,却被一个朋友叫住。 “一帆,刚才聊一半儿,过两天厦门有个国际人工智能大会,你要不要陪我去看看,我这边有个专门做算法的团队,看看能不能帮我拉个风投来。” 吕一帆问:“具体哪一天啊?我看看要是没别的安排,就一起过去。” 那朋友说:“我一会儿把电子邀请函发你,这儿还有个纸版的宣传册,也给你一份儿。” 两个人正聊着,又有几个休闲打扮的年轻人过来找吕一帆。 吕一帆顺手把宣传册递给孟琦琦说:“你先帮我拿着,等我一会儿啊。”然后就跟那几个人走了。 孟琦琦本打算等吕一帆跟朋友说完话就告辞的,既然吕一帆让她等,她只好又要了杯咖啡,百无聊赖中拿起宣传册随手翻着。 都是些看不太懂的专业术语,突然,一个名字从一堆抽象中跳脱出来,如同一颗子弹击中孟琦琦的心脏。 她捂住胸口,读着那个名字,以及旁边的一行小字:白珂,研究生毕业于b大计算机系,曾供职于…… 虽然这世界上重名的人很多,但是具有同样履历的重名者能有几个?他不是应该在国外吗?回国创业两年是怎么回事?当年的决绝要怎么解释? 本已结疤的伤口像是被人生生扯开了,空气都变得浓稠,孟琦琦大口喘着气,就像一条离开水的鱼。 吕一帆好不容易应酬完,一看时间,足足让孟琦琦等了他一个多小时,正想着叫她一起吃饭,却看见孟琦琦脸色阴沉地坐在那里。 “不好意思啊,琦琦,让你久等了,那个一起吃个饭吧……” 不等吕一帆说完,孟琦琦突然指着宣传册说:“能把这个国际人工智能大会的电子邀请函发我一份吗?我也想去。” 说完她整理了下手包,起身要走,吕一帆以为自己惹她不开心了,还想挽留一下,孟琦琦很勉强地挤出个笑脸来,说自己太累了,要回去休息。 孟琦琦从来不敢回溯过去,白珂不肯告诉她为什么,她就忍住了不问,不是不想知道,而是害怕那个答案,就像明知道考砸了但是不公布分数就能继续自欺欺人。 她一直期待着可以淡忘,可以用新的感情来覆盖,可一切又来得这样猝不及防。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她只有一个想法,迫不及待地见到他,问他一句:“为什么!” 国际人工智能大会在一座大型综合会展中心举行,在会议开始之前,大厅里有各个公司布置的展示台,孟琦琦循着宣传册上的名字一个一个地找过去,终于在会场的一个分区里,看到了那个展台。 几个年轻人穿着印有公司logo的t恤,为前来问询的客人讲解着什么,孟琦琦在一边站了好久好久,始终都没看到白珂。 其中有个年轻小伙子早就注意到了她,于是主动走过来,发给她一份宣传资料说:“我们公司是通过对消费者行为进行大数据挖掘来做智能规划的。小姐您有兴趣了解一下吗?” 孟琦琦很礼貌的接过资料袋,轻声问:“那个,请问一下白珂来了吗?” 年轻人愣了一下,马上热情地说:“您是白总朋友吗?他明天一早的飞机到,您有什么事儿吗?需要我帮您转达吗?” 孟琦琦连忙摇摇头,收起资料快步离开了。 所谓近乡情更怯,这一整天孟琦琦都寝食难安,半夜里在酒店的房间里踱来踱去。 见到白珂第一句话说什么?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最近好吗? 而自己最想问的其实是:“你为什么临阵脱逃?” 第二天一早,吕一帆就发来了会场的座位号和二维码,提醒她不要迟到。 孟琦琦看着镜子里自己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心里万分纠结,她离开白珂后从来不敢设想再次相逢会是什么场面。 尽管她一直以来都悲伤得特别克制,可是白珂已经像一颗刺一样早就长进她的血肉里。 孟琦琦画了很浓的眼妆来掩饰自己的憔悴,穿了一双很高的高跟鞋来遮盖自己的胆怯。 当吕一帆在酒店门口看到孟琦琦时,她就像个没有血色的暗夜精灵,整个人颓废又鬼魅。 这一个月来孟琦琦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吕一帆很好奇,但是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孟琦琦并不会直言不讳。 不过在深圳见了一次陆向荣以及他那个时刻警惕的小女儿,吕一帆似乎猜出了几分。 但这次孟琦琦突然跑来厦门,却和陆向荣完全没关系,她脸上呈现出的痛苦比之前强烈了太多。 吕一帆也觉得自己好像对她关注过了头,可有时候就是忍不住,这个女人身上总有种很戏剧性的矛盾,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可以逼得这个涵养极好的淑女此刻正濒临崩溃的境地呢? 孟琦琦挨着吕一帆坐在会场观众席第一排偏右的位置,距讲演台不过五六米。流程显示,白珂排在第四个发言,可前三个讲演者实在是枯燥而冗长,孟琦琦一直黑着脸,两只手不自觉地扯拽着皮包的细背带。 吕一帆都看在眼里,只是他陪着上次在赛马会见的朋友,时不时地低声讨论两句,不能照顾她更多。 当主持人念到白珂的名字的时候,孟琦琦手背上的血管都绷了起来,虽然长发挡住了她的侧脸,但还是能看到她脖颈处隆起紧张的肌肉。 如果在大街上擦肩而过,孟琦琦未必一眼能认出白珂,看着他步履稳健地走向演讲台,她只觉得心疼,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有点发福了,面容也疲惫苍老了许多。 当白珂开始讲话,当那曾经无比熟稔无比温柔的声音响起,孟琦琦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从前她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轻声细语;从前他们那么坚定地相信可以一直走下去。 孟琦琦再也抑制不住,她抬了一下头,可眼眶里早已装不下滚滚而来的泪水,她低下头,用长发掩护着自己,默默地啜泣。 吕一帆这么聪明的人,心里早已猜出了七七八八,这时候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轻易打扰属于她一个人的悲伤。 当白珂一边回头看着大屏幕上的演示文稿,一边环视着场下的听众时,他并没有发觉任何异样,讲台下面打过来的射灯让观众席上的嘉宾都变得影影绰绰。 直到他退场的时候,走错了方向,猛然间看到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他趔趄了一下,被旁边的工作人员扶住了,引导着他向另一边个方向走去。 白珂又回头望了一眼,虽然那身影始终低着头,长发挡住整个脸颊,体型也消瘦了不少,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白珂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他站在演讲台侧幕下的阴影里,默默地注视着孟琦琦,她似乎用了很长时间才整理好情绪,再抬头时是一张冷漠而倔强的脸。 她比从前更好看了,褪去少女时的羞赧和娇弱,变得成熟而凌厉。可能自己给她的伤害就像一把刻刀,消磨去她的柔软,只剩下冰冷冷的骨感了吧。 如果老天对白珂厚待一点,这个冷艳的女子会是他的妻,会是他孩子的母亲,然而现在他们之间隔着天堑,白珂只允许自己此时此刻沉浸在一去不复返的眷恋和遗憾中,默默地悲伤。 看到她一身的名牌套装,看到她拎着限量款包包,还有坐在她旁边贴着耳朵说话的年轻俊杰,白珂很快就清醒了,过去的已然过去了。 散会后,吕一帆只顾着和周围几个朋友说话,一转脸孟琦琦就不见了。他发微信说:“一会儿还有个酒会,你来参加吗?” 然而过了好半天仍不见回复,吕一帆顾不上找她,就被朋友推着去看他们的展台。 路过白珂公司展台的时候,吕一帆特别留意了一下,只看到白珂正聚精会神地给来宾做着介绍,而周围也看不到孟琦琦人影儿。 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吕一帆一边在会场里寻找,一边给孟琦琦打电话,却始终无人应答。他有点担心了,毕竟是他带着来的,如果真出了事儿,那可就麻烦了。 第三十七章 心乱如麻(上) 孟琦琦从会展中心逃出来的时候,打着寒战、浑身冰冷,七月的厦门潮湿闷热,柏油马路上面蒸腾着一层热气。 踩在灼热的地面上,孟琦琦麻木的躯体才慢慢有了知觉,只是热气蔓延,唯独避开心脏,让那一块儿空洞如坠冰窟。 几辆在路边的泊客的出租车,缓缓地朝她身边开过来,孟琦琦却视若无睹,迎着烈日行尸走肉一般,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眼看着太阳西沉,孟琦琦既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搞得吕一帆心神不宁。而眼前的应酬依旧没完没了,这些所谓的创业者,到底有几个是真正想做事情?又有多少是借着新概念到处圈钱的呢? 盛邀吕一帆前来参会的那个朋友,上一轮投了共享单车,最近又瞄上了人工智能,他就像只苍蝇一样,总是一哄而上然后浅尝辄止。如果不是孟琦琦说要来,他是铁定不会来这儿凑热闹的。 酒会时,朋友把白珂引荐给吕一帆,说实话吕一帆对他本人的兴趣要比对他公司的兴趣大的多。 从男人的角度来看,白珂很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人长得文质彬彬,讲话非常实在,虽然不太懂市场,但是专业方面非常扎实。 这样的男人也会始乱终弃吗?孟琦琦配他完全绰绰有余啊,据说他们在一起很久,不久也不会把她伤成那样,这么想着,吕一帆更焦急了。他找了个借口提前退场,直接打电话到会议给预订的酒店,询问她的房间号。 等他打车到酒店,赶到孟琦琦住的房间,叫了足足一刻钟的门,里面始终没有回响。他找客房服务,谎称和女朋友吵架了,怕她出事儿,好说歹说才打开了门,可里面除了一只小巧的行李箱,空空的,就像没住过人一样。 吕一帆慌了,在厦门他俩都算人生地不熟,天都黑了,她一个姑娘家能去哪儿呢? 吕一帆焦躁地回到酒店大厅,正犹豫着要不要报警,就看到远处有个摇曳生姿的身影向酒店大门这边走来。 孟琦琦一手拿着西装外套和手提包,一手拎着个酒瓶子,喝得满脸潮红,她老远看见吕一帆,绽出一个无比天真灿烂的笑容:“好巧哦,你怎么在这儿呢!” 吕一帆叉着腰简直哭笑不得,“巧什么巧,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到哪儿去了喝这么多酒?” 孟琦琦看着他愠怒的脸,像做错事儿的小孩子一样,目光迷离地望着他,怯怯地辩解道:“我哪也没去,就是……我可能迷路了……嗯……脚好疼……” “你傻啊?不知道打个车吗?”吕一帆嘴上埋怨着,可还是一把扶住了她。她只穿了一件吊带的小黑裙,裸露的胳膊摸上去凉丝丝的,吕一帆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孟琦琦自虐式地暴走,走得她的两只脚都血肉模糊了,她靠着吕一帆,几乎每迈一步嘴里就嘶地抽着冷气。即使这样了也还不舍得扔掉手里的半瓶酒。 吕一帆说:“这种调味酒都不知道用什么酒勾兑的,赶快扔了吧。” 孟琦琦把酒瓶一举说:“樱桃味儿的,特别好喝!”然后就仰着头咕咚咕咚地灌着。 好不容易搀着孟琦琦到了她房间门口,她在包里翻半天都找不到房卡,吕一帆说:“看把你笨的!”然后接过她手里的包和衣服,随手一摸,房卡就在外套口袋里。 一进门,孟琦琦跌跌撞撞地扑坐在床上,吕一帆看着她那双惨不忍睹的脚说:“你等等,我去给你要点碘酒去。” 当吕一帆小心翼翼地解开孟琦琦的高跟鞋,轻轻地用酒精棉帮她擦着水泡的时候,孟琦琦看着他英挺的鼻梁,还有那微微颤动的长睫毛,忍不住地酒气翻涌。 “吕一帆,我想睡你!” “啊?”吕一帆似乎没听清,茫然地抬起头来,那双撩人的眼睛里好像藏着星星。 孟琦琦抿了下嘴唇,一把抓住吕一帆的衬衣领口,毫不犹豫地亲了上去。 浑身酒气的孟琦琦吃上去就像一颗酒心巧克力,吕一帆的心一下子就乱了,虽然仅存的一点理智觉得有点不妥,可无奈身体已经做出强烈的反应。 他猛地把她推倒在床上,深深地陷入一片温柔乡中……正迫不及待地想要更进一步,忽然发现孟琦琦好像不怎么配合了,她软软地瘫在那里,紧紧闭着眼睛,只有胸口微微起伏。 吕一帆轻轻拍着她的小脸,说:“琦琦?嘿!孟琦琦,你不是说要睡我吗?” 然而孟琦琦已然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吕一帆简直气儿不打一处来,被撩拨起的欲望简直要从嗓子眼里喷出来了。 可趁人之危的事儿他当然不能干,望着眼前这个睡姿香艳的美人儿,吕一帆只能吞了吞口水,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 去洗手间冲了把脸,吕一帆冷却下来了,再出来时,他帮孟琦琦盖好被子,想一想又怕她酒喝太多,万一呕吐把自己噎死,于是又帮她侧过身子,用枕头抵住后背。 孟琦琦却极不老实地踢开被子,一条雪白光洁的大腿顺势搭在了外面。吕一帆也只好随她去了,认识她这么久,似乎也只有酒精才可以帮她卸掉身上重重的壳,让她任性一次、放纵一把。 半夜孟琦琦头疼欲裂,撑着身子爬了好久才坐起身来,“我这是在哪儿?”癔症了足足十分钟,孟琦琦才想起来自己在厦门的酒店里,下午还在参加什么国际人工智能大会,然后看见了白珂,心中苦闷跑大街上暴走,之后在便利店买了好多酒喝。再往后,她的记忆就断断续续的了。 怎么回的酒店?怎么进的房间?怎么铺好被子睡觉?完全不记得了。只是这一梦,支离破碎的,一会儿是白珂哭泣的脸,一会儿是陆向荣紧缩的眉,又一会儿竟然羞耻地梦见和吕一帆在床上翻云覆雨。 她把自己浸泡在浴缸里,温热的水把她的醉意一点一点地逼退,没想到曾自以为千杯不醉的孟琦琦,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把自己干倒了,仔细检查着每一寸皮肤,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太不堪的事情。 只是随着脑袋一点点地清醒,悲伤的感觉也一点点地明晰,她终究是个胆小鬼,终究还是没有从上一段感情带来的伤害中,完全走出来,汹涌而来的怨忿压得她喘不过气。 第二天一早,吕一帆就来敲孟琦琦的门,他的心情有点复杂,甚至还有点儿意犹未尽。可是孟琦琦却已经恢复成以前那副不悲不喜的平静表情。 “你怎么来了?”孟琦琦穿着t恤和短裤,素面朝天的,看到吕一帆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吕一帆有点淡淡地失望,明明她的耳垂下面还留着一枚深深的吻痕。 “我就是来看看,你酒醒了没有。” 孟琦琦收拾行李的身体明显迟滞了一下,她回过头望着吕一帆,很歉意地说:“是你送我回来的啊?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吕一帆昨天差不多一宿没睡,他伸着懒腰说:“你下午什么安排,要不我们一起去逛逛鼓浪屿吧。” 孟琦琦很勉强地笑笑,说:“我一会儿就去机场了,明天还有客户要见……” 吕一帆这下子是深深地失望了,这些年来还是头一次被冷冰冰地拒绝,他脸上没表现出什么,依旧是彬彬有礼的,可内心却被激起强烈的逆反来。 “好吧,我们回头再约。” 孟琦琦根本没有觉察到吕一帆眼神里的变化,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只想着尽快逃离。 每一次,都是拖着满身伤痛,回到姥姥的小院儿。姥姥这一年精神大不如前,白天总是忍不住地打瞌睡,晚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孟琦琦脑子里忍不住出现“行将就木”这个词。 小的时候一直都是姥姥陪着她,可等她长大了,姥姥一点点地衰老,一天天消磨着无尽的孤独,而她却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远了。 然而姥姥永远都是最懂她的人,“我家琦琦最心软了,如果一直放不下,就把心里清理出块儿地方,让他老老实实在那里待着。人的一生那么长,心里要装的事情那么多,丢不掉的就留起来,有什么大不了的。” 孟琦琦哪里会像这位耄耋老人一样通透,在她简单的人生阅历中,感情是唯一过不去的坎儿。 “姥姥,您爱过吗?您也像我这样伤过吗?是不是您那个年代不讲究这些呢?您说,我是不是吃饱了闲着,庸人自扰啊?” 姥姥笑着不说话,指了指挂在客厅里的老相框,让孟琦琦摘下来。 这个相框里是一个家庭的成长史,每张照片都不超过五寸,有姥姥姥爷的结婚照,有两个舅舅和妈妈小时候的小像,有四世同堂的合影,还有孟琦琦小时候的满月照。 姥姥把相框反过来,轻轻地拆开,掀开表面一层油纸,发现这些照片后面还藏着一张黑白色的老照片。 孟琦琦一眼认出那个年轻女孩儿是姥姥,可旁边和她亲密无间的年轻秀气的男孩儿却不是姥爷。 以前听说姥姥的两个哥哥都跑去了台湾,孟琦琦试探地问:“这个是……舅姥爷吗?” 姥姥用一双枯手摸娑着这张有些斑驳的老照片,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他是我的爱人,不,应该说是前夫。” 第三十七章 心乱如麻(下) 姥姥家曾经是做票号的,只不过到了她这一代,曾经的辉煌已成过去。她的父亲在地方上谋了份财政次长的差事,待到战争时期便一直赋闲在家。 照片上那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儿,是姥姥二哥的大学同学,与当时还在上中学的姥姥一见倾心。对方家庭是书香门第,所以姥姥高中一毕业就嫁为人妇。 然而刚结婚没多久,城里的高官豪富就人心惶惶地想要撤退。姥姥的父亲毕竟曾是国民党的官员,早早买好了船票。而姥姥的前夫家世清白,他自己不过一个普通的银行会计,所以准备继续留守。 姥姥只好挥别父母兄长,留在新婚丈夫身边。可是意外总是在人最无防备的时候发生。姥姥说那天本是周末,她的前夫却被一通电话叫走了,结果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 听人说,他一到银行就被国民党的人扣住了,那些人取光了所有的金条,把他和放账本的提箱拷一块儿,一起押上了飞往高雄的飞机。 姥姥的目光特别平静,就像是述说别人的故事。她那时候不过19岁,除了以泪洗面别无他法,她的公公婆婆变卖了一套小院儿换了两张机票,三个人沉默了一天,决定送她和婆婆先走,然而没等到接人的飞机降落,机场已经被解放军占领了。 动荡的年月每天都上演着生别离,他们也只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微尘。两张作废的机票几乎耗掉了公婆多半儿的家产,姥姥也不得不出来工作。 好在姥姥是那个时代为数不多的高中生,考取了接线员的工作,也是在那里她认识了姥爷。 “你姥爷是个战斗英雄,曾经有个妻子死在了战场上,我当时负责他的专线。那时候怎么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公公婆婆待我像女儿一样,我只一门心思地等着我丈夫,也许三年、也许五年,大不了十年,总会相见的。 可没有想到我父亲托人给我捎来的五根金条,竟让我公公背上了特务的嫌疑。我当时急疯了,就去找了你姥爷,他只说他们不会错放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两年之后我公公被放出来了,人也快不行了,可能是肺结核吧,在家躺了半年就去了。 我就和我婆婆相依为命,只是我的出身以及公公没有洗脱的嫌疑,让我们的日子非常艰难。那时候婆婆也不过才四十多岁,两个弱女子每天都过得担惊受怕。 后来组织要给你姥爷解决个人问题,他就冷不丁地来找我,我怎么可能答应他,我是有夫之妇,我要为我丈夫守一辈子。可是他愿意为我脱了军装,我婆婆就劝我,女人最终还是要有个依靠的。” 姥姥重新把老照片放回到相框的背面,把油纸细细地铺好,装上背板,翻过来看着前面那些照片。 她脸上挂上温柔慈祥的微笑,说:“嫁给你姥爷,日子好了许多,他虽然转业了,大小也是个干部,尤其那段特殊时期,如果没有他的荫护,我不知道我和我婆婆能不能活得下去。” “那后来呢?你和你之前的丈夫还有联系吗?”孟琦琦忍不住问。 姥姥把相框放在膝盖上,眯着眼睛望着窗外,“92年吧,我和我两个哥哥联系上了,我二哥说我前夫苦苦等了我二十年,后来也有了自己的家庭。 他等了我二十年,我帮他照顾父母,我们之间也算两不亏欠了吧。琦琦,还记得太姥姥吧?她其实是我的婆婆。” 孟琦琦点点头说记得,“这些事情我妈妈舅舅他们知道吗?” 姥姥说:“他们也是92年的时候才知道这些陈年往事的,你妈妈当时挺震惊的,没想到最疼爱她的姥姥其实跟她没有血缘关系。” 此时孟琦琦自己的忧愁已经慢慢平息,反而对姥姥的故事唏嘘不已。 “姥姥,这么一说我就觉得自己是无病呻吟了,您时什么时候才彻底放下的啊?” 姥姥闭上眼睛幽幽地叹了口气,她说:“我这一辈子啊,和前夫是遗憾,对你姥爷却是亏欠。 我的心始终跟他隔着一层,我觉得他那样的粗人不懂什么是爱,人啊最愚蠢的就是自以为比别人聪明。 你姥爷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能从枪林弹雨里走出来,最后做到组织部部长,怎么会是一般人呢? 你姥爷也好,我的前夫也好,无论信仰也好,坚守也罢,他们都在朝前走,只有我一直停在了49年,其实我可以对你姥爷更好一点的。” 孟琦琦靠在姥姥身旁,迷茫地问:“可是你也说可以在心里留一个地方的呀……” 姥姥摸摸她的发梢说:“我知道忘掉一个人有多难,我也知道一直走不出来有多苦,孩子,不要难为自己。” 姥姥站起身来,把相框重新挂在墙上,她曾是一颗飞絮,落在姥爷这颗大树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无论当初多么情深都抵不过漫长的岁月。 姥姥回过身看着孟琦琦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你知道吗,你去香港之前,你爸爸去了一趟福建,可能你不想面对的,你爸爸都已经帮你摸清楚了。” 孟升背着所有人独自跑到福建,的确像他预想的那样,到了白珂家那个镇很容易就打听到村医白大夫的家。只是等他车马劳顿地找到他家门口,那栋半成品一般的房子却像是很久都没有住过人了。 孟升那一瞬间的心情跌到谷底,他特别替女儿不值,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庭,不仅逃婚还跑路。 正愤懑时,白珂家后面的一栋小洋楼里,出来一个妖妖叨叨的妇人,离着老远就问:“是来找白大夫的吧?他们不住这里了。” 孟升好不容易逮住个热心肠的人,忙上前询问,那妇人也不是外人,正是白珂的小姨,她亮着大嗓门说:“你说这老天就爱欺负老实人,我姐姐的癌症复发了,肝上肺上都有了,白珂只好把北京的房子都卖了,为这个,他那没过门的媳妇都跟他吹了!” 孟升听了差点儿没气爆了!心想她闺女能是这种落井下石的人吗?可他还保持着知识分子的涵养,谎称是白珂以前的领导,想去看望他父母一下。 那妇人倒是极热情,进屋取了通讯薄出来,说:“白珂为了他妈妈治病方便,搬去了厦门,现在就在厦门工作,一个月挣不少钱呢?可是哪里够填医院的窟窿啊?你说说,这好人怎么没好报呢?一辈子治病救人结果自己还一身病……” 孟升坐车去厦门的时候,心情很沉重,他基本相信了那个妇人的话,以他之前对白珂的了解,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理由可以让白珂突然变卦,可是他来都来了,还是要亲眼证实一下才甘心。 在人民医院的门口,孟升一眼看到白珂爸爸提着一兜煎好的中药,正急匆匆地往里走,孟升忙喊了一声“老白”,白珂爸爸停住了,茫然地回头四顾,并没有认出孟升,于是又埋着头往前走。 孟升一直跟到病房门口才追上他,白珂爸爸辨认了许久忽然反应过来,脸上一下子满是酸楚和愧意。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未开口说话,眼睛就已经红了。 而白珂的妈妈,瘦的仅剩一把骨头,头发眉毛都掉光了,脸色灰秃秃的,听到声响,眼睛只能微睁着,在眼眶里滚动一下。 孟升很感慨,人世无常,他突然就理解了白珂,如果是他自己,又怎么忍心让孟琦琦承受久病于床前的痛楚呢?孟升忽然就觉得自己来得很唐突,明摆着是来兴师问罪的,可这样的情形,他于心不忍啊。 他拍拍白珂爸爸的肩膀,什么也没说,执意把身上所有的现金都留了下来。白珂爸爸一再推却,急得汗都出来了。 孟升声厉色荏道:“看在两个孩子的份儿上,拿着!” 然而在孟升等飞机的时候,白珂还是急匆匆地找过来了,他喘着粗气,把钱退还给了孟升。 “叔叔,求求你,这钱我没法要,本来就是我对不起琦琦,我也对不起你和阿姨。” 孟升的嗓子里就像堵着块湿棉花,他无力地摆摆手,说:“和琦琦没关系,就是来看看你妈妈。” 说着他抬起手在白珂肩头重重地捶了一下,白珂的泪再也忍不住了,他捂着眼睛狠狠地揉了揉,尽量平静地对孟升说:“叔叔,不要告诉琦琦好吗?我宁可她恨我,也不想她可怜我……” 所以当孟琦琦跑来质问孟升的时候,他只是说:“该过去的就让它尽快过去吧,不要裹足不前。” 孟琦琦望着爸爸沉默了许久,做儿女的总是把父母的过度关心理解成干涉,殊不知更多时候是他们在背后默默守护。 “爸,我已经走出来了,所以我想好好跟白珂道个别。” 孟升想从女儿的脸上读出更多的内容,然而孩子长大了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掩饰。无论他担心与否,有些决心还得她自己下。 孟升起身去书房的书桌里取出一个布包,递给孟琦琦。 打开一看,竟然是她曾经丢弃了的金镯子和钻石戒指。 “李智文给我的,说是你的东西。”孟升撕了一张便签纸,在上面写了一个地址,也一并交给孟琦琦。 “琦琦啊,无论你怎么选择,我只希望你不要委屈自己。记着孩子,牺牲自己并不会成全别人,自己幸福才能给别人带来幸福。” 第三十八章 道一声珍重(上) 刘小护原本是重症监护室的护士,她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所以病患家属总叫她“那个姓刘的小护士”,叫着叫着就成了“刘小护”。 然而那个叫白珂的病人家属总是很庄重地称呼她为“刘敏兮护士”,她就不由地多注意了他几眼。 白珂的妈妈转到重症的时候,病情恶化得非常快,病危通知书都下了好几次。然而白珂和他爸爸始终不愿放弃,一直用最好的药,听说已经倾家荡产了。 刘小护工作了几年,见得太多了。听白珂爸爸跟别人叹息,如果不是妻子重病,儿子早就在北京娶妻生子过上富足的小康生活了。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刘小护从来没在白珂的脸上看到过不耐烦,他甚至是坚定到执拗,一定要挽留住他妈妈的生命。 说不清楚是被他的哪一点击中,或许是他每天无论多晚都会陪在妈妈床头,和她说话,就算她妈妈完全没有反应;或许是他替换他爸爸守夜,蹲在走廊里玩命地改程序;或许是无论面临怎样的困境,他都不忘尊称她为“刘敏兮护士”。 虽然现在白珂妈妈转到了普通病房,刘小护还是会跑过去看她,顺便看一看白珂,时间久了,普通病房的护士们都开起了她的玩笑。 然而白珂却过意不去,有一天他专门请刘小护在外面吃饭。饭店选得相当有格调,可仍然抵消不了他眼中化不开的忧郁。 “刘敏兮护士,真的非常感谢您一直关照我妈妈,我真的特别特别感激。” “你叫我小刘,或者敏兮都可以,我是护士,这都是我的本职工作。” “……其实我们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 “别您啊您的,从北京回来的都这么客气吗?” 白珂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刘小护忽然明白为什么会喜欢上他,他的笑仿佛是从苦涩中开出的花,那么难得,又那么脆弱和温暖。 然而那一抹温馨转瞬即逝,白珂的眉头又不经意地纠结在一起,他很严肃地对刘小护说: “虽然我妈妈现在病情稳定了,但是每天的治疗还是会花很多钱,我现在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哦,困难都是暂时的嘛,而且你那么优秀,你看病区里那么多人,有几个能用的起进口药啊。” “我现在跟朋友创业,每天生活都非常单一,基本上天天加班。” “诶呦,不要和我们护士比工作忙,我都连值了两个夜班啦。” “我这个人也比较无趣,有时候也不太会说话。” “我没觉得啊,你是我见过的最有礼貌的家属了。” “我年龄不小了,都已经是中年大叔了。” “我就喜欢你这样有责任感的大叔。” 刘小护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说完这句话自己脸也红了。 白珂有些不好意思,继而是无尽的落寞,他很凄凉地一笑,自嘲道:“其实我一点儿担当都没有,我前女友陪了我十年,可我……还是放弃了她……” 说完他低下了头,刘小护看见有晶莹的东西滴落在餐布上,不由地心里一沉,不怕他落魄,怕就怕他有个刻骨铭心的前任。 然而没过多久,没心没肺的青春美少女刘小护就说服了自己,再深刻的感情都已经是过去时了。人最重要的是活在当下,只要每天都能看到白珂,她这一天就是快乐而充实的。 似乎她的美好也慢慢地感染了白珂一家,她妈妈可以坐起来吃点东西了,他们父子俩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轻松了,白珂远远看见她就开始微笑,最近终于改口叫她“敏兮”了。 她不是不好奇白珂的过去,尤其白珂妈妈精神好一点的时候,谈到过去总是很惋惜的样子。不是都说婆媳是天生的冤家吗? 直到那天她看到病房门口出现了一位气质特别好的漂亮姐姐,她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怅然若失。如果不是这场疾病,可能根本轮不到她刘小护捡着这个漏儿。 孟琦琦来到白珂妈妈的病房门口,看到有个年轻的小护士,正低着头帮白珂妈妈剪指甲,白珂妈妈身上还连着好几根管,可能也说不了话吧,可她人是清醒的,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慈爱。 有个来换输液瓶的小护士进到病房,冲那年轻小护士乐道:“又来找你们家白珂啦?干脆转我们病区好了,省的来回跑!” 那小护士嬉笑着顶着嘴,眼睛里的柔情却挡也挡不住,孟琦琦回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 “我们家白珂腿长……”她也曾经和宿舍的闺蜜们这样含羞带臊的炫耀过,小女孩的爱情,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琦琦?” 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孟琦琦缓缓地转过身去,白珂站在病区门口,在周围进进出出的人群中,那一秒时光似乎停滞,孟琦琦看着曾经的白衣少年从回忆中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 她的心中,往事如河,静静流淌。那张熟悉的面孔承载着时光的印迹,渐渐变得清晰。 孟琦琦的呼吸从急促变得越来越平缓,身上那层紧绷着的冰壳,轻轻发出碎裂的声音。 白珂的眼神里有太多的情绪,无论变换成哪一种孟琦琦都读得懂,当他们真正面对面的时候,似乎已经不需再用言语解释什么了。 “琦琦,你不进去看看吗?我妈妈……一直都很记挂你……” “不了,我远远看看,也就放心了,她身体刚刚好,不想让她情绪太波动了。”说着孟琦琦把手里的保健品递给白珂。 白珂接过东西的时候,碰到了孟琦琦的手指,压抑的情绪一下子就被触发了,他低着头把东西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回来,连忙掩饰着慌张,说:“我先把东西放下,稍等一会儿啊。” 那个年轻的小护士看到白珂竟有点局促,她的目光从白珂的肩膀上越过来,偷偷打量着孟琦琦,忽而又强颜欢笑地望向白珂。 白珂很快就出来了,说:“我送送你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忙碌的病区,正是中午的探望时间,每一间病房都上演着人情冷暖、悲欢离合。在生死这样的终极命题前,过程里的爱恨情仇似乎变成了生命里的调剂。 如果当初选择共同面对呢?孟琦琦不能保证自己会比那个小护士做得更好,可白珂却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给她,他可能从来就不相信自己可以经受苦难,或者他不相信他自己可以给苦难一点爱的调剂。 “怎么会来厦门呢?福州不是更近些。”孟琦琦打破了沉默。 白珂说:“一开始是在福州看的,后来有朋友在厦门开公司,条件谈得挺不错的,索性就搬过来了。” 孟琦琦又说:“上次看到你发言了,讲得真好!” 白珂笑了,说:“我也看见你了,可是散会之后就找不到你了。” 孟琦琦说:“噢,有点事就先走了。” 很快到了医院大门口,两个人都停住了脚步,孟琦琦转过身子,嫣然一笑:“别送了,快回去吧。” 白珂眼神闪烁着,憋了好久才蹦出一句话:“琦琦,你值得更好的人,别耽搁了自己。” 孟琦琦故作轻松地说:“你也一样,那个小护士就不错,她看上去很喜欢你。” 白珂摇着头无奈地说:“琦琦,你不要取笑我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配谈感情……” “白珂,你错了!”孟琦琦的声音有点颤抖,“感情没有什么配不配的,不要总觉得要把一切准备妥当才配谈感情,真的,等你准备好了,一切都晚了!” 终于说出口了,孟琦琦心中那块巨大的冰山开始轰隆隆地倾塌。 白珂的心里重重地疼了一下,如果时光可以倒转,如果给当初的男孩儿多一点勇敢,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又有救护车拉着刺耳的警报急喘喘地奔进医院,白珂这两年看过了太多次了,于是渐渐恢复了平静,年纪越大越明白,很多事情不是靠奋不顾身就能解决的。 送走孟琦琦,白珂回到病房,却看到护士站的几个小护士正在那义愤填膺地议论着什么,看见他回来,有个胖护士忽然伸手拦住了他: “你把我们刘小护怎么了?我跟你说做人别太忘恩负义了啊,刘小护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另一个年长的护士假装扯了扯胖护士,阴阳怪气地说:“还不是咱刘小护剃头挑子一头热?怨不得人家,人家高学历又是海归,怎么会看上咱们这种土老冒!让刘小护哭一会儿,彻底死了这条心吧!” 白珂一听刘小护哭了,一下子就心软了,臊眉耷眼地跑出病区,到重症病房的护士站去找刘小护。 刘小护正在和同事换班,戴着口罩儿,一脸严肃的样子,眼睛好像是有一点红,白珂站在一边等着,直到刘小护忙完手头的事儿,抬起眼睛问他:“诶,你怎么没去上班。” 白珂很郑重地说:“对不起……” “哈?”刘小护不明所以。 “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真的不想伤到你,我以为我是为别人好,可还是伤人伤得很深……” “我明白!”刘小护的眼睛变成一弯月亮,她说:“我这个人没啥优点,就是皮实。” 这回换白珂茫然了,他愣愣地盯着刘小护。 刘小护摘下口罩,鼻头红红的,的确是刚刚哭过,可这会儿她笑得像个小太阳:“为我好要让我知道,而且我希望你可以按我喜欢的方式对我好。你能做到吗?” 白珂看着她的苹果脸,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刘小护心满意足地戴好口罩,酷酷地说:“行了,别影响我上班了,今天晚上还要值夜班,你要有时间就来陪床吧!” 第三十八章 道一声珍重(下) 孟琦琦很久没有感到这么轻松了,就像是自己人生的上一个篇章,终于画上了休止符。 没有了思想上的枷锁,忽然发觉自由是如此随心所欲,她索性在厦门玩了两天。 当她环着鼓浪屿徒步一圈,分享自己的足迹时,吕一帆发来一条微信,只有两个字:“和谁?” 孟琦琦回复:“自己。” 然后吕一帆就没有回信了。 从厦门回港的那天,孟琦琦先去了深圳大朱的店里,准备请他给做一套马鞍。 不知是不是因为到了夏天,和旁边的美妆店、小食店比起来,大朱的店真可谓门可罗雀。 孟琦琦推门进去,发现店里有个陌生的女孩儿,坐在收银台上磕着瓜子刷着剧,她穿着吊带背心超短裤,头发挑染成紫色,长得真不算好看,她看见孟琦琦,以为是上门的顾客,扔掉手里的瓜子壳站起身来。 孟琦琦有点疑惑,问她:“你们老板呢?” “哦,刚出去,你买东西,还是找他有事儿?”可能坐太久了,她使劲儿把短裤往下拽拽。 孟琦琦向工作台那儿望了一下,台面整洁,于是心不在焉地说:“找他定做皮具。” 女孩儿一听来生意了,忙说:“你等一下啊。”然后就拿出手机打电话,可半天都没人接,她显得满脸的不耐烦。 孟琦琦一摆手说:“算了,不用找他了,我有他微信,回头我跟他微信说吧。”说完转身就要走了。 那女孩儿眼神马上就变了,她上下打量着孟琦琦,挺不客气地问道:“哎,等一下,你怎么还有他微信啊?” 孟琦琦有点莫名其妙,心说这大朱招的什么人啊,于是回头看着她,简单回道:“怎么,加个微信不是很正常吗?” 那女孩儿的表情更加嚣张了,她往前跨一步,抱着胳膊问:“哟!你是他什么人啊?恐怕加了微信关系就不正常了吧!” 这明显的挑衅让孟琦琦非常恼火,她轻蔑一笑反问道:“你谁呀?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儿?” 女孩儿胸口一挺叉着腰说:“我是谁?我是他老婆!” 这下换孟琦琦傻眼了,她目瞪口呆的样子更是引起了女孩儿的猜疑,她忽然就像炸了毛一样,跳着脚尖声叫着:“我就知道!他一年到头也不回家,肯定是在外面被骚狐狸勾搭走了,你说,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孟琦琦简直要被气笑了,心想和这样的人根本没道理可讲,于是甩头就准备走,没想到那女孩儿一把抓住她,长长的指甲直接扣进孟琦琦的肉里。 孟琦琦长这么大哪遇上过这样的事儿,急的挣脱道:“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有证据吗?上来就血口喷人。” 女孩儿不依不饶地,“你不许走,你得留下来跟我男人对质,我就不信了,看他还能藏多久!” 两个人正拉扯着,店门口的风铃一响,只听一声暴喝:“李婷,你给我住手!” 大朱提着一兜外卖,怒目圆睁,气得厚胸脯都快炸掉了,他愤怒地把外卖朝女孩儿身上丢去,哗一下里面的饭菜撒了一地,女孩儿的大光腿上立马被烫出一片红印儿。 女孩儿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号啕大哭,这一闹,本来冷清的小店门口反而不断有人驻足看热闹。 两女一男,想都不用想会是什么戏码,孟琦琦只觉得脸上直发烧,简直是丢人现眼啊。孟琦琦从面前狼藉的饭菜上跨过去,说了句:“不打扰了。”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也似的离开了。 她越想越气愤,一个电话打到乔枫那里,上来就硬生生地问:“乔枫,大朱那边儿是怎么回事儿?我今天……” 不等孟琦琦说完,乔枫就直接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就根本没人接了。 这都怎么了一个一个的,看着手腕上被掐肿了的五个指甲印儿,孟琦琦之前的好情绪一扫而光。 三十多岁的女人,岁月静好的假象总是会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碎,两天前她才收拾好心情,准备重新出发,她徒步走在鼓浪屿的街巷间,感受一个人的浪漫和自由。 而一天前,她坐在厦门大学前的沙滩上,任海水和细沙细细打磨她的脚掌。她活成了她曾经期待的模样。然而今天下午却莫名卷入到别人的狗血剧情中,逃得好狼狈。 孟琦琦此刻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狗,独自舔舐着新鲜的伤口,孤独、寂寞就像两只大手悄然扼住她的咽喉。 一走神,她错过了旺角站,大巴车直接把她带向了尖沙咀。这里永远都人头耸动着,然而热闹的街景更映衬出孟琦琦的孤单。 维港对面,摩天轮在缓慢地转动,孟琦琦趴在海边的护栏上看了半天,忍不住想起吕一帆。修远和亓蕊都走了,乔枫和大朱都“发疯”了,她还能找谁呢。 吕一帆从国金中心出来的时候,还在打着电话,他看见孟琦琦,握住耳机话筒问她吃饭了没?孟琦琦摇摇头。 吕一帆说一起吧,便接着讲电话。孟琦琦就跟在他身侧,一路听着他讲粤语,不由得脑子放空,之前的郁闷也渐渐消散。 香港的信号灯在变绿的时候,会发出很急促的“嘀嘀”声,吕一帆过马路的时候,便很自然地把手放在了孟琦琦的下背部,既像是保护她,又显得说不出的暧昧。 孟琦琦抬头看他,他基本上面无表情,很专心地谈事情。他是只对自己这样?还是对所有的异性都这样? 吕一帆的长相太容易招异性喜欢了,他冷着张脸就是禁欲系,他笑一笑就是桃花眼的暖男,这样的男人孟琦琦招惹的来吗? 不见得长得帅就人品渣,可是现在这个社会面临的诱惑太多了,多到大家对双边的、三边的,甚至多边的情爱关系都已经见怪不怪了,然而见过不意味着孟琦琦就承受的住。 这么想着,她脸上的忧愁便更浓了。 吕一帆又领她去了一家街边小店,显然又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店老板是个胖胖的阿姨,见到他喜笑颜开,靓仔靓仔地叫着。 而上菜的则是一位走路都已经颤颤巍巍的老爷爷,虽然走路不稳,可是菜却端得片汤不撒。孟琦琦见状要上前帮忙,却被吕一帆拦住了。 等老伯走开,他才悄悄和孟琦琦说:“老板娘人特别好,这个老伯无儿无女,年轻的时候也没赚到钱,现在只能拿政府的低保,老板娘可怜他,让他在店里帮忙,所以,要尊重老伯的服务。” 孟琦琦不由地嘴角上扬,说:“没想到你还关心这些小老百姓的疾苦啊。” 吕一帆一瞪眼睛,“哎,这话说得,我们不也是小老百姓吗?只不过现在我们还年轻,所以好像过得还不错,可老了之后怎么样,谁能预料到?” 孟琦琦不以为意,“我们从小努力学习,长大努力工作,总应该比我们父辈要过得从容吧。” 吕一帆微微一笑,问:“孟琦琦,你除了存款还有什么资产?你能保证这些资产以后不会蒸发贬值?我们和父辈的时代不同了,他们用一辈子经历的事情,我们可能几年就是一个轮回。” “没想到啊,你自己挣那么多,却是个悲观主义者!那你挣那么多钱干嘛呀?”孟琦琦呛道。 这时候吕一帆的出前一丁上桌了,他嗦了一口面,含糊地说:“及时行乐喽!” 这话简直又打到孟琦琦的七寸上去,她多希望吕一帆会讲出一些有深度的理想,哪怕假大空也好,这样她就可以自欺欺人的认为他还是靠谱的,就可以更有勇气靠近一些。 可他明摆着是个享乐派,这能是个朝着婚恋目的去的交往对象吗? “琦琦,你老看我干嘛?要不你尝尝我的出前一丁?” “切,谁要吃,不就是方便面吗?叫了个四字名字就可以摆脱被泡的命运吗?”孟琦琦显得特别不屑。 吕一帆忍俊不禁,说:“虽然被泡,但它也是最有灵魂的泡面,来吃一口,独一无二!”说着夹起一筷子,放在孟琦琦的餐盘里。像小孩子一样眼神期待地看着她。 “嗯!”孟琦琦故意夸张地咋嘛嘴。 “好吃吧!”吕一帆迫不及待地问。 “嗯,就那么回事儿吧,灵魂啥的完全没吃到!” 送孟琦琦去地铁站的时候,吕一帆装作不经意地问她,“你手怎么了?跟人打架了吗?” 孟琦琦早就不气了,毫不在意地说:“误会而已。” 吕一帆说:“不会是被欺负了吧,告我是谁……” 孟琦琦笑着打断他:“告诉你,你还能帮我掐回来吗?” 吕一帆嘴角一勾,说:“文明人当然有文明人的办法,那个,你又跑去厦门,不会是你前男友吧。” 孟琦琦随手推了他一把,嗔道:“你怎么这么八卦啊,哎,说了今天的奇遇你也不会信。” 过了马路就是地铁口,吕一帆却有点不舍得她走,一回头看到维港边闪着粉红彩灯的摩天轮,忽然感慨道:“我来香港这么久,还从没做过香港眼呢,要不你陪我坐坐?。” 第三十九章 偏偏喜欢你(上) 也许这一天中最大的奇遇,就是陪着吕一帆坐摩天轮。 “唔该,要個包廂。”吕一帆朝售票窗口递进去两百元的钞票。 孟琦琦的心开始狂跳,今天晚上的气氛走向越来越暧昧了,可她始终不明白吕一帆变化的节点在哪里。 当厢门被工作人员紧紧锁上的时候,这方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一对男女,想不发生点什么都难,孟琦琦呼吸的节奏都有点乱了。 “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坐摩天轮,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恐高。”孟琦琦试图掩饰一下自己的紧张,她靠着窗户坐着,一手扶着窗沿,歪着头专心地看着窗外。 余光里,吕一帆就坐在他对面,摩天轮上一会儿粉一会儿蓝的灯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就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孟琦琦有点恍惚,恐怕这不过是一场春梦。 当车厢转到顶端的时候,忽然有种悬浮在维多利亚港湾之上的感觉,只是今天有一点雾,海两边的璀璨灯火影影绰绰的,浮光掠影中,孟琦琦从车厢窗子的反光里,看到吕一帆那张好看的脸。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坐到了她的身旁,脸就凑在她肩上,轻轻地问:“怎么这么紧张?” 孟琦琦的耳朵感到微风的颤动,不由一阵酥麻。 “你是真的不记得,在厦门那晚发生了什么?” 孟琦琦一侧脸,便被吕一帆的眼神烫到了,她的脑袋里一片混乱,曾经梦境中令人耳红心跳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 怎么可能呢?她怎么会是那么随便的人呢? 孟琦琦不敢正视吕一帆,嗫嚅着:“我那天喝多了……” “是真喝多了?还是不敢承认?”吕一帆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孟琦琦的局促和羞涩就像一颗火星,点燃了他心中的熊熊大火。 那一夜戛然而止的风光旖旎,总会在每个失眠的夜让他辗转反侧。而现在她就在他的眼前,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粉白脖颈下血管的喷张。 孟琦琦轻轻一欠身子,站起来坐到了吕一帆的对面,她挑衅一般地回复他:“你想让我承认什么呢?我真的不记得有发生过什么……” 吕一帆很松弛地往沙发长椅上一靠,整张脸都沉在一片阴影中,他的声音很低沉也很挑逗:“没关系,一会儿我可以帮你回忆回忆。” 在空中慢慢旋转的二十分钟,让气氛升腾的包厢还没有预热完毕,就提前结束了行程。吕一帆跳出厢门,回头扶孟琦琦下来,之后就握着她的手再没松开了。 闷热潮湿的空气让两个人的手心湿乎乎的,吕一帆拉着她走到海滨步道上,掏出手机一看,才八点,他有点烦躁地皱了下眉头,然后凑在孟琦琦耳边说:“要不你等我下班吧?估计还要一个多小时。” 孟琦琦不喜欢这样师出无名的邀约,她把手抽出来,有点轻蔑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吕一帆,我可不是出前一丁,你想泡就可以泡的。” 吕一帆并不恼,他双手插进口袋,似笑非笑地说:“孟琦琦,这个事情可是你出尔反尔的啊,谁是出前一丁还不一定呢。” 然而那天晚上之后,孟琦琦并没有等到吕一帆的狂轰乱炸,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忙还是故意吊着她,每每在她失去耐心的时候,冷不丁问一句:“想我了没?” 孟琦琦发过去两个字“没有”。 吕一帆回复:“口是心非。” 现在连孟琦琦自己都开始怀疑,她和吕一帆真的发生过什么,他靠近她的呼吸和梦里的一模一样,那么真切、那么撩人。之前她从未想过要跟他发生点什么,可现在却有点隐隐地期待了。 孟琦琦不由恨恨道:“吕一帆可真是欲擒故纵的高手。好吧,我承认,我上钩了。” 虽然她已经不是少不更事的女孩儿了,可恋爱的感觉还是挺让人上头的。或许是开早会的时候走了太多次神,宁远航直接cue她,“孟琦琦,你这个月还没开张呢!” 也不知道那些鼓吹事业爱情双丰收的人是何居心,总之孟琦琦感情用事的时候是绝对没心思干事业的,之前看到表弟乐乐发的状态,说要来香港考试,竟然也糊里糊涂地放过去了。 幸亏乐乐没有设置朋友圈仅三天可见,他到港的时间是下周,孟琦琦直接给久未联系的小舅妈发了语音,想问清楚了航班,帮他们安排好酒店。 小舅妈自然很开心,但语气里似有为难,她说:“琦琦啊,乐乐现在翅膀硬了,根本不把我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乐乐早就把酒店订好了,和他同学一起,人家根本不要我陪。” 孟琦琦笑道:“怎么说乐乐也是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了,人家有自己的生活,您呀,该放手也该放手了。” 小舅妈长叹一声说:“其实你也知道,我哪里干涉得了他啊,他有什么事儿都不跟我说,也不和他爸说,我怀疑啊,他可能谈恋爱了……天天锁着门打电话。” “这有什么奇怪的啊,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您还怕乐乐早恋吗?” “我怎么会怕他早恋,咱们男孩子又不会吃亏,只是啊他要找个年龄相当的女孩子,爱怎么恋怎么恋,可是有一天我不小心听到,对方说话的语气和态度都很成熟,比咱乐乐起码大了十来岁!” 小舅妈这么一说,孟琦琦自然联想到了小蔓姐,她打马虎道:“没准儿是乐乐的老师呢,您呀要充分相信孩子。”说着她话锋一转,说:“诶,小舅妈,上次你说要给乐乐买份教育金,还有这方面打算吗?顺利的话,乐乐明年就用得上了。” 小舅妈说再考虑考虑,孟琦琦深知一定是还没从小舅那里要到钱,以小舅妈一毛不拔的性格,她是不会从自己的腰包里掏这份钱的。 但这次孟琦琦却被光速打脸了,第二天小舅妈就打来了电话,认认真真详详细细地询问了教育金的每一个细节,她只忧心忡忡地一再确定一件事儿: “是不是没有我的授权,谁也拿不到这笔钱?即使留给乐乐用,每年也只能取固定的数目?乐乐结婚了她另一半也拿不走?” 最后她还不忘无差别打击一翻:“现在的这些大龄剩女太可怕了,都把魔爪伸向00后了,是啊,她们这帮人精儿骗个小孩子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话让孟琦琦如鲠在喉,却无法发作,只假笑着反复提醒她要带齐证件和资料。 小舅妈和乐乐是分批来的,孟琦琦帮小舅妈办好保险之后,还陪她去打了水光针,小舅妈的这张脸,已经呈现出油光可鉴的塑胶感,她笑的时候肌肉巍然不动,真是美出了惊悚感。 乐乐考完试和几个同学跑到兰桂坊嗨皮,非要拉上孟琦琦一起。里面音乐轰鸣、灯光闪烁,人与人之间靠得很近,她贴着乐乐的耳朵喊着:“我第一次来夜店,尽然是和我弟!” 乐乐笑道:“姐啊!你前三十年过得也太无聊了吧!” “还没问你考得怎么样呢?” “啊?你说啥我听不见!” 孟琦琦宠溺的拧了一下乐乐的耳朵,乐乐疼得呲牙咧嘴。 跟着一群十八九岁的大男孩儿,仿佛自己也焕发了青春,身体随着节奏摆动,一会儿就冒了汗。 “不行了,你们玩儿吧,你姐我得坐一会儿去。” 孟琦琦刚坐在吧台上,问侍酒师有没有不含酒精的饮料,就见一位穿着紧身衬衣的男侍者,端着托盘过来了,他放下一杯鸡尾酒说: “hi,miss,上面嗰位先生請你架。” 孟琦琦顺着男侍者的手,向二楼望去,只见灯影交错间,吕一帆正举着一小杯威士忌,扶着栏杆冲她点头微笑。 “姐,那男的是谁啊?”乐乐凑过来问。 “哦,以前的同事。” “那你不上去打个招呼吗?” “不用了,哎,把你同学叫过来,我请大家喝饮料,事先声明,不含酒精的啊!” 这时早有乐乐的同学在一旁“哇哦”地欢呼着。 等孟琦琦去结账的时候,男侍者说她的酒水吕先生已经结过了,她回头再望楼上,早已不见吕一帆的踪影。 乐乐这帮小孩子也只是来体验一下成人的感觉,刚过十二点大家就出来了。兰桂坊后面的巷子里,有男女在搂搂抱抱,而乐乐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他穿了一身很嘻哈的衣服,脖子上还挂着银制的项链,又潮又青春。孟琦琦不由感慨:“年轻可真好!” 乐乐撇嘴一乐:“说得好像你多老似的,哎,姐,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啊?”孟琦琦显然有点做贼心虚。 “刚才替咱们结账那哥们儿,在二楼看了你好半天了,还前同事呢,骗小孩儿吧!” 孟琦琦轻轻兜了一下乐乐的后脑勺,“你不就是小孩儿吗?” “哎,哎,看你这眼神闪烁的样子,还不承认?”乐乐指着孟琦琦的脸嬉笑着。 “就你懂,你们就是群唱着情歌不懂爱的小屁孩儿!” 没想到这话让乐乐的笑容一滞,他有点不开心地说:“怎么都说我小,我不小了,我都成年啦?” 孟琦琦心里咯噔一下,问:“除了我,还谁这么说你啊?” 第三十九章 偏偏喜欢你(下) “是不是我妈跟你说什么了?”乐乐格外敏感,似乎已经从孟琦琦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 “你妈妈说什么其实不重要……”孟琦琦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那个名字她不好意思直接提出来。 眼看着夜班巴士慢慢驶近,乐乐忽然对他的同伴们说:“你们先回吧,我去送送我姐。” 等乐乐的同学们都上了巴士,姐弟俩就近在便利店里买了饮料,在路边的街角花园坐下了,孟琦琦知道乐乐有心事向她倾诉。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我也知道我妈在猜疑什么?只不过我不敢让我妈知道对方是谁。不然,她那个性格,大家都会很难看。” 乐乐顿了一下,喉头不自然地颤抖,“你没猜错,我的确喜欢小蔓姐,其实喜欢这个词都太轻薄了。” 他注视着自己的脚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说:“我爱她……”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孟琦琦还是很震惊,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上演起一场家庭伦理大剧,弟弟爱上嫂子,虽然嫂子和哥哥离婚了,但他们旧情难忘,那两个舅妈见了面还不打起来! 她晃一晃脑袋,拼命把这些夸张的念头挤出去,故作镇定地问:“嗯,她知道吗?你爱她这件事。” 乐乐苦笑着说:“我表白过了。” 孟琦琦又是一惊,现在的00后也太勇敢太直白了吧! “不过,她拒绝我了,她说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还说谢谢我对她的信赖。” 这倒是像小蔓姐的作派,毕竟作为一个成熟理智的女性,和乐乐之间不仅差着年龄的距离,还有生活阅历的巨大鸿沟。爱从来都不是只要两情相悦就可以一拍即合的。 孟琦琦安慰道:“乐乐,你要理解,这才是一个聪明理性的女子应该有的回应。” “我理解啊,我的表白也并不是为了追求和占有,在我成长最迷茫的时候,是她伸手拉了我一把,我崇拜她、爱慕她,我当然希望这种心动的感觉可以得到回应,但得不到我也不强求。” “没想到你还挺有思想的,我还怕你会钻牛角尖,走不出来呢。”孟琦琦心里松了一口气,顺手撸了撸乐乐的头发。 没想到乐乐抬起头,眼眶却红了,他惨然一笑说:“可是,心还是会疼啊……我现在有点后悔了,如果我不表白,也许还可以时不时地和她聊聊天,做她天真无邪的小朋友……” 孟琦琦看着这青涩的美好少年,也不由地鼻头一酸:“傻孩子,你要明白,即使你不表白,你们的生活也不会有更多的交集,或许等你考上大学,她就会自动退出你的世界,你的表白,只是把时间提前了而已。” 乐乐把脸埋在胳膊肘里,他说:“我都懂,只是我还不想走出来,姐,一定要走出来吗?沉浸在这种幻觉里不也挺好的吗?” “人这一辈子运气不好的话,可能不会只爱上一个人。乐乐啊,我们最初陷入感情的时候,都会把自己对爱情的想象投射到对方身上,以至于忘记了那个人本来的模样。她可能会脆弱、可能会懒惰、可能会自私,可是我们会选择视而不见,直到难以为继。” 乐乐的眼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他哽咽着:“或许吧,只是这种感觉太美好、太纯洁了,不知道以后还能遇上让我怦然心动的人吗。” “当然了乐乐,你看你长得又帅、出国考个好学校,自然会遇到和你旗鼓相当、心灵契合的伴侣。” 孟琦琦不由联想到自己,用了快三年的时间才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没有善果的情感,其实没有什么好与坏之分,只是此后余生遇上的风景完全不同了。 这时候她的手机亮了一下,吕一帆发了一条语音,碍于乐乐在身边,她先放在一旁。 远处最后一班夜车缓缓地进站,孟琦琦把乐乐送上了车,看着他那张稚嫩的脸上挂着一丝勉强的微笑,孟琦琦比划了一个加油的动作,年轻的时候,谁还不是不懂爱又唱着情歌的傻孩子呢? “回家了吗?”吕一帆的语音很短。 或许是午夜城市里透露出过分的寂寞和暧昧,孟琦琦拨通了吕一帆的电话,只响了两声,电话就接通了。 对面响起吕一帆疲惫到沙哑的声音:“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啦?查岗吗?” 孟琦琦嘴角一翘:“你刚刚不也查岗了吗?” “只是担心你又喝到什么都忘了……” “你别总抓着我小辫子不放,对了,还没问呢,怎么哪里都能碰上你啊?” “很奇怪吗?这不是金融圈的惯例吗?嗨一下继续加班啊。” “合伙人也用天天加班?” “今天是结算日啊,宝贝儿。” 这一声儿温柔的宝贝叫得孟琦琦浑身一激灵,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吕一帆那边静默了一下,又问她:“你还没回家吗?都几点了!虽然说香港是不夜城,但是色鬼也不少啊。” “哦,我正在打车……” “你在哪儿?我过去接你。” 从国金中心到荷李活道不过五分钟的车程,很快孟琦琦就看到吕一帆的保时捷打着双闪慢慢停靠在路边。 孟琦琦弯下腰看着车窗里的吕一帆,问道:“你不是喝酒了吗?怎么还敢开车?” “快上车吧!”吕一帆探过身子推开车门。 “谁说的去夜店就一定要喝酒啊,不信你闻闻。”他朝孟琦琦的脸颊凑了一下,只见她极敏感地缩了下脖子,一朵红云在她耳鬓间绽放。 这是吕一帆第三次送她回家了,按照都市男女的节奏,他们应该发生点什么了,这么一想他就有点懊恼,不该订早上七点钟的机票,更不该自己留办公室等着签那些没完没了的报表。 而这种即将开始又不得不克制的气氛,更让孟琦琦意乱情迷,她坐在副驾驶上,不安地交换着叠搭着的双腿。吕一帆狠狠地扯了扯领带,他回头看了一眼孟琦琦,眼神里闪出一丝猛兽般的饥渴。 “哎,那你晚上喝得是什么啊?好像威士忌。”孟琦琦快要被那一瞥目光看软了,故意强作镇定地问。 “好吧,只喝了一点点,总之一冲动就出来了。” 孟琦琦有点紧张地看着吕一帆,而他一副听天由命的不在意表情,担忧之余她有点动容,成熟的年龄还可以为自己冲动,这比情话还显得动人。 然而车子拐到青山道时,路边已经很难找到车位了,车上的屏幕显示已经快凌晨四点,吕一帆把车子停在孟琦琦的公寓门口,侧着脸看着她,有点幽怨地说:“我一会儿还要赶飞机去纽约,估计半个月以后才回来。” 孟琦琦回眸看着他,浅浅地笑着:“那你赶紧回去吧,还可以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 吕一帆此刻收起眼中的温柔,很绅士地对她说:“goodnight!” 打开花洒,孟琦琦在温热的水流中闭紧双眼,冲刷着不停战栗的自己,可依旧无法浇灭心中的欲火,她似乎在遥远的冬天里沉睡了太久,而吕一帆就像一阵春风,吹开了她冰封的身体,吹得她潜藏在心底的柔情一点一点地滋长。 她躺在床上搂着大玩偶熊辗转反侧,第一次为一个人患得患失。自己似乎在吕一帆面前完全没有秘密,尽管他们从未深入交流过,可她曾经爱过谁他却了然于心。而反过来,吕一帆的一切,她都无从知道,这样的信息不对称,让她觉得这场情感冒险就像一场华丽的赌局,而她的筹码又是什么呢? 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地陷入混乱的梦乡,却被手机铃声吵醒,孟琦琦看着来电显示癔症了好久,才发现是大朱的电话。 “孟琦琦,不好意思,没有打扰你吧?” “啊,没事没事,我昨天睡太晚了。” “那个,我是郑重向你道歉的,上礼拜的事儿,真的是太失礼了。” 孟琦琦早就消气了,况且当时大朱就发微信道过歉了,只是当时孟琦琦正恼火乔枫挂她电话,没有回复而已,后来就整天沉浸在和吕一帆的调情中,更是把这点小插曲抛到了九霄云外。 没想到大朱却这么上心,孟琦琦忙说:“真没关系,我真没当回事儿,后来你跟你媳妇解释清楚了吧?” 大朱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孟琦琦喂了两声儿,他才说:“嗯,我决定回老家了,我爸妈身体一直都不好,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 “这么突然吗,你什么时候动身啊?”孟琦琦虽然跟大朱并没有很深的交情,可是他突然要走,心里还是有点惋惜的。 “这周吧,店盘出去了就走。那个,听李婷说你那天是来找我定做东西的,你想做什么?我这两天给你赶出来。” 孟琦琦心里一热,大朱平常话虽不多,但是对朋友却特别实在,于是也毫无顾忌地说:“我本想请你再帮我做一套马鞍的,会不会太麻烦了?” “嗯,时间肯定是来不及了。”大朱犹豫了一下,又说:“不过,我这里还有一副,要不你抽时间过来拿一下?” 第四十章 不确定的确定关系(上) 认识乔枫和大朱那么久,孟琦琦还是第一次去他们租住的房子,那是一套非常紧凑的两室一厅,没想到里面布置得很有格调,完全没有出租屋的简陋和凑乎。 尤其是随处可见的皮制手作,每一件都极具情致,譬如小餐桌旁的两把椅子,就是那种简易的折叠椅,可是做上皮子的座垫和靠背,一下子就上了档次。 还有沙发上的拼皮抱枕,让没几个家具的客厅瞬间有了质感。这里完全不像两个大男人的临时居所,反而比孟琦琦的小窝儿还要温馨和舒适。 “乔枫呢?”孟琦琦看到里面的一间卧室房门闭着,以为他还在睡觉。 大朱却无奈地一笑,说:“李婷来了,他就没回来过……” 孟琦琦打趣道:“他倒是蛮自觉嘛。” 然而大朱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孟琦琦猛然觉得有点尴尬,好像玩笑开到人家的痛处上了。 前几天跟齐修远、亓蕊八卦大朱结婚的事儿,她俩还说误会了乔枫和大朱的关系,原来好基友之间也可以如此亲密。 可孟琦琦还是觉得大朱提到乔枫多少有点不自然。 大朱的那间卧室打包出好几个整理箱,他从其中一个箱子里拿出一个大布包,里面果然包着一副马鞍,虽然样式和上次那副很像,但却有种说不出的古朴感,就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 “这是那位教我做马鞍的老师傅留给我的,也算是件古董了。”大朱爱惜地抚摸着马鞍上面细细的纹理。 孟琦琦简直受宠若惊:“这个太贵重了,我也只是送客户而已,这个还是你自己好好留着吧。” 大朱却很郑重地说:“这个马鞍其实不值多少钱,只不过全都是老工艺,现在比较少见吧,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卖也卖不掉,不如给你送人情吧。” “那你以后还做这个吗?”孟琦琦有点惋惜地问。 大朱很平淡地说:“老家那边有个挺大的服装厂,说好去那边上班,手艺这东西,其实赚不了太多钱。” 孟琦琦怅然若失:“我本来还挺羡慕你的,开一家小店,靠手艺吃饭,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多理想的状态啊。” “我曾经是挺满足的。”大朱把马鞍用布包好,放进一个大背包里,递给孟琦琦,一忽然很颓丧地说:“可如今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了。” 孟琦琦不了解大朱所谓的现实具体指什么,也许是那个敏感多疑又强悍的老婆,也许是一对孱弱衰老又黏人的父母,北上广深从来不在乎有些人来了又走,而走的人心里却烙下难以磨灭的遗憾。 就像北京曾经留给孟琦琦的痛苦回忆,虽然那边的同事和朋友最多,可她总是不自觉的回避它,直到齐修远不停抱怨:“说好的经常来看我呢,怎么不算话啊?是不是又见色忘义了?” 借着宁远航到北京和同行交流的机会,孟琦琦作为年度销售新星,免不了全程跟着做行业分享,会后便有一堆人围着问她签大单的秘笈。 如今她已不再羞于美化自己的经验了,陆向荣也好、吕一帆也罢、还有自己的阔佬舅舅,他们都可以变成客户a、b、c,他们的故事也都可以讲得避重就轻、头头是道,就好像自己真的有化腐朽变神奇的能力,让信任这件困难的事情变得举重若轻。现在的她是不是也可以出本厚厚的成功学了? 遥想多年前刚刚大学毕业的自己,看着来学校宣讲的师哥师姐,一一对照着自己的条件,天真而笨拙地以为朝着他们的方向努力,就一定能怎样怎样。可放在明面儿上的事儿谁不会做啊,背地里的沟坎曲折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终于抽出时间和齐修远吃顿饭,就被讽刺说“超级演说家”来了,孟琦琦很苦恼地盯着齐修远问:“我现在是不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得了便宜还卖乖,满嘴的大道理,好讨人厌的样子。” “嗯,你还保持着难得的自省,还没有到讨厌的地步。”齐修远还算嘴下留情。 而亓蕊也并没有履行自己常常回香港的诺言,随着大儿子升入小学,她自然加入了海淀家长鸡娃的行列。她说着要孟琦琦和齐修远跟她直播吃饭,可视频接通没两分钟,就听到亓蕊一声咆哮:“又出来干嘛?懒驴上磨屎尿多!写作业去!” 齐修远吐了吐舌头,没聊上几句便悻悻地挂断了电话,“哎,最后还是咱姐俩抱团取暖。” “你就不尝试一下吗?一直这么单着?你对男人就不好奇吗?”孟琦琦问道。 “我每个周末都相亲啊,最多的时候一天见了五个,从早茶吃到夜宵。我现在也算阅人无数了吧。有什么可稀奇的,基本上聊两句就可以判断出个大概齐了。” 孟琦琦追问到:“不以结婚为目的,就不想谈个恋爱吗?” 齐修远一耸肩说:“我唯一觉得结婚还有点意义的,就是可以合法生个孩子,虽然我也并不太想要孩子吧。谈恋爱?太浪费时间了,我现在连觉都睡不够。” 亓蕊时不时地骚扰一下,抱怨几句熊孩子和猪队友,齐修远指着手机说:“你看看蕊蕊,多有才情和艺术天赋的姑娘啊,每天连点儿属于自己的时间也没有,我想一想都觉得恐怖。” 孟琦琦支着下巴默默不语,最近吕一帆的消息也少的出奇,这让之前的耳红心跳更像是一场梦。也许,她只是他无聊寂寞时的一点消遣,或者是他众多消遣中最不解风情的一个。 齐修远拿手指在她眼前晃一晃,“嘿,思春呐?” 孟琦琦脸一红,讲了她最近和这个超级大帅比的点点滴滴。 齐修远皱皱眉头说:“跟我讨论这个,超纲了吧?有时间在这里东猜西猜的,你直接问他不好吗?” “这种事情,如果他想隐瞒,怎么问得出来。” “既然连信任都做不到,那干嘛非要在一起?” 孟琦琦水汪汪地盯着齐修远,噗嗤一声笑了:“好吧,我承认我馋他的身子了!” 齐修远一咋舌,“那就勇敢地睡呗,注意安全就行。” “可是,真的可以把爱和性分得那么开吗?我好像没办法诶,吕一帆的光环太耀眼了,我都不知道到底喜欢他什么。没准儿是我的虚荣心作祟吧,就想要去征服他,验证一下自己的价值和魅力。” 齐修远一脸严肃地问:“孟琦琦,你的价值和魅力需要靠征服男人来证明吗?用不着这么卑微吧,虽然我没恋爱过,但是如果感情成了两个人的角力,那又何必呢?” 男女之间的那点欲求,孟琦琦心知肚明,可醉人的不正是这中间欲拒还迎的过程吗?这何尝不是一场情爱游戏,可如果嬉戏过后,对方转而流连于下一场,那她又怎么能甘心。 也许问题并不在吕一帆那里,而在于自己,孟琦琦给自己的心设了太多防备,她害怕被伤害、更害怕被贬低。 几乎斗争了整整一夜,她终于给吕一帆发了一条微信:“我好像有点想你了。” 吕一帆很快回复了一句:“事情很快就办妥,周日返港,上午十一点到,来接我吧。” 孟琦琦忍不住内心的小雀跃,也偷偷把机票改到了周日一早。 离开北京之前,孟琦琦马不停蹄地拜访客户,尤其是nadia,前前后后陆续介绍了不少妈妈过去买产品。 虽然孟琦琦每逢节日必会寄些礼品给她,但是这次nadia半开玩笑的说:“哎呦,我都快成你发展的下线了,这周末过得比平时都忙。” 言下之意礼物啥的就不够意思了。孟琦琦知道成人之间的关系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便笑着说:“你给我拉客户,当然不能让你白辛苦啊。好说好说!” 然后顺手把具体的分成细则发送给她,nadia低头看了下手机,笑着说:“我干脆跟着你干算了,我这打算要老二呢,公司里的活儿干也干不完,奖金也一年不如一年了,整天混日子呗,你看你现在过得多潇洒啊!诶,你知道吗,现在公司里的老人基本上都走光了,steven去了互联网公司,他手底下那个paul竟然跳了国企,还有tina,她也去香港了。” 和nadia见过面,孟琦琦便直接给tina发了微信。tina回复说:“我刚外派过来,在海外财富管理部,你知道吗,给我们做培训的,是从你们公司请来的呢!” 孟琦琦没有想到,兜兜转转的,大家似乎又做成了同行,或许就像吕一帆说的,大家是闻着金钱的味道,一个接一个地跟过来了。 而这也意味着孟琦琦和tina将会有一部分重合的客户群,这让她产生了一点点危机感。 tina还是那种二次元少女的语气:“等姐姐回来,咱们约饭啊!好兴奋啊,离我男神越来越近了呢!” 孟琦琦心里咯噔一下,那些看不见的竞争对手还没出现,这看得见的已经开始冒头了。 仔细一想,tina还真是长情又执着,一路从美国追回北京,又从北京追到香港,如果换作孟琦琦遇上这么个有耐性的追求者,她难保不会动心。 之前的那点小雀跃小兴奋很快就烟消云散了,这还没跟吕一帆怎样呢,就已经开始惶惶不可终日了。 第四十章 不确定的确定关系(下) 而另一件让孟琦琦有点介怀的事,就是小蔓姐也在北京。她们一直相互保留着微信,偶尔点个赞,孟琦琦早就看到小蔓姐来北京演出的消息,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见一面。 在孟琦琦心里一直存着一份好奇,离婚后的小蔓姐到底过得怎么样。从亲朋好友的口中和从朋友圈里的状态中,完全反映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样子。 前者无不长吁短叹,离过婚的女人再优秀也很难找到合适的了;而后者则显示出一个单身女贵族的生活情趣,教学、演出、旅行。 孟琦琦深知自己很有可能也会走上这么一条路,只是她想确认一下,这路上是鲜花多一点还是荆棘多一点。 为此,孟琦琦特意买了小蔓姐演出的门票,听了一场相当前卫的歌舞剧,剧情是关于选择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带来完全不同的结果,而结果没有好坏,于是男女主人公每每遇到挫败,便按下返回键重新选择,重新演绎出交错的人生。 小蔓姐演男主人公的梦中情人,她时而穿着白色裙子展现男主人公的向往,时而穿着红裙子代表男主人公的欲望,而最后男女主人公数次错过,最终求而不得时,她穿了一身黑袍,仿佛时光中无尽的黑洞,有着吞噬一切的力量。 孟琦琦不懂音乐,但她还是被这个抽象的故事打动了,她望着小蔓姐那张浓墨重彩的脸,感觉非常陌生。 她记忆里的女孩儿,从丁香花的树影里走出来,脸上有一种梦幻般的温柔和美好,那是养尊处优的女孩子独有的娇贵感。即使她和表哥结婚了,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似乎人间烟火和她无关。 就连离婚她也处理的波澜不惊,然而这样一个安之若素的女子,在舞台上却幻化出一颗张扬的灵魂,一会儿圣洁、一会儿妖媚、一会儿又阴暗可怕。 歌舞剧结束后,孟琦琦送了一大捧鲜花到后台,不一会儿就有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带她进到了剧场的化妆间。 大化妆间里,演员们还没褪去演出的兴奋,一边吃着外卖一边说笑着,演出服虽然换了,可有的连妆都没卸,日光灯下离近了看,有点搞笑也有点吓人。 小蔓姐的化妆间在里面的小隔间里,门大敞着,她和男女主角正在里面卸着妆。看到孟琦琦进来,她很开心地说:“琦琦,快来!” 男女主角闻声都回头看着她,小蔓姐介绍说:“这是我妹妹。”那两个演员又上下打量着,笑着说:“你什么时候有妹妹了?不过跟你一样漂亮!” 小蔓姐得意地笑笑:“那必须的,哎,一会儿就不跟你们吃宵夜了,我跟我妹出去喝一杯。” 小蔓姐从更衣室里出来,又变回那个闲庭若水的女子。她比从前丰腴了一些,一头大波浪显得特别女人味。她自然地挽住孟琦琦的胳膊,仿佛她们真的是一对姐妹。 “小蔓姐,你演得太棒了!我都快看哭了!”孟琦琦由衷地赞叹。 小蔓姐勾了下她的鼻梁,说:“快看哭了说明我们演的还差点火候,得全看哭了,那才行。” 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大化妆间里的年轻演员纷纷站起身冲小蔓姐恭恭敬敬地说:“赵老师拜拜!” 她一一答复着,脸上满是慈爱的笑容。等出了剧场,她很欣慰地对孟琦琦说:“里面那些小演员,基本上都是我带过的学生。男女主角是我的师弟师妹,都是一群特别有热情特别有想法的孩子。” 孟琦琦看着小蔓姐开心时笑出的细细鱼尾纹,那种恣意潇洒让她周身都闪耀着光芒,而回想到表哥,那个一头扎进生活里的男人,已经变得平庸而黯淡。 她们打车到了后海,现在正是酒吧街最热闹的时候,每走两步就能听到驻唱歌手在忘情地演唱,然而孟琦琦刚刚从一场音乐盛会里出来,这些素人的声音听起来难免单调乏味。 两个人走了半天,找了间远离尘嚣的小酒吧,店面不大,装修得很精致,吧台上摆着一个小鱼缸,里面全是指甲盖大小的小红鱼,两个人要了特调鸡尾鸡,身体随着店里的蓝调音乐,渐渐地放松下来。 “我们可能有六七年没见了吧?”小蔓姐最先打开了话题。 “上一次见面,是在你和我哥的那栋小loft里,还有我和白珂……” 那是孟琦琦和白珂第一次去上海玩儿,表哥和小蔓姐做了一桌好菜款待他俩,那时候孟琦琦第一次对结婚有了最具象的感受。 后来她跟白珂提议:“咱们也在北京买个loft吧,你看小蔓姐家多浪漫多温馨啊!咱们有个那样的小窝,我就满足了。” 白珂却不以为然:“那个二楼太矮了,我上去的时候差点撞了头,再说了,loft这种商住两用的,才四十年的产权,太不划算了。” 似乎男人永远不明白女人到底要什么,女人心里的家有时候不单单只是一套房子。 小蔓姐似乎也被勾起了万千回忆,她的眼神里有很多难以言喻的情绪,她问道:“你哥现在怎么样了?” 孟琦琦其实也很少和表哥联系,小时候整天跟屁虫一样粘着他,越长大反而越疏远了。 “我哥现在就中年油腻了呗,啤酒肚也有了,发际线也上移了。” 小蔓姐听了哈哈哈地笑了,说:“他一直都有啤酒肚,他非说那是腹肌。” “哎,他现在吧,变得越来越无趣了。”孟琦琦也笑着感慨着,“他以前多搞笑啊,喜欢下厨喜欢在家里玩模型,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现在,怎么说呢?工作和女儿占据了他的所有时间吧。” 小蔓姐很轻微地叹了口气,说:“人嘛,到了什么年龄就该去做什么样的事儿,非要做世俗的逆行者,就会有太多非议。” 孟琦琦掂量了很久,还是问出了憋了很久的疑问:“小蔓姐,你和我哥那么好,为什么还是分开了呢,其实我舅妈后来态度也软化了呀。” 小蔓姐把鸡尾酒里的樱桃捞出来,放在一边,依旧面带微笑,仿佛这事情已经跟她无关了。 “你知道吗,少年时候的感情,面临的最大考验是什么吗?就是我们都要面对走向成熟的蜕变。而蜕变之后,一个是蝴蝶,一个是知了猴,这往后的日子就过得越来越拧巴了。” “你哥哥要在我和他妈妈之间做微妙的平衡,时间长了就成了两头糊弄,结果小问题酿成了大矛盾,他夹在中间也痛苦不堪。” “就没有可以解决的办法吗?你们走到一起真的好不容易。” 孟琦琦见证了他们整个恋爱过程,表哥和小蔓姐高中就在一起了,两边父母为了拆散他俩,把小蔓姐直接送出了国。 于是每个圣诞节和暑假,两个人就像牛郎织女一样,费劲千辛万苦聚在一起。难道开头越是轰轰烈烈,越是结束得惨惨淡淡吗?孟琦琦对婚姻更加没有信心了。 一杯鸡尾酒见了底,小蔓姐似乎也好久没有和人这样卸下心防地聊天了,她和舅妈的摩擦,小到洗衣服做家务、大到要不要重返舞台,桩桩件件,舅妈都要发表意见。 “一开始我的确不想太早要孩子,我只是觉得等我做好了准备,自然会要。可是我二十七岁那年,意外怀孕了,我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欣喜若狂,你哥哥也高兴坏了,好不容易在上海最好的医院建了档,可孕检的时候孕酮一直都很低。 我那时候就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你哥哥就申请在家办公,天天伺候我。可我那天就下楼取了下快递,孩子就流了。去医院查了半天,只说胚胎本身发育不良。 那之后我就像跟自己牟上劲儿了一般,可每一次总是没过三个月就流了,人憔悴的就像具骷髅,你哥就求我说不要孩子了,就我们两个人相亲相爱过一辈子。 后来我也想开了,觉得一切顺其自然吧。可过了三十岁,周围的人都在说,要小孩吧要小孩吧,你不要小孩就有人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们身体有问题。琦琦啊,婚姻如果只是两个人的事情,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不欢而散了。” 这些事情以前每次回家都会听大舅妈唠叨,只是当事人如此平静的回忆,更让人无限唏嘘。 “小蔓姐,你们就没想着做个试管啊什么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 那时候顾子衿还张罗着联系了北京最有名的生殖专科,可没等来他们求医问诊,却等来了他们离婚的消息。 小蔓姐把那颗樱桃放回到只剩下冰块的高脚杯里,很释然地一笑,说:“我只是厌倦了,像个工具一样天天盯着自己的肚皮。这难道就是我该有的人生吗?我热爱音乐,从小就是合唱团的领唱,我从伯克利毕业,拿过无数奖,然后就困在房子里面生孩子?何必呢?没有孩子,人生也许会不完整,可我不要为了孩子,连自己的人生都不要了。” 告别小蔓姐,孟琦琦的心中一直在纠结和煎熬。小蔓姐的现在是她所乐见的自己的将来吗? 她发微信给亓蕊:“蕊蕊,如果你是单身,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亓蕊很快回复:“我会浪死!不要太快活了好吗?” “家庭生活真的让人这么喘不过气吗?我觉得你还是很幸福的啊!” 这次孟琦琦盯着手机屏幕,正在输入这几个字显示了很久。 “怎么说呢?人总是得陇望蜀的,我不能说我不幸福,但是结了婚有了孩子,就像把一个完整的自己分了很多份儿,给老公、孩子、双方父母,唯独没剩多少给自己 你说疲惫吗?厌倦吗?都会有。可是,自然的,老公孩子也会把他们的那一份给我,我累了的时候,往后一倒,总有人稳稳地托住我,这可能就是家庭和婚姻吧。 所以啊,我还是希望你能赶紧找到那个愿意在背后默默托住你的人,加油哦!”。 第四十一章 爱的风球(上) 手机提醒香港要挂风球,虽然买了早上第一趟航班,可孟琦琦还是担心会延误。说好要在机场等吕一帆,十多天的分别,竟让想念变得越来越强烈。 飞机刚一落地,就收到吕一帆的微信。 “我到了,在a3口等我吧。” 孟琦琦取了行李就匆匆忙忙往a3口赶,走着走着,忽然有人绊住了她的行李箱,她纳闷地一回头,只见吕一帆正看着她呵呵地坏笑。 “哎呀!你吓我一跳!”孟琦琦举起手掌作势要打,却被他一手握住,拉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也好想你。” 如果这就是心动的感觉,那么孟琦琦彻底沦陷了。他的下巴上冒出一点点胡茬,锁骨处有颗针尖大小的痣,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薄荷香,然而仅剩的一点点理智,在孟琦琦耳边拼命吵嚷着:“不许投降!” 于是她在吕一帆怀里稍稍挣扎了一下,抬头说:“今天要刮台风了,我得回家粘窗户。” 吕一帆轻轻松开她,说:“你家不是新楼吗,也要贴吗?” 孟琦琦指了指手机:“喏,寓管专门传了讯息,要大家关好门窗、贴好玻璃。你家没有通知吗?” “我把寓管屏蔽了。”吕一帆有点气闷,本以为小别重逢,会让感情进一步升温,可这个女人不喝醉的时候,简直警醒得可怕,心中的激情立马被浇灭了一半儿。 两个人默默无语地排队去等出租车,眼看着孟琦琦放好行李,坐上了出租车,吕一帆忽然也跟着上了车。 “我觉得两个人一起贴会快一点。”他冲孟琦琦一眨眼,心安理得地挨着孟琦琦坐好,然后冲司机讲了他家的地址。 “你也太霸道了,为什么是去你家啊?”孟琦琦埋怨道。 “嗯,我家比较贵吧!”吕一帆大言不惭地说。 从出租车上下来,外面已经刮起了大风,这下吕一帆真的有点着急了,他在阳台上放了一个水系盆景,风力再猛些,很有可能就高空坠物了。 吕一帆的家住在76层,半面墙都是落地窗,外面乌云翻滚着,不停变换着形状,仿佛置身于空中楼阁一般。 孟琦琦靠着离窗户最远的墙面,一动都不敢动,看着吕一帆身手麻利地把阳台打开,耳边瞬间灌满了大风的呼啸声,接着脸上一片冰凉。 等吕一帆把盆景搬进屋里,关好阳台,检查了每一个窗户,身上已经被雨点打得半湿,衣服黏糊糊地裹在身上。 可一回头,孟琦琦比他还要狼狈,紧闭着双眼,抱着胳膊,小脸儿吓得苍白。 “你没事儿吧?”吕一帆走到孟琦琦面前关切地问。 孟琦琦声音都变了,紧张地说:“你家太高了,我有点……有点恐高……” 吕一帆伸手在她背后的墙壁上按了两下,说:“我把窗帘拉上了,你睁眼看看,是不是好一点了?” 孟琦琦微微睁开一只眼睛,眼前的窗户被厚厚的遮光窗帘挡住,那种摇摇欲坠的感觉顿时消失了。室内亮着柔和的灯光,而吕一帆一手支着墙,嘴唇离她那样的近。 这不就是偶像剧里让人耳红心跳的壁咚吗?她连忙把眼睛闭上,像只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 吕一帆轻轻地牵着她的手腕,把她带到沙发上坐好,伸手又不知按了哪里,皮沙发的靠背慢慢向后倾斜,“嗡”一声儿背部有滚轮开始上下移动。 孟琦琦吓得睁开了眼睛,只见吕一帆满脸得意地显摆着:“舒服吧,我把头等舱搬家里了,这里有遥控器,你自己玩儿。” 不等孟琦琦说什么,滚轮从腰眼上碾过,那酸麻舒爽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 “很爽是不是?还有更爽的!”吕一帆满眼笑意地从旁边挪过来一个脚凳,从下往上一折,竟然是个足部按摩器,他把位置调整好,让孟琦琦把脚伸进去。 “滴”的一声儿,孟琦琦浑身一抖,又“嗯”地一声儿叫了出来。吕一帆看着她,眼睛里又流露出很玩味的表情。 “还有哦!”吕一帆一打响指,音乐从身后缓缓而起。“我去换个衣服,马上就来!” 不得不说吕一帆的家充满了现代感,开放式的厨房,吧台餐桌一体,上面放着胶囊咖啡机。沙发居中摆放着,除了自己坐的按摩椅,其他都是水牛皮的美式沙发,这样的家具在香港很少见,一般家庭哪里摆的下。 客厅里没有电视机和电视柜,沙发正对着是一面接顶的镂空书架,最下面一层是黑色的整理箱,往上三层摆满了书,而书籍的摆放规律估计会让强迫症特别舒服。 书架另一面是一张超大工作台,上面摆了三块显示屏,显得逼格满满。 再往里,孟琦琦隐约能看到卫生间磨砂半透光的推拉门,里面传出了阵阵水声,她又止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心跳也跟着加快了起来。 是快乐来得太突然了吗?看着吕一帆换了干净的大t恤,大短裤出来,头发上还滴着水,孟琦琦忽然觉得天旋地转。 吕一帆没想到她的脸比刚才更白了,似乎情况丝毫没有好转。 “一帆,你有没有觉得,整座楼在摇摆啊?” 吕一帆看了看手机说:“现在最大风力是十三级,但是像这样的高层建筑都装了阻尼器,即使楼在晃,也应该感觉不出来啊?” 孟琦琦指着面前茶几上的水,说:“你看,这个矿泉水瓶子明显发生了位移。我感觉好晕啊,好想吐……” 吕一帆吓得连忙把垃圾桶递给她,然而孟琦琦也只是紧缩着眉头,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我给你倒点热水?” “不要!” “要不吃点糖,分泌点多巴胺?” “吃不下。” “饿不饿,我家有……嗯……出前一丁,我泡给你吃?” “我想静静。” “……” “要不我们去三层的俱乐部,那里可能感觉不到摇晃。” “呃,不想动。” 孟琦琦就像一只生闷气的猫咪,蜷在按摩椅里炸着毛,虽然她已经不厌其烦了,可吕一帆还是忍不住想逗她,就想看她濒临崩溃却强撑着的死硬表情。 或许是累了,或许是真晃晕了,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只是眉头皱得紧紧地,像是承受着多大痛苦。 吕一帆轻手轻脚地把她抱起来,放到卧室的床上,孟琦琦醒了一下,含含糊糊地问:“几点了?” 吕一帆说:“管它呢,先睡会儿吧。” 孟琦琦感觉自己像在船上,沉沉浮浮的,慢慢地似乎也适应了这样的频率,身体跟着一漾一漾,仿佛睡在巨大的摇篮里。 她是被自己的肚子叫醒的,除了早上的飞机餐,到现在一直没有吃饭。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一看已经下午四点了。 外面的风声似乎小了点,唯有雨点打在玻璃窗上,筛豆子般的噼啪作响。卧室里开着微弱的地灯,她的箱子就放在床尾凳上。旁边还放着一条浴巾。 没有想到吕一帆那么傲娇的人,还会这么细心。等她换洗好走出卧室的时候,吕一帆正背对着她盯着电脑算着模型。听到她脚步声,回头问:“好点了吗?” “……有什么吃的吗?”孟琦琦有点不好意思了。 吕一帆咧嘴一笑,站起身来说:“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出前一丁的灵魂!” 他是掐着秒表泡面的,面饼要先过一下水,然后再重新加水,放上料包,压上一本杂志。两个人就盯着餐桌上的计时器,一秒一秒地等着。 叮当一声儿,吕一帆掀开杂志,那股喷鼻的香气立马飘了出来。孟琦琦长大以后还是第一次,如此期待一碗泡面。 吕一帆又像上次一样,眼巴巴地盯着孟琦琦吃下第一口面,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一样。 “嗯!嗯!太好吃了!”孟琦琦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 “怎么样?吃出灵魂了没有?”吕一帆追问道。 孟琦琦喝着面汤,头上出了一层细汗,哈着热气说:“我吃出来一颗朴素又丰富的灵魂,就像我一样。” 吕一帆笑起来特别好看,他逮着孟琦琦的话说:“承认自己是出前一丁了,今天可是你主动求我泡的哦。” 孟琦琦脸红了,闷着头吃了会儿面,忽然说:“谢谢哦,我吃饱了,等外面不刮风了……” 不等她说完,吕一帆就着她的碗,把最后一点面汤喝了,一抹嘴说:“不要浪费。” “我就是担心,离港之前,都没有检查一下窗户,万一没关好就麻烦了。” “别担心,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吕一帆收拾好餐桌,便又回到工作台调他的模型去了。 孟琦琦装模作样地抱着笔记本,心里却小鹿乱撞,吕一帆到底对自己有那种想法没有呢,屡屡用言语挑逗,却没有实质上的行动。 而吕一帆却也拿不定主意,怕自己唐突了,吓跑了这个举棋不定的女人。 他们在暧昧与确信之间来回试探着,总怕那个先松口的人会落了下风。 第四十二章 蜜糖与砒霜(上) 尽管陆向荣答应了帮忙,可态度却是居高临下的,他本是担心孟琦琦会借助性别优势去走捷径,可话讲出来,却不怎么好听。 “我始终不觉得你适合做销售,这个圈子远没有你看上去的那么良善,你在这上面又不是没吃过亏,你现在还太年轻,禁不起几句奉承……” 孟琦琦气闷的眼睛里冒出潮气,这是陆向荣最熟悉的表情,他居然觉得很熨帖,也许再说下去她又梨花带雨了。 没想到孟琦琦下巴轻轻一扬,眼神倔强地说:“谈什么样的客户,保持什么样的距离,我心里有谱,结交什么样的朋友更是我的自由,陆总,我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姑娘。” “……”陆向荣的脸色阴沉,说:“你也不小了,尽快稳定下来才是正事!” 孟琦琦嫣然一笑,说:“我现在的状态蛮稳定啊,好好工作难道不是正事吗?” 她看着陆向荣越来越臭的脸,心里爽坏了,或许是对他撩完就跑的报复,或许是因为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怼他了。原来,他也有生气却不好发作的时候。 陆向荣发现只要是自己在意的女人,他就会束手无措,比如他的妻女,还有孟琦琦。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吐不快:“你是不是和一帆走得很近?” 看孟琦琦愣了一下,却没有否认,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这已经说明问题了,于是语重心长地说: “一帆很优秀,不过优秀的男人诱惑都多,他太年轻,心还没定,你确定他能给你一辈子的承诺吗?” 陆向荣在孟琦琦的生命中就像一个指引者,她之所以会无条件地信任他,就是因为他无论话说多难听,出发点都是为了她好,这老父亲般的担忧让她有点动容。 不过,承诺这种事她哪里敢奢求啊,便故作轻松地说:“拍拖嘛,开心就好。” 然而从“万荣资本”出来,孟琦琦的心情却一点都不轻松,回忆这两个月和吕一帆的相处,似乎仅仅耽于肉体的狂欢。 “在哪里,我要你。”吕一帆发来微信,孟琦琦却皱了皱眉,没有回复。 聪明男人的优点就是知趣,可太知趣就会显得漫不经心。孟琦琦希望她的故意冷淡会引起吕一帆的重视,然而并没有,这个男人竟然也不理她了。 孟琦琦想到了陆向荣说的“优秀的男人诱惑多”,这话就像一根刺扎在心里,她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他唯一正在交往的女人,抑或是他众多风流中的一抹异色? 孟琦琦又来到了她家楼下的日式拉面馆,今天老板不在,那个年轻的店员见她坐下,却擅自省略了赠送的溏心蛋。 他似乎就住在这附近,有时候会在便利店遇见,他们从未说过话,而他总用那种有点湿咸又很傲慢的眼神看她。 其实在香港,孟琦琦的基本生活都在港漂圈子里,和真正的本地人很少打交道,相比那些勤劳礼貌的中老年人,年轻人像是生活在另一种文化语境里,这种差异让初来乍到的内地人感到了明显的撕裂,只是平时大家都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罢了。 孟琦琦胡乱填饱肚子,就赶紧买单离开了,在外面闲逛到天黑才回家。 一进公寓门厅,孟琦琦就愣住了,只见陈小姐和吕一帆坐在咖啡椅上,聊得正欢。吕一帆似乎直接从公司过来,那套深色西服从背后看又笔挺又帅气。而陈小姐今天也穿得极优雅,一身亚麻色的针织长裙,衬得脸色均净。 也不知道吕一帆说什么了,陈小姐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眼睛里闪烁着欢欣而明媚的光芒。看见孟琦琦进来,陈小姐冲她招一招手,吕一帆扭过头来,眼神里立刻揉了蜜糖一般。 孟琦琦的心一下子又化了,吾之蜜糖亦吾之砒霜,算了!毒死我算了! “孟小姐,吕先生等你好久了!谢谢你哦吕生,陪我这个老太婆聊天!”陈小姐站起身来,整理好漂亮的裙子,说:“我车来了,你们好好dating!” 吕一帆搂着孟琦琦的肩,两人客客气气地跟陈小姐道别。 等上了电梯,只剩他们两个,吕一帆一把搂住她的腰问:“怎么了?不开心?” 孟琦琦嘟着嘴说:“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天天都开心。”说着她挣开吕一帆的怀抱,抬头瞥了一眼摄像头,“讨厌,被人看到了。” 吕一帆赌气似的,靠在本就狭小的电梯厢的另一边,斜眼看着孟琦琦,看着看着嘴角又忍不住地翘起。 “哎,那个陈小姐很不简单。”吕一帆跟在孟琦琦屁股后面,像个急于分享的孩子。 孟琦琦打开门,换了鞋,回头冷冷地对吕一帆说:“你光脚吧,我家没有多余的拖鞋。” 吕一帆却惊讶地站在门口,感慨道:“你家太小了吧!”他进屋后直接坐在小沙发上,可一伸腿就踢到了面前的电脑椅。他站起来,又去厨房看了一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容一个人转身。 他又晃到卧室,差点和正在换衣服的孟琦琦撞个满怀,于是顺势抱着她说:“不用穿了,怪热的。”然后就纠缠着要到床上去。 孟琦琦抗拒地推着他:“吕一帆,我不想!” “怎么了,宝贝儿,我到底哪里惹你生气了?”吕一帆松开她,认真地盯着她,似乎要看到她心里去了。 孟琦琦侧过脸,尽量保持最后一点清醒:“难道我们之间就只有肉体关系吗?” 吕一帆笑着掰过她的脸,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在你眼里难道这么不堪吗?” 孟琦琦坐起身子,把一片光洁的背对着吕一帆,幽怨地说:“小朋友喜欢你,老太太也喜欢你,更别说年轻姑娘了,可别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即使你泡弱水里,我也拿你没办法。” 吕一帆翻过她的身子,勾了一下她的鼻梁,“你说你这是不是偏见?你无凭无据的,凭什么妄加揣测我很多情,你心里不踏实,可以直接问我啊?” “那我问你,你就会实话实说吗?”孟琦琦眼睛里湿乎乎的,她为他动情了,这比身体上的缱绻更让人着迷。 吕一帆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点出自己的日程表拿给孟琦琦看,“喏,我每天的生活都记录在这里了,你以为我很闲吗,还每天沾花惹草,万一沾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办,我很洁身自好的。再说了,我为什么要骗你呢,你又不是市面上白送的傻姑娘。” 看着孟琦琦眼里的雾气渐渐散开,露出像小动物一样的无辜表情,吕一帆忍不住又亲了上去,可她又推他。 “又怎么了?” “那我问什么问题,你都会如实回答吗?” 吕一帆索性往她的小床上一躺,大无畏地说:“你问呗,不就是谈过几个女朋友,搞过几个姑娘呗?” 孟琦琦一下子噎住了,只闷在那里暗暗不开心。 吕一帆饶有兴致地晾着她,见她一动不动地僵着,于是坐起来掐着她的腰说:“我坦白从宽还不行吗?我谈过三个女朋友,第一个女朋友谈了四年,她回了上海,我还留在美国,就分了。后面两个,谈的时间都不长,分手理由呢,就是……谁知道呢?反正女孩子总是莫名其妙的。” 孟琦琦一恼,回头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也莫名其妙的?” “嗯,属于合理的无理取闹。”吕一帆轻咬着她的耳垂,“好了吧,我够坦诚了吧?” “还有呢!你睡过多少个女人?”孟琦琦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吕一帆呼吸又开始急促了:“嗯……那我得抽时间统计一下,然后发个表格给你。” “吕一帆,你有句正经话没……讨厌死了……” 孟琦琦没有想到清晨可以吃到吕一帆做的早餐,小巧的餐桌只摆得下两只盘子,两个人的腿也只能相互交缠着,可这样的亲密让孟琦琦感受到了满满的甜蜜。 “吕一帆,你都不睡懒觉的吗?”好像每一次孟琦琦睁开眼,他都已经起来了,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健身,难道智商高的人睡眠都少吗? “哎,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对了,你的床,动起来好响,估计楼下该投诉了。” “讨厌!”孟琦琦娇嗔地斜他一眼。 “你抽时间去日本城买点工具,等我调整一下。还有,你那个熊,太碍事儿了,扔了吧,你以后抱我睡就行了。” “不行,熊熊每天都在家默默守候我,比你乖多了。”吕一帆看着她,忽然就坏笑起来,说:“你知道香港十大奇案吗?” 孟琦琦说:“人肉叉烧包吗?我的童年阴影,后来包子都不敢吃了。” 吕一帆笑得更欢了:“那你知道hellokitty藏尸案吗?就是把受害人那啥那啥了,藏在一个大玩偶里………” 孟琦琦捂着耳朵大喊:“讨厌!别说了!讨厌讨厌讨厌!” 送孟琦琦上班的路上,吕一帆一直忍不住地笑,每次要张口都被孟琦琦粗暴地打断:“闭嘴!不许再提了!” 等车子停在公司大楼附近,吕一帆吻了一下孟琦琦的脸颊,“我下午飞杭州,周末回来,我给你买条丝巾怎么样?” “好土哦,赶紧的,上班要迟到了。” 吕一帆却一把拉住孟琦琦的手,坏坏地说:“那个大熊,你没拆开看看嘛?” 第四十二章 蜜糖与砒霜(下) 孟琦琦再也没办法正视那只大熊了,尤其是晚上一个人回到家,看到大熊泛着玻璃光泽的黑眼珠子,不由地后背发凉。 她把大熊搬到沙发上,那只熊像个人一样瘫在哪儿,每次她从旁边经过,都冷不丁被吓一大跳。索性扔在了小阳台上,拉住窗帘,眼不见心不烦。 很快孟琦琦收到秦玉生日会的正式请柬,而邀请函是他们夫妻联名的,可为了和吕一帆起腻,她委婉地说当天要签单,所以想提前把礼物拿给她,并祝她生日快乐。 孟琦琦早就准备了一串御本木的珍珠项链,再背上那只老马鞍,跑到深圳去见秦玉。 她们约在临海的一间咖啡厅,天气阴沉沉的,似乎要憋出一场大雨。 也不知是出于客气还是恰巧投其所好了,秦玉对那串珍珠项链爱不释手。“琦琦啊,让你破费了,我非常喜欢。” “秦老师,珍珠特别适合您的气质,温润又高洁。”孟琦琦适时地夸赞着,“还有啊,上次在赛马会碰到周董,看到他对骑马很有研究,正好有个朋友在内蒙收了个老物件儿。”说着,孟琦琦打开背包,露出里面的马鞍。 秦玉笑着说:“琦琦你可真是有心了,你周叔叔年轻的时候在内蒙插过队、放过牧,他对这个可有感情了,还说等有时间回内蒙看看呢……真是,我过生日,他跟着沾光了。” “听说周叔叔他们并购进行到最后阶段了,还能费心安排出这么周到的庆生会,足见您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孟琦琦时刻关注着秦玉的表情,生怕马屁拍不好会适得其反。 通过这段时间和秦玉以及她总裁班的同学相处,孟琦琦对婚姻都不抱幻想了,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可着有钱的夫妻也都过得一地鸡毛。 果然秦玉的眼神里飘过一丝落寞,她嗟叹着:“哎,都这个岁数了,哪里还在意这些形式。这个庆生会是开给资方看的,我们的婚姻关系越稳固,对公司的财务越有利。 以前是我故步自封了,最近来深圳上课,我才搞明白什么叫资本,资本这东西落不了地也生不了根,但却可以四两拨千斤。 你叔叔在一帆那儿买的美股基金,不知道怎么操作的,才几个月就翻了翻,这比我们开足马力干一年的利润都高,怪不得大家都热衷于做金融呢……” 孟琦琦的脑子里却迅速做着计算,光做周董这一笔,吕一帆的收入就……简直了!在香港这种遍地搞金融的地方,真的是闷声发大财啊。 “不过,琦琦,也许是我的妇人之见,大家都打着各种名义追逐热钱,那最后谁还能安下心来做技术搞制造?”秦玉还是忧心忡忡的,即使最近她已经突破自己,接受了很多新潮且奢靡的事物,可骨子里却还是工程师的警醒和严谨。 孟琦琦也很理性地帮她分析:“金融本身是很中性的,但人性是复杂的,肯定会有很多投机者在其中趋名逐利,可仍然有很多投资人在回馈社会呀,我相信周董也一定是有情怀的,毕竟理想再远大也需要充裕的资金来带动啊。” 秦玉无奈地笑了,“并购成功后,老周也功成身退了,厂子以后何去何从,也由不得我们了。哎,也不知道他拿到那么多钱,会变成什么样……” 说实话,在孟琦琦的成长经历中,很少因为钱发愁,但也只是小康水平,让她随随便便在一线城市买房,也还是拿不出那么多现金的。 到底要把财富稳定在怎样一个区间里,才会觉得够了,后半辈子不用努力了呢? 以前但凡遇上点人生困扰,孟琦琦总喜欢在“拉仇恨”群里聊一聊,可自从大朱退群以后,这个群就掉落在了微信信息的最底端,真应了那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起风了,空气中有股海水的淡淡咸味,孟琦琦正准备返回香港,忽然收到乔枫的微信。 见到乔枫,孟琦琦吓了一跳,他整个人瘦到脱形。 “你怎么了这是?”孟琦琦关切地看着他。 乔枫笑了笑说:“前一段儿大病了一场,没事儿,好了,就是人还没补起来。” 孟琦琦气得说:“这么大事儿你怎么不吭声呢?我也好来照顾照顾你呀。” “真没那么严重,大家都忙,何必添这个麻烦呢。” 孟琦琦挺想问问他得了什么病,可乔枫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们沿着海滨公园慢慢走着,乔枫沉默了一会儿问:“琦琦,你就准备在香港扎根了?” “嗯,其实也没想好呢,要拿身份还要待够四年,这么长时间,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似乎过了三十岁,孟琦琦就过上了完全没有规划的生活,她曾经还想着三十之前结婚生娃呢,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琦琦,你就不准备再谈一个?” “其实……最近在谈啦,只是远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哦,谁呀?”这句话让乔枫恢复了曾经的神采,“是你那个霸道总裁,还是那个高冷男神啊?” 孟琦琦羞涩地笑着说:“他一点都不高冷啦,只是长得有点距离感吧。” “原来是他呀,快说说怎么回事儿。” 孟琦琦含羞带臊地一笔带过:“哎呀,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的,就在一起了呗。” 乔枫深吸一口气叹道:“挺好的,好好享受美好的爱情吧!” “可是修远和蕊蕊总害怕我被他玩弄感情,毕竟到现在连个正式的表白都没有呢,而且我们都偷偷摸摸见面。” “嗯,怎么说呢,相亲都是冲着一个结果去的,可共同目标并不能带来幸福,快乐本身难道就不重要吗?琦琦啊,茫茫人海中能碰到两情相悦的人,多不容易啊,管它天长地久呢,活在当下不好吗?” 孟琦琦打趣道,“你这是怎么了?哎,你的那个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乔枫自嘲地笑笑说:“所以啊,要珍惜眼前人,我们呀早分了。各自都有苦衷,就算了,是我提的,当时可决绝了,可现在……” 他呵呵呵地冷笑着:“其实也挺没劲的。” “哎,帮主,天涯何处无芳草呢?”孟琦琦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乔枫瘦骨嶙峋的肩膀。 他笑了笑说:“琦琦啊,我准备回龙城了,深圳啊,哪里看得都戳心窝子。” 临分别的时候乔枫还问了半天保险的问题,什么买了寿险自杀了理不理赔,比如不知道自己生病了,但是买了之后得病了给不给赔。 孟琦琦越听越不对劲儿,“乔枫,你到底想什么呢?保险是在正常情况下的突发意外的保障,可不是主观意识上求险得险啊,到时候公司判定你骗保,屁都不会赔你!” 乔枫耸耸肩道:“哎呀,就是好奇嘛,说过要照顾你生意,一直也没履行承诺,等我走之前,去你那儿买一单。” 在乔枫这里一耽搁,还没过关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孟琦琦心想坏了,她的大熊还晾在阳台上呢! “都怪你,好好的讲什么香港十大奇案啊!我的大熊都淌水儿啦!”孟琦琦气咻咻地跟吕一帆视着频,他却笑得直接跌出了画面。 “哈哈哈,我还以为你胆子多大呢?一只熊而已,等天好了晾一晾就干了!” “怎么可能呢,香港湿度这么大,衣服都晾不干……”说着孟琦琦捏了一下熊掌,哗啦啦地流着水。 吕一帆还是止不住地狂笑:“那个,你别管了,等我明天回去弄吧。” 可当吕一帆站在孟琦琦家的小阳台上时,也抓着脑袋一筹莫展。玩偶熊吸足了水,变得沉重无比,两个人好不容易一个搬头一个搬脚抬起来,水却沥沥拉拉滴得哪儿都是。 “要不我们还是把它拆了吧!”吕一帆提议道。 “可拆了怎么装回去啊?”孟琦琦小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相信我,能拆了就能装上,到时候找个裁缝店就搞定了。” 两个人说干就干,拿着剪刀三两下就把大熊开肠破肚了,孟琦琦看到如此惨状,捧着熊脑袋说:“我对不起你!” 吕一帆又使坏:“头你也拆了吧,没准儿里面真藏了颗头呢!” “讨厌!” 孟琦琦把熊肚身子里的一大团膨化棉挤掉水分,放进一个编织袋里,把熊头和熊皮放在另一只编织袋里,两个人各提一只跑到楼下的自助洗衣房里,楼下的阿嫲看见了,直摆手:“呢個點能用烘乾機呀,會燒燶嘅!” 孟琦琦就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编织袋重重地往地上一撂,看来她的熊还是躲不过被丢弃的命运。 吕一帆像哄小孩一样哄她说:“要不我再给你买一只,买个正版泰迪熊好不好?” “算了啦,再买一只也不是它了,也许这就是它的命运吧……” 吕一帆简直哭笑不得,一只玩偶都能扯上命运,这女孩子的脑洞还真是清奇。 “干脆,拿我家吧,把抽湿机一开,慢慢抽它。” 两个人就像是转移犯罪现场一样,提着两只编织袋从九龙到了港岛,吕一帆也不由地童心大发,把膨化棉堆一起再摆上熊头,还非要找个纸板写上“熊二之墓”,两个人闹到好晚才睡。 第二天早晨,孟琦琦慵懒地打着哈欠醒来,吕一帆果然早早就起来了,于是趿着拖鞋出了卧室。 猛然发现她的大熊已经恢复了原状,端端正正地坐在落地窗边,于是兴奋地叫道:“一帆,是你把大熊缝好的吗?怎么这么神速。” 可半天都没听到回应,她厕所里找找,也没人,“难道是出去了吗?” 她心里一边嘀咕着,一边准备过去摸摸,结果刚走到跟前,大熊就一下子跳起来,搂住了她。 “啊!”这下可把孟琦琦给吓惨了,她踢打着大熊跌坐在地上,脸都绿了。 大熊吃疼地弯着腰,却穿出吕一帆夸张的笑声。 “吕一帆!你神经病啊!吓死我了!呜呜……”孟琦琦是真哭了,眼泪根本控制不住。 吕一帆赶紧把熊脑袋摘下来,低声下气地跪地求饶:“宝宝,我错了!我就是觉得好玩儿……”说着他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你好幼稚!”孟琦琦怒道。 “好了好了,你惩罚我好不好,来打我,使劲打!”他边说边举着孟琦琦的手往自己的俊脸上拍。 “讨厌鬼,讨厌死了!”孟琦琦看着平时西装革履的吕一帆套在熊皮里,也没忍住,破涕为笑了。 第四十三章 喜从天降(上) 孟琦琦最近总是不自觉地嘴角上翘,一副沉浸在爱情中的蠢女人的模样。 毕业季的时候,她招募了两个毕业生,结果自己也没什么心思带,一个女孩没干满三个月就离职了,而另一个女孩儿业绩也很惨淡。 宁远航一直敦促她要多招人,成立自己的team。可孟琦琦觉得管好自己就不容易了,管别人真是不想操那份心。 当新人问她,要怎么接触高端资源的时候,她既没办法如实相告,也编不出头头是道的故事。她其实对这份工作没有那么强烈的信念感,甚至对钱也没有足够的欲望。 孟琦琦的父母不需要她来赡养,她自己吃饱全家不饿,她给自己买足了保险,平时的开销无非买买衣服和化妆品,这样自给自足无忧无虑的生活,难道不是所有人在朋友圈里所向往的吗?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可咸可甜的帅气男朋友。一想到吕一帆,她又忍不住地嘴角上翘。 恰巧,吕一帆的电话打过来,孟琦琦拿起手机四下望了望,见同事们各自忙碌着,便。欲盖弥彰地跑出去接电话。 “喂,这么快就想我了?”她压低声音说。 却听吕一帆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琦琦,周董在我这儿,你现在方便过来一下吗?” 孟琦琦赶到赛马会俱乐部的时候,除了吕一帆和周董,还有两位男士,吕一帆介绍说:“这是我的好朋友,张亚宁,张律师。这位是私人银行的同事,peter陈。” 孟琦琦很礼貌地跟他们握了握手,吕一帆直接切入正题:“周董想做一份财富传承的保单,想通过保单融资把保额做大一些,具体的细节,你们聊一下吧。” 周董的问题也很简单,“保单的受益人不需要亲临签单现场吧?还有,非婚生子可以作为受益人吗?” 孟琦琦心里咯噔一下,她面前的周董看上去儒雅谦和,并非一般暴发户可比,可“非婚生子”这四个字还是让她产生了一丝失望。当然她早已不会把个人好恶挂在脸上,而是以非常专业的态度回答他的全部疑问。 接下来的一个月,孟琦琦只专心对接这一张单子,宁远航也非常重视,介绍集团的财富部门为她做专业支持。等所有的资产证明、法律文件备齐,周董也在私人银行开好户头,孟琦琦将所有资料提交总部审核。 这是她操作的第一例真正意义上的大单,从此之后她才真正配得上高端客户理财师这个名称。虽然吕一帆和宁远航一再暗示她这一单非常稳,可她还是寝食难安。 等到正式签约的那一天,孟琦琦终于证实了自己惶恐的原因,秦玉至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而周董指定的保单受益人只有他们的女儿,和他的私生子。 保单正式生效的时候,孟琦琦并没有意料中的开心,她的心里像压了块儿沉重的石头。虽然作为一个专业的保险经纪人,保守客户隐私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可是作为朋友,知道了对方老公不仅对婚姻不忠,而且还有了事实性的后果,她以后又怎能心安理得地面对秦玉呢?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陆向荣早就一针见血地提醒过她了,可她以为那是男人们的自作聪明。 吕一帆订了家米其林三星的日料,为孟琦琦庆贺,还送了她一条prada的最新款连衣裙,可孟琦琦的笑容却很牵强。 “怎么了?第一次赚到这么多钱,吓傻了?”吕一帆故意逗她。 孟琦琦终于不再强颜欢笑,满脸困扰地说:“我觉得,很对不起秦老师,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周董的……那事儿。你说周董也清楚我和秦老师的关系,为什么还非得找我呢?” 吕一帆放下筷子,握住孟琦琦的手说:“对不起宝贝,是我极力向周董推荐的你,上次在赛马会看你表现的那么积极,我就想着助推一下。” 孟琦琦看着吕一帆,也不知是该感谢还是埋怨,撅着嘴说:“周董怎么那么听你的话啊,你让他找我就来找我?” 吕一帆眉毛微微一挑,不经意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我帮他实现资产翻倍,他现在拿我当财神爷,本来他是想加仓的,是我提醒他不要all-in,拿点钱出来做点别的。” 孟琦琦皱了下眉,问道:“上半年的时候,他们企业不是资金链都快断了吗?他哪儿来的闲钱啊,有这钱不就解决了企业的燃眉之急了吗?还用到处找投资?” 吕一帆笑着说:“的确是这样,但是机遇和困境是相辅相成的,如果他们不是急于找投资,就不会认识我,也不会认识你,更不会搭上龙煤这条线。这可不是什么闲钱,而是一笔应收货款,再往国内汇有个时间差,我就帮他做了个短期套利,这短平快可比他们厂一年的效益高多了,他怎么能不动心呢?” 金融行业里各种的套利机制复杂得像天书一样,尽管孟琦琦考过cfa,却没有实操经验,现在听上去也是云里雾里的,总觉得似有不妥。 孟琦琦忧心忡忡地看着吕一帆,“这么操作合规吗?” “嗯,怎么说呢?为什么大家都选择香港做金融避险呢?因为有些政策法令覆盖不了的灰色地带。我只能保证我做的一切都是挑不出毛病的。” “那你就不怕这么做风险太大了吗?”孟琦琦还是不放心。 只见他非常自信地一笑,说:“你忘了我是什么背景出身的?我为什么每天晚上调模型啊?不是十足把握,我是不会轻易出手的,放心好了。快,不要辜负这些顶级食材,开心一点,你现在好歹也是年入百万的女人了!” 孟琦琦强打起精神,嘟囔道:“嗯,感觉好不真实哦,反正钱打在银行卡里,也不过一串数字而已。”。 “那你就全取出来,堆在你的小窝里,天天数着玩儿。” 当银行卡里的那串数字真的多出两个零后,孟琦琦心中狂喜,宁远航不仅给了她一份丰厚的奖金,还花大手笔宣传她,一时间她成了行业里炙手可热的新星。 “吕一帆,你也给我放个杠杆呗,我要做女巴菲特!” “喂!清醒一点,我们这儿入门要一百万美金,你有吗?” 孟琦琦立马气势减了半截,“那干嘛呢?放银行里也没什么利息,要不让放点在我小舅那里?” “那你还不如买陆向荣的股指基金呢,你这孩子怎么脑洞跟别人不一样呢?一般人挣了钱不都想着买套房吗。” 买房子这件事在孟琦琦心里是有连锁反应的,因为房子绝不仅仅是个资产,而是家的象征。而她孟琦琦要在哪里安家呢? 孟琦琦不禁又开始纠结和吕一帆的关系,之前一直自欺欺人地避开婚姻的话题,因为她现在贪恋拍拖的快感胜于对婚姻的渴望,她像只缩头乌龟一样,得过且过罢了。 吕一帆倒是很自然地把孟琦琦引入了自己的交际圈。平安夜的时候,吕一帆在他们公司的酒会上,大大方方地向众人介绍:“这是我女朋友,孟琦琦。对啊,就是上次让你们撞见的那个。” 他的同事纷纷祝福着,还起哄道:“不是被我们撞到,你准备金屋藏娇多久啊?” 吕一帆笑道:“我女朋友比我厉害多了,是我被金屋藏娇了好吗。” amanda的老公是吕一帆公司的股东之一,他们夫妻俩永远都是一副如胶似漆、伉俪情深的样子。 “嘿,maggie,了不起哦,能把我们吕大少拿下,之前真是没看出来啊!” amanda举着酒杯打趣道,然后低着头耳语:“听说前几天还有姑娘向一帆表白呢……”说完便哈哈大笑着,“别担心啊,看得出来,一帆很喜欢你。” 孟琦琦装作不在意地笑笑,心里却像吞了只死苍蝇,amanda自嫁了个美国人后,还真把婊气当直率了。 随后又来了几对客人,其中就有来了香港好久,一直喊着约饭的tina,她穿了一件很显上围的金色晚礼服,和平时的平淡模样判若两人。 和她一起来的,是以前上海分公司的财务总监,好像叫什么“账单”来着,吕一帆拉着她的手走过去打招呼说:“看看,香港就是这么小,今天晚上来的全都是熟人啊?” tina看着孟琦琦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却也看不出更多情绪了,“maggie姐姐,好久不见啊,一直说约吃饭,一直没时间。” 说完她扭头冲那个“账单”说:“bill,说好的年假呢?不要再骗我加班了。” 孟琦琦没有想到外貌不算出众的tina还有这么娇媚性感的一面,她很难把目光从tina锁骨下那白晃晃、颤悠悠的两坨上移开。 环顾四周,香衣云鬓、环肥燕瘦,吕一帆每天被各种妖艳贱货围绕着,他能坐怀不乱吗?况且tina喜欢他那么多年了。 孟琦琦借口去盥洗室补妆的时候,tina也跟了过来,“maggie姐姐等等我,一起呗。” “最近工作怎么样,还那么忙吗?”孟琦琦故作亲密地问。 “哎,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忙了些啥。”tina对着落地镜,调整着腋下礼服的位置。 “真没看出来,你这么有料啊!”孟琦琦打趣道。 “姐姐好讨厌哦,一直盯着人家看,姐姐才牛呢,什么时候把我男神搞到手的啊?” 瞧,在这儿等着呢,孟琦琦之前绝口不提和吕一帆拍拖的事儿,就是觉得有点鸠占鹊巢的感觉,显得自己像个绿茶婊。 “也没有啦……”孟琦琦露出一点羞涩。 “啊?好幸福哦!是男神追的你嘛?”tina夸张地跺着小碎步,胸前像揣了两只不安分的白兔。 “也不是啦,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tina惆怅地说:“为什么旁观别人谈恋爱,自己也这么激动啊,好羡慕你哦,maggie姐姐!” 她们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tina贴着孟琦琦的耳朵悄悄问:“姐姐,和男神谈恋爱什么感觉啊,是不是每天兴奋到死!” 孟琦琦才不会告诉她自己有多爽呢,只平淡地说:“又不是少男少女,拉一下手都脸红。” “那我男神活儿好不好呀?”tina的眼神既魅惑又挑逗。 孟琦琦慌了下神,敷衍道:“还好了啦……” 第四十三章 喜从天降(下) “只是还好吗?” 吕一帆对孟琦琦的描述非常不爽,“我没有让你满足吗?” “那我怎么好意思把这么私密的事情告诉人家。” 可孟琦琦更在意的是有人向吕一帆表白这件事,从受欢迎程度上,自己绝对落了下风。 “那你现在告诉我,我到底怎样?”吕一帆把握着方向盘的手,搭在孟琦琦的肩膀上,轻轻揉搓着她的耳垂。 “讨厌了,好好开车。” “你知道吗?那个tina喜欢你很久了。” “嗯,这个女生不太简单。” “怎么不简单了?” “你们女生不是爱说心机婊吗,总之你以后离她远一点。” “要这么说,在她心里我还是绿茶婊呢,不声不响地抢走了她的男神。” 吕一帆听了得意地笑了,“你也承认是你主动的了?” 孟琦琦不服气地说: “垂涎你的女人那么多,怎么偏偏让我占了便宜呢?” 吕一帆却很严肃地看了她一眼,把搭在她肩头的手,滑下来,握住她的掌心说:“琦琦,不要听别人乱讲,哪有那么多主动的女人!随便的倒是不少。再说了,我为什么要拒绝一个好女孩儿呢?” 等车子停进地库里,吕一帆却没有急着下车,他转过身子很认真地对孟琦琦说:“不要质疑我对你的感情,我也不是随随便便谈恋爱的人。” 孟琦琦眼神似有水光掠过,“可是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都没有和我表白……” “我喜欢你!”吕一帆几乎脱口而出。 “只是喜欢吗?”孟琦琦有点失望。 “那为什么你不能先说呢?”吕一帆逗她道。 “你说我就说。”孟琦琦不甘心地说。 仿佛赌气一般,两个人晚上做得格外卖力,吕一帆心心念念要这个女人说一句“极好”。只是激情褪去,孟琦琦又陷入极大的精神空虚中。说爱真的那么难吗?如果自己先开口了,吕一帆会畏缩吗?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说爱意味着什么,这就需要他们从情爱的空中楼阁里落回凡尘。而凡尘更让孟琦琦心虚和不堪,如果是十年前,她不会急于寻求一个结果,可如今眼看自己的年龄一天大似一天,假如答案是否定的,她还能保持现在这样从容娴雅的形象吗? 对爱的预期太容易让人歇斯底里了。 孟琦琦极轻微地叹了口气,吕一帆却听到了,他侧过身子搂住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温存地摩挲着,就像一对新生的连体婴。 年前吕一帆忙得四脚朝天,就央着孟琦琦搬过来一起住,好抓住每一刻的相聚时光。 孟琦琦经常陪他加班到半夜,每次醒来,都能闻到浓浓的咖啡香,而自己已经躺在床上,盖的严严实实了。她披衣起身,书房的灯依旧亮着,三块显示屏上满满都是数据和表格。 香港的冬天,湿冷湿冷的,那只熊一直没有缝好,吕一帆半夜工作的时候就把自己套进熊皮里,显得格外搞笑。孟琦琦就走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她喜欢他身体上那温暖的清香。 每天早上吕一帆都会准备好早餐,然后跟她kissgoodbye,如果这都不算是偏爱,那孟琦琦也太贪得无厌了。 只是随着春节的临近,孟琦琦烦恼到无以复加,到底要不要回家过年呢?不回去会被骂,回去了依旧被骂,到了年龄不结婚基本快成了大龄女性的原罪。 无论她在香港过得多肆意、多光鲜、多潇洒,回去都会被七大姑八大姨钉在不婚的耻辱柱上,立马打回原形。 吕一帆交完年结,两个人终于有时间好好吃顿晚饭。最近孟琦琦开始亲自下厨了,上周做了一次电饭煲版白斩鸡,吕一帆赞不绝口,可是他只吃了一大只鸡腿,剩下的大半只基本都倒掉了。 这次孟琦琦准备尝试一下烤羊腿,羊腿头天夜里就开始腌渍,现在她又戴着一次性手套把蜂蜜均匀地耍在表面上。 吕一帆挑了一只红酒,找出醒酒器和高脚杯,用纱布细细地擦拭着。他喜欢看孟琦琦慢条斯理的做事情,那双温柔的手所到之处像是能开出花来,他无限迷恋每一次她把手掌覆在他的胸口,似要推开他又像要抓紧他。 “一帆,这个怎么弄。” 孟琦琦指着储藏室里的折叠烧烤架,一副娇弱无助的样子。 吕一帆把羊腿插在烧烤架上,通上电。然后两个人搬着太阳椅坐在76层高的阳台上,一边品着红酒,一边等待着慢慢转动的烤羊腿。 “一帆,你过年回家吗?” “回吧,去年就没回。” 吕一帆仰着脑袋很惬意地沐浴着阳光,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孟琦琦心事重重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宝贝?如果你不回我也可以不回。”吕一帆总喜欢把手搭她肩上,手指不经意地划着她的脸颊。 “回家压力好大……”孟琦琦很想借着这个话题试探吕一帆一下。 吕一帆问:“怕被催婚吗?” “你爸妈不催吗?” 吕一帆呵呵一笑:“他们管不了我。” 孟琦琦望向远处,心中涌起一股冲动,在回家面对现实的冲击之前,她现在最需要的是破釜沉舟。 她回头看着吕一帆,问他:“如果我爸妈催我,我要怎么跟他们说?” “实话实说嘛!”吕一帆满不在乎的态度让她十分恼火。 她顿了一下,不知为何有点想哭的感觉,语气却是飘渺的,“怎么实话实说?有男朋友,没有结婚对象吗?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我这个年龄首要考虑的是婚姻。” 天海相接之处,那一片蓝似乎混淆了虚幻与现实的边界,可孟琦琦再沉迷,她的心却始终都是清醒的。 吕一帆沉默了好久,终于淡淡地说:“我的确还没有考虑过结婚的问题……” “那我们这样算什么呢?”孟琦琦“哧”地一声冷笑着,她晃动着酒杯里的红酒,说:“我不是什么新潮的人,一生所求也不过一段可以终身相守的关系,我已经没有什么青春可以继续胡闹下去了。” “琦琦,我们是情侣,我一直都很认真地对待我们的关系,只是……” “只是你需要时间吗?还是你恐惧婚姻?吕一帆,我等不起。” 吕一帆皱了下眉头,没有继续辩白,他知道无论说什么也不过是借口。 羊腿滋滋地冒着油花,孟琦琦却一点食欲都没有了,她默默起身进了房间。没过一会儿,吕一帆就听到电子锁自动阖上的声音。 “就这么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了。” “你还好吧?” “好的很。” “想想你也没亏。” “什么亏不亏的,可能之前伤的太狠,现在变得冷漠了。” “真不想了?” “偶尔想想吧。” “他也没联系你?” “没有。” “得了,你们就是纯肉体关系,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齐修远最后盖棺定论,她很快就切换到下一个话题:“这乔枫不声不响的,怎么就结婚了呢?他通知你了吗?” “呃,我也是刚刷朋友圈才知道,不过他妈给我妈发请帖了,我妈非要我回去陪她一起去……” 孟琦琦本想说服爸妈来香港过年,避免回家的尴尬,可没想到噩梦提前降临了。 “你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其实你要是跟我一样就咬定不婚主义,回家也就没这些烦恼了。”齐修远在视频那头幸灾乐祸的。 “嘿呦,是谁说的一到周末就相亲来着?”孟琦琦正想嘲笑这个心口不一的家伙。 没想到齐修远说:“哎,这都是政治任务啊!你以为学校工会的大妈是干嘛的呀?最爱拉郎配了!还有些不明真相的长辈,我也不能每一个都解释一遍吧,显得我特别不识好歹!” “哎,这过了三十岁的单身女人怎么都这么难呢?”孟琦琦简直要心灰意冷了。 “琦琦,我来活儿了,先给你转八百,你去乔枫婚礼的时候,帮我带个红包吧。”齐修远说完就急着挂了电话。 孟琦琦这些年参加了十来场婚礼,后来发现无论中式西式都大同小异,甚至连新娘的妆容都画得差不多,每一个都光彩照人到让人脸盲。 乔枫气色好多了,西服笔挺的,看上去还挺帅。简单的仪式过后,他就领着新娘开始敬酒,很快就喝得红光满面。 转到孟琦琦这桌儿的时候,乔枫跟她碰杯道:“衷心感谢,这么远跑过来,全在酒里了!”乔枫一口干掉,酒杯朝下,孟琦琦也跟着干了。 顾子衿等当面给乔枫妈妈上完礼,就拉着孟琦琦准备撤,刚走到酒店大堂,就听乔枫叫着“孟琦琦”,提着两只福袋跑了出来。 “阿姨和琦琦吃好了吗?第一次结婚,照顾不周啊。” 顾子衿笑道:“这孩子,太逗了,你快回去吧,新娘还等着呢。” 乔枫却说没事儿,孟琦琦回头跟妈妈说:“妈你先去取车吧,我在这儿等你。” 等顾子衿走远,孟琦琦故作不满道:“怎么结婚了也不通知一声儿啊,太不仗义了吧。” 乔枫抱歉道:“真是有误会,咱俩相亲那会儿,不知道你怎么跟你妈说的,反正我是拿你当挡箭牌来着,所以你就成我前女友了。” “咳,我这稀里糊涂吃了亏,还跑来上礼,你好意思吗?”孟琦琦笑着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等你结婚,我给你上双份儿!”孟琦琦没接这话,看到顾子衿的车开了过来 她由衷地说:“乔枫,祝你和新娘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 一上车,孟琦琦就发现妈妈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于是敛声屏气,想要息事宁人。 没想到顾子衿生气的却另有其事。 原来乔枫的妈妈邱主任一直以为是孟琦琦甩了她儿子,从此对顾子衿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虽然面儿上还客客气气的,可暗中却较了劲儿。无奈两人天天上班脸对着脸,别提多别扭了。 结果乔枫忽然回龙城了,忽然就接受了家长给安排的相亲,忽然就和第一个相亲对象一拍即合了。于是火速地登记结婚完成人生大事儿。 当邱主任客客气气地把喜帖放在顾子衿面前时,眼睛里全是趾高气昂的得意劲儿,逢人便说:“等来年开春,我也不等什么高级职称了,内退了回家看孙子去。” 把顾子衿气得呦,所以她非要把孟琦琦叫回来,她闺女儿往那儿一站,只能衬得邱主任儿子是退而求其次! 第四十四章 在劫难逃(上) “妈妈,你可真够无聊的,再说了我和乔枫根本就没处过朋友。”孟琦琦无奈地说。 顾子衿反而更生气了:“那他们母子俩怎么随便往你身上泼脏水呢?不行,回头我得找他们理论理论去!这不是欺负人吗。” “也不是啦,乔枫之前在深圳有个女朋友,俩人感情非常深。可能是乔枫妈妈不同意吧,所以一直瞒着,然后拿我当挡箭牌了吧。妈,你可别去啊,我在香港,乔枫一直都很照顾我的。”孟琦琦连忙解释着。 “还有这事儿?可邱主任不是个挑剔的人啊?她一直担心她儿子不谈对象,她还说只要她儿子喜欢的,她就没意见呢。”顾子衿忽然发现即使是曾经最好的朋友,也不一定是无话不谈的,于是越想越不痛快。 再一看孟琦琦吊儿郎当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人家相相亲就能结婚,你怎么就这么费劲呢?” 孟琦琦知道妈妈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可也不愿为了息事宁人而轻易松口,她慢悠悠地说: “妈妈,与其随便找个人互相折磨痛苦一辈子,或者过不下去了离婚,还不如就一个人孤独终老呢,至少我自己活得开心,不用去看别人的脸色。” 这回顾子衿没有反驳她,只默默地开着车,却没有走回家那条路,而是将车驶下高架桥,拐进了桃源路。 孟琦琦很小的时候,孟升单位分的第一套房子就在这条路上。孟琦琦依稀记得那是座筒子楼,上厕所做饭都很不方便,爸爸妈妈为了要不要搬过去住吵得不可开交。 她和妈妈住惯了姥爷家的小楼,怎么会看得上环境这么差的地方呢?最后自然是互不妥协,爸爸索性平时住在单位宿舍,周末才回姥爷家。 顾子衿再开口时已是风平浪静:“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才五六岁,每天黏人的要命,你爸爸也总是出差,那时候我真的觉得家庭的负担多于它带来的快乐。 其实这么多年,我和你爸爸还不是各过各的?只是我还有你,你爸爸也最在意你。如果以后我和你爸爸走了,这世上你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这话说的孟琦琦鼻子一酸,对于他们这一代独生子女,结婚更像是在茫茫人海里找一个失散已久的亲人,然后代替父母来陪伴自己。 “妈妈,如果我就是找不到呢?虽然你老说我年纪不小了,可我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充沛的精力去爱,我想要爱情,而不是搭伙过日子。” 在顾子衿的眼里,女儿和自己一样天真而又理想主义,只是现在她已知天命,知道情爱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她苦口婆心地说: “女人可以用一生为爱活着,可男人不一样啊。除了情窦初开的毛头小伙子,成熟的男人能拿出几分精力去爱?等你受尽一身伤想要稳定下来的时候,你还能去依靠谁?” “妈妈,我从来就不想依靠谁,我自己可以养活好自己,我就想追求一份平等的感情,不可以吗?” 顾子衿冷笑了一声:“你现在嘴硬,要平等、要独立,可真遇上喜欢的人,你真甘于只谈恋爱,而不求一个结果吗?琦琦啊,别自欺欺人了。”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孟琦琦的心上,是啊,她若不求一个结果,何必自寻烦恼,跟吕一帆甜甜蜜蜜地谈恋爱难道不好吗? 车子缓缓地停在一家老字号的羊肉馆门口,母女二人在婚宴上都没吃饱,于是下了车一人点了一碗羊肉汤。 孟琦琦虽然被妈妈一语中的,可还是要提前打好预防针:“妈妈,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万一我一直不找对象呢。” 顾子衿斜她一眼,呛她:“你怎么就不能正常一点儿呢?乔枫一开始多倔,不是也说结婚就结婚了吗?还有那会儿追你的李智文,一副非你不可的架势,结果你走没多久人家也结婚了,现在孩子都会跑了。差不多得了,你以为生活是演偶像剧吗,哪有那么多刻骨铭心。” 可孟琦琦心想,和吕一帆比起来,一般人可就很难入眼了,虽然珍馐美味吃多了会腻,但也把品味给吊得老高,更何况她也根本没吃够呢。 吕一帆带给她的仅仅是一点甜吗?应该是让她在最成熟美丽的季节彻底绽放吧。孟琦琦有点后悔了,他们在一起连半年都不到,连激情期都还没过,贸然提结婚又怎能得到满意的答复呢? 可是都五天过去了,吕一帆都没有再联系她,此刻不甘心的感觉远比痛苦要来得强烈多了。 今年公司安排了去澳门跨年,宁远航预订了超豪华自助餐,龙虾鲍鱼燕窝捞翅敞开了吃,餐后还有一个变装派对,孟琦琦画了个吸血鬼,脸抹得惨白,嘴唇涂得娇艳欲滴,走在路上总怕吓着别人。而宁远航夫妇扮得是小丑和小丑女,这把年龄还这么敢玩儿,孟琦琦立刻觉得自己太保守了。 宁远航还请了一位很有名的dj,等给大家发完花红,音乐一响全场立马就嗨了。 跟着大家蹦哒了一会儿,孟琦琦就觉得索然无趣了,她开始怀念刚来香港那段时间,和修远、亓蕊、乔枫、大朱在深圳海吃海喝的日子。那时候的她远不如现在这般光鲜,可是她还怀有朴素的向往,还有几个可以诉诉衷肠的朋友。可现在呢,她真的成孤家寡人了。 孟琦琦提前退了场。这座酒店就像一座封闭的小镇,除了他们刚才吃饭开派对的地方,另一栋楼就是著名的赌场。连接几栋建筑的是一条室内河道,还有几条贡多拉穿梭其中,河道两侧是令人目不暇接的奢侈品店。她在宝格丽的橱窗前停留了一会儿,发现以自己的年薪还是买不起其中任何一件珠宝,忽然觉得对财富的追逐就像一个黑黢黢的无底洞。 还有不到两个小时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了,孟琦琦只想赶紧回到客房,泡个澡,早点睡觉。办理入住的时候,前台小姐反复核对了很久,还跑到一边打了个电话。然后才把一张包装精美的房卡交给她。 房间在58层,电梯上到第八层的时候,进来了两个人,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随之飘了进来,孟琦琦顿时变得手足无措。 吕一帆和一个梳着油头的年轻男人就站在她的前面,虽然中间还隔着几个人,可他俩的对话,孟琦琦还是听得一字不差。 “一帆,一会儿准备怎么跨年啊?” 从孟琦琦的角度可以看到吕一帆一点点的侧脸,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他说:“搞不好得陪老胡他们,这帮人太能喝了。你呢,一会儿准备跨着谁过年?” 那年轻人笑道:“草,我现在只有被跨的命运,都跟你似的,做甲方爸爸……” “啶”一声,电梯停在了33层,孟琦琦瞟了一眼电子屏,显示是空中酒廊,刚一回眸恰巧撞上吕一帆的目光,似笑非笑的。 然而他马上装作没看见一样,说说笑笑地跟那个人走了出去,电梯阖上的瞬间,孟琦琦突然感到很心疼。她猛然想起四年前他们第一次同搭电梯,吕一帆也是这样侧着身子看她,那时她怎会想到他俩之间还会生这样一段难缠的暧昧。 孟琦琦本是郁郁寡欢的,可当她刷卡进屋的时候,却着实吓了一大跳。这间客房超级豪华,不仅会客室、影音室一应俱全,窗外露台上还有一个十来米长,三米多宽的私人无边泳池,泳池外视野开阔,繁华喧嚷的赌城尽收眼底。 按照孟琦琦今年的业绩,她可以独享单间,可没有想到规格如此之高。看来明天见了宁远航要好好吹吹他的彩虹屁了。 孟琦琦冲了个澡,裹着浴巾跑到露台上,看看四周再无其他建筑,索性光着身子,像条白鱼一样,呲溜滑进水里。水温刚刚好,她趴在泳池边缘,看着天空中不时有一颗光点缓慢地划过,大脑里一松懈,开始无拘无束地放空。 “还满意吗?”一个低沉性感的男声骤然响起,把孟琦琦吓得一激灵,赶紧沉入水里,只是她的心咚咚咚地要跳出胸廓了,一口气忍不住,美人鱼似的浮出水面。 吕一帆就站在泳池边上,火辣辣地看着她,然后不紧不慢地脱外套、扯领带、解扣子…… 又来了,孟琦琦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十二点的钟声准时响起,天幕中顿时礼花绽放。孟琦琦在吕一帆湿漉漉的怀抱中战栗着,觉得人生中有如此美好也就无憾了。 她抵着他的胸口,双手合十,静静地闭上眼睛:我希望……她的大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她希望什么呢?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吗? 她扬起那张楚楚动人的小脸,望着吕一帆,他的眼眸被烟花渲染出璀璨的光芒。 “为什么都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我走的时候你不挽留我。” “我也很生气啊,我太坦率你会伤心,我若敷衍你,你又每天想东想西。”吕一帆抬起她的下巴说:“你脾气好大,明明舍不得,还说走就走。” 孟琦琦不服气地说:“谁说我舍不得了。” “孟琦琦,你能不能不要太任性,不能我做得稍不合意,你就耍脾气,这间客房要至少提前三个月才能订上,你现在还觉得我没有诚意吗?还有,你们公司干嘛好好的跑到澳门办年会?” “吕一帆,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算计我?好像我再怎么折腾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 “跟我,你吃亏了吗?” “可等有一天,你觉得我腻了,还不是弃之如敝?” “那为什么不可能是你先腻了呢?孟琦琦,想那么多没用的干嘛,至少现在,我还远远没够。” 第四十四章 在劫难逃(下) 孟琦琦在这间高级套房里住了一个星期,每天早上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坐在露台上享受一顿丰盛的早餐。 卧室旁有一间大大的衣帽间,里面挂满了漂亮的裙子,都是楼下奢侈品店里最新的款式,吕一帆说,喜欢的尽管留下来,最后退房的时候一起结,还把一张黑色的信用卡交给她,说:“没有密码,随便刷。” 孟琦琦时常望着满橱柜的衣服发呆,如此奢靡的生活就像做梦一样,她这是捡到宝了吗,吕一帆到底有多少钱。总之她是没办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不劳而获的生活。 “怎么会不劳而获呢?咱俩现在可是夫妻档,满足客户不同风险需求的理财投资。多完美啊。” 吕一帆帮孟琦琦把连衣裙的拉链拉上。镜子里的一对俊男美女既养眼又有些陌生。 梳洗打扮好,孟琦琦就陪着吕一帆参加各种名头的酒会和派对。这是一个在她看来已经完全跨越阶层的圈子,每个人都有一个听上去响亮的名头,可每个人又不仅仅是名头上那么简单。 比如某行亚太区执行总裁、某组织的主席、某商会的会长、某上市公司创始人、以及某圈的名人等等,吕一帆会贴着耳朵告诉孟琦琦,谁和谁是怎样的关系;而谁又有着或红或黑的背景。 虽然孟琦琦优雅地挽着吕一帆的胳膊,花蝴蝶一样游弋其中,可心里却是慌的,生怕哪句话说得不不得体,露了怯,仿佛自己是个冒牌公主一样。 这种生活唯一的乐趣,仅仅在妆成的那一刻,然后随着时间推移,强打的精神就像精致的妆容一般慢慢晕染。 在一场高级珠宝收藏会上,孟琦琦碰到了珠光宝气的amanda,只一对视,疲倦的孟琦琦便立马败下阵来。amanda显然为社交而生,几乎所有高端酒会都可以见到她的身影。 两人在一颗蓝宝石原石的展柜前同时停住脚步,amanda打趣道:“maggie,是不是要改叫你吕太太了?” 孟琦琦有点不自然地撩了一下头发,说:“我们只是拍拖而已啦。” “哦?以前可没见过一帆把女友带出来。”amanda私话中有话似,补充了句:“这小子最近底气足了不少啊。” 听amanda这语气,似乎比她这个正牌女朋友还了解他,于是趁机问道:“amanda,你是什么时候就认识一帆了?”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没毕业呢,不过他是同批分析师里最先脱颖而出的一个。”说着amanda侧过身子,下巴朝另一个方向扬了一下。 孟琦琦看见吕一帆正和一位年长的女性打招呼,用的是法式贴面礼。这正是今天展出的珠宝的收藏者,周陈孝娥女士。 amanda说:“那个小老太太原来是m行亚太区的首位华裔总裁,她一直很欣赏一帆,没少给他介绍资源,哈哈哈,谁让一帆老幼通吃呢。” 怪不得吕一帆一定要带她来看珠宝,孟琦琦尴尬地笑了一下,觉得这天儿实在聊不下去了,幸好有朋友招呼amanda,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想和吕一帆维系稳定的情侣关系,要么得拥有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要么就干脆当一个贪图享乐的傻瓜。看着他百花丛中过,孟琦琦的心却被花刺儿剌得鲜血淋漓。 “宝贝,看上哪个了?”吕一帆看到孟琦琦盯着一个展柜看了好半天,发觉自己忙于应酬,一时冷落了她。 这几天赶场似的辗转于各色人群之间,她的笑容背后总藏着一丝厌倦,即使再华丽的珠宝堆砌在她身上,都掩饰不掉她身上那种淡漠的疏离感。 所以吕一帆总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找到她,“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她的眼神里看不到物欲,只有满满的深情。 其实孟琦琦视线的焦点根本没在珠宝上,她扭头看着吕一帆,嫣然一笑,说:“今天的高跟鞋不太合脚,我想回去换一下。” 孟琦琦刚走过购物区,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回头看原来是小舅的情人luna,身后还跟着一个拎着大包小包的阿姨。她眼睛放光地说:“真是你啊,穿这么漂亮,我都不敢认了。” luna比上次见丰腴了一些,穿着宽松的衣服,一只手支着腰,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显然又怀上了孩子。 孟琦琦心说小舅这都一大把年纪了,还真是愈战愈勇了,可嘴上却连连道喜:“恭喜啊,现在几个月了?” “四个多月了,双胞胎,男孩儿!”luna那张美艳的尖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嚣张。 “哎呀,那我小舅还不高兴坏了!”孟琦琦奉承道。 “老来得子嘛,这不是陪我来剁手了吗。琦琦你也来shopping吗?穿这么隆重。”luna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浮现出一丝狡黠。 以luna的经历,她见识了太多靠男人上位的女人,理所当然会往那方面想。孟琦琦连忙解释说:“不是啦,我跟男朋友过来度假,刚看了个展,这不我先出来了,高跟鞋穿得脚都要断了。” luna很夸张地叫着:“你什么时候交男朋友啦?前两天你妈妈还跟你小舅抱怨,说你不肯找呢,你这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吧。” 这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不到妈妈拿着自己的隐私到处说,心里自然不快,于是装着看手机敷衍着有空再联系。 没想到孟琦琦回到客房刚冲完澡,就发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小舅打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外甥女晚饭的时候带着男朋友去见他。 孟琦琦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也不知道嘴那么快干嘛,正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推脱掉,吕一帆回来了。他一进屋就过来搂住孟琦琦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把脚抬起来让我看看?” “没有啦……” 孟琦琦踟蹰着开口:“那个,我刚才碰见我小舅的情人了,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我小舅非要见见我男朋友。可我不想让他见……” 吕一帆眼睛一瞪:“为什么?又不是不认识,哎,我有那么拿不出手吗?” “不是啊,我就是不想被问东问西的……”孟琦琦心想我怕被问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 可吕一帆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怕什么,问什么说什么呗,约的几点啊?订包间了吗?” 小舅见到吕一帆和孟琦琦出双入对,并没有多惊讶,也没有拿出长辈的派头问一些有的没的,寒暄几句便又开始聊投资了。 “小吕啊,老周那一单做得太漂亮了,我们几个朋友,手上有点儿闲钱,大约这个数儿,你看能不能给操作一下。”孟琦琦看着小舅伸出的五根手指,真猜不出后面跟了几个零。 吕一帆却笑着说:“那次算他赶上了,后来帮朋友做的几单都没那么高的收益。这种事儿就是博弈,放点儿钱玩玩儿可以,别搞得阵仗太大,不好收场。有这闲钱你还不如交给琦琦买保险呢,是吧。”他说着冲孟琦琦眨了下眼。 小舅却不以为然:“排着队找我买理财的人太多了,可真能挣到钱的太少了。我还就相信你,没事儿小吕,这钱我们就当拿来交学费了。” 吕一帆抿嘴一笑说:“承蒙信任啊,不过我们那儿资产审核比较严格,要的材料比较多,资金来源查得也紧,所以,只要你们在香港的账户上,资金过了银行那一关,剩下的就好说了。” luna却在一边不放心地问:“那会不会不安全啊,我小姐妹炒股票亏了不少钱呢。” 小舅不耐烦道:“哎呀,你就别操这心了,你又不懂。” 饭吃差不多的时候,小舅跟吕一帆耳语了一句什么,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下眼神,小舅说:“不早了,luna得回去休息了,琦琦你也别玩儿太晚。” 看着小舅扶着慈禧太后一样的luna进了电梯,孟琦琦终于忍不住问:“你们刚才说什么了,还神神秘秘的。” “哈,男人间肮脏的小秘密……” 还不等说完孟琦琦就拧着他的胳膊逼问他到底有多肮脏。 吕一帆反制住她的手,把她夹在怀里,故作玄虚地问她:“赌神看过没有?要不一会儿带你见识一下,老港片里的经典桥段儿?” 别说,孟琦琦还真提起了兴致,一路上小嘴问个不停:“现实中真有赌神赌圣吗?那个什么算点数的不是可以用概率来算吗?你数学这么好,有没有亲自算过?” 吕一帆无奈地看着孟琦琦,告诉她:“首先呢,这是一个盈利场所,其次呢,这是个现代化的消费场所。所以呢,买的没有卖的精,小赢靠概率、大输靠数据。你一会儿看看热闹就好了。” 孟琦琦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吕一帆禁止她穿暴露的衣服,他把一件小外套披在她肩上,嘱咐道:一会儿进去了不要大惊小怪啊。” 电梯下到地下一层,从一条铺着厚地毯的长走廊穿过去,直接到了酒店的北楼,刚从电梯厅出来,就听到喧嚷的人声儿,只见大厅里摆着好几台游戏机一样的机器,吕一帆不屑一顾地搂着孟琦琦朝大厅另一侧的vip通道走去,说:“这些都是给游客玩的,赢了币可以拿去前台消费,没什么意思。” 吕一帆报了一下房间号,服务生毕恭毕敬地领着他们进了vip通道。在迷宫一样封闭的走廊里转了几个弯,孟琦琦看到面前有一扇厚重的红木大门。 服务员帮他们登记了房号,寄存了衣物,然后示意她把手机也交出啦。孟琦琦有点顾虑地望了一眼吕一帆,只见他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心地递给了服务员。 强烈的好奇让孟琦琦越来越激动,她下意识地理了理裙摆,然后紧紧抓住吕一帆的臂弯,看着眼前的木门被缓缓地推开。 第四十五章 纸醉金迷(上) 这是一座宽阔的大厅,富丽堂皇之类的词已经不足以形容内部装潢的奢华。吕一帆拉着孟琦琦先到一边的吧台上换筹码,那个侍应生笑眯眯地说:“呂少,今日話親自下場了?” 吕一帆从西装内侧的兜子里抽出一张黑色的会员卡,递给侍应生,用粤语回他:“陪女朋友玩啦。” 侍应生很快从柜台里拿出一摞筹码,放在银制的小托盘里,交给旁边的服务生。吕一帆揽着孟琦琦的腰,向场中走去。 眼前的场景孟琦琦只在港片里见过,只是坐在圆桌前的客人,当然没有发哥、华哥、星爷那么有派头,但看看放在桌面上的手腕、手指,随便一只上面,手表戒指的价格就上了千万。 孟琦琦也终于明白吕一帆为什么要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了,因为这里随处都是衣着暴露的美艳女子,她们有的跟在男客身旁巧笑倩兮,有的则在台面间走走停停、明眸善睐。 尽管吕一帆一副名花有主、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可还是引来不少美人的侧目,和那些中年油腻的老男人比起来,吕一帆过于秀色可餐了。孟琦琦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多赤裸裸的挑逗和勾引,虽然不是看自己,也觉得有点耳红心跳了,可吕一帆却浑然不觉。 他带着孟琦琦这儿转转,那儿看看,忽然身后有一桌爆发出一阵喝彩,只见荷官拿着尺子一样的东西把桌上色彩斑斓的筹码扫到一起,然后麻利地码好,推到其中一位客人面前。那是个外表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而此时他的玳瑁框镜片下闪烁着亢奋而贪婪的绿光。 “那得有多少钱啊?”孟琦琦轻声嘀咕着。吕一帆咬着她的耳朵说:“估计可以在二线城市买套房了吧!” “如果是我,就赶紧拿钱走人。” 吕一帆拿手指轻轻挠了一下她的腰窝,说:“你看着吧,一会儿他就得把那些全押上,最后分文不剩。” 孟琦琦自信地说:“如果是我,一定能保持克制,见好就收!” 吕一帆嘻嘻地笑着,忽然冲孟琦琦抬抬下巴,原来还真有人拿个小本本在那儿记赔率的,她低声问:“这个真能算出来吗?” 吕一帆微微一挑眉说:“总有人自以为可以算过计算机。走,过去瞧瞧。” 于是两人若无其事地从那个人身后走过去,吕一帆眼睛一斜,就像上学时考试偷瞄一样。 “来,咱们就等着这一桌儿。”吕一帆拉着孟琦琦站在一边,一人举一杯香槟不慌不忙地喝着。 等到那一桌儿又有一位客人垂头丧气地离开,吕一帆忙推着孟琦琦坐过去,而自己坐在一旁并不下场。 “一帆,我不会……”孟琦琦有点紧张。 “没关系,押大押小,你随意。”吕一帆宠溺地看着她。 “要不还是你来吧?”孟琦琦看着圆桌上陌生的标记和数字,整个人都是懵的。 “不行,我们家有家规,拒绝黄拒绝赌,拒绝黄赌毒!”吕一帆咧嘴坏笑着,他最喜欢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好像被逼着干坏事儿一样。 于是孟琦琦也学着别人那样,把一小沓筹码推过去,然后看着荷官花样摇骰子。那“突突突突”的声音让她不由自主地全身紧绷起来。 随着荷官一声“开”,她也往前探起了脖子,只是完全看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而旁边的人又开始摇头叹气。 孟琦琦回头看吕一帆,只见他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笑着说:“别紧张,就是让你来体验一下。” 又跟着玩了几把,似乎看出了一点门道,只是手边的筹码已经所剩不多了。她刚要推一半儿出去,跟着庄家,想早点结束战斗,吕一帆却凑过来说:“买对家。”然后把剩下的筹码全都推了出去。 荷官说完买定离手,又开始摇骰子,那手法让孟琦琦看得眼花缭乱,完全忘了刚才的紧张。 “开!对家赢!”身边的客人“喔”的一声都看向了孟琦琦,当荷官把一大堆的筹码尽数推向她的时候,孟琦琦都傻眼了,她捂着嘴巴望着吕一帆,只见他笑得有那么一点得意。 “我不要玩了。”孟琦琦冲吕一帆说着悄悄话。 “为什么啊?”吕一帆并没有很吃惊,他知道这姑娘心里算着什么小九九。他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说:“傻瓜,我刷的虚拟货币,所以赢了这钱你也带不走,不过你可以拿筹码在这里吃吃喝喝,或者……”他眼神里充满了戏谑。“你还可以点个漂亮小姐姐陪你,你让她们干嘛都行……” “讨厌!”孟琦琦偷偷掐了吕一帆一把,有点吃味地说:“是你想点漂亮小姐姐了吧,要不我请客,你多点几个?” 吕一帆握住她揩油的手,贱贱地说:“小姐姐找我都是倒贴钱的好吧?” 两个人正打情骂俏呢,有个看上去级别较高的侍者走到吕一帆身边,耳语了一句。吕一帆立马站起身来,理了下西服,对孟琦琦说: “你舅舅在楼上包厢,好像还来了什么神秘人物,我上去打个招呼,你自己乖乖的哦,有事的话就告诉前台,他们会派人上来叫我。” 吕一帆一走,孟琦琦随意地玩了几把,自然也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致。这会儿已经接近午夜,可这座灯火辉煌的不夜城里,人们却像是忘了时间。销金窟里忘情一日,恐怕再回到人间就是冰火两重天吧。 孟琦琦踱步到餐区,点了一份捞翅。小小的一碗,盛在镶着金边的白骨瓷里,身价便胜过路边的碗仔翅千倍,可味道却没有千倍的好吃。 或许是孟升的言传身教,他一直教育女儿,不管自己的生活有多优越,都不要忘了这世界上还有贫苦、还有战乱、还有不能团聚的家人和不能相守的恋人。 孟琦琦摸着滚烫的脸颊,庆幸自己还没有被眼前的纸醉金迷冲昏头脑。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一阵香风袭来,孟琦琦的眼前晃动着四条笔直修长的大白腿。 “两位姑奶奶想吃点什么,随便点啊,今天多亏你们来救场啊,一会儿还要再开一局,吃完赶紧的啊!花红只多不少。” 这说话的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孟琦琦斜眼一瞥,还真见遇上熟人了!说话的男人不就是曾和小舅一起吃饭的那个制片人吗!他一改之前的清高怠慢劲儿,对面前的两位大美女毕恭毕敬、极尽谄媚。 而这两位美女也绝非一般庸脂俗粉可比,以孟琦琦同性的角度来看,都觉得望尘莫及。那无可挑剔的脸蛋,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放在人群里简直熠熠生辉,甚至其中的一位看着十分眼熟,像那个谁来着? 孟琦琦坐在这里慢条斯理地吃光了三碗捞翅,直到连衣裙的胸廓位置觉得憋闷。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仿佛他们的头顶都闪着一串数字,这个地方一切都可以明码标价。 刚才那个赢了钱的,戴玳瑁眼镜的中年男人,这会儿眼神空乏地走了出来,坐在餐桌旁像是被抽掉了灵魂,孟琦琦“看”了一眼他头顶的数字,成负数了,看来人还真有气运一说,刚才赢的时候红光满面,现在输了就灰头土脸。 有一个在附近徘徊很久的长发女子,观察了他一会儿,身姿妖娆地坐在他身旁,丰满的胸口直抵着他的手臂,面色暧昧地跟他说着什么。那男人并不正眼看她,但也不十分拒绝。 孟琦琦这一晚上和那妖娆女子打了好几个照面,显然她也不太得志,始终没有找到固定的男客。只能怪她的脸和身材,为了达到某种招眼的标准,做得有点过犹不及了,整张脸就像一个廉价的塑料娃娃。 可是那男人吃了点东西以后,还是跟着她走了,或许失落也是需要发泄和慰藉的吧。 孟琦琦开始觉得有点无聊了,吕一帆这是干嘛去了,打个招呼要这么久?于是脑子里开始止不住地胡思乱想,把《华尔街之狼》里面左拥右抱的小李子换成吕一帆的脸,竟也一点儿都不违和。他说自己不沾那些个陋习,她就真信了吗?欲望这东西,只看诱惑够不够大! “怎么样,今天玩下来什么感受啊?”两个人回到客房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吕一帆身体很疲倦,可大脑依旧亢奋。 “感受就是对人性产生了深深的失望。”孟琦琦一边说一边帮吕一帆解着小领结,他的衣领还很洁净,身上也闻不到不属于他俩的味道。 吕一帆捏起她的下巴,好奇地问:“怎么没变成赌徒,变成哲学家了?说说怎么就失望了?” “说不上来,总之看到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傍在老男人身上,就觉得很痛心。那么好的条件做什么不好啊,为什么要出卖自己……” 吕一帆哈哈笑道:“你是卫道士吗?这么可爱!经济学里,商品社会,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价值属性,比如年轻漂亮吧,稀缺资源不可再生,但是边际效益随时间递减,也许错过了这几年,她们就再没有可以捞钱的机会了。再说了,躺着来钱多快呀。” 孟琦琦眼底晕开无限涟漪,她仰着头柔媚地看着吕一帆,问他:“那我是什么价值属性呢?你对我,有没有边际效益递减呢?” 吕一帆一晚上看了无数的大胸大腿,都快审美疲劳了,而孟琦琦的含而不露、欲说还休,就像一支出水芙蓉,静静绽放在他烦乱的心田。 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深情地说:“你在我心里,是无价之宝,去他娘的边际效益吧!” 第四十五章 纸醉金迷(下) 顾援军这边的水到底有多深呢?吕一帆一开始只把他当做一个搞投机的暴发户,他所谓的金融公司在专业人士看来就是放高利贷的,可即便如此公司的信用评级依旧很高,这背后怎么可能没有势力做背书? 今晚一见,果然如此。往日里一直被奉为上宾的孙长斌也只是作陪,主角另有其人,在座各位只尊称那人为刘老师,而看他的举止气度绝不可能只是个教书育人的知识分子。 坐在刘老师身边的两个姑娘,经常在电视上露脸,其中一个还小有名气,难得的是刘老师谈笑风生之余,并没有显得太过轻佻和浮躁,颇有点名仕之风。显然这些于他而言,也都是小场面。 刘老师玩的是德州扑克,很需要费些脑力,让吕一帆有些吃惊的是,顾援军竟然玩得很好,算牌算得很准。 他对众人介绍说:“小吕,吕一帆,估计大家也都有所耳闻了吧,老周的那笔钱让这孩子一顿猛操作,翻了十几倍。哈哈哈,老孙啊,现在你可做不了人家金主了!” 孙长斌自嘲地笑了笑,招呼吕一帆说:“小吕,快来帮我看看,我快要被他们按在地上摩擦了!”说着他拍了拍坐在身边的美女的大腿,那女子站起身来,还冲吕一帆抛了个媚眼。 吕一帆坐在孙长斌旁边,看了一会儿,发现对家刘老师作风很是激进,而顾援军则又滑又硬、处处留手,两人一进一退打着一手好配合。孙长斌这边儿牌面较弱,和他们顶对顶肯定是要吃大亏,于是他和孙长斌耳语着,策略收得更谨慎,看样子是要随时准备弃牌了。 孙长斌脸色有点紧张,眉头紧皱,下注的时候还时不时地摇下头。 吕一帆要的就是这种示弱的假象,等到一路高歌猛进的刘老师叫注all-in的时候,正是逆风翻盘的最佳时机。可他抬眼一看,顾援军正不动声色地用中指轻轻叩击着牌面,吕一帆顿时心领神会,只放缓了节奏压着对家打。 几轮过去,大家有输有赢,皆大欢喜。刘老师不禁对吕一帆不由另眼相待,和蔼地问道:“小吕大学读得什么专业啊?” 吕一帆很谦虚地说:“我本科在南大读的物理。” 顾援军插嘴道:“小吕啊,都是自家人,听我外甥女说是少年班出来的,拿过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申请到美国的全额奖学金,后来啊去哥大读了金融博士。” “怪不得呢,你们在座的各位今天碰上硬茬了!这小子脑子太快了,小军儿,你也不行!别以为你让他放水我没看见。”刘老师很欣赏地打量着吕一帆,说:“我本以为老周那一手是撞大运,看来是我低估你了,后生可畏啊!” 吕一帆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其实也是运气,就跟这桌牌一样,一半儿靠计算一半儿靠各位前辈抬举。” 孙长斌拍拍吕一帆的肩膀说:“小伙子不错,咱们这个项目就需要这么一个人才替咱们掌盘,刘老师您看您现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这一夜如同烈火烹油一般,烧得吕一帆焦躁不安,从包间里出来他就急着到处寻找孟琦琦。终于在餐区看到正支着脑袋发呆的她,他的心便忽然有了着落。 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和挑战,谁又能巍然不动?虽然孟琦琦已经满脸疲惫,但他还是不肯放过她,直到两个人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床上。 孟琦琦趴在他的胸口上气喘吁吁地说:“还说你坐怀不乱呢,一晚上尽被美女勾搭,受不了了吧!” 吕一帆搂着她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在她的怀里,无力地说:“琦琦,大脑停不下来……” “那我拍拍你好不好?”孟琦琦的手指温柔地在他的脖子后面、肩膀上面滑动着,就像有股轻微的电流注入到吕一帆的身体里。 听着孟琦琦轻柔的呼吸和安稳有力的心跳声,就像沉入深深的海里,意识开始渐渐模糊。 他又梦到妈妈的那条玫红色的真丝长裙,梦到妈妈浓密的海藻般的长发,梦到妈妈伸开双臂拥抱他,“儿啊,一定要帮妈妈争口气……一定要帮妈妈争口气……” 忽然他感到窒息,眼前是无尽的黑暗:“为什么你好好的活着,而我弟弟死了!为什么!” 吕一帆在睡梦中挣扎,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你没事吧?”孟琦琦轻轻晃动着他的胳膊,把他从混乱的噩梦中拉了出来。 “琦琦,我做噩梦了。” “梦见什么了?说出来,梦就破了。” “记不清了,只是觉得很难受,头好疼,可能是这个床太软了吧。” 吕一帆把软糯糯的孟琦琦搂在怀里,似乎这飘渺的世界里唯有这个温热的身体是真实的。 “一帆,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孟琦琦小心地问。 “怎么了,这几天玩的不开心吗?” “嗯,开心,不过时间待久了总觉得不安,理智告诉我该回去搬砖了。” 吕一帆默默地笑了,说:“人家都巴不得光享受不干活呢,你怎么还爱上工作了?” 孟琦琦裹着被子坐起来,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早不知道今夕何夕,她回眸看着床上那个英俊的男人,无论如何不能说服自己,这是她应得的。她怕眼前的美好只是镜花水月,于是自嘲地说:“还是自己挣钱花比较踏实,这两天感觉像是被你包养了。我可不要做什么金丝雀。” 孟琦琦和吕一帆在码头上等轮渡的时候,又碰见头一晚见到的两个大美女,她俩戴着大墨镜,巴掌脸被挡得严严实实。 孟琦琦在手机上搜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其中一个女孩儿的照片,指给吕一帆看。 “看来网上那些传言,也不全是编的,我昨天晚上碰见她了,还是我舅认识的一个什么制片人带来的。” 吕一帆瞥了一眼照片,笑着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估计这一晚上光花红就拿了上百万呢。” “你怎么知道的?”孟琦琦趴在他肩头上,嘟着嘴质问他。 吕一帆也在用手机查着什么,他没有回答孟琦琦的问题,却问她:“你们龙城有没有哪个领导姓刘?” “刘吗?这么大众的姓氏,我怎么会知道呢。不过我姥姥家的隔壁就姓刘,他们家的两个儿子就是我舅舅那一辈儿里,别人家的孩子。”孟琦琦说着,在手机上打出两个名字。 吕一帆再一查,果然对上号了。怪不得龙城地界查无此人呢,原来这所谓刘老师早已鱼跃龙门,进了京城。 “你猜那女明星昨晚陪了谁?”吕一帆悄悄对孟琦琦说。 “不会吧!”孟琦琦不由瞪大了眼睛。 “嘘!”吕一帆把指头竖在嘴唇上,“不要瞎说哦。” 孟琦琦耸了耸肩,“怪不得进去之前还要没收手机。这要是被偷拍了……呃,太恶心了,小时候他还抱过我呢,那么威严的一个伯伯,怎么就堕落了呢。” “记得原来公司那个paul吗?跟着steven的那个,能力不行但是平步青云。”吕一帆所有所思地说。 “大家都在揣测他的背景,只是他平时很低调,连开的车也很一般。”孟琦琦对paul一直心存芥蒂。 “他那是不敢嚣张,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他。其实你被审核那次,是他把案子搞砸了,竞标的时候少了一份重要文件,后来发现一直放在秘书那里,是份需要股东联合签名的知情书,上面缺了两个签章儿,这糊涂账记得。” 虽然时隔多年,可孟琦琦还是升起一股无名业火:“所以就拿莫须有的罪名让我背锅?!” “没办法啊,谁让你没有说的上话的好爸爸呢。琦琦,按说你们家背景不错啊,怎么也没出个什么大人物啊?” 这话要让顾子衿听到,一定会俯首撑额,气不打一处来,“因为我姥爷特别的大公无私,一定要子女从基础做起,绝不开后门。我们家只有小舅是个异类,年轻的时候就打着我姥爷的旗号招摇撞骗。气得我姥爷和他断绝了关系。 后来我小舅更是因为非法占地被人告了,天天赖在我大舅家,让我大舅把事儿给平了,可我大舅和我姥爷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坚决不同意。 我小舅走投无路之下,一口袋现金提到了我姥爷的下属手里,结果人家又原封不动地退到我姥爷这儿,把我姥爷一下子就给气中风了。” “那后来这事情是怎么摆平的?”吕一帆听得入了迷。 孟琦琦却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啊,后来对方就自己撤诉了,我小舅全身而退。” 看着手机搜索引擎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似乎有一张纵横交错的网络,把前尘往事勾连在一起。孟琦琦不由想到父亲孟升那张涉身事外、云淡风轻的脸,他总说不想被红尘所累、亦不想误了红尘。 以前她一直以为父亲是指他们文化部门的莺莺燕燕,如今看来事情远没有表象上那么简单。毕竟孟升是给市??高官做了十年秘书的人,他人前显贵的时候也不比现在的吕一帆大多少。 “一帆,不管他们许了你多大的好处,你最好少掺乎他们的事儿。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风向变了,最后再把自己牵连进去。” 说完孟琦琦也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会用孟升的语气说话,于是语重心长地劝道:“况且,挣多少钱是个够啊?” 吕一帆的内心处在巨大的矛盾中,他自进入最顶尖的金融行业,早就被残酷的现实上了一课。无论他再怎么优秀,也只能看着权贵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这一次,就像登山者,终于看到了冲顶的希望。 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内部能量极大的男人,谁不渴望巅峰带来的巨大快感? 他轻轻抚弄着孟琦琦的耳垂儿说:“我这开局抓了一手好牌,一直想着打出一个王炸来,现在机会就在眼前。琦琦,你放心,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碰,我自有分寸。” 第四十六章 最佳拍档(上) 这次的澳门之行直接把孟琦琦的客户资源抬升了一个level。回来没多久,她就连续签了两张大单,还只是一对找吕一帆做美股投资的夫妻。 在孟琦琦看来,他们属于吃尽改革开放红利的一批人,可是言语间怨声载道,仿佛得了被害妄想症,总觉得钱放在内地不安全,说不定哪天就被均贫富了。 于是吕一帆给老公配置美股基金,孟琦琦给老婆讲家庭财富保障,一套组合拳下来,把他们孙子的钱都预留好了,剩下的,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你确定这钱放保险里绝对安全?”那个老婆出于女人的敏感,还是要最后确定一下。 “我们公司已经有百年历史了,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都没有问题,所以除非是一些不可抗因素,一般来说都没有问题,您看这是这款产品十年的分红,是不是非常稳健?”孟琦琦耐心地解释着。 “啥叫不可抗因素?” 吕一帆笑着说:“比如地球要爆炸了,地球人一夜之间都要死了这种的。” 孟琦琦瞥他一眼,心说这话说得也太不严谨了。 事后吕一帆却嘲笑孟琦琦是对牛弹琴,“你没发现这个阿姨文化水平不太高吗,你文邹邹的她哪儿听得懂。” “这夫妻俩也真是奇葩?她老公怎么那么愤世嫉俗、那么反动啊?”孟琦琦好奇的问。 吕一帆抓抓头皮说:“他俩以前是做养殖的,后来环保要求提高了,觉得不挣钱了,就开始搞房地产,其实就是到处炒房。现在一线城市开始限购了,他们就觉得处处被掣肘,可不是不爽吗?” “我就不明白了,他们明明已经得了不少好处,还有什么好不爽的?” “因为他们本觉得自己可以更爽!便宜没占够呗。” 孟琦琦觉得自己可占了天大的便宜,至少现在客源根本不用发愁。她就像是牙签鸟一样,等着吕一帆这条大鳄鱼吃完肉,自己再上去清清残渣,就可以过得又轻松又富足了。 只是每一次签单周期都有点长,每个月的总单数上就差了一点,但宁远航已经不追究了,甚至他还提议孟琦琦可以成立一个由专业人才组成的财富传承办公室,打出自己的品牌,专门对接大客户。 吕一帆却说:“何必那么累呢?你现在又不少赚,只要有我的就一定有你的。” “可等哪一天你烦我了,我还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吕一帆的话反而激起了孟琦琦的斗志,别说现在两人的关系完全没有法律上的保护。即使在婚姻关系中,被赡养的那个也始终处于被动。 “琦琦,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呢?我对你很认真的。” “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人性。”即便现在重归于好,他俩还是没有正面讨论过婚姻这个话题。 这一次短暂的休假,孟琦琦也想开了,与其放不下、不甘心,还不如躺平了好好享受这段关系,反正婚姻也不是通往幸福的唯一船票。 这个春节两个人都有理由不回家过年。吕一帆是真忙,那天晚上的会面只不过是双方的一次投石问路。等回到香港,龙煤的投资总监徐涛正式带着投资人,和以吕一帆为代表的外资方展开一轮又一轮的探底和磋商。 而孟琦琦只是谎称工作忙,原本还担心回家被各种催婚,可现在却烦恼被各路神仙打探内情。 就连一直不怎么联系的小表嫂慧慧都发微信问她:“琦琦什么时候把男朋友带回来,让大家见见啊?” 反而是顾子衿和孟升,一直憋着,他们不问,孟琦琦才不会主动交待。鬼晓得小舅那张信口开河的嘴,会把吕一帆描述成什么样。 更没想到小学同学梁丹会直接发微信问她:“听说你嫁入豪门了?” “那你还不如说我榜上大款了呢,这都是听谁说的啊?”孟琦琦有点哭笑不得,她平时根本不在朋友圈里发工作以外的状态,已经相当低调了。 “咳,我这也是听李智文说的,他不是一直都挺关心你的吗?别看他其貌不扬的,可人现在已经混到能源局的副处长了!” 孟琦琦其实并不关心李智文的现状,只是好奇他又从哪儿知道自己这些八卦的。 离春节还剩一个星期,顾子衿终于绷不住了,她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孟琦琦难得和吕一帆在家吃一顿没人打扰的烛光晚餐。 吕一帆很知趣地走到工作台坐下,戴上耳机,却并没有听音乐,而是竖着耳朵听孟琦琦和她妈妈讲话。当一个成年人把自己与原生家庭的关系展现给另一个成年人时,就相当于敞开了心扉。 他们在一起后还没有聊过各自的家庭,但显然孟琦琦的父母给了她充分的尊重和自由,还有良好的教育,所以她的内心永远是温暖而柔软的。 “妈妈,香港这边就放三天假,大年初三就有客户从欧洲过来,时间太赶了,都跑路上了。” 吕一帆听了忍不住笑了,孟琦琦跟她妈妈撒谎的时候倒是张口就来,刚刚两个人还商量初二坐船到公海上玩儿两天。 “大概初五吧,爸爸说要过来看我吗?那你呢?其实也可以,咱俩睡卧室,爸爸睡客厅……是有点小,要不我给你俩订间酒店,两张床的还不行吗?那怎么办啊!要不咱俩住家里,让爸爸住酒店?哎呀妈妈,你也太难搞了,干脆你俩都别来了,等我过完年回去吧!” 看着孟琦琦焦躁地在餐桌旁边踱来踱去,完全就是个敢怒不敢言的孩子。 “嗯……你是不是又听小舅说什么了,那谁……也在不回去过年,妈妈,我们才刚开始交往,那么着急干嘛!我就知道你和爸爸才不是急着来看我!有什么好相的啊,又不是你俩找对象!能不能别逼这么紧啊,不结婚就不结婚呗,你都没给我做个好榜样,我哪儿来的信心结婚啊?我给你生一个你帮我带啊!我小时候你都没自己带过……反正你们来了也见不着。” 吕一帆看着平时温文尔雅的孟琦琦此刻就像颗喷火的小辣椒,而对话内容进展之飞速,让他咋舌,拍拖、见家长、结婚、生子、带孩子,人生只要被这些事情打上时间节点,日子就会过得飞快。他今年刚刚三十岁,事业又有了新的机遇,他还没顾上想这些呢。 思绪飘远的时候,吕一帆忽然发现孟琦琦站在他面前,拎着没有插进电脑里的耳机线,撅着嘴看着他:“你竟然偷听我讲电话!” 吕一帆讪笑着把耳机摘掉,一把搂住她死皮赖脸地说:“听听你有没有为了我翻脸。” 这下孟琦琦可真翻脸了,她甩开吕一帆的手,背身走到餐桌上,噼里啪啦地收拾着餐具。 她没有甩头出门,吕一帆着实松了一口气,他赶忙过去接过油腻腻的餐盘,说:“放着我来,干嘛发这么大火,你爸妈要见我就大大方方见呗,搞得咱俩好像偷情似的。” 孟琦琦斜眼道:“是谁说的从没考虑过婚姻?” 吕一帆把餐具整整齐齐码在洗碗柜里,洗干净手,转身把孟琦琦抵在吧台桌上,笑嘻嘻地看着她说:“之前是没想过,那我现在开始想好不好?” 孟琦琦拿手推着他的肩膀说:“不要妄想用美色敷衍过去,你要想多久?五年?还是十年?” “忙完这阵子就想好不好?”吕一帆制着她的手腕,小鸡琢米似的吻着她的嘴唇。 “那到底要想几年?” “我快快想好不好?” 今年春节孟琦琦准备了一大袋子利是封,一到办公室就被同事们团团围住,她可能是除了宁远航出手最阔绰的了。等着大家热闹完了,孟琦琦一回头,看到有个新来的小姑娘,站在人群外,并没有很强的参与感,那一刹,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孤冷又羞涩。 孟琦琦对这个姑娘形象深刻,她是个法学院的学生,本来已经申请到全美top3的法学院,却因为囊中羞涩没能成行,她几乎是抱着强烈的挣钱欲望投身保险业的,面试的时候也很坦诚,“我不想签三年合同,我想等挣够学费就离开。” 宁远航脸上带着还算诚恳的笑容,说:“你确定三年内能挣够学费?看别人挣钱都觉得很简单。你还年轻,这三年契约其实是对你生活的保障,如果你真提前挣够钱了,合同也不过一张纸而已,到时候你按合同交违约金,随时都可以走。” 在保险行业浸淫十多年的宁远航,看人基本不会走眼,这个靠奖学金一路趾高气昂的姑娘很快就会碰钉子。这一行若不是像孟琦琦这样本身资源就很好的,普通家庭的孩子不经过三五年的积累,怎么可能做到年入百万。大浪淘沙,人们只能看到站在巅峰上的极少数,谁又会关注那些起早贪黑收效甚微的分母。 只是这姑娘话都放出去了,高年资的经理就更不愿意带她了,谁想辛辛苦苦培养半天然后眼看着她拍屁股走人呢?谁的时间又是无私且免费的呢? 小姑娘眼看入职快三个月了,除了给自己买了小小一单,至今没拉到一个客户,香港这种崇尚丛林法则的地方,自然没有人关心可怜她。 孟琦琦从小姑娘的眼睛里看到满满的倔强和一丝无奈,心里觉得不落忍,便把袋子里剩下的红包通通给了她,“小瑾,希望新的一年,你可以时来运转、逆风翻盘!” “谢谢……谢谢琦琦姐。”小姑娘吓了一跳,眼圈竟有点微微泛红。 第四十六章 最佳拍档(下) 去年随着贸易战的打响,公司的业绩也跟着突飞猛涨。宁远航又租了楼上整整一层办公区,大手一挥,把位置最好的海景办公室给了孟琦琦。 而他自己的办公室正对着大楼的空中花园,那里有个露天泳池,天气好的时候简直春光无限,宁远航毫无顾忌地说:“香港最不缺的就是海景,不过可以天天看大腿的,我这里独一份儿。” 怪不得吕一帆叫他浪哥,有时候孟琦琦也这么叫,宁远航就故作严厉地订正她:“别跟吕一帆那小子学,没大没小的。” 孟琦琦现在的工作状态相当惬意,也不用像前两年那样提着行李箱四处奔波。虽然那天嘴上和吕一帆逞强要自食其力,可身体上的惰性却是很难克服的。 今天太阳难得露了脸,再喝杯咖啡,正好散步到国金中心找吕一帆吃个饭。这时,却听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地敲了几下。 “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那个叫小瑾的姑娘,她脸上还有一团孩子气,额头宽宽的一看就很聪明,严肃的时候嘴角向下,好像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这副谁也瞧不上的神态倒是像极了大学时代的齐修远。 “琦琦姐,我想以后跟着你干!”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倒让孟琦琦一头雾水了。 其实周围不断有人含蓄地表达过要一起合作的意向,但做保险也好、买基金也好,本来就是狼多肉少,客户资源宝贵得如同商业机密一般,像她这样横冲直撞的还真是少见。 孟琦琦忍不住笑了,问她:“你是谁招进来的?你应该知道公司的规矩吧,谁招的你,你就只能跟着谁。” 小瑾说:“我知道,不过我三个月适应期马上就到了,已经收到公司警告了,月底就会被清退,所以我想之后跟着你干。” “公司那么多同事,为什么选我?” “因为您入职不到三年,就做到公司的最高业绩。我想我一定能从您身上学到很多有用的销售技巧。” 孟琦琦非常欣赏小姑娘的勇气,还有那份自小就是好学生的底气,但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做事太容易想当然了,于是她问:“那你对我了解多少呢?” 小瑾的回答无非是把孟琦琦的简历背诵了一遍。 孟琦琦微微颔首,接着问道:“那你觉得我是凭什么拿到如今的业绩呢?” “我觉得您有非常强的金融专业背景,又有一段外资银行的工作经历,特别善于沟通,特别有亲和力。”小瑾极力总结着。 孟琦琦说:“这些特点,咱们公司一半以上的人都具备,不如直说吧,你是不是想跟着我做高端客户?” 小瑾没有说话,可是眼神里却没有回避,态度算是非常坦率了。 “那你说说,你能给我带来什么?你自身有什么资源优势?” 小瑾沉吟片刻道:“我的家庭可能没办法给我带来资源,不过我是学法律的,保险中的很多条款都需要法律解释,我认为这方面我是比较专业的,而且我的学习能力很强……” 孟琦琦打断了她:“可是你现在做销售,你不是当保险合同的制订者,客户除非遇到理赔,否则也不需要过多的法律援助,你的专业算优势,但也只能为销售锦上添花。小瑾,我觉得你可能太小看宁总平时的教诲了,销售本质上和卖水果蔬菜没有区别,你东西再好不吆喝,照样不会有人买。你入职三个月亲自拜访过几次客户?主动给多少个客户打过电话?” 很显然孟琦琦说到重点了,小瑾急忙为自己辩解着,声音都有些发涩了:“我家只是小县城里的小老百姓,根本没有亲朋好友可以消费的起香港保险,而我现在还只是个穷学生,学费也一直靠奖学金和贷款,我以为会有师傅带我……” 其实和她一起入职的还有一个本科生,那女孩儿做起自己同学的生意可毫不手软。说白了小瑾脸皮太薄,自尊心太强,可能跟周围的同学开一次口,被拒绝了或者严重点被拉黑了,她就再没勇气开第二次口了。 这点很像曾经的孟琦琦,可孟琦琦有殷实的家庭和阔绰的小舅,还有那个手把手把她带入行的陆向荣,不是每一个年轻人都拥有她那样的好运气。 孟琦琦说:“即使有师傅带,客户也还是要自己找的对吧?总不能指望师傅给你介绍客户吧。而且即使你跟着我干,按照保险合同你要再等三个月才能重新入职,入职后面临的还是同样的考核标准。” 小瑾紧绷的肩膀微微下垂几分,似乎内心的希望正被消磨殆尽。再怎么说她还是个刚走出象牙塔的孩子。 孟琦琦的语气始终都很温柔:“不如这样,你来给我做秘书,我每月给你一万六千块的底薪。当然你要是介绍客户签单,佣金算你的。但是短时间内肯定攒不够你去美国读书的钱。” 小瑾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很认真地说:“您能给我时间让我考虑一下吗?” 孟琦琦点点头说:“过完春节给我答复吧。” 隆冬腊月的香港,只要一出太阳,就温暖如春。空中花园澄蓝的游泳池边,有两个穿着露背泳衣的美女正试探着要不要下水,宁远航端着咖啡眺望着窗外,翘着二郎腿问身后的孟琦琦, “你想好了?要留下严瑾吗?” 孟琦琦说:“我只是给了她建议,留不留要看她自己的决定。” 宁远航摇摇头,“要我说呢,找秘书最好还是找个本地人,三文两语流利,工作态度也比较专业。严瑾那个小姑娘太有个性了,不像是个服管教的人。” 孟琦琦却不以为意,“现在的90后哪个没个性啊,小姑娘学习好,也挺直白的。我呢,正好也不喜欢管束别人,崇尚无为而治,交待的事情能办好了就行。” 宁远航脸上浮出一丝笑意:“你和吕一帆还真是挺合拍,那小子也是个怕束缚的人,怪不得被你吃的死死的。你们两个现在夫妻档,你甩手做掌柜就行了。不过啊,家族办公室这事儿你再考虑考虑,你现在手上成了两张财富传承的大单,是时候打出自己的品牌了。你之前不是一直混什么女总裁班吗?这就是个不错的契机。” 想到秦玉,孟琦琦心里一紧,最近一直借口工作忙,她们的活动则能躲就躲。这心里一旦藏了秘密,再面对当事人的时候就仿佛时时刻刻在做戏,而孟琦琦自认为演技不精。 “你说秦玉知道她老公背着她做的那些事儿吗?” 中午依旧约在那家老伯当值的茶餐厅,只是吕一帆只顾低着头吃面想事情,直到发现孟琦琦停了筷子,才回过神儿来:“你刚才说什么了,宝贝?我刚才在算估值。” “嗯,没有心情复述一遍了。不打扰你了,继续算吧,人脑计算机。”孟琦琦没好气地说。 吕一帆连忙坐到孟琦琦身边,搂着她说:“这就生气了?快,你再说一遍呗,这回我认真听着。” 聊到秦玉自然会讲出事由原委,吕一帆对情感纠葛之类的事情似乎有自动过滤系统,唯独对孟琦琦成立家族办公室的想法上了心。 “我还以为你只是说着玩儿,为了跟我示威呢。你要真想往这方面发展,团队都是现成的啊!上次给周董办的时候,那个张律师就很可靠,再加上帮你做税的barry,齐活儿了,这种事儿人不能太多,钱不够分。” 孟琦琦不确定地说:“宁总希望我自己招人进来。张律师和barry平时都有自己的主业,这样是不是给人感觉不太专业啊。” 吕一帆说:“你不用替宁远航考虑,你签大单他分成不比你少。至于专业这种事儿,你刚才也说了,就是给人的一种感觉,那你就把感觉做到位呗,搞讲座这些的你不是很拿手吗? 其实家族办公室是做给那些身家还不够大的客户的。真正的财团自己会成立专门的家族财富传承办公室,有专门的信托基金,干嘛出来找你们这样的草台班子呢?” 孟琦琦支着下巴,更觉得泄气了,“照你这么一说,我这不就是自娱自乐吗?那和我现在单打独斗也没太大区别啊。” “当然不是,其实你相当于给目标客户设立了一个门槛。” “那岂不是把另一部分潜在客户拒之门外了?” “琦琦,换一个思路想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果你的家族办公室营销到位、在特定群体里有了口碑,那么自然会形成一个群落。就像那些emba,总裁班一样,你以为学校的课本知识真的能给身经百战的老江湖们多少启示吗?那只是个提炼过的资源池而已。你的身份就跟同福客栈老板娘一样,有你的地方就有江湖,生意不就源源不断了吗?” 孟琦琦把头抵在吕一帆肩膀上,抱怨道:“你说得那么简单,好像我是什么商业奇才,可最难的就是营销了,我要怎么开始做啊,我现在连面对秦老师的勇气都没有,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连这点资源都维护不好,哪来的自信做群落……” 吕一帆笑着揉着她的头发说:“你太低估秦老师了,她都这个岁数的人了,又不是一般的家庭妇女,她的承受能力总不会还不如你吧?瞎操什么心啊宝贝。” 第四十七章 相逢一笑(上) 三天后严瑾就给了孟琦琦确定的答复:“琦琦姐,我决定了,做您的秘书,给您打下手。” “行,一会儿我给人事打电话,咱们签一份新的聘用合同。”孟琦琦打完电话看到严瑾还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的,于是问她:“还有什么事儿吗?” “那个……琦琦姐,我能不能从您这儿先预支两个月薪水……”后面的话她就有点支支吾吾了。 孟琦琦也没多问,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支票本,写完了拍照留存,直接递给了她。 这下轮到严瑾不知所措了,她的眼圈又开始红了,磕磕巴巴地说:“谢谢……谢谢琦……琦琦姐……” “那现在就开始干活吧,我这边订了五十多盒精品燕窝,你对照着客户地址发顺丰过去,动作快点,今天下班前务必弄完。还有,以后我们要做一个关于家庭财富传承的公众号,结合你的法律知识,写点科普文、热点文,这两天就开始写吧,写完发给我看。好了,去忙吧!” 看着严瑾转身出去时严肃又充满斗志的背影,孟琦琦忽然发现自己十指交叉发号施令的样子,特别像陆向荣,想到这个名字,她总是百感交集。 这周末是“万荣资本”的公司年会,照例会答谢各位重要客户,作为合伙人吕一帆一定会出席,可孟琦琦却一点儿也不想去。 除了陆向荣,还会见到周开届和秦玉夫妻俩,到时候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也太考验人心了吧。 “你真不准备去了?”吕一帆很容易就识破了她“有客户啊、不舒服啊”之类的借口,装作很遗憾的样子,说:“本来,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宣布呢,算了,不去就不去吧,你在家好好休息吧。”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孟琦琦的心猛地撞了一下,有点小期待地望着吕一帆,可他却抿嘴笑着,系着袖扣在那里装糊涂:“我说什么了?” 孟琦琦觉得自己才是被吕一帆拿死的那个,他总拿着一点儿小甜头诱着她,却又不把话说实了,那张极具魅惑力的俊脸嬉皮笑脸的,时常让她没有安全感。 可吕一帆却说:“琦琦,凡是我答应过你的事,还没有做不到的吧?宝贝,干嘛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啊!” 其实孟琦琦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茫茫人海他恰好选择了她,然而她又有点害怕知道答案,这个年纪了,一般的情话听起来都浮于油滑,而太直白的剖析更会令人失望扫兴。 因为同样的问题孟琦琦给出的答案也很肤浅,始于颜值忠于才华,而且还有钱。这样的男人是个女人都不会拒绝。 所以他们一直很克制地说着情话,只限于我想你、我要你、我喜欢你,再深一步似乎要积攒更大的力气。孟琦琦当然希望吕一帆先开口的,这是她最后的坚持了。 于是,为了这点星火,孟琦琦扫开一切心理障碍,盛装华服地陪吕一帆出席年会晚宴。 年会的地点选在一个叫比利佛庄园的高档别墅区,这里虽然的比利佛没有半毛钱关系,却一样要打造出珠三角最顶级的名流社交区域。 这里原来是片湿地,综合治理后呈现出天然的野趣。他们开车过来的时候天还没黑,还可以看到叫不出名儿的水鸟在水面上滑行。 依地形而建的,每栋占地上千平米的别墅,稀稀落落地分散于湿地的各个角落,以至于进入小区的公共停车场后,还要搭乘专门的摆渡车前往目的地。 开发这片房地产的老板姓汪,也是徐涛带来的投资人之一,大概五十多岁,浓眉大眼气宇轩昂,据说是大院儿子弟,80年代就去了美国千玺年才回来,据说在随后的每一次历史浪潮中都刚好不好地大捞一笔,现如今身价成迷。 就拿这块儿湿地来说,一般人怎么可能批的下来住宅用地? 孟琦琦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可还是被眼前的富贵奢靡震撼到了。宽阔的庭院里有半个泳池大的喷水池,里面养着雪白的睡莲,不断有雾气从水池边沿喷出,营造出仙境般的朦胧感。而池边的小路上用晶莹透亮的鹅卵石铺出波普花纹,路旁载满半人多高的怒放的淡紫色绣球花,惹得女客们纷纷驻足拍照留念。 “太美了!”孟琦琦不由感叹道,吕一帆说:“来摆个pose,我给你照一张。” 两个人拍拖以来,这还是头一次,只是没想到这个精于计算的大脑在审美上却一言难尽。 “吕一帆,我都闭眼了;这张还好点,但是脸糊了,哎,还不如我自拍呢……” “那就自拍一张!”还不等孟琦琦找好角度,吕一帆就啪啪啪接连按下好几张快门。 陆向荣带着女儿可心恰好就站在不远处,他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孟琦琦,即使她在别的男人的怀抱里。 这一年他开始感受到中年危机的逼近,先是前妻丢下女儿只身赴美,接着就面临和女儿磨合的各种艰辛。好不容易生活一点一点捋顺了,他又查出血脂和尿酸有点高,每次喝了酒,或是要变天的时候,就浑身关节疼。 看着微微鼓出的小腹,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 而孟琦琦却像一朵随风摇曳的睡莲,愈加窈窕迷人了。时间不仅没在她身上留下岁月痕迹,反而给她增添不少温婉妩媚的气息,让她的一颦一笑都显得格外雍容美丽。 像陆向荣这样身价的男人,见识过太多漂亮女人,但能称得上美丽的却凤毛麟角,这本是骨子里生出的气质,是再高明的医美手段也难以企及的。 他握着女儿的小手,心不在焉地敷衍着来来往往的宾客,眼睛却怎样都没法从孟琦琦的身上移开。 直到她挽着吕一帆的胳膊朝他款款走来,陆向荣的心里开始莫名地低落,可他还是不动声色地低头对女儿说:“可心,叫叔叔阿姨好!” 可心长高了不少,也开朗了许多,似乎早就忘记了曾经还有一个送过她芭比娃娃的漂亮阿姨。 如果成年人能像孩子那样健忘就好了,孟琦琦看着陆向荣那双深沉的眼睛,心里还是慌了,高跟鞋一歪,身体差点失去重心。幸好旁边的吕一帆有力地撑着她,笑着跟陆向荣说:“琦琦穿高跟鞋经常摔跤。” “哪有?”孟琦琦不好意思地瞪了吕一帆一眼,又讪讪地冲陆向荣笑笑。 “那快进屋坐坐吧,汪总也在里面。”陆向荣挥一挥手,便有侍者走过来引路。 这时候可心抬头说:“爸爸,我都饿了,什么时候开始啊?” 陆向荣语气温柔地说:“进去找你小雅阿姨吧,她那边有小点心。” 吕一帆和孟琦琦跟在一蹦一跳的可心身后,走进别墅的大厅,穹顶上闪耀的水晶灯好似钟乳石一般,滴灌着门厅中央一人多高层层垒叠的白色兰花,穿着白色纱裙的可心就像是小仙女一样,引领他们进入人间天堂。 空气中飘着好闻的木香,据说大厅的雕花门框都是用紫檀做的。那位姓汪的老板一看到吕一帆,老远就迎了上来,“一帆老弟,等你好久了!”他又顺便细细打量着孟琦琦,看她气质作派像个贵族小姐,于是问道:“这位美女是?” “我女朋友,孟琦琦孟小姐。” 孟琦琦从手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过去,客气道:“久闻先生大名,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汪总的一双大手粗壮有力,很热情地握住她的手,直捏得她骨节生疼。 等她好不容易抽回手来,吕一帆嘴上一直奉承着汪总的比利佛庄园,却默默地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轻轻地揉着。他总是能适时地化解她哪怕最微弱的尴尬,不得不说依仗一个强有力的男人,的确能让女人轻松很多。 今晚来的客人非常多,雅姐作为“万荣资本”的大管家,忙前忙后之余还要分出心来看着可心,早就觉得体力不支了,可她还是强撑着。 即使陆向荣从未表示过什么,但是万荣老板娘的名号已经暗暗传开了。她早就拿出半个当家人的姿态,包括招呼可心的时候,话里话外透着亲昵:“不许再吃甜的了,刚带你补了牙!不许疯跑了,一会儿裙子该脏了。” 越是在孟琦琦面前,她越是张罗得紧,越是要彰显出老板娘和女朋友的区别来。在雅姐眼里,孟琦琦只不过是个做着公主梦的华而不实的超龄娇小姐,也不知道这样的病娇怎么就让男人着了魔。 雅姐早就注意到了陆向荣时不时在人群中追寻的眼神,等找到了却又是一阵失落,这个在人前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霸道老总,在面对雅姐的时候只是个疲惫不堪的离异男人,他需要她却不爱她,甚至不会给她一个带点温度的安慰。可今晚雅姐看到了陆向荣眼中强烈的克制,她的心瞬间就被击碎了。 汪总拿着一瓶92年的罗曼尼康帝,朝雅姐走过来,说:“一会儿开这瓶吧,找个醒酒器先醒上。”然后指着孟琦琦的方向问:“那个孟小姐,什么来头?” 雅姐露着一丝不一察觉的轻蔑,说:“她以前是陆总的手下。” “咦,那怎么跟了吕一帆?”汪总随口问道。 “这很奇怪吗?跟着吕一帆自然有大单。”雅姐轻描淡写地说着。 汪总撇嘴一笑,“有点儿意思。” 第四十七章 相逢一笑(下) 宴会厅设在别墅的地下一层,连接着一座半下沉式庭院,院外又是别样风景,几丛小叶红枫在地灯的照射下,颜色比玫瑰还娇艳。 客人都到齐了,孟琦琦跟着吕一帆光打了一遍招呼就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可这么多人看上去却毫不喧闹,晚宴正式开始前,人们三五成群地,散落在别墅会客厅和宴会厅的各个角落。 汪总还特意带着吕一帆和孟琦琦上楼参观了一番,里面单是衣帽间都可以做秀场了。比利佛庄园一共就开发了50栋别墅,单栋总价值好几亿,还没预售就已经被汪总的熟人预订了一半儿。 “现在庄园里还在安装一些安保设施,不夸张地讲这片空域都是私家领地,等都入住了,这套别墅会稍微改造一下,做比利佛俱乐部,到时候每个周末都会有主题活动。”汪总介绍着,带他们上了顶层。 这里也修了一座无边泳池,然而其他别墅还没人住,黑黢黢的,从泳池外望出去,只有湿地上片片水色倒映出的莹莹月光,一阵凉风吹来,竟让孟琦琦感到了一丝荒凉。 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吕一帆凑在她耳边问,“喜欢不?” 孟琦琦白他一眼,问:“可以贷款不?” 吕一帆嘻嘻一笑说:“等这个项目批下来,也不是不可以趸付。” “这么大,住得多慎人啊。”孟琦琦下意识抱住了肩。 “到时候肯定要雇人啊,保姆、保洁、园丁、厨子、司机……” “到时候工人比家里人都多,出门上班管团队,回家下班接着管工人,累不累啊!” 吕一帆偷偷掐了下她的屁股说:“瞧瞧,你这思想才刚刚脱离赤贫线,到时候还上什么班啊,唐顿庄园看过没有,里面的太太人家是怎么当的。” “你的思想也还没奔小康啊,雇一堆人怎么没想着先找个管家呢?太太是董事可不是ceo。” 两个人正斗着嘴,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的钢琴声,原来汪总还专门请了一只小型乐队做现场演奏,人群们渐渐地聚拢在会客厅和宴会厅之间的回廊上,停下交谈,无论是否懂音乐,都表现出一副很享受的微醺状态。 周开届和秦玉夫妇站在离乐队比较近的地方,刚刚看他们一直与别人交谈,没来得及打招呼,这时候孟琦琦拉着吕一帆轻手轻脚地移过去,站在了他们夫妻身侧。 秦玉戴着孟琦琦送给她的珍珠项链,精致而文雅,看到她仍旧很亲昵:“琦琦,你今天可真漂亮!” “秦老师,您今天特别美,头发做得好时髦啊!”孟琦琦自然而然地挽住了秦玉的手。 宴会开始后,孟琦琦基本上就和秦玉两个形影不离了。 其实这样的场合她俩都属于参与感不强的人,挨个儿打过招呼就已经觉得有点疲惫了,在场的女宾多数都不认识,短时间内也找不出太多共同话题。 秦玉说:“琦琦啊,你不用专门陪我,该忙就去忙吧。” 孟琦琦笑着说:“今晚是陆总他们的主场,聊的也都是基金之类的事情,我过去不合适。秦老师,您那个总裁班是不是快结课了。” 秦玉面露难色地说:“是啊,还装模作样地让我们写论文呢。哎,时间一久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了。虽然交到了几个好姐妹,可也有那么一两个人整天缠着让我买产品啊、入股什么的。现在的人啊,未免太急功近利了些。” 想想自己跑到赛马会堵周董也不过前不久的事儿,急功近利这四个字安在孟琦琦身上也不为过,她不太敢直视着秦玉的眼睛,到底是有些心虚的。 虽然汪总把别墅的场地免费借给陆向荣开年会,但借着万荣资本的影响力,他的比利佛庄园相当于在高净值人群里打了番广告,毕竟靠这些人的口口相传,自然会带来更高端的宣传效果。 孟琦琦现在发现,越是靠近金字塔的塔尖,生意反而越好做了,你不需要通过一层一层的关系去靠近,也不需要一次又一次的面谈去取得信任,你们只需要在一个交际圈里,一切便不言而喻。 就像这些人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某某某,是自己人。” 吕一帆多少抢走了一些陆向荣的风头,这一行就是这么残酷。除了看过往业绩,还要看谁的手里握有庞大的资金额。 陆向荣认识吕一帆的时候,他刚刚被美国总部派到香港,是跟着新上任的亚太区总裁一起来的首席分析师。和之前见过的藤校毕业生的倨傲和偏见不同,吕一帆对陆向荣经手过的本土项目非常感兴趣,他预感次贷危机之后的国际形式会发生巨大改变,转而倾向轻资产以及虚拟经济的投资。很快他就在这一行里闯出了名堂。 在吕一帆身上,陆向荣第一次感受到人和人在智商上的巨大差距。像他这样的投资人,靠的是无数的案例堆出的经验和直觉,而这小子依靠的是数学模型下的精准计算,这就好比算盘对决计算机,一般的人简直望尘莫及。 难道吕一帆就不会出错吗?至少到现在为止,几次激进的操作,都让他的客户赚得盆满钵满,让这些老奸巨猾的富商也开始相信神话。 这是好事吗?这不是好事吗?陆向荣不懂专业领域的数学,也预测不了未来经济的走势,但是他比吕一帆懂人性,懂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道理。就比如这次的项目,虽然两个人复盘了很多次,看不出账面上的问题,但陆向荣依旧觉得数额太高,而万荣资本远没到可以自如运营如此数量的财务规模。 “一部分资金肯定要出海,这方面郑孝娥愿意做我的担保人,就看美国总部能不能审核通过了。”吕一帆看向陆向荣,“或许我们可以再找几个券商进来,把基本盘做得足够大。” 丛林里丢出一只肥美的羊,自然引得食肉动物趋之若鹜。而陆向荣大有一种被后浪推着的巨大的无力感。他的眼神又不自觉地落在孟琦琦的身上,丛林法则里还有优先交配权,显然曾经本该是他的女人,已经属于新的万兽之王了。 孟琦琦怎么会感受不到陆向荣那殷殷的目光呢?就仿佛是一场轮回,十年前她默默追寻注视着他,却把所有心事藏在心底,而十年后他又回头追望着她,有口难言。终究还是缘浅吧,孟琦琦终于迎上他的目光,莞尔一笑。 陆向荣举杯向她远远地示意,也露出一个很温柔的微笑。 人往往都不会意识到背后的眼睛,雅姐一晚上都注视着陆向荣,看到他的惆怅、看到他的柔情、看到他的假装大度,喜欢一个人是装不出来的。 雅姐淡蓝色的真丝长裙上被可心蹭上了奶油,留下一块儿难看的污渍,从一开始她就极力地讨好着这个小女孩,她知道可心的态度甚至可以决定她的未来。可是她今天突然明白可心为什么会对她毫无戒备,因为连可心都感觉得到,陆向荣不喜欢她,她无论如何都分不去陆向荣对可心的爱。 那一刻雅姐的心脏在烈火中嘶鸣,她端着一杯葡萄酒向穿着一身香槟色长裙的孟琦琦走去。 然而刚走了几步,就看到孟琦琦站起身来,朝宴会厅的中央走去,那里吕一帆伸出一只手,正微笑着等待她。 哪个女孩子没有做过公主梦呢?当吕一帆举起红酒杯用一把小银勺轻轻敲击时,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女士们,先生们,借着今天这个美好的夜晚,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向大家宣布。”吕一帆说完,便看向坐在一旁和秦玉聊天的孟琦琦,然后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掌。 那一刻,已经有人配合着欢呼吹口哨,孟琦琦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脑袋里晕晕的,满是轰鸣声,直到秦玉在旁边推她,她才缓缓地站起身,向她的白马王子款款走去。 吕一帆托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侧,向众人大声宣布着:“我在这里以个人名义注资两百万,祝贺孟琦琦小姐的家族财富办公室正式成立,也希望在座各位可以多多支持我女朋友的首次创业!” 场下顿时发出热烈的掌声,吕一帆搂着她的腰吻了她一下,马上就有宾客举着酒杯上前祝贺。 孟琦琦脸上挂着笑,人却有些不清醒:“what?啥情况?这就是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开心……” 这天晚上她和吕一帆都喝了不少红酒,刚一上车,吕一帆就吩咐司机关上车厢格挡,毛手毛脚地亲着孟琦琦,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你今晚怎么这么美,参观别墅的时候,我看到那个无边泳池就受不了了,还有那张大床,我她??妈一定要震断它……” 可亲着亲着他就发现不对劲儿了,孟琦琦腰绷得很紧,整个人都很抗拒,他吻上她的脸,才发现她满脸都是泪水。 第四十八章 往事随风(上) “琦琦,你怎么了?”吕一帆捧着孟琦琦的小脸,看她满脸委屈的样子。 孟琦琦推开他,冷冷地说:“我喝多了,难受。” 吕一帆按响车载电话吩咐司机靠边停车。这里是进入市区的快速路,路旁有大片的绿化带,人烟罕至,只有高速行驶的汽车打着远光灯从身旁飞驰而过。 孟琦琦扶着紧急停车带的栏杆干呕了两下,被冷风一吹,身上止不住地发抖。 吕一帆拿着她的外套紧跟出来,裹在她的身上,关切地问她:“你没事儿吧,你平时酒量不是挺好的吗?” 看着孟琦琦眼眶里又攒满了泪水,可始终咬着嘴唇不说话,吕一帆被风吹得直头疼,也有些不耐烦了:“我又哪里招你了?能别让我猜了嘛?” 孟琦琦脑袋里一遍遍细筛着晚上的场景,忽然发觉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地认为男女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求婚。可吕一帆其实早就表过态了,他根本没孟琦琦这样焦急,而这正是一切症结所在。 她渐渐冷静下来,也许和苦苦等一个结果相比,快刀斩乱麻未尝不痛快。她裹紧了大衣,表情严肃地看向吕一帆:“我以为你会向我求婚,我知道是我想多了……” 吕一帆没有想到孟琦琦如此坦率、又如此理性,更没有想到今晚准备的惊喜会造成这么大的误会。其实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不长,难免表错情会错意。 看着孟琦琦决绝的眼神,和有点泛红的鼻头,吕一帆上前搂住她低声说:“咱们先上车吧,找一个酒店,坐下来慢慢谈。” 不知道孟琦琦到底记不记得,他们的关系就是从酒店开始突飞猛进的。 有时候人和人的关系发展得没有逻辑可循,只是刚好的相逢、刚好的气氛、刚好的彼此和一个刚好的契机。然而这么多的刚好相乘,能在一起的概率却低到了千分之一。 两个人在酒店里烧了一壶热茶,孟琦琦先开了口:“一帆,我知道我的问题在哪里,如果年轻十岁,我会非常享受和你的恋爱关系,可是我现在的年龄很尴尬,而且还比你大,我等不起。拍拖一年两年,之后呢?我可能再遇不上爱情了,也更难嫁出去了。如果你真的不打算和我结婚,我们……我们就算了吧,我不想最后只能怨恨你。” 吕一帆皱着眉头,搓着手里的冒着热气的玻璃杯,长长地嘘了口气:“其实我不是很会处理男女朋友间的关系,我没有考虑过结婚并不是因为你不够好,而是我自己没有想好,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维系好一段漫长的关系,我也不想最后那个爱我的人因为我而伤心。” 孟琦琦嗤嗤冷笑着说:“吕一帆,你知道吗,你这段真心话真的听上去很渣,所以我也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而已?某天维系不下去还是要说拜拜的,只不过不结婚就省去了分手时的各种麻烦,是这样吗?” 吕一帆放下玻璃杯很严肃地盯着孟琦琦,“琦琦,我把婚姻看得很神圣,并不是条件匹配看得过去,或者年龄到了,就可以草草了事的,我们在一起才半年,总要在磨合中得到足够的正向反馈,才能进行下一步吧?” “那你觉得我们磨合得怎么样呢?如果不合适现在就说,拜拜拉倒!”孟琦琦抱着胸翘着二郎腿,吕一帆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盛气凌人的样子。 “当然磨合得很好啊!我们两情相悦,哪方面和谐,出现问题可以理性地坐下来商量,这难道不是最理想的状态吗?而且你不觉得你每次不高兴都是我主动来哄你的吗?”吕一帆严肃的眼神里多了一点笑意。 孟琦琦翻了一个白眼道:“难道不应该吗?” “其实我觉得这很不公平,虽然说男的应该让着女的,但是感情上的付出难道不该是对等的吗?琦琦,你总期待我做点什么来证明对你的爱,可是,你又为我做过什么呢?”吕一帆说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看着孟琦琦一下子噎在那里,缓缓地放下二郎腿。 她深思熟虑了一翻说:“吕一帆,虽然在恋爱关系中,你这么说没错,但是这就像是投资一样,你到底是要做长线还是做短线。短线当然要猛烈,可我一直以来都是追求长线的,这意味着我要把自己的后半辈子押上,要把我的生育权和个人意志交托出去,我当然要慎重,你说我靠什么来考察对方是可以和我携手并肩的人,不就是靠恋爱期间对方的投入程度吗?” 吕一帆听完,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说:“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可能是我在这方面看得没你长远吧。” “所以吕一帆,你到底打算做长线还是短线,你到底需要多久才能确定要不要和我往结婚这个方向走?”孟琦琦依旧不愿让步,难得吕一帆愿意坐下来,直面这个难题。 “当然是长线了,我之前就说过了,开始考虑结婚的事情,我觉得我们正在朝这个方向推进啊!”这次换吕一帆抱着胳膊了。 孟琦琦说:“给我个期限吧,不然我总觉得你在钓着我。” “等我手头这个项目步入正轨好不好?琦琦,你为什么老是这么没有安全感?”或许是太疲倦了,吕一帆的双眼皮显得更深了。 望着这么一张好看的脸,孟琦琦怎么会有安全感呢?当一个男人完全具有游戏人间、肆意妄为的本钱时,女人能奢望的也只有男人本身足够自律吧。 “可能我们彼此还不够了解吧,”“可能我对你还不太了解吧,我看到的就是现在光芒四射的你,你能照耀到我,同样也会照耀到别人,有那么多更年轻更美好的人,我不知道自己拿什么去竞争。”孟琦琦也乏了,她脱掉鞋子,把自己蜷缩在沙发里。 吕一帆从茶几另一边绕过来,靠着她坐着,问:“你想了解我什么?要不要我像相亲节目那样介绍自己?我出生的地方在一个科研所大院儿,那里除了学术氛围浓厚,逼孩子学习的风气也很盛。我基本没有什么童年,天天学习,参加竞赛,然后一路保送,挺无聊的。” “可我觉得你在变相夸自己牛逼,从小就和我们拉开了距离。”孟琦琦插嘴道。 “所以我一般不爱谈这些,我说我烦恼,别人就说你丫都走上人生巅峰了还烦恼?” “那你为什么烦恼呢?” “孤独……”吕一帆顺势躺在孟琦琦的怀里,他的眼睛里似乎有小星星在闪动。 “琦琦,你小时候有玩伴儿吗?你们还一直有联系吗?” 孟琦琦自然想到了祝小冉、梁丹,甚至还有李智文。 “琦琦,你小时候有望着墙角发呆,趴在地上看蚂蚁,或者吃着零食看电视的时候吗?” 孟琦琦点点头说:“童年不都是这么过得吗?” 吕一帆嘴角翘了一下,露出苦笑,说:“我没有过,等到我忽然有一天想找补回这些乐趣,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简单快乐的能力了。” “没想到,神童的童年这么惨!”孟琦琦看着他颤动的长睫毛,心中便止不住地荡起柔情。 “其实,也不是惨,只是有些错位,就像一个小孩的身体里住了一个老灵魂。” “你这么说还真有点瘆人。”孟琦琦嘴上这么说着,手指却不自觉地插在吕一帆的头发里,轻轻地捋着。 “琦琦,我好喜欢这样,我好像都没有和人聊过自己。”吕一帆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孟琦琦的脸蛋儿。 “和以前的女朋友也没聊过吗?” 吕一帆笑出声来,说:“就知道你还是绕不开这个话题。” “不可以讲嘛?是不是太刻骨铭心了?”孟琦琦激将道。 吕一帆眯着眼好像需要用力的回忆:“怎么说呢,就像树的年轮一样,你经历过的一切美好与疼痛最后都会变成一圈印迹,这就是成长的痕迹吧。琦琦,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更深刻吧?” 孟琦琦把头转向一边,若不是命运突如其来的改变,此刻她怎么会和吕一帆靠在一起,深刻又如何,无非那些岁月的年轮格外醒目而已。 “我们是要开始比惨了吗?那你输定了。爱情被现实虐得鲜血淋漓,我上一段感情就是惨痛的例子。” 吕一帆坐起来把孟琦琦揽在怀里,温柔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说少年时觉得不得了的事情,回头看也不过是大惊小怪了。” 孟琦琦抬头望着他说:“这么说,我更好奇了,你之前说过你有三段恋情,还有数不清的一夜情,最好你现在都从实交代!” 第四十八章 往事随风(下) 吕一帆哈哈大笑着:“谁跟你说的,我有数不清的一夜情?我告他诽谤去!” 孟琦琦揪着他的耳朵说:“不是你自己说的,要算一算给我发个excel表吗?你说到底有多少次?” 吕一帆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一次也没有,我的家教不允许我做这么恶俗的事情!” 看到孟琦琦还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瞪着他,吕一帆反问道:“跟不 喜欢的人,难道不觉得恶心吗?况且也不卫生啊……” 孟琦琦噗嗤一声笑了,然后故作严肃地说:“下面交代主要案情吧,不许偷奸耍滑。” 吕一帆打折哈欠伸着懒腰,说:“躺着说吧,太累了。” “不行!一会儿你该睡着了,等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孟琦琦牢牢拖住他的手,却被吕一帆一使劲儿,连拉带拽地带到床上。 “我保证不先睡着,一定交代清楚历史遗留问题好不好? 其实我的爱情经历乏善可陈,我虽然开窍比较早,可是周围的同学普遍比我大三岁,虽然现在大几岁看不出来,可是上学的时候却很明显。一直到我十七岁,上大三的时候,我喜欢上了我们学校校花,保研资格也不要了,一门心思要追随她出国。” 本来吕一凡申请到了加州大学物理专业的半奖,刚刚够交学费,生活费要自己出。他爸爸妈妈也都是工薪阶层,自然不会有多阔绰。如果他老老实实在加州待着,自然也不会饿着肚子。可他是为爱赴美的,需要一笔额外的开支,横跨整个美国到东海岸看校花姐姐,尽管他那时还没有表白。 于是他在校园里同时申请了好几份杂工。真不敢想象,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生活能力为零的吕一凡,是怎样地充满激情地做着这些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的。 他说那个时候第一次对女人产生“如饥似渴”的感觉,而校花姐姐就像冥冥之中改变他命运的萤火,如果没有她,他可能都不会有远赴重洋的动力。 吕一凡出发去看望梦中情人的旅程状况频出,他租的破车在高速公路上坏了三次,都是他自己趴在地上鼓捣好的。 当他终于在感恩节前到达校花姐姐住的公寓门前,他都要被自己感动哭了,尽管他是空着手去的。 门铃响了三声后,吕一凡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校花姐姐,以及她的男朋友。 “天啊,这么心酸吗?那后来呢?你是不是应该说句感恩节快乐,然后含着泪扭头就走啊。这样显得又痴情又悲怆!”孟琦琦打趣着。 吕一凡微微一笑,他说:“怎么会?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说走就走呢?校花当时说一帆,没想到你会来,我和我男朋友正吃饭呢,我说正好,我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然后就堂而皇之地登门入室了。” “吕一凡,没想到你脸皮也够厚的。”孟琦琦忍不住笑出来。 “我就是想看看她喜欢的人到底哪里比我强,也是从她男朋友那儿我第一次了解到商学院、投行这些新鲜玩意儿。” “你是为了她换专业的吗?”孟琦琦虽然有点酸酸的,可谁的初恋不是单纯又热烈的呢。 “也不全是因为她。”吕一帆怅然道。 “加州大学物理系,你不应该成为一个科学家吗?” “做科学家?哪有那么容易。这里我不得不吐槽一下咱们的应试教育了,我去加州之前也一直觉得自己智商超群,可真正到了学术领域,就发现自己太浅薄了,算了,不提也罢。”吕一帆又打了一个哈欠,背过身去。 “不许睡,一段感情经历都没讲完呢,后来呢,你怎么勾搭上校花的?”孟琦琦摇晃着吕一帆,他无奈地转过身儿,继续回忆。 吕一凡第一次抄底,抄的是爱情的底。美国东部暴风雪来临之前他再次赶到校花身边,而校花的男朋友恰好滞留在机场鞭长莫及。 校花看到他时完全一副在劫难逃的表情,第一个晚上校花不断地跟男友解释,男友尽管内心都要炸开了,表面还要维持风度,开明地表示相信女友的人品和定力。 但是第二天暴雪引起了断电断网,一切都说不清楚了。第三天校花陷入情绪的全面崩溃中,而吕一凡则修好了房东放在地下室的应急发电机,还踩着半米多深的雪爬到屋顶上启动了一台老式信号发射器。 第四天,当那个片区的其他房子不得不劈柴取暖的时候,吕一凡和校花钻在电热毯里,烤着电暖器,喝着热巧克力。校花看他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除了崇拜和欣赏,还有深深地依赖。第五天校花跟男友电话分手后,吕一凡终于抱得美人。 “你这不就是趁人之危吗?”孟琦琦又要拧他耳朵,吕一帆却狡辩道:“我只是备胎转正而已!” 那时候的吕一帆也不过是个青涩的半大孩子,甚至好胜心超越了爱情本身。后来他就转学去了哥大金融系,和校花过了一年如漆似胶的甜蜜生活。校花硕士毕业后去了华尔街,吕一帆也趁假期的时候跑过去实习,可两个人还是聚少离多,不在一个生活节奏上,感觉就慢慢淡了。 “其实我觉得校花可能也没那么喜欢我吧,我们中间分分合合了好几次,我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总之她不高兴我就得哄,后来她要回上海,我们也就算了。” “那你后来还会想她吗?”孟琦琦轻声问了一句。 “嗯,分手的时候我刚入职,忙都要忙死了,哪有时间想别的啊?琦琦,后面两个女朋友真没什么好说的了,一个是香港人,家里巨有钱,可是三观不合,她不承认一个中国,果断分手。另一个女朋友戏太多,偷偷给我手机里装监控病毒,这点小伎俩都是我大学玩儿剩下的,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还怎么谈下去。” 孟琦琦不知道吕一帆算不算坦诚,只是这三段感情听上去都有点儿戏,以此类推,吕一帆对她能有多认真呢?也许自己真的遇上了浪子,而且还是一个渣而不自知的浪子。 “琦琦,我是不是可以先睡了?”吕一帆搂着她的腰,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进入标准的入睡姿势。 孟琦琦还是有点不甘心,问她:“那我呢,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呢?” “嗯……我也不知道,反正有你在心里就踏实,我现在不搂着你都睡不着觉了,琦琦,不要动不动就说不谈了。上次你说走就走,我难受了好久……” 吕一帆在耳边呢喃着,慢慢地发出沉沉的呼吸。孟琦琦并没有感到对未来更有把握,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太短,他对她还有足够的耐心,可激情褪去以后呢? 现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谁又能许谁一个永恒不变的未来呢? 抛开吕一帆身上耀眼的光环,他其实就是一个骄傲的大男孩,一路顺风顺水,过得潇洒而自我。 他俩的分歧其实是更深一层的价值观上的不同。吕一帆从来不觉得年龄是个问题,也根本不会感同身受舆论对大龄女性的恶意,所以他讶异于孟琦琦的恨嫁。或许这跟他在海外待得太久有关系吧,毕竟在西方文化里玩够了结婚生子才是人生常态。 酒店的遮光窗帘让吕一帆一下子错乱了时间,可当他看到孟琦琦在身侧酣睡的脸庞,忽然觉得很安心。 昨天晚上他第一次敞开心扉讲过去的事情,其实哪一次不是成长的伤痛呢,只不过往事随风,一切都已成枉然。 和孟琦琦的感情就像是万物生长般自然发生,只不过他们都比曾经的自己更成熟,更懂得保护彼此的感情。 吕一帆不曾设想过理想伴侣的类型,但遇到孟琦琦后,那个形象便一点点变鲜明了:她习惯站在同样的高度和他对话,不把自己放在小女人的位置上自怜自艾;她足够清醒克制,懂得审时度势,随时调整自己,从不固执己见;她的内心丰盈而透明,所以她有足够的能量爱别人,包容别人,释放自己。 只是这个社会有时太刻薄,再好的女人也不免囿于世俗评价的框架里,惶惶不可终日。 吕一帆从不觉得自己的观念有任何问题,婚姻需要考量的问题太多了,草率承诺并不是对双方负责任的态度。但从现在开始,他觉得试着从孟琦琦的角度看问题。 年三十两个人起了个大早,跑到花市上买年货,孟琦琦计算着两边的公寓都要贴几副对联和窗花,分别要买几盆绿植,而吕一帆却尽买一些有的没的。 当孟琦琦指着一小盆山茶用磕磕巴巴的粤语和老板讨价还价时,吕一帆突然冒出来,掏出一张钞票笑着讲:“老板,恭喜發財,不用找零了。” 老板一开心倒又送了他两只节节高。 “吕一帆,你是不是专门来拆台的,你看看你都买了些什么?这么多泡泡枪,你几岁了还玩儿这个?” 可等回了家,两个人却在76层的露台上玩儿的不亦乐乎。 孟琦琦很久没有度过如此畅快的春节了,不用一顿接一顿地吃饭应酬,不用一茬接一茬地接受亲朋好友的诘问。 大年初一,两人上了离岛,一边走一边吃一边逛。初二又坐船进了公海,跟着长得像山姆大叔一样的老渔夫,打了一天的鱼。 从海上回来,孟琦琦的皮肤都晒出了小麦色,而吕一帆更惨,直接晒爆了皮,洗澡的时候疼得哇哇乱叫。孟琦琦嘲笑他:“你怎么比女人还娇贵?” 吕一帆贱贱地说:“谁让我太白了,我小时候我爸也嫌我白,然后专门带我到毒日头底下晒,结果就紫外线过敏了。” “怪不得你那次船趴穿潜水服下水呢,我还以为你是怕被人吃豆腐呢?”孟琦琦细细地帮他擦着修复啫喱,两个人的肤色在镜子里形成鲜明对比。 吕一帆把孟琦琦紧紧搂着怀里,说:“假期好短,好不想工作,我之前叫你办美国签证,你说你每天瞎忙啥呢,不然你就可以一起陪我去出差了。” “我都答应初五回家了,不然我妈该打我了,吕一帆,你不回家你爸妈真不会生气吗?” 吕一帆把头埋在孟琦琦的头发里,闷闷地说:“今年我姐回去过年,我就不回了,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第四十九章 难言之隐(上) 有时候爱情不用太刨根问底,吕一帆不喜欢谈他的家事,孟琦琦就忍住好奇不问。等到合适的时机,吕一帆就会轻描淡写地带一句,仿佛为自己的经历做一个潦草的备注:“嗯,我跟我姐是同父异母,年龄差很多,所以不是很合得来。” 孟琦琦表示理解,说:“有时候越是亲人越是冤家,比如我和我妈,小时候我一度认为我不是她亲生的。” “为什么呢?她对你不好吗?”吕一帆倒是对孟琦琦的家庭很感兴趣,因为每次她接家里电话的时候,都会一秒变成小斗鸡。 “也不是,我妈就是那种嘴上永远嫌弃你的人,可能……她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不停数落你,小的时候感受很直观,我就觉得她是真的不喜欢我。” 孟琦琦现在回忆起来,还是会流露出小女孩的委屈来,惹得吕一帆忍不住上手捏她的脸。 因此在外人眼里,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孟琦琦,总是保持着一点小悲观和小惊醒,在亲密关系中也不是特别主动和有安全感。不过一旦她认定一份感情,就会像小猫一样袒露出柔软的肚皮,完全不设防。 这次出海,孟琦琦的脖梗处晒出一条明显的分界线,现在的她,看上去更像一只乖巧机灵的暹罗猫了。 孟琦琦挣开吕一帆不老实的手,娇嗔道:“你别挡在这儿碍事了,我强烈建议你找个小时工,每个星期帮你烫衣服,好烦的!” 她把这两天攒的脏衣服,一件一件翻过来扔进洗衣机里,自从两个人在一起后,吕一帆就不再拿衣服去洗衣店了,孟琦琦总是一边抱怨他四体不勤,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这一点可能也跟她妈妈很像吧。 吧台桌上的咖啡机飘出好闻的香气,吕一帆摸准了孟琦琦的口味,她不喜欢太甜可是喜欢丰富的奶泡,于是只要有时间,他就亲自用鲜奶油打发奶泡。她上嘴唇沾着白色绵密泡沫的样子,总让他想入非非。 忽然孟琦琦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若往常吕一帆不会理的,等孟琦琦看到自然会打回去。可今天却鬼使神差地过去瞄了一眼,上面标注的是“母上大人”四个字,然后就鬼使神差地按了绿色的接听键。 短暂的黑屏后,手机上出现了一张写满问号的脸,“哎,我是打错了吗,是琦琦的微信啊……” 吕一帆清了清嗓子,很礼貌地说:“阿姨您好,我是琦琦的男朋友,琦琦在卫生间,要我帮您叫她吗?” 顾子衿惊诧了三秒钟,说了句“等等”,然后屏幕一闪,照出一片白色天花板,又一旋转,顾子衿戴着一副老花镜出现了,她笑眯眯地说:“没事没事,就是打电话看看她干嘛,小吕是吧?” 等孟琦琦洗好内衣内裤,准备晾到厨房旁的工作间时,吕一帆举着一杯奶泡咖啡向她走来,表情像刚做了坏事,却强忍着笑。 “怎么了?跟谁说话呢,聊得这么开心?”孟琦琦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吕一帆把咖啡递给她,接过她手里的湿衣服,搭在晾衣架上,神秘地说:“手里一个大项目,我先摸摸底,做点儿背景调查。” “又有大项目了?调查怎么样了?”孟琦琦抿了一口咖啡,丝滑的口感让她瞬间变得惬意。 吕一帆憋笑的时候,卧蚕会变成好看的月牙,他上来吃着孟琦琦唇上的奶泡说:“特别好,我特满意。” 严瑾过年也没有回家,而是窝在不足五平米的小卧室里写文章。她反复修改了五遍后,信心满满地发给了孟琦琦。 从小到大写东西她就没怕过,光是征文比赛就得过一大堆奖,她有一点小期待,她更需要一些小肯定。 然而十多分钟后,孟琦琦回复她:“文章太长,废话太多,没有重点。”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到严瑾的脸上,虽然毕业后就连遭不顺,可是这样的折辱还是让她承受不来。 她含着泪忿忿地回复三个字:“为什么?” 很快孟琦琦就打来了电话。 “严瑾,你平时看公众号文章吗?你统计过一篇文章的平均阅读时间是多少吗?你能一句话概括出文章的主题吗?你写的文章你大声读出来过吗?你读出来你妈妈爸爸能听懂吗?你要搞清楚你文章的投放平台是什么,一句话两行字,你让读者怎么断句?你先改吧,改完让你爸妈看看,如果他们看懂了,你再发给我。” 放了电话,严瑾闷着头大哭了一场。除了为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也为那个无力支撑自己梦想的家庭。 好好学习对于别的孩子只是一句不疼不痒的口号,可对严瑾而言却是能够改变人生的唯一途径。她的爸爸妈妈哪里看得懂文章,如果能多认几个字,爸爸也不会在受了工伤丧失劳动能力后,稀里糊涂就签了私了合同,被矿场老板用两万块钱打发走,哥哥也不会高中没读完就辍学,至今还在建筑工地上风吹日晒。 高考那年她考了文科状元,被港大提前录取,并且免掉了她的全部学费。作为她们那座城市第一位被香港高校录取的学生,县里一家乡镇企业主动提供了她大学四年的生活费。她之所以选择法律,就是想秉持公平、正义,用自己的力量回馈社会。 然而还没毕业,她就被社会硬生生地上了一课。面对继续深造的高昂费用,那家资助她的企业负责人遗憾地说:“我们也爱莫能助了,之前赞助的生活费,可以报一部分税,可是你再读,费用太高了,我们也负担不起了。” 在香港读书的内地学生,家庭条件普遍都很优越,本科阶段只不过是他们申请北美高校的一个跳板。作为大学里的佼佼者,严瑾很轻松就获得了北美高校的offer,却从没想过自己会被金钱再次绊住手脚。 在艰难地申请助学金被拒之后,严瑾问她的同班同学,“现在干什么工作最赚钱?” 于是她很顺利地进入到香港保险业,紧接着又被更严酷的现实打脸,作为一个初出茅庐、家境贫寒的穷学生,即使跑出去发传单,也依然拉不到半个客户。 每天看着周围的同事爆单爆数,心中的煎熬和逐渐干瘪的钱包让她每一天都过得痛苦不堪。尤其是看到孟琦琦,平时也不是很忙碌的样子,但随便一张单子就可以拿到几十万的佣金,就觉得特别受冲击。 严瑾对她简直充满了好奇,偷偷地翻遍她所有社交网络上的信息,逐渐细化出一个出身优越、品学兼优、相貌出众的形象来。严瑾愈发相信,跟优秀的人在一起,自己也会突飞猛进。 香港的冬天,劏房的墙壁上凝着一层水,棉被盖在身上潮乎乎的,似乎要把身上的热气全部吸走。脚底下的热水袋已经冰凉,严瑾起身把热水袋重新灌上,搂在怀里,直到手指慢慢缓过劲儿来,然后重新打开一个文档,全神贯注地继续敲着。 香港的春节很快结束了,人们又开始忙碌地工作。孟琦琦一大早送走吕一帆,一个人坐地铁去上班,出站台的时候,老远就看到严瑾斜挎着电脑包,步履匆匆地一路小跑,这才意识到自己早会要迟到了。 严瑾等电梯的时候,感觉有人轻轻拍了她一下,一回头看到孟琦琦正喘着粗气说:“你走路好快啊,我从地铁一直追到这儿。” 孟琦琦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衬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她不属于第一眼就让人惊叹的美女,可是五官清秀比例协调,越看越有韵味。再加上一套maxmara休闲西装的加成,整个人看上去既精干又妩媚。 严瑾还在为昨天的文章介怀,这会儿就像被老师逮着抽查一样紧张。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马上汇报道:“琦琦姐,我文章已经改好了,早上发您邮箱了。” 孟琦琦说:“哦,我还没来得及看呢,吃早饭没?” 严瑾摇摇头。 “正好,一会儿开完会,咱俩边吃边聊。” 一起来吃早茶的还有张律师和barry,孟琦琦说:“我们以茶代酒,预祝今年生意兴隆。” barry操着一口港普笑着说:“能和美女共事是我的荣幸啦。”他顺手把一支信封递给孟琦琦,里面是吕一帆汇款注资的票据。 张律师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礼貌又矜持,听孟琦琦介绍严瑾是他的小师妹时,也只是客气地点点头。 与其说这是一个团队,倒不如说张律师和barry是看在吕一帆的面子上陪孟琦琦玩儿票,即使她一年不开张,他们也不会受多大影响。 等张律师和barry离开,孟琦琦耸耸肩说: “瞧见没,我也是第一次创业带团队,这个草台班子基本形同虚设,理论上我只有拉到大客户,他俩才会提供支持,否则也是要按小时收费的。” 她拍拍严瑾的肩膀,笑了笑:“所以你也要调整心态,你不是为我打工,而是跟着我一起创业,不能还是学生思维,等着我布置作业,懂吗?” 严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怎么会想到自己刚踏入社会,就要跟着创业了呢。于是犹豫地说:“那我的文章……” 孟琦琦把肠粉推到严瑾跟前说:“公众号文章一次把一个问题说明白就行,通常举例子比搬概念更通俗易懂。例子嘛,每天早会同事们的分享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还有一些社会热点问题,都可以引申。” 严瑾边吃边点头,“我明白了,回去我再改两版,您看看。” “小瑾,现在自媒体这么发达,可以营销的渠道非常多,比如论坛、贴吧之类的,这些你应该比我熟。听说你一直在网上写文章,很好啊,你已经有一批拥趸了。” 严瑾摸着鼻头说:“其实就是写日志,很私人化的东西,就怕一推销,马上就会掉粉儿。” 孟琦琦说:“分享你的工作心得也可以很私人化啊,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当任务、当负担,这样别人读起来也不会觉得不自然。” 临分别时,孟琦琦对严瑾说,也更像是对自己说:“不要着急,你还年轻,慢慢来。” 第四十九章 难言之隐(下) 孟琦琦这次回龙城,基本天天泡在小舅的饭局上。自从开始施行外汇管制,反而越来越多有钱人想着把钱倒腾出去,饭局上也少不了这样的话题。孟琦琦自然知道这里面的猫腻,只避重就轻地说:“如果是几万块,倒是可以找朋友帮着拆兑一下。” 这两年生意明显更好做了,就像一阵风潮,最开始去香港买保险的还是一些少数精英人群,现在越来越多普通中产家庭也开始关注这方面理财了。 小表嫂慧慧就想给小花买份保险,她在孟琦琦刚去香港的时候,就开了家网店,专营香港代购的商品,最开始齐修远还做过她一段时间的供货商,而现在她一个月的流水上万,已经远超龙城的平均收入水平。 而更大的变化就是她不再每天神经兮兮了,不仅自己有了事业和收入,还付了新房的首付,请了保姆做家务看孩子,自己则打扮得美美的在网上带货。 虽然慧慧从头到脚一股浓浓的某宝风,但乍一眼看上去的确漂亮了许多。大舅妈就在姥姥那儿不止一次地抱怨:“每天画得乱七八糟的,一点儿不像个当妈的人,小花也被她带歪了,小小年纪又涂指甲又抹口红的。这就不是正经人家过的日子。” 姥姥的耳朵更背了,小舅给她买了副二十多万的助听器,她也不愿意戴,遇到她不想听的,她就眯着眼睛装糊涂。大舅妈哪里是说给姥姥听,而是说给新来的保姆听。 这个保姆简直是个小喇叭,最喜欢添油加醋地跟顾子衿他们鹦鹉学舌,可是传半天闲话,谁又能真正插手人家小两口的生活呢? 当保姆绘声绘色跟孟琦琦说的时候,她只笑笑不做回应。在朋友圈上,偶尔会看到慧慧发的生活照,表哥早已沦为女儿奴,任小花给他涂黑眼圈,带发卡。他的身形越来越浑圆,以前那股子文艺气息早就消失不见了。原来一个女人真的可以从骨子里改变一个男人,不管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夫妻两个人已经从气质上开始趋同了。 也许见过表哥少年时风华正茂的人会觉得惋惜、遗憾,岁月不仅是把杀猪刀,还是块碎梦石,不管他曾经有过怎样的期待和梦想,都已经被改造的面目全非了。 可是孟琦琦在表哥的胖脸上看到了难得的平静和知足。 “哥,你现在幸福吗?” 表哥拍着自己的圆肚皮说:“琦琦啊,活简单点儿就离幸福近一点儿,到我这个岁数了,什么都要悠着点,悠着点儿吃、悠着点儿工作。你看我,上有老下有小,如履薄冰啊。” 孟琦琦打趣说:“慧慧说要给小花买保险,可我觉得你更需要,毕竟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我可不敢居功,现在人慧慧比我挣得多,现在家里都她说了算。” 想到那一年慧慧还蹲在地上哭着,卑微地乞求表哥爱她,而现在已经完美逆袭扬眉吐气,果然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啊。没想到婚姻生活也是要遵循市场法则。 孟琦琦不由想到和吕一帆的关系,虽然他一直很尊重自己,但这是基于他良好的教养和习惯。事实上这段感情他是主导,即便她抗争过,吕一帆也会三言两语地化解掉,然后依旧按照他的节奏来。 包括她的生意、她的工作室,以及她对爱情的打算。貌似自己挣了不少钱,但脱离了吕一帆,她还能取得这样的业绩吗?貌似现在两个人如胶似漆,可万一这都是吕一帆给她制造的幻境,她能抽身而退毫发无伤吗? 所以她才会这样没有安全感,若不是吕一帆年轻俊朗,让她沉湎于爱欲中无法自拔,他们的关系不更像是饲主和金丝雀吗? 对他俩关系有同样担心的,还有她爸爸孟升,尽管他已经从顾子衿以及顾援军那里得到不少关于吕一帆的正面评价,但他关心的只有一点,他的老闺女不小了,已经经受不起情感上的折腾了。 青年才俊固然好,可是能不能把日子过好却说不定,必须要亲自见见才能安心。可是孟琦琦却坚决反对,也许是他老了吧,虽然劝别人儿孙自有儿孙福,可到自己这里却不管用了。 “琦琦啊,你不小了,恋爱谈得再开心也不一定就能走到婚姻,脚踏实地一点,期望值再放得低一点。日子过到最后都会归于平淡。” 可这个时候孟琦琦已经听不进去爸爸的老生常谈了,“如果我这辈子只剩这一次爱的机会,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后悔。” 孟升无奈地干咳了一阵儿,这孩子又傻又单纯,作为父亲是又气又心疼,可又能怎样?把她绑家里找个男人嫁了吗?他还真想回到封建社会,免得孟琦琦的自由意志最后误了终身。 几乎每一次回来,都要因为婚姻问题搞得父不慈子不孝。孟琦琦的上一段感情,每每在父母这里遇到的压力,她都会加倍施加给白珂,白珂一向都是好脾气,能哄则哄,哄不好就不吭气自己憋着,最后憋不住了就自己跑了。 而吕一帆不是白珂,孟琦琦至今摸不到他的底,他深情又冷静,永远都是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就仿佛和高手比划八卦掌,她的每个招式都被轻轻带走,她整个人都被他牢牢控制。 离开龙城之前,孟琦琦见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一个是孙长斌,而另一个正是李智文。 那天孟琦琦在姥姥家帮着整理柜子,忽然门铃响了,只听保姆提着嗓门叫着:“哎呀,小李,好久没上门坐坐啦,啊,在呀,我给你叫她!” 第二个“琦”字还没发出声,孟琦琦已经披着条羊绒披肩从屋里走出来了。“好久不见啊,智文。” 李智文手里抱着一箱水果,直接给搬进屋里,那熟稔的感觉就好像回到从前。 “哎呀,琦琦你怎么就逆生长了呢?咋越来越好看了呢?”李智文依旧那么热情,仿佛他们之前从未发生过任何不快。他和姥姥打完招呼,低声跟琦琦说:“孙长斌听说你回来了,叫你过去聊一聊呢。” 孟琦琦瞪大了眼睛,惊奇道:“找我聊天?我又跟他不熟。” “去坐坐呗,也不算是外人。”李智文憨憨地一笑。 “那你等我一下,我换件儿衣服。” 孟琦琦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一盒燕窝。 原来孙市长分得房子比姥姥的房子位置靠中间,面积也更大一些,小时候孩子们都管这种独立小院儿的房子叫部级小院儿。只不过也都是八十年代的建筑了,少了几分气派,反而透露出古朴沧桑的质感。 姥爷在的时候,曾经带着孟琦琦去孙市长家下过棋,她记得他家院儿里有颗好大的枣树,每次孙家奶奶都会塞一把红枣给她。 孙市长夫妻依旧精神矍铄,摸着孟琦琦的手说:“这院儿里孙辈的娃娃里,顶数琦琦最出色了!小时候就是个乖娃娃,学习可好了。” 孙长斌夫妇就像普通夫妇一样,戴着围裙忙里忙外,这让孟琦琦很将吕一帆描述中孙长斌一掷千金的样子,和眼前朴实无华的中年男人联系在一起。今天叫孟琦琦来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孙长斌的儿子儿媳准备去香港生活,叫她照应一下。 孟琦琦只记得她小时候来孙市长家的时候,孙长斌的儿子还抱在怀里吃奶,这时间过得,如今已经是二十四五岁的大小伙了,不过一看就养尊处优的,长得没有他爸爸半分的精气神儿,倒是他的小媳妇儿一看就是个精明人,一口一个“琦琦姐”叫得异常亲热。 他们小两口把孟琦琦送到院门口,说:“姐,等我们到了香港联系你啊!” 孟琦琦沿着部级小院儿转到背后的小道上时,看见李智文站在垃圾桶边,默默地吸烟。 “别说你在等我啊?”孟琦琦开玩笑地说。 李智文赶紧按掉烟头,用手扇了扇周围的烟,小跑着过来,笑着说:“是等你了。” “什么事啊?”孟琦琦问。 “嗯,我就是想问,要是给我家孩子买香港的保险,能不用我和她妈妈的名儿吗?” 孟琦琦愣了一下,回答他说:“没有限制公职人员买保险啊?” “哎呀,现在管得严了,还是小心点儿好。”李智文现在大小也是个官儿了,微腆的小肚子倒是为他增添了几分威仪。 “可以啊,孩子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可以买,不过就是要证明亲属关系,手续上要多一点。再一个也要看你买什么类型的保险。” 看着李智文若有所思的表情,孟琦琦说:“回头我把产品介绍发给你,外面太冷了,我先回去了。” “哎,等等!”李智文的眼神里有一丝犹豫。 孟琦琦有点担心他会说些什么有的没的,离着他两步远,可他却突然凑近了一步,有点鬼祟地问:“如果我有点钱想放到海外呢?” “五万美金以下不是都可以汇吗?”孟琦琦预感到李智文说不出口的那层意思,她才不想趟这些人的浑水,她故意打趣道:“你们单位现在工资待遇这么高呢?看你这样子绝对不止五万美金啊?” 李智文讪讪地笑着:“哪有啊,就是原来的老房子卖掉了,手里有点余钱,现在不都时髦买个保险吗?” 孟琦琦使劲儿跺着脚,她这次回来只穿了单鞋,这会儿冻得有点受不住了,一边往家走,一边对李智文说:“有啥问题微信上聊吧,我先回了啊。” 李智文看着孟琦琦苗条的背影,心中却有一块儿卸不去的大石头。他乘着老孙家的东风平步青云,然而自此也成了孙家利益裙带上一个微不足道又不可或缺的一环。想要问的问题终究还是问不出口,那个一直住在心里的女人对他依旧心存芥蒂。 第五十章 万万没想到(上) 离开龙城,孟琦琦直奔北京,她和齐修远、亓蕊早就约好了要一起吃饭。似乎年龄一大,再好的朋友都会变得生疏,能够单纯为了友谊一年见一次,已属不易。 三个人一比较,孟琦琦的状态最好,她目含春水,显得娇艳动人。 亓蕊不由感慨说:“果然恋爱才是女人最好的保养品,你看看琦琦这皮肤,润得都可以掐出水来了。” 孟琦琦伸手捏着亓蕊的脸蛋说:“你才是幸福的人呢,每天三个帅哥围着你转,家里条件那么好,也不用上班,想干嘛干嘛?我这也就是表面光鲜,每天还不是疲于奔命啊?” “哎,我现在都不敢开口抱怨了,人人都羡慕我,可是我为什么越来越不快乐了呢……”亓蕊素着一张脸,也不化妆,衣服穿得也很随意,好像是少了点在香港时的精致。 齐修远冷不丁说:“蕊蕊啊,你还是找个坐班的工作干干吧,你又无所谓挣多少钱,可是老在家待着,没事儿也容易憋出病来。” 亓蕊撑着下巴说:“其实我每天在家可忙了,张罗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还要陪老大上各种课外班,他学的内容我都提前过一遍,我小时候要像现在这么用功,估计都能考清华了。 可是说实话,我好累啊,我觉得我儿子也好累啊,那么小的一个人儿,每天学习完,眼窝都凹陷了,躺床上就着。你说我们这母子俩一天天的是为了啥啊?都学成这样了,也未必能升入重点初中。而且弄完老大,老二还得照样再来一遍,感觉人生好无望啊。” 齐修远笑道:“你这当妈的怎么倒先厌学了,其实想开点,孩子喜欢什么就学什么,干嘛给自己和孩子那么大压力呢?” 亓蕊叹息道:“我起初也这么想,但是我和孩子们都被裹挟在这股鸡娃的洪流中,根本挣脱不开啊,人家都这么学,你说你哪来的勇气不这么学呢?说实话我真的好羡慕你俩,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呢,只能盼着孩子们快快长大,能松一口气儿。” 说着她又无奈地笑笑:“孩子们长大了,也是无趣,到时候我就老了,还指望能发生什么奇迹吗?” 孟琦琦和齐修远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了,原以为亓蕊是世俗标准里最圆满的人生,结果她一口一个没意思,仿佛结婚生子成了可怕的桎梏。 本来孟琦琦也想聊聊吕一帆的,聊聊她的那些心中不安,可是把相处细节一罗列出来,就像是当众撒了把狗粮。 而齐修远一晚上都淡淡的,似乎早已遁世。 三十多岁的女人哪有那么多岁月静好,抛开刻意营造出来的柔光和滤镜,谁的生活不是一地鸡毛。 孟琦琦照旧借宿在齐修远的单身公寓里。她还是忍不住向她描述着自己的新欢,“吕一帆和白珂是完全不同的人,他很直接也很坦白的,可越这样我越觉得看不透他……” 齐修远端着一杯热水默默喝着,忽然说:“琦琦,我后天要做一台小手术,你能不能陪陪我。” 齐修远万万没有想到年前的一次例行体检,竟然查出毛病来了。 校医院大夫是个嗓门儿洪亮的老阿姨,她把手伸进齐修远的怀里,冰凉的触感让齐修远打了个冷颤。“你右胸外缘这儿有个疙瘩,有痛感吗?” 齐修远说使劲按就有一点。老阿姨回头看看体检表上年龄一栏:32岁。接着问:“结婚了吗?”齐修远摇摇头。 老阿姨让齐修远上诊疗床,让她把腹部露出来,冰凉的手指像把磨钝头儿的锥子,一下压在她的小腹上,毫无防备的,齐修远叫了一声儿,而老阿姨的表情也越来越严肃…… 万万没想到,还没好好谈过恋爱更没有男??女??经验的齐修远,要夹在一群孕妇中间等着照b超。 正是隆冬季节,走廊里的妇女们都把自己包成了大馅儿饺子,齐修远把自己半张脸埋在羽绒服的大毛领里,似乎这样就可以掩饰掉她这个坏了馅儿的异类。 坐在前边的几个孕妇在窃窃私语,有照完b超的孕妇出来,跟别人小声嘀咕道:“里面儿是个男医生,早知道重新排个号儿了……” 旁边人笑说:“哟,那有什么啊,在医生眼里咱就是那案上的肉,况且你又不是大姑娘!” 齐修远心说惨了:我是大姑娘啊!我这一世清白难道要让一个陌生男人像切肉一样摆弄? 一股腻歪憋屈又无可奈何的情绪蔓延开来,以至于门帘里连叫了三次齐修远,她都没勇气站起身。 更难以启齿的是不断被询问“有没有x生活”,每一次回答齐修远都觉得自己像被扒光了,有几束光打过来,一个尖酸的画外音说:看,这个32岁的老处??女。 齐修远一直以为躲在学校这座象牙塔里就可以阻隔外界对高学历大龄女青年的种种恶意,却没想到,来自象牙塔底座的恶意来得猝不及防。 校医院老阿姨的话曾经如雷贯耳:“不生娃就生瘤!”还有学校工会的大妈的宣判:“现在单身男博士抢手的很啊,单身女博士就得抓点儿紧了!哟,您这博士后,更得抓紧!”齐修远只觉得浑身无力,环顾四周,连个救命稻草也没有。 她还不敢把自己查出毛病的事情告诉妈妈,当初她就反对自己读博,认为研究生毕业回老家,考个公务员然后结婚生子,就是最圆满的人生。 可齐修远非要证明自己。十年的青春全都泡在实验室里,现在她回母校任教了,留在大北京了,她觉得自己底气十足了,可却被生活狠狠打了脸。 妈妈知道了会怎么说?学习学得身体毁了,得不偿失?还嫁不嫁人了?老了谁照顾? 齐修远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天资平平了,她现在的成绩都是拿命拼来的。发不出论文的时候,整宿整宿不睡觉,大姨妈神出鬼没,大把大把掉头发,她都不在意。 现在好了,报应来了。以前齐修远对婚姻家庭孩子这些都不在意,可如果诊断下来判决她以后不可能拥有这些了,她又感到前所未有的缺失。 也许就不应该坚持做自己吧,去见见妈妈当初很满意的那个男孩,虽然没什么命中注定,但没准儿也能日久生情。 或许婚后每天都要面对鸡零狗碎,但今时今日等待b超的她,就会是个大腹便便、满脸雀斑但神情安详的孕妇了。 所以即使听亓蕊抱怨了一晚上婚后生活的困境,她也觉得那不过是无病呻吟。 而她是真的病了,她的子宫还没来得及行使职能,就滋长了臃赘不善之物。她的生命之源还未享受过春风雨露,就要被一堆冷冰冰的器械无情地摆布。 还有胸部的肿块,以前只是个不疼不痒的结节,她都没去管它,可现在它却悄咪咪地长大了。所有强调齐修远性别的零件都和她抗议了,独立的人格终于要和脆弱的第二性??征妥协了。 读研的时候,齐修远的导师就劝过她:“女孩子走科研这条路太辛苦!”可她还是无怨无悔地一条路走到黑。投入到忘我,自然就忘掉俗世里的纷纷扰扰。 她本就选择了一条最险峻的高峰,没想到攀岩的路上打开的还是最难的副本。 年前齐修远跟她曾经的导师,也是她现在的课题组组长请假做检查的时候,那个年过六旬的小老头眼中难掩的担忧。 可她一再声明是小问题,导师也不好继续打听,只悄悄交待同组的博士小曹,平时多照应一下师姐,这个小曹当然也是个单身。 这样明里暗里的撮合,导师和师母做了很多回,如今齐修远快成他俩砸手里的招牌了。前几年的时候,介绍的人还都是品貌不错的,只是齐修远又不主动又沉闷,往往见不了几次面就不了了之了。 导师夫妻的热心慢慢成了一种负担,齐修远每相一次亲,仿佛就背了一次人情债。这债她只好用科研上的勤奋努力来还,于是脱单的可能就更低了。 年过三十,相亲对象的质量下降的可怕,甚至有一次导师把自己的师弟介绍给她,一个离异的中年男子。想必他和自己一样尴尬吧。 而眼下这个小曹,齐修远完全不会考虑他,这孩子没把心思全放学术上,整天净鼓捣些稀奇古怪的发明,比如他那辆无比拉风的自发电led自行车,而论文却做得一塌糊涂。 今天傍晚去赴约前,小曹突然凑过来说:“师姐,今天走这么早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齐修远怼他永远只有一句话:“你论文写多少了。” 小曹的热情顿时被浇灭,悻悻地说:“那个程序死活调不出来……” “那还不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以前当学生的时候很纯粹,只要跟着导师埋头苦干就好。如今工作了,虽然还是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但身份变了,即便再迟钝,也能感受到年轻老师之间的暗潮涌动。 大学老师,听上去多么让人艳羡的职业啊,受人尊敬、收入体面、还有寒暑假。实际上呢,能留在北京的高校里,除了要应对论文数量教学成绩等硬性考核,也要面对纷纷扰扰的人际关系。 除了齐修远,其他几个年轻教师基本都成家了,三十啷当岁,正是家业未稳的时候,那几个同事全心投入到工程类项目上去,自己带的学生都是员工,不免有些人读博两三年了,一篇论文都没写出来。 小曹就是这样,他早就想跟着她发论文了,而他指导老师竟然也默许了。 小曹不是自己的学生,带他做论文最后挂别的老师的名字,这让齐修远很不舒服。 可都是一个课题组的,她还没有足够的实力特立独行。大龄女博士的标签,已经让她感受到了那么一点若有似无的孤立,这种替别人做嫁衣裳的事情,她也只能模棱两可地混过去。 后天的手术,那颗小瘤子的化验结果如果不太好,那前半生的努力是否还有意义?那她可真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岛了。 第五十章 万万没想到(下) 齐修远就像是陈述别人身上发生的故事,脸上的神情始终很平静。孟琦琦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远远,放心吧,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齐修远笑笑说:“希望吧,不过b超上看,我那个瘤子的位置不太好,可能会影响以后怀孕吧。琦琦,我那会儿在香港该把重疾保险给买了,万一是癌症至少还有钱拿,现在买还来得及吗?” 孟琦琦苦笑了一下,忽然觉得有点内疚,自己就是做保险的,可最好的朋友却还在裸奔,从潜意识里齐修远从来也不是自己的目标客户,甚至最近一段时间,她已经不再经手重疾类的保险。 “你跟家里说了吗?”孟琦琦小心翼翼地问。 齐修远摇摇头说:“等化验结果出来了,再说吧。琦琦,会不会耽搁你工作啊,医院那边必须要有家属陪着,我只能找你了。” 第二天孟琦琦非要拉着齐修远去潭柘寺拜拜,齐修远本不想去:“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况且干嘛非得去潭柘寺呢,怪远的。” “潭柘寺有颗千年银杏,我总觉得那颗树有灵性,走吧,就当是散散心。” 上次顾子衿领孟琦琦来潭柘寺烧香的时候,为她求了一缘红线,之后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她遇到了吕一帆,她开始相信上苍能够听到最真诚的祈愿。她静静地跪拜在大殿的蒲团上,默默地为齐修远祷告,希望检验结果是好的。 齐修远印象里的寺庙是乌烟瘴气的,那是她家乡东台山上的娘娘庙,她妈妈拽着年幼的她一步一叩首地拜上去,花了好几张大团圆求来一张平安符,然后回到家里用细细的针脚把平安符缝进爸爸的贴身衣服里。 小的时候不懂离别,只记得妈妈一边缝一边掉泪,爸爸说:“等我在那边安了身,就把你们母女接过去。” 爸爸走后,妈妈每个月都会收到银行的汇款,开始也不过几张大团圆,后来就慢慢变多了,她们母女的生活也变得越来越好。她是同学里第一个穿耐克球鞋的,也是第一个拥有捷安特自行车的,只是她和妈妈始终都没有等到爸爸来接她们。 初一有一天放学,她回到家却看到舅妈在家里,满脸堆笑却眼神躲闪地说:“远儿啊,你妈妈临时出差,舅妈陪你几天啊。你想吃啥,舅妈给你做。” 可自小就机灵的齐修远,早就预感到出了事儿,她假装学习塞着耳机,却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客厅里的动静。过了一会儿舅妈悄悄地拨通了舅舅的电话:“怎么样了?人醒了没有?救过来就好,哎,你别冲动啊,你找人拼命再把你自己搭进去?好啦,这家已经够乱的了。” 舅妈挂了电话一转身,差点被齐修远吓背过气,这瘦小的孩子瞪着一双大眼睛,像是要看到人心里去。 “远远,你也来拜拜吧。”孟琦琦扽扽齐修远的衣服,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莞尔一笑,也跪了下来,可心中却无所求。 两个人沿着山道,走到那颗沧桑的古树下面,此刻阳光明媚,澄净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古树仿佛一个向天发愿的巨人,伸展着它遒劲的枝干,枝干上稀稀落落悬着几片明黄色的小叶子,微风拂过便翩然而下。 树下趴着一只老猫,目空一切地睥睨着来往的香客,即使有人过去逗弄,也完全无动于衷。齐修远被这只猫吸引了,玩笑说找到了平行宇宙中的另一个自己,于是蹲在那里和猫对视,并且试图用脑电波相互交流。 老猫与之对望了一会儿,了无趣味,傲慢地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抖了抖毛,悠然地离开。 齐修远怅然地说:“真好,我以前碰到寺庙总是敬而远之,今天过来发现其实也无所谓信仰,人世间需要这么一个清静地方,来寄放念想,只要还有念想,人活着就有奔头。” 齐修远是她妈妈唯一的奔头,死过一次她反而明白了,自己是痛快了,可女儿怎么办?丈夫早已经在南方有了新欢,若他对女儿还有一点点怜惜,也不会如此决绝了。她看到女儿扑在自己病床前,强忍着眼泪的样子,简直后悔莫及。 孟琦琦看得出齐修远一直心事重重的,这样的事情放在谁的身上都不会像她这样平静,可越是平静越让人感到压抑。孟琦琦陪着她,一路都小心翼翼的,她觉得齐修远需要的不是理性的克制,而是一场淋漓地宣泄。 两个人走出山门的时候,看到之前办庙会的小摊儿正在收拾,其中有一个拿铜板敲铜钟的游戏,孟琦琦非拉着齐修远过去玩儿。 “扔那个四季平安!再扔那个才高八斗!帮我扔个财源广进,再来个幸福美满!” 齐修远当然了解孟琦琦的心意,她抡圆胳膊扔向铜钟,空阔的山门前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练摊的老板又免费送她们一把铜板,说:“收摊了,干脆让你俩玩儿个痛快。” 齐修远的主刀医生是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小伙子,他看了眼孟琦琦,问:“你是她家属吗?”孟琦琦赶紧点头,他迅速在电脑上敲着,打出一堆条码,语速很快地说:“你去二层缴费取药,然后送到手术室外面的护士站,然后就在外面等着,一会儿叫病患名字,你就可以进来了。” 孟琦琦手心里有点冒汗,齐修远还安慰她:“微创而已,你紧张个啥。” 看着齐修远跟着护士步履从容地进了手术室,孟琦琦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她们这一代独生子女,生来就和孤独相伴。 “年轻的时候,怎样都好,可是有一天你老了、病了,谁来照顾你,连一个帮你签字的家属都没有。” 孟升的担忧从来也只有这一个,孟琦琦以前都当耳旁风了,今天却觉得有点触目惊心。如果不是早就约好了来北京,以齐修远的性格,绝不会特意麻烦自己,那么到时候谁在手术室门口守候她? 现在正是美国的半夜,一个多小时前吕一帆还想给孟琦琦打视频,却被她直接挂断了,她语音说:“我在陪我闺蜜做手术,你先睡吧,明天打给你。” 可在外面等待的这段时间,坐在另外一群焦虑守望的病人家属中,孟琦琦开始疯狂地想念吕一帆,如果自己也有这样的一天,那个帮她签字的人会是他吗? “我好想你……”孟琦琦忍不住发了一条信息。 很快吕一帆就回复她:“我也好想你宝贝。你朋友没事吧?” “她还没出来。这么晚了,还不睡?” “太累了,睡不着。”接着吕一帆又发了一张自拍给她,他一熬夜双眼皮就会变得更深。 “事情顺利吗?不要总是这么拼。”孟琦琦用手指轻触着屏幕上那张疲惫的脸,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心疼。 “不太顺,申报材料里有两项没过审,还要发回去重做。不然今天就能回了。” “我可能还要在北京多待几天,等闺蜜的检验结果出来,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好吧。不过我也一个人,你有没有不放心?” 吕一帆总是这样,深情的时候总不忘戏谑,若他真想放纵,孟琦琦岂能管的住。 “我不放心能怎么办?你若想骗我,就好好骗我,我只想当个幸福的傻瓜。” “我怎么舍得骗你。”吕一帆打下这几个字的时候,满腔的柔情。玩对冲基金的,都是绝顶聪明的人,摆在台面儿上的全是利益,藏在暗处的都是把柄。他在尔虞我诈中披荆斩棘,早已练就了铜头铁臂,唯有一颗心还保留着一寸柔软,让他没着没落的。 直到遇到孟琦琦,她不买弄聪明,也不藏着心机,坦坦荡荡的。这需要内心多么独立和自尊,才可以在现实的泥淖中丝毫不沾染红尘的俗气。扪心自问,吕一帆都做不到。 “齐修远!齐修远的家属。”孟琦琦听到护士叫,一激灵站了起来。护士带她进了观察室,交待她慢慢唤醒齐修远。 “远远,醒醒,远远,起床了。”孟琦琦轻轻拍着齐修远的脸颊,而她像是陷入了深层的昏睡中,眼皮颤动了两下,眉头重重地拧在一起。 医院的消毒水味儿让人感到紧张,少女齐修远跟在舅妈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身白衣的医护人员从身边经过,他们一脸严肃又面目不清。在走廊尽头的那间病室,妈妈身上缠满了绷带,插着五颜六色的管子,旁边滴嘟滴嘟的仪器,显示着一条跃动的曲线。 忽然曲线猛烈颤动后变平了,一群白衣人冲了上去,齐修远感到窒息,“妈妈!妈妈!”她想喊却喊不出声音,想扑过去却被钳制了手脚。然而绷带下的那张脸,却突然变成长大后的齐修远。 “远远,醒醒,我是琦琦。”齐修远使劲睁着眼,只觉得头沉沉的,像是在梦境的湖水里挣扎,突破一层封印,再突破一层,终于她看清了孟琦琦那张满是担忧的脸。 “琦琦,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麻醉药可比安眠药效果好多了。” 齐修远掀开病服看了一眼,右胸靠近腋下的地方,还有左腹下侧,各贴着一小块儿医用纱布,她笑着说:“本来不用全麻的,可我光着上半身躺在那里,浑身抖得厉害,麻醉师说要不让我睡一觉,平时我要能这么快入睡就好了。” 孟琦琦轻轻替她把衣服盖好,和护士一起把她推回了病房。这间病房住了三个人,其他两位都是四十多岁的大姐,一个正在等待手术方案,而另一位刚刚摘除了子宫,整个人沉浸在一种不可言说的抑郁中。 尽管窗外春光明媚,可屋子里却像压着一片乌云,孟琦琦把隔挡的床帘拉上,给齐修远盖好被子,像哄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说:“趁这几天住院,把以前欠的觉都补回来。” 第五十一章 曾经的少年(上) 齐修远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办了出院,她说反正是等结果,不如回家待着舒服。 孟琦琦帮她整理东西的时候,隔壁床那个等着做手术的大姐偷偷跟她说,那个摘了子宫的女人一到半夜就开始哭,哭得特别瘆人,今天凌晨自己拔了输液管跑了出去,幸亏被值夜的护士拦住了,不然不知道要闹哪出。 这个大姐还好,自己也只是长了个子宫肌瘤,化验结果也是良性的。可齐修远的心态却崩了,只表面上还强撑着,有时候理性过头也是一种执拗。 陪着齐修远回到她的小公寓里,孟琦琦给她煮了粥,炒了三道小菜。她默默吃着,眼圈儿突然就红了。 “那个摘掉子宫的女人,一直是她妈妈在照顾。而她老公据说这星期只露过一次面,我看见了,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就像来视察一台已经报废的机器。” 齐修远那双总是很超然的大眼睛里,满是沉痛,泪水从她的眼角滑下,顺着泪沟留到嘴边,她停下筷子,抽了一张纸巾按在眼睛上,无声地抽泣。 孟琦琦吓坏了,忙跑过去搂紧她,“怎么了?怎么为别人的事儿伤心呢?” “我……我只是想到了……我爸爸。”齐修远的情绪就像决了堤的洪水。这是相识十几年来她第一次开口提家事,而所有的忧伤如同洪水一般向孟琦琦倾灌。 齐修远所有对爱情的认知,完全来自她的妈妈,一个平凡的制衣厂女工,她爸爸是工厂的技师,后来恢复高考又去读了大专。九十年代初工厂效益不好,她爸爸只身南下开始创业。整个童年里只有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她的生活里可以没有爸爸,但妈妈却不能没有丈夫。 当妈妈苦苦等待换来一张离婚协议书时,她像只花瓶一样从四层高的厂房顶上翻落下来,幸运的是她没有死,不幸的是她后半生只能拄着拐棍,深一脚浅一脚走完剩下的路。 爸爸沉默地看了一眼浑身裹满绷带的,支离破碎的妈妈,放下一大把钞票,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十三岁的齐修远拿起那一捆钱,跑到窗台边,看到爸爸的脑袋出现在楼底下,她想把钱丢下去,在他头上下一把钞票雨,可是她始终攥着那把钱,任眼泪一颗颗砸在铺着薄灰的窗棂上。她恨为富不仁,可她更需要这残忍后的一点点内疚,她可以没有爸爸,但她不能没有妈妈。 “琦琦,我现在做梦还是会梦见我把那把钱扔下去了,飘飘扬扬的。我想看到我爸爸眼底里的那点愧疚,那可能是他对我们仅剩的一点感情了吧。 我高考完的那年,我爸爸回来看我,觉得我给他长了脸,请了好多好多朋友,唯独没有叫妈妈。我好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把酒泼到他脸上,可我还是没胆儿做,因为我还指着他给我交学费生活费。 妈的,终于可以不靠他那两个臭钱了,我又得病了,是不是因为我咒过他?我很怕我会死在我妈妈前头,还有谁会管她,这个世界对她太不友善了。” “远远,你胡说些什么啊,不许说那个字,化验结果还没有出来,不要这么悲观好不好。”孟琦琦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齐修远搂着孟琦琦的腰,把脸埋在她的怀里,肩头止不住地耸动。 两天后,孟琦琦陪着齐修远去取化验结果,那个年轻大夫看了一眼孟琦琦,问道:“你是她亲属吗?” 齐修远说:“如果我有遗嘱一定会交代给她。赵医生,什么结果,您直说吧。” 孟琦琦不由抠紧了自己的指甲,赵医生拿出化验单说:“一开始比较担心子宫的问题,现在化验结果显示,没有发现表皮细胞异常,只是你这个肌瘤不处理肯定影响受孕,不过具体治疗方案咱们稍后再说。你这个乳腺结节的活检结果不太好,我建议你先去挂个乳腺科的专家号。” 两个人拿着化验单一路小跑,但都紧绷着默默无语。孟琦琦的眼圈红红的,齐修远反而比她放松,等叫号的时候她甚至开玩笑说:“你看我这飞机场,切了也看不出来。” 乳腺科专家是个和蔼的中年阿姨,她看着化验单说:“你那颗小肿瘤在做活检的时候就取干净了,但是呢不代表身体里没有变异的坏细胞了,只是它们还未成规模,所以接下来就需要药物控制了。主要就是放疗、化疗、靶向治疗这几种方式,至于选择哪一种除了要看预后效果,也要看你们的经济能力了。” 孟琦琦在一旁憋着声音哭成泪人了,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尽到好朋友的责任,当初硬拉着她买好重疾保险,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大的经济压力了。显然齐修远在选择治疗方案时最先考虑的就是能不能报销。 接着齐修远又被安排了一系列检查,孟琦琦在外面等待的时候,主动找周围的病友交流。有个性格开朗的阿姨,虽然戴着假发,仍然很乐观地说:“我儿子给我买了进口的靶向治疗的药,副作用没那么大了,胃口也好了许多。” 孟琦琦立刻联系了在香港他们保险公司对标的私人医生,把齐修远的诊断报告拍了过去。那位私人医生说:“美国有种药效果非常好,在香港买需要预订,而且也比较贵,如果从美国买能便宜不少。” 孟琦琦立刻把药物名称发给了吕一帆,半个小时后吕一帆打过来视频说:“这个药很贵,一个疗程下来差不多要三四万美金,你朋友能不能负担的起?” 当然不能,虽然大学老师年薪税前三十万听上去很不错,可五险一金一扣,加上北京的生活成本,剩下的根本扛不起一场大病。孟琦琦却很坚定地说:“这钱我来出,你买吧。” 孟琦琦没有想到,吕一帆买到药后就飞到了北京,都没有提前通知她,直到降落了,才用内地的号打给她说:“宝贝,我落t2了,把你地址发给我,我打车过去。” 齐修远看着孟琦琦带着一个有点疲惫但依就英气不凡的小伙子走进病房的时候,她有点儿意外。从之前孟琦琦的描述中,她对吕一帆并没什么直观上的好感,一个各方面都接近完美的男人,太容易把单纯的孟琦琦玩弄于股掌间了,她觉得孟琦琦这一次比上一段感情陷得更快更深。 “远远,这是一帆,他正好在美国,我就叫他帮忙带了点药。”孟琦琦有点儿不好意思,连忙把吕一帆拎着的纸袋子,放在了病床上的小餐桌上。 齐修远客客气气地说:“久闻您大名了,这次劳您费心了。” 一帆却很随和,说:“琦琦的事,也是我的事,请别见外。” 打开纸袋子,里面整整齐齐放了二十个白药盒,上面的英文名称,齐修远再熟悉不过,她最近加入了几个病友圈,也从主治大夫那里不断听到这种药,其最大的特点就是贵。她抬着头微笑着说:“太感谢了,琦琦,回头我把钱打给你。” 孟琦琦刚想开口说不用,却被吕一帆偷偷拉住了,他笑着说:“这个药正好是我南大一位学长工作的制药厂出的,我直接找他拿的药,所以有不少优惠,我让他打了份收据放在纸袋里了。” 齐修远闻言低头在纸袋里翻了一下,果然找到一张叠得很西式的信笺,大概意思就是员工内部价,足足比市面儿上便宜了六成。 看到齐修远将信将疑的表情,吕一帆笑着说:“要不怎么说美国的生物制药是暴利行业呢。” 从医院出来,孟琦琦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阳光,她像看偶像一样含情脉脉地盯着吕一帆,说:“我越来越崇拜你了,你怎么这么厉害啊!你是不是连美国总统也想认识就能认识啊?” 吕一帆搂着她说:“这么点儿时间,哪儿来得及认识美国总统啊?” 孟琦琦忽然停住了脚步,是啊,这速度有点儿太快了,显然事情并不像吕一帆说的那么简单。 “所以……” “没有所以,我就是直接找熟悉的私立医院买的,还是那么贵。” “那收据呢?”孟琦琦瞪着那双清澈的眼睛。 “你见过美国收据长啥样吗?”吕一帆得意地一笑,然后搂着一脸疑惑的孟琦琦走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语重心长地跟她说:“你对朋友仗义,她都明白,可是你觉得她愿意欠你这份人情吗?而且她一个大学老师,孑然一身到现在,心气儿不是一般地高,所以你要帮她,也要讲究一些技术技巧。一个疗程一万美金,应该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孟琦琦这会儿恨不得五体投地了,“怪不得你说你有一颗老灵魂,比我想得周全多了。忽然觉得在你面前双商被碾压,像个傻瓜一样。” 吕一帆吻着她的额头说:“你这是关心则乱,前前后后陪了她这么久,都累瘦了。”他说着,嘴唇顺着额头一直滑向眼睛,再缱绻地嘬着她的耳垂儿。 孟琦琦郁结了十多天的心瞬间就融化了,一股过电般的酥麻感一直蔓延到小脚趾头。 吕一帆在香格里拉订了房,好像期待一场苦雨,两个人一进房门就粘在一起分不开了。仅剩的一点理智提醒着孟琦琦,吕一帆这一次又毫不犹豫地为她花了几十万,她突然推开他说:“那个买药的钱,还是算我的,回头我打给你。” 吕一帆一把抱起她说:“你整个儿都是我的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说完两个人就重重地倒在床上。 “你错了,你现在是我的。”孟琦琦咬着吕一帆的耳朵说,一翻身把他压在身下。 第五十一章 曾经的少年(下) 吕一帆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手机铃声一遍一遍地响,懵了好久才搞清楚自己在哪里。孟琦琦也连续一周没有好好休息了,身体力行地照顾病人是件非常辛苦的事。 她刚想起身,却被吕一帆拽进怀里。 “现在几点了?”孟琦琦的手在吕一帆光滑的皮肤上游走。 吕一帆说:“下午四点,嗯,晚上还有一堆事儿。琦琦,接下来这半年我可能会特别忙。” 孟琦琦支起身子问他:“项目启动了?” 吕一帆嘴角微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自信地说:“这次终于可以当把庄家了。” 齐修远决定先瞒着妈妈,她本来身体就不好,告诉她除了平添烦恼,再无益处。 这段时间除了孟琦琦一直陪着她,课题组的小曹来得也比较勤,每次都买一大袋子水果,他的殷勤程度似乎超越了老板的交代。 齐修远多少有点过意不去,把自己之前写的一段算法拷给了小曹:“你回去再调整一下你的程序,看看结果收敛吗。今年不能再延期了。还有啊,你不用过来了,都是女病人,你来也不合适。我马上就出院了。” 小曹拿着齐修远给他u盘,抓着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那你出院了,谁照顾你呢?” 齐修远瞅他一眼说:“你管那么多干嘛?赶紧回去把你论文整完。” 孟琦琦虽然在北京待了半个多月,可远程办公一直都没停,公众号已经发布了四篇文章,而严瑾却对阅读量耿耿于怀。 孟琦琦说:“不要以为随随便便就能成为爆款,咱们做公众号的目的是提醒别人我们的业务范围,所以频率比内容更重要。” 不过严谨在论坛上持续发帖,逐渐获得一些反响,开始有人向她私信询问保险。只是从咨询到买单,还有很长的路,严瑾不免焦躁。 孟琦琦鼓励她:“质变之前先多问问自己,量做足够了没有。再多点耐心。” 这边放下严瑾的视频,孟琦琦马不停蹄地赶到顺义见几位全职妈妈,她们住在同一片别墅区,孩子们上同一所贵族学校,丈夫都有着令人瞩目的事业,而她们自身也都条件优越,甚至一多半都是名校毕业。 全职对她们而言,只不过是特殊人生阶段中的一种生活方式而已。脱离社会没有价值感?这样的问题对她们而言根本不存在。 不得不说面对这群跟孟琦琦同龄的人生赢家,她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就仿佛山坡上仰望山巅上的人。 离开顺义赶往三里屯,孟琦琦又见了一群单身女贵族,这几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都是小蔓姐圈子里的人,冠以艺术家的头衔,她们对生活又是另一种态度。 难得在急躁的城市里还有这样一群肆意潇洒的人,她们的话题也早已脱离婚姻和孩子。 其中有个女舞者,正是上次舞剧的女主,她说:“如果不想生活留有遗憾,可以趁年轻去冻个卵啊,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还是有后悔药可吃的。” 等吕一帆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他浑身的烟味儿,鼻头红红的,“我开始怀念以前单纯做分析的日子了,至少不用被动吸这么多二手烟。” 孟琦琦早帮他放好洗澡水,准备好干净的睡衣,吕一帆只草草冲了下,忙打开电脑开始回邮件。 孟琦琦计算过他每天的平均睡觉时间,通常不超过五小时。三十岁的男人大多会过劳肥,但他却越忙越消瘦。 “一帆,你总这样不眠不休的,身体能吃得消吗?”孟琦琦心疼地问。 吕一帆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说:“其实还好,我本来就觉少,怎么?担心我了?是不是你好朋友生病,你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孟琦琦从身后搂着吕一帆,轻轻揉着他半长不短的头发,说:“你不是说要及时行乐吗?可我看你过得像个苦行僧,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吕一帆眯着眼睛像是在孟琦琦怀里假寐,只片刻后,他便重新抖擞打开一堆图表程序,像是安慰孟琦琦一般,“宝贝,等忙完这一阵儿,咱们出去玩儿一趟,你想去哪儿都行。” 孟琦琦和吕一帆返港之前,齐修远执意邀请两人吃饭,吕一帆退掉应酬,陪着孟琦琦欣然前往。 本来齐修远要请他们吃牛排,吕一帆却执意要去撸串儿,他一身休闲打扮,和学校里的研究生没有多大差别。他坐下来也不客套,北冰洋烤小腰显得熟门熟路。 他笑着说:“其实中关村这边儿我也很熟,小时候集训就住在这附近,后来考托考g也在这附近。” 齐修远问:“听琦琦说你本科是少年班啊?” 吕一帆说:“也不算少年班,只是当时竞赛得奖的有几个年龄偏小的,直接被特招了,开始都跟着上基础课,大二以后开始分专业方向。” 吕一帆帮两位女士把饮料续满,忽然很好奇地问:“琦琦本科和你不是一个专业啊,你们怎么成室友的?” 孟琦琦和齐修远听了,相视一笑。 齐修远本科读的机械工程,那一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们专业只招了一个女生,于是就被安排在统计系的宿舍里。 “所以琦琦也算是你们专业里的异类了吧?”吕一帆看了一眼毫无理工科特点的孟琦琦。 “我是调剂到统计专业的,那几年经济学是热门。不过我后来也算曲线救国了。” 对于孟琦琦来说,考入名校是第一目标,至于专业则是看重就业前景。所以她时常羡慕那些拥有热爱的人,比如像齐修远。 齐修远却笑着说:“可能我这个人本来就比较无趣吧,没什么爱好,所以报了机械工程,开始学的时候也枯燥,但是学着学着就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了。” 孟琦琦把头一偏,问吕一帆,“你小时候有什么梦想吗?” 他微微一笑说:“我小时候想当个黑客,多酷啊!” 孟琦琦打趣道:“你小时候不是喜欢看星星,要当物理学家的吗?” 去紫金山看星星是吕一帆儿时唯一的娱乐,他也一度认为当一个物理学家是他的梦想。直到他顺利升入大学,脱离了父母的监管,他忽然觉得有点无所适从。 变化是从有天早上,没有人叫他起床,他误了整堂实变函数课开始的。他打开下铺的台式电脑,偷偷打了局魔兽世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事情的败露是从班主任老师核对期末考勤的时候露出端倪的。当时的英语口语课需要去机房上,而另一门编程课也在机房。老师敏锐地发现吕一帆这两门课有一个时间段儿重合了,这就说明有人替他刷机。可等一问他们班同学,才发现吕一帆这个学期压根就没去过机房。不仅没去过机房,连课也不怎么去上。 班主任拿着吕一帆貌似不错的成绩目瞪口呆,连忙回去翻期末卷子,这一翻差点儿没气吐血了。这下吕一帆的问题可就严重了,请他父母的直接变成了院领导。 吕一帆的父亲是一位转业军官,比他母亲年长许多,显然经历过不少风浪,但是听到老师说吕一帆居然黑到学校教务处系统,私自篡改成绩,差一点儿没背过气儿去。 他挥手就扇了吕一帆一个大耳光,爆喝道:“你这是犯法!” 吕一帆当时还不满十八岁,瘦得像个麻杆儿,一学期没剪头发,被父亲一巴掌扇得像只没立住的拖布,啪地倒在地上,再坐起来一边腮帮肿着,鼻血啪嗒嗒地往下流。 吕一帆母亲是位极端庄秀美的妇人,看儿子被打出血,一下子就心软了,搂着孩子哭道:“他还小,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吕一帆却眼神挑衅,下巴扬得老高,满脸的不服气,他冷笑说:“学校做那破系统,活该被攻击。” 这时一直坐在旁边不吭气的中年人,忽然笑了一声,问他:“你说,咱学校的系统哪里破了?” 吕一帆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抹了一把鼻血满不在乎地蹭在裤管儿上,说:“给我台电脑,我指给你看。” 其实在那个中年人看来,吕一帆的所谓黑客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但这孩子观察力惊人,时机把握非常精准,他拍了拍吕一帆的肩膀问:“我倒想问问,成绩录入系统后,你为什么选这个节点进入呢?” 接下来才是让中年人惊艳的地方,吕一帆收集了所有专业的成绩登入数据,做了一个时间分布模型,他说这只是一个学期的数据,只能草率地选一个相对区间黑进去,所以也算赌了一把。 中年人重重地拍着他说:“孩子,你有钻研这个的时间,干嘛不去上课啊?” 吕一帆的回答也很简单:“上课?没劲。” 每年重点大学里都会有个别学生沉迷网络,对现实生活失去兴趣,通常都需要心理干预,但吕一帆又不太一样,他是个快乐阈值非常高的孩子,一旦生活失去挑战,就很难再找到让他感兴趣的事情了,包括玩游戏。 中年人翻看了吕一帆入学后的成绩,数学建模和编程类课程远比比理论类课程突出多了,于是说:“小伙子,有空来旁听我的课吧。” 吕一帆瞅他一眼,中年人郑重其事地说:“我的课叫网络安全技术。” 然而大家始料未及的是,唤起吕一帆新的生活热情的,是一个长发飘飘的女生,女生虚无缥缈的一句“我们美国见。”就让吕一帆放弃保研,毅然决然跑到美国,学他并不擅长的量子场论。 吕一帆的选择让中年人有点惋惜,他不无担忧地对吕一帆父亲说:“这孩子太狂了,一路太顺了,就怕他心性不稳,以后会跑偏。” 齐修远对吕一帆早就留了心,她之前项目合作单位的负责人就是南大毕业,曾亲眼看着吕一帆父母送他入学,他当时恐怕还不到十六岁,看上去就像祖孙三代。 吕一帆那看似谦和的眼神中隐藏着一丝轻狂,而孟琦琦看向他时却满是迷恋,齐修远心中不禁隐隐担忧,这能是个和孟琦琦踏实过日子的人吗?或许此时此刻他们爱得炙热,但总有一天恢复平静,他能给她平稳的生活吗? 临别时,孟琦琦紧紧拥抱着齐修远,动情地说:“照顾好自己,我每个月都过来看你。” 齐修远却看着路灯下的吕一帆,目光凛凛地说:“对她好一点,遇上她是你的福气。” 第五十二章 安居乐业(上) 吕一帆不迷信,但自从和孟琦琦在一起后,事业忽然就上了一个台阶,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他就像一艘乘风破浪的帆船,而孟琦琦是他船上的锚,让他在与海浪搏击的间隙中可以有一刻的休整与喘息。 作为资本市场里的弄潮儿,他将迎来巨浪的洗礼,他期待冲上巅峰后的风景。 可孟琦琦却完全没有适应吕一帆的忙,忙到半个月不见人影,忙到一天都来不及说句想你。这种感觉仿佛被渣男吊着,只是每每看到吕一帆眼底的红血丝,她就于心不忍。她早已不是二十多岁的姑娘了,早没兴趣缠着对方,各忙各的已然成为生活的常态。 严瑾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客户,是个普通的年轻白领,孟琦琦帮着谈过两次,虽然最后只买了小小的一单。 两个人把手头的客户资源按资产级和地区划分好,拟订了每个月两场的财富分享会,渐渐地手头用于宣传的素材也越来越丰富。除了慕名而来的客户,也招募到几个优秀的女生,有银行跳槽的,也有贸易公司转行的。 一次分享会后,有个长相清俊、身材健硕的小伙子一直留到最后,孟琦琦猜想他也许是个富二代,可能想咨询产品,没想到他对产品了如指掌。 小伙子毛遂自荐道:“我之前一直在第三方做,业绩还不错,只是对他们有些骚操作不太认同,之前也接触了不少团队,觉得你们的销售理念和我比较契合,不知道你们欢不欢迎我的加入。” 孟琦琦当然愿意强强联手了,心想这孩子看上去年龄不大,但谈吐落落大方、非常自信,长相也比较容易获得客户好感。于是欢迎之余,表示可以帮他争取比较高的底薪。 小伙子一入职,就带进来四张单当见面礼,分担了孟琦琦一半儿的销售压力,而且他销售招募两手抓,孟琦琦的团队总算风风火火地拉了起来。 严瑾却看得有些眼热,好不容易在孟琦琦面前获得一点点成绩,马上就被抢了风头。可孟琦琦安慰她说:“小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和特长,李唐之前卖过基金,那比保险的门槛要高多了。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做好眼前的事儿,别着急。” 很快孟琦琦再出门演讲或谈客户时,就有了哼哈二将,气场上强了不少,加上网络营销的积累效应,越来越有专业团队的风范了。 吕一帆百忙中还是要关注一下孟琦琦的动态的,只见她的小团队里忽然多了个阳光帅气的小狼狗,肢体上颇有些亲密,瞬间火气就往上冒。 他打电话给孟琦琦:“晚上你到深圳来一下,到会所找我。” 孟琦琦以为出了什么事儿,慌忙从百里之外的广州赶了过去。 到了老地方难免会遇上老熟人,小舅、陆向荣、david、徐涛、周董,以及前不久才认识的汪老板全都在,孟琦琦进去的时候反倒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 众人见孟琦琦进来也都仅仅点头而已,吕一帆冲她一招手,她便轻巧地走到他身边,靠在他的扶手椅旁。 茶几上的醒酒器里,红酒已经喝了一半儿,旁边放着一沓有点凌乱的文件。徐涛脸上微红,正讲得兴奋:“龙源新能源公司拿的是国字头的牌照,也是龙城今年的重点扶持项目,上面一直特别重视,一旦ipo成功,体量和市值都非常可观。我们的招股书你们也看了,这事儿能不能成还看各位的帮衬了。” 吕一帆翻着手里用文件夹装订着的a4纸,眼神从公司年报上一扫而过,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陆向荣却拧着眉毛,显然这丑陋的排版引起了他的强烈不适。看了两眼便把材料又放回了茶几上。或许是雪茄吧里空间不大,陆向荣刻意回避着与孟琦琦的目光交流。 小舅对龙城的情况很熟,甚至充当了徐涛的说客,拍着胸脯许诺这项目前景好,而周开届则一直观察着陆向荣和吕一帆的态度。 按秦玉的话讲,卸任之后的周开届除了董事的身份,现在还是个自由投资人,特别热衷于钱生钱利滚利这样的事情。 而david似乎跟那个汪老板关系匪浅,两个人不仅坐在一起,还总是不停交头接耳。 之前就听吕一帆说过,david也是个放杠杆的高手,只不过他的杠杆放在了人际关系里。最初他跟着陆向荣出来单干,没多久就张口借了五十万,打着陆向荣合伙人的名号,上了国内大佬云集的商学院,自此一跃成为有头有脸的投资人。 于是在大佬群里,他借a的钱投b的项目,借c的钱投d的项目,一圈儿下来一对冲,最后把借的钱一还,自己赚了上千万。 和吕一帆这种真正搞对冲的人相比,david根本不用研究复杂的模型和数据,只需要混在大佬群里拉拉皮条、搞搞内部消息就可以旱涝保收。吕一帆不屑他的手段,嘲笑他是抱大腿吸血的蚂蝗。 今晚,显然david又抱上了汪老板的大腿,汪老板的态度让孟琦琦看不懂,他显然是后来才加入的,跟龙城没什么直接的关系,可他对这个项目的笃定,又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得到了什么内部消息。 孟琦琦毕竟也算半个行内人,觉得徐涛这个项目在投资人眼里不算是个能忽悠人的好故事,除了强调根红苗正、出身不错外,根本没有亮点,甚至连盈利模式都说不清楚。这几年新能源项目的投资已经过了风口,况且以龙城的消费水准,新能源的适用范围未免也太局限了。 然而有大国企背书的项目已经在走ipo的流程了,徐涛的这一波游说则决定着有朝一日在海外上市,股票一猛子能冲到哪个高点。 孟琦琦奔波了一天,这会儿已经有点儿走神儿了,红酒杯在手里晃了半天,一口酒都没有喝。 好不容易等到一群人散了,孟琦琦上了吕一帆的车,质问道:“你急吼吼叫我来,不会是让我来投资的吧,我可没有那么多钱,连在你们私募买一手的门槛都够不着。” 吕一帆又把车厢的隔板关上了,掐着她的腰肉说:“我不叫你来,你就不能来看看我吗?你最近都瞎忙活什么呢?” “怎么是瞎忙活呢?没看我们团队都已经六个人了。再说你一天都不回我微信,我哪里敢打搅你。”孟琦琦撅着嘴赌气道。 “你是不敢?还是顾不上啊?最近招新人了,调教得挺爽的啊?那男的是怎么回事儿?”吕一帆整个人都压了上来,让孟琦琦毫无反手之力。 “吕一帆,你是不是吃醋了?”孟琦琦的眼睛里藏不住那一抹得意。 没想到吕一帆一把搂住孟琦琦,用胡茬扎着她的脸说:“琦琦,要不我们在深圳安个家吧,我想忙完了还有你等着我。我怕再这么下去,把你给忙丢了。” 孟琦琦扑在吕一帆的怀里满脸绯红,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温柔,这个精力充沛内心强悍的男人也会示弱,她终于触到他内心深处的那片柔软了,他想和她有个家了。 酒店的床再舒服也总是有股陌生的味道,两个人辗转反侧,各怀心事。 吕一帆正在把一天谈过的人和事进行汇总,甄别不同人放出消息的真假。可越是思考大脑越是难以放松,睡眠越成了奢望。 而孟琦琦却在这里患得患失,不知道刚才吕一帆的有感而发是一时触动,还是一个可以落地的想法。她有些烦躁地翻着身子。 吕一帆从背后搂着她,温存地问:“怎么了,为什么事儿发愁呢?” “你刚才的话是认真的吗?”孟琦琦回头看着他。 “嗯?哪一句?” 孟琦琦的心顿时凉半截,闷闷地说:“在深圳安家啊。” 吕一帆说:“你最近可以在深圳湾附近看看房子,以后往返香港也方便。嗨,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 果然吕一帆的脑回路跟别人不一样,“这都不算是人生大事吗?许多人奋斗一辈子也挣不出一套房来!” “孟琦琦,咱们现在是普通人吗?不要用老百姓的思维看待房子,以深圳湾的发展趋势,投点房产很合理啊!” 孟琦琦心烦意乱地拨开吕一帆的手,往床那边挪了挪,“庸俗!你们一晚上就在那里谈钱,还没谈够吗?我还以为你真的想和我有个家呢!” 吕一帆躺平身子,头枕着胳膊若有所思地说:“我们谈的不仅仅是钱,而是一场数字游戏,这场游戏里不断有人进场,叫卖的人不断推高价格,及时离场的人都赚得盆满钵满,可实际上一件货都没卖出去,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孟琦琦愤愤不平地说:“就像房价一样,真正有需求的人买不起,没有住房需求的有钱人却在囤积居奇,你不觉得很不道德吗?等到市场泡沫吹破的那一天,谁都不能幸免。” 危机就是从危险中寻找机会,而吕一帆一向嗅觉灵敏,甚至他期待运用手里的资本推波助澜,他生来就不是芸芸众生中的大多数。 他掰过孟琦琦的身子,轻吻着她的眼睛说:“你幻想的市场均衡只能是乌托邦,如果每个人都生活得一模一样,那还有什么奋斗的意义?宝贝,我说在深圳安家是认真的。我们已经奋斗到不需要为房子发愁的阶层了。” 第五十二章 安居乐业(下) 吕一帆当然没时间陪孟琦琦看房子,他说,“挑你喜欢的买就好了。”然后从皮夹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交给她,“密码是你身份证后六位。”说完露出非常嚣张的表情:“这可比承包片儿鱼塘牛逼大发了吧!” 这哪里是一张简单的银行卡,这简直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儿,孟琦琦揣着它开早会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 早晨过关的时候,银行柜机旁有人排队,她也跟着排了一会儿,可等轮到她的时候,她却转身走了。里面到底有多少钱?看吕一帆潇洒的态度一定不会少,她不知道别的女生花男朋友钱的时候是怎样的心理,可她绝做不到心安理得。 这背后还有一连串儿的问题,比如用他的卡买房,房产证上写谁的名字,如果有一天他俩掰了,会不会牵扯到太多利益纠葛?何况跟他没名没份的,之后会被怎样议论? 就像白珂退回给她的八十万元,让他减轻了对她的负疚,也让她放低了对爱情的姿态。可现在孟琦琦不差钱了,她想要的是对等的关系和一个郑重的承诺。 散会的时候,李唐来办公室找孟琦琦:“琦姐,这会儿有空吗?能不能帮我讲讲财富传承的大额保单怎么操作?我爸有个朋友,对这个挺感兴趣的。” 孟琦琦起身把被李唐带上的办公室门大敞开,笑着说:“其实操作过程不难,关键是对方得下决心做,之前我谈过太多客户,都说感兴趣,但是首先,必须有一定的海外现金资产;其次,这部分资产打算做长线投资,不能说今年买了,明天市场不好了,急吼吼跑来要退保,要抵押贷款;最后,他们得认同人寿这个概念,也就是这笔钱是留给身后人的。总之和他们要丑话说在前头。” 李唐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家里条件很好这个事实,与其说他爸爸朋友对大额保单感兴趣,不如说他自己的兴趣更浓厚。他爸爸也是金融圈里起步较早的投资人,有了这样得天独厚的资源,他的单子来的也相对容易。 然而和其他家境优越的女孩儿不同,李唐非常有野心,总想憋个大招,可他去游说他爸爸的时候很快就碰了壁,他爸说:“我不比你懂,这钱如果不流动起来,就是一堆废纸。再说了我给你留那么多钱干嘛?让你糟蹋吗?” 李唐双手抱胸一筹莫展地说:“问题是怎么给这些人洗脑?我爸周围那些人没什么家族传承的概念,都觉得自己还年富力强呢,吐槽复利这玩意儿太磨叽。” 孟琦琦其实也没什么更好的建议,因为无论是周开届的单子还是炒房夫妇的单子,都是吕一帆卖一赠一的福利,他从来不给那些人灌输什么理念,而是蛇打七寸,抓住周开届私生子这个难言之隐,顺理成章就把单卖了。而炒房夫妻则符合“钱多人傻”的特点,只要说所有的顶级富豪都这么搞,他们就痛痛快快买单。 这么说起来,反而是这群搞金融的人最难搞。孟琦琦向李唐投去同情的目光,他短期内还是无法突破父辈们的光环,于是说:“大额保单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作为一个专业的经纪人,重要的是调整自己的心态,开门都是客,不要挑肥拣瘦的。” 孟琦琦本以为李唐和严谨是同龄人,可以打成一片,没想到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相互都不搭理。 严瑾私下里很看不惯李唐的公子哥作派,对他英国水硕的学历嗤之以鼻,可同时又对他的业绩望尘莫及。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对原生家庭的耿耿于怀已然成为她烙在自己身上的原罪。 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孟琦琦这几年的经历不断刷新她对财富的认知。 孙长斌的儿子儿媳到了香港以后,一直住在四季酒店,等着办好身份之后,才发微信找孟琦琦。 当孟琦琦赶到约好的法式甜品店时,找了好久才认出孙长斌的儿媳妇lisa,不得不说现在的化妆技术真是有着改头换面的效果。 之前在龙城见面的时候,lisa顶多算个长相清爽的姑娘,今天却漂亮的像个芭比娃娃,甚至有点混血的感觉。 看她只一个人,孟琦琦问:“你老公呢?没一起来吗?” lisa翻个白眼说:“昨天打了一通宵游戏,还在睡觉呢,说实话香港真的好无聊啊,屁大点儿地方,就一个兰桂坊还又小又破的。我们来了还要重新办驾照,去哪儿玩都不方便,也不知道我公公非让我们出来干嘛。” 孟琦琦笑着说:“也不至于这么无聊吧,到处都是郊野公园,玩水的地方也多。其实你和你老公也可以到深圳广州珠海去逛逛。” lisa很不屑地一笑:“嗨,我俩可玩儿不到一块儿,以前在龙城我俩也是各玩儿各的。主要还是这边小伙伴太少了,都没人攒局。” 和这样不愁吃穿无所事事的二世祖聊天,孟琦琦很快就用光了话题,想着他们来香港也有段时间了,便随口问道:“就一直打算住酒店吗?” lisa说:“我公公是想让我们投资点儿房产的,之前我看上浅水湾的一套房子,据说好多明星住那里,不过我看上没用啊,最后还得我公公拍板儿。” 孟琦琦心中暗暗吃惊,孙长斌虽说是资产上百亿的集团老总,但是资产有别于私产,随随便便就浅水湾看套房,她的脑海里不由冒出“民脂民膏”这个词儿。 两个人吃完甜点又逛了会儿街,lisa买奢侈品就像菜市场挑白菜一样,不过刷得是张信用卡副卡。不得不说有些人生来就“视金钱如粪土”,因为这一切都来得太容易了。 lisa可能无聊太久了,一直拉着孟琦琦不让她走,随手就买了一套纪梵希的口红拼盘送给她,两个人正推让间,就听背后有人喊“琦姐”。 一扭头看见李唐一身登喜路的休闲西装,头发抓出风雅的弧度,正领着一对儿中年夫妇逛旁边的兰蔻,他很正式地向他客户介绍说:“这是我老板,孟小姐,我们公司的销售冠军。” 那夫妻俩满脸堆笑地说:“小李唐一直很崇拜您啊,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空,咱找地方好好聊聊。” 孟琦琦给他们递了名片,寒暄了半天,临分别时李唐凑在孟琦琦耳边说:“姐,这夫妻俩有不少美金,能不能牵牵线儿,认识一下姐夫?” 姐夫?孟琦琦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吕一帆,低声说:“他最近特别忙,我看看他哪天有空吧。” 等李唐带着那对中年夫妇走远了,lisa忽然抓着孟琦琦的手问:“刚才那小帅哥是谁啊?” 看着她那双淡灰色美瞳下流露出几分春色的眼睛,孟琦琦笑着说:“我新招的小孩儿,跟你家境差不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回到办公室,严瑾还在电脑前加班,之前宁远航曾旁敲侧击地说过孟琦琦,别让她在办公室里熬太晚,电器空调又不是免费的。 孟琦琦心里默默吐槽老板抠门,可又开不了口和她直说,这孩子既敏感又好强,从小到大优秀惯了。 最近入职的同事个个儿都业绩惊人,她就像跟自己过不去一样,要把自己的能量耗尽。所以孟琦琦见完客户就绕回公司,叫她出来吃个糖水,敦促她早点回家。 严瑾的内心始终在煎熬,她的收入仅仅能维持在香港生活的日常开销,出国深造愈加变成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她没有想到离开象牙塔,现实如此的冰冷和残酷,这不再是一个靠不懈努力就可以达成梦想的社会,很多时候,她都在问自己,还要不要坚持。 孟琦琦每晚的那碗糖水,是她在这座冷漠城市里的唯一慰籍。严瑾打心眼里佩服她,她有种宠辱不惊的从容,无论面对什么身份的人都一视同仁,这就是严瑾希望自己可以变成的样子。 周末孟琦琦约了一个房产中介去南山区看房子,一天下来就对自己的挣钱能力产生了怀疑。后海那边刚建好的楼盘已经炒到十万一平米,本来还信心满满想全款拿下,可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总不能一下子就把自己搞得山穷水尽吧。 难得吕一帆天黑之前就回到酒店,他嗓子沙哑着,不停擤着鼻涕,体力已经濒临崩溃,孟琦琦给他冲了一大杯感冒冲剂,他连衣服都没换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的时候身上越来越烫,孟琦琦连忙跑出去买了温度计和退烧药,还把凉毛巾搭在吕一帆滚烫的脑门上。 迷迷糊糊的吕一帆像个黏人的孩子,紧紧握着孟琦琦的一只手,这份依赖唤醒了她被压抑许久的母性。 孟琦琦轻抚着吕一帆的脸颊,幻想着如果他们以后有了宝宝,若像了他的眉眼,一定是个漂亮的孩子。 孟琦琦痴望着他俊朗的侧颜,把自己的脸颊贴在吕一帆的手上,自言自语地说:“好想和你生个娃娃啊。” 第二天吕一帆泡了个热水澡,终于恢复了精神,只是退烧之后脸色有点苍白。他哑着嗓子问:“房子找好没?找个现房吧,最好马上拎包入住,你不在我休息不好。” 孟琦琦把牛奶热好,放在吕一帆面前,顺便把头天看的几份宣传册也一起拿给他。 吕一帆随便翻了一下说:“这不够高档啊,那个什么后海一号没去看看吗?”说完他皱了皱眉头,“琦琦,我要喝白粥。” 生了病的吕一帆像个难缠的宝宝,要求特别多,刚才洗澡非要孟琦琦给他抹泡泡。孟琦琦只好打酒店餐厅电话,订了两份精美的广式早茶。 吕一帆喝了粥,又出了一身汗,脸色渐渐缓过来了,却见孟琦琦不紧不慢地把那张银行卡推给了他。 “我还是决定自己买,所以也不准备追求太高端。” 吕一帆瞪着眼睛看了她半天,又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疑惑道:“我把你给传染了?你没发烧吧?” 孟琦琦摇摇头。 “那用你男人的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孟琦琦看着吕一帆的眼睛认真地说:“如果我们到了那一步,我可以考虑在房产证上加上你的名字。” 第五十三章 趋之若鹜(上) “琦琦,你没查查里面有多少钱吗?” 吕一帆本来觉得为女朋友花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甚至在自己没有足够时间陪伴的前提下,花钱也是种最简单的示爱方法。可孟琦琦的反应让他意外。 孟琦琦微微耸了下肩,摇了摇头。 吕一帆看着她,满眼都是为什么? 孟琦琦的脸有一点微红,也不做解释。 吕一帆其实不太搞得懂她的想法,他只隐隐觉得这是孟琦琦对他一直不提结婚的无声抗议。 他觉得作为男人行动力远比说什么更重要,钱都给她了还不说明诚意吗?况且眼下根本没时间考虑结婚的事儿。 可孟琦琦这次够横的,她言下之意就是离了他自己照样可以活得精彩呗。 这难道不该是成年人最好的恋爱状态吗?无论精神还是经济,各自独立。孟琦琦既风情又不黏人这难道不是优点吗?吕一帆早就习惯了她见面娇滴滴,不见的时候安静静的脾气。 可怎么就这么不爽呢?吕一帆捏着自己那张银行卡,感到巨大的失落,就像一个急于显摆的小男孩被兜头泼了盆冷水。 他有点闷闷不乐,看着孟琦琦起身去卧室床头柜上拿了体温枪和感冒药,不由分地在他脑门上“哔”了一下,然后督促他吃药。 之前本由他来主导的关系似乎变了,现在无论从心理上还是生理上,吕一帆都更离不开孟琦琦。 所以当孟琦琦无意中提到团队新招的小孩儿想带客户给他认识的时候,他忽然就警觉起来,嘴上说:“现在找我的人多了,他算哪颗葱啊?”手上却默默查着李唐这个名字。 很快吕一帆就打探出来,李唐虽然不算根葱,但他爸爸还是挺有实力的,跟自己算是同行,这些人果然消息灵通,李唐能从之前业绩良好的第三方跳出来,找到孟琦琦,从逻辑上也就解释得通了。 他的傻琦琦真的是对谁都不设防,吕一帆忽然改口说:“汪老板下周六晚上在比利佛庄园开酒会,可以叫上你那个小朋友。” 孟琦琦请了三天的假陪着吕一帆,由于感冒诱发了鼻炎,他的状态越来越糟,本来睡眠就少,一躺下两个鼻子就全塞住了,孟琦琦就拿枕头给他垫得高高的,才能勉强迷瞪一两个小时。 “吕一帆,你必须去医院看看,别事业巅峰没登上去,身体先垮下来。”孟琦琦义正言辞的样子特别像学校教导处主任。吕一帆只好乖乖的跟她去看病。 抽血化验的时候,吕一帆把头别向一边,脸色又变得惨白,孟琦琦越来越发现这个傲娇的男人其实也很娇气。 医生指着他的化验单说:“除了细菌感染,你还过敏了,所以鼻腔黏液这么多,开点抗过敏的药吧。” 果然服过药后,吕一帆的症状减轻了许多,终于踏踏实实地睡了八个小时。 当清晨的阳光从厚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正好铺洒在孟琦琦被单下凹凸有致的腰臀间,吕一帆静静地看着熟睡中那张舒展而细腻的脸,就像一颗香喷喷甜蜜蜜的桃子,他忍不住上去嘬了一口,孟琦琦转了转头,仍不肯醒。 不知不觉中,吕一帆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她很久,什么也不用去思考,任世间的繁杂和险诈都阻隔在那一抹晨曦之外。 孟琦琦周四赶回香港开小组会,严瑾最近的文章转载率越来越高,这周又跑来一个家庭跟她签单,她的脸上终于拨云见日般地露出一丝欢颜。 散会的时候,孟琦琦丢给李唐一张烫金的请柬,说:“这周六晚上有个酒会,我男朋友也去,当然也有很多大佬。” 严瑾听了眼光一闪,看向李唐,只见他漫不经心地打开请柬读道:“可携女伴……没女伴啊!” 孟琦琦“切”一声,“谁信啊,是不是烦恼女伴太多不知道该选谁啊?” 李唐呵呵笑着,嘴角只翘起一边,看上去坏坏的样子。 这个李唐本就长相讨喜,嘴巴更似抹了蜜一般,整天一口一个姐的叫着孟琦琦,对其他的女同事也是又热情又礼貌,所以在办公区里走到哪儿都是一阵莺歌燕语,就连宁远航也玩笑说:“颇有点我年轻时的风范!” 可唯独对严瑾,李唐总是一副拒之千里、公事公办的态度。在他眼里严瑾就像小时候一直让他很头疼的学习委员,刻板而不解风情,还时时刻刻惦记着给他打小报告。 所以他在茶水间碰到严瑾,本能地掉头就走,不想却被她拦住去路:“李唐,跟你商量个事儿。” “啥……什……什么事儿?”没来由的,李唐竟然结巴了。 “周六那个酒会,你能不能带上我。” 离得有点近,李唐发现严瑾的眼睛还挺大,黑黑的瞳仁泛着油亮的光泽。他咽了下口水,说:“你问琦姐呗,琦姐同意我就同意。” 严瑾说了句“行”,扭头就走了,李唐在后面加了一句:“要穿礼服的。” 孟琦琦陪严瑾试礼服的时候,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第一次来是亓蕊陪着她,当初那么亲密的两个人,联系也越来越少了。人和人的相遇仿佛两条曲线的切点,渐渐靠近然后渐行渐远。 严瑾还是少女的体态,四肢细幼,配上一条挂脖的白色鱼尾长裙,清纯得仿佛雨后挂着水珠的百合。 “就这套吧,老板,给她做个赫本那样的短发。”孟琦琦早已和这家精品礼服店的老板成了老交情。 吕一帆的司机就等在楼下,严瑾只认得那个奔驰的标识,却不知道是什么车型,看上去像台面包车,进去后空间极大,真皮座椅摸上去手感极佳。她始终绷着下巴,掩饰着内心的局促。 李唐是自己开车去的,进比利佛庄园的时候,魁梧的安保人员不仅扫描了请柬上的二维码,还用一个小印章在李唐手背上戳了一下。李唐太熟悉了,夜店里也这么整,自然光下什么都看不出来,灯一暗就显出荧光的图案。 沿着湖边的单行道往里开,很快就进入一个开阔的停车场,里面停了三十多台车,一眼望去就像个小型车展,李唐的奥迪a6瞬间就变得朴实无华,于是赶紧找个不起眼的角落把车停下。 李唐远远看到孟琦琦和严瑾从一辆奔驰迈巴赫上下来,孟琦琦穿着一条黑底刺绣着金色凤尾花的伞裙,露出半截纤长的小腿,优雅又略显保守。严瑾的鱼尾裙有点长,孟琦琦很贴心地帮她整理着裙摆。 李唐之前在第三方的时候,往吕一帆公司打过很多次的拜访电话,始终都被礼貌地回绝,于是就想出这个曲线救国的办法。只是没想到孟琦琦这么好说话,之前藏的那点私心反而显得上不了台面了。 他稍稍调整了下领结,朝两位佳人微笑着走去。 比利佛庄园汪老板的私宅再次焕然一新,之前睡莲盛开的水池里游弋着一群漂亮的锦鲤,每条都有四五十公分长。 步道两旁浓艳的玫瑰花含苞待放,微风徐来,暗香扑鼻,最绝的就是花园尽头,别墅大门两边,竖起一道高高的方形花门,盛装华服的男女鱼贯而入,仿佛参加童话中的盛宴。 严瑾感觉特别不真实,周围的一切甚至不能用奢侈华丽去形容,原来财富可以带来的视觉冲击真的可以超越想象。 她尽量调整呼吸,减轻紧张感,可腋下还是直冒汗,她跟在孟琦琦和李唐的身后,不停地微笑着问好,可等站定了却只能看着他们谈笑风生,自己完全插不上话,只好更加拘束地攥紧租来的铂金包。 步入别墅大厅,严瑾被璀璨的水晶灯闪得眼睛酸胀,细细的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金属般叮咚之声,愈发搞得自己慌乱不堪。 孟琦琦领着两个年轻人在一圈一圈的客人间穿梭,碰见了不少同行。amanda远远看到她,过来抱着行吻面礼,然后贴着她耳朵说:“现在想找吕一帆说句话比登天还难,一会儿帮个忙,跟汪总认识一下。” 孟琦琦悄悄环顾,却没有看到总与她出双入对的洋老公。跟在她身后的年轻男人,似乎在吕一帆公司里见过。 吕一帆和几个客人坐在大厅里面的高背沙发上聊天儿,远远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孟琦琦对李唐耳语道:“看来你得等等了,这一波人聊完,站在旁边吧台边的还有一波。” 正说着,孟琦琦感觉有人从身后拍她的腰,她很反感地扭过头去,看见汪老板很热情地说:“孟小姐,好久不见啊!”说完还张开了双臂,孟琦琦马上满脸堆笑地跟他行了贴面礼,心里却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汪老板声如洪钟,看向吕一帆那边问:“怎么,今天没和一帆一起?” 孟琦琦笑着说:“我俩各忙各的,您看我把团队都带来了,请汪总一定多多关照啊!” 李唐很麻利地把名片递上去,夸赞着比利佛庄园超高端的品味,并且一眼认出装修用的紫檀是多少年的老树。 汪老板眼睛一亮,重重拍着他的胳膊说:“嘿!没想到你还挺懂行,小伙子可真不错!” 当汪老板把目光转向严瑾的时候,孟琦琦不忘突出一下她高考状元的身份,果然汪老板满脸慈祥地紧紧握住严瑾的小手说:“不容易不容易啊,你这是小文曲星降世啊!” 严瑾的手有些吃疼,可脸上不敢露出半分,忙谦逊地说:“前辈过奖了,我刚工作,要学的还很多。” 汪老板哈哈大笑:“你都这么优秀了还学习呀?女孩子不用太拼命,差不多就行了。” 孟琦琦看着汪老板抓着严瑾不放,心里别提多腻歪了,越是这种上点岁数的,越爱倚老卖老为老不尊。 她看到amanda领着她的男伴走过来,忙轻扶着汪老板的胳膊走了两步,说:“汪总,跟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和一帆的老朋友amanda,现在也是我的同事,不过比我资深多了。” amanda毫不扭捏地贴上汪老板的油脸,仿佛他们才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果然在这样的社交场上,amanda才是当之无愧的socialqueen。 第五十三章 趋之若鹜(下) 客厅错层的演奏区,不仅请了小型乐队,还请了位唱蓝调的女歌手,当悠扬婉转的旋律响起,搭配着随处可见的大把红玫瑰,气氛显得格外优雅浪漫。 和上次略显郑重的聚会不同,这次来了很多年轻漂亮的女郎,角落处也多了几对儿耳鬓厮磨的身影。孟琦琦一边应酬着,时不时回头看看吕一帆坐的地方,总有曼妙女子端着酒杯过去和他打招呼,更有甚者还趴在他肩头说话。 孟琦琦只能看到吕一帆西装笔挺的背影,他会是什么表情?就像很久以前在船趴上那样,不主动也不拒绝?她不由笑自己在恋爱中选了一个最难的模式。得到的时候的确很兴奋很刺激,而不可名状的不安全感也如影随形。 李唐需要的仅仅是一张入场券,这样的场合对他来说简直是如鱼得水,没一会儿就找不到了人影。孟琦琦回头看到严瑾和几个港大的校友相聊甚欢,于是放下酒杯缓步走出了别墅。 也许现在问自己,这是想要的生活吗?会显得特别矫情。可孟琦琦觉得心中很空乏,眼前的无尽繁华和远处城市的万家灯火,不知哪一个才是真实。 这样貌似高端的酒会参加多了,其实并不一定就能签下什么高端的客户,大家往往都是泛泛之交,反而把大量的时间浪费在吹牛画大饼上。可如果不参加,又总觉得自己会错过什么,渐渐地被所谓的圈子边缘化。 孟琦琦天性里不是个善于左右逢源的人,因此她没办法像amanda一样把社交当生活,她好累,穿高跟鞋累、化妆累、束腰的裙子更累。 她在花园里站了一会儿,看到不远处水池旁站着一个穿着中式长裙的女子,正低头看着池底的鱼。 和今晚满场富丽华美的女子不同,她的穿着清雅而朴拙,又黑又长的头发只在脑后简单地束着,身上唯一的点缀便是系在盘扣上的一串木色佛珠。 她面容姣好却不施粉黛,气定神闲中有股超然世外的魅力。孟琦琦回忆着晚上见过的人,似乎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不由地有些好奇。 难道是汪老板的内眷?可一想到汪老板在里面那副上下其手的油腻模样,就觉得这样的搭配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孟琦琦又站了一会儿便返身回到别墅里,走到门厅处忽然发现墙上多了幅画,刚才进来的时候人多没发现,可这会儿画上稚拙的线条一下子抓住了她。 孟琦琦小时候就很喜欢画画,对艺术有种天然的共情力,这副名字叫《柒》的画,乍一眼看上去很抽象,颜色也不醒目,仿佛孩子随手的涂鸦。可孟琦琦知道那笔触的力度和情绪,绝不是一个孩子可以表达出来的。 在这座美酒飘香、莺歌燕语的花花世界,这副画显得格外突兀和清冷,那上面潦草的弧线就像一只苍老的眼睛,冷眼旁观着世间的荣枯。 孟琦琦看得心有戚戚,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不想差点儿踩着一个人,慌忙扭头道歉。 刚才在水池边遇到的女子摇着手说:“没关系的呀,没有踩到。” 灯光下,女子微笑的时候眼角有淡淡的鱼尾纹,但整张脸自然而美好,让孟琦琦想到“天然去雕饰”这句诗。 女子淡淡地说:“这副画挂这里许久了,第一次有人这样细细品鉴她。” 孟琦琦瞪圆了眼睛,没想到这副画的作者就站在眼前,以她贫瘠的艺术品知识,实在不认识这是哪位大家,于是略显尴尬地赞叹道:“是您的作品吗?太震撼了,虽然我不太懂,但还是一眼被吸引住了。刚刚好像没有和您打招呼,我叫孟琦琦,这是我名片。” 女子很客气地双手接过名片,说:“孟小姐您好,您谬赞了,我也不过是个无名之辈,随手画画而已。我刚刚一直在楼上,下面都不认识,懒得打招呼了。” “您太谦虚了,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您的作品为什么叫《柒》,我其实没太看懂。” “哈哈,也没什么特别的寓意,只是我开始创作的第七副作品。” “那您这个都可以拿出来当画展了!” “可别,我才刚开始学画,拿出来贻笑大方了。” “您可真了不起,我小时候也特别喜欢画画,总想着等闲下来继续以前的爱好,结果就万事成蹉跎了。”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却见汪老板带着一个菲佣急急地从楼梯上下来,那女子刚刚还面含微笑,这时却突然冷了下来。 没想到汪老板虽然一脸焦虑,但走到那女子面前却是毕恭毕敬的,甚至有点谄媚地解释说:“阿曼大惊小怪地说满楼都找不到您,我这不是怕您这会儿出去路不熟吗……” 女子面无表情地说:“出去透透气。” 然后转头微笑着冲孟琦琦招呼道:“那您请自便,我先失陪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汪老板像是松了一口气,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孟琦琦说:“一帆到处找你呐。”然后便托着她的腰往里请。 孟琦琦调整着自己的步速,以免那巴掌结结实实贴在自己的身上。 “孟小姐,你们刚才聊什么聊那么开心啊?” “画,您门厅挂的那副,没想到汪老板对先锋艺术也很有鉴赏眼光啊!” 汪老板闻言哈哈哈大笑着说:“什么现代派、抽象派,我是真欣赏不了,不过对咱老祖宗的东西还是比较在行的,有空请孟小姐欣赏欣赏我的墨宝啊!” 吕一帆果然站在下沉式会客厅的楼梯口等着,眼中带着些许烦躁。这一晚上两个人连一句话还没说呢。 汪老板一伸手说:“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一会儿过了午夜还有个荧光秀。”说着指指右手手背,冲吕一帆挤眉弄眼的。 吕一帆又是那副藏着坏水般了然于心的表情,等汪老板走远,孟琦琦好奇地问:“什么荧光秀?请柬上没说啊。” 吕一帆揽着她的肩膀说:“跟夜店里玩儿的差不多吧,也没什么稀奇的。” 严瑾好不容易和几个校友聊到一起,一转眼孟琦琦和李唐都没了踪影。几个校友见她不过初出茅庐的小孩,客套着以后会多加提携,然后就拎着酒杯流连于其他的对话圈儿。 她明显感受到了客套而友好的冷落,原来做生意并不是买卖这么简单,在商品交易背后还有更深度的利益交换,比如人脉。 虽然她年轻,但她足够聪明。别看这区区五十多人的聚会,却是一个完整的金融生态群落。 在食物链的最顶端,是手握重金的资方和身怀重宝的项目方,比如围绕吕一帆不断商讨的那波人。 接着是等着分点边角料的个人投资者,包括蓄谋已久的李唐和突然杀出的amanda。 还有一群人,仿佛寄生者,够不到项目但是可以够得着人,就比如自己,结识多点优质客户,期望有朝一日他们像临幸妃子一样想到自己,然后做一笔大单。 可眼下的自己有什么可交换的呢?之前和孟琦琦亲热打招呼的,那个叫tina的大胸女孩儿,似乎深谙此道。这会儿她正和一位中年男子聊得火热。 严瑾不是不懂,只是不屑且不耻,如果搔首弄姿卖弄风情就可以事半功倍,那简直是对她寒窗十五年的极大侮辱。 不知什么时候,汪老板坐到了严瑾的侧面,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笑容可掬地问:“小文曲星,晚上吃饱了没?” 严瑾连忙坐直,礼貌地回复吃了不少。 汪老板很豪迈地说:“晚上都是点心,不当事儿,后厨可以去叫人给煮完云吞。你得多吃点儿,太瘦了!哎呀,我姑娘要有你三分之一勤奋我就烧高香了,本来今年也该毕业了,非要休学一年去非洲保护大象,你说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汪老板一聊起女儿身上忽然就少了世俗气,反添了几份老父亲的慈祥。 严瑾也慢慢淡化掉刚开始手被握疼时的紧张,话也渐渐多起来,甚至聊到了自己学法律的初衷,引得汪老板感慨不已。 正说着,孟琦琦挽着吕一帆走过来,严瑾不由赞叹真是一对璧人,气质特别登对。 吕一帆看上去有点疲惫,声音沙哑地说:“汪总,感冒没好,先撤了,等忙完这阵儿找时间打牌啊。” 孟琦琦也跟汪总客气着,然后招手示意严瑾一起走。 汪总就像废话的家长一样不停夸严瑾,搞得她越来越不好意思了,最后汪总撩下话说:“姑娘,以后有什么难处找叔叔,叔叔支持你的梦想!” 回港的路上,严瑾坐在副驾驶上,吕一帆不好意思再关隔板了,老老实实地在后面正襟危坐,只是黑暗中他一直握着孟琦琦的手,甚至鼻子痒了,也拿起她的手去揉。孟琦琦在旁边甩给他一个嫌弃的表情。 严瑾却一直沉浸在晚上的见闻中,不断地回味着,时而激动时而失落。 孟琦琦跟吕一帆提到晚上偶遇的奇女子,但他好像从来没听说过。 “不会是汪总老婆吧?”孟琦琦八卦道。 “不可能,他老婆孩子都在美国呢。” “情人?” “那就不好说了……”车外的灯光从吕一帆的脸上晃过,他又露出一脸坏笑。 一直安静的严瑾却开口了:“琦姐,我觉得汪总人还挺正直的。” 孟琦琦听完眉头一皱,心想这孩子是被汪老板自称的几句叔叔给忽悠了吧,正要开口教育,就听吕一帆慢悠悠地说:“防火、防盗、防大叔。” 第五十四章 丛林法则(上) 孟琦琦和吕一帆很久没有一起在76层的落地窗前看星空了。 “你记得咱们在一起多久了吗?” 玻璃窗上反射出孟琦琦朦胧的身影,一实一虚仿佛盛放的双生莲。 吕一帆笑着问:“从哪一天开始算起呢?如果从厦门那一夜,已经快十个月了。” 他说着从身后搂着孟琦琦,在她耳边呢喃着:“我们的一周年要好好庆祝一下,你现在就可以看机票订酒店了,想去哪儿玩儿都行。” 孟琦琦转过身来,手指点在他锁骨那颗淡淡的痣上,柔情似水地望着他:“你说的项目快上市了吗?是龙城那个能源公司吗?” 吕一帆低头吻着她的额头,眼中却闪烁着强烈的兴奋:“听过那句话吗?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地球。现在给我两千万美金我可以撬动二十亿。” 二十亿,就像银河系里的星星多到数不清,但对孟琦琦而言这就是个虚数。而且这些财富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眼神变得虚无,满是迷茫,然后呢?就像这76楼的空中楼阁,往上看是无限旖旎的绚烂星空,往下看则是令人生畏的冰冷地面。 孟琦琦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描述自己心中隐隐的不安,或许她根本不了解眼前的男人,也根本读不懂他的野心。 吕一帆那颗聪明的大脑无论放在哪一个行业都会发挥极大的能量,假如他一直做科研,也许可以攻克无数技术难题,造福一方。 可现在他只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一个可以操纵金钱的庄家。放在海外市场这当然合法,却远算不上高尚。 因为一场博弈,必然有人输有人赢。金融市场的信息不对称也好,还是这世界本就遵循的丛林法则也罢,大多数人都是输家、都被挤压在食物链的底端,任高端玩家肆意宰割。 孟琦琦并不是要装悲天悯人的圣母,她觉得自己也只是平凡中的大多数。她害怕总有一天无法匹配眼前这个即将拥有巨额财富的完美男人。做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谈何容易。 “一帆,你要拥有多少财富才会觉得满足?金钱、名誉、地位、还有女人,难道你追求的也是这些吗?”孟琦琦忍不住问。 一帆仰起头笑了:“就知道你会胡思乱想,我只是个基金管理人,挣钱只是捎带手的事儿。你都没查查我的银行卡,怎么知道我还需要多少财富呢?我要想乱来,还用等以后吗?” 他抬起孟琦琦的下巴认真地看着她说:“我只是很享受这个过程,就像做数学模型最后得到验证一样,我只想证明我是对的。至于你担心的那些欲望相关的东西,对我而言不够高级。琦琦,你懂我意思吗?” 吕一帆的眼神像要直直地穿进孟琦琦的内心,可她心里只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她说:“一帆,其实你就是个赌徒,只不过大多数人赌博靠手气靠直觉,你做得更严谨更科学罢了。数学模型里有太多的预设前提,在那么多不确定因素下,最后的决策还不是要放手一搏?” 孟琦琦的脸只有吕一帆的手掌大,他的手掌下移一寸就会扼住她的咽喉,这个女人从来都不会疯狂,即使面对巨大的诱惑。 她眼神中的警醒与克制的确会让他在喧嚷中获得身心的平静,同样也会在他内心极度膨胀时给他一盆冷水,让他极度扫兴。 “赌徒”这个字眼,曾经想要留住吕一帆的那个教《网络安全技术》的中年人也提到过,为此出国前他爸爸定下不许沾黄赌毒的规矩。 他至今坚守着这条底线,即使在美国某些地方,打擦边球这样的事情他也是敬而远之。可资本的游戏,本质上不就是博弈吗? 吕一帆的眼神里露出一丝狠劲儿,他重重地把孟琦琦压在玻璃窗上……他儿时有个征服太空的梦,如今他却在一片星空下征服一个女人,不知这算不算梦想的错位。 第二天清晨,孟琦琦有点狼狈,都是成年人了,自然平时很注意防护。只是昨晚的吕一帆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仿佛要侵占她的整个灵魂一般。 虽然孟琦琦曾甜甜地幻想过要和吕一帆生个宝宝,但不能这样师出无名、这样的草率。她在药店里买了紧急避??孕药,准备到了办公室锁紧门偷偷吃掉。 早会的时候,孟琦琦的团队获得了公司的季度销售冠军,她领着所有团队成员上台领奖拍照。而严瑾这个月更是爆发性地签了十三张单,成了新人销售王。 孟琦琦把一尊水晶奖杯颁给她,严瑾弯腰鞠躬的时候,脖子上一条蒂凡尼的钻石项链从衣领里跑了出来。 两人合照的时候,孟琦琦搂着严瑾的肩膀,忽然感觉她西装外套的质感好了很多。这么一仔细打量,连她脸上粉底的妆感也高级了一个档次。 以严瑾最近的收入,这些配置并非承担不起。但以她最初做保险的初衷,这鸟枪换炮的速度似乎快了点儿。她不是要攒钱出国吗? 孟琦琦虽有疑虑,但终归是人家的私事。 散了会她就赶紧跑回办公室,准备把药吃了。然而饮水机的水早就空了,本来这都是严瑾该操心的事儿,但看她电话不断的样子,孟琦琦考虑要再招一个专职秘书进来了。 孟琦琦正打算提着小水箱自己去打水,不想李唐敲门进来了。 孟琦琦看看表说:“还有半个小时才review呢,你外面等我会儿吧。” 李唐却春风满面地说:“姐,还review啥呀,来大单了!就太古那次偶遇,我的那对儿客户准备做份保单融资,约了下午两点,现在联系私人银行来得及吗?” 孟琦琦放下水箱又看了眼表,已经十点四十了。她问:“他们说好下午就签单了吗?” 李唐摇摇头,“并没有,但是没完没了谈就一直谈不下来,所以我的意思就是把合同都准备好,推一把,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孟琦琦马上拿起手机在组群里通知早上的review取消,然后用公司专线打给私人银行。 接着两个人叫来严瑾一起整理客户资料,那争分夺秒的程度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两份用。 李唐的客户也被孟琦琦他们的气势给镇住了,他们根本没想到只随口一句约出来坐坐,对方就严阵以待了。李唐一只巧嘴更是从通胀聊到外汇,从外汇讲到利率,从利率跳到杠杆,再从杠杆讲回保险。 孟琦琦今天全程保持高冷,而严瑾配合着私人银行经理,不断解答客户抛出的法律问题。 三个小时过去,夫妻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个老公最后对老婆说:“你看着办吧。” 而那个老婆眼中还有一丝犹豫和怯弱。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孟琦琦开口了,她对女方说:“这其实是您先生对您权益的保障,而且这份保障白纸黑字上的内容是不会变的。” 事成之后三个人终于吃上这一整天里的第一顿饭,李唐小马屁拍得呱呱响,“姐,您最后一句话简直一锤定音啊,我还以为今天没戏了呢!” 孟琦琦笑道:“还不是你和小瑾前面铺垫的好!” 不过她并没显得多得意,反而有点唏嘘地说:“其实这种大额保单做多了,会发现这样的家庭有挺多共性的。你们看这对儿夫妻,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而且女方的购买意愿更强,但她在家里没有经济来源ll,所以没有太大话语权。男方的购买意愿并不强烈,所以他一直在拖延时间。” 严瑾附和着点点头,“资料上显示女方现在是全职主妇,哎,李唐,这夫妻俩平时感情怎么样?” 李唐耸耸肩:“那谁知道,反正家庭聚会的时候,两人倒是出双入对的。” 孟琦琦眯眼笑道:“那私下里呢?” 李唐抿嘴一笑,“男人吗,更何况是有钱的老男人。” “所以我说保单上的条款和受保人不会变,这句话可能戳到了女方的痛点,毕竟这部分钱是男方承诺给女方的专款专用。” 孟琦琦说完,严瑾不由感慨道,“女人好难啊,工作吧处处遇性别歧视。全职吧,付出那么多,还要天天看丈夫脸色。你看今天她老公那副不耐烦的表情,婚姻若变成这样,再有钱也挺没意思的。” 李唐抬杠说:“那男人就容易吗,你以为经济支柱那么好当呢?这是已经厮杀出来、功成名就的,怎么就不许社会给他们一点犒赏?那些正在拼命的哪个不是一身伤病,还不敢叫苦叫累,就这样还被女权们喊着丧偶式婚姻。更别说那些底层的男性,被同性欺压就算了,还要被异性看不起。关键我们还不能发声嚷嚷,还没说什么就被盖章直男癌。你们女人还能找妇联,我们去哪诉苦啊!” 严瑾听着听着不自觉地把背绷直了,眉头也皱了起来,这明显是要开始唇枪舌剑了。孟琦琦忙打哈哈道:“李唐你要说你委屈、你弱势,鬼才信呢!咱们不在这儿讨论平权问题了好不,快点吃,我一会儿还得回趟办公室。” 严瑾愤愤不平地低下头,狠狠夹断盘子里的粉肠,李唐却是一脸占足便宜的得意,孟琦琦眼神严厉地瞥了他一眼,他才有所收敛。 饭刚吃一半,孟琦琦又接到吕一帆的电话:“琦琦,帮我回家找样东西,扫描给我,特别急!” 她放下电话,从钱包里掏出一张500元放在桌上,对严瑾和李唐说:“我有事儿先走了,小瑾记得吃完开个小票。” 孟琦琦一走,气氛一下子就变尴尬了。李唐自己也纳闷,平时走到哪里都人见人爱,唯独这个严瑾对他极不待见,自己是哪儿得罪她了吗? “你好像不是很喜欢我啊?”李唐随性把话说开了。 严瑾看了他一眼,并不回避,说:“的确没啥好感。” 李唐身子往前一探,支着脑袋追问:“为什么呢?咱俩好像没什么过节吧?” “因为咱俩本来就不是一类人,你不是也瞧不上我吗?”严瑾拿大眼睛瞪着他,只见李唐很爽朗地笑了,“你说的没错,只要我没有哪里得罪你,我就放心了。看不上归看不上,但我们至少一个团队的,是吧?” 严瑾点点头说:“你别多心,等我哪天业绩超过你了,没准儿就看你顺眼了。” 第五十四章 丛林法则(下) “琦琦,到家了吗?我更衣室的立柜里面不是有个保险柜吗,密码是73647186,里面有我两本剪了角的旧护照,还有毕业证学位证,每一页都彩扫,发到我邮箱里。” “对我这么放心吗?保险柜密码都告诉我了。”孟琦琦按开密码锁,只听地“滴”一声,柜门弹开,里面放了不少东西。 “琦琦,我跟你还需要有秘密吗?” “一帆,里面东西有点多,我可以随便翻吗?” “随便翻!扫描完告诉我,我先忙了。” 在孟琦琦的刻板印象里,打开保险柜应该看到大把的钞票,或者是名表之类的。可吕一帆的保险柜里可真没什么值钱玩意儿。 底下一层放满了文件,全都是保险、证券的合同,还有公司文件之类,厚厚的一摞。 上面一层放着他的所有的过期的没过期的证件、工作证、会员卡,还有毕业证和学位证。 孟琦琦麻利地挑出他要的东西,仔细核对后拿到工作台上,逐页扫描着。然后整理到一个文件夹里发给了吕一帆。 电话那边吕一帆压低声音说:“这边正在审资料,估计还要一会儿,在家乖乖等我。” 孟琦琦放下电话,感觉特别的疲惫,这一天下来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她总觉得今天似乎还有什么事儿没有做,大脑却像短路了一样,出现短暂的卡壳。 她随手拿起吕一帆的旧护照翻了翻,看到护照大头照,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少年时的吕一帆长着一张奶呼呼的团子脸,头发长长的,毫无造型可言,明明很稚嫩却摆出一副睥睨众生的表情。 他第一次出国就是去美国,那时候才十五岁,代表中国队参加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获奖之后拿到了大学的保送资格。 再之后就是去美国读书,这本护照上只盖了几页。 另一本护照上的照片明显长开了一些,但跟现在的气质还有很大差别,他穿着格格衬衫,头发梳着四六开,一看就是个理工科学生,眼神也不似少年时那样张扬,甚至还显得有些木讷。 这本护照就显示出他阅历的丰富了,基本从读博第三年开始,他就把欧洲走了个遍,尤其刚去投行的头几年,出国频率特别高。 等看到吕一帆的博士毕业证书,那上面西装革履的精英气质才逐渐呈现出她熟悉的模样。 孟琦琦内心感到很熨帖,她看到了光芒万丈之前那个不断蜕变的少年,仿佛吕一帆的过去一下子和她有了链接。她把证件和毕业证整理好,放回到保险柜里,又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翻了翻。 很遗憾,吕一帆没有写日记之类的习惯,除了证件和合同,再看不到可以触及他感性部分的任何东西了。 孟琦琦把保险柜关好,压抑住自己想要继续窥视他的冲动,抱起堆在衣柜旁,那只一直没有修补回去的玩具熊脑袋,瘫在软软的沙发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琦琦,怎么睡这儿了……”吕一帆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就在刚才他完成了对私募股权的募集,所有资金到位,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他的身体已经运转到极限,但大脑却异常兴奋,他摇醒孟琦琦说,“别睡了,我送你个东西,快过来看看!” 孟琦琦揉着眼睛,感觉自己在梦游,就被他牵着走到那三块显示屏前。 “这是什么?”孟琦琦看到其中一个界面上有自己的身份信息。仔细一看,不知道何时,自己竟然购买了五十万股龙源新能源有限公司的原始股,她惊讶地回头看着吕一帆。 “我帮你买的,这么好的机会没道理都便宜了外人。”吕一帆拿鼠标点给她看,说:“现在是一股六块八,等上市以后,会拉升出一条漂亮的曲线,琦琦,兴不兴奋?等二轮融资之后,咻~会推到这里。” 他用鼠标在另一块屏幕上的模拟k线图上勾出一个圈。 十倍!二十倍?孟琦琦心跳开始加速,她闻到吕一帆身上有股酒味,“一帆,你喝酒了?” 吕一帆把鼻子埋在她的脖子里,嗯了一声,呢喃着说:“喝了一点儿,不过我很清醒,哎你计划好去哪儿玩了吗?要不去迪拜?住帆船酒店?我要给你买个大钻戒!鹌鹑蛋那么大的,到时候让你抬手都累!” 孟琦琦起身抱住他,发现他额头有点烫人,也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感冒还没有好彻底,她拍拍他说:“还说没喝多,眼睛都红了,快去睡会儿吧,昨天就没怎么睡。” 吕一帆搂着她,像连体人一样跌跌撞撞进了卧室,一起倒在床上,却都疲惫得一动都不想动。闻着孟琦琦身上那甜甜的香气,吕一帆终于小声地打起了呼噜。 孟琦琦终于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吃药,是不是已经有一颗小小的种子在身体里落地生根?她内心的空洞中悄悄开了一朵脆弱的小花,或许在潜意识中她期待这是一个美丽的意外。至少眼前这个男人还踏踏实实地躺在自己的怀里。 一个月后,龙源新能源有限公司股票大涨的消息,是从孟琦琦的小学微信群里爆出来的。 其中有个同学就是龙煤的员工,在群里垂首顿足地哀叹:“还是他??妈的没钱啊,上了月集团里有发消息说可以买原始股,一股六块八,一万股起认,我跟老婆软磨硬泡,她硬是没把钱给我,现在后悔了吧,涨到十六块八了!” 马上就有人出来佐证,说亲戚也在龙煤,现在估计天天躺床上数钱了。接着大家便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要不要也跟着入市,买几股。 久未露面的李智文发了一个笑脸,提醒大家说,人家在美国上市,想买也只能通过证券公司买股指基金,一句话就拉起了无形的门槛。 而上周孟琦琦还接待了李智文的父亲李师傅。他和老伴儿带着小孙女到长隆玩,然后又绕道香港,特意找孟琦琦给孙女买了保险。这老夫妻勤勤简简一辈子,给孙女花钱的时候却一点儿也不手软。 毕竟是看着孟琦琦长大的长辈,孟琦琦一直把他们送到关口,来接他们的商务车,看着有点儿眼熟,似乎在会所经常见。 李智文如今混得风生水起,当初的大院儿编外人员终于逆风翻盘,曾经那些看不上他的人,如今也一口一个李处长的叫着,尽管他还没有被提拔。 孟琦琦退出微信,按了关机键,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吕一帆一身休闲打扮,随手翻着飞机上的旅游杂志,问道:“谁跟你发消息呢,这么热闹。” “喔,小学同学的群,都在讨论龙源的股票。你们上市怎么也没去纳斯达克敲个钟啊,新闻上也没怎么报道。” 吕一帆纠正她道:“不是我们上市,是他们上市,上市这一块儿我可没参与。再说了,闷声发大财不好吗?像这种企业并不需要营销来扩大市场份额,玩儿法不一样。” 他合起杂志放到一边,显然不想再谈工作,扭头问孟琦琦:“为什么最后选了马耳他,你不想住迪拜那种海底世界一样的酒店吗?” “嗯,我想去一个你和我都没去过的地方,这样你以后一想到那个地方就会想到我,只想到我。”孟琦琦穿着简单的t恤,素面朝天,像个刚毕业的学生。 吕一帆捏着她的脸蛋说:“那我陪你把你没去过的地方都走一遍,你以后无论走哪儿满脑子都是我。” 孟琦琦撇嘴道:“你这么忙,哪有时间啊,本来说好两周的度假,现在又改成一周。” 吕一帆温柔地看着她说:“不会一直都这么忙的,等做完这一轮,我也当个自由投资人,半年看项目,半年带你出去玩儿?” “真的吗?”孟琦琦的眼神里露出孩子般的雀跃,她压低声音问吕一帆:“等这一轮结束要多久啊?” 问完她眼神却先黯淡下来,心里想着他未来的计划里虽然有她,可结婚的事儿却绝口不提,她可没有那份自信,用魅力套牢他一辈子。 算算时间,孟琦琦的大姨妈已经迟到三天了,她既紧张又有点隐隐地期许。如果真的有了,吕一帆会作何反应?假如他眉头皱一下子,孟琦琦绝对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到时候无论什么借口都是真渣男无疑了。 那孩子呢?孟琦琦下意识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心中升起无限的柔情,自己不年轻了,周围的同龄人有的孩子都上小学了,即使以后一个人过,养一个孩子还是没问题的,更何况这孩子还拥有一半吕一帆这么优质的基因。 正在那里一阵酸楚一阵甜蜜地乱想,吕一帆忽然探过身来,把手覆盖在她摸着小腹的手上,眼神里露出一丝狡黠,轻声问:“不会是有了吧?上个月好像没太注意……” 孟琦琦推开他极力掩饰着:“怎么会,只是晚了几天而已。” 吕一帆说:“我帮你记着呢,你之前一直都很准时,只提前过一次。” 完了,心彻底乱了,预设的情境都过于悲观。看样子他好像并不担心有意外,甚至还有点洋洋得意,这是什么情况?她气鼓鼓地说:“吕一帆,我都这个年纪了,未婚先孕说出去多难听,好像……好像我那孩子威胁你,我爸妈要知道了非气死不可!” 吕一帆把她的手举到唇边,无限温柔地说:“怎么会呢?是我拿孩子栓住你。放心吧琦琦,我会照顾好你们娘俩的。以后我们的关系就再也斩不断了。” 第五十五章 惊喜连连(上) 尽管孟琦琦一再强调是不是怀孕,还要检验一下才知道,可吕一帆已经把她当个孕妇看了,一下飞机就把预订的几个稍有些刺激的水上活动取消了。 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吕一帆更是小心翼翼地贴着床边儿睡,生怕自己睡熟了会不小心压到她。 然而第三天清晨起床,孟琦琦感觉有点不对劲儿,一掀被单发现了一小块儿血迹,吕一帆当时脸就白了,“宝贝,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叫救护车!” 孟琦琦看着吕一帆紧张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说:“别大惊小怪的,我只是大姨妈来了。”说完她从行李箱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卫生巾。 吕一帆傻坐在床上愣了好久,说不上是如释重负还是有点失望。在飞机上的时候,他看到孟琦琦捂着肚子,本来只是调侃她一下,没想到她惊慌失措地矢口否认,难道她不想要吗? 那他自己想要吗?几乎毫不犹豫地,他想要。在安慰孟琦琦说要照顾好她们的那几十秒内,他从物种起源想到了家产继承,一种奇妙的幸福感萦绕在心头。飞机上无聊而漫长的十多个小时里,他甚至想好了要如何教育,才能保证孩子像他一样足够优异,又能比自己快乐。 没想到,竟然空欢喜一场,难道是自己的精??子不够强悍吗?孟琦琦换好衣服,看到坐着发呆的吕一帆,走过去揉着他的头发说:“怎么了?想什么呢?” 吕一帆说:“最近生活太不健康了,好久没去跑步,也没时间撸铁,天天熬夜,还老喝酒,看来真挺影响质量的。” “哈?”孟琦琦问,“影响什么?” 吕一帆往下一指,说:“小蝌蚪的质量啊。” 孟琦琦眼圈突然就红了,她搂着吕一帆的脖子,认真地问他:“你坦率地告诉我,你真的想和我一起养育个孩子吗?” 吕一帆说:“之前真没想过。” “那现在呢?” “可以有。” “什么叫可以有?那不就是可有可无吗?”孟琦琦恨不得钻到他心里看个究竟,为什么大实话听着这么敷衍? 她松开吕一帆,有点气恼地说:“吕一帆,为什么我觉得你一点都不严肃呢?如果你认真考虑过我们的将来,生孩子就是件很慎重的事。你不要觉得周围那些朋友,有钱、请菲佣、上贵族学校,就是给孩子最好的人生。对于一孩子来说,健康的家庭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普通健康家庭的孩子就一定比富裕的不健全家庭的孩子幸福呢?”吕一帆反问道。 孟琦琦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了,她声音高了八度:“你不要抬杠!我当然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样家庭的孩子更幸福,但是我不想有了孩子,却还是栓不住你,那我的人生就太失败了。如果我们没有以后,最好各自安好,不要整这些有的没的再牵肠挂肚!” 吕一帆突然笑了,“那我问你,如果有了,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为我留下这个孩子?” 孟琦琦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她把头扭向一边,沉默了好久才说:“今天早上以前,我已经做好了为孩子赴汤蹈火的准备,可也不是为你,而是为我自己。可现在虚惊一场,我反而想明白了,我的未来都还不确定呢,没有资格带她(他)来这个世界。我不能因为想留住你而赌上一个无辜生命的人生。” 她忽然抬起头,那双泪眼既坚定又清冽,她看着吕一帆的眼睛说:“吕一帆,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不求未来,但是以后别做这样不负责任的混事儿,我不是离了你就不能活。” 说着孟琦琦就准备站起身,不想被吕一帆拉住了,他说:“琦琦,你别生气好不好。” 孟琦琦甩开他的手说:“我现在很烦躁,我想一个人静静。” 他们住的酒店,坐在露台上就可以看到大片的马耳他蓝。孟琦琦躺在长椅上,望着天空发呆,她多希望眼前的蓝色可以填满自己心里的空洞,让她可以真正地变得洒脱。 越是成熟就越明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有多卑微,内心巨大的不安全感完全来于对年龄的焦虑。她明白自己的性格有多别扭,清高让她不屑于手段,脆弱又让她害怕失去。 吕一帆一向不懂怎么哄女孩,他的那张脸很有欺骗性,天生容易讨女孩子欢心。于是起初的时候,做他女朋友很容易因他的外表降低容忍度,可时间长了,他的那漫不经心的态度会让亲密的人抓狂。 他不屑于用甜言蜜语哄女孩儿,当他用理性和克制的态度解释的时候,更像是冷冰冰的辩解。 孟琦琦是他遇到的最好沟通的女孩,只是她太难取悦了,吕一帆不知道除了一掷千金,还有什么方式可以表达对她的好。甚至他都不知道工作和交际以外怎么和别人形影不离地相处超过三天。 他在孟琦琦面前晃了好几圈,可她戴着大墨镜儿,保持一个姿势纹丝不动。她的身材修长而肉感,阳光洒在她光滑的皮肤上,泛着柔润的光泽。 吕一帆赌气一般站在她面前,挡住她的阳光,虽然她依旧面无表情,可呼吸却越来越快,两个人好像在玩木头人的游戏,谁先动谁就输了。 “琦琦,你真的就准备天天这么躺着?睡觉晒太阳咱们也不用跑这么大老远啊?”吕一帆终于憋不住了。 “你不都把水上项目取消了吗?” “还可以再订上,走吧,去看看蓝洞,蓝窗,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孟琦琦换了身吊带长裙跟着吕一帆出了酒店,一开始还生气走在前面,没一会儿就被他牵住了手,接着又被搂住了腰。这个男人虽然嘴硬的要死,可是谁又能拒绝他那午后阳光般明媚的笑容。 刚看完著名的三蓝,吕一帆从朋友圈里看到有人转售巴萨对皇马的比赛,就带着孟琦琦直奔巴塞罗那。这种脱离计划的临时起意,让人有种私奔的快感。 孟琦琦对足球不感兴趣,但一进球场就被人们热烈的气氛感染了。今天是巴萨队的主场,人们穿着主场的战衣,挥动着球队围巾高声唱着队歌,上万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回荡在体育馆上空,那是一种冲破人天灵盖般的震撼。 开始吕一帆还保持着往日的冷静,可当开场三分钟巴萨就头球破门时,吕一帆和周围的球迷一起跳起来,欢呼着,挥舞着手臂。 他们被生活、工作拘束了太久,就像被点燃的火花,激情瞬间就被释放了。 最后巴萨3—2主场得胜时,吕一帆搂着孟琦琦热吻,就像这球场里无数的情侣一样。坐在他们旁边的两对情侣是从纽约来的,拉着他们俩一起去酒吧喝酒。孟琦琦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兴奋感可以持续到身体有点微微脱力。 只是外国人都过于奔放了,互相拥抱也就算了,有个意大利美女跑过来非要搂着吕一帆跟他合影,说他是“principecinese”(意:中国王子)。吕一帆委婉地拒绝道:“sorry,ialreadyhavemyprincess.” 旁边的纽约情侣开始起哄:“princess!princess!princess!”的叫着。孟琦琦喝得有点晕,脸变得通红,她有点不好意思了,只见吕一帆拉着她的手,忽然单膝跪地,大声说着:“willyoumarryme?myprincess!琦琦,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时候有个小伙子迅速变出一个易拉罐环子,孟琦琦心想这也太草率了吧,可眼泪早就止不住地流下来,她捂着嘴哭得很厉害,却使劲儿地点着头同意。 在一群人的欢呼声中,吕一帆紧紧地搂着孟琦琦,她心里缺着的那一块儿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那天晚上他们喝了太多酒,等一觉醒来的时候,孟琦琦的手上还套着那个易拉罐环儿。她推醒吕一帆质问道:“你是不是哄我呢?” 吕一帆伸着懒腰说:“什么啊?” 孟琦琦把手伸到他眼前,晃了一晃,说:“昨晚上的话不是哄我呢吧?” 吕一帆坏兮兮地一笑说:“要是哄你玩儿呢?” 孟琦琦骑在他身上,拿手在他脖子上一笔划说:“那我就把你咔嚓了,然后亡命天涯。” 吕一帆逗她:“我这是牡丹花下死啊,不过你舍得吗?” 孟琦琦把易拉罐环取下来,丢在他身上,一撅嘴狠狠往他肚子上一坐,只见吕一帆呲牙咧嘴的喊着:“我艹,给我膀胱压爆了!” 他把易拉罐环儿扔到一边,拽拽地说:“我现在也是有身家的人了,这破玩意儿不是开玩笑吗!走,我带你挑个好的去。” 说完吕一帆抱着孟琦琦起床,梳洗打扮一番,“下一站,米兰!”吕一帆打了个响指,带着她直奔机场。 半年前她曾在澳门宝格丽门店的橱窗外徘徊,而如今吕一帆领着她直接进了米兰旗舰店的vip室,“你要给我买鸽子蛋吗?搞这么大阵仗。” 吕一帆故作神秘地说:“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没一会儿一位穿礼服戴着白手套的中年男人捧着一个礼盒进来了,那盒子比一般的戒指盒要大许多,孟琦琦惊奇地看看吕一帆,难不成他真夸张到买一个鹌鹑蛋给她? 中年人把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她面前,漂亮的蝴蝶结正对着她,她有点惊慌地又看了吕一帆一眼,他的表情是那样熟悉,曾经为自己第一次泡出前一丁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满眼期待。 第五十五章 惊喜连连(下) 抽开深蓝色丝带,盒子是对开的,乳白色丝绒布上躺着一枚镶着一圈儿钻石的星光蓝宝石戒指。 吕一帆小心翼翼地拿出戒指,缓缓地套在孟琦琦左手的中指上,说:“上次在澳门看那个珠宝收藏展的时候,你在这颗蓝宝石前面站了好久,我就买下来了,那位布展的女士是宝格丽的资深收藏家,就托她拿到米兰订做,昨天发邮件说做好了。” 他捧着孟琦琦的小手满意地欣赏着,“本来打算下个月公司庆功会的时候跟你求婚,可是昨晚的气氛太好了!人生总要冲动一回,不是吗?” 孟琦琦激动到缺氧,嘴唇微微地发抖,她眼圈早就红了,只是强忍着哽咽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之前都不给我确定的答复……” 吕一帆微笑着说:“女孩子不是都喜欢惊喜吗?” 孟琦琦一下子扑进吕一帆的怀里,任幸福的泪水四溢,旁边的中年男人面露和蔼的微笑,用意大利语祝福着他们。 这趟旅行之后,孟琦琦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了,她心安理得地搬进吕一帆的公寓,无论他多晚回家,都会一直等着他。 两个人还决定在香港和深圳各买一套房。由于身份问题,香港这套记在吕一帆名下,深圳那套记在孟琦琦名下。两个人抽空去看了看新房,都是精装修的,深圳那套年底就可以交房。 “香港人就建房最快,估计明年等咱俩结了婚,也可以入住了,到时候就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了!”吕一帆现在越来越喜欢和孟琦琦一起畅享未来。 孟琦琦却嘟嘴道:“为什么是等明年结婚啊?不想等了,怕夜长梦多!” 吕一帆捏着她的鼻子说:“咱俩都是头婚,总得找时间见见父母吧,总得摆酒吧,你看就这点儿事儿,今年肯定是忙不完的。” 说完他搂着孟琦琦的腰把她抱起来,说:“不过现在呢,叶酸可以先吃起来,我也尽量不喝酒不熬夜了,小人儿可以先造起来……” 孟琦琦下半年的工作排的很满,还要抽时间考国际理财规划师的牌照。和吕一帆在一起的时间简直争分夺秒。 她只好看着吕一帆的日程安排,调整出自己的行程表,“一帆,你老说等忙完这一轮,这一轮怎么这么久啊?” 吕一帆笑话她:“急什么啊宝贝,那么大颗宝石都不能让你安心吗?哎,怎么也不见你戴啊?” “那个平常戴也太夸张了吧,还是低调点吧,我可不想太遭人恨!” 孟琦琦觉得这段时间是她长这么大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仿佛人生已到达巅峰,甚至常常感觉不真实,如在梦中。 世人通常爱情面包不能兼得,难道是老天特别眷顾自己吗?她想到来香港前,妈妈曾在潭柘寺为她虔诚的祈愿。 “一帆,有空陪我去趟北京吧!” “好!哎,你朋友最近怎样?还用给她买药吗?” “看样子还不错,最近也停药了,副作用也不算大。” 孟琦琦经常和齐修远视频,她说自己服药后指标都降下来了,之后随时复查就可以了,也许是服用激素的原因,人比之前胖了不少,反而显得更温和亲切了。 而工作上李唐和严瑾这两员得力干将更是做得风生水起,孟琦琦也顺利晋升总裁。现在被人称作人生赢家,也欣然接受,教育起新人更加头头是道。 宁远航也乐于把孟琦琦当做励志女性的典范大肆宣传,例会上他提议,“你和小严瑾都是咱们公司业绩增长速度飞快的典型,再加上amanda家庭事业双丰收,基本把所有年龄、背景的女性都覆盖到了,你们下去好好讨论一下,看出个系列专题讲座。” 严瑾却直接提出异议,“宁总,我觉得还是把家庭事业双丰收这个主题单拎出来比较好,因为已婚和未婚的其实面对的是两个群体,年龄层其实也不太一样。” 坐在不远处的amanda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状态,这两年她的心境也悄悄发生了变化。本来她做保险也不过是利用一下她老公的资源,顺带整点儿钱。所以之前根本没把孟琦琦她们放在眼里。 可眼看着孟琦琦套牢吕一帆,跟着闷声挣大钱,还拉起了自己的团队,现在事业做得声势浩大,说不嫉妒那绝对是假的。 更让amanda扎心的是,自己毕竟不再年轻,曾经被众星捧月、前呼后拥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 尤其是那些财大气粗的老男人,你是选美冠军又如何,怎比得上二十多岁的小姑娘鲜嫩可爱 amanda不动声色地瞥了严瑾一眼,自上次参加了一次比利佛庄园的酒会,汪老板就特别给她面子,好多次活动都邀请了她,摆出一副长辈提携新人的和蔼样子。她倒要看看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要装到什么时候才露出獠牙。 孟琦琦注意到amanda面露不悦,也觉得严瑾不该在例会上直接发表意见,于是即使地打断了她,“其实这个系列讲座可以做成不同的主题,主讲人也不必局限于我们几个,具体细节咱们小组会的时候再慢慢讨论吧。” 宁远航点点头表示赞许,接着进入下一个话题。 amanda不得不承认来到香港之后,孟琦琦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曾经在她的印象里,孟琦琦甚至是个有点唯唯诺诺的女孩儿,整天跟在陆向荣屁股后面,绷着一张脸头也不抬。 再看看现在,不仅人变得更漂亮了,气场也越来越强大,她的眼神里永远有份泰然自若,根本没有这个年龄的未婚女子该有的焦虑。 也难怪,谁让她的男朋友是吕一帆,能征服这样一个狡猾而高冷的美男子,怎么可能只是一般手段?包括一直对她青睐有加的陆向荣,这两个自己都搞不定的男人,竟然全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自己当初真是看走了眼。 散会之后,孟琦琦叫住了amanda,笑容亲切地说:“最近好少看你来公司,有空一起喝个茶吗?” amanda也笑着说:“还说我呢?你这不是出差就是跑出去度假,咱俩能碰上都得靠缘分呐。” “咱俩不是一直都很有缘分吗?”孟琦琦说着挽着她的手向办公区走着,问她一会儿什么安排,要不要一起讨论一下讲座的事情。 amanda说:“你们讨论好了,什么时候需要我上,提前通知下就好了,我就不喧宾夺主了。那个我一会儿还要见个朋友,改天约吧。” 等开完小组会的时候,新聘来的秘书打电话说有人找,没想到来人正是孙家儿媳lisa,她今天穿了一件oversize的橡皮粉的西装,下身配着同色的西装超短裤,乍一看还以为玩儿下装消失,一双细溜溜的大白腿格外招眼。 她冲着孟琦琦兴高采烈地走过来,眼神却一直瞄着站在孟琦琦身旁的李唐,嘴里甜甜地喊着:“姐,说好了,来您公司看看的,您忘了?” “怎么会啊,不过今天事儿排的特别满,我现在要找老板review一下,要不你先到我办公室等一会儿?”孟琦琦记得自己跟lisa说过周一是公司例会,让她其他时间过来。 lisa一撩头发说:“没事儿,你先忙,我就在这边的咖啡座上等你。” 孟琦琦看了眼手机,然后叫秘书给她冲咖啡。 等从宁远航的办公室出来,刚好看到严瑾迎面走来,一脸讥讽的表情。孟琦琦拦住她问:“怎么了?笑得这么诡异!” 严瑾冲她使了个眼色,下巴点了点会客区,只见李唐正举着一杯咖啡跟lisa相聊甚欢,lisa一双微挑的狐狸眼简直春水满溢,虽然身体离李唐很远,但高跟鞋的足尖却有意无意地伸向了李唐。 lisa来找孟琦琦的目的很简单,她也想卖保险,只是孟琦琦给她讲了公司的业绩要求之后,她就退缩了,“啊?不是有单就卖,没单就不用来的吗?我有小姐妹就跟我这么说的。” “每个公司要求不一样,我们公司要求严格,对学历和工作背景也很看重。说没有压力那是假的。”孟琦琦从内心里并不太看好lisa,虽然她本身的资源不错,但是安逸惯了,工作起来可能事儿会比较多。 可lisa还是坚持要来工作,只不过准备签无底薪的parttime。按她的话说就是给自己的生活来一点调剂。 送走lisa,孟琦琦看到和秘书嬉皮笑脸的李唐,心下了然,不由自语道:“给生活找调剂?明明就是冲着帅哥来的。” 第五十六章 a面b面(上) “我在二十八岁之前一直都顺风顺水的,不出意外的话,我会结婚生子过着柴米油盐的简单生活,做着一份薪水不错比较稳定的工作。 如果说这是我人生的a面的话,那么来到香港从新开始,突破自己性格的局限从事保险业、发展出自己的团队,这就是我人生的b面。 其实选择从来没有好坏之分,只是路径不同而已,每一条路都有不同的艰难险阻,也有不一样的繁花似锦。 虽然现在回到家依旧要面对七大姑八大姨的灵魂拷问——什么时候结婚?但这些已经不再会令我感到焦虑,因为婚与不婚,让我们内心感到安全和充盈的永远都不会是那个“别人”,而是我们自己。 诗人海子说: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而我要说,为什么要等明天,有什么想法和冲动,现在就去做,无论恋爱,工作,还是周游世界。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不是想象哦,这是梦想照进现实!” 每次讲座快结束的时候,孟琦琦都会收到吕一帆送来的鲜花,今天鲜花里夹着一张卡片,写着:“tomydearcho!”卡片落款吕一帆还画了个吐舌头的小人儿。 关于女性主题的讲座,配合着线上直播和公众号、论坛等平台,很快扩大了影响力,为公司招募了不少新鲜血液。 而成功典范孟琦琦背后的那个帅气多金的男朋友,更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和议论。宁远航打趣孟琦琦:“你可以拉一帆一起来啊,一帆往哪儿一站,胜过你们千言万语啊!” 孟琦琦心想我傻帽啊,这样的宝贝疙瘩不好好藏起来,晒出来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吗?更何况吕一帆不仅自己不喜欢公开露面儿,也不太赞成孟琦琦抛头露脸。 他说:“你最好还是去营销你们那儿的小朋友,自己在幕后做个指导就好,你不知道别人看了之后是被你们忽悠,还是反而被刺激了。到时候造个谣骂个街,多影响心情啊。” 孟琦琦很不喜欢吕一帆用忽悠这个词,包括今天这个卡片,cho——首席大忽悠,顿时,手里的一大捧花儿都觉得不香了。 自从两个人从欧洲回来,确定了进一步的关系,吕一帆对孟琦琦工作的态度就变得很不积极。 “琦琦,当领导讲究无为而治,你没必要什么事儿都亲力亲为。深圳那套房子是不是快交房了,有空看看家居摆设什么的,家电你就不用管了,我已经订好了,全都是智能的,到时候一回家冰箱洗衣机煤气灶还能陪你聊天儿,是不是很酷?” 抛开那些耀眼的光环,吕一帆在孟琦琦面前就是一个嘴越来越欠的死小孩,经常在快要惹恼她的边缘疯狂试探。 如果说年轻有为、英俊帅气、聪明自律是吕一帆的a面,那他的b面是什么样?孟琦琦不是不好奇,只是她早就不是小女孩儿了,查手机搞突然袭击这一套她不好意思用。 不过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吕一帆估计没有精力搞那些有的没的,他的手机和私人物品总是放在固定的位置,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完全松散不设防的状态。 想到这些孟琦琦不由自嘲,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还信誓旦旦地说女人内心的幸福感不该依托于男人,可自己面对吕一帆的时候还是会惹不住的犯神经,要从他的行为举止和细微末节里找出他爱她的证据。 所以当孟琦琦跑到深圳,突然出现在吕一帆面前时,他还是有点儿意外的。他刚和几个分析师开完会,嬉皮笑脸地跟他们说:“老婆来查岗了,你们今天也可以早点儿散了,当然单身狗除外,报告这周末得出来。” 几个年轻的小伙子闹哄哄地说吕一帆搞歧视,还扬言要给嫂子告黑状,其实这几个分析师孟琦琦也是头一次见。 吕一帆搂着孟琦琦春风得意的样子,笑眯眯地问她:“怎么提前了?” “什么提前了?” “孟总最近跟大姨妈一样,一个月就来一次,一次就待那么几天,这个月怎么提前临幸我了?” “讨厌,你总把自己说的跟受气小媳妇儿一样,你们龙源的项目不都已经上市了吗?怎么还天天泡在深圳,不会是背着我干坏事儿了吧?” 孟琦琦说完,还在顺势在吕一帆的腰上拧了一把。 吕一帆吃疼地皱了下眉,眼神里却满是宠溺,他在孟琦琦耳边轻声说:“今晚你等着……” “最快乐的事,就是和最爱的人做最爱的事!”孟琦琦拧开一大瓶可乐,倒在装满冰块的玻璃杯里,吕一帆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外卖餐盒上的锡纸,只见红艳艳的小龙虾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圆形的餐盒里,上面撒着金黄色的蒜蓉,一股鲜香的味道扑鼻而来。 两个人坐在吕一帆长租的酒店式公寓的飘窗上,望着夕阳下繁华的城市,嘬着小龙虾吸着手指。不远处的海滨公园旁边,有几栋新落成的高层公寓,孟琦琦的新房就买在那里,首付了一半,每个月还有六千多的贷款。 不知道从何时起,孟琦琦很少展望未来,曾经幻想中和丈夫一起做晚饭,孩子们在客厅玩耍的画面,总显得特别不真实。 她深深地望向吕一帆,他鼻子上冒着汗,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虾,显然他的脑袋里又在急速运转。 他说:“琦琦,你有没有考虑咱们以后就在深圳定居了。最近看了个人工智能的项目,创始人是我的本科时候的师兄,我觉得是时候自己出来做一点实事儿了。” 孟琦琦笑着说:“怪不得你说订了智能家电,是你师兄的产品吗?” 吕一帆摇摇头:“他们是做智能控制的,其实就是以前的自动化专业。今天你见的那几个分析师,都是我从陆向荣那儿借过来的,我们最近做了人工智能方向的行业分析,这是一片蓝海,未来可成长的空间非常大!就比如智能家电,其实就是给家电里写一段儿程序,但科技感就显得特别强。” 他顿了一下,眼睛望向华灯初上的夜深圳,这是个造梦的城市。也就十几年间,这个以人力密集型产业为中心的城市,就转型成高新技术的产业中心,作为一个天资出众又野心勃勃的男人,吕一帆不甘于居于幕后,只做一个卖高买低的操盘手。 “陆向荣也参与了?”孟琦琦无意中问了一句。 “他对技术不感兴趣,老陆还是专心玩儿他的私募吧。不过现在的经济形势已经在改变了,纯玩资本的那一套以后受到的限制会越来越多。他不是老喜欢讲情怀吗?做点儿好玩的事情也算是一种情怀吧。” “那香港的事业呢?” “那不叫事业,只能说是工作,等龙源那边锁定期一到,我和老陆分批退出,之后的事情就跟我们没关系了。琦琦,说实话,香港我待够了,除了挣钱那地方再无追求,挺没劲的。” 孟琦琦看着吕一帆那张依然年轻的、充满活力和野心的脸,难道这就是隐藏在精于计算背后的那个赤诚张狂的b面?难怪吕一帆对挣大钱总怀有一种很超然的态度,也难怪他不会耽于财富带来的各种感官上的享受。 相处久了,孟琦琦愈加发现她和吕一帆在内心深处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都是嘴上说着今朝有酒今日醉,实际上却认认真真过好每一天的人。他们也都没有把追逐财富当做人生最终的目标。 “琦琦,你支持我创业吗?这可能是个很烧钱的事儿。”吕一帆认真地看着她,像是要征求她的意见。 孟琦琦明白这已经是他决定好的事情了,于是笑笑说:“没关系啊,你要是烧没钱了,我可以养着你啊。” “不是琦琦,创业肯定特别辛苦,你难道不应该照顾好我的生活吗?” 吕一帆已经明示暗示过很多次了,他希望孟琦琦以后可以回归家庭,按他的话说,做保险可以当业余生活的调剂,完全没必要当成终身的事业。 联想到他送花时的调侃,孟琦琦眼神严肃地对吕一帆说:“我不喜欢你对我工作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我也不希望整天待着家里,然后你每天跑在外头,让一堆智能家具陪着我。” “我没有居高临下啊宝贝,只是不想你这么辛苦,到时候有了孩子,总得有人教育吧。你没觉得amanda的两个孩子说话越来越像菲佣了吗?我也不觉得咱俩的父母到时候能帮多大忙。” 吕一帆又抓住了孟琦琦的软肋,一谈到孩子,她的眼神瞬间就变柔软了,只是烦恼也随之而来,自从两个人开始顺其自然,大姨妈反而变得格外准时。 无形中有个声音在孟琦琦脑海里回荡:“年龄大了……”面对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吕一帆,说内心不焦虑简直是睁眼说瞎话,假如她像小蔓姐一样生育困难呢?他们还没有见过彼此的父母,谁知道之后还会遇到怎样的阻力? 这就是为什么孟琦琦不愿畅享未来,因为你永远无法预知幸福和麻烦到底哪一个先来。 吕一帆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孟琦琦忙撕开一张湿巾纸递过去,他胡乱擦了擦,接通了电话,张口便叫了声“妈妈”,然后还说了句“琦琦”,说完还温柔地看了她一眼。 只是接下去的对话,孟琦琦一句都听不懂了。吕一帆和家里人说的是南京话,和印象里的吴侬软语不同,南京话说快了像吵架一样。 孟琦琦起身收拾吃剩下的虾壳,等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只见吕一帆听着电话,脸色却一点一点阴沉下来。 第五十六章 a面b面(下) 吕一帆放下电话后,在飘窗上坐了很久,他低着头,眼睛藏在一片阴影中。孟琦琦很安静地做着手里的事,也不过去打扰他。他们认识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吕一帆情绪如此低落。 孟琦琦洗了个澡出来,吕一帆已经坐在电脑前,他仰靠在电脑椅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 “一帆,你家里没事吧?”孟琦琦还是忍不住问他。 吕一帆长长叹了口气,很勉强地笑了笑说:“琦琦,国庆节陪我回趟家吧。” 半夜里吕一帆辗转反侧,他小心翼翼地起身,漫无目的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又蹑手蹑脚地爬回床上。 孟琦琦并没有睡着,夜色中她的眼眸泛出一抹水色。 “对不起宝贝,把你吵醒了吧?” “你怎么了?又失眠了吗?”孟琦琦坐起身来,把靠垫放在身后,吕一帆就顺势躺在她的怀里,他喜欢孟琦琦身上那股甜甜的香气,更喜欢她光滑柔软的肉体,这让他有种回归母体的平静和安全感。 “琦琦,我们家的情况有一点复杂……”吕一帆的声音里带有一丝犹豫,可就像打开一个闸口一样,有些委屈憋在心里太久太久。 “琦琦,你看过《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吗?如果一个女人过于美丽,那可能就是一场灾难。” 所有故事的起因缘于一场文艺汇报演出。 “我妈妈是文工团里的领舞,她年轻的时候非常非常漂亮,比当时最红的女演员都好看,是她们团里响当当的台柱子,所以每次演出结束都会安排站在领??导旁边合影。我爸爸就是那个领导。” 吕一帆的爸爸比他妈妈大了整整二十岁,参加过yue战获得过功??勋,是个作风强硬说一不二的tuan长。本来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扯不上关系,可没想到吕一帆父亲手下的一个lian长追爱无果,因爱生恨天天骚扰他妈妈。 这个lian长家里有些背景,吕一帆妈妈也是敢怒不敢言,最后被逼无奈就写了检举信告发了上去。吕一帆爸爸当时的态度很明了,各打二十大板,让两个人都离开bu队,可那个lian长已经获得保送jun校的名额,如此一闹前途尽毁。 于是又一封检举信掀起了更大的风波,信里不仅直指吕一帆的爸爸和妈妈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还附带着文艺汇报演出的照片,照片里年轻漂亮的舞蹈演员紧紧靠在了英武伟岸的领??导身旁,巧笑倩兮。 这本是欲加之罪,捕风捉影的事情,可流言传到了领导家属耳里,整件事情便急转直下愈演愈烈了。 “我爸爸的前妻是个妇女干部,每天给别人调解家庭矛盾,联想能力特别丰富。所有的证据就只是一张照片,但她可以脑补出一部春宫大戏。” 她跑到wen工团质问吕一帆的妈妈到底有没有勾引她丈夫,吕一帆妈妈惨然一笑,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马上就走了,以后这里的一切都和我无关!” 然而吕一帆爸爸的前妻依旧不依不饶,叫嚣着:“你怎么证明你不是骚狐狸?除非你跟我去卫生所,让大夫检查检查,你要还是处??女,我立马给你跪地上磕头道歉!” 两个女人一路撕扯着、咒骂着,周围站满了围观看热闹的群众,他们就等着那个悍妇撕扯下年轻漂亮女人的衣衫,等着春光乍泄。吕一帆的妈妈哪里受过这样的折辱,她抛开斯文怒吼着挣扎着,抱紧前胸不肯让对方得逞。 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精神濒临崩溃的时候,一辆吉普车拉着刺耳的刹车停在她身旁,吕一帆的爸爸跳下来,两步过来撕开他前妻,伸手就是一个大嘴巴。看热闹的人群立马就安静下来了。 吕一帆爸爸的身上满是戾气,这个看上去有些书卷气的男人是在zhan场上杀过人的。他把老婆塞进车里,然后把自己的大衣披在了衣衫褴褛的吕一帆妈妈身上。 无论哪个年代,这样的丑闻都足以毁掉一个人,没多久吕一帆的爸爸就zhuan业去了地方,和他前妻也离了婚。 吕一帆的爸爸妈妈再相遇的时候,他妈妈主动跑过来说:“吕tuan长,真的真的对不起。” 他爸爸摆摆手:“你是无辜的,我的事情和你无关。” 吕一帆第一次和别人讲起他的家事,这是他内心最隐秘最不愿示人的伤疤。他曾经不理解为什么他父母的结合要付出这么惨烈的代价,可他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 人这一生很多时候都在凄苦独行,于是,在孤夜中能抱着自己分享脆弱的那个人就显得格外难得。 孟琦琦作为一个女人,却是另一番感受,她说:“你妈妈一定很爱你爸爸,恐怕不仅仅是爱,而是崇拜吧!” “是啊,当所有人都诋毁我妈妈的时候,只有我爸爸相信她的清白,最终守护了她。” 可生活不是傻白甜的爱情故事,当吕一帆的父亲带着他们母子两个最后落户在南京的一个科研单位之后,还是挡不住那些纷至沓来的流言蜚语。只不过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稍微要体面一些,背后个别人的指指戳戳并不影响他们的生活。 那时候吕一帆还小,他觉得最快乐的事儿就是吃完晚饭和爸爸妈妈去大操场上散步。因为他有着世界上打??枪最准的爸爸,和世界上最美丽的妈妈。 然而这样的平静和美好很快又被打破了,吕一帆父亲和前妻生有一儿一女,当时都已经上中学了。一天踢完球回家,男孩子就开始流鼻血,止也止不住,等送去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意识不清了。 在吕一帆模糊的记忆里,他应该叫大娘的那个女人扑过来跪在他妈妈脚下喊着:“求你救救我儿子吧!”说完就从他妈妈怀里伸手抢他,他吓坏了,以为医生要把他的血抽干了去救哥哥。 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年,最后还是死了,他爸爸一夜间头发全白了,身姿也不如以前挺拔,他们一家三口走在路上,更像是祖孙三代。那之后爸爸妈妈再也没带他去操场上玩过了。 “我父亲对我的情感很复杂,他爱我却又不敢对我太好,似乎那样就是对他死去儿子的背叛,所以他对我很严格,jun事化地管理我。而我妈妈总对我说一句话———儿呀,替妈妈争口气!我有时候真的很害怕面对他们……” 孟琦琦看到吕一帆的睫毛上似乎有亮晶晶的东西,心中涌出满满的怜惜,她轻轻吻着他的脸颊,似乎唯有这样才能温暖他内心深处的冰冷。 “你知道人最痛苦的是什么吗?就是一直活在愧疚中。知道怎样惩罚一个人吗?就是一直加深他的愧疚。” 吕一帆坐起来,把孟琦琦搂进怀里,她只穿着一件吊带睡裙,胸前一片柔软。她的美是内敛而含蓄的,不像他妈妈那样明艳,也不像他姐姐那样招摇。 “刚才我妈妈打电话说,我姐姐又跟她要钱了……” 吕一帆父亲闹离婚的时候,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她眼看着完整的家分崩离析,母亲变得更加歇斯底里,而亲弟弟又突然离世,她的内心就像浸透在苦涩的毒液里。 她亲弟弟去世之后,她母亲总会跑到她父亲研究所里的家,站在宿舍楼门口跳着脚地骂街,开始她觉得很没面子,可看着父亲心疼愧疚她的眼神和塞进她手里的零钱,她觉得很过瘾。 于是青春期的姐姐学会了用作践自己来折磨父亲。 如果说吕一帆父辈的恩怨带给他的是同龄人的排挤和母亲望子成龙的压力,那么同父异母姐姐带给他的则是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 那个长相俊俏的姐姐曾经笑盈盈地说陪他玩捉迷藏,然后把他锁在衣柜里,任他无助地哭闹踢打,直到声音沙哑,困倦地沉沉睡去。等妈妈下班找到他时,姐姐哭得梨花带雨,说已经找了他一下午了。 还有一次姐姐说带他去看电影,让他等着,自己去买票,然后就了无踪影了。他在一条陌生的街上晒着毒日头,拉住一个面容和善的奶奶,口齿清晰地告诉她自己住在科研所大院儿。等他被送回家的时候,姐姐又哭得梨花带雨说都已经报了警。 而父亲胆敢说一句她的不是,她就痛不欲生地去哭死去的弟弟。 等他再大些,姐姐已经不能哄骗他了,她那双含笑的杏核眼里只有冰凌一样的恨意:“为什么死去的是我弟弟,而不是你!” 提到姐姐,吕一帆用手使劲儿地撸了一把脸,像是要把所有不愉快抹去,无奈地说:“我那个姐高中没上完就在外面混,哎,算了,不提也罢……” 吕一帆前年给他爸妈在南京的栖霞区买了套别墅,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告诉他姐姐一家。结果今年过年的时候,姐姐一家回去过年,堂而皇之住进来,就再没有要搬走的意思了。 毕竟是一家人,吕一帆妈妈心里再不情愿也挑不出毛病来,更何况他爸爸年纪大了,越来越依恋孩子们。 只是时间一长,姐姐一家就越来越放肆了,姐姐找的男人曾经是个小混混,不学无术还喜欢玩儿牌,三天两头欠人家钱。后来吕一帆出资给他们夫妻盘了一家4s店,总算让父母过了几年消停日子。 没想到年后没多久,吕一帆的那个姐夫便呼朋唤友地到别墅里炸金花,而且越玩儿越大,搅得父母不安街坊不宁。吕一帆的父母没办法了,只好又搬回了科研所大院儿的单元房。 每年光是帮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姐夫还赌债,就可以再在栖霞区买套别墅了。可吕一帆没有办法,幸亏自己还有足够的赚钱能力,就算是花钱帮父母买个安宁吧。 孟琦琦疼惜地搂紧吕一帆,没想到这个小太阳一般充满能量的男人,内心也有一个填不住的空洞。怪不得吕一帆从来不提爱情,也从来没说过爱她,爱情于他而言,太沉重了。 孟琦琦捧着他的脸问:“所以,你其实不相信爱情,也不憧憬婚姻?那你和我……” 吕一帆毫不犹豫地吻住她的唇,这个亲吻比以前那么多次激情缱绻都来得深情和绵长,直到两个人感到微微的窒息。吕一帆松开孟琦琦,握着她的肩膀说:“我不愿意相信爱情,可我愿意信你。” 第五十七章 出师不利(上) 如果“我爱你”需要用无数事实来证明,那么“我信你”则可以验证所有的事实。 吕一帆就像是一只完全卸下防备的小豹子,把最柔软的肚皮全部袒露给孟琦琦。 他们一直聊到天空泛白,聊到所有不愉快的往事化身缓缓流淌的小河,倾泻向无边无际的大海。 孟琦琦终于从一团迷雾中看清了少年吕一帆来时的路,也终于懂得了成年吕一帆现在所有的骄傲和执拗。 “一帆,你是不是为了给他们还债,才转了专业?”孟琦琦联想到仰望星空时吕一帆眼中的纯净,不无遗憾地问。 吕一帆讪讪一笑,“不用把我想得那么可怜和无私,我只是被华尔街的表面风光给镇住了。第一个暑期实习,我就拿到了八千美金的工资。而且实习生是可以免费去公司顶层会所吃午餐的,除了那些之前见都没见过的顶级食材,还能偶遇各种金融界大佬。可想而知对我三观的震撼,我当时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牛逼的职业。 至于帮家里还债,已经是我工作后的事情了。我爸妈一直都不愿意影响我的学习和工作,从来不说家里的事儿。后来我往家寄钱,想让爸妈换套大点儿的房子,这才露出马脚。我姐姐姐夫就像寄生虫一样赖着我父母,若不是那二分之一的血缘关系……” 吕一帆没说下去,太阳穴上的青筋却鼓了出来。孟琦琦轻轻抚摸着他的胸口,温柔地说:“你可以接爸爸妈妈来深圳生活啊,离得远点儿应该会好一些?” 孟琦琦那句爸爸妈妈叫得吕一帆心里暖暖的,他紧紧地搂住她,吻着她的眼睛,那颗悬浮已久的心终于找到一个踏踏实实的归宿。 两个人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就被孟琦琦的手机消息吵醒,吕一帆听到那个叫严瑾的小姑娘发语音说有个大客户想咨询大额保单的事情,语气十分激动。 孟琦琦连忙起床冲了个澡,换好衣服,用粉底草草掩盖着眼底的倦意。吕一帆忽然生出分离焦虑来了,他还没有腻够。 “琦琦?” “怎么了?” “没事儿,只是想叫你一下。” “后天不就又见面了?” “要不你转parttime吧!” “拜托,我好歹也是个小领导。” 孟琦琦化好妆,对着镜子戴耳环,她半扇形的双眼皮在目光低垂时才会特别明显,平时更近乎于细长的丹凤眼。这样的长相仿佛得了老天爷的眷顾,描一条细眼线便顾盼生辉,而素着一张脸则显得又年轻又清纯。 她喜欢款式保守的衬衣和修身的一步裙,更显得蜂腰蜜臀,妩媚而性感。孟琦琦就是那种含而不露,但举手投足皆是风情的女人,她不经意流露出的矜贵和娇羞,很容易激起男人熊熊的占有欲。可她对自己的魅力浑然不觉,这反而更加致命。 吕一帆现在很少再带她出席那些社交场所,他越来越无法忍受其他男人粘在孟琦琦身上的居心不良的眼神。 尤其是那个汪老板,他对这个人观感很不好。比利佛庄园里的宴会已经成了圈儿里新晋的欢场,差不多夜夜笙歌,每天出入庄园的不是隐形富豪,便是飞身直扑的莺莺燕燕。 吕一帆在网上随便搜了一下汪老板的名字,发现光是在深圳注册的公司就多达二十多家,涉及金融、贸易、地产、文化各个领域,可具体到每一家公司又看不出有什么实际业务。 但这汪老板出手极为阔绰,分别在吕一帆的香港公司和万荣资本投资了两千多万,是他们的vip客户,资金来源也看不出任何问题。 吕一帆和陆向荣心照不宣地对汪保持着敬而远之的社交距离,也总是用工作忙推脱来自比利佛庄园的邀约。这已经成了某种潜规则,若想加入一个圈子,就要深度玩乐在一起。 汪老板的人脉圈是一个触不到底的富矿,他们对吕一帆这样善于玩模型、精于抓时机的年轻人青眼有加,多有拉拢之意。 “那个汪,背景太复杂了,别是什么人物的白手套吧?”陆向荣有意无意地提点了吕一帆一句。 虽然吕一帆和孟琦琦在一起后变得沉稳了许多,但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美人和才子都是权贵竞相追逐的稀缺资源。 吕一帆却不以为意,他这种极端的自负让陆向荣感到隐隐的不安。 孟琦琦是藏在陆向荣内心深处的不可言说,既然她选择了吕一帆,他希望两个人可以有个美好的结果。 “琦琦团队的那个小姑娘,最近跟汪老板也走得很近,有机会你还是提醒她一下吧。” 陆向荣的这句话,倒是让吕一帆很介意。孟琦琦的前男友早已经翻篇了,但这个前老板却是她的意难平。他们之间那种不言而喻的默契和无条件的信任,让吕一帆生出浓浓的醋意。 孟琦琦临出门前走到吕一帆身边轻轻吻了他一下,嘱咐道:“面包和牛奶都准备好了,记得吃啊,晚上应酬尽量少喝酒。严瑾约了客户,我得赶快走了。” 吕一帆搂着她的腰,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陆向荣的话重复给了孟琦琦,他又加了一句:“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总是会不自量力。你找时间提醒她一下吧。” 严瑾本来也想效仿李唐那次,直接把客户拿下,但是孟琦琦一听只见过一次,对方什么职业、有多少资产都一概不知,心中不免打鼓。 “客户说想给女儿买一份二十万美金的教育金。”严瑾掩饰不住内心的雀跃,虽然她的业绩越来越好,但没有一单超过五万美金。孟琦琦非常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就像当初拨云见日的自己。 “小瑾,这个客户是怎么认识的?你们有没有线上交流过?” “就是上个月跟着汪总参加了庐城商会的团拜会,当时和很多人互留了微信,我们有一个群,平时我会在上面发布咱们团队的讲座,公众号文章之类。私下并没有一对一的交流。 前天我在朋友圈发了个教育金的介绍,他就忽然给我发微信了,说要做一份二十万美金的计划书。然后还说今天他人在香港,有时间仔细聊一下。” 汪总这个名字让孟琦琦的神经为之一紧,不用吕一帆提醒,她也听说了很多关于比利佛庄园的传闻,连amanda这样的社交女王都混不进去神秘圈子,严瑾这毫无背景的小丫头却快成了汪老板的座上宾,这显然不太合乎逻辑,除非…… 孟琦琦不愿意把事情往暗处想,况且严瑾的状态也不太像是发生过什么。 客户约在威斯汀酒店的咖啡厅里,是个相貌堂堂、身形伟岸的中年男人,说起话来气宇轩昂,他很客气地跟孟琦琦和严瑾握了手,简单地寒暄了起来。 “我在渣打银行开了个户,然后那个客户经理就天天给我推销保险,我是不太懂这些,也没有时间仔细研究,后来汪老板向我推荐了小严,说你们的团队非常专业。” 孟琦琦顺着话头把公司和团队介绍了一遍,言下之意如果买保险肯定还是要选择全港最大的保险公司和最好的团队,接着便示意严瑾拿出已经准备好的计划书推到了客户面前。 这个客户表现得很爽快,直说不用看了,反正就是给孩子存笔钱,一听这么说,严瑾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气息也有点急促了。孟琦琦却依旧不紧不慢地要求再核实一遍基本资料。 当看到客户女儿身份信息时,孟琦琦一算这孩子刚刚满了十八岁,于是说道:“您女儿已经成年了,如果她是受保人就必须亲自过来签字,她方便来港吗?” 那个客户一拍脑门,啧了一声:“我闺女儿都十八了,我都忘了,那可怎么办呢?她上个月刚刚飞去美国读书,等再回来就明年暑假了!” 孟琦琦瞅了严瑾一眼,心想这个背景调查怎么做的,专业性就这么体现的吗?严瑾的眼神儿一下子就慌了,她灵机一动对客户说:“或者您可以自己做受保人,到时候可以保单赠予给您女儿。” 孟琦琦也帮腔道:“对啊,您还可以把这份理财金升级成一份含有人寿的保单,相当于给女儿留下的财富加个杠杆。” 客户虽然微微点头,但却不经意地将双手抱于胸前,孟琦琦知道今天想拿下这一单,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香港的公共区域空调开的很低,两个人从威斯汀酒店出来,被初秋的暖风一吹,冰冷的身体才缓过劲儿来。严瑾板着一张脸,就像一个霜打的茄子。孟琦琦却拍拍她后背,很轻松地说:“走,吃甜品去。” 她们坐在路边的太阳伞下,不一会儿服务员就端出了造型别致的榴莲千层,孟琦琦笑着问:“不先拍个照吗?” 严瑾摇摇头说:“没心情。” 两个人低着头默默吃了几口,严瑾忍不住问:“姐,你不生我气吗?犯了个低级错误。” 孟琦琦说:“已经这样了,生气有什么用呢?你呀,操之过急了。其实我感觉这个客户并没有真心想买保险,你犯不犯错,他都会找个借口推脱掉。” 严瑾皱起眉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疑问:“为什么呢?明明他答应的那么爽快!” “如果他决定要买,为什么不直接去交易大厅呢?而且后面推荐给他的方案,他总能挑出毛病,只能说明他没有什么迫切需求。” “那他这么兴师动众地,图什么呢?遛着我们玩儿吗?” 孟琦琦喝了一口冰凉的苏打水,悠悠地说:“或许他只是为了卖别人一个人情吧。” 严瑾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孩儿怎么会听不明白孟琦琦口中的意有所指。 孟琦琦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表情,犹豫了许久还是说了出来:“小瑾,人情不是交情,人情是需要偿还的。” 严瑾此刻倒是十分笃定:“姐,我有分寸的。” 孟琦琦暗暗叹了口气,心说谁知道是她的“分寸”道高一尺呢,还是汪老板的“底线”魔高一丈呢? 第五十七章 出师不利(下) 和孟琦琦分开没多久,严瑾就收到了汪总的微信。 “我给你介绍的朋友买了吗?” “哦,出了点小问题,他说下次再过来。谢谢您了汪总。” “客气什么,没关系,以后机会多的是。你明晚有安排吗?上次说的招商会你要来参加吗?” 那个招商会的地点在广州,这就意味着明天参加完活动要在外面住一晚。严瑾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高考状元头衔,让汪老板另眼相待,但是她不至于单纯到真的对异性全无防备。 她纠结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抱歉啊,汪总,刚才接到一个客户电话,说明天过来,感谢您一直提携照顾我。” 过了好久,汪总才回复说:“好说,再联系。” 严瑾微微松了口气,她觉得只要不喝酒、不单独相处,不在外过夜,应该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更何况这个汪老板对自己很客气,除了见面握手力道重了一些,就再没有令人不快的举动了。 虽然严瑾这边没签着大客户,可孟琦琦团队这个月的业绩又拿了区域第一。 宁远航现在像捧财神爷一样地捧着孟琦琦:“琦总,你刚招进来的asso是个什么神人,刚拿上牌照就爆大单!叫什么来着?lisa?打扮得像个小网红。” 孟琦琦只笑着敷衍道:“就是个小富二代。宁总,你说人家像小网红是褒义还是贬义啊?” 宁远航哈哈笑着:“我是夸人家漂亮啦,不过你还是说一下,上班见客的时候还是要professional一点的,别搞这么夸张了。” lisa签大单孟琦琦也挺意外的,倒不是惊讶于她的人脉资源,而是这姑娘办好了入职手续后,公司一次都没来过,培训开会也不见踪影。 按说第一次签单总得找孟琦琦带一下吧,竟然也没有,悄无声息地就把单签了,这低调的作风和她张扬的妆容真的是反差巨大。 孟琦琦走到秘书的工位,要来了lisa签单的文件备案,翻到身份信息影印件时,孟琦琦不由自主“咦”了一声,上面的照片分明就是孙长斌的儿子,而上面的名字却叫markxun,拿的是加拿大的永居。 同样,lisa也用的加拿大护照,可孟琦琦明明记得她办入职的时候出示的是香港身份。怪不得,公司邮件提示保单生成的时候,孟琦琦根本没想到是他们小夫妻俩。 孟琦琦又让秘书调出viproom的登记表,果然lisa签单那天,是李唐预订的贵宾室。和风流倜傥的李唐一比较,孙长斌的儿子简直惨不忍睹。更何况李唐家境学历工作能力样样出色,这lisa表现出的好感也太溢于言表了。 孟琦琦微微皱着眉头,用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以前自己跑业务,不过是担心有没有足够的客户,可现在带团队,无形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通常金九银十香港的服务业会迎来一波消费小高潮,孟琦琦的团队也加大了宣传力度,李唐提议举行一个船趴,即可以邀请客户也可以进行招募。孟琦琦拍板就让李唐亲自策划。 严瑾的线上讲座粉丝已经突破了五万,转发量最高的公众号文章也破了十万,严瑾提议招一两个实习生帮助经营线上内容,而她自己显然没有精力两头兼顾。 孟琦琦注意到严瑾最近的情绪不太高,虽然通过互联网增加了曝光和影响力,但最后能过来买单的客户却数量有限,而且数额也不大。 网上运营占用了严瑾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投入产出不成比例,远不如花心思经营好一个高质量的人脉圈。 反观李唐和lisa,自带资源,轻轻松松就可以月入十万,说要放平心态,谈何容易。 孟琦琦对严瑾招实习生的提议不置可否。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多招一个人要多算一份工钱,现在的秘书都一个当做两个用了,他们这样自营性质的公司,每一分钱都算得十分清楚。 孟琦琦明白严瑾心里的小九九,只是不愿当着大家面儿点破吧。 当老板真不是件轻松的事儿,专横霸道也不是她的风格,况且保险行业流动性很强,团队里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几个女生,话还不能说重,只能适时地push一下,鼓励一下,偶尔还要倾听她们负能量爆棚的吐槽。 而李唐和严瑾,毕竟太年轻,搞得孟琦琦觉得自己简直像个老妈子,生怕两个人吃亏或者惹事,面对这两个自负高傲的小朋友,不得不把丑话说在前头。 和严瑾review的时候,孟琦琦特意问了她假期的安排,她说可能有客户要来。孟琦琦拿起手机拉了个群,说:“这是我在北京顺义认识的几个妈妈,其中有两个说要带孩子来香港玩,到时候你接待一下,如果成交了算你的单。” “琦琦姐,没关系,人来了我帮你招呼,签单还是你签。” “哦,我这个假期不在香港,所以如果有客户,你就帮我签了。小瑾,不比较、不计较,你的年资在这一行里已经做得非常优秀了。你看公司里好多资历深的同事,这个月也才刚刚达到业绩目标,做保险心态要调整好,求稳不求爆。” 严瑾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孟琦琦的话,她到底听进去多少。 李唐进来的时候,随手放下一个礼盒,“姐,这是我爸收的武夷山岩茶,说是每年就产五十多斤,给您和姐夫尝尝。” “别一口一个姐夫了,我们还没结婚呢。”孟琦琦含笑收下礼盒,要训诫的话反而一下子出不了口了。 两个人聊了半天船趴的事儿,又分析了几单李唐手头的目标客户,孟琦琦看着离下一个review的同事只差不到五分钟了,话锋一转问道:“lisa的保险是你带她做的?” 李唐很坦然地说:“对啊,她说你让我教教她。” 孟琦琦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喷出来,反问他:“那你跟我核实了没?” 李唐挠了挠后脑勺羞赧一笑,“美女求助,不好意思拒绝嘛。” 孟琦琦两只手支在身前的办公桌上,语气严厉地对李唐说:“lisa已经结婚了,你该回避还是要回避的,别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 李唐看着孟琦琦的脸色,立马放下二郎腿,坐直腰说:“琦姐,你放心,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心里有数儿。” “你有数儿,可对方不一定有数儿,如果都是单身,我才懒得管你那些花花草草呢。最后奉劝一句,无论同事还是客户,掌握好尺度,不要过分热情。” 李唐学港警喊着“yes,madam!”手指比着额头挥了一下,这么帅气的小伙子,异性的确很难抗拒他的魅力。 开了一整天的会,孟琦琦只觉得大脑缺氧,她开始疯狂想念吕一帆,在他身边她可以做一个胸无大志的小女人。不管她嘴上多逞强,回归家庭也是她内心最热切的期望。 马上就要跟着吕一帆见他家人了,孟琦琦精心挑选了许多礼物,只是打包的时候犯了难。 吕一帆笑话她说,“新媳妇上门,等着领红包就好了,别担心,我家没那些讲究。再说了你给我妈妈买再好的东西,最后也都落我那姐姐手里,凭什么便宜了她?” “空手上门多难看啊!”孟琦琦叉着腰站在收拾了一半儿的行李箱旁边。 吕一帆蹲下来,翻翻这个,瞧瞧那个,最后决定只带一盒茶叶和一盒燕窝,他说,“我以前信誓旦旦跟他俩说不打算结婚,现在能带个媳妇儿回去,就是最大的礼物了。” 孟琦琦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睡着没多久就开始发梦。她脚上又穿着那双塑料的水晶凉鞋,在儿时姥姥家的旋转楼梯上不知疲倦的奔跑。 她知道这是梦,也知道自己很久很久没重复这个梦了,只是意识清醒,身体却醒不了。此刻她倒没有害怕,而是好奇,这一次楼梯的尽头会是什么呢? 恍恍惚惚中孟琦琦忽然到了吕一帆香港的那套公寓里。只见落地窗外是一片好耀眼、好绚丽的星空,所有的星星都沿着一个方向旋转,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 孟琦琦不由自主地朝窗边走去,一趔趄,猛然发现落地窗上没有玻璃…… 她一下子惊醒了,床边是空的,吕一帆还坐在电脑旁边加班,他戴着防蓝光眼镜从屏幕前抬起头来,关切地问:“怎么了,琦琦?” “做噩梦了……”孟琦琦的长发披散在胸前,一张小脸格外惹人疼惜,吕一帆阖上电脑,走过来抱住她,“跟我说说,梦见什么了?” 孟琦琦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感到特别的安心,“我经常会梦见姥姥家的楼梯,只是这个楼梯像没有尽头一样,走也走不完……” 吕一帆拿出手机,说:“咱们查查周公解梦,看看有什么说法?嗯,梦见楼梯一般是事业的象征,梦见上楼梯是吉兆……宝贝,你梦见上楼梯还是下楼梯啊?” “上楼梯,还是跑着上!” “那是好事儿啊!还有,女人梦里的楼梯代表着对爱情成功的渴望。原来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栓牢我吗?” 孟琦琦眼波流转,两只光洁的手臂枝蔓一般攀上吕一帆的脖子,她没有说梦的另一半是没有屏障的高楼,更不会说和他的相遇就像那片绝美到飘渺的星空,她感受着吕一帆身体的变化和体温的升高,只想贪恋此刻的曼妙和甜蜜。 第五十八章 难念的经(上) 飞机降落南京的时候临近中午,吕一帆牵着孟琦琦步履匆匆,表情却有种“临乡情更切”的不安。 出租车载着他们七拐八拐驶入一条法国梧桐掩映的小路,吕一帆指着路边对孟琦琦说:“那边的小巷子里就是我的小学,再过两个路口是我上中学的地方。” 很快出租车停在一个略显老旧的大门前,有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头儿从传达室里探出头来,吕一帆摇下车窗笑盈盈地喊他“苏伯”。 “小帆啊!回来了啊?好久没回家了吧!”苏伯说着按开电动的闸门。 这就是吕一帆成长的地方,进大门比较新的七层小楼是研究所的办公楼,后面几排教学楼上爬满了浓绿的爬山虎。绕过一坐大操场,吕一帆拿手一指,出租车靠边停车。 孟琦琦帮着从后备箱里提出一个果篮,吕一帆拎着行李箱拎着两瓶酒,没走几步就忽然停了下来。 不远处的月亮门外站着一位头发雪白身姿挺拔的老者,他穿着白色衬衣,袖口挽到手肘处,背着一只手,下身穿着军绿色的长裤,样貌威严。 吕一帆把手放在孟琦琦的腰上,轻轻一推,向老者走了过去。 “爸爸,我回来了,这是我未婚妻,琦琦。” 孟琦琦差点没反应过来,忙躬身施礼:“伯父好。” 吕一帆的父亲点点头说:“好,好,快家里坐吧。”顺手接过了琦琦手里的东西。 “爸爸,你还专门出来接我们啊?” “啊?出来帮你妈妈买香油,正好碰到了。”说着吕一帆父亲举起手里的香油瓶子晃一晃。 吕一帆在他父亲面前显得很恭顺,他的身材已经算修长挺拔了,可和他年迈的父亲相比,还是小了一圈。孟琦琦跟在父子俩身后,走进月亮门。 这还是八九十年代建起的职工单元楼,外观已经很破旧了,脚下的人行道砖块早已变得凹凸不平,孟琦琦的细高跟好几次差点卡进砖缝里。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路边偶遇的行人微笑着和她打着招呼,说着她听不太懂的语言。 单元楼里没有电梯,沿着窄窄的楼梯爬了五层,靠右侧的防盗门早早打开了,门内站着一位风姿绰约的美妇人,一看她的眉眼,就知道她是吕一帆的妈妈。 “可回来了,你爸爸买香油都买了一个小时了!” 话音未落,这个一路上不苟言笑的老者竟然露出羞涩的表情。 “我的大儿子哦!这是琦琦吧,饿了吧,快进来快进来。” 吕一帆妈妈的吴侬软语配上她优雅的身段更显得酥感十足。 桌子上早已摆满饭菜,有糖醋排骨、香薰豆干、酥炸带鱼、笋尖炒肉,还有汆得清灵灵脆生生的小青菜,盛在描边白瓷盘里显得格外精致。 孟琦琦面前的小碗小蝶旁放了两把筷子,她看吕一帆拿深色的夹菜,浅色的自己吃,便也留心记着不要用错。 吕一帆的妈妈很热情,不断给孟琦琦布菜,还念叨着:“多吃点啊,自己家里,不要客气。” 说实话,这饭菜色香满分,但口味过于清淡,估计是为了照顾吕一帆父亲的身体,吕一帆吃了两口,就跑进厨房翻箱倒柜,夹了一盘腌菜出来,父子两人干脆一口腌菜一口白酒,自得其乐。 “哎呀,吃这么重盐老不健康啦,琦琦你要帮阿姨监督帆帆,他爸爸又高血压又高血脂,就是年轻时候吃的太不健康了。” 吕一帆的家陈设得格外简朴,按他的话说家里除了电器,其他家具基本跟他一般大。但他妈妈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木制沙发椅上罩着颜色素雅的布套,餐桌上搭配着同样色系的桌布,家里的每一个平面上都摆着绿植,每一盆都经过了细心的修剪。 孟琦琦觉得有点拘束,和吕一帆妈妈比起来,自己就是个粗放的北方大妞儿,她甚至开始疑惑,从小在这样精细的环境下长大的吕一帆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傍晚,吕一帆带着孟琦琦在操场上散步,晚风送来阵阵桂花的香气,周围有嬉闹的孩子和遛弯儿的老人,脚下踩着叶梗发黄的梧桐叶子,时间似乎都比在香港的时候流淌得缓慢了。 “知道吗?小时候最烦这个大操场了,那会儿我爸嫌我太白,就大太阳底下带我出来跑圈儿,结果没把我晒黑反而把我晒过敏了。后来我妈妈非要给我带个大草帽,被同学们取笑是小姑娘。” “那你也太惨了。” “不过我小时候长得特好看,人见人爱!” “你现在也好看啊,花见花开的。” 两个人慢慢走到月亮门前,孟琦琦忽然拉住吕一帆的衣角,问:“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突然想通了要和我结婚。” 路边的街灯还没有亮起来,但吕一帆的眼睛却亮晶晶的,他把孟琦琦脸上的碎发拨到她的耳后,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你出现了,我就开始想你,想见到你,想拥有你,和你在一起就觉得有一个家也挺好的。” 说完他眉毛一挑,“哎,琦琦,我带你去吃鸭血粉丝汤吧,我妈做饭太没味儿了,吃得我直冒清口水。” 两个人就这样漫无目的一边走一边吃,还去逛了城隍庙,孟琦琦是第一次来南京,看哪里都新鲜,“一帆,要不明天带我去紫金山看看吧?” “明天人肯定特别多,你熟悉的那些景点都不能去,咱们可以换个僻静的好去处。” 吕一帆说的僻静之处就是他在栖霞区买的别墅,他们打车过去的时候,一位换锁的师傅早早等在院墙门口。 孟琦琦之前听他说过他姐姐鸠占鹊巢,可今天来,别墅里空无一人,甚至还有些狼藉。 客厅里酒瓶子堆了一地;厨房里摆在外面的食物长了绿毛;地下一层的活动厅里很突兀地放了一个棋牌桌,旁边的椅子东倒西歪。 吕一帆的脸越拉越长,眼神异常冷峻,他打了个电话,没多久就来了两个保洁阿姨,孟琦琦也想帮忙整理一下,却被叫住了。 “琦琦,你帮我看着师傅换锁就好了。” 这是个巨大的工程,院门、房门、后门,甚至厨房门和卧室门,全都换了一遍。 两个阿姨可能被许了什么好处,甩开膀子干得卖力,没一会儿功夫家里就变得焕然一新。 临走的时候,两个阿姨各背了一大包东西,客气道:“这么新的衣服就不要啦?谢谢老板啊,怪不好意思的,工钱不少拿,还白送这么多,老板以后找小时工还叫我俩啊!” 吕一帆很有礼貌地应承着,眼里却是不耐烦。 这边,师傅教孟琦琦怎么使用新换的密码锁,把剩下的备用钥匙也一并交给她,吕一帆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看到师傅自己开了个小面包车来,忽然说:“师傅,院子里那套棋牌桌椅您拉走吧,能卖就卖,卖不了就当废品扔了吧。” 等那辆灰乎乎的小面包走远,吕一帆重重地把院门阖上,脸上阴沉的表情终于和缓了下来。 这套联排别墅有一个小巧的院子,杂草和藤蔓绞杀了原有的冬青和蔷薇,竟比外面的世界还要显得肃杀。吕一帆背靠着院门,静静地望着院墙上的一方天空,过了许久才对孟琦琦说了一句:“先回家吧。” 今天开门的依旧是吕一帆的妈妈,只是她面露难色,低低对儿子耳语了一句:“乔乔来了。” 吕一帆的眉头皱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 一进屋子就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胖墩儿,瘫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家里来客人,只拿眼睛瞥了一下。 吕一帆的父亲厉声说:“乔乔,怎么这么没礼貌!” 小胖子冲吕一帆和孟琦琦挥挥手,喊道:“小舅舅,小舅妈好!” 这一声小舅妈叫得孟琦琦不好意思了,她去卧室的行李箱里拿了一盒巧克力出来,小胖子一下开心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吕一帆无声地叹了口气,显然拿这孩子也没办法。 饭做好了之后,小胖子已经把那盒巧克力干掉了,走到餐桌前东瞅瞅西看看,挑三拣四的。孟琦琦看到吕一帆太阳穴上的青筋又凸了出来,忙在桌子下按住了他的手。 “怪我,应该等吃完饭再给他巧克力的。”孟琦琦打着圆场。 吕一帆的妈妈讪讪笑着,问乔乔还想吃什么? 吕一帆在一旁冷冷地说:“小孩子少吃一顿不会怎样的,他已经这么胖了。” 乔乔冲吕一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吃完饭两个人进了吕一帆的卧室,他气呼呼地说:“我小时候我爸是怎么管我的,你再看看我爸现在,那么纵容那小子,到时候跟他那混账爸妈一个德行!” 孟琦琦连忙安抚他:“算了啦,这么大的小孩子都是这样,况且隔代亲嘛。” 正说着,卧室门被轻轻敲了一下,吕一帆妈妈侧身进来,看到孟琦琦,欲言又止的。 “没事,琦琦又不是外人。”吕一帆把书桌前的椅子拉出来,让给妈妈坐,自己拉孟琦琦坐在床上。 接下来这对母子一直用方言对话,但是孟琦琦从只言片语中也推断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也就五天前,吕一帆的姐姐姐夫叫人来家里打牌,被人举报了,jing察当场收缴了不到五万块钱的赌资,按律被行政拘留七天,还要缴纳罚款。 这样的丢人事儿他们谁也不敢告诉老爷子,之前就因为这不肖女,老爷子高血压差点没缓过来,这次老爷子的前妻只悄悄打电话逼吕一帆的妈妈拿钱。 吕一帆的妈妈在电话里骂道:“他们在我的房子里赌钱,把我们赶回了老屋,现在出事情了还跟我要钱,没天理了!又不是我闺女,要不到我头上来!” 没想到今天小外孙背着小书包来敲外公家门了,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吕一帆托着下巴,眼睛里恨不得结出冰霜来,他幽幽地说:“罚金又没多少钱,给她好了。” “哪里那么简单,要债的找上门来,说你姐姐他们欠了什么人二十多万,要是这星期不还就剁手跺脚的。”吕一帆的妈妈就像个神经质的小女人,焦虑地直跺脚。 吕一帆忽然笑了:“早就该剁了他们,活该,咱们帮他们多少次了,我凭什么没完没了堵他们捅下的窟窿?” . 第五十八章 难念的经(下) 吕一帆妈妈的眼睛里洇出一层水汽,这个美丽女人柔弱的肩膀上承担了太多的无可奈何。吕一帆一年才回家待几天,而他妈妈却要天天面对这样的事情。 吕一帆见不得妈妈的眼泪,他连哄带骗地说:“妈妈,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我不是回来了吗?后天我去把他俩接出来,估计进去受受罪,出来会老实一点吧。” “那他们欠的钱怎么办嘛,你在外面那么辛苦,爸爸妈妈这么多年一点东西都没有攒下,你都要结婚了……”吕一帆妈妈说着满眼愧意地看了孟琦琦一眼。 吕一帆走过去拍着妈妈肩膀说:“我和琦琦能顾住自己的,你不要担心我们,明天我把乔乔送回去,你和爸爸还是回新房子住吧,我锁头都换了,也叮嘱物业不放那两个人进去,只要爸爸不引狼入室,他们不会烦你的。” 等哄好妈妈,吕一帆走到卧室窗边打了个电话,上来就很不客气地说:“不是说弄进去住两天就完事了吗?哪来的二十万欠款,欠了谁?” 孟琦琦看到吕一帆眉头皱得很紧,甚至目露凶光,他说“弄进去住两天”时,仿佛往日的文质彬彬都是伪装,让人不禁感到一丝寒意。 “我让你去做会计就是叫你看住帐,这么大笔支出为什么不通知我?你现在把账目发给我吧,还有催债的那家公司名字发我。”吕一帆放下电话,打开笔记本电脑,头也不回一下,淡淡地说,“琦琦,你先睡吧。” 孟琦琦哪里睡得着!她随便洗漱了一下,就关了灯躺在床上假寐。 吕一帆身体纹丝不动,唯一双手快速敲击着电脑键盘,屏幕发出的光在他宽宽的肩膀上闪烁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在黑暗中一点点弥漫。 孟琦琦心里憋得慌,连手机也不敢看一眼,唯恐另一束光撕破这浓重的压抑,激怒吕一帆心中困着的猛兽。 吕一帆忽然啪一下合上了电脑,两步走过来重重地躺在孟琦琦身旁,愤愤不平地喘着粗气。 过了好久,吕一帆平息下来,闷闷地问:“琦琦,知道我家里这堆破事儿,你还敢嫁我吗?” 沉默了片刻,孟琦琦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况且我们有能力处理这些麻烦,不是吗?” 吕一帆干笑了一声,说:“宝贝,你把世界想得太美好了,你根本不知道人下作起来有多可怕。” 他侧过身子,紧紧挨着孟琦琦热乎乎的身体,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琦琦,我有一段时间特别不愿意回家,我觉得……觉得我的家庭配不上我的出色……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和他们的关系。有时候他们很和谐,我爸爸病了,他们没日没夜伺候在身边,反而我这个儿子连回来看一眼的时间也没有。可有时候,他们就是无赖、是渣滓、是……是寄生虫。我从来没和他们说过我挣了多少钱,不是给不起他们,只是我怕他们就这样会堂而皇之地赖上我。琦琦,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太不近人情?” “一帆,这不能怪你,你已经尽力了,你不可能让所有人满足。即使一奶同胞,既然成年了,就要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 “可惜我爸爸不这么想,他觉得我们都亏欠了她。我曾经想过带妈妈离开这个家,可离开我爸爸她也依旧是痛苦。索性我和他们离得远一点,反而报喜不报忧的好像还过的去。” “父亲对女儿都这样吧,我爸爸就像守财奴一样天天攒着那点家当,那全是留给我的。其实我对父母也算不上孝顺,陪着他们身边的时候很少,我挣了钱想给他们,他们都说不需要,我们可能是天底下最最独立的女儿和父母了,他俩互相也毫不依靠!” 吕一帆的眼眸在夜色中仿佛莹润的琥珀,之前累积的阴郁也渐渐消散,他捏着孟琦琦滑滑的手臂,犹豫了一下才说:“琦琦,明天我出去办点事儿,你留在家里好吗?” 第二天一早,吕一帆忽然换上一脸和善,对小外甥乔乔说:“舅舅带你打电动,去不去?”小胖子山呼万岁,背上小包屁颠屁颠跟着吕一帆走了。 家里只剩下孟琦琦和吕一帆的父母,三个人都客气的过分,小小的屋子统共两间卧室,坐在一起别扭,躲进屋里又不礼貌,于是孟琦琦说:“阿姨,我想出去买点南京特产,带给同事朋友。” “那我陪你去好哇?路不熟的呀!”吕一帆妈妈说着就要解围裙。 孟琦琦忙拦住说:“不用麻烦了阿姨,已经去过一次城隍庙了,路都记住了。” “哦,那回来吃饭吧?”吕一帆妈妈的手迟疑地在围裙上擦了擦,孟琦琦笑着说随便在外面吃点,等晚上吕一帆回来一起。 孟琦琦在外面的咖啡店坐了一整天,收到吕一帆的短信说在回家的路上,这才在路边的商店里买了几袋金陵盐水鸭和桂花糖藕打车往回走。 百度地图上不过八公里的距离,全都标着红色,出租车走走停停,也不开空调,狭小的空间里有股若隐若现的汗馊味。孟琦琦把窗子摇到最大,还是忍不住地反胃。 出租车师傅换挡换得很用力,似乎把拥堵的不快全都撒在档把上,孟琦琦看看手机还有不到两公里了,忍不住说:“师傅,麻烦停路边吧,我走回去吧。” “好的好的,我告诉你从前面那个小路穿过去,要近一点点。”师傅似乎也如释重负,不等她下车就已经翻出“暂停”的牌子。 孟琦琦按照师傅指的路,拐进一条小路,两边都是一些老旧小区,仅容两辆车交错的马路上跑着不少电动车,机动车急躁的喇叭声不绝于耳。跟着地图又过了两个路口,一转弯,人立马变少了。 道路两边是高高的围墙,狭窄的人行道上栽满粗壮的梧桐,地上积累了不少落叶,当汽车驶过的时候会发出吱吱的,叶片断裂的声音。 孟琦琦走几步,就放下手里的东西歇一歇,礼盒袋子在手上勒出深深的红印儿。她停下来给吕一帆发了条微信问他到哪了,一抬头看到有辆黑色的小轿车踩着很急的刹车停在了路边。 从驾驶座上下来的人竟然是吕一帆,他满脸怒气,走到轿车后厢,一把拉开车门,附身进去,拽着一个男人的衣领凶狠地把他拖了出来。 那男人身材和吕一帆相当,但精神萎靡,脸色蜡黄,深情古怪,既挑衅又无赖,挣扎得很无力,甚至觍着脸找打的样子,嘴里也不知道一直在嚷嚷什么。吕一帆搡了他一下,抬脚就踢向那个男人的肚子。男人就像一根枯朽的木头,直愣愣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倒不过气来。 轿车后厢另一侧的门开了,扑下来一个女人,她上来就撕打吕一帆,尽管她整张脸愤怒到变形,但那张线条优美流畅的白脸,俨然一个梳着长发的吕一帆。 孟琦琦几乎下意识地躲在了梧桐树后,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显然在这条僻静的路上,她撞见了本不该看到的事情。她从未想过一向温润如玉的男人还有如此暴虐张狂的一面。 吕一帆面对同父异母姐姐的哭闹和拉扯,面色冷酷,他不知道说了什么,从外套里掏了一沓子钱,摔在男人身上,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还不等吕一帆走远,男人便收起呲牙咧嘴的表情,坐在那里数钱,他姐姐上去踢了男人一脚,两个人吵吵嚷嚷地上了车。 等吕一帆来接孟琦琦的时候,孟琦琦已经返回到主路上等了好久。 “我看只有不到两公里就想走回去,没想到又迷路了。”孟琦琦就像一只无辜的小猫,吕一帆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揉着她的头发。 孟琦琦一直偷偷观察着吕一帆的表情,然而他的脸上什么情绪都读不到,若无其事的,仿佛孟琦琦下午看到的,是另一个人。 “你买这么多东西都送谁啊?”吕一帆把所有东西都一手拎上,腾出一只手拉着孟琦琦。 “这里到秦老师那儿高铁就一个小时,我想过去看看她,好久没有联系了。” “那我陪你去吧。” “你不急着回去上班吗?” “没那么急,应该去看看秦老师了,若不是他们夫妻俩,我可能找不到那么多理由约你,你那时候那么不主动。”吕一帆戏谑地看着孟琦琦。 他不喜欢说情话,可总是轻而易举地就扣开了她的心扉。孟琦琦回望着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到底了解多少呢?他的深情里有多少是因她而起,又有多少是自我感动呢?他们又真正为彼此付出过多少呢? “怎么了琦琦?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我……有点累了……” 他们准备启程的那天中午,吕一帆姐姐一家过来吃饭,大家欢笑晏晏,根本看不出之前发生的龃龉。 饭桌上,吕一帆的父亲虽然依旧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但是从他微微下垂的眼角中仍能看到满满的欣慰。 他问吕一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要不要我和你妈妈到龙城提亲啊?” 吕一帆看了孟琦琦一下说:“我们是这么计划的,今年圣诞节先过去见琦琦的爸爸妈妈,我们也不小了,所以想赶紧公证结婚,然后就在香港办婚礼,到时候接两家过去,顺便找个地方一起渡个假。” 他爸爸听完了说:“不在南京和龙城摆酒吗?这么大的事儿,两边都那么多亲戚朋友。” 吕一帆说:“主要是一下子安排不出这么长时间来,没关系,之后回来再补上。” “嗯,你还是要去征求下琦琦父母的意见。”吕一帆的爸爸说完,或许是内心有点激动,非要吕一帆的妈妈拿出瓶白酒来。“难得孩子们今天都在,来,喝一点。” 吕一帆的姐夫休整了两天,气色好很多,看上去白白净净话也不多,只是联想到那天他无赖一般的表情,孟琦琦就尽量避免和他目光交汇。 可他姐夫扽了姐姐一下,举起杯子对吕一帆和孟琦琦说:“恭喜了啊,小帆,终于成家了,你小子有出息啊,以后要多孝顺爸爸妈妈!” 吕一帆拿着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仰头喝酒的时候眼神里满是厌恶和不屑,只一回头脸上就又挂上人畜无害的微笑。 他姐姐只在一旁教育着孩子:“你要跟你小舅舅,小舅妈学习,两个人上的都是名牌大学,聪明得很,别跟你爸妈似的,到处看人白眼,受人欺负……” 一帆妈妈站起身来说给大家盛汤,转身的一瞬脸色立马黑了,这一家人合着全在老爷子面前演戏呢,孟琦琦僵硬地笑着,别扭得手心里都捏出了汗。 第五十九章 惊天大瓜(上) 离开南京,吕一帆的心情才彻底放松下来,仿佛假期这时候才正式开始。 “咱们看完秦老师可以到石头礁附近玩玩儿,那里是个比较原生态的小渔村。”他很难得地一路刷手机。 “又是小渔村,香港那个大渔村还没有待够啊?” 而孟琦琦一路上都在处理公务,仅仅黄金周的前三天她的小组就成交了十三张单子,除了严瑾顺利签下两张顺义妈妈的教育金,还有四份是lisa签的,依旧是为自己和她老公。 这次做的是全球高端医疗和意外保险北美特别版,无论在全球的任何地方发生状况,都可以第一时间联系美国的紧急救援,随时调度直升机,想想都觉得又奢侈又刺激。这算是医疗保险中最贵的一款产品了。 孟琦琦拿胳膊肘顶了吕一帆一下,“吕总就不考虑在我这买一张单子?尤其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 吕一帆凑过来,不由眼睛一亮,“嗯?breastimnts,这谁啊?还削下巴,让我看看还动哪儿了?”说着他就要在孟琦琦的ipad上乱点。 孟琦琦挡住他的手,故作神秘地说:“悄悄告诉你,你不许乱说哦,这是孙长斌的儿媳妇,入职之后光给自己买就已经做到mdrt了,搞得小严瑾贼不平衡。” 吕一帆又好奇地上去搂了一眼,“markxun,孙长斌儿子啊?好傻x的名字!” “切,某人还叫gilv呢!” 吕一帆故意把下巴硌在孟琦琦肩头,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用手指暗戳戳地捅着她腋下最柔软的部位,他急促的鼻息撩得孟琦琦心烦意乱,再没办法继续办公了。 秦老师的家住在一片看上去半新不旧的高档小区,她家在一层,直接从小院儿开了道小门,一个年长的保姆引着他们,一边往里让一边说:“今天秦老师厂里来人了,坐了一上午也不走,你们先进来等一会儿吧。” 进了门厅,却发现没有鞋套了,保姆从鞋架上拿出一双女士拖鞋,又从储藏室里拿出一双旧旧的男士拖鞋,放在他们面前。 虽然吕一帆一直保持着和善的微笑,但孟琦琦还是从他脸上读出一丝嫌弃。 两个人换好鞋刚绕过玄关,就看到秦老师领着两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从里面出来,她立马笑盈盈地招呼道:“琦琦和小吕快先进去喝杯水,我送送朋友就回来。” 秦老师的家简单朴素得根本看不出主人资产上亿的身份,家里的陈设除了孟琦琦送给她的琉璃制品,再没有出彩的地方了。棕色的皮质沙发已经磨的发白,茶几上有几块凹下去的浅印儿,招待客人的茶杯上还印着他们厂子的logo。 吕一帆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坐在孟琦琦身边悄悄耳语道:“这个房子已经很久没住过男人了。” 孟琦琦瞪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吕一帆嘴角一勾,“我就是知道。” 两个人正眉来眼去的,秦老师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跟孟琦琦来了个热情的拥抱。 “听说你们要结婚了,什么时候啊?” 吕一帆答:“等见过琦琦父母就定日子。” 秦老师慈爱地看着两个年轻人,嘱咐吕一帆说:“琦琦是个特别大气特别善良的姑娘,你要好好待她,真好,第一次见你俩就觉得你们特别般配。饿了吧,我叫阿姨做了鲅鱼饺子,咱们边吃边聊。” 一起吃饭的还有秦老师的母亲,老太太和孟琦琦姥姥差不多的年纪,但脑子已经糊涂了,系着围嘴,吃着吃着就上手抓了。秦老师伺候母亲就像照顾不懂事的小婴儿,无比耐心,无意中她说:“小吕来了,我们终于不是娘子军了。” 吕一帆笑着,不动声色地看了孟琦琦一眼,孟琦琦哪里敢问周开届在哪儿,一边咬着饺子一边直称赞好吃。 这期间秦老师电话不断。 “哦,他不在,那我不清楚啊。厂子里的事我没有权限管了。刚才工会的老李和老刘找过我了,我回头问问他吧,但是不一定有结果。” 几个电话过后,秦老师忽然面色讪讪地问吕一帆,“小吕,我想知道收购我们厂的时候,媒体上不是说花了1.5个亿吗?为什么厂里面说现在只拿到了五千万啊?” 吕一帆眉头微微一挑,放下筷子,很抱歉地笑了一下:“秦老师,这个我不太清楚,你知道整个收购过程我并没有参与。” 秦老师无可奈何地笑笑,“哎,自改股之后,我就什么事儿都不管了,只是当初承诺的设备升级,到现在还没实现,而龙源给出的订单也迟迟不给打预付款,现在的状况并没有卖厂子之前好多少,我现在反而不明白了,折腾了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 “秦老师,龙煤虽然是个民企,但是行事作风还是老guo企那一套,可能周转是会慢一点,您现在也退下来了,该是享清福的时候了。” 吕一帆嘴上这么安慰着,心里却生出一丝疑惑,龙煤的财报上周才刚看过,上面的订单预付款早打出去了,秦老师的厂子也在接受名单中,虽说跑出去上市的公司,财报上总免不了自圆其说,但是这个数量级的缺漏,却极有可能变成一个雷。 当然他更不能说出口的就是周开届为什么非要把厂子全资收购,光是套现的钱就已经烧得他天天赖在深圳,不肯回家了。 从秦老师家出来,吕一帆就改签了机票,准备直飞深圳,孟琦琦却打算由此北上,一路拜访客户,最后到北京去看看齐修远。 “怎么了?不去看小渔村了?”孟琦琦还是有一点失落,两个人难得能在一起相处这么长时间。 “有点问题,回去得碰个头。宝贝,自己路上小心,晚上不要一个出门。”吕一帆忽然有种揪心的感觉,似乎孟琦琦离开了他的视线就不完全属于他了一样。 “等结婚了,你就不要到处跑了,我不想每天都见不着你。”吕一帆的声音温柔而充满磁性,孟琦琦只想深深地陷进他的怀里。 吕一帆出现在万荣资本陆向荣的面前时,陆向荣在他身上闻到一股很熟悉的味道,那是他们朝夕相处才会浸染出的气味。 “先提前祝贺你们啊,什么时候办事儿啊?”陆向荣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点吃味。 吕一帆笑着说:“快了,快了。” 两个人随便聊了两句,得知孟琦琦现在像个工作狂一样,陆向荣不禁摇摇头,“她就是太要强了,以后可以她主外你主内了!” 吕一帆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却很快把话题引到了龙源的财报上。 陆向荣解释说龙煤的资金会分三次注入,这个在合同上都写明了,至于龙源的财报上把还没有打出去的钱提前写上了,这或许只是打了个无伤大雅的时间差。 最后他像是给吕一帆吃了颗定心丸,“龙源这个项目问题不会太大,毕竟是个zf形象工程,有人给兜着底呢。” 从万荣资本出来,吕一帆并没有觉得疑惑被解开,有时候guo内的事儿就是这么不清不楚,除非爆出财务造假,才会引进四大入驻。而四大现在也混成了油子,又有多少事情是绝对客观的呢? 这是吕一帆第一次亲手操盘这么大规模的私募基金,他不能让一点点危机毁了自己的名声,从小到大神童天才的美誉伴随着他,他可以表面装作宠辱不惊,可实际上,他不允许自己失误,一次、一点都不可以。 他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你找个做数据分析的人,帮我去龙源门口看着,就看每天进多少车原矿,出多少车矿渣,烟囱每天排多长时间汽。越详细越好,先观察两个月吧。” 而孟琦琦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北京,迎接她的却是博士小曹。 “师姐开保密会议去了,临时通知的,她走得急让我接待一下您。”小曹虽然见过孟琦琦,却是第一次说话,竟然有点害羞。 孟琦琦温柔地说:“跟我就别您了,哦对了,你博士毕业了吗?” 小曹更羞涩了,他点点头说:“多亏了师姐帮我,我现在跟着师姐做博士后呢。” “你们都太厉害了,跟你们聊天我都觉得自己cpu不够了。” “哪里话,师姐说你是她认识的女性中最有成就的一个。” 这话说得孟琦琦心里直犯嘀咕,不好意思地说:“哪里哪里,你们是为祖国科研做贡献,我只是挣得辛苦钱。” 似乎戳了小曹博士的痛处,他郁郁寡欢地说:“会挣钱也是让人望尘莫及的能力啊,在北京,没有钱真是寸步难行。” 孟琦琦之前也大概听齐修远说过,住在学校里吃着食堂,博士后的工资还是够花的,可读到这时候也快三十了,考虑到结婚生子买房子,那点钱真的是塞牙缝都不够。 “小曹你现在谈对象了吗?”孟琦琦忍不住八卦,或许她更喜欢看他略显青涩的囧样,这样的神态是吕一帆那种老油条不会有的。 果然小曹红着脸摇摇头。 “喜欢什么样的,姐帮你介绍介绍。” 小曹腼腆地笑着,表现得一点儿都不积极。 “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还不敢表白?”孟琦琦都在心里暗骂自己是变态的老阿姨,可是猜中男孩心事的感觉,就是这么爽。 小曹果然脸红到了脖子,他支支吾吾地说:“其实也算表白过了,不过被拒绝了。” “咳,天涯何处无芳草吗!虽然你们专业女生少了点儿,不过眼光放远一点儿,管院啊,法学院啊,多认识认识!” 孟琦琦正调戏得开心,齐修远夹着个笔记本电脑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小曹含羞带臊地瞟了她一眼,孟琦琦忽然就明白了,原来如此!这么大的瓜竟然当面撞上了! 第五十九章 惊天大瓜(下) 孟琦琦看着齐修远,脸上是憋不住的笑意,等小曹博士走了,她终于忍不住盘问齐修远:“哎,你这是有情况啊!之前怎么也不跟我分享一下?” 齐修远眼睛睁得好大,“什么有情况?看看,你又是这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 孟琦琦笑得花枝乱颤,“小曹博士不会是对你有意思吧?是不是人家跟你示好你都没看出来啊?” “嗨!”齐修远立马换上怒其不真哀其不胜的表情,“那孩子脑子里简直有坑!” 小曹博士对齐修远的表白,简直让人莫名其妙。她生病的那段日子,小曹博士的确鞍前马后地紧忙活,但是齐修远也帮他指导毕业论文了,她觉得他们两不相欠。 没想到小曹博士毕业吃散伙饭的时候,喝多了,搂着齐修远的大腿哭得肝肠寸断,大有帮他毕业他就以身相许的架势,课题组的老师和同期毕业的博士都把这当笑话看了。包括齐修远也没真往心里去,觉得小曹博士心智还不太成熟。 然而第二天一早小曹博士酒醒了,他穿得煞有介事的,亲自跑来向齐修远表白。 “师姐,我喜欢你!” “我是你老师,你再回去醒醒酒吧!” “我……现在非常清醒,昨天一想到就要毕业了,心里就特别难受,我不想见不到你。师姐我喜欢你好久了,你去香港那两年我就一直在等你……” “你是不是有病啊?你自己不努力发论文,整天搞些有的没的,现在把锅往我身上甩?不要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 “不是的,师姐,你不在实验室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彷徨。” “彷徨?我看你是荒唐!” “师姐,我……” “行了闭嘴吧!赶紧滚蛋!” 在齐修远的眼里,小曹博士就是个幼稚的小屁孩儿。但小曹博士却不是口嗨一下就完事了,他早悄悄申请了齐修远课题组的博士后,名正言顺地留下来,做起了她的助手,只是后来他们再未提及此事,关系处得不咸不淡。 “远远你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小曹博士真的挺执着的啊,人品长相也都不错!”孟琦琦发自真心地觉得这是件好事儿。 齐修远正色道:“别人不了解我,跟着瞎起哄就算了,你跟着裹什么乱啊。” “那你对他就没有一丝丝好感吗?总要听从内心的声音吧!” “我的内心是不准备结婚的,以前就下定了决心,目前也没有什么真爱无敌可以动摇。” “远远,你这是何必呢?你这样保守的心态难道不是一种执拗吗?” 齐修远没有立刻回复她,两个人再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很有可能就吵起来了。孟琦琦大老远地跑过来看她,她既开心又感动,但事实上,她们的生活早已各自驶向不同的层面。 看着齐修远还有些虚胖的脸颊,孟琦琦也有些懊恼,她沉醉于爱情的甜美,不代表别人也一定会感同身受。 她轻轻抚摸着齐修远的头发说:“我只是觉得有人爱护你、照顾你,我会很安心。” 齐修远很欣慰地笑了,“琦琦,我觉得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照顾,而且每个人都会有脆弱的时候,我更害怕没办法给他等量的回馈。” 她放在心里没说的,包括对孟琦琦友情的感激,那一疗程的抗癌药,她还是想方设法托人去厂家打听了,根本没有那么低的折扣,只是这份美好的谎言,她不忍心戳破。从小到大她都把人情帐算得很清,唯独对孟琦琦,她无以为报。 “琦琦啊,我从小过得蛮辛苦的,也是很努力才取得眼前的成绩,我很知足了。爱情固然美好,可是再美好我也不想打破内心的这份平静。” 晚上孟琦琦和吕一帆视频的时候,特别感慨,“我今天触动还蛮大的,曾经一直思考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其实到现在也不太明白。包括我的工作,当时只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可我真的热爱吗?” “那我呢?也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吗?”吕一帆故意逗孟琦琦。 孟琦琦娇羞地看着他说:“讨厌啦,人家在跟你谈心呢!” 吕一帆也摆出一脸严肃说:“琦琦,拿佣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伤春悲秋的?况且再热爱的东西如果只能让你挣扎在温饱线上,那也会变成痛苦。” “可是挣钱并不能挣来内心的平静啊?” “你朋友只是把物欲追求降到最低,并不代表她没别的追求啊。有追求就会有烦恼,我不会因为你只会挣钱而嫌你庸俗的!”说着吕一帆露出一个欠扁的微笑。“咦?你现在穿的什么?我现在就超不平静!” 食色性也,孟琦琦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对欲望的渴求,当她刚想摆一个撩人的姿势挑逗一下吕一帆时,屏幕上突然显示出严瑾的语音电话,这么晚了,她本不想理会,但紧接着严瑾发来三个字:“有急事!” “这件事情……电话上说不清。你先看看我发给你的东西吧……”严瑾显然有点慌了,甚至有点心虚。 孟琦琦打开严瑾发过来的压缩文件,发现是某论坛的对话记录。内容是他们某次线上招募之后总结的会上发言。后面就有人留言询问:新人入职需要哪些条件;新人需要具备哪些技能,等等。本来都还挺正常的,但突然就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针对提问技能那条,有人回复:要腰软腿长会暖床。后面紧跟着有匿名用户说:女销售,你懂的。 严瑾作为版主这时候下场回复:懂什么?请你说清楚! 匿名用户说:你们标榜专业,但是拉人头的手段更“专业”,只要把客户哄到hk,吃喝玩乐一条龙,什么叫发掘深度资源啊?你们敢把发掘的细节公开出来吗? 开始严瑾还逐条辩驳,但后面评论的风向明显被带了节奏,没有人再回应严瑾的内容,都跟风似的自说自话,什么回佣、传销、骗钱、***之类的词都出来了。 孟琦琦看得有点心塞,但觉得现在网络上这样的喷子太多了,你不可能一个一个去解释,严瑾可能反应过度了,她在后台删评论就好了。 但紧接着一篇匿名文章,犹如一记夹着冰霜的耳光,打得孟琦琦浑身一激灵。 文章里开扒了hk最大保险公司的明星团队的上位史,其中的leader出身某外资银行,因为在国内出轨上司,被迫远走他乡,而她的第一单就是上司为了补偿她特意买的。 从此她靠着上司的人脉,长袖善舞,又搭上hk某著名券商,两人名为情侣,实际上是对方的禁脔,经常被当做礼物送给大客户。 而强将手下无弱兵,团队里以色事人蔚然成风,更有年轻才女傍上某神秘富豪,出入顶级会所,坐拥半亿别墅。 最后一句总结,鸡汤里说突破舒适区就可以成就更好的自己,而某些人突破了道德的底线,直接走上了人生巅峰,所以也不要嫉妒人家比你有钱,这就是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 若不是文章明确的指向性,孟琦琦都要对此文笔俯首称臣了,妙就妙在通篇虚虚实实、要细节没细节,要实锤没实锤,却句句写在爆点上,几乎抓紧所有看客的眼球,狠狠戳在他们的痛点上。 美貌、才华、金钱、人脉、机遇,单拎出一条都是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但只要和性贿赂相关这些词便带上了原罪。有什么比看高高在上的人自甘堕落、沆瀣一气更让人解气的呢? 孟琦琦的手有些颤抖,一开始她还以为有可能是其他公司团队在搞事情,可显然地,爆料的人太熟悉自己了,连她在北京快要结婚但没结成的事情都知道。 紧接着,nadia给她发来微信,链接正是这篇文章,但出处却不是同一个网站。她问:“你得罪谁了?有人要整你?” 很快宁远航也打电话过来询问:“你小心你的客户,我会尽最大能力压住这件事。” 滴滴滴,微信响成一片,有询问的,有关心的,有看热闹的,更有直接上来质问的。 顺义妈妈群里炸了锅,已经买单的两个客户声称要退保,“那么多卖保险的,为什么最后选了你,还不是因为别人的推荐,还不是看重销售者的人品?出轨、小三、钱色交易绝对零容忍。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吧?” “怎么回事儿?这分明是污蔑!”孟琦琦也火冒三丈,“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难道你们愿意相信道听途说也不愿意尊重自己亲眼看到的?” 孟琦琦甚至想拽几个关系不错的客户进群,帮她说话,没想到里面有个妈妈突然发声:“我老公之前就在m行,你帮陆向荣窃取商业机密的事儿怎么解释?” 孟琦琦刹那如五雷轰顶,等缓过神来再发消息过去,自己早已被踢出群外。 吕一帆好不容易拨通孟琦琦的电话,看到她虽然脸上挂着泪痕,但还强打着精神,稍稍放下心来,“我都知道了,那篇文章在圈里传了个遍,显然有人背后搞鬼,我已经找张律师发律师函了。” 孟琦琦还是没忍住,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她捂着嘴巴呜呜地哭着,她不是没有经历过流言的中伤,只是这一次来得猝不及防,而且手段更加精准恶毒。 吕一帆心疼地看着屏幕里这个柔弱的女人,手指节按得咔咔作响,“妈的,欺负到我女人头上了,找死呢吧!” 孟琦琦很快收住哭声,擦了把眼泪说:“我明天一早就回去,这事儿必须查出来是谁指使的,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第六十章 非正常手段(上) 孟琦琦不是个勇敢的人,就像很多年前面对公司的无端猜疑,她缺乏硬杠到底的魄力,而是选择转身离开。 她认为清者自清,却没想到人善被人欺,时隔多年,那个谣言不但没有消弭,反而被演绎得更加离谱。 如果自己当初硬着头皮留下来,论资历也不敢有人再拿当初的话柄说事儿了。 当飞机降落在香港国际机场的时候,她一直磨磨蹭蹭到最后才下飞机,如今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群不明所以的客户,还有她辛辛苦苦带起来的小队伍。 保险团队就是这样,大家各有各的客户渠道,所以工作中很少会发生利益冲突,能者多劳,多劳多得。可同样,凝聚力也不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团队待不住了,大不了换一家做。 所以到目前为止,自己团队的工作群里,除了保单问题,基本静悄悄的。反正被拖出来鞭笞的也不是自己。 孟琦琦的内心被压力和抗拒挤满了,哪怕是有人当面锣对面鼓地出来挑衅呢!最怕这种没有脚四处漂、还信誓旦旦的流言,打得人不知该如何还手。 吕一帆早早等在出站口,手里握着一杯咖啡,表情倒是很轻松。 “昨天没睡好吧?别担心琦琦,又没指名道姓的,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他随手接过孟琦琦的行李箱,把咖啡递给她,依旧搂着她的肩膀。 这一揽一下就让孟琦琦有了依靠,她顺势靠在他怀里,用力地呼吸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还好,这次不需要她独自面对。 “张律师发的公告我也已经都转发出去了,感觉自己跟个小明星似的,还追究人家法律责任呢,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整我。” 吕一帆放在她肩头的手轻轻摩挲着,说:“左不过就是那些人呗,我已经找人查了发帖人的ip地址,其实找到了可能也很难办,如果人在hk还可以起诉,可如果在内地,就要找内地的律所了。” 孟琦琦长叹一声儿:“真的好麻烦,真的想爱谁谁去,可是昨晚被那个顺义妈妈群踢出来了,有个妈妈说我在m行卖商业机密给陆向荣。” “草!你截屏了吗?”吕一帆恨恨地骂了一句。 “没来得及,哎,觉得自己就是个怂憨憨,还没来得及辩驳就被踢出来了。”孟琦琦最在意的反而是这件事,如果当时截了屏这就可以算是污蔑的证据了。 “造谣这人什么来头?”吕一帆这时才严肃起来,绷着一张脸显得很冷峻。 “其实我跟这个妈妈都没有见过面,她也住顺义那个高档别墅小区,孩子也在那个可以骑马的幼儿园,她说她老公也在m行。” “这么一说就好办了,m行总共就那么些人,能住的起那个小区的估计更少了。” “知道了能怎样?让她把话收回吗?还是见面打一架?”孟琦琦很无奈,有时候她倒很羡慕那种打得了人、骂得了街的悍妇,至少狭路相逢不败下风。自己就只会生闷气,连句他??妈的都说不出口。 两个人上了车,吕一帆说:“走吧,我约了张律师和一个做公关的朋友,先看看他们怎么说。” “你这根本不算事儿,发帖子的人纯粹为了恶心你们,你看现在这个帖子的阅读量已经降下来了,过不了一个星期就没人再关注这个事儿了。你们又不是什么明星,扩散范围太有限了!”做公关的这位朋友长着一颗油光锃亮的光头,戴着金丝边眼镜,看着很像某位家喻户晓的主持人,只不过稍微圆润些。 “发了律师公告、也发了正名的文章,基本上该做的也都做了,如果能知道发帖的人是谁,逼他(她)出来道个歉,也只能如此了。这都是常规手段,但效果的话,不好说,就像我们看明星们的瓜,除非有了照片录像之类的实锤,其余的不也都是在扯皮吗?是不是啊?这位律师朋友?” 张律师淡淡笑了一下,说:“我也不建议真的走法律程序,等整个流程都走完,可能人们也早就不关注了。况且在意此事的也只有同行和一些客户,不如私下解决更有效率一些。” 孟琦琦心里早就有了思想准备,知道这就是件挨闷拳的事儿,头天晚上那怒不可遏、誓不罢休的劲头已经泄掉了一半儿。 吕一帆却笑着插话道:“您刚才说了常规手段,那非常规手段呢?” 光头公关眼神亮了一下,似笑非笑地慢悠悠说:“那就多了去了,花钱删帖子,找团队人肉网络围攻,或者呢,想压下一件事儿呢,就需要爆出件更大的事儿,哈哈哈,你们平时要多关注关注娱乐头条,套路都是一样的。” 接下来的时间,光头公关就开始吹牛逼了,譬如,哪些明星炒绯闻,哪些明星真睡过,细节详细到好像他在现场实况转播一样。 吕一帆依旧面带微笑,只是不经意地看了两次手表,孟琦琦已经读懂他心中的不耐烦,便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小盒古巴雪茄,笑脸盈盈地感谢他。 送走张律师和光头公关,吕一帆把孟琦琦送到她的办公大楼底下,说:“不要再为这事儿烦心了,我自有打算。今天回去晚些,晚饭自己吃点好的。” 第二天的公司例会上,人来得非常齐,包括久未露面的amanda和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lisa。 宁远航头一次换上很严肃的表情,通报了孟琦琦团队被网络暴力的事件,他安慰道:“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人眼红了,眼红什么?眼红孟琦琦团队业绩做得好。用这样的手段实属下作,我也希望在座的各位同事,相信公司可以处理好这次舆论危机,同时也要明白,作为一个保险经纪人,最起码的道德标准和职业素养是什么? 有功夫嫉妒别人,为什么不去兢兢业业地跑客户?大家不要老盯着人家的大单,那毕竟是极少数,我们的服务对象主体,是和我们一样的中产家庭,扪心自问,他们的家庭保障你们都做到位了吗?” 宁远航顿了一下又强调道:“尤其是年轻的同事,做事不能太急功近利,吃相太难看。如果像在这个行业待得久,人品比什么都重要。” 孟琦琦总觉得宁远航好像话里有话,其实她也怀疑那篇帖子的授意者没准就在自己身边,不仅了解自己的过去,还了解她到香港后的几笔大单子的来龙去脉。 不由自主地,她看向了amanda。 amanda今天穿得很干练,一身黑色西装套装,眼妆依然浓重,只是涂了裸色的口红,更显得眉眼凌厉,难以接近。她面无表情,根本看不出有任何波澜。 如果非说她俩有什么过节的话,可能就是在和汪老板的接触上了,孟琦琦一直都知道amanda有意进入汪老板的核心圈子,而汪老板对她若即若离,反倒十分买小严瑾的帐。 汪老板拉拢吕一帆的意图非常明显,于是对严瑾的热情,就仿佛是给孟琦琦的面子。只是鬼知道这个老男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所以最近时间碰见amanda,两个人也总是不尴不尬的。 可是,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琦琦,你知道今年amanda的业绩有多糟糕。之前她光卖卖她老公同事的高端医疗,就很轻松年入百万。可今年也不知道她家出啥问题了,她老公拒绝给她介绍任何客户。” 宁远航打开一盒凤梨酥,推到孟琦琦面前。 “我知道一帆的性子,如果最后发现问题出现在公司里面,最好内部解决,毕竟我们是一个团队嘛,你懂我意思吧。来,尝一下,我老婆老家的特产。” 孟琦琦拿了一块儿,剥开塞在嘴里,掩饰了脸上苦涩的笑。 下午开小组会的时候,讨论到要不要继续开线上讲座,继续做宣讲,让孟琦琦出乎意料的是,大家出奇的团结一致,要继续办。 李唐说:“现在正是扩大影响力的好时机,至少那篇帖子印证了一个事实,就是咱们团队的颜值超高、业绩超棒。而且越是风口浪尖,我们越要发声,我们已经有一定的基础用户了,需要继续巩固和维护。” lisa一双画着亮晶晶艳影的大猫眼,水汪汪地盯着李唐,只是李唐并没和她眼神交互。 这俩人莫非也有猫腻,孟琦琦心中横生枝节。连续的奔波让她的身体疲惫不堪,而精神上更是有气无力,她用食指轻轻扶着太阳穴,以压制那处血管跳跃的疼痛。 李唐坐下后,孟琦琦强打起精神,示意其他同事也发表一下看法,只是她的思想已经不能完全集中了。 散会后,她取消了一对一的review,此刻她只想回家躺着,让紧张的神经和紧绷的肌肉有片刻的松弛。 “琦姐?”小组会上一直很沉默的严瑾,跟在她屁股后面,进了办公室,还把门给带上了。 “什么事?”孟琦琦靠在办公椅里,双手合抱在胸前。 严瑾情绪很低落,她说:“那个线上,可不可以找李唐或者其他同事,我不想做了。” 如果说这次事件,孟琦琦只是被波及,那么核心人物其实是严瑾。当她决定把女状元推到台前的时候,宣传就是一把双刃剑,既给她带来鲜花和收益,也带来了臭鸡蛋和谩骂,而她其实不过是个刚毕业的孩子。 “琦姐,我这两天一直都在写文章为我们团队正名,但是……但是……有人把我的个人信息挂出来了,我有点儿受不了了。”说着严瑾的眼圈就红了。 孟琦琦坐正了身体,她安慰严瑾说:“我们已经在查发帖人了,而且他这种行为已经侵犯隐私权了。小瑾,别担心啊,我一会儿安排李唐去准备这个月的宣讲,到时候你和他交接一下就行。这两天辛苦你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严瑾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孟琦琦本想再啰嗦她两句,嘱咐让她要和汪老板保持距离,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妥当,好像要坐实了外界的传言一样。 第六十章 非正常手段(下) 严瑾不敢看手机,不仅仅是个人信息被挂出来,她所有的社交网络账号都被爆掉了。一时间质疑、恐吓、侮辱,纷至沓来,仿佛想要把她按头溺死在整个虚拟世界的全部恶意里。 她曾经引以为豪的勤奋、努力、上进,她极为看中的名誉和学历,都被从头到尾地贬得一文不值。 其中有人评论说:“别再标榜什么新独立女性了,你的状元头衔和港本学历不过是给攀附权贵加的砝码,装什么清高啊!又卖又立的!” 杀人诛心亦不过如此。严瑾从小到大虽然物质条件比较艰苦,却是村里飞出去的金凤凰,听到的从来只有赞扬和羡慕,自尊心上哪里承受过这样的打击。 索性关机吧,眼不见心不烦。刚准备长按关机键,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来电显示汪总。 严瑾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小严啊,救个急,我现在在会展中心参加一个招商会,来帮我做下翻译吧,你英语和粤语都很流利。” 汪老板据说也是海外待过很多年的人,但英文也仅仅停留在问路点菜讨价还价的水平,带他来招商会的是个香港人,普通话的水平也很一般,严瑾的及时赶到解了汪老板的燃眉之急。 这个招商会主要介绍一些海外移民项目,更准确地说是全球范围的房地产投资,除了热门的北美和澳洲,还有一些非常小众的欧洲国家,以及许多天然的避税岛国。 经严瑾这么一解释,汪老板豁然开朗,那个香港人其实也是个房地产中介,专做豪宅生意,一开口就是想不想和陈伟霆做邻居,汪老板哈哈大笑着,回头问严瑾,陈伟霆是干什么的。 从会展中心出来的时候,外面早已华灯初上。汪老板问严瑾吃饭了吗,不等严瑾回答,他便自作主张地决定去街边的潮州小馆随便吃点。 菜点得很丰盛,可汪老板却吃得很快,他一放筷子搞得严瑾也不好意思继续吃了。 “丫头你接着吃啊,我就这毛病,饿死鬼投胎,不一口气吃到饱就难受。你多吃点,看看你瘦的,吃那么少营养供不上你那么聪明的大脑。” 严瑾不好意思地笑笑,又端起碗加快速度往嘴里划拉。 汪老板很细心地盛了碗汤放在她跟前,说:“别着急,慢慢吃,其实我还是喜欢这种苍蝇小馆里,平时那都不叫吃饭,那叫应酬,除了说话就是喝酒,什么山珍海味进嘴里都是麻木的。” 汪老板又要了壶普洱茶,虽然茶汤乌陈发涩,却很解油腻。望着严瑾那张似乎还未褪去胎绒,泛着生涩气的奶白色的脸,汪老板眼睛微眯着,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 “汪老板,我吃好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严瑾用纸巾沾了沾嘴,很客气地说道。 汪老板却忽然目光如炬地说:“小严啊,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处了,我看你下午手机一直响,你一直不管。刚才吃饭,你还把手机反扣着,平常你可是秒回啊。” 严瑾很不自然地撩了一下短短的刘海,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儿,就是被莫名其妙的人骚扰了。” “什么人?你跟我说说,我帮你解决。”汪老板把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墩,倒把严瑾吓了一跳。 严瑾摇头说:“真没事儿,我自己能应付……”可句尾的声音却有些走调了。她忙低下头,装作去擦手机上的油渍。 汪老板语重心长地说:“俗话说出门靠朋友,更何况我们也算半个老乡呢。你一个小姑娘家,父母亲人都不在身边,不要什么事儿都自己扛。我怎么说也算是个长辈,很多在你看来过不去的坎,在我这里也许只是举手之劳呢?” 严瑾没有忍住,一颗豆大的泪珠砸在手机屏幕上。她默默调整呼吸,再抬起头眼圈虽红,却没了泪水。 “真的谢谢您汪总,只是我也不知道骚扰我的人是谁,您知道网络就是这么一个可以说话不负责任的地方,很多人只是为了宣泄情绪,我,恰好成了一个出口。” 汪老板无可奈何地笑笑,“loser浑身上下最有力的武器,就是唾沫星子。丫头啊,你还是太年轻,不过我不会劝你宽心。至于这些网络喷子,也不是没办法处理,咱们可以走着瞧。” 说着汪老板伸手在严瑾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这是头一次他对她做出除大力握手外的肢体接触,严瑾心里猛抽了一下,也许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孟琦琦被吕一帆从床上叫起来的时候,感觉天旋地转的,身上一阵阵地发冷,而自己已经昏昏沉沉睡了一天。 “换件漂亮衣服,咱们去趟上海。”吕一帆从衣柜里取出他才订做的西装,换了一块儿伯爵手表。“去把你的大蓝宝戴上。” “要参加什么活动吗?”孟琦琦费劲儿地支起身子。 “很重要,帮你把场子找回来!”吕一帆回头看了她一下,即使在一起一年多,他的回眸还是会让她心动不已。 吕一帆催得紧,孟琦琦草草地洗了个澡,换了一身阿玛尼的连衣裙,头发都没吹干就急急忙忙出了门。 等到了上海,却发现和香港是两个季节。阴雨绵绵中,阵阵凉风直往人脖子里钻。吕一帆搂紧孟琦琦,感觉她的额头有一点点发烫。 聚会的地方在思南公馆,吕一帆还很搭调地梳了油头,他的深棕色西服上有闪着金属般的暗纹,黑曜石的袖扣上錾刻着一枚古老的家徽。 孟琦琦暗叹自己简直太迟钝了,这不就是m行创始人的族徽吗? 她刚入职的时候,公司的网页和所有印刷品上还有这个标记,后来08年金融危机之后就换成纯英文的字母logo了。她忽然明白吕一帆的意图了,这是个执行力超强的男人。 借着m行成立百年,曾经出身m行和现在依旧供职m行的大中华区高管,基本都被吕一帆请到了,光孟琦琦认识的,就有原亚太区的总监周郑越颖,那个曾在澳门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太太,还有steven和他太太,陆向荣和他女儿,nadia和她老公,上海的bill和夫人,以及浓墨重彩又形单影只的amanda。 孟琦琦尤为感慨的是,nadia已经做到了北京分行的财务副总监,虽然是到场的人里资历最浅的,但也比自己强太多。想当初如果自己咬牙坚持下来,是不是也不会比她做得差? 可惜人生从来没有假设,孟琦琦现在的身份是吕一帆的未婚妻,她左手中指上那颗鎏光溢彩的蓝色大宝石在水晶吊灯的照射下,仿佛灵动的猫眼,接受着所有女人的瞩目和艳羡。孟琦琦的脸像是烧着了一般,整个人轻飘飘的,如坠梦中。 steven发福了一些,看到孟琦琦很是亲切,他对旁边接任自己做投资总监的男士说:“这是老陆一手培养出来的,非常能干,对自己要求也很高。她去香港读书的推荐信还是我写的呢?现在是香港最出色的理财规划师!” 那位男士领着老婆对steven两口子毕恭毕敬,对孟琦琦说着幸会。陆向荣一手牵着女儿,缓步走过来,很爽朗地笑着:“steven,谣言止于智者,当初我走了之后你可没做好统战工作,怎么搞得我像投敌叛国了一样,要投敌也是你丫投敌啊,跑到甲方当大爷了。” steven大笑着和陆向荣互捶了下肩膀,真仿佛当初共事时的剑拔弩张只是逢场作戏一样。 酒会开始,大家互相攀谈了一会儿之后,便各自扎堆儿聊起了天。孟琦琦自然和女眷们坐在一起,nadia举着酒杯走过来,吐了下舌头说:“作为现场为数不多的男家属,我还是让我老公过去跟他们聊吧,我就适合跟大家唠唠家常。每天工作还不够烦的,一见面还接着聊项目,诶呀,无聊死了。” 说完她和在座的一一打了招呼,然后坐到了那个现任投资总监的太太旁边,说:“你老公和孟琦琦就是前后脚,她刚离职你老公就调进来了。哎呀,琦琦你走了之后,我连个一起吃饭的人都没有了,总不能和tina她们那群小年轻混在一起吧!” nadia话音未落,就听坐对面的steven的太太干咳了两声,眼神很快地瞥了一下坐在另一桌儿的bill的老婆,桌上另外几个女眷脸上马上挂起暧昧的笑意。 投资总监的太太不明所以地说:“还说呢,你们公司,除了你,我还就认识个tina,她不是也在香港吗,今天怎么没来呢?” 看在座的人都默默不语,这位太太也感受到了浓浓的尴尬,只见nadia侧过头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她眼神先是一阵惊讶,紧接着又显出一阵厌恶。 的确就像参加酒会前,吕一帆对孟琦琦说的一样,“你今天就做一个看客好了,什么么都不用说也不用管。” 指桑骂槐的话还是在这个桌子上慢慢发酵,孟琦琦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要名正言顺,她的劣势就仅仅是差那张纸。结婚证不能保证婚姻的质量,但却是人品的背书,和阵营的标识。 今天孟琦琦算是一只脚踏入了这个阵营,然而让她唏嘘的是,这些表面矜贵但内心焦灼的妇人们嘴上声讨着,没准内心也一样煎熬着。 这么想着看bill老婆,顿时觉得她整个人都浸泡在悲惨的氛围里,强颜欢笑。 孟琦琦身体越发冷了,不仅四肢冰凉,皮肤上好似有小虫在攀爬,让她浑身难受,她在桌子底下悄悄摩擦着脚踝,却止不住地越蹭越痒。 第六十一章 兔死狐悲(上)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早考虑结婚的。” “早吗?我父亲已经不年轻了。” “为什么会是她?和你之前的女友比起来,她未免平凡了些。” “这不是跟我很般配吗?” eon!你是谁啊?大神吕一帆诶,你敢说自己平凡,那世间还有平凡人吗?” 吕一帆脸上带着一丝自嘲的笑,看着站在他面前早已芳华老去的周郑越颖。 小时候妈妈带他去普陀寺玩儿,有个瘸腿的老道一直跟在他身后啧啧称奇,非要给他算上一卦。 他妈妈觉得这就是江湖上骗人的把戏,可老道却紧追不舍,“这孩子生得龙睛凤颈,贵不可当啊,将来必是状元之才,年少必得贵人相助啊,只不过……” 他妈妈忙笑着回绝:“谢您吉言了!谢您吉言了!” 或许冥冥中确有某种玄妙的安排,周郑越颖就是吕一帆职场上的贵人。 十多年前,她还叫郑越颖,华尔街上第一位华人女vp,有着比男人还充沛的精力和强硬的作风。 那时候吕一帆还是一个小小的分析师,天天没日没夜的加班。他原本目标明确的梦想,但在日复一日略显重复和单调的工作中,开始变得忽近忽远。 郑越颖很喜欢单独留下吕一帆跟她一起加班,还喜欢亲自到他的电脑前指导工作,或者查看模型和数据。她喜欢穿深v的套装,身上香味逼人,总会让吕一帆莫名的紧张。 除了公司网站上公布的关于郑越颖的工作履历,她是哪里人?多大年纪?有没有结婚?有多少资产?这些全都是个迷。 吕一帆对她豪无感兴趣,只能尴尬地应对。那时候他对自己在异性面前的吸引力完全没概念,更何况他们之间有巨大的年龄差,所以他自认为是被留下开小灶的好学生。 吕一帆像所有二十多岁的男生一样迷茫和烦躁,他既搞不懂校花女朋友为什么总是生气,也不知道未来究竟会碰到怎样的机遇。 当时去香港总部的机会有很多人争取,其中最有竞争力的就是吕一帆和他的博士同窗andy。 为了调查全球原油冶炼技术,吕一帆和andy在十个月里跑遍了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直接跑丢了他的校花女朋友。 如此巨大的代价让吕一帆天真地认为自己完全靠实力赢得了这次机会。 直到半年后他听到andy劳死在办公桌上的消息,而他的邮箱里一直躺着一份被系统退回的,远超过自己水平的行业分析报告。 原来这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竞争。 当年轻气盛的吕一帆跑去质问郑越颖时,那个成熟冶艳的中年女人笑得十分迷人:“一帆,能进m行,智商高能力强是起码的,都是藤校毕业的能有多大差别吗?不过,在此基础上形象好,倒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年轻人,分析报告写再漂亮不一定能给公司带来利润,做我们这行的关键要能进得了核心圈子。你是我亲自跟上面要的,全亚太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吕一帆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失眠的。他一度陷入惶惑之中,一边享受着总裁的偏爱和提携,而另一边又无时不刻地提防着这个女人有意无意的挑逗和暗示。于是他在这所谓的上流圈子外徘徊着,彷徨着。 对于一个骨子里清高到不可一世的男人,靠钻女人裙子上位近乎于耻辱,可所有的捷径都有相应的筹码,失去什么得到什么,始终像个摇摆不定的天平。 直到吕一帆在m行的年会上碰到联合创始人的千金,一个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华裔女孩儿,她在人群里多看了他一眼,他就像忽然抓住了什么…… 当豪门千金开着蒂芙尼蓝的小跑车停在公司楼下等吕一帆时,郑越颖意味深长地对他说:“没想到啊,你这么快就出师了……” 后来郑越颖忽然嫁入豪门,吕一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没多久那个豪门千金也跟他摊牌了,“fan,youneverlovedme.” 那之后吕一帆迎来首个事业上的小高峰,也曾游戏人生了一段时间,只是喧嚷过后他会觉得特别孤单、特别空虚。 他曾经冲到大海里呼喊着:“andy,你他妈的永远二十五岁,你他妈的没体验过的老子都试过了,可是老子一点都不快乐!草!爬起来和老子竞争啊!这一回我一定做得比你好……” 嘶吼到最后,他嘴里全是咸的,也不知道是海水,还是自己的泪水。 是的,和曾经那个豪门千金比起来,孟琦琦只不过是个普通人。 可正是普通的她开启了一盏温暖的灯,照亮了他来时的路,他漂浮的人生自此开始落地生根。和她在一起他可以心无旁骛又肆无忌惮地爱与被爱。 “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非常感谢您能赏光。”如今面对周郑越颖,吕一帆不再紧张和顾虑,就像是小狮子终于长出了利爪和鬃毛。 周郑越颖爽朗地笑着:“举手之劳而已。” 孟琦琦本想跟吕一帆说自己有点撑不住了,却扭头看到他和周郑越颖在阳台上聊得正欢,只好先自己去盥洗室调整一下。 一进到卫生间里,她就急不可耐地抓耳挠腮,然后褪下丝袜狠狠地在大腿上挠了两把。她的脸一直发烫,可又怕弄花了妆,便把面巾纸铺在脸上重重地压着。 她忍不住给吕一帆发微信:“一帆,我可能发烧了。” 吕一帆回她:“马上,再坚持半个小时。” 从盥洗室出来,就看到amanda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倚在半开的窗户边,目光迷离地看着她。朦胧的灯光下,恍然一位民国佳人,散发着落拓的凄美感。 她声音有些沙哑:“呵呵,maggie,我觉得我一直小看了你。” 孟琦琦默默地走向窗边,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走近了看,不由感概岁月不败美人,终究是红颜老去。 amanda吐着烟圈,“我以为你人淡如菊,不争不抢。可悄摸地,你什么便宜都占足了,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魅力,让男人对你如此痴迷。” “amanda,你喝多了吧?我若说自己真没什么野心,你是不是根本不信?不过你现在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本来我们可以相安无事地各做各的生意,何必两面三刀呢?” amanda腾地直起身子,她狠狠地按灭香烟,拍着胸脯说:“我这人向来明人不做暗事,凭什么出了事都往我身上泼屎?吕一帆那臭小子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授意的!” “可是我第一单卖给陆向荣,这事儿除了你还有谁能知道那么多内情?” “我承认我大嘴巴,之前可能无意中跟谁闲话过,但是天地良心,我干嘛要造你的谣,你们线上讲座我也去讲了,我这不是自己打脸吗?” 孟琦琦也总觉得这事情透着蹊跷,虽然amanda有时候婊里婊气的,但为人倒是豪爽。 她轻吁一声,“既然今天把事儿说开了,那就说得更明白一点吧。我可从来没有要和你抢客户的意思,尤其汪老板那里,吕一帆一直告诫我说汪老板背景复杂,让我敬而远之。” amanda冷哼一声:“男人啊,琦琦你就是运气好,即使前男友落跑,也算不上个渣男。姐姐我经历多了,什么见异思迁色衰爱弛吃里扒外都见怪不怪了。你别觉得男人现在处处维护你,等有一天翻脸了全她妈六亲不认。” 窗外的风吹得孟琦琦直头疼,她不想再继续这负能量爆棚的谈话,amanda的嘴里全是人类的阴暗面。 “你别不爱听,你看这屋子里的男男女女,谁知道背后藏着怎样的魑魅魍魉,包括你的白马王子吕一帆,你以为他就那么干净吗?等结了婚谁她妈不是过得一地鸡毛!” 吕一帆在思南公馆订了房间,省去了来回周折的麻烦。孟琦琦一进屋子就瘫倒在床上,嗓子肿得说不出话来。 吕一帆很贴心地调好空调温度,然后帮她脱鞋脱袜。然而裙子刚掀起来,他就哎呀了一声。 “琦琦,你腿上起了好多红包包!” 孟琦琦不由好笑,吕一帆第一次用叠词说话,八尺男儿显得有点蠢萌。 “怪不得我腿那么痒呢,你帮我看看脖子后面,我快痒疯了!” 孟琦琦干脆把衣服都脱了,吕一帆看得不由头皮发麻,“不行,我现在就叫车去医院,你这是怎么了?吃什么过敏了吗?你以前有过敏史吗?” “没有啊,可能穿太少冷着了,我小时候穿少了姥姥就说会起风串子,没事儿,吃点抗组胺的药就好了,我真的太累了,不想动了……”孟琦琦说着就准备钻进被窝。 吕一帆却二话不说把她拉起来,给她套上自己的帽衫和运动裤,连拖带抱地强行拉到医院。 抽了血化了验,急诊科医生拿手电在喉咙处照了照,说:“急性荨麻疹,不过你这个嗓子已经开始水肿了,如果给药不及时,到时候该喘不上气儿了。” 吕一帆听了狠狠白了孟琦琦一眼,幸亏没听她的,不然半夜睡得憋死了怎么办。 孟琦琦下意识伸手去抓耳朵,却被吕一帆一个弹指弹开,他握住她的手,关切地问大夫:“这个不能抓吧,是不是会留疤?” 大夫笑了,“那抓烂了肯定会留疤啊,我给你再开点涂抹的药,冰凉凉的会缓解一点,这几天忌海鲜生冷油腻,等一会儿先把消水肿的针打了,就可以回去了。” 吕一帆扶着孟琦琦走出了诊室,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身探头问医生,“那这病好了,多久可以要孩子啊?” 医生说:“通常停药两周之后就代谢干净了,不过你要不放心可以再等等。” 吕一帆一回头又看到孟琦琦悄悄伸手抓痒痒,忙过去用手箍着她:“怎么这么不省心呢,抓破了要留疤的!” “留疤了,你就不要我了?”孟琦琦撒娇道。 “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没听医生说嘛,你这指甲缝里都是细菌,到时候抓破感染了,流黄脓!” “哎,你听过那个吮痈舐痔的典故吗?” “要那么恶心吗?正好我是有痔青年,咱俩可以互助一下……” “吕一帆,我都病了你还占我便宜!” 第六十一章 兔死狐悲(下) 回到公馆,孟琦琦嗓子的肿胀感有所消除,但身上的红包却由四肢蔓延到躯干。 那大片区域此起彼伏的瘙痒让她如百虫蚀骨,痛苦得难以入眠。她恨不得用手去抠去掐,或者用牙去咬!她好希望吕一帆下巴上的胡渣可以摩擦在患处。平时她总嫌扎得难受,可这会儿几乎成了一种变态的渴望。 吕一帆一直攥着她的手,不让她乱抓,实在顶不住迷迷糊糊睡着了,只要她一动弹便猛然醒来。 “坚持住,宝贝!”他含含糊糊地说着,把孟琦琦的两只手紧紧搂在怀里,然后再用腿把她的两只脚夹住。 看到吕一帆困不可支的样子,孟琦琦觉得既甜蜜又心疼。只好强忍着,忍到头皮开始发麻,倦意阵阵袭来。 当孟琦琦醒来,想要翻个身的时候,忽然发现两只手动不了了,原来吕一帆用领带把她的手绑在了床脚上。 “一帆,吕一帆!”孟琦琦尖叫着。 吕一帆还以为孟琦琦出什么事了,胡子只刮了一半,就顶着半张脸的泡沫跑了出来。 只见孟琦琦半倚在床上,身姿妖娆,用挑逗的眼神看着他,“你这是干什么?玩字母游戏吗?” 吕一帆重重地吞了下口水,坏笑着说:“你等着,一会有你好受……” 再出来的时候,吕一帆的下巴上还留着刀片刮过的微红色,他一手举着小药瓶,一手拿着医用棉签,故意怪笑着大摇大摆走过来,一抬脚跳上床,踢开了被子…… 女人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无比享受被宠爱的感觉,更何况认真做事的男人还特别性感。 吕一帆是个完美主义者,他手里的小棉签就像一支记号笔,数着孟琦琦身上的小红包认真标记着。 “嗯,两百三十七个,比昨晚少了四十一个,有好转了,坚持啊宝贝,一个都没破。” 孟琦琦像只被挠痒痒的猫,每一寸肌肤都渴求着细致而温柔的爱护,药膏产生的轻微灼刺感和薄荷的冰凉感,不断刺激着她的下丘脑,一股欢欣愉悦的幸福感充盈在整个身体里。 “一帆,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吕一帆抬眼看了一下满脸潮红的孟琦琦,说了句:“傻瓜,你是我老婆啊,等以后我们老了,不就是要这样互相照顾吗?到时候你别嫌我又懒又挑剔就好。” 孟琦琦叹了口气说:“如果我们以后都能活到八十多岁,那年轻的时光可真短暂啊。” 她伸手勾住了吕一帆的脖子,轻轻嘬在他的唇上,“至少现在有你,我这一辈子也不会有遗憾了。” 孟琦琦身上的荨麻疹来势汹汹,但消得也很快。回到香港又休息了两天,她便恢复了上班。 之前闹着要退保的顺义妈妈,保单还处在冷静期。孟琦琦一到公司便联系她们,问是否还坚持退保,并表示愿意推荐其他经纪人给她们。 没想到那个顺义妈妈又把孟琦琦拉回群里,之前诋毁过她的那个妈妈特意@所有人,向她郑重其事地道歉。 孟琦琦点开这个妈妈的头像,虽然只是个模糊的侧脸,但还是认出来她就是m行接任steven的投资总监的老婆。 孟琦琦当然要表现出自己的风度,忙说误会一场,也怪自己,以后要加强和老同事的联络。 如今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没有哪个新闻不会过时,这场舆论风波很快就被新的狗血八卦掩盖了。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是,这次被推向风口浪尖的人是tina。 bill和tina关系不一般几乎人尽皆知,唯独瞒着bill的老婆。 那天晚上的聚会,在一群家属的交头接耳中,总算扯下了bill太太脸上的那块遮羞布。 婚外恋这种事情全看当事人的态度,所以当bill的老婆突然出现在香港,把bill和tina堵在他们香港的爱巢时,便又成了一场圈内人的八卦盛宴,而且据说还爆出了**。 毕竟tina34e的美名早已“扬名天下”。 nadia为这事儿和孟琦琦打了近一个小时的视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添油加醋的讲述了一遍。 tina转到销售部跟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和bill一起,那时候两个人就好上了。 孟琦琦这么掰着手指一算,也好几年了,比自己和吕一帆恋爱的时间都长。 当时bill的老婆刚生完二胎,就发现老公出轨了,可是bill赌咒发誓说只是一时耐不住寂寞,绝无二回,看在孩子们的面儿上。他老婆原谅了他,而tina也调离原岗位,去了香港。 然而天高皇帝远,香港反倒成了bill的温柔乡,一年中有小半年都借工作之由缠绵于此。bill的老婆除非是傻子,否则怎么会感受不到丈夫的敷衍了事和心不在焉。 只是bill的太太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自己又没工作,离开丈夫生活未必好过。她一个憔悴痛苦的弱女子,甚至祈求着日子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这么混下去。 然而主妇的逆袭竟让人猝不及防,bill的太太如果只是单枪匹马地千里奔袭、捉奸在床,那也不过是社会新闻上常见的稀碎剧情,除了能在狗男女脸上留几道抓痕,并没什么实际意义。可这一次bill的太太是带着律师去的。 这下bill就不仅仅是难堪了,而是完全地被动。至于是什么人在bill太太背后开了金手指,nadia卖了个关子,但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她的欢欣鼓舞,“大快人心啊,这就是报应!这下bill就等着净身出户吧!” 聊完八卦,孟琦琦还是在视频里好好谢了nadia一番,她说:“我知道那天聚会,你的那些话不是白说的,真的谢谢你,一直这么挺我。” nadia眼神闪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咱俩什么关系啊,再说了咱们也算partner不是吗?我不维护你维护谁啊!” 晚上临睡前,孟琦琦缠着吕一帆逼问他,bill和tina的大新闻是不是他在背后做了推手。 吕一帆缠不过她,点了点头。 “可……这样好吗?毕竟是人家的私事。” “有因必有果,知道最初的发帖人是谁吗?是tina身边的小助理,之前在你们公司待过,但是没过考核期就被辞退了。那姑娘还和严瑾一起租过一段时间房子。然后吧,这人比人就把被比下去的那个给逼扭曲了。” “所以是tina授意的?” “这不好说,但估计没说你什么好话。” “那除了那场聚会,你还做了什么?” “嗯,给bill老婆介绍了个律师,他老婆又不是傻子,早就在悄悄收集证据了,我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看着孟琦琦依旧闷闷不乐的样子,吕一帆反而不明白了,“宝贝,我这也算是做了件大快人心的事儿,你怎么这个表情啊?” “不是,你这样不就和bill结仇了吗?宁得罪君子不招惹小人,你不怕他回头报复你吗?” 吕一帆哈哈笑道:“报复?他也得有这个本事啊!况且他这是自作孽。哎,你怎么了解到这么多细节的?你们公司也传遍了吗?” 孟琦琦摇摇头说:“我们公司没什么动静儿,毕竟不是一个体系的,我是听nadia说的,还能是谁呢?整个m行可能就只剩她这一个朋友了吧……” 吕一帆看着孟琦琦忧心忡忡的脸欲言又止。朋友?恐怕孟琦琦若知道了nadia的真正为人,一定会更加痛心的吧。 有那么一类人平时特别热情,让人特别容易亲近,但这些人把哥们义气挂嘴上却永远先把利益放在心上。 吕一帆至今还记得nadia那张颠倒是非的嘴。那一年他去北京调查项目泄密时例行询问nadia,“你们和陆向荣的关系如何?” “我加入陆向荣团队才一年多,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通常我是直接向孟琦琦汇报,再由孟琦琦向陆向荣汇报。” “那孟琦琦和陆向荣关系如何?” “应该不错吧,孟琦琦是陆总一手带出来的,我看陆总走她挺难过的,最近还经常跑到嘉里中心去……” 就是这一句话将孟琦琦推进了流言的漩涡。 而这一次,nadia本来万般推脱,不肯出席聚会的,直到吕一帆承诺给她老公拉一笔投资。 人就是这么势利。 而孟琦琦还对她心怀感激?吕一帆只说了一句:“她跟你保单分成的时候可没少拿,你呀,就是太憨厚了。” 孟琦琦关了床头灯躺下来说:“在我事业刚起步的时候,她还是鼎力相助过的,自私是人的天性,总不能揪着人性的缺点不放吧,那样的话这世间就没有一点点美好了。” 吕一帆看着夜色下孟琦琦温润明亮的眼眸,心中既欣慰又心疼,她身上总有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宽厚,她不是不懂人心,只是愿意相信人性本善。 “宝贝,我不想你工作了,何必那么累呢。” “那可不行,万一沦为bill老婆那样,岂不是太惨了。” “喂,不要把我和那个渣男相提并论,我会好好守护你的。” “我也会好好守护你。”孟琦琦心中默默地回复,躲在被窝里甜甜地笑了。 第二天,孟琦琦刷到了tina的朋友圈,配图是阳光下的维港,下面的文字写着:“来过,战过、梦想过,可这里终究变成人生中的一个驿站,我们下一个路口,再见。” tina今年大概二十九岁了吧,孟琦琦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她自己的人生轨迹也是在那一年开始转变的,虽然tina并不无辜,可孟琦琦深知之后的路会有多么难走。 第六十二章 一念之间(上) 几乎在一夜之间,网路上所有围攻严瑾的帖子都被删得干干净净。 这样的大手笔显然来自汪老板,他不仅毫不掩饰,甚至还有点邀功的意思,他把严瑾叫到上次一起吃饭的潮州菜,笑眯眯地说:“对方也是个小姑娘,一句废话不用说就都删干净了。” 说完掏出手机给严瑾看。 严瑾万万没有想到,那个躲在暗处天天在网上攻击自己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室友! 只见汪老板的手机上,她室友目光惊慌地看着镜头,手里举着自己的香港身份卡。显然她被人要挟了。 “她说是私怨,当初从你们公司被辞退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所以就像伺机报复一下,不过她保证以后不会这么做了。” 汪老板说完把手机放回桌边,顺手拍了拍严瑾细白的手背。 严瑾根本没从内心的惊愕中缓过神来,以至于表现出对汪老板示好的过分顺从。 分开时,严瑾盯着自己的足尖,不好意思地说:“这次的事,谢谢您了汪总……” 汪老板挥手笑道:“哎呀,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不要那么见外。你呢,也别有太大心理负担,现在的人忘性大,过几天这事儿就不会有人记得了。” 汪老板的车已经停在路边了,打着双闪。他笑意盈盈地望着严瑾,问她,“去哪儿,我捎你过去?” 严瑾连忙摇头,随口扯谎道:“不用了,我刚好约了客户在附近见面。” 汪老板乐于见到她如豢养的小鹿一般逆来顺受的表情,更是一眼看穿她的谎言,却也不戳破,只伸手在她后脑勺上轻轻撸了一下,露出一脸慈祥,“这孩子,还是没经过事儿啊。” 严瑾低着头一动都不敢动,就像一个受罚的学生,直到听着汪老板的车渐渐开远,身体才慢慢松弛下来。这就叫吃人嘴软吧,只是汪老板的这份儿情她到底承不承得住呢? 而更让她感到为难的,是如何面对自己的室友。仿佛就在汪老板掏出手机的那一瞬间,她们之间受害者和施害者的身份便发生了对调。 严瑾其实是应该感谢室友的,那会儿两个人都在实习期,都一筹莫展,严瑾还被原来的房东清了出来,是室友收留了她,跟她抱团取暖。 可严瑾也自认对室友也不赖啊,怎么就结下这么大的梁子呢? 想当初室友被辞退,还是自己去找的孟琦琦,帮室友推荐的工作。 人心隔肚皮啊!严瑾一直磨蹭到很晚,才回到公寓,她轻手轻脚打开门,发现屋里黑洞洞的。或许室友和她一样内心煎熬吧,一样不敢回来面对她。 她摸着黑进了自己的卧室,关好门后才拧开了床头的小台灯。那一束昏黄仿佛是她眼前看不透的未来,这半年多的时间自己的步子迈得太大了。 室友的经济条件其实比严瑾好太多了,在仅有四个平方大的浴室里,放满了她的护肤品。而严瑾只有一支洗面奶和一瓶乳液,等洗漱的时候才从卧室带过去。 两个人的起点差别也意味着她们所下的决心不一样,当室友满足于稳定的入薪和偶尔小资的消费时,严瑾在拼命。所以随着严瑾收入的不断提高,她的高档化妆品开始侵占四平米里拥挤的空间。 而严瑾平时根本没有时间关注室友心态上的微妙变化,她只是一厢情愿地共享着她觉得拿的出手的东西,比如放在洗手间里的高档化妆品;放在冰箱里的高档红酒;甚至是挂在小客厅里的名牌衣服。 有一次严瑾急着见客户,换了件奶白色的西服外套,却发现上面有块儿硬币大小的油渍,而这衣服她从干洗拿回来还没穿过,于是问室友:“你是不是穿这件衣服啦?” 没想到室友却阴阳怪气地说:“纪梵希诶我哪里敢碰啊!” 其实小小的摩擦在所难免,严瑾本不以为意。可时间长了,她的后来者居上是不是已经给室友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困扰呢? 严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直听到门锁的响动以及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室友回来了。只是这脚步声停在家门口就不动了,之后时间就像凝滞了一般,以至于严瑾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幻听了。 她光着脚,拉开一道门缝,外面依旧一片漆黑,严瑾的心瞬间就抽紧了。她随手拿起卧室门旁的扫把,蹑手蹑脚地出了卧室,摸摸索索地打开客厅灯。 只见她的室友披头散发地蹲在门厅那里,两只眼睛红得像烂桃子。 严瑾愣在那里,踟蹰了半天,不发一语,她本该愤怒的,本该上前质问的,可现在她竟然产生了一丝丝愧疚。 “嘶嘶嘶……”室友忽然发出一阵冷笑,她扬起脑袋挑衅地说:“严瑾,没想到啊?你还挺有手段的,怎么?陪汪老板睡了吗?汪老板还满意吗?是不是发现你是个处女如获至宝啊?” 严瑾的脑袋“哄”一声就炸了!手里的扫把是怎么飞出去的,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她那颗往日里过目不忘的最强大脑,在那一夜完全宕机了,她只记得自己粉色的cocochannel瓶子画了道优美的弧线,砸在雪白的墙面上,那浓烈的香味充满了她的鼻腔。 两个女孩儿摔东西的动静很快让邻居报了警。孟琦琦和吕一帆赶到jing局领人的时候,严瑾哭得像个孩子。 吕一帆顺便也帮严瑾的室友交了保释金,孟琦琦对那姑娘说:“我们送你回去,顺便拿严瑾的东西。希望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吧。” 收拾好严瑾的行李,孟琦琦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小公寓里,本想让她一个人冷静冷静,却不想严瑾拉住孟琦琦的手说:“姐,你……能不能陪陪我?” 吕一帆见状,很知趣地放下东西,就默默走了。 严瑾的额头上有一块乌青,孟琦琦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冰矿泉水,用毛巾包住,敷在她头上,说:“我帮你跟公司请了假,你就先在这儿住两天,慢慢找房子。” 严瑾不说一句话,豆大的泪珠仿佛断了线。孟琦琦帮她敷了额头之后,又帮她拧了热毛巾,她接过来捂在脸上,哭得更凶了。 孟琦琦看着她,心中满是疼惜,孤身在外的女孩子实在太不容易了。她忽然想到自己,年少时有白珂、工作后有陆向荣、而现在有吕一帆,一路走来似乎的确太受老天爷的偏爱。 她轻轻抚摸着严瑾的齐耳短发,温柔地说:“睡吧,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孟琦琦感到胸口一片濡湿,严瑾就像一个小婴儿一样蜷缩在她怀里,她猛然觉得有些尴尬,有些过于亲密。 似乎从那天起,严瑾也对孟琦琦生出一丝依赖来,每天在她到公司的时候准备好一杯咖啡。严瑾也不再是那个闷头只知道干活的拼命三娘了,有时候也会赖在办公室里划水。 李唐不明所以,以为网络暴力对这小姑娘打击太大,总想找机会开导开导她。 有天他忽然拍了下严瑾的后背,开玩笑说:“干嘛呢?思春呢?”说完还后撤一步,以往跟严瑾开嘴炮的时候,她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可今天特别反常,她只回头白了他一眼。李唐干站了半天,没等来后招,觉得有点无聊,正准备装着打电话撤开的时候,严瑾忽然转过头,很严肃地问他:“李唐,如果一个长辈帮了你,卖给你一个很大的人情,你该怎么做,才能把这事儿扯平了呢?” 李唐眼神一亮,看来小姑娘遇上了新的烦恼,于是顺势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来,压低声音反问她:“那得看是什么样的长辈?” 严瑾皱着眉头说:“就是……同乡,一般的长辈。” 李唐知道严瑾家境不太好,推测也不会是父辈的关系,于是就卖了个关子,“其实无所谓长不长辈,说白了都是利益交换,只不过双方实力悬殊罢了。不过……” “不过什么?”严瑾一双大眼睛充满了不安。 李唐很少见地,一脸威严地说:“你是女孩子,其实更容易被利用,你懂得吧?” “那该怎么办呢……” 李唐“咳”了一声,“脸皮厚点儿,没什么了不起的,不是所有的人情都需要还的,况且真心帮你的人不会事事都挂在嘴上,就比如我吧……” 李唐嬉皮笑脸地把一只手搭在了严瑾肩膀上,严瑾立马嫌弃地打开他的手,骂道:“你就正经不了两分钟!” 虽然孟琦琦基本上一直住在吕一帆那里,但这不是严瑾赖着不走的理由。很快她就找到了房子,小小的一个开间,一个月的租金就要两万一千五。但是,她终于可以一个人住了,不用再排队用卫生间,也不用熬夜的时候开小灯了。 只是自网络暴力事件之后,她的客户量一下子少了许多,而最近一段时间她更是消极怠工,收入锐减,在香港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那点存款交了押一付三后,便又所剩无几了。 当初她的目标是用三年攒够去美国继续深造的钱,可是一半时间已经过去了,她跟毕业时的自己没太大区别。 照这个速度……她感到一阵阵的绝望,为什么社会和自己当初认知的不一样呢?大多数人勤勤恳恳地工作一个月都抵不上有钱人的一顿饭。而有钱人的翻云覆雨手就可以钳制穷人的一辈子。 尤其是在香??港,谈什么理想抱负都不如谈钱来得实际,甚至挣大钱便是每一个港漂的终极理想。 尽管老板一再强调保险业是需要慢慢积累、越做越香的行业。可她入职以来却见到了那么多一夜暴富。 当然是有捷径可走的,严瑾隐隐地知道自己的捷径在哪里,更知道自己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然而,继续在泥泞中艰难地攀爬?还是坐着云梯飞升另一个阶层?严瑾惶惑了。 第六十二章 一念之间(下) 严瑾搬家之后,专门请孟琦琦和吕一帆吃了顿饭,感谢他们的收留和照顾。 三个人闲聊了几句之后,孟琦琦还是忍不住语重心长起来,说人生的路很长,不能一蹴而就。有梦想是好的,但实现梦想的途径不能突破道德的底线。 总有夜深人静扪心自问的时候,有些机会错过了或许会遗憾,但有些错误一旦犯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人啊,最好不要活在后悔和质疑中。 严瑾皱着眉头默默地听着,既不申辩也不反驳,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吕一帆看着孟琦琦,仿佛看到她未来当了妈妈的操心样,可爱又可笑。 等三个人从饭馆分开,孟琦琦和吕一帆沿着马路慢慢散步回家的时候,孟琦琦皱着眉头问他:“我刚才说的不对吗?你干嘛一直看着我笑?” “你说得对啊,我礼貌地表示认同啊!总不能我也绷着一张脸,把好好一顿饭变成家长会吧。”吕一帆眼中笑意更浓了,“不过琦琦,你真的太适合当学校教导主任啦,大道理讲得一溜一溜的!” “你也觉得我太说教了吗?我只是觉得像严瑾这么优秀的孩子,有时候反而很容易钻牛角尖,我不想她走弯路,清清白白一辈子也不枉她状元的头衔啊。”孟琦琦说着把披肩往身上裹了裹。 她最怕办公室的空调,总放条大披肩在身边。转眼间香港的天气也秋意渐浓,微风中夹着冷冷的湿气,淡咖啡色的大披肩就这样随意地围在她纤长的脖子上,更显得整个人飘逸温婉。 吕一帆很自然地搂住了她,说:“少年得志未必是件好事,因为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泯于众人,所以急躁一些也在所难免。” 孟琦琦搂紧吕一帆的腰,抬头看着他,“一帆,你有过情非所愿的时候吗?” 吕一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如果我身段软一点,没准儿比现在还要牛逼!” 孟琦琦有点疲倦地笑笑:“比现在还牛?一帆,你已经站在别人一辈子都赶不上的高度了。再说了,平凡一点不好吗?这世上有太多的高峰了,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的,累不累啊!咱们就占个小山头,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好吗?” 吕一帆从未考虑过累不累的问题,似乎从记事起自己就像一只卯足了劲的陀螺,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以至于他年纪轻轻就开始失眠,对着自己的大脑说:“停一会儿吧,停一会儿,就一会儿。” 可自从和孟琦琦在一起之后,他就很少失眠了,她于他是灵魂的良药。 吕一帆看着怀里那张无比温柔恬静的脸,忍不住亲了亲,占个小山头这样的说法今夜听来十分动人。 如果说当初进入金融业,就像仰望神秘的雪山,那么如今的他已经越过雪线接近登顶了,雪山的真容若隐若现,但沿途的险恶却让他不像当初那么好奇和兴奋了。 有些人可能穷尽一生也没能实现财富自由,可他现在已经实现了,广义上讲他已经是个成功人士了,可他却一直没等来功成名就的快感。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不过是金融行业里的一个掮客、一个工具,尤其在香??港这个制度特别的地方,他基本已经触到了这个社会的天花板,而天花板之上则是另一个可以左右财富以及他人命运的阶层。 那个阶层,他曾经有机会一窥真容,只是脆弱的自尊心作祟,他害怕被人贴上吃软饭的标签。 吕一帆当然认同孟琦琦的大道理,只是他更理解严瑾骨子里的不甘,有些机会明明唾手可得,只不过要付出某些代价而已。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个资本家的手里不沾满了韭菜们的血汗?要想爬上去又怎能不放弃最初的坚持? 所以当孟琦琦说占个小山头的时候,他为之所动,甚至想得更远,等这一轮私募基金的封闭期结束,不就是个另起山头的好机会吗?虽然现在反头回去搞科研已经不再现实,但是他可以投资高新技术行业啊,扶持一把那些苦哈哈搞科研的兄弟们。人这一辈子,总要做成点什么,留下点什么。 当然,触动他的不仅仅有爱人,还有几天前母校发来校庆的邀请函。他本科班的微信群开始统计与会人数。 吕一帆甚少发声,所以一出来引起大家的热烈追捧,纷纷恭维他少年有为,早早抛开柴米油盐走上人生巅峰。 而那些平均大他三四岁的同学,依旧每天被各种贷款所累,各种心酸无奈。 开始吕一帆是小有得意的,他看一眼手腕上的表,足足可以还清别人后半辈子的房贷,真是几十万就难倒他们那群英雄汉啊。 可后来当几个同学聊起了工作,谁谁谁现在是国家重点实验室的首席科学家,谁谁谁参与了神州飞船的研制,谁谁谁正在研究超导材料…… 尤其当初跟吕一帆一同特招进去的另一位神童,已经在《nature》上发表过文章!此时的吕一帆完全插不上话,心里只有酸的份儿了。 当初谁还不是仰望星空怀抱梦想的少年啊?有个同学忽然说:“一帆啊,当初你要是跟着鲁老师读研,估计现在也是网络安全这块儿的专家了!要知道当年鲁老师的研究生只要了你一个,结果你还放了他鸽子。” 想到当初的年少轻狂,多亏这位恩师在学校因为他的黑客行为要处分他的时候,出手保了他。 当吕一帆拿到美国的offer站在鲁老师办公室门口踟蹰不前时,这个中年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出去长长见识也是好事,只是,一帆啊,要记得你的根在哪里。” “鲁老师现在还在南大吗?”吕一帆在群里问。 “早就调走了,现在完全联系不上,据说进了国安系统。” 其实吕一帆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当初鲁老师执意不放他走,他的人生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琦琦,如果不做金融行业了,你最想做什么?” 孟琦琦揉了揉鼻子说:“我想当个画家,是不是很可笑?” “饭都吃不饱也要为艺术献身的那种?”吕一帆打趣道。 “看,这就是偏见吧!你怎么跟我妈妈当初一个口吻啊!我妈就觉得学艺术以后养活不了自己。”孟琦琦的眼睛里忽然泛出少女般憧憬而梦幻的光。 “可是我小时候觉得,做一份最喜欢的事儿,找一个最爱的人,这一辈子就知足了,至于住多大的房子,开什么样的车,我真没什么要求,现在想想真的是太天真了。” “很可爱啊,至少你现在已经实现一半儿了啊!”吕一帆揉着她的头发说。 孟琦琦娇俏地看着他,“就这么自信?” “那必须的!” 还没到圣诞节,所有的商铺已经开始装扮起来了,孟琦琦的公司也到了年底业绩的冲刺阶段。只是她心态早就发生变化了,基本能做到波澜不惊。 宁远航却有点不太满意,“你们团队要被人家后来者居上了,你这个当leader的要紧张起来啊,我看上次网上那事儿之后,你就很少出去参加活动了。” 孟琦琦打着马虎眼道:“机会要多留给年轻人吗,之前您也教导我说,一个人做是撒网捞鱼,带团队做是植树造林。我现在要在后面做好后盾啊。” 宁远航道:“又不是没见过你发力时的工作状态,是不是要结婚了,心也散了。你可考虑清楚啊,结婚以后还要不要带团队,还是干脆转做parttime。” 孟琦琦一本正经地说:“团队当然要带啊,我拉扯到现在这个规模很不容易的。” “你和一帆的工作性质,两个都跑在外面不太现实,他可是不止一次跟我提过,想让你回归家庭。男人嘛,你想要找个各方面可以hold住你的,没有点牺牲和让步怎么行呢?我太太以前在雀巢做高管,三十二之前平均入薪比我高,但是我起来之后,就我养她了,没有什么好顾虑的,现代家庭也是合伙人制度啊,有合作有分工,总得有人做运营吧。” “您这是当吕一帆的说客吗?” “我只是提醒你,你的团队结构还不稳定,你还没到可以垂拱而治的水平。” 认识得久了,宁远航少了早年间的那些客套,只是这大实话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让孟琦琦觉得有点儿窝火。 虽然孟琦琦内心早已默认婚后,会把重心偏移到家庭,但是老板这么说显然是对她未来工作表现的不信任。而吕一帆暗渡陈仓的态度更让她恼火,虽然他表面上支持孟琦琦的事业,但骨子里还是个传统的死直男。 他所理解的婚姻生活,依旧是自己在外面开疆辟土,而老婆在家生儿育女,甚至挣钱给老婆就意味着男人所有的责任心和爱。 虽然现在两个人还处在你侬我侬的蜜恋期,但是总有一天生活会归于平淡,到时候功成名就的吕一帆会不会也生出那些中年男人的好大喜功、庸俗油腻? 孟琦琦忽然生出一丝对婚姻的恐惧来,或许说这一年多,爱情早已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忘却了人间的烦恼。而宁远航的“事业家庭如何兼顾”的问题,一下子把她拉回了现实。 若是放在几年前,她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家庭,可现在年纪越大,越是难以放弃事业。她不是不相信吕一帆,只是她不敢把未来的幸福完全赌在一个人身上。 如果现在她还敢有半点犹豫,可能以后真的就要孤老终身了。即使遇上吕一帆这么优秀的人物,婚姻都像一个看不清低的深渊,需要纵身一跃的勇气。 吕一帆加班到很晚才回家。“草,最讨厌十二月了,那些公司也是,非赶在deadline才把报告交上来,现在就得我们赶deadline,这他妈就是人性的弱点啊!” 他草草洗了个澡,又跑到电脑前,连平时的睡前亲亲都忘记了,孟琦琦本来就心烦意乱,躺在床上唉声叹气的,她知道吕一帆又忙又累,可她更希望自己在他心中的排位,比工作更靠前一点。 第六十三章 试探,试探(上) 吕一帆一直在等的龙源的财报,掐着零点零分才发布。他直接划到资产负债表那一页,脸色不由阴沉下来。 电脑桌上的另一块屏幕上,是他找人调查的龙源每天大型货车的进出数据。虽然只连续记录了六十三天,但基本可以估算出每天的平均产量。 两张表上的数据根本对不上号,就算监控数据存在一定的计算误差,但缺口也不会如此巨大。 财务造假!吕一帆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龙源的财报,如果说龙源虚报了采购量,那么巨大的采购现金流向了哪里?短短一个季度之内,资金又是怎么回笼的? 吕一帆退出所有的表格,揉着疲惫的眼睛沉默了很久。很多时候,企业都是被某些急功近利的人玩儿死的。 只是他现在还不确定,这是龙源临近年根儿的偶然性的骚操作,还是一开始就在画大饼欺骗投资人。六十三天的监控数据暴露了问题,却也说明不了更多问题。 孟琦琦感受到了吕一帆情绪上的压抑,可是他默默上床之后就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了。他很少跟自己谈工作,既然他不说,她也不会主动询问。 即使是最亲密的人,也不可能无话不谈吧。就像孟琦琦现在无法向吕一帆表达自己对爱情和婚姻的担忧,仿佛有些话一出口就是在质疑什么。 男人总是喜欢解决具体的问题,而女人总喜欢抒发不安的情绪。此时很明显吕一帆的情绪也非常糟糕,或许他也需要排解和安慰,或许他更需要一个人安静安静。 两个人的呼吸都非常的轻,似乎都不愿打破这一份小心翼翼。他们在一起之后,还没有激烈地争吵过,这不是他们沟通技巧有多优秀,而是他们谁都不愿意先撕开最后这层斯文。 孟琦琦害怕如果有一天忍无可忍了,他们彼此会不会也变得面目狰狞,会不会只一次就轻易地转头离去? 然而一个“离”字足以让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抽痛。眼泪悄悄地溢出来,无声无息地滑落在枕头上。她想她心里一定是爱惨了,只是她不敢流露,仿佛稍一示弱就在爱情里落了下风。 吕一帆忽然转过身来搂住她,“我知道你还没睡,怎么了?不开心吗?” 孟琦琦也转过身来钻进他的怀里,他用力抱紧她让她感到安全和满足。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我,一定告诉我原因,好吗?”孟琦琦喃喃地说。 “啊?你说什么呢?”吕一帆捧起她的脸,吻上去湿漉漉的,咸咸的,便一下子紧张起来。 “怎么了宝贝?是不是晚上没怎么理你,你生我气了?” “我哪有那么小气?只是……我也不知道……别怪我总是胡思乱想……” “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蠢话。反正我们都睡不着……干脆做点愉快的事儿……”说着他把手插进了她的睡衣里。 第二天早晨,孟琦琦用了好多粉底才把脖子上的草莓印盖住,吕一帆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含笑说:“你现在越来越会了,想要就自己来啊,干嘛搞得可怜巴巴的,想我吃了你啊?” “讨厌,昨天看你情绪那么坏,担心你又不敢多嘴……”孟琦琦转身用额头抵着吕一帆的下巴,轻轻问:“你真的没事吧?” “工作上的事……以后我尽量不带情绪回家,好不好?” “我不怕你有坏情绪,就怕你闷着,或许我不能帮你解决什么,但做一个出口还是没问题的。” “何必呢宝贝,一个人烦就够了,干嘛连累你呢?我的事情都可以handle得了。” 孟琦琦没有再说什么了,吕一帆拍拍她的肩膀说:“这个周末陪我参加个饭局吧,帮我请一下你小舅。” 比利佛庄园的冬景看不到一丝萧索,沿路开满了一丛一丛的紫红色三角梅。只是这份热闹和俗艳和庄园奢华的格调有些不搭。 孟琦琦轻叹一声,问吕一帆:“这里的房子这么贵,到底有人买吗?” 吕一帆说:“都住满一多半儿了。” 孟琦琦心中暗叹,那些深藏不露的豪绅数量还真是不少啊,怪不得amanda会这么在意汪老板的这块蛋糕。 汪老板的花园里这次栽满了茶花,每一棵品种都略有不同,有的雪白中透出粉红,有的粉红中吐露娇艳,仿佛一个个争奇斗艳的少女。 他们往里走的时候,孟琦琦无意中看到上次见过的那个女画家,她一个人藏在万花丛中,拿着把花钳修修剪剪。 孟琦琦回头和吕一帆耳语了一句,便独自过去,轻轻走到女画家的身后。女画家异常敏感,还离着好远就机警地扭回头,只见来人有几分面熟,略一回忆边露出既惊喜又和善的笑容。 “孟小姐,好久不见了。” “您好,上次太匆忙,也没问一下您怎么称呼。” 女画家的笑容滞了一下,眼神很快地扫了一下四周,客气地说:“叫我恬姐好了。我应该大你许多。” 孟琦琦笑道:“我都三十多了,您看上去没比我大多少吧?” “那我算老大姐了!”女画家开怀地笑着,手指却自然地掩住嘴唇,显得特别文雅含蓄,仿佛古画中的仕女。 她今天穿着一件宽大的灰白色高领毛衣,头发高高地绾起,虽然发根处有几丝白色,但仍显得风度翩翩。 孟琦琦对她有着天然的亲近和巨大的好奇,所以才会特意过来找她搭话,“您就住在这儿吗?” 女画家闪烁其辞地说:“哦,朋友叫我来这边疗养,你看,这边风景不错哈?” 孟琦琦点头称赞道:“这茶花太美了,是最近才移过来的吗?之前种得好像是玫瑰。” 女画家说:“其实一直都在,只是她现在才开。”她伸手捧起一朵刚刚绽放的茶花,连着一片墨绿的叶子剪下来,走过来,插在孟琦琦黑色小西服的领口上。 “谢谢您!太漂亮了,这个品种是不是《天龙八部》里段誉说的抓破美人脸啊,这纯白上就这几丝粉色,太绝了。”孟琦琦快乐起来像个小女孩儿。 女画家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这叫什么品种,不过和你的气质很配啊,你喜欢我也开心。” 两个女人不由觉得更加投缘,一时聊得兴起,孟琦琦无意中问了句:“恬姐,听您口音,不像是南方人啊,你老家是哪里啊?” 却不想女画家的脸色忽然就变了,她装作回头捡地上掉的枝枝叉叉,其实悄悄和孟琦琦拉开了距离。 孟琦琦心中一怔,思忖自己有没有说错话,却看到上次跟着女画家的保姆,抱着一个篮子突然出现在茶花树后。 女画家的慌乱和嫌恶几乎都是不加掩饰的,她有点恶声恶气地说:“不是这个篮子,要那个草编的!” 保姆也不还嘴,只倔强地站着不肯移动,眼神却警惕地瞟着孟琦琦。 “恬姐,您不进去一起吃点吗?”孟琦琦尽力化解着尴尬。 “哦,我吃过了,你快去吧。” 两人草草结束了谈话。孟琦琦走远了又回头看的时候,分明看到恬姐眼里一闪而过的欲说还休。 若说上一次见面仅仅是觉得有点奇怪,那么这次恬姐给她的感觉则是反常。恬姐好像特别忌惮那个保姆,并时时刻刻处在保姆的监控中。 孟琦琦进到别墅里的时候,她小舅和luna也到了,汪老板似乎很买小舅的面子,很例外地没用他的糙手蹂躏她和luna的玉手。 今天的饭局显然只有一个主题,龙源。现任龙源首席执行董事的,正是从龙煤集团投资部平调过去的徐涛,他今天显得红光满面、意气风发,随口一串数字便引来在座来宾的一阵骚动。 他挥手示意大家安静,颇有点发布会的派头,继续信心满满地介绍说:“目前龙源是中概股中涨势最好的一直股票,也直接带动整个新能源板块一起拉升,现在我们公司已经吸引到了第三批融资,相信新年之后大盘还会更稳健的攀升,现在是入市的好机会啊,等到了明年,我们的股票就让各位高攀不起喽!” 说完,大家捧场地哈哈大笑,唯有站在孟琦琦身边的吕一帆冷冷地哼了一声。他低头对孟琦琦说:“我找老陆聊两句啊。”便侧身从人群中消失了。 吕一帆没有把自己掌握的数据亮给陆向荣,只避重就轻地说:“上次碰见秦老师,说他们到现在都没收到货款,产品一直都没交付,这龙源的平均产能,是他妈吹牛逼吹上去的吗?” 陆向荣连忙回头左右看了一下,拉吕一帆到了更僻静的角落,说:“你怀疑财务报表有问题?” 吕一帆嘴角一勾,有点刻薄地说:“我是不太懂地方上那些枝枝蔓蔓,我只看数据,老陆你跟我交个底,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 陆向荣显然也有点沉不住气,低声骂了句“草”,然后低头跟吕一帆说:“上个月的确是帮徐涛账面上走过一笔,他只是说周转周转。” “你他妈知道徐涛找了多少家公司周转?”吕一帆抬眼问他。 陆向荣拍拍他肩膀说:“那不至于,你当监管部门都是吃干饭的啊?况且最后出多少产量,这个总不敢作假吧,比较还有客户等着呢。” 吕一帆心说这可不一定,怕就怕这已经不是一两个人欺上瞒下的行为了。这么一想便感到一身的恶寒。 “总之,年后我会调整仓位,风险评级也得降。” 陆向荣有点讶异地看着他,说:“不至于吧,他们公司的反馈一直都很好,信用评级也是最高,一帆,你是不是了解到什么内幕了?” 吕一帆盯着陆向荣的眼睛,不知道这个孟琦琦一直信赖的人是不是真的可信,只淡淡一笑,说:“我只是未雨绸缪而已,股票嘛,有涨有跌,不做两手准备,好意思叫对冲吗?” 第六十四章 你不知道的事(上) “一帆,我总觉得在这边遇到的女画家怪怪的,她是汪老板什么人啊?” 吕一帆却在思考晚上牌局上几个老男人之间的言外之意,心不在焉地回答:“什么?等下次见了问问……” 显然他根本就没听孟琦琦在说什么,顿时,一股无名业火腾地窜上心头。 孟琦琦今晚很不开心,吕一帆上楼之后,tina竟然也来了,她穿了件深v领的天鹅绒长裙,一头大波浪斜搭在肩上,神采飞扬的,丝毫看不出不久前的风波对她有任何影响。 甚至她摇身一变,成了国内某商业银行私人银行部的高级经理,一到场便吸引了在场所有异性的目光。 孟琦琦内心是有点尴尬的,可tina却大大方方走过来,和她贴了贴面颊,说了句好久不见。 她冲其他男宾说:“maggie姐姐是我的良师益友,当然和姐姐比起来我要学的还很多。” tina这么一说,马上就有不明所以的男性用一种暧昧的异样眼神上下打量着孟琦琦,让她感觉像吞了死苍蝇一样恶心。 可她却只能挂着职业性的假笑,回怼道:“真不敢当,况且这修行靠个人,tina可是完全凭自己才做得这么出色。” 孟琦琦闲聊了两句就赶紧走开了,却没想到有个暴发户一直跟着她,没话找话。孟琦琦恨不得把左手上的订婚戒指举到他脸前了,他依旧不知趣。 即使知道她的未婚夫是吕一帆也毫不介意:“弟妹啊!要知道吕一帆那小子光在我这儿赚的佣金就超过这个数了!”他伸出五根粗黑的手指,晃了晃,接着说:“听说你在香港卖保险,都是自己人,你们那个财富传承,你开开口的事儿!” 孟琦琦微笑着不动声色地调整自己的站位,拉开和对方的距离,礼貌地回答:“从专业角度讲,财富传承不同于一般的理财产品,它是一份大额人寿保险,也叫身故赔偿,主要是留给配偶和子女的,一看您就是重视家庭爱老婆孩子的人,不然以我们的文化传统,很少有您这么年轻就开始考虑财富传承问题的。” 暴发户的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那眼神仿佛说“出来卖装什么清高”,但立马他又哈哈大笑起来:“是我土老冒了,我还以为跟家族信托差不多呢,哎,正好你给我细细讲讲,给我扫扫盲。” 孟琦琦没想到这人这么得寸进尺,但又怕得罪了吕一帆的客户,只能硬着头皮强颜欢笑。 那人身上有股浓重的头油混杂烟草的味道,没凑近一点就让她一阵阵地反胃…… 即使现在和吕一帆坐在车上,那味道似乎都没有散去。孟琦琦打开车窗,冷风扑面而来,她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吕一帆这才从他的沉思中缓过神来,温柔地说:“宝贝,小心感冒了。热的话可以把空调调低一点。” “不要,我闷得慌。” 吕一帆把孟琦琦拉进怀里,很多时候他并不愿意去猜对方的心思;更多的时候,只要搂搂她,她的情绪就能自行消化。 可孟琦琦却挣脱开,把脸凑在车窗上,眼神中满是不耐烦。 “又怎么了?”吕一帆有点烦躁。 “我不喜欢饭局,从来都没喜欢过!我讨厌虚头巴脑的应承,嘴里说一套心里想一套。我讨厌男男女女都带着一脸假笑,一个个把自己吹得跟什么似的。一帆,这种聚会到底有什么实际意义啊?” 吕一帆扯了扯领带,眉头皱得很紧。他脑袋里也有两个小人儿在不停地打架,明天的股东会到底要不要做龙源的风险评估?到底是听信所谓的内幕?还是相信自己的数据分析? 他同样反感虚伪、表里不一,以及没完没了的吹嘘。可这就是他工作中很重要的信息渠道,对于不得不面对的事儿,他从来不抱怨。 孟琦琦不是不懂,因此吕一帆既不想劝慰也不想解释,兀自靠在后座儿的阴影里,一言不发。 车子进香港后已是半夜,孟琦琦执意回自己的公寓,吕一帆也没挽留,有点冷漠地说:“再过四个小时就要开会了,我直接去公司。明天下班接你。” 吕一帆到办公室后,把新能源行业的相关报告又重新捋了一遍,就算不披露龙源的财务问题,至少也不能给出过于乐观的预测分析。 然而董事会一上来就宣布了人事调整,bill作为新的联合投资人加入到了基金管理会。 吕一帆头一次感受到一种隐形的威胁。对于bill的为人,他是一点都看不上的。陆向荣曾评价他是三姓家奴,如今他又带着m行的客户资源投奔新主了。 会后他被直接叫进了荣誉主席的办公室,久未出山的周郑越颖正在煮咖啡。 bill端着一小杯意式浓缩咖啡,斜靠在周郑的大办公桌儿边上,笑着说:“一帆,以后多多照应啊!” 吕一帆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微微一笑,说:“说笑了,您是前辈。” 可眼神却只注意着周郑越颖,什么风把她给吹来了,虽然这间公司她老公的家族有入股,但是自嫁入豪门之后她就不再参与具体投资了。 等着咖啡机打出细密的奶泡,周郑亲手把咖啡递到吕一帆面前,说:“年轻人都喜欢这种甜腻的口味,来,一帆,坐吧。” 吕一帆此刻能想到最坏的事情,就是自己被踢出基金管理会,重头再做一次nobody,反而彻底放松下来,一屁股坐进沙发里。 然而周郑接下来的话却完全超出他的预期,“一帆,圣诞节后飞趟纽约,我们要做一大笔融券。” bill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下可真的做一把香港的巴菲特了!” 吕一帆手里的咖啡一口都没动,也没有任何表态,只说了句明天开始休假,工作的事等回来再说,便放下咖啡沉默地走出了周郑的办公室。 bill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出一丝妒意。 “为什么是他?” “还有比他更合适的吗?” “这和你承诺的不一样,你说过让我操盘……” “得了bill,他五年的基金年均收益是25%,更不要说那几次短线,你比得过他吗?” “可他……不是自己人!” “你以为能瞒他多久?他手上已经有龙源的脱水数据了,到时候我们的资金一启动,他会不明白吗?不是自己人?哼,就让他变成自己人。” “越颖,你不要太自信了,七年前你怎么没把他变成自己人,还为她人做嫁衣裳?” 周郑眼角的皱纹随着眼中的怒意渐渐隐现,只一瞬她便粲然而笑:“不怕他没弱点,就怕他没野心,听过那句话吗?捆绑利益最牢固的方式就是拥有对方的把柄!” bill耸耸肩说:“吕一帆滑得很,我观察他很久了,一点收获都没有,太干净了。” 周郑不屑地瞥他一眼:“家人、朋友、名誉、爱情,总能抓住他的软肋。bill你不要着急,一帆天生是个赌徒,你以为他不技痒吗?你以为他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咱们拭目以待吧。” 吕一帆早早就等在了孟琦琦的办公楼下,他整个人仿佛悬浮在半空中。 果然,资本大鳄浮出来了,就像赌徒听到骰子摇晃的声音,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欲望正跃跃欲试。此刻,他需要一个准星来锚定他,直到看见孟琦琦从电梯里悠然地走出来,恍然两年前他找她签单时,她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润物细无声地走进他的心田。 “对不起,宝贝。”吕一帆迎上去轻轻地说。 “为什么对不起?”孟琦琦看上去心情不错。 “昨天……对你没有耐心……”他伸手把她脸上的发丝顺到耳后,看着她,让他踏实。 “昨天,我很不开心!你的客户很讨厌!” “哪一个,我去揍他!” “算了啦!你挣钱也不容易!” “老婆消气了?” “嗯!还没有……” “那怎么办,我洗白白任你宰割好不好?” “讨厌,我饿了,要吃肉!” 吕一帆看了眼四周,坏笑道:“这么急不可耐?” 孟琦琦锤他一下,“是真饿了!肚饥了!” 吕一帆很喜欢孟琦琦偶尔冒出一两句方言,她这洋娃娃一样精致的小人儿说出土掉渣的话,显得特别地反差萌。 “哎,明天的安排没变化吧?”吕一帆虽然和孟琦琦有说有笑的,可她还是能感觉出他有心事。 孟琦琦一再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内心总隐隐地不安。似乎已经成了症结,离婚姻越近她越没有安全感。 “没有啊,给你爸爸的茅台都已经买好了。” “一帆,你有没有一点点紧张?万一我爸爸不喜欢你呢?”孟琦琦故意逗他。 “不可能,我这么优秀的女婿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孟琦琦心想就是太优秀了,反而让人不放心。“还有哦,到时候我们说家里话,你不许笑啊!” 吕一帆听完又露出那副欠扁的笑容。 孟琦琦撅嘴道:“都说了不许笑嘛!” “不是,你说方言的时候,我特想叫你秀莲啊、秀花什么的,特什么来着?噢对,切塔!” 孟琦琦直接上手去捂他的嘴。 两人闹累了,吕一帆忽然语气平淡地说:“不过圣诞节回来,我要飞趟美国。” “去多久?跟上次一样吗?” “差不多吧,还不清楚呢。琦琦,回来咱们就去公证好不好?” 孟琦琦含羞低下了头,“你这算是求我吗?” “要不今天就去?”吕一帆一下子握住她的手,眼神里亮晶晶的满是兴奋。 两个人赶到公证处的时候才知道要预约,基本上好一点的日子都被约满了。 吕一帆说:“要不2月2号?” “为什么选个这么二的日子?”孟琦琦这一下午都晕乎乎的,幸福来得好不真实。 吕一帆吻着她的额头说:“我想和你一起二下去。” 在香港结婚还需要请一对朋友做公证人,两个人不约而同想到了宁远航夫妇,打电话过去,宁远航开心道:“没问题没问题!大喜事啊!提前恭喜你们了!” 第六十四章 你不知道的事(下) 飞机一降落龙城,孟升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孟琦琦冲吕一帆腼腆地一笑,说:“我爸爸已经在出站口那儿等着了。” 吕一帆表现得很轻松,可孟琦琦拉住他手的时候却发现他手心湿了。 “我爸爸是个很随和的人。” “嗯?猜的到,你的性格一定很像他。”吕一帆今天穿了件高领的毛线衣,他扯了一下领子掩饰道:“穿得有点热了。” 孟琦琦低头偷偷笑了。 孟升老远就看到女儿和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相伴而行,满脸满眼都是甜蜜和眷恋。作为过来人,他开始隐隐的担忧,女儿已经年过而立,情感过于投入未必是件好事。 等看清小伙子的长相,孟升的忧虑又加重一层。这孩子长得太好了,五官标致立体,尤其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整个人透出一股子卓尔不凡的傲气。再加上之前听顾子衿姐弟俩的只言片语,知道吕一帆天天做着和资本打交道的工作,这样的男人会个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吗? 吕一帆恭恭敬敬地上前叫了声叔叔,孟升也客客气气地寒暄着,可孟琦琦却明显感觉到爸爸的拘谨,难道是岁数大了吗?想当初白珂第一次上门的时候,他可比现在热情多了。 而丈母娘看女婿却是越看越喜欢,吕一帆比视频上看着要高大许多,不仅长相出众,气质更是儒雅风流,待人接物款款有礼落落大方,无一处不合顾子衿的心意。 故此,顾子衿破天荒地祭出毕生厨艺,准备了一桌子饭菜。只是老抽可能倒多了,红烧排骨和红烧带鱼都看上去黑乎乎的。 然而吕一帆却一口一个“阿姨好手艺!阿姨做饭好香!”把顾子衿夸得心花怒放。 孟升开了瓶茅台,给四个人都满上了,脸上带着慈祥的光,说:“你们都大了,能相遇相知,决心相伴一生,我们非常欣慰。作为过来人,我们也未必有什么值得称道的经验。结了婚,你们就是最亲密的伙伴,无论今后遇上什么沟沟坎坎、磕磕碰碰,我希望你俩可以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父亲的眼神像浩瀚的星河,连缀起孟琦琦的童年时光、少女时代直到现在,他真的希望还可以预见女儿的未来,只要知道她以后平安顺遂,他就真的放心了。 父女也会连心,望着父亲的殷殷目光,孟琦琦鼻子忍不住酸了,忙借着喝酒掩饰着。 看孟琦琦一口就干掉一杯,吕一帆默默地把她分酒器里的酒倒进自己杯子里。 顾子衿问:“你们下一步怎么安排啊?需要我们做什么准备?” 吕一帆很谦逊地说:“本来我父母应该亲自上门的,不过,我父亲年龄大了,所以我想征询您二老的意见,我们在深圳办婚礼,到时候两边父母直接过去。” 孟升问:“酒店订了吗?” 吕一帆说:“一个朋友可以提供场地,我俩准备回去就登记,五一的时候办婚礼。” 顾子衿问:“什么样的场地啊?请多少亲朋好友?你俩平时工作那么忙,能准备得过来吗?” 吕一帆笑着说:“叔叔阿姨放心,我和琦琦挑了一家很不错的婚庆公司,我们提要求就行,他们都能安排好。” “那你们结婚了住哪里啊?香港的房子……” 孟升打断了顾子衿,说:“孩子们大了,工作都那么出色,这些都不是问题,一帆啊,需要我们做什么,一定开口啊。” 吃完饭,孟琦琦帮着收拾,顾子衿把她拉到厨房里关上门悄悄地问:“听说深圳的房子是你自己买的。” 孟琦琦说:“一帆也在香港买了房的,哎呀,您又瞎操什么心。” “不是啊,怎么说男方家也要给彩礼的嘛,这是礼数,他香港的房子写你的名字没?” “妈妈,我们都是经济独立的人,况且我在香港注册的公司也是一帆注的资。” “那是两码事!” “咱家又不缺那几个钱!妈,你可真是!” “琦琦啊,你不是小姑娘了,爱情归爱情,经济保障归经济保障,你不要被冲昏了头脑,到时候自己吃亏。” “什么到时候?妈妈,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你别嫌我说话难听,小吕不是过小日子的男人,风花雪月不是他的追求,你不能老是不切实际的。” “我还以为你对他很满意呢,怎么还是不放心?” “琦琦啊,我是不放心你啊!你们打算要孩子吗?他不着急你不能不着急啊?再过两年你就算大龄产妇了!” 孟琦琦把洗碗布往盆里一丢,不耐烦地说:“妈妈,你自己洗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能不能不叨叨我啊!” 顾子衿挽起袖子白了女儿一眼,“你什么时候能听听妈妈的话,跟你爸一样,顽固。” 孟琦琦从厨房出来,发现爸爸和吕一帆都不在客厅,而书房的门虚掩着,走过去发现两个人正隔着大书桌面对面坐着聊天。孟升是个老烟枪,只一会儿不大的空间里便乌烟瘴气。 孟琦琦担心吕一帆鼻炎受不了,就烧了壶开水送进去,抱怨父亲说:“爷爷就是肺癌,您怎么就一点不注意呢。”说完赌气一般把孟升嘴上的烟屁股按在烟灰缸里。 孟升讪讪地笑着,说:“你出去把门带上,我和小吕聊聊。” 再看吕一帆,正襟危坐,一副好学生上课的样子。 孟琦琦关上门,蹑手蹑脚地趴在门板上偷听。 只听到孟升说:“我不认为现在年轻人说的,达到一定财富才可以获得自由,在追逐财富这条路上是永远没有尽头的。财富也好、权力也罢,越往上走越身不由己。至少我们只听说过金钱的奴隶,有谁敢自诩金钱的主人呢……” 孟琦琦还以为老父亲会怎样对未来的女婿千叮咛万嘱咐呢,没想到却是假大空地谈人生,于是悻悻走开。 顾子衿站在厨房门口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你爸爸终于逮着人讲他的人生哲学了吧?” 直到顾子衿和孟琦琦无聊地看完黄金档的电视剧,孟升才打开书房的门,他招呼顾子衿道:“把书房收拾一下,让两个孩子早点睡吧!” 可看着老两口铺开书房的沙发床,只容下一个人翻身,吕一帆不由愁眉苦脸地瞅了孟琦琦一眼。 和孟琦琦平时的作息相比,十点半上床已经算很早了,她就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妈妈趿着拖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倒个水,一会儿关下厨房门。直到过了十一点外面的灯才黑了。 想不到和吕一帆同居一室,竟然还要发信息互道晚安。 孟琦琦刚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感觉眼前有黑影一闪,紧接着身子一凉,吕一帆像一条鱼一样滑进她热乎乎的被窝。 “冻死我了,那个沙发床太难睡了。”吕一帆抱怨着,手顺势揣进孟琦琦的怀里,揉面一样和弄着,孟琦琦忍不住打了个战栗。 “讨厌,你怎么偷偷溜进人家的闺房呢?” “你爸爸教导我要有文人情怀,那就先从偷香窃玉开始。” 孟琦琦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嗔道:“怎么就不学点好呢?” 吕一帆笑道:“我可不敢自诩文人,充其量算是个商人吧。” “我爸爸肯定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凡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都应该有知识分子的自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这样的教诲吕一帆的父亲也不厌其烦地灌输过,然而现实是,他的父亲和孟琦琦的父亲一样,都是权力博弈中的失败者。 懂事之后吕一帆愈加确信,当初炮制出的关于父亲的一系列绯闻,都是蓄谋已久的斗争手段。父亲所谓的清流最后不得不改道流向一片荒芜,自生自灭。然而一向强硬的父亲始终看不上那些台面下的阴谋诡计,他的清者自清变成了一种消极而无用的抵抗。 至今,除了几个念旧的老战友,还有谁记得他?他如所有耄耋老人一样,在唏嘘中走向垂暮。 孟琦琦的父亲则守着文人的清名,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自欺欺人的生活。孟升被核心团体排除在外时,刚刚过了第三个本命年,从此便在清水衙门蹉跎了三十年。 刚刚在书房中,孟升说:“当个人的奋斗努力,都抗争不过大势所趋时,就如同陷在一摊死水中,越是挣脱越是消沉。不过我们这一代人也算赶上了社会发展的红利,虽没有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返回头看,宦海沉浮,有人身居高堂、有人身陷囹圄。我倒觉得像我们这样的平凡人,倒是自由得很。” 自由?池塘里的小鱼小虾也会觉得无限自由。可吕一帆不是平凡的人,当他见识过资本的力量后,他想做一只展翅的鲲鹏。 定居香港,就是想选择一个更加自由的市场。只是追名逐利的过程异常辛苦罢了。金钱本无善恶,罪恶的是金钱驱使下的人性,这些事情无不和他内心深处打下的道德烙印相冲突,不过他早已从最初的惊愕中适应过来,现在已是见怪不怪了。 孟琦琦身上的淡然倒是很像她父亲,然而她又有她母亲血液里的好胜和不甘,所以她总是自发性地一往无前,但却对结果不那么在意。吕一帆甚至羡慕她的率性和单纯,她就是他世界里触手可及的最真实的美好。 “琦琦……” “怎么了?” “只想叫你一下……” “跟你说喔,我妈妈早上大概七点多起床,我们是不是还要装一下清纯?” “不用装啊,我们本来就很清纯!” “那你把咸猪手拿开啊!” “琦琦,怎么变大了?” “讨厌,是不是嫌我胖了?” “没有胖,是真的大了……” “我妈妈在隔壁屋呢……” “我们小声一点……” 第六十五章 一诺千金(上) 第二天一早两人偷偷摸摸地起床,吕一帆还想溜回书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却发现沙发床已经收回去了。 顾子衿从卧室里探出身说:“没多睡一会儿啊?” 吕一帆不好意思的笑笑,趁顾子衿不注意冲孟琦琦口语道:“这还不到七点呢!” 孟琦琦早一闪身躲进卧室里了,虽然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但是她还是头一次带男人在家留宿,还当着母上大人的面儿。 顾子衿在卧室里喊琦琦:“洗漱一下,咱们去姥姥那儿吃早饭吧。” 早就听孟琦琦描述过她成长的大院儿,只是现在zf的新办公区落成后,这个民国时留下的军阀旧邸就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被供养保护起来了。 大院儿门口依旧有门卫站岗,一驶入林荫道吕一帆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历史陈旧感。怪不得孟琦琦的气质里会有一种很复古的气韵,就像她自己说的,小时候天天在院子里玩儿,拿着小石子在墙面上刻字,长大了才知道差一点儿就算毁坏文物了。 如今的家属院儿里,真的成了老干部的养老院了,新一代的工作人员整体搬迁到了政务新区,似乎随着年轻人的离开,这里也一起变得垂垂老矣。 “院儿里的这些老人啊,和你姥姥年纪差不多的,差不多都走光了……”顾子衿感慨道。 孟琦琦吓了一跳,明明上次回来才见了孙长斌的父母。 “孙市长啊?他们搬走了,这边冬天太冷了,听说孙长斌把老两口接到海南去了。”顾子衿停顿了一下又说:“据说孙长斌人一直在香港?” 吕一帆耳朵动了一下,最近关于龙煤这位当家人的传闻特别多,包括他在澳门豪赌的事情。 孟琦琦说:“这个你应该问小舅啊,他们经常在一起。” 顾子衿显然对这个弟弟很是无奈,她摇摇头说:“他现在还能找得着家吗?我都大半年没见过他了。” 一踏进姥姥的小院儿,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颓败。往年院子里的月季都会修剪好,裹上塑料薄膜,以期来年开出更鲜艳的花朵。 可现在那些枝枝丫丫干枯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院子里那把老摇椅不见了,放摇椅的那片空地,用报纸铺着,晒了一排排黑黢黢的柿饼。 门帘一挑,一个黑壮的阿姨迎了出来,孟琦琦看了顾子衿一眼,她妈妈说:“这是新来的阿姨。” 姥姥坐在她那把磨毛了边的单人沙发上,看见孟琦琦领着一个帅气的小伙子进来,迟疑了一下,叫道:“白珂来了?” 吕一帆本来轻松愉悦的步伐一下子就停滞了,孟琦琦心里慌成一团,忙奔过去搂着姥姥的耳朵,大声说:“这是吕一帆,我们马上要结婚了!” 姥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认错人了,她满脸的皱纹里绽放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让吕一帆都不忍继续尴尬了。 顾子衿冲吕一帆偷偷指了下脑袋,说:“姥姥现在不记事儿了,经常张冠李戴。” 吕一帆走过去,半蹲在姥姥面前,恭恭敬敬地向她问好。姥姥看看孟琦琦,再看看眼前的小伙子,似乎脑袋里的链接忽然搭上了线,拉起他们两人的手说:“真好!真般配!姥姥喜欢得很!” 中午饭的时候,大舅一家也来了,现在小花已经上了幼儿园,小嘴吧嗒吧嗒说个不停,她看见吕一帆有些害羞,躲在爸爸身后偷偷观察他。 吕一帆抽出一张面巾纸在手里随便叠了一下,说:“小花,看姑父给你变个魔术。睁好眼睛不许眨眼啊,咦,纸团被我吃下去了,纸团从我胳膊底下钻出来了。” 没一小会儿,小花就和吕一帆笑做了一团。 小表嫂慧慧捅了一下孟琦琦说:“看他那么喜欢小孩儿,你们不抓紧要一个吗?” “有这个计划了,不过这也要顺其自然吧。” “哎呀,这个可以调的,我怀小花之前就找老中医调了,吃了一个疗程的中药,第二个月就有了。” 顾子衿听见忙插话道:“这么灵啊?你把那老中医介绍给我呗,我带琦琦也去看看。琦琦都这么大岁数了,肯定不像你那会儿那么容易。” 孟琦琦气得瞪了她妈妈一眼,心上不免又笼上一层乌云。 吃饭的时候,姥姥又冲着吕一帆叫白珂,吕一帆也不纠正,笑眯眯地给老太太夹菜,可在座的其他人笑得都有点难堪,孟琦琦心里不禁乌云密布。 幸好孟升来了之后,几个男人聊起了政治,才遮掩住刚刚的那点儿不和谐。 几杯酒下肚,大舅忽然压低声音问孟升:“听说了没?这次老a可能要去政协了。” “那不就是明升暗降吗?” “大刘这是要弃车保帅吧。” 吕一帆虽然听得有点云里雾里,但是结合往日听闻的消息再稍加梳理,就勾画出个大概其来。大刘小刘正是曾经住在孟琦琦姥姥家隔壁的那对儿兄弟,他和那个小刘曾在澳门有过一面之缘。 孟升的脸上露出些许幸灾乐祸的表情:“老a可没少当他的马前炮啊。当初要不是老a转投团院派,怎么会有今日的风头。看来也逃不开卸磨杀驴的命运啊” 大舅义正言辞地说:“不管他们是内耗,还是其他,总之该变变天了。底下那些矿工都告了十多年了,有用吗?单凡他们有点良心花钱给工人们看看病,也不会搞得民怨沸腾。就龙源那个项目,又有人举报了,说环保标准根本就没达标,可上面却一直压着。” 吕一帆心中一动,看来龙源的问题不仅仅是财务造假,他越来越确信这就是个面子工程,可还有一群人正等着割龙源的肉狂欢。 孟升叹气道:“龙源是龙煤的盖儿,你揭了盖儿后面的问题更大,可是龙煤不能出问题啊,它关系着多少人的生计啊!” 表哥插了一句:“龙煤要是完了,我们银行第一个跟着完蛋,借他们多少钱啊!哎,我觉得啊企业是好企业,坏就坏在个别利欲熏心的人上面了,是吧,一帆?” 吕一帆笑笑没有言语,只怕不是个别几个人,从一开始公司的估值就有问题,紧接着ipo的过程也有虚报,更别说上市后的那些财务数据了。那么多的资金可不是个别利欲熏心的人能玩儿得转的。 现在他愈发相信孙长斌一夜输掉五千万的传言的真实性,而这条利益输送的纽带还差一个最最重要的环节。 吕一帆不禁想到汪老板,那个气质与出身完全不符,资产成迷来历不明的中年男人,他名下的公司非常适合用来蚂蚁搬家。 孟琦琦注意到吕一帆表情越来越凝重,还以为他真的因为姥姥的口误不开心了,一时竟有些六神无主。 吃过午饭,孟琦琦提议到院子里走走,吕一帆欣然同意,只是一路上两人都各怀心事,相对无言。 吕一帆本对周郑越颖进行融券的提议持观望态度,并不一定要亲自上手,本来,做空这种行为也称不上道德。可现在一个越发明晰的结论放在眼前,他能视而不见吗? 在美股市场,有专门盯着问题公司的做空机构,然而并不是每一次做空都能动摇企业的根本,关键还要看企业本身的盈利能力和财务健康状况。可显然龙源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心枕头,年后第三轮融资之后正是沽空的大好机会。 吕一帆的眼神里现出一丝戾气,大舅和孟升的讨论似乎给他提供了一个堂而皇之的合理动机,一个欺骗投资者的企业本就该撕开画皮,直面资本的冲击。他这是在拨乱反正,促进地方企业的良性发展。 而孟琦琦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虽然上一段感情早已翻篇,但却在她身上,和她家人心里留下太深的烙印。 她更没想到妈妈平日里总念叨姥姥一天不如一天,不是无端的抱怨,而是不得不直面的现实。短短一年已经换了三个保姆了,妈妈说不想姥姥最后的日子过得如此不安宁,她本打算送姥姥去养老院的,却遭到大舅小舅的一直反对,小舅在电话里骂道:“一个保姆干不好,就请两个!咱家是缺那点钱吗?把妈送养老院算怎么回事儿?告诉别人咱家三个孩子都是白眼狼吗?” 顾子衿怒骂:“你不是白眼狼,你回来天天伺候啊!你有钱你往家拿过多少?一个个孝子贤孙的,出力的时候全躲得远远的!” 孟琦琦觉得妈妈可能也在骂自己吧,姥姥一手把她带大,她又有多少时间膝前敬孝呢? “一帆,你没有怪姥姥吧?” “怎么会呢?她毕竟那么大岁数了。” “那……你为什么看上去不开心。” “嗯……是因为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 “工作上的事情。” “真的吗?” 吕一帆停住脚步,认真地看着孟琦琦,说:“如果我们能早一点相遇,你的生命里就只留下我的名字了。” 孟琦琦说:“这可能是命运吧,一帆,你信命吗?” 吕一帆嘴角翘了一下,“不信,我只信我自己。曾经有人要拉着我算命,说我三十岁之前都顺风顺水,可之后会有一劫。” 孟琦琦的右眼忽然猛烈地跳动了两下,“什么劫?” “不知道!”吕一帆倏然一笑,“今年我都三十二了,还不是好好的,所以江湖术士之言,听听就算了,想刨根问底是要掏银子的。” 可吕一帆的话却在孟琦琦心里做下了结,眼神里满是惶惶不安,似乎泪水下一秒就莹莹而出,她紧张兮兮地握紧吕一帆的手,生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不见了。 “你看你,我逗你的,哪有什么劫,就算真有什么劫……” “我也陪你一起渡!”孟琦琦用手指压住吕一帆的嘴唇,目光决绝地说。 第六十五章 一诺千金(下) 吕一帆之前从未来过龙城,可因为孟琦琦便觉得这座陌生的城市处处透着亲切。他和孟琦琦的父母相处得很融洽,甚至比在自己家里还要轻松,过得像一个真正的独生子,无忧无虑,没有纷纷扰扰的家庭琐事。 可是孟琦琦却有点待不住了,她和妈妈总是说不了几句就开始抬杠。那天小表嫂的随口一提,妈妈就对去看老中医上心了。打听了一圈,好巧不巧,乔枫的妈妈邱主任要带她儿媳去复诊,于是相约着一起去看看。 孟琦琦浑身的每一颗细胞都在抗拒,这年纪一大连子宫都要面对质疑,而质疑她的人还是她的至亲!她和妈妈在厨房里关着门小声争执着。等出来的时候,脸色特别难看。 吕一帆悄悄跟着她进了卧室,搂住她问怎么了。 孟琦琦红着眼睛说:“你说咱俩在一起也蛮久了,可是一直都没有动静,会不会我……” “那也有可能是我的问题啊,你要不放心咱俩就都去查一查。你要不愿意,我们就顺其自然,就算以后我们两个人过也挺好的呀,不要有思想压力。” “那你爸爸妈妈会不会……” “不会!” 孟琦琦钻在吕一帆的怀里,忽然就有点理解小蔓姐当年的痛苦了,能不能和要不要完全是两码事。 第二天一大早孟琦琦还是乖乖跟着妈妈出门了,邱主任领着儿媳早早等在诊所门口,手里拿着挂号单说,咱们是32号,刚刚叫到12,等着吧。 上次婚礼匆匆一面,今天再见到邱主任儿媳,发现是个有点老相的姑娘,文文静静的,也不是很会来事儿。 四个人走到诊室门口的走廊上等着叫号,两个妈妈便热火朝天地聊上了,顾子衿颇有点扬眉吐气的态势,毕竟吕一帆这个准女婿太有排面了。 忽然,诊室门帘一挑,一个胖护士粗生大气地喊着:“小声点儿,里面叫号都听不到了。都是病患吗?家属到走廊外边等着去!” 这么一哄,原本满满当当的候诊椅便空出了两把,孟琦琦和邱主任儿媳一同坐了过去。 孟琦琦主动搭话道:“没想到咱们第二次见面是在这里。” 邱主任儿媳干干地笑了一下,客气道:“恭喜啊,你妈妈那么高兴,肯定男朋友很爱你吧?” 孟琦琦心里一甜,却假谦虚地说:“主要是都到年纪了,也都挺合适的。” “哎,能找到合适的人,挺难的。”邱主任儿媳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难道乔枫对她不好吗? 自乔枫结婚之后,就再也没见他在社交媒体上发过状态了。除了节日发个问候也没有再多联系。 孟琦琦忍不住问:“乔枫现在干嘛呢?” “谁知道他都在忙什么……” 这倒让孟琦琦无话可说了,看来相亲来的婚姻有太多都是马马虎虎,凑凑合合的。她不由为自己一大把年纪还能找到真爱而感到庆幸。 等叫到32号的时候,两个人一起进了诊室。邱主任儿媳上来就解释说:“这是我妹妹,您帮忙给加个号呗。” 老中医是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很和蔼的样子,写了张单子递给孟琦琦叫她去交费。 等她回来的时候,只听老中医说:“你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再喝多少中药也没多大意义。你啊,最好把你男人叫来看看,或者去西医查个精,这事儿光一个人努力也不行啊。” 邱主任儿媳低着头也不答应一句,老中医看孟琦琦站在门边,招招手说,来吧,给你加个塞儿。邱主任儿媳便站起身对她说:“我在外面等你吧。” 老中医让孟琦琦把手放在脉枕上,随口问着孟琦琦的身体情况,接着又让她换一只手。 “准备怀孕,想调理调理身体?你上个月例假是什么时候?” 孟琦琦拿出手机备忘录,忽然发现已经延后了两天,于是不好意思地说:“上个月的这个时候,不过,我最近都不太准。” 老中医又让她换刚才那只手上来,半眯着眼睛细细诊着,说:“你这个脉象应该是有了。” “有……有什么?” “喜脉!” “……真的假的?” “脉象虽然有点弱,但是错不了,你要不放心外面买个验孕棒测测,还不放心医院里验个尿。” 孟琦琦从诊室出来的时候,脑袋里空空的,可心里却是无比柔软欣喜的。她想赶紧告诉吕一帆,就像一个考了满分想要炫耀的孩子。 然而一看到走廊里邱主任儿媳苦大仇深的脸,她赶紧敛起笑容,表现得一脸平淡。 “咦,医生没给你开药吗?”邱主任儿媳疑惑地看着她。 “大夫说我身体挺好的,补充点维生素就好了。” 邱主任儿媳有点失望地说:“还以为你也开了药,我该让大夫也给我开点的……” 孟琦琦犹豫了一下说:“刚才听大夫说让乔枫也来看看,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我可以让我妈妈跟阿姨说说……” 没想到邱主任儿媳惨惨地笑着:“没用的,说了也没用……” “我知道男人可能都爱面子,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问题,但是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啊。”孟琦琦觉得邱主任儿媳性格有点唯唯诺诺的。 “琦琦,能不能问你个问题?”邱主任儿媳磨叽了半天,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 “你说。” “你之前和乔枫……有没有过肌肤之亲?” 孟琦琦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你误会了!乔枫之前拿我当不回家的挡箭牌,我俩真没谈过,就普通朋友!” 邱主任儿媳的眼里却无波澜,仿佛一潭死水,“乔枫和我……也没有肌肤之亲……所以……怎么可能有孩子……” 孟琦琦的脑子中划过一道闪电,其实,她并不意外,有一个答案已经在心底慢慢浮现。 邱主任儿媳说:“结婚以后,他就连碰也没碰过我,有时候我妈妈过来小住,他没办法和我睡一张床,也是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袜子都不脱……琦琦,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孟琦琦无言以对。 “乔枫除了不和我亲热,其实平时对我很好的,经常买礼物给我,我不开心的时候还会陪我聊天,可是……可是我是个正常的女人啊,我不是没尝过鱼水之欢,我试过了……可他……琦琦,他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孟琦琦看着邱主任儿媳那双熬到枯黄的眼睛,心有戚戚,她说:“我不太清楚他之前的私人生活,你们没有尝试沟通过吗?” “他什么都不说,只说他向往没有欲望的感情……” 正说着,顾子衿和邱主任一人提着一袋大麻花走到了走廊入口,叫她俩:“这么快就看完了?” 孟琦琦忙微笑着点点头,顾子衿看到她俩空着手,问:“医生说啥了,没开药吗?” 邱主任儿媳支支吾吾地,孟琦琦忙抢白道:“今天药房少了一味药,说打电话通知什么时候来取。” 顾子衿说:“你明天就回去了,还来得及吗?” 孟琦琦说:“我拿了方子,回去抓药也是一样的。”说完回头冲邱主任儿媳挤了下眼。 回到家后,吕一帆正陪着孟升下象棋,孟升像是挖到宝一样,正杀得酣畅淋漓!孟琦琦情绪很好,她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发现好难得吕一帆也会眉头紧锁。 “一帆,我爸爸自称棋圣呢!你是不是掉以轻心了?” “嘘!别闹,宝贝,马踩着车呢!”说着他下意识地拍了下孟琦琦的屁股,倒让孟琦琦一下子羞红了脸。 忽然,孟琦琦的微信上收到一份大红包,竟然是乔枫发过来的,“说过你结婚给你上双份儿的礼。” 孟琦琦回复说:“还没结呢,到时候来香港参加我的婚礼吧,我先口头邀请。” “什么时候?我们要提前半年打报告的。” “明年五一。” “那我红包是不是给早了?” “我不介意到时候再来一份儿!” “有空吗?出来坐坐吧。” 孟琦琦放下手机,捅捅一边正在拍老丈人马屁的吕一帆,“帆,我要出去见个朋友。” “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了。” “男的女的啊?” 孟琦琦揪揪他的衣服,示意他进屋。 “怎么了,还搞得神神秘秘的?”吕一帆捏着她的下巴,宠溺地问。 “乔枫,以前在深圳的朋友。” “听你说过。” “他可能是个gay。我今天就是跟她老婆一起看得中医。” “诶,医生说你怎么样?用不用调理?”吕一帆的重点总是很跳跃。 孟琦琦忽然就有点忍不住笑容了,“那个,医生说我不用调了。” “那不是很好吗?你快去吧,过会儿打电话我去接你,你老爸还等我下棋呢!” “哎……”孟琦琦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却想着还是要先验证一下,免得最后又空欢喜一场。 乔枫就约在离孟琦琦家不远的清吧里,人还是很消瘦,有一点病态的美。他看到孟琦琦,脸上露出一种心照不宣的表情。上来就直截了当地说:“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第六十六章 爱(上) “知道什么?” “明知故问!” 乔枫伸手招来调酒师,问孟琦琦:“要不要喝点什么?” “果汁吧。” “这么久不见,还不来一点儿?” 孟琦琦抿着嘴摇摇头,果然爱情滋养下的女人是生动的,反观乔枫的妻子,婚后才一年,就如同失去水分的鲜花一样。 乔枫微微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们今天去哪里了,也猜到她跟你说了什么。” 孟琦琦沉默了片刻,看着乔枫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你这样对她很不公平。” 乔枫脸上的笑容挣扎了一下,渐渐消失:“琦琦,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有些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或许你有难言之隐,但我觉得你不能欺骗她……”孟琦琦依旧是站在女性的立场。 乔枫手指点一点桌面,说:“这里是龙城,我有一对有头有脸的父母,你说我该如何坦诚?” “可是何必为了所谓的面子把两个人都困在牢笼里?” “琦琦你错了,婚姻才是解脱我俩的最终方式。我老婆比我大六岁,又没什么主意,至少现在她衣食无忧,在亲朋好友面前也抬得起头来。而我,终于给父母一个交代。” “可是你们拿什么来维系婚姻呢?难道真的不需要爱了吗?” 乔枫失语了片刻,似有一股浪潮在胸廓中翻涌,再抬起眼来恍若已渡红尘。 “琦琦啊,我比你们难太多了。即使我愿意一辈子背井离乡、隐姓埋名,可是对方呢?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所以,乔枫,这样拧巴的日子就完全无解吗?” 乔枫仰起脖子将一杯名叫“blue”的鸡尾酒喝得干干净净,他鼻尖泛起红晕,趴在桌子上,下巴压着手臂,轻轻呓语道:“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乔枫上高中时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一样,可他还是一个接一个地换着女朋友。直到上了大学,他才在隐秘的网络世界找到藏匿在内心深处最热切的渴望。 “你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疯狂,就是个dirtyboy。可是无论怎么放纵都填不满内心的空虚和乏味。后来毕业,我去了深圳,就是怕离父母太近,他们知道了我的丑闻。” 乔枫第一次租房子就遇上了大朱,那时候他在深圳的成衣厂做了五年的流水线工人,终于拜了师傅成了手艺人。 乔枫选择大朱做室友,就是因为他不聒噪。 “每当我烦躁想要放纵作践自己的时候,我就蹲在大朱旁边看他做皮具,他那双大手比女孩子都要灵巧,他的呼吸又轻又匀,让人觉得特别宁静。” 有很长一段时间,乔枫都像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偷偷暗恋着大朱,开始关心大朱的一举一动。直到有一天他知道大朱要去和老乡相亲,他像吃醋的小媳妇一样堵在门口不让他出去。 “我从来不敢想象我会遇上爱情,也无法想象有人视我如珍宝,他不介意我曾经有多肮脏,他只心疼我心里受过多少伤。” 孟琦琦不知不觉开始流泪,无论认不认同,这世上唯有爱情是可以跨越世俗而感同身受的。 “可是大朱家里是农村的,又是唯一的儿子,而且他也始终无法正视自己的取向。后来他老婆跑过来闹我才知道,那个本要和他相亲的老乡跑回去告诉村里人说他喜欢男人,他为了证明自己睡了一个洗头妹,结果那洗头妹就直接住进了他们家。” 乔枫揉了揉眼睛说,“我也想像大朱那样装作正常人,可惜我做不到。有一次我实在太想他了,就跑到他家偷偷看他,他女儿都快学会走路了。他和洗头妹吵吵嚷嚷的,可是洗头妹的肚子又大了。” 孟琦琦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这时候她开始可怜乔枫了,在爱情的角色里,他恰恰是那个求而不得的断肠人。 “乔枫,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也没办法评价你现在的婚姻。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老婆应该也猜出来了,这层窗户纸最好还是你来捅破。” 乔枫把手指插在头发里,很纠结地搓了搓,忽然就泄气了,“琦琦,我没有勇气面对,说实话,我都快要憋疯了!我好想变成一块烂泥巴让万人践踏,似乎这样我才能从寥落的痛苦中解脱。” 孟琦琦把手放在乔枫的肩上,轻轻拍着,“乔枫,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并没有错,你不要看轻自己……” 吕一帆的电话催了好几次,孟琦琦都没有接,一直很耐心地陪着乔枫,直到他逐渐整理好心情。 “你男人着急了,快回去吧。” 孟琦琦含羞笑道:“他现在过来接我。” “就这么点儿路还接,矫情!” 可远远看到披着一身风雪的吕一帆,乔枫忽然明白孟琦琦那暗戳戳地炫耀了。 分别时他抱了抱孟琦琦说:“琦琦,希望你一直幸福。” 吕一帆来接孟琦琦的时候,给她带了一条红色的厚厚的大围巾。孟琦琦死活不戴,埋怨道:“肯定是我妈让你拿的,太村了!” 吕一帆却不由着她:“外面下雪了,你这两天要来大姨妈,到时候着了凉又该头疼了。” 孟琦琦立马就驯服了,心里就像鹅毛扫过一样,酥麻麻地熨帖。要不要告诉他?还是等测出两道杠杠再说? 雪扑簌簌地越下越大,吕一帆朝着银装素裹的街道大喊了一声,认识这么久孟琦琦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轻松的状态,像个没有烦恼的孩子。一想到“孩子”,她不由自主搂紧了他的胳膊,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三个人了。 “一帆,以后你想要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嗯,男孩儿吧!” “为什么?你重男轻女啊?” “那倒不是,只是看到这几天你爸爸看你的眼神,就好像我抢了他的珍宝一样。如果我以后有了女儿,我怕我会舍不得她出嫁。男孩子,就无所谓了吧,不会那么心疼。” 孟琦琦冷得缩了缩脖子,想到刚刚在她面前袒露真情的乔枫,再看看眼前英气逼人的吕一帆,烦恼道:“我怎么觉得儿子也不省心啊,万一他以后不及你优秀,你会不会失望呢?” 吕一帆说:“怎么可能?咱俩基因这么好!他敢不优秀!” “可是我只想我的孩子做个快快乐乐的人。” “琦琦,快乐哪有那么简单,除非我们挣够好几辈子的钱。现在的社会变化太快了,他(她)如果自己没有能力,可能连我们现在的生活标准都达不到。人生最凄惨的事就是生于富贵而死于贫寒。” 孟琦琦又不自觉地捂住了小腹,心想宝宝啊,你有个高标准严要求的爸爸,想来以后生活也未必轻松啊。 “可是乔枫就是活在他爸爸妈妈的要求里,做一个看上去优秀的正常人,痛苦到快要崩溃,做自己真的那么难吗?” 这次吕一帆没有反驳她,只说:“他是个例,没有什么参考性。” 孟琦琦嘟嘴道:“你反同吗?” 吕一帆说:“既不反对也不支持,当然也不会歧视。不过要放我身上,我不认同。” 孟琦琦眼睛一闪,肚子里忽然冒了坏水,嬉皮笑脸地说:“帆帆,你这么秀色可餐,有没有收到过同性的表白?” 吕一帆捏着她的鼻子说:“你这个家伙小脑袋里都是什么乱糟糟的东西,不过嘛……”他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 孟琦琦倒慌了,“难道你是个双插……” “去你的,老子还是清纯的小雏菊呢!” “不行不行,我要听!到底怎么回事儿!” “嗯,我去哥大读金融的时候,有个好基友叫andy,他是个香港人,也是我遇到过为数不多智商比我高的人。不过,他就属于那种典型的肥宅nerd,人很单纯善良,就是内向到自闭。在学校里就总有人作弄他,我看不过去就跟那帮人干了一架!” 孟琦琦惊讶道:“你还会打架呢?真看不出来!” “我爸爸可是上过战场的人,小时候我是被他练大的。不过我也没想到我爸教我的那几招,出手特别狠。” 孟琦琦不禁想到回南京那次,吕一帆踹他姐夫的那计窝心脚,的确是又快又狠。 “美国校园不是不允许打架的吗?” “你当然不能大白天在学校里明着干了,但是那之后,的确没人敢招惹我们了。” “后来呢?” “后来andy就唯我马首是瞻了,后来我申请m行,他也一起申请,我去欧洲和非洲调研他也跟着,那会儿基本上天天同吃同住。” “他和你表白了吗?” “没有,我压根儿不知道这码事儿,只知道他都二十大几了还是个处男。我那会儿的一大乐趣就是帮他约妹子,好不容易有个愿意跟他试试的,这家伙竟然怂得躲在柜子里了。我要知道他惦记的是我,早她妈踢烂他的屁股了!还跟他同床共枕了那么多次,他要真来硬的,论体格我还真不一定干得过他。” 孟琦琦咯咯咯地笑得超开心,“那后来呢,你是怎么知道的?” 吕一帆的眼神倏尔黯淡下来,他长长叹了口气说:“后来……andy意外去世了,他连续加了一周的班,等第二天人们上班的时候还以为他睡着了。他就趴在办公桌上,那么多人都视而不见。我陪andy妈妈把他带回了香港,整理遗物的时候看到了他的日记。” 两个人都静默了,唯有耳边雪落下的沙沙声。孟琦琦忽然觉得andy的故事特别凄美,如果他是个姑娘,会不会是另一个结局? 吕一帆把孟琦琦搂的更紧了,他说:“如果他还在,我知道了一定会觉得恶心,可是他死了……琦琦,相爱并且在一起是个小概率事件,我们很幸运。” 第六十六章 青木瓜之爱(下) 回到香港后,董事会又单独约谈了吕一帆,许诺他更高的股份和期权,而吕一帆则要求更高级别的执行权限,他倨傲地说:“我只用自己的团队,别人不需要插手!” 候选人bill被彻底排除在核心团队之外,散会后吕一帆拍着他的肩说:“老兄就在香港等着数钱好了!” 最高级别的执行权限也意味着最高的涉密级别,可以掌握最完整的客户资金信息,是争取也是要挟。 吕一帆目前还不清楚最后上手的资金规模有多大,同时巨大的调站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挣不挣得到钱不是问题,最后挣到多少钱才见水平。这**作下来将决定着吕一帆能不能在三十二岁这年顶破头上的天花板,跃升另一个阶层。 事情进展之顺利超过了吕一帆的预期。当天下班之前,周郑越颖忽然拎了一盒黑松露巧克力来到吕一帆办公室里,笑容满面地说:“恭喜你啊吕总,董事会同意你的要求了,明天正式任命会下来,好好准备准备吧!” 等周郑越颖离开,吕一帆把巧克力随手丢进办公桌里。孟琦琦刚刚发短信说做了晚餐,吕一帆有点迫不及待回去和她庆祝一番。 路过楼下花店时,他特意选了一大把香槟色玫瑰,还特意绕到赛马会取了一瓶好酒。这次去美国正好可以带她一起去,也免了两个人的相思之苦?或许他们还可以去拉斯维加斯注册,顺便渡个蜜月。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不小心吕一帆就超速了。被骑摩托的阿sir叫住,抄了罚单。 孟琦琦早晨验了两次验孕棒,两个上面都出现了粗粗的两道杠,之前她自己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是吕一帆最先发现她身体的变化,可他还一直以为是被他揉大的呢。 “傻瓜!”孟琦琦在心里默默笑他。她今天提前下班,特意去市场买了海鲜和牛肉,早早就系上围裙开始准备。 门铃响了,可视电话里传出吕一帆的声音:“开门儿,琦琦!” “我在煮东西,自己开!” “快点宝贝,我手里拿着东西!” 孟琦琦连忙调小火,把手在围裙上蹭蹭跑去开门。 门刚一打开,吕一帆就一把抱住孟琦琦顶在墙上吻她,手里玫瑰的花瓣撒的七零八落。 “不要,你轻一点,怎么了,这么冒冒失失的……”孟琦琦下意识护住了小腹。 “宝贝,明天准备准备,跟我去美国吧?如果2月2号赶不回来,我们就去拉斯维加斯注册。” “可是……” “可是什么?不想嫁给我了?” “你先过来,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呀?搞得这么神秘!” 当吕一帆看到那两支验孕棒时,先是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竟有点手足无措,最后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看来地还是要勤犁啊,那今晚是不是就犁不成了?” 孟琦琦简直哭笑不得,气道:“你就一点不开心吗?还想着犁地?” 吕一帆搂着她哄着:“当然开心!可是又觉得二人世界还没过够,怎么办?”两个人紧紧抱着,小腹相贴的地方从此便多了一条纽带,这种神奇的感觉让孟琦琦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我要当妈妈了。一帆,你有什么感想吗?” “嗯,我在想如果我在上面翻土,他(她)在里面听得见吗?” “讨厌!你怎么这么不正经!” 吕一帆忽然吸了吸鼻子,问:“什么糊了?” “诶呀!我做的甜汤!” 孟琦琦少女时无数次遥想过自己的未来:橘黄色的温暖烛光,三四道可口小菜,对面坐着最爱的男人,两人絮絮地说着情话。这一切好像在梦里出现过,让孟琦琦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不是真实。 第二天吕一帆一大早就给私人医生打电话,咨询了孕妇要注意些什么,补充点什么,一条一条写在便利贴上。 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吕一帆写这么多字。以前老师总爱说字如其人,孟琦琦不禁失笑,和清秀俊朗的吕一帆本人相比,他的字潦草跋扈,算不上好看。 “哎,问问医生,坐飞机会不会有影响?”孟琦琦在旁边提醒道。 吕一帆“好的,好的,好的”了半天,有点闷闷不乐地挂上电话。 “医生说,你刚怀孕,飞美国时间太长了,还是有风险的。” “那我就在香港等你呗。” “你一个人,我有点不放心,要不让我妈妈过来陪你?” “不要吧,你爸爸现在也离不开人了。” “要不,叫你妈妈?” “no!”孟琦琦双手在胸前比划了个大八叉! 吕一帆无奈地笑笑,搓着脑门发愁道:“现在请菲佣也来不及了,要不我把宁远航家保姆撬过来吧!他家保姆是他老婆从台湾带过来的,两闺女都是人家看大的,放心。”说着他就要给宁远航打电话。 孟琦琦连忙按住他说:“不要这么兴师动众的,况且这边不是讲究三个月内都不说的吗?怕宝宝小器。” “怎么可能,我孩子必须大气啊!” “好了啦,总之呢,先不麻烦别人,你呢踏踏实实去出差,我乖乖在家等你。倒是你哦,别被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眯了眼啊?” 吕一帆捏了捏她的下巴说:“你男人早就见识过万恶的资本主义了,瞎担心什么啊?” 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用粤语说:“陳師傅,唔該你一件事,這個月麻煩接送下我太太,預付人工的先,好講啦。你一陣過嚟攞吓車鑰匙。” 孟琦琦望着他简直春水满溢,“帆帆,你讲粤语的时候好性感哦!” 吕一帆假装严肃地拿手指轻轻敲着她的额头说:“都係要做爹地媽咪嘅人嚟,收斂一下啦!” 孟琦琦嘴上说的大方,心里却舍不得吕一帆远行,她执意要送他值机,看着他进了安检,一步一回头地跟她摆手飞吻。从这一刻起,孟琦琦的日子便以秒来计算,每一次呼吸都是疼疼的思念。 吕一帆坐的是头等舱,他正准备打开电脑开始办公,偶然一抬头发现斜前方正在放行李的年轻人有点眼熟。吕一帆的记忆力超群,通常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他都可以还原出见面时的场景,可这个年轻人的面孔在他的脑海里却是背景缺失的。这会让他陷入回忆的怪圈和逻辑的逆推中,正当他疯狂运转cpu的时候,年轻人在临起飞前接了个电话。 “爸,那啥了,我上飞机了。没告诉她没告诉她,她爸算个毬了,还敢这么跟你说话?哎呀,你放心吧!我就那么缺心眼了?那边已经打电话说安排好了,知道了知道了。” 这个尾音转三转的口音……龙城人!吕一帆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一个名字,markxun,孙长斌的儿子。怪不得看上去眼熟,除了在孟琦琦的电脑里看过他的护照照片,他那双极有特色的耷拉眼也像极了他的父亲。在这个节骨眼上同去纽约,吕一帆猜这不会只是个巧合。 从机场出来,陈师傅遵照吕一帆的嘱托,车开得极稳,以致孟琦琦整整迟到了一个多小时。然而更意外的是lisa也来开早会了,她今天的西装外套里,深茶色内衣的蕾丝边若隐若现,更衬得肌肤赛雪,长发如瀑。 lisa毫不遮掩对李唐的兴趣,一大会议室的人,偏偏就坐在他身边。后边又有同事进来坐下,两个人便越靠越近。孟琦琦第一次在李唐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看到一丝尴尬,有些事情暧昧过了头就显得唐突了。 李唐当然不习惯众目睽睽下的这份偏爱,他借着上台分享的机会,脱身而出。下台的时候又被宁远航拉住耳语了几句,只见他从大会议厅旁边的小会议室里搬出一把折叠椅来,放在靠在墙角的孟琦琦身旁。 “老大吩咐,不能让您累着了!”说完他就堂而皇之地站在孟琦琦身旁,认真地听其他同事发言。 看来吕一帆还是忍不住和老板打招呼了。孟琦琦的胸口里甜蜜不断翻涌,似乎每一次眨眼都要漾出糖水来。 下班的时候,宁远航叫住还在加班的孟琦琦,微笑着说:“恭喜你啊琦琦,最近就别加班了。我太太特意让阿姨煮了油麻鸡,叫你过去吃晚饭。” 宁远航一家住在迪士尼乐园的旁边,是香港难得一见的千呎豪宅,目测也就相当于内地的一百八十平米吧。楼盘虽然不新,但装修得很有品位。 孟琦琦很喜欢他家里的烟火气,两个小女孩如今已亭亭玉立,温柔地问了好,便跑到一边看书玩狗。孟琦琦还担心自己抢走吕一帆,会惹来他家小女儿的醋意呢。 “哈哈哈!elsa有了新的爱豆,叫什么来着,kris,唱跳男团里的,小女孩们都迷疯了!”宁太太一看到孟琦琦就喜笑颜开地说。 她拉孟琦琦坐下,回味道:“那次船趴我就发现一帆喜欢你了,没事总在你身边晃悠,我看人很准的,当时就觉得你俩是一对!” 宁远航笑着说:“你当时还让我撮合呢,真缘分啊水到渠成。就像咱俩一样。” 宁太太温存地斜睨丈夫一眼,转脸又问孟琦琦:“害喜了没有?喜欢吃酸还是吃辣?有没有开始约医生。” 孟琦琦这会儿其实有点疲惫了,却还强打着精神,而且她还没太适应身份的转换,有点羞涩地说:“还没有恶心过,最近喜欢吃凉拌青木瓜,最好又酸又辣的……” 宁太太压低声音说:“等宝宝大一点,香港是可以查的,我当时就指着bb问,我是买粉色婴儿床还是蓝色的,医生说pink啦。琦琦啊,你要是生个女儿,一定很漂亮!” 第六十七章 千载难逢(上) “所以,确定是女儿吗?” “当然还不确定,现在还太小了,只是宁太太说,看我的孕囊圆圆的,很像是女孩。” “那我们就等到最后,留点悬念也挺好,反正多生几个,男孩女孩就都攒齐了。” “哼,你说得可容易了,又不是你十月怀胎。哎,从此我就啥也别干了,在家里给你下小崽子吧!” “我觉得有亲兄弟姐妹挺好的,年纪不要差太多,一起长大。我挺羡慕嫉妒我大姐对她亲弟的感情,有些东西啊真的假不了……” 孟琦琦知道这是吕一帆心中难以消解的痛楚,便动情地说: “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说伴侣是上辈子的血亲,所以这辈子才会成为没有血缘关系的最亲的亲人。” “宝贝,我们有孩子了,这不就算有血缘关系了吗?” 孟琦琦和吕一帆视频的时候,总喜欢让他离镜头近一点,似乎这样就能缩短物理上的距离。此刻吕一帆的脸怼在镜头前都有些变形了,他眼睛里满是疲惫的红血丝,可看她的眼神却无限温柔。 孟琦琦撒娇道:“一帆,你这次去纽约到底在干嘛啊?怎么这么久,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这次工作内容签了保密协议。不过你放心,2月2号我一定赶回来,你看票我已经订好了。” 放下电话,孟琦琦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她搂着大熊玩偶的脑袋,坐在吕一帆公寓里的那张皮沙发上,望着窗外的夜空静静地发呆。 吕一帆已经走了两个多星期了,因为讨厌的时差和特殊的工作性质,两个人打视频的时间也很有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体内激素的变化,她开始变得黏人、多愁善感、喜怒无常,明明刚刚还在视频里和吕一帆说说笑笑,放下电话眼泪便开始酝酿,只片刻就不争气地啪嗒啪嗒滴在益发高耸的胸前。爱上一个事业心太强的男人,恐怕注定要独自面对孤独吧。 害怕自己在负面情绪中越陷越深,孟琦琦在工作群里喊了一句:“不谈公事只吃糖水,要来的在线报名。” 湾仔码头边小小的糖水店里,坐了一半孟琦琦团队的成员,孟琦琦忽然很有成就感。招呼大家想吃什么随便点,她请客。 李唐开玩笑说:“老板怎么越来越抠门儿了,才请个糖水啊!说好的米其林三星呢!” 孟琦琦笑着说:“咱们规矩早就订好了啊,按业绩量请客。现在是一月,先请大家尝尝甜头,希望今年大家再接再厉,爆人爆数!” 说是不谈公事,可他们的工作早已经融进了生活里。严瑾带着两个生面孔,穿着一身运动服,随后才到,她对那两个看上去刚毕业的小姑娘说,“今天赶上了,我老板请吃糖水!” 两个女孩儿看到一身休闲打扮的孟琦琦,惊讶道:“严瑾,你老板好漂亮好温柔啊,一点不像女强人。” 孟琦琦笑着问:“那女强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其中那个很活泼的女孩儿说:“我以为都是梅丽尔??斯特里普(穿普拉达的女王)那样的呢?” “哈哈,我可没那么强的气场。其实我们只是专注于工作的普通人啦,你看我们团队有一半都是妈妈,都是又温柔又漂亮,能力还很强的。” 孟琦琦的平易近人给两个刚步入社会的女孩子留下很舒服的印象,严瑾更是拉她俩和其他同事打成一片。 李唐对孟琦琦耳语道:“严瑾最近又跟打了鸡血一样,连咱们私下聚会也不忘带人。” 孟琦琦说:“李唐,你要是有她一半努力,去年就能拿tot了吧?(保险中的tot为topofthetable的英文缩写,意思为顶尖会员)” 李唐笑嘻嘻地说:“姐姐你太抬举我了!我已经使出洪荒之力了,但是吧,提携过我的叔叔阿姨们,已经扫荡过一遍了。预计今年将是我从业生涯里最艰难的一年。对了姐,姐夫最近忙啥呢?我爸想找他聊聊呢。” “哦,他去美国总部汇报了,每年例行的,你爸怎么也找他?” 孟琦琦发现最近找吕一帆的人都把电话打到自己这里了,包括小舅舅、陆向荣、周开届,还有几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客户。 “姐,你平时关心股票嘛?就你们老家的那只中概股,元旦之后就持续走强,我爸就想问问姐夫那里还有仓位吗,感觉这一波还能再拉几个点。” 孟琦琦说:“你也知道我不炒股,而且吕一帆的工作我也从不过问,月底吧,等他回来,我让他约你爸爸。” 这时严瑾突然凑过来好奇地问:“是在聊美股吗?我最近有个客户,在香港有一笔外汇,本来已经说好要过来投保了,但她老公说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全投到股票里了。我是不太懂股票,可有个大概其的印象就是,韭菜们被深度套牢,一般人都挣不上钱啊?” 李唐冲孟琦琦方向快速地眨巴了下眼,神秘兮兮地对严瑾说:“守着现成的大神,怎么能和一般的韭菜比呢?” 孟琦琦一摊手说:“都别看我,我这儿可没小道消息。” “琦姐,您没入一手?”李唐问道。 “我是低风险偏好者,更懒得操心,就买了些银行定投啊什么的,有精力研究股市,还不如把本职工作做好先。”说着她起身又去前台加了两份榴莲千层,准备打包带走。 严瑾压低声音问李唐说:“我这个客户说可以带我一起投一笔,你说我要不要试试呢?” 李唐一挑眉毛说:“这客户可靠吗?什么来历?” “是我港大的师姐,原来一起打过辩论,她老公也是做基金的。” 严瑾报出那家基金公司的名字,李唐刚好知道,算是最近几年股指做得比较好的一家小型私募。 他斟酌着说:“小瑾,股票毕竟是高风险高收益,就算有人带着做也不是百分之百保险。像姐夫那样的大拿做的都是投资组合,把风险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你说得这家基金公司规模不大,风控肯定做不到那个程度,这是其一。再一个玩股票也好、基金也好,没人拿全部身家去赌的,你去年收入刨去税已经很不错了,今年加把劲儿,正好又满七年换香港身份,马上可以在香港付个首付了。” 李唐并不知道严瑾志不在此,他是发自内心地替她考虑。严瑾表情很严肃,她思考的是美国学校那边马上就过了时效,到时候还要重新申请,她不想再等了。 “那你说实话,你自己投了没?” 李唐犹豫了一下,很无奈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贯在严瑾面前油腔滑调的浪荡子,在她那双清凌凌的大眼睛的审视下,竟然和盘托出了。他还不放心,又凑过去说:“我之前卖过基金,你不要跟我比,再说了……” “呦!你俩跟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 俩人不由自主地弹开距离,同时抬头,只见lisa正满脸玩味地盯着他俩,严瑾的脸立马红了。刚才不知不觉中,两人的确靠得太近了,而自己压低身子的时候,半旧的运动衫领口下难免春光乍泄。 李唐哈哈道:“聊你家矿呢!怎么样,现在还能买到你家股票吗?” lisa不屑地一撇嘴说:“要买我家股票的,从这儿排到赤柱了!” 吃完糖水,李唐执意要把孟琦琦安安稳稳送回家,显然吕一帆暗地里把她的人都收买了。 “李唐,吕一帆许你什么好处了,那么听他的!” “咳,姐夫说您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有点什么手拎肩扛的事儿,让我多操心点儿!”说着李唐还执意要帮孟琦琦拿着榴莲千层。 “他也真是,能有什么事啊。对了李唐,你刚才说lisa家有矿,还什么买股票,怎么回事儿啊?” “姐您不知道啊?lisa原名叫徐娇娇,她爸爸是龙源的……” 孟琦琦恍然大悟,脑中那个复杂的人脉圈儿一下就联通了,“我猜到了,不过之前她拿给我的香港身份证上不叫这个名字。” “她说她去澳洲读中学的时候,她爸爸非让她改的,那时候她爸爸还在体制内。” 孟琦琦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唐,说:“这么隐私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lisa的婆家是什么来头,你不会不清楚吧?” 李唐说:“我当然明白,只是她找我换外汇,无意中看到的。怎么说呢,其实她也算个明白人,可能在这边没什么朋友吧,就多聊了几句。” 李唐当然不敢说他俩差一点就擦出了火花。lisa对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李唐面对这样的性感尤物却只能虚与委蛇。若不是孟琦琦之前明确提醒过他,他真有可能就放飞自我了。 除了找李唐教她怎样签单,lisa之后还频频找李唐换钱,每次五万十万的也不算多。但有一天lisa问李唐:“我想在澳洲买房,这钱怎么倒腾出去啊?” 李唐夸夸其谈,合规的不太合规的讲了一大通。 lisa紧接着问:“那如果是现金呢?” 李唐在心里打了个激灵,在香港业内据说有一份敏感词名单,就是为了防止职??务犯罪。再说了,一般做正规生意的和拥有合法收入的,谁没事干会持有那么大数量的现金? 李唐自此留了个心眼,也拉开了和lisa的距离。 严瑾却对lisa的话上心了,其实她在汪老板的私人聚会上见过lisa和她老公,两个人如此年轻却被汪老板奉为上宾,显然背景深厚。 那次饭局他们聊的就是龙源的股票,这可不是韭菜们能打探出的消息,而是第一手的新鲜决策。 严瑾只恨自己即使得了先机,也完全没有那个经济实力。她默默在心里飙脏话:妈的,机会哪里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明明是留给有钱人的! 所以当她师姐跟她抱怨,投保的钱被挪用投了某能源大省的什么新能源的股票,她便动了心,她说:“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和您先生当面聊聊吗?” 第六十七章 千载难逢(下) “现在这个社会,靠老老实实挣工资,已经很难实现财富自由了。以后啊,这个阶层啊,还会进一步固化,你们这些小年轻儿,别看生下来就赶上了好时候,物质生活极大丰富,衣食无忧。但是啊,留给你们的上升通道已经越来越窄了,一线城市一套房子就能给你们压趴了,更别说以后有了孩子,抚养教育,处处花钱。就这还不一定能保证孩子不会有阶层的下坠。 所以啊,趁着现在经济增速还没踩刹车,一定把握住机会,把握住了,真的就不用再为三斗米折腰,把握不住,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当然,严小姐也还是可以通过婚姻改变命运的!” 严瑾听到最后一句话,不由皱了下眉头。不过,师姐老公之前说的话却深深触动了她。她从一贫如洗的小地方走到国际大都市,这样的能级跃升实在太不容易了。 然而聪明的头脑和金光闪闪的履历,更刺激着她的勃勃野心,似乎再拼一把就能够着金字塔的塔尖。所以,她面前的路反而变得更加崎岖艰难。越是见识了那么多富商巨贾,她越无法平静,她的父母至今还蜗居在城乡结合部的老破平房里,即使她每月寄钱,也撼动不了他们贫瘠的人生观念。 她的亲哥哥已经三十岁了,依旧蚂蚁一样忙碌于大城市中高耸入云的脚手架上,到现在都没攒够娶老婆的钱。 上个月回家,她哥哥谈了个乡下姑娘,严瑾坚决不同意,她指着哥哥的鼻梁气急败坏地说:“找这样的人再生一窝你们这样的人,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继承工地搬砖吗?爸爸丧失劳动力,连地都没了,你们还有什么退路?” 她哥哥自幼便吵不过她,一米八几的汉子竟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心里像被锤了一样钝钝地疼。家里出事的时候哥哥还不满十七岁,曾经也是个成绩优异的翩翩少年。可那时候家里实在太难了,自己才刚上小学四年级。 如果……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哥哥就不会磨出一身的老茧、早早就驼了背,而是个在写字楼里清清爽爽上班的英俊男人。 “哥,别去工地了,找一个体面点的工作,再找一个你喜欢的城里姑娘,好好过日子。钱的事,你不用操心。” 严瑾的家人甚至是乡里乡亲,对她都有着神一样的崇拜。至今她的母校,一到升学考试,就会有小朋友转发她学校光荣榜里的照片,保佑逢考必过……仿佛家人替她承受了苦难,而把所有好运给了她,所以她对自己便也多了分直觉上的自信。 “哎,小严啊,光听我跟这儿白活了,我不是否认你们保险的功用,只是跟你剖析我的投资理念,这些啊跟你师姐扯不明白,保险不是不做,只是优先级次之,你呀,也替我劝劝她。” 师姐老公的话把严瑾从游思中拉了回来,他装作看手表,却发现手腕空空,尴尬地笑笑说:“小严,还有什么问题吗?” 严瑾知道这是下逐客令了,身体却一动不动,她笑着问:“您刚刚说的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还来得及抓住吗?” 孟琦琦本来是不关心股票的,架不住天天有人问她,她越是说不了解,人家还越觉得她故意藏着掖着。 “你知道,龙源现在比发行价高了多少吗?” 小学群里那几个在龙煤上班的同学,最近特别活跃,还有人天天发大盘的截图,孟琦琦偶然点开瞟了一眼,却一个手抖,把擓了满满一勺子的榴莲千层,掉在了羊绒衫的前襟上。 记得吕一帆给她看过,当初以她的名义买了50万股,那么乘以今天的收盘价……孟琦琦发现怀孕后脑子里简直像一团浆糊,这么简单的运算她竟然搞不清后面有几个零。 于是拿出手机,计算完了“个十百千万”地拿指头点着数,数了两遍,忽然有种中了乐透的不真实感。 好不容易等到约定好的视频时间,孟琦琦第一句话就问:“吕一帆,我是不是成富婆了?” 吕一帆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说:“终于关心起自己的身家了?我还以为你真的视金钱为粪土呢!” 孟琦琦拍着胸口大喘气道:“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全取出来,码在屋里,闻闻新鲜的粪土味道!不然感觉就像凭空多出来的游戏赠币,看不见摸不着的!” 忽然她想到什么,瞪大眼睛盯着吕一帆问:“你随手就让我资产翻倍,那你自己挣了多少钱?” 吕一帆咯咯咯地笑着,说:“挣钱?多庸俗啊!我只是很享受这种在资本中博弈的快感。宝贝,等我回去,给你个大大的惊喜!” “还有惊喜啊?哎呀!我的小心脏快受不了了!……哎呦!” 孟琦琦喊过第二声哎呦,表情立马就定住了,吕一帆还以为是视频卡住了,可看她眼圈微微发红,不由紧张起来:“怎么了宝贝?哪儿不舒服吗?” “动了……” “什么动了?你锁好门了吗?” “不是……”孟琦琦脸上漾起慈爱的微笑,“是宝宝,我感觉小肚子里面动了一下。” 吕一帆的嘴角也止不住地上扬,“看来宝宝跟你一样,是个小财迷。” 2月2号那天,孟琦琦出门的时候,正下着急雨,她心里有点隐隐的担忧。龙城的风俗里“阴天不娶妻,雨天不嫁女”,她好像全赶上了。 陈师傅今天特意穿了西服,还戴了双白手套,只是他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西装外套已经很难系上口子了。 孟琦琦从手包里拿出一摞小红包,拿给陈师傅,他喜气洋洋地接了,说着满口的吉利话。孟琦琦虽听得一知半解,但粤语的韵律和节拍的确让人心情愉悦。 刚上车,吕一帆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宝贝,我到了。”孟琦琦没来由地心跳加速。 车子刚上临海的快速路,云朵就像被大力撕开的零食袋子,明媚的阳光大片大片地铺洒下来。狭长的海湾一块儿晴天一块儿雨天,显得格外热闹。 严瑾和李唐捧着手花早早等在公证处的大门口,像一对超龄的花童。孟琦琦下车问道:“吕一帆人呢?” 李唐抢着说:“刚下飞机赶过来,宁老大给他捯饬一下。” 孟琦琦穿了一件白色的真丝长裙,显得愈发圣洁高雅。头天晚上她和妈妈还在视频里争执,顾子衿执意要她穿喜庆点儿,可孟琦琦看其他同事登记的时候,基本都穿简约的白纱或是礼服。况且她的订婚戒指是蓝宝石的,难得戴出来显摆一回,穿红色怎么能搭配呢? 一进大厅,就看到吕一帆捧着一大束白玫瑰,正抬着眼睛冲门口张望着,只一刹,他就看到了她,眼神中的爱意立刻就像黄油一般慢慢融化。 孟琦琦走向他的时候,就像美丽的月亮女神,吕一帆的脑袋里空空的,只能听到胸腔里蓬勃有力的心跳声。 碍于熟人在身旁,两个人只轻轻地抱了抱,可心里早已难舍难分。 香港的结婚登记,更像是签署一份法律合同,本来不甚浪漫的过程,却因为签字时用的白色鹅毛笔而显得异常美好。 宁愿航说:“以前香港人结婚都是要登报纸的,不过现在有了手机,估计都没什么人看报纸了吧!” 吕一帆却叫住公证处的办事员,要求给自己和孟琦琦也登份结婚启示,他回头对孟琦琦说:“等报纸发出来,咱俩买几份收藏,多有意义啊!” 一行人走出公证大厅,天已放晴,蔚蓝色的海面上竟然挂起了两道彩虹,吕一帆和孟琦琦心情大好,宁远航说:“你看你们这就叫天作之合,老天爷都来捧场啊!好兆头,好兆头!” 宁太太也附和道:“一帆啊,你太太超旺你耶,你可要好好爱她!” 等回到家里,孟琦琦就像树袋熊一样挂着吕一帆身上不肯下来了,她一直问:“是真的吗?我们现在是夫妻了?” “当然啊,宝贝,快快快,腰受不了了,你这小肉肉长的。” “嗯,我要一直一直抱着,我要抱够了,不然又要熬好久才能见面……”孟琦琦越说越委屈,却不想让吕一帆看到自己的脆弱,只把脸深深拱在他的胸口里。 吕一帆第二天一早,又要飞回纽约,他们的新婚之夜只能完完整整地独处八个小时。孟琦琦内心各种纠结,她既想吕一帆争分夺秒地陪伴她,又心疼他如此奔波辛苦。 于是他睡着的时候,她一刻不停地看着他,即使青春年少的时候,孟琦琦也不曾为爱如此疯狂。 吕一帆半梦半醒间,看到孟琦琦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又心疼又愧疚。 “乖,别耗着了,顶多再二十天,我就回来了,然后,我要给自己放个长长的假。” “还要二十天吗?可是下礼拜就过年了……” “哎,老外又不过春节。不过宝贝你放心,之后每一次孕检,我都会陪着你,等你生宝宝的时候,我也在旁边守护你。” “我不要你进产房……” “嗯?为什么?” “生孩子很吓人的,听说有老公进去后,没等孩子出来,他就先被抬出去了。” “你老公怎么会那么怂?我还想帮你和孩子剪脐带呢!” 吕一帆搂着孟琦琦,把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本来还想多摸摸她的小肚子,可孟琦琦说摸太多会引起宫缩,他便吓得不敢乱碰了。 以前他对孟琦琦的爱混杂着强烈的欲望,然而现在他却因为爱而变得宁静,仿佛他的根系牢牢地扎进泥土里。 吕一帆临走前,孟琦琦摸出一条系着红绳的木制小鱼放在他的手心里。 “当初我来香港时,我妈妈带我在潭柘寺求来的,之后我就遇见了你,很灵吧。我相信它能让你心想事成。” 吕一帆吻着她的额头说:“那你怎么办,小鱼儿应该留下保佑你。” “等你回来,陪我去潭柘寺还原,我们再求一个,配成一双。” 第六十八章 红与黑(上) 零七年的时候,吕一帆和他的室友andy通过定量模型分析,曾经预测出次级贷款存在的系统风险,当初两个人满怀着拯救全球经济的使命感,把论文发到导师的邮箱里,很快就被导师请到咖啡厅里面谈,然而导师却矢口不提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的次贷危机,而是在讲令他俩倍感陌生的海洋生态。 知道地球上最庞大的生物种群是什么吗?是一种体长不过五、六厘米的南极磷虾。它是海洋中众多生物的饵料,包括体型硕大的座头鲸。座头鲸在捕食磷虾的时候,会吐出许多螺旋状的小气泡,把磷虾困在气泡之间,自己在螺旋中心尽情捕食。然而体量大却不代表能登上海洋食物链的顶端。虎鲸是智商最接近人类的海洋哺乳类动物,它们是最懂得利用洋流判断猎物的活动轨迹,用诱拐、恐吓、驱赶、围剿一系列分工合作进行围猎,即使体型几十倍于它们的座头鲸也在劫难逃。 最后导师意味深长地说:“资本市场也是弱肉强食的生死场,你们不要总想着要改变生态、制定规则,这都不是你们该关心的。你们要关注的是下一片蓝海在哪里。” 零八年全球金融危机的时候,吕一帆刚刚入职,眼见着身边座头鲸般的巨型跨国企业轰然倒塌,他不免和其他职场新鸟一样人人自危。但不得不说他的运气一直非常好,m行不但没有在这次危机中缩减业务,反而并购了一家老字号银行,吕一帆乘着公司扩张的东风平步青云。 后来他进入对冲基金,成为资本市场中的狩猎者,如果说之前只是围捕了些鱼群、海豹之类,那么这一次则是围剿座头鲸。从龙源上市以来,它就开始在水中排出螺旋上升的气泡,吞纳着源源不断的资金。当资本把k线拉出几近完美的曲线,战斗的冲锋号正式吹响。 没有哪一个热血男儿不渴望战场,吕一帆小时候曾经无限向往地期待父亲能够讲一讲他参加反围剿的故事,可父亲却总是阴着脸避而不谈。直到他长大了翻阅了许多资料,才知道那场战斗何其惨烈。父亲无疑是那场血战中的大英雄,可为什么却要把峥嵘岁月深埋心底?他一直不懂,甚至他认为这是父亲政治斗争失败后的一种鸵鸟心态。 可吕一帆不一样,他不甘心只做一头虎鲸,他渴望成为鲲鹏,扶摇直上。 吕一帆选择在大年三十这天开始大量抛售股票,等到人们从喜庆的节日里缓过神来,股票市场已经哀鸿一片。 孟琦琦大年初一这天接到无数电话,客气的、不客气的,上来就问:“吕一帆在哪儿?龙源的股票是怎么回事儿?是大盘震荡,还是出了什么问题?”孟琦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应付道:“他月底回香港,有什么事儿直接问他。”放了电话,却觉得受了无名之气,欲哭无泪。 今年孟升和顾子衿终于达成一致,跑到深圳来陪女儿过年,老两口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掐着手指算着,金秋十月便瓜熟蒂落,孟琦琦的人生终于步入另一个阶段。可过年这几天,却看到女儿总是心事重重的,顾子衿悄悄问孟升:“不会是姑爷犯什么事儿了吧?怎么电话里都是找姑爷的?小军也不停给我打电话,说姑爷回来就马上通知他。” 孟升安慰道:“我看小吕是个挺有谱的孩子,能犯什么事儿?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可他心里却有种隐隐的不安,龙源的事儿他有所耳闻,就在年前,一封举报龙源挪用公款转移资产的匿名信,绕过龙城市政*府,直接捅到了省里,原本计划的新一年度财政拨款也被紧急叫停。孟升不懂金融,但他懂政治,像龙源这样的企业爆出如此大的经济问题,恐怕很难再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了。 吕一帆也没有想到,龙源的股价会跌成这个鬼样子。之前做空的消息放出去时,他预估股价会跌到发行价的50%-60%,当他准备抄底的时候,董事会却通知他再等等。紧接着网上便爆出龙城能源规划处某干*部被带走的消息,一时间各种说法搅得满城风雨,龙源的股价一路狂泻至发行价的20%,公司市值一夜之间蒸发掉近五十亿元人民币,连带着整个新能源板块都跟着下挫。而转手间吕一帆操盘的幕后资本在瞬间翻了好几番。 有时候这种超出预期的成功和收益会让人感到极大的不真实。当吕一帆敲下deal那个按键时,整间交易大厅都沸腾了,一群白色的、黄色的,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纷纷向他涌来,他的双脚腾了空,他的身体变轻盈,他被高高抛起,他离天花板越来越近,可他却很难把乱糟糟的思绪拉回进脑子里。 从上次匆匆忙忙跑回香港和孟琦琦注册结婚,到现在整整一个星期,吕一帆总共睡了不超过十个小时,他有一种兴奋过度后的脱力感。 当他被人们放回到地面上时,忽然又被bill熊抱着,拉出了交易大厅,他红光满面地对吕一帆说:“你他妈的就是个天才,周郑一开始担保你的时候,我还不服气,现在我他妈心服口服!你就是我的财神爷!”说完还在吕一帆的白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吕一帆终于回过神来,一拳捣过去:“我靠,口水,你他妈的太恶心了。” bill顺手扯起吕一帆的领带在他脸上擦擦,说:“走吧,周郑的车在楼下等着呢,董事会要给你开庆功宴,她老公要见见你。” 吕一帆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整了整西装外套和领带,跟着bill进了电梯。电梯门合上时,吕一帆被自己的形象吓了一大跳,电梯门的镜面上倒映着一个消瘦的身影,他眼窝深陷着,脸上毫无血色,就像一个刚刚在暗夜里复苏的吸血鬼。孟琦琦看到他这个样子会怎么想?看看手机,这个时间她应该还没有起床。 孟琦琦曾趴在他的胸口上,无比娇媚地盘问他:“你们搞证券的,是不是都跟小李子演的《华尔街之狼》一样,尺度特别大?”吕一帆傲慢无比地说:“小李子怎么能跟我们比呢,他们是建老鼠仓,卖垃圾股的,跟在我们身后吃点残羹剩饭。” “那你们呢?” “宝贝,你知道海洋里最聪明的生物是什么吗?” “海豚?” “嗯,或者说是海豚里的一种,叫虎鲸,它们是唯一可以猎杀鲸鱼的哺乳动物……” “喂!不要转移话题,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你想多了啦,我们庆祝的方式很健康的……” 然而此刻吕一帆内心忐忑,即便见惯了大场面,他也有点想象力匮乏了,迎接他的到底会是什么呢? 周郑越颖的车载着他驶向57街,那栋号称“亿万富翁俱乐部”的建筑。 说实话,站在世界顶级公寓的超大落地窗前俯瞰中央公园,其视角并没有比旁边的m行总部好多少,但是一平米五十万元的体验却是一个金融街打工仔之前望尘莫及的。这座公寓的主人正是吕一帆所在基金的最大股东,一个背景神秘的美籍华人。吕一帆之前来纽约述职,还从未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今日终得一见,他被吊起了所有的好奇心。 “hi,帆,好久不见。”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背后响起,吕一帆却觉得头皮微微有些发麻。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他不想面对的事和不想面对的人,那么缪娜梁就算一个。 七年前的m行年会上,缪娜就像大学里的舞会皇后一样,光芒万丈。她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不仅自信开朗、性感漂亮,还是m行董事会副主席的女儿,令人向往又望而却步。那时候吕一帆还是个junior,没有像其他小伙子一样环绕在缪娜身旁,而是远远站着,自带一股子清冷矜贵的气质,再加上俊美英气的长相,仿佛贬入凡尘的小仙人。当缪娜谈笑间眼神第三次落在他身上时,他便明白鱼儿上钩了。 可以说吕一帆是带着目的接近缪娜的,当时他被郑越颖的各种明示暗示搞的心烦意乱,但他又舍不得眼前大好的发展机会,既然都已经被人看作是“吃软饭”了,不如找一个合口的吃。 这段感情至始至终都非常错位,不单纯的吕一帆没有想到会遇上心智异常单纯的缪娜,这是一个从小到大锦衣玉食、随心所欲的大小姐,几乎毫不费力他就占据了她的整颗心。 在缪娜的眼里,吕一帆仿佛一心朝拜的僧侣,除了对他的事业有狂热的追求,对其他事情都款款有节、不紧不慢。可他越是冷冰冰地有距离感,她就越想靠近,她不信自己六月骄阳般的眷恋,暖不化他的心。 为了迁就吕一帆,酷爱旅行、派对和各种户外运动的社交女王,整月整月地待在香港岛上,只为了等他下班后一起吃个饭,拉着手沿着山间步道慢慢走。为了保护吕一帆极度的自尊和脆弱的虚荣心,她收起最爱的蒂芙尼、香奈儿,也穿起平价随性的运动服。她小心翼翼地,又满怀憧憬地改变着吕一帆的生活品味,从餐前礼仪、到服装配饰、到艺术和音乐。 不得不说吕一帆随随便便一打扮,就比缪娜之前见过的任何豪门贵公子都英俊帅气,更别说平时只要随便提点一下,他那颗聪明的脑瓜就可以把上流社会的各种谈资信手拈来。缪娜甚至有了一种养成系的快感,若说还有什么遗憾和不甘,那就是吕一帆的清冷疏离和严格自律,让他的眼神里少了些许火花和激情。 第六十八章 红与黑(下) 吕一帆和缪娜在一起始终都是有压力的。而且她越是对他好、越是毫无保留,他就越无法享受他们之间的关系。相遇的刻意和相恋的不纯粹,让他压抑,更让他敏感。整座m行都知道他攀上了董事会副主席的千金,即使他工作做得再漂亮,也总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 董事会副主席本人对吕一帆倒是客客气气的,逢人便说:“年轻人拍拖,最重要的是开心。”但私下里却对缪娜说:“还要玩到几岁,嫁人还是要找门当户对的。” 缪娜那时候正被吕一帆迷得五迷三道的,向她爸爸保证说:“一帆非常优秀的,你要多帮帮他,他一定会成为最年轻的经理人的。” 她爸爸不屑道:“你往华尔街上扔块砖,随便一砸就是个经理人,爹地总不能把你嫁给个打工仔吧?况且,他能给我们家族带来什么?” 吕一帆当然不知道缪娜曾为了他做过怎样的挣扎,当有一天灰心丧气的缪娜忽然问他愿不愿意和她私奔,到欧洲,找一个安静的城市开一家咖啡馆,过平静的生活时?吕一帆嘴上说着好啊,眼眸中却流露出和缪娜父亲一样的不可置信。那一刻缪娜真的伤心了,她忽然发现吕一帆是个理性到冷酷的男人,她所渴望的无条件的爱,吕一帆给不了。 但缪娜总是抱有幻想,不肯抽身离开,为吕一帆每天对她倾注多少百分比的爱而患得患失、痛苦不已。爱情真的会改变一个人,谈恋爱前那个众心捧月的活泼可爱的小公主被吕一帆生生熬成了电话短信追命call的望夫石。吕一帆也很苦恼,他不知道还要怎样做才能满足大小姐所谓的安全感。 “缪娜,总不能我一天什么都不做,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陪着你吧?” “为什么不可以呢?我们也可以在香港开个店啊,既可以工作也可以一直在一起。” “缪娜,楼下买车仔面的阿公阿婆就是这样过一辈子的,你确定这样才是幸福?” 和缪娜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吕一帆第一次独立完成项目,终于用实力堵住悠悠众口。而这时郑越颖忽然宣布离职嫁人,他在工作上的制肘也彻底消除。 吕一帆开始认真思考他和缪娜之间的关系,原来桩桩件件,都是对方付出更多,也许一个承诺才能带来真正的安全感吧。 可是当缪娜正式把吕一帆介绍给她的家人时,她爸爸的态度很倨傲,“缪娜为了你错过了很多,不过既然是她喜欢的和坚持的,我们也不想惹她不开心。不过,我们希望你们以后跟我们回台湾发展,帮着打理家里的业务。如果以后有了孩子,希望可以跟我们家姓……” 吕一帆一听这是要自己做倒插门,脸色立马就冷了,他笑笑说:“我爸爸也只有我一个儿子。再一个,我认为台湾省的发展已经非常乏力了,我还是非常看重国内的市场,准备长居香港可以经常往返两地。” 那天吕一帆和缪娜的家人都极不自在,真的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最后不欢而散。 缪娜没想到自己越过千难万阻,终于临门一脚了吕一帆却不好好配合,两人离开家后便开始争吵。 “一帆,你如果真的想娶我,就不要和我爸爸争论那些政治问题,为什么要把气氛搞得那么尴尬呢?如果你不同意小孩以后姓我家姓,我可以多生几个嘛,这些事情有必要现在就分辨清楚吗?” “缪娜,姓什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我儿子生下来,得是中国人!这是立场问题。” “中国人、台湾人有什么差?关键是你要不要娶我?” “当然有差,我爸爸戎马一生,最后他儿子投敌叛国,这就不可以!” “吕一帆!你到底爱不爱我。” 吕一帆看向缪娜幽怨的眼睛,舌尖抵着下齿,声音却迟滞了…… 缪娜终于死心了,“allright,fan,youneverlovedme.” 所以后来孟琦琦盘问他情史时,吕一帆并没有说谎,的确是缪娜和她家人不承认一个中国,两个人就分手了,可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吕一帆在这段感情中的功利心让他始终无法全情投入。后来没多久,就听说缪娜嫁人了,终于遂了她父亲的愿,嫁给一个可以给她家族带来名利的人。 吕一帆不想面对缪娜,是因为那个阶段的自己让现在的自己瞧不起,年轻和野心都不是借口,选择在郑越颖和缪娜之间做一个长袖善舞的于连,只怪他当初太贪心了。 往事和愧疚并没有在吕一帆心中掀起多大的涟漪,他缓缓地转过身来,带着他那招牌的、绅士的、却窥不出感情的笑容,对缪娜打招呼说:“一别七年了,你还是那么迷人。” 缪娜比曾经苍白一些,若七年前是娇艳的红玫瑰,那么现在更像是富丽的芍药,浑身散发着金钱保养出的娇贵。她轻轻走过来,伸开双臂拥抱了吕一帆。糟糕,这个男人身上依旧是曾让她魂牵梦绕的薄荷草的香气。再看向吕一帆时,缪娜的眼中闪现出令他陌生和局促的目光。 “这样不好吧,你先生会不会介意?”吕一帆笑着,向两旁环顾。 “一帆,你不会不知道,你现在的新老板是谁吧?”一句话倒把吕一帆问住了,他茫然地看着缪娜。 只见缪娜红唇轻启,笑盈盈地说:“当然董事会还没有宣布,最近所有的事情都要为你操盘让路。”她停顿了一下说:“我和我先生离婚了,我公公把这家基金公司的股份转让给了我,当然还有这间公寓。” 吕一帆强压住内心的震惊,尴尬一笑:“那我是该祝贺你呢?还是该礼貌地向你表达歉意?” 缪娜爽朗地笑着:“当然要恭喜我喽,如果我公公能提前预料到你能给公司带来这么巨大的收益,肯定不会那么痛快地把股份出让给我。我要谢谢你哦,我现在可真正是单身女富豪喽!” 吕一帆心中暗自讥笑,看来缪娜的婚姻真的成了一场货真价实的买卖。虽然分手后他对缪娜的情况不甚了解,但却时时能从香港的地摊刊物上看到她的父亲。缪娜嫁人后,她父亲就回了台湾,当了政客,被称为梁议员,但立场却和香港的梁议员大相径庭。也难怪,女儿都可以出卖得个好价钱,那还有什么是不能卖的呢? “不好意思啊,缪娜,打扰你和一帆叙旧了,不过啊,今天是一帆的主场,我带他过去和几个投资人聊聊。”周郑越颖及时地打断两人之间的小小微妙,或许是年纪大了,她熟络地挽起吕一帆的胳膊,仿佛对待子侄一样亲切。 渐渐地,吕一帆便在这次庆功宴上,品出些不对头的味道。 这次做空最主要的几位投资人,都有着深厚的海外背景。比如那个白人小伙儿,拥有着和某资本大鳄相同的姓氏。还有周郑越颖的丈夫,香港某著名财团的二公子,是个经常在香港公众面前露脸儿的活跃分子。郑越颖是他的不知道第几任太太。他们结婚时,两人都已年过半百。这个周生荒唐半世,最后牵扯到家族继承人的时候,才忽然发现自己需要一个智囊和同盟,而不是只会花钱和撒娇的年轻姑娘。事实证明,郑越颖入主周家财团后,让周老爷子刮目相看,眼下把家族信托也交给了二儿子管理。 周生看到吕一帆,眼神里透着一丝复杂:“一帆啊,神交已久啊!” 吕一帆躬腰客气道:“不敢,不敢。郑女士是我的恩师,带我入行,希望这次交易,没有给老师丢脸。” 周生爽朗地笑道:“不用这么谦虚,这次别说在我们周氏,就是整座太平山顶,你老师都可以横着走路了。我的那帮老朋友,都很想见见你,等回香港吧,再给你办场庆功趴体。” 还有几个很低调的年轻人,看长相气质就知道是内地来的,其中就有自称卓越基金创始人的markxun。 吕一帆和孙长斌的儿子markxun,只不咸不淡地握了个手,不确定是否互相知道底细。那个卓越基金之前就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家公司名不转经转,成立的时间非常短暂,注册资金也不高,但仅仅两个月就募集了好几个亿的资金。 操盘之前虽然看过投资人名单,但直到见了真人,吕一帆才仿佛从漫漫无边的海洋中一跃而起,复盘了这一次食物链上的绞杀,原来真正的牌局早就定好了输赢,而他的作用无非是猎人手中那只冲锋陷阵的猎犬。 吕一帆脸上带着一丝不苟的微笑,心里却在狠狠地骂:“去他妈的海洋生态论!去他妈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去他妈的什么卓越基金创始人markxun!” 过去了整整十年,吕一帆才幡然醒悟,当初导师为什么会压着他和andy的论文迟迟不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导师说生态和制度与他们无关。金融危机也好、系统风险也罢,承受危机和风险的永远都是普通人,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照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只能说吕一帆这一路运气太好了,他不仅没有随着金融圈的大洗牌被排除在主流之外,还顺流而上现在终于登上了资本圈的云端。他应该高兴啊!他应该激动啊!但是此刻,吕一帆大脑中有个异常冷静的自我,漂浮在他灼热的躯壳之外,冷眼旁观着自己和这些监守自盗者的欢笑晏晏。 资本市场从来不是以道德标准来评判的,如果一家企业本身是良性发展的、没有错漏的,那么做空不会带来致命打击,而龙源显然不是这样的企业。说白了,从一开始,吕一帆就心知肚明这是投资人们养猪杀猪的把戏,即使猪出了问题,那也是一级市场的问题,而他只能保证自己的手一直是干净的。 这种疯狂套现圈钱的行为天天在华尔街上演,吕一帆本该见怪不怪,况且如今他也是既得利益者,和他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但他心中却有点惴惴不安,他国内的手机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的红点上显示着省略号,有多少人栽在这次资本洗劫里,他不敢细想。 第六十九章 局内人(上) “一帆,给你听个声音。” 孟琦琦熟悉又温柔的语气就像一股清泉,瞬间注入他燥热不安的内心,紧接着吕一帆便听到“咚咚咚咚”的,很密集的,仿佛敲小鼓的声音。 “这是什么啊,琦琦?” 孟琦琦甜甜地笑着:“是宝宝的心跳声啊!” 吕一帆的呼吸停顿了,宝宝不再是个抽象的概念,而是一个活生生,正在跳跃的生命了。 “快让我再听听!……诶?宝宝怎么了,心跳这么快?” “就是这样的啊,像小火车一样。我刚刚去做检查,听到了宝宝的心跳,好兴奋啊,就买了个胎心仪,专门放给你听。一帆,你有没有觉得好神奇啊!现在我的身体里有两个心脏在噗通噗通地跳动呢!” 吕一帆眼前中央广场上的路灯,渐渐地洇出一圈圈的光晕,他干涩疲惫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连日来的纷纷扰扰在这一刻变得宁静。 回家,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家,他想拥抱那个温暖的身体,吻她,吻他们的孩子…… 吕一帆放下手机,深深地呼吸着夜晚冷冽又湿润的空气,此刻他的心情才是真正的轻快和喜悦。 只是一转身,他看到缪娜就站在不远处,目光迷离地望着他,脸上毫不掩饰对他贪恋。 被吕一帆看破,缪娜一点都不尴尬,反而嫣然一笑,举着高脚杯,身姿摇曳地走了过来,离他只有三十公分斤,她嘴里的酒气肆无忌惮地喷了上来:“一会儿,结束了,你准备去哪里?” 吕一帆默默后退了一步说:“回酒店,我需要好好补个觉。” “其实楼上就可以……” “缪娜,我结婚了,到香港买最近期的明报,可以看到我的结婚启事。” 缪娜的表情凝滞了一下,忽然开怀笑道:“想不到哦!我应该恭喜你呢?还是该礼貌地对你表达一丝丝惋惜,你现在身价可不一样了,这么早结婚岂不是有点无聊?” 吕一帆眉毛不经意挑了一下,傲慢地一笑:“我倒是对自己每一步的发展很有规划,况且,你也知道,我本身就是个很无聊的人。”说完他理了一下西装外套,微微一躬,准备离开。 “一帆,你爱她吗?” 吕一帆停了一下,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走了。 缪娜都看到了。当吕一帆急匆匆跑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他在月光下笑得那么温柔、那么深情,他眼底一览无余的爱意深深刺痛了她。 原来他不是只爱他自己,原来他只是当初不够爱她。 “怎么,旧情难忘吗?” 郑越颖不知何时走到缪娜的身边。 缪娜戏谑地一笑,“即使没有旧情,他也很有吸引力啊。你没觉得他现在更性感了吗?” 郑越颖摇摇头自嘲道:“我不像你,还风华正茂。不过我真替你们可惜啊,你们之间总差点缘分。” 缪娜回头望着她,失笑道:“是谁当初对我说,不要相信缘分,聪明人眼里只有蓄谋已久的邂逅。” 郑越颖哈哈大笑:“缪娜,那你可记得我还说过,我永远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劲敌。” 缪娜转过头看向露台吕一帆刚刚站过的地方,若有所思地问:“你见过他太太?” “见过一两次。” “所以……” “所以,你不会还相信爱情吧?” 缪娜不屑地一笑,“阿越姐,你和周先生伉俪情深,总不至于是靠爱情维系的吧?” “爱情是年轻人才在意的东西,周生啊他就明白的太晚了。你可要吸取我的教训,男人有时候是需要女人提点的。” 孟琦琦在深圳买的精装修的房子很早就交房了,父母这次决定要来,她只简单地购置了些家具和日用品,虽然看上去还是有点空荡荡的,但妈妈的炝锅菜一炒,顿时便有了家的味道。 在孟琦琦的印象里,他们一家三口还是头一次在一起生活超过五天,并且还没有爆发什么矛盾,两个老冤家难得地相安无事。 顾子衿计划着上半年就办好退休手续,好来伺候月子,还怂恿孟升说:“我看你也提前退了得了,再混也上不去了。” 孟升不自觉地瞪了下眼睛,“这又不是我说了算的事儿啊,还得听组织安排。不过你放心,到时候请假也要陪我闺女儿。” 正说着门铃忽然响了,顾子衿疑惑道:“这大过年的,还有人来拜年吗?”孟琦琦一脸茫然,她的新居还从未告诉过外人。 孟升一脸警惕地起了身,走到猫眼上看了一下,很果断地开了门。 孟琦琦只听到爸爸很高兴地说:“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接着便听到有点生涩的一声“爸”,是吕一帆!孟琦琦像小兔子一样从餐椅上弹起来,飞奔到大门口。 “我想给琦琦一个惊喜……” 吕一帆话音未落,就看到朝思暮想的人,松松挽着一只马尾,连蹦带跳地跑过来,眼睛里水汪汪的,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 只是碍于父母在旁,孟琦琦扭扭捏捏地要从他手里接过行李,吕一帆却拉着她的手轻轻往怀里一揽。 顾子衿连忙招呼着,“还没吃饭吧,快坐下来,我去把汤热热!” 孟琦琦又想弯腰帮吕一帆拿拖鞋,却被孟升叫住,“你别弯腰,现在不方便了。”说着就蹲下身从鞋柜下面找出一双质感很好的棉拖鞋,吕一帆赶紧过去把孟升搀起来。 过去的一个月就像做梦一样,而此时此刻的温馨终于让吕一帆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他的妻子正深情款款地看着他,她那微微变粗的腰身里有他们爱的结晶。平光镜片儿上渐渐结起一层水雾,恰好掩饰住他突然泛红的眼眶。 吕一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面容有些憔悴,吃过饭,孟琦琦跟父母说他要倒时差,早早就推他进屋睡觉,还偷偷嘱咐顾子衿不要跟小舅说吕一帆已经回来了。 吕一帆关掉了所有的电子用品,孟琦琦把窗帘拉得严丝合缝,然而在深沉的黑暗中,他始终瞪着眼睛。 “又开始失眠了?”孟琦琦轻声问。 “嗯!” “多久了?” “这一个月,都睡得不好。” “事情……还顺利吧?” “嗯。” “怎么感觉你不开心呢?” 吕一帆伸手搂住孟琦琦,“没有,宝贝,只是太累了。” 孟琦琦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胸口、小腹,手指滑到他胯骨上的尖尖凸起。 吕一帆忽然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吻着她的眼睛说:“你先睡吧,不用管我。” 孟琦琦有一点点落寞,在一起这么久她怎么会感受不到他有心事? 孟琦琦蜷在吕一帆怀里一动不动,良久才问:“不是说月底才回来吗?” “事情差不多了,就提前回来了……琦琦,我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 等到孟琦琦好不容易睡着,吕一帆仍然睁着眼睛没有一丝困意。他的内心正经受着巨大的煎熬,他是从纽约逃回来的。 那天的庆功宴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诱惑还在后面。第二天的股东大会,缪娜不仅正式亮相,还宣布公司将增加一张董事席位,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在缪娜那间有着无敌海景的大办公室里,她穿着一袭掐腰收臀的乳白色长裙,翘脚坐在老板椅上,仿佛深海里变幻莫测的有毒水母,一张一阖的,迷幻而诱人。 她把一份合同推到吕一帆的面前,笑盈盈地说:“你这次的收益,都可以转化成公司股份,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成为这里的第一大股东!” 这份股份变更书将意味着他不再是一个高级经理人,而是真正地成为一个坐拥几十亿资产的金融大亨。但是!但是,成功真的来得如此轻而易举吗? 缪娜看出他眼中的疑虑,缓缓地站起来,走到吕一帆身边,媚眼如丝,“一帆,我是在帮你实现梦想,我们两个是共赢的关系。你还担心什么?” 这一次吕一帆没有避嫌地退后,而是迎上她火辣的目光,笑问:“共赢?你还缺钱吗?” 缪娜粲然一笑,“你对未来……就真的一点不好奇吗?” 说完她贴着吕一帆的肩膀走到他身后的酒柜边,拿出一只限量版的麦卡伦纯麦威士忌。 “送给你,就当是新婚礼物。” 吕一帆的薄嘴唇紧紧地抿着,心中的天平在剧烈地摇摆。 这事儿估计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是扛不住的诱惑吧,名望、财富、美色,别人一辈子做梦都梦不到的东西,他唾手可得。 缪娜无比愉悦地欣赏着吕一帆的挣扎和游移,当初她有多爱他的清高凛然,如今就有多享受这种利诱的快感。 她用三根涂着血色指甲油的手指搭上他的肩头,魅惑地说:“takeeasy,等你想好了,随时找我。” 然而,吕一帆“落荒而逃”了,缪娜只失望了几秒钟,然后拨通了周郑越颖的电话。 “阿越姐,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赌吕一帆的心。” “得了吧,即使他重回你的怀抱,也不可能不算计……” “不,是赌他的野心。” 野心是个可怕的东西,它一旦冒了头就开始滋长,一旦尝到甜头就开始疯长。如今吕一帆的心已经被这藤蔓攀缠着透不过气来。 道德感本来是个好东西,可当巨大的诱惑和贪婪的本性与之角力时,它便是精神的桎梏,让人该狠的时候狠不起来,该决断的时候犹豫不决。 吕一帆脑袋都快要炸了,右边的太阳穴像燃烧的引信突突地乱跳。忽然熟睡中的孟琦琦把一只腿搭在了自己身上,终于把他从巨大的浮空中拉了回来。 他之所以留下空白的合约连夜跑回来,唯一的原因只有孟琦琦,原来爱上一个人真的会变胆小。 吕一帆轻轻抚摸着孟琦琦的脸,小声嘟囔着:“你呀你……” 第六十九章 局内人(下) 孟琦琦又开始做那个在楼底上奔跑的梦,她很害怕,楼梯仿佛没有起点更看不到尽头。她拿起手机想打给吕一帆求救,却总也按不对号码。 “怎么了琦琦?做噩梦了?” 吕一帆感觉到孟琦琦呼吸越来越急促,搭在身上的腿忽然就绷紧了。 孟琦琦诶呦一声叫着,抽着冷气说:“腿……腿抽筋了……” 吕一帆连忙坐起来把她摆平,握着她的脚轻轻地抻拉了几下,然后按摩她的小腿肚,直到她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 孟琦琦幽幽地说:“我刚才又梦见爬楼梯了,我想打电话找你,可发现你的电话号码怎么都按不对,急死我了。一着急就踩空了……” 吕一帆剥开她额前湿漉漉的头发,温柔地说: “别怕,宝贝。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会一直陪着你。正好我也想好好调整一下,明天我就跟公司打报告,把年假和婚假一起休了。干脆把咱们的婚礼也提前了吧,让婚庆公司尽快找场地。” 吕一帆快天亮才勉强睡了一会儿,一大早起来就给婚庆公司打电话,虽然有点儿说风就是雨的,却让孟琦琦心里觉得很踏实。 “吕先生啊,满足您要求的场地最近的也约到四月中旬了,这段时间不冷不热,办婚礼的非常多啊,要不这样,我先给您预订半岛酒店四月二十号的,如果这中间有合适时间的我再通知您?” 吕一帆悻悻地挂断电话,对孟琦琦说,“要不我们去国外,巴厘岛、苏梅岛,或者去斐济?” 孟琦琦慵懒地打着哈欠,“不用那么折腾,我感觉乏乏的,动一下就觉得累。我们没必要搞得声势浩大的,让婚庆公司找个漂亮的花园,只请最亲近的朋友,简简单单办个仪式,我就很满足了!” 吕一帆听了眼睛一亮,“其实我觉得比利佛庄园那里挺适合的,要不我给汪老板打电话问问吧,你跟你爸爸妈妈先商量个日子。” 然而刚放下汪老板的电话,就有无数电话接连着打了进来,基本都是在询问股票的事儿。 吕一帆冲她使了个眼色,孟琦琦便从卧室出来顺手关上了门。一出来正撞上父母关切的眼神,不由轻松一笑,“一帆接几个电话,都把他当股神了。” 顾子衿压低声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你小舅最近也火急火燎的,听说龙源出了问题,就你那个发小李智文,刚刚被停职调查了……” 孟升干咳了两声,说:“不要搞得风声鹤唳的,你好歹也是个干部,平时说话注意点儿。” 顾子衿白他一眼,“我跟我闺女说话,要注意什么?难道还有人监听我不成?” “好了爸爸妈妈,龙源的事情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操那心干嘛?先操心一下你们闺女的婚姻大事吧!” 说着孟琦琦揽着妈妈的肩膀,把她推到餐座前,在孟升对面坐下,自己则撑着桌子宣布说:“刚才一帆和我商量,想把婚礼提前,最好就在下个月选个好日子!” 顾子衿马上拍手说好:“我也同意提前,等到五月份你肚子大了,穿婚纱都不好看了。只是现在还不到一个月,时间会不会太仓促?” 孟升掏出一支烟,也不点燃,在嘴里咂摸着,只一句话就指出重点:“地方定了没?只要定了地方,其他的都好办。” 孟琦琦看向爸爸说:“一帆有个朋友在深圳有片别墅区,里面还有个很漂亮的会馆,环境很好,也比较私密,那个老板说我们订好时间,他随时欢迎。” 孟升冲顾子衿一努嘴,“老婆子,赶紧挑个时间吧,我看3月20号就挺好,春分,万物复苏,而且还是个周末。” “你都订好了还让我挑?不过,我觉得也挺好,你看,黄历上说诸事皆宜。” “我也觉得挺好!”吕一帆不知何时从卧室里出来了,笑容可掬地看着他们三个人,“正好,汪老板叫着吃晚饭,咱们过去看看场地。妈妈,我刚刚和小舅通电话了,他们一家也过去。” “是吗!”顾子衿笑了笑,却掩饰不住脸上的一丝尴尬。 远离尘嚣的比利佛庄园在过年这几天显得格外冷清,庄园大门口只有一个瘦削的小老头,披着过于肥大的保安制服,在控制室里打着瞌睡。 吕一帆一直把车开到汪老板的会馆外面,往日花团锦簇的庭院里只有年前那几株开败的茶花树,喷水池似乎也很久没换过水了,上面漂浮着几片焦黄的落叶。 会馆的进门处,摆了两大盆开到糜荼的桃花,花枝上挂满了小红包,为这略显颓废的花园增添了一丝艳俗的热闹。 汪老板从里面迎了出来,抱歉道:“过年这阵子工人都放假了,院子好久没有打理,不过你们放心,明天工人就陆续回来了,孟小姐到时候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了。”说完他非常客气地跟孟琦琦的父母一一握手。 刚刚顾子衿对户外的冷清还不太满意,可是一进入会馆,看到里面装修得富丽堂皇,场地也足够宽敞气派,耷拉的嘴角不由微微翘起。她对孟琦琦耳语道:“里面还是不错的。” 孟琦琦说:“其实我更喜欢室外,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院子里开满了蓝紫色的绣球花,特别特别浪漫。不过绣球花的花期在六月份,下个月估计还太早了。” 汪老板笑道:“现在的鲜花都是温室里养的,哪管什么节气,只要你想要的,就没有开不了的。” 说笑间,只见一辆超大保姆车缓缓地停在花园尽头,上面先跳下来三个保姆打扮的人,一人背一个妈咪包,各自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娃娃,随后款款下车的便是衣着光鲜的顾援军和luna。 孟升在顾子衿身后低声说了一句:“嘿,超生游击队来了。” 孟琦琦还是第一次见到luna如此局促不安的表情,她走上前怯怯地叫了声“姐姐”,仿佛不是准弟妹拜见大姑姐,而是外面的偏房来见大房。 顾子衿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然后直接越过她,把目光转向保姆带着的三个孩子。大点的女孩儿都三四岁了,长得粉白可爱;两个双胞胎男孩却有点瘦弱,在保姆身上哭闹不止。 luna连忙拉过小姑娘说:“快叫姑妈,姑父。” 看到吕一帆在一旁憋笑的表情,孟琦琦偷偷地拧了他胳膊一下,低声说:“笑什么?等咱们宝宝生出来,还得叫那三个小朋友表姨表舅呢。” 吕一帆微微皱了下眉,悄悄骂了句“靠”。 席间众人谈笑风生,尤其是汪老板和孟升,本就年岁相仿,竟然都对明史颇感兴趣,三两句就聊入了港,旁人便很难插上话了。 本来除了他俩,在座的人也都各怀心事。 luna平时就爱端着美人架子,可今天愣是在顾子衿这老美人面前矮了半截,偏偏肚中还不存点墨,连个可以聊天的话头都找不出来。 顾子衿年前打顾援军电话向来是找不着人的,今晚碍着众人的面子也不好发作,但眼神里两道凌厉的光,已经扫得顾援军坐立难安。 顾援军更是有苦难言,luna是小冤家,那姐姐顾子衿就是大冤家,一个追着他养孩子,一个逮着他养老人,可眼下他已经一屁股烂账了。他求助似的不断看向吕一帆。 吕一帆却不接他的茬,顾援军在澳门豪赌上了黑名单的事儿,他早有耳闻,再厚的家底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人啊,不作妖就不会被妖作死。 吕一帆只全神贯注地投喂孟琦琦,给她剥虾、给她剔鱼刺,就差一口一口喂嘴里了。 孟琦琦恐怕是在场最没心没肺的了,她胃口好得吓人,更何况鸡汤里说女人最幸福的就是找到一个肯为她剥虾的男人。 只是看着luna三个孩子此起彼伏的哭闹,让她倍感烦躁,连带着对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小人儿也忧心忡忡了起来。 孟琦琦平时并没有表现出对小孩子的特殊喜爱,除了表哥家的小花,其他孩子总会让她觉得束手无策。 她忽然停止咀嚼,凑到吕一帆耳边说:“好烦哦,我是不是太没耐心了?好怕我以后带不好孩子啊。” 吕一帆拿餐布擦擦她的下巴,笑着说:“自己生的肯定就不觉得烦了,到时候咱也请仨保姆,俩带孩子,剩下一个带你……” 顾援军到底没忍住,他举着酒杯,打断小两口的眉来眼去,拉了把椅子一屁股坐在吕一帆旁边。 “小吕,你跟我交个底,龙源的股票还会再涨上来吗?” 吕一帆用餐布擦干净手,拿着酒杯和他轻轻一碰,却并不喝,“龙源被机构做空,恐怕很难再翻身了。这次爆出的问题太敏感,美国的监管会已经启动调查了。不过小舅你也不用太担心,你在我这里和陆总那儿买的基金定投,影响不大,风险都对冲过了。” 顾援军压低声音说:“问题是我当初按发行价买了不少原始股,现在全套住了,你是行家,以你的经验,还有解套的可能吗?” 孟琦琦对原始股那几个字敏感起来,抬眼看了下吕一帆,只见他微微叹口气说:“其实这些年被做空的中概股也不只龙源一家,但是打铁还得自身硬。有个知名的教育企业不是小幅下挫之后反而大涨了吗?” 汪老板和孟升这时也把目光投向自己,吕一帆顿了顿又说:“公司运营层面的事儿,最好去问问徐总,看看他们准备如何应对这次危机。” 顾援军心说这小子回答得太官方了,你丫不是会操盘吗?难道这局就盘不活了吗? 而吕一凡心中也升起一丝疑虑,他一直以为顾援军和汪老板都是跟在孙长斌后面捡肉吃的鬣狗。可汪老板卡着高位清仓了,顾援军却被套牢了,这孰亲孰远突然就变得耐人寻味了。 第七十章 深度套牢(上) 顾援军恐怕不只是股票被套这么简单,吕一帆太了解有钱老板的骚操作了,贷款加杠杆,踩着点了,资产指数级增长,一脚踩空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可这时候他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安慰顾援军说:“这不是还没过完年吗?等一开工,没准儿会放出点儿利好消息。” luna忽然插嘴,看向孟琦琦这边,“要我说啊,还是买你那里的保险靠谱,我虽然不懂看大盘,但你舅舅的脸跟着大盘走,一会儿红一会儿绿的,我每天也跟着提心吊胆的。琦琦,你什么时候上班啊?我还想给大宝小宝也买份教育金呢。” 年前龙源股票猛涨的时候。顾援军心情大好,随手便甩给luna一张信用卡,可股票跌了之后,顾援军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浑身上下阴气沉沉的,luna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把卡要回去。 现在她也学聪明了,买再多名牌包包也折不成资产,唯有买保险才是名正言顺地把钱划入自己名下。 琦琦刚想开口说话,吕一帆悄悄在桌子底下碰了碰她的脚,孟琦琦会意,笑着对luna说:“我最近在休假,这样吧,我把同事微信给你,找她也是一样的。” 正说着话,恬姐随身跟着的那个小保姆,轻手轻脚地走到汪老板身边,冲他耳语了一番,不经意间还瞟了孟琦琦一眼。 汪老板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但很快就点了点头,起身走到孟琦琦身边说了句什么。孟琦琦站起来对大家说了句失陪,然后就跟着小保姆走了。 恬姐住在别墅第三层的大套间内,起居室连着大大的露台,靠墙的一面墙已经摆满了她的画作,每一幅都像是小孩子毫无章法的信手涂鸦。 恬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衬衣,下身随便配了条运动裤,看上去和别墅内华丽的装修很不搭配,她微笑着迎过来,“听说你要在这里办婚礼,祝贺你啊!” “谢谢!”孟琦琦很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说,“定在了下个月的二十号,正好,借您的风水宝地,您可一定要赏光啊。” 恬姐略有遗憾地笑笑说:“我真的很想看你穿婚纱的样子,不过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孟琦琦一直不好意思打听她的私事,而且大过年的她还待在比利佛庄园和汪老板在一起,怎么想都觉得古怪。所以她只含糊地问:“这么不巧吗?” 恬姐遗憾地搓搓手说:“机票早就定好了。你看我也是才知道你要结婚,也来不及送你什么新婚礼物了,本想挑一幅画儿,又觉得这些画儿都太素净了。” 她边说边转过身,从她那一堆画具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木箱子,放在起居室的茶几上。 “我记得你说过你小时候也喜欢画画,这套颜料是从比利时买回来的,虽然我已经拆封了,但是基本上还没怎么用过,我想送给你,希望你可以从拾画笔。” 那个小木箱上有两个做工精美的铜搭扣,双手一按,只听咔吧一声,箱子便弹开了,里面就像彩妆盒一样分了三层,按着色度排列着一百多个色彩的颜料盒,看得孟琦琦内心极其舒适。 “哇哦!我真的是太喜欢了!” 恬姐一直把孟琦琦送到楼梯口,隔着十几步远看到她的家人正站在门厅那里等她,就止了步,略有歉意地说:“今天穿得太随意了,就不过去和你家人打招呼了。孟小姐,后会有期。” 等孟琦琦一家四口上了车,顾子衿问:“琦琦,送你礼物的是什么人啊?” “这个人还挺神秘的,搞不清楚是干什么的,说在这边疗养,不知道和这汪老板是什么关系。” 孟琦琦看了眼脚边的木箱子,问正在开车的吕一帆,“你知道那个女人什么来头吗?” 吕一帆说:“没听汪老板提过,没准儿是什么亲戚吧。我以为你和她混很熟了呢。” “我哪有那个本事啊,走哪里都把人底摸一遍。其实每次还没怎么聊呢,那个保姆就杵在旁边,好像要监听我们说话一样。我到现在连她叫什么,哪里人都还不知道呢。” 顾子衿说:“那她干嘛好好的要送你礼物啊?这箱子看上去就不便宜呢,这里面是什么?” “是颜料,我们也是聊画画才聊到一块儿去的。会馆一进门的门厅里挂的那幅画就是她画的。” “画得什么呀,乱糟糟的。我跟你说啊,一般这个搞画画的都神经兮兮的!” “妈妈!您这就是偏见!” 吕一帆忍不住在前面偷乐,却发现这一路,岳父孟升一直没参与讨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二天孟升和顾子衿就要赶最早一趟飞机回龙城了,晚上趁母女俩收拾行李的功夫,孟升叫吕一帆陪自己到阳台上抽根烟。 烟没有点燃,拿在鼻子下面嗅了嗅便又插回到烟盒里。 孟升目光慈爱地看着吕一帆说:“你们这一代人都比较孤独,离开父母,伴侣就是最亲密的人。现在你俩有了孩子,遇到什么难事儿要商量着来,琦琦是个心重的孩子,她有时候不说,但是什么都看在眼里。” “爸爸,您放心,我会照顾好琦琦的。办完婚礼我就想让她在家好好养着,什么都不用操心。” 孟升又说:“我倒是不担心你们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只是一帆啊,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这话问得吕一帆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字斟句酌地说:“之前我是有自己出来创业的想法,不过这些也要看时机……” 孟升一只手玩着烟盒子,意味深长地说:“我倒不是要干涉你们的生活,只是我希望你离孙长斌那些人远一点儿,包括琦琦小舅。最好不要跟他们有金钱上的往来。” “爸爸,你是担心……”吕一帆后半句话没有直接问出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孟升叹口气,幽幽地说:“龙城的事情非常复杂,龙煤也好,风口浪尖上的龙源也好,牵扯了太多人的利益。股市我不懂,但这事儿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市场行为。”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吕一帆一眼。 接触越深,吕一帆越发觉孟升是个深藏不露的人,表面上看他满嘴拽酸文、郁郁不得志,可实际上他洞察力惊人一点也不落伍。 吕一帆能说什么,告诉老丈人他操盘做空了龙源?当初徐涛拿着龙源ipo的材料找他和陆向荣的时候,他们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了,看破不说破,他们只管推波助澜然后拿钱走人。 以前这样的事情发生得还少吗?非但不少,甚至既得利益者还形成了派系,在近十年的资本市场里搅和得乱像丛生。 相比之下,吕一帆他们做得低调多了,新闻热搜上都找不到相关词条。 从08年开始就在叫嚷着资本泡沫,眼见着泡沫越吹越大,这击鼓传花的游戏谁不想掺合一下再顺利甩包?所以吕一帆做空的时候根本没有心理负担,这就是一场资本互利的交易。 “爸爸,我只是在证券市场上搞搞资产配置,龙源的资本运作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您放心好了。” 孟升没有看他,而是望着眼前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感慨地说:“我知道,你在外面待了这么多年,可能也会觉得有些地方烂透了,也许还会跟着外面的声音骂这是系统的问题。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认为,可是现在快退休了,我发现我错了,再完善的系统也解决不了人性的问题。人性的本质是什么?” 吕一帆在心里说可能是贪婪吧? 孟升扭头看着他笑笑,“人性的本质是趋利避害。”他把烟又从烟盒里抽了出来,含在嘴里,眼中像是激出一圈圈往事的涟漪。 “你是学金融的,肯定了解九七年的亚洲金融风暴,也一定知道我们是怎样赌上家底险象环生的。但你可能不知道,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的经济大环境开始改变,急需一批干将解决一系列的民生问题。 龙煤就是在那个时候通过改制转型成功的,所以你若觉得那一批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害关系,也没有错。在一个小地方一旦出现巨无霸的企业,一定是有利有弊的。一方面体量大的确可以集约各种资源,解决大量就业的,集中力量办大事,但是也形成了垄断。至于弊端,这些东西你一定不陌生吧?” 吕一帆笑笑,“是啊,香港不也是这样吗?” “巨无霸到最后难免会与民夺利,形成阶级固化,这是系统问题,更是人性问题。” 孟升眯眼看着远处夜色中黑压压的云层,声音低沉地说:“龙城,这是要变天了。” “爸,其实我一直想问您,为什么您就甘愿待在文联这个边缘地带呢?你曾经不是学院派的领军人物吗?” 吕一帆似乎跟孟升更容易亲近,类似的话题他是从不肯跟父亲正面交流的。 孟升哈哈大笑道:“你听谁说我是学院派的?” 吕一帆不好意思地解释:“小舅他们都这么说……” “我哪个派都不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这都是封建社会党同伐异的旧思想。实践告诉我们,发展才是硬道理,管它黑猫白猫抓到耗子才是好猫。” “别抓耗子了,赶紧洗洗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顾子衿探出头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孟升忙掏出打火机把烟点上,拍拍吕一帆肩膀说:“你先进去吧,我过口瘾。” 其实有句话孟升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想让吕一帆和孟琦琦离那个汪老板也远一点儿,这个人面相不善、说话更是滴水不漏。 还有孟琦琦口里那个神秘的女人,虽然只远远看了一眼,但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第七十章 深度套牢(下) 送走孟琦琦的父母,两个人回到家里,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失控起来。吕一帆怎么会不懂孟琦琦的暗示,只是家里长辈在,不免觉得拘束。 可现在的孟琦琦就像一颗鲜嫩多汁的荔枝,散发着成熟甜美的气息。她抵在他胸口上只一蹙眉,便在他心里点燃了一片烟火。 窗帘一拉,就不知道今夕何夕。吕一帆根本不想开手机,也不想查邮件,他在等,等缪娜开出更具体的条件。 直觉告诉他贸然出现的好机会,往往也伴随着巨大风险,他要再掂量掂量,看值不值得自己去做等价交换。 然而很快,一封邮件打断了他们甜得发腻的二人世界。 毫无预兆的,严瑾发来了辞职报告。 孟琦琦皱着眉头疑惑道:“这小严瑾是怎么了?初三开工的时候还看到她开开心心地上台领花红了呢,昨天还转发了公司活动的预告,怎么说辞职就辞职了呢?” 她紧接着给严瑾打了过去,电话响了好久却始终没人接听,“这孩子在搞什么?” 吕一帆忙安慰她,“别着急啊宝贝,现在的小朋友,做事都太随性了。” “严瑾平时还真不是任性的人,所以我才纳闷啊。”孟琦琦又打给秘书,秘书说昨天还来上班了,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孟琦琦还要再打电话,却被吕一帆拉住了,“你现在不能着急上火的,再说了,公司里走几个人还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再等等吧,没准儿一会儿她就联系你了。” 孟琦琦无比烦躁:“怎么能不急,下周一是公司的开放日,我把我手上的工作都排给她了,这下可好,这么大工作量扔下就跑,现在上哪儿找人对接啊!” 吕一帆搂着她,拉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发现她这几天变得沉甸甸的,不由笑着说:“你们团队那么多人呢,总不能全指望一个孕妇吧?况且地球离了谁也不会不转的。” 孟琦琦环着他的脖子,一扬眉说:“那你离了我,是不是转到飞起?” 吕一帆宠溺地看着她的眼睛说:“转太快会脱轨的,哎,你知道宇宙里最孤独的星体是什么吗?” “是什么啊?” “是流浪行星,因为它脱离了原有的恒星体系,所以只能在宇宙里寂寞地游荡。” 孟琦琦眼睛里立马闪出无数小星星,笑盈盈地抵着他的额头说:“这个情话说得深得我意啊!” 直到第二天,严瑾才给孟琦琦回电话,只说家里出了点事情,却不说明到底遇上什么难处,含糊其辞支支吾吾的,但是去意已决,任孟琦琦怎样苦口婆心也劝不回来了。 放下电话,孟琦琦无奈地说:“我的休假提前结束了,你是待在深圳,还是跟我回香港啊?”吕一帆耸耸肩说:“当然是你去哪儿我跟哪儿了。” 孟琦琦回到香港后马上开了个紧急会议,宣布了严瑾突然离职的消息,并把严瑾手上的工作重新分配了一遍,其他同事嘴上虽没说什么,但大周六的凭空多了工作量谁也不开心。 会开了一半儿,李唐才姗姗来迟,一改往日朝气蓬勃的样子,不仅穿得十分随意,头发也没有打理,而且还带着满脸颓丧。 孟琦琦很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直到散了会,才单独留下他,劈头盖脸地说:“怎么了这是,电话短信不回,开会还迟到?一个个都跟我这里撂挑子?” 李唐不啃声,眼神空虚地飘向别处。 孟琦琦强忍住内心的不快,尽量温和地问了一句:“严瑾要辞职,之前没和你通过气吗?” 李唐瘪嘴“切”了一声说:“我算她什么人啊?她凭什么跟我通气。” 若说严瑾辞职这件事,最震惊的其实是李唐。明明前天晚上他们的关系刚刚发生质的飞跃…… 前天上午的早会严瑾没有参加,李唐也没放在心上。当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整理客户资料的时候,隐隐绰绰地听到有人在哭。 严瑾的办公室就在他隔壁,他走出来看到她办公室门紧紧闭着,敲了两下,也不见有人应声。 李唐走到旁边秘书的开放工位,问她严瑾去哪儿了,秘书说一早进了办公室,一直都没出来过。 后来李唐和朋友约了吃饭,也就把这小插曲忘到了九霄云外。直到晚上回家的时候路过办公室,看到他们那一层还亮着灯,就想着上楼看看是哪位同仁刚复工就这么拼命。 结果上去一看,诺大的办公区竟然空无一人,他心想坏了,也不知道哪个马大哈离开公司灯也不关,门也不锁,还吹着大空调,等着第二天被宁愿航骂个狗血淋头吧。 想到这里,他就一边录这视频“取证”,一边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地关灯关空调。当走到最里面的杂物间时,忽然听到里面有动静,不由惊出一身冷汗,难道是进贼了?不可能,贼这么大胆,还把灯都打开。于是也不做细想,推门就进去了。 只见严瑾正站在窗户边上的一张折叠椅上,用力想把窗子拉开。 “你干嘛呢?” “没……没干嘛……”严瑾松了手,有点慌张地看着李唐。 李唐两步走过去,朝外望望,窗外是办公大楼的一处天井,黑黢黢的、刮着嗖嗖的阴风。 “这窗户只能拉开这么多,就是怕有人想不开……”李唐玩笑着把窗户拉上,回头要扶严瑾,却发现她眼圈儿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 “怎么了小严瑾,谁欺负你了。”李唐嬉皮笑脸地说。 严瑾也不看他,自己从椅子上下来,把椅子折好放到一边,冷冷地说:“没人欺负我。” 李唐在严瑾这里经常碰钉子,也不恼,跟着她一前一后出了杂物间。两个人一路无语,锁好公司大门,一起进了电梯。 李唐说:“我车在下面,捎你一程吧。” 严瑾不置可否,心不在焉地翻着手机,却跟着李唐一直下到地下停车场。 在车上严瑾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她却没有接。李唐玩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是跟男朋友闹别扭呢?” 严瑾皱着眉头并不理他,李唐心说这姑娘太没劲了,闷嘴葫芦一样连点互动都没有。于是一脚油门加快了速度。可没想到,到了严瑾楼下,严瑾却突然提出请他上楼坐坐。 李唐不由失笑,双手插进裤子口袋,坏坏地看着严瑾说:“小姑娘,你知道这个时间点,邀请异性上楼坐坐意味着什么吗?” 严瑾圆溜溜的眼睛一瞪,骂道:“不去拉倒。” 这句话似乎有了魔力,在严瑾公寓大门快要阖上的一霎那,李唐一个箭步迈上去,一把拉住了门。严瑾也不看他,两个人又是默默无语,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当推开严瑾闺房的门,叱咤情场的李唐竟然害羞了,他傻乎乎地坐在她公寓里的小双人沙发上,直愣愣地看着严瑾随手把包一扔,甩掉高跟鞋,脱掉西装外套。然后一步一步走近,坐在他面前的小茶几上。 严瑾说:“要喝点什么吗?” “呃……有什么喝的?”李唐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慌张。 “白开水喝吗?” “那……算了吧……” 两个人一下子又干在那里,无话可说。 严瑾表情越来越严肃,像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忽然开口道:“那咱们就开始吧。” “哈?”李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开始什么?” 严瑾轻蔑地一笑,说:“这种事你不是很有经验吗?” 李唐脸腾一下就红了,两只手紧紧按在膝盖上,越发显得局促不安了。反倒是青涩的严瑾仿佛就义一般,毫不犹豫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严瑾的动作很笨拙,可那独属于女孩儿的青草气息,就像十七岁那年猛然尝了一口加酒的莫吉托,让李唐心动不已。 所以当李唐开始主动的时候,她就像触了电一样浑身颤抖起来。李唐摸索着想把灯调暗点。但严瑾却逆反似的把所有灯都打亮了,一时间明晃晃的,连肌肤上的小汗毛都看得根根分明。 严瑾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仔仔细细地上下观察着李唐,像在研究一副新鲜的标本,脑袋里装着十万个为什么和世界未解之谜。 李唐体验过不少意乱情迷和风光旖旎,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明火执仗又活色生香。 恍若看过一场烟火表演,严瑾眼神里忽然多了种初尝人事的了然,她自言自语道:“男女之间也不过如此。” 这话让李唐听了好不伤心,他掰过严瑾的肩膀对她说:“我不想你这样一直误解我,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严瑾的表情很冷淡,她说:“其实我也不在意你到底是哪种人。” 这女人心狠起来真的是让人猝不及防,李唐当时只以为那些话是小女孩口是心非的气话,哪里想到一夜风流过后,严瑾竟然真的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微信拉进黑名单,跑到她公寓也人去楼空。李唐的世界一瞬间轰塌! 他俩本来井水不犯河水的,是严瑾睡了他又甩了他,根本不给他一点点回味的余地。如果换做别人,李唐只当是艳遇,可严瑾不一样,她似乎把这一切当成一场献祭。 失魂落魄的李唐帮不上焦头烂额的孟琦琦,孟琦琦更没精力去关心别人的心理问题。怀孕之后她太容易疲劳和急躁了,她把严瑾遗留下的问题大包大揽下来,整个周日都待在办公室和同事们走流程。 吕一帆来接她心疼地说:“干嘛对自己那么严格,差不多得了,咱们也不缺那几个钱。” 孟琦琦说:“这是个责任心的问题,毕竟我现在还是团队的leader,在其位谋其职。” 吕一帆说,“明天这事儿一结束,就在家歇着吧,我真怕把你和宝宝累着。” 孟琦琦不以为意,“哪里就那么娇气了,你看我们公司的妈妈们,第二天就预产期了,头一天还在签单。” “你现在可跟她们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吕一帆嘴角一扬说:“你现在可是豪门太太了。” 孟琦琦夸张地“哇哦”一声儿,说:“那你可得让我适应适应。” 第七十一章 半山上的客人(上) 香港是个很难让人停下脚步的地方,从国金中心望下去,街面上步履匆匆的行人就像是不知疲倦的蚂蚁。 吕一帆刚来香港的时候,也是如此争分夺秒地和金钱赛跑,只不过他起点更高,内心充满了高级买办的优越感,中午和金发碧眼的同事在楼下吃顿简餐,拽着流利的英语,晚上扯开领带去兰桂坊的夜店里买醉。 然而这个自称自由开放的地方,现在越来越像一个半老徐娘,整日沉浸在往日荣光里,不肯承认自己已经迟暮。 渐渐地,高谈阔论的英文变成了更加熟悉顺耳的中文,半山上的豪宅入驻了不少从内地来的隐形富豪,之前投行业逼格最高的跨国业务,远不如内地的新三板玩得风生水起。 中环乃至整个港岛的评价体系都是简单而统一的,卖更多命挣更多钱。可大多数漂在香港的内地人很快就会顶到那层无形的天花板,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有车、有房、有假期,生几个孩子、养两条狗,维持着中产阶级的体面。 和大多数港漂相比,吕一帆提前触顶。他太明白了,香港的金融从业者之所以更容易赚到钱,不过是依靠其特殊的地缘优势。 然而傲慢的本地人根本没有这样的觉悟,整个社会正在下沉,从前的优势还能存续多久,吕一帆在心里是打着问号的。他才三十多岁,远没到偃旗息鼓、乐享人生的阶段,他还在寻找下一片蓝海。 郑越颖的老公周生没有食言,一回到香港就联络了吕一帆,要给他开庆功趴体,并把正式请柬邮寄到了他的办公室。 说是庆功宴,其实是由周生把吕一帆带入了一个全新的圈子,这里云集着半山上的老钱和新贵、政客和明星,还有一些背景不明的人。 六年前他曾跟着前女友缪娜远远地眺望过这个阶层,自认为是清高和强烈的自尊阻碍了他跃升的脚步。直到今天吕一帆才明白,去他妈的清高和自尊,不过是当初实力不够罢了。 郑越颖笑眯眯地走过来,和他贴面拥抱,很热络地问:“怎么没有带太太一起来?” 吕一帆笑着说:“她现在比我忙,今天是她们公司的开放日,实在抽不开身。” “看上去那么温柔的女孩子,工作起来也这么拼的嘛?”郑越颖一副居高临下的口气说:“下次啊,带她一起来,多认识些朋友,一年下来随便做做也不比她现在这么辛苦赚得少啦。” 吕一帆嘴上说好啊,心里却隐隐地不悦。这个圈子惯于看人下菜碟,孟琦琦想在这里做生意岂不是要被人低看一等? 跟着周郑夫妻应承了一圈儿,吕一帆不免意兴阑珊。富豪们谈论的话题除了满世界投资房地产和股票,便是在香港那一亩三分地上继续盘剥利益。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划拨那么大一片数码港发展高新技术,最后却全部沦为商业写字楼。还有那个填海造屋的计划,本来是惠民政策,却遭到环保组织的强烈抵制。 “人类伙伴海豚正在失去家园!”而人类只好继续睡棺材房和笼屋。 今天就有个什么海洋保护协会的干事,拉着富豪们捐款做慈善,口口声声保护人类共同的家园。 吕一帆平时根本不关注所谓的社会问题,可还是认出了好几个活跃在电视上的熟面孔,他想到不知哪里听来的一句话,“嘴上谈的都是主义,心里算的都是生意”。 总之这个所谓半山上的圈子,让他感到了一丝失望,他还以为站在金字塔顶层的人,眼界和格局会更大一点儿呢。 收到孟琦琦的微信,吕一帆便打算离场,郑越颖看了眼手表,调笑道:“这么早就走吗?没想到你还是个绝世好老公呢,是吧?缪娜!” 吕一帆愣了一下,一回头,只见姗姗来迟的缪娜正脱下外套交给服务生,一双美目脉脉含情地望向他。 “我是说啊,你刚来,一帆就要走,好不巧啊!”郑越颖看着缪娜,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缪娜倒是大大方方地过来和吕一帆行了贴面礼,问他:“不再玩一会儿吗?” 吕一帆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自在,笑着寒暄道:“什么时候来的香港?”心里忍不住发怵,缪娜的动作太快了,跟他也就前后脚的功夫。 缪娜说:“刚回来没多久。” 郑越颖似是随口问她:“你还住浅水湾那套公寓吗?” 缪娜脸上泛起一片潮红,点点头说:“还在那里。” “你可真是长情……”郑越颖的话愈发意味深长了。 浅水湾的那套公寓曾经是她和吕一帆的爱巢。 可惜吕一帆仿佛没听见一般面无表情。那些吹着咸湿海风缠绵悱恻的时光似乎并没有引起对方的共鸣,缪娜有点失望。 开车下山的路上,吕一帆脑子里很乱,缪娜那张艳丽的脸时不时地在眼前闪现,他不知道自己躲得了初一,还能不能躲过十五。 孟琦琦这一天强打着精神接待了一茬又一茬前来参观的同行和客户。 下午的女性主题专场上,她做主讲人,坐在高脚椅上累得腰酸背痛。 好不容易结束活动,一站起来,忽然感觉有股液体从下身流出,吓得她连忙跑到卫生间里查看,还好没有什么异样。 她抚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轻轻说:“宝宝,你可不能太娇气哦。” 刚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秘书东张西望地找她,孟琦琦忙快步走过去。 “孟总,刚才有位女士点名找您,说要咨询财富传承。看样子是个大客户。”秘书虽压低了声音,但那个“大”字却加重了语气。 孟琦琦顺着秘书的眼神望向贵宾席,只见一位容姿艳丽的女子正微笑着上下打量她。 其实孟琦琦早就注意到了她,她从外面进来的时候自带一股强大的名媛气场,这可不是网路上名牌堆砌出的塑胶感可比的。就连阅人无数的amanda也回头看了她好几眼。 不知道为什么,这女人让孟琦琦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她不自觉地伸手理了一下长发,偷偷提了口气,挂上恰到好处的微笑,朝那女子款款走去。 “您好,我叫孟琦琦。” 那女子眉眼画得妖娆却不轻佻,一开口就听出来在海外待了很久,“孟小姐您好,我姓梁,刚刚听你讲的那个产品,还蛮不错的。不知道投保有什么特别要求吗?” “主要还是看您的家庭财富分配情况,毕竟保险理财属于比较中长期的产品。” 按照职业习惯,孟琦琦会询问对方在哪里工作生活,有什么家庭成员,进而对其资产做一个预估。 可面前的女人却说:“我也是刚刚回到香港,手上有点资产,放在银行也没什么利息。不过我也不想放在保险里十年二十年后才能拿到手,要及时行乐对不对?” 孟琦琦笑着说:“公司也有可以随存随取的产品,只不过红利就偏保守一些……” 无意中她扶了一下腰,对方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她轻轻牵住孟琦琦的手说:“不要老站着了,我们坐下来说。” 梁小姐望着孟琦琦的腹部,轻声问:“看你样子,是不是有bb了?” 孟琦琦不好意思得低头看了一下小腹,说:“不会吧,这么明显了吗?” 梁小姐笑着说:“都是过来人了嘛,有三个月了吧?” 孟琦琦点点头,顺口问道:“梁小姐也有小朋友了吗?” 梁小姐说:“有个女儿,快四岁了。” 孟琦琦很自然地推荐起教育金来,梁小姐莞尔一笑:“这个就不考虑了,女儿判给了前夫。” 孟琦琦尴尬地转移了话题,“我们有一款产品很受欢迎,我们称它小金库,就是一次性存入,之后每年固定发本金和红利,就像发薪一样,问题是还不用打工……” 梁小姐虽表现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却根本不在意产品细节。孟琦琦觉得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要不我们互留一下wechat,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交流。” 梁小姐说:“哦,sorry啊,我还没有wechat,这个是我香港的号码,可以imessage我。” 送走梁小姐,宁愿航在一边打趣道:“我看你这是请不了假喽,又有大客户了!” “老板我借花献佛好不好,你给我多算点bonus就行,一帆叫我回家当太太呢。” 宁远航笑着说;“人家就是点名冲你来的,再说做太太也不妨碍谈生意嘛。哎,听说一帆要升职做董事了,到时候你结交的可都是名流,随便一单就了不得了。” “那我是不是做梦都要笑醒了!”孟琦琦附和着,却想升迁这事儿吕一帆怎么从来没提过。 活动结束后,孟琦琦累到浑身散架,吕一帆来接她的时候,她捂着小腹,觉得那里紧紧的。催促着赶紧回了家,拿胎心仪听到强有力的心跳声,才慢慢放下心。 吕一帆从背后搂住她,让她斜躺在自己怀里,轻轻地帮她揉着腰眼儿,说:“答应我,明天请假,咱不干了。” “那可不行,怎么着也等我再干一票大的!”孟琦琦一脸洋洋得意。 “呵,口气这么大,要做世纪大盗吗?” “今天来了个大客户,开口就找我做一千万的大单!” “谁介绍的?” “没说,也许是慕名而来?” “男的女的?”吕一帆抬手掰过孟琦琦的小脸儿,审问似的。 “当然是女的了。哎呀,我现在揣着小崽子呢,就是男客户又能怎样?” 吕一帆笑着说:“还能有比你老公更大的客户吗?你现在啊,就只能伺候我一个,懂吗?”说完手就窜到了肋下,搔她的痒痒肉。 “讨厌,别闹了。哎,你今晚的庆功宴怎么样啊?有没有见到什么名人?”孟琦琦回过头好奇的问他。 吕一帆说:“也没什么意思,认识了一堆人,正经话却聊不上两句。你说香港这么点地方,却聚集了那么多的富豪,光是服务服务这群人就能赚的钵满盆满了。” 孟琦琦对吕一帆口中的那个圈子是缺乏想象的,周围也没有一个活生生的对照,所以她既不羡慕也不向往,她已经活成别人梦想的样子了,还有什么不知足。 每每看着孟琦琦幸福洋溢的小脸,吕一帆就觉得那些熙熙攘攘的烦恼也离他很远。 第七十一章 半山上的客人(下) 孟琦琦在家休息了几天,偶尔和那个梁小姐聊一两句,也没什么新的进展。 吕一帆除了一些推不开的应酬,基本寸步不离地陪着她,让她感到全身心蔓延到小脚趾头的满足。 “琦琦,我要给你个惊喜!” “什么惊喜?” “你忘了?咱俩登记的时候说过的?” “不是给过了吗?” “什么时候?” “你提前回来陪我不是惊喜吗?” 吕一帆揉着孟琦琦浓密的头发说:“小傻瓜,那算什么惊喜啊!走,换件儿衣服,带你去个地方。” 孟琦琦怎么也没想到,吕一帆已经帮她把婚纱买好了,当婚纱店的店员拉开贵宾室的试衣间,展示出那件刚刚从纽约空运回来的拖尾长裙时,孟琦琦激动得热泪盈眶。 原来幸福是可以产生共振的,看着孟琦琦开心得像个孩子,吕一帆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婚纱选的是抹胸款,只是孟琦琦现在上围激增,当她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时候,害羞地捂着胸口,“这也太性感了,好没有安全感啊。” 吕一帆眼睛早就挪不动了,从耳朵红到脖子根儿。 孟琦琦娇嗔地瞥他一眼,满脸绯红地对店员说:“有没有披肩什么的,真的是太暴露了。还有哦,我怀孕了,腰这里要留点余量。” “吕太太,遮住就可惜您的好身材了,婚礼吗,一定要留下最美的时刻。这样吧,我们帮您加条细肩带,把胸线的位置提上来一点点,腰线也会上移,这样系带子的时候就不会勒着宝宝了。” 吕一帆问:“改好要多久?下周约了摄影师拍婚纱照。” 孟琦琦偷偷掐他一下问:“还有多少惊喜不让我知道啊?” 吕一帆憋着笑捏捏她的鼻尖说:“我是很讲究效率的人,而且我请的摄影师可不是一般影楼里的熟练工,人家是小有名气的艺术家,特别擅长拍人体。” 孟琦琦皱眉道:“我才不要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呢。” “想什么呢,我怎么会找男人拍你?” “那我也不要别的女人觊觎你的肉体。” 两人正咬着耳朵,店员忽然提醒道:“吕先生,是不是您的手机一直在响?” 吕一帆忙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来电号码,不由皱紧了眉头。 “喂,汪老板,找我什么事?” 等吕一帆讲完电话,无奈地对孟琦琦说:“是你们那儿的小李唐,他蹭了汪老板的车。”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李唐,始终过不了严瑾这个坎儿,甚至脑补出了家逢巨变、身患绝症的狗血剧情,把自己难过得一塌糊涂。 然而被他爸爸甩了一耳光之后,他的智商终于上线了。 过年前严瑾还心情不错地跟他聊股票来着,李唐一拍脑袋,这不就是眼皮子底下的事情吗? 结果一打听,原来还真是个连环套,引着不谙世事的严瑾上钩。 龙源上市的时候股票一路走高,严瑾早就跃跃欲试了,只是无奈手头没有足够的现金。这时候师姐夫妻俩恰到好处地出现,打着买保险的旗号。 严瑾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把所有的存款拿出来,还跟师姐老公接了贷款,加了杠杆。结果,不仅血本无归,还欠下了一大笔高利贷。 严瑾的师姐夫妻俩为什么这么坑她?当然有人指使!至于背后的推手是谁,就要看是谁从中渔利。 问题是,一个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能有什么价值让人大费周章呢? 直到今天李唐见完客户,开车从半山的某高档公寓出来,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严瑾,她穿着一身名牌,背着chole最新款的小猪包,钻进一辆红色的法拉利小跑车里。 李唐想也没想一脚油门就追了上去,无奈人家的车提速太快,他一直追到西隧出口,才因为限速慢慢赶上。 眼看出了隧道,法拉利将一骑绝尘,李唐一咬牙,一打把,车头蹭上了法拉利的车身。 然而让李唐大跌眼镜的是,从驾驶座上下来的男人,竟然是头顶微秃的汪老板。那一刻,纷乱的线索突然就连成了完美的闭环,怪不得严瑾会突发奇想找他来初体验。 可是为什么这真相像锥子一样刺得李唐生疼…… “汪老板的意思是,都是熟人,就私了好了。”在去约定好的利苑酒家的路上,吕一帆简短地说明了情况。 孟琦琦疑惑道:“怎么好端端地,他俩能撞上呢?” 吕一帆拍拍她的手说:“一会儿去了不就知道了?” 等看到一脸漠然的严瑾和剑拔弩张的李唐,一切不言而喻。 孟琦琦不由锁紧了眉头,她最最不愿看到的情景最终还是发生了。感受到孟琦琦呼吸频率渐渐变快,吕一帆抠了下她的手心,对她递了个息事宁人的眼色。 汪老板倒是很坦然,跟大家介绍说:“严小姐现在是我的女朋友,我呢,离婚很多年了,我们俩是光明正大谈恋爱,希望你们不要误会。” 李唐不屑地一笑,问严瑾:“是这样吗?” 严瑾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无所谓地看了眼李唐,平静地说:“是这样。” “操!”李唐咬着后槽牙,脑袋上青筋暴起。吕一帆见状忙说:“你们之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汪老板,咱们到那边儿聊会儿,让我老婆帮他们处理一下?” 汪老板不得不买吕一帆的面子,起身的时候按了按严瑾的肩膀。 只剩他们三人的时候,反而不知该从何说起了。孟琦琦虽觉得痛心,却也无从指责,只语重心长地问:“小瑾,你到底遇上什么难处了?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呢?” 严瑾有点惭愧地看了一眼孟琦琦,欲言又止。 李唐眼圈突然红了,他死死盯着严瑾问:“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跟他,是自愿的吗?” 严瑾的冷漠可以结出一层冰,她坚定地点点头。 “那我们俩算怎么一回事儿?” 严瑾眼神一闪望向手中的茶杯,还是一言不发。 李唐咬牙切齿地说:“他出多少钱?我出双份儿!” 话音未落,严瑾甩手就把茶叶泼到了李唐脸上,她强压着怒火对孟琦琦说:“琦琦姐,我没什么好说的,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李唐也不擦一下脸上的水渍,站起来破口大骂:“你丫就是个大傻逼,你被人玩儿了知道吗?你他妈不是状元吗?脑子被狗啃了吗?” 餐厅周围的人纷纷扭头看着他们,孟琦琦使劲儿拉李唐,却根本拽不住。 “你嘴巴放干净点!”汪老板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吕一帆紧跟其后,生怕他们打起来。 “算了算了,严瑾和李唐都还太年轻,汪老板,给个面子。”吕一帆说着挡在了李唐面前。 孟琦琦用力扯住李唐的衣服,说:“大家,都消消气,少说两句。” 汪老板咄咄逼人的,“我已经很给面子了,不然也不会跑到这里丢人现眼。李唐,你今天的行为我可以告你交通肇事!严瑾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你不服气可以,耍无赖就不行!” 若不是吕一帆和孟琦琦强按着,还不知道年轻气盛的李唐要如何收场。看着严瑾离去时决绝的背影,李唐一拳头砸在酒店大理石的墙面上。 车被拉走的李唐,只能坐上吕一帆和孟琦琦的车,等开到了他家楼下,吕一帆借口去买水,只留孟琦琦陪着李唐。 孟琦琦犹豫着,还是伸手拍了拍李唐的肩膀,温和地问:“你和严瑾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唐用手狠狠地抹了把脸,手指节上红殷殷的一片,他声音沙哑地说:“……开放日之前的那个周四,她像脑子抽了一样突然示好,我们……我们那个了……可然后她就翻脸不认人了。我听说她炒股赔了好多钱……我觉得严瑾这是被人下套儿坑了!” “所以严瑾先找了李唐,然后再献身汪老板还债?”吕一帆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讥笑。“那李唐也不亏嘛,何必去招惹姓汪的呢?” 孟琦琦瞪吕一帆一眼,说:“你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光看人家笑话呢?我和李唐都觉得很痛心,这么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就这么毁了。” “也不一定,我觉得严瑾看得挺开的,把爱和债分得清清楚楚。混为一谈最后痛苦的还不是自己?” “何必呢?她遇上麻烦为什么不和我说呢,总不至于一点办法都没有吧!” 吕一帆忽然想起孟琦琦曾经对严瑾的苦口婆心,现在想想也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吧。 孟琦琦始终觉得爱情和自尊高于一切,显然她还没经历过现实的捶打。她一直都被保护得太好了,所以才会保有一颗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心。 不过好好的干嘛一定要受那些罪呢?吕一帆宁愿她做他臂膀里一辈子不用长大的小女孩儿。 “琦琦,严瑾已经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选择,我们作为朋友,没必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她。再说了,你怎么帮她?人情债也是债,没准儿对她而言更难还呢。咱们啊,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看孟琦琦还闷闷不乐的,吕一帆特意带她去他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家越南餐厅,还坐在同样的位置,看着同样的风景。 孟琦琦吃饱了饭,终于不再纠结,还订正他说:“那次怎么能算正式约会呢?再说哪有约会吃大蒜的?” “琦琦,每一次约你我都很用心的。” 孟琦琦托着下巴笑成绽放的木棉花。 “那你说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感兴趣的?” “嗯……那次商务论坛,你穿了一条红色的裙子,这里若隐若现的,我就很想撕开看看……” 吕一帆指了指孟琦琦的胸口,不怀好意地笑了。 “讨厌,臭流氓,你这就是见色起意。” 孟琦琦忽然很挑衅地问:“那如果遇到一个更有魅力的女人,你会不会见异思迁呢?” 不知为什么,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美艳的梁小姐。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是那么肤浅的人?”吕一帆笑得很坦然。 孟琦琦在他墨色的眼眸中找寻了很久,却一无所获。 算了,不深究了,她低头望向露台外面,挂着几朵残花的木棉树,宁愿做个幸福的傻瓜。 第七十二章 猜疑与试探(上) 有时候心细如发是个缺点。 孟琦琦每次认识新客户,总会通过对方的社交网络,做个简单的背景调查。尤其是女性客户,喜欢分享比较感性和私人的内容,比如晒健身、晒美食、晒风景、晒孩子、晒自己,有时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一张照片,就可以解密一个人的性格密码。 但有些人是高度神秘的,比如吕一帆,从来不发朋友圈,facebook上也没有任何痕迹,linkedin上仅有他的名字和毕业院校,网路上都找不到他的照片。 孟琦琦问:“你这样子,是不是出去还可以继续伪装单身啊?” “宝贝,你的脑袋瓜里整天乱想些什么呀?现在是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展示太多东西很不安全的。被坏人盯上很容易就搞到你的家庭住址和银行密码。” “可是,你就没有什么特别想分享的东西吗?” “只有小孩子才会要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得意,咱们过得很好就不要到处得瑟了。” 孟琦琦仍不死心,说:“你上学的时候也不玩校友录、facebook这些吗?你简直就是社交怪人。” 吕一帆笑着问:“在社交网络上活跃,就能说明人缘好吗?你朋友圈里发状态的,有多少是做sales的?还有多少是求关注、臭显摆的?正常的成年人都在低头过日子,真正的心酸都吞在肚子里,嚼烂了粉饰过的感想才发在互联网上,所以你真的能从这个人的只言片语里看到他的现状吗?” 孟琦琦有点赌气地打断他说:“我不过是想你在朋友圈里官宣一下我们结婚了,谁要听你长篇大论!” 吕一帆耸一下肩说:“我通讯簿上的朋友都知道我结婚了。没通知的都是不重要的人。” 孟琦琦偃旗息鼓不再争辩,吕一帆骨子里其实就是个自负的理工直男,女人在爱恋中的那点小心思和小顾虑,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总用自己那套严丝合缝的爱情逻辑去说服孟琦琦,自己很容易就自洽了。他不知道女人不想讲道理只想谈感觉,可感觉这东西太虚无缥缈了,这就让他很抓狂。比如欣赏一幅画,他能很快分辨出它是什么风格流派,但要让他鉴赏出作品里的情绪,他就觉得是瞎扯淡了。 恋爱中无数次这样的拉扯,最后都以孟琦琦的无条件容忍和迁就结束。她总是后知后觉地懊恼道:为什么实际上妥协的都是自己呢?可能真的是被吕一帆那张帅气的脸蛋儿蛊惑了吧,就算再不高兴,面对那张俊脸也总不忍心真的生气。但两个人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地黏在一起,他一离开,相处中的小隔阂又会如乱麻一样,从关不严实的衣柜里倾泻而出。 孟琦琦不过是个平凡的、恋爱中的傻女人,她只有一道题要吕一帆解,那就是“你是否依旧只爱我一人?”然而无论吕一帆给出的答案多么铿锵有力,她都觉得还不够,因为这不是道简单的判断题,而是一道复杂的证明题。 “言语能轻易表达的,还能有多深情呢?琦琦,你怎么了,我们都结婚了,怎么越来越不自信了?”吕一帆这句话可算是说道孟琦琦的心坎里了,或许正是从彼此签下婚约的那一刻起,孟琦琦未来的幸福便只寄托于一人了吧。 从那天起,孟琦琦身体里某根雷达悄悄地竖了起来,不过一般的庸脂俗粉根本入不了吕一帆的眼,除非是,没有结过婚生过孩子的,梁小姐那样的。 对梁小姐这样开口就是大手笔的客户,孟琦琦没有显出过分的热情。一方面是对其知之甚少,另一方面出于策略,有钱人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溜舔的经纪人,在对方没有进一步释放信号前,自己没必要显得身段太软。 更何况梁小姐让她出过两份不同分红计息的计划书后,并没有进一步交易的意思,反而不断地打探她的隐私,例如“你和你先生认识多久了?”“是你老公先表白的吗?” 梁小姐对她情感生活的旁敲侧击,倒让敏感的孟琦琦机警起来。既然梁小姐一直对自己的背景信息讳莫如深,那孟琦琦自然也有对策,于是发信息说:“能把您的邮箱发给我吗?方便我把公司最新的优惠政策随时更新给您。” 果然通过邮箱地址,孟琦琦找到了梁小姐的facebook,状态更新时间停留在六年前,最后一张图片是一扇可以看到海滩的落地窗,下面只写了“seeya”的简单文字。 孟琦琦一页页地向前翻着,渐渐分辨出港岛上那些熟悉的街道和地标。梁小姐本人很少出镜,有时候只顽皮地露出一个下巴或半个头顶,下面的文字也是雀跃的: “hesaidhelikedsmellyfood,likenankingchoudoufu.” “wooo,sunnylikeyou!“ “socute,iloveit!“ 虽然语义不明,但明显是个恋爱中的女人。 但大多数图片都是一片空镜,或没有文字,或是写一句“waiting…” 也许她waiting的人最后没有赴约,她的照片连着下了一周的雨,直到那张“可以看到海滩的落地窗”。 孟琦琦揉揉眼睛,阖上电脑,香港太小了,似乎每个女人的恋爱地图都差不多,那家吃出前一丁的小馆子也出现在梁小姐的照片里。 吕一帆连着两天一出门就是大半天,回来的时候,总是假装若无其事。可是午夜出卖了他,他又开始失眠了,孟琦琦半夜中醒来,看到他坐在电脑前紧锁着眉头发呆。 “你怎么了?”孟琦琦默默地走到吕一帆身后,搂着他的脖子。电脑屏幕上循环播放着几何图形的屏保。 “宝贝,是不是吵到你了?”吕一帆温柔地吻着她的手心。 孟琦琦说:“现在睡觉总爱醒,一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吕一帆揽过孟琦琦,搂住她隆起的小肚子,“都是些工作上的破事儿,真没什么。你现在呢,照顾好自己,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操心。” 他有一阵子不摆弄那些数学模型了,工作上一路高歌猛进,还能有什么“破事儿”让他侧夜不眠?孟琦琦对这个“破”字很介意,可又不想显得太啰嗦,也不再追问下去了。 吕一帆没想到龙源的事情会快速发酵,很快就打破了这短暂又平静生活。他本来借着休假关闭了所有的办公通讯,但徐涛还是辗转地打到他的私人电话,一定要约吕一帆当面聊聊,地点约在了深圳南山区的一家极普通、极隐蔽的茶室。 让吕一帆倍感惊讶的是,徐涛的头发竟然全白了,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多岁。徐涛不好意思地捋了一把头发说:“最近都没顾上染头发。”他进门时特意把手机放在茶室包间门边的角柜上,人却走到离手机最远的窗台边坐下,他招招手示意吕一帆坐过来。压低声音问:“小吕啊,最近有没有和孙董联系啊?” 吕一帆心中一沉,淡淡地摇摇头。 徐涛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他说:“问题是我现在也联系不上孙长斌,上周他忽然发了个内部公告,说因为身体原因卸任龙煤一切职务和头衔,然后就找不到人了!听说他年前就去了香港。” 服务员进来上茶水,徐涛一下子噤了声,惊弓之鸟一般。等确认服务员出去的时候关紧了门,才又压低声音说:“孙长斌之前承诺要回购龙源,我就想麻烦您帮我探探他的口风,他到底什么打算?真的就弃龙源不顾了吗?” 吕一帆反问:“你都到深圳了,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 徐涛略一沉吟,捂着嘴说:“有人举报龙源,以前跟着孙家的那个能源处的小处*长被带走了,我的通行证也被扣住了。” 孟升之前提点过吕一帆,他倒也没有十分惊讶。 徐涛看吕一帆眼神中变化不大,心中更加确定他跟孙长斌关系匪浅,于是意味深长地说:“卓越基金背后是谁,恐怕你比我清楚吧,不过这只是他这次获利的一小部分,你等着吧,他很快还会找你的。” 吕一帆笑了笑说:“我们合作的客户多了去了,论亲疏程度我怎么着都算是个外人,你找我还不如去找顾援军、或是汪老板。” “顾援军自己欠一屁股债,根本找不到人。那个老汪,嘴里没一句实话,他说他亏到要抵押比利佛山庄的地步。说好的分批套现,怎么就把龙源做成死局了呢?”徐涛越说越激动,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都在痛陈“革*命家史”,他放着原本好好的银行行长不干,跑出来给孙长斌当投资总监,本想搭着政策春风扬名立万,这些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说到最后,徐涛的眼神里闪现出一丝癫狂,他说:“他孙长斌留一屁股的屎,不能全让我来擦,你若见到他,跟他说,做事不能太绝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这之后的两天吕一帆如坐针毡,仿佛等待着第二只靴子落地,这件事他真可以涉身事外吗?这件事的内幕他真的可以举着两只白手,装作什么都不清楚吗?可惜,一群聪明人的游戏,谁也没把谁当傻子。 半山上的邀请直接寄到了吕一帆在香港的公寓里,是孟琦琦查看邮箱时取回来的,上面写着“诚邀吕一帆先生及夫人”,可吕一帆却多此一举地问她:“要跟我一起去吗?” 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总不由分地拉她进入他的社交圈。难道是因为自己臃肿了?还是,自己在半山那个层面拿不出手了? 孟琦琦知趣地摇摇头,说:“我不想去,你知道,我不喜欢那样的场合,很累。” 吕一帆搂住她,亲亲她的脸颊,温柔地说:“在家乖乖等我。” 可他的如释重负却被孟琦琦看在眼里。 吕一帆一走,孟琦琦便陷入无尽的遐想和自卑中。 第七十二章 猜疑与试探(下) 本以为从此以后公主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不想,生活这才展露出它张牙舞爪的丑陋面孔。吕一帆明显的心不在焉让孟琦琦感到不安,她开始疯狂地审视自己。 果然,脸上开始长斑了,虽然隐隐约约的几块儿,可她仍觉得很碍眼;她的胸部和臀部爆出来淡淡的妊娠纹,就像扯坏的丝绸,即使用再贵的护肤乳,也不可能再复原了。 这才怀孕第四个月,她就长了十斤,人显得粗苯了许多,原本窈窕身姿带来的少女感荡然无存,看着厚实的肩膀,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妈妈味。 “你可别像你姑姑一样,全胖了自己!”顾子衿在电话里玩笑道,她大言不惭自己当初生孟琦琦的时候总共才重了十八斤。 “像姑姑”这句话让孟琦琦心里打起了寒颤,她印象里的姑姑一直都是臃肿的,据说她生完孩子就再也没有瘦下去过。两人眉眼间的相似,仿佛预兆着某种血脉上的延承。 如果自己真胖成那样,吕一帆还会喜欢她吗?恐怕连她自己都会嫌弃自己吧。毕竟吕一帆是那样好看的一个男人,他能保持专一真的是一切全凭自觉。 况且孟琦琦哪里有把握就是他的刻骨铭心呢?过于理性的人很难爱得痴狂,她也一样。两个人能走到今天就好像一阵骤雨恰好躲在同一片屋檐下,巧合多于命中注定。 他们之间的感情真的深到可以毫无芥蒂地展示自己的缺憾吗?孟琦琦害怕的是自己比对方暴露得更早更彻底。 她虽如愿嫁给了最令自己满意的人,却不能就此高枕无忧,仿佛又开辟了新的战场,从前的任性和肆意再没了用武之地,毕竟,自己已经不年轻了,再没有时间给她仔细考验和甄别。恋爱时候的迷雾总会在结婚之后散去,她不得不思考这样一个问题,除了生儿育女和情感慰藉,她还有什么不会随时光而黯淡的特质。 结婚之前总怕自己会孤独终老,现在却无比害怕婚姻不幸,一道无形的枷锁随着吕一帆的喜怒,紧紧地绑在了孟琦琦的身上。 不自信一旦冒头,就像渍入雪白墙面上的一颗油点儿,怎么擦都擦不掉了,她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坦然面对吕一帆的正常社交,她既想参与又害怕面对。 她害怕像灰姑娘参加王子的舞会,十二点未到,就已经被打回原型。 吕一帆把孟琦琦的敏感多疑归因于怀孕,孩子还没出世呢,她自己先变成了孩子,时刻处在分离焦虑当中,需要他不断地安抚。他只想赶紧了了手头的麻烦事儿,拿到他该拿的钱。 依旧是在周生的宅邸,资本游戏的幕后玩家陆陆续续地粉墨登场,果不其然孙长斌和汪老板赫然在列,还有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刘教授。 更让吕一帆惊讶的是,缪娜和刘教授似乎是老相识,只见她笑容满面又无比恭敬地对刘教授说:“家父经常提起您,说您是大陆引国际风投入场的第一人。” 刘教授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恰逢其时而已。这么说来和你父亲也认识二十多年了,那时候我们正当年啊,现在不行了,时不待兮啊,要被你们这群后浪拍在沙滩上了。” 说着他回头正巧看到吕一帆,便热情招呼道:“后浪!来来来。听说你要升任董事啦!这么年轻,不得了啊!” 吕一帆谦虚道:“您谬赞了,我资历尚浅,恐怕难堪重任。” 孙长斌从旁过来,抽着根手指粗的雪茄,喷出一口清雾,说:“哎,能不能堪当重任,要投资人说了才算,是不是啊?哈哈哈!” 周生一旁附和说:“金融圈里搞量化分析的那么多,但是能挣到大钱的没几个,要我说啊,那些人啊都太学术派了,下手不够胆!我最欣赏一帆的就是敢赌。” 说着,周生侧身将身旁两个中年人介绍给吕一帆,“我、陈大少和李大少正在做一个助学项目,资助香港高校里的资优生,准备做成一个封闭式管理的私募,下周找时间具体聊聊啊?” 吕一帆客气地应承着,接过周生朋友的名片,脑中快速检索着相关讯息,发现他们也是某大家族信托的管理人。正寒暄着,周郑越颖穿着一套水色礼服,用小银勺敲了敲高脚玻璃杯,宣布道:“今天的主题是老坑玉,我最近在缅甸收购了一个翡翠矿坑,收了不少好料子!汪老板,您最懂行了,来,给掌掌眼?” 汪老板煞有介事地戴上一个很专业的单片眼镜儿,从皮包里掏出一根钢笔粗的小电筒,然后把皮包交给同来的严瑾。严谨早已褪去一身青涩,手腕上梵克雅宝的小仙子腕表,在橘色灯光下显得更加流光溢彩。 吕一帆和严瑾只对视了一下,便再无交流。和个人艰苦卓绝的奋斗比起来,捷径走起来简直太舒服了,委身老朽又如何?做富人的掌中物又怎样?听说汪老板对严瑾出手极大方,逢人便夸,自己得了当代柳如是。幸亏没有带孟琦琦来,顶级权贵圈儿里的人生百态对她未尝不是道德观上的全面冲击,只有衣食不慎堪忧的中产阶级才会特别在意所谓的品德和体面,吕一帆倒希望孟琦琦可以活得简单一点儿,纯粹一点儿。 颇爱附庸风雅的汪老板拿着小喷壶,在那块其貌不扬的石头上喷了好几遍水,转着圈儿地拿小手电筒照着,光束透射处的确泛出莹莹绿光。“嗯,颜色不错,就是不知道水头好不好。” 郑越颖说:“这么大块料子,就算够不上玻璃种,也绝对是冰种以上,不会亏的。你看我手上这个镯子,料子还不如这块儿呢,昨天拍卖行来估了价,至少五百万,你这块儿,至少可以出一副镯子。” 汪老板摘下小眼镜,娇宠地看向严瑾,问:“喜欢吗?” 严瑾粲然一笑,明艳无比,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竟找不出一点虚假和瑕疵。 缪娜对原石不感兴趣,她催促着郑越颖拿出成品来挑。吕一帆不懂这些,只觉得这翠绿翠绿的石头,一块块儿都贵得离谱,他更难以理解的,是女人对石头的狂热。 “不给太太选一块儿吗?”这是缪娜今晚和吕一帆说的第一句话。 “我真不太懂,我爱人也没有很喜欢这些。”吕一帆说的云淡风轻,可他对妻子的称呼,却让缪娜心口一酸,她没听过这种很老派的叫法,只在心里默默翻译成了“mylove”。 “一帆,你还是不懂女人,送珠宝永远都不会错的。”她从郑越颖的黑色丝绒长匣子里,挑出一颗椭圆形的,油亮油亮的翡翠来,放在粉白的脖颈儿上比划着,转向吕一帆:“好看吗?我猜她一定会喜欢。” 吕一帆忽然笑了,“你对她好像很感兴趣,不如下次带她来,你们认识认识?” “那你要怎么介绍我?你的partner,还是你的ex?”缪娜的眼神很惹火。 “whatever.”吕一帆耸耸肩,表情清清淡淡,看不出明确的接受或拒绝。 缪娜能感受到他刻意的冷淡,不过她不介意,吕一帆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半山,那么,一切就只是时间问题。 吕一帆一直在等孙长斌主动找上来,他不停看着手表,一到九点,就立马开溜,如果今天不说,那孙长斌八成就不会再找他了。可惜,该来的还是来了,当吕一帆起身告辞的时候,孙长斌热情地送他出来,一直走到周生的花园尽头的廊亭下,才忽然换了口风,表现出一脸焦虑,“小吕啊,正好有件事儿想麻烦你。” 吕一帆没有应声,只等他的下文。 孙长斌直截了当地说:“有几笔钱,需要周转一下,时间比较赶,佣金和利息都好说。” “孙董,我现在还在休假,有什么需求您可以直接去公司找bill谈。” 看着吕一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孙长斌笑了笑, “小吕啊,虽然这里是hongkong,虽然口口声声喊着法*治,但这世上无论走到哪里,也逃不过人情社会,不然何必存在什么圈子呢?” 孙长斌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年轻人,野心和贪婪就像硬币的正反面儿,只不过年轻人可怜的自尊只允许他选择自己想看的那一面罢了。 他说:“我们这些老家伙也都是从年轻气盛走过来的,太明白机会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了。凭风好接力,送我上青云,你再好的本事也需要有施展的平台。小吕啊,周生今天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推你做基金会的董事会主席,把我们的钱和家族信托交给你管理,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 孙长斌也好、周生也好,背后有太多的潜台词,总之机会放在眼前。 吕一帆怎么会不心动,他随口问:“这笔钱……有多急?” “一个月之内吧,越快越好。” “可以特事特办,但是资金来源必须合规。” “这个你放心好了。” 孙长斌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个企业家,这都是我的合法收入。” 吕一帆差一点就把“呵呵”两个字挂脸上了,龙煤集团年报上显示孙长斌年薪百万,这还不算股权和分红。放在龙城那样的三线城市,已经算金字塔的塔尖儿了。不过跟这次套利相比,那些都只是毛毛雨。合法所得?那干嘛着急着慌地往外倒腾?吕一帆忍不住问:“那龙源呢?就这么放弃了?” “不是我放弃了龙源,是龙城放弃了我。我就是头灯尽油枯的老驴……” 孙长斌愤愤不平地骂了句娘,人倒显出几分苍老和憔悴,“我履职龙煤的时候就你这个年纪,手底下一万五千多名员工,那就是一万五千多个家庭啊。九十年代有多少企业员工下gang的?龙城人又传统守旧,不愿意远离故土。为了这一万五千人的饭碗,我真是旰食宵衣、殚精竭虑啊,一整年一整年地住在矿上,没日没夜地抓安全抓生产。力排众议改变落后的管理体系,引进最尖端的技术和人才,整整十七年啊,这才有了现在的龙煤。可又有谁真的重视过我的付出?小吕啊,你没在那个环境里待过,不知道什么叫心寒。企业难做,做不好我要负全责,做好了又要被多少眼红的人盯着?人人都觉得龙煤是块儿肥肉,都想从中渔利,可谁想过这么大体量的企业运转起来有多难?现在倒好,我反成绊脚石了。我可以拍着良心说,我从未背弃过龙煤,我只是拿到我应得的而已。” 没有哪个企业家的成功是轻松的,吕一帆相信孙长斌没有夸大事实,但他自己也绝不像他所说的那样清白和无辜。资本的积累从来都是血淋淋的,正如刘教授所说,那一代人的成功,绝大多数都是恰逢其时。可惜没有人会把自己的脏手亮出来,只会把成功鼓吹成不懈的个人奋斗。 摆在吕一帆面前的抉择也一样,到了这个层面,就不要再相信什么机会都是均等的了,不过是更深一级的利益捆绑,他们给他带来顶级的财富和名誉,他给他们提供合法安全的资金便利,一切也不过恰逢其时。 第七十三章 婚礼前夜(上) 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孟琦琦没有睡,裹着一条大披肩,窝在沙发里,眼神里全是盘问。可吕一帆真的好累,整个晚上都在揣度人心。如果人心可以量化的话,他现在就去编个模型,算出最优区域,那样他就不用左右权衡,瞻前顾后了。相比之下,女人们的小心思倒显得有点愚蠢可爱了。 “怎么还不睡啊?宝宝跟着你熬,以后也成夜猫子了。”他拿出仅剩的一点气力,温柔地对孟琦琦说。 孟琦琦还未张嘴,眼圈儿先红了,紧接着泪珠滑落。 吕一帆心说坏了,一时半会儿哄不好了,不由皱了下眉头。 可惜孟琦琦太善于捕捉别人的微表情了,她在委屈之余仍然斟酌着用词,“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吕一帆上前搂住她,“这不是回来了吗?” 孟琦琦心想,也不看看几点了,从出门到回来差不多快六个小时,干什么也绰绰有余了。问题是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呢?可话到嘴边却成了:“我忽然发现,在香港我只有你……” 吕一帆心里忽然就软了,他把孟琦琦揽在怀里,说:“我在香港也只有你啊。” 婚礼一天天临近,孟琦琦的身子也不再轻便,还好吕一帆主动包揽了所有的准备事宜,大到酒店婚车的安排,小到请柬喜糖的采买,孟琦琦安心做起了甩手掌柜,只等着最后拍板选定款式。如果不自寻烦恼的话,她真的蛮幸福的,姥姥说过“不计较、不比较”,或许她还应该在加上一个“不在乎”。 姥姥毕竟岁数大了,家人几经权衡,还是决定不带老人来回折腾了。孟琦琦有点遗憾,一再叮嘱婚庆公司的摄像师,要全程记录,不要错失任何细节。仔细想想又觉得难受,到时候全家人都来了,却只剩保姆陪着老太太,为此又不知哭了多少场。 吕一帆此时正为复杂的家庭关系心烦不已,他本不想通知姐姐一家,没想到这夫妻俩却异常积极,提前一周就跑过来帮忙,他姐姐难得展露温情的一面,说:“小弟啊,不管以前怎样,我们都是最亲的亲人,你的人生大事我们怎么能不上心呢?你妈妈最焦急了,可你也知道爸爸现在身体不太好,这时候还不得靠我们?哎,你哥哥要是还活着就好了,我有时候就想,他长大了肯定就你这个模样,那得有多少小姑娘喜欢啊……” 说着眼泪便骨碌碌地滑了下来,吕一帆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却也第一次对姐姐产生出一点点的怜悯,他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姐姐接了,一擤鼻子说:“你看我,你大喜的日子尽乱说话。你看有什么需要忙活的尽管说,我和你姐夫来,就是帮你打下手的。” 吕一帆心说真的只是帮忙吗?可之后的几天看他们也没作出什么幺蛾子,不由松了一大口气儿。 至于孟琦琦家里最头疼的就是小舅一家,到现在为止他都没给出准信儿,到底带哪个老婆出席。倒是孟琦琦的小表弟,很知书达礼,跟吕一帆协调说:“我这边就代表我妈妈了,我这边也没什么好介意的,全听姐夫安排。” 小舅这边安排好了,大舅一家和丈母娘那里又起了争执,互相指责把老娘一个人留在家里,加上孟琦琦情绪不稳,眼泪说喷就喷,吕一帆的脑袋简直要炸了! 幸亏齐修远和亓蕊提前跑到深圳陪孟琦琦,迅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吕一帆随手拍给孟琦琦一张信用卡,说:“想怎么花,就怎么花!”那一刻他忽然理解了那些油腻老男人的花花肠子,花钱可比花心思省心多了。 比起始终波澜不惊的齐修远,亓蕊显得特别开心,“终于可以抛夫弃子,过两天逍遥日子了!哎,琦琦,要不要给你办个单身派对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了,以后只能围着一个男人转了。” “嗨,你这是自己想放纵吧?”齐修远无情地揭露道,“看看,这婚后得有多压抑啊,孟琦琦,我对你的未来表示深切的同情。” 亓蕊笑道:“齐修远,现在可就剩你了,要不你就从了你那小师弟吧!” 齐修远摆摆手:“饶了我吧,我们谁也不要祸害谁,专心为祖国科研做贡献吧!” 三个人一起做spa,一起做美甲,一起美容美发,仿佛回到刚来香港的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就连吕一帆打来的电话也显得有点多余,他在那头抱怨道:“婚庆公司的人都是废物吗?最后还得我亲力亲为,幸亏也就结一次!” 孟琦琦怼他说:“那本来你想结几次?” “本来啥,你在外面爽够了没?小心别玩得太累了。”吕一帆这时的抱怨让孟琦琦特别受用,脸上忍不住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容。 亓蕊在一旁羡慕不已,“看看,这就是爱情的酸臭味!” 齐修远拿胳膊顶她一下,“说的你和你老公不酸臭了似的。也不知道是谁经常在朋友圈里暗戳戳地撒狗粮。” “哎呀!我们老夫老妻的怎么跟人家比嘛……”亓蕊想了想,还是不多说什么了,谁结婚的时候不是烈火烹油般满怀憧憬的,可是再甜的爱情也会有嚼没味儿的那天,亓蕊不愿以过来人的姿态去揭露生活的真相,说什么要打破幻想,降低对爱情的阈值。这种时候不该要锦上添花,多多捧场吗? 反倒是孟琦琦忽然就变得忧心忡忡起来,“说实话,我从来没幻想过跟一帆会这么顺利,顺利到有点不真实。我俩从来就没有探讨过婚姻和未来,去年旅游一冲动,别人一起哄他就求婚了,然后就有孩子了。我俩都不是不理智的人,可唯独这件事好像有点糊里糊涂的。” 亓蕊笑道:“糊涂就对了,想太清楚就结不了婚了。你知道为啥年龄越大越难进入一段关系吗?就是缺乏冲动,或者呢,好不容易有冲动了,但两个人的冲动节奏不一致,结果就错过了。琦琦,你应该庆幸,你俩还能冲动到一起。” “嗯,怎么说呢,这种感觉有点像张爱玲笔下的《倾城之恋》,范柳原是白流苏能遇到的最好选择,而白流苏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巧合。” 齐修远大学的时候和孟琦琦一起看过《倾城之恋》的电影,还有林青霞演的《滚滚红尘》,当孟琦琦在一旁唏嘘不已的时候,她只一句渣男便盖棺定论。果然长相出众的男人对女人而言都是祸害。 “吕一帆这小子耍什么花花肠子了吗?”齐修远横眉倒立,义愤填膺地问。 孟琦琦忙解释:“那倒没有,只是我会没来由的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男人都会出轨吗?”亓蕊接住孟琦琦的话茬,她知道齐修远未必能理解人妻的烦恼。从怀孕到养孩子,无论感情多深厚的夫妻,两性关系都会经受极大的考验,女人要经历从内心到身体的变化和疼痛,男人怎么可能都感同身受。 孟琦琦读懂了亓蕊的眼神,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怀疑什么,我只是对人性没有把握。离金钱太近的行业,诱惑自然多,谁也不是圣人。” 亓蕊看了眼不作声的齐修远,笑着对孟琦琦说:“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一样适用于婚姻,我相信对于你们两个来说,物质基础已经足够了,如果他想选择花花世界,完全可以不结婚啊,那不是更方便吗?既然他选择和你安定下来,说明你能满足他对家庭的向往。而且一般越是优秀的人越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值得尝试。这两天短暂接触下来,我觉得你老公骨子里还挺传统挺正派的。孟琦琦,你要对自己有信心,相信自己的眼光,至于还没有发生的事,没必要提前纠结。” 孟琦琦心里并没有好受很多,仿佛手里攥了一把流沙,握紧也不是,松开也不是。 亓蕊拍拍孟琦琦的脸蛋说,“要不我怎么说要搞个单身派对呢,你这就是婚前恐惧!” 齐修远在一旁补刀说:“琦琦这也不算婚前了啊,不是早领证了吗?对了,到底是娃先还是领证先?” 孟琦琦白她一眼骂道:“讨厌讨厌!奉子成婚好不啦!” 亓蕊也马上调转火力,调戏齐修远说:“你还说琦琦呢,别哪天也来个奉子成婚,吓我们一跳!” 齐修远一抬下巴说:“把话撂这儿了!不可能的!” 亓蕊故作惊讶,“不会吧,还真不打算结婚了?还是说你一直在我们面前伪装,其实是生性不羁爱放荡?” 齐修远哈哈道:“被看穿了,没办法,后宫庞大,每天得叫号。” 婚礼前一天晚上,齐修远和亓蕊拦着吕一帆,怎么也不肯让他进屋。 “不是明天才拦门儿吗?今天怎么就开始了?”吕一帆说着摸摸裤兜儿,红包还没准备好呢。 亓蕊笑着说:“这是我们北方的规矩,有什么悄悄话等明天迎进门,被窝儿里慢慢说。” 吕一帆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也没什么悄悄话,就是来看看她。行,你们都早点睡吧,咱明天见哈。” 然而这注定是个未眠夜,亓蕊帮着安排好孟琦琦的父母亲戚,只留下齐修远陪着孟琦琦住在她深圳的公寓里。 两个人静静地躺着,互相说着快点睡吧,却谁也不肯先睡着。 终于,齐修远问:“琦琦,你是不是还有心事?” 孟琦琦动容,人生有时候很奇妙,有些人也许不会一直陪在身边,但是无论何时何地,一回首她总在那里。年轻的时候总是爱交朋友,可等到年岁渐长,却发现真正的朋友依然还是年少时的那一个。 “远啊,如果爱情也能像我们的友谊一样,不会担心有一天走散,那多好啊。” “那怎么能一样呢?爱情啊、婚姻啊,都需要牺牲自我,去成全彼此。可友谊就像爬山时同行者,各有各的负重,必要的时候互相拉一下,但是不会捆绑在一起,所以我们依旧是完整的自己。” “完整的自己……” 孟琦琦嗫嚅了许久,终是不吐不快,“有件事儿闷得我发慌,可我始终不敢直接去问吕一帆。我发现,他的前女友,现在成了他的合伙人……” “你怎么发现的?” “其实都不是我主动发现,而是他前女友主动找上门来……哎,说来话长了。年后有个女客户找我买保险,开口很大。这么大的客户我怎么可能不上心呢?”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准得可怕,孟琦琦有天随手搜了吕一帆的公司主页,果然看到了缪娜梁的照片和简介,尤其简介中m行的实习经历,如同一道闪电照亮她脑中那些不连贯的碎片。 第七十三章 婚礼前夜(下) 女人的联想能力就是这么可怕,缪娜梁六年前facebook的运动轨全都是围绕香港m行总部展开的,而那时吕一帆还没有跳槽。他们一定是认识的,如果只是一般同事,又何必遮遮掩掩地私下试探她呢? 孟琦琦简直坐立难安,那一刻真相于她比命还重要。冲动之下她立刻约了amanda见面,说是亲自送结婚请帖,其实只是为了向她求证,可没想到amanda一听反而嘲笑起孟琦琦来。 “孟琦琦,我之前还佩服你有够胆呢,敢啃下吕一帆这样的硬骨头。我还以为你宽宏大量海纳百川呢,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一直在自欺欺人啊?吕一帆这样的男人即使没有钱,那张脸也不缺女人前仆后继,就算没有前女友,难道就不会出现其他花花草草了?况且在金融圈儿里,吕一帆的风评已经算很不错了,现在他愿意跟你结婚生子,你就牢牢把住你的正宫位子,即使离婚也能分走他一半身家呢。 你别不爱听啊,他和缪娜的事儿,香港的投行圈儿都知道,当初吕一帆就是想借她上位,可惜梁家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吕一帆家没权没势的,怎么入的了梁家的眼啊。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缪娜毕竟也是离过婚的女人,至于吕一帆还念不念这旧情,你是他的枕边人,怎么也不该来问我吧。 妹妹啊,姐姐劝你一句,你也不年轻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呢?结了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这已经是你眼前能抓到的最好的牌了,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天天想那些没用的干嘛?抓紧时间多生几个孩子,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自然会明白,人心会走远,孩子会长大,多给自己争取点实际才是正经。” 说完她更是叹了口气,无限惆怅地叹道:“女人的巅峰和男人的巅峰在生理上差了整整十年,琦琦,你现在还是最好的年纪,可十年后呢?你认识我的时候,我是何等风光,再看看现在,这种心理上的落差,又有多少人可以理解。妹妹啊,面对现实吧。” 最后amanda还语重心长地说在香港难得有认识超过十年的朋友,所以无论之前孟琦琦对她有怎样的偏见,她今天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实诚话,爱情要讲究浪漫,婚姻却是要讲实惠。 所以真的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吗?孟琦琦抚摸着越来越显怀的肚子,心中满是酸楚和迷茫,没想到在别人眼里,爱的结晶沦为了婚姻的筹码。 “远远,你说那个女人是来找我宣战的吗?现在只要吕一帆一离开我的视野,我就感到心慌,你说他们会不会旧情复燃,更何况那个女人来自真正的上流社会,她能给吕一帆的,我一辈子都望尘莫及……” 孟琦琦的困扰于齐修远而言是道超纲题,她只能从逻辑上试着给点建议。“既然你们都是夫妻了,为什么不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呢?” “如果他真的在意我的感受,为什么不主动跟我报备呢?” “那他知道他前女友主动接近你的事儿吗?” “……我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 “为什么不跟吕一帆直说呢?留你自己在这儿较劲儿。我顶烦那种两个女人挣男人的戏码,什么现任前任、正房小三,难道出问题的不是那个男人嘛?该出面解决矛盾的也该是那个男人啊!难道要等俩女人分出胜负,他再来捡便宜吗?” “我就是不明白他到底怎么想的,或许什么都不说还能维持我们婚姻的体面……我怕自己一计较反而把他推向另一边。”孟琦琦自嘲地笑笑,“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茫茫人海中他会选择我,我不是那个最漂亮的,也不是那个在事业上可以帮到他的,难道他选择我,只是因为我听话?” “琦琦,你怎么变得像个小怨妇似的?我没有见过所谓上流社会的人,至少在我的认知里,你和吕一帆算是旗鼓相当的一对儿,你怎么就一下子对自己这么没自信了呢?你从前的淡然自若丢到哪里去了?我只知道我喜欢的那个孟琦琦从来不会这样自怨自艾。虽然我没什么经验,但是人们最终都要直面内心的恐惧,躲是躲不掉的,等婚礼结束,找个机会跟你老公好好聊聊,这件事只有他能给你答案。快赶紧睡觉吧,不然明天眼睛肿了,妆都不好画了。” 孟琦琦揉了揉红红的眼睛,一把搂住齐修远,“谢谢你亲爱的,我要是想你一样这么豁达、这么勇敢就好了……” 齐修远比上次见面清瘦了许多,摸起来几乎皮包骨头,孟琦琦心疼地说:“你得多吃点了,怎么最近瘦成这样,瘦得胸都没了。”说着还作势捏了一把,没想到齐修远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疼痛,下意识地推开孟琦琦。 两个人从少女时代一路走来,怎么会捕捉不到对方的异常?孟琦琦盯着齐修远衣领下空荡荡的胸口,一股无名的恐惧弥漫在心头…… “远远,你不是说你的病彻底好了吗?不是在骗我吧?” 齐修远忙安慰她,“瞧把你吓的,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死的,以后等我们老了,还要一起住养老院呢!” 看孟琦琦依旧半信半疑,齐修远无奈地轻叹一声,解开两粒睡衣扣子,把衣领向右侧胸部扯了扯,只见一条细细的、嫩白的,巴掌长的伤口横亘在***中央,乳tou已然消失不见。 孟琦琦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足无措地说:“怎么会这样呢,不是说靶向治疗有效果了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又不是什么光荣事迹,不值得到处宣扬……我这也算是像我的偶像安吉丽娜朱莉致敬了!” 齐修远服用了一疗程的抗癌药后,指标本来都降了下来,然而半年后复查乳腺上又出现了好几颗米粒大的肿块,这意味着她的抗癌历程将是条漫漫长路。主治医生建议她继续服用上次的抗癌药,可她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承担这么大的经济开销。她不可能再和孟琦琦开口,上一次她已经欠了孟琦琦夫妻一个大大的人情了,这也是她对吕一帆抱有一丝好感的唯一原因。 即便换成价格较低的国产药,难道未来的生活都要在无尽的病痛中煎熬吗?她才三十三岁,正是年富力强、科研出成绩的时候,她不甘心缠绵病榻。 “医生,就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吗?” “你最好和你家属商量商量,你的情况远没有那么悲观。” “不用商量,我的身体我自己做主。” 齐修远特别快就接受了身体的残缺,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从她记事起就没有体会过圆满,无论是缺席的父亲,抑或是残疾的母亲。她手术后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小曹博士,有一瞬间她几乎要被感动了,可是看着拆掉纱布后的伤口,她还是拒绝了他,“何必呢,你的痴情只不过感动了你自己。你现在不在乎不代表你以后不在乎,你自己不在乎不代表你家人不在乎。何必呢?” 齐修远叙述这段经历的时候,语气特别特别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个阑尾手术,她替孟琦琦拧了湿毛巾擦脸,安慰道:“亲爱的,明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哭肿眼睛怎么见人啊?我这算什么事儿,没有什么比健康的活着更重要的!你要开心才对啊,我不用再经历化疗的痛苦了。” 孟琦琦搂住齐修远说:“哎,你怎么这样呢,对自己这么冷酷,和你比起来,我整天就是无病呻吟。” “这有什么好比的嘛?我这样的人生没什么不好的,增加人类范本的多样性嘛?你看许多著名的女学者、女科学家都孑然一身,这就是我奋斗的方向!别哭了别哭了,琦琦,你听听,是不是你手机响了?” 孟琦琦擦了把泪,摸起压在枕头下的手机,发现是吕一帆打来的语音,她连忙清了清嗓子接通了,那片只有沉沉的呼吸声,她喂了好几声,才听到吕一帆有些憔悴的声音:“琦琦,怎么还不睡啊……” “你不是也没睡吗?” “你不在边儿上,我睡不着。你怎么了,是不是哭过?” 孟琦琦偷眼看了下早早躲进另一间卧房的齐修远,捂着话筒轻声说:“是修远了,我才知道她做了乳腺切除手术……”她又忍不住哽咽了。 吕一帆沉默了片刻,幽幽地说:“她真的很坚强。宝贝,别难过了,这是好事啊,她现在是个健康的人了。” “我只是感慨,为什么老天爷见不得人圆满……” “呸呸呸,不许你说丧气话,我们一定会特别特别圆满的!” 孟琦琦隔着手机屏幕,似乎感到一股脉脉温情,也许一直都是自己太多虑了。 “一帆,我好想你,我想看看你。” 紧接着吕一帆便打来了视频,他满脸倦意,眼底红红的,太阳穴上边还有红红的一道,孟琦琦忙紧张道:“帆,你脸上怎么了?” 吕一帆对着镜头看了一眼,拿手蹭了下,吃痛地皱了下眉,淡淡地说:“不知道在哪蹭了一下,没事儿。” “真的没事儿吗?” “没事儿,我只想和你说说话。” 孟琦琦好不容易破涕为笑,说:“你是不是紧张了?” 吕一帆一瞪眼:“怎么会,我是怕你紧张!” 两人絮絮地说着话,直到视频里的孟琦琦松开手机沉沉的睡去,屏幕上只留下空荡荡的天花板,只有听着她匀净的呼吸声才能压制住吕一帆随时可能失控的情绪。 第七十四章 藤与树的结盟(下) 婚礼那天,天空明媚得不太真实。头一天空运来的绣球花,如期绽放,花团锦簇的比利佛山庄仿佛童话里的梦中仙境,吕一帆头沉沉的,有点恍惚。他在亲友的簇拥下没心没肺地开怀大笑着,仿佛世间再也没有烦恼。 看着略显苍老的孟升,牵着披着白纱的孟琦琦,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她面纱下的脸庞圣洁得恍若天使,吕一帆的灵魂才慢慢落回实处。只是之前谙熟于心的结婚誓词,到了嘴边忽然卡壳了,他望着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梦呓一般地说:“琦琦,认识你之前,我一直是一个人,也习惯了孤独和自私。可是遇到你之后,我的心就有了归处,我的肩膀便有了责任。我愿意用我的一生守护你,爱护你,保护你。” 孟琦琦的眼神有些复杂,吕一帆的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她能看清他剃得很干净的下巴,太阳穴上刻意掩盖过的细细伤口,还有眼白上蛛网密布的红血丝。以往出席大场面的潇洒自如只剩一身疲惫,这样的状态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他对孟琦琦始终守口如瓶,空留她整天无端猜测。 孟琦琦握住吕一帆冰凉的手,是承诺更是内心深处的剖白: “一帆,无论今后的生活是一路繁花,还是一路泥泞,我都不愿做攀援的凌霄花,我要和你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分担寒潮、风雷、霹雳,共享雾霭、流岚、虹霓,终身相依、不离不弃。”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吕一帆右侧的嘴角滑落,只有孟琦琦能看得见,他趁和她拥吻的时候悄悄用手指抹掉了。 简单的仪式过后,孟琦琦换了一套轻便的礼服出来敬酒,吕一帆举着酒杯,来者不拒。没一会儿整个人就像一颗煮熟的虾子,连手背上的皮肤都变红了。吕一帆的妈妈轻轻扯了扯孟琦琦的胳膊说:“小帆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呢,你快劝劝他,这么喝下去身体受不了的。” 孟琦琦刚凑到吕一帆身旁,还没开口,就被他一把紧紧搂在怀里,冲他的老同学们说:“她不能喝,都算我的!”那帮同学纷纷起着哄,一杯一杯地递上去。孟琦琦还是头一回见他把自己喝成这样,压在她肩膀上的胳膊沉甸甸的,让她有点吃受不住。她回头冲表弟乐乐招手,乐乐马上跑过来一把搀住了吕一帆。 直到送走大半的宾客,吕一帆再也撑不住跑进了卫生间,孟琦琦刚想跟过去,却被汪老板拦住了,“没事没事,我去看看,你去也架不动他。” 孟琦琦傻傻地在卫生间门口站了一会儿,听顾子衿叫她才心事重重地回过神来,一扭头看见严瑾就站在她身后,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严瑾烫了个很显女人味的梨花头,身上再找不到一丝丝的清寒之气。她大大方方地走过来,很真诚地说:“琦琦姐,祝福你!你今天美呆了。” “谢谢你,小瑾。”孟琦琦这一刻也想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自己惋惜有什么用呢,至少听闻汪老板对她真的不错。孟琦琦伸手抱了抱严瑾,她在她怀里依旧是少女一样,纤瘦而稚嫩。 汪老板扶着吕一帆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了,他招呼道:“小吕喝多了,要不你们上楼休息一会吧,小瑾,你去把楼上客房门打开。” 吕一帆一上楼就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浑身上下冒着热气,也不知道是酒精的缘故,还是真的感冒了。孟琦琦拧了凉毛巾搭在他额头上,他的睡眠很浅很浅,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紧张地乱动,眉头始终拧在一起。结次婚就像是生了场大病,孟琦琦又心疼又心酸。 临近黄昏时,吕一帆挣扎着起来,脸色白的吓人。汪老板让保姆拿来一锅白粥,他勉强吃了两口,一点食欲也没有,催促着孟琦琦说:“走吧,爸妈们还在酒店等着呢。” 等两个人赶到酒店二层餐厅时,却发现孟琦琦的爸爸妈妈和大舅妈并未到场,吕一帆的父母虽然脸上尽量不表现出来,但那种强颜欢笑还是让孟琦琦觉得别扭和尴尬。一直在酒桌上帮忙招呼的表哥偷偷冲孟琦琦使了个眼神,把她叫到走廊一边悄悄说:“小舅出事儿了。” 孟琦琦心里咯噔一下,怪不得中午婚礼时没见着他人,那时候乱哄哄的本来也没放在心上。 “他怎么了?” “具体我也不知道,下午回到酒店就被他那个小老婆和三个孩子堵在大堂里,说小舅失联了,这会儿都在你妈妈那个房间呢,我妈和姑父也都在,这才耽搁了,你看怎么和你公公婆婆解释一下啊。” 孟琦琦有点起急说:“这一时半会儿怎么解释,要不你先让我爸妈下来,一直耗着算怎么回事儿。” 好不容易孟升和顾子衿姗姗来迟,孟升走到吕一帆父亲桌前二话不说,先自罚三杯,说:“出了点家务事,让亲家公亲家母见笑了!”一看孟升是个痛快人,吕一帆的父亲忙拉他坐下,“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要见外。我要谢谢你,培养了这么优秀出众的女儿。孩子们好,我们还有什么不知足啊!” 顾子衿和吕一帆妈妈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着,只是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吕一帆的姐姐在一边陪着笑,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弟弟脸上。吕一帆心乱如麻,中午汪老板把他堵在卫生间里说:“孙董交待的事都火烧眉毛了,你能不能别慎着了?只要你赶紧签了字,这小区里的house你随便挑!”吕一帆心想你他妈的算老几啊,只装着喝懵了,扣着嗓子眼儿快把苦胆吐出来了。 本是两个家庭难得的欢聚,却因为各自的困扰显得意兴阑珊。孟琦琦找了个机会跟吕一帆把自家的情况简单说了,吕一帆使劲揉着太阳穴说:“我姐夫那边也出了点麻烦,哎,你说怎么都赶一起了,要不你先去陪你爸妈,等差不多我过来接你吧。” 孟琦琦有点不情愿,这个时候她多希望吕一帆能陪在身边帮她拿主意啊。 电梯门还没到顾子衿住的那一层,已经隐隐听到小孩儿的哭闹声。酒店走廊里有几个不耐烦的客人,正叉着腰向客服投诉。 “这谁家的孩子,也不管管,公共场所,这么吵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顾子衿站在房门口正在和酒店人员打嘴仗,孟琦琦的两条腿如灌铅一般,每挪一步都异常沉重。房间里luna披头散发地搂着一个儿子,孩子哭她也哭,大舅妈抱着另一个儿子,累得满头大汗。幸亏小表嫂领小女孩去了自己房间,让小花陪着玩,不然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 luna半个月前就找不到小舅了,他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她也早就习惯了,互不查岗,根本没放在心上。结果一周前,忽然有人找上门,拿着一份房产抵押合同,赶他们母子走。luna虽然遭了当头一棒,但还不至于山穷水尽,她领着孩子住进了五星级酒店。其实这一天的到来她也不是毫无准备,至少手头还有不少积蓄。然而让她措手不及的是,三天后酒店找她结算时,她发现自己名下所有的户头都被冻结了! 没有钱,这叫拖着三个幼儿,毫无生存技能的luna怎么存活,幸亏她之前为了融入顾家,加过小表嫂的微信,顺藤摸瓜找到大本营,三个孩子是你们老顾家的种,你们家自己看着办吧。 顾子衿脸色气得铁青,说话哆嗦得直咬舌头:“我怎么有个这么混蛋的弟弟,这造的什么孽啊!” “你现在发脾气有用吗?先把她们母子安顿了再说!”孟升背着手快步来回踱着步子,他跟表哥说:“咱们明天先去给她们租个房子,琦琦啊,你不是有银行的朋友吗,请人家帮忙来看看怎么就全冻结了。对了,之前你不是还给他们办过保险吗?看看能不能取出来救个急。” 孟琦琦为难地说;“她买的那个产品还没到分红保证期,退保会有不少损失,不过现在也可以每年取个定期,一年两万美金,日常花销差不多够吧。” 孟升叹了口气,冲luna说:“你也别哭了,天无绝人之路嘛,你这么年轻,有手有脚的,光带带孩子,一年十几万块钱比大多数工薪阶层都有富余,怎么就过不下去了。” 众人这时也都像是看到了一点曙光,纷纷松了一口气,两个小儿哭闹累了,头顶头地睡在酒店的大床上,luna眼神空洞,一副无可奈何逆来顺受的样子,她也才刚刚三十岁,可那张脸就像霜打的茄子,皱巴巴的,一点灵气都没有了。 luna的事情安顿下来,顾家兄妹坐在一起,可谁也不想先提顾援军的名字,大舅冷笑一声说:“爸爸那时候说的对,你们就不该次次护着他,哎,娇子如杀子啊。现在谁还有那个能耐救得了他!” 顾子衿急了:“什么叫我们?你看看大院儿里哪家不是提携帮带的,老孙家,还有隔壁老刘家……” 孟升打断她:“你懂个屁,要不是跟他们搅和在一起,小军有胆儿捅这么大篓子吗?” 顾子衿愣住了:“到底多大的篓子?” 大舅的声音阴沉沉的,“非法集资五个亿,拘捕令已经下来了。” 他抬眼看了眼从小骄纵的妹妹,问:“他公司的理财宝,你和你嫂子到底买了多少?” 顾子衿哑然,只觉得浑身的血凉了半截。 第七十五章 囚鸟(上) 熟话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但婚礼后的第一夜,孟琦琦却没有等来吕一帆,他在电话那头解释道:“我姐夫在澳门赌博让人给扣住了,我去把他赎回来。” 出了这样的事儿,孟琦琦能说什么呢,白天里的誓词里信誓旦旦,无论顺境逆境都要无条件支持,可说的容易做起来难,她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猝不及防要面对如此纷杂的麻烦。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带着一点点小失落说:“一帆,你自己注意安全,千万别跟人动手。” “不会的,我有分寸……”沉默了片刻,吕一帆说:“对不起宝贝……那个,你家里,还好吧?” “算是商量了个办法,明天我准备回趟香港,把luna的保险金先兑付出来。”孟琦琦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你去澳门,能不能帮我找找小舅,大概率,他还躲在那边。” “行,琦琦,家里的事,能不操心就别操心了,这都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哎,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啊。” “luna这样的人,最好还是离她远点吧。” “嗯……一帆,我妈妈偷偷告诉我说,小舅非法集资,被通缉了……” “……好,我知道了……”吕一帆缓缓地放下电话。 等他到达澳门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肉体沉重灵魂飘乎,似乎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兜进海水里。bill早早等在码头上,黑乎乎一个修长的人影,只有手里的烟,忽明忽暗。 “bill,你真他吗孙子!”吕一帆有气无力地说。 bill不屑地笑了笑说:“一帆老弟,谁他吗跟钱有仇啊?要怪就怪你他吗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跟人家斗什么心眼儿啊,人家拿家当跟你拼命,你玩得过人家吗?乖乖给钱当孙子,认命吧。” 一路上,bill都骂骂咧咧的,他说他这个人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贪了点儿、色了点儿,可这普天下哪个男人没这毛病,何必非逼人上绝路呢。金融圈里谁还不沾点荤腥,你吕一帆为了自己的女人把他搞得身败名裂、净身出户,他只能自寻出路啦,“不过,要从收益比来看,我还要谢谢你,在m行干到头也不过就steven那样,现在我也轻轻松松身价上亿了,所以,一帆,我真不恨你……” “闭嘴吧,到底是谁找我?” bill领着吕一帆一路进了赌场的vip包间,他很失望,面前坐的依然是孙长斌。吕一帆把面前的椅子拉开,泄气了般坐在上面,抬头盯着明晃晃的天花板,问:“不光是你的钱吧?一个龙源能榨出多少油水。有什么话,直说吧。” 孙长斌手里的算筹“笃笃笃”地敲着黄花梨的大茶案,“他妈的,徐涛反水了。” 吕一帆咯咯咯地冷笑着,他一下子坐直身子,直勾勾地盯着孙长斌,忽然想到孟升曾说过的那句话,“龙城要变天了。” 看来这孙长斌也不过是个马前卒,他要带着失败者的全部希望来打前站,这早已不是什么为了多少利益的铤而走险了,而是生死存亡的破釜沉舟。 既然真相大白,吕一帆反而平静下来,他说:“只一条,我不想手太脏。” “小吕,你放心,我们不会太强人所难。” “顾援军呢?还活着吗?” “当然当然,我让他最近先避避风头。还有你姐夫,那就是个误会,都怪那个bill,小肚鸡肠,你可以把人领回去了。” 孙长斌说完,打了个响指,包间的侧门一开,一个头发油腻的男人连滚带爬地扑进来,抱着吕一帆的大腿颤抖不已。 赌场的安保带着吕一帆从地下通道离开,走到停车场时,吕一帆忽然默不作声地转身就是一脚,把姐夫踢出老远,不等姐夫倒过一口气紧接着又是一脚,又一脚。如果不是安保拦着,他没准儿真把人打死了,“stop,sir,stop!”吕一帆喘着粗气,掏出一把港币扔在姐夫身旁,跟安保说,“送他去医院吧。” 婚礼的第二夜,孟琦琦终于在晚上十二点四十,等回了消失一天的新郎。他不知在哪里换了身没见过的西装,浑身散发着一股陌生的气息。孟琦琦搂着那颗大熊的脑袋,眼角挂着干涸的泪痕,可吕一帆只淡淡地说了句:“睡吧,我累了。” 一周后,吕一帆带着孟琦琦搬进了比利佛山庄中一套面积超过八百平米的独栋别墅,别墅前面有一片大花圃,种了满园的玫瑰,别墅后面是山庄的水泊,有一道长长的栈桥一直延伸到湖面上。别墅是纯美式建筑,客厅有一面四米多高的落地玻璃墙,走在公共区域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沐浴着阳光,欣赏波光粼粼的湖面。 顶层的主卧外,果然有一个无边泳池,没想到当初的一句戏言,竟有成真的一天。别墅果然早配好了保姆、保洁、厨师和园丁,孟琦琦挽着吕一帆手臂进门的时候,他们整整齐齐、恭恭敬敬地站了一排,拘谨的反而是孟琦琦。 “喜欢吗?”吕一帆看着她的眼睛,可惜却没有看到一丝雀跃。 “喜欢。”孟琦琦目光回避,她不想扫兴,住进这样豪华的房子,她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不高兴呢? “一帆,我们只周末过来住好不好,平时出门什么的,真的好不方便。” “怎么会不方便,庄园里每天都有集中采购的货车,况且工人们的薪水都是按月付的呀,你看你身子越来越不方便,就不要到处乱跑了。” “每个月还要回香港产检,隔三差五还要回公司开例会,我总不能与世隔绝吧。” “我会陪着你啊,我忙的话就叫陈师傅过来,想去哪里打电话给他就好。” “那……不管多晚,你晚上必须回来陪我。” “那肯定的呀,我不回来还能去哪儿呢?” 可是等吕一帆白天一走,诺大的房子就只留下孟琦琦和四个陌生人,走到哪里似乎都有双眼睛盯着,让她感到莫名的害怕。她想让妈妈早点过来陪她,可顾子衿却推说单位有事一时走不开,孟琦琦心里有点难过,这和她想象中的婚姻生活有点出入,本以为成了家就不再形单影只,就可以享受万千宠爱,可现在每天一睁眼,就只有这个地处偏僻的大房子和一群陌生人,每天生活唯一的盼望,就是吕一帆从外面回来时自动车库的卷帘门声。 “一帆,你今天都干嘛了?” “上班啊,宝贝。” “你不是说做完这个项目,就享受生活吗?还有你之前说过要做人工智能……” 吕一帆眼神中流露一丝烦躁,无奈地说:“项目还要收尾,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事儿特别多,再等等吧。” 看孟琦琦闷闷不乐的,他收敛情绪,安抚她说:“山庄里每天都有下午茶活动,严瑾也住的不远,你可以和她们走动走动,不要总憋在家里。” “要不我还是回去上班吧,虽然最近活动少了,可还是有不少客户找我。” “我只是不想你辛苦,随便你好了。”吕一帆说完就进了书房。 书房的门是感应的,他进去一会儿就自动合上了,然后一待就是好几个钟头。孟琦琦恨死了这道门,之前在香港的公寓,她总是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在忙什么,她经过他身边时顺便一个吻、或一个拥抱,丝毫不会觉得打扰。可是这道门缓缓打开时,吕一帆总会很严肃地问一句“什么事”,仿佛孟琦琦在监视他的隐私,几次之后孟琦琦再也不进去了。 比利佛山庄的夜特别特别的黑,别墅里的床特别特别的宽,孟琦琦睡在床的这一边,等到蛙鸣过几遍、不知名的飞鸟扑扇了好几次翅膀,吕一帆才拖着沉重的脚步上来,卫生间的灯亮了一会儿又灭了,他蹑手蹑脚上了床,贴着床的另一边,小心翼翼地躺下,中间留着大片空白。 婚礼之后,他们一直都没有亲热过,仿佛忘了,又好似刻意的回避。 吕一帆设计了一个非常复杂的金融理财产品,贴着政策的红线,绕开了一些棘手的审核程序,很快第一笔资金平安落地。这就是非他不可的原因所在,他怎么可能不得意,很快董事会通过决议,分给他百分之三十二的公司股份,这其中就有缪娜以个人名义转让的一部分,现在金融圈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承认缪娜就是他的红颜知己,他还怎么敢把怀孕的孟琦琦放在鸟蛋大的香港? 裤裆里的那点事,人家说你是,不是也得是。可这件事最委屈的恐怕是缪娜,她为他红拂夜奔,却只担了个虚名。 “吕一帆,你要装到什么时候?这个时代不流行什么忠贞不渝。我为你付出这么多,总得给我一点甜头吧?”缪娜完全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光天化日之下反锁了吕一帆办公室的门,还放下了百叶窗。外面的同事虽然一个个装作若无其事,可没有一个不竖起耳朵的,俊男美女干柴烈火,这怎会不让人浮想联翩? 吕一帆整个人都很麻木厌倦,他已经被这群人裹挟着架在火上来回炙烤,说着违心的话,做着违心的事,可女人们还要争宠,巨大的精神压力早就扼住了他的原始冲动,他抬起膝盖上缪娜那张满脸泪痕的脸,说:“算了吧,我真的很累。” 缪娜离开后,他换下沾上缪娜唇印的衬衣,直接扔进了废纸篓里。回到家还要接受另一个女人猎犬般的盘查和审视,孟琦琦什么都不说,但对他的怀疑和不满早已掩饰不掉了。吕一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根本不想解释。 第七十五章 囚鸟(下) 然而今天回到家,孟琦琦对吕一帆的异常视若无睹,她正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和一个女人说着话。这女人背对着吕一帆,身姿很是眼熟。保姆过去倒水的时候,孟琦琦才看见吕一帆进来,说:“陆总那儿的小雅姐来了。” 那女人忙站起来,拎起脚边的大礼盒,和吕一帆打了声招呼,脸色却很憔悴:“吕总,我等您好久了。陆总托我带过来的,祝你们新婚快乐。” 当初吕一帆和孟琦琦发请柬的时候,写到陆向荣的时候都有些不自在,幸好婚礼那天他没有来。 小雅姐没有半句多余的寒暄,直截了当地对吕一帆说:“david负责的那个p2p的项目暴雷了,北京总部的资金链断裂,陆总现在被限制消费,出不了北京。我现在能求的人全求了一遍,能抵押的资产也全抵押了,还有八千多万的缺口,吕总,您能帮帮忙吗?万荣也有您的股份,万荣没了您不是也有损失吗?” 吕一帆一点也不意外,资金转移境外,这些小鱼小虾的资金链迟早要断,能把缺口控制到八千万,陆向荣果然嗅觉灵敏,出手老辣,有时候他不得不佩服这个职场前辈的定力,从来不恋战、包括感情。 他抱着胳膊正想着,可以通过什么途径帮陆向荣周转,却正巧碰上孟琦琦那发热的、殷切的目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卖了个关子说:“谁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来这么多钱……” “一帆,炒股的那部分钱能不能先拿出来救个急?你知道现在主要是要稳定住投资者的信心……” 孟琦琦眼看着吕一帆的脸越来越阴沉,心中纳罕,不是就事论事吗,怎么还拉起脸来。 小雅姐前脚一走,吕一帆就拉住孟琦琦说:“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过来的,能不能别跟谁都那么大方!” 孟琦琦有点委屈,“陆总的忙总不好不帮吧?” “他算你什么人?”这话一出口,孟琦琦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吕一帆自知失言,却不肯服软:“你帮了他,还会有其他人找上门来,咱家又不是做慈善的!万荣有我的股份不假,可我也是投资人啊,我不跟他追债就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做人总要讲点情义吧,总不能满心眼的算计!” “资本市场本来就是愿赌服输,我没有让他们投p2p,凭什么让我为他们的错误买单,都是成年人了,何必惺惺作态。” “吕一帆你不想帮忙就别帮,别来教训我,你可以不讲情义,反正你本来也谁都看不上。” “孟琦琦你现在是我老婆,胳膊肘别往外拐!” “你放心,我不会用你一分钱!” “这根本不是钱的事儿!” “那是什么事儿?吕一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 孟琦琦就差把那个名字喊出来了,可她还强忍着,为彼此留下那一点点脸面。 缪娜梁的facebook又开始更新了,她知道只有孟琦琦会看,今天的照片,是一件沾着唇印的白衬衣…… 在孟琦琦有限的人生经历里,还没有学会面对不堪,更没有勇气和体力去撕扯。在孤单的大房子里,她只有一个比她还要脆弱无辜的未出世的孩子。她不敢开诚布公的质问,更何况,他说的话她还能无条件地相信吗?如果一切已经覆水难收,她敢于承认自己的婚姻未及开始就已然失败了吗?她早不属于自己了,她是装着情爱纠葛的皿。 肚子里的孩子一定像她一样敏感吧,好像感知到她的不开心,小宝宝在肚子里左戳戳、右碰碰,孟琦琦的心一下子就融化了,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这个小生命是真真切切属于她的。 “吕太太,你要多吃一点,你看这个月体重都没有涨,bb也有一点偏小。” “bb不会有什么不好吧?” “不会,你看,这是bb的小手手,这是小脚脚,这是小鼻子,很挺,bb肯定很漂亮!” “我能留张bb的照片吗?” “没问题,随后会发到你们邮箱里。” “能看出来是弟弟还是妹妹吗?” “这次的角度不太好,看不太清楚,等下一次转过来再看看。吕太太,你要注意保持乐观情绪,这里有份测评,你可以填一下。” “喂,吕先生您好,我是楚医生,您太太今天来做了产检,其他指标都很正常。只是产前抑郁的评估报告显示,您太太有一点抑郁情绪。希望您最近可以多陪陪她,也可以趁孕中期一起去旅旅行。还有啊胎宝宝的照片也抄送了一份给您,记得查收啊!” 吕一帆早就忘了孟琦琦今天产检,于是立即给她打了过去,然而却始终没人接。或许她没有听见……面前的电脑提示新邮件,他随手一点,图片加载了三十秒钟,然后一帧一帧地出现了一个圆圆的小脑袋,小手手,小脚脚。吕一帆忽然发现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他心里骂着自己畜生不如,急匆匆拿着车钥匙跑出了办公室。 缪娜的办公室在他的正对面,她跟出来喊了他一声,吕一帆却早没了踪影。缪娜犹豫了一下,走进他的办公室,左右环顾了一下,然后轻点了一下吕一帆电脑鼠标,幸亏还没锁屏。只是屏幕变亮的一刹,她不由锁紧了眉头。 “难道孩子对他,真的那么重要吗?” 小小的香港,可吕一帆却找不到孟琦琦。司机陈师傅快六十岁的人了,急得满头大汗,他解释诊室楼下没有停车位了,所以他停到了下一个街区。两个人分别去坚尼地城和深水埗找了一圈,却一无所获。 吕一帆不得已打给了宁远航,没想到却被宁太太抢了电话,她上来就破口大骂:“你跟那个梁董事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和琦琦结婚才几天啊?你想逼死她吗?”接着宁远航又夺过来电话对宁太太说:“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喂,一帆啊,琦琦怎么了?要不我打个电话试试?” 孟琦琦的手机关了静音,她不是专门不接,但是她也想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到底重不重要。幼稚吧?可笑吧?可那一阵阵的电话震动似乎才是她存在的意义。信马由缰地沿着医院后面的步道上行,忽然发现眼前的景色有点熟悉,只不过上一次来是夜里。 凸在步道外的那块大石头,吕一帆曾骗她说是仙人台。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喜欢被他骗,明知道那张脸不会带给她省心的日子,可还是义无反顾的飞蛾扑火。孟琦琦缓缓坐在这块大石头上,脚下就是中环林立的高楼,头顶便是富人云集的半山别墅。 也没有错,脚下的芸芸众生又有哪个没有飞黄腾达的梦呢?吕一帆本就不是普通人,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平凡去挡他的路。恰恰缪娜是那个跳板,吕一帆为什么要拒绝?他说过,资本市场,没有情义只有利益。 或者这样想心里会好受一点。其实熟悉吕一帆的人,陆向荣也好,amanda也罢,都提醒过她,他没有看上去那么纯良,可惜,当局者迷吧。 吕一帆找到孟琦琦的时候,她正静静地坐在步道旁的大石头上,面色安然,亦如曾经在茫茫人海中的惊鸿一瞥。他差一点就弄丢了她。 “琦琦,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不是说过不要乱跑吗?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 孟琦琦也不看他,只淡淡地说:“你看到宝宝的照片了吗?我觉得肯定是个女孩儿。” 吕一帆顿时感到愧疚,他挨着她坐下来,颤抖着手臂抱紧她,在她耳边轻轻说:“对不起……” “如果女儿长大了,我不要给她讲公主王子的童话,公主王子美好的仅仅是他们高贵的头衔,爱情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喜欢中国的爱情观,不羡鸳鸯不羡仙,锦衣玉食不如素手羹汤,不过为什么做出牺牲的永远是女人呢。” 她转过头看着他,“一帆,上面的生活真就那么迷人吗?” 吕一帆无话可说。 孟琦琦眼里的光愈加黯淡了。 资本在收割韭菜时,从来不会过问韭菜的死活。吕一帆本以为韭菜的感受会离他很远,却没想到自己最亲近的家人却是第一个受害者。吕一帆的妈妈最近天天一打电话就是半个多小时,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讨债的人已经堵到家门口了,我怕你爸爸知道了受不了,连哄带骗地送他去了休干所。你姐姐他们要是还不回来,我可怎么办啊?” 妈妈曾经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美人儿,虽然他的记忆里母亲不再跳舞,但她穿着玫红色长裙走路的身姿仿佛跃动的音符,可惜那样的曼妙和听筒里无尽的怨懑已相去甚远了。家庭生活未必能带给女人幸福和安稳,就像他的母亲,当父亲荣誉不再、日益衰老,还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前一个家庭,母亲就像被腐蚀的珍珠一样,逐渐变成乏味的死鱼眼珠。 都怪他的姐姐姐夫,水蛭般贪婪愚蠢,他本可以不必受制于人。有很多次,他都希望他们可以彻底消失。姐姐还陪着姐夫在澳门养伤,这不是什么不可实现的事,吕一帆甚至上过暗网,东南亚的杀手做一单也不过几万美元。 “小帆啊,家里的事不要和琦琦说了,琦琦家里都是体面人,我们不想在她面前这么丢脸。妈妈现在唯一欣慰的是你们小两口恩恩爱爱的,我真的是,不想管你爸爸了,他老糊涂了,分不清好赖。等琦琦生了,我就过去带孙子!” 吕一帆之所以没有把罪恶付之于行动,不就是因为心里还艰难地保有起码的底线吗? 姐姐嘴里从来都是半真半假,bill拉他们炒股不假,却不是真的教他们空手套白狼,为了攒够股本,他们夫妻俩不仅把车铺和房子全部抵押给了bill名下的贷款公司,还借了五十多万的贷款也学人家玩杠杆,借着吕一帆做空的东风狠狠赚了一把。结果钱还没有捂热乎,在澳门转了一圈不仅赔给底儿掉,还欠了两千多万,这还仅仅是赌债。欠bill公司的高利贷已经像滚雪球一样转眼间便不可收拾。吕一帆真的可以坐视不管吗?姐姐是父亲的软肋。bill承诺,等所有的帐走完,他姐姐姐夫的钱一笔勾销。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可吕一帆还真就没办法。姐姐姐夫的欠款白纸黑字地写在合同上,而bill他们走帐的把柄却不在他手上。吕一帆频繁地被邀请去半山上的周宅,不断地被引荐给各种豪商、政要,他们越是对他礼遇,越暗示着一种难以抗争的裹挟。或许从他打响做空战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丧失了主动权,所谓的跃升不过是换种形式成了少数人手里的那枚关键棋子。 第七十六章 坠落(上) 吕一帆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如果不是工作需要,他一句话都不想说。而他的沉默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孟琦琦本就疑窦丛生的心。只是两个人都憋着不说,害怕一张口就万劫不复。吕一帆本想把孟琦琦的妈妈接过来,有亲人的陪伴,她也许不会把所有心思都挂在自己身上。然而顾子衿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我爸说我妈妈他们在保密培训,不让带手机,都已经快一个星期了。”孟琦琦的样子就像只被遗弃的小猫,她忽然抬眼看着吕一帆,虽没说什么,但他心里明白,离家千里,她只有他。 孟升打来电话后的第一句话就让吕一帆心头一沉,他问:“方便说话吗?别让琦琦知道。” 顾援军的事儿牵连了太多人,包括自己的哥哥姐姐,大舅虽然没有参与,但也已经被停职审查,更不用说还拉人投资的顾子衿了,为这事儿乔枫妈妈和她翻了脸。虽然单位里正式的通知还没下来,但是熬到正处级光荣退休的可能已经不存在了,严重点还会被处分,开除公职。这对于一辈子趾高气扬、顺风顺水的顾子衿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 孟升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连忙请假赶到顾子衿的家里,顾子衿倒是异常平静,她说:“如果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抱歉了,出门左拐,您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如果你是担心我们连累了你,大可不必,都知道咱俩分居多年,各管各的钱。”孟升的一腔担忧瞬间憋了回去,他是又气愤又佩服,都什么时候了。顾子衿还摆大小姐派头,脸上始终挂着一丝冷笑。 “行,我就来看看,看看你老太婆别想不开了,寻了短见。你没事儿就行,我回去了。”孟升垮着一张脸,转身准备离开。 顾子衿端起餐桌上的水杯扭身进了厨房,远远飘来一句“不送”。 孟升关上门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悲凉,快要四十年的夫妻了,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霎那间他有一丝恍惚,其实顾子衿一直都没变过,永远颐指气使、永远嘴硬,可年轻的时候她的蛮横何尝不是一种撒娇,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附和她了,两个人就真的越走越远,或许自己才是那个变得面目全非的人吧。 “咣当”一声巨响,把孟升从喟叹中惊醒,他下意识去推门,却发现门早就被自己带上了,而他连这个家的钥匙都没有。 “顾子衿!开门!你怎么了?你应我一声啊!”孟升拍着门板,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如果我当天没去,估计琦琦妈妈就……” 吕一帆很难受,他问:“那妈妈现在情况怎么样,要不要我回去看看?” 孟升说:“脑溢血,前几天一直在昏迷,我都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还好昨天醒了,只不过说不了话,整个左半边身子都是麻痹的。小帆啊,你不用回来,替我照顾好琦琦,先别和她说,她现在怀着孩子,知道了除了瞎担心,什么忙也帮不上。哎,我早该发现的,那天找你妈妈,她的嘴角就是歪的,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放下电话,吕一帆立马坐下来,在电脑上打了封辞职信,再这样下去他也要崩溃了。他设计的那款产品,明显钻了政策的漏洞,用不了几个月,内地就会出相应的限制条件,禁止这种出海方式。他已经在红线上踩来踩去了,可涌动的资本会就此罢休吗?走了孙长斌还会有李长斌王长斌,最近已经有各种来头的人把电话打进他的私人号码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孟琦琦走到了他的身后,红着一双眼睛问:“怎么了?是我爸爸打来的电话吗?” “哦……是我爸爸的电话。”吕一帆顺口撒了谎。 孟琦琦明显松了口气,“你家里……没事吧?姐姐的事……摆平了吗?” 吕一帆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说:“我爸爸抱怨我妈妈,没生病非让他住院调理,他虽然上过战场,但是很害怕打针。” 孟琦琦也笑了,低声说:“跟你一样……” 吕一帆心头一热,伸手搂过来孟琦琦,抵着她的额头说:“琦琦,要不过段时间,我们移民吧,找个风景最美的国家……我们有钱,也还年轻,可以过想要的生活。” 孟琦琦深深呼吸着吕一帆身上的味道,许久没有这样的温柔了。 吕一帆捧起她的脸问:“有没有想过去哪儿?欧洲?或者去美国?” 孟琦琦的眼睛似失了焦距,她闷闷地说:“我这几天总梦见我妈妈,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摸妈妈的头发,滑滑的,香香的。” 她呼吸有点急促,平静了好久,才接着说:“我想家了,想姥姥的小院儿,想妈妈的炝锅全世界。一帆,我现在不是我自己了,我是你的妻子,是宝宝的妈妈,可也是我妈妈的女儿,是我姥姥的外孙女,我已经离得她们很远了……” 吕一帆咀嚼着孟琦琦的话语,只觉得一阵阵地无力。 靠着吕一帆偶尔的柔情,并不能治愈孟琦琦心底巨大的孤独和不安。她强忍着不去看缪娜的facebook,却总忍不住偷偷打开。依旧还是那件带吻痕的白衬衣,那一抹嫣色让她看得触目惊心。 “先生说,让您多到户外活动活动,不要总是盯着手机电脑看。”贴身保姆是个有点黑瘦的姑娘,干活麻利,却总是喋喋不休。孟琦琦甚至觉得她更像是这所大豪宅的主人,家里的大小事务都要经她的手,自己哪有什么威仪,整天活在她的视线之内,外人只觉得她是养尊处优的富太太,只有她自己觉得浑身不自在。 在她不厌其烦的劝说下,孟琦琦终于出了门,沿着后院儿的栈道一直向湖心走去。 南方的梅雨天,总会让人忧愁,就连湖面上也笼罩着散不开的迷雾,仿佛看不透未来的人生。孟琦琦现在连个诉说心事的人都没有了,齐修远孑然一身,不会懂婚后的万般无奈。而亓蕊会以为她过上了令所有人艳羡的生活,她的抱怨更像是一种赤裸裸的炫耀。 amanda说过,这是自己的选择,不能热恋时选择性遗忘,结婚后就扯开遮羞布。不管你愿不愿意、承不承认,吕一帆的身边断不了各种莺莺燕燕,至于要不要风流,那不是婚姻能约束的。或许她真的该答应吕一帆,找个世外桃源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孟琦琦深知吕一帆不是个甘于平淡生活的人,他那天的失态到底是因为什么? 远远地,保姆喊着孟琦琦接电话,很意外,竟然是周老板打过来的。 “孟小姐,我想问一下我当初办的那份财富传承的保单,现在可不可以赎出来?我这边急着需要现金周转一下。” “周老板,是这样的,因为当时有在私人银行里面加杠杆,所以偿清贷款后,再扣去手续费,可以退回本金的百分之六十。”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只听周老板长吁一口气,说:“那也没有多少钱啊,我记得当时不是说千万传承吗?怎么只有这么点钱?” 孟琦琦解释说:“因为当时您很明确是留给子女的,所以这个要身故之后才可以拿到承诺的保额。您现在享有的是每年的保额分红、高端医疗服务,和高端客户服务。” 周老板问:“那自sha啊,意外啊什么的保吗?” 孟琦琦很委婉地说:“保单生效满十八个月,就包括了。这些条款细目在合同上都写清楚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久,孟琦琦以为电话断了,喂了两声,就听周老板说:“我现在还可以改受益人吗?改了受益人要多久才可以生效?” “您可以随时改受益人,文件提交通过当日就可以生效。” “孟小姐啊,我想更改受益人,需要我人去香港吗?” “不用,我会让秘书把合同发给您,您签好字快递到公司就可以。” “那还要快递的时间,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孟琦琦提出要回趟香港,被吕一帆一口回绝了,他说:“你能不能别折腾了,这些事交给秘书就行,你要不放心也可以让宁远航帮忙接待一下,何必亲力亲为?” 孟琦琦冷笑道:“你怎么那么怕我回香港?” “什么怕不怕的,我只是不想你辛苦受罪。” “我现在连出门见客户的自由都没有了吗?我还没有辞职呢。吕一帆,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望着孟琦琦审视的目光,吕一帆喉结抖动了一下,不再坚持。 陈师傅的车如约等在门口,本来小保姆也执意要跟着,孟琦琦怒道:“跟着我干嘛?监视我吗?”小保姆讪讪地笑着,“太太你说哪里的话,先生特意交代要照顾好你。” 孟琦琦白了她一眼,扭头上了车,陈师傅拉上车门后,用生疏的普通话对小保姆说:“放心啦,我也可以照顾吕太太啦!” 过关的时候,陈师傅笑着玩笑道:“上次您跑到半山上,把吕先生吓坏了。看来他是真的很不放心你啊,你看,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 孟琦琦闻言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是辆极普通的挂着两地牌照的现代车,驾驶座上的人戴着大墨镜,看不清长相。 只不过一个多月没去上班,再回到办公室竟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严瑾的办公室换了名牌,里面坐了新升职的同事,是个香港本地人,平时交集很少,点点头就算打了招呼。李唐的办公室房门紧锁,秘书说他现在很少来打卡,但是业绩惊人,宁远航也就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孟琦琦想到年前李唐还在抱怨自己资源都挖尽了,这么短时间从哪儿来的大客户。秘书凑近她耳朵说:“听说都是lisa介绍的,上个礼拜那个大单子,光信用卡就刷了一天,pos机都被刷坏了两台。反正啊,他最近特别烧包,还换了辆幻影跑车。” 孟琦琦打住了秘书的八卦,一脸严肃地问她:“给周老板的保单更改文件准备好了吗?多准备两份备用,他人一会儿就到。” 第七十六章 坠落(下) 周老板看上去非常憔悴,像是生了场大病,脸色铁青,身上的藏蓝色夹克皱皱巴巴的,仿佛很久都没有换洗过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陆向荣,脸颊上干瘪了许多,透出一丝沧桑感来。孟琦琦远远看着他,竟有片刻的失神,陆向荣走过来也没寒暄,打招呼说:“你还亲自过来了?” 孟琦琦反问:“你也要赎回保单吗?” 陆向荣笑了笑,“还没到那个地步,这次过来,和老周一起,把放在一帆那儿的基金取出来。” 孟琦琦本来对上次没帮上陆向荣的忙还有一点愧意,可看到他现在可以自由出境,不免笑自己自作多情。女人总是这样,对男人嘴里的危机大惊小怪、过度反应。她也好,小雅姐也好,都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文件更改很简单,周老板认认真真地在修改书上写下秦玉的名字,看着孟琦琦说:“这就完事了吧。”孟琦琦点点头,他如释重负一般,坐在贵宾室里的大沙发椅里的身体,瞬间像打蔫的植物一样矮了半截。 陆向荣看了看手表,犹豫着说:“要不,我们一起吃个午饭吧?好久没见了。”这话虽是冲周老板说的,但眼神却定在了孟琦琦的身上。 周老板和陆向荣住的五星级酒店,大厅里有一个六层楼高的挑空,这里是现代派艺术家发挥想象力的乐园,孟琦琦曾和吕一帆来过一次,当时正值情人节,半空中悬浮着浪漫的玫瑰花瓣。而这次的主题,孟琦琦看不明白,满天倒挂的小人儿,虽然一眼望去震撼力极强,但正如陆向荣不小心脱口而出的一样,看上去多少有点儿诡异。 吃饭的餐厅在三层,陆向荣选了个靠里的位置,笑道要远小人而近君子。周老板对这样的调侃毫无反应,菜上来后也没什么胃口,他接了个电话就告辞道:“你俩慢慢吃,我上楼休息一会儿。” 陆向荣说:“你去睡吧,到点儿我叫你。” 等周老板离开,孟琦琦忽然变得局促了,她用小银勺搅动着面前的杨枝甘露,原本颗粒分明的西米变得破碎不堪。她能感受到陆向荣的目光,透着熟悉的关切,那几天她实在担心他的处境,只是他们的身份不停地转变,有些话怎么都难问出口了。 陆向荣望着她低垂的脸庞,一时间感慨万千,终于忍不住,问:“最近……还好吗?” 顿时无处言说的委屈一齐向孟琦琦涌来,这世间还有多少人真正关心她过得好不好?眼泪不争气地一颗颗地坠下,落在混沌不清的杨枝甘露里。 吕一帆靠缪娜梁成为香港总部的第一大股东,恨不得人尽皆知,独独所有人都对孟琦琦避而不谈。可惜孟琦琦不是傻子,陆向荣也是男人,连他都不相信吕一帆和缪娜梁之间没有苟且,更何况别人。他放在餐桌下的左手青筋暴起,可是他算什么呢?又有什么立场为她打抱不平,明明当初先放手的是自己。 孟琦琦嗫嚅着说:“最近情绪特别不稳定,让你见笑了,没想到怀孕这么辛苦。” 陆向荣心里又是一痛,只涌上“覆水难收”四个大字,怪不得今天见她总觉得哪里不一样,只是在背后默默看着她的时候,她还是四肢纤细,弱不禁风的样子。 他笑着说:“我前妻怀孕的时候也是这样,天天哭,我理解。”他把面巾盒轻轻推到孟琦琦跟前。 孟琦琦彻底放弃伪装,流着泪却微笑着:“可惜你们这些男人真的是没什么耐心,那时候你还天天加班。” “哎,可不是吗,那时候正是事业起步的时候,心里容不下别的,根本理解不了女人怀孕有多辛苦。” “你女儿可心,好大了吧?她妈妈还没有回来吗?” “可心的妈妈在美国定居了,又结婚了,可心圣诞节就在那边过的。作为父亲,我挺失职的,一直把孩子霸在身边,却又抽不出时间陪伴她,她妈妈说得对,跟着她,可心还有一个完整的家,跟着我,就是个留守儿童。”陆向荣的眼神里有道不尽的伤痛,为什么男人明明在可以挽留的时候总选择视而不见呢? 孟琦琦说:“以前我特别崇拜有事业心的男人,可能被我妈妈洗脑了吧。可等自己结了婚,才知道平淡生活的可贵。我现在有点理解林瑜姐了,她所期待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陆向荣摇摇头说:“在大城市里打拼,就像在悬崖边竞技一样,我只不过想趁年轻让我们的生活少一点后顾之忧。” “婚姻不是一个人的单打独斗,夫妻关系也不是简单的男主外女主内。你们享受知识女性带来的情感价值,却不允许她们索取回馈,这本身就很不公平。结婚之后,林瑜姐就仅仅是可心的妈妈,可你却还是陆总,只有疲惫不堪的时候才是老公和父亲。” “你们这些女孩子,真的很难取悦,要生活精致又要精神愉悦,不是有那么句话吗?我搬着砖就腾不出手抱你……” 孟琦琦冷笑道:“你和吕一帆需要搬砖吗?你们追求的成功说白了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对名利的向往,另一半真正需要什么,你们关心过吗?” 眼看着刚刚的片刻温情正滑向难以弥合的争执,陆向荣及时住了嘴,他自嘲地说:“如果林瑜那时候多和我吵吵,我们不至于分开。”他看向孟琦琦,问:“你刚才的想法,吕一帆知道吗?” 孟琦琦顿时语塞。 忽然“砰”的一声,仿佛从高空中摔下的西瓜,伴随着女人的尖叫,餐厅里的人骚动起来,纷纷向露台那边涌去。 “有人跳楼了!”孟琦琦听到有人喊着,转头朝挑空的酒店大厅看去,只见满空的小人儿摇曳着,仿佛要跟着来一场绚丽的坠落。陆向荣伸手掰过孟琦琦的脸颊,说:“别看,我送你回家吧。” 三楼的电梯缓缓降下来,门一开就看到保安拉着警戒线正在驱散人群。孟琦琦腿有点发软,踉跄了一下,却觉得腰上一热,陆向荣的大手毫不犹豫地支了上来,护着孟琦琦朝酒店大门走去。 虽然孟琦琦目不斜视,但是余光中还是能扫到有个人趴在大厅正中央的大理石地板上,身下一片殷红,他穿着的藏蓝色夹克,看上去特别眼熟…… 仿佛惊雷轰鸣,孟琦琦睁大眼睛回头望去,却被陆向荣用手捂住了眼睛,“别看!走!” 陈师傅的车恰好开上落客区,门童早不知道跑去哪里,他的车就靠边停着,探着脖子向酒店里好奇地打量,一眼就看到吕太太被一个中年男子搂着,快步向这边走来。 陈师傅嘴里碎碎念着:“花花大少头上长草。”一手松开手刹。 陆向荣把孟琦琦扶到车里,对陈师傅说:“送她回家。”然后接通手里握着的一直在鸣响的手机。 孟琦琦只听到一句“我是!”车门就被关上了,陆向荣头也不回地大步跑回酒店。 就像坐实了她心中那份最可怕的猜想,藏蓝色的夹克衫,灰白杂乱的后脑勺,这一切在午饭前还都是活生生的……车子开动后,迎面而来的是呼啸的警车,和奏着哀笛的白色救护车。可惜,如此争分夺秒都不及挽救一颗陨落的生命。孟琦琦的心剧痛,肚皮一紧一紧的,陈师傅问了好几句去哪里,她才反应过来,刚一张嘴,胃里便如翻江倒海,喷涌而出。 吕一帆第一次行使董事特权,便是帮陆向荣和周老板提前套现,他们自愿承担金额不低的违约金。吕一帆对陆向荣说:“这也只是杯水车薪,赶紧跟david做切割吧,那小子玩儿大发了。” 陆向荣话里有话地说:“恐怕你小子是玩儿得最大的吧。吕一帆,差不多得了,你他妈的还缺钱吗?” “草,管好你自己吧。”吕一帆极不耐烦地说。 “这话应该送给你自己。”陆向荣的眼神里透着埋冤和不甘,临走时撂下一句话:“对琦琦好点儿。” “他妈的用你说?” 本来吕一帆掐着时间,准备接孟琦琦一起吃午餐,却又被缪娜梁堵在办公室里。 她拿着他刚刚签署的文件,往办公桌上一丢,说:“吕一帆,你这样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锁定期还没到,你提前套现给其他投资者释放了很糟糕的信号。” “拉倒吧,新产品带来多少流水你心里没数吗?什么糟糕的信号?怎么糟糕了?”吕一帆的眼睛里满是挑衅,和他往日的文质彬彬大相径庭,他烦躁地松开一粒衬衣扣子,忽然让缪娜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差点让她忘记了早上父亲临时交给她的使命:“看住吕一帆。” 缪娜附身双手撑在吕一帆面前的办公桌上,鼻尖离他很近很近,吐着淡淡的私调香水味,说:“你知道这次提拔你,并不能完全服众,做事不要太高调了,像这样的小事,完全可以交代给我,这字我帮你签,风险我帮你担。” “说白了你们还是信不过我,缪娜,我都已经签了卖身契,一旦金融监管机构查下来,你们怎么保证,不推我出去背这个黑锅?” 缪娜的眼神浓到粘稠,“有我在,他们谁也不敢碰你!”她像盖图章一样,在吕一帆的唇上深深印了一下。 吕一帆的眼神很值得玩味,不拒绝也不热情,就像块高高在上的寒冰。缪娜心中气恼,这个男人明明已经被自己攥在手里了,为什么却无论如何拿不下他。她再次把嘴唇压下去,却被吕一帆一偏脑袋躲开了,他笑着说:“我可不想做第二个bill。” “吕一帆,有这个必要吗?我俩之间……说出去有人信吗?” “缪娜,什么事……都不能操之过急。” “好啊,一帆,我等你。” 没有什么比情欲更容易令人一叶障目的了,缪娜说得对,只有她能拖住背后势力对他的清洗倒算,吕一帆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转了一圈又要靠女人自保。 幸好陈师傅的电话把他从缪娜的纠缠中解脱出来,却也把他推向另一个难以解决的困境。 第七十七章 该不该信你(上) 陈师傅拉着一路狂吐不止的孟琦琦去了医院,医生直接给她上了氧气和胎心监护,楚医生在一旁安慰她说:“你不能太激动,这样宝宝很容易缺氧,你看这会儿胎心有点太快了,跟我一起,来深呼吸,好的,再来一次。” 吕一帆赶过去的时候,已经从张律师那里得知周老板坠楼的消息,再加上陈师傅的添油加醋,说上午帮孟琦琦载的那个老板,当着她的面摔下去了!让吕一帆最好请个大师过来看看,孟琦琦的胎儿阳元不稳,别被小鬼夺了真身。还夸口说认识钵兰街的马道长,设坛做法很有一套…… 吕一帆气得牙齿咯咯直响,孟琦琦和周老板能有多大交情,若不是陆向荣节外生枝,孟琦琦也不会受此惊吓。 楚医生把孟琦琦安排在单人病房里,吕一帆进去的时候,她正吸着氧气,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楚医生无奈地说:“您太太今天受了惊吓,引起了宫缩,虽然现在胎儿的心率已经降下来了,但是还需要留院观察。” 等到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吕一帆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站在孟琦琦病床的床尾,迟迟没有上前,他实在没有心情挑拣出好听的话,不如干脆闭嘴。 孟琦琦没有看他一眼,始终陷在深深的自责中。 她怎么这么傻,周老板问自杀可不可以赔偿时她就不应该实话实说,或许他本不用死,这叫她以后怎样去面对秦玉? 这么想着,胎心监护就又开始报警,吕一帆手忙脚乱地去按呼叫,那一刻他怕极了。 楚医生进来转了一圈,很严肃地对吕一帆和孟琦琦说:“如果bb心率还不好,很有可能会造成宫内窘迫,我有必要把最坏的结果告知你们……” 等医生一走,吕一帆本想宽慰妻子几句,却不想一出口便成了埋怨:“你为什么就不肯听我的呢,早就叫你辞职了,你现在怀着孩子,有什么事情不可以推脱?周老板早就起了轻生的念头,正因为保单有生效期,反而延了他的命,他的死和你真没有一点关系!” 孟琦琦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直响,听不清楚吕一帆在说什么,只觉得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看上去有些陌生。 “我想回龙城,我要回家……” 吕一帆噎住了,可惜龙城也是一团乱麻,想到孟升的嘱托,他更觉得束手无措。 他用近乎乞求的语气对孟琦琦说:“你乖乖的好不好,你和宝宝好了我们就可以回家……” 孟琦琦忽然用一双泪眼盯着吕一帆,有点神经质地说: “我不要回那个比利佛了,那就是个大牢笼,你派那么多人来看着我,我难道是你的囚徒吗?我现在还有自由吗?连上个厕所都要被人盯着,还有那个保姆,总乱翻我的东西,还偷看我的手机和电脑,她想干什么,一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孟琦琦越说神色越是惊惶,吕一帆的内心也仿佛坠入冰窟。 楚医生说孟琦琦的精神可能出了问题,拿出一张测评表给吕一帆看,吕一帆对照着上面的客观题迅速过了一遍,觉得自己他妈的也要神经了,可是又有谁来照顾他的情绪? 贴身的西服口袋里,手机一遍遍地响,上午他驳回的助学贷款项目又原封不动地提交上来,他明白选择权不在自己手里,他可以一票否决,周生也可以走特别通道,只是真到那份儿上,彼此脸上就太不好看了。 所谓的助学贷款根本不是为了帮助那些经济困难的同学,而是为那些思想激进的年轻人提供活动经费,名单报上来的时候吕一帆想都没想就否决了,周生立马就打电话过来质问他:“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香港!我的面子可以不给,山顶上那些人,你得罪得起吗?” 吕一帆疲惫至极,好不容易等到孟琦琦在药物作用下沉沉睡去,他才拨通陈师傅的电话说:“送我去一趟公司吧。” 一下楼就看到陈师傅怀里抱着一个金黄绸布包着的长条形东西,他神秘兮兮地凑近吕一帆说:“呢个系我老婆喺马道长嗰度唔该嘅桃木剑,就算你唔好信邪,桃木都系安神嘅,你摆你太太嘅床前,绝对过药管用。” 吕一帆不好驳了陈师傅的一番美意,双手接了过来,说:“我叫看护下来拿一下。”两个人便站在车前干等着。 忽然陈师傅拍拍吕一帆的肩膀悄悄对他说:“我接送吕太太也有段时间了,你好大福气娶这么漂亮贤惠的老婆,是不是就不用找人一直看着了?” 吕一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看着陈师傅,陈师傅冲他身后使了个眼神,他装作不经意地回了下头,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挂着两地牌照的黑色现代,车上坐了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大墨镜的男人,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陈师傅,我不明白您什么意思。” 陈师傅压低声音说:“就后面那辆现代最近老跟着太太,不是吕先生你安排的吗?” 吕一帆轻轻摇头,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陈师傅摸着嘴唇说:“就是你们搬到比利佛山庄之后,到比利佛山庄的那截路车很少的,通常都是豪车,所以偶尔碰到一两次还算正常,可是每次来回都能看到,就有点怪怪的。” 正说着,看护下来了。吕一帆把黄布包交给她,嘱托了两句,便不动声色地上了车。他对陈师傅说:“你先送我去公司,再马上回来,帮我盯住这辆车。” 然而他们的车子开出一个红绿灯后,就看到那辆黑色现代如鬼魅般,隔着好几辆车在后面走走停停。 陈师傅皱着眉说:“吕先生,你是不是惹了什么道上的人啊?” 吕一帆心事重重地随意搭话道:“香港现在还有古惑仔吗?” “哈哈哈,这世道再怎么变,人总是要分三六九等。你们是上等有钱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小老百姓的疾苦。只不过现在的古惑仔都扮作上班的白领,美其名曰替公司要账,实际上还不是同样的勾当? 不瞒你说,我年轻的时候在青衣那一带也很有名,小时候家里穷没得学上,就只能出来当混混喽。不过我们那时候真够胆,也能吃苦。不像现在的年轻人,要出力的不愿意做,不要出力的又做不来,整天怨天怨地怨特首。 还古惑仔,我们讲得是义薄云天,什么是义?情义、公义、正义!现在的小孩哪有这样的胆气,混吃等死罢了。没得盼啊,谁让没托生富贵人家,一辈子只能和父母挤公屋啊……” 吕一帆的心情非常沉重,他跑回公司签署的文件,恰恰助养了这群好吃懒做的年轻人。 从上环到金钟,差不多人群密集、游客繁多的地方,都能看到举着纸牌喊着各种口号的年轻人,很多初到香港的人不理解,难道享乐主义盛行的地方真能诞生理想和信仰吗? 殊不知这些人不过是按点收工,在这里坐一天,除了有点热,远好过在餐馆里站着刷一天盘子。吕一帆现在所做的一切已经和他从此小受的教育以及刻在骨子里的价值观背道而驰了。 他在公司匆匆走了个过场,下楼时陈师傅已经等在楼下了,接头般兴奋而神秘,说:“那辆黑车一直就等在你办公楼下,我听你吩咐又回了一趟诊所,那边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异常不代表孟琦琦不在监控之中,香港这个弹丸之地,几大家族的势力渗透进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这间只接待高端客户的私立医院,两年前刚刚获得过周家基金会的捐赠,这不能说明什么,但也足以印证吕一帆心中的猜测,在他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地方,有双眼睛已经悄悄盯上了他,还有他最在意的人。 这么一想,孟琦琦就未必是反应过度了,比利佛山庄本就是汪老板以资产抵押的方式送给他的,所有家政人员也是庄园配备的,表面上看是糖衣炮弹,拆开了全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别有用心。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吕一帆对于这个利益群体,不过是一件趁手的杀器。 一周后,孟琦琦的情况稳定下来,却是宁远航开着车来接她出院,他说:“一帆实在不放心你,觉得谁都照顾不好你,我太太就自告奋勇了。” “一帆人呢?” “他说临时有个董事会。” 孟琦琦心里默默吃味,却不好挂在脸上,对宁远航客气道:“那多过意不去啊,本来我也没什么大问题。要不您还是把我送回坚尼地城吧……” “先去我家吃顿午饭,我太太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了,到时候你再和一帆商量商量。” 商量?商量什么呢?在香港,吕一帆算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可她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孤独和不安,仿佛放学的孩子,迟迟等不来家长。 孟琦琦心里很别扭,她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疯狂地想念远在龙城的爸爸妈妈。 她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和妈妈视频了,心中早就产生很多不好的念头,可无论是爸爸还是吕一帆都在搪塞她。 她甚至偷偷地想妈妈是不是不在了?这想法一冒头她心里就连忙骂自己。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今天出院吕一帆不仅没有来,还让她有家不能回,难道他们曾经的爱巢已经被别人侵占了吗?太不堪了! 即使面对热情周到的宁太太,孟琦琦也只能强颜欢笑。午餐她礼貌地吃了几口,就借口说太累了早早离席。 宁太太把她安排在客房里,拉上遮光窗帘后仿佛陷入无边无际的灰暗,她呆呆地望着窗帘缝隙间的一丝光亮,瞪着眼睛默默流泪。 吕一帆进来的时候,她赶紧闭上眼睛,只听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额头、然后顺着她的脸颊擦掉她的眼泪,他手指上的气息那么熟悉、动作那么温柔,孟琦琦忍不住捉住他的手按在怀里。 昏暗中吕一帆仿佛用尽生命抱紧了孟琦琦,声音沙哑地说:“我知道……最近让你受委屈了,我保证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很快很快……” 孟琦琦在他怀里渐渐平静下来,长长吁了口气,声音微颤地问:“你最近……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第七十七章 该不该信你(下) 吕一帆心中一沉,慢慢松开她,犹豫了好久才问:“琦琦,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孟琦琦看着他不置可否。 吕一帆接着说:“我知道外面传得很难听,但那些真的只是传闻……” 可惜这样的解释显得特别无力,如果不在利益上彻底做切割,那他和缪娜的绯闻就不可能中断。 吕一帆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剖心可以明志的话,他真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 “在我心里,你是和我父母一样最最重要的人,我不想你受一点儿委屈……只是我现在遇到点儿麻烦……” 孟琦琦说:“一帆,我们是夫妻了,有什么事儿不可以共同面对吗?还是,你觉得我会拖累你?” “说什么拖累不拖累……”吕一帆心中惭愧,若不是自己一路冒进,也不会陷入现在的困境。 “这不是你该去面对的事情,更何况我们有孩子了。琦琦,只要你俩好好的,所有事情我都可以应付……” “到底什么事儿?我们……会有危险吗?”孟琦琦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焦虑。 吕一帆轻揉着她的肩膀说:“傻瓜,不过是些钱上的事儿,不要瞎想。” “要多久?你说的麻烦事儿到底要多久?还有四个月我就要生了,你真打算让我生在宁远航家吗?我们回坚尼地城吧,回深水埗也可以……” 吕一帆不想告诉她坚尼地城公寓里的保险柜被人动过,里面什么也没少,因此那些微细的痕迹也完全不能作为非法入室的证据,好巧不巧那天公寓还断了一个多小时的电。 是巧合还是人为?吕一帆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紧张过了头,精神出了问题。 即便是他想多了,吕一帆也断然不敢拿妻儿去冒险,所以思前想后只有把孟琦琦临时安排到宁远航家暂住才最出其不意、也最安全。 其实从那天发现有车跟踪他们,吕一帆就在寻求万无一失的办法。 “琦琦,你听我说,我联系了在瑞典的朋友,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那边的环境非常好,如果你喜欢,我们一家三口以后也可以在国外定居……” 孟琦琦瞪大了眼睛,眼泪顺势滑落:“你是在和我商量,还是都已经定好了?” “我给你订了后天的机票……” 不好的预感再次萌生,孟琦琦紧张道:“一帆,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 吕一帆缄默着,他握着孟琦琦肩膀的手在不自觉地用力,“你最好什么都不要知道”,他在心里默默念着。 孟琦琦倒抽着冷气,眼中的忧虑渐渐转化成深深的质疑,她忽然冷笑了一声,说:“吕一帆,如果你要和别人保持某种关系,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打发我!钱我有,孩子我自己养,我不要做你名义上的吕太太。” 吕一帆知道孟琦琦不是赌气放狠话,她有这个决心也有这个能力。 身上那层重重的壳,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半晌,吕一帆才幽幽地说:“琦琦,我不想你卷入不必要的是非中。 听说过四季饭店的传言吧,现在孙长斌,还有你姥姥隔壁刘家的小儿子就住在里面。有些事情超出了我的预计,人在绝对的利益驱动下会做出什么,我不确定。 我只想尽快摆脱他们,然后咱们一家三口好好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孟琦琦不自自主地摇着头,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她没有想到香港报摊上夺人眼球的政治隐秘会真的跟自己扯上关系,或者这完全是吕一帆编出来哄骗自己的鬼话? 总之有一点很明确,吕一帆要她走得越远越好! 一时间孟琦琦仿佛陷入巨大的漩涡之中,她的大脑无从判断。 吕一帆的话听上去半真半假,真的是他的神情,诚恳得让她甘愿沉沦;假的是孙刘背后牵扯到的利益,庞大到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吕一帆,我明白了,你所谓的当一把庄家,就是给那些人合法xi钱吧。” 吕一帆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孟琦琦顿时心里一凉,果然和这件事比起来,绯闻简直不值一提。 “吕一帆,你不是说你有分寸吗?你不是说龙源一上市就套现离场吗?你知不知道他们什么身份?你这么做……这么做……” 孟琦琦气到语无伦次,这事情越细想越害怕。 “这么做就是犯罪!你别以为操纵金融工具就可以掩盖违法痕迹,别以为拿了美国护照就可以涉身事外!吕一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到底许了你多大的好处?” “好处?”吕一帆压抑地笑了,“比利佛的别墅,账户里的美金,几辈子花不掉的财富,我被那群人奉为上宾……许我好处?我他妈其实就是个俗人,汲汲营营逐利而生,可你回头看看这座城市,哪个人不是这样?我从小优秀到大,我不该过人上人的生活吗? 这里是香港,有理想有情怀谁他妈来这破地方!有钱人定规矩、有钱人玩儿、有钱人赢!孟琦琦,你来香港是为实现梦想的吗?还不是变着法儿地吃两岸红利!你们公司那些香港本地人一个月忙死忙活跑十多张单还没你一张单的佣金高,这他妈叫公平吗?不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我,谁他妈不想有朝一日住到山顶上去!” 吕一帆的眼神中透着狠戾,他的话仿佛甩了孟琦琦一记耳光,原来谁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高尚。 争吵就像一面镜子,照出彼此的阴暗和虚荣。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吕一帆心底的那份桀骜和野心,只是自欺欺人地认为他有底线和良知,不会铤而走险。 他们都太轻视财富的吞噬力了,一旦踏入那个利益群体,他们貌似平静的小富即安的生活就会被打破。 到那时,还会有多少身不由己?他还会编多少真真假假的理由?而孟琦琦又能带给他什么呢?既帮不了他也保不住他。 到那时,是继续做着“假装对方很爱你的梦”?还是做一个满身珠罗玉翠的麻木躯体?眼睁睁地看他在钱权交易中越陷越深,而自己则沦为一个仰人鼻息的怨妇。 孟琦琦原本那双闪亮的眸子忽然就像被吹灭了一样,充满了失落与绝望。 事已至此,她的“信”与“不信”还重要吗?她垂下头望着肚皮,放弃抵抗一般,整个肩膀都垮了下来。 吕一帆自知失言,可这么长时间顶着巨大压力,他不跟孟琦琦宣泄又能跟谁说呢? 孟琦琦在微微的发抖,她身体温香柔软,他们曾经那样忘我地融合在一起,开出繁花结出果,可现在又要活生生地撕离,吕一帆很疼。 “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发脾气。” 他把手放在孟琦琦的肚子上,小宝宝忽然动了一下,就好像听懂了一样。 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吧。孟琦琦动容了。 “好吧,既然你都决定好了,那就这样吧。” 只是话锋一转,她质问吕一帆: “送我走,我爸爸妈妈知道吗?” 吕一帆迟疑了一下,说,“这也是你爸爸的意思……” “我妈到底怎么了?” 事实就在嘴边,可说出来却又避重就轻:“你妈妈最近确实很不方便,不过你别胡思乱想,就是你小舅的事牵连到了她……” “所以……她被双gui了?” “怎么会呢,她没到那个级别,况且她也是被骗了……” “她……还活着吧?” “当然,你不要瞎想。” 孟琦琦累了,如果他们一致认为骗她是为她好,那么捅破窗户纸还有什么意思?只要她妈妈活着,其他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孟琦琦离开的那天,吕一帆没有亲自去送,他像平常那样很晚才去办公室,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就端了杯咖啡,站在飘窗前望着维港默默地出神。 前一天公司收到警告信,提示新发行的理财产品存在系统高风险,今天所有的线上交易都被叫停。 他在核对交易记录时悄悄做了备份,上面涉及到的客户信息鱼目混杂。 他一直在等电话,刚刚李唐的爸爸打过来,还为没赶上这波利好而悻悻不已。如果孙长斌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也许他们的事情就可以告一段落,到时候…… 吕一帆望向天空,孟琦琦已经起飞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回归平凡温馨的家庭生活。 国金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潮水般退出一片空地,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捂着肚子仰面倒在地上,吕一帆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没一会儿就驶来了警车和救护车,拉开警戒线,把人抬到了担架上。 秘书进来送文件的时候,吕一帆顺口问了句怎么了。 “楼下有人被捅了,都没怎么见血,可是人一下子就不行了,吓死了,今天下班都不敢自己回家了。” 秘书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娇憨。 吕一帆笑笑说:“不过是个小概率事件,不用那么担心。” 忽然,缪娜满面春风地推门进来,把一份精美的请帖放在吕一帆面前,说:“今天晚上7点的part,你一定得去。”说完她瞥了一眼秘书,等她离开。 秘书刚准备关门出去,就听吕一帆说:“通知十分钟后trading开会。” 然后转头看向缪娜梁,她的好兴致一扫而尽,却也不愠怒,甩了甩头发说:“总之你早点过去,不能老让大家等着你。当然了,你也可以带上你太太。” 吕一帆看着缪娜那张浓妆淡抹的俏脸,意味深长地笑了。他长得太好看了,总是不免让人会错意。 钱是好东西吗?钱真他妈是个好东西!金钱会让人产生一种虚妄的权利感,让人觉得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今天晚上是化妆晚会,吕一帆刚喝了几杯就上了头,有点头重脚轻。眼前带着精美面具、衣冠楚楚的人群瞬间变得有点扭曲和滑稽。 线上交易虽被叫停,但那些人差不多都平稳落地。他们已经这么有钱了,可还是会为资产翻倍手舞足蹈,全然丢了往日的风度和体面。 周生和他太太周郑越颖这次叫了很多男模女模小明星来助兴。 那一张张小小的面具,掩盖了身份,释放了欲望。侍者换上摇曳的蜡烛,香气缭绕间人们便都失了分寸。 一转身两个漂亮姑娘贴了上来,浓烈的香水味儿冲得吕一帆脑仁儿直疼。 眼前的活色生香让他心跳有点急促,他被推搡着跌坐在一张宽大的皮沙发里。那两个女孩儿身段软得就像两条白蟒,交错着相互吐着鲜红的信子。 忽然她们退到了两边,带着杜美莎面具的缪娜摇晃着红酒杯向他一步一步走来。 “takeiteasy!”她在他耳畔轻轻说着。 正当吕一帆陷在胭脂红泥中感到一阵窒息时,二楼传来一连串的脆响,仿佛无数翠玉应声坠地。 霎那间,画面定格一般,所有人都愣住了。 第七十八章 身不由己(上) 很快,周郑越颖拿着一瓶红酒从楼上款款而下,对众人说:“周生非要展示他的马球杆,结果打碎了一车的红酒,幸亏我提前拿出来一瓶。” 她把酒顺手交给侍者,转头却在人群里找寻,她先一眼找到吕一帆,然后看到他身旁的缪娜,冲她轻轻招了下手。 缪娜贴着吕一帆的耳朵说:“我去去就来,或者,你可以去浅水湾等我,钥匙……一直在老地方。” 吕一帆的脸藏在面具下,猜不出表情。他看到周郑越颖拉缪娜梁一起上楼的时候稍稍踉跄了一下,这可不是她一贯镇定的作风。 灯光又暗了几分,刚刚的骚动转而变成暧昧不明的窃窃私语,吕一帆头很疼,灵魂仿佛要被从头顶上抽离,感受不到丝毫放纵的乐趣。他小心翼翼地跨过地毯上交错的玉腿,默默朝门口挪去。 忽然他被人拽住了衣角,一回头只见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清瘦女孩儿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跟我来。”这声音非常熟悉,但吕一帆的大脑却一时断了线。 他跟着狐狸女孩儿穿过长长的大厅,一直走到别墅深处。推开露台的玻璃门,一阵湿热的暖风拂面而来,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芭蕉林。 女孩儿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是严瑾。 “李唐死了……” “什么?”吕一帆以为自己听错了,“李唐?琦琦公司那个帅男孩儿?” “今天上午……就在你们楼下,刚从银行出来就被捅了,众目睽睽之下……”严瑾双目圆睁,眼泪滚滚而下。 吕一帆眼前闪回上午看到人潮退却的画面,那个倒下的年轻人竟然是李唐!他倒下前的不多时,吕一帆还在和李唐的爸爸通电话,谈笑风生的。 “死了……怎么就……”吕一帆错愕不已,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陷在噩梦里。 严瑾一把攥住吕一帆的手臂,一双大眼睛里有火在烧,她咬牙切齿地说:“想想办法啊!明摆着就是他们干的!” “他们?” “这都已经不是什么阴谋了!lisa背着孙家转移资产,她老公早就放出话说要弄她,李唐……帮lisa私兑了不少美金,从中抽佣,他这傻瓜只顾着一时来钱痛快,完全没意识到趟了怎样的浑水。刚刚他们在楼上得知李唐没救过来,也都慌了,自己先掐了起来。” 所以根本不是周生展示自己的马球杆,而是愤怒的孙长斌一把推倒了汪老板,撞翻了身后的手推车。 所谓的利益群体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儿,当孙长斌的儿子让汪老板找人教训lisa的姘头时,汪老板以为只是件小事儿,压根儿没知会孙长斌。 谁也没料到雇来的东南亚小混混一刀好巧不巧正扎在了李唐的脾脏上。 严瑾虽然压着声音,但依然无法压制来自灵魂深处的咆哮,“不止李唐……他们说要摆平一个人,就像摔碎一瓶酒一样随意,他们凭什么可以凌驾于法律和道德之上,为所欲为!” 严瑾逼视着吕一帆:“是不是知道他们底细的人,都是这个下场?” 吕一帆打了个寒颤,不由后退一步,精美的大理石栏杆上的雕花,突兀地顶在他腰上。 严瑾自顾自说着:“汪老板这个人很谨慎,他说不想我牵扯太深,也许只是为了防备我,所以我还找不到什么关键证据。不过,他们的钱在国内经过层层伪装才能出来,但到了你那儿再往外转,路径反而简单了。你留心一个叫田苏梅的账户,她是刘家持有海外资产的唯一关系人,孙曾对汪说过她是他俩的护身符。包括这次买凶的钱,也是从海外账户走的……” 吕一帆越听越冒冷汗,严瑾这姑娘胆子也太大了,他和孟琦琦,甚至所有的人都以为她被现实所迫,委身富豪,却没想到她在以身涉险! 吕一帆汗颜,他敬佩严瑾身上未被世俗打磨的正义感和少年气。可他只能在她无畏的目光中节节败退,并感到一阵接一阵的胆寒。 严瑾焦灼地看了吕一帆一眼,却发现银色面具下的那两片薄唇紧紧抿着,他双手抱胸,孟琦琦说过这是一个表示抗拒的身体语言。 她顿时愣住,吕一帆看上去纤尘不染却不代表他就真的清白。严瑾对他莫名的信任只是因为他是孟琦琦的老公,如果他转头就告发了她,那她会不会是下一个横尸街头的倒霉鬼? 吕一帆在严瑾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怀疑和恐惧。他连忙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很郑重地对严瑾说:“你不该卷进来,你还这么年轻,你根本不知道你将对抗的是怎样一股力量。我和琦琦都不希望你有事……” 严瑾露出一丝苦笑,说:“我知道你们会觉得我幼稚,觉得我是蚍蜉撼树。不过蚍蜉何惧之有,该瑟瑟发抖的是他们!权力、金钱、地位、名誉,他们在意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才会不停地犯错。” 严瑾的话如利剑一般穿透了吕一帆,他的种种身不由己、虚与委蛇,还不是因为想要的太多?而他要怎样做才不会一错再错? 吕一帆很乏力地低下头说: “你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犯罪吗?你要以什么身份起诉他们?国内的苦主真的能找到他们吗?太难了,你怎么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李唐?” “所以你选择坐视不管?”严瑾的眼睛如明镜一般把吕一帆的怯懦照得无处遁形。 吕一帆只想脱身,他逃避似的望着远处,浓浓夜色中芭蕉树在微风中微微点头,就像朝着不明方向的牛鬼蛇神做小伏低。 他也是这利益闭环里的关键节点,他要怎么管,玉石同焚吗? 严瑾眼中希冀的光一点一点地黯淡,那倏然一下的湮灭让他想到刚刚离开的孟琦琦,顿时心口疼得缩在一起。 “听说你美国的签证已经下来了,严瑾,保护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严瑾摇摇头冷笑着:“我以为,琦琦姐选的男人会不一样…… 琦琦姐说过,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不后悔,那天我没有从公司窗口跳下去,就决定要和这世界的肮脏斗一斗。就算……” 她忽然哽住了,今夜之前她没有仔细考虑过后果,可鲜活明朗如李唐,说没就没了,死,不过是一种无常。 那一夜若李唐没有出现,她早化为了一捧黄土。 既然活着,她就要维护内心的公义和秩序。 此刻,严瑾前所未有的平静,“我的人生不容有污点,即使走了弯路,我也坚信法网恢恢、邪不压正。” 她把狐狸面具端端正正地戴回脸上,转身朝别墅里走去,吕一帆在她坚定的步伐里一点点矮到尘埃里,严瑾忽然停步说:“他们已经发现你把琦琦姐送走了,你觉得他们还会继续相信你吗?” 等严瑾走远,吕一帆才摇晃着、顺着大理石栏杆缓缓坐下,卸下面具,身体仿佛一颗正在淌水的冰块儿……他还一直心存侥幸,可李唐的死斩断了所有人的退路,他、他们,其实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通往别墅的玻璃门半掩着,忽而一阵怪风,门户大开,里面的落地窗帘像吹鼓的气球,一下子膨胀起来。 随之而来是不绝于耳的靡靡之音。在无数选择之中,堕落和同流合污最容易,博弈和逆流而上最艰难,聪明人最爱犯的错误就是自以为可以保持中立、独善其身。 吕一帆无端想到小时候那个要拉住他给他算命的癞头和尚,他三十岁之后的那个劫难,到底是什么,他还能不能渡得过去? 孟琦琦离开那天,吕一帆迷信一般把她送的潭柘寺的小木鱼戴在胸前,说好要配成一对,这么简单的愿望却一再搁浅,这难道是所谓的宿命? 他陷入深深的懊悔中,没有人推他入局,这一切都是他过度自负的结果。 夜色渐浓,远处的树影模模糊糊地连成一片,黑暗显示出可怕的吞噬力,连最后一丝星光也无情地抹去。时光凝滞,漫长的午夜才刚刚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缪娜静悄悄地找了过来,她斜靠在玻璃门边,默默望着吕一帆,她没有戴她的美杜莎,长发掩着半张脸,剩下半张脸写满厌倦和迷惘。 男人之间撕破脸比女人之间撕头发还要难看。周郑越颖叫她上去的时候,二楼的雪茄吧里一片狼藉,汪老板下半身沾满酒污,衬衣的肚子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他正抓着一大把面巾纸狠狠压在右手的伤口上。 刘老师和孙长斌各自站在房间的一角,脸色都特别难看,周生站在正中,强压着怒火说:“这是我家,你们打架也要看看场合!郑越颖!看看你招来的好朋友。” 他虽然怒目瞪着郑越颖,话却是说给刘老师听的,“到了香港,还以为自己是一方诸侯吗?各自的屁股各自擦干净。缪娜,你来得正好。” 说完周生就抖抖衣角扬长而去。 缪娜跨过满地的碎瓶渣,说:“不就是捅了个人吗,多花点钱不就好了。” 孙长斌说:“这次是捅了马蜂窝了!” 刘老师说:“那小子到底什么来头?他爸不就是个破投资人吗?能弄出多大动静?倒是你那个儿媳妇,赶紧找到她人!” 汪老板一言不发,只嘶嘶地抽着冷气,他龇牙咧嘴的样子看上去似笑非笑。 “老孙,当初就跟你说过徐涛这人靠不住,你非拿他女儿打包票,他妈的人家一拍桌子就全撂的货!现在搞得我们这么被动,要是牵连了我哥……” 他目光阴鸷地环顾在场所有的人,“全他妈吃不了兜着走!” 忽然他盯住缪娜梁的脸,问:“还有那个吕一帆,他是自己人吗?” 缪娜给不了刘老师满意的答案,至始至终,吕一帆都跟他们若即若离。到现在,他依旧是她搞不定的男人。 缪娜从二楼下来后找不到吕一帆,果然,他一个人躲在露台外面,这是个不会轻易放松的人。 缪娜轻叹一口气,从手包里掏出一个手工錾刻的银盒子,抽出一支细细的雪茄,然后调转银盒子另一头,轻轻一拨,冒出一小丛蓝蓝的火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幽幽喷出一股青烟。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吕一帆抬眼看到她,随口问道。 缪娜说:“一直都会,只是你不喜欢,我就忍着。” 她踱到吕一帆身边,双肘支在大理石栏杆上,望向远处。 “一帆,其实和你拍拖一点都不快乐,你这个人,太自我,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吕一帆苦笑了一下。 缪娜又说:“可是,遇到你,我便身不由己……” 她忽然蹲下身子,深情地望着吕一帆,说:“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一帆,跟我去美国吧,远离这里的纷纷扰扰,这样谁也不会为难你,更不会去打扰她。” 吕一帆看向她的眼神,一如七年前她提出一起私奔到欧洲时那样,清醒又克制。缪娜忽地站起身,气咻咻地说:“你总是这样,哪怕只是骗骗我呢……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要什么?金钱?名声?地位?这些东西对你而言很难吗?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过得这么辛苦?你要证明给谁看?” 吕一帆缓缓起身,“缪娜,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看不到的那些夜以继日正是我生活的全部意义。我并没想过要证明什么,只不过想试试凭自己,能走多远。 不过,现在看来,这一切也毫无意义。”说完,他整理西服,朝别墅里面走去。 缪娜在他身后说:“吕一帆,你想过吗,谁能护你周全?” 吕一帆回过头,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说:“你对我好,我都知道,可惜我无以为报。谢谢你,缪娜。” 第七十八章 身不由己(下) 严瑾见过吕一帆后,一直被自己的慷慨激昂振奋着,她多么希望自己的热血能撕碎眼前的魑魅魍魉,这样她所谓的救赎才不是真正的堕落。 她眼睛红红地望向别墅有着透明玻璃的扶手楼梯,在那上面的房间里,一定在酝酿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仿佛有股巨大的吸力,她缓缓向那楼梯移动着、移动着。楼梯有一个九十度的折角,转过折角才能看到楼上的陈设,此时周郑越颖正倚在楼梯扶手上,乍眼一看仿佛重心不稳就要掉下去。 严瑾吓了一跳,烧热的血忽然被撤了火。 周郑的表情严肃,只是在看到严瑾的刹那,忽然就变幻了模样,顿时眼神迷离笑容可亲起来,原来微醺也是可以演出来的。 周郑笑眯眯地说:“今晚是有点扫兴了。”她微微看向楼下人头攒动的会客厅,慵懒而又疲惫地说:“陪我去喝一杯吧。” 离那扇门不过一步之遥,却还是被拦住了,严瑾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她微微下耷的嘴角反而显露出几分无辜,那副天真模样忽然让周郑越颖升起一阵莫名的嫉妒。 谁还没年轻过呢?郑越颖几乎记不起来自己初到香港的样子,那时候她几乎不说国语,即便粤语练不成那么地道,至少还可以装成是华人。 她经历过很多男人,攀附着这些资源,她一点点抹掉出身寒微的痕迹。 只不过年轻时的急功近利叫野心和魄力,而现在却叫作贪得无厌了。 郑越颖很明白自己的优势便是背靠大陆,多年经营起来的盘根错节的关系,她和周生的婚姻就是一场资源整合。本以为就此可以在周生丰富的情史中,达成休戚与共的牢固同盟,没想到,今晚,周生不留一点情面。 “一群逃到香港的丧家之犬而已,只有你们这些个没见过世面的大陆妹,才把他们当个人物,那个汪老板,别以为他换个名字我就不知道他是怎么起家的。” 原来在他周生眼里,她始终是那个来自苏北农村的土凤凰。 郑越颖拿起一杯红酒递给严瑾,这个女孩儿何尝不是山里飞出的金凤凰?像她这样的年轻姑娘,这些年见得太多了,可有几个能成邓文迪? 名利场自命不凡有什么用呢,比她漂亮嘴甜拼命的比比皆是。她不过初出茅庐,生涩得像个乖学生。可上了岁数的男人偏偏很吃她这一套。 严瑾脸上那一丝飘忽疏离的表情,让郑越颖不由想到严瑾的前老板孟琦琦,那也是一个看上去没什么心机手腕的女人,可却让吕一帆收了心。 男人,哼,没有哪个不是得陇望蜀的,更何况能力越强欲望越大,吕一帆之所以还能坚守着那点清高,不过是因为他还太年轻。 一个人没有经历过痛苦和绝望,很容易夸下海口说自己坚强,就像眼前这个年轻姑娘…… 严瑾被周郑越颖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被她窥见了心事。唯有酒,可以掩饰不安。 很快,血冷了下来,酒精开始上头,她的心跳开始加速,大脑里开始涌出色彩斑斓的、断成一幅一幅的画面…… 挑空天花板上的水晶灯,仿佛在氤氲的酒香中变得有些扭曲和刺眼,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她混乱的大脑中逐渐开始清晰…… “李唐,你这个傻瓜……” 他俩上班都爱卡着点儿,几乎每天都会在公司楼下的十字路口遇见,他大步流星地超过她,回头撇着嘴角笑她…… 那天晚上他把她从窗台上拽下来的时候,刘海乱乱的,有点长,挡着一边眼睛,可平时上班的时候,他总用发蜡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后来他抱她上床的时候,小腿磕到了床箱上,他一定疼坏了,眼圈当时就红了,可却硬忍着,试图表现得很老练很从容…… 他的嘴唇红润饱满,让她想起家乡初春时盛开的碧桃花…… 被她长久以来压抑着的思念在心口突突地冒着泡,为什么!为什么?死谁不好啊,为什么偏偏是他?那样朝气蓬勃的一个人,从此,再也看不到了…… 严瑾的长指甲深深地嵌进大腿的皮肉里,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疼了,在她稚嫩的经历中,死亡过于遥远了。 她又灌下一杯葡萄酒,喉头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酒,是咸的。 在委身汪老板的那个夜晚,她明明将关于李唐的一切全部封存,但此时,酒精带着他的眼神他的吻,再一次让严瑾的灵魂深深地颤栗。 身体止不住地抖,后牙咬破了腮肉,原来她一直抗拒的和逃避着的,像极了爱情。 汪老板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右手缠了一圈纱布,脸上有些许愠色,周郑越颖很热络地迎上去把他送到严瑾面前,赔笑道:“你小女友等你都等急了,今天也没玩好,下次吧,下次我包船,咱们去公海上玩。” 直到上了汪老板的车,汪老板都没怎么和严瑾说话,整个人陷在轿车后座的黑暗里,唯剩身上浓烈的古龙水味儿霸道地占据着整个车厢。 他那只缠着纱布的手蛮横地扣在严瑾的膝盖上,时不时地捏一下她微凸的骨骼。 严瑾的皮肤里恨不得生出刺来,从挎上他的胳膊开始,她就止不住地恶心。 “先送严小姐吧,去四季酒店。”他对司机说。 自从他们在一起后,严瑾退掉租住的公寓。汪老板包下四季酒店一间总统套房,说是给她午休用。但平时不管多晚,他们都会过关回比利佛庄园的别墅。 “那你呢?”严瑾像小鹿一样,紧张地支愣起来。 汪老板没有直接回答她,过了好久才轻轻拍了拍她的大腿说:“秘书下午打电话,说你去美国的签证都办下来了,机票也订好了,下个月的十二号,头等舱。时间还算宽裕,走之前回家看看你爸妈吧。” 严瑾愣了一下,心脏像被重重锤了一下,当初汪老板说要供她读书,没想到这么快就兑现了。一晚上的痛苦愤怒煎熬,一股脑儿地涌上来,她捂着嘴,“哧”的一声呜咽起来。 一只大手揽她入怀,她身上那些无形的炸毛,一激灵,便卑顺地低伏下来,恨意中顿时参杂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意。 汪老板慈祥地抚着她的短发,说:“你这么优秀,我一直都很欣赏你,虽然舍不得,可我知道你不是金丝雀,总有一天会飞走,所以,我希望做那个助你一臂之力的人。” 严瑾的头靠在汪老板肩上,西服的料子硬挺,可料子里的骨肉却是松软的。她恶心,但却恨不起他,有时竟会生出一丝怜悯。 汪老板说,自己是孤家寡人,他本不该亵渎她,但他贪恋她的抚慰。 “我这个年纪的人,很难拿出真心了……” 这么说的时候汪老板诚挚得像个孩子。 可严瑾从来不敢信他。 汪老板对外的资料上写着1963年生人,但有时候他会讲自己插队时的事情,他曾经在一场群殴中替刘家兄弟挨过一铁锹,至今头发里还藏着一条巴掌长的疤,他一定比他声称的要老。 他说他没赶上好时候,该读书的时候没读到书,该成家立业的时候却荒唐度日;可他又说他剑走偏锋赶上了好时候,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像他这样日进斗金又挥金如土。 他有着好几个国家的护照和身份,他可以是美国人、法国人、希腊人、甚至是刚果金人,可他少时就结识了刘家兄弟却不是龙城人,他说自己和严瑾是半个老乡却没有一点乡音。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籍贯是假的、年龄是假的、嘴里一半儿的牙也是假的。可这个假得彻头彻尾的人却像圣诞老人一样把礼物真真实实地送到了她面前。 胃里又开始一阵阵地抽搐,本来是可以痛痛快快地去恨他的,可就像汪老板所标榜的那样,他对她不可谓不好,甚至……很好。 汪老板当然明白严瑾对他不可能有爱情,可小孩子才在乎爱情,成年人的世界里,有的情却可以摧枯拉朽地改变一个人,或者毁掉一个人。他根本不需要费力揣度严瑾的那些小心思,因为,他早就看透了人性。 汪老板松开她,双手抱在胸前,释怀地笑着:“等你到了美国,或许就不再需要我这个老东西了。不过,我希望我们还可以是朋友。” 严瑾下车后,一直看着汪老板的车尾灯变成两颗小黄点在街口消失,她无端想起电影《色戒》里的王佳芝,蹩脚的间谍、自作多情的蠢蛋,为了一颗闪着情爱火华的粉钻,她背叛了。 严瑾走进酒店大厅的时候,那个值班的漂亮前台礼貌地冲她打着招呼,她们曾在自尊上做过无声的较量,一个嘲笑一个是有钱人的玩物,一个鄙视一个是倒贴洋鬼子的easygirl,前台在她身后翻过多少白眼,严瑾通常只当没看见,可今天她忽然就忍不了了,气咻咻地站在前台面前。 “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前台马上切换标准的微笑。 严瑾沉默着,多么渴望一巴掌扇在那张精致的小脸上,然后两人像泼妇一样撕扯…… 她的大眼睛里洇出雾蒙蒙的杀气,看得前台不寒而栗。 “给我开一瓶马蒂尼,送我房间里。”严瑾离开后,前台小姐松了一口气,轻骂一句“有病”。 签证、护照、无犯罪证明、录取通知书、银行卡,整整齐齐放在文件袋里,马蒂尼像只bo起的@#插在文件袋旁的冰桶里,严瑾拔开塞子仰头灌下去,终于哇的一声全部吐出来。 她扶着浴室的面盆声嘶力竭地干呕着,仿佛要把身体里的肮脏全部呕出去。她抬起头望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光洁的、苍白的脸,惨然一笑:“你可真恶心,你可真恶心啊……你真恶心!” 吕一帆回到坚尼地城的那间公寓时已经后半夜了,屋子里黑黢黢的,四处弥漫着被遗弃的味道。 三个小时前瑞士的朋友打电话说已经接到人了,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里。只是等孟琦琦打来视频的时候,缪娜在旁边他就慌忙按掉了,这时候再打过去,便一直是无人应答。 朋友说,孟琦琦长途飞行,很疲惫,恐怕已经睡下了。吕一帆知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失望,她的心恐怕也会麻木吧。 “可我们的日子还长,不是吗?” 吕一帆自言自语着,把自己扔进床里,床单上影影约约可以嗅到孟琦琦留下的体香,那味道让他松弛……太累了,简直身心俱疲,哪怕在瞬息间抓住一丝睡意,抽离那么一刻也好。 恍恍惚惚的,他的身边挤着好多女人,滑溜溜的身体和甜腻腻的香气,让他晕头转向。他的身体逐渐失控,他的身旁恍若群蛇乱舞…… “我能相信你吗?” 严瑾瞪着无辜的大眼正在他胯上摇曳,吕一帆吓得一激灵,挣扎了一下却没能从梦魇中醒来。身旁的女人仔细一看都没有脸孔。 疲惫、消极又放纵,即使吕一帆明白这是梦。 “我能信你吗?” 忽然他看到孟琦琦那双满是泪水的眼睛,她伸着手,滴着血,身上的长裙也全都是血,仿佛一朵被碾碎的罂粟花,骨肉在血泊中坍圮…… “琦琦!琦琦!” 吕一帆大叫着从床上坐起,慌忙抓起手机,却发现一个陌生号码正一遍遍地亮起。 “我能相信你吗?”电话那边是个喑哑的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