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夕归》 序 …… 大千世界,能者众多,修行之人如恒河沙数,入修行道者,修心修身,受大苦,解大悟,均以站在顶点为目标,以看破天下为终悟。甚有苦修者,受尽天下之至苦,才能参透世间大道。 世间流传,千百年前曾有一人到达修行之顶,其人是为不灭,世人称之为,不灭冥王。 传闻,不灭冥王为创造奇书天宗三卷闭关数十载,不得参透,困入心魔,坠落邪道,之后三十年,其先杀妻儿后杀门徒,成为修行道中最为不齿之人。 后来,不灭冥王开山立派,成立魔宗,以天地轮回毁灭重生为由,大肆杀戮,天下不宁。后有一位镇山君杀入魔宗,以命相博,战了十余天,终与不灭冥王同归于尽。 不灭冥王一败,魔宗树倒猢狲散,成为废墟。 又过百十余年,一位名叫慕隆阳的男子得到天宗三卷之上卷,创立了左岭神域,世人称之为新魔宗。 天道三十七年,慕隆阳身死,左岭神域易主,新宗主野心勃勃,残暴狠厉,为非作歹,天下大乱。 剑宗宗主重辉带领宗门徒弟欲想找到左岭神域入口将其铲平,不料被内贼所害,全军覆没,剑神重辉下落不明,剑宗之秘宝天鸣十三剑随之不知所踪。 剑宗落败,分支散落四方各地,斗转星移,数百年后,剑宗山门四起,修行者虽多,却再无往日辉煌。 …… 雪山之北,萨孤之内,桑丘顶上,有一老者只身一人站在枯树之下,像是在等人。 几只乌鸦落在树上,发出刺耳的叫声。 桑丘山路,一个身着布衣的男子徒步上山,他以破旧的布巾束发,眉目清秀却满脸满身的灰尘,脚上那双布鞋早已磨破,看起来应当是走了很多路。 他步履缓慢,一步一印。 山路崎岖,消瘦的身形步伐端正,透着与他那年轻的面孔不同的沉着气息。 布衣男子走到老者面前,深鞠一躬,拱手一礼。 “师尊,任务已成。” 老者微微点头,伸手掸了掸布衣男子的肩膀,尘土飞扬。 “长鱼,走吧。” “是。”布衣郎欠身言道。 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人步履缓慢,似行路艰难。 二人行路千余里,过了雪山,直达大漠。 大漠之中,楼兰之下,有一四重楼台,曾有人说,四重楼台关着珍宝异兽,得此者,如得天下。 老者在前步履蹒跚,语速缓慢问着身后少年,“长鱼,你可欲得天下?” 布衣少年面不改色。“长鱼心中没有天下。” 老者笑笑,不紧不慢,步步前行。 “那你心中有什么?” 布衣少年苦笑一声,看着自己那双被长期旅途磨破的双脚,摸着自己脸上风吹日晒导致异常粗糙的皮肤,轻轻言道:“回师尊,长鱼心中只有客栈。” 老者冷哼一声,未在说话,师徒二人一前一后缄默行走,走过日出日落月影星辰,走过春夏秋冬四季变迁,走过荒野村落繁盛城郭,走过望不见尽头的一朝又一朝,一年又一年。 若问老者这没日没夜的走了多少年,大概是一百多年。 若问那书生长鱼,大概是一百一十六年七个月零三天。 第1章 三人行必有拖后腿的 天道一百五十二年,兵荒马乱,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十室九空。 大国野心勃勃,小国苟延残喘,其中最为强大的就是九方与孤元两国。 坊间流传,北有孤元,南有九方,天下青川一分为二。 …… 连绵不绝的青川山脉山脚之下,一处叫不上名字的荒野之地。 雪下了大半个月也不见停,好似在冲刷战场上的罪孽。 天空是一片灰蒙蒙的雾色,空气中弥漫着黄沙与灰烬。 这是洛宁城百里之外的战场,遍地的尸体被大雪掩盖。 洛宁城属于北擎国,是一个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出来几座城的小国,兵力物资甚弱,边境与孤元国相近,被野心勃勃的孤元觊觎多年。 战火纷飞,洛宁城已经岌岌可危。 此时已过了三日,荒野上散发着尸体的腐臭味。 虽说大部分将士都被埋葬,但奈何尸体太多,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处理完,而这些来不及处理的尸体,便给了另一群人活下去的希望。 雾色更浓了些,可见度也不过身前几丈,寒雪的冷冽气味混着刺鼻的尸臭味,熏得人头晕脑胀。 浓雾中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头发乱糟糟的披散着,脸上脏兮兮的,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破旧衣衫,腰间挂着一把小小的砍柴刀,若非是那精致小巧的五官透出满满的少女气息,还真辨不出是男是女。 女孩弯着腰踩在泥泞的雪地上,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也不知在找寻着什么。 “小汐,你慢点儿!等等我!” 女孩身后匆匆追过来一个有些魁梧的男孩,看上去与她差不多大,但身形却比她健壮很多,皮肤也比女孩白的多,穿着也更好一些。 他穿着麻布衣衫,胸前背了个硕大的布包,头发虽然被利落地束在头顶,但奈何额前小碎发太多,四面八方的呲着,显得有些蓬乱。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女孩面前,摸了一把额头上融化的雪水,仿佛撒娇似的说:“朝汐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嘛,别让我一个人在后边走啊。” 叫朝汐的女孩暗暗翻了个白眼,瘦的骨骼分明的一双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脏兮兮的小脸上挂着笑容,调侃他道:“小虎子,就你这怂样儿,真是白瞎你爹给你起的名字了。” 叫小虎子的男孩撇撇嘴,说:“谁说我怂了,再说了,我可是练过功夫的人,一般人都不是我的对手,我有什么可怕的!” “是么。”朝汐眯着眼睛笑,仿佛一道弯弯的月牙。 她笑着笑着,突然愣住了,直直便看着小虎子的身后,笑容戛然而止,故意装出一副恐惧的表情,就跟小虎子身后站了个无头女鬼似的。 小虎子见她这幅样子也愣了一下,但只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心里明白朝汐定是像往常一样要捉弄自己。 小虎子连连摆手说:“你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定是要吓唬我是不是,我刚才且说了,我是练过功夫的人,我什么都不怕。” 话音刚落,小虎子便听到自己身后一声异响,还未来得及回头,便听到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在风雪呼啸的尸堆当中让人不由地毛骨悚然。 “岳天虎,跟我走吧,我地下正缺个胖儿子,我战死沙场,唯一的心愿就是想有个儿子......” 沙哑的声音还在继续,小虎子脑袋一蒙,便招架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嘴里叨咕着,“别找我啊,我有爹,我可不愿意给别人当儿子啊......你......你找我们村小六吧......他......他没爹......” 话刚说完,小虎子的后背便被结结实实踹了一脚,紧跟着一声清脆的男孩声音,骂道:“去你的!” 朝汐再也憋不住,捧腹大笑。 这小虎子虽本名岳天虎,但实实在在是个胆小虫啊! 身边的笑声还在继续,小虎子又气又羞,脸臊得通红,半天才站起身来,他也不想在朝汐面前太没出息,于是硬着头皮怒视着身后笑嘻嘻的小六,两手一抱拳说:“我看你小子皮又痒了!” 小六虽说比他矮小不少,但也不怕他,他们三人自小在同一个村落长大,他自然知道这岳天虎只不过是个纸老虎,说是练过功夫,也不过是自己瞎比划而已。 “怎么着?过过手?” “来啊!谁怕谁啊!” 北风呼呼地刮了起来,将这里的雾气吹散了不少,阴云散去,暖阳重归,有一束光柱穿过天空厚厚的云层,直照在这片大地上,使这一方尸地的怨念消散了不少。 小虎子和小六都注视着对方,似乎丝毫不想退让。朝汐及时来打圆场,两只手同时拍向两人的后脑勺。 “闹什么闹,赶紧办正事,要不天黑也回不了家!” 两人头上都挨了一巴掌,这才把刚刚的怒视收了回来。 小虎子嬉皮笑脸地跟在朝汐身后说:“小汐你别着急,今天我捡的东西都归你好不好。” 朝汐探身往小虎子身前挎背着的大包看过去,两手扒着大包往里瞅,边扒拉里边的东西边说:“这都是什么?什么破东西!” 朝汐直起身,无奈地看着小虎子。 “让你捡些值钱的东西变卖,你捡破烂干什么!你打扫战场呐!” 小虎子从没跟着他们来这尸堆里翻过东西,哪里知道这些,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在身前斜挎的布包中翻来覆去。 “这些不值钱吗?小汐你别急,我多来几次就会知道了。” 多来几次?拉倒吧!她可不愿意再带上这么个磨磨唧唧的胆小鬼了! 朝汐摆摆手,懒得再搭理他,有气无力地说:“哎,算了。” 小六子一拍身前的大布包,挑着眉说道:“我刚刚在东面找到了值钱的物件儿,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再耗下去怕是要摸黑回家了。” 朝汐点点头,“好吧。” 三人并肩而行,终于出了这让人喘不过气的战场。 一路往东,不到百里便是洛宁城,此时战事吃紧,洛宁城城门紧闭,他们是进不去的。 他们只能将东西卖给离这儿三十里处的贺老三,这附近只有他收这些东西,虽然收东西的价钱比城内低得多得多,但他们进不去城,如今却也别无他法。 第2章 天降灾星 三十里路倒是不远,朝汐三人不到两个时辰便已经快到达目的地。 这一路上,岳天虎格外殷勤,一会儿问朝汐渴不渴,一会儿问她累不累,絮絮叨叨磨磨唧唧,着实像个扰人的苍蝇。 朝汐打心眼里烦他,一直冷着一张脸,自顾自的走着,也不与他说话。 岳天虎见朝汐沉着一张脸,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她了,着急忙慌地询问,见朝汐不高兴的样子,还傻呵呵地讲起了笑话,自以为能逗朝汐开心。 烦得朝汐忍不住捂住双耳,加快脚步往前走。 岳天虎本就是娇生惯养,自小被家人宠溺长大,自然不知道看人眼色。 岳天虎乃是村长之子,村长老来得子,格外欣喜,将这儿子养的比别人家的闺女还要细致,处处顺他心意,也从不让他出门干活,这次与朝汐他们出来,也是瞒着他爹娘的。 岳天虎虽长得格外魁梧,心智却比同龄人单纯得多,此时见朝汐不高兴,只以为她是走累了,却想不到她是在厌烦自己。 “小汐,你怎么了嘛?别走这么快,不然一会要脚疼了。” “要不,小汐我背你吧,我这两天没少练马步,下盘稳当,定不会给你摔了。” “小汐你说话呀!好不好?好不好?” 朝汐被吵得实在心烦气躁,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能不能闭会儿嘴,这一路上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你话痨啊你!” 岳天虎被骂得一愣,这才蔫头耷脑得闭了嘴,小心翼翼地跟在朝汐身后。 小六子跟在他们身后笑了笑,突然紧走两步走到岳天虎身边,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取笑他说:“胖蛤.蟆,不挨骂长不大啊。” 岳天虎打掉他的手,横眼看他问道:“你说谁呢?” 小六子笑得更甚。 “你说呢,谁惦记吃天鹅肉谁就是蛤.蟆呗。” 岳天虎这才反应过来,见朝汐也停下来回头看着他俩,他脸涨得通红,一咬牙说道:“谁是癞蛤.蟆啦,我爹好歹是村长,小汐她爹只不过是个酒鬼,我怎么就配不上她了?而且小汐也不是她爹亲生的呀,不是在乱葬岗捡……” 小六子及时捂住了岳天虎的嘴。 埋怨他道:“你啊你,这张嘴真欠拿针给你缝上算了!” 朝汐倒是没往心里去,笑呵呵地打了岳天虎一巴掌说道:“小虎子!你知道我家裘老头给我捡回来是干嘛使得?养老啊!你说这话就不怕裘老头拿菜刀剁了你!” 岳天虎直愣愣地看着朝汐,一副傻劲儿上来,挺了挺胸膛说:“我不怕,小汐你也别怕,大不了我让我爹赔给他三头猪,若是不够,将我家那头牛也给了他,有了这些,他定能同意咱俩的事儿!” “好啊!”朝汐回答的干脆。“那你明儿个先赔给他一头猪,先探探口风怎么样?” “真的?”岳天虎顿时眉开眼笑,傻呵呵地说:“那好那好,明天一早我就将我家最肥的那头猪抗过去,小汐咱们可说定了啊!” “好,说定啦!”朝汐笑道。 她一扭身继续往前走,也不搭理岳天虎的叽叽喳喳。 明天就有猪肉吃啦!想想就开心! 小六子跟上来走在朝汐身边,偷摸儿说道:“这岳天虎被你这么骗了多少猪肉吃了,他怎么也不长记性!” “他家有钱嘛,又不在乎这几头猪。” 小六子撇撇嘴说:“可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虽说岳天虎傻了吧唧的,但这人情欠多了,你打算怎么还?” “还?还什么还?人情嘛,欠着欠着自然就都忘了。” “哎,你啊你……”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赶路吧。”朝汐有些不耐烦地说着。 说到人情这东西吧,有些人情还真就在时间的推移下忘得一干二净,而有些情,就是怎么都忘不了,还不清的。 譬如,裘老头于朝汐的情,也不该叫做人情,应该叫恩情了。 朝汐是被裘老头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数九寒天的乱葬岗,连尸臭都闻不到,朝汐就被埋在死人堆里,那一年她八岁。 裘老头将她带回家时,她全身都被冻僵了,本以为是救不活她了,可没想到一碗热汤下去,她竟活了。 她活了那年,长竹村遭遇暴雪天灾,差点让大雪给埋了。 转年六月,突遭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差点就饿死了。 至此八年,长竹村的收成都非常不好,人们忍饥挨饿,却从未迁怒到朝汐身上。 可朝汐自己心里头明白,她是灾星,从一出生就是了。 …… 走到道路尽头,遇上分岔路口。往左走个十余里便是通往洛宁城的大道,此时洛宁城紧闭城门,岌岌可危,这条以往到处是茶摊儿与赶路人的宽阔大道,也成了荒无人烟的一条路。 漫天黄沙飞起,更显得时过境迁倍感凄凉。 中间那条不宽不窄的路一直往东,笔直笔直的一条路,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好似将这处大地分成了左右两半似的。朝汐幼时曾跟着裘老头走过这条路,可不管走出多远,这路都好似走不到头的样子,永远这么笔直笔直地向前延伸。 朝汐幼时一直以为,这路的尽头或许就是世人所说的天末地角。 右边那条最不起眼的小路便是朝汐三人的去处。 朝汐三人往右边那条小路走去,翻过一座小山,便看到了一小片林子,贺老三就在这林子之中。 贺老三这人也是有点儿意思。 朝汐第一次见到贺老三时,是两年前,她一个人来这林子里玩,顺便想看看能不能打着野兔子加加餐,可巧遇上了贺老三和他的两个伙计。 本是擦身而过,可这贺老三眼睛贼得很,一眼便看见了朝汐颈间挂着的玄色珠子,说是什么宝物,死活要买下来。 朝汐本来不想卖的,这珠子是自小便挂在脖子上的,来历她也不知。 朝汐从未打算将那颗珠子卖出去,而且这珠子通体黝黑,既无色泽也无花纹,看上去也不值什么钱。 朝汐原本打算一口回绝了贺老三,可没想到那贺老三出价甚高,高到让朝汐呆若木鸡,两眼直冒小星星。 于是她欢天喜地便将那珠子高价卖了,揣着满满一荷包的钱欢欢喜喜往回走,做着自此‘吃香的喝辣的’的春秋大梦。 走出几里路,却丝毫没有察觉到,那被她亲手递出去的玄珠,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悄悄地又回到了她的脖子上,随着轻巧的步伐在颈间摇摇晃晃,绑着珠子的黑绳如旧,仿佛从来没有被摘下来过。 大约沿着路又走了半个时辰,却一个不留神,结结实实地摔进一个大坑,顿时摔得头晕眼花。 等到爬出来时,已经被贺老三带着伙计团团围住了。 第3章 倒霉催的破珠子 贺老三怒指朝汐,声称她用了江湖骗术骗了他的钱财。 朝汐自然一脸呆愣,揉着被摔得一身的淤青慌忙辩解。 直到贺老三指了指她脖子上的珠子,她才发觉,这珠子自己回来了! ‘妈呀!’朝汐惊呼一声,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贺老三要回了自己的钱,倒也并未想为难朝汐,只是追问这玄珠究竟是何物,怎么这般邪性。 朝汐哪里知道它是何物,她还一肚子疑问想找人问呢。 这珠子真是邪性,难不成是什么邪物! 贺老三问不出个究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便罢了,看与朝汐也算有缘,而且自己也对她这珠子比较感兴趣,于是报了自己的住处,让朝汐想卖东西便来找他,也算是维持与这神秘珠子的联系。 贺老三带着伙计扬长而去,只留下朝汐异常呆滞的脸。 这珠子定是什么邪物!朝汐也不敢戴了,一把扯下来,也不知道该扔在哪儿,正巧回家的路上遇上一条河,随手就扔在了那条小河里。 扔了以后浑身轻松,心情也好了许多,蹦蹦跳跳往家走,突然听到身后有阵阵嗡嗡声,一回头,朝汐差点跌进河里。 也不知是怎么地,她身后的大树上有个马蜂窝,居然无缘无故掉了下来! 邪性!太邪性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珠子果不其然又回到了朝汐脖子上,被拽折的黑绳子也恢复了完好无损。 朝汐边摸着脸上被蛰的大包边往家走,疼得一边吸溜一边琢磨,这珠子还真是了不得,这不是衰神附体吧? 朝汐不信,壮着胆子又扔了几回,可刚扔就遇上各种倒霉事,被野狗追着跑啊,喝水被呛个半死啊,折腾了几回,她可受不住了。 冲着这珠子直作揖,再不敢打这珠子的主意了。 也不知这珠子是何方衰神,再招它,怕是她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吧。虽然膈应,但还是先戴着吧。 …… “到了!”小六子出声将朝汐拉回神来。 此时已经到了贺老三的院子前,贺老三这人也是有意思,住在这山林之中一户再普通不过的农院內,身边只有两个伙计跟着,听他说,他是以低贱的价格收些乱七八糟的物件,然后再赶车去城里卖,以赚差价,而他如何进得了把守甚严的洛宁城,这也是他的本事。 “贺老板。”小六子高喊一声,带头走进去。 朝汐与岳天虎跟着走进去,看到贺老三正坐在屋内扒拉算盘,似乎是在算账。 “你们两个小娃子又来了?见天儿卖给我一堆破烂,你们不嫌麻烦,我还嫌占地方呐。”贺老三算着账,眼都没抬,淡淡地说道。 朝汐笑了笑,一低头将身上挎着的布包解下来,放在贺老三面前的方桌上。 “贺老板,您之前不是说了嘛,只要是值钱的东西您都收,再说了,您低收高卖自不会亏损,我们这些东西不值什么大钱,您就当是薄利多销嘛。” 贺老三抬头看一眼朝汐,冲一旁的小伙计一招手,便又低头摆弄算盘。 那小伙计将朝汐三人带来的东西清了清,一件一件算着钱。出征的将士怎么可能随身带着很多值钱东西,他们翻来覆去找到的,也不过是些看上去还算不错的随身匕首,还有一些干净的铁护腕之类的,自然不值什么钱。 “一共一百文。”小伙计面无表情地说道。 小六子一拍桌子,冲着小伙计问,“你睁大眼睛看看,我这把匕首上可有颗宝石,怎么会只有一百文!” 小伙计没说话,贺老三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淡淡地说:“那不是宝石,是红石,不值钱的一种石头,多是低等士兵装饰匕首所用,只为好看,分文不值。” “你......”小六子语塞,他也不知道贺老三是不是蒙人,什么红石,听着就像是编的,可他说的头头是道,自己又丝毫不懂宝石之类,一时间想不说什么话反驳他。 朝汐扯了扯小六子的袖子,小声问道:“你说找到值钱的玩意,可是这宝石?” 小六子点点头,眼里已经有了沮丧。 朝汐看着贺老三,眯起眼睛笑了笑说:“贺老板,我看这就是颗宝石,我们可是在乱尸堆里找了好几次,只见过一次这样镶嵌宝石的匕首,要像您说的是低等士兵装饰所用,这么多士兵,也不可能仅此一把吧。” 贺老三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朝汐,答非所问地说:“小鬼,你那个珠子找出什么门路没有?你要是能找到解决办法把它卖给我,我倒是愿意多加些钱给你。” 朝汐哼了一声,收起笑容说:“你以为我不想卖给你?我比你还想给你!你要是有本事能拿走,我愿意少要点钱!” “你这小女娃!”贺老三无奈地笑了笑,摆摆手冲伙计说:“给他们再加一百文吧。” “就一百文?”朝汐失望地说。 贺老三皱着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要不要,不要拉倒,我还省了呢。” 朝汐忙换上一副笑脸,伸出双手接着,谄笑说道:“要,要,多一百是一百。” 三人拿了钱,朝汐看着手里的钱沉沉叹了口气,两百文钱,就算给岳天虎少分些,那她也不过分个七八十文钱,一个肉包子三文,费了半天劲,也不过是挣了几顿肉包子钱。 这声气叹的格外长,贺老三抬起头,微微笑着看着朝汐说:“怎么?想赚钱?” 朝汐忙着点头。 “那你可知,如今什么最值钱?”贺老三问道。 值钱?朝汐想着,说值钱的可不就是金子银子,她要有本事弄到金银,还用得着上贺老三这儿换钱? 朝汐摇摇头,问,“求贺老板指教。” 贺老三眼珠一转,单手捏着下巴上那一缕小胡子说:“如今各国开战,伤多药少,所以这世道最值钱的,当然是药材啦。” 第4章 世上只有钱最好 “药材?”朝汐问道,“那我上哪儿去弄药材?” 贺老三再次低下头,一边翻着自己的账本儿一边淡淡地说:“青川山脉多得是奇珍异宝,药材自然也是有的,不过具体在哪儿我可就不知道了。” 朝汐想了一想,若是药材昂贵,她和小六子还真可以去青川山脉试上一试,总比在死人堆里赚包子钱要好得多吧。 可这贺老三的话也不能全信。 “贺老板,若那青川山脉多的是奇珍异宝名贵药材,那你怎么也不带着伙计挖金子去?还要告诉我们这等好事?”朝汐直言问道。 贺老三冷哼一声说:“你以为青川山脉是想去就去的,听说那里虽多得奇珍异宝,却也多得是凶虎猛兽,我虽满身铜臭,却也犯不上拿命赚钱。” 朝汐低头沉思许久,抬头问道:“可我们也不认识药材长什么样儿啊,贺老板,要不您指教指教我们?” 贺老三被朝汐问烦了,像轰蚊子一样使劲挥了几下手说:“去去去,我哪儿有那闲工夫教你们,自己想辙去,拿了钱快走,我这帐都算错好几遍了!” 说着,一捋算盘,又开始扒拉起来。 朝汐见给他问烦了,也不敢再多言,拿了钱便道谢离开了。 回程的路上朝汐和小六子商量起对策来。 小六子皱着眉头,本来就瘦小的身躯也是累了,弯腰驼背地走着,格外像一只大虾米。 小六子边走边对朝汐说:“你说,贺老三说的药材的事儿,靠谱儿吗?” 朝汐撇了撇嘴,回道:“不知道,他有那么好心告诉咱们赚钱的好事儿?” 小六子摇摇头。 “他可不是好心,咱们要把药材卖给他,他运到城里能卖多少钱咱们可不知道,但如今这世道,药比金贵。” “呲。”朝汐砸了下嘴,心有不甘地说:“合着他空手套白狼,咱们卖命他赚钱。” “那没办法啊。”小六子耸耸肩说道:“咱们进不去城,东西砸手里就分文不值,就只有便宜他了。” 朝汐没说话,低着头走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半响,小六子忍不住问,“那怎么着?干还是不干?” 朝汐猛地抬起头,眼神坚定地说:“干!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豁不出性命赚不着钱。但是咱俩首先要先知道,药材长什么样儿?” “对。”小六子点点头,蹙眉沉思,喃喃自语,“可是谁认识药材,谁能教咱们呢?” 两人低头思索,丝毫没注意到鲜少沉默的岳天虎自打出了贺老三的院子便一个字都没说,朝汐与小六子也是忘了身后还跟着这么个人。 岳天虎在后边找了半天插嘴的机会,可还是没想到满意的点,这会儿两人正发着愁,也该他张嘴了。 “我呀!”岳天虎冷不丁一出声,吓了朝汐二人一跳,纷纷回过头看着他。 岳天虎见二人正是如他所想的效果,嘴角挂上藏不住的笑容,扬着脸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说:“我听说你们要找认识药材的?巧了!在下不才,正巧认识一些!” 朝汐二人半转着身子看着岳天虎,不约而同地说:“认识你不早说!” 他们倒是没怀疑岳天虎说的话,岳天虎的娘有顽疾,三天两头要吃药,岳天虎的爹,也就是长竹村村长,本来家中积蓄是能供得起岳天虎他娘吃药的,可这洛宁城一开战,城门紧闭,进出困难,有钱都没处买药去了。于是岳天虎他爹不知听谁说了青川山脉的山脚下有一类草药,与岳天虎他娘常吃的药材格外相似,于是壮着胆子前去,竟真让他找到了那些草药,自此经常去采药,好在只是山脚下,还从未见过传闻中的凶虎猛兽。 岳天虎虽说养的娇惯,但在家中也会帮着熬些药,所以他说认识些草药也是应该的。 岳天虎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朝汐说:“小汐,回头我教你认些草药,咱们一起去青川山脉采药,甭管它什么猛兽来,只要有我岳天虎在,就绝不让它们碰你一根汗毛!我一定会保护你到底的!” 朝汐一听岳天虎说保护她,心里倒是升起一丝好笑。 她还记着,七岁那年,他们三人第一次去林中抓野兔子,当时朝汐有些怕,怕出现虎狼。当时小六子比现在还瘦,皮包骨似的,还没她高,甭说来头狼了,兔子蹦起来踹他一脚都能给他踹个跟头。 她只能指望岳天虎,岳天虎当时就是这么流着鼻涕拍着胸脯说要保护她的。 她也信了的,直到树林中沙沙作响,高草中隐约出现高大的动物身影,她惊吓之余转身求救岳天虎,却只看到落荒而逃的一个健壮的背影。 好在那高草中的并非狼与虎,只不过是一只温顺的金色大狗,它冲他们吠了两声,便溜溜达达地往林子中去了。 当时弱小的朝汐与弱小的小六子便不再像以前那样相信强壮的岳天虎了。 后来,又经过几次略有危机的事,岳天虎无一例外,总在关头之处落荒而逃。朝汐与小六子倒也不是怪他,只当他是胆子小,逃掉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也无法像之前对他信任了。 岳天虎说什么保护她的话,朝汐也只当听个笑话罢了。 朝汐没说话,小六子却开了口, 小六子看着岳天虎,嘲讽地说:“你一个临阵脱逃的胆小鬼,说什么保护。” “你!”岳天虎气的牙痒痒,却也知道自己理亏,只瞪了他一眼便气鼓鼓地往家走。 回程的路上岳天虎倒是比来时安静许多,许是累了,蔫头耷脑地走着,也不再纠缠朝汐。 朝汐也是心事重重,一面想着贺老三说的赚钱之路,一面想着自己颈间这颗来历不明的珠子,想得毫无头绪,也只能沉沉叹了口气。 从八岁开始,八年了,她一文钱一文钱的攒着,每日一数,算上刚才那一百文钱,一共有三十二两三钱六文。 裘老头总说她是钱串子,铁公鸡!见钱眼开,跟毛不拔。 铁公鸡就铁公鸡! 这世间说变就变,人情说翻就翻,人心说坏就坏,还是钱好,虽然少,但它不跑啊! 第5章 酿酒的张发财 回到长竹村时已经是傍晚,晚风颇凉。 三人都累得够呛,便在村口分了手,各回各家去了。 朝汐走到自家院子门口,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张望。 里面黑着,裘老头应当是睡了。 朝汐蹑手蹑脚地走进院中,风吹得院子中央的杏花树沙沙作响,落下片片粉红色的花瓣,朝汐停下脚步,仰头去看。此时的杏花开的正盛,再过几日开始结果子,花瓣便会落得一整个院子,仿佛铺上了一层梦境的颜色。而后再过半月有余,便能吃到甜甜的杏儿了,朝汐是格外喜欢吃杏儿的。 朝汐正看得出神,却被突然一个声音吓了一跳,慌忙回过神来。 “臭丫头!你死哪儿去了才回来!”裘老头不知何时站在了屋门口,正拿着烟袋满脸火气地看着朝汐。 朝汐忙走上跟前,还来不及编些理由辩解一下,便迎来裘老头劈头盖脸地一顿骂。 “死丫头!一天到晚游手好闲,跟着那个小六子瞎胡混,什么活儿也不干,还等着老子伺候你呐!” 朝汐懒得顶嘴,却忍不住翻着白眼。 她不喜欢裘老头,一个酒鬼,每日醉醺醺的,没什么正当活计,靠着零工挣几个钱,还几乎都被他拿去买酒喝了,脾气还大得很,整天骂骂咧咧的。 “说话!”裘老头见朝汐低着头也不回话,心头蹿出一团火气,嗓门也大了些。 朝汐抬起头,本是不屑的表情换上谄笑的样子。 她眯起眼睛笑了笑,对裘老头说:“爹,你消消火,吃饭了没?要不我去做些饭来,再给您打壶酒?” 裘老头一听到酒字,火气就消了大半,直愣愣地看着朝汐,嗓门儿颇大。 “那还不快去!” 朝汐累了一天,连屋门都未能进去,便又急匆匆出了门,拎着个酒壶往南头儿住着的张发财家走去。 张发财家会酿酒,虽说产量不大,但平日里销出去的酒也足够一家人吃喝了,即使这两年洛宁城战事吃紧,他的酒也没耽误卖出去,两月一次,便会有专门收酒的人上门来收。 张发财酿的酒确实不错,裘老头没钱时还曾经偷过他家的酒喝,在人家酒窖中喝了一宿,第二天烂醉如泥地被发现,当众耍起了无赖泼皮,张发财是个极其老实本分的人,当场吓得够呛,后来还是叫来了村长才将裘老头送回了家。 自那以后,张发财就怕上了裘老头,他买酒喝就收他一半的钱,实在没钱的时候也让他赊账,不还他也不去要,就当买个平安。 朝汐在夜色中匆忙走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张发财家门前。 “张掌柜,张善人!”朝汐现在人家院子口扯着嗓门叫着。 屋内掌着灯,想必张氏夫妇还没睡。 没过一会儿,张发财便吱呀一声推开屋门,探身走了出来。 “谁呀?”张发财一边往出走一边问道,声音和他的身板一样的纤弱。 朝汐应声回道:“张叔儿,是我,裘四海家的朝汐。” ”小汐啊!“张发财披了件衣服走出来,见到朝汐先是一乐,紧走两步将手中的酒壶递给她说:”尝尝,新酿的酸梅酒。“ ”酸梅酒?“ ”你先尝尝。“ 朝汐就着酒壶便喝了起来。 ”如何?“张发财问。 朝汐砸了砸嘴,嘴里酸味和辣味搅在一起,确实有些怪,而味道淡去,竟然如此醇香甘甜。 ”不错啊,甜甜的,好喝!“ 张发财喜笑颜开道:“还是小汐你识货,我给我家夫人尝了,她愣说这酸酸甜甜的不像酒,这有什么不像酒的,谁规定酒就得是辣的!以后我还要弄个苹果酒,香蕉酒,葡萄酒!” 朝汐点点头,伸出大拇指称赞道:“张叔儿果真是酿酒奇才!真乃是酒仙!哦不,酒圣是也!” ”你这丫头!“张发财将小纸条塞在朝汐手里说:“老规矩,方子给你,不许外传!” 朝汐忙装进怀里,撒娇道:“谢谢张叔儿。” 说着,朝汐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爹他……” “哎,得,我真是欠你们爷儿俩的!等着!” 朝汐忙将那酒壶递给去,看着张发财转身走进了屋,乖乖地站在院子门口等着。 张发财是个善人,至少在朝汐心里他是个绝对的大善人! 想当初朝汐也就十一二岁,贪玩去了张发财的酒窖,自此就迷上了,死说活说缠着张发财教她,张发财也是可怜她,就教了。 结果从最开始的教些基础,到后来被软磨硬泡到了秘方,再到后来,张发财不论发明什么新酒,都会将秘方偷偷塞给朝汐,谁都不知。 张发财没有孩子,朝汐总觉得,他如此心善,恐怕将她当成闺女了吧。 等了一小会儿,张发财从屋内走出来,走到朝汐面前将那酒壶递了回来。 朝汐拎着沉甸甸的酒壶,心想这张发财还真是厚道,白给的居然还给盛满了。 朝汐本想低头道谢,还未张口说话,便听到屋内一声怒吼,一眨眼的功夫,张夫人就跑了出来。 张夫人体型丰腴,与那张发财站在一起,就像是岳天虎站在小六子身边一样。 张夫人也不知发的什么火,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到张发财身边,一伸手便拧住了他的耳朵。 “好啊张发财,老娘这求爷爷告奶奶才销出去几坛子酒,你倒好,装起善人来了!” “哎呦,哎呦,夫人......你......你听我说...”张发财的耳朵被拧的生疼,斜着一边身子求饶。 “说个屁!老娘怎么嫁了你这么个窝囊男人!谁借钱你都借,谁赊酒你都赊,人家说不进你的酒了,你连问都不会问一句,就这么把来财的路也丢了!你让这一家子可怎么活!”张夫人说得激动,一松手蹲在地上,嘤嘤哭着,嘴里止不住抱怨连连。 “夫人......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张发财一声叹息,伸手便去扶张夫人。张夫人一把打掉他的手,猛地站起来,伴着哭声言道:“张发财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想办法把酒窖里的酒卖出去,咱们以后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我......我尽量。”张发财底气不足地说。 一直到张夫人气呼呼地进了屋,张发财才想起来还有个赊酒的朝汐站在院子外,目睹了家中这一闹剧。 第6章 倒霉闺女倒霉爹 朝汐尴尬地笑了笑,看着张发财那张垂头丧气的脸,忍不住问:“张叔儿,我听这话茬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哎......”张发财一声冗长的叹息。他耷拉着脑袋,垂着双肩,缓缓地摇着头。 “哎,原想着自己有这酿酒的手艺,就能在这人吃人的世道上混得一口饱饭,让家人过得安稳,没想到竟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朝汐将张发财给的那壶酒抱在怀里,闻着酒香味儿,腹中更加饥饿。 裘老头说过,张发财酿的酒是他这辈子喝过滋味最正的酒。不过朝汐觉着,裘老头这辈子也没喝过什么好酒,自然觉得这酒最正。 朝汐看着张发财满脸沮丧的样子,琢磨着自己要说些什么缓解这尴尬的气氛。 “那个......张叔儿,洛宁城不是有好几家酒楼都收您酿的酒吗?”朝汐问道。 张发财摇了摇头,肩膀好像垂得更低了一点,有气无力地回道:“哎,战事吃紧啊,这洛宁城怕是要扛不住了,城里的百姓商家能逃的都逃了,俨然已经成了一座空城,还有个什么酒楼收酒啊!” 朝汐心中一惊,忙问道:“洛宁城要败了,真的假的?” 张发财点了点头,终于将那深深垂着的脑袋抬了起来,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因为太瘦导致颧骨格外突出,眼窝凹陷,在夜色中还有些瘆人。 “真的!千真万确!洛宁城只剩下少数将士誓死守城,也是螳臂当车,必败无疑了,洛宁城完了,我这生计也算是彻底断了,我这一窖的酒,可如何是好啊!” 朝汐心里突突地跳,看来孤元国的多次进攻,已经将洛宁城掏空了。孤元国乃一方大国,国主雄图野心,誓要一统方地。看来用不了多久,这北擎国就要完了。 洛宁城一破,孤元吞并北擎就极其容易了。 洛宁城死扛至今已是不易,败本来就是迟早的事。 朝汐缓过神来,她知道轮不到自己为这乱世伤神,她一介蝼蚁,还是管好自己的口粮顾好自己的小命就行了。 夜风微凉,吹得朝汐缩了缩脖子。想起裘老头还在家等着酒喝,她一天没吃饭,还打算着给裘老头做下酒菜时偷吃一些垫垫肚子,可没心思饥肠辘辘地跟张发财闲谈了。 “那个,张叔儿,您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就先回去了。”说完,朝汐便想走。可还没等着转身,便听到张发财叫住了她。 “朝汐啊,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 朝汐正纳闷,自己也没有路子能给他的酒销出去,能给他帮上什么忙呢。 “等你爹喝完酒,你把他叫来,我有点事和他商量商量。”张发财看着朝汐说道,他那瘦弱的身板在夜风中看上去摇摇欲坠似的。 “我爹?”朝汐满肚子狐疑。 张发财平日里见到裘老头恨不得绕道走,怎的今日还要主动请他来商量事情?再说他能跟一个酒鬼商量什么? 朝汐虽然不解,但也是乖巧点头,应了句,“知道了。” 回到家时裘老头早就等的不耐烦,一把夺过酒壶,见酒装的满满的,倒也没发脾气。 朝汐进了小厨房叮叮当当地炒了两个菜,将热乎的饭菜端出来,裘老头已经坐在院中的木桌前喝了半壶酒。 朝汐坐在桌前问,将筷子递给裘老头,将菜往那边推了推。 “爹,明儿个岳天虎可能会送一头猪过来,我躲出去,你看着来吧。” 裘老头喝了一口酒,边喝边说:“你又骗他!那小子傻,你还骗个没完了!你也是,薅羊毛也换一头薅吧,他爹好歹是村长,真给惹急了咱们爷儿俩还能在这长竹村呆下去?” 朝汐摆摆手说:“不碍,一村之长,哪儿那么容易急。” “这三年来你骗了人家多少头猪了!人家猪生崽子都生不够你吃的,你也给我收敛点儿!” “行了行了!吃菜!” 裘老头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沉沉地叹了口气。 “你说你这丫头,怎么命就这么丧呢!跟我一样,就是一辈子倒霉!” 又来了!朝汐知道裘老头一喝了酒就开始倒哀怨口儿,而且还都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说来说去的也不嫌烦! 她不走心地敷衍道:“得说呢。” “你说你,八岁啊,八岁就没家了,埋在死人堆里,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是啊,得说呢。” “你长这么大,没吃过好的,没喝过好的,天天跟个小子似的,哪儿有个姑娘样,你说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办?” “是啊,得说呢。” 裘老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骂道:“说说说,说个屁!你这丫头怎么什么都不往心里去,我说的话不往心里去,你家的血海深仇也不往心里去?家都没了!你也不想报仇?” 朝汐这才抬起头,瞪着裘老头问:“报什么仇?” 裘老头仰头又喝了一口酒,酒劲儿上来,开始有些发懵。 “你这丫头,我捡你那年你不是说过吗,你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被仇人杀了全家,自己被扔在乱尸堆里等死,你不打算报仇?” 朝汐垂了垂眼,淡淡地说:“他们又对我不好,我报什么仇?我是庶女,出生时就天降不详克死了娘,我爹跟我大娘对我避而不及,连死时都在怪我,说是我这个灾星招至此灾,你说,我报什么仇?” “你这丫头!那你以后想干什么,总不会打定主意跟着我老头儿在这穷村子里了吧?” “干什么?赚钱呗!赚大钱!然后吃香的喝辣的。” 裘老头啐了一口吐沫,骂道:“瞅你那点儿出息!” 朝汐挑了挑眉道:“怎么着,你捡我不就为了养老,还能想着让我走?” 裘老头一怔,说:“哪个孙子说我捡你是为了养老的?” “那是为了什么?” 裘老头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一副憋回去的样子,无奈道:“不为什么,我也是倒霉催的!” “倒霉爹倒霉闺女,倒霉到一块儿去了!”朝汐哈哈大笑。 裘老头瞪了她一眼,也不再说话,自顾自地喝酒吃菜。 一壶酒两个青菜,也算是让二人酒足饭饱。 一直到裘老头心满意足地哼起了小曲儿,朝汐这才说起张发财的事儿。 “爹,酿酒的张叔儿说有事找您,让您喝完酒去他家一趟。” 裘老头听完一愣,蹙了蹙眉问道:“张发财?” “是。”朝汐答道。 “呵。”裘老头冷哼一声说:“平日躲闪不及,今日主动叫我去,怕没什么好事吧。” “听说他家的酒没了销路,正发愁呢。” 裘老头眼珠一转,撂下筷子便站了起来。 “爹,你真要去?”朝汐问道。 裘老头笑了笑,将那空酒壶别在腰上,一步三摇的往出走,边走边说:“你先睡,我晚些回。” 第7章 人情债得还呐! 晚风很舒服,朝汐坐在院中那颗杏花树下,望着狡黠的月光,心里却觉得沉闷闷的。 八岁之前的记忆她一点儿没忘,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见清晰。 她是九方钦天监的庶女,降生时天降不详,出生后钦天府便灾祸不断,八岁时九方国大将军纳兰玉龙上奏钦天监勾结妖女,妖言乱国,九方帝下令,抄家灭门。 全家五十六口,就活了她一个人。 ‘还真是天煞孤星啊。’ ……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才刚蒙蒙亮,裘老头便在院中高声喊着朝汐的名字,将她从睡梦中叫了起来。 朝汐睡眼蒙松地走出来,揉着眼睛问道:“这一大早不让睡觉,什么事啊?” 裘老头点上一袋烟,抽了两口,扭身指向院子门口的木板车。那是裘老头给人做劳力赚散钱的两轮板车,上面正满满当当绑着十多坛酒。 朝汐一愣,联想到昨日张发财的话,便知道裘老头定是应了人家销酒的事。只不过这张发财也是有本事,能让裘老头卖这把力气。 “爹,你这是?” “去卖酒!” 朝汐皱了皱眉。 “卖谁啊?” 裘老头磕了磕手中的烟袋说:“往北三十里便是孤元国士兵的驻扎地,这几日孤元国有望将洛宁城攻下,定是鼓舞士气的时候,咱们就去那儿卖酒。” 朝汐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张发财给裘老头灌了什么迷汤,让他冒着危险给他卖酒。 朝汐自是不想去的,她可没那个心思管别人的闲事。 朝汐站在院中退了两步,根本没有打算帮忙的样子。 “那些士兵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咱们这哪儿是去卖酒,怕是去送命吧!” 裘老头摇摇头说:“他们士气正旺,这个时候定不会无故为难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那他们要是杀人抢酒呢?” 裘老头翻了个白眼。 “又不是强盗山贼,不至于如此。” 朝汐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多说无用,也懒得再挣扎了,唉声叹气的走到院中,抬眼问道:“爹,你干嘛这么帮张发财啊?” 裘老头摆了摆手,说道:“你这丫头受了人家多少恩惠,你心里没谱儿我还能没谱儿!再说了,张发财要是倒了,老子以后赊酒都没地儿了!” 一说到恩惠,朝汐才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走到门口,站在了板车边。 小六子说得对,人情债得还啊! ”这还差不多!走喽!“裘老头高喊一声,拉起板车就走。 这一车的酒确实沉得很,又没有马,就只好靠着裘老头一身蛮力往前拉着走,朝汐在木板车后面推。 穷乡僻壤的村子别说高头大马了,连驴都少有。 这长竹村倒是有一匹马,是长竹村村长家的,也就是岳天虎家的。那马全身灰黑灰黑的,矮小的很,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杀了入锅都没几斤肉,就这,岳天虎他爹还跟宝贝似的,谁也不许碰一下。 小时候有一次,岳天虎听了小六子的挑唆,大半夜偷偷将那小马骑出来嘚瑟,让他爹知道了,好一顿打。那是岳天虎第一次挨打,平日里他都是被爹娘娇宠着长大的,第一次挨打居然是为了一匹破马。后来有好几个月,岳天虎坐凳子都是歪着半边屁股坐,听说那半边屁股都被他爹给打烂了。这件事在岳天虎心里造成了极大的阴影,以至于长大后不仅不敢再碰那小马,就连看它一眼都能全身哆嗦,像是患上了莫名其妙的惧马病。 所以裘老头和朝汐根本没有一丝想去村长家借马的打算,他们心知肚明,即使去了也不过是浪费时间浪费口舌而已。 两人吭吭哧哧地拉到村子口儿,朝汐便心中暗暗叫苦。就靠他俩拉着这几百斤的板车走三十里路,怕是小命都要废去半条。 好在这三十里路都是大道,路途平坦,也算是好走,两人走上几里路便歇一歇,虽说疲累但也还受得住。 过了晌午,路程已过了大半,三人找了处背荫的大树下,席地而坐,拿出包袱里的干粮吃着。 裘老头点了袋烟,身上满是补丁的粗麻衣已经被汗水浸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他一边抽着烟袋,一边用手拉起前襟扇风。裘老头虽然精瘦,但好歹是个练家子,平日里学过些不知出处的拳脚功夫,五十来岁了,身子格外硬朗,力气也大的很。不然这拉着满满一车酒走三十多里路,早就废在半路上了。 朝汐虽说自小也跟着裘老头学些三脚猫功夫,但到底是个女娃,体力跟不上。靠在大树下喘着气,两只胳膊像是被灌了铅似的,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 胡乱塞了些吃食,裘老头磕了磕烟袋,站起身来。 “走吧,天黑之前应该能到。” 朝汐沉了口气,跟着站起了身。 这一走又是半日,道路一旁的松树已经映上了夕阳的余晖,暖风已经吹出了些许凉意,他们终于远远看到了孤元国士兵的驻扎地。 还没走近,便看到有看守的士兵前来问话。 “何人!”声音洪亮的一声话语让朝汐不由地有些紧张。 裘老头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眼睛眯成一条缝,指着身后这满满一车酒坛说道:“军爷,我们是卖酒的。” 一左一右两名士兵满脸的不耐烦,伸手便驱赶朝汐二人,面色凶恶地说道:“滚滚滚!来这儿卖什么酒!找死啊!” 裘老头伸手从腰间摸出一小壶酒,满脸谄笑地递给面前二人。“二位军爷,小老儿这辈子别的不会,就会酿酒,您尝尝,保准您回味甘甜。” 那二人犹豫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谁也没有伸手去拿裘老头递过来的酒壶。 这兵营甚苦,他们又是最下等的士兵,平日里吃不上什么好菜好饭,更别说喝好酒了,征战的时日久了,自然嘴里缺味的很。这会儿酒香已经四溢开来,两人不由地吞咽口水。 “大爷,尝尝吧,这小壶酒就当小老儿孝敬二位大爷的。”裘老头谄笑着说。 那两人之中其中一个面色微白的狠狠吸了吸鼻子,伸手要拿,另外一人留着胡茬,一把拽住他的手,说道:“你冷静点!私自拿外边的东西,可是要杖责的!” “哎呀。”裘老头将那小酒壶不由分说递过去,塞在脸白的士兵手里说:“二位大爷,小老儿知道,孤元国要打胜仗了,这酒就算是提前庆贺,犒劳犒劳自己!” 那脸白的士兵按耐不住接过酒壶,脸上严厉的表情缓和了些。 “这你也知道?” 第8章 那又如何,杀了便是 裘老头点点头。 “这附近早就传遍了,洛宁城败局已定,如今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现在村子里都在传,孤元国的兵训练有素,量谁也不是对手,今儿小老儿有幸见到二位兵爷,这才知道传言不虚,二位爷器宇不凡,肯定是长胜之将啊。” “呵呵。”那两名士兵自然知道裘老头这话是在奉承他们俩,只不过他二人在兵营里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角色,平日里被人呼来唤去的,这一听到奉承夸赞的话,心中不免欣喜受用,连眉眼都爬上了笑意。 朝汐心想有裘老头在根本轮不到她,于是静静站在旁边看他表演。 裘老头与那两个士兵又聊了一会儿,朝汐也没仔细听,但能看出来裘老头将他俩聊的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不一会儿,裘老头转到木板车后边,看着朝汐说:“走吧,那二位爷答应我带咱们进军营见将军,若将军要了咱的酒,咱们就能回去了。” 顿了顿,又低声对朝汐说道:“死丫头你别闯祸,进去少说话。” 朝汐翻了个白眼说:“知道啦,我今天当哑巴,阿巴阿巴。” 裘老头打了她一巴掌,骂道:“少贫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好。” 两名士兵在前带路,裘老头与朝汐推车紧跟其后。 沿着石子路走了一小会儿,便看到一片空地,看上去似乎是个练兵场。四周围着简易的木栅栏,两旁放着龙纹雕刻的兰锜,那上面陈放着一排刀枪剑戟。 空地正中站着两排士兵,穿银色铁甲,腰佩长剑,表情严肃。他们面前站着一个身着红色披风之人,此人体魄强壮,身形高大,粗犷的脸上留着些许胡茬,说话时面目狰狞,看上去格外可怕。 朝汐二人低着头跟着那两名带路士兵,一直走到那面貌可憎的人面前。 还未说只言片语,便被一声怒吼吓得身躯一颤。 “何人带外人入营!找死!” “将......将军,他们是乡野村夫,来卖酒的......” 那将军蹙眉怒视,仔细打量着裘老头与朝汐三人。一旁的士兵听闻有酒都已面露喜色,有些还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仗打的太久太苦,他们早就嘴里缺味了。 将军思虑了半响,伸手招来一名兵卒,附耳轻语。 那兵卒从腰间掏出一根微粗的银针,手脚麻利地将所有酒坛盖子掀起,一个一个地试了起来。 直到全部确认无毒,那将军的眉头才些许放松了些。 酒香飘散,已将这满是臭汗味的练兵场熏染得格外香醇。 那将军从一旁的方桌上拿起一只茶碗,叫手下人舀了一碗酒,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好酒!”将军言道。 “等我军拿下洛宁城,这酒便为庆功酒,那时本将军与众将士不醉不归!” “好!”众人高喝,声音铿锵有力,震耳欲聋。 将军严肃的脸上也爬上笑意,看了看裘老头二人说:“赏!” 裘老头鞠躬作揖,满脸笑容说道:“谢谢军爷,谢谢军爷。” 见酒顺利卖出去,朝汐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了地,正在等赏钱的功夫,从石子路缓步走来一个身影,未见其人先闻其香。朝汐只觉得闻到一股奇特的异香,不自觉的抬头看去,便看到一名身着红裳的女子婀娜走来。 那女子不仅身上香甜,连长相与声音也都妩媚不已。 她边走边盈盈地笑。 “刘将军真是抠门儿,这么香的酒还等什么胜仗之日,依我看今日我们就喝了这酒,反正这仗也是必胜无疑。” 刘将军皱了皱眉,似是有所不满。 “白千媚,你怎么来了!这是练兵场!” “呵。”那女子嫣然一笑,眼神却是冰冷,她看着刘将军说:“事到如今,将军还不信我?我在赵西身边潜伏一年,已经将他迷得神魂颠倒,他连军机图都交与我看了......” 话未说完,便被刘将军呵斥打断。 “有外人在,不可胡言!” 那女子这才将目光转到朝汐等人身上,依旧一副笑颜如花的样子说:“那怎么了,杀了便是。” 朝汐一楞,不由地抬头怔怔地看着她。 那女子见朝汐那副呆傻的样子,噗嗤一笑,说:“开玩笑罢了,看把这小女娃吓的。” 正巧那取赏钱的士兵也回来了,裘老头接过赏钱,忙点头哈腰地作揖。 “各位军爷,我这闺女有些傻,莫不要污了军爷的眼,我这就带她回去。” 刘将军摆摆手,叫人带裘老头三人出军营,朝汐低头在后面跟着,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也不知是不是真被那女子吓着了,总觉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出了兵营往回走了大概三五里,天彻底的黑了下来,朝汐缩缩脖子,小声问在前拉着空车的裘老头。 “爹,这兵营怎么还有个女的?那女的......” “死丫头!”裘老头卖力地拉着车说:“有没有女的关你屁事!” “可是......”朝汐一想到那女子就觉得浑身不舒服,皱着眉头说:“可她说,她潜伏在赵西身边,那赵西是不是就是洛宁城的赵将军啊?” 裘老头停下脚步,一撒手,那木板车便斜在了地上。 他半扭着头看着朝汐说:“小小年纪打听那么多干嘛!就算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管得了?” 朝汐不过是好奇,随口问问罢了,此刻她又冷又饿,也懒得跟裘老头吵嘴。 裘老头歇了口气,用手拍了拍腰间的赏钱,心里美滋滋的,这袋银子这么坠手,看样子这赏钱比他预估的还要多啊,给张发财一部分,自己还能留下一些,这趟算是没有白忙活。 朝汐看着裘老头那副样子,自然猜到了些许,她眯着眼睛笑了笑,蹑手蹑脚走到裘老头身边,斜着身问道:“爹,我的呢?” 裘老头瞪了她一眼,将手收回,重新拉起木板车,冷言道:“少不了你的,钱串子!” “切。”朝汐撇了撇嘴。 “走!”裘老头一使劲,拉着木板车晃晃悠悠往长竹村方向进发。 月黑风高,万籁寂静,天空飘起蒙蒙细雨,让这如墨寒夜更加了几分凄冷。 朝汐缩了缩肩,身上破旧的单衣已被淋湿,风一吹,更加冷如刺骨。 “爹......”朝汐小声地喊了一声,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细雨打湿了地面,形成泥泞,木板车的轮子向下陷去,越发的不好走。 朝汐又冷又饿,实在没了力气,声音微弱地说道:“爹,要不咱们歇会儿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嘘!”裘老头突然停住脚步,满脸警惕地回过头看着朝汐,低声说道:“闭嘴!有人!” 第9章 小雨淅淅,飞剑凌厉 朝汐顿时一激灵,反射性躬身弯腰,躲在了板车后。 这世道,月黑风高的,指不上遇上什么样儿的人,劫道求财还算好的,更可怕的,是遇上满身戾气只为杀人泄愤的。像朝汐他们这类山野村民,就算莫名其妙被杀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多问一句,多看一眼。 裘老头眉头皱在一起,紧紧盯着东北方向的小树林。 夜很静,无风有雨,朝汐只能听到身旁裘老头的呼吸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东北方向小树林中沙沙作响的树叶声。 没有风,但眼睛可见那片小树林树影剧烈摇曳,仿佛被大风撼动。 朝汐直直地看着东北方向,仿佛只是一刹那,她听到了刀剑相碰的铛铛声。那声音就出自东北方向的小树林中,越来越近。朝汐定睛看着,乍然看到一白色身影,手持长剑身手敏捷,似乎正在与人打斗。 朝汐冷得浑身颤抖,一只手攥着腰间那把小小的砍柴刀,指节泛白。 细雨绵绵之下,刀光剑影。打斗越来越近,朝汐这才终于看清楚树林之中的人。是两拨人,一位白衫男子,手持长剑,身手敏捷,动若灵蛇。对立者是一群黑衣蒙面之人,戴赤色面具,步伐诡谲,持紫色弯刀。 木板车之后,父女二人屏气凝神,目光如炬。 雨大了些,空气中冒着丝丝凉意,从东北方向的小树林中刮过一阵冷风,带着让人寒战的杀意。 小雨淅沥,空气湿润,霎时间起了雾气,让人感到眼前一阵模糊。 朝汐藏在木板车后,目不转睛,眼神在黑夜中仿佛闪闪发光。 她紧皱眉头看着东北方向的小树林,大雾越见浓郁,却挡不住她炽热的目光,而在大雾之中更加挡不住的,是半空中那把冒着寒光的飞剑。 飞剑速度极快,朝汐瞪着眼睛看,却只能看见几道寒光一闪而过,穿透了黑衣人的身体,而后带着浓稠的血腥再次疾驰在半空中。 这就是剑师的飞剑! 这就是八年前屠家那日她所见到的剑师的飞剑! 或许是她太过紧张,竟然一瞬间失去重心,意外撞到了身前的木板车,车一晃动,发出一声声响。 “谁!”黑衣人大喝一声,竟一股脑儿地向朝汐二人冲了过来。 朝汐只觉得一阵风吹来,仿佛只是眨眼的瞬间,木板车被劈成了两半,一个泛着紫光的刀尖便出现在眼前。 朝汐有些错愕,她想要抽出腰间的砍柴刀去挡,可是那把弯刀来势太快,朝汐紧张得身体僵硬,手抖得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弯刀杀气腾腾而来,而朝汐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眼看这刀越来越近,朝汐只觉得有个力量突然撞了她的肩一下,她顺着力量向一旁倒去时,闻到了裘老头身上的烟臭味,心中咯噔一声,寒毛卓竖。 紧接着便是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噗嗤一声,血腥味弥漫开来。 朝汐回眸,只看到裘老头一张满布皱纹的脸蹙成一团,紧紧咬着牙关,手捂着肩膀上的那处伤口。 血还在湍湍地流着,朝汐只觉得恍惚,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瘦小枯干的裘老头有这般坚毅的眼神,也从未想过,她一直想嫌弃的粗汉酒鬼,竟能在危难关头,舍身救了她的性命! 那黑衣之人速度极快,抽回弯刀便要刺上第二回。 紫色刀尖一闪,朝汐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护住裘老头,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色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苍白渗人。 刀尖逼近,危难关头,幸得白衣之人出手相救。 朝汐只觉得像是一缕风一样,那身着白色长衫,手持银纹宝剑的男子便出现在朝汐身前,弹指一挥,便以一指之力将那把紫色弯刀弹出甚远。 夜风微凉,将那男子的外衫吹得有些飞扬,腰间别挂的玉佩流穗也被风吹动。如墨的头发冠在头顶,额边两缕发丝轻抚着脸庞。他手上不知名的宝剑微泛蓝光,上面银纹雕刻,看上去格外不凡。握着剑柄的右手修长白皙,骨骼分明,手背上能看到些许的青筋,使得这如女子般秀气的双手看上去也格外有力。 仙风道骨!朝汐脑子里就蹦出这四个字。 她微仰着头看着这白衣男子,虽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却也不由地敬仰起来。 那些黑衣人明显不是白衣男子的对手,被打得节节败退,最终被尽数杀光,还给了这细雨绵绵的深夜一片宁静。 朝汐看着裘老头血流不止的臂膀,朝汐心中百般酸楚,唤道:“爹!” “哎呦......嚎什么嚎!老子还没死呢!哎呦,真他奶奶的疼!”裘老头一张脸皱成一团,皱纹显得更深了,仿佛是错综复杂的沟渠。 他伸出另外一只胳膊,说道:“这点小伤算个屁,快扶老子起来!” 朝汐忙去拽裘老头的手,打算将他扶起来。可手刚伸出去,还未触及到裘老头,就被一双修长的手抓住了手腕,那双手虽然温柔却格外有力,让朝汐一时间动弹不得。 “你......”朝汐抬头,看着握她手腕的白衣男子,瞳孔一聚。 这世间还有如此好看的人! 星眉剑目,朱唇皓齿,肤色虽白皙细腻却一点也不显女子气息,反而觉得一脸正气。 “别动他!那刀上有毒!”白衣人表情认真地说。 朝汐心中一沉,怔怔看着裘老头惨白的脸色。 白衣人松开她的手,从腰间掏出一精致的方盒,那方盒不过手掌般大小,黑底蓝纹,看上去格外精致,男子从那里面取出一粒丹药,递给朝汐说道:“这药乃是我派独门解药,你给他服下,定能平安无事。” “多谢侠士。”朝汐接过丹药,点头道谢。一边道谢,一边赶紧将那粒丹药送到裘老头嘴边。 “姑娘放心,只是些皮肉伤,不会有大碍。”白衣男子格外温和谦逊,倒一点也不像是刚才那把冒着凌冽寒光,在刹那间取人性命的飞剑的主人。 服下解毒丹,裘老头的脸色逐渐好转,白衫男子掸掸衣袖便要离开。 朝汐忙站起身来,紧走两步拦住去路,拱手问道:“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白衣男子淡淡一笑,虽一身不凡之气,却面露谦卑,他颔首低眉,回道:“不足挂齿。” 朝汐直直盯着男子,明亮的双眼如同夜幕中的繁星,闪耀着微小的光芒。这就是剑师,强大的剑师! 这是朝汐在八年后又一次见识到了剑师的能力与可怕,与八岁时的慌不择路绝望至极相比,这一次见到剑师,更多的是兴奋和紧张。 第10章 与贺老三的最后一次交易 朝汐问道:“恩公可否告知,那些黑衣人是谁?为何突然向我们袭来?” “魔宗伤人,从不需要理由,他们以杀人为乐,以残忍为荣。”白衣男子回道。 “魔宗!”朝汐心中一惊。 大千世界,修行者众多,各个宗门有自己的规矩和门径,多不相同,但唯一一个在全部宗派中相同的便是:以魔宗和杀手为不容。 道法自然,魔宗却逆道而行,伤天害理,屠杀无辜,修行者心中正气,自然不容。而杀手,虽没有魔宗那般肆意滥杀,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使些阴损招数,也让这些自诩正义凌然,光明正大之人所不齿。 修行者大多认为,杀人不重要,杀人的过程才重要。而杀手者的意识是,杀人才是一切,过程如何可以忽略。朝汐觉得都对,杀人很重要,但过程也一样重要。我要好好杀了你,才能对得起我前来杀你的决心。 白衣男子说道:“姑娘,魔宗滥杀无辜,还请万事小心,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言罢,他快步越过朝汐,往南面走去。一阵清风拂面,似带着茶气的清香。等朝汐缓过神时,白衣男子已经消失在这夜幕之中。 ...... 裘老头脸色好转,朝汐将他搀扶起来。 “爹,你可好些了?”朝汐问道。 裘老头虽说伤在肩膀,也吃了解毒药,但这弯刀的毒还是让他周身僵硬,腿脚发麻发软。 朝汐搀扶着他,缓慢地往长竹村的方向走。 “好多了。”裘老头半天才回话。 “爹,坚持一下,前面有个破庙,咱们进去歇会儿,明日再回家吧。” “好。” 好在这破庙还算遮风挡雨,能让他们二人在这不平静的夜里稍稍有个栖身之地。 “爹,你说那魔宗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裘老头没有说话。 雨已经停了,乌云散去,月色迷人。 月光照得裘老头一身光辉,他皱着眉头仰望明月,心中有事,却不愿开口。 朝汐有些愣,今日的裘老头实在太不像裘老头了! 她坐在破庙门口,倚靠在门框边,喃喃自语道:“今日又是这么倒霉!也不知是我倒霉还是……” 说着,朝汐伸手掏出挂在脖子上的玄珠,又道:“还是这破珠子让我这么倒霉的呢!说啊,到底是你倒霉还是我倒霉!” 裘老头这时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朝汐的珠子,眉头皱得更紧了。 “丫头,这玄珠以后可不要没事拿出来玩。” “爹,你也觉得这珠子有些邪性吧!” “邪不邪的我不知道,但你说这珠子既然自小挂在你身上,片刻离不得,那么就该保存好它,即使它是祸,也要尽自己所能,转祸为福。” 朝汐低头盯着这珠子,心里惆怅的很。 “丫头,你就算是什么天煞孤星,也总会有解煞之人……” 裘老头没头没脑地说完这话后就睡了,朝汐却无心睡眠。 今夜遇到的白衣剑师,与她八岁时见到那位很不一样。 八年前那个雨夜,为了杀人而来的剑师满身杀意,双眼如同黑夜中饿了很久突然见到食物的猛兽,让人不寒而栗。 他的飞剑腾空之时,钦天府上下五十六口人全部难逃一死。 他的名字叫做赵庆,他将飞长剑刺入朝汐父亲身体之时,清晰说道,他乃是余琼山赵庆! 没有人知道一位修行者,一位剑师为什么会屠杀一个钦天监的府邸,是什么原因让他将五十六口人赶尽杀绝,那把杀意满满的剑为何没有一丝犹豫。 朝汐想要知道。 不知何时睡着的,睡着后朝汐总是不停地在做梦,梦到最后,终于又出现了这个从有记忆开始便隔三差五出现的梦。 梦里只有一棵巨大的枝繁叶茂的树,还有站在树下背着手的布衣郎。 朝汐朝他走过去,却总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突然间,他抬起头眉目似水。他说:“颜涯,你来了。”, 朝汐一怔,明明不识布衣郎,明明不知谁是颜涯,却莫名觉得似曾相识,如沐春风。 …… 裘老头的伤养了几日便好了,那位白衣侠士的药还真管用! 炎炎夏日过半,雨季来临,长竹村地势较低,周围又都是竹林,所以一到雨季,浓雾笼罩整个村子,显得如云台仙境一般。 小雨绵绵,接连下了好几日,将院子中那颗杏花树的杏花全部打落外地,杏花落地,树上的那些绿绿的小杏儿终于趋势长大。 雨终于停了下来,青川山脉,云雾蒙蒙。 朝汐站在山脚之下,背着一个竹篓筐,仰头看着高大的山丘,沉了口气,伸手扒住冰冷的石头。 她来找贺老三口中比金子还贵的药材。 本来想找小六子一起来的,可惜他不慎扭伤了脚,如今还躺在家里休息,至于岳天虎,算了吧,那还不如一个人来呢。 朝汐虽说年岁不大,但裘老头教了些拳脚功夫给她,平日里看她练功也看得紧,动不动就扎马步好几个时辰,要么就整夜的让练拳。虽说苦不堪言,但朝汐确实比同龄人要能打得多,身体也是相当不错。 她动作迅速灵巧,身材又格外瘦小,在远处看就像一只飞檐走壁的小松鼠一般。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山势崎岖嶙峋,朝汐只能抓着沿山而长的矮树往上爬,脚下的碎石滚滚而落。 她按照岳天虎描述的样子,仔细寻找着那个名叫三七的草药。 草药很好找,也就半个时辰的样子就将背上的箩筐装满了。 朝汐背着背筐缓步下山,天开始下起了毛毛细雨。虽然雨势不大,但走到贺老三门前时,也已经湿透了。 朝汐站在屋檐之下,一边拂去脸上的雨水,一边轻轻叩门。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贺老三他皱着眉头看着面前面黄肌瘦的小丫头说:“丫头,怎么又是你,你天天来我这儿逗闷子呐。” “今儿又跑我这儿卖什么破烂儿来了?” “贺老板,今儿我拿来的可不是破烂儿,您上眼瞅瞅。”朝汐说着,一把将背后的竹篓筐卸下来放在贺老三面前。 “呦,可以啊,还真给我弄来点儿药材。”贺老三有些惊讶,当是对这小瘦丫头有些刮目相看。 贺老三点了点头,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右手捏着自己下巴上那一小捋胡子,微微叹息说道:“不过今儿也是我最后一次收你这小丫头的货了。” “最后一次?” “没错,我贺老三要走了。” “走?去哪儿?怎么突然要走了?”朝汐有些惊讶。 “洛宁城败了,城主将军全跑了,孤元国的将士不讲究,进城便残杀百姓,我虽不在城内,但也需常往城内跑,可不想天天提心吊胆的,害怕自己哪天莫名其妙被杀了。” “所以你就要走?去哪儿?” “南边儿吧,听说南边儿还挺太平的。” “南边儿?”朝汐问着,却突然一晃神,抬头问道:“等等,你刚才说洛宁城败了?” “哎,败了。” “那赵西将军呢?” “逃了。” “逃了?” “是啊,谁也没想到,誓要坚守洛宁城到最后一刻的赵西将军,在敌军进攻之前,就沿着密道逃了!” “逃了......”朝汐有些发愣,她突然想起那日随裘老头卖酒时在军营中遇上的红衣女子,她想必是孤元国的奸细,潜伏在赵西身边多年。 “小丫头,还挺忧国忧民啊?”贺老三见朝汐发愣,笑着说道。 朝汐也跟着笑了笑,指着放在地上的药框说道:“贺老板,既然洛宁城败了,你又是最后一次收药,按说我们以后也见不到了,这么多年咱们也算有些交情,你的好朝汐心里记着了......” 贺老三点点头笑道:“行!小丫头,我贺老三也定会记住你。” 朝汐眯着眼睛笑,露出整齐的一排牙齿,一张不那么白净的脸上显得有些憨厚可掬。 “贺老板仁义,既然这是最后一次买卖,不管怎么说,你也要多加点儿钱,是吧!” 第11章 一把长剑前来夺命 贺老三一愣,随即仰头大笑。 “你这死丫头......” 贺老三虽平日里根毛不拔,但临别在即,倒也显得有些慷慨。 “行,看在你这丫头比我还财迷的份儿上,今日这筐草药我给你双倍。” 朝汐身子微躬,拱手说道:“贺老板仁义,此后南行必财路亨通,大富大贵。” 贺老三笑了笑,两手一前一后重叠放置身前,回礼道:“多谢小姑娘,姑娘珍重。” 贺老三的话倒说得朝汐心头暖,朝汐就是喜欢这股你来我往拱手回礼的做派,无关真心假意,或许就是喜欢这股子江湖气。 领了钱,朝汐便离开了贺老三的院子,走出那破旧小院儿时竟还生出一丝不舍。 回家的路上,天色愈发昏沉,似乎又要下雨了,远方闷雷轰轰,气压低得让人觉得憋闷。 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朝汐在雨中加紧了脚步,急匆匆往回家的方向走。 一直到穿过竹林,快要走到长竹村口的时候,朝汐突然停住了。 长竹村村口,那个破旧的牌楼之下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蓝布长衫,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看上去年岁已高,他盘腿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腿上盖着一块与长衫相同的蓝布,布下藏着的东西若影若现,他看样子像是在等什么人。 “姑娘。”那人突然抬起头,声音洪亮地说道:“帮我知会一下裘四先生,我乃是他的故人。” 裘四先生?朝汐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老人,警惕地回答:“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老人看着朝汐笑了笑,明明是一双极度衰老的眼睛,但眸子却仿佛年轻人那般炯炯有神,甚至比年轻人还要犀利,凶狠。 “姑娘莫要骗我,裘四先生就在此处。” 朝汐警惕地看着那位老人,从他的眼睛里能看出,他此行绝非善意。 朝汐将手放在腰间,那把与普通柴刀不同的小小砍柴刀,这把刀在朝汐的腰上挂了六年,是裘老头去城里的铁匠铺亲手给她打的。 朝汐十岁的时候,裘老头让她去砍些竹子用来翻修院子,可是普通的砍柴刀太大太重,朝汐拿着费劲,于是裘老头给她打了这把比普通柴刀小一大圈的小小砍柴刀,砍柴伐树用它,猎兽防身也用它,时间长了它竟比任何兵器都要趁手。 这小小的动作被老人看在眼里,他笑了笑说:“姑娘莫怕,只管去叫裘先生,我自不会难为于你。” 朝汐并不知道谁是裘四先生,但这长竹村里只有裘老头一人姓裘,他本名叫做裘四海,看这老人胸有成竹的样子,恐怕找的就是裘老头,可裘老头一个酒鬼,怎么还能招惹到这样的人,还被尊称为“先生”? 朝汐想了想,不论如何也该先进村与裘老头知会一声,要是万一这眼神凶狠的老头儿当真是他的故人呢。 “好,那你在这儿等着。”朝汐说着,疾步便往长竹村中走。 经过那位老人身侧之时,朝汐一身冷汗突然就冒了出来,她用余光看到了藏在蓝布的那把锃光瓦亮的长剑,只有剑身没有剑鞘,说明这把剑已经蓄势待发,随时都要用来取人性命。 这是位剑师!来者不善的剑师! 朝汐加快了脚步往村子里走,村子很静,静得出奇,家家闭户,有人从门缝处向外偷看,却没有一个人敢开门,仿佛在躲避一场灾难。 长竹村是个人情满满的地方,但人性再满,趋利避害也是人的本能。 朝汐疾步回家,在家中院子里看到了正坐在石桌前喝酒的裘老头。小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空气阴霾,院子里的杏花被雨击打,飘零而下,铺在潮湿的地上,掉在裘老头的头顶,落在朝汐的肩头。 裘老头仰头喝了一口酒葫芦里的酒,冲朝汐摆摆手说:“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朝汐向前一步问道:“那人是谁?” 裘老头将酒葫芦挂在腰间,站了起来,异常认真地看着朝汐说道:“来讨命的人。” 朝汐一愣,心里还有很多问题没来得及问,裘老头便冲她一招手,说道:“闺女,今日凶多吉少,你只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活着逃出去!” 朝汐从未见过裘老头这般模样,如此惶恐不安,她也从来没听他叫过她一声“闺女”。 一声闷雷轰鸣,这雷声仿佛越来越近,声音很大,雨势也瞬间变大,雨水将裘老头的头发打湿,干枯的头发却屹立不倒般乱糟糟地盘在头顶。 朝汐怔怔地问道:“什么意思?那人到底是谁?” 裘老头面露难色,还未张口回答,门口儿便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 “老朽苦等裘四先生不来,就只有冒昧打扰了!真是失敬。” 朝汐与裘老头一同看向院围之外,那个身着蓝色长衫的老者正在缓步而来,那把用蓝布包着的长剑沉甸甸地拿在手里。 老者站在院子门口掸了掸袖子,沧桑的脸上有些淡淡的不屑,眯着双眼看着裘老头说道:“秋海山庄裘四先生,没想到你消失匿迹多年,竟是在这荒山野岭养孩子,还真是闲情雅致啊。” 裘老头微微笑了笑,将挂在腰间的酒葫芦拿在手上,回道:“一先生,别来无恙,没想到你现在如此堕落,竟投了魔宗。” “裘四先生,人各有路,我也没想到十多年不见,你竟然废物成这个样子,看来你已放弃修行,竟十多载过去还未到达悬台境。” 裘老头惨淡一笑,说:“我哪里比得上一先生,看来一先生在魔宗混的极好,若我感知无措,你应当已经达到悬台顶点。” “不错,所以裘四先生,我入了左岭神域才看清,有些路不必拘泥于对错,只要能到想去之地,便是好路。” 裘老头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说道:“或许吧。” 他二人一院内一院外,虽平和交谈,仿若老友相见,可却丝毫听不出半分喜悦,反而透着一股你死我亡的杀气。 朝汐站在裘老头身后,冷汗淋淋。 她确实想不通,怎么一个终日里就知道喝酒骂人的糟老头子就成了什么山庄的弟子,还入了修行? 他与朝汐心中所想的那些修行者实在是相差甚远!这八年来,她可是一刻都不曾有过这种想法,一刻都不曾觉得裘老头是个什么牛哄哄的人物。 “裘四先生,你应当知道我的来意。”那位老者面露微笑,但眼神却依旧冰冷狠厉,他说:“若你与我坦白交代,说不定我还能放你一马,让你继续在这乡村中安享晚年。” 裘老头挑了挑眉,向前一步问道:“今日一先生前来讨命所谓何事,裘四不知,还请明示。” 老者止住笑容,冷冷看着裘老头,布满皱纹的干裂的嘴唇微微张着,他缓缓说了四个字,“不灭冥王!” 第12章 一先生与裘四先生 裘老头哈哈大笑,摇头说道:“那只是传说,一先生还相信这等无凭无据的说辞?” 老者缓缓摇头,回道:“是不是传说,你心中应当清楚,虽然我左岭神域还未能确认清楚,但不灭冥王在此已是绝对之事,裘四先生还是明说吧。” 裘老头没有说话,脸上虽然没有太多的表情,但从他深邃的眸子里能看出,他正在深深的焦虑和恐惧之中,因为那位老者说的一点都没错。 “一先生今日前来,怕是不能给裘四面子了。”裘老头冷冷说着,他心中知道,马上将要迎来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可面对比他高出两境的修行者,他毫无胜算,而且既然魔宗派人前来,定不会只有这一位剑师,恐怕大队伍还在之后。 老者摇摇头说道:“裘四先生应当知道,今日我独自一人前来便是给足了你的面子,若非如此,今日你这村子将血溅满墙!今日我左岭神域不杀无辜之人,就算是我报了当年在雪漫山吃你一碗饭的人情!” 裘老头眼神冷冽,“那我还要多谢一先生了!” 老者微微一笑,一掀蓝布,露出那把杀意决绝的长剑,他将长剑横在身前,冷冷说道:“裘四先生,得罪了!” 仿佛空气骤停,院内的雨下得缓慢,杏树花已落尽,在破旧的院子中铺成梦幻的粉红色。 老者神色未变,裘老头却紧蹙眉头,朝汐站在二人之间,紧紧攥着腰间的小小砍柴刀。 老人佝偻身躯,白发苍苍,满面皱纹,就连持剑的那双手也干瘪得只剩筋骨,可眼神却犀利狠辣,身法极快,步履轻盈,一手持着那把看上去就很重的剑,疾步向着院内袭来。 朝汐被他的气势压倒,不由地往后急退。 她向后退时,裘老头已经飞身越过她,一边疾行一边将手中的酒葫芦掷了过去,那葫芦直冲冲向着老者打去,并且准确地打在了他的剑锋之上。 那把长剑的剑锋坚硬锋利,却穿不透一个满是酒渍油渍的葫芦。只听到当啷一声响,老者手中的长剑颤了一颤,酒葫芦腾空而起,在空中转了个圈回到了裘老头的手中。 雨大了些,朝汐站在裘老头身后,看着他瘦瘦的背影,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雨打湿了她的头发,额前的两缕发丝正难受的粘在面颊的两侧,可她却丝毫没有心思拨开它来。 她紧紧盯着面前的二人,眼神里仿佛能够发出光来。 老者手中的剑并没有停下来,它杀气腾腾地袭来,剑锋仿佛出现了一层肉眼可见的剑气。 裘老头禁皱眉头,向后撤一腿,一腿微弓一腿曲,将手中的酒葫芦高高抛起,一眨眼的功夫酒葫芦周围盘旋着许多银针,也不知是哪儿来的银针,多到数不胜数,正在四周高速飞转着。 老者一个急停,撤步上抛,将那把长剑抛起,长剑仿佛长了眼睛有了思想,瞬间向着半空中那个被银针包围的酒葫芦奔去,与那些银针丁零当啷地打了起来。 裘老头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正随着深深的皱纹流淌下来。 长剑很厉害,那些细小的银针根本不可能是一柄锋利长剑的对手,多到数不胜数的银针如同被雨打落的杏花一样,全部掉了下来,掉在地上混入泥土之中,空中只剩下一个酒葫芦和一柄冲着酒葫芦冲过去的长剑。 长剑的剑气如同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虎野兽,飞快地扑向酒葫芦,在长剑剑气触碰到酒葫芦的瞬间,那只满是油渍的葫芦终于发出嘎嘣一声响,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你输了。”那位老者面露不屑,明显没有全力而出。 “秋海山庄的弟子也不过如此,看来你安稳多年,身法也大不如前了。” 裘老头脸色极差,弓着身子吐出一口血来,通红的一双眼满是血丝。 “一先生,果真名不虚传……” 老者笑了笑,伸手将长剑召回,握在手中言道:“裘四先生,我看你命数已尽,若有遗言,还请尽快交代。” 裘老头憋着一口气,拱手道:“那我还要多谢一先生了。” 言罢,他回头看着朝汐低声说道:“丫头,快从密道逃!” 朝汐一愣,怔怔地看着裘老头。 裘老头急了,骂道:“死丫头,还不快逃!” 逃?还像八年前那样,抱头而逃? 朝汐紧紧攥着刀,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我不逃。” 裘老头一巴掌打在朝汐脸上,骂道:“这可能是我最后的一句话,你到底听是不听!” “爹!” 朝汐直直地看着裘老头,他此刻已经青筋暴出大汗淋漓。朝汐知道,眼前这位一先生非常厉害。 “一!”裘老头突然说道。 朝汐一愣,眼泪夺眶而出。 “二!” 数三个数,这是裘老头从小就用来吓唬朝汐的招数,一直以来,裘老头说什么朝汐就顶什么,只有逼急了的时候说个一二三,朝汐也就怕了。 小时候怕,长大了也怕。 “三!丫头!”裘老头眼眶通红。 朝汐咬了咬牙,转身钻进屋子里,身手利落地来到里屋的床榻前,将床褥掀开,露出了那一个小小的密道入口,卯足了力气一把将那块厚木板掀开,轻身一跃跳了进去。 这密道很是窄小,只能一人弯身走入,密道不长,直通到几百米之外的竹林之中。 朝汐从未想过,有一天裘老头像疯子一样挖的小隧道真的能派上用场。 朝汐在密道里连滚带爬地跑,她不知道裘老头是不是会死在那个剑师手里,她不敢去想。 她没有对抗强大敌人的资格,所以只能咬着牙选择屁滚尿流地逃跑,可是心头那股不甘却像毁天灭地的黑暗一样向她吞噬而来,让她比八年前那个雨夜更加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是个灾星。 朝汐连滚带爬地往出跑,密道来处冷风嗖嗖。 破旧的院子中,那棵杏花落尽的杏树下,裘老头见朝汐跑进屋子里时,他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比刚才的面色更加紧张。 他让朝汐从密道逃,是逼不得已的做法,因为他知道自己必将死在一先生手中,死在他那把锋利的长剑之下。 就算朝汐在他身边也不能得到任何保护,可即使她逃出长竹村,魔宗也定然不会放过她,或许她逃出村子后便会看到重重埋伏,可如今别无他法,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13章 穿棠归海,银针无数 阴雨季节,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土地上一排黑蚁匆匆赶路,小心谨慎,井然有序,却被一个个突如其来的脚步踩得尸骨无存。 左岭神域之人带着赤色面具,手持弯刀,以一名身着黑袍的少年为首,浩浩荡荡地来到长竹村。 那位名叫一先生的老者是来夺命的,那么余下这些人便是来抓人的。 破落的院中,一先生说道:“裘四先生还真是小瞧了老朽,你当真以为那个孩子能逃走吗!” 裘老头没有说话,眼神冰冷,缓缓而坐。他坐在那个满是落花与泥泞的院子中央,盘着双腿,宛若喃喃自语,他低声说道:“老泥鳅......你坑了老子八年,老子也算报了你的恩情......丫头......你得活下去!” 言罢,裘老头眼神一亮,仿佛瞬间发出了光芒,他紧皱眉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闭眼这个动作格外缓慢,差不多将近三秒钟,一先生随着这缓缓闭眼的动作而紧皱眉头,四下警惕起来。 小雨只下了一阵儿就停了,空气中格外潮湿,仿佛还有一股芳草清香,雨停了但风却大了些,院子中的二人谁也没有说话,没有动,任凭雨后寒风将二人一黑一白的发丝向后吹扬。 裘老头什么都没做,他只是紧紧皱着眉头,眼珠在闭着的眼皮下有些抖动,那个掉在地上裂成两半的酒葫芦突然腾空而起,一下子就闭合了,闭合的一瞬间,葫芦发生了爆炸,从爆炸的酒葫芦里钻出无数银针,银针随着气波四散开来,速度极快,力道极大。 一根细小的银针打在破旧的木桌上,那桌子像是被无数白蚁啃食了一样,瞬间成了木屑。银针所到之处,无不四分五裂散碎成沫,反复穿插,不死不休。 一先生的长剑飞速旋绕在身侧,以抵挡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银针,因为旋转的速度极快,这把飞剑卷起了地上的泥土,将一先生蓝色长衫的下摆溅得满是泥泞。 一先生皱了皱眉头,说道:“一分为二,二分为无数,无数之下又有无数,秋海山庄的杀阵穿棠归海果真厉害!” 裘老头闭目端坐,仿佛冥思,其意念全部都在控制漫天飞针。 一先生那把飞剑高速旋绕之时,他双手一合,飞剑瞬间化为无数把杀气腾腾的剑形,在空中与那些数不胜数的飞针叮叮当当地打了起来。 不知有多少把剑,多少飞针,在半空中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在攻击和防守。 飞针不断地再找缝隙刺入一先生的身体,只要一根飞针刺入,便会从一化为无数,一先生就会像那张朽木桌子一样,被扎得连渣都不剩,可飞针只要稍稍接近便会被强有力的飞剑击落在地。 裘老头还未入悬台镜,光是支撑这强大的阵法,他便有些力不从心,此时面色凝重,紧闭双目,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脸颊散落。 裘老头确实与一先生的境界相差甚远,一先生站在院中,表情轻松,放在身侧的右手手指微微向上挑起,半空中无数飞剑中的三把剑便齐刷刷向着裘老头袭去,无论多少银针去挡,都无法阻挡住强力的飞剑,飞针无声地掉在地上,那三把飞剑势如破竹,直冲冲向着裘老头刺来。 裘老头睁开眼睛时,胸口多了三个血窟窿。 他一口鲜血吐出来,阵法散尽,飞针陨落。 一先生摇了摇头,说道:“这穿棠归海厉害是厉害,只是让你这未入悬台的人使了,还真是可惜。” 裘老头已经说不出话来,他颓然坐在地上,血染湿了他的破旧衣衫。 “不灭冥王的秘密,现在你能否说了?”一先生一抬手,那把飞剑回到手中,他攥着剑柄,剑锋划在泥土之中,他缓缓向着裘老头走过去,那柄长剑在院子中的泥地上画出了一道直直的线。 “不灭冥王的残魂究竟在哪?”一先生眼神变得狠厉,他站在裘老头的面前,一抬手,将长剑放在他的肩上。 裘老头的脖子很瘦,瘦得仿佛能看到青筋与骨头,那把重重的长剑放在他的脖子边上,仿佛是菜刀放在豆腐上一样,稍一用力,便会一切到底。 裘老头没有回答,他紧紧闭着眼睛,也紧紧闭着嘴。 一先生的长剑并没有斩断裘老头的脖子,他知道他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因为裘老头已经死了。 他将剑垂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道:“裘四先生,好走。” 说完,一先生越过裘老头颓然坐在地上的尸体,走向屋子之中。 他知道那个少女必然是从隧道里逃离了,若像神君说的,不灭冥王的秘密被裘四养在这山间野村之中,那么应当就是那个逃掉的少女!而他之所以不着急去追,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小女孩不可能逃得掉,左岭神域来了数百人,方圆三百里她都插翅难逃,一先生不信,他裘四挖个密道还能挖出三百里去! 他脚步极快,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床前,看着床榻上那个小密道刚想一跃而下,却突然眼神一变,瞬间心中一惊,慌张地向后退了两步。 这小小的破旧房屋之内,仿佛从密道中刮出一道强有力的风刃,那风刃消散之时,一先生的面前多了一副无形的屏障。他只觉得有个极高强的气息在面前游走,他试探性的拿起长剑用力一挥,剑气凶猛如虎打在那看不见的屏障之上。 剑气消散之时,一先生的嘴角隐隐流出血液。 一先生沉着一张脸,脸色极其难看,他眼中布满恨意,咬牙切齿地道了一个名字,“天卿!” 他恨恨地看着那个四四方方的密道入口,心中不甘却不敢强行上前,既然天卿已经出手,今日他便唯有作罢。他将长剑背在身后,走出了房间,走出了院落,走出了长竹村。 村内恢复平静,刚刚才停下来的小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这愁人的雨季总是如此,一阵细雨一阵停歇。 岳天虎他爹第一个鼓足勇气出门来看。他拿着锄头,岳天虎举着铁镐,父子二人蹑手蹑脚来到裘老头的院前时,院子中已经破败成一片废墟,不知是被什么打的,桌椅围栏全都成了一堆堆的木屑,裘老头垂着头坐在地上,盘着双腿,上身向前坠着,胸前有三个血窟窿。 岳天虎哪里敢上前去看,还是他爹想一把将裘老头拽起来,却发现裘老头已经死了。 岳天虎哇地一声哭出来,余下长竹村的人纷纷来看,所有的人都站在裘老头家的院子前,有的张着嘴,有的瞪着眼,有的流着泪,岳天虎直接晕了过去。 长竹村依然很静,鸦雀无声。 第14章 无路山丘和唱曲少年 ...... 小雨不停,盆地中的巨大枯树在雨中仿佛接受洗礼,光秃秃的枝桠在空中晃荡。 一老者满头白发,身着白袍,卷着裤腿,赤脚站在泥泞之中,他手持一只木桶,走向一旁的一条小溪。 那溪流很细,几乎只有一掌之宽,他没有带瓢,用那木桶盛水只怕会盛上很多淤泥,于是老者蹲在溪流边,拿手捧水,一捧一捧往那木桶中倒。 细雨绵绵,枯树的秃枝上挂满了水珠。 老者提着满满一桶水,慢悠悠地倒在枯树的根上。 由此反复。 一直到夕阳西下,天色血红,在一旁撑着伞的蓝衣男子才上前询问。 “天卿师尊,既已有雨,何必浇水?” 老者抬起头,将那木桶放在地上,看上去也是累了,擦了擦额头,笑容慈祥。 “雨是老天爷下的,与我何干?我该浇水,便来浇水。” 男子微微躬身,毕恭毕敬地说道:“可是师尊,这只是徒然。” 老者又笑了笑,指了指那男子的伞。 男子忙将伞遮过去,站在老者身边。 “三柴,徒然便徒然,为师想浇便浇。” 名叫三柴的男子垂着眼,回道:“是。” “三柴,今日为师想吃羊肉,要不办完了事咱们还去李家铜锅吃涮羊肉。” 三柴面色难看,低头说道:“师尊,那家铜锅并不好吃。” “为师觉得好吃。” “师尊,那店如同黑店,实在是再去不得啊。” “它如何黑店?” 三柴撑着伞,心疼自己的荷包口袋,咬牙回道:“贵!” “哈哈哈哈。”天卿大笑,他将木桶提在手上,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谁叫你名叫散财呢。” 三柴暗暗叫苦,却只能紧紧跟着,往竹林上方的山脉走去,他将伞举着撑在师尊头顶,自己却整个儿暴露在雨中,绵绵细雨将他的衣衫打湿,师徒二人不言不语,走上了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小山崖。 ...... 狭窄的密道內,朝汐弓着腰侧着身。 密道那头并无声息,裘老头没有追上来,那个手持长剑的老者也没有追上来。 朝汐紧紧咬着牙关,什么都不敢去想。 穿出密道时,天上又开始下起小雨。 朝汐在竹林中跌跌撞撞地跑,直到实在跑不动了,才弯身躲在竹林之中,大口地喘着粗气,警惕地张望着四周的动静。 湿气太盛,竹林里氤氲着一股雾气,可见度变得很低,朝汐紧紧盯着四周的风吹草动,丝毫不感放松下来,细雨绵绵,朝汐的睫毛挂着细小的水珠,稍一抖动就落了下来。 朝汐俯身藏在竹林乱生的野草之中,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夜色降临。 天色暗了下来,竹林里的雾气却没有散,反而更加浓了。 朝汐依旧瞪大着双眼,警惕地看着四周,双眼好像一只凶猛的野兽,在竹林中亮着凶恶以及恐惧的光。 夜色彻底暗下来时,绵绵小雨又一次停了下来。 北方的竹林里传出一些细微的声响,朝汐心中一紧,死死盯着北方的来人,雾气很浓,她看不清来的人究竟是裘老头还是敌人。 一支冷箭“唰”地袭来,冲破大雾,直冲冲向着朝汐躲身的草丛而来。她由不得想,一回身顺势向后扑去。 飞箭很快,在朝汐回身的那一刹那便打在地上,尖峰深深地插在朝汐刚才俯身藏匿的土地上。 朝汐冷汗直流,急忙往上山方向跑去。 竹林边有一个小山丘,山丘后便是偌大的连绵不见尽头的青川山脉,北方来时的路已经不能去,或许东西两个方向也有敌人,那么就只有那个小山丘有可能无人看守。 朝汐很害怕,可身后那些来抓人夺命的人心中却丝毫没有波澜,以少年为首,左岭神域的人四面八方围堵,带着满身的杀气和嗜血的弯刀,将这竹林中的野草踏成一片荒芜。 上山的路很费劲,雨季将山路变得更加湿滑,碎石松动滚滚而落。 小山丘不算高倒也并不是特别矮,差不多是青川山脉高度的一半,朝汐费力爬到山丘顶上,藏身在一个巨大的岩石后。 身着黑袍的少年带着一众左岭神域门徒缓步上山,他们不紧不慢,面无表情,仿佛胜券在握,深知朝汐这只小麻雀逃不出这漫天的捕雀网。 朝汐精疲力尽,靠在山丘顶上巨大的岩石后喘息,也就刚刚喘匀了气,便听到由远渐进的整齐的脚步声,还有隐藏在阵阵脚步声下的那一曲让人毛骨悚然的歌声。 也不知是谁在唱曲儿,那两句戏腔唱的朝汐心生恐惧。 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却比寻常男子尖细很多,却又没有女子那般温柔,那是一种划破耳膜的尖细,声音极其难听。 他哼着不怎么好听的调儿,唱着让人难受的词儿,仿佛是一首催命曲,唱得朝汐脊背发凉。 “春日不开花……” “那夏日把人杀……” “秋天埋下尸体来……” “那个冬天就发芽……” 唱曲的少年声音尖细仿若女声,但长相却粗犷不已,粗挑眉,圆杏眼,宽鼻翼,厚嘴唇,尤其是大嘴里的一口尖牙,像极了一排鱼齿。 这张实在算不上好看的脸上,带着让人作呕的妩媚表情,他一手翘着兰花指,另一手一把解下缠在腰间的鞭子。 “小麻雀飞啊飞,飞去哪里追啊追,追上它,杀了它,炖锅鸟汤笑哈哈......” 那让人浑身不舒服的歌声还在继续,随着歌声,那个身着黑袍的男子手持长鞭用力一挥,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山丘都晃了一晃,朝汐藏身的巨大的岩石便一分为二。 朝汐吓得缩了缩脖子,岩石碎裂,暴露在外,朝汐回头看着那个男子,以及男子身后那数不清的手持弯刀之人。 男子的鞭子仿佛是一条嗜血游龙,在他手中楚楚欲动。 朝汐沉着气大声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男子笑了笑,露出一排尖牙利齿,他边缓步往前走边说道:“我们乃是修复世间正道之人!” 朝汐冷冷盯着他说:“你们是魔宗!说什么正道!” 男子还在笑,笑起来比不笑时更加难看,他说:“你个小女娃如何懂得何为正道!再说了,魔宗是你们叫的,我们所处的圣地叫左岭神域!” 朝汐瞪着他问:“那你走你的正道,与我们何干?为何要来长竹村!为何紧追不放?” 男子止住笑容,认真说道:“为了坚定正道!” 坚定个屁!朝汐心中骂了一句,可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也不敢贸然有任何动作,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下来。 男子笑容冰冷,柔声说道:“拿下!不过……可不要打死了。” 第15章 这是一把杀人的刀 “是!”男子身后数十名手持弯刀之人一同回答。 小小山丘顶,风声也夺命。 数十名手持弯刀的魔宗之人蜂拥而上,他们的赤色面具下目光寒冷。 山丘顶很小,这数十名魔宗的进攻显得有些拥挤,朝汐攥着小小砍柴刀,做着防守姿态。身后是陡峭的崖壁,无路可退,朝汐紧皱眉头,汗水四落。 她身手不错,但仅限于普通人中的不错,她能打过两个带着武器的成年男子,可却打不过几十个。 一把砍柴刀,数十把毒弯刀,这是完全不可能赢的战斗。 挡下了第一把弯刀,躲开了第二把弯刀,第三把弯刀擦破了胳膊上的皮,第四把弯刀将柴刀砍出一个裂纹。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衫。 完了,这可怎么办?硬拼也拼不过,智斗?这上来就是要命来的,也没给机会想招啊! 朝汐咬着牙瞪着眼,以一根粗绳束在头顶的长发不知道怎么散了,那根粗绳不翼而飞,如墨长发铺散在后,随着冷风向后飞扬。 小雨过后,冷风很冷,可此时风再冷,也没有朝汐的眼眸冷。 她抡圆了胳膊向左侧那名魔宗之人砍去,一刀落下,头颅落地,鲜血喷溅。 再回手,刀扬尖刺,随着刀尖的弧度,溅出一条鲜血,再回眸,右侧那名魔宗之人已经被削掉了半张脸。 这把用途颇多的小小砍柴刀终于饮上了第一口血,而朝汐也终于在此刻经历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杀人!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杀人时的感觉,一把剑刺穿那个名叫赵庆的剑师的胸膛,然后将屠家那夜的所有人都杀之殆尽。 她以为杀人是有快感的,可今日这把砍柴刀杀了第一个人…… 事实证明确实是有快感的!如果此时的境地不是如此棘手的话,可能会更爽一些! 朝汐的半边脸上溅满了血点,这些血液在这张清秀的少女脸上却一点都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有些可怜。 那个带头的黑袍男子挑了挑眉,似乎是对朝汐在困境的表现有些惊诧,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单薄瘦弱的小姑娘,杀人之时居然如此坚毅狠厉! 魔宗的人很多,可朝汐却只有一个。 这是一场必输无疑的车轮战。 朝汐知道,败是早晚的事,可即使非败不可,性命攸关之时也没有缴械投降的理由! 她紧皱眉头咬着牙关,以一只手挡下了一把砍来的刀,手紧紧握着刀刃,血一滴一滴地流下来。她眼神一冷,攥着砍柴刀的手骤然用力,刀稳稳地插进了魔宗之人的胸膛。 手腕转动,刀也随之而转,那冷酷无情的魔宗之人发出阵阵嘶吼哀嚎。朝汐一蹙眉头,手上用力,柴刀拔出,鲜血四溅。 地上躺着三五具尸体,朝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握着砍柴刀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一退再退,朝汐站在悬崖边上,已经走投无路。 魔宗之人将她围困在悬崖边上,刀刃相向,随时都要取她性命,而此时朝汐已经精疲力尽,连刀都快拿不起来了。 面相丑陋的带头男子笑了笑,指着地上的几具尸体说道:“你这小姑娘还挺有本事,真是让我吓了一跳。” 朝汐冷冷看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要杀便杀,哪儿那么多废话!” 男子甩了两下鞭子,鞭子打在地上,将那湿润的土地抽出两条深坑,他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男子说着,一鞭子就抽了过来。朝汐没有躲,那鞭子顿时抽在她的身上,皮开肉绽。 鞭子抽在身上泄了力,朝汐忍着疼,顺势紧紧攥住。 “来吧!垫背的!”朝汐冲那丑陋男子咧嘴一笑,扯着鞭子一纵身跳下悬崖。 速度太快了,手持鞭子的男子又离她很近,根本反应不及,而且也没想到这么个小丫头居然毫无犹豫,就这么跳了崖? “啊……”男子一声惨叫,悲催地被带了下去。 惨叫声响彻竹林,可……却只有那名男子的惨叫声。 朝汐站在半山腰上突出来的圆石上舒了口气。幸亏他使得是鞭子,幸亏下来的时候挂在树上了,幸亏她抓着鞭子一荡就跳到这圆台上了,幸亏那树不结实…… “这也是个倒霉催的!”朝汐望着山崖之下说道。 这话刚说完,就觉得脚下一动,朝汐眼神一怔,面带绝望。 不是吧…… 巨石早在近日的绵绵细雨中松动,今日朝汐卯足了劲儿这么一跳,原本就松软的泥土瞬间坍塌,巨石猛地下坠。 “啊……” 朝汐掉落山崖。 睁着眼,却仿佛已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感到耳边呼呼的风声,如针般坚硬的风,仿佛要把耳膜穿破。 山丘顶上冷风阵阵,一先生持剑缓步而来。 竹林之内云烟氤氲,竹叶尖儿上挂着滴滴水珠,随着阵阵冷风抖动下来,空气很静,静得只能听见呼呼风声。 也不知是从哪儿而来的飓风,宛如破竹之势,从竹林而来,往这山丘顶上而去。 飓风吹倒了挂着水珠的竹子,吹散了竹林中的浓雾,吹开了山丘顶上魔宗之人的面具,吹飞了一先生长衫下摆的泥泞。 也不知这是不是幻觉,朝汐在山崖坠落,极速下坠之时,她望着山丘之顶,悬崖边上,一名老者身着白衣,须发皆白,身旁跟着一名年轻男子,穿蓝色长衫,持一把纸伞。 再之后,朝汐眼前一黑,濒死感将她彻底吞噬。 人在临死前的一瞬间,脑子里会飞快地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 比如,长竹村外满山的翠竹,院落里那颗甜甜的杏树。比如,裘老头腰间旧旧的酒葫芦,还有小六子和岳天虎。比如,那个多年来梦中出现的布衣郎,和十年前破门而来的每一个人的长相。 仿佛这一生都未能拨开眼前的大雾,儿时无用,长大无用,直到死了,也没有丝毫的改变与用处。 她突然想起了九方钦天府里,那个她并没有享受过多少亲情温暖的原生家庭中。她是庶女,娘一出生就死了,爹还嫌弃她,那位钦天监夫人,她的“母亲”到死都在骂她,说她是灾星,害了他们一家人。 八年过去了,朝汐其实很少想起过去在钦天府的事了。 可是,想忘,却也是忘不了。 世人谁真的想死,只不过是没有找到机会活罢了。 …… 雨季多愁,长竹村外巨大的枯树在这时落时止的纷纷细雨中长出了百年来第一片绿叶,小小的叶子在枝桠上悄悄长着,仿佛在回馈这场春雨的滋养,又或者是在回馈那个终日拿着水瓢而来的老者。 第16章 九方百里蜀丘 雨过天晴,一片盎然。 苍穹之下,云层之上,一老者直立昂首踩在一柄剑上,那剑通体幽兰,有七星纹刻,当是无上至宝,七星龙渊。 曾有人说过,龙渊剑,剑如其名,如龙在渊,飘渺深邃。 老者踩在剑上,御剑飞行。长长的白发与胡须向后飘扬,速度极快,转瞬飞过不知名的村庄,飞过高山流水,飞过雪山蛮荒。 老者之后数十里跟着一名少年,少年一身蓝衣,面容冷峻,也如老者一般昂首站在剑上,乌黑的头发一样飞扬。 他们一前一后到达目的地,青川山脉的东南方,距山脉三千里的大国,国名九方。 九方国的君王名为九方烈之,九方乃是他的姓氏,他祖父九方昊铭一手开辟九方国。彼时九方昊铭已年过半百,一身武艺,威震四方。后拜入剑宗门下,修行数年却不得成绩。八十九岁高龄时,于九方国内创建了第一个隶属于国的修行宗院,名为蜀丘。后九方昊铭殁,其子九方钧继位,九方国步入强大昌盛,年过数十载,已成为唯一可匹敌孤元国的强国。 九方钧死后,九方烈之继位国主,其性格温和,不喜争斗,专攻于内政,倒也使得九方国民生安稳,民心团结。 一老一少御剑飞行,于百里城外将剑收回,徒步而行。 九方国的都城名为百里城,坐落于九方国的正中心,听闻当初九方钧征战四方时,便是以这百里城为中心点,四面八方征战城池。 此时已是晌午,各大酒楼饭馆都飘着菜香,老者一手置于身后,一手捻须。腹中毫不掩饰地咕噜咕噜叫,吞了吞口水,皱着眉对身侧的少年说:“三柴啊……” 少年一怔,立马止步,拱手一礼说道:“师尊可是饿了?” “哈哈哈。”老者捻须笑道:“还是我这大徒弟最知我,最深得我心啊。” “师尊。”少年依旧弯着身子,毕恭毕敬地说:“弟子知道您腹中饥饿,但……” 老者脸色一变,撇撇嘴道:“没钱了?” “……是。” 老者摆摆手,却根本不管钱的问题,转身走进百里城最大的酒楼,这酒楼名叫李家铜锅,里面的铜锅涮肉深得老者之心。 三柴跟在身后,忍不住连连摇头。 看来一会儿自己又要托人去蜀丘送信,让二师弟来结饭钱了。 沉沉地叹了口气,心中诸多疑问盘在心头,却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闭着嘴吃完了一餐饭,找了个小伙计去蜀丘带话,垂头丧气地等着二师弟的救援。 老者倒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吃饱了饭正在慢悠悠地喝茶。 两人无话,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从酒楼外匆匆而来一个人,此人身着白衣,形体肥胖,天庭饱满,一副吃穿不愁的相貌。腰间别着个显眼的钱袋,钱袋上用金线绣着铜钱的图样,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 此人一进酒楼便鞠躬一礼,憨憨地声音说道:“师尊,大师兄。” 老者抿了一口茶笑着说道:“九筒啊,为师甚是想你啊。” 名为九筒的胖子笑了笑,憨厚可掬的样子说道:“九筒也想念师尊和大师兄,” 老者叹了口气,“哎,你不知为师这一年游历四方受得多少罪,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如今我可是想极了咱们百里城的糕点小吃啊。” 九筒忙着点头,与三柴那副扣扣索索不忍花钱的样子不同,他爹在家乡是首富,在钱的方面自然豪爽。 “师尊您等着,我这就将您爱吃的那几样点心买回来!” 说着,一溜烟儿就跑出了酒楼。 老者捻须点头,拿眼神扫了扫三柴。 三柴有些尴尬,忙找借口想溜,他低头说道:“师尊,我……我想……” 老者一眼看破他的心思,摆摆手说道:“你也去……帮着你师弟多买点儿。” “……是。” 三柴走出酒楼时,九筒正笑眯眯地站在酒楼侧旁等他,他早就知道三柴会跟出来,倒不如等等他一同去买。 “大师兄,好久不见,跟着师父出去游历,钱袋还好吗?” 三柴伸手佯装要打他,骂道:“死胖子!” 师兄弟二人嘻嘻哈哈,往贩卖糕点的街道走去。 二人边走边开始闲聊,大抵都是聊师父多么多么能吃,多么多么坑钱之类的。 三柴摇摇头忍不住抱怨道:“你说咱们师父都已修得惊神境,当是无欲无求,不吃饭也不会饿死,怎么还对吃东西这么执着讲究?” 九筒倒是不做此困惑,他回道:“大师兄,饿不饿和吃不吃本来就不是必要关系。” “什么意思?” 三柴慢悠悠地走,他体型宽大,走起路来左摇右摆,活脱脱像个巨大的企鹅。 “就是说我吃是因为我想吃,不是因为我饿,我想吃便吃喽。” 三柴一头雾水,他记得当初细雨缠绵时他曾问过执着于给杏树浇水的师尊,有雨为何要浇水?师尊回他,想浇便浇喽。 三柴突然止住脚步,转着脸一脸认真地问九筒:“不饿为何要吃?” 九筒懒得解释,翻了个白眼说他:“呆子,就是修行修傻了你!” 三柴一脸懵懂,他觉得九筒的话和师尊的话都有些不可理喻,可那些不可理喻后面,却隐隐还有那么些道理。 二人前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这一年的游历之事,九筒看上去兴趣不大,反而是三柴,喋喋不休的抱怨着,犹如一个怨妇那般,哪里还有蜀丘大师兄的样子。 “那你跟师父出去这一年就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九筒问道。 三柴摇摇头,说:“这一回游历,倒不如起名叫枯树之旅。” 九筒不解其意,问道:“枯树?什么意思?” 三柴叹了口气回答道:“他浇水,像魔怔了一样……” 九筒还是没听明白,转头看着三柴,一脸问号。 “师弟可听过百年前有一神树,名为若木?”三柴缓缓问道。 九筒点点头,他自然知道,不仅他知道,恐怕只要踏入修行界哪怕是最低的劣骨都知道,从前有一株树,巨大无比,其根绵延几十里,此树不开花不结果,四季绿叶不曾凋零。修行者都知,若木之根能够锤炼成丹,用以提升修为,所以数十年来众多修行者前来掠夺,后魔宗现任宗主率领一众门徒来抢,占领若木,终将若木之根全数挖出,若木倒下,枯萎殆尽,化为泥土,融入大地。 三柴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地说:“那枯树,或许与若木有所关联,但我也不知有何关联。师尊每日都要给那枯树浇水,问他为何,他却从不作答,只说要等,却不知等的是什么。” 九筒皱着眉,露出憨厚可掬的傻笑,问道:“那就没什么别的有意思的事?” 三柴皱着眉,依旧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想了想,摇摇头回答:“没什么。” 九筒也没再问,他本来就对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感兴趣,既然大师兄说没什么,那便就是没什么有意思的事。 三柴没告诉九筒,他与师尊在长竹村听到了不灭冥王的消息,也没告诉他剑宗那位一先生投靠了左岭神域,更没告诉他师尊在村子里助了一个小姑娘逃跑却没有救她,不知何意。 三柴没告诉他,是因为这些确实也不是有意思的事。 有意思的事在于哪家的铜锅涮肉好吃,哪个摊子上的桂花糕糯米藕最香甜;有意思的事在于师尊今日坑了哪个师兄弟的钱,买了什么无用的破烂;有意思的事在于蜀丘十年一度招收门徒,又该有什么样儿的人前来逗乐,能不能超越六师弟当初在入院考试时出的洋相。 而那些你生我死,救来救去,轮回归路的事,确实说不上有意思,只能像缠死的线球儿一样,让人徒增其烦。 第17章 画中人 百里城之外千余里,青川山脉山脚之下一处不起眼的杂草之中,有颗玄珠由黑转白,正发出淡淡的光芒。 朝汐睁开眼时,正平静地躺在一片焦地之中。 她起身坐起,头有些疼。 她记得,她是拽着那魔宗男子跳下悬崖,一跃跳到圆石上,结果圆石塌了…… 她也记得,山崖之下应该是大片的竹林。 可这里...... 朝汐皱着眉头看着四周寸草不生的焦黑土地。 土地很硬,寸草不生,就连一个枯树根都没有,仿佛是一片早已死亡的土地。 焦地中只有一口枯井,还有远处的一方小院一座楼宇。 这里天色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蒙上了一层大雾,阴霾得让人觉得喘不过气。 这时候,这场景,应当是有一群乌鸦在半空中盘旋嘶吼才更应景,可惜,这里没有乌鸦,仿佛任何生命都不可能存在。 朝汐环顾四周,思索片刻,只有向着北边的小院儿走去。 她虽然不知道这是哪儿,但她知道这里定然不是山崖下,也不可能是竹林中。 这是哪儿?她怎么来到这儿的? 大抵走了半柱香,朝汐来到了小院儿门前,这是一个围墙不怎么高的院落,大门也格外破旧不堪,从外面来看,这里应该荒弃很久了。 朝汐推开大门,老旧大门的声音在这寂静诡异的地方显得有些阴森渗人。 朝汐自己也有些害怕,下意识摸着自己腰间那把小小砍柴刀,幸好,刀还在。 院门一开,朝汐探头望去,愕然发现这院子內居然格外干净。 这院子虽然并不大,但却仿若仙居,寸寸白玉石,面面青石砖,格外通透整洁。 朝汐进入小院儿,边走边看。 院子一方角落里种着几棵垂杨柳,另一方角落中以巨石堆砌一个小小水池,水池中盛满了清水,池子底铺着一颗颗干净圆滑的小石子,五颜六色格外好看,池子上方是几节竹筒做成的小水车,正在缓缓转着,显得这小院儿格外素雅别致。 “是什么人,在这寸草不生的土地上建了这么个避世仙居。” 朝汐停在院子正中的二层楼前,抬头望着正中那大大的牌匾。 横在格外宽大的黑漆门之上的,是黑底金字的一个横匾,以格外苍劲有力的笔法写着“碎宇大殿”四字。 朝汐虽然不懂书法,但也能感觉到写匾之人的雷霆万钧。 “碎宇大殿。”她淡淡念着。 这二层小楼倒是与这院子一样别致,一座木质小楼,虽不是金碧辉煌,宏伟华丽,但却雕梁画柱,精细无比,与这院落格外相配。 朝汐抬头望着这二层小楼,不知为何,心中惴惴不安。 二层小楼前,大约有四五阶玉石台阶,看上去台阶上的玉石与院子中铺着的玉石并无不同。 朝汐沉了沉气,打算进入这碎宇大殿探一探究竟。 一脚踏上玉石阶,心中瞬间“咯噔”一声,朝汐瞳孔一缩,心中油然生出一丝恐惧,浑身说不上来的一种不适感,仿佛这碎宇大殿內关着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紧闭的大门仿佛突然开了,门被“吱呀”一声拉开来,随着这陈旧木门的吱呀声一同而来的,是一个如恶鬼一般的气息,带着浓浓的恶意和让人恐惧的邪气,对着玉石阶上的朝汐扑面而来。 或许是因为刚刚遭遇了一场祸事,面对如此恶意的气息,朝汐心中竟升起一丝无畏。 她紧握柴刀,大喝一声:“谁!” 那如恶鬼一般扑面而来的邪气,在她眼前突然烟消云散。 空气依然寂静,仿佛刚才吞噬内心的恐惧感只是幻觉,朝汐的额角流下一滴冷汗。 她抬头看去,黑漆大门紧紧关着,并没有开!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诡异了!感觉要倒霉啊! 朝汐吞了吞口水,沉了口气,再次抬腿登上玉石阶,站在黑漆木门之前,缓缓推开了这碎宇大殿的门。 门被推开,厚重的尘土与浓浓的霉味儿扑面而来。 朝汐原本以为这里应该是废弃了很久的一座荒屋,可推开门后,却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这屋子里不仅仅毫无凄凉之景,反而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 房梁上盘旋着飞鸟,发出悦耳的鸣叫声,蝴蝶在眼前结伴飞行,扑闪着金光,纷纷扬扬地下落。 这一切都来源于面对大门的那面墙壁! 那墙壁上不知是何等能工巧匠雕刻的壁画,山水花鸟,群山瀑布,居然如此栩栩如生! 不! 朝汐仔细一看,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不是栩栩如生,这本来就是真的啊! 鸟雀从壁画里飞出来,蝴蝶在壁画上的花丛中飞舞,山间的小瀑布也是真的流淌下来,“哗啦哗啦”地流在地上,却不知去向了哪里。 朝汐格外震惊,直直盯着那惊奇的壁画。 若非是那瀑布中突然有个身影动了一下,她恐怕根本就看不到在那小小瀑布之下,还有一个人! 那人被瀑布后伸出来的铁链紧紧锁着,盘腿坐在瀑布中,低垂着头。身上哪怕是被强劲的水流不断冲着,也依然能看出千疮百孔,一身伤痕。 不知是何方神圣! 朝汐步履轻轻,缓缓走进屋内,想要临近看一看那画中之人。 朝汐站在壁画前,蝴蝶在她眼前飞来飞去,她甚至闻到了画中花丛的花香,闻到了山林中的青草芳香,感到了流水飞溅的潮湿感。 她近距离看着那画中人。 这人一身墨色衣衫,料子看上去比洛宁城里那些达官贵人穿的还要名贵,衣襟上还绣着暗哑的龙纹,发色如墨,额边发丝铺散下来,盖住了他的脸。 腰间挂着一把刀,刀鞘上花纹精致,黑色的刀柄与刀鞘,倒是与他格外相配。 他被从瀑布后延伸出来的三条锁链紧紧锁着脖子和双手,下半身盘腿坐在水中,疾驰而下的水流打在他的后颈。 看上去他应该是个囚徒,但,到底是谁有那么大本事将一个人困在画中! 朝汐正看着那人发愣,他却突然开了口。 语气平缓,声音低沉却干净,似乎还带着一丝睡梦初醒的慵懒。 “你是谁?” 第18章 锁魂盅和囚徒 没有撕心裂肺,没有激动咆哮,语气平缓到让朝汐浑身一怔。 看来这个人对于有人前来,没有丝毫的惊讶或紧张。 一个被困之囚,倒是比朝汐淡定多了。 画中人没有听到回答,缓缓抬起头来,再次问道:“你是谁?” “我......” 朝汐与那人对上目光,仅仅一眼,便倒抽一口冷气。 朝汐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在雨夜给了裘老头解毒丹的那位温文尔雅的白衣剑师时,也是如此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可面前的男子与那位仙风道骨的剑师并不一样,他身上更多了一丝忧愁和霸气,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面前这人,一张俊秀的脸犹如雕刻般冷峻,略有些狭长的一双眼,眼眸中仿若寒冰深海一般流转着幽光,冷静而深邃。鼻若悬胆,嘴唇微薄,似乎若有似无地挂着一丝冷笑。 他的眼神如利剑一般,让人不由地心生畏惧。 朝汐皱着眉头,终于开口。 “那......你又是谁?” 画中人面无表情,语气平缓,虽是一身狼狈相却浑身透着一股傲气。 他缓缓回道:“吾乃左岭神君—慕未明!” 朝汐愣了一愣,“左岭?怎么这么耳熟?” 大概眨了两次眼,一呼一吸三次,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好几个圈,朝汐这才如梦初醒,紧握柴刀的手一发力,将腰间的小小柴刀利落地拔出来,持在手中,疾步后退。 她如临大敌般露出狠厉的神情,咬牙切齿地说:“你是魔宗!” 左岭,是魔宗的地名,左岭神域是魔宗之人自诩的称谓+,而在平民百姓以及外人口中,它不是什么神域,它只有魔宗这一个名字。 所以朝汐没能在第一时间想起来,当反应过来时疾步后退,却看见了面前自称左岭神君之人嘲讽的冷笑。 “魔宗,呵,我可是一百多年未曾听到这两个字了,居然甚是亲切。”名叫慕未明的男子冷笑言道。 朝汐握着柴刀并未说话,她如今对魔宗二字格外敏感,却也略显无措。 慕未明看了看朝汐手中的刀,又看了看她的表情,冷笑更甚了些,他说:“怎么,你想杀了我?” 杀?怎么杀?他在墙里怎么杀? 朝汐沉了口气,这才平静下来,惊惶无措的表情淡了些,露出一副故作镇定的神情。 “你当真是魔宗?” “是,也不是。” 嘶!怎么魔宗的人说话都这个调调儿,一嘴的废话! “如何说?”朝汐皱眉问道。 慕未明笑了笑,似乎提起了兴致,回道:“一百年前魔宗易主,你可知?” 朝汐摇摇头,一百年前的事她知道才怪。 慕未明继续说道:“我早已不是左岭之人,如你所见,我不过是个囚徒。” “那你为何被困于此?”朝汐松了松紧握的手,心想这位被卡在墙上的大仙儿又威胁不到她,心里的紧张感散去了一些。 慕未明抬头看了看朝汐,幽幽回答道:“被人所害。” 朝汐“哦”了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就算对这位画中人有再大的好奇,如今也抵不过如今对裘老头的担心。 “那我就不打扰你清净了,告辞。” 一转身,慕未明叫住了她。 “你等等!我很好奇,你一个小姑娘连修行的门都没入,是如何进来这锁魂盅的?” 朝汐驻足回头,问道:“锁魂盅?” 慕未明并未理会朝汐的疑问,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喃喃自语道:“难道你身上也有若木三根?不,也不可能,若木三根都已有主,怎么可能还有能进入锁魂盅的人!” 朝汐并没有听过这两个名字,而且“锁魂盅”明显不像一个地名儿,反而像是一个容器。 “若木三根?锁魂盅?那是什么?” 慕未明抬起头打了个哈欠,仿佛一个叙事的老者,缓缓解答道:“若木三根乃神树若木之奇根,奇根有三,每根七尺长,通体黝黑,坚不可摧,不沾一块土,不进一滴水,火中炼之,溶之,成绝世兵器。” “柳空相有一,是为长剑,赤衡剑。巫载国喇嘛僧有一,是一个方头禅杖,名为青涯杖。而第三根就是我腰间所佩,玄炎刀。” 朝汐低头看了看他腰间所佩的玄炎刀,除了通体黝黑外倒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所以,你口中这三把绝世兵器与这地方有什么关系?”朝汐问道。 慕未明的性子倒是比他的外表温和不少,他继续答疑解惑,对朝汐说道:“只有持有若木之根者才有可能进入锁魂盅!” 顿了顿,又看着朝汐问道:“而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我......我不知道。”朝汐费力思考着,她只记得坠下山崖,剩下的就不知道了。 “这锁魂盅究竟是什么?”朝汐皱眉问道。 慕未明见朝汐满脸疑惑,倒也提起了一些向她诉说的兴趣。毕竟一百多年了,她还是第一个能进到锁魂盅里的人,想必这并不是巧合,而是某种机缘。 慕未明说道:“锁魂盅,不知何时不知何地而来的宝物,有人称它来源于隐世,也有人称它是天地初开时孕育出的至宝,还有人说它乃是神树若木结下的果实,但这也只是流传,谁也不知道锁魂盅从何而来。” “你说......隐世?”朝汐目瞪口呆,这看似荒谬的言论却让她越来越无措。 焦黑的土地,诡异的壁画,空无一人的小院儿,还有面前这个被枷锁困住的人,她似乎真的进入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世间当真有隐世一说?”朝汐问道,隐世这个词还是在说书的书摊上听过,在那些光怪陆离神仙法宝的故事之中。 慕未明说道:“当然,隐世,顾名思义当是隐藏在尘世之中的世人所不知道的世界,锁魂盅算一,之外还有多少我也不得而知,但这世间奇妙万分,说不定我们所在的这纷纷扰扰的凡世也是一个隐世,而这隐世之外,更有大千世界。” 按照平时,若有人大放厥词说凡间隐世此类荒谬的话,朝汐定当一笑置之,但此时身处在此处,看着慕未明毫无玩笑之意的神情,她竟未感到丝毫怀疑。 “那么这锁魂盅长什么样子?或者说这隐世的入口长什么样?”朝汐问道,她总该知道自己是从哪儿进来的吧。 慕未明低下头想了想说道:“我见到的锁魂盅仅仅是个小黑珠子,但传闻锁魂盅的原样并非如此,但具体是什么样,我也不太清楚。” 小黑珠子!朝汐瞳孔一缩,下意识摸向脖子上挂着的黑绳玄珠,那珠子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心中莫名其妙有了一种说不清好还是坏的感觉,顿时觉得浑身别扭起来。 在她濒死之时进入此地,如今脖子上的玄珠莫名其妙没了,若当真是这么玄乎的事情,那么这锁魂盅十有八九就是她从小带在脖子上的那颗倒霉珠子! 若真如此,那么她从小到大脖子上都挂着一个被卡在墙上的人?! 可这珠子,这锁魂盅,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第19章 一百岁 “那么,这锁魂盅究竟是什么?难道只是用来困人的容器吗?” 慕未明摇摇头说:“锁魂盅神秘莫测,至今无人知道如何使用。但在传说中它是一个神秘至宝,于修行者来说是一件值得探究的神物。但是对于我来说,它只是困了我一百多年的一个监牢罢了。” 朝汐对于慕未明所说的话并未完全理解,但在懵懵懂懂间发现了一个被她忽略数次的时间。 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面前的慕未明,问道:“你说......你在这里已经一百多年了?” 面前的男子虽说模样冷峻,眼神深邃,颇有种少年老成的样子,但看眉眼姿态,面容五官,以及平滑的皮肤应该也就十八九岁,当是个少年。 若按照他所说在这里呆了一百多年,就算是长寿之人也该是须发皆白的佝偻老人。 “是。”他回答的倒是斩钉截铁。 朝汐不信,眉头挑了挑问:“那这么说,您都一百多岁了?” “是。”慕未明面无表情地回答。 朝汐冷笑一声,丝毫不相信面前人说的话,冷冷说道:“鬼话连篇!你以为我是傻子?” “是。”慕未明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朝汐猛吸了一口气,表情凝重,不知该说些什么。 慕未明倒是出人意料地笑了笑,一身轻松好像被困于此的不是他似的。 他说:“事实如此,你爱信不信。” 朝汐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她根本不想纠结这些问题,此时她最想知道的是如何出去,如何回到竹林,回到山丘顶,回到长竹村。 裘老头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坠崖之前那些画面就如大海涨潮一样,一下一下卷着浪花拍在她的脑仁儿上。 诸多难事压在心头上,朝汐心中已经没了去一探这锁魂盅的心思,对于慕未明的话也没有深究的必要。 “那,可有法子出去?”朝汐问。 毕竟自己不知道怎么进来的,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出去。 慕未明转了转眼珠,回道:“有。” “什么法子?” 慕未明没有回答,眼神上下流转,他冷冷笑了笑说:“我等了一百年才来了一个人,你以为我会轻易让你出去吗!” 朝汐一时语塞,她的眼神也冷,但却冷不过眼前画中的男子。 “那你要如何才能告诉我!” 慕未明苦笑一声,眼神看向自己双手上的枷锁,说道:“当初我机缘巧合进入这锁魂盅时,被这叹息墙中的幻阵所困,一困便是一百年,若你能破了这幻阵,碎了叹息墙,我便能带你出这锁魂盅!” “若我破不了呢?”朝汐问道。 “那你便与我永远困在这锁魂盅內吧,反正我一个人也过了一百年,若你能留在此陪我,也算了却孤独残生。” 啥!? 朝汐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能活一百年,我可活不了!我可不愿在这鬼地方待一辈子!” “呵,随你,若你能找到出去的方法,便出去罢。”慕未明顿了顿,又说道:“这锁魂盅就这么大,你去找找无妨。” 朝汐没有说话,她直直盯着眼前人,心中万分纠结。他的话不知能信多少,明明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却声称自己被困了一百多年,还说自己是魔宗,被阵法所困,不知多少真多少假。 难不成是个疯子? 犹豫了一会儿,朝汐将柴刀收回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在这锁魂盅內转上一转,若当真没有能出去的方法,我愿帮你破阵,试上一试。” “好。”慕未明倒是回答的干脆。 话音刚落,朝汐转身,走向碎宇大殿之外。 一直等到朝汐走出大殿,离开小院儿,踏上那黑硬的焦地,慕未明才在墙边犹自叹了口气。 这一声气叹得微乎其微,却又万分无奈。 他在此困了一百年不假,但想了此残生却并非真心实意。 若非他当初九死一生逃进这锁魂盅时已升入悬台境,若非他身上还有若木之根玄炎刀,若非孟落秋等一众叛徒都进不了锁魂盅,恐怕他根本没命撑过这一百年,还妄想着有朝一日破阵而出,手刃仇人。 他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监牢中一百年,便是有一百年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也不曾饮过一滴水,他早已不记得人不吃东西肚子会饿,也早就忘了食物是什么味道,咀嚼是什么感觉,食物下咽的饱腹感又是何等幸福。 升入悬台境的人,不吃不喝也不会死,而且寿命比一般人长得多,大抵是一个普通人的三四倍。悬台,意为步入中悬之台,不与踏土扬灰者同路而走。修行者之说,悬台境是一阶大镜,步入悬台后仿佛步入了另一个世界,开启一扇新的大门。 若非如此,他就算逃得出左岭,逃得出那孟落秋的追杀,也该在这锁魂盅內饿死了。 ...... 朝汐走出大殿,走出小院儿,来到这焦黑的土地上。 四面八方的黑土地,除了一口枯井外再无其他。朝汐俯身望下,那枯井之底漆黑无比,应该是非常深的。 她往北面走,是一望无际的黑土,往南面走,还是一望无际的黑土,而且可怕的是这里完全没有方向,以小院儿和二层楼为据点,无论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走,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又能看到小院儿和二层楼。 这里仿佛是个循环,只有这么小的地方,所以往哪走都是往回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试了多少方位,朝汐精疲力尽地坐在小院儿门口,心中不免有些泄气。 看来慕未明说得确实没错,她确实没有本事离开这里。 朝汐紧皱眉头,望着头顶上灰蒙蒙的越见漆黑的天空,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她没有搞懂来龙去脉,心里仿佛有无数个乱糟糟的线团,随着事情的推动越缠越死。 她跌入悬崖时莫名其妙进入这锁魂盅內,这才保了一条性命,可这隐世于她也不知是好是坏,那些魔宗之人来长竹村也不知道跟这珠子有没有关联,裘老头说的受人之托也不知到底是何事,唯一听到的地名——秋海山庄在哪儿她也全然不知。 她好像就是那深井里的小小青蛙,突然有一天拔地而出,却发现不知山川为何,溪流为何,鸟雀又为何。 好像在小院儿门口的焦地上坐了很久,朝汐这才站起身来。 她准备去会一会慕未明口中的幻阵,那恐怕是她出去的唯一机会。 第20章 找阵眼 盅中小世界,无日无月无风无雪,没有食物,无水可饮,只有一方寂静无声的小院儿,一座诡异的碎宇大殿,还有焦黑荒地中的一口枯井。 慕未明是如何在此独活一百多年,朝汐不得而知。 朝汐再次回到碎宇大殿,站在慕未明身前时,心中依旧紧张万分。 慕未明冲她笑了笑,率先开口道:“如何?找到出去的方法了吗?” 朝汐没有回答,反而笑了笑问他,“看来你是知道怎么出去,却不肯告诉我了?” 慕未明倒是坦然,他点点头说:“是。” 朝汐的脸上并没有一丝怒气,她保持着淡淡的笑容,说道:“你既然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连修行的门都没入过,你让我破这高深的阵法,十有八九破不了,你我都会被困在这里。若你告诉我怎么出去,有朝一日我还能找能人救你,这样岂不更好。” 慕未明平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朝汐都觉得他要改变主意告诉她出去的方法了,他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我要如何相信你有朝一日会找人来破阵?” “你若不帮我出去,就连这一线希望不都没了!” 慕未明摇摇头说:“我说过,这锁魂盅并非谁都能进,你未持若木之根便能进来就说明,你必定不是寻常之人。” 不寻常?确实不寻常!倒霉的不寻常! 朝汐想了想说道:“若这锁魂盅如你所说是一颗黑珠子,那有可能是我从小戴在身上的珠子!我不知道它如何而来,它也未曾带给我什么幸运之事,不知为何,这珠子从不曾离开我身,就连扔都扔不掉,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曾将珠子扔进水中火中,可一眨眼的功夫,这珠子就又回到我身上了。” 顿了顿,朝汐继续说道:“可我也没想过,我坠下山崖居然没死,还进了珠子里。不过虽说这珠子如此神奇,但我确实不会破什么阵法。” 慕未明听完朝汐的话愣了愣,突然皱着眉低垂着眼,不知在思索什么。 半响,他突然喃喃自语道:“怪不得。” 怪不得这丫头未持若木之根也能进来这锁魂盅,原来竟是锁魂盅的主人。 可这锁魂盅必定不会无缘无故跟随一个普通人,可为什么呢?这丫头看上去普普通通,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说不定有高人托付,将这小丫头和锁魂盅绑在了一起。 慕未明似乎也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问道:“那你身边可有不凡之人?” “不凡之人?” 裘老头算不算?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可知秋海山庄?” “不知。” 朝汐又想了想,问道:“那你可知不灭冥王?” 慕未明吓了一跳,心里大呼我的老天这丫头还真是语出惊人,可表面上却是平淡得很,一副淡然的样子挑了挑眉,说道:“知道,传说不灭冥王是唯一一个入不灭境的人,其曾是剑宗,后创立了天宗三卷,也是你们口中的魔宗的创立者,已经死了千八百年了。怎么,你认识他?” 朝汐一时语塞,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 那位魔宗一先生口口声声说来找不灭冥王,可她也不知道不灭冥王到底是什么? 慕未明见朝汐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挑了挑眉说道:“怎么,有兴趣?” 朝汐点了点头。 慕未明说道:“左岭天书记载,不灭冥王名为道枯,十岁入悬台,二十岁到达修行顶点,五十载创造天宗三卷,后成立天宗一派,被世人不耻,称其为魔宗,后来道枯觉得魔宗这名字甚好,随改叫魔宗,自称冥王。” “没了?然后呢?” 慕未明眯着眼睛笑了笑,答非所问地说:“我在这困了一百多年,胳膊腿疼得很,实在没有兴趣再跟你讨论不灭冥王的事。不过我答应你,你若破了这幻阵,我便将左岭天书交给你,告诉你不灭冥王的秘密,当是报答你的恩情。” 朝汐皱了皱眉,问道:“你当真有这左岭天书?当真知道不灭冥王的秘密?你不是诓我吧!” 慕未明一副慵懒的样子打了个哈欠说道:“随你怎么想,我不介意接下来的百十余年就在这锁魂盅里度过,反正还有你陪我聊聊天解解闷儿。” “你......算你狠!”朝汐有些无奈。 半响,她败下阵来,妥协说道:“那你说说吧,这幻阵该怎么破!” 慕未明这才提起了精神,眼神明显比刚才亮了许多,他回道:“你若能将这叹息墙打碎,幻阵便能解!” “打碎?”朝汐仰头看着这面巨大的墙壁。 “怎......怎么打碎?拿拳头吗?” “找到阵眼!” “阵眼?” “任何阵法都有阵眼,世上阵师千万,阵法高深莫测,有些阵从内破不了,只能从外破,只有破了阵眼,阵法方能破解。” “那我要如何找到阵眼?” 慕未明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对阵法知之甚少。不过按照书中所写,阵眼可能是一个城镇,一座房屋,一只动物,一个人,甚至一滴水,一根草,一朵花,皆有可能,所以你要万分留意,一切不寻常之物。” “不寻常......” 朝汐认真看着这面墙壁,森林,湖泊,瀑布,鸟雀,蝴蝶,花丛,这就是一个无比祥和的景象,没有任何奇怪和突兀,哪里算是阵眼? 朝汐边看着,边伸出手打算摸一摸这叹息墙,还未触碰到墙壁,便被未方冥大声喝止住了。 “等一下!” 朝汐吓了一跳,怒道:“你干什么!” 慕未明比朝汐还要生气,终于不再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他怒视着朝汐,问道:“你干什么!若你碰到这叹息墙,你就会跟我一样被锁在这儿!难道你想陪我在这瀑布中打坐聊天吗!” 朝汐一愣,忙抽回手,心有余悸却硬着头皮说道:“这种事你不提前说!” “哎......”慕未明叹着气摇头,“我能让你这样一个小丫头帮我破阵,我也真是病的不轻!” 朝汐一听便乐了,眼巴巴地看着他问道:“这么说你是愿意帮我出去了?” 慕未明冷冷看着她,回道:“你想得美!” 第21章 你这是要整死我! 无奈之下,朝汐又开始重新观察这叹息墙。 森林只有树,树是一百零八棵,长得都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树上有飞鸟,种类不详,在森林中飞着,能从叹息墙上飞出来。 “要不......我先逮只鸟试试?” “那就试试吧。” “好嘞!”朝汐挽起袖子就开始逮鸟。可说起来容易,逮起来可难,那鸟都在屋梁上盘旋,丝毫没有下落的迹象,朝汐又没有那一蹦三尺高的本事,傻乎乎地抓了半天,连根毛都没有抓到。 她又试探性地问慕未明,“要不,我砍它一下试试?” 要是阵眼的话,是不是砍一下就破了? “你试着来吧。” “好嘞!”朝汐抽出小柴刀,瞄准了一只鸟就砍了下去。朝汐的刀很快,没有失误,一刀毙命。 飞鸟的尸体落地之时,屋中的气氛骤然而变。 原本那小花鸟小水流所带来的舒适感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突然涌上的一层寒意。 飞鸟突然没了,不仅仅是从叹息墙飞出的鸟消失了,就连墙內森林中的鸟也消失了。 它们变化成一枚枚尖利无比的暗器,突然直冲冲向着朝汐而来。 速度之快,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朝汐只觉得心头一紧,拼尽全力用柴刀阻挡,可却根本无法抵挡四面八方的暗器以看不见的速度袭来。 仿佛只有一瞬间,无数暗器穿透朝汐的身体,剧烈的疼痛感让她连声音都发不出。 “......” 暗器没了,朝汐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喂!”叹息墙上,慕未明叫她:“哎,小丫头,这是幻阵,都是假的!死不了人的!” “死不了......”朝汐有气无力地说,身上无数个血窟窿还在冒血。 假的?怎么可能是假的?身上的剧痛,往外冒的血,失血的眩晕感,都在折磨着她,这......也是假的? 慕未明似乎看出了朝汐的心思,他说:“假的,都是假的!幻阵所带来的感觉虽然都是真的,但并不能带来真正的伤害!” 我艹!我浑身流血你告诉我是假的! 朝汐的眼神有些呆滞。 身上的剧痛感没有消散,血也没有停下来,眩晕感也越来越烈。 也不知她颓然坐在地上多久,待她挣扎着站起来时,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是的,她没死。但那些切肤之痛与无力感却让她感觉自己随时都要死去。 “若你再不振作,你我都出不了这锁魂盅!”慕未明看着朝汐说。 朝汐不得不提起精神,继续观察这叹息墙。 花丛中百花齐放,蜜蜂采蜜,群蝶飞舞,每一只蝴蝶都是蓝色的,大小花纹都是一模一样,哪儿有什么奇怪的点! 朝汐拼命地寻找着不一样,可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失血感和沮丧感已经让她提不起精神来,而慕未明虽然没有表露失望,却也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再看着朝汐的举动。 一个连阵法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又如何能轻易破得了这神秘的幻阵。 踌躇不前,这一耽搁,便是十二个时辰。 可这锁魂盅內没有日月,朝汐只觉得时间冗长,仿佛要一辈子都耽搁在这儿了,她泄气地坐在地上,可却还不死心地找着那根本不知道为何的阵眼。 叹息墙上,唯一一只蓝色的蝴蝶扑扇了第一百次翅膀时,突然变成了红色。 朝汐发现这个变化时,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红色一瞬间就没了,那只蝴蝶又回归成可与其他一样的蓝色。 “那只蝴蝶......刚才变红了!” 慕未明这才睁开眼睛,虽然语气依旧平缓,但眼神里已经有了迫切的希望。 “砍了它!” “可它在墙內。” “刀尖对准,刺过去!在它变红的那一刻刺过去!” 朝汐紧紧攥着柴刀,嘴唇颤抖说道:“好!” 她也不知道这一刀刺过去会发生什么变化,砍了一只鸟就引来一身伤,这回不知还会不会有暗器飞驰而来。 可慕未明说的不错,这幻阵虽说能带来真实的感觉,但却真的死不了,不然就凭她身上这无数个血窟窿,也早该失血而亡了。 不试试就没有出去的机会,朝汐屏息凝神,等着那蓝蝶转红的瞬间。 “九十八......” “九十九......” “一百!” “就是现在!” 朝汐与慕未明同时而言,朝汐的小柴刀不偏不倚地扎在了叹息墙上,扎在了那蝴蝶的身上。 刀尖触碰到叹息墙时,仿佛触碰到了水面一样。 “叮。”叹息墙发出声音,蝴蝶死在花丛中,花朵瞬间纷纷枯萎,蜜蜂再也找不到花蜜。 群蜂从墙中蜂拥而至,将朝汐围在其中。 “啊!!” ...... 群蜂散去时,朝汐已经被蛰得浑身都是包。 “哎呦。”她摸着脸上的大包,心中叫苦不迭。 坎了个鸟,一身的伤,杀了只蝴蝶,还惹来一群蜜蜂,这阵还怎么破!还不玩死我! 朝汐一脸苦大仇深,慕未明却在画中笑了。 如今朝汐肿得跟猪头一样,他当然忍不住了。 “小丫头,你没事吧?” 朝汐气不打一出来,瞪了他一眼说:“我都说了我解不了这幻阵,你若不信,你折腾死我算了!反正我死了你也没指望出去!大不了你我同归于尽!” 慕未明止住笑意,眼神一如既往的慵懒,他抿了抿嘴说:“小丫头,我看你还真是解不了这阵法。” “我就是解不了!嘶......疼!” “小丫头,今日若我助你出锁魂盅,来日你寻得方法,可还愿意来救我?” 朝汐捂着脸上的包,忙着点头,答道:“愿意愿意!” “那好,那你我以千鸟草为誓,作一个约定,可否?” “好!”朝汐毫不犹豫地说。 她当然毫不犹豫咯,等到她出去了,谁还认识谁啊! “小丫头,你过来。”慕未明冲她招招手说道。 朝汐走过去,站在叹息墙前,正对着瀑布下的慕未明。 “伸手。” 朝汐有些纳闷地伸出手,只见慕未明带着锁链的左手突然用力,锁链被扽得“嘎啦”一声,他紧皱眉头,手腕已经变了形,却硬生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向上一抛,准准落在了朝汐的掌心。 “这是千鸟草,你吃了它,我就告诉你如何出这锁魂盅。” 朝汐打开方盒,里面是一棵草,长得跟香菜似的,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玩意儿有没有毒?” “你吃不吃?” “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 慕未明皱了皱眉头,不耐烦道:“我数三声,你若不吃,我就再不会告诉你出去的方法!” “一!” “二!” “你们怎么都爱数这三个数,有意思吗!” 可朝汐却就怕这三个数。 朝汐一咬牙一跺脚,一把将那香菜,哦不,是千鸟草放在嘴里,心一狠,“咕咚”咽了下去。 第22章 世间无君子,宁死不小人 “味道也跟香菜差不多。”朝汐咧了咧嘴,她真的是最讨厌吃香菜了,这味道...... “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千鸟草,只生长在左岭神域,本身无毒,但你吃的这株上我却淬满了毒。” “你!我有心救你!你却害我!”朝汐气得嘴唇发紫。 “救我?呵。”慕未明冷笑一声说:“我若不牵制于你,待你出了这锁魂盅,你还会回来救我?” “那你给我吃毒草,我死了,不照样没人来救你!” “别急,这千鸟草的毒一时半会儿发不了,不过一个月后,你是找到破阵方法回来救我,还是毒发身亡死无葬身之地,就看你如何做了!” “你......你这小人!”朝汐气急败坏地说。 “小人?”慕未明挑了挑眉,“你心里明明就做好了离开就不再回来的打算,还骗我定会回来救我?我至少没有骗你这千鸟草没毒,是你自愿吃的。若论小人,你我皆是!” “呵!”朝汐冷冷一笑,说:“若我说,我从没有想过欺骗你呢!若我说我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呢,你是不是不信?” 慕未明语气松散,毫不掩饰地回答:“不信。” 朝汐垂了垂眼睛,缓缓说道:“我爹是个酒鬼,每次喝完酒都要撒酒疯,无论他闹得如何厉害,都只会重复一句话,那句话叫,世间无君子,宁死不小人!” “我爹说,君子之约大于天。虽然这世间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但约定之事刀山油锅断不能悔。” “所以,我答应了会回来救你,我就一定会回来救你!” 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让慕未明为之一愣,直勾勾地看着朝汐。 朝汐见他有些发愣,继续说道:“所以,你给我吃这毒草,完全没有必要,还显得你这人不那么光明磊落!你给我解了毒,我答应你,我一定遵守承诺回来救你!如何?” 慕未明缓过神来,仰头“哈哈”大笑。 笑声虽听起来爽朗,却让朝汐一身一身起鸡皮疙瘩。 朝汐突然觉得慕未明这个人没有一丝热呼气儿,无论语气神情多么平淡松散,笑声多么响亮爽朗,却都像是冷冽的寒风一样,满满的都是寂冷。 像朝汐第一次听到慕未明说话时的感觉,仿佛烈阳暖日和风徐徐,突然冰冻三尺,大雪骤降。 “你笑什么?” 慕未明止住笑声看着她,嘲讽中带着一丝无奈说道:“你是不是真以为说三两句好话我就会轻而易举的相信你,将解药给你?我说了,你只有一个月,你自己看着办吧!” 朝汐见慕未明没有丝毫动摇,死了心道:“行吧,那你告诉我怎么出去吧!” “好!不过......你知道怎么进来吗!等到一个月期限一到,你若不知道怎么进这锁魂盅,岂不是也要横尸荒野!” 朝汐一愣,怔怔地摇头。 是啊,她是怎么进到这倒霉催的的破珠子里的来着? 这次进来是从山崖坠下阴差阳错才来到这锁魂盅,下次再进来,难不成还要跳崖?要是跳了崖却没进来,岂不是自杀? 朝汐正低头思索,却没看到慕未明紧皱的眉头,没看到他皱眉的瞬间眼神中那抹纠结,也没看到他松眉的时候的那丝坚定。 慕未明说:“我腰间这把刀名为玄炎刀,你拿着!拿此刀之人必能进锁魂盅,到时候你只需拿着玄炎刀与锁魂盅相碰,就一定能回到锁魂盅内。” 朝汐猛地抬头看着他,略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把刀给我?怎么给?” “就这么给!”慕未明轻描淡写地说。 可他的动作却不是轻描淡写能形容的,他右手的那根锁链尤其的紧,仿佛都要镶嵌到肉里了,就在他用力去够腰间的刀时,手腕开始缓缓流下血来。 他是用了八分力,才将那刀拿在手上,手腕很明显的已经折了,可他还是将那刀抛了出来。 刀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从墙内飞出,朝汐伸手,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刀鞘。 慕未明淡淡说:“这把刀于我很重要,你可千万不要弄坏了。” 朝汐低头看着手中的玄炎刀,心说这么老沉,光是两手拿着就很是费劲,若是要拿它砍人,还不先给自己抡一个跟头!还不如我的小柴刀好使!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如何出去了吧!” “好!你可看见焦地中的那一口枯井?” 朝汐点点头说:“看到了,深不见底。” 慕未明眯了眯眼睛,像是困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缓缓说道:“那口枯井就是这锁魂盅的出口。” 朝汐一怔,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忙问:“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出口就在井底!你跳下去,便能出去,回到外面的世界。” 朝汐瞪着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说,让我跳井?” “是!” 朝汐想起那口黑漆漆长满青苔深不见底的枯井,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慕未明挑了挑眉,看着她悠悠问道:“怎么?你不敢?” 她当然不敢!这位锁在画儿里的神经病刚刚喂她吃了株毒草,这会儿又让她去跳井,他有谱儿没谱儿啊? “......那个......有没有安全点儿的出去方式?” 慕未明摇了摇头。 “......这......跳下去不会摔死我吧?” “不会。” “我怎么觉得这不是逃生,是自杀啊。” “若你不想被困在这里,跳下去是唯一的出路。” “我怎么觉得,我跳下去就是死的快点儿呢。” “哎。”慕未明忍不住摇头叹气,“你不信我?” 当然了! 慕未明无奈道:“我连玄炎刀都给你了,还能害你!” 朝汐马上就急了,恨不得将那刀一胳膊扔他脸上! “可你还让我吃了毒草,这还不叫害我!” “算了......你爱信不信吧,大不了我陪你耗着。” 朝汐犹豫半响,咬了咬牙再次妥协道:“好,我跳!我跳井!” 她转身便走,往那焦地中的枯井。走出大殿,站在碎宇大殿的黑漆木门下,她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问道:“你当真是魔宗之人?” “是。”慕未明在叹息墙中看着她,目光灼灼。 “那你可曾肆意滥杀,可曾屠害百姓?” 慕未明低头笑了笑,抬起头来时一扫倦懒之气,倒是格外严肃认真起来。 “我手染之血,没有无辜之人。” 朝汐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若有朝一日你当真破阵而出,你当如何?” 慕未明的表情略感无奈,他自然是知道朝汐想说什么,她是想问你一个魔宗出来以后会不会为祸人间,可他未方冥哪儿有那个心思,他与孟落秋等人所创的新魔宗根本不是一路,就算魔宗从来都是邪魔歪道,但在孟落秋造反之前,他父亲在位之时,魔宗从未做过屠杀百姓之事。 他父亲曾说过,逆天者并非皆是恶人。 之所以被正道所不齿,也不过是修行的方式方法不被接受,心中的正道不同罢了。 慕未明看着朝汐,倒也懒得绕弯子,他摆摆手说道:“等你知晓了百年前的左岭便会知道,我是何人,左岭又是何处!” 第23章 回到长竹村 “那好,一个月内,我定会回来!到时候你要信守承诺,给我解药!” 慕未明点头,“好。” 朝汐转身离开碎宇大殿,向着焦地中那口枯井而去。 天色比之前亮了许多,不再是一块黑压压的锅底般让人喘不过气,像是竹林里氤氲的大雾一样,将这锁魂盅笼罩得更加神秘。 她想着自己莫名其妙吞了一株毒草,糟心不已,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就只好想办法解了这幻阵,碎了这叹息墙。 其实她就算不吃这毒草,也会回来救慕未明。她说的那些话,并非完全在套取解药。 遵守约定这点来说,朝汐确实是受了裘老头的熏陶。 焦地枯井,朝汐站在井口旁俯身下望,心中依然有些胆怯犹豫。 绕着井口来来回回踱步许久,都没有下定决心跳进这望不见底的漆黑的深井之中。 本来嘛,命就这一条,若是成了,她便能回到本来的世界,若是不成,她也就随着这些青苔焦土葬身在这口枯井里了。 大概犹豫了半柱香的时间,从远处小院儿中的碎宇大殿内,传出慕未明的声音,不知是何种功法,居然相距这么远,还能听得这么清楚。 慕未明的声音深沉浑厚,却又带着他固有的那一丝慵懒,那声音从小院儿而来,却又仿佛从天上而来。 慕未明说:“你当真不敢跳?那......要不要我帮帮你?” 朝汐已经被跳井的事折磨得心力交瘁,听到这话忙慌里慌张地答道:“你怎么帮我?” 慕未明的声音缓缓而来,他说:“你闭上眼,我帮你出去。” “好。”朝汐应声,乖乖闭眼。这刚一闭上眼睛,便心觉不对,反应过来瞬间睁眼,可却已来不及了。 自碎宇大殿内突然袭来一记掌风,那如同穿云般的掌风飞速而来,闭眼睁眼间已来到身前,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朝汐的身上。 朝汐只觉得胸口一疼,在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她已经顺着力道失足掉进了枯井里。 朝汐本能地想抓住井口,却在慌忙时滑了手,只能由着自己飞速下坠,井壁在面前快速地闪过,失重与恐惧感将她吞噬。 焦地中,枯井里,一声凄厉的叫骂声响彻整个儿锁魂盅。 慕未明打着哈欠打了一半儿却硬生生被这一句骂声吓了回去,他皱着眉表情无奈,一击穿云掌而彻底折掉的手腕正软塌塌地垂在水里。 “混蛋,王八蛋……还真是没被人这样骂过。” 寂冷的碎宇大殿内,慕未明看着自己变了形的手腕,边打着哈欠边抿嘴露出一丝苦笑。 “世间无君子,宁死不小人?” “这丫头倒是有点意思。” 慕未明垂着头,那颗已经快要朽死的心终于又重新泛起涟漪。 这突如其来的丫头虽说未入修行半步,但本事不小,脾气也不小,倒也让他这不见尽头的孤独有了些许的缓解,也不知再相见之日,又会是何时。 …… 朝汐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山丘之底——竹林之中。 就在跌落枯井的那一瞬间,她终于从神秘的锁魂盅內重回了世间。 朝汐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总算稍稍平静了些,她伸手去摸颈间的玄珠,果真!正在她脖子上完好无损地挂着。 朝汐一想到这颗玄珠就是锁魂盅,这里面关了个一百多岁的慕未明,便觉得心中感觉复杂,格外别扭。 不过正因为心中的这份别扭,朝汐才更加坚定要救慕未明出来,就算没服下这毒草也要救!否则再过个三五十年,这人当真死在锁魂盅里,那不就等于她脖子上见天儿挂着一具尸体?那时岂不更别扭! 此时正是清晨,竹林里大雾散去,晨光透过高耸的竹子照射下来,将竹林中的小路照出一块块明暗斑驳。 朝汐踏着那一缕缕细碎的晨光,面带慌忙地往长竹村跑去。 长竹村很静,出奇的静。 朝汐走进村口,一直走到家门口,还没推开院子的篱笆栅栏,便看到了一路小跑而来的张发财。 张发财似乎更瘦了些,一双凹陷的眼睛黑黑的,似乎没有睡好觉。 张发财冲过来,一把扶住朝汐的肩膀,左看右看,慌张地说:“小汐,你!你没事吧!” 朝汐摇摇头,还没开口问句裘老头呢,张发财就呜地哭了起来,老泪纵横,看上去格外心酸。 “你爹......你爹他......” 朝汐心中顿时一凉,小脸儿瞬间变得煞白,她攥了攥拳头,看着痛哭流涕的张发财,哆哆嗦嗦地问:“死......死了吗?” 张发财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呜呜地哭着,这一声声无奈伤感的哭声已经回答了朝汐的问题。 她有无数个瞬间都在想,裘老头儿怎么样了,那个魔宗的一先生如此厉害,裘老头如此慌张,那么肯定是要败了,败了,那死了吗? 她一直安慰自己,有些战斗为的是输赢,战败未必会死,可事实残酷,裘老头与一先生之间,论输赢,更博生死。 篱笆院儿內,黄土地上,有半个破碎的酒葫芦,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染上了浓浓的血腥味,再不见往日酒香。 葫芦的旁边有一滩黑红的血。 朝汐眼眸通红,咬着牙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她往那滩血迹走去,她知道那是裘老头儿的血,他的尸体恐怕还在屋里。 事已至此,唯有入土为安。 张发财叫住了朝汐,他哽咽着说:“小汐,你爹正在后山下葬,我们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小虎子他爹叫人买了棺材,准备让你爹入土为安。” 朝汐瞪着眼睛,眼眸通红,嘴角抽搐,却弯身说道:“谢谢张叔儿。” 张发财抹了一把泪,拽着朝汐的胳膊说:“你这孩子,快跟我走,还能见上你爹最后一面!” 随着张发财跌跌撞撞跑到长竹村后面的小山丘时,朝汐仿佛已经失了魂魄,她踉跄地被张发财拽着跑,眼睛空洞无神。她总能闻到裘老头身上的酒味,仿佛这漫山遍野都被酒给浸泡了似的。 二人跑到后山,岳天虎和他爹还有一众村民都在,中央有一口红木棺材,棺材旁边是一个大坑,有几名村民正在奋力挖着。 众人一看朝汐回来,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询问关心或是叹息安慰。 朝汐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她好像傻了。 从盖棺,下葬,跪拜,她都是被人指挥着搀扶着完成,没有一个表情,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掉一滴泪。 哪怕是岳天虎抱着她嚎啕大哭之时,她也没有应景流下该流的眼泪。 外人或者在说,这孩子该有多硬的一颗心啊,铁石心肠也不为过。可朝汐心头凉得像冰块儿一样,那些眼泪好像都被冻住了。 第24章 裘老头的遗物 朝汐跪在裘老头的墓碑前,扣了三个头,没说一句话便回了篱笆小院儿。 小六子和岳天虎本来想跟着她,却在半路被村长给带回家了,岳天虎他爹说:“事发如此突然,你让小汐静一静。” 二人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听了村长的话。 人群刻意散去,留下朝汐一人。 她站在院子中,弯身将那半个葫芦拾起,在院中那颗杏花树下挖了个坑,将葫芦埋了。 杏花树已经只剩下短短一截树根,上半部分被裘老头的穿棠归海打得稀碎,已经混着尘土不知飞扬到哪儿去了,但好在树根还在,应该还能活。 可今年却吃不到杏儿了,本来还惦记着吃甜杏儿的。 朝汐爱吃甜杏儿,每年树上结果,都被她吃去多一半儿。裘老头不爱吃杏儿,爱吃杏仁,每次朝汐吃完杏儿都会拿石头给裘老头砸杏仁,让他下酒吃。 可惜,一弹指顷,下酒的菜没了,吃酒的人也没了。 朝汐坐在院儿中的石椅上,发着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一直到黄昏将至,青川山脉的尽头出现了燃透半边天的火烧云,张发财突然迈着沉重的脚步,推开了朝汐家的院门。 “小汐。”张发财站在院子中,平日里一张提不起精神的脸变得格外严肃。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同手中提着的小小包裹一同递给朝汐,说道:“小汐,这是你爹的遗物。” 朝汐眼眸一聚,木讷地站起身来,双手接过包裹和书信。 张发财叹了口气,缓缓摇着头说:“当初我托你爹去卖酒,当天晚上他来找我时就神色不对,一边喝酒一边叹气,还说什么灾祸将至,凶多吉少,后来就将这些东西交给我,说他若是当真出事了,就都交给你,没想到,他竟一语中的。” 朝汐低着头,将包裹放在石桌上,拆开了裘老头写给她的信。 朝汐没有说话,仔细看着裘老头的信。 张发财也没再多说,只是叹息声更长了些,他对朝汐说:“虽然你爹不在了,但长竹村还是你的家,若你有困难,大可来找我,千万不要逞强。” 张发财说完,便退出了小院儿。 朝汐低声说了一句,“谢谢张叔儿。” 张发财听到身体一怔,心里自然是心疼这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于是原本就停不住的叹息声便更沉重了些。 …… 穷路伴归途,晚风微见凉,残铃碎响,年少难掩半扇窗。 夜色渐深,半棵杏树在简陋小院儿中露出浅浅的年轮。 朝汐坐在石桌前,借着月光细细读着裘老头留给她的简短的书信。 “闺女,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死了。既然我已经死了,那么我任务已成,便无需隐瞒。我乃秋海山庄弃徒裘四,十五年前从秋海山庄逃离之时困于苍茫雪山,被书生长鱼所救,安顿在长竹村。后受书生长鱼之托,将你从乱葬岗带到长竹村,隐姓埋名抚养长大。关于你的身世,我略知一二,你乃九方钦天监之独女,十年前九方君主认定你父散播谣言,以叛国罪将钦天监屠家灭门,虽然当时证据确凿,但我深感背后隐情重重。世间凶险,人心难测,望儿日后谨言慎行,万事小心!” 这封书信字迹潦草,只提及朝汐的身世,却只字未提那不灭冥王之事。 不灭冥王的秘密,魔宗为何而来,到底还是毫无头绪,一筹莫展。 朝汐展开那个以蓝色粗布系着的小小包裹,包裹里只有一个小小方盒,方盒里以红色绒布抱着一块流云白玉佩,玉佩的背后精雕细刻了四个字:钦天明鉴。 朝汐看着这流云佩很久很久,一直到天色大亮,才从暗自发呆中缓过神来。 晨雾将至,空气微凉,发丝与外衫被露水打湿,更显得这八月末的清晨如初秋般散发凉意。 朝汐将玉佩与书信小心翼翼地收至衣襟內,进屋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她将慕未明借给她那把玄炎刀用一块黑布包着系在了身后。 在各个屋内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摸了摸那扇老旧的吱呀作响的木门,最后略带感慨地站在院子里,摸了摸只剩半截的杏树,又抚了抚石桌石椅上的露水灰尘,这才锁了门,锁了院儿,缓缓往后山走去。 后山雾气更甚,朝汐站在裘老头的石碑前,将一壶清酒浇在碑上,拿出两只酒杯放在碑前,倒满了酒,酒香四溢,她举起一杯一饮而尽。 她缓缓跪下,随着喉咙间辛辣的酒味而来的是轻声喊出的一声:“爹......” 而随着这声“爹”而来的,是犹如开闸般汹涌而至的眼泪。 盖棺,下葬,入土,立碑,她没哭。一个人看着书信和信物独坐天明时,她没哭。然而她前来离别,她要走了,她却哭了。 朝汐跪在石碑前,一叩,二叩,再叩,她声音沙哑哽咽却语气铿锵坚定。 “爹,我会好好活下去!为你报仇,也为自己报仇!” “有朝一日我钦天府沉冤昭雪,儿必焚香告知!” “爹,女儿走了......” 她抹了眼泪,趁着清晨的朝雾还不算浓,匆匆下了山,打算离开长竹村。 村口的雾气中站着两个人,小六子和岳天虎见朝汐背着行囊,苦笑了一下,迎上前去。 朝汐停下脚步看着二人,鼻子有些酸。 “你们来送我了?” “你当真要走?” 三人几乎同时问出,又几乎同时回答。 “是。” “是。” “那你要去哪儿?”小六子问道。 朝汐看了看远处连绵不绝的青川山脉,低声回道:“余琼山。” 关于余琼山,朝汐知道得不多,这些年东打听西打听也只不过知道余琼山有个清泉派,以剑十八风为名,修得是剑宗。 而关于那个叫赵庆的剑师,朝汐打听不到一点消息,恐怕只有登上余琼山,进了清泉派才能知晓。 岳天虎哭哭啼啼地说:“小汐,你能不能不走……” 朝汐摇了摇头。 小六子没有说话,岳天虎低声哭着。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朝汐迈开腿,缓步离开。 走过小六子和岳天虎身边时,朝汐伸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保重。” “小汐,你可要好好保重啊。”岳天虎一边抹眼泪一边说。 小六子眼眶也是通红,可他没有岳天虎那么爱哭,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个男子汉,咬了咬嘴唇,颤抖着说:“保重,若外边儿太苦,就回来,我们在这儿等着你。” 朝汐摇了摇头,“不必等我,你们,也有你们的路要走,二位,山水有相逢,我们,就此别过。” 说完,朝汐走进大雾之中,步履匆匆,不曾回头。 第25章 翻过青川 “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这是裘老头多年来酒醉时常说的话。 朝汐信命却也不信命。 她信人各有命,却不信命由天定。 有人生来荣华富贵,有人生来颠沛流离;有人生来俊美翩翩,有人生来耳聋眼闭;有人生来就有一条康庄大道,而有人穷尽一生都不知自己是谁,该去何处。 可无论富贵贫困,俊美丑陋,亦或者健康疾病,顺遂多舛,都无法阻拦人与天命的抗争。 ...... 走出长竹村,朝汐进了竹林。 竹林里大雾更甚,即使清晨的阳光格外明媚,也无法穿透这片竹林內终年不散的大雾。 她站在偌大的青川山脉前,沉了口气。 青川山脉不比别的山丘,它不仅仅高耸入云,山势更是崎岖嶙峋,壁立千仞,徒手爬山难度很大。 朝汐虽说有两下子三脚猫功夫,但奈何无法飞檐走壁,徒手爬山实在是太过危险。 但不爬过青川山脉,便到不了世界的另一头,看不得天下,找不到家。 朝汐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爬上青川山脉。 她找了一处落脚点稍微安稳些的地方,开始咬着牙仰着头,扒着石头往上爬。 大概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头顶的太阳已经升到正中,八月末的午后,丝毫感受不到初秋的凉爽,烈日炎炎,晒得朝汐头晕脑胀。 她仰着头往上爬,汗水已经布满了她整个脸庞,有一滴汗不偏不倚,正好流到她的眼睛里,顿时变得刺痛无比。 她使劲眨着眼睛,却腾不出手来擦擦不断流下来的汗水。 眼睛睁不开,却在眯成一条缝的时候恍然看到身旁有一名男子,距离她大概三五米,腰间系着一根绳子,正在利落地往上爬。 看他的身形与速度应当是个练家子,或者是一名修行者。 朝汐被汗水迷了眼睛,而仅存的视线却全部关注到隔壁那名爬山的男子身上,丝毫没有发觉,脚下的岩石已经松动,细碎的小石头正在滚滚而落。 那名身手矫捷的男子一跃而上之时,朝汐脚下的整块大石头突然滚落,脚下一空,她这才回过神来,措手不及忙去找落脚点。 可惜再次踩到的石头也松动了,再次踏空时,她紧紧抓着崖壁的手已经开始下滑,指尖瞬间摩擦出血来。 又是一段倒霉时刻。 她咬着牙撑着,一根粗绳从上而来,绕了几个圈正好缠住朝汐的腰。这根粗绳正好借给她一个力,她这才抓稳踩实,化解了危机。 她感激地朝上望去,却只看到男子收回绳子,挑了挑眉,露出一个犹如放荡公子哥一般的轻浮笑容。 登上山顶,那名男子居然坐在山巅中等她。 朝汐爬上山顶,站定,而后冲他微微拱手,说道:“多谢少侠出手相助。” 男子挑了挑眉,一副戏谑的语气说道:“少侠?你以为拍武侠片儿呐。” 朝汐皱了皱眉,并未理会他的奇言怪语,尴尬地笑了笑便开始琢磨下山的办法。 “怎么?小姑娘,我可是救了你,你就不表示表示?” “你想要什么表示?” 那名男子挑了挑眉,双手不断搓着,露出与他一脸端正,明眸皓齿的外表截然不同的猥琐感。 他说:“有钱吗?” 朝汐犹豫了一下,答道:“有,可我不愿意给你!” 男子上前一步凑近朝汐身前,说道:“哟,小姑娘还挺恋财,被人救了都不愿意掏钱,倒是跟我有一拼。” 朝汐板着一张脸,闭口不语。 她看这名男子身着的衣衫,脚踩的鞋履,腰间挂着的鼓鼓的钱袋,还有他腰带上别着的那一把铁骨折扇,无论哪里都不像是个缺钱的主儿,更像是一个纨绔子弟,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朝汐看不出此人的用意,只好闭口不语。 那名男子却向前更近了一步,他附身凑近说道:“若我说非要呢?” 要钱不如要命! 朝汐面无表情,一手已经摸上腰间的小小砍柴刀,她的眼神已经不如刚才那样温和,反而生出一丝敌意。 男子也看出了朝汐的紧张,哈哈笑了两声便退了回去,摆摆手说道:“开玩笑罢了,你们这里的人真没意思。” 说完,他也不再理会朝汐,而是往山顶的另一头走去,看样子和朝汐一样,都要下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是这么陡峭高耸的崖壁。 朝汐站在陡峭的崖壁前向下望了望,心里有些发愁。 那男子倒是有办法,他将粗绳绑在山顶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然后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腰间,准备下山。 他两只手紧紧握着绳子,身体紧贴崖壁,然后慢慢往下爬,他边爬边冲朝汐说:“小姑娘,一会儿我到山底,解开绳子后会剧烈晃动绳子,到时候你就把绳子拽上来,学着我的样子下山。” 朝汐笑了笑,有意与他开句玩笑。 “你就不怕你还没到山底我就把绳子解了?” 那名男子撇了撇嘴,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 “那你不是也下不去了!我觉得你还没那么傻。” 说完,男子两手拽着绳子,脚登在山石间,缓慢地下山。 朝汐就地而坐,盘着腿打着哈等着男子到达山底。大约有一个多时辰左右,绳子那头开始传来猛烈的震颤,朝汐这边的绳子缓缓地晃荡起来。 朝汐学着那男子的样子,缓慢下了山。 翻过山脉,男子早已没了踪影。 朝汐沿着小路,终于踏入了青川山脉的另一头,仿佛一脚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青川山脉其实并非有多少奇珍异兽,坊间传言大多夸大其神,要说青川山脉为何在村民百姓中那么神秘危险,恐怕就是因为它绵延千里不见终点罢了,它似乎是将这片土地一分为二的隔断。 山脉之外,是一处偌大的油菜花田,无人无影,不知归何人所有。 朝汐缓步踩在泥梗之上,慢慢悠悠往前走。蓝天白云,鸟雀高歌,油菜花田,蝴蝶群飞,虽然在乡间时常看到这等景色,但之前刚刚经历完一系列的生死仓惶,此时安静地走在田野中,感受和风徐徐,倒也心平气和了不少。 第26章 傲慢少爷和黑脸丫鬟 穿过油菜花田再往南走,便是一条小土路,两旁虽长着很多树木,但树与树的间隔很大,一眼望去显得有些空旷。 中央这条小土路很窄,朝汐走得有些饿了,便坐在路旁的树下歇息,从包袱里掏出临走时打包的馒头。 一口馒头,就着一口风沙,就这样干巴巴地吃了多半个,才拿出别在腰间的水壶喝了一小口水。 馒头早就凉了,硬邦邦的,有些噎人,一小口水并不能将卡在喉咙里的一小块馒头顺下去,朝汐拍着胸前阵阵咳嗽。 她正跟那硬邦邦干巴巴的馒头较劲,并没有注意到在她来时的路上,在那个美丽的油菜花田外,缓缓驶来一辆华贵的马车。那辆马车看上去格外华贵精美,黑楠木车身低调雅致,窗牖被一帘蓝色丝绸布挡着,看不到里面坐着的人。 驾马车的是一个小女孩,看上去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黑瘦黑瘦的,穿着一身破旧的粗布衣裳,上身套着个很大的粗布褂子,看上去极不合身,走起路来粗布马褂晃荡不已。 女孩扎着两只辫子,头发有些发黄发枯,身材也格外瘦小,像是个营养不良的孩子,可这个如孩童一般的小脸上却没长着汪汪大眼,她的五官格外寡淡,细细的一双眼睛,小小的鼻子,鼻梁有些塌,嘴巴也是薄而无形,且毫无血色。 这个小女孩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拿着一根细细的鞭子,面无表情地赶着马车。 马车赶到朝汐身边的小路上,突然停了下来,赶马车的小女孩跳下马车,走到朝汐面前,微微欠身说道:“姑娘,我家少爷口渴,可否借一口水喝?” 朝汐倚靠在树边,拿着水壶的手抖了一抖,看了看面前的小女孩,略有些不愿意,但还是将水壶递了过去。 其实这口水也并非是你死我活的珍贵,所以朝汐虽然有些不舍得,但也并没有做什么思想斗争,这里是乡间不是沙漠,虽然一路上没遇上溪流小河,但也不至于能让一口水给渴死。 小女孩接过水壶,轻声道谢,然后将水壶里的水往自己的水囊中倒了一些。 将水壶递还给朝汐后,小女孩走到车窗处,低声说道:“少爷,喝水。” 马车之内的人掀开那帘蓝布,伸出一只白皙纤细的手。 朝汐有些好奇,便抬头看向了马车内的人。 车里的人是个五官清秀的男子,虽然五官长得好看,却皮肤蜡黄,若非长期风吹雨淋就是身体孱弱。男子身着绸缎长衫,玉冠束发,面相透露着一股非富即贵的气息,即使面色有些不好,但也透着一股威风凌凌的傲气。 男子接过小女孩递过来的水囊,仰头喝了一口。 仅仅喝了一小口,男子便皱了眉头,以非常嫌弃的口吻说道:“齐月,这水......有股臭味。” 男子说完这句话,车帘便落了下来。 吃饱喝足,朝汐已经从树下站起身,正在拍打身上的尘土。 听到这句话,朝汐默默翻了个白眼,想着不知这是哪家的纨绔子弟,矫情!事儿多!略带不满地嘟囔道:“那可能是因为你嘴臭。” 叫齐月的小女孩看了朝汐一眼,眼神尖冷犀利,这张算不上好看的一张脸,却有着一股天生无形的压迫感。 朝汐没有理会他们,弯腰将地上的包袱拿在手里,向后一抡背在肩上,便继续沿着这条小土路往南走去。 “少爷,要杀了她吗?”齐月看着朝汐的背影冷冷说道。 男子并未撩帘,坐在马车中轻轻责备道:“你一个小丫头,别一天到晚把杀人挂在嘴边,多吓人!不必理会平民俗子,走吧。” 齐月牵着马车缓缓往前走着,心里想着的是,我杀的人还少吗,可嘴里却回道:“是,少爷。” 齐月跳上马车,扬起马鞭,继续缓慢地赶着马车。 “齐月。”那位少爷在车厢中叫她的名字。 “怎么了?”齐月一边赶马车,一边面无表情地问着。 少爷沉默了好一会儿,咳嗽了几声后,略有些疲惫说道:“没什么。” 齐月目视着眼前弯弯曲曲不见尽头的黄土小路,淡淡说道:“少爷且放宽心。” 主仆二人未再说话,驾着马车继续往前行驶着。 虽说马车走得很慢,朝汐步履急促,但两脚怎么也比不了马匹和车轮,没走几步便被超过了。 朝汐撇眼看着马车从身旁走过,车轮碾压土地留下两道清晰的印记。叫齐月的小女孩依旧黑着一张脸,也不知是不是尘土使然,朝汐觉得这张脸好像比刚才看着更黑了些。 擦身而过,二人都是目不斜视面无表情,朝汐虽说瞧不上那公子哥的做派,但她也并非小肚鸡肠之人,而且赶路途中还是少生是非,所以她并没有把他们当一回事,斜了一眼也就过去了。 这条小土路虽说非常窄,但却是格外的长。 不曾遇见村落,不曾看见溪流,只有一条蜿蜒不见尽头的小路,周边的景色也总是那几棵歪脖子树,狂风时起,卷起一层尘土飞扬。 朝汐走得累了,步伐慢了起来。背着包袱蔫头耷脑地走着,头发上衣服上脸上尽是风尘仆仆。 又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天边已经映出红色的晚霞,风已经吹出了丝丝凉意,朝汐心里有些着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天色渐暗,看样子应当要露宿在荒郊野外,朝汐心里有些忐忑不定,这是她翻过青川山脉后度过的第一个夜晚,若当真出现传闻中的凶毒猛兽,凭她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非常非常的黑,月光躲在乌云里,周围也没有丁点儿星光,空气沉闷的厉害,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朝汐仰头看天,暗暗骂了一句倒霉,暴雨将至,看来今夜不只要露宿荒郊野外,还要被这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折腾了。 风越刮越烈,空气中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时,朝汐终于在小路的尽头看到了些许暗红色的灯光。 远远看过去是一个二层的小楼,门前高大的木桩上挂着一面旗子,天色太暗,朝汐看不清上面的字,但感觉来说,应当是一家客栈。 朝汐连忙紧走几步,想赶着在暴雨来临之前找个歇脚的地方。 二层的小楼虽然有些简陋,但木桩围墙看上去很新,应该年头不久。 朝汐看着门上的横匾,心想这客栈还真是随意,就写了个客栈二字,连个名字都没有。 客栈大门紧闭,但里面灯火通明。朝汐站在门前,推门要进。 就在她伸手推门的那一刻,客栈大门被刷地拉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穿着粗衣,笑脸迎人。 “客官,本店已经住满了,真是抱歉。” 第27章 奇怪的客栈 朝汐本就又累又饿,一听这话不由得一怔。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地儿,你告诉我住满了? “一间都没了?”朝汐问道。 “抱歉客官。”小二哥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朝汐皱了皱眉,歪头看着明亮的客栈内堂问道:“请问小二哥,往前可还有客栈或者村落?” 小二哥点了点头,回答道:“客官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前行,大概一百里外,有一处村落。” 朝汐撇了撇嘴,一百里?赶夜路实在太危险,那今夜岂不是真要露宿在外,但这荒郊野外除了几棵歪脖子树外什么都没有,谁知道这里有没有熊虎猛兽,万一在树下睡着睡着被叼走吃了都不知道! 而且此时狂风阵阵,天色阴沉灰暗,看样子今晚必是一场暴雨之夜。 “那……小二哥,马棚能否让我凑合一宿?”朝汐问道。 那店小二面露难色,却还没来得及拒绝,便听到咚咚咚几声极快的脚步,一抬眼,一个身高九尺身宽体胖的男子走了出来,看样子应该是客栈的掌柜,这人大腹便便跟个肉球一样,站在门前时,客栈门口的青石板发出宛如碎裂的声音。 “还磨蹭什么?”他怒目看着店小二,回头对朝汐厉声说道:“我们打烊了!” 店小二赶紧蔫头耷脑地小跑了进去,客栈大门嘭地一声被关上。 “嘶。”朝汐吸溜一声,心想这掌柜的目中无人跟那个车厢里的男子还真是半斤八两。 朝汐站在原地,在去留之间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天色,又摸了摸腰间那把小小柴刀,想着身后的黑布里还包着未方冥借给她的玄炎刀,沉了口气,猫着身子绕过客栈来到了客栈后面的马棚。 一进马棚,朝汐一眼便看到了停在一棵大槐树边的黑楠木马车。她皱了皱眉,看来那主仆二人今夜也在此处休息。 朝汐不是娇女子,也不是穷讲究人,她不羡慕那些住进客栈的,反而觉得马棚挺好,遮风挡雨,还省了住宿钱。 马棚里倒是不少马,黑的白的灰的都有,并没有人看守和饲喂。朝汐虽然不知道什么马的品种之类的,但从外形上来看,这些马应当都是些好马。反正比长竹村岳天虎家那匹瘦小枯干的小马驹强得多了。 朝汐探身看了看,打算在马棚里的角落栖身一宿。 马棚里的干草还很新,并没有什么特别难闻的异味,朝汐将那些干草堆了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躺了下来。 马很安静,夜也很安静,只有夜风吹拂大槐树时树叶摩挲的沙沙声。 朝汐躺在干草堆上,困倦袭来。 夜色已深,风吹得更猛了些,朝汐躺在马棚中,翘着二郎腿,看着天上乌云蔽月,心里暗自庆幸没有选择走夜路。 看这天色,暴雨将至。 空气闷得很,是大雨将临之前的憋闷感,朝汐躺得难受,刚刚坐起身来,便听到咣当一声异响,吓得她如炸毛的猫一般弹了起来。 她弓着身子藏在马棚的暗处,腰间的柴刀紧紧攥在了手中,她的眼睛藏在黑暗中警惕地寻找声音的来由。 夜色深沉,轰隆一声闷雷,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朝汐躲在马棚的木栏之后,猫着腰,目光灼灼地看着马棚之南不远处,客栈二楼的后墙。 小雨哗啦啦地下了起来,从客栈二楼后墙的那扇木窗内,朝汐听到里面传出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若猜的没错,应当是刀剑武器相碰撞的声音。 打斗的声音越响越烈,突然天光一闪,一声闷雷轰隆隆传入耳朵,与这越来越近的雷声接踵而至的,是一声巨大的轰塌之声。 客栈二楼的后墙不知被什么力量打坏,居然整块墙倒了下来,咣当一声砸在了马棚前的泥土地上。 受到惊吓的马站在马棚中踱步,发出长啸。 随着那堵莫名其妙坍塌的墙壁坠下来的,还有四个身穿黑衣以黑巾遮面的男子。 那四名黑衣男子有的被压在墙下,有的摔得动弹不得,甚至有一个人坠下来时就已经没了气息,总而言之这四名黑衣男子无一幸免,全都死在了这面坍塌的墙壁之下。 雷声渐近,天色沉得好像一口黑锅底,早已见不到丁点儿月光,雷声也从沉闷转为震耳欲聋,天光一亮,雷声接踵而至。 雨势渐大,马鹏简陋的屋顶开始滴答滴答的往下漏雨。朝汐缩在马鹏的木栏后面,从顶棚漏下来的雨滴打在她的肩上,她不敢躲不敢动,眼睛直勾勾盯着客栈二楼那个破掉的黑兮兮的破洞。 天光一闪,朝汐在客栈二楼看到了那个名叫齐月的黑脸小丫头。 这奇怪的客栈,果真跟那主仆二人有关。 朝汐一早便察觉到了今夜的不平静,她倒并非是好奇心作祟,之所以留在这里将就一夜,仅仅是因为她不想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地方赶夜路。 又不是冲她而来,她躲在这里未必会殃及到她,但若只身一人在这大雨滂沱的晚上往那根本不知道方位的村子走,恐怕会比在这里危险百倍。 朝汐目不转睛,屏气凝神,紧紧盯着马棚之外。 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突然传出一阵隐约的叮铃声,仿佛是铃铛震动,却又没有铃铛声那么明显,朝汐正竖着耳朵仔细听着雨声中藏着的那隐约之声,仿佛只有她眨眼的一刹那,声音消失,随之而来的是黑夜之中的一道寒光,从南面客栈大门的方向飞驰而来。 那是一把飞剑,剑身很长,泛着淡淡的寒光,在大雨中悄然而至。飞剑仿佛有了思想,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而后直直往客栈二楼那没了墙壁的房间飞去,快得仿佛是一道光。 朝汐目不转睛,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正从额头上悄然落下。 这是朝汐第三次见到剑师的飞剑。 这次距离甚近,朝汐觉得比上次见到那位白衣翩翩的剑师时更加心跳加速。 剑“嗖”地冲入二楼的黑窟窿,之后便听到当啷当啷的声音,又一道天光闪过,紧接着轰隆一声巨雷,朝汐看到那把飞剑被弹出,“唰”地落在了马棚前的地上,剑身深深地插在泥土里,剑柄还在左右晃荡。 随着飞剑落下不过一刹那,二楼窟窿里轻身跃出一个小小身影,如一片鸿羽般轻飘飘落在了这雨夜之中。 从二楼跃下来的人正是齐月,依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仿佛丝毫不把悄然而来的危险当一回事。 她只身一人站在坍塌的废墟之上,注视着北面,眼神像雪狼一般犀利深邃。 第28章 暴雨下的决斗 朝汐微微转了转脑袋,这才发现齐月注视的方向不知何时已经站了好多人,那里只有几棵歪脖子树,而那些歪脖子树前大概站着三十多个黑衣人,手上拿着硬弓,背上背着箭筒,一手拉弓一手将剑羽放在弦上,一副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而这三十多个黑衣人的身前站着的,就是那个胖胖的客栈掌柜,此时他的衣衫湿透贴在身上,更显得他身体浑圆好像一口大水缸一般。 胖掌柜冷冷开口,在大雨声中显得含糊不清。 “看来今夜我们情报有误,原以为只是个升门境界的气师,却未料到短短数十日,你竟然已经升入了悬台境界,真不愧为秋海山庄出来的修行者!” 胖掌柜声音并不大,但最后那句话却都敲打在了朝汐的心头上。 秋海山庄! 裘老头曾待过的秋海山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朝汐看着与她年岁相近的齐月冷峻的脸庞,顿时感到寒毛卓竖,冷汗直流。 齐月却并没有朝汐那样的反应,她眯着一双细长的凤眼,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敌人,没说一句话也没做一个动作,但那眼神里只流露出一个词,那就是不屑。 她原以为拦他去路之人会是何等的高手,却没想到竟是一群背着弓箭丝毫没有修行气息的废物。 九方瞰天城的“那位”到底是看不起她齐月,还是看不起她心中举世无双无人能敌的“少爷”! 胖掌柜也看出了齐月眼中的不屑,他冷冷说道:“今夜我等受命而来,你二人必将死在这里!” 齐月面无表情地看着胖掌柜,和胖掌柜身后那三十位弓箭手,依旧是不发一言,不动一下,仿佛是一座目光犀利的石像。 大雨倾盆,瞬时而至,将客栈空地与马棚之外的人全都淋得透透的。朝汐还好,虽然棚顶简陋不断漏雨,被滴下来的雨水打湿了肩膀,但好歹头顶上还有个遮风避雨的顶子,不至于全身湿透。 朝汐伏在马棚的木栏之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面前的局势。 齐月与那胖掌柜相距不远,仅仅是这个长长的马棚之前和之后的距离,他们直视着对方,二人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似乎都在等对方先行动手。 齐月是沉着的人,她虽然不屑于对方的实力,但她知道此时万不可鲁莽为之,二楼之上房间里的少爷还在,她便不能有丝毫差池。 胖掌柜皱了皱眉,一个撤步撤在了黑衣人的身后,仅仅一个手势,三十多名黑衣人齐刷刷拉直弓箭,箭在弦上,随着雨滴落下的缝隙,一同松开手指,三十多支离弦箭“唰唰唰”向着齐月的头顶袭来。 这场战斗在大雨之中进行,给了这些弓箭手很大的难度,也给了齐月很大的难度,要同时防御住三十多支箭羽本就不易,更何况是在这漆黑的雨夜,大雨藏匿了箭枝,更容易出现盲点。 而随着这三十多只箭羽向着齐月一人袭来的,还有从南方的客栈大门处悄然而来的两把飞剑。 那两把飞剑寒光闪烁,速度不亚于刚才袭上二楼的那把飞剑。 两把飞剑并排而来,剑身不见一滴水,仿佛将大雨都劈了开来,力道与速度都是格外的强。 三十多只箭羽和两把飞剑直冲冲向着齐月刺来,齐月眼神冷冽微微蹙眉,撤步弓腿,两手一高一低,仿佛是太极拳的姿势,在身前画了一个圈,也不知是何种功法,竟然瞬间将落下的雨水蜷集在两手之中,形成了一个大大的水球。 大雨不停,水球迅速变大,在两把飞剑与三十多只箭羽即将穿刺水球之时,齐月两手一挥,那聚集在身前的雨水球轰然爆开,水珠四溅,如刀剑暗器一般迅速有力,无数飞溅的雨滴将面前的箭羽飞剑击落在地。 雨滴竟比剑刃更加强劲,被击落的一把飞剑骤然落地,剑身断成了两截。 一剑落地,另一剑逃脱,转瞬藏匿在大雨之中。 三十多名黑衣人并不会只放一箭,留不得任何喘息的机会,三十多只箭羽再一次齐刷刷在空中划着弧度袭来,而另一把藏匿在大雨中等待时机的飞剑,不知在何处窥视着齐月颈后的盲点。 齐月的防御很强,她仅仅用手在身前不断画着圆圈,就让无数雨滴为之所用,化作尖利暗器击落那不断袭来的箭羽。 齐月是气师,很强大的气师,修以感知天地之气,用之天地之气。气师讲究天时地利,他们能够以气聚物,以气行物,今夜齐月能将强大的元气缠绕在滴滴雨珠之外,将雨珠化为强大的暗器,若别日换做其他大地之物,飞沙走石枯草落叶,依然和雨珠如出一辙。 气师很可怕,强大的悬台镜气师更是可怕。 弓箭手齐刷刷射了三回箭,全被齐月抵挡住了,泥土地上已经插了满地的箭羽,而那把藏匿在大雨中的飞剑,似乎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一直没有现身。 雨还在下,战斗还在继续。 抵挡了三次弓箭手的攻击,齐月虽然并未有吃力感但也有些厌了。 她突然脚下一沉,右脚一开,一汪雨水在脚边晕荡开来。 仅仅一瞬间,她身边的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无数滴滴分明的雨珠停在她的周围,远处大雨滂沱,可唯独齐月的周围雨滴是静止的,那些雨珠周围包裹着一层肉眼看不见的元气,气载雨飞快而行。 仅仅是一道天光乍然出现又消失的短暂,无数雨滴在气师的聚压下凝结成剑锋般尖利的暗器,“嗖嗖嗖”向着十丈之外的弓箭手射去。 那群黑衣弓箭手似乎一早就知道自己将死在这暴雨之夜,他们早早有了视死如归的心理准备,所以面对迎面而来的致命雨滴,他们并未躲闪,而是瞬间将箭筒里余下的三只箭羽全部置在弦上,当雨滴穿透他们的身体,他们将那将近一百支箭羽齐刷刷地射了出去。 黑衣人无一哀嚎,三十多人没有一人发出声响,就在这雨夜中沉默地死去。 近百支箭羽向着齐月袭来时,那把藏匿在大雨中多时的飞剑终于发出它应有的蓝光,发出龙吟般神秘悦耳的声音,劈开大雨,混在一百支箭羽之中直直刺向齐月的后颈。 齐月刚刚才用雨滴杀了十丈之外的人,此时意念刚回,马上将周围的雨滴都化为武器,将向她袭来的箭羽弹飞在地,最近的那只箭羽离她的眉心不过分毫,在贯穿她头颅之前被弹飞,落在脚下的泥水里。 第29章 小少年的剑 好险! 齐月摒住呼吸,紧紧皱着双眉。她确实没想到一群将死之人居然无一人逃跑躲避,而是在将死之前有限的时间里将自己箭筒内的箭羽都射了出去,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训练的结果。 就在近百支箭羽几乎全然落地之时,那把泛着蓝光呼啸而来的飞剑抵达了齐月的颈后,她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杀意,就在侧身躲避的刹那,颈侧的皮肤已经被幽蓝的剑气划开,一缕有些枯黄的头发飘然落下,飘荡在积水之中,伤口很深,血流如注,很快将她的半个肩膀染红。 生死不过一瞬之事,她提着精神,冷眼看着从南面走来的两个人。 从南面客栈门口方向走来两个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其中一人年岁稍长,看上去应有五十余岁,留着花白的胡子,个头很高,体型看上去也很健壮。另一人与他相比格外矮小,十四五岁的样子,满面稚气但嘴角却流露出一抹邪气的微笑,此人便是客栈门口迎人进门的客栈小二哥。 那两人便是那两把飞剑的主人,他们从雨中缓步而来,来夺这个孤身一人,半边身子被鲜血染红的小姑娘的命。 此时的齐月尽管依旧眼神冷淡,但也露出了些许紧张。来的这二位一人较强一人较弱,若猜得没错那把断了的飞剑是那位老者的,而那把差点要了她的命的飞剑是那个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年的。 少年不易,如此年少就已经成为了升门境顶点的剑师,若今日齐月败于他手,那么他将升至悬台,且一步到顶。 齐月不会败,所以今夜这个小小少年必须死。 大雨还藏匿着少年的剑,他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手指放在身侧,指尖有稍稍的颤动。 而那个剑已断裂的老者,飞剑已无,他一手抽出背在身后的一把普通长剑,向前一跃,踏着雨水,以极其快速的身法向着齐月攻来,看样子是要近身搏斗。 藏匿在大雨中的飞剑突然现出,配合着那位手持长剑的老者,阻拦着齐月的攻击,在她周围与她飞起的雨滴叮当叮当地打着,应当是在给那位打算近身战斗的老者打掩护。此时的齐月失血太多,意念已不如刚才那般汹涌,雨滴刚好能与空中快速的飞剑打个平手,却无力再去顾及已经快跃到身边的老者。 她紧紧皱着眉头,那张寡淡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惧意,那张黑脸也变得血色渐失,渐渐苍白起来。 气师与剑师不同,是格外不擅长近身搏斗的,虽然气师能够以气载万物,但面对身前极快的刀砍剑刺也是非常吃力的。而剑师身法极好,哪怕不召飞剑,仅靠剑招剑式也是非常强的。气师在这方面远远不如剑师,气师以感知天地之气而修行,终年打坐感知气流运行,所以修气宗者多半身体羸弱,不利于近身战斗。 可他们因为齐月是个气师便忘了,齐月曾是秋海山庄的人,她六岁入秋海山庄,在地狱中修行了六年各类战斗方式,十二岁被少爷带走拜入气宗门下,这才开始修行气宗。虽然多年修气已经让她的身法大不如前,但那六年在秋海山庄接受的非人的训练还在她身体里流淌。 手持长剑的老者一跃而来,一招将马开外直劈齐月的面门,齐月侧身一躲,脚步还未站稳,飞剑便从后袭来,擦着她的颈间而过。 齐月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越来越虚弱,若不尽快解决,这令她未曾看在眼里的战斗还真的变得危险了,她不能让这种危险发生。 她若全力躲闪,自然没有意念再去击杀那远处操纵飞剑的小少年,如今老者的剑招倒是并不能造成什么威胁,这把飞剑才是麻烦中的麻烦。 她心中一定,躲过一招飞剑袭来,利用飞剑在空中旋回的短暂时间,她双眼一闭,大面积的雨滴变为剑锋向前袭去,如一道满是尖刺的无形的墙壁,转瞬穿透了正要持剑刺向齐月面门的老者,老者闷声倒地,倒在了齐月的脚边。那些如剑锋一般的雨水穿透了老者的身体,却并未停息,而是混着他的血液齐刷刷向着南面的小少年击去。 小少年的飞剑正要刺到齐月的身体,可他看到迎面而来如剑锋般的雨滴,他迟疑了,这一迟疑,错过了刺杀齐月的机会。他忙动手指,飞剑在空中转了个弯,快速飞回身前挡住那些飞驰而来的雨滴。 他原本是有赢的机会的,至少能够与齐月同归于尽,可因为他怕死,在这场决斗之中他便必输无疑。 千钧一发,那些要命的雨滴几乎全部被小少年飞驰回来的飞剑挡下,飞剑也被击落在地。 可齐月并不会发出一击就收手,小少年并没有想到,这个悬台境界的气师能够在发出那么大意念的攻击同时,在那层攻击后又发出了第二次攻击,仿佛是他挡住了第一道满是尖刺的墙后才愕然发现,破开无形之墙后还有一道更加密集的满是剑锋的墙。 小少年的飞剑或者说他的意念,根本无法支撑他再次躲避,他眉头一皱,深知自己修为不及对方,在这大雨中无名无姓的死去已经是注定,他手指一动,在无数雨滴穿透他的身体之前,将落在地上的飞剑高高悬起,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客栈二层楼那破掉的黑窟窿中刺去。 齐月一怔,雨滴打穿小少年身体的时候,飞剑已经迅速飞向了客栈二楼。 她眼神顿然生变,愤恨里布满了杀意,在雨夜中仿佛是一匹狼一般犀利坚硬。即使刚刚近百支箭羽齐刷刷向她而来时,她虽紧皱眉头眼神却冷淡如初,即使两把飞剑劈开大雨向她袭来时,她周身也未曾有过杀气。 而那把剑飞向二楼时,她便知道,今夜这里的人都要死。 飞剑像是被客栈二楼半点光亮没有的黑窟窿吞掉了一样,它冒着凌烈的寒光飞驰而进,却没有传出任何声响。 飞剑的主人已经咽了气。 他被齐月击中倒在地上的时候,一双猩红的眼睛还在直直地盯着客栈二楼的动静,他的飞剑没有刺穿目标之人的胸膛,甚至都没有沾到一丝血肉,就这么被不知名的力量挡了下来,他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他那把跟了他十年的剑在客栈二楼骤然落下,剑尖因为撞击到无比坚硬的东西而断裂,折了的剑尖落在一双穿着深蓝色麂皮靴的脚边。 坐着马车而来的那位少爷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破损的衣服,被飞剑直刺破了洞的衣衫之下,那身轻软甲完好无损。 “嘶。”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好在他有太公派的宝甲防身,不然今日他将必死无疑。 第30章 今夜这里的人都要死! 他往前走两步,站在二楼倒塌的墙壁处,低头望着马棚前的齐月。 齐月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眼神中那些恐惧焦虑和杀意微微消散了几许。 雨还在下,看上去有下一整夜的劲头。朝汐肩头的衣服早已湿透,她一步都不敢挪,睁大着眼睛静静看着眼前的局势,手中的柴刀紧紧攥着,全身上下都充满了警惕。 他们这些人实在太牛了,杀她如杀一只蝼蚁般简单,况且双方的人她都不认识,自然心里一万个不想趟浑水的意思,只是那胖掌柜提过秋海山庄四个字,她当然想问个明白。可这一点点的好奇并不能促使她参与其中,她心里明白,无论多想知道秋海山庄的消息,如今都没有保住小命要紧。 齐月冷冷看着胖掌柜,似乎在等着他出手。 可奇怪的是这胖掌柜除了召出一把飞剑曾与她交手片刻外,便一直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站在大雨之中,冷冷看着三十多名黑衣人沉默地死去,冷眼看着那两个蓑衣男子与齐月的战斗,即使齐月青筋暴出略有些疲惫的时刻,他都没有趁机下手,谁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或者说是提防什么。 胖掌柜不动,齐月也不敢动。二人对视,却都没有说一句话。 朝汐躲在马棚后紧张不已,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只能听到大雨哗哗落在地上的声音,还有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齐月刚才那几下子,修行者当看得出她修的宗门与境界,自己已经交了底,便不敢再对这个还未全力出击的人先行出手。 胖掌柜小小的一双眼睛倒是格外有神,眼珠转啊转的,似乎在愁虑应对之法。 胖掌柜知道,齐月当是修得气宗,如今已是悬台境界的气师,极难对付,单靠几名升门境界的剑师根本毫无胜算,他若不用尽全力恐怕也是敌挡不过,可就算勉强杀了齐月,也并非是完成任务,他们这次的目标是二楼之上未曾出手的那名少爷,他实在摸不清他的实力。 他确实在等,确实在提防,他得到的情报是,目标之人心思缜密城府极深,自小体弱不得修行,但给他情报的人说,这些或许只是他掩人耳目刻意为之,不知到底是真是假。 齐月与胖掌柜谁也不敢贸然动手,两人冷眼对视,身形不挪,仿佛在心里已经大战了三百回合。 这场僵持无与伦比的长,齐月肩上的伤口还在缓缓流着鲜血,她知道再耗下去自己将越来越虚弱,于是一步向前,掌心张开便想要先行动手。 胖掌柜看着齐月,面不改色冷静沉着,他两腿一屈突然坐了下来,坐在了满是积水和鲜血流淌的土地上。 他两只手放在盘着的双膝上,上身坐的挺直,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闭眼,齐月心里咯噔一声。 刚才还纳闷他怎么突然就坐了下来,这时明白过来,眼神已从不解转为惊恐。她一步后退,站在倒塌的墙壁之中,似乎是为了紧紧护住客栈二楼的人。 齐月双手放在身侧,手掌张开已经做好了随时回击的准备,她虽然强忍着内心的惊恐,可声音却还是有些许的颤抖。 她看着胖掌柜,紧皱眉头,冷冷说道:“原来,你是阵师!” 雨势很大,根本不见停下来的意思,马棚之前地势较低,大雨不停,落在地上的雨水不断往低洼地流,齐月脚下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土地上躺着的三十多具尸体正在水中泡着,照这架势,不出一个时辰雨水便要将他们的身体整个儿没过去。 胖掌柜面无表情看着齐月,缓缓开口。 “是,我是阵师。” 齐月看着他,虽面上不动声色,可浑身的汗毛却瞬间都立了起来。 阵师,这个比气师还要千变万化博大精深的宗门,精通奇门遁甲各类阵法,听说有些死阵非死不能破,着实可怕。她修行多年来还未曾与阵师交过手,她看着面前其貌不扬却气场强大的胖掌柜,心里冒出丝丝冷意。 这一句“我是阵师”话音刚落,齐月头顶上当突然出现异样。 瓢泼大雨突然诡异地停了下来,仿佛只是眨眼的一刹那,空中下落的水滴便凭空蒸发了,一瞬之间大雨戛然而止,一滴水珠都没有再落下。仿佛上空突然出现了一把无形透明的大伞,将闷雷轰隆大雨滂沱都抵挡在外。 远处天空依旧闷雷轰隆,依旧乌云密布,大雨依旧在下,可唯独这马棚之前的小小空地,一滴雨水都没有再滴下来。 这种感觉的确诡异,齐月抬头看着天空大雨下落,却没有一滴雨水落在她仰面的脸颊上。 “看来,我已入阵。”齐月仰着头,喃喃说着。 “我原以为你是个剑师,却未想到你竟是个阵师,是我大意了。”齐月说这话时语气冷冰冰声音轻飘飘,若不仔细听,是听不清楚的。 雨水囤积,已经快要没过胖掌柜那粗壮的脚踝。 胖掌柜依旧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颧骨两旁的赘肉都没有丝毫抖动,仿佛睡着了,或者说静止了一样。 可就在这面无表情,甚至说是面目祥和之下,隐藏着让人心惊胆战的杀意。 客栈之内早已在齐月主仆二人来之前埋好阵符,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在阵师坐在泥水地里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胜负便已经注定了。 齐月的侧颈还在缓缓流血,她越来越虚弱,此时被阵法所困,凶多吉少。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九方国那位居然请的动萨孤的阵师,齐月第一次感到轻敌的致命。 悬台之上的修行者大多不会接受刺杀这种不算光明正大的行动,所以少爷与齐月二人以为,来之人最多是升门境界的修行者,而齐月已到悬台中期,悬台之下的修行者自然不会对她造成致命的威胁。可他们没料到,来人竟是升门境顶点的阵师!阵师之强大神秘,即便未步入悬台也让人闻风丧胆。 客栈二楼的少爷紧紧皱着眉头,却丝毫帮不上忙,他一个能在九方大国叱咤风云的皇室,在尔虞我诈之间凭借智慧生存的失宠皇子,却在面对修行者对决时,和藏匿在马棚木栏后的朝汐一样,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胖掌柜等人的情报至少有一件事是正确的,就是二楼之上的这位少爷确实不曾有一分一毫的修行,他与茫茫人海中的大多数人一样,没有根骨,不得修行。 雨势渐小,朝汐看着屏障中的齐月,看着距她藏身的马棚不过几丈远的胖掌柜,眉头深锁,陷入深深地纠结之中。 第31章 成王败寇,不死不休 朝汐纠结于该不该趟这趟浑水,若是换做别的时刻,她定然不会以身犯险,但此时此刻,那胖掌柜就坐在马棚之外,背对着她,且闭着眼睛,若她身手够快说不定还真能拿手中的小柴刀抹了他的脖子。 可那人与她无冤无仇,只为了打听秋海山庄的消息就要杀了他,朝汐心中还是很纠结。 就在朝汐纠结的时候,坐在地上一直闭着眼睛丝毫没有动弹的胖掌柜,已经对齐月下了杀手。 那不大不小的阵法之中,笼罩在齐月头顶的是深深的杀意。 所有插在地上,躺在地上的箭枝,以及那三把沉浸在泥水中的剑,全部齐刷刷飞了起来,尖峰对着齐月,飞快地在空中盘旋。 这是无枉阵,阵法之内所有的攻击和抵抗都是枉然。在这阵法之中,若不将敌人刺得肠穿肚烂不会罢休。就像裘老头临死时以飞针发出的穿棠归海,那也是阵法的一种,穿刺万物,不死不休。 齐月冷汗直流,早前被大雨淋得湿透的身体发出阵阵颤抖。如果她没有消耗那么大的念力,如果她没有被那把飞剑划伤流了过多的血液,那么她或许能够破了这无枉阵,杀了不远处控制阵法的阵师。可如今,念力已消耗大半,身体虚弱,实在是力不从心。 上百枝箭羽腾空而起,在空中盘旋着,卷起一道道尖利的旋风,齐月两手置于身前,在这小小的阵法中开始殊死抵抗。 胖掌柜眉间一蹙,阵法之中所有的箭羽残剑纷纷向着齐月刺去,尖峰带着旋转,力道极大,且不说百十枝箭羽都击在身上,就算仅仅有一箭得手,都会将齐月的小身子骨击得骨头碎裂。 齐月防御得非常吃力。阵法中的箭羽高速旋转,高速进击,哪怕被齐月掌间无形的气流打翻在地,也无法停止。 所有的箭枝和飞剑哪怕断裂得只剩下剑锋箭头也在高速地旋转着,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向着齐月铺天盖地袭来。 即使她在躲避攻击的空挡里,几次三番将脚下的积水化为尖利的暗器袭向胖掌柜,也都被他迅速洞察到,用那些高速的箭头挡了下来。 阵师的意念太过专注,她根本无法伤到他分毫。 她越来越跟不上这些高速袭来的箭枝残剑,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一支仅剩下箭尖的箭击中她的背部,却瞬间从胸前穿出,带着淋漓的血继续盘旋上空,俯冲下降,继续着高速的攻击。 丝毫没有停止的机会,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只有越来越快的攻击,还有越来越伤痕累累的身体,齐月咬牙撑了一炷香的时间,明显念力与身体都已经跟不上这一百支箭枝的攻击。 这场不死不休的攻击,眼看就要以齐月战败而结束,而当她败了的那一刻,二楼那位少爷也将难逃一死。 齐月十二岁从秋海山庄被少爷救出来时便发过誓,这一生追随于他,助他完成心中所想,保他一世平安,在此之前,她绝不能死,更不能让少爷有任何闪失。这些年在九方国內,斗过多少奸佞小人,躲过多少明枪暗箭,却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要死在这个不知名的阵师手里,死在这无名的荒野乡间。 少爷和齐月不是不知道,这一次被派往余琼山给老掌门祝寿,是九方国大皇子的计谋。 他不知与王上吹了什么风,竟然会让他堂堂一位九方国二皇子亲自去给一个剑宗掌门贺寿,即便存在拉拢之意,也不该由他一位二皇子出面。而且还在出发前调离了他身边的所有亲信,只派出二十多个精兵护送。 这一路上刺杀不断,二十多位精兵全部阵亡,只剩下齐月这个贴身婢女,护送二皇子一路前往余琼山,但他们也知道,即使进了余琼山也未必真的安全。大皇子既然好不容易将他们支出九方国境,那么他们必然不会浪费这次治他于死地的机会。 此时此刻,齐月紧紧咬着牙关撑着,无休无止的飞速攻击已经让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容不得功夫想,也想不出任何对策。 眼看就要败了,若她败了,二楼那位少爷将马上成为这些剑羽的目标。 她咬紧牙关撑着,越渐暗淡的眼神突然一亮,随即燃起希望。 铺天盖地的黑暗中,远处闷雷轰隆。雨已经小了,淅淅沥沥不停下着,打在马棚简陋的顶子上,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藏匿在马棚中的朝汐一跃而出,手中的小柴刀泛着冷光。脚步极快,一步一步重重地踏在泥水之中,脚边飞溅起一汪汪积水。 她的眼神如黑夜中的猛兽,泛着幽幽的光芒与杀意,一张消瘦稚嫩的脸上满是坚定与无惧,任谁看了也想不到,她仅仅是个未曾修行过的普通少女,她在黑夜中挺身而出以卵击石,仅仅是为了打听一个消息。 其实朝汐并不情愿趟这趟浑水,即使如今她飞身而出,以一把柴刀刺向那位背对着她的阵师时,她心里也是万般的不愿意。 之所以跃身而出改变了自己旁观者的身份,其实并非只因为她想打听秋海山庄的消息,还因为齐月投来的三次目光。 自从齐月被困阵法之内,藏匿在马棚之内的朝汐三次与她对上目光。 第一次是上百枝箭在空中旋转之时,齐月黑着一张脸,眼中杀气腾腾,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她瞄了一眼朝汐所处的马棚,二人一瞬间对视,朝汐一怔,齐月却似乎并未有任何惊讶,好像没看见似的,面色未改,一瞬将目光移开。 第二次二人对视,是齐月伤痕累累还在顽强抵抗的时候,以一副略带绝望的眼神对上朝汐灼灼的眼睛,朝汐这时便知道,齐月早就察觉到她藏在这里,并且此时她需要帮助。 一个悬台境的气师,受困之时将希望报以一个普通的女子身上,的确非常可笑,可此时的齐月并没有别的办法,她绝不能败,绝不能让二楼上的少爷受到威胁。 而第三次对视,便是朝汐一跃而出时,齐月转头看向她,在躲闪着密集攻击的同时,突然向朝汐张开手掌。 朝汐并没有看齐月,她的眼神紧紧缩在坐在泥水中闭着眼睛的胖掌柜身上。 朝汐跑的很快,眼神很冷,手中的小柴刀很锋利,但她到底只是个普通人,要杀一个阵师是绝不可能的。 第32章 扭转战局 胖掌柜闭目操控着上百只箭飞速攻击,但他依旧能听见身后传来的飞速的脚步声,一步步重重地踩在泥水里。 他并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睛,操控阵法需要强大的念力,阵师在开启阵法后需盘坐闭目,不得被外界干扰,否则不够专注,念力松散,阵法自破,所以大多数阵师身边都会有一两个随身死士,以来保护阵师的身体安全。 胖掌柜从不带死士,并非是他不够严谨,只是他的性格使然,他过于孤僻,又过于骄傲,没人愿意成为替他抗刀的死士,他也不相信别人在危急关头真能护住他的性命,他从来都是一人战斗,从不曾有伙伴。 朝汐从马棚冲出来时,胖掌柜着实有些惊讶,他从未想过马棚里藏着人,而且藏着的还是一个从未修行过的平凡之人。可惜他只是升门境界,感知不到,若入了悬台境,当能感知一切气息。 胖掌柜虽然有点惊讶,但他终究没有睁开眼睛,大局已定,即便凭空而来一个手持短刀的人,也仅仅是个未曾修行的普通人,根本无法改变这个雨夜的结局。 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他只是眉头一皱,阵法之中有三支没有箭羽的箭头突然停止了对齐月的攻击,空中一转,直冲冲向着朝汐袭来。 飞箭的速度极快,朝汐仅仅踏着积水再往前跑了一步,那三支飞箭便已经冒着寒光而来,距离她近在咫尺。 朝汐心中一沉,却丝毫没有放慢脚步,伸直右手,一把柴刀直戳戳向着阵师的后颈刺去。 就在箭头已经快刺穿朝汐的身体的一刹那,只听到铛铛铛三声响,朝汐脚下溅起的泥水不知何时已经腾空而起,如飞石一般刷刷刷挡住了那三只小小的箭头。 胖掌柜身形一颤,但依旧未曾睁眼,紧紧皱着双眉。 气师的操控元气的速度远远要比那三支飞驰而来的箭头要慢,齐月既然能出手用气悬起雨滴挡住那三支箭头,那么她必须要在胖掌柜攻击前先行准备,甚至是在这个小女子一跃而出的同时,就将自己一部分意念放在那滩即将被脚步溅起的雨水周围。 只有这样,泥水溅起,她才能利用水珠周围的元气将它们从空中卷起,以最大的力量防御住击来的三支箭头。 朝汐的小小匕首眼看就要刺入胖掌柜的后颈,仅差一步,再一步就能杀了他,结束这让人喘不过气的雨夜。 就在朝汐的刀快要触及到他的后颈时,胖掌柜突然一怔,愕然睁开双眼,眼里有极大的震惊,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浑身战栗。 朝汐那把小小的砍柴刀其实并不能伤到一个升门境界的阵师,但近在咫尺时他才愕然发觉,那把小小的刀刃上有一股强大的气,气流充满了杀意,这是气师所凝聚的天地之气,聚集在了这小小刀锋之间,甚至应该说藏匿在这刀锋之内,在临近那一刻,才露出它的强大力量。 一个受了伤的气师在抵挡无休无止的攻击的同时,将自己一半的意念置于远处,用来保护那个一跃而出的女子,和加强她手中短刀的威力。 齐月只有这样,在那看上去是螳臂当车的攻击中隐藏自己的攻击,这样才能不被这个专注于她的阵师所察觉。 而这样做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格外惨痛的,她将一半的念力放在了远处,也就导致了她无法躲避阵法中的那一百多支箭。仅仅是朝汐以极快速度跑到胖掌柜身后的短暂时间,齐月身中数箭,全身上下布满了血窟窿,身上那件格外大的短衫已被染成了血色,与她那张惨白无色的脸一起,在这漆黑的雨夜里格外的瘆人。 胖掌柜虽然站了起来,可却已经躲不开朝汐的刀,那把锋利的柴刀和缠绕在它周围的强大元气一同击向他的后腰。 在朝汐的刀触及到胖掌柜的身体之时,齐月所操控的元气如一道尖刺一般,嘭地一下穿透了胖掌柜的身体。随后朝汐那把柴刀插进了那如拳头一般大小的血窟窿里。 胖掌柜眼神一散,低头看着自己大肚子上挂着血肉的伤口,仿佛不愿相信一般,眼神无比呆滞。 他意念已残,阵法之中的箭枝终于慢了下来,齐月咬紧牙关,以最后的一丝气力悬起雨滴给了胖掌柜致命一击。 这个自视甚高的阵师终于明白自己的失败,他突然仰起脸,青筋爆出,满面狰狞。他的声音如大漠孤山上盘旋苍鹰一般,尖利且苍凉。 “我是阵师!怎么会败!” 齐月紧紧攥着拳头,此时阵法虽未彻底消失,但空中飞速攻击的箭枝已经变得非常缓慢,且失去了攻击意识,杂乱无章地在半空中缓慢盘旋。 齐月此时并不比这阵师的伤轻多少,她咬牙撑着自己最后一口气,冷言说道:“阵师的确高深莫测,但这世上的事却也并非是绝对的强者为尊。” 胖掌柜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命数将近,颓然地跌坐在地,摇头叹息。 “可惜我明明是萨孤之后,竟左右不了自己的去路,你我步入修行之道,修心修身,受大苦,解大悟,最终竟然沦为权力争斗的棋子,也真是可悲!” 齐月冷冷笑了笑,说道:“可悲的是你,以为无路可走,其实不过不敢走罢了。” “......”胖掌柜没有再说话,垂着脑袋。 朝汐在身后有些郁闷,怎么一直要致对方于死地的两个人还聊上了,这个时候不应该干脆杀死他结束这场战斗吗! 她握着手中沾满鲜血的刀有些不知所措。 胖掌柜再没有说什么,突然那一百支不死不休的箭羽终于一瞬间全部停歇,齐刷刷无力地掉落下来。 朝汐才知道,阵师已经死了。 她松了松因为紧张而麻木的手,缓缓吐了一口气。 大雨将停,雨夜终于回归宁静。 马棚前血流成河,积水混着血水往低洼处流去。 朝汐沉舒一口气,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把沾满鲜血的柴刀,心有余悸。 朝汐的刀在砍到胖掌柜身上的时候,她便明白,如果齐月没有助她一臂之力,她这全力而来的一刀将对那位阵师造不成任何伤害。那仿若铜墙铁壁的身体,根本不是她一个普通人卯足了劲便能击破的。 第33章 稍做休息 (求推荐,求收藏) 朝汐有些呆滞地看着死去的胖掌柜,这便是修行者与普通人的差距,这大千世界能者众多,而朝汐是在凶虎猛兽中一只蝼蚁般的存在。 雨已经快停了,乌云渐渐散去,终于在黑压压的天空上看到了隐约的月光。 月光之下,朝汐看到了齐月的伤,她一张惨白的小脸上已经失去了生机,眼神无比呆滞,仿佛失明了一般。她颓然坐在地上,弓着身子,身体上数不清的伤口,那件粗布褂子已经被血染红,衣角滴答滴答地滴着血。 朝汐正准备前去看看她的伤,毕竟她要是死了,朝汐打听秋海山庄的机会也就没了。 正当朝汐一步步走向齐月时,二楼那位少爷终于跌跌撞撞跑出客栈,跌跌撞撞跑进马棚,跑到齐月身前,半跪在地,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锦盒里是一粒深棕色的药丸。 少爷将那药丸给齐月服下,而后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这位少爷虽说看上去格外消瘦,但个头儿很高,再加上齐月身形娇小,少爷抱着齐月就好像抱着一个小孩子一样。 鲜血染红了银绣衣衫,他的面色如齐月一样苍白。 他将齐月抱起来,这才看向朝汐。 “姑娘,多谢。”他简短说了这四个字,便抱着齐月扭头要走。 朝汐愣了一下,招手喊住他。 “哎哎哎!你等等!” 少爷半扭着头看着她,脸上丝毫没有表情,话语中也听不出任何语气,他看着朝汐问道:“姑娘还有事?” 朝汐冷笑一声,心中生出一丝厌恶。 这个男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二楼,即使最千钧一发的时候也未曾有过任何动作,仿佛置身于外。如今没了危险,他才从那客栈二楼慌慌张张跑下来,而且那张冷冰冰的脸上,丝毫没有感激的情绪。 朝汐的眼神露出了少有的不屑,她上前一步问道:“一句多谢就算完了?” “那姑娘想要什么?”那位少爷问道。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不过问那个问题之前,我要先知道,你们到底是谁?” 那位少爷并未回答朝汐的问题,他身体似乎有些不适,一直隐隐发出咳嗽声,他抱着满身是伤的齐月说道:“姑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赶快离开,无论什么问题还请日后再言。” 说完,少爷抱着齐月走向那颗大槐树旁边的马车。 他将齐月轻轻放在车厢中,扭过身子对朝汐说道:“在下不会驾马车,还要劳烦姑娘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一弯身钻进了马车里。 朝汐叹了口气,嘟囔道:“我也不会啊。” 可她知道指望不上这位少爷,而且她也不想继续在这个充满血腥味的客栈再做停留,于是硬着头皮解开了拴在树上的缰绳。 拽着缰绳好不容易掉头出了客栈,上了那条小土路,朝汐一跃跳上马车,一手持鞭一手紧紧攥着绳子。 朝汐虽然不会赶马车,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她挥动鞭子打在马屁股上,马驹倒是很听话,缓慢地走了起来。 可掌握方向确实是个难事,好几次差点车毁人亡,好在这条路还算好走,朝汐慢慢地也找到了诀窍,缓慢行驶的马车也渐渐加速起来。 乌云渐散,月光隐现。雨停了,空气很清新,凉嗖嗖的风夹杂着潮湿气味,让人神清气爽,一扫倦意。马车在小土路上歪七扭八地跑着,结实的车轮在泥泞地上压出两个很深的印子。 车内的主仆二人一直没有说话,朝汐驾着马车也没有说话,一直到晨曦来临,朝雾渐浓,此时已经离开客栈沿这条小土路上行驶了六七十里路。 天色大亮时,终于在路旁看到了一条小河。朝汐驱车停在河边,打算稍做休息。 …… 朝汐蹲在河边,用水囊取了些清亮的水,本想着也给车厢里那二位也取些,但一想到那位少爷嫌弃水臭的嘴脸,她便收起了自己的好心。 仰头咕咚咚喝了几口水,感到腹中饥饿,想着自己包袱中也只剩下两个干巴巴的馒头,便盯着这条小河,起了捞鱼的打算。 她正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打算脱了鞋子挽起裤腿,那位车厢里的少爷便走了过来,他面色苍白,背有些弯,看上去身体非常不适。一只手握着拳放在嘴边,频繁地咳嗽着,另一只手拿着个小小的布包。 那位少爷站在朝汐身后,看着她又撸袖子又脱靴,轻声说道:“姑娘,这是要作甚?” 朝汐回过头漫不经心地说:“捞鱼啊。” “为何捞鱼?” “烤来吃!”朝汐回答。 那位少爷笑了笑,将手中的布包递过去说:“姑娘,我这里有些点心,不如先将就将就。” 朝汐一愣,忙将鞋子穿好,接过布包一边打开一边说道:“有吃的你不早说!” 那位少爷笑容平和说道:“姑娘你也没问过我。” 朝汐将那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杏仁酥和玫瑰糕,一看样子就知道不是沿街摊位上买的,而是那种富贵人家才买得起的大商铺里的点心。朝汐吃了几口,点心在嘴里入口即化,香气四溢。 朝汐正坐在石头上大大咧咧地吃着,那位少爷突然站在身前拱手问道:“还未请教姑娘尊姓大名?” 她忙站了起来,吞下口中的一块点心,尽量口齿清晰地回道:“我叫朝汐,未请教公子是?” 那位少爷直起身子,轻轻咳了两声,回答道:“姑娘,在下方耀尘,车厢里那位小姑娘是在下的婢女,名叫齐月,姑娘说过有一问题要问,现在可否告知?” 朝汐笑了笑,说:“我的问题需要问你的小婢女。” 方耀尘似乎也不惊讶,点点头问道:“看来是修行之事了?” 朝汐摇摇头说:“也不是,我只是要与她打听一个地方。” 方耀尘问:“什么地方?” 朝汐想了想,感觉这也不是什么多隐秘的事,于是回答道:“秋海山庄。” 方耀尘一怔,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姑娘,无论关于秋海山庄的什么问题,恐怕你都得不到任何答案。” “为什么?”朝汐皱了皱眉问道。 方耀尘没有回答,应该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即使他与齐月如此亲近,也从未在她口中听过关于秋海山庄的只字片语,即使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得到的也只是长长的沉默而已。 方耀尘笑了笑说:“要不,你去问问她吧。” 第34章 你就是以防万一(求推荐收藏) 齐月似乎好多了,她坐在车厢里,闭着眼睛,盘着双腿,坐得挺直。 方耀尘一掀车厢的帘子,齐月便睁开了眼睛。 “好多了?”方耀尘问道。 齐月皱了皱眉,略带责备的语气说:“少爷,你可是用了九曲还魂丹?” 方耀尘点点头,再次关心地询问道:“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齐月仿佛是抱怨丈夫多花银子买了无用东西的小娇妻,喋喋不休地说道:“少爷不是不知道那九曲还魂丹有多珍贵,多稀有,你就这么用掉了?等到下次你要是万一身陷险境时,该用什么自救!这么珍贵的丹药你应该自己留着!以防万一!” 方耀尘有些无奈,但却也拿自己这个小婢女没有办法,连忙哄道:“你就是我的以防万一,你若死了,我岂不也是等死,所以说这药你吃我吃都一样。” 齐月垂下眼,自责说道:“少爷,齐月轻敌,办事不利,险些让你置身于危险中,还望少爷责罚。” 方耀尘拍了拍她的肩说道:“不必自责,只要你我还活着便是赢了。” 齐月点点头,眼神掠过方耀尘看向身后站着的朝汐。 “少爷,我先换身干净衣服。”齐月说道。 方耀尘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忙将帘子撩了下来,有些尴尬地站在车外等着。 半响,齐月再次撩开车帘。 齐月换了一身素色长衫,比那身粗布马褂合身得多。素色长衫的袖口用粉色丝线绣着两朵桃花,遮盖了齐月的英气,也让这个面容冷淡的气师显出了一丝丝女人味。 齐月被方耀尘搀扶着,弯腰出了马车,站在朝汐的面前。她冲朝汐笑了笑,说:“昨夜还多亏姑娘出手相助,还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朝汐本来站在方耀尘身后,听着主仆二人你安慰我我安慰你的话觉得有些肉麻,正无趣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儿,听到齐月与她说话,才抬起头来,笑道:“我叫朝汐,齐月姑娘不必客气,倒是我有一事想请教,齐月姑娘可还方便?” 齐月点点头,那张冷淡的脸上似乎也没有昨日那般冰冷,反而显出一丝丝亲和来。这份亲和的由来是对昨夜朝汐出手的感激,虽然她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但她制造了机会,这在昨夜的败局中至关重要。 “姑娘但说无妨。”齐月说道。 朝汐暗暗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齐月姑娘可是从秋海山庄而来?” 秋海山庄这四个字一出,齐月脸色骤变。原本已经恢复血色的脸上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明明是大雨过后的微凉清晨,齐月的额头上却渗出丝丝汗水。 秋海山庄究竟是什么可怕的地方,让一个悬台境界的气师如此恐惧紧张。 齐月半天没有回答,等到缓过神来长舒一口气后,她说道:“很抱歉,我不想回答关于秋海山庄的任何事情。” “为什么?”朝汐问道。 齐月叹了口气,看着朝汐说:“你可曾做过噩梦?那种让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却怎么都醒不过来的噩梦,你差点就死在那噩梦中了,等你好不容易醒来了,可还会愿意去回想那个噩梦?” 齐月说:“秋海山庄就是我一生的噩梦。” 朝汐静静看着齐月,不知说什么好。 站在一旁的方耀尘说道:“朝汐姑娘,据我所知,秋海山庄是一个极其秘密的杀手组织,位于蛮荒之北那连绵不绝的雪山內,这世上几乎没有外人能够找到那里,而秋海山庄的第一条规矩就是,绝不能与外人说起秋海山庄的任何消息。” 方耀尘说到这儿,瞥了一眼齐月,见她神色并未表现得太过害怕,于是继续说道:“不瞒你说,我与齐月相依为命数年,也从未听她说起过关于秋海山庄的任何事,恐怕那个地方的恐怖已经让她根本无法提及,所以,还请姑娘理解。” 朝汐皱着眉头,一直没有说话。 她确实想要问出秋海山庄的消息。裘老头是秋海山庄的弟子,有个叫“书生长鱼”的人托付了他一件事,这是她唯一知道的情报,她需要弄清楚那个“书生长鱼”为何将她托付给裘老头,他究竟是谁。 不过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也不敢继续逼问,要给人家悬台境气师逼急了,说不定再失去理智杀了她。 怂就别叫板!这也是裘老头曾说过的话。 不过朝汐倒并未怀疑主仆二人的话。裘老头和她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哪怕是喝醉了胡说八道都没有提过秋海山庄这四个字,可想而知,他也极不愿意提起。 “无妨。”朝汐拜拜手说道:“既然齐月姑娘有难言之隐,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齐月微微躬身说道:“多谢朝汐姑娘。” 三人无话,朝汐想既然问不出什么,自此分道扬镳也是好的,看起来这二位也不像什么善茬儿,再与他们同行怕是要惹上更多麻烦事。 朝汐拱手说道:“在下要往南行,咱们萍水相逢,就此别过,二位保重,后会有期。” 说完,朝汐颠了颠身上的包袱,转身要走。 方耀尘叫住她,说道:“朝汐姑娘,我们也是往南走,大约五十里,我们可用马车载你一程。” “往南五十里?” 方耀尘说道:“是,往南五十里,有一余琼山,我们便是去那儿。” 朝汐眼神一亮,说道:“我也要去余琼山!” 方耀尘笑了笑说:“没想到你与我二人竟同往余琼山,还真是缘分匪浅。” 朝汐也笑了笑,问道:“二位可是要去余琼山上的清泉派?” “是,清泉派掌门再过十天便是一百岁大寿,我二人是去给掌门贺寿。”方耀尘说道。 朝汐一听到一百岁,便想到锁魂盅里面那个一百岁的慕未明,怎么青川山脉內的人都这么能活?动不动就一百多岁。 方耀尘问道:“姑娘也是去给掌门拜寿?” “不,我是去拜师。” “姑娘想拜入剑宗门下?”方耀尘问。 朝汐点了点头。其实她心里对拜什么师门并没有多大的想法,甚至说对修行界根本没多大概念,她说这句拜师,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方耀尘又问:“姑娘测过根骨了?可有资质?” “根骨?”朝汐木讷地摇了摇头说:“没测过,怎么测?” 方耀尘笑了笑说:“既然姑娘要去清泉拜师,那便上了余琼山再说吧。” 朝汐想了想,按照她驾马车的速度来说,再有个两三时辰也就到了余琼山,这青天白日的,又是一眼望去没什么掩藏之地的土路,两旁的树也稀稀松松的,应该不会遇见什么埋伏。而且她昨夜一夜未睡,也确实是乏了,让她徒步走到余琼山,确实有些为难。 “那咱们启程吧。”朝汐说着,自己便拿起马鞭,主动担当起赶车的职责。 三人一车歪歪斜斜地便往余琼山行驶,车厢内的二人窃窃私语不知在聊些什么,朝汐在前赶着马车,雨过天晴的暖光洋洋洒洒现在身上,将一身湿透的衣衫烘干烤热,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 第35章 登上余琼山 五十里路其实并不算远,只是朝汐赶马车的技术太过生疏,所以明明两三个时辰能到的路程,却直到日落黄昏才驾车赶到余穹山脚。 余穹山景色优美,嵩山峻岭,高耸入云,青山绿水,让人目酣神醉,尤其是从山脚一直延伸至顶的那一层层白色石梯,穿越云层一直到达山顶,工程浩大鬼斧神工,更显得这余琼山威严神秘,仿佛仙境。 余琼山山脚之下有一大片桃花树,余晖尽洒,照得这片桃树林一片通红,让这余琼山脚的风景更加如墨如画。 朝汐驾着马车停在山脚,看着这大片的桃花树,有些微微的晃神。她想起长竹村院子里那颗杏花树,每年的杏花开得也是让人痴醉。裘老头总是坐在杏树下那张破旧的石桌前,喝酒赏花,酒醉了就骂些脏话。 其实朝汐现在都无法相信,那个没什么本事只知道喝酒的裘老头,真的是秋海山庄的弟子,是一位修行者。 “到了。”方耀尘俯身下马车,站定之后伸手去扶还很虚弱的齐月。 朝汐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他二人一眼后,从马车上一跃跳下。 方耀尘搀扶着齐月下车,二人一直站在马车之前,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 朝汐站在二人身后,心想这二人还真看不出是主仆关系,哪儿有少爷搀扶着婢女的,明明更像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小两口儿。 她看着方耀尘玉冠束发的背影,他虽略显消瘦偶有咳嗽,但身姿挺拔,所以整个人的气质并不显得羸弱,再加上他在雨夜之后对朝汐很是礼貌,之前那些纨绔子弟的印象也消散不少。 大约等了半柱香的时间,从阶梯之上走下来两名男子,白衣飘飘,墨发飞扬。 “来了。”方耀尘说道。 齐月忙向旁边挪上一步,仿佛怕别人误会似的,不再让方耀尘扶着,默默站在了他的右后方。 方耀尘背着手,微风吹得他的长衫向后扬起。 从阶梯下来的两人脚步稳健,很快便来到了朝汐三人面前。 朝汐只觉得眼前人有些眼熟,待想起是谁,她眼神一亮,站在方耀尘和齐月身后,面带笑意。 来人正是那个小雨淅沥的夜里给裘老头解毒药的白衣剑师。 白衣剑师与站在他身边的另外一位的剑师疾步走到朝汐三人面前,他看着方耀尘微微躬身,拱手说道:“二皇子,在下清泉派沈萧声,这位是我的师弟流煌,请恕我等来迟。” 朝汐听到二皇子这三个字,着实吓了一大跳,惊诧地看着方耀尘。她原以为这会是哪家王宫宦官的少爷,却从没有想到,他居然是个皇子! 既然他是个皇子,那么他说水臭也是相当的有礼貌了。 怨不得那个胖掌柜死时说自己是权利的棋子,看来昨夜的刺杀背后当是那些争权夺利,谋位夺嫡。 朝汐心中叹了口气,却也松了口气。她确实不喜欢皇权中的阴谋算计,但既然这位爷是位皇子,那她昨夜挺身而出说不定还并非无功而返,至少她进入清泉派可以稍稍硬气一点儿了。 沈萧声说:“未想到二皇子早到,我清泉派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方耀尘摆摆手说:“无妨,早就听闻余琼山景色优美,今日一见还真是心旷神怡。” 沈萧声直起身子说:“二皇子,马车我让师弟停在桃林,请各位随我来。” 说完,沈萧声一转身,带领三人沿着石阶而上。 沈萧声自始至终没有看朝汐一眼,而朝汐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与他说话。但其实沈萧声在下山时便觉得朝汐很是眼熟,后来想起是不久前与魔宗打斗时遇见的女孩,原本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却没想到短短时间再见面时,她居然跟着一位大人物来到了清泉派,沈萧声难免有些惊讶,心中对朝汐也多多少少涌起了一丝兴趣。 朝汐与方耀尘,齐月三人站在石阶前,望着上山的一层层白色石梯,微微有些皱眉。 方耀尘看了一眼齐月,见齐月点了点头,就知道她虽受伤严重,但爬这些楼梯应该没事,于是沉了一口气,紧随沈萧声而上。 路很宽,阶梯很多,朝汐三人紧紧跟着沈萧声,一夜未眠体力不支,忍不住气喘吁吁。 爬到半山腰时,方耀尘开始阵阵咳嗽。 沈萧声是细心的人,他能看得出朝汐三人略显疲惫,于是慢下了脚步,回身看着方耀尘说道:“二皇子,要不我们休息片刻,欣赏一下山中景色?” 方耀尘一手握拳放在嘴边,好像随时都要咳嗽几声,他点了点头说:“好。” 齐月面色不太好,虽然吃了那号称神药的九曲还魂丹,但重伤还在,咬牙爬了这几百节台阶,已经是极限。可她不能让人看出她此时身体的痛楚,于是强忍着,依旧站的如松柏般挺直。 可额头上的大汗淋漓却藏不住,那张苍白的脸上汗如雨下。 沈萧声看了看齐月,又看了看方耀尘,忍不住问道:“二皇子,还未请教这二位姑娘是......” 方耀尘淡淡回道:“我的婢女。” 沈萧声点点头,眼神看向朝汐。他心里很是好奇,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第一次见她时,她与家人被打斗波及,她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第二次见她时,她又变成了九方国二皇子的婢女,还来到了这余琼山。 歇了一会儿,沈萧声带着三人再次往上走。 阶台过半,往上望,便是一片片白云,那云层之上,有着气宇轩昂的牌楼,牌匾上三个金粉大字,清泉派。 越过那高大的牌楼,再往上走百八十个台阶,便到了目的地。 朝汐喘匀了气,仰头看着,面前是巨大的院落,从墙外看去,能看到里面二层高的一座建筑,格外宏伟。 沈萧声带着三人从正门进入,进到那巨大的院子中。 朝汐走在最末尾,忍住好奇与惊叹,尽量没有过多的东张西望,生怕别人觉得她是井底之蛙没见过世面。 走进院子,朝汐心中惊叹一句,这就是清泉派,真是气派! 院子很大,满满的铺着白色的石砖,墙边种着十几棵桃花树,桃花开得正旺,一眼望去整座院子格外干净雅致。 桃花之下是一座座木桩,磨损严重,应当是清泉派弟子练功而用。院落两旁有两排简简单单的房屋,整齐干净。 院子正中有一座二层楼,白砖红瓦,雕梁画柱,虽然不显多么华贵,但十分精致典雅。 二层楼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立身行道”。 沈萧声带着三人走进二层楼內,屋内正中站着一个老者,背着手,佝偻着身体,白发苍苍。 沈萧声向前一步拱手说道:“师父,二皇子已经到了!” 第36章 婢女和不是婢女 老者不知在想什么,垂着脑袋背着手,一直没有回头。 沈萧声又说:“师父,二皇子已到,我已安排好厢房。” 那位老者还是没有说话,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就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掌门比皇子的架子还大,要是换做别的皇子,定然忍受不了这种轻视,但方耀尘不一样,他就是在无尽的轻视甚至蔑视中长大的。 方耀尘微微皱眉,背着手往前一步说道:“掌门,九方耀尘前来祝寿,这些天还要叨扰各位了。” 原来他并不姓方,而是姓九方。 朝汐站在最末尾,听到九方耀尘这四个字,眼神一怔,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位皇子就是九方国那位人尽皆知的落魄皇子! 说起九方耀尘这个名字,即使是朝汐这样的人都听闻过一些,这个名字的流传与其他大国皇子的威名不同,九方耀尘在坊间的传说,似乎总是围绕在倒霉,妖孽,失宠之类的话题中。 传闻九方耀尘的母亲是一位妖妃,以妖术迷惑了国主九方烈之,祸乱朝政引发战争,九方耀尘六岁时其母便被杀死,而九方耀尘也被视为不祥的后代,在九方国遭尽了白眼,同年,九方耀尘被九方烈之送往蛮荒,名义上是质子,其实就是流放。 而这次他能回到九方国,也是因为蜀丘天卿的一句九方耀尘成年后有卫帝之像,这才将他从蛮荒边境召唤回国。 而这位九方耀尘的母妃,与她钦天府灭门一事,定是脱不了干系。 “掌门。”沈萧声再次提醒,声音都比之前都要大了些。 可这位老掌门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九方耀尘的脸色很是难看。 朝汐站在九方耀尘和齐月的身后,深感疑惑地看着面前背手而站的老掌门,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得他浑身不对劲儿。 屋子里充斥着尴尬的气氛,就当沈萧声有些无措时,从正殿外匆匆走来一个中年男子,此人身着一袭白衫,但面色很黑,不用皱眉眉头中间都有一个‘川’字,显得这人一脸的威严。 “二皇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沈萧声拱手道:”大长老。” 随即向九方耀尘介绍道:“这位是我们清泉派的大长老。” 九方耀尘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他瞟了一眼‘不闻窗外事’的老掌门,眉头也皱起一个‘川’字。 那位大长老当然也看出了九方耀尘的不满,上前一步说:“二皇子见谅,我掌门师兄如此已有数月,当是沉迷于修行之事,两耳不闻外声了,还望二皇子莫往心里去。” “无妨。”沈萧声笑了笑说:“今日来到余琼山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朝汐听这话觉得有些别扭,她不知道九方耀尘说的“大开眼界”是指余琼山的景色,还是余琼山掌门对一个皇子不理不睬大摆架子。 大长老也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九方耀尘的话。 “二皇子旅途劳顿,还请先稍作休息。” “好!” 沈萧声单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二皇子请到西厢房稍作休息。” 九方耀尘跟着沈萧声出了正殿,那位‘架子格外大’的老掌门也没说过一句话,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 这对于一个皇子来说,确实是很没有礼貌,即使是九方耀尘这样不受重视的皇子,此时心里也微微升了些怒气。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反正也很累了,休息就休息吧。 朝汐跟着众人走出正楼,迈出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老掌门,他姿势如旧,背着手垂着头,仿佛静止了一般。 朝汐匆匆看了一眼,而后跟着沈萧声出了门,向着西厢房走去。 厢房虽不算华丽但打扫得一尘不染,沈萧声带着朝汐三人站在厢房门前,微微欠身说道:“二皇子请在此稍作休息,晚膳稍后开始。” 说完,他转过身对朝汐和齐月说道:“二位姑娘的房间在旁边,请随我来。” 齐月皱了皱眉,开口说道:“沈公子请等一下。” “我与二皇子住一间即可。”齐月淡淡说着,这张冷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这个年纪应当有的羞怯,仿佛男女同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沈萧声愣了一下,说:“这......” 九方耀尘一步上前,站在了齐月与沈萧声之间,他背着手缓缓说道:“沈公子不必惊诧,齐月是我的贴身侍女,自小便与我同住。” 沈萧声点点头,也不好多言,于是转头对朝汐说道:“那姑娘,你请随我来。” 朝汐点点头,乖乖跟着沈萧声走向另一间厢房。 厢房门口,二人面对面站着,朝汐微微低着头,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衫,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扭捏。 沈萧声还是那副正气凌然的侠士面孔,他说:“姑娘,请在此稍作休息,晚膳开始时我会派人来请。” 沈萧声说完,冲朝汐点了点头便扭身要走。 朝汐这才抬起头,急忙叫住他。 “沈公子,你可还记得我?” 沈萧声回头淡淡一笑说道:“姑娘还记得我?” “公子曾救过家父,朝汐自是不敢忘。” 沈萧声转过身面向朝汐,面带浅笑,如沐春风。 “姑娘名叫朝汐?” 朝汐点了点头。 “姑娘若在清泉派有任何需要,尽可来找我。”顿了顿,沈萧声说:“我还要差人准备晚膳,姑娘请稍作休息,在下告辞。” 朝汐点点头说:“好,还要劳烦沈公子了。” 二人扼首点头,朝汐转身进了厢房,沈萧声转身去了后院儿。 二人都有一句话想问,却都因为萍水相逢,交情浅淡而无法开口询问。 沈萧声想问,朝汐为何随二皇子而来。 她明明就不是二皇子的婢女,她根本就没有一个婢女应该有的姿态。且不说二皇子的婢女怎会穿一身如此破旧的衣衫,就说她自从开始登余琼山以来,几乎没有关注过九方耀尘,即使九方耀尘身体不适时她也没有看他一眼,而是专注于欣赏风景,更有好几次她都越过九方耀尘走在他前面,一个婢女又怎么会走在主子前面。 沈萧声不明白,她既然不是九方耀尘的婢女,为何要上余琼山。 而朝汐要问的,自然是那个名叫赵庆的人。 自从进入清泉派,每个能看到的剑师她都在心里迅速做了对比,年纪不对,长相不对,身形不对,没有一个与烙印在她心里的那个人有所相像。 那个自称余琼山赵庆的剑师究竟在哪? 朝汐坐在厢房內的椅子上,紧锁眉头。 厢房桌上放着一壶热腾腾的茶,茶香飘荡,清新怡人,让朝汐心中多少平静了一些。想着这清泉派还真是心细,还派人提前沏了茶。 茶具旁放着几碟格外精致的小点心,色泽诱人,让原本就饥肠辘辘的朝汐更加按耐不住食欲。 一杯清茶,一块点心,加上偶尔的一声叹息。 直到几碟点心全部吃完,茶也喝得差不多了,她这才乏困得昏昏欲睡。 第37章 沉默的接风宴 再醒来时天色已黑,朝汐睡得正熟,门外有人轻叩她的房门。 轻叩了几声,见门内人没有动静,这才稍稍加了些力度,喊道:“朝汐姑娘,晚宴要开始了。” 朝汐这才从梦里醒来,慌忙就下了床,拉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沈萧声,沈萧声见朝汐头发凌乱睡眼蒙松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了笑,说道:“朝汐姑娘,二皇子已经去正殿了,你也随我来吧。” 朝汐仿佛还在睡梦之中,怔怔地点了点头就要往外走。 沈萧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她凌乱的头发,说:“朝汐姑娘要不要先梳洗一下,我就站在门外等你。” 梳洗?朝汐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只能点点头回答:“哦,好。” 转身进了屋,坐在铜镜前一看。 唉呀妈呀,这一头鸟窝似的头发…… 怪不得沈萧声让她梳洗一下…… 朝汐拿了把木梳顺了顺头发,随便梳了两个俏皮的小辫子盘在头顶,剩下的头发以一根木簪子挽在脑后,虽然有些幼稚,但也还算简单干净,而且她也从未有过别的头饰,从来都是以一根木簪子束发,这个木簪子还是多年前她生辰之日,死皮赖脸求裘老头给她买的生辰礼物。 素净的一张脸,不施任何粉黛,长期的风吹日晒营养不良导致她脸色有些蜡黄,明明是水水灵灵的一个小姑娘,眉眼也都端正好看,却因为脸色不佳而显得略有些沧桑。 尤其是身材又比较娇小,在乡野山村生活惯了,也根本没有一个女孩子应该有的举止和身形,穿着一身破衣粗衫,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甚至言行举止更偏近男子一些,实在算不上亭亭玉立,站在人群里绝对是最最不起眼那个。 打开门,沈萧声还在门外等她。 “走吧。” 从厢房走到正殿,仅仅一百多步的距离,二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此时正殿之内灯火通明,人烟喧嚣,余琼山百十名弟子全都来了,围坐在这大殿之中。 “朝汐姑娘不必紧张,一会儿我领你坐下,你就只管吃就好。” 朝汐也笑了笑,乖巧地点了点头,跟着沈萧声走了进去。 正殿很大,虽然人很多,但并不显得十分拥挤。朝汐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上,打量着大殿里的每一个人。 正殿正中台阶上是一张很大的掌门椅,左下方布置了一方桌椅,是给二皇子用的,齐月也在他身边坐着,二人面前放着不少菜肴点心,可是他二人却未动一筷,九方耀尘黑着个脸,面色极其不好。 朝汐看了看正中的掌门椅,便知道了九方耀尘为什么脸色这般难看。 他二皇子就算再是不受宠的皇子,千里迢迢来贺寿,这接风宴上,清泉派掌门居然没有入席,掌门椅子上空空如也,任凭谁也压不住怒气。 那位黑脸大长老站在正中主持大局,他高举酒杯说道:“二皇子大驾光临,我清泉派蓬荜生辉,若有招待不周还望二皇子海涵。” 九方耀尘并未端起酒杯,他只是淡淡笑了笑,说道:“不必客气。” 大长老有些尴尬,但还是仰头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朝汐忍不住摇了摇头,心说这大长老招谁惹谁了,明明是掌门的锅,被甩脸子的却是这位大长老。 不过话说,这清泉派还真是有钱,大长老那只酒杯看上去就价格不菲!从里到外都是这么气派,就连这小饭桌和小餐具看上去都无比精致,也不知道值多少钱。 哎,想想自己真是穷酸,长这么大还没用过如此精致的汤勺和纯银的筷子,就这一双筷子,恐怕也要值个二三百文。 正在朝汐感叹贫富差距之时,开始上菜了。 菜一上来,自然就没工夫感叹那些有的没的了。 十来个小徒端着碗盘上来,井然有序地轻放在每一张桌子上,菜肴很精致,是那种盘子很漂亮,菜里还有雕花的精致,每一道菜都像是一幅画一样。 只不过,量也是真的小。 之后便是沉默的吃饭,这清泉派二十多弟子倒是格外规规矩矩,一个个坐得笔直,安安静静地吃饭,偶尔有人说几句话,也是声音极低极小。 九方耀尘和齐月也没有说话,齐月用银针试过菜之后九方耀尘才开始动筷,齐月吃得甚少,她一张冰冷的脸时不时地抬头打量,神色十分小心警惕。 朝汐环顾四周,将这在场的人细数看了个遍,没有看到她想找的人,这才心中叹了口气,化失望为食欲,大快朵颐起来。 这菜看着是好看,可是味道真是一般,盘子大菜少,透着一股华而不实的感觉。 …… 宴席散得很快,期间只有尴尬,并无任何晚宴上的欢声笑语。 九方耀尘和齐月早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回房间休息了,吃到最后,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弟子还在饮酒。 朝汐坐在角落里,好像谁都没怎么注意过她。 她慢慢夹着一盘子花生豆,打着哈欠听着隔壁桌的两名小徒在闲聊。 看上去似乎已经喝多了,身体也不如刚开始坐得笔直,晃晃悠悠的,一名小徒说得兴起,伸手便搭住了另一名的肩膀。 “今儿这菜还真是一般,我们清泉派也不换个大师傅做菜,做来做去就这么几个菜,味道还不怎么样!” “是啊,不过听说厨房那位大师傅比咱们来这清泉派还早呢,七八年了吧,恐怕也不可能换掉了。” “也不知道二皇子提早离席是不是嫌我们清泉派的菜不好吃?” “呵,你还真是天真,二皇子能是因为菜不好吃?还不是因为好好的接风宴,掌门没来!” “嘶!你喝多了你!还不快闭嘴!” “怕什么,反正掌门又没来,他又听不见。再者说了,如今我们的掌门啊,恐怕当着他的面儿说他也是听不见的!” “你还真是喝多了你!快别说了!” “我觉得吧,掌门是有了心魔……”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那名酒醉胡言的小徒就被身旁还算清醒的那个捂住了嘴。 “说说说,说个屁,想死啊你!”小徒骂骂咧咧地将那酒醉的给搀走了。 殿里已经不剩几个人,朝汐吃得撑得慌,便起身退出了正殿。 第38章 奶奶个熊! 出正殿,院子的西北方有一个小小的拱门,拱门直通后院儿,也就是厨房浣衣坊之类的地方。 拱门与后院之间连接的是一条林荫小路,道路两旁长着高大的松柏,整齐笔直地向上延伸,脚下是一块块青石砖,铺成一条小路,蜿蜒地通向尽头。 朝汐踩着青石砖,一只手揉着自己吃得太撑的肚子,悠悠闲闲地在散步。 这余琼山满山都是雅致之风,一边赏景一边感受八月末的舒适晚风,这散步倒也不算无趣。 朝汐边走边东想西想,想必今日这位二皇子九方耀尘被气得不轻,虽说他是个不受待见的皇子,但既然是来贺寿,这位架子大的掌门也不该在接风宴上不露一面,这实在是有些羞辱人。 而这位清泉派的掌门,朝汐也说不上是哪儿不对劲,可她就是在见他第一眼时便觉得不对劲,这种怪异的甚至有些危险气味的感觉,让朝汐一下子就想到了跟着裘老头去军营卖酒时遇上的那个妖娆的女子,透着一股邪气。 可一个清泉派的掌门,修得是剑宗正道,为何身上会有如同那名女子一样的邪气呢? 朝汐想得正入神,身后突然有人轻唤她的名字。 “朝汐姑娘。”沈萧声从身后而来,跟上她的脚步。 朝汐停下来,转过身冲他笑着点了点头说:“沈公子,也来散步?” 沈萧声也点了点头,与她并肩往前走。 朝汐边走边忍不住侧头看向沈萧声,月色将他的脸庞照得棱角分明,一身白衫立于月光之下,显得格外不食人间烟火,可如此高冷的外表却有一双温柔得仿佛能融化一切的眼眸。 这双眼眸温润如玉,缓缓地看向了她。 “朝汐姑娘,吃得可还满意?” 朝汐大咧咧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道:“我都吃撑了。” “那就好。” 二人往前走,快要走到小路的尽头,看到了尽头敞开的那扇木门,木门后的厨房里炊烟袅袅,大师傅在里面叮叮当当地忙活着。 沈萧声突然站在木门前停了下来,面对着朝汐,露出浅浅的笑容,他说:“朝汐姑娘来这里,要做什么呢?” 朝汐挑了挑眉,笑着回道:“来散步啊。” 沈萧声摇摇头直视着朝汐,透露出一位剑师强大的压迫感,可眼神却是没有丝毫的恶意,他说:“我是问朝汐姑娘来余琼山做什么?” “跟二皇子前来贺寿啊。” 沈萧声看着她半响,摇了摇头说:“既然姑娘不愿说,在下也就不问了。” 朝汐低头笑了笑,想必沈萧声早就知道她跟二皇子不是一路的,晚宴上甚至都没将她和二皇子安排坐在一起。 既然人家已经看出她并非是那位二皇子的婢女,那么她再装下去就没有必要了。 朝汐笑着,露出脸颊的两个小小梨涡,她凑近一步小声对沈萧声说:“其实,我是来拜师的!” “拜师?”沈萧声吓了一跳。“朝汐姑娘想拜入我清泉派?” “是。”朝汐点了点头。 “那么姑娘可曾测过根骨?” “没有。”朝汐回道。 其实这些年她并非没有打听过关于修行者的事,但她长大的地方知道的人甚少,偶尔跟着裘老头去城镇中,也根本没有什么机会打听。 “那姑娘可知为何要测根骨?” “可是在测有没有修行的资格?” “是,却也不是。”沈萧声说道:“根骨乃是先天而成与生俱来的,是天地之气在骨内的运行,世间只有极少部分人有根骨,也就是极少数人身骨内蕴含天地之气,而测根骨便等于测资质,不仅是在测有没有修行的资格,还是测能够修行的境界。” 沈萧声继续说道:“简单来说,什么样的根骨就代表了能修行到何等地步。” 朝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道:“那如何测根骨?” “今日天色已晚,若姑娘想测根骨,明早辰时来西院找我,我来帮你测。” 朝汐点点头回道:“好,多谢沈公子。” 沈萧声笑笑,温柔如水。 “朝汐姑娘不必客气。” 二人无话的档口,从拱门处急匆匆跑来一名小徒,跑到沈萧声跟前抱拳说道:“大师兄,大长老唤你去趟云经阁,说是有事相商。” 比起慌里慌张的少年,沈萧声显得格外沉着稳重。 他瞧着来人问道:“大长老有说什么事吗?” 小徒面色难看,看了看朝汐,又看了看沈萧声,犹豫地说:“大长老说,掌门……掌门已经……入了心魔……” “胡言!”沈萧声顿时一怒,面色严厉。 “这……大……大师兄还是快随我去看看吧。”这小徒看上去也被吓得不轻。 沈萧声转身对朝汐拱手说道:“朝汐姑娘,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姑娘早些回厢房休息。” 朝汐忙摆摆手,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说:“你忙,我溜达溜达就回去了。” “好。” 沈萧声带着他的小师弟急匆匆回了前院儿,朝汐站在原地看着他二人白衣胜雪端正挺直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粗布衣裳,暗暗觉得相比来说自己还真是粗枝大叶,毫无仪态。 …… 余琼山虽说不够高耸入云,但海拔也不算低,夜晚的风显得有些凉,尤其是昨夜还下过一场大雨,气温更是骤降。 朝汐站在后院的门前觉得有些冷,刚想回房间休息,就被一声粗俗喊骂吓了一跳。 是从这后院门内传来的,一个粗犷的男人的骂声。 “奶奶个熊!老子让你刷个碗,你全特么给老子??了!看老子不打死你个彪子!” 朝汐一愣,想了想,推开了那扇半开半掩的大门。 推开大门,朝汐走进后院,与前院的灯火通明不同,后院显得格外寂寥,只有厨房里掌着灯冒着热气,时不时传来一两句她听不太懂的骂声。 朝汐走到厨房窗边,偷偷向里望去。 厨房里站着两个人,一个年岁稍长身宽体胖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小男孩。 中年男子正在拿着大勺一脸怒气地责骂面前低着头的小男孩,听字里行间的意思,应该是这男孩笨手笨脚打碎了碗碟。 男孩被骂得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张脸死死盯着地面上那些残碟碎碗,双肩止不住地颤抖着,看样子像是哭了。 “哎。”朝汐忍不住叹了口气。 生活不易啊,想当初她八岁下厨房给裘老头做饭的时候,不知打碎了多少碗,被骂了多少顿,看到这个年仅八九岁的小男孩,就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她这一声忍不住的叹息声,惊动了厨房里的大师傅。 那名中年男子以格外警惕的眼神瞬间回头,低声喝道:“什么人!” 第39章 他叫赵老三 这一声“什么人”虽然声音不大,但音色浑厚,倒也让朝汐吓了一跳。 她连连摆手走到厨房门前,向着中年男子笑呵呵地说:“大师傅不要紧张,我是随着二皇子前来的婢女,随便看看。” 中年男子就算听到二皇子也没有对朝汐表现出半点尊敬之意,他像是轰苍蝇一样边轰朝汐边说:“这后院有什么可看的!快滚快滚!” 嘿!倒是个暴脾气。 朝汐也无意在此停留,转身正准备回去,那位中年男子似乎正在气头上,骂了句,“脑子有毛病!” 朝汐本来往外走着,听到这句话却停了下来,回过身问道:“今日宴席上的菜是你做的?” “是又如何?” “二皇子说味道太差,没吃什么就回房间了,大长老吩咐,让你明儿早晨做些二皇子爱吃的东西。” 中年男子一愣,问:“大长老吩咐的?” “是!” “那怎么让你一个小婢女来?” 朝汐冷哼一声说:“因为我知道二皇子喜欢吃什么,你若再做不好,大长老怪罪下来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中年男子面色很沉,是了,那大长老向来看他不顺眼。 “那……都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两道菜,一道银耳莲子羹,一道桃花糕。银耳莲子羹的莲子要现摘的,做羹的水要清晨的第一道露水,那桃花糕就容易了,我看这余琼山下大片的桃林,你去摘些回来做便是,不过用的水都要是清晨第一道露水!” 中年男子眼睛瞪得溜儿圆说:“你耍我是不是!做两道菜用得着这么费劲!” 朝汐冷眼看着他,拿出一个皇子贴身婢女的傲气来。 “就这!你爱信不信!若是不做,便是慢待了二皇子!小心大长老收拾你!” “你!”中年男子泄下气来。 他心里知道,大长老看他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想把他赶出这清泉派,他这几年来是处处小心,活的如履薄冰,今日若真是大长老前来刁难,这菜还真得硬着头皮给做了! “得!我做!我赵老三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中年男子唉声叹气地抱怨了一句。 朝汐一愣,“你姓赵?” 中年男子没好气地回答着:“是啊!怎么着,姓赵也有罪?” 本来没怎么仔细看这中年男子,如今却不由得细细打量起来。 他留着参差不齐的胡须,看上去也没有任何修剪,甚至被油烟熏得都有些擀毡,邋里邋遢的大胡子几乎遮住了下半张脸。 朝汐仔细地看着,或者说在他脸上找着。 “你……你看什么看!”赵老三被朝汐看得直发毛,抡起大勺喝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这一激动,嘴张大了些,露出了左边那颗金光闪闪的后槽牙。 朝汐瞳孔一缩,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 八前的那天,一名将军带着一群士兵闯入钦天府,将钦天府团团围住。将军手下有三员大将,两人是气师,一人是剑师。 灭门那日,来人虽多,但就是这三人动的手。 那其中一个剑师,就是赵庆。 那夜,他手持一把巨大环刀,力大无穷,挥斩头颅,他自称余琼山赵庆,他每杀一人他就将那人的头颅砍下来,提在手里大笑。 朝汐记得他说方言,记得那句:“奶奶个熊。” 也记得他咧嘴大笑时左边那颗闪闪发光的金牙。 她还记得他的嘴角旁有一颗很大的黑痣,可惜现在半脸胡须根本看不到黑痣。 她有九成的把握是他,却只有一成的把握能杀了他,不,如果他当真是那夜力大无穷的剑师,那么她现在一成把握都没有。 “你到底要干嘛!”赵老三怒吼一声。 朝汐攥了攥拳头,后退了一步说道:“告辞。” 她转身即走,步履沉重,回前院儿的路变得格外冗长。 “脑子有病!”赵老三在身后啐了口吐沫,狠狠骂了一句。 …… 前院儿宴席已散,朝汐回到厢房关上门窗,吹熄烛火,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 她不断回想着刚才那个中年男子,想着他的言行举止,他的身形眉眼,与十年前记忆里那个人是不是一样。 思来想去几个时辰,实在睡不着,朝汐便打开窗户,一跃坐在窗框上发呆。 今夜月色甚好,一束月光恰好打在窗棂上,将朝汐这张有些蜡黄的小脸儿照的格外白皙。 “哎。”朝汐忍不住叹了口气,靠在窗框上,翘着二郎腿斜着头看着天上的明月,翘在上面的那只脚不住地晃悠,好像跟被晚风吹得摇曳的树影成了同一个频率。 此时若是穿上男装束上冠发,嘴里再叼上一根稻草杆,就更像是一个放荡不羁的小少年,哪里还有一点姑娘的样子。 其实朝汐很少拿自己当个“姑娘”,她从小就没有当一个女子的自觉。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吃没吃相,睡没睡相,所以说在翩翩公子沈萧声面前,朝汐反而被映衬得更像是一个粗鲁汉子。 “哎。”又一声叹息,朝汐跳下窗户,准备关上窗睡觉去。 两手正准备合上窗,一阵风突如其来,在半开半掩的窗户缝儿里,朝汐瞧见一个身手极其敏捷的人一闪而过,那人穿着黑衣,蒙着面,手上没有拿兵器,腰间也没有佩剑,他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下穿梭,转瞬消失。 朝汐合上窗,拿手掌拍了下脑门儿,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摇了摇头。 跳上床榻,两手枕在后脑勺,依然翘着二郎腿。 看来这趟余琼山走得还真是不太平! 齐月和那位二皇子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大半夜的,齐月打扮成那副样子能有什么好事儿? 她就算蒙了面又怎么样,这清泉派里都是身形高大的男子,她那么矮的个子,蒙面有个屁用!与其蒙面还不如踩个增高! 朝汐在胡思乱想中终于有了困意,一翻身将那床格外柔软的被子骑在腿下,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许是这床太舒服,被子也太香了,朝汐居然做梦了,还梦到了沈萧声! 梦到她抱着的不是被子而是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师兄。 朝汐抱着他傻呵呵地笑,一边笑还一边流口水,完全是一副智障的样子。口水流到人家沈萧声的衣服上,他却眉眼柔情轻轻说道:“朝汐姑娘,你长相太不雅,还是离我远一些吧。” 说完,轻轻一推,从朝汐怀里一跃而出。 “你给我回来!”朝汐一边傻笑一边流着口水,张开手就扑了过去。 这一扑就将这让人羞耻的美梦戛然而止。 朝汐从床上扑了下来,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哎呦!”她摸着额头上鼓起来的大包,坐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来神。 摔得生疼,却还在恬不知耻地回味刚才的梦境,然后又坐在地上恬不知耻地傻笑和流口水。 她本来不是那么傻呵呵仰慕美男子的人,可她见沈萧声两次,两次都被他白衣翩翩,君子如玉的感觉震慑到了。 第40章 逛吃安平城 她好不容易缓过神,从地上爬起来,看天色已经快亮了,简单梳洗了一下就出了门。 朝汐步履匆匆来到了正殿往西的小院中,这小院儿很小,只在中间放了一个精雕细刻的巨大石龙,四方分别立着四根两人之高的石柱,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朝汐刚一进小院儿便看到沈萧声站在石龙前,似乎正在等她。 她往前走时,他正好回身。 “朝汐姑娘,你来了。”沈萧声笑着说道。 朝汐一想到昨天晚上做的梦,脸唰地红了起来,顿时显得步履仓皇,手足无措。 朝汐默默地点点头,别说抬头了,大气儿都不敢出。 这么仙风道骨温文尔雅的一个翩翩君子,她做那么个梦,真是亵渎,真是罪孽! 朝汐心里胡思乱想,却没看到沈萧声轻轻皱了皱眉头。 这眉头只皱了一下便松懈开来,沈萧声说道:“姑娘,你将手放在潜龙石上,我来给你测根骨。” “哦,好。”朝汐这才抬起头,将手掌放在这块大石龙上,也不敢与沈萧声对视,只好呆呆地盯着面前这块潜龙石。 这潜龙石共有五条龙,五条龙共同盘着中央的巨大石柱,看上去精雕细刻栩栩如生,或许正是因为太过逼人,反而觉得有些渗人。 朝汐的手掌摸在这潜龙石上片刻,即有两条龙的眼睛突然发出绿光。 巨龙发出绿光时,沈萧声的眼神亮了亮,巨龙有光就说明此人有根骨可修行,可当他看到只有两条龙的眼睛亮了时,他又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沈萧声转过身对朝汐说:“姑娘可以把手放下了。” 朝汐急忙问:“怎么样?我有拜师的资格吗?” 沈萧声却没有直接回答朝汐的问题,而是说道:“二龙发光,说明姑娘是元烈骨。” “元烈骨?什么意思?”朝汐问道。 “姑娘可知,世间根骨分五,乃是召阳,元烈,衡泉,九生与不落。这五阶根骨代表了能修行到的境界,而修行有八境,即是感知,平镜,升门,悬台,无畏,坐忘,惊神与不灭。比如衡泉骨,已是中上,最多可修行至无畏,若想修成坐忘,难若登天。” “那元烈骨呢?能修到何种境界?”朝汐问道。 沈萧声面露难色,似乎正在考虑如何委婉地开口,“这……” 沈萧声还没说出口,却被另一位从院外而来的白衣男子先抢了答。 声音虽不大,但语气轻蔑,他说:“召阳元烈皆是劣骨,资质不佳,修行困难,一生都无法步入悬台。甚至大多数人连最基本的感知都做不到,我若是得一身元烈骨,我就放弃修行算了,省得自讨苦吃!” 慢慢走来的白衣男子站在朝汐二人面前,躬身对沈萧声说道:“大师兄,再过两日便是师尊寿宴,大长老命我下山采买,大师兄可前去?” 朝汐记得这人,那天她和齐月,九方耀尘到达山脚下时就是这人和沈萧声一同下山接的他们,朝汐记得沈萧声说他叫流煌。 沈萧声点了点头,扭过头对朝汐介绍说道:“这位是我的师弟流煌,平日里说话直率,朝汐姑娘莫往心里去。” 朝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心说这哪里是直率,这明明就是嘴损。 流煌似乎还没有损够,挑了挑眉看着朝汐说:“听说姑娘想拜师?” 朝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回道:“关你何事。” 流煌笑了笑,一双丹凤眼与剑眉微微向上挑着,显得这人有股女子身上的妩媚妖娆。 不知为什么,他似乎看朝汐很不顺眼,他说:“不关我的事,不过我要奉劝姑娘一句,我清泉派可是剑宗大派,像召阳元烈这样的劣骨我们是不收的。” “流煌!”沈萧声喝止住他。“整天修行,我看你这张嘴也要修一修。” 流煌撇了撇嘴,一副撒娇的语气说道:“呵,好,都听大师兄的!从今日起我就开始嘴修,行了吧!” 沈萧声有些无奈,轻声呵斥他,“闭嘴。” 流煌乖乖住了嘴,冲朝汐翻了个白眼,自己便幼稚又有些无趣地踢着脚下的碎石子。 沈萧声看着朝汐,见她也没有对流煌动怒的样子,笑了笑道:“朝汐姑娘,我与师弟要去安平城为寿宴采办些东西,就先行告辞了。” 说完即走,朝汐赶忙紧走两步,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我也想去城里买些东西,二位可否带我一起去?” 沈萧声还没有说话,流煌便撇了撇嘴说道:“我和大师兄是去办正事,你跟着做什么?” 朝汐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这位流煌师弟怎么会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 “反正我在这余琼山也无事可做,二位带着我,我还可以帮你们提提东西。” “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能帮着提什么东西?”流煌依旧一副嫌弃的样子。 朝汐笑而不语,并未理会流煌,而是静静地看着沈萧声,等着他表态。 沈萧声看着一直冲他微微浅笑的朝汐,想了想,点头答道:“既然朝汐姑娘想去安平城转一转,那就随我二人一起去吧。” “大师兄!”流煌格外不满。 沈萧声冲他摆摆手,说道:“不必说了,既然姑娘来我清泉派做客,我等就该尽好地主之谊。” 沈萧声冲朝汐笑了笑,道:“朝汐姑娘,走吧。” “好。” 沈萧声在前面走,朝汐紧跟其后,流煌瘪瘪嘴,瞪了朝汐一眼后也不再说话,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跟在最末尾。 从余琼山往南三十里就是安平城,安平城是位于九方国边境的小城,虽然城小人少但商铺还算齐全。 清泉派采买多半是来安平城,所以沈萧声等人对此很是熟悉,从余琼山到安平城有一条景色佳人烟少的小路,若按照沈萧声他们的脚力,大概走一个多时辰就能到,但今日因为迁就朝汐,所以走得很慢。 三人在路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一些闲聊的话,大概走了三个时辰才来到安平城。 流煌原本抱怨连连,但吐槽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蔫头耷脑地跟在后面走,时不时用力地踢一踢河畔旁边的石子来以示不满。 相对比流煌,朝汐的心情倒是显得很愉悦。她蹦蹦跳跳地走,难得展现出一个小女孩应有的天真活泼的样子。 虽然她测骨的结果仅仅是个劣骨,但她认为,有总比没有强,至少这已经说明她有修行的资格,她一直都是容易满足的人。 朝汐在前蹦蹦跳跳地走,沈萧声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持着长剑,慢悠悠地跟着。 风吹杨柳柳叶儿摆,像极了朝汐头顶上那两条左摇右摆的小辫子。 沈萧声看着在前边儿晃晃悠悠走路的朝汐,她一身粗衣宽宽大大并不合身,如墨长发铺散在后,头顶束着两个俏皮的辫子,可惜没有好看的珠钗发簪点缀,略显得素淡。 这样的一个小女孩,为何只身一人来余琼山拜师,她又为何跟那位二皇子一同前来,他二人既然不是主仆,那是什么关系? 而且,她背上总是背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东西,看形状应该是刀剑,她既不是剑师,为何总背着一把剑呢。 沈萧声微微蹙了蹙眉,却又在朝汐回眸浅笑时迅速松展。 大约三个时辰,三人来到了安平城。三人往城里走,这小城虽然地方不大,却格外的平和,街边人群熙熙攘攘,摆摊的商贩也很多,都在热情地吆喝着。 “有糖葫芦!” 一声带着惊喜的喊声,沈萧声与流煌便看到朝汐像一只灵巧的小松鼠一样穿过人群,来到了卖糖葫芦的人面前,回来时手上多了三串冰糖葫芦,自己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其中一串。 来到二人面前,大咧咧地递过去说道:“沈公子,这糖葫芦甜的很。” 沈萧声忙摆手,说道:“我二人不吃,姑娘吃吧。” “我买了三串,你总不能让我自己都吃了吧,快拿着!” 朝汐说着,直接将糖葫芦塞在沈萧声手里,蹦蹦跳跳地又去看别的摊位了。 沈萧声有些无奈,转头看了看流煌,将两串糖葫芦递过去说道:“师弟,你吃了。” 流煌撇撇嘴嫌弃道:“我不爱吃甜食。” “我也不爱吃!”沈萧声沉着一张脸,叹了口气说:“算了,你我一人一串,快吃!” 流煌极不情愿地接过冰糖葫芦,二人苦大仇深地吃了起来。 “大师兄。”流煌含糊不清地叫道。 “嗯?”沈萧声嘴里塞满了糖葫芦,回答的声音也和流煌一样含糊不清。 “你粘牙了吗?” 沈萧声脸色一黑,虽然并不想回答这不太雅的问题,但还是极郁闷地回道:“嗯。” 第41章 五两银子一壶茶 “沈公子,那里有杏仁酥!” “沈公子,你二人吃不吃红枣糕?” “沈公子稍等,我再买个玫瑰饼!” 沈萧声跟在朝汐身后,看着她东跑西颠买吃的,不管不顾地往他们手里塞些零食点心,心中从十分无奈,到七分温柔,再到三分喜悦。 直到在目瞪口呆的流煌面前被塞进了一整个红枣糕,沈萧声依旧满眼笑意。 “大师兄......”流煌无奈地看着沈萧声,略有些心疼地小声问道:“你不是最讨厌吃甜食的吗,尤其是红枣,每次一吃你就闹肚子,你难道忘了?” 沈萧声做出个“嘘”的手势,见朝汐还在流连于各个点心摊位上,并没有关注他二人,他小声回道:“盛情难却,何况朝汐姑娘也不知我不爱食甜食。” “那你告诉她不就得了,大师兄若不好意思说,我跟她说便是!”流煌说着,就要喊朝汐的名字,可张开嘴还没喊出声音来,就被沈萧声一把捂住了嘴巴。 朝汐正好回到二人身边,见两人如此怪态,歪了歪头问道:“你们这是......” 沈萧声忙将手收回,往旁边挪了一步说:“没什么,朝汐姑娘若买完了,我二人也该去准备寿宴之物。” 朝汐笑了笑摆摆手道:“二位先去办正事,我还想在这儿逛一逛,等二位办完了事我们城门口见。” 沈萧声有些犹豫,但流煌急急忙忙就拉着沈萧声,好像好不容易甩掉朝汐这个烦人精! 流煌边拉着沈萧声走边说道:“那就一个时辰以后来时的城门口见。” “好。”朝汐笑着答道。 “朝汐姑娘务必小心。”沈萧声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 朝汐点点头,转身又投入各种点心小吃之中,待沈萧声二人已经没了踪影,她才步履缓缓向城东走去。 刚刚那卖杏仁酥的老板说了,东城铁匠铺是方圆三百里最好的一家铁匠铺。 她那把小柴刀经历了山丘之战之后也确实该好好修理修理,刀刃虽利但也已经微微弯曲,若拿这把刀去夺人性命,恐怕也要让人瞧不起。 她将手里吃的半块杏仁酥塞进嘴里,边大口咀嚼着边往城东走去。 铁匠铺里只有一个正在打铁的中年男子,一身肌肉,皮肤黝黑,他连眼都没抬,低沉声音问道:“打什么?” 朝汐看了看他手里正在敲打的那把剑,剑形已成,似乎正在做最后调整。 她将腰间的柴刀解下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答道:“修刀。” “等着。”中年男子淡淡说了一句,继续聚精会神地敲打手中的那把长剑,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朝汐一眼。 朝汐倒也无所谓,自己坐在桌子前毫不客气地拿了只茶杯,将桌上的茶水倒来喝。 大约等了半柱香的功夫,中年男子大功告成,直起腰,擦擦汗,肩膀上搭着一条已经被汗水染黄的白毛巾,转过头看着朝汐问道:“刀呢。” 朝汐不紧不慢地喝掉嘴边的茶水,用手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那把柴刀。 中年男子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一手拿起刀来,另一手摸着刀刃仔细地看起来。 “嘶。”他突然抽了一口气,扭头看着朝汐问道:“你这刀是哪儿来的?” “怎么了?什么意思?” 中年男子似乎欲言又止。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刀拿在手里有股邪气。” “邪气?”朝汐有些不明白,这么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砍柴刀,有的哪门子邪气? 中年男子连连摆手说:“没什么,或许是错觉,姑娘不必往心里去。”说着,他将刀放在铁砧上,开始认真工作起来。 朝汐也并未往心里去,依旧坐在桌前喝茶,待那一壶茶喝尽了,她的刀也修好了。 中年男子将刀递过去,说道:“喏,你检查一下。” 朝汐看了看,确实不错,弯曲的地方已经被修好,刀锋比之前尖利得很,甚至刀刃的色泽都较之前明亮许多。 “不错。”朝汐连连点头,抬头看着男子问道:“多少钱?” 中年男子一边用肩膀上那条不太干净的毛巾擦汗,一边回道:“六两银子。”语气淡然随便到让人不可置信的地步。 朝汐一怔,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瞪着一双眼睛喊道:“多......多少钱!” 中年男子扭过头看了看朝汐,又看了看桌面上的茶壶,面无表情地答道:“六两银子。修刀一两,你喝的这壶茶,五两银子!” 朝汐一怔,随即怒喝道:“你这是黑店!” 中年男子不慌不忙,将茶壶里的茶叶拿出一些放在手上,说道:“你若不信,随便找人来问,或者找官家来也可,不论谁来验明,我这茶都是百里城老茶树的君山银针,五两银子一壶还是算你便宜。” 朝汐心里有些犯嘀咕,她不懂茶,但这壶茶确实茶香怡人,非常好喝。 她盯着那茶壶半响,最终败下阵来,耍赖道:“老板,我没钱……” 五两银子喝一壶茶不如让她去死! 中年男子一掸毛巾,淡淡地说:“那就拿东西抵。” “拿东西抵?” 中年男子指了指朝汐身后拿黑布包着的玄炎刀,说:“拿这个抵!” 不愧是打铁老将,光靠灵敏的感觉就知道朝汐身后背着一把好刀。 “这可不行!”朝汐退了一步。 “那你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值钱的?”朝汐低头想了想,猛地抬起头说:“有!我还有个值钱的!” 说着,一把拽下了脖子上的玄珠,嗯,是锁魂盅,递过去说道:“这个怎么样?神秘法宝!” 男子接了过去,看了半天,手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说道:“这个好像有点意思。” “行!归你了,咱俩两清!”朝汐说着,一把拿起小柴刀就出了门。 中年男子也没追,他此刻正把玩着手中的黑珠子,想看出什么门道来。 这些年他打过不少兵器,也修过很多江湖侠客的宝刀宝剑,可这种珠子,确实没见过,看上去像个圆圆黑黑的石头,可拿在手里哇凉哇凉的,好像一个小冰坨,甚至比冰坨还凉,而且说起邪气来,这珠子比那柴刀更甚。 没准还真让他在这不识货的小姑娘手里捡到宝了? …… 朝汐出了铁匠铺,心情很是不错。 若不出意外,有个半柱香的功夫,锁魂盅就会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以前竟然没想到这个来钱的法子! 只不过这是骗人之法,实数不义之财,确实有点缺德! 奈何今日这铁匠铺老板实在太黑,五两银子一壶茶?真当她是冤大头啊! 走出铁匠铺往西走了几步,朝汐停在药材铺门口儿,琢磨着要不要买点迷药巴豆什么的,下到那姓赵的饭里,这样胜率也大一些。 可是……这样是不是不够光明正大? 朝汐犹豫了半天,还是走进了药材铺。 不够光明正大又怎么样!穷讲究哪儿有命重要!只要能成功,谁管那姓赵的是被杀死的还是拉死的! 从药材铺出来,朝汐手里多了一包巴豆,走了几步,藏在了衣服里。 她步履生风,往城门口走去。她的眼神中虽有迷惘,但腰中的柴刀锃光瓦亮。 锁魂盅归来,颈间顿时感到一阵冰凉。 哎!不知那铁匠铺老板发现珠子不翼而飞,会不会发狂骂街!看来这安平城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 第42章 那位赵师傅 朝汐到达城门口时,正巧遇上了从北边而来的沈萧声二人。他二人一手提着两个大包裹,但样子却没有丝毫的疲累狼狈。 见到朝汐,沈萧声微微笑了笑,问:“朝汐姑娘,我们吃些东西就回余琼山吧。” 朝汐其实并不饿,甚至还有些撑得慌,但既然是跟沈萧声这样的人吃饭,断不会让她请客,白来的吃食尝两口也不错,自然没有饿不饿之说。 “好。”朝汐笑眯眯地点点头说道。 城门北方大约几十步的地方就是一个小饭馆儿,饭馆不大,生意冷清,门口的小二哥见朝汐三人走来,忙点头哈腰笑脸相迎。 “客官里面请。”小二哥边说着边将三人领到屋内,找了一处干净的桌子,待三人落座后,问道:“客官吃些什么,我们这儿的即墨老酒可是很出名的,客官要不要来两壶?” 沈萧声摆摆手道:“我们赶路,不喝酒,随便上些拿手饭菜即可。” “好嘞,客官请稍等。”小二哥说着,便去后厨忙活着。 朝汐三人围坐在桌前,沈萧声拿着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到朝汐面前,问道:“朝汐姑娘逛得可好?” 朝汐看着面前的茶杯,却没有端起来喝。 她看着沈萧声回答道:“很好,沈公子你们的事儿可都办好了?” 沈萧声点了点头。 沈萧声和流煌缓缓喝着茶,朝汐一口没喝,坐在桌前有些发愣。 直到店小二将饭菜端上来,三人尝了几口,朝汐说道:“这菜还真没有那日寿宴上味道好,不知那日做饭的大师傅是哪位高人。” 沈萧声还未开口,流煌便撇了撇嘴说:“赵师傅做菜味道好?你怕是味觉有问题吧,清淡无味的有什么好?” “每个人口味不同吧,我觉得挺好吃的。” “那你连续吃上八年试试!”流煌说:“八年都是如此寡淡无味,你就不会觉得好吃了!” “那位大师傅来余琼山八年了?” 流煌摇摇头,“那倒不是,他之前就是我清泉派的弟子,犯了错,被老掌门废了修为留在后院当了一名伙夫。” 废了修为! “不过掌门也是见他可怜,这赵老三本是弃徒,脱离了清泉派,在外面被仇家追杀,为了保命,又回到了我清泉派。” 废了修为!废了修为! “说起来他比我跟大师兄都要早进入清泉派,若是没犯下滔天大错,恐怕我们现在还得称呼他一句师兄。” 废了修为!废了修为!废了修为! 流煌被朝汐的表情吓到,挥了挥手问:“你怎么了?怎么两眼放光?” 朝汐这才按压下激动的心情,摇摇头说:“没什么。” 抿了一口茶,心想怀里这包巴豆恐怕是用不上了! 用不上也好,她本来就犹豫着该不该使这卑劣的手段,本来嘛,那赵庆是一位剑师,她硬上根本是毫无胜算,唯有下药才有一丢丢的赢面,可现在好了,他废去了修为!那不等于也是个普通人,既然是个普通人,那难度系数就低多了。 喝了两口茶,朝汐面不改色问道:“那位赵师傅是犯了什么样儿的滔天大错,竟然被废去了修为?” “哎,他呀,杀了人了!” “杀了谁?” “杀了……” “流煌!”沈萧声突然出声。 流煌自知多言,低着头再不敢多说一句。 沈萧声将空茶杯放在桌上,拿起茶壶又倒上一杯,垂着眼说道:“朝汐姑娘似乎对那位赵师傅很感兴趣?” “不,我只是随便问问。”朝汐淡淡应了一声。 沈萧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朝汐也什么都没再说。她拿着筷子品尝着面前的饭菜,可不知为何竟吃不出什么滋味。 茶足饭饱,三人准备启程回余琼山。 路上三人鲜少说话,朝汐没有沈萧声他们修行者那样的体力,走得有些累了,蔫头耷脑地跟在最后。沈萧声时不时地回头看她,走一会儿便提议休息,本来半天儿就能往返的路程,竟足足走了一整天。流煌十分不满,一直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回到余琼山时已经夕阳西下,余晖尽洒在山脚的桃树林中,晕染成一片粉红色的云雾,仿佛置身于避世仙境。 “好美。”朝汐站在半山腰的白石阶上感叹道。 沈萧声闻声驻足,半扭着头看着正侧身赏景的朝汐。夕阳光辉打在她身上,原本消瘦的侧脸竟显得有些圆润,微微有些蜡黄的小脸儿也白皙了不少,一双桃花眼正在笑眯眯地望着山脚下的美景,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她回头看着沈萧声,眼眸炙热,笑道:“余琼山这么美,若住在这里还真是仿若住在仙境啊。” 沈萧声一怔,面颊绯红。 朝汐抿嘴一笑,继续往山上走去。 八月的黄昏,不冷不热,温度舒适,沈萧声站在原地看着朝汐远去的背影,竟犹如烈日当空一般,皮肤灼热。 …… 回到清泉派后,沈萧声与流煌二人就去张罗掌门寿宴的事,朝汐一个人正在屋子里看着那包巴豆发愣,门外突然传出叩门之声。 “朝汐姑娘,我是齐月。” 朝汐皱了皱眉头,想到昨夜看到齐月一身黑衣消失在夜幕之中,心里有些不安。 拉开门,齐月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 “齐月姑娘有事?” “二皇子有请。” 齐月冷冰冰地说完这几个字就转身回了隔壁房间,朝汐想了想,快步跟了上去。 九方耀尘此时正在屋内喝一碗莲子羹,见朝汐来了,招招手说:“姑娘请坐,今早送来的莲子羹味道不错,我又吩咐厨房大师傅多做了些,这会儿刚送来,姑娘要不要来一碗?” 朝汐看了看桌上的几碗银耳莲子羹,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昨天晚上吓唬人的话还真管用了?这银耳莲子羹还真给做了!还做了两回! 朝汐也不敢走上前,毕竟人家是皇子嘛,于是站在门边拘谨地问:“二皇子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事。” 九方耀尘将空碗放在桌上,瞧着朝汐,明明眼神温和,但朝汐却觉得透着一股冷意。 九方耀尘不说话,朝汐也不敢说话,而那齐月站在朝汐身后,也是一言不发。 沉默了一会儿,朝汐越来越觉得头皮发麻。 这主仆二人不知是什么意思,朝汐只觉得后背阴冷阴冷的,警惕与不安充斥上来,这齐月不会冷不丁给她一下子吧! 心里正慌,九方耀尘可算开了口。 “朝汐姑娘也算是我和齐月的恩人,我有一句话还要提前奉劝姑娘,这余琼山的景色看一阵也就腻了,姑娘若有事,还是趁早做打算!” 朝汐不知道九方耀尘这一句“有事”指的是什么,但她多少还是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看来这清泉派恐怕要出妖蛾子! 朝汐自然不想卷进麻烦事中,更何况,这儿还有一位随时会被人暗杀的皇子,更是麻烦! “多谢二皇子,朝汐心中谨记。” 朝汐说完,慢慢退出了房间。 看来九方耀尘说得对,有些事还是要趁早做打算的。 第43章 月色清冷,君子思量 夜半三更,朝汐睡不着,直呆呆看着那包巴豆发愣。 九方耀尘说得对,一切还要趁早做好打算。 自从进入这清泉派后就觉得气氛诡异,那老掌门更是让人浑身不舒服,九方耀尘和齐月又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觉得这里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朝汐很愁。 这赵老三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就是八年前的赵庆,但要万一不是呢…… 哎…… 就算是!那她有几成的把握杀了他? …… 夜色清冷,清泉派地势甚高,让这八月末的晚风也沾染上了些许凉意。 院子很黑,整个儿余琼山都睡了,就连值夜的小徒都掌着即将熄灭的灯笼靠在一起打瞌睡。 朝汐换了一身深色布衣,看着摊在桌子上的穷酸酸的包裹,叹了口气,悄然出了门。 没钱就是苦,连身夜行衣都没有! 好在夜色深沉,值夜的小徒又都在偷懒,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她。 一直从前院出了拱门,走上通往后院的林荫小路,朝汐才吐出一口气。 这里单单通往后厨,后厨里除了两间小房外也就没什么东西,周围是山石,无路可走。所以这后院除了赵老三和他手下那个八九岁的少年外,鲜少有人来。 踏上林荫小路,风大了些,两侧的松柏也在左右摇晃。 看天色,一片乌云即飘来,风穿梭在松柏之中,传出“呜呜”的共鸣声,听起来实在有些瘆人。 朝汐走得很快,一手紧紧攥着腰间的刀柄。 今日,便是杀人的好时机。 …… 林荫小路走了一半,朝汐突然停了下来。 从身后“呜呜”的风声中,传来一个人轻轻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不仔细听是听不见的,可朝汐自小就比常人敏感一些,所以在这只有风声的夜晚,她清楚地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由远至近,步履飞快。 朝汐心里“咯噔”一声!这大半夜的,不会撞鬼了吧! 不对啊!鬼都是飘着的,也没有脚步声啊! 朝汐心一沉,转身紧紧盯着幽暗小路的尽头,心中格外紧张。 乌云遮月,狭窄的林荫小路瞬间变得漆黑无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袭白衣!看不见头,也看不见脚,只能看见一抹白影在黑暗中急匆匆冲着朝汐而来。 “妈呀!”朝汐吓了一大跳,这可不就是撞鬼了! 白影非常快,一下子就来到了朝汐面前,朝汐本来就紧张,也没仔细看,便一脚踹了上去。 “去你的!” 卯足了劲儿的一脚,却被那白影以极快的身法躲开了。 朝汐一个失重,险些跌在地上,踉踉跄跄间,却被那白影轻轻扶住了肩头。 “朝汐姑娘,你没事吧。” 朝汐这才看清,来人根本不是什么无头白鬼,而是沈萧声。 大半夜的穿一身白,也不提个灯笼,想吓死谁啊! 朝汐缓过神来马上站好,有些尴尬地问:“原来是沈公子,真是吓了我一跳,沈公子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也来这里散步?” 沈萧声缩回揽在朝汐肩头的手,也有些尴尬地回答:“刚刚睡不着,正在屋顶看月亮,未想到看到一个身影一晃而过,不知何人,于是只好追来。惊到朝汐姑娘了,还请见谅。” 朝汐摇摇头,心想幸亏自己穷,没有夜行衣,否则这大半夜穿着一身夜行衣,恐怕还真要说不清楚了! 风吹得大了些,将头顶的一片巨大乌云吹散,露出皎洁的月光。 清冷的光辉洒在沈萧声的脸上,照得原本温和的他也棱角分明,一身锐气。 “朝汐姑娘深夜来此,可是有什么事?” 朝汐眯着眼睛笑了笑,回道:“睡不着,来散步。” 沈萧声点点头,心中虽有疑问却并未显现在脸上,而是轻声细语问道:“姑娘为何睡不着?” “我……我择床……离开家就总是睡不着。” 朝汐胡乱编了个理由。 沈萧声看着她,突然问道:“我记得上次我与魔宗交手时,姑娘的父亲受了伤,他的伤可还好?” 朝汐一愣,眼中顿时黯然失色。 “我爹……去世了。” 沈萧声心头一紧,暗暗责怪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抱歉,还请姑娘节哀。” 朝汐摇摇头,抬头看着沈萧声,目光炯炯问道:“沈公子可听说过秋海山庄?” 沈箫声明显一愣,随即眉头紧皱,问道:“姑娘打听秋海山庄干什么?” “家中变故,或许跟秋海山庄有关!” 沈箫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清秀之气去了几分,却也显出一副深沉的样貌。 “姑娘确定与秋海山庄有关?” 朝汐点点头回道:“是!” 沈箫声沉默半响,一双秋水明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轻启双唇,语气温和眉目温柔,说出的话却徒然让朝汐心生冷意。 “若当真是秋海山庄,在下奉劝姑娘,就此作罢!” 朝汐一怔,瞳孔随之一放,就此作罢? 什么玩意儿就就此作罢? 沈箫声看着朝汐低头思索的表情,或许也知道自己刚刚言语不当,语气有些歉意地解释道:“姑娘莫怪,我是说姑娘万不可鲁莽前去,秋海山庄高深莫测,且不说秋海山庄里的人各个都是暗杀高手,就说唯一能抵达秋海山庄的那连绵不绝的雪山,也并非一般人能到的了的,若姑娘执意前往,还需从长计议。” 朝汐抬起头,问道:“你是说秋海山庄里的都是暗杀高手?” “是。”沈箫声点点头说道:“传闻那里的人格外凶残冷血,以杀人为目标、为任务,也为乐趣。” 朝汐没有说话,低着头思索着。 按照魔宗那个老头儿的话来推断,裘老头是秋海山庄的人,可裘老头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暗杀高手啊? 还杀人?杀猪还差不多! 朝汐正低头纳闷,小小的身体在冷风下显得瘦弱不堪。 沈萧声以为她多是在伤感,心里犹自发出一声叹息。他看着面前瘦瘦小小的朝汐,心中倒也生出一丝怜悯之意。 “姑娘,夜色已深,我还是先送姑娘回房吧。” 说完,正要伸手拍拍她以示安慰,朝汐却突然扬起了头。 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好像完全翻过了秋海山庄这一篇儿,笑着说道:“我刚才忘了问,沈公子又是因为何事睡不着呢?若不嫌弃,大可跟朝汐说一说。” 沈萧声心头一动,看着面前梨涡浅笑的朝汐,恍然觉得今夜的月色格外迷人。 第44章 掌门的心魔 “那沈公子又为何睡不着?” 沈萧声一愣,露出一丝苦笑,半响才答:“近日门中事务繁杂,有些伤神无眠。” “可是因为掌门寿宴之事?” 沈萧声点了点头。 “掌门寿宴不是张罗得差不多了吗?还有什么让人发愁的事吗?” “都是些琐碎的事。”沈萧声的回答依旧非常官方。 朝汐见也问不出什么,倒也没了兴趣。反正今夜也不可能再“去后院”了,不如早早回去睡大觉算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问了,沈公子,夜色已深,我就先回房了。 沈萧声点了点头说:“我送姑娘回去。” “好。” 夜色已深,冷风阵阵,月亮时而藏进乌云内,时而洒下清冷的光辉。 朝汐与沈萧声二人并肩走着,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一直到回到前院儿,站在厢房门前,朝汐才摆摆手说道:“多谢沈公子,你也早些休息。” “那姑娘早些歇息。” 朝汐笑着点头,进了房间关了门。 待朝汐关上门,沈萧声才将那副挺直的身板泄了些劲,有些疲惫的看着欲见发亮的天色,发愁地揉了揉眉间之骨。 这几天,沈萧声也很愁…… …… 朝汐回到房间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脖子上的玄珠在衣服里晃来晃去,她这才将这茬想起来,一翻身坐在床上,发愁地扶住额头。 居然把叹息墙这茬儿给忘了!都是让这姓赵的给闹的,都忘了她还吃了个毒草呢!也没问问沈萧声知不知道这幻阵怎么破! 哎!愁啊! 朝汐翻来覆去,心里一边骂着赵庆,一边骂着慕未明,终于在天光微亮时昏沉地睡了过去。 大概只睡了一个时辰,朝汐就被院子中的嘈杂人声吵醒,她睡眼惺忪地拉开房门,便看到院中一众门徒正在慌张地往侧殿跑去,侧殿二楼冒着滚滚的黑烟。 齐月此时也站在门口,朝汐走了过去站在她身边问道:“出什么事了?” 齐月看着滚滚黑烟,面无表情地答道:“听说是二楼的云经阁失火了。” 朝汐皱了皱眉头,转头看着齐月问道:“谁放的火?” “掌门。”齐月淡淡回答。 “掌门?掌门吃饱了撑的?自己烧自己的东西?” 九方耀尘也从房间内走出来,站在朝汐二人身侧,他脸色煞白,看上去一如既往地孱弱。 “他吃得饱不饱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若一个人心有执念,便容易困入心魔。” 九方耀尘站在朝汐身边,身体不如那些修行者挺拔,消瘦的身形微微弯着,配着这张清瘦的脸更显出一种病态感,若不是穿着一身绫罗绸缎华冠丽服,还真配不上一个皇子应有的威严与身份。 朝汐不得其解,微微颔首道:“还望二皇子指教。” “只要看过几本关于修行的书都会知道,修行者一生有一大关卡,便是困入心魔。人生执念之事甚多,放下之人甚少,但若过于执着,冥顽不灵,那就容易被执念所困,所伤,甚至所操控。”九方耀尘说道。 “你是说这位清泉派掌门入了心魔?” 九方耀尘弯身咳嗽了几声,看着院中慌忙的人群,答道:“恐怕不止于此。” “什么意思?”朝汐问道:“那这位老掌门的执念是什么?” 九方耀尘想了想,看着云经阁见小的火势说道:“姑娘可知修行者的世界中分为八大境界?” 朝汐点点头道:“可是感知,平镜,升门,悬台,无畏,坐忘,惊神,不灭,这八大境界?” “是,那你可知悬台之境是为修行者一大转折,入悬台者身骨与常人大不相同,寿命比常人增长几倍,所以入悬台者才是真正的修行者,而那些悬台境之下的众多修行者,在修行界被称之为废物。” 朝汐侧眼看着二皇子,笑了笑道:“那么像二皇子与我这样的普通人岂不是废物中的废物?” 九方耀尘倒也没有生气,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就算是吧,但是再好的厨子也赶不了羊,再好的牧羊人也打不了铁,人各有命,每个人都有他应有的价值。” 朝汐点了点头说:“二皇子说的有理。” 九方耀尘确实与朝汐所想的皇权贵族不同,他至少谦卑有礼,胸襟宽广。 可他身旁的齐月似乎并没有九方耀尘那么平和温驯,自从朝汐一句“废物中的废物”后,那张原本淡漠的脸拉的老长,脸色比朝汐哪次见都要黑。 “请问二皇子,这跟掌门的执念又有何关系?”朝汐颔首低眉,在齐月的威武之下也不敢再乱开玩笑,态度语气也更加尊敬谦卑。 “你可知这位清泉派的掌门人是何等境界?” 朝汐想了想,既然悬台以下皆废物,那么作为一派之长怎么说也应超过悬台,到达无畏。 九方耀尘见朝汐不答,继续说道:“这位掌门人是衡泉骨,根骨中等可却天资愚笨,五十岁才开山立派,直至今日都未曾步入悬台,他年岁已高,命不久矣,自然要困入心魔。” 九方耀尘看着已经被扑灭的火势,叹了口气道:“掌门如此废物,也怪不得清泉派成立多年,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派,一点江湖地位都没有。” 九方耀尘说着,扭头看着朝汐温和地笑了笑,道:“我奉劝姑娘还是打消拜师的打算,另寻出路!” 朝汐也笑,拱手说道:“多谢二皇子提醒。” 九方耀尘没再多留,看了一眼大火扑灭却依旧滚滚黑烟的云经阁,脸色苍白,咳声阵阵,转身回厢房休息。 齐月紧跟其后,二人一张脸煞白,一张脸沉黑,仿佛江湖传说黑白双煞。 ……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云经阁的大火被扑灭,众徒皆是一副狼狈之像,包括白衣翩翩一尘不染的沈萧声衣摆都被烧焦了。 大长老面色黑得很,站在侧殿之前,冷冷看着熏黑的二楼,招招手问:“掌门师兄在何处?” 话音刚落,老掌门便从侧殿里走了出来。 老掌门一缕白须被燎去了半边,披头散发站在众人面前,实在失了一派掌门的威严。 “师父......”沈萧声面色沉重,声音无力。 他又何尝不知,师父已入心魔,执念于境界,如同困在独自一人的世界,再也无法感受人间喜怒,若长期如此,恐怕将困在心魔中心衰力竭而死。 “掌门师兄,你这是做何!”大长老怒道。 老掌门摆摆手,一语不发,一个人脚步缓缓,走出了侧殿,向着正殿走去。他白衣白发,背影佝偻,像个寂寞的老人。 “你!掌门师兄!”大长老跟了上去。 沈萧声看着师父独自一人的背影,沉沉叹了一口气,一心哀愁尽显脸上。 第45章 夜长梦多,杀人趁早 正殿内,大长老正在跟老掌门谈话,但只能传出大长老抓狂的声音,老掌门依旧是不发一言。 此时的沈萧声虽说面色沉着冷静,但头发凌乱,衣摆焦黑,也显得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有些狼狈。 半响,大长老黑着一张脸走出来,站在众人面前说道:“掌门师兄无碍,只是意外起火,大家不必担心!” 意外起火?这怎么可能! 清晨时分流煌给老掌门送饭时,亲眼看见老掌门在云经阁内纵火,若不是流煌看见,那火还不是要烧尽整个儿侧殿,哪儿会这么快被扑灭。 流煌上前一步说道:“大长老,师父如今这般,那明日寿宴还如何举行?不如取消吧!” 大长老眉头一皱,喝道:“如何取消?请柬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发出去了,二皇子都已经来了,明日寿宴宾客都将抵达,各门派的长老弟子都会前来,现在取消,我清泉派岂不是让人笑话!” “可……这……” “我都说了是意外起火,不必担心!” 大长老说着,看了看西厢房的方向,此时九方耀尘已经进房间里休息了,房门紧闭,只有朝汐一人站在门外。 大长老皱了皱眉头,说:“赶紧收拾收拾,明日宾客前来,莫不要丢了我们清泉派的面子!” “是。” 清泉派上下没有一个人相信这是意外起火,每个人都知道掌门入了心魔。 可大长老的话不能不听,沈萧声和流煌无奈张罗着,心中十分不安。 不过大长老说的对,宾客即将来临,这寿宴又如何能够取消? 且不说别人,就这九方国的二皇子,人家千里迢迢来了,这清泉派本就有些照顾不周,若在此时临时取消寿宴,就是再温和的性子也受不了这等委屈。 余琼山这一日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乱套。 朝汐倒是无所谓他们乱不乱套,该吃吃该喝喝,擎等着明日大开宴席。 …… 第二日一早,清泉派便开始迎来四方宾客,大长老一张黑脸终于也挂上了笑容。 该聊天的聊天,该看景儿的看景儿,一帮人叽叽喳喳,也让这平日里清冷得不行的余琼山分外热闹。 朝汐觉得太乱,一整天都没有出房门。 九方耀尘和齐月也没有出房门。 一直到夕阳西下,夜色渐起,院儿里挂满了红灯笼,正殿里高朋满座,小徒整整齐齐端上美味佳肴,连戏班子都来了,站在当中歌舞表演,这寿宴也算热热闹闹的开始了。 老掌门坐在正中的掌门椅上,面容虽然有些呆滞,但好歹拿着筷子吃饭,有人祝言时也点头示意。 沈萧声此时也算松了口气,看来今日掌门状态还不错。 九方耀尘和齐月坐在掌门旁边的位置上,与掌门平起平坐。也有人举着酒杯前来套近乎,却都被齐月的一张黑脸给吓回去了,九方耀尘也只是淡淡一笑。 这寿宴虽然到处弥漫着尴尬的气息,但好歹没出什么幺蛾子。 大长老和沈萧声二人主持大局,对来者宾客说老掌门最近修行得道有些疲乏,觥筹交错之中,宾客也都没有注意到老掌门的异样。 来人多是各个小门派的弟子,他们觉得修行者嘛,沉默寡言也是正常。 夜色渐浓,这正殿里的百十来位宾客弟子,饮酒赏舞,交谈甚欢。 没有人注意到有个穿粗衣的小女子偷溜了出去,就连沈萧声也没有注意到,他此时正在人群中应酬得满脸发懵。 …… 朝汐背上系着玄炎刀,腰间别着那把锃光瓦亮的柴刀,她穿一身粗衣,从前院儿而来,一步一步走向后厨。 从前院儿到后厨的那条小路,一共是一百八十二步,每走一步她的脑子里都会闪过八年前钦天府的画面,一百八十二步,就像是一百八十二刀,闷重地划在她的心头上。 她不是没想过,放弃报仇。 本来她一个庶女,八岁前在钦天府总是遭那夫人的欺负,她爹软弱,只敢偷偷给她伤药零食,却不敢当着面儿出言护她。她有一个三岁的弟弟,十岁的姐姐,他们也都不怎么喜欢她。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报仇呢? 她有很多个夜晚都在想,为了什么而报仇呢? 她找不到答案。 而裘老头的死,却让她找到了答案。 这八年来,她每每噩梦,都能梦到全家五十六口人惨死在她面前的画面,她爹,她三岁的弟弟,十岁的姐姐,纷纷死在她眼前的画面。 报仇,是为了让自己无愧于心地活下去,为了挺直胸膛坦坦荡荡地存活在这个世上,为了心中无恨,为了不再害怕,更为了寻找答案。 她不愿再做噩梦。 …… 寿宴喧嚣,后院儿却异常冷清。 后院很黑,一盏灯都没有燃,朝汐推开后厨的门,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在黑暗寂静的夜里有些瘆人。 这是厨房,在厨房的北墙有一块以蓝布遮掩的门,这扇门后便是厨房大师傅的寝室,也就是赵老三的寝室。 菜炒完了,小徒弟溜到前院儿凑热闹,赵老三也累得躺在屋子里休息。 朝汐咽了咽口水,轻步走来,掀开蓝色的短帘,正准备推开面前虚掩的门。 仿佛只是一刹那,一把飞刀从门缝中“唰”地飞射而来,准确地瞄准了朝汐的眉心。 若不是朝汐打着十二万分的警惕,恐怕稍一失神就会被这把飞刀穿破头颅而死。 她侧身一躲,飞刀擦着她的发丝飞速而过,“砰”地一声插在身后的门柱上。 朝汐一把抽出柴刀,向后撤了两步,静静地等着门内的人走出来。 赵老三果真是曾经修行过的人,虽说在这余琼山当了八年的伙夫,但该有的警惕性他一点都没减弱。 赵老三掀开门帘走出来,眼神凶狠,面目狰狞,他手中握着三把飞刀,腰间的那个宽腰带下还不知藏着多少把。 他一见朝汐便冷冷地笑了笑,声音低沉醇厚,说道:“我早就看出你来者不善,可却不知究竟是何仇何怨,使得姑娘深夜前来讨命!” 朝汐刀指来人,缓缓说出四个字。 “你,是赵庆!” 赵老三明显一愣,他胡子下的嘴唇哆哆嗦嗦,问道:“你……你是谁!” 第46章 玄炎刀出鞘 朝汐抬着头,眼神满是不屑。 “来取你命的人!” “呵。”赵老三突然冷笑一声道:“我赵庆这辈子得罪的人不少,杀的人也不少,但如今我已退出江湖,姑娘又为何扰我清净!” 朝汐听他这话,愤恨地眼中都要滴出血来,她咬牙切齿地说:“清净?今日我就送你去地下彻底清净!” “你到底是谁!” 朝汐一字一顿说:“你可记得,八年前,九方国,百里城,钦天府,五十六口人!” 赵庆神色一变,脸上狠厉消失,更多的是惶恐和不可置信。 “你是谁!” “我乃钦天监之女,今日要用你的血来祭奠我钦天府五十六口人的亡魂!” “不......不可能,八年前钦天府明明无一人幸免,全死了,全死了啊!”赵庆摇着头,脸上满是慌乱。 “我还活着!” 朝汐的语气铿锵有力,她的刀正发出幽幽蓝光,在这黑暗的厨房里,如同幽冥鬼火一般。 躲在乌云里的月亮露出来,皎洁的月色从窗棂中透过,照亮了这漆黑的屋子。 沉沉舒了一口气,赵庆打量着朝汐,看上去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又不像是修行之人,单枪匹马来寻仇,岂不是来寻死! 他心中镇定了很多,之前的惶恐和紧张扫去大半,就算来寻仇又怎么样,他一个在江湖混迹多年的人难道还打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吗!就算废了修为,这丫头也断不是他的对手! 赵庆的语气明显平静了许多,甚至还带着一丝轻蔑,他道:“那姑娘今夜可是要杀了我吗?就用你手中这把砍柴刀?” “少废话!” 朝汐再也忍不住,一刀劈了过去! 赵庆侧身躲过,他虽说废了修行,但功夫还在,不过这些年安逸太久,又身体笨重,确实是大不如前。 朝汐的刀很快,虽说力道不大,但却让人毫无喘息的机会。 赵庆侧身闪躲,一直退到角落,眼看朝汐的刀就要劈下来,他伸手一挡,居然将迎面而下的刀给挡住了。 他的食中二指间握着一把小小飞刀,他用这把飞刀挡住了朝汐的刀。 容不得半点反应,另一只手已经握住一把小飞刀,手腕一动,飞刀“唰”地向朝汐腹中打去。 在赵庆拿出飞刀的那一瞬间,朝汐已经有所警惕,她快速地向右方跳闪,躲过了悄然而来的暗器。手中的刀不停,继续快速地劈砍着。 朝汐虽说刀快,但没有经过训练,刀法杂乱无章。 赵庆的五把飞刀已经握在手中,蓄势待发。 赵庆躲闪着朝汐的进攻,五把飞刀在柴刀挥起落下的空隙中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向着朝汐袭来。 “铛铛铛铛。” 四声响,朝汐以极快速的刀法挡住了其中四把飞刀,另外一把擦着朝汐的肩膀而过,左肩上顿时多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血顺着衣衫而下,从略有些颤抖的手指滴下来,滴在满是油渍灰尘的砖地上。 二人纷纷后退两步,站在一西一东两处墙角,保持着相应安全的距离。 “没想到小姑娘有两下子,我既已退出江湖便不愿再杀人,若你现在回头,我赵庆今日便放你一马!” 朝汐冷冷看着他,手中的小小柴刀正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杀意。 “八年前我钦天府五十六条人命,你可曾想过放过一马!” 赵庆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如今我在这余琼山不问世事,就是在赎当年的罪,姑娘又何必苦苦相逼。” “呵,赎罪!你既还活着又何谈赎罪!若要赎罪就拿你的命来赎吧!” 空气很静,静得只能听见二人的心跳与喘息声。 朝汐挥刀而来,以无数次狩猎与练习而来的速度进攻着,努力平复着内心的颤栗,外化成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 赵庆如今虽然已经不是修行者,但他依然很厉害。 赵庆最后一把防身的飞刀被朝汐躲过后扎在窗棂上,他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暗器,而朝汐的柴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样子,一刀挥起便往赵庆的头顶砍去。 赵庆侧身躲过,弯身从灶台之下摸出一把大环刀。 这把大环刀格外巨大,立起来能有一人之高,外面包着一层被灰尘油渍浸染得反光的黑布,赵庆一把扯下黑布,露出那把八年前沾染了无数亡魂之血的环刀。 刀尖戳在地上,砖石碎裂。 “既然今日非要拼个你死我活,那就休怪我赵庆不客气了!” 赵庆说着,一脚踢在刀背上,那把巨大的环刀将砖地斩出一道深深的沟渠,卷起的碎石如刚刚那些飞刀一样铺天盖地向着朝汐而来。 朝汐飞快地躲着,手中的柴刀横在身前,“铛铛铛”地抵挡着飞来的碎石。 随着碎石而来的,是重如巨大山石的大环刀由上而下迎面而来的斩击。 朝汐一手持刀柄,一手托刀身,以刀横挡。 巨大环刀迎面劈来,两刀相碰,在绝对力量的重刀之下,朝汐瞬间被力量压制,一膝跪地,手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发麻。 幸好她及时侧身躲闪迅速,这才将环刀的力道顺着刀身砍在砖地上。 朝汐快速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脸上的汗大滴大滴地流下来。 完了!打不过啊!早知道真下巴豆了!太大意了! 一退再退,一直退到墙壁前,背上的玄炎刀碰到墙上,她咬了咬牙。 豁出去了! 朝汐趁着大金牙再次举刀发力的空挡,将小柴刀别回腰间,右手向后伸,摸到了背后的玄炎刀。 慕未明不是号称这刀是什么若木奇根,绝世兵器嘛!这把刀究竟有什么厉害之处,今日倒是要好好瞧瞧! 手握住刀柄,用力一提,玄炎刀出鞘,这间原本只能依靠月色来照亮的小屋顿时笼罩在一阵白光之内。 白光之下,赵庆的脸色非常不好,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竟还有如此宝刀!看来我还当真是小瞧你了!” 朝汐看着他,手中的玄炎刀冒着让人寒战的冷光。 “今日我来,就必要取你的命!” 赵庆没有说话,脸色沉得厉害。 朝汐也没再说话,眼神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人,仿佛是一只马上要将猎物撕咬殆尽的猛兽。 然而,她心中其实并没有外表那样把握十足,赵庆比她想的还要厉害,那把环刀比她的记忆中还要威力十足,她的手还在发麻。 天色突暗,月亮藏进了云朵里,刚才还被皎洁月色照亮的小屋顿时变得漆黑,只剩下玄炎刀的幽光将二人蓄势待发的轮廓照出来。 赵庆的环刀劈来之时,朝汐的玄炎刀向上扬起。 第47章 杀人啦! 赵庆的环刀劈来之时,朝汐的玄炎刀向上扬起。 那刀风犹如一只在黑夜中扑面而来的恶灵,张着血盆大口,嘶叫着而来。 赵庆的环刀被猛烈的刀风弹开。赵庆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脚跟抵在墙角时,朝汐的玄炎刀已经逼近,那让人恐惧万分的恶灵仿佛就在头顶。 一砍一挡,一瞬一息,胜负立现。 玄炎刀在朝汐手中幽光如初,而赵庆那把厚重的大环刀却断成了两截,一半握在手中,另一半被击飞,深深地插在了墙壁上。 赵庆一口血喷出来时,月色亮了起来。 “我输了......我居然输了......”赵庆捂着胸口上的伤喃喃自语。 他胸口上那一道长长的伤口,说深不深,说浅不浅,正好留住了他的一条命。 赵庆颓然跌坐在地上,血已经浸湿了他满布油渍的衣衫,他仰头看着朝汐问道:“你刚刚为何不杀了我?” 朝汐冷冷看着他没有说话。 确实,她刚才尽力控制了玄炎刀的力道,否则刚才那一击,刀风已经将他杀死了。 赵庆又吐了一口血,他脸色煞白,手脚震颤,恐怕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想必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突然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没想到啊!真没想到......我今日竟会死在你这么个小女娃的手中!” 朝汐收起玄炎刀,冷冷站着依旧没有说话。 赵庆瞪着朝汐,仿佛要用眼神杀了她似的,他愤恨地说:“早知今日,十年前我必会一刀斩下你的头颅!” 朝汐笑了笑,向前一步俯身说道:“可惜,当初我没死,所以现在轮到你了!” 赵庆的眼神已经有些散了,可却自然藏不住他神情中的轻蔑。 “呵,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报仇吗!我赵庆混迹江湖半生,也不过是一枚棋子,就凭你一只蝼蚁,还想撼动大树!” 朝汐蹲下身,直视着他,看了看他手中只剩半截的刀,知道他已经再没有力气提起这把重刀了。 朝汐笑了笑说:“若天时地利人和,蚂蚁撼树,也并非绝对不可,何况,我也不会一生都做一只让人随意践踏的蝼蚁!” 赵庆垂着眼,脸色已经如纸般苍白,身下的血越来越多,恐怕已经快到尽头,他冷冷地笑着,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呵,蝼蚁!我这一生又何尝不是命如蝼蚁,苟且偷生!今日,我死在你手,也算是死得其所,苟且偷生这么多年......终也逃不过这一劫。” 朝汐冷冷看着他,若是换做他人,看到一个中年大汉潦倒至此,命至终点虚弱无力地说着临终遗言,恐怕多少也会有些恻隐感慨。可朝汐当然没有,一丁点儿都没有! 若不是还有话要问,她早就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哪里还会听他说那么多废话! 赵庆露出濒死之人的沮丧与无力,他眼神涣散地看着朝汐,眼睛已经无法聚焦,样子可怕又可悲。 朝汐刀指赵庆,问道:“告诉我,八年前闯入钦天府的人还有谁!你们到底是受谁指使!” 赵庆颓然地看着朝汐,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不知是恐惧于背后的主使者还是恐惧于生命的流逝,赵庆坐在血泊中浑身颤抖。 朝汐皱了皱眉,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当初你是被人追杀,迫不得已被废了修为藏在余琼山,若我猜得没错,追杀你人应当就是你为之卖命的人!他们想要杀你灭口!现在你都要死了,还不愿说出他们的名字吗!” 赵庆沉默着,朝汐几乎以为要无功而返了,却突然听到赵庆夹杂着虚弱喘息的话。 “百里城......玉龙将军府......纳兰……玉龙......” 朝汐眼神一亮。 赵庆说完这句话,手颓然落地,眼睛还在盯着面前的砖地,眼神中已经没有丝毫的生机,他死了! 朝汐略有颤抖地将两把刀收好,弹弹身上的土,沉沉地舒了一口气。 看来这余琼山是呆不得了! 可这后院没有下山路,还是要偷溜到前院出去。 事不宜迟!趁着正殿的寿宴还在开,赶紧下山! 可惜……就不能跟沈萧声好好道个别了。 …… 朝汐将赵庆的尸体藏在了角落,拿了些干草柴火一盖,急匆匆就准备出后院儿。 刚出厨房的门,便看到了赵庆那厨房小徒站在拱门之下,不知何时来的,一脸的恐惧。 “你……”朝汐还没问什么,那小徒就大喊一声,“杀人啦!” 紧接着,小徒脚下生风,飞一般的往前院儿跑去。 朝汐在后边儿追,但奈何那小少年跑的也太快了,朝汐也追不上,只能一边追一边喊道:“你给我站住!” 小徒哪儿管那么多,撒丫子跑,一直跑到正殿前才被朝汐按住。 “杀人啦!杀……” 朝汐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朝汐格外紧张地抬头,正殿里人声鼎沸,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和这厨房小徒的动静。 “呼。”朝汐刚松了一口气,耳边却又传来一声高亢的,“杀人啦!” “嘶!还不闭嘴!”朝汐一低头,厨房小徒的嘴正被她死死捂住,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 “嗯?”朝汐这才抬头看去,发现正殿里已经乱作一团。 而那句“杀人啦!”正是从正殿寿宴上传出来的。 “什么情况?”朝汐皱了皱眉。 正纳闷儿呢,远远就看见从正殿门内飞出来一个人,速度很快,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朝汐和那厨房小徒的身上。 “哎呦!” 朝汐被重重地压在身下,用劲儿一推,那人翻了个身倒在了地上。 “这什么情况啊?” 飞出来的小徒已经晕过去了,厨房小徒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砸的,也晕过去了! 朝汐揉了揉屁股,爬起来看向正殿。 这一看,着实吓了一跳。 七八个人飞出来,哐啷哐啷地摔在了地上,有晕过去的,也有哀声载道往起爬的。 这什么情况?寿宴变比武了? 朝汐正摸不着头脑,眼见着从正殿匆匆跑出来一个人,这人提着衣摆,步履匆匆,虽略有些踉跄但神色却未感慌张。 跑出来的正是二皇子九方耀尘。 而跟着他身后而出的是齐月,沈萧声,大长老三人,他们三个紧紧跟着九方耀尘,看上去应该是在保护他。 而他们身后而出的,是被众徒团团围住的老掌门! 被众徒围在中央的老掌门显然已经暴走了,一把将众人掀到,三步并作两步向九方耀尘追来。 第48章 邪魔恶道?! 老掌门从正殿台阶上一跃而来,一掌就照着九方耀尘的后脑勺。 齐月眼神一冷,硬生生接了一掌。 老掌门本不是齐月的对手,但奈何齐月上次在客栈与那胖阵师交手时受伤太重,重伤未愈,接这一掌竟让她步步后退,呛咳连连,一张脸煞白煞白的。 众人见势纷纷后退,清泉派除却老掌门喉咙间发出的低吼,无人出一声。 众人皆知,老掌门已入了邪魔恶道,此时凶相毕露,杀气满盈,恐怕已经没了原本的心智。 朝汐躲在一旁静静看着,这老掌门看上去确实像是走火入魔了! 此刻老掌门面色黝黑,印堂与唇色发紫,双眼充血且无神,他浑身散发着一股让人作呕的邪气,或者说是恶鬼之气。 拔剑而出的众徒纷纷围在他周围,就连宴请的宾客都拔剑以对。 “师父……”沈萧声颤抖着喊老掌门,他的嘴唇与指尖不停地抖动着,没了往日沉着冷静的样子,竟露出一副孩童般的惊恐无措。 沈萧声虽然背对着朝汐,但朝汐知道,此时他的表情定是愁云满布。 而朝汐脸上的发愁的样子其实一点都不比沈萧声少! 她刚杀了清泉派的厨房大师傅,原本想偷偷摸摸离开这是非之地,可还没走又遇上掌门疯魔,什么时候疯不好,偏要在她马上要下山时拦她的道! “师父……” 待沈萧声唤完这一声“师父”,老掌门突然低吼一声,拔出了手中的青鳞剑。 一柄长剑闪着金光出鞘,剑影遮住沈萧声眼前的光,老掌门的剑非常快,剑身在上,一柄剑,却幻化出无数剑形,红光刺眼,无数幻剑从天而下,仿佛天上真的下了刀子。 “万剑齐宗!”大长老怒喝一声,一道剑光闪过,飞剑而上,幻化无数剑形,叮叮当当地击飞了老掌门下落的飞剑。 飞剑回手之时,老掌门低吼一声突然向着九方耀尘而来,他手持一把剑,身形迅速,势如破竹。 沈萧声与流煌等人纷纷去挡,但奈何老掌门已入恶道,周身邪气力大无穷,光是这剑气就比之前强上数十倍。 老掌门一剑而来,带着如同恶鬼一般的剑气,掀翻了来挡的众多弟子,包括沈萧声和流煌。 众人纷纷倒地,如今只剩下护住九方耀尘的齐月和跟着老掌门一剑而来的大长老。 剑气扑面而来,皮肤仿佛刀割一般疼痛,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凌寒不已。 齐月若能接下这一剑,那么跟在后面拔剑而来的大长老便有机会杀了老掌门,若她接不下这一剑,那她就必死,而且剑气如此强,身后的二皇子恐怕也难逃一死。 齐月咬着牙关,撤腿弓步,掌心向上,已经将天地之气聚集于手中,形成一股屏障。 她是要硬接下来这一剑,而她的身后,手里藏着一个药瓶的九方耀尘也禁皱眉头,紧张地等着那老掌门近身而来。 可老掌门的剑还没有接触到齐月的屏障,身侧便传来一声由远渐近的…… “呦呦呦呦……我去……” …… 朝汐非常无奈…… 在刚刚老掌门拔剑的同时,那位厨房小徒突然醒了,他人虽醒了,但还没意识到眼前的情况,心里只记得刚才在后院儿杀了赵老三的事儿,于是在聚精会神的朝汐身后卯足了劲儿推了她一把! ”杀人凶手!“ 伴随着厨房小徒的一句怒吼声,朝汐惊大了双眼踉踉跄跄地被推了出去。 好死不死,正好撞向了持剑向着九方耀尘冲过去的老掌门!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朝汐闭着眼睛撞过去的时候,心里飞速地回想起这句话。 她被推出去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要完蛋,但由于力道很大又突如其来,她一下子也停不下来,只好闭着眼睛撞了出去。 老掌门让她这么一撞,剑一偏,直冲冲向着东边儿的木桩子而去。 朝汐摔得也不轻,她刚站起来,就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寒意,回过头时,大长老的剑已经快到身后,停不下来了。. 大长老也很慌,本来想制止掌门的,怎么凭空蹦出个野丫头给搅和了!可惜此时他的速度太快,剑已经停不下来了! …… 朝汐瞪大着眼睛,看着身侧一寸的砖石地上,大长老的那把剑深深地插在地上,正在左右摇晃。 幸亏刚才沈萧声及时出手,剑锋打在了大长老的剑上,这才使得原本要贯穿朝汐的那把剑微微偏了力道,扎在了地上。 “呼……”朝汐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 正在大家纷纷都舒了口气的时候,老掌门突然惨叫起来。 一声低沉的吼叫,仿佛是一种兽类的声音,他面向着朝汐而站,手中的剑”当啷“掉在地上,似乎有一道光亮从掌门身体里飞出,迅速进了朝汐脖子上的锁魂盅内。 速度之快,仅仅是一眨眼的瞬间。 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纷纷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朝汐也吓得半死,这是吸人魂魄的意思?朝汐低头盯着锁魂盅,顿时觉得这玩意儿更加膈应了! “这是……”大长老面色非常不好,他惊讶地看着朝汐说:“你是谁?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她还想知道怎么回事呢!这是把掌门给收了? 正当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时,老掌门突然跌倒在地,晕了过去,之前暴走的样子也没了,脸色如纸一样惨白。 “这是……死了?“朝汐哆哆嗦嗦地问。 不会这么倒霉吧,这一撞,还能给个掌门撞死了? 齐月走到老掌门身前,俯身查看后说:“没死,晕过去了。” “呼……没死就好!没死就好!”朝汐终于松了一口气。 沈萧声等人也同样松了一口气,众人刚想跑过去看看,却被大长老拦住了。 大长老黑着一张脸高声说道:“就算没死,掌门师兄已入邪魔恶道,入恶道者等同身死,神识被恶所困,再无复生的可能!只剩下一具只知道杀戮的身体罢了!”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大长老说的是啊,邪魔恶道不可复还,就算掌门不知为何晕过去了,等他醒来依旧会被恶所控啊!” “是啊!邪魔恶道只去不回啊!哪儿还有恢复的可能!” “那只有趁现在,了结了掌门的痛苦!” “可如今这样,谁能下的去手!” “……“ “我来!”大长老走出来,手持着剑,缓缓向着掌门走去,他说:“我掌门师兄一生正道,绝不能眼睁睁看他在恶道中受苦,今日我来,助他解脱!” 朝汐很是不解,说什么助他解脱?这不就是要杀人吗! 第49章 蛊虫操控 大长老看上去表情严肃不像是说笑,而周围人似乎也纷纷认同他的做法。 朝汐很是不解,很是不解! 都晕过去了,没什么威胁了,干嘛还非要杀了! “等一下!掌门已经晕过去了,为何还要如此!”朝汐忍不住问道。 流煌站在旁边说:“你不懂!师父已经坠入恶道,永远不可能再恢复了!” “不可能恢复?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虽然不知道师父是如何晕倒的,但即使他醒过来了,也还是和刚才一样,丧失心性,没有意识,跟一具只会杀人的行尸走肉没有区别。” 一具只会杀人的行尸走肉?还没有意识? 不对呀! 若是没有意识的话,那老掌门发狂时为什么好像总是要杀了九方耀尘呢? 大长老的剑提在手中,缓缓向着老掌门而去。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这三声出自三人之口,齐月,沈萧声,朝汐三人不约而同制止了大长老。 三人速度极快,想要跑到大长老身前拦住他! 可大长老根本没有停下来,而是越来越快接近老掌门,嘴里说着,“若不趁现在帮掌门师兄解脱,一会儿可就不好对付了!” 大长老快步而去,一剑就打算杀了老掌门。 大长老提剑之时,齐月凌空一掌,沈萧声一剑指喉,朝汐……在身后扯着他的衣服……顿时让他停了下来,仿佛空气瞬间静止了一样。 “你们这是做什么!”大长老很是生气。 “我师父他!当真是入了恶道吗!”沈萧声一双眼猩红无比,他怒视着大长老问。 “当然!你刚刚没有看到吗!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掌门师兄入了恶道!意识已无!” “若是没有意识,又怎么会偏偏要杀二皇子一人?”齐月黑着一张脸问。 大长老皱着眉头,即使被气师掌心相对,被剑师怒指喉咙,被……不知名的小丫头扯着衣摆,他依然昂着头,十分沉稳地说道:“杀二皇子?你们没看到在宴席之上,掌门师兄是先冲我来的吗!若不是我躲过去,如今已经被他一剑杀了!之后他又伤了多少人?怎么会有只杀二皇子之说!” 齐月眼神冷冷,缓缓说道:“巫载国有一蛊虫,多食腐肉,放进人的身体,修为增长,力大无穷,受人操控,你可听过?” 大长老摇摇头,“从未听过。” 齐月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清泉派老掌门困入心魔之事,尚可当真,可他即使困入心魔,也断不会平白无故坠入恶道!除非,他是被人操控了身体,并非坠入恶道丧失心智!” 大长老脸色很难看,他看着齐月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清泉派有人故意让掌门服下蛊虫,操控他伤人?” “不是伤人!是杀人!” “你!一派胡言!在座之人都亲眼见着了,掌门疯魔,就是坠入恶道,之前也有修行者入恶道,就是这番样子!” 齐月懒得再跟他做口舌之争,一把抓起他的手说:”巫载国的蛊虫,但凡接触者七日之内都会出现指腹紫黑之相,你看看你的手指,为何如此黑!” 大长老冷笑了两声说:“手指黑又能代表什么!你这是强词夺理!” “那好,那这个呢!” 齐月掏出一封信,一抖展开,说道:“这是我从你屋里翻出来的!蛊虫食下,寿宴大乱,一石二鸟,除之位之!“ 看来那夜朝汐见到齐月一身黑衣,就是去大长老屋里找证据? 大长老这才显出惊慌之色,他指着这信,慌不择言地说:”你!你!你这是陷害!是捏造!“ 沈萧声的剑向前一毫,怒道:“大长老!果真是你!是你要害了师父,夺取这清泉派掌门之位!” “你胡说八道!沈萧声,怎么连你都被这三言两语蒙骗了!” 大长老还在死不认账,众人交头接耳,不知真假。 正在僵持之时,倒在一旁的老掌门突然动了。 “师……师父……动……动动了!”围观小徒吓得半死,谁知道齐月说的是不是真的! 众人皆是一副警惕之相,也皆是一副错愕之相。 老掌门站起身来,抬起头,眼神直直看着大长老。 大长老非常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掌门面色虽然有些惨白,但已经没了刚才那副恶鬼之相,难道那缕白光不是幻觉,难道那丫头果真将掌门体内的蛊虫吸走了? “是你……是你!趁我不备给我下了毒……” 老掌门这句话出来,众人才相信了刚才齐月的话,果真是大长老给掌门下了蛊虫,故意操控他在这寿宴上闹这么一出戏,好让他一剑杀了掌门,趁机登上掌门之位。 大长老这回算是彻底慌了。 他不住地摇头,“这……我……我只是受人……” 话还没说话,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毒镖,在众目睽睽之下,刺穿了大长老的眉心。 “谁!”流煌大喝一声,准备追出去。 沈萧声拦住了他,抬头看了看夜色,看来那发冷镖之人已经走了。 齐月也昂着头,收回手掌,站在九方耀尘的身前,四下警惕。 不知冷镖之人到底是何人,若不是他们此刻注意力都在这大长老身上,断不会毫无察觉房上有人。 但按照出手力道与逃跑速度来看,此人,至少是悬台镜,既然是悬台镜,那么这大半夜追出去就太不理智了。 “师父!”沈萧声等人忙跑过去查看。 齐月看了看老掌门,说:“看来已无碍。” 说完,又看了看朝汐,问道:“你脖子上的是什么宝物?竟然能吸走蛊虫?” “我……我也不知道……”朝汐尴尬地回答。 齐月也没有再问。 九方耀尘见危机已经度过,也算是舒了一口气。 他确实早就知道大皇子与这大长老有所勾结,这一出闹剧,也不过就是借掌门之手杀了他九方耀尘,然后让众人皆知掌门是入了恶道,再由大长老杀了掌门。 由此,他九方耀尘死在一个入了恶道不受控制的修行者手里,这死法,真是干干净净,没有后患。 而且,老掌门从来不愿参与权贵之事,而那大长老却并不是如此,若大长老登上掌门之位后,必然会与大皇子亲近,这清泉派也将成为大皇子的帮手。 倒确实是一石二鸟。 只不过,这飞石也总有被莫名其妙一撞,就打偏的时候…… 朝汐这一撞,确实让他省去了好多功夫,原本准备解蛊虫的嗜虫血,如今也用不上了。 也不知朝汐是用了什么法宝解得那蛊虫。 好像还有点儿意思…… 第50章 解除后顾之忧 …… 老掌门被徒弟搀扶着,站在众人面前,深鞠一躬道:“我清泉派出了如此之事,招待不周,还望诸位恕罪!” 众宾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摆摆手道:“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啊!” 老掌门看着九方耀尘拱手言道:“今日让二皇子身处险境,实在是我清泉派的罪责,还请恕罪!” 九方耀尘看着老掌门,他记得这么多年太子一直想拉拢这位老掌门,而掌门至今没有答应过,倒也是个不屑名利的修行者。 “无碍。”九方耀尘说了一句,弯下身咳了两声。 沈萧声忙道:“快,先扶二皇子回房休息,加强把守,保护好二皇子的安全!” 九方耀尘与齐月被拥簇着回到厢房。 而剩余的宾客,由于天色已晚,也不得不在这清泉派中住上一夜。 众徒忙忙活活地安排着,老掌门虽说意识苏醒,但身体虚弱,也被流煌扶回房间休息了。 仅仅半柱香的时间,清泉派大院儿里几乎没了人,只剩下巡逻守夜的小徒和在正殿里忙活收拾的小徒。 还有隐蔽角落的树后,被朝汐一把按在地上捂住嘴的厨房小徒。 在老掌门恢复意识,跟众人道歉之时,朝汐就眼疾手快地将那小少年捂着嘴挟持到了树后,藏了起来。 如若不然,这小少年将她杀了赵庆的事说出来,她恐怕就更麻烦了! 朝汐一狠心,一把打在那小少年的后颈,他闷声晕了过去。 朝汐蹲在旁边,看着他无奈道:“要不你推我一把,我早就走了!你这倒霉孩子!” 可是……也不对啊,就算给他打晕了,等他醒了,不还是要揭露她杀了赵庆的事?难不成杀人灭口? 朝汐低头看着躺在树后的小少年,这无怨无仇的,也下不了手啊! 可是,若现在不走,恐再生事端。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下山再说! 可现在下山哪儿有那么容易了?清泉派刚刚才生出一场大事,这会儿戒备得很,恨不得全派的徒弟都在山门处把守,哪儿还能那么容易走? 朝汐蹲在树后犯了愁。 正发愁呢,齐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拍了拍朝汐的肩膀,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妈呀!”朝汐被吓了一跳,一把扯住齐月拉着她蹲了下来。 “嘘!”朝汐见无人发现,这才松了口气。 齐月很无奈,也很想笑。 “朝汐姑娘不必如此紧张,二皇子有请。” 又有请?看不出来我这不太方便吗! 朝汐蹲在树后贼眉鼠眼地四下看着,低声问齐月:“二皇子找我……什么事啊?” 齐月猛地站起来说:“不知,姑娘随我来!” 说完,齐月便大摇大摆走出了树后,站在院子中回头对朝汐说:“朝汐姑娘,二皇子有请,还请速速前来。” 朝汐只能无奈地从树后走出来,跟着齐月进了九方耀尘的房间。 九方耀尘此时正坐在椅子上看一封信,见朝汐来了,将信件扣在桌子上,笑道:“来,姑娘请坐。” 朝汐坐在九方耀尘的对面,浑身难受,如坐针毡。 九方耀尘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开门见山地问:“方才姑娘使了什么宝物,让那掌门身体里的蛊虫瞬间没了?” 朝汐现在哪儿有心思跟九方耀尘讨论这些,她心里惦记着赶紧下山,那厨房小徒若是醒了,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她也没法从这余琼山上全身而退了! 朝汐尴尬地笑了笑,说:“这我也不知道。二皇子今日恐是受惊了,还请早些休息,若无他事,朝汐就先告辞了。” 说着,朝汐站起身来就想走。 “等一下。”九方耀尘叫住她。 “朝汐姑娘是想下山?” “是。” ”你打算如何下山?“ 朝汐想了想,是啊,她就算出了这门,也下不了山啊。就算下了山,那赵庆的尸体还在厨房里躺着呢,暴露是迟早的事,虽然不知道清泉派会不会因为个大师傅就追杀她,但日后必会很麻烦啊!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又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二皇子,可否帮我一个忙?” 九方耀尘笑了笑问:“什么忙?” 朝汐一咬牙,反正她也是以二皇子婢女的身份上山的,既然如此,倒还要仰仗这位二皇子了! “我……杀了一个人。” 九方耀尘丝毫没有惊讶,非常平淡地看着她问:“谁?” “赵庆!” “谁是赵庆?” “……厨房大师傅……就是给你做银耳莲子羹的那个……” “哦?朝汐姑娘为何要杀一位大师傅?” “这……”朝汐不知如何说,钦天府之事想必与九方耀尘的母妃有关系,但不知是什么关系,朝汐也不敢贸然开口。 “既然姑娘不愿说,我也就不问了,姑娘有助于我,我自然该帮一帮姑娘。” 说着,九方耀尘看向齐月点了点头。 齐月拱手说道:”我去处理。“ 朝汐看着她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九方耀尘说:“姑娘就不必问了,反正不会有任何人找到这具尸体,没有尸首,人们自然只当他是失踪。” “还有一事。”朝汐想起那位厨房小徒。 “还有何事? “有一个小少年,看见我杀了人。” “他在何处?” “院子树后,被我打晕了。” 九方耀尘点了点头,对齐月说:”一并处理了吧。“ “是。” 齐月领命便要走,朝汐忙拦住她。 “等等,那小少年也只是倒霉的很,可不能杀了。” “不杀?那就将舌头割下来,说不了话,便泄不了密。” “这也不行!”朝汐说:“不如……劳烦二皇子给他个差事,将他带走?我看他也不是清泉弟子,只是厨房打杂的小徒弟,过的也不怎么好,若是给他一个好差事,说不定他会守口如瓶。” 九方耀尘马上明白了,扔给齐月一袋银子,说:“封口费,封严实了。” “是!” 齐月领命,出门办事。 “多谢二皇子。”朝汐站起身来拱手谢道。 …… 屋子里只剩下九方耀尘和朝汐,朝汐看着这位二皇子,心想这人还真不像个皇子,倒像个江湖人士。 “姑娘不必忧心,齐月办事牢靠,定不会留后患。” 朝汐点点头,问:“不知二皇子打算何时回百里城?” 她当然是想跟着九方耀尘一起混出去了! “等人来了。” “人?什么人?” “接我的人。”九方耀尘说。 第51章 萍水相逢,就此别过 齐月仅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就回到了房间里,她身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她冲九方耀尘点了点头,九方耀尘对朝汐说:“朝汐姑娘,一个时辰后会有人来接我,你便跟着我们一同下山去吧。” “是。多谢二皇子。”朝汐说完,退出了房门。 还有一个时辰,天色就要亮了,看来这趟余琼山也该告一段落。 朝汐回房间时,特意饶了一圈看了看树后,那个厨房小少年已经不在了,也不知齐月是将他给藏在哪儿了。 …… 九方耀尘屋内,齐月正在发牢骚。 “少爷,你当真觉得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会有大用处?” 九方耀尘笑了笑说:“大用处不知,不过以后定会再相逢。” “少爷为何如此肯定?” 九方耀尘摸索着自己手腕上的一串红绳,喃喃道:“因为,她姓朝。” “姓朝?” 九方耀尘突然猛烈地咳了几声,齐月忙倒好茶递过去。 九方耀尘推了推茶杯,喘匀了气说:“她姓朝,十年前说我母妃是乱国妖孽的九方钦天监,也姓朝。” “你是说,她是那钦天监之女?” 九方耀尘没有说话。 齐月攥了攥拳头说:“那便是仇人之后,少爷为何还要帮她?我去杀了她!” “阿月!”九方耀尘叫住她,“不许胡来!” 齐月转头看着九方耀尘,突然想起来,问道:“不对啊少爷,九方钦天监早就被灭门了啊!” “是,你可知是被谁灭门?” “纳兰玉龙!纳兰玉龙怂恿圣帝,说钦天监勾结……少爷的母妃,圣帝大怒,将他全家灭门。” “所以,这个朝汐应该是八年前钦天府唯一活下来的人。” “少爷就这么肯定?或许只是凑巧……” “她是不是钦天府的活口,以后就会知道了。” 齐月摇摇头,说:“可是少爷,就算她是钦天府的活口又怎么样?她只是一个连修行门都没摸过的普通人,能有什么用?” 九方耀尘淡淡地说:“只要她想去找纳兰玉龙报仇,就有用。阿月,眼光要长远,她虽然是个普通人,但不会永远只是个普通人。” 齐月撇撇嘴,一副你是皇子你有理的无奈神情,答道:“是,少爷。” 九方耀尘笑了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问:“那两个人可处理好了?” 齐月点点头,脸上有一丝红晕,不知是不是被九方耀尘捏的。 “尸体已经处理了。” “那个亲眼所见的小徒呢?” 齐月再次说道:“尸体已经处理好了。” 九方耀尘捏着脸蛋儿的手用了用力,说:“不是说不要杀他吗,给点钱打发了就好,何必杀人!” 齐月黑着一张脸,答:“费事!不如杀了!” 九方耀尘松开手,看着齐月冷冰冰的眼神,摇头叹气。 “你啊你啊!“ …… 与此同时,朝汐坐在房间里正看着锁魂盅发愣。 今日不知为何,那老掌门身上有一缕白光被吸进了这锁魂盅里。 按照齐月所说,吸走的应该是什么蛊虫? 可这锁魂盅怎么还有解毒的功效?而且锁魂盅里还有个慕未明呢,这蛊虫进去,也不知道对他有没有影响。 要不……进去看看? 朝汐记得慕未明说过,只要拿玄炎刀就能进入锁魂盅。 可是……出来得跳井啊! 跳井啊……还是算了…… 这一个时辰过得异常地漫长,朝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原来那身肩膀上被赵庆的飞到划出了口子,有一道血痕,好在她的衣服颜色深,也不怎么明显。 换完一身粗衣,朝汐闲得无聊,也不敢睡,便拿起条案上的笔墨随手画着,待笔墨放下时,正好听到院子内有人声传来。 此时刚好清晨,太阳初升,阳光还没照耀大地,高耸的余琼山上还显得很凉。 院子内,九方耀尘的门前,站着两排人,他们穿黑色衣衫,身着铁甲,手持长剑,面容冷峻,看上去应该是二皇子的亲兵。 九方耀尘走出房间,弯身咳嗽了两声。 “二皇子,尔等接驾来迟,还望恕罪。” 九方耀尘摆摆手说:“回城。” 老掌门和沈萧声从正殿内走出来,拱手道:“二皇子慢走。” 朝汐忙背着包袱跟在齐月身后,随着他们一同走出了清泉派。 待走出清泉派大门,下了余琼山朝汐才想起来,刚才信手涂鸦的那幅画还在桌子上放着呢,这要是让人看见了…… 哎!算了,看见就看见了吧,反正这清泉派她也不会再来了,那画儿就算留给清泉派一个乐呵算了。 只是不知道沈萧声看了,会不会想杀了她…… 余琼山下,官道之上,九方耀尘和齐月驾着马车扬长而去,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几十名骑马的亲兵。 朝汐站在路上掂了掂背上的包袱和玄炎刀,低头看了看脚上这双磨得看不出样子的褐色短靴,撇了撇嘴。 “是该换双新靴了。”她无奈自语。 往东走,大概二百多里路有一座小城,名为秋都,是九方国边境众多小城池中最为繁华的一座。它北临谷清河,南挨茶花谷,周围都是大路,平坦宽阔,周道如砥。景色优美,民风惬意,是南来北往之人最爱停留歇脚之地。 朝汐也打算去秋都看一看,至少也该去备些干粮,否则她要如何抵达距离千余里的百里城。 朝汐沉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景色绝妙的余琼山,踏上了去往秋都的路。 …… 余琼山上,清泉门内。 老掌门身体还没恢复,虽说这是大长老的计谋,让掌门服下了蛊虫,但老掌门有心魔这事,倒是不假。 沈萧声站在山门前,看着山底大片的桃花林,微微叹了口气。 刚才掌门说的,“以后清泉派就交与你了。” 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而刚刚有人来报,后厨大师傅跟徒弟纷纷失踪,也不知是什么情况,跟那个总想往后院儿跑的朝汐姑娘有没有关系…… 正看着景色出神,流煌从身后走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他站在沈萧声面前,憋着笑说道:“大师兄,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沈萧声一脸狐疑,接过那张被涂的乱七八糟的纸,问:“这是什么?” “你……你自己看看吧……”流煌一张憋笑的脸涨得通红。 沈萧声低头一看,顿时脸色一变。 这幅画……不……这不能称之为一幅画! 这张纸上画着一个小人,火柴棍的身体,圆圆的脑袋,芝麻样儿的眼睛,一个圈儿的鼻子,加上一道横的嘴,脑袋上飞舞的秀发也是格外狂放!小人儿手里还拿着一柄折扇,扇面儿上写着一个小字:沈。 “这谁画的!”沈萧声问道。 “反正是从那个朝汐的房间里找到的,这姑娘这画作可真是……惟妙惟肖……” “找死啊你!”沈萧声难得跟流煌如此说话。 流煌笑了笑,指着那画说:“大师兄你看看,世上还有比这更难看的画吗,若不是写个沈字,谁能看出是你!还有这字,你看看这字!狗爬一样!” 沈萧声这才看到朝汐那一笔狗爬字,在小人儿的下方写着两句话。 “江湖漂橹剑锋铄,公子举殇朗月色,十里乌云盖顶时,公子持扇悠悠过。” 沈萧声一愣,看着这诗,这字,这画儿,顿时哭笑不得。 第52章 雅城秋都 ...... 从朝阳初升直到夜幕降临,日夜兼程,朝汐总算在第三天太阳落山之前到达了秋都。 秋都果真名不虚传,谷清河清澈见底,围绕在秋都城的周围,让这城中到处都是细河流水。南面是大片的茶花,听闻这里的茶叶格外醇香,就连秋都城里都能闻到淡淡的茶花香味。 柳叶儿低垂,木栈流水,破桌旧椅,紫壶慢饮,这秋都有着众多文人雅客喜爱的风雅之气,仿佛只要置身于这秋都之内,就自然而然褪去了一身蛮气,全都变成了满腹墨水的读书人。 秋都风雅,却也繁华。有孤灯一盏的客栈,也有喧闹通明的酒家。 朝汐在长竹村长大,确实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人。刚走到城门口就被那些高高悬在城楼上的大红灯笼看花了眼,守城卫兵见她一副乡巴佬的样子,倒也没有仔细盘查,随便看了看包袱中的旧衣破衫就放她进城了。 走在秋都城內,朝汐心中既兴奋又不安。 夜幕低垂,万家通明,街上到处都有手持折扇的翩翩公子,身边伴着一笑嫣然的美佳人。 “客官,里面请!里面宽敞!” “刘公子,真是好久没来了,奴家都想你了!” “哈哈,李兄,昨日我可是看到你在流芳阁里做的对子了,李兄文采果真是无人能及。” 街巷热闹非凡,朝汐背着大包袱一副土包子进城的打扮,让她与这些人显得格格不入。 尤其是看到街上女子全都是肤若凝脂,玉簪丝衣,从来没讲究过衣着打扮的朝汐,也多少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好在这秋都虽说繁华富饶,但民风还算温和淳朴,一路上也未得到什么侧眼冷言。 朝汐有些累了,避开闹市,找到一家“看上去就很便宜”的客栈,打算就此歇息。 这家客栈开在偏僻的小巷中,人烟较少,又没装点那些大红灯笼,看上去装潢也很老旧,破有种破败之感。 朝汐倒是很满意,因为这里的确看上去就很便宜。 朝汐一步踏入,小二哥从账台前钻出来,笑脸相迎道:“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朝汐边往里走边回道。 大堂里只有三两桌食客,显得有些冷清。角落里一个身宽体胖的男子桌前摆着十来盘菜肴,一个人正在大快朵颐。 朝汐瞧着他的吃相,也觉得腹中饥饿难耐。 账台后的掌柜的一脸福相,让朝汐不免想起了那个雨夜布满杀意的胖阵师,瞬间感到头皮发麻。 面前的掌柜当然不是那个死去的阵师,只不过二人体型与五官相似,所以朝汐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胖掌柜笑容满面,问道:“姑娘,要住雅间还是别院?” 雅间别院?听上去就很贵! 朝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普通的就行。” 掌柜的倒是也没有看不起朝汐的样子,微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我们这儿有一间房很普通,就是小一些,不知姑娘介不介意。” 朝汐忙着摇头,心想自己马棚都睡过了,还会介意屋子小? “不介意。” 掌柜的笑了笑,他当然能看出朝汐不是富人,甚至在她的衣着打扮上满满的透露出一股贫穷气息,但他并未露出鄙夷之意,而是笑道:“看姑娘一身尘土,应该是赶路之人,天下行路之人皆属不易,房钱我自会给姑娘优惠一些。” 朝汐拱手言道:“多谢掌柜的。” “旁人二两,姑娘就付一两银子即可。” “一两银子?”朝汐觉得多少超出了她的心里价位,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钱袋,表情变得有些哀愁和难堪。 掌柜的摇了摇头,诚恳说道:“姑娘,在这秋都城恐怕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了。” 在秋都,一两银子的客栈确实算是很便宜了,朝汐虽说刚进城,但也明白这里的价格与长竹村附近差别很大,于是她咬了咬牙,掏出一两银子放在账台上说道:“掌柜的,开一间房吧。” 胖掌柜从账台下拿了钥匙递给店小二,说道:“小三子,你一会儿带姑娘去小间儿看看。”说着,掌柜的又转头对朝汐说道:“我看姑娘风尘仆仆,可需要我等备些吃食送过去?” 朝汐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一会儿我下来吃,多谢掌柜的。” 店小二哈着腰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客官请随我来。” 朝汐随着店小二“噔噔噔”走上客栈二楼,心中开始为钱发愁,她原本以为自己钱袋里剩的这二十多两银子应当能撑个一年半载,但如今看来,恐怕也就能挨过十天半月。 翻过青川,贵是应该的,而且越往九方国中心走就越贵,百里城不知会贵到何等吓人的程度。 朝汐跟着店小二上了楼,来到最犄角的一间房间里。 “姑娘,可还满意?”小三子在一旁哈着腰问道。 朝汐点了点头,走进房间关上门,随后将包袱一扔,玄炎刀一解,仰头躺在床上,手枕在脑后,翘起了二郎腿。 “咕噜。” “咕噜......” 震耳欲聋的肚子叫让朝汐叹了口气,坐起身来。 她一天没吃饭,早就饿得够呛了,而她之所以不让掌柜的送吃得过来,完完全全是因为钱。 若不是怕送过来的菜肴太贵,她当然更想瘫在床上边吃边睡。 “哎......”朝汐叹了口气,心中窘迫且无奈。 一翻身站起来,摸了摸瘪得不能再瘪的肚子,怒道:“我还能连碗面都吃不起吗!” 她气势如虹,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将玄炎刀一背,拉开门走了出去。 她气势冲冲,却显得既穷酸又好笑。她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也不过是下定决心去吃碗面罢了。 华灯初上,商铺门前高高悬挂着红色灯笼,一排一排,火树银花。 夜色盖城,秋都的繁华与喧嚣才刚刚开始。商街里人流涌动,人们满面笑意,无一人面带倦怠之色。 这是一座不夜城,只有夜色降临,才能显出它的灯火辉煌,喧闹繁华。 相比商街上高朋满座的客栈,朝汐选的这家偏僻巷子里的客栈就显得冷清很多,住店的不过三五个人,吃客也很少,店小二坐在空桌椅前无聊得发呆,掌柜的缩在帐台后打着瞌睡。 朝汐步履矫健地下了楼,坐在了角落里的空桌椅上。 店小二抖了抖精神,忙迎上前去。 “客官,要吃点儿什么?我们这儿最招牌的是酱肘子酱猪蹄,吃过的人都流连忘返,您来一个尝尝?” 朝汐咽了咽口水,摆摆手说道:“不了,给我来碗面。” 顿了顿,她抬头又问,“面多少钱?” 第53章 风流公子强势佳人 “面多少钱?” “您要吃什么面?我们这儿有鲍鱼面,鳝丝面,肉酱面……” “清汤面。”朝汐含着口水说道。 店小二的笑容僵了僵,但还是礼貌地说道:“客官,清汤面十五文钱一碗。” “十五文……”朝汐小声嘀咕了一句,洛宁城也不过才三文钱一碗,这一下子就翻了五倍。 “客官还要点别的吗?酒水可要些?”店小二问道。 朝汐想了想,也不想表现得太过窘迫,再加上这些日子危机四伏,心中疲惫不堪,于是说道:“那再给我来壶酒吧。” “好嘞,客官您稍等。”店小二说着便退了下去。 朝汐等得有些无聊,便闲来无趣地看着身旁那桌独自一人的胖食客。 胖食客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菜肴,看上去应当够四五个人吃的了,可这位胖食客还真是能吃,一个人就将饭菜扫去了大半,此时正手抓着一个酱猪蹄毫无吃相地啃着。 朝汐看着他吃,便觉得更饿了,索性收回目光,开始对着门口发呆。 不一会儿,从门外走进来一名男子,穿一身绸缎蓝衣,背上背着个大大的包袱,腰间别着一把铁骨折扇,他步履急促,气喘吁吁,一进门便招呼掌柜的,说道:“快快快,给我开间房!” 掌柜的笑脸相迎,问道:“客官要住雅间还是天阁?我们这后院可是别致得很,非常适合……” “随便随便!”男子一摆手,神色慌张地看着门口,说道:“哪个都行,赶紧的!” “好好。”掌柜的连忙招手叫来店小二,说道:“带这位公子去雅间。” “好嘞,客官您随我来。”店小二说着,哈腰一伸手。 店小二这一声“来”字声音刚落,就从客栈外又急匆匆进来一人,是位长相绝好的妙龄女子,身着一身红衣,风风火火而来,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就抓住了那名蓝衣男子。 “尚方弋阳,我看你还能跑到哪儿去!” 蓝衣男子面色为难,轻轻拂下女子的纤纤玉手,尴尬笑道:“白姑娘,我都与你说过了,救你不过是顺手的事儿,你看看你,怎么还赖上我了呢!” 女子一努嘴,娇嗔道:“对,我就是赖上你了!”女子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勾住尚方弋阳的手臂。 “别别别,大姑娘家家的,你矜持一点儿!”尚方弋阳尴尬得很。 店小二也很尴尬,怯生地问道:“那客官,雅间儿还看不看了?” “看!”女子率先回答。 “那……二位客官要开几间房?”店小二问道。 女子头一歪靠在尚方弋阳的手臂上,毫不害臊地说道:“我跟尚方哥哥住一间。” 店小二也有点儿懵,他们这客栈在秋都开了七八年了,来来往往各色人都有,还真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如此胆大,或者说如此“不矜持”的。 趁着店小二懵圈的时候,尚方弋阳一把推开女子,无奈喝道:“白千楚,你快别闹了!” 一直在默默看热闹的朝汐摇了摇头,看来这位女子无疑是哪位富贵人家的小姐,看上了这位眉清目秀的公子哥。 朝汐原本不想打扰这只有在戏台上才看得到的才子佳人事,可是现在她饥肠辘辘,心中只惦记着自己的那碗面,也无心再看热闹了。 朝汐坐得很直,对店小二招招手说道:“小二哥,我那面好了没有?” 店小二这才想起还有一碗面半天没端上来,忙点头哈腰地说:“好了好了,小的这就给您端上来。” 朝汐这才喜滋滋地拿起筷子,等着她的面和酒。 店小二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拿上一壶酒,放在朝汐面前说道:“客官,您慢用。” 朝汐拿着筷子挑上几根面条,正准备吃的时候,听到脚步声渐近,尚方弋阳站在朝汐的桌前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说:“小姑娘,山水有相逢,咱们又见面了。” 朝汐抬头看着他,疑惑不解。 这么一看是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何时见过,难道是清泉派里不曾留意的哪位剑师? 朝汐放下筷子,站起身来问道:“在下愚钝,请问阁下是?” 尚方弋阳笑了笑,答道:“这么快就将我忘了。” 白千楚也上前来,醋意满满地问道:“尚方哥哥与这位姑娘认识?” 尚方弋阳挑了挑眉,露出一丝苦笑,看着朝汐道:“一面之缘罢了,不过看来这位姑娘已经将我忘了,还真是令人惆怅啊。” 言罢,微微叹息,似乎有意做出一副惋惜态,仿佛被朝汐忘了是多么让他心伤的事。 白千楚自然醋意爆棚,一副不依不饶地样子缠着尚方弋阳说道:“忘了便忘了,有什么可叹气的!她既已忘了你,那就当不认识,你也该忘了她!” 尚方弋阳摇摇头,沉沉地叹了口气,回过身来,自顾自地往客栈楼上走。 白千楚狠狠瞪了朝汐一眼,忙不迭地追了上去,拉住尚方弋阳的袖子,一副委屈巴巴地样子问道:“尚方哥哥如此伤神,可是喜欢那丫头!” 尚方弋阳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接二连三地叹气。 “那丫头有什么好的!我哪点不比她强!” 尚方弋阳停下脚步,看着白千楚道:“可能是你太主动了,让我有压力。” “主动?” 尚方弋阳点点头继续说道:“是啊,你看哪个姑娘像你如此紧追不放?我自然害怕,哪里还能看到你的好,俗话都说距离产生美嘛!” 白千楚似懂非懂地问:“那照你这么说,我不缠着你,你就会喜欢我了?” 尚方弋阳点点头,“那是当然。” 白千楚低头沉思了一会,咬咬牙说道:“那好,今日我便不纠缠你,明日我来找你,你若是逃跑,我定追到天涯海角!” 言罢,白千楚匆匆离去,临走还瞪了朝汐一眼。 朝汐很是无辜,她虽不知道这位尚方弋阳和白千楚之间是怎么回事,但很明显自己被当成了挡箭牌,无缘无故被瞪了好几眼。 再不吃面就要凉了,朝汐懒得再去理会这奇奇怪怪的人和事,开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一口面吃进去,那位尚方弋阳再次走了过来。朝汐心中隐隐升上了怒气,心想这人究竟怎么回事,故意找茬还是怎么着! 可尚方弋阳这次并没有走到朝汐桌前,而是站在了旁边那个胖食客的桌前。 他弯腰拱手,对着那个满手油渍胡吃海塞的胖子说道:“二先生,真是好巧,让您见笑了。” 第54章 昆仑墨笔画江山 胖食客抬起头,憨憨的一张脸上笑了笑,伸出一只满是油渍肉渣的手指了指椅子道:“尚方先生坐,一块吃点儿?” 尚方弋阳倒也不客气,拉开椅子就坐了下来,伸手从盘子里拿过一只肘子,也毫无吃相地啃了起来。 若是相比起清泉派那些剑师,朝汐的吃相算是挺不雅观了,但若是与这位二先生和尚方弋阳相比,朝汐的吃相也算得上是一位雅士,甚至淑女了。 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朝汐这才一杯一杯地喝起酒来。 喝一口,摇摇头,再喝一口,摇头更甚。 这酒还真是比不上张发财酿的酒,口感,香味,回甘都远远不及。要是张发财的酒能卖到秋都这么繁华的地方,不知能挣多少钱,他媳妇儿也不会日日夜夜打骂他,说他是无用之人了。 借着酒劲儿胡思乱想时,身旁桌子上那两位也终于吃干抹净,各自拿着帕子擦着手上的油渍。 “不错不错。”尚方弋阳笑着说道:“这里的酱肘子味儿真不错,二先生竟然能发现如此偏僻之地的美食,真不愧食仙的称号。” 那位二先生笑了笑,摆摆手道:“什么食仙,不过是家师在开九筒的玩笑罢了,哪想着竟然传了出去。” 朝汐边喝酒边无聊地听着那二位说话,食仙二字让她不禁心中一笑,这胖子哪里称得上什么食仙,看那吃相如此不雅,倒是应了他名字里的“桶”字,充其量就是一个饭桶,哪里称得上一个“仙”字。 “天卿神尊可还好?” “好着呢。”九筒笑道:“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他老人家活得比任何人都逍遥,可就是时时为难我们这些当弟子的。” “哈哈。天卿神尊还是如此随性,改日我一定去蜀丘拜访他老人家。” 九筒笑了笑,或许是因为太胖的缘故,那张肉肉的脸上总是露出一副憨厚可掬的样子。 九筒说道:“尚方先生不是去归墟当了少昊国主的义子,怎么会有闲情雅致来这秋都?难不成是来躲桃花债的吗?” 尚方弋阳没有说话,眼神瞟了瞟一旁桌前的朝汐。此时朝汐也酒足饭饱正在偷听谈话中昏昏欲睡,看到尚方弋阳的眼光她自然知道,这位脑子不太正常的兄台正在嫌她碍事儿。 要按照平时,夜深困乏,她早就该上楼休息了,可尚方弋阳这一个眼神递过来,朝汐倒不愿意走了。 这位兄台真是好大的架子,那位二皇子九方耀尘都没他这么大架子,他让朝汐当了挡箭牌无缘无故被怒视好几眼,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此时还要仅凭一个眼神就让朝汐给他们腾地方吗! 若当真是不能让人听的话,回屋里说就好,何必自己不挪窝而支使别人。 朝汐心里的倔劲儿上来,瞪了尚方弋阳一眼,毫无上楼的样子,继续喝着小酒壶里不剩几许的酒。 尚方弋阳收回目光,蹙了蹙眉对二先生说道:“当然不是,我来秋都就是来找二先生的。” “找我做什么?”九筒问道。 尚方弋阳沉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二先生可还记得昆仑山的痴成山主?” 九筒脸上的肉肉突然一震,非常严肃地问道:“痴成山主杳无音讯已有十余载,尚方先生怎么会突然提起他?” 尚方弋阳苦笑了一下,说道:“传闻痴成山主有一支墨笔名为画江山?” “不错。”九筒说道:“自昆仑山没落后,画江山已和痴成山主一同消失匿迹。” “可前些日子我却听人说,看见画江山出现在大漠孤山一带。” “是吗。”九筒不以为然地说:“那还真是稀罕事。” 尚方弋阳挑了挑眉,手中的茶盏转来转去,说:“二先生应该知道这画江山对于阵师来说意味着什么,二先生来自萨孤,难道不感兴趣?” 九筒笑着摇了摇头,脸上的肉被甩得左右晃动,说道:“不感兴趣。若是尚方先生跟我聊聊天下美食,我可能还比较感兴趣。” 尚方弋阳笑容有些僵,他早就听说过这位蜀丘二先生是一个吃货,却没想到居然如此痴狂。 二人无话时,九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站起身来拱手道:“尚方先生,今日已晚,在下就先失陪了。” 尚方弋阳也站起身来,颔首低眉以示回礼。 九筒说完,侧身走过拍了拍尚方弋阳的肩膀,移动宽厚的身体,缓缓上楼进房间休息。 待九筒关上房门,尚方弋阳这才松了松劲儿,露出一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痞子样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心中不爽。 什么“酒桶”,明明是个“饭桶”! 尚方弋阳暗自抱怨。 酒也喝完了,闲话也听完了,朝汐也准备上楼休息。 还没起身,就看到尚方弋阳窜了过来,坐在了她的桌前,一副欠揍的样子直直地看着她。 “怎么?这位兄台,你我素不相识,当你一回挡箭牌还不算完吗?”朝汐玩笑般说道。 尚方弋阳两手搭在桌上,向前微微俯身,问道:“素不相识?小姑娘可是忘了在青川山脉我救你一命的事了?” “你救我一命?”朝汐满腹狐疑,此人确实有些眼熟,可要说救过她一命,她怎么会丝毫想不起来? “青川山脉时,若我不及时帮你一绳之忙,你怕是早就跌落山底了!”尚方弋阳说道。 朝汐听到这“一绳之忙”,这才隐隐约约想起来,确实在翻越青川时被汗水迷眼险些手脚不稳,被一男子拿粗绳拉了一把。 “是你啊。”朝汐恍然大悟。想着即是帮过自己的人,刚才那些事也就无所谓了。 “想起来了?”尚方弋阳笑笑道:“姑娘忘性真大,救命之恩也能忘?真真是伤了本公子的心啊!” 尚方弋阳这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着风流公子的话,让朝汐不免心生厌恶。那“一绳之忙”确实算不上救命之恩,朝汐虽不是修行者,但翻山越岭并不在话下,若当时未得到这尚方弋阳一绳之帮,充其量也就是擦破些皮罢了,并非有性命之忧。 此时他以如此口吻说着略带戏谑的话,像极了纨绔子弟。 但朝汐也并非翻脸不认人的性子,不管大忙小忙,人家确实曾帮过她,该讲的礼还是要讲的。 “兄台莫怪,我本身记性不佳,还望兄台莫往心里去。” 尚方弋阳笑了笑,坐在椅子上俯身而来,仿佛刻意要离朝汐近些似的。 “兄台这称呼太奇怪了!我叫尚方弋阳,你叫我尚方或者弋阳都好,不然叫弋弋,阳阳都可以,我不介意。” “那我还是叫你尚方吧。”朝汐有些无奈地说道。 “我还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呢?”尚方弋阳笑道。 “在下朝汐。” 第55章 他不是人! 尚方弋阳挑了挑眉,笑道:“好名字,那以后我就管你叫汐汐好了,不然朝朝也好,再不然,就叫一声小姐姐可好。” “......你还是叫我朝汐吧。” “好。”尚方弋阳答应着,眼珠一转笑呵呵地问道:“我看你身后那黑布包着的应该是一把长剑,难道你是位剑师?” 朝汐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酒足饭饱,困倦袭来,朝汐本来并没有什么兴趣与尚方弋阳攀谈,但出于对刚才那位阵师的好奇,还是强撑着精神坐在了无人烟的大堂中。 “刚才那个……”朝汐本想说句“胖子”,但想想似乎不太礼貌,于是顿了顿说道:“刚才那位先生是一位阵师?” 尚方弋阳点点头道:“不错,萨孤出品的阵师。” “萨孤?” 尚方弋阳说:“萨孤乃是大漠中极其神秘的一个部落,这世上大多数阵师都出自于那里。” 朝汐想了想,上次在雨里与齐月对阵的那位阵师似乎也自称是萨孤之后,体型神态也与刚才这位阵师相似,难道萨孤出来的阵师都是一水儿的胖子? 就在朝汐胡思乱想的时候,客栈大堂外开始狂风四起,风卷着落叶从大门外呼呼地闯进来。 尚方弋阳和朝汐纷纷警惕地看着门口,朝汐的柴刀已经握在手中,尚方弋阳的铁骨折扇也已经在手中展开,他们嗅到了一股危险之气。 屏息凝神,二人静静等着那狂风之后的人。 一呼一吸四至,从门外缓缓走来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一身绿袍,头发以一根木棍儿乱七八糟地束在头顶,手拄着一根墨绿色的拐杖,看上去像是不知哪种树的根茎。 老者迈进门来时,狂风消散。 “咳咳,那个……那个……诸位……我来打听一个人。”老者沙哑着嗓子对朝汐和尚方弋阳说道。 “什么人?”朝汐提着口气问道。 “一个女孩儿。” “什么女孩儿?”朝汐接话问道。 “……那个……是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老者缓慢地说。 朝汐皱了皱眉头,问道:“老先生到底是要找谁?” 尚方弋阳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但他的神情却比朝汐更加警惕,他看着那名老者,皱了皱眉,侧过身压低声音对朝汐说道:“他不是人!” 朝汐一愣,歪过身问尚方弋阳,“怎么,你跟这老头儿有仇?” “没仇,素不相识。” “那你就骂人家不是人?” 尚方弋阳翻了个白眼说道:“我没骂他!他真不是人!” “你……”朝汐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心说这尚方还真是个怪人。 “那个……”老者站在大堂门口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看上去就是一个扭扭捏捏格外胆小的老头子。 “二位大人,那个……我在找一个女孩儿。” 尚方弋阳向前一步,铁骨折扇置于胸前,问道:“你要找的可是白千楚!” “不……” “不是?”尚方弋阳一皱眉。 “不……不错。”老者回道。 朝汐看了看那白发老头,又看了看尚方弋阳,心想这难道是老丈人杀过来找闺女了? “白千楚不在这儿!”尚方弋阳厉声说道。 朝汐收了刀,看着尚方弋阳的背影啧啧感叹,这位主儿不知道是哪里的公子,对着自己的岳丈大人还能那么硬气。 “不在这儿……”老者似乎并不相信,使劲用鼻子闻了闻,仿佛空气中能闻到那个白千楚的味道似的。 “二位莫要骗老朽,白三小姐她……一定就在这客栈里。” 尚方弋阳低沉着声音说道:“我说了不在这儿!” 老者浑身一怔,慢慢向前走了两步,边走边说道:“公子三番五次阻扰老朽带白三小姐回家,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理由?” “三番五次?这么说前些日掳走白千楚的那些强盗也是你的人了?” “哎……那是我家的小蝠和小蛙,本想请三小姐回家,却没想到被公子当成强盗,被打得那么惨。” 朝汐一看,既然确定是二人家事,自己不便多言,于是忙着说道:“咳,二位慢聊,不关我事那我就先失陪了。” 说完,朝汐越过尚方弋阳打算上楼睡大觉去。 尚方弋阳看朝汐“噔噔噔”地跑上了楼,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心想这丫头说得对啊,这不关她的事,也不关自己的事啊! 虽说他曾经救过白千楚一次,被白千楚缠了七八天,但说起来他俩也没什么交情,犯不上插手人家的“家务事”,何况这白胡子老头儿和白千楚一看就是一个“地方”出来的。 自己还有一摊子烂事,还管个屁的闲事! 尚方弋阳想着,紧张感减轻了不少,他将折扇放回身侧,对老者说道:“老先生,我与你家白三小姐并无关系,萍水相逢救她一次罢了,我二人早就各走各路,老先生只管去找,我尚方弋阳绝不管闲事!” 说完,尚方弋阳也随着朝汐之后,“噔噔噔”地跑上了楼。 待尚方弋阳推开雅间的门,一步跃进并利落地关上门后,他才看到屋里床榻上的那只红色的正在酣梦之中的小狐狸。 “我去!”尚方弋阳大喝一声,忍不住向后跳了两下。 小狐狸闻声而醒,眨着眼看了看尚方弋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才“呜”地一声惨叫,忙一跃下床,躲进屋子里的屏风后。 不一会儿,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个女子,红衣飘飘,脸上带着尴尬却又坦然的笑容。 “你看到啦!”她笑道:“我可能是逃命逃得太累了,没想到竟然把原身暴露出来了,真是失误。” 尚方弋阳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他确实早早就确定了白千楚是只妖,但当她的原身近在眼前时,还是觉得震惊。 “你……真是个妖啊!” “是啊,我是狐妖,就是你们世人口中所说的……狐!狸!精!”白千楚一脸娇嗔妩媚。 “你……你不是走了吗!” 白千楚笑了笑,略带娇羞地说:“人家舍不得你嘛,所以就偷偷跑回来喽。” “……”尚方弋阳不知说什么好,呆立无言。 就在二人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门被风推开,绿袍老者已经站在了屋门口。 “这个……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白三小姐果真在此!” 第56章 还真是妖啊! “这个……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白三小姐果真在此。” 白千楚看着老者,怒道:“你个老樟树精!你还有完没完了!” “三小姐,跟老奴走吧,谷主交代我将你带到墨台山,那里的柳山主会保你安全,三小姐就不要乱跑了。” 白千楚不耐烦地说:“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要去百里城找我二哥,找到了我自然会回去!你们莫要再来烦我!” 老者面露难色说:“三小姐,可是谷主……” 白千楚一脸认真说道:“樟叔叔,你也知我父王如今在妖山是何等困境,我大姐指望不上,若我在无法将二哥带回去,恐怕凭你我之力,妖山易主是迟早的事!” “这……”老者若有所思。 犹豫半响,绿袍老人终于松口,他看了看白千楚,又看了看尚方弋阳,语重心长地说道:“既然三小姐心意已决,老奴便不阻拦了,但你定要保护好自己。” 绿袍老者看着尚方弋阳继续说道:“小子,三小姐就交给你了!” 尚方弋阳刚想说一句关我屁事! 这话音未出,就被白千楚在身后狠狠地掐了一把,只要咬牙切齿地憋出一句:“好!” 绿袍老人接连叹了两声气,怀着十分无奈的眼神离开了客栈,化成一缕狂风而去。 屋内,尚方弋阳的表情比老者更加无奈。 “你!”他指着面前的白千楚,嫌弃道:“出去!” 白千楚一跺脚,说:“怎么,你还要赶我走?” 尚方弋阳并非不怜香惜玉,只是他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个大麻烦,而他真的是不想惹麻烦。 “我要睡觉了。”尚方弋阳无奈地说着,拉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白千楚不依不饶,后退了两步倒在床榻上,冲尚方弋阳勾勾手指说道:“那就来吧。” 若是换做别的男子见到如此娇媚的女子倒在床榻上,肯定难熄心中之火,但尚方弋阳却丝毫没有感觉,因为他在来此之前,见过的娇媚女子可是数不胜数。 更何况他才刚刚见过白千楚的真身,一想到这副美貌的皮囊下竟是一只小狐狸,他就觉得此时心中十分复杂。 没有男女之情就算了,居然还觉得有点恶心! 尚方弋阳的表情更加不耐烦,他沉了口气,大步走到床榻之前,一把将白千楚横抱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房间,仿佛扔垃圾一样将她扔在了门口,然后转身进门,“砰”地关上了房门。 “尚方弋阳!”白千楚不管不顾地站在门口大喊,“你这个负心汉!无情郎!” “你冷漠无情,你翻脸不认人!” “你竟然在大半夜给我赶出房门!你不是男人!” “你!你!”见门内丝毫没有动静,白千楚又气又恼,开始口不择言起来。“尚方弋阳,你抛妻弃子!你不仁不义!” 这两句“抛妻弃子,不仁不义”喊出口,左旁雅间里的九筒和右旁犄角小间儿里的朝汐终于都躺不住了。 二人不约而同拉开房门,动作语言出奇的一致。 “吵死了!闭嘴!” 白千楚一怔,一副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看了看九筒,又看了看朝汐,恼怒道:“你们......你们看什么看!” 九筒率先走出房门,站在白千楚面前温和地说道:“姑娘,天色已晚,望姑娘平息怒气,莫要影响了他人。” 白千楚瞪了他一眼,喝道:“死胖子!滚远点儿!没见过两口子吵架啊!” 九筒吃了憋,脸色有些不好,他这辈子可还没被谁当着面儿叫过死胖子。 朝汐本不想管这闲事,但想到这姑娘可能要在门口喊一宿,就感觉自己不能不管。 她倒没有直接与白千楚对话,因为她知道白千楚对她有点误会,所以她直接走过去叩了叩尚方弋阳的房门,说道:“尚方兄,可在屋內?” 屋内无人回应。 “尚方兄,你若再不回声,在下可要冒昧了。”朝汐说着,大力推开了房门。 白千楚一看房门被推开,懊恼道:“搞什么!他没锁门!” 三人同时往里看去,却没有看到尚方弋阳的踪影,再定睛一看,窗户大开,想必已经跳窗逃走。 “不是吧!逃了?”白千楚愣在原地。 朝汐也有些无奈,心想这位尚方弋阳还真是出其不意啊,抛弃人家姑娘就算了,人家堵在门口,居然还跳窗逃了! “尚方弋阳!你逃不了!”白千楚缓过神来,怒吼一声,竟在九筒和朝汐的眼前跳窗追去。 夜终于恢复平静,朝汐和九筒舒了口气,二人相视一笑,颔首点头,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窗户未关,从正中雅间刮进来的风正在客栈长廊发出“呼呼”的共鸣声。 在这游走的风声中,突然发出两声凄厉的惨叫。 “我的千位册!” “我的玄炎刀!” 九筒和朝汐夺门而出,二人望着中央雅间的窗口,恨恨说道:“尚方弋阳!” 谁能想到,这位表面上正搅和在男女之情的尚方公子,居然利用白千楚转移视线,偷偷盗走了九筒和朝汐的东西。 朝汐焦头烂额,她这把玄炎刀可是慕未明借她的,万万是丢不得啊! 九筒此时也怒气上升,顺点别的东西就算了,偏偏是千位册! 二人自然知道处境相同,于是从不曾交谈的两人竟一时之间仿若挚友,形成了同盟。 “说不定那白千楚与尚方弋阳是一伙的!”朝汐对九筒说道。 九筒点点头,说:“或许这就是为了算计你我而做的戏罢了,尚方弋阳那个人,爱好就是收集各种至宝。” “那我们还不快追!”朝汐说着,便打算从窗口一跃而下。但刚一步跳上窗棂,往下一望,心中顿时一紧。 我的天,这么高!白千楚和尚方弋阳都是怎么跳下去的! 九筒从身后走来,胖胖的身体一扭一扭,仿佛一个巨大无比的企鹅。 “姑娘不必急,尚方弋阳跑不了。” 朝汐怎能不急,咬了咬牙便从窗口一跃而出,亏得地上都是泥土,还算松软,安全落地的朝汐仰头对窗口前的九筒说道:“这位兄台,咱们还是快追吧。” 九筒看了看窗户,又看了看自己的身宽,往前一挤,发现这小窗户还没自己浑圆的肚子宽,自己就算侧着身,也有极大的可能性被卡在窗户上。 太丢人了,不可不可! “那个......姑娘,你等等我,我这就来!”九筒说着,着急忙慌跑了出去。 第57章 偷东西的小贼 待绕到朝汐所在之地,他已经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本来嘛,他又高又胖,活像个大山,平时又只吃不动,当然没有那么灵活。 “兄台,你再不来,尚方弋阳都要逃出九方国境了!”朝汐无奈道。 “姑......姑娘......莫急......”九筒喘着粗气说道:“那小子......他身上有......有......” “有个啥你快说啊!你要急死我!”朝汐怒吼道。 “有我的......手......手掌符!”九筒终于喘匀了气。 “手掌符是什么?”朝汐问。 九筒嘿嘿一笑,伸出自己胖胖的手掌,对朝汐说道:“手掌符,是我亲创的!就是说不管这鸟飞得多高,都逃不出我的手掌之中!”手掌符,顾名思义,以手掌做符置于人身便能寻觅其位,早在九筒侧身走过尚方弋阳身边时,已经对他下了符阵。 倒不是说九筒有先见之明,只不过尚方弋阳这人太过神秘,让人捉摸不透,所以他防患于未然罢了,未想到还真用上了。 九筒闭目伸掌,不一会儿睁开眼睛对朝汐说道:“姑娘,随我往东南方!” 朝汐将信将疑,但此时她也别无他法。 二人一前一后追了出去。朝汐在前,九筒在后,九筒虽然是萨孤厉害的阵师,但身圆体胖,跑起来格外费劲。 朝汐也顾不上等他,就朝着东南方向一路狂奔。 大概追了三五里路,终于在一片稀疏的树林中看到了尚方弋阳。 朝汐忍不住大喝一声,“小贼!哪里逃!” 尚方弋阳一怔,回头看着她,表情十分不解。 朝汐这才看见,尚方弋阳面前还站着一个人,是个身影瘦弱的小少年,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脸上很脏,衣着狼狈,像是个小乞丐。 朝汐哪里还管的上这小少年是谁,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就攥住了尚方弋阳的衣领。 “把玄炎刀交出来!” 尚方弋阳蹙眉怒视,对朝汐吼道:“你也不看看你的刀背在谁身上!” 是啊,这刀确确实实是背在这小少年身上。 “你俩是不是一伙儿的!”朝汐依旧不相信。 尚方弋阳无奈道:“若我俩是一伙的,我还会在这里跟他纠缠不休等着你们来抓人吗!” “那......”朝汐彻底蒙了,这么说,这小少年才是那个小贼了? 尚方弋阳说:“我包中也有东西丢了,看到有人从房后逃走,这才追了出来,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朝汐这才松开手,一把将背在小少年背上的玄炎刀夺下,扯开黑布看了看,幸好,完好无损。 “你这小孩,干嘛偷我们的东西!”朝汐问道。 小少年倔强地闭着嘴,看样子脾气很硬。 “你若不好好交代,可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朝汐吓唬小少年道。 小少年似乎并不害怕,反而一昂头,看着朝汐说道:“就是我偷的,要杀就杀!” 这副无畏的样子倒是让朝汐一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算是他偷的东西,可他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总归不能真杀了吧。 三人僵持着,九筒拖着他硕大的身躯终于到了。 “呼……累死……累死我了……”九筒站在三人面前气喘吁吁。 朝汐说:“兄台,看样子是这个小娃娃偷了我们的东西,你快看看你的东西在不在他身上。” 九筒摆摆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好……好。” 从小少年怀里搜出千位册时,九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此时气息也平静了些,于是对尚方弋阳说:“尚方先生是来追小贼的?” “当然!”尚方弋阳说着,扯住这小少年的衣服,说道:“既然东西追回了,那这个小屁孩怎么处置?” 朝汐与九筒对视一眼,九筒没有说话,朝汐说道:“放了吧。” 尚方弋阳犹豫了一会儿,松开了扯着小少年衣襟的手。 正在此时,从远处又飞速跑来一个人,叫喊着“尚方弋阳,哪里逃!” 白千楚几步便来到四人身前,看到朝汐和九筒愣了一下,问道:“你们俩怎么比我先到?我可是循着气味找了半天才找到的!” 尚方弋阳有些无奈,看来是这九筒在他身上下了阵符,二人才能这么快寻来,真是个让人讨厌的死胖子! 不过尚方弋阳并没有说出来,他面无表情地对白千楚说:“这个小贼偷了我们的东西,所以我们才都追了过来。” “小贼?”白千楚向前一步,“敢偷我尚方哥哥的东西,我看你是活腻了!” 说着,一抓衣领就将那小少年提了起来。 小少年抬脸面对白千楚,二人却都不约而同愣住了。 “小飞!” “三小姐!” 余下三人有点懵,朝汐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白千楚无视朝汐的问话,开始呵斥那小少年,“小飞,你怎么不在谷中好好呆着,出来瞎跑什么!” 小飞十分委屈,刚才那副无惧生死的样子突然转变成一副做错事的孩童面孔,他垂了垂头说道:“三小姐应该知道,宁渊正在造反,妖山谷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太平了。三小姐出走这一个多月里,宁渊集结了很多妖灵在谷中作乱,像我们这种小妖若是不加入造反大军,就只有被杀死的份儿,已经死了很多小妖了,我没有办法,只好逃了出来。” 白千楚蹙着眉头,脸色沉得很。 宁渊造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从妖山千里而来,来寻她的二哥,若二哥回去,说不定还有转机。 “我爹怎么样了?”白千楚问道。 小飞抿了抿嘴,说:“老谷主被逼退位,如今……如今在居桑湖垸。” 白千楚不禁后退两步,面如死灰。 小飞急忙又说道:“不过三小姐放心,居桑湖垸布满机关,老谷主很安全,宁渊也不敢贸然前去。” 白千楚点点头,心中惆怅万分。 一直到白千楚和小飞的对话结束,一直以为自己在听书的朝汐才恍然大悟,这个白千楚好像是个妖! 可妖山什么的不只是个传说吗?还当真有这种地方? 她不由地看了看白千楚,又看了看尚方弋阳,总听说书的说些人妖绝恋,没想到今儿还看见真的了!不过这白千楚明明就是个绝色美佳人,怎么是个妖呢? “小飞,你之后有什么打算?”白千楚问道。 小飞挠了挠头,道:“三小姐莫要为我挂心,我自小就皮实,怎么都能活。”顿了顿,他又说道:“诸位放心,偷鸡摸狗的事我不会再做了。” 一直无话的尚方弋阳突然接话道:“既然如此,今日就放了你,你好自为之。” 朝汐也跟着点了点头,脑子里还停留在白千楚是个妖的震撼之中。 小飞鞠躬作谢,扭头要走,却被九筒及时喊住了。 “等一下!” 第58章 惊神撼天,绝世神尊! 自从追到尚方弋阳后,九筒甚少说话,此时却拦住了小飞的去路,问道:“你还没说,你为何要偷我们的东西!” 小飞低着头回答:“我初来乍到,不知如何生存,就起了歪心,还望诸位原谅。” 九筒笑了笑,面容温和但语气犀利,他说:“那这么说你偷东西是为了钱喽?” 小飞忙答:“是。” 九筒继续说道:“既然是为了钱,那么我包裹里的钱袋你不偷,上好的夜光壶你不偷,偏偏要偷我这破破烂烂的千位册?” 小飞被九筒的气势吓得连退好几步,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白千楚一步站了出来,怒视着九筒说道:“你个死胖子,欺负我们妖山的人做什么!我妖山封闭,与外界大不相同,妖币与外界的银子也不一样,小飞根本不认识哪个东西值钱,别说他,就连我都不知道你说的钱袋有多值钱,上好的夜壶又有多值钱!” 九筒汗颜,纠正道:“是夜光壶。” 白千楚仰着头,一副骄纵大小姐的样子,说道:“那又怎么样!” 九筒很无奈。这名叫小飞的小贼与那尚方弋阳绝对是一伙的,想必二人也未曾想到会被下了手掌符,这么快就被找到。尚方弋阳这人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也得亏今日留了个心眼,否则千位册还真要不保。 九筒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白千楚,心中连连叹息。 尚方弋阳站出来打圆场,责备白千楚道:“白姑娘,这位可是蜀丘二先生,你可不能如此放肆胡言。” 若换做其他人,这“放肆”二字一出,白千楚定要跳脚骂人,但奈何是尚方弋阳,她倒丝毫没有感到生气,反而顺势一把搂住尚方弋阳的胳膊,撒娇道:“我哪里知道什么先生,既然尚方哥哥不让我说,那我便不说罢了。” 尚方弋阳也很无奈,暗暗后悔自己惹上了这么个大麻烦。 九筒想着既然千位册已经找到了,自己也没受什么损失,在此跟一个小女子争执也实在是失了蜀丘风范,于是说道:“既然东西没丢,那就算了,九筒还有师命在身,就此告辞。” 说完,微微欠身便要走。 尚方弋阳欠身回礼,偷偷舒了一口气。 朝汐见九筒要走,想着慕未明的事若现在不问,恐怕就没了机会。 “请留步。”朝汐连忙拦住了九筒的去路,拱手说道:“先生留步,我有一事请教。” 九筒驻足留步,回头问道;“什么事?” “先生可是一位阵师?” “是。”九筒回答着,又觉得面前这小女子的称呼有些别扭,于是说道:“姑娘不是修行道,不必称我先生,叫我九筒就行了。” 朝汐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问道:“那你可知道有一幻阵名为叹息墙?” 九筒瞧了瞧朝汐的样子,上下打量她几番,答非所问。 “姑娘既然不是修行者,怎么会打听阵法之事?” “这……”朝汐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锁魂盅里关着的慕未明毕竟是魔宗,而且自称左岭神君,说不定以前还是个魔宗的头头儿,修行者以魔宗为不耻,若外人知道了他的存在必定会给朝汐带来诸多麻烦。 九筒见朝汐似乎有难言之隐,倒也不愿强求,而且这位小姑娘与那尚方弋阳相识,又背着一把用黑布包着的刀,看样子不像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可她并未修行,却又确确实实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九筒有点好奇,他微微拱手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朝汐不及人家动作沉稳,拱手回礼时显得眼神飘忽,慌慌张张,她回道:“朝汐。” 九筒说:“朝汐姑娘,你口中那幻阵我虽没听过,但若我回去查阅书籍或许可以一解,不过今日九筒有事在身,实在不便,若姑娘日后来百里城蜀丘找我,我答应定会帮一帮姑娘。” 朝汐抬头问道:“九筒先生是百里城的人?” “不错。” 朝汐微微浅笑道:“我也正是要去百里城,那日后相见时便要有劳先生了。” 九筒摆摆手,格外有礼地说:“姑娘不必客气。” 朝汐看着九筒,笑着点头,这位蜀丘二先生虽说身宽体胖,活像个大水缸,但谦逊有礼,让她一下子就想起了沈萧声,虽说二人的外貌大相径庭,但却都能称得上一句谦谦君子。 “二先生不愧是天卿神尊教出来的徒弟,果真是乐善好施。”尚方弋阳说道。 九筒笑了笑,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可不会乐善好施。” 顿了顿,九筒又对朝汐言道:“那我便在蜀丘等候姑娘,九筒先行告辞了。” 朝汐忙道:“好。” 待九筒慢悠悠走远后,朝汐才回头看了看尚方弋阳和白千楚。 尚方弋阳被白千楚搂着胳膊,好不容易抽出来却又被缠了上去,他表情无奈又尴尬,朝汐觉得非常好笑。 尚方弋阳一边挣扎着白千楚的搂搂抱抱,一边问朝汐道:“你要去百里城?” “是。”朝汐点点头,心想自己似乎有些打扰人家二人的“难舍难分”,于是刚要开口告辞,便听到尚方弋阳笑了笑说:“难道你也是要去参加蜀丘十年一度的入院试?” “入院试?” 尚方弋阳一副你居然不知道的表情答道:“蜀丘十年一度招收弟子,下月初十便是报名日,四面八方的修行者都挤破脑袋想要进入蜀丘,恐怕这百里城要人满为患了。” 朝汐这才提了兴趣,问道:“这蜀丘有这么厉害?” “当然厉害!” 尚方弋阳似乎与白千楚玩躲胳膊的游戏玩的烦了,索性就让她搂着,也懒得管她在自己胳膊上蹭来蹭去的撒娇模样,正儿八经地对朝汐说道:“蜀丘为天卿执掌,天卿可是这世间修行者唯一到达惊神境的人,若说他是人,倒不如称之为神更贴切,所以世间修行者都尊称一句天卿神尊。且不说成为天卿神尊亲传的徒弟,就算只是入了蜀丘成为一名普通的外门弟子,也会在修行道上大有作为!” 朝汐有些震惊,问道:“那刚才那位……” 尚方弋阳笑了笑,接话道:“没错,刚才那个胖子就是天卿神尊的座下二弟子,二先生九筒。” “那胖子有那么厉害?”朝汐不由地脱口而出。 刚才明明跑两步就气喘吁吁,还不如她身形矫健! 第59章 你好,年糕精 “那胖子有那么厉害?”朝汐不由地脱口而出,刚才明明跑两步就气喘吁吁,还不如她身形矫健。 尚方弋阳倒是从不怀疑蜀丘弟子的本事,回答道:“十分厉害。” 朝汐心中又惊又喜,既然那位胖子先生那么厉害,那么这锁魂盅里的幻阵可是有希望了,慕未明有希望了,她也终于不用提心吊胆怕脖子上挂着个死人了! “而且传闻蜀丘还有很多宝贝,很多无上珍宝都藏在蜀丘。” 说到如此,尚方弋阳的眼神亮了亮,感叹道:“蜀丘果真是收纳了无数至宝的好地方啊!而且蜀丘可是在九方国乃镇国一般的存在,据说九方帝都要尊称天卿一声先生,就连九方国千万兵权在握的纳兰玉龙将军都要怕上蜀丘弟子几分。” 朝汐浑身一颤,眼神里似有刀光闪过。 纳兰玉龙! 十年前钦天府之事与他断断脱不了关系! 朝汐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在黑夜中闪闪发光,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去蜀丘!” 尚方弋阳咧嘴大笑,露出一排齐刷刷白花花的牙齿,在夜半三更配合着他的笑声显得格外渗人。 “去吧去吧,梦还是要做的,有梦想是好事,要不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你什么意思?”朝汐听出他在嘲笑自己。 “没什么没什么。”尚方弋阳笑道:“既然姑娘已经做好打算,那这黑灯瞎火的,我们也不要在此闲谈了,就此别过。” 顿了顿,尚方弋阳又道:“下次见面时你可不要又不记得我了!” “你不回客栈了?” “不了,我还有事。”尚方弋阳说。 朝汐这才看见,尚方弋阳身后背着个小包袱! 她想起九筒刚刚拦住那小贼去路时的问话,多少也明白了一些。 不过既然东西没丢,她与九筒一样,都无需说破,只不过这位尚方弋阳在朝汐心中从一个纨绔子弟变成了一个品格极差的纨绔子弟罢了。 朝汐冲尚方弋阳笑了笑,扭头便往客栈走,此时夜半三更,她又多日没有好好休息,当然要回去睡个回笼觉,况且钱都交了,不睡多亏。 尚方弋阳见朝汐走了,开始发愁于身上这个“年糕精”。 “白姑娘……我要走了……你……哎……你别……” 尚方弋阳很无奈,白千楚此时正抱着他的胳膊蹭来蹭去,活脱脱像个萌宠,可爱至极,可惜,尚方弋阳从不喜欢宠物,连只猫都没养过。 此时的尚方弋阳顾不上怜香惜玉,顾不上尴尬可笑,他死命地把白千楚从自己胳膊上拽下来,认真说道:“白姑娘,我还有事,咱们就此别过!” “不行!”白千楚不依,上前一步说道:“你又想甩掉我?” 尚方弋阳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只不过我还有事在身,再说了,白姑娘不是要去百里城吗,想必是迫在眉睫之事,还是不要耽搁了。” 白千楚撅了撅嘴,可怜巴巴地说道:“那尚方哥哥办完事可会来百里城找我?” 尚方弋阳敷衍着点头,说道:“对了,那位朝汐姑娘不是也要去百里城吗,既然你不认路,那不如你二人同行,也好路上有个照应。” 白千楚拉了下脸,还没等她醋意大发,尚方弋阳便连忙解释道:“我与那位朝汐姑娘也是萍水相逢,并无他事。” 白千楚听了这话,一张写尽醋意的脸上立马变得喜笑颜开,她笑道:“那我都听尚方哥哥的。” 尚方弋阳这才松了口气,忙说道:“那咱们后会有期。” 言罢,脚底抹油一溜烟儿地颠了。 白千楚站在原地一直看到尚方弋阳的身影没入这深夜之中,才朱唇轻启,含情脉脉地缓缓说道:“尚方哥哥……后会有期。” …… 白千楚追上朝汐时,朝汐已经走到了那客栈的正门前,叩了几声门,正等着店小二开门的功夫,白千楚从身后轻轻拍了一下朝汐的肩膀。 夜深人静,树影婆娑,朝汐哪里想到会有人站在身后拍她一下,心里咯噔一声,木讷地回过头发现竟是白千楚,她脱口而出道:“吓我一跳,你怎么走路没声儿啊。” 朝汐又说道:“对了,我都忘了你是妖啊。” 白千楚翻了个白眼说:“妖怎么了,我又不是鬼!” 朝汐尴尬地笑了笑,问道:“你怎么来了?怎么不跟着你那位尚方公子了?” 白千楚还没回答,店小二就连忙拉开了门,揉着惺忪的眼睛问道:“二位客官怎么也打外边儿进来?今日还真是邪门儿了,怎么住进屋子里的客人不见出门却都从外边儿回来?” “都?”朝汐问道:“还有谁打外边儿回来了?” 店小二回答:“那位胖先生啊,火急火燎回来拿了包袱就走了,我这刚关上门,您二位就回来了。” 朝汐忍不住笑了笑,原来蜀丘的那位九筒先生也回来取包袱了,还以为他潇潇洒洒就走了呢,想必是忘了自己的包袱还落在客栈。 “行了,那我就先上楼了,有劳小二哥。”朝汐客气道。 店小二忙做了个请的姿势说:“客官早些休息。” 朝汐几步就上了楼,当然也发现白千楚跟着她上了楼。 朝汐站在小间儿面前,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过身看着白千楚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白千楚嬉皮笑脸地说道:“你是不是也去百里城?我也是!咱们俩一路吧!” “啊?”朝汐忍不住后退一步,脚后跟抵着门槛,惊慌得连连摇头说:“不必了不必了,你我萍水相逢,还是各走各路为好。” “怎么,你难道是在嫌弃我妖山之人吗?”白千楚道。 “没有没有。”朝汐想了想说道:“你看今日天色甚晚,不如我们先休息,明早再议?” 白千楚点点头说:“好啊,那你快开门吧。” “你......”朝汐顿时有一种被缠上的感觉,心里不由得有些理解尚方弋阳。 白千楚耸了耸肩,似乎毫无羞耻之意,大咧咧地说道:“我跟你住一屋。” “为什么!”朝汐已经快要丧失耐心。 “因为我没钱啊,我那会儿不是说了吗,妖山封闭,与外界的钱不一样。”白千楚说道。 第60章 不速之客周老虎 “那你......”朝汐有些语塞,心里是千千万万不愿意跟这位妖山的女子扯上半点关系,可是如今她死皮赖脸地站在门口,朝汐却也想不出赶她走的法子。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朝汐叹了口气道:“算了,今天先这样吧,你跟我进来吧。” 开了门,白千楚跟着朝汐进了小间儿。 小间儿确实小,一个人都嫌窄,更别说两个人,尤其是那一张小床,两个人躺着确实挤了些。 朝汐一进门,将玄炎刀一解放在床边,一翻身就上了床,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身上乏得很。 朝汐本以为白千楚至少能够在桌子上趴着忍一宿,却没想到自己还真是低估了她厚脸皮的程度。白千楚就像一只活泼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就来到了床边,歪身一躺就躺在了床上,半边身子压着朝汐的胳膊说道:“睡吧。” 话音刚落,还由不得朝汐发出抗议,白千楚居然就睡着了,而且睡得还特别熟的样子。 朝汐好不容易抽出被压在身下的整支胳膊,看着这位古灵精怪的美人睡相安稳,忍不住唉声叹气连连摇头。 “麻烦!真是麻烦!” …… 这一宿虽然睡得不太舒服,但由于太过疲累,朝汐还是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从床上坐起来时,白千楚已经坐在桌前吃早饭了。 朝汐走到她面前,看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菜肴点心,问道:“哪来的?” “买的。”白千楚一边吃着云片糕一边说道。 “你不是没钱?” “喏,我拿这个买的!”白千楚将腰间的小荷包放在桌上说道。小荷包看上去分量很沉,从敞开的口儿看过去,里边儿竟然是一颗一颗浑圆的金弹珠。 朝汐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么多金珠子,可是值不少钱,这白千楚不会是偷的吧! “这......哪来的?” “我身上的啊!我不是说了吗,我们妖山买东西都用这个,没想到居然在这里也能用!早知道我就不用风餐露宿那么多天了!” “你是说,你们妖山有的是这种金珠子?” “当然!家家户户都有,就连最穷的鼠三家也有好几颗呢!” 朝汐有些震惊,她原本以为妖山避世,必定是落后贫穷,没想到啊!怪不得人家没见过银子,人家用的都是金子!这哪里是妖山,明明是金山! 朝汐也饿了,不客气地拿起点心吃着,心里的小九九开始盘算,原以为白千楚赖上她是个劳神伤财的事儿,没想到自己好像意外傍上个金主儿。 “白姑娘去百里城做什么?”朝汐问道。 “去找我二哥!我二哥离家出走十年了,听说他现在在百里城,我去找他回家。” “昨夜我听那小飞说,妖山不太平,白姑娘可是因为这个要去找你二哥?” 白千楚点了点头,笑道:“白姑娘白姑娘,别扭死了,你就叫我千楚,要不随着我妖山之人叫我一声阿千也行,那你呢,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朝汐。” “朝汐?那我不如叫你阿汐吧。” “……就叫朝汐。” “哦。” 朝汐看了看白千楚,犹豫问道:“......阿千,你......真的是妖?” “怎么,你不信?要不要我变个原身给你看?”白千楚笑道。 “那倒不必了。”朝汐摇摇头,她可不想心里留下阴影。 “你确定不看?我可是最正统的九尾红狐,我阿爹说了,我们红狐一族是妖山中外形最漂亮,脑子也最聪明的!” 朝汐笑笑,心想这外形漂亮确有此事,但这脑子聪明倒是真没看出来。 “我知道,外界都说我们妖山之人又懒又蠢,但这世上去过妖山之人寥寥无几,他们连去都没去过,见都没见过,就道听途说,信口开河!”白千楚抱怨着。 朝汐附和道:“这世上的偏见果真让人头痛。” “对,就是偏见!若不是这些愚昧世人的偏见,那叛徒宁渊也不至于要推翻我父亲的王座。” “若宁渊不起兵造反,我又怎会一个人出来寻我二哥。” “若是没有来寻我二哥,我又怎么会忍冻挨饿那么多天!” 白千楚巴拉巴拉地交代着自己的身世,朝汐偶有一两句附和,忍着哈欠,心中叫苦连连。 她与白千楚不熟,又不知道这妖山是什么情况,实在不好评论,也实在提不起兴趣。 也不知道白千楚滔滔不绝地说了多久,朝汐就放空了多久。直到听见外面有人扣门,白千楚闭了嘴,朝汐回了神。 “客官,二位客官!” 朝汐起身开门,见店小二神色慌张地站在门口。 “什么事?” “客......客官......那个,有人......有人找!”店小二哆哆嗦嗦地说。 朝汐皱了皱眉,问道:“谁啊?” 话音刚落,从店小二身侧走来几名大汉,为首的一人一巴掌打在店小二的脸上,骂道:“滚蛋!” 朝汐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那名彪形大汉带着五六名身带佩刀的随从站在朝汐面前,吼道:“早上骗了老子的小娘们儿,给老子滚出来!” 朝汐站在门口,拱手道:“这位大哥,可是找错人了?” 彪形大汉瞪了朝汐一眼,侧身看向屋里,指着白千楚说道:“就是这个穿红衣服的,你给老子出来!” 白千楚愣了一下,随即拍案而起,骂道:“你嚷什么嚷,有毛病啊!” “你今天早上给我的珠子是假的!”大汉怒道。 白千楚走出屋门,仰头说道:“你瞎说,我都没见过你,如何给你珠子!再说,我那珠子怎么可能是假的!” 大汉笑了笑,说道:“今天早上你上我店里买了一盒玫瑰胭脂,一支翠玉珠钗,一瓶珍珠粉,用一颗珠子抵钱,我家伙计看你一个小姑娘,就让你抵了,没想到我上店里一看,那颗珠子根本就不是金子。” 大汉说着,拿出一颗金珠子继续说道:“这哪里是金子,根本就是金粉刷的!” 朝汐看了一眼大汉手中的金珠子,那金色甚亮,与她在白千楚荷包里见到的成色不一样。 大汉用手指一扣,那金珠子上便被扣下来一块金粉,露出里面被磨得圆圆的石头蛋。 “你看看,你看看,你还敢说是金子!” 白千楚愣在原地,明明早晨用珠子抵钱时那两个小伙计高兴得不行,怎么转脸她的珠子就变成假的了? 朝汐当然知道这些人是来找茬的。 她似笑非笑对那大汉说道:“你怎么证明这颗珠子就是她给你的那颗?” 大汉脸一沉,低声说道:“你这小娘们什么意思?” 朝汐没有说话。 大汉指怒喝:“怎么,老子还骗你们不成!不然你把身上的金珠子拿出来,看看是不是假的!” “拿就拿!”白千楚说着,就将腰间荷包解了下来,递给大汉说道:“若我这不是假的,你该如何!” 大汉接过荷包道:“那我就给姑娘下跪道歉!” “好!” 第61章 穷酸书生刘余元 大汉从白千楚的荷包中拿出一颗金珠子,拿在手中扣来扣去,招呼道:“来来来,你们看看,是不是扣掉了!” 白千楚俯身去看,朝汐也俯身去看。 大汉拿着荷包的左手偷偷往衣衫內藏,他的衣衫內有一只荷包,与白千楚的一模一样。他早就计划好偷梁换柱,就按照伙计的形容制作了一只相似的荷包。 那左手刚刚藏进衣衫內,还没来得及偷换荷包,就被朝汐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大汉吓了一跳,面色铁青。 朝汐一手紧紧抓着大汉的手腕,一手迅速地掀开大汉的外衫,露出里面藏着的那只荷包。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你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当然是让你们看看这金珠子的真假!” 朝汐指了指大汉衣服里藏着的荷包问:“那这又是什么?” “怎么,老子怀里装个荷包也不行?” 朝汐一把夺回白千楚的荷包,往她怀里一送,低声道:“进屋!” 大汉一看荷包又被抢走了,怒火中烧。“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怎么着,不敢让看?心虚了?” “你想干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狸猫换太子,你也没那个本事!” “你胡说八道,小娘儿们,敢污蔑老子!老子今天也不跟你们废话,交出那些假金子,今天我就留你二人一条生路。” 朝汐心一横,心知这大汉不得金子誓不罢休。 她退一步,腰间的柴刀已经出鞘半分。 “你若再咄咄相逼,我可要报官了!” “报官?”大汉大笑起来,“哈哈哈,你报啊,在这秋都,还没有能告下我周老虎的人!” 这周老虎与十几名随从站在客栈二楼,原本就人迹寥寥的客栈早已没了客人,只剩下客栈掌柜的和店小二躲在账台后面不敢出来。 他本就是秋都的乡绅恶霸,秋都的商铺有多一半都是他的,只手遮天目无王法惯了,得知白千楚一个小女子身上带着那么多金子,自然起了强取之心。 朝汐并不想节外生枝,她开始伺机带着白千楚逃跑。 客栈二楼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这周老虎更是如一座大山一样堵在小间儿门口,他气势汹汹瞪着朝汐二人,怒道:“你们这两个女骗子!还不快把假金子交出来!” “若我们不交呢!” “那就修怪老子不客气!” 周老虎一招手,身后堵在二楼走廊的那十几名打手便齐刷刷亮出了刀。 本来周老虎只是准备吓唬吓唬朝汐二人,还以为这两个小女子见到如此阵势就会乖乖交出金子,却未想到那十几名打手抽刀而出的同时,朝汐猛然一脚踹向周老虎的腹部,这猝不及防的一脚使了十足的力,踹的毫无准备的周老虎“咣当”一声磕在客栈二楼的护栏上。 “哎呦!”周老虎哀嚎一声,站起身来心中愤恨无比,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女子踹翻在地,顿时觉得脸面无存,恼羞成怒。 朝汐根本不等周老虎还手,早已一步退进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马上锁上门栓。 朝汐背起包袱,利落地系上玄炎刀,对白千楚说:“走!” 白千楚看了看被拼命砸撞的屋门,问道:“怎么走?” 朝汐来到窗棂前说:“跳下去。” 二人身手敏捷,顺窗而逃。 往南跑,穿过一条小土路,转过两个巷子,便是这秋都最繁华的地方。 白千楚边跑便问道:“你我二人未必打不过那几个杂碎,为何要逃?” “你我都有事在身,何必要节外生枝。” 转过巷子,朝汐二人来到了闹市之中,穿过闹市,就是南城门。 闹市人很多,商铺很多,摆摊的也很多。朝汐与白千楚在人流中穿梭,街道一如既往,翩翩公子美佳人也是一如既往,但在朝汐心里此时的秋都已经不像她昨日见的那样文雅。 朝汐二人初来乍到,周老虎却已经在秋都如鱼得水地混了三十年,他清楚地知道哪条小路通向哪里,也清楚的知道从哪儿走能截到这两个乱窜的小女子。 幸好朝汐机灵,在被截到之前就看到了远处从暗巷冲出来的周老虎,赶紧猫着腰拉着白千楚躲在一旁的摊位后。 这是一个字画摊儿,卖字画的是一个看上去就格外柔弱的书生,年岁不过十八九,穿着书生长衫,腰间别着一把看上去很精致的折扇,手持着一卷书,正在摇头晃脑地看着。 看到朝汐二人躲在自己的摊位后,愣了一愣,弯身轻言细语地问道:“二位姑娘,如此作甚?” “这位兄台,我二人被恶霸追赶,能否借兄台的摊位一躲?”朝汐说。 这位书生看了看朝汐,又看了看由远渐近骂骂咧咧的周老虎,眉头一皱,一撩帘布忙道:“快快快,二位姑娘快躲进我这字画台下。” “多谢。” 朝汐与白千楚本就身材纤细,一弯身边钻进了书生身前简陋搭建的台子下。 这台子很是简陋,看上去也非常不牢固,只拿了三块木板搭着,上面盖着一块蓝布,好像随时都要塌掉似的。 书生一落帘子,像个没事人一样又开始摇头晃脑地读书。 周老虎追到摊位前,突然停住了,他转头看着书生问道:“刘余元,你小子见没见着两个小姑娘往这里跑!” 书生刘余元摇摇头答道:“没有。” “你小子要是骗我,当心你的狗命!” 刘余元没有说话。 “听见没有!”周老虎怒道:“真他妈的窝囊废!” 刘余元还是没有说话。 周老虎瞧刘余元不顺眼,一来是他浑身自带的那不谙世事两袖清风的穷酸书生样儿,二来就是问他什么他都不说话,每次路过刘余元的字画摊儿,周老虎都要欺辱他一番。 今日周老虎被朝汐踹了一脚,心情更是不爽。 “扇子不错!”周老虎身形高大,胳膊也长,一伸手就将刘余元腰间的折扇抢了过来,说道:“归我了!” 刘余元这才急了,两三步就从字画摊儿后跑了出来,堵住正要走的周老虎,说:“这……不可……” “不可?”周老虎瞪了刘余元一眼,一巴掌就将他推倒在地,一步越过他,带着十几名打手走掉了。周老虎今日要不是急着追朝汐二人,这刘余元肯定要挨一顿胖揍。 刘余元跌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朝汐见周老虎走了,便从字画摊儿后跑出来,将刘余元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 第62章 路见不平 刘余元叹着气摆了摆手,脸上尽是悲屈。 朝汐看着这受了侮辱的书生,心中沉沉地叹了口气,穷书生斗不过恶霸,寒窗苦读十余载也抵不过一双拳脚,真是这世道的无奈。 刘余元摸了摸空空的腰间,喃喃自语般懊恼道:“我的扇子……” 白千楚也看出了书生的窘迫,以为他那把折扇是用来卖的,被抢了很是舍不得,于是说道:“那扇子多少钱,我赔给你,你不必伤心了。” 刘余元摇了摇头说道:“那扇子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二人一愣,相顾无言。 “二位姑娘快些走吧,那周老虎不是讲理的人。” 朝汐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舒服,拱手说道:“多谢兄台。” 刘余元失魂落魄却不忘回礼,声音沙哑无力,透着一股凄凉,他说:“请二位姑娘尽早出了秋都城,以保安全。” 说完,便一撩长衫落寞而去。 “他不会寻死吧?”白千楚问道。 “哪有人为了这点儿事就去寻死的。”朝汐回道,心里的不舒服又多加了几分。 刘余元当然不会去寻死,但他要去找周老虎拿扇子,这跟寻死也差不了多少。 闹市之尾,人群嘈杂。 刘余元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站在赌坊前,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小木棍,跟擀面杖差不多粗细,气势冲冲,咬牙切齿,打算去“抢”扇子。 周老虎的赌坊此时正是热闹,南来北往路过秋都的人都爱来这里试试手气。 刘余元一步踏进赌坊,便看到了正在角落里的一张空赌桌前闷闷不乐的周老虎。 刘余元定了定神,提着一口气就走了过去。 周老虎转了一圈没有逮到朝汐和白千楚,自己便回了赌坊,吩咐手下人再四处搜索。 此时他心情不佳,又见到平日里随便揉捏的软柿子刘余元手持一根木棍站在自己面前,更是怒火中烧。 “窝囊废,活腻了,来找死啊!” 刘余元颤颤巍巍,一只手都有点提不起来那根小细棍子,他虽卯足了力气却依旧气势微弱。 “周老虎,你将我的折扇还于我!” 周老虎根本不稀罕刘余元这把不值钱的扇子,他抢来不过就是欺负人罢了,见刘余元居然能找来要扇子,周老虎挑了挑眉,将扇子扔在桌上,站起身来一只脚踩在扇骨上,戏谑道:“你有本事来拿啊!” 刘余元咬了咬牙,两手拿着棍子指着周老虎,竭力喊道:“快还给我!” “好!”周老虎应声将扇子拿起来,卯足了劲照着刘余元的脑袋就扔了过去,扇骨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刘余元的眉心上,顿时就肿起来一个大包。 刘余元“哎呦”一声,捂着头忍着疼,连忙俯下身去捡扇子。 刘余元刚俯下身拿到扇子,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来,就被周老虎一脚踩了下去,整个儿人趴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周围的赌徒笑声不断。 “臭小子,还敢跟老子这儿耍横!”周老虎恶狠狠地说道。 “一个穷酸书生还来逞英雄!” “就是!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儿!” “敢惹周大哥,简直是活腻歪了!” 周围那些亡命赌徒顺势拍着周老虎的马屁,周老虎更是人来疯地说道:“好,今日老子就断了你这书生的手指头,让你长长记性!” 说着,抽出刀来毫不犹豫地向下砍去。 刘余元吓得脸色惨白,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只听到“铛”一声,刘余元吓得紧紧闭着眼睛,冷汗淋淋。 但是周老虎的刀并没有落下来,刘余元的手指头也还在。 刘余元睁开眼睛时,看到朝汐以一把小柴刀挡住了周老虎的刀。 朝汐这一下看上去英姿飒爽美救英雄,实则悬得很。她与白千楚放心不下刘余元,刚刚尾随而来踏进赌坊,就看到了刀斩书生这一幕,若不是朝汐片刻不犹豫飞快拔刀,刘余元的手指头就保不住了。 一个以作画写字为生的书生,手指头保不住了,那命也就保不住了。 “嘶!”周老虎冷哼一声,说道:“你们两个小娘儿们,还敢自投罗网!” 朝汐的刀一用劲儿,差点将周老虎掀翻在地。 刀离开书生的上方,白千楚忙将刘余元扶了起来,一把拉在身后。 “嘿!我看你们今天都是找死!” 周老虎话音未落,赌坊里的打手纷纷亮出家伙,一个个凶神恶煞地瞪着朝汐三人。 “今日若不要了你三人的命,我周老虎的名字倒着写!” 赌坊里的赌徒见要出了人命,生怕殃及自己,慌忙逃串。仅仅片刻,这赌坊便不剩几人,没了刚刚的热闹气氛,空气里生出一丝杀意。 “扇子可要到了?”朝汐问身后的刘余元。 刘余元紧紧攥着折扇,哆哆嗦嗦地回答:“要到了,要到了!” 朝汐退了两步,低声说:“准备好跑。” “不跑!”白千楚向前一步,昂着头两手握拳,一副做好了打架准备的样子,说道:“今天我若不教训教训这恶霸,我白千楚的名字就倒着写!” 朝汐无奈地扯了扯她的袖子说道:“大小姐,你别忘了咱们还有正事,何必耽误在此。” 白千楚指了指刘余元说:“今日若不让这恶霸长了教训,咱们走了那恶霸还能放过他吗!” 朝汐攥了攥刀,看着周老虎,心中有些犹豫。白千楚说的没错,她们若此时跑了,这书生只要在秋都一天,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舒了口气,持刀抬手指着周老虎,云淡风轻地说:“那就只能把他杀了,以绝后患。” “杀?”刘余元吓得一哆嗦,头摇得跟筛糠一般。 “杀不得,杀不得,二位姑娘快别管我了,快逃吧!” 朝汐与白千楚没有说话,她二人谁也没有退一步。 周老虎见二人说话如此猖狂,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来杀啊!今日老子就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 周老虎话音刚落,十几名打手已经将朝汐三人团团围住。 “给我上!” 周老虎一声令下,十几名打手蜂拥而至,赌坊顿时刀光剑影。 那些打手虽然手持武器,但多半是街头混混投靠了周老虎,跟着他耀武扬威仗势欺人,没什么真本事。 朝汐的刀很快,一边挡着刀,一边护着身后的刘余元。 有一名打手绕到背后想一刀砍死刘余元,却被朝汐一回手砍伤了手背。 血一下子呲在刘余元的脸上,他顿时吓得鬼哭狼嚎起来。 第63章 强者乍现 朝汐与那十几名大汉缠斗之时,突然一把刀从空中袭来,那是周老虎的刀,被他大力地抛掷,正飞转着向着朝汐而来。 朝汐被团团围攻,抽不开身去挡那刀。 刀风扑面而来,却在距离朝汐几尺以外当啷落地。 一把银镯子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圈儿,回到了白千楚的手中。 那银镯子居然有如此大的威力,竟然能把半空中的大刀击落。 朝汐边打边开始观察起白千楚来。 白千楚很厉害,她身法极好,一拳两脚便能将一名大汉打翻在地,而她手上的那只银镯子更是神秘,威力无穷不说,那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银镯子仿佛有着思想,不论在哪个角落打倒了哪个敌人,都能转一个圈儿回到白千楚的手中。 “这镯子有点儿意思!” 朝汐开始对白千楚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十几名大汉皆不是二人对手,纷纷后退,不敢再上前来。 周老虎的脸色非常难看,他也没想到两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女子,居然还挺有本事。 若是在其他地方,周老虎也就败了,可这是他的赌坊,那就只能怪她们命不好了! 周老虎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十几名打手纷纷后退。 周老虎扯下墙上一副不起眼的画卷,一把拉下那藏在画卷之下的机关。 房顶机关立现,一张巨大的无比沉的铁网落了下来,那铁网四周还绑着巨石,落下的速度极快。 巨石“砰”地一声在赌坊地上砸出四个大窟窿,朝汐三人反应不及,纷纷被那铁网压倒在地。 铁网太沉,又加上四块巨石,朝汐他们根本挣扎不出。 而在他们被巨石铁网压在地上之时,屋顶上的机关再次开启,一张竖立着无数刀椎的木板,再次铺天盖地,由天而降。生死关头,朝汐看着那尖锥从天而降,心里有些后悔。 但仅仅是片刻,她就又不后悔了。 赌坊里四处封闭,连门都被关上了,却平白无故地刮起一阵旋风,将那从天而降的尖锥吹得撞向墙壁,撞得分崩离析。 又是一阵风,将朝汐三人身上的铁网斩断,却未伤及他们分毫,他们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掉落。 朝汐站起身来,掀掉身上压着的片片碎网,目光灼灼地看着角落桌子前坐着的那位老人。 那是一个看上去如乞丐一般的老人,一身破衣烂衫,头发乱糟糟的散着,长长的胡子与那擀毡的头发都结在了一起,浑身散发着让人难受的酸臭味。 若是在街头遇上,任谁都会退避三舍的老乞丐,此时正坐在赌坊角落的桌子前,嗑着别的客人留下来的瓜子。 朝汐看着他,心跳得厉害。 她没有看到他出剑,也没有看到那把剑掀翻了尖锥斩断了铁网,但她确确实实看到那把不到一尺的飞剑飞快地回到了老人身边,藏在他的破衣之下。 所以朝汐此时看那位老乞丐的眼光是既惊奇又尊敬的。 但周老虎并没有看到那把飞剑,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老人。 他挥舞着刀从墙角走出来,骂道:“哪个龟儿子装神弄鬼,给老子滚出来!” 话音刚落,赌坊里便传出了叮铃声,朝汐听过这声,这是飞剑出鞘时,剑身在剑鞘中飞速抖动的声音。 叮铃声消失时,周老虎的胸前已经有一个如指腹一般大小的血点,正在迅速扩大。 “大……大哥……”一名打手看到周老虎身前的血迹,哆哆嗦嗦地指着他说道:“你……你胸口……” 周老虎这才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前襟已经变成了血红色,可他居然丝毫不知,居然没有感到疼痛。 他双眼顿时失神,一口血喷出来,含着血的嘴格外模糊地说:“哪个……龟儿子……” 话还没说完,便应声倒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那十几名打手无一敢再上前来,他们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在鸦雀无声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是恐惧。 不知是谁先一步跑到赌坊门前,一把拉开了门,叫喊着跑了出去,余下的人才跟着一同慌不择路地逃了。 等到十几名打手纷纷逃了,刘余元才反应过来,“哇哇”大叫。 “杀……杀人啦!” 朝汐忙捂住他的嘴。 徐徐暖风从门外吹来,这是闹市之中,如此折腾,门口儿早就围观了好几十号子人,都离着老远伸长了脖子想看看究竟,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这赌坊的大门。 待刘余元这一声“杀人啦”传出去,外面终于炸了锅,众人得知死得是周老虎,纷纷不敢再看热闹,生怕殃及自己。 家家闭户,商铺也关上了门,闹市之中转瞬成了无人街巷。 朝汐不知此时该不该走,只好有些无措地等着那位老人先开口或者先离开。 她能感觉到,那位老人是一位真正的强者,跟她之前见过的修行者不一样。跟沈萧声不一样,跟齐月不一样,跟死在大雨里的阵师也不一样,那位老人比他们都要强,而且强得多。 他的剑那么小,却能引风旋动,断铁无声,而且他的剑毫无杀气,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即将死亡而带来的恶意。 角落里的老人正好嗑完了那盘剩下来的瓜子,缓缓站起身来,像是没有看到朝汐三人似的,擦身而过目不斜视,走出了赌坊大门。 朝汐这才扯着刘余元跟了出去,白千楚紧随其后。 “老人家。”朝汐叫住他,躬身说道:“多谢出手。” 老人摆摆手道:“我不过是输烦了,撒撒火罢了,与你们何干!” “无论如何,您救了我们性命。” “救?呵,我在周老虎的赌坊里输了银子,看他不顺眼罢了,你们是哪根葱,也配让我救!” 老人说完,冷哼一声便走。 朝汐追出几步,道:“老人家,多谢救命之恩,既然出了人命,这秋都恐怕不宜久留,望老人家小心为上。” 老人这才回过头来打量了两眼朝汐,见她周身没有修行之气,原来只是个普通女子,胆识倒是还算可以。 老人冷冷道:“管好你们自己吧!” 说完,步履缓缓便往南走。 朝汐收起柴刀,拱手道别。 刀入刀鞘,略有叮铃之声,老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半转身体,眯了眯眼睛,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吃惊,眼光在朝汐身侧的柴刀上转着。 突然问道:“你这把刀是谁给你的?” 第64章 奇奇怪怪的老头 朝汐很纳闷,她原本以为这老人是在问她背着的玄炎刀,却没想到那位老人的眼光正直直地盯着自己腰间的小柴刀,想必问得也是这把小柴刀。 “我爹给我的。”朝汐如实回答。 “你爹?你爹叫什么?” “裘四......海。”朝汐回道。 “裘四海?没听说过,我看你这把刀不错,不如你送给我,算报了刚才的救命之恩,如何?” 朝汐一愣,连连摇头道:“这刀是我爹给我的,不能送人。” “那不然你拿下来,给我看看。” 老人见朝汐一副警惕状,哈哈笑道:“我就看看,怎么,小丫头,你还怕我抢你的?” 朝汐摇摇头,笑道:“那倒不是,前辈想必也不是那种人。” 说完,朝汐便解下刀,递了过去。 朝汐之所以递刀过去,其实并非相信老人的人品,不过不得已罢了,那位老人若是想抢,朝汐不论递不递刀,都没有还手之力。 朝汐两手拿刀,横着递过去,老人双手向前打算接住。 就在老人手指触碰到小柴刀的一瞬间,秋都上空天色大变,云层仿佛在头顶卷起一团漩涡,气氛瞬间变得紧张且诡异。 朝汐吓了一跳,意识不妙,下意识拿着刀往后缩。 老人表情严肃,一把将柴刀拿在了手中。 那把小柴刀在老人手中剧烈地晃动着,似乎在拼尽全力与他对抗。 老人轻轻皱着眉头,一张被头发与胡须遮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霎时间,云层中的漩涡汹涌而下,仿佛一张张着嘴的巨龙从天而降,向着二人吞噬而来。 朝汐看向白千楚与刘余元,他二人似乎根本看不见天上这巨龙似的,也不动一下,眼神呆滞,仿佛时间停止一般。 “别怕。”老人站在朝汐身前,脸上没有一丝恐惧,反而露出一丝兴奋。 “他们看不见,这里只有你我能看见。” 朝汐伫立在老人身后,抬头看着那巨龙向着二人而来。 柴刀在老人手中越晃越烈,老人两手紧握刀柄,与它较上了劲儿。 不知最后谁赢谁输,小柴刀从老人的手中飞出,深深地插在了地上,老人的手还在颤抖不已。 下降的巨龙突然消失,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如天光乍现一般在漩涡中出现,随即消失。 之后,漩涡也消失在半空中,天空恢复蔚蓝,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漩涡,巨龙,女子,都只是一瞬间出现的幻觉。 老人看了看深深插在地上的刀,又看了看自己还在止不住抖动的双手,笑了笑,道:“你这刀还真是有点儿意思。” “这是......什么情况?” 老人并未回答朝汐的问题,他上前一步,两手颤抖着捋了捋自己的头发,问道:“小丫头,你要不要......拜我为师啊?” “啥?”朝汐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刀,这老头儿,那龙,都是什么情况? “拜......拜师?” 朝汐不解地看着老人,难不成我这小柴刀是个什么宝物?这老头儿想要这个宝物? 不对啊,朝汐转念一想,这小柴刀是她生辰时裘老头进城给她打的,怎么可能是什么宝物? “说话!”老人蹙着眉头向前一步,语气中略带严厉地说:“我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拜我为师!” “可是......”朝汐犹犹豫豫地说:“我下个月打算参加蜀丘的入院试......” “蜀丘!”老人冷哼一声,道:“这秋都如此好,去那蜀丘做什么!何况若你呆腻了,我还能带你游历四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那蜀丘有什么好,像个牢笼!” 蜀丘有什么好?朝汐又没去过怎么会知道,但她只有去了蜀丘,才能知道玉龙将军与钦天府有没有瓜葛。 朝汐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我就是要考入蜀丘。” 老人瞪圆了眼珠子,怒气冲冲地说:“天卿那老顽固有什么好?小丫头片子,你可知道我是谁!” 朝汐摇了摇头。 “哼!你可知道剑圣!” “不知......”朝汐如实回答,她孤陋寡闻,确实不知。 “那你可知道剑十八风!” “不知……” 老人怒了,“那你可知道坐忘之上,天下第一剑。” “不知......” “嘿!你这丫头,怎么狗屁都不知道!” 朝汐拱拱手,诚恳问道:“前辈说的狗屁是指?” 老人无语,怒气上升,摆摆手道:“你就算不拜我为师,也去不了那蜀丘,成不了天卿的徒弟!” “为什么?” “你一个连修行门槛都没摸到的人,如何能通过蜀丘的入院试?” 老人说着,一把抓住朝汐的手腕,皱了皱眉又道:“还是个劣骨,更没戏了!” 朝汐有些受挫,一把甩开老人的手,说:“那我也要去试试!” 她后退一步,拱手说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就此告辞。” 她向后转身去找白千楚和刘余元,走了两步后白千楚和刘余元终于动了动,但他们似乎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朝汐回头,那老人已经消失无踪。 “怪!真是怪!” 白千楚问道:“怎么了?你自言自语什么?” “你刚刚看没看见?”朝汐本想问问他们看没看见那巨龙。 白千楚一脸不解,问道:“看没看见什么?” “......没什么......” 白千楚和刘余元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白千楚还在纠结刚刚老人说他们“不配被他救”的话。 白千楚皱着眉头嘟囔道:“这老头儿怎么这么大脾气,怪里怪气的,明明救了我们,怎么还要说些伤人的话。” 刘余元连连摆手,小声说道:“姑娘,那位老者既救了我们,那便是救命恩人,万万不可无礼。” 白千楚斜眼一瞪,露出一副蛮横大小姐的样子。 “要不是为了你,我们至于以身犯险吗,你还敢教训我!” 刘余元忙着拱手道歉,破旧的书生长衫下摆不停地颤动。 “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刘余元百无一用,让二位姑娘为我犯险,我真是……真是无地自容。” 他的脸上满是懊恼,以书生头巾拢着的头发也有些折腾散了,一副瘦弱的身板加上额头上的大包,对着白千楚点头哈腰地道歉,看上去格外心酸。 “行了行了。”白千楚喝止住他,说道:“不论怎么说,我们都平安无事,你那扇子也物归原主了,那恶霸死有余辜,日后你在这秋都也不必再担惊受怕。” 刘余元摇摇头,认真地说:“二位姑娘还请速速离开秋都,那周老虎是秋都城主的侄子,如今他死了,恐怕你我都难逃其咎,不如趁现在快快离开。” “那你如何?”白千楚问。 第65章 三人又行还是有拖后腿的 “我……”刘余元低头想了想,答道:“我下月要去皇城赶考,不如我现在就走,以躲祸事。” “皇城?” “就是九方国百里城的中心,瞰天啊,九方帝要广招贤士,各个城池均可报名,我上月已在这秋都通过初试,去瞰天的资格已经拿到,若真能在百里城考个功名,也就不必再回这秋都了。” 白千楚眨眨眼,笑道:“如此甚好,我们也是要去百里城。” “你们?”刘余元惊诧道。 “是啊,相逢皆是有缘,不如我们同路吧。”白千楚兴奋地说道。 “同路?”刘余元一愣,脸上不知为何红了一块,他连退两步,低头看靴,诺诺说道:“我一名男子与二位姑娘同路……怕是……怕是不便吧。” 白千楚皱了皱眉,问:“怎么,你不乐意?” “当然不是!”刘余元抬头看了白千楚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 白千楚自然看不出刘余元这单纯书生的羞涩,她扯了扯朝汐,问道:“朝汐,咱们既然都是同去百里城,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嘛,你说呢!” “哦,好。”朝汐敷衍道。 她的心思一直都在那位老人身上,早就跟着飞远了。 待已经确定已经在街道上寻不到老人的踪影,她这才回过神对另外两人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再做打算!” “好。” 朝汐与白千楚,刘余元三人自城南而出,离开秋都,怕有追兵不敢走大路,只好选择了蜿蜒的小路。 小路蜿蜒绵亘,东临谷清河,西边也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林。朝汐三人沿着谷清河由北往南,一路上景色优美,倒也将秋都与周老虎给他们的紧迫感一扫而净。 朝汐看着谷清河清澈的河水,看了看低着头背着小包袱蔫不出溜跟在后边儿的刘余元,忍不住叹气,再叹气。 又一个同路的,来了一个妖山大小姐,又来一个磨磨唧唧的书生,这一趟不知还要生出多少幺蛾子。 “刘余元!你走快点儿啊!”白千楚回头看着落在后面的刘余元,不满说道。 刘余元一个书生,十年寒窗苦读,一辈子都没有出过秋都,这回出门还是躲避祸事,连行李都来不及收,只收了几幅画作背在身上。 “哎。”刘余元答应一声想要追上朝汐二人,可又确实是走不动了。 白千楚撅着个嘴,颠颠颠地跑回去,往刘余元身前一蹲,说:“上来!我背你走!” 刘余元吓得一个踉跄差点坐在地上,连连摆手说道:“不可不可,这可万万使不得!” “你怕我背不动你?我力气大得很,背三个你都绰绰有余!” “不,白姑娘,不可啊......” “废话那么多,照你这个速度什么时候能到百里城!”白千楚说着,一把拽住刘余元的腿,往上一颠,真就给他背在了背上。 “不可......不可......男女授受不亲......这万万不可啊!” “你别动!哎,你别动啊!” 朝汐看着想笑,走过去逗刘余元道:“你可莫要再挣扎了,当心她一把将你扔在这谷清河里!” 刘余元这才不再挣扎,乖乖被白千楚背着,一张无奈窘迫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着实可笑。 晚风微凉,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三人也只好露宿在外。 谷清河白天清澈怡人,晚上却和着晚风吹出更深的凉意。 奈何朝汐三人身上都没有厚衣,全都是一身单衣,都被这冰冷河风冻得哆哆嗦嗦。 朝汐生了火,好歹他们三个人中她还算有些生存技能的。 包袱里还有些干粮,可惜只是几个干巴巴的馒头,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月朗星稀,白千楚因为冷,紧紧靠着朝汐,朝汐也因为冷,没有抵触这个年糕精。 刘余元就尴尬了,躲在一旁根本不敢上前,只能缩在一角用微弱的火苗取暖,一张脸冻得白里透青。 “你!过来!”白千楚看不过去,指了指身边说道:“过来,靠在一起,暖和些。” “不......不可......”刘余元哆哆嗦嗦地说:“男女......授受......” “授个屁啊!你都快冻死了还管那些繁文缛节!” 刘余元摇摇头。 朝汐看了看刘余元,心里莫名想起了长竹村酿酒的张发财,也同刘余元一样瘦瘦弱弱的,被他夫人欺负得闷不吭声,这么看来,白千楚大大咧咧的性格倒是和张夫人有些相似。 “刘兄,不必拘泥于小节,坐过来些吧,你这样会冻坏的。” 刘余元摆摆手,说:“不......不用了,我没事。” 朝汐也不强求,白千楚骂了句“呆子”,而后也不再管他。 冷风阵阵,今夜难挨。腹中只有一个干瘪瘪的馒头,根本不能让身体热起来。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阿千,你那镯子倒是很有意思。”朝汐指了指白千楚手上的镯子说。 “这个啊,这是我出生时就带在身上的,我娘说是一个什么法器来着。” “法器啊,怪不得那么厉害。” “还好吧,不过我灵力太少,我娘说若我若我修灵有成,这镯子的威力会更大些。” “灵力?修灵?也和修行差不多吗?”朝汐不解。 白千楚点点头,回答道:“差不多吧,只不过我妖山之人天生元气不充,也就是没有根骨,所以我们妖族有我们一族的修行方法,我们修灵力,我娘说这世间灵气微妙,却又少之甚少,所以我们妖族修灵比你们世人修行还要困难!” 朝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不过从小到大,我爹不准妖山之人外出,也不准外人进入妖山,妖山如此小,物资贫瘠,又如何能够修灵,所以我们妖山之人才在这世间的地位如此低下。” “妖山地位低下?”朝汐当然没听过这些话题,她在遇见白千楚之前,一直以为妖都是说书先生杜撰的,是比传说还要虚无缥缈的事,没想到竟然还真让她碰上了。 “是啊,朝汐,你还未入修行道自然不知,等你开始修行,接触了那些修行者便会知道,在他们心里,妖是低等的,愚蠢的,面目可憎的!” 白千楚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愤愤难平,朝汐也不知该不该安慰她,一时有些尴尬,忙转话题问道:“那你爹……为何不让你们出妖山?” “我爹啊。”白千楚撇撇嘴,看上去似乎对自己的爹非常不满。 “我爹就是一个老顽固,说什么修行之后要看尽天下,妖山就留不住了,其实就是个故步自封的老顽固!” 第66章 漫漫长夜 “若非他冥顽不灵,妖山也不会在世间如此没有地位,宁渊也不会造反,妖山不会四分五裂鸡犬不宁,我更不会只身一人去寻我二哥!” “你可是知道你二哥在百里城何处?” 白千楚摇摇头说:“不知,不过前些年他写信给我阿娘说自己在百里城,他这个人在一个地方就待到死,如今应该还在百里城。” 白千楚一提妖山便抱怨连连,唉声叹气地说:“哎,就算找到了我二哥,他也未必会回妖山帮我们。” “为什么?”朝汐接话道。 “十年前我二哥是和家里闹翻了才离家出走的,还扬言与我阿爹断绝关系,恐怕劝他回妖山也不会太容易。” 朝汐没有说话,她本来对妖山的事就不太感兴趣,只不过这夜太凉,睡意全无,所以才跟白千楚闲谈罢了。 白千楚也叹了几声气后不再说话。 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缩在一角的刘余元侧耳听着闲话,表情由不解到惊诧,再到恐惧万分。 他一屁股坐在尘土上,边往后蹭边哆哆嗦嗦地喊:“妖......妖......” 朝汐和白千楚这才想起还有刘余元这么个人在旁边听着。 白千楚站起身来,瞪了他一眼,道:“妖什么妖,你再叫唤信不信我现出原身将你吃了!” “哇哇哇......” 白千楚这一说,刘余元更害怕了。 朝汐也站起来,对刘余元说:“刘兄不必害怕,妖界虽神秘万分,但并无害人之意,这些年也从未听过有妖害人,不是吗!” 确实没听说过妖害人,就连妖都没听说过,不是吗。 刘余元的害怕都写在了脸上,本来他就总是听那些戏文儿里说妖怪如何吃人之类的,自然会害怕。 “你......你们别过来!”刘余元大叫道:“哇哇哇!别过来!” 朝汐蹙了蹙眉,心说这墨迹书生可真是烦人,吱哇乱叫的,真想一棍子给他打晕了算了! 朝汐正想着,白千楚就已经行动了。 她一跃而上一巴掌打在刘余元的头上,骂道:“叫叫叫,叫个屁啊!” 这一巴掌并没有使多大的力,但确确实实将这位孱弱书生打晕了。 “你别把他打死了!”朝汐责备道。 白千楚笑了笑,说:“不会,明早就醒了,让他好好睡一觉。” 朝汐翻了翻包袱,发现也没个能给刘余元盖上的东西,他的包袱里又只有一些字画。 朝汐想了想,他这么睡容易冻坏了,于是便将刘余元包袱里的字画纷纷拿了出来,盖在了他身上,以遮挡刺骨的夜风。 “这......能行吗?”白千楚指着被字画埋没的刘余元问道。 朝汐耸了耸肩说:“那还有别的办法吗?” 二人相视一笑,重新坐好,围在越来越微弱的火边,继续对抗这毫无睡意的漫漫长夜。 “阿千,你可听说过什么天下第一剑?”朝汐犹豫问道。 白天那位深不可测又莫名其妙的老人究竟是谁? 白千楚打了个喷嚏,回道:“天下第一剑?剑圣?” 朝汐点了点头说:“应该是吧。” “我听我阿娘说过一些,听闻那位剑圣曾是剑神重辉的师弟,后来重辉失踪剑宗分裂,他也就失踪了,据说他只身一人行走天下,谁也寻不到他的踪影。” “这位天下第一剑当真那么厉害?” “当然厉害!如今那些剑宗门派的弟子修行的飞剑在他面前就跟杂耍一样!” “这么厉害......” 朝汐摸了摸腰间的小柴刀,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这么个牛哄哄的人怎么会想收自己为徒呢? 朝汐笑了笑,直了直弯曲得有些麻的腿,对白千楚说:“你说你从不出妖山,可你知道的还不少。” “那些都是听我娘说的,但我娘也从没出过妖山,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夜风吹得身后树林沙沙作响,朝汐缩了缩脖子,感叹道:“现在要是有口酒就好了。” 尤其是有口张发财酿的酒,就更好了! 白千楚也缩了缩脖子,红衫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显的鲜红鲜红。 “别说酒了,就是有口热汤我就满足了!我想喝我娘做的酥骨冬瓜汤啊!” 白千楚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又道:“也不知道尚方哥哥现在落脚何处,有没有挨饿受冻。” 朝汐瞥了她一眼,嗤嗤笑道:“你对那位尚方公子还真是情深意重。” “那当然了!尚方哥哥可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的最好最英俊的人了!” 朝汐瞪了瞪眼睛,他大半夜把你关在门外跳窗而逃这叫好?他伙同那小妖偷东西这叫好? 英俊嘛!倒是还算勉勉强强。 朝汐当然没把这些话对白千楚说,她只是呵呵笑了笑,道:“你眼光还真是独到。” 白千楚歪着身子挨紧了朝汐一些,锁着脖子抬着脸,犹如一个好奇心事的小姐妹,问道:“朝汐,你有没有喜欢的男子?” 朝汐吓了一大跳,张着个嘴一脸懵圈。 冷风吹得后槽牙嗖嗖地疼,她木讷地摇了摇头。 她可还真没往这上面动过什么心思! 只不过……倒是毫无预兆地想起了在余琼山那夜做的梦!她流着一脸哈喇子对人沈萧声投怀送抱,死不撒手,最后翻倒在地才醒。 想到这儿,她又快速地摇了摇头。 “罪孽啊罪孽!” …… 风吹柳枝河边荡,此夜漫漫长。 此时已过了三更天,朝汐打了个哈欠,白千楚已经歪着头昏昏欲睡,而那刘余元倒是睡得很香,一身的字画盖着,只露出半边脸的鼻子和嘴,像极了古怪的祭祀仪式。 夜风还是很冷,而且越刮越甚。 朝汐吸了吸鼻子,推了推晃晃悠悠的白千楚,问道:“哎,你闻见什么味儿没有?” 白千楚被推醒,睡眼蒙松地流着口水。 “肉!肉味!烤肉味!” “就是肉儿味!”朝汐猛地站起身来。 可是这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么还有人烤肉?烤的什么肉? 这没闻见肉味儿还好,一闻见可就不得了了,朝汐的肚子跟打鼓一样叫起来。 朝汐摸着肚子,心说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混口肉吃! “走啊,看看去?”朝汐问道。 白千楚刚想走,停下来指了指被字画盖着的刘余元,问道:“那他怎么办?” 朝汐皱了皱眉,“是啊,给他一个人搁这儿也不安全,再被野兽叼走了......” “要不再拿东西给他盖盖?” “拿什么盖?” “......树枝?野草?要不......干树叶?” “......你干脆把他活埋算了,就留个头在外边儿。” 第67章 周老爹和小闺女 白千楚拿了些干树叶往刘余元身上一铺,说道:“就这么着吧!” 二人寻着味道在漆黑的林子里找着,踏着细碎的月光,一脚深一脚浅地相互搀扶着。 终于在林中寻到火光,越走近就越亮。 “真有肉嘿!”白千楚站在火光外看着木架上那几只串烤的鹌鹑,咽了咽口水。 朝汐四面环顾寻找着烤鹌鹑的人。 “走啊,看看去!”白千楚拉了朝汐一下。 二人弯着身子蹑手蹑脚往前走,突然觉得一阵风刮来,将那火苗刮得向下倒去。 二人被风刮得迷了眼睛,再睁眼时,火堆前已经悠然坐着一个老者,正准备将木架上烤鹌鹑的棍子拿下来。 看着这位破衣烂衫的老人,朝汐心中咯噔一下。 “是他!” “谁啊?”白千楚问。 朝汐目不转睛地看着老人,答道:“剑圣!” “这不是今天在赌坊的老头儿?他就是剑圣?” “他说他是。” “不会吧……”白千楚惊诧万分。 剑圣嘛,天下第一剑,坐忘之上,定是一袭白衣,须发皆白,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模样,怎么会是如此一个邋里邋遢臭烘烘的老乞丐! 二人谁也没有再往前,都猫着腰躲在树后观望着。 老人将一只鹌鹑拿下来,因为太烫而在两手中翻来覆去的调换。 风已经停了,空气中传来老人沙哑的嗓音:“既然都来了,那就过来吃吧!” 话一说完,腰间那把短剑猛然出鞘,在漆黑的夜中,在朝汐与白千楚的头顶上飞驰着。 “嗒嗒嗒。”从二人的头顶上掉下来十多节细小的木枝,长短一样。 “就事儿把那些树枝拿来,这火烧得不够旺啊!”老人一边撕扯着鹌鹑一边说。 没有看到那把短剑的踪影,但能听到细微的声响,那剑已经回了鞘。 朝汐看了看地上的小树枝,手脚麻利地捡了起来。 二人抱着树枝走近老人,将树枝堆在地上,朝汐这才缓缓说道:“还未请教老人家尊姓大名?” 老人一边咬着鹌鹑肉一边说道:“周乾公。” 朝汐忙毕恭毕敬道:“见过周老前辈。” “周老前辈?”周乾公一皱眉头,一手撩着两侧杂乱的头发,抬头看着朝汐说:“小丫头,你叫什么?” “朝汐。” “朝汐?”周乾公又是一皱眉头,摇摇头道:“不好听!” 白千楚早就对这鹌鹑肉馋得不得了,但被周乾公剑圣的名号震慑住,还不敢像往常一样放肆,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吞着口水不敢多发一言。 周乾公外貌上没有剑圣的样子,说话也并没有坐忘镜那傲视群雄的感觉,反而像个和蔼可亲的老人。 “想吃就坐下来吃!” 白千楚听到这话,连忙就坐了下来,自己扯了一只鹌鹑,还递给朝汐一个。 鹌鹑很烫,烤得正是火候,外酥里嫩,咬一口,吱吱冒油。 “好吃!”白千楚说道。 周乾公丝毫没有关注白千楚,反而眼神总是停留在朝汐身上,以一种老父亲的慈爱的眼光,看着朝汐将一整只鹌鹑吃完,还用他脏兮兮的手抹去了朝汐嘴角的油,朝汐当然不敢躲,但心里也是十分的别扭。 “还吃不吃?”周乾公问朝汐。 朝汐连连摆手,道:“不吃了,吃饱了。多谢周老前辈款待。” 周乾公皱着眉头,将剩下的那只烤鹌鹑扔给白千楚,说道:“不要叫我周老前辈,我不喜欢!” “那我叫你什么?周老先生?” “不喜欢。” 朝汐又想了想,问:“那……周……周老剑圣……” 周乾公叹了口气,说:“你就叫我一声周老爹吧!” “周老爹?”朝汐一愣,心说这位剑圣还挺怪,喜欢人家叫爹?这也太亲民了吧。 “哎。”周乾公似乎很满意这个称呼,顿时喜上眉梢,看着朝汐道:“小闺女,你可想好没有,要不要拜我为师啊?” 朝汐有些愣,她不明白这位大名鼎鼎却又奇奇怪怪的剑圣为什么想要收她一个劣骨为徒。 “嘿!”周乾公说:“怎么,你还是非要去那蜀丘,找那天卿?” 朝汐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她并非非得要拜入天卿门下,也并非非得要去上那蜀丘,只不过纳兰玉龙是一位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她便只有到了百里城,入了蜀丘这样的地方,才有机会一探究竟,不然她一介布衣,又没刘余元寒窗苦读十余载那个劲头儿,难不成还去考取个什么功名? “周老……周老爹……您不是说我只是一个劣骨,那为何要收我为徒?” “这个嘛!”周乾公顿了顿,说道:“我以前有个徒弟,她叫我周老爹,我叫她小闺女,没事儿我们爷儿俩就喝点酒,赌点钱,游历山水,走哪儿算哪儿!那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痛快!” 周乾公说着,叹了口气,面露惋惜道:“可惜我那小闺女命不好,没了,就留下我这一个孤寡老头儿,只身喝酒,独自输钱,连个做伴儿的都没有。” “哎……” 朝汐皱了皱眉头,歪头问道:“您还是没告诉我,为何要收我为徒?” “为何?”周乾公眯起眼睛笑了笑说:“因为你跟我那小闺女像啊!” “除了她长得比你水灵点儿,资质比你高一些,性格比你活泼些,其余的,都很像!” 朝汐尴尬地笑了笑。长相,资质,性格,都比她好,也就是说她从里到外都比不上人家!其余的都很像?哪里像?抛去这些,哪儿还有其余?难道头发丝像吗? “怎么着?丫头!只要你拜我为师,我便带着你游山玩水,肆意人生!这世间随你闯荡!” 且不说朝汐身上还有一桩桩事要办,就算没了那些事,跟着这么个脏兮兮的老头儿游山玩水,喝酒赌钱,又有什么意思? 朝汐想了想,问道:“那你可愿意带我去百里城?” “怎么又是百里城!” 朝汐认真地说:“我要去百里城办些事,若我当真拜你为师,你可愿意帮我?” “办事?办什么事?办多久?”周乾公问。 “办一件十年前的事,至于办多久,我也不知道,快则一年半载,慢则十年八年吧。”朝汐耸耸肩说道。 “一年半载!十年八年!”周乾公一撩头发,猛地站起身来,看着朝汐怒道:“我那小闺女可不会在一个地方待上那么久!你们不一样!可真是不一样!” 朝汐见他反应如此大,心里一怒,也站了起来。 “我们不是一个人,自然不一样!”她硬声说道。 周乾公猛地摇头,不停地摇头,仿佛魔怔了一样,嘴里嘟嘟囔囔,样子看上去有些疯疯癫癫的。 “不对不对,怎么会不一样?你们明明是一样的,怎么会不一样?怎么会这样!” 那样子就像街边疯疯癫癫喝醉酒的老乞丐。 白千楚也站起了身,站在朝汐身侧,两人十分不解,却又十分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周乾公。 朝汐想起在余琼山的那位吃了蛊虫入恶道的老掌门,心里咯噔一声,心说不会这么背吧,这位大神也要走火入魔? 第68章 基础中的基础 她的手抓了抓腰上的刀,但又一想人家都是剑圣了,若真要杀她她还来得及拔刀?所以索性沉了口气,试探地问道:“周老爹……你……怎么了?” 周乾公听着这一声“周老爹”,情绪才稳定下来,向前一步直直看着朝汐,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像,又不像!真是怪事!” 朝汐和白千楚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周乾公坐了下来,对白千楚说:“丫头,你去帮我再捡些柴来。” 白千楚也不傻,自然知道周乾公是护故意支开她,但吃了人家好几只鹌鹑,也不好拒绝。 于是站起身,略带不悦地往林中走去。 白千楚走后,周乾公摇抬头看着朝汐问:“小闺女,我来教你修行,如何?” 朝汐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 她当然想有人教她如何修行,但她更想去百里城。 周乾公似乎看出朝汐心中所想,皱了皱眉头说:“你放心,我不让你跟我走了,也不强迫你拜我为师。” “那前辈为何要教我修行?” “前辈?你再叫我一声前辈,我还就不教了!” “......周老爹......” “哎!这就对了!我教你修行自然有我的道理,我就问一遍,你学不学?” “学!”朝汐忙回答。 “好!那你坐好,今天我就先教你修行的最最基础!如何感知。” 朝汐马上盘腿坐好,一副打坐的样子。 “首先你要知道,所谓根骨,也就是天地之气于骨中的程度,充盈着为佳骨,稀少者为劣骨,你要先学会如何感知你身体内的气,等你能够感知并控制你身体里稀薄的天地之气,才能感知这世间无穷的天地之气,懂了吗?” 朝汐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好,你细细感觉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中的气流,越是平静越是能更快感知,等你能感知自己身体中循行之气,再以意念加以控制,等你学会了这些,就离入门不远了!” “好!” 朝汐应着,马上沉下心闭上眼来感受。 风吹树叶之声,蛐蛐儿在草丛中鸣叫之声,小火堆的火焰呼呼向上之声,可这些静下心来才听得见的声音中,就是没有什么气流循行之声。 除了有些困有些冷,也根本感受不到别的什么感觉。 片刻,朝汐睁开眼睛摇摇头,略有沮丧。 “这可是基础中的基础,你若是连这都做不到,趁早儿还是别修行了!” 正在周乾公连连摇头时,从林子深处飞来一只鸟雀,鸟雀很小,仿佛拇指一般大小,周身洁白,看上去格外可爱。 可它的叫声却没有外表那么可爱,那一声划破夜空的鸣叫声,让朝汐不由地吓出一身冷汗。 白色小鸟落在周乾公的肩头,周乾公皱了皱眉。 “长鱼!”他突然怒叹一声:“死小子,还真是多管闲事!” 感叹完这一句,周乾公便弹了弹满是尘土的破衣,说道:“我先走了!” 顿了顿,又对朝汐说道:“小闺女,我们还会再见!” 言罢,周乾公步履轻轻,格外迅速,在这只用火光和月光照亮的夜里,竟然捕捉不到他的身影,仿佛只有一瞬间,他便融入了这夜的黑暗之中。 周乾公走后,朝汐依然回不过神来。 白千楚这时正拾柴回来,看着发呆的朝汐说:“那位前辈呢?” “走了……”朝汐喃喃地说。 白千楚手上的柴“哗啦”扔在地上,嘟着嘴问:“那老头儿真是剑圣?” “……不知道,他说他是。” “堂堂剑圣,怎么感觉疯疯癫癫的。”白千楚说道。 两人正愣着,森林里不知何处传来了狼啸。 “嗷……” 朝汐和白千楚这才回过神来,警惕地看向四周。 “是灰狼,被肉味儿引过来的!”白千楚说道。 朝汐定睛看着森林深处,隐隐约约看到了几双猩红的狼眼睛,看数量,应该还不少! “按说这些狼的嗅觉应该很好,怎么才闻到肉味追过来?”白千楚问。 朝汐没有说话,但她知道,这些狼刚才之所以没有靠近,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恐怕是因为周乾公在这里,狼群被他的强大所震撼,所以不敢上前。 “快走!”朝汐说道。 白千楚笑了笑,道:“我九尾红狐哪儿有被几只狼追得落荒而逃的道理!看我的厉害!” 朝汐忙扯住跃跃欲试的白千楚,无奈地说:“你厉害!那刘余元可没那个本事,他还在字画下躺着呢!既然这里有狼,也保不准他那里有没有!” 白千楚这才一拍脑门儿。“哎呦喂,把他忘了!” 二人这才慌忙往回跑,谷清河的旁边,那刘余元在字画和干树叶下睡得正香。 “幸好……他没被狼叼走……”朝汐说。 白千楚也舒了口气,心想真是幸好。她将那刘余元打晕,若他真让狼给吃了,岂不是成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或许是因为白千楚的九尾红狐的身份,那些狼并没有追上来,他们在森林中咆哮几声,便没了踪影。 朝汐和白千楚坐在已经熄灭的火堆旁,看着东方缓缓露出的鱼肚白,听着刘余元细碎的鼾声,终于感到无比困倦。 两人相依无言,缓缓入梦。 …… 朝汐许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不知为何,今夜又现。 依旧是那个穿蓝色长衫的书生,依旧是那个看不清脸但是让她感觉无比舒服的女子。 书生又唤,“颜涯……” 女子回眸时,朝汐再次惊醒。 天色已大亮,朝汐望着细细流动的谷清河,想着刚才以及过去十年间重复做的这个梦,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她闭目而坐,在初升的红日下,开始了周乾公所教的静坐感知。 这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没有动过一下,没有睁过一次眼,可却依然感觉不到循行之气。倒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她感觉自己有些饿了,而且越来越饿了。 白千楚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昨夜的冷风已去,白天的谷清河被阳光照的暖暖洋洋,波光粼粼。 白千楚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揉着眼睛问:“几时了?” 朝汐这才睁开眼,伸了伸酸麻的双腿,起身道:“该走了。” 刘余元还没醒,在字画与树叶的遮盖下,连窝都没挪。 “他不是死了吧!”朝汐问。 白千楚起身走到刘余元身边,拿脚踢了他两下,喊道:“哎,起了!该出发了!” “快起来!再不起我就将你扔河里了!”说着,就要扛起刘余元往谷清河里扔。 朝汐连忙拦住,“他一个书生,身体那么弱,你现在将他扔进河里,他恐怕命都要没了。” “那怎么办?”白千楚一撒手,原本已经被扛起来的刘余元“砰”地跌在地上。 这一跌,倒是将他给跌醒了。 第69章 对妖的误解 刘余元坐在地上,扶着前额,晃悠晃悠脑袋,喃喃自语道:“哎呦,我这是在哪儿,怎么会如此头痛。” “你忘啦!”白千楚俯下身说:“可还记得我俩?” 刘余元一抬头看见白千楚,这才想起昨夜的事,立马脸色大变,“哇哇哇”地往后退,这时才算真正醒过来了。 “别嚎了!再叫唤我就还把你打晕!”白千楚威胁道。 刘余元这才闭了嘴,看了看白千楚,又看了看朝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当真是妖?” “你们?”朝汐挑了挑眉道:“我可不是,不过你若再这么哇哇乱叫,我就叫她现出原形将你吃了!” 刘余元紧紧闭着嘴巴,半天不敢再说话。 朝汐叹了口气,心说真是个书呆子,无奈道:“你读万卷书,却看不出何人要害你,何人要帮你?我们若有意加害于你,怎么会去赌坊救你!” 刘余元这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半响,他点了点头,笨拙地起身,也不管那书生长衫沾了多少土,他拱手说道:“姑娘说的是!我刘余元白白辱了读书人这三个字,竟连孰是孰非都忘了。” 朝汐拍了拍他的肩说:“这也不怪你,我知道她是妖的时候也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妖怎么了?”白千楚撅个嘴说:“我们妖山虽然没什么江湖地位,但也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们说的那些妖魔鬼怪,可不都是世人编造出来的,哪里是我们妖本来的样子!” “那你们不用吸人魂魄?”刘余元问。 “当然了,我们妖山的人可是很注重礼仪廉耻的,怎么会平白无故害人性命!” “那你们也不四处抓英俊男子做夫君?” “抓英俊男子?你这都是哪儿听来的?” 刘余元愣愣回答:“戏文儿里啊!戏文儿里说,蛇妖专门抓英俊男子当夫君,还引来大水漫了金山镇。还有那狐妖,专门蛊惑帝王,妖言惑众,祸国殃民!还有……” “等等!”白千楚怒道:“你说狐妖蛊惑帝王,还祸国殃民?谁说的!哪个脑子有病的说的!你告诉我!你看我不将他满嘴的黄牙拔下来!” “这……说书先生说的……”刘余元小声答道。 “哪个说书的!哪个城哪个镇哪条巷,姓甚名谁!” “……”刘余元答不上来,一双大眼巴巴地看着朝汐求助。 朝汐笑了笑,心说这书生刘余元老实巴交的,遇上白千楚这么一个刁蛮的狐妖小姐,说不定也能编出个离奇动人的人妖绝恋,让四方各地的说书先生畅畅而谈。 “好了好了,二位,时候不早了,该赶路了!”朝汐打着圆场。 “哼!”白千楚冷眼看着刘余元,一脚踢在他的腿上,这才暂且饶了他,怒气冲冲地往前走。 刘余元“哎呦”一声,揉着腿,这才看见满地的字画,也没有多问,慌忙收拾起来。 朝汐有些觉得刘余元可怜,便弯身帮他一起捡。 “刘兄莫怪,昨夜你……你昏睡过去,没东西盖,我们又怕你受寒,只好用了这些字画。” 刘余元将那些字画收拾好,背上包袱,摇头说:“姑娘不必介意,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字画,不值钱,也没什么珍藏的价值,就算姑娘燃火烧了,我也绝不会说一个不。” 朝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知说什么好。 “你们俩还走不走!不是说赶路吗!”白千楚在前大喊。 “走吧,刘兄。” “……好。” …… 往南走百十里路,在谷清河的尽头处,是距离秋都最近的一座小城。 三人准备买些干粮再上路,于是进了城,来到了商街上。 这里确实比不上秋都的繁华,商街上人迹寥寥。 三人各自买了些干粮,便打算从南城门而出。 快到南城门时,正巧经过一个马市,这马市很小,门前挂着一副马鞍,马鞍下站着一名马侩,见朝汐等人往里张望,忙招揽道:“客官,里边儿看看,您想要马车还是马,我们这儿应有尽有!” 朝汐想了想,就算是在这破败的小城中,一匹高头大马也要得上几十两银子,就算买最便宜的,也下不了二十两,而他们三个人也不可能只买一匹马。 花好几十两银子买两匹马? 算了!没钱,还是腿儿着吧! 朝汐刚想摆摆手拒绝马侩,突然惊醒,等等!白千楚不是有钱吗!她有金珠子啊! 朝汐转头对白千楚严肃地说:“阿千,百里城实在甚远,这样走着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若是咱们买个马车,你也能早些找到你二哥!” “对对!你说的对!”白千楚点头复议。 马侩忙将三人往后院儿领,说:“客官看看,要什么样儿的!” 朝汐三人也不懂,就挑了个顺眼的马和马车,心满意足地等着结账。 “三位客官,这一共二百两银子。” “多少钱?”朝汐这是第二次被高额的价格惊到,第一次还是喝人家五两银子一壶茶的时候。 “客官,这可是最便宜的了。”小伙计的样子也不像是说谎。 朝汐还没来得及讨价还价,刘余元便先开口说道:“是的,一辆马车确实要几百两银子,这二百辆已经算是便宜了。” 朝汐白他一眼,心说真是个书呆子。 “你若觉得便宜,那你来付这二百两银子?” 刘余元头摇得像波浪鼓,还没说什么,白千楚便先一步开口。 “哎呀,我有钱,你们忘啦,我有金珠子!” 说着,白千楚便从那绣着牡丹的小荷包里拿出两颗金珠子,递给马侩说:“这个能不能抵这辆马车?” 马侩哪儿见过这么大颗金子,忙点头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不过客官,小的还真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圆的金子,您这是哪儿来的?” “我们妖山的。”白千楚说了这一句还不算完,末了还加上一句,“好多呢。” 马侩眼睛都直了,嘴里嘀嘀咕咕:“妖……妖山?好多呢?” 朝汐忙打马虎眼说:“哎呀,我这姐妹说错了,掌柜的不必介意,她是说山上的,我们是山上偶然挖出来的。” 马侩猛地抬头,仿佛看到了摇钱树。 “哪座山?” “就……就北边儿的山……” “北边儿?你说的可是青川山脉?” “……是……是吧。” “青川山脉能挖出金子!青川山脉能挖出金子!!” “……掌柜的,那……马车我们取走了……” “好好好!客官慢走!”马侩笑道。 “青川山脉能挖出金子!我要发财啦!” 第70章 李家铜锅涮肉 出了马市,白千楚斜眼看着朝汐。 “你这样骗他好吗?” 朝汐牵着马车,边走边回答:“谁叫你提什么妖山!你不知道普通百姓都以为妖会吃人?” 白千楚立马瞪大了眼珠子,高声喊道:“为什么!” “为什么?”朝汐低着头研究这马车的构造,心不在焉地回答:“你问说书的去!” 白千楚撇撇嘴。 “阿千,你会不会驾马车?” 白千楚摇摇头。 “你……”朝汐看向刘余元,话没问出口便自己先摇了摇头,这刘余元会驾车就怪了! “算了,还是我来吧。”朝汐有些无奈,她上次驾那二皇子的马车时,有好几次差点车毁人亡,虽然她极其不想揽这个活儿,但一个白千楚一个刘余元她谁都指望不上。 朝汐一跃跳上马车,瞅着底下二人道:“来吧!” …… 马车总比脚好使,虽说朝汐架的马车提不上什么速度,但歪歪斜斜扭扭哒哒,也在四天之后到达了百里城。 百里城不愧为都城,富荣繁华,也戒备森严,就是在城门口守卫盘查的士兵,便有三五十人。 朝汐下了马车,经过盘查后,牵着马从南城门而进。 终于到了百里城,白千楚与刘余元也在马车上坐不住,纷纷下来感受这九方国最繁华的都城。 其实于朝汐看来,这九方都城倒是与那秋都差不了多少,只能说更大一些,人更多一些,街道更加干净些,房屋丹楹刻桷,更显的华美些。 三人走了一会儿,停在一家雕栏玉彻的二层酒楼前。 白千楚说:“既然已经到了百里城,我就要去找我二哥了!” “我也要去准备皇城的会试。” “既然如此,我们便在此告辞吧。” 白千楚点了点头,指着身后的酒楼说:“既然我们马上要各奔东西,在此之前吃一顿散伙饭吧!” “这……”刘余元有些犹豫,他与朝汐一样,穷酸潦倒,哪里像白千楚那样财大气粗,说上这么好的酒楼吃一顿就吃一顿。 朝汐也有些犹豫,她虽说蹭了白千楚的马车,但好歹要脸要皮,总不能散伙饭也让人家请吧。 白千楚可从没有这种心思,只有朝汐与刘余元这种口袋难堪的人才有这种心思。 “走走走!我看这儿就挺好的,反正这几天风餐露宿,我早就想大吃一顿了!” 白千楚说着,便推搡着朝汐与刘余元进了那看上去就很贵的酒楼。 这酒楼生意非常红火,大堂里人满为患。 酒楼小二哈着腰碎步而来,满脸堆笑地招呼道:“欢迎欢迎!欢迎光临我们李家铜锅涮肉!各位客官里边儿请嘞!” 朝汐三人跟着店小二往里走,走到账台之前,店小二掏出一张纸,纸上写着三个字,十七号。 “这是什么意思?”朝汐问。 店小二指着满堂的人说:“客官多担待,这些都是等座儿的客人,您三位是第十七号,前边儿还有十六位客人,等到您的时候,我们便会叫您。” 朝汐看着这大堂满满的人,心里打了退堂鼓。 “前边还有十六个人?” 朝汐转头对白千楚说:“要不,咱们换一家?” “不!”白千楚看着邻近桌上那一桌美食,吸了吸鼻子说:“就在这儿!这儿绝对好吃!” “好吧......” 谁叫是人家请客呢,等就等吧。 店小二搬来三把椅子,朝汐三人便坐在大堂犄角,等着叫号。 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从黄昏将至等到夜幕初升,这大堂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来了一波又一波,络绎不绝,依旧是人满为患。 朝汐托着头打着瞌睡,刘余元掏出一本书聚精会神地读着,白千楚也开始因为无聊而瘪着嘴。 “十六号!十六号的客人在不在?”小二哥高声叫着。 ...... “十七号!十七号的客人!” 终于叫到十七号,三人纷纷提起了精神。 “客官,楼上有一桌空位,您跟我来。”店小二说。 朝汐三人跟着小二哥来到了饭馆儿二楼,心说吃顿饭可是真不容易,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 可更不容易的还在后头。 朝汐三人刚刚踏上饭馆儿二楼,还没走到那靠窗的位置上,就有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头儿,一屁股坐在了位子上。 他毫不客气地喊起来:“小二!小二!上菜!” 店小二也愣了一下,忙跑过去说:“这位客官,真是抱歉,这个位置已经有人了。” “有人?”须发皆白的老人一伸袖子,毫不在意地说:“老夫坐下时这桌椅明明是空的,哪儿有人?快!给老夫上一个麻辣锅,涮菜随便上!多上!” 店小二面露为难,一边道歉一边说:“对不住客官,您这座儿是别人的,人家排号等了很久的,您若想吃,我现在就给您写个号,您等等。” “等?还排号?”老人面露不悦,他抬头看着店小二说:“敢让老夫等?你新来的?” 店小二哪儿敢说别的,只好点头哈腰地说:“是是,小的前几日刚来,还请客官多担待,您移步下楼......” 老人笑着摆摆手,面色和蔼却毫不讲理地说:“老夫说了,要一个麻辣锅,快些上!” “客官,您......”店小二见这位爷脾气倔,便只好打算跟朝汐他们商量,看看能不能让一让。 店小二刚一转头,白千楚和朝汐已经站在身后了。 店小二脸色十分难看,说道:“客官,三位客官,以和为贵,能不能请三位......” “不能!凭什么!”白千楚斩钉截铁的回答,瞪着一双大眼睛,仿佛要把这插队不讲理的老头儿生吞活剥了。 朝汐没白千楚那么情绪外露,但等了那多久还被抢座儿,心里也是十分不满。 “小二哥,我们规规矩矩等了那么久,却被不规矩的占了便宜,哪儿有这样的道理?我们不让。”朝汐说。 店小二哪边都不敢得罪,作揖道:“各位客官,莫要难为小的,要不......要不你们一桌吃......” “不行!”朝汐和白千楚异口同声。 白须老人皱了皱眉头,招呼店小二道:“老夫说了,要一个麻辣锅,怎么还不给上!” 店小二不知如何作答,正为难着,白千楚将那店小二扯到一旁,怒目瞪着老人说:“上什么上!你坐的位置是我们的!” 老人挑了挑眉,说:“你们的?哪儿写着呢?你叫它一声它敢答应吗?” “你!你这么大岁数怎么不讲理!我们等了半天就是我们的,你不要倚老卖老!”白千楚气急败坏地说。 白发老人斜眼看了看白千楚,一直手指按了按耳朵,不耐烦地说:“叽叽喳喳的,吵死了!” 第71章 这就是那惊神撼天,绝世神尊? “你!”白千楚还没再次发作,就被刘余元扯了扯衣袖,劝道:“要不......咱们再等等吧,他一个老人家,咱们就让让吧。” “刘余元!”白千楚气得不行。 朝汐也很是头痛,这刘余元真是个酸腐书生,白千楚又是暴脾气大小姐,二人这一路上净是吵闹,奈何最后一顿散伙饭也是如此。 朝汐上前一步,保持着对长者最后的礼貌,对那白须老人说:“老人家,看您衣着打扮也应该是富贵人家,富贵人家自有富贵人家的规矩,这酒楼也有酒楼的规矩,今日这饭桌我们不会让,你我僵持于此对谁都没有好处!” “规矩?”白发老人冷笑一声,捻须道:“老夫从不守规矩!也从没有人敢让老夫守规矩!” 朝汐退了一步,冷眼瞧着那老人,心中的怒气已经快抑制不住。 本来饥肠辘辘地等了一个多时辰已经消耗掉了她绝大部分耐心,好不容易快吃上饭了,又碰到这么一个蛮不讲理的老头儿。 朝汐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如此生气。 自从离开长竹村,她像来是小心翼翼,守规矩讲尊礼,还没有如此藏不住怒气过。 “看来今日你便是要在这里赖到底了?”朝汐看着那白发老人说。 “赖?老夫就赖了怎么着?你们这两个黄毛丫头,啰里八嗦的!快滚快滚!” “嘿!你这老头儿真是蛮不讲理!你到底让不让!”朝汐气得一手攥住小柴刀,一用劲儿,刀出鞘半分,“锵”地一声响,吓得店小二跪在地上直劝。 “客官别动气!别冲动啊!这点小事不要闹出人命啊!” 朝汐当然没想过闹出人命,她只是一时忍不住,也是想吓吓这老头儿。 谁想到那白发老人看了看朝汐,又看了看刀,一脸微笑说:“刀是好刀,可惜用在了一个劣骨手里。” 朝汐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心说坏了,这老头儿一眼就看得出自己是劣骨,莫非是哪儿的高人? 正僵持着,打楼下“噔噔噔”地跑上来一个人,身穿蓝色长衫,头发以一支羊脂簪干干净净地束在头顶,五官周正,星眉剑目。 这人来到桌前,躬身拱手说道:“师尊,圣帝已在天莱阁等您,还望师尊移驾。” 白发老人看了看蓝衫男子,一摆手说道:“不急!三柴,你来得正好,坐下陪为师一同吃,吃完再去!” 说着,老人冲小二说道:“老夫的麻辣锅到底上不上,我徒儿都来了,是不是非要老夫发脾气!” 店小二见那长衫男子器宇不凡,定是惹不起的人,于是忙作揖道:“您......您稍等,小的马上给您端去!” 老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拉开身旁的椅子对蓝衫男子说:“来,三柴,坐。” 三柴的脸色很难看,他虽说早就习惯了师尊这样古怪的性子,但很多时候依然觉得他很难以捉摸,甚至说是很......讨厌。 “师尊!圣帝在......”三柴的话还没说完,从楼下又“噔噔噔”跑上来一个人。 那人大腹便便,一身绫罗绸缎,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白发老人面前,哆哆嗦嗦地说:“天......天卿神尊大驾光临,我那新招的伙计不懂事,还请神尊不要往心里去,我......我......” 掌柜的已经吓得语无伦次。 朝汐心中再次“咯噔”一声,惊得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就是尚方弋阳口中那位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神尊?那位站在修行道顶端被无数人称神的强者! 一个声名显赫的惊神境修行者,居然是个如此蛮不讲理的老头儿! “师尊!”三柴催促说:“还请师尊移步!” “嘶!”天卿无奈道:“我这刚想好好吃顿饭!这圣帝也是,找我也不好好看看时辰!” 三柴低着头弯身拱手不发一言。 “罢了!罢了!今日真是不顺!”天卿叹了口气,终于站起了身。 “师尊,请。”三柴跟在身后说道。 天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满脸不开心,背着手缓缓下楼。 路过朝汐时,他停了一步,虽然微微出声,但朝汐却丝毫没看到他张嘴。 “小丫头,刀不错!” 天卿与三柴匆匆离去,朝汐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白千楚也有些懵,她比朝汐更知道这位天卿神尊是何许人也,即使在妖山,他也是那大名鼎鼎与神仙匹敌的强者,是这世上站在尖峰之人。 “这……就是那位天卿神尊?” 朝汐汐没有说话,她突然又想起前些日子遇见的那位剑圣,那位“天下第一剑”,二人虽说一个脏兮兮的宛如乞丐,另一个干干净净像个仙人,但二人给人的初始感觉却是格外的相像。 一样的奇奇怪怪,一样的蛮不讲理,一样的招人讨厌。 朝汐定了定神,看着这好不容易“让”出来的桌子说:“坐吧。” 三人等了一会儿,店小二来蔫头耷脑地跑上来,看来这位新来的店小二免不了被掌柜的一阵责骂。 “三位客官,要点点儿什么?” “你们这儿最好吃的是什么?”朝汐问。 “最好吃的?”店小二明显比刚才情绪低了很多,他敷衍回答:“客官,我们这儿都挺好吃的。” 朝汐想了想,既然那位天卿神尊一直念叨着麻辣锅麻辣锅的,一位如此身份之人都喜欢吃,说不定这麻辣锅是个什么极其好吃的美食。 “那……给我们上个麻辣锅吧。” “好嘞,涮菜呢?”小二问。 朝汐一愣,其实她并不知道店小二口中这涮菜是什么,但她觉得应该是这繁城中独有的美食,她毕竟是偏远小村而来,自然不想在外人前露出一副乡巴佬的样子,于是忙答:“随便上吧。” “好嘞,客官请稍等!” “等等!”朝汐叫住店小二。 “再上壶酒。” “好嘞!” 待店小二下楼去了,白千楚才问朝汐,“刚才说的那涮菜是什么?怎么我没听过?刘余元,你听过吗?” 刘余元摇摇头。 朝汐没有说话,心里正想着刚才那位天卿神尊,想考入蜀丘的心顿感凉了半截。 这世间果真是传言多虚,一位神尊,一位剑圣,竟都是如此模样? 但不论如何,哪怕这位天卿神尊与自己想得相差甚远,但好歹蜀丘的名声地位不会变,只要进入蜀丘便会有更多的机会调查钦天府之案,这总比跟着那位天下第一剑走遍天下去赌钱要好得多。 第72章 麻辣锅的魔力 一壶酒上桌,朝汐顿时闻到了酒香,这酒香不比张发财酿的酒差。 三杯酒,三人敬。 “今天咱们吃过这顿饭,就该各走各路了,以后若在百里城遇到困难,可要互相帮助啊!”白千楚端着酒杯略显豪迈地说。 “好。”朝汐笑应。 刘余元缓缓点头,带着少有的硬气说道:“若以后在下不才当真混个一官半职,定不忘二位姑娘秋都相救之恩。” 三人三杯酒,一饮而尽。 酒杯落桌时,麻辣锅正好上。 一个浮满辣油,一眼看去满是红辣椒的铜锅,带着有些呛鼻的辛辣味敦在了桌子上。 “客官,劳驾让让,小的这就给您坐上锅!” 店小二说着,掀开了桌子上的一块圆形木板,朝汐等人这才发现,这桌子居然有块板子下放着烧红的木炭,周围拿着铜片包裹着,以防止这整个桌子烧起来。 店小二将那麻辣锅墩在火炭上,不一会儿就开始“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 店小二将余下一堆乘着新鲜蔬菜的碗碟摆在桌上说:“客官,待火烧开就可以涮菜了!请各位慢用。” 这还真是稀奇!朝汐看着那一锅红油“咕嘟咕嘟”地开着,辛香四溢,忍不住连连咽着口水。 “这些是不是放进去?”刘余元眼睛有些发直。 “那还用说!”白千楚向来性急,一股脑儿就将那几盘子菜通通倒了进去。 三个人谁也不再说话,这锅“咕嘟咕嘟”的红油仿佛有些无穷的魔力,让这三人深深地陷了进去。 …… “熟了吗?” “应该熟了吧。” 白千楚兴冲冲地夹起这第一筷,一块嫩白的豆腐块已经沾满了红油,白千楚的筷子一夹,就马上碎掉重新掉进这红油中。 白千楚立马拿了勺子,从锅底将那碎得像豆腐渣一般的豆腐盛了上来,一勺豆腐夹着半勺汤底,就这么“吸溜”进了白千楚的口中。 “味道如何?”朝汐与刘余元密切关注。 白千楚一低头,浑身一抖,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再抬头时双颊通红,嘴唇一周都开始泛红,她不停地挥扇着手,嘴里喊:“嘶!辣!辣!水……水!” 刘余元忙递过去一杯酒说:“快!” 这一杯酒进嘴,白千楚彻底从椅子上蹿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喊着“辣!辣!”上蹿下跳,在众目睽睽下喝了人家小鱼缸中的水,这才稍稍安静下来。 白千楚坐在椅子上摇头摆手地说:“哇,这个也太辣了!实在太辣了!” “这么夸张?”朝汐不信。 裘老头爱吃辣,所以她自小也是不怕辣的。 “不信?不信你就试试!”白千楚说。 朝汐当然不信,马上下筷子夹菜。可这一根泛红的鲜笋进嘴,也顿时感到白千楚刚才为何上蹿下跳。 这不单单是普通的辣,而是非常辣!非常非常辣!而且不仅仅辣,它还麻! 可是,这么辣又这么麻,嘴也肿了,脸也红了,却停不下来筷子,一筷接着一筷地吃了起来。 一边不住地喊着“辣”,一边又大汗淋漓地吃着,这恐怕就是这“咕嘟咕嘟”锅的魔力吧。 三人一直吃得盆干碗净才停下来,期间没人说一句话。 朝汐舒了口气,嘴被辣得通红,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回味无穷。 白千楚更甚,嘴都被辣得肿了起来。 而刘余元,这个吃惯了萝卜青菜的寡淡书生,一筷子下去,便比朝汐二人更加停不下来,直到最后还盛了一勺锅底来喝,岂料被呛得鼻涕眼泪夺眶而出,顿时失了读书人的文雅。 三人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却纷纷辣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只得一人挂着一张香肠嘴,抱拳相视,挥手告别。 …… 与白千楚和刘余元分别后,朝汐寻摸了一家小客栈落脚,这价格倒是与秋都的差不多。 旅途疲乏,可朝汐却睡不着。 她一直想着周乾公的话,坐在客栈床上开始静坐。 这一坐,又是一夜。可她依然没有任何感觉,这天地之气于身体中循行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感觉,朝汐琢磨不出,只是感到迷茫。 囫囵吃了些东西,带上行囊退了房。 朝汐打算去蜀丘看一看,一来要找那九筒打听幻阵的事,二来也想看看这蜀丘入院考都需要什么准备。 将玄炎刀用黑布包好,以一根黑绳系在背上,带着她那把小柴刀,下楼向小二哥打听蜀丘的方位。 百里城很大,因为直径足足有一百里,所以称之为百里城。百里城以瞰天皇城为中心,分为东城西城南城和北城。 蜀丘位于东城,接近东城门的地方。 朝汐打北城门进,距离东城门大约有五十来里。 一个城门与另一个城门相距这么远,恐怕天下除了这百里城,再也找不到第二座如此大的城了。 朝汐下楼请教店小二。 “请问小二哥,往东城门去可有什么近路?” 店小二很是热情,忙说:“客官是要去东城门?那还走什么道?您出了客栈往南,在茶摊儿门口儿等一会儿,那儿有载客去东城的马车,一个多时辰准到!” “马车?”朝汐问:“这城里还有载客的马车?” “是啊,客官您肯定是第一次来我们这百里城吧!这城大啊!若没有这载客的马车,就算走上三天三夜也出不了城。而且这载客的马车也不贵,五十文一位,真是老百姓的福音啊!” 朝汐颇有兴趣,谢过小二哥,便出了客栈。 按照店小二所说往茶摊儿走,大老远就看到一辆巨长无比的马车。 那马车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着,车厢很长,大概有普通车厢的六七倍,车轱辘就有十来个。 “这倒挺稀奇的!” 朝汐走向那牵马者,问道:“这位小哥,我要去东城门。” 牵马小哥正坐在长椅上喝着大碗茶,连眼都没抬地说道:“东城门一百文。” “不是五十文吗?” 牵马小哥抬起头说:“你是去东城的蜀丘?” 朝汐点点头说:“正是。” 牵马小哥一指那车厢说道:“你看看,这里边儿已经坐满了,都是一百文,你爱去不去!” 说完,抿了一口茶又自顾自地抱怨道:“这蜀丘一开始入院报名,见天儿去东城门的得这个数!我受得了,我这马都要受不了了!” 说着,他扭头看着朝汐问:“你说我能不涨价吗?我还不给我这马喂点好饲料,它们容易嘛!” 朝汐一回头,这才发现这车厢里已经挤满了人,人挤人,肩靠肩,头挨头,肉眼看去得有三四十号人,就算这车厢巨长无比,也乘不下这么多人。 车厢里传出不耐烦的声音,对牵马小哥喊道:“搞什么!到底走不走?” “走!走!”牵马小哥撂下茶碗,站起身摸了摸马鬃,对朝汐说道:“怎么着,你到底上不上?” “上。”朝汐掏出一百文交给牵马小哥,弯身进了车厢。 第73章 人满为患 车厢里已经够挤的,朝汐只能挤在一个彪形大汉身边,并着腿猫着腰,顿时感到十分憋闷。 早知道分别之时就不将那马车还给白千楚了! 牵马小哥冲茶摊儿里招招手,又走过来三名牵马者,这四位一人牵着一匹马,就从这繁华街道走上了沿着城墙的小道。 小道没人,周围没有商铺,左边儿是高耸入云的城墙,右边儿有一排排百姓人家,但也没什么人往这城墙根儿走。 马车慢慢提了速度,四名牵马小哥纷纷跃上马背,在颠簸中向着东城而去。 坐在马车里,看着车厢内这一群随着马车而上下颠簸的各色人,也终于明白尚方弋阳说的那句,人满为患。 车厢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有,大多带着佩剑,眉目中均带着一丝初入江湖的侠气。 不过有一人倒是有些不同。 那是坐在最角落的一名男子,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白色长衫,瘦瘦弱弱的样子缩在犄角,有时身旁的人撞他一下,他也不吭不恼,将自己缩得更小,看样子不像是去蜀丘参加入试考的人,或许只是去东城门办事的百姓。 不过那样子倒是像极了刘余元。 也不知刘余元怎么样了,不知白千楚寻没寻得她二哥的消息。 朝汐有些出神,却显得更困了。 ...... 马车不到两个时辰准时到了东城门,牵马小哥招呼道:“各位,到了,这就是东城门,去往蜀丘的客官请下车往北走。” 车厢里的人纷纷下了车。 牵马小哥指着不远处一座山丘上的楼宇说道:“各位,那儿就是蜀丘。” 朝汐顺着方向看过去,看到一座满是树木和楼宇的小山,说是小山,其实更像个高坡。 朝汐随着人群往北走。 这东城显得比北城清净很多,基本上没什么商铺,人也很少,从东城门往北只有一条路,就是通往这蜀丘小山的路。 从车上下来的人纷纷往这一条路走,就连那位柔柔弱弱的白衫男子也不例外,看来这些都是意欲入蜀丘的人! 这才仅仅是一个马车的人,究竟有多少人准备参加蜀丘的入试考,朝汐想得头皮发麻。 三十多人浩浩荡荡来到蜀丘门下,停在高大的门楼底。 穿过牌楼便是一道长长的阶梯,一直通往这小山上。 朝汐想起第一次去清泉派时走的玉石阶,若说风景气势,这大名鼎鼎的蜀丘竟都没有那余琼山美妙。 门楼下站着两名持剑小徒,上前几步说道:“可都是来参加入院考的?” “是!”众人异口同声。 “入院试于下月初十进行,没报名的先去报名!往北三十米是报名处!” “那......入院试报名有什么条件没有?”车厢里坐在朝汐身边的那名大汉扯着嗓子问道。 两位小徒冷言冷语,“条件?自己去报名处看!” 众人皆前去报名,人群尽去,只留下了朝汐和那位瘦瘦弱弱的长衫男子。 “你二位还有什么事?” 朝汐上前一步,弯身拱手问道:“劳烦二位,我想找一位九筒先生。” “九筒?你是二先生的什么人?” 朝汐笑答:“朋友,二先生说让我来了蜀丘便来找他。” 两位小徒对视一眼,其中一位说道:“你等等,我去问问。” “多谢。” 余下这位小徒又问,“那你呢?你有什么事?” 那位瘦弱的白衫男子向前一步,躬身拱手道:“劳烦您,我想找蜀丘的九筒先生。” 那名小徒一皱眉头,心说刚才你不早说,这还得去通报第二回! “你又是二先生的什么人?” 男子笑了笑,答:“朋友,二先生说若我来蜀丘。便来找他。” “嘿!”小徒气不打一出来,说道:“您二位这话一模一样,可是当真认识我们二先生?莫不是来我蜀丘找茬的!” “当然不是。”朝汐与那白衫男子同声说道。 小徒看了看那白衫男子,又看了看朝汐,无奈道:“哎,得!那你二位在这儿等一会儿,我进去通报一声。” 小徒说着,转身上了阶梯。 门楼下,只剩下朝汐与白衫男子二人。 “姑娘也是二先生的好友?”白衫男子问。 朝汐礼貌地笑了笑说:“我只是与二先生有一面之缘。” 白衫男子点了点头,“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朝汐。” “在下莫风岚。” 朝汐颔首点头,别无他话。 二人等着小徒回报,因素不相识也无话可说,气氛略显得有些尴尬。 好在那两名小徒腿脚很快,急匆匆从阶梯上下来,走到二人面前。 其中一人看着白衫男子说:“您就是莫先生?真是失敬,二先生已在庭院等您,请随我来。” 说完看着朝汐又言:“姑娘也来吧。” “多谢。”朝汐很是谦逊。 二人跟着其中一位小徒往山上走,越是上山,眼前便越是开阔,那窄窄的阶梯也变得宽了许多,两排树木整整齐齐地种在阶梯两旁,仿佛是整齐划一的士兵在行注目礼。 走到阶梯尽头,朝汐看到了偌大的庭院。 这庭院,比余琼山的还要文雅,比锁魂盅里那个仿若世外桃源的小院子还要满布仙气。 院子很大,没有房屋,只单单一个大院子,却并不显得很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不知从哪儿引来的小溪,小溪上有一座白石桥,桥上站着一个人,青衫兰褂玉簪墨发,星眉剑目棱角分明,一眼看去便是一个极其英俊沉稳的男子。这名男子不知在看着什么,他的肩上站着一只小松鼠。 二位小徒微微欠身说:“大先生。” 那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静静地看着桥下的小溪流,不仅他没有动,就连他肩膀上的小松鼠都丝毫没有动。 “这人好眼熟。”朝汐说道:“他怎么一动不动的?” “这是我们蜀丘的大先生,此时恐怕已经沉入修行,不闻外事了。” “这样也能修行?” 小徒笑了笑说:“大先生这种境界的修行,我等不知。” 朝汐没有说话,跟着小徒匆匆走过,回眸又看了那人一眼。 “这么眼熟呢?” 她看这第二眼才想起来,这不就是那日在李家铜锅涮肉,匆匆而来请走天卿神尊的人吗,原来他就是天卿神尊的大徒弟。 随着小徒往里走,眼神离开小桥流水,又开始被院子中的一片果树所吸引。 小徒带着朝汐与莫风岚从果树中的白石路穿过时,莫风岚抬头看了看,笑道:“这是李子树?” “正是。”小徒边走边说道:“这是我们蜀丘三师姐最爱的李子树。” “李子果确实好吃。”莫风岚淡淡说着,他抬头看了看那树,眼神痴痴。 “莫先生?”小徒停下脚步等他。 莫风岚回过神,步履匆匆跟上,又问:“你们三师姐,近日可好?” “莫先生认识我们三师姐?” 莫风岚点了点头,嘴角有笑,笑里有苦。 小徒说道:“我们三师姐一直很好,待人温和,为人随和善良,前阵子又升了无畏镜,整个儿蜀丘大吃大喝了一番,我们这些小徒也跟着沾光,今日陪着师尊上灵觉寺了。” 莫风岚有些吃惊,喃喃道:“汝嫣已经升入无畏境了?” 小徒也有些吃惊,止不住好奇问道:“汝嫣?莫先生如此唤我们三师姐,可见二位的关系定是非常熟识了。” 莫风岚略显尴尬地笑了笑,不知说什么好。 第74章 叹峰回 踏着白石路穿过果树,看到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门。 这大门与普通木门没什么区别,门上的两个门环也是朴朴素素的,甚至门上刷的红漆都有些掉色,斑斑驳驳的,很是难看。 大门上挂着一幅横匾,横匾中写着两个字——永乐。 这二字的书法苍劲有力,顿时让这非常普通的匾额显得熠熠生辉。 “到了。”小徒颔首说道:“二位请随我来。” 推开这扇年久失修的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同样年久失修的小屋,小屋很小,坐落在庭院的正中央。 “这小院子便是二先生的居所。”小徒边介绍着,边领着朝汐与莫风岚往里走。 这院子很小,也很破,除了院子正中的破旧房屋外,就只剩下一小池潭水,几只浑圆的金鱼,和犄角长了蜘蛛网的一口大水缸。 朝汐与莫风岚走到小屋门前时,九筒正好迎出来。 “二先生,别来无恙。”莫风岚拱手说道。 九筒一脸笑容,近身而来一手就揽住了莫风岚的肩膀,宽厚的手掌放在莫风岚瘦弱的肩头上,好像光是搭在上面就已经很沉重了。 “莫兄,快来快来!今天新出炉的叹峰回,你给品鉴品鉴。” “雪漫山灵祁山主的叹峰回?二先生连这都拿到了?” 九筒一愣,连连摆手说:“怎么可能,临摹,临摹罢了!” 莫风岚舒了一口气,心说若是这二先生连灵祁山主的叹峰回都能拿到,那可真是通天的本事。 叹峰回,听闻是灵祁山主写给心上之人的一句诗,这诗其实并非多么文采斐然,只是表达了灵祁山主的爱意罢了。但能让它在江湖中流传不朽,甚至被传的出神入化的,是灵祁山主写叹峰回时的那一手蝇头行楷。 蝇头细书,却能写出一种潇洒俊逸,龙威虎震之势,将那满怀爱意的诗句沉甸甸地封存在雪漫山之中。 莫风岚笑着说道:“那我今日便来欣赏欣赏二先生的书法,不过……” 莫风岚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我二人叙旧不急,还是先问问这位姑娘找你何事吧?” 九筒这才瞧见朝汐,朝汐也这才有机会上前搭话。 “二先生,多日不见,您可还记得我?” 九筒笑道:“记得记得,朝汐姑娘,九筒没忘。” “那我拜托先生之事……” 九筒点了点头,转身对莫风岚说:“莫兄,我屋里泡了上好的碧螺春,你等我一会儿。” 莫风岚也是非常知趣有礼的人,他说:“那我去先去品茶,二先生不必急。” 转头又对朝汐微微低头道:“朝汐姑娘,二位慢聊。” 待莫风岚进了屋,朝汐才又问道:“二先生,可是有了什么解那幻阵的办法?” 九筒有些为难,熊掌一样宽厚的手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不瞒姑娘说,我已经将这蜀丘的藏书全都找了一遍,可就是没有姑娘口中那幻阵叹息墙的记载。” 朝汐一愣,想起那株毒草,心口隐隐作痛。 “那这么说,是没有法子可解了?!” “姑娘别急,倒也不是无法可解。”九筒安慰道:“幻阵嘛,虽然变化多端,但也没有杀阵那般凶险,只要找到阵眼,自然能破。” “阵眼……”朝汐无奈道:“可就是因为我找不到阵眼……” “姑娘别急,你大可跟我说说,你看到的那个幻阵是什么样子的?” 朝汐一边想一边叙述说:“一面墙,墙里有山水,花鸟,瀑布,栩栩如生,甚至那鸟雀蝴蝶还都能从墙里飞出来,在我眼前盘旋,非常平静。可当我击杀鸟雀时,它们就变成凶厉的暗器,纷纷向我袭来,我浑身是血,可却死不了。” 朝汐说着,抬头认真问道:“二先生,在这幻阵之中,当真不会有真实的伤害吗?” 九筒点点头说:“是的。幻阵之所以叫幻阵,就是因为阵法之内皆虚幻,即使感官在幻觉中自以为受到了伤害,也不会真正的对性命造成威胁,出了幻阵,一切皆消。幻阵与杀阵不一样,杀阵才是真真正正伤人性命的阵法。” 朝汐想了想,既然如此,那么在雨夜中齐月与那个胖阵师的交手,恐怕就是杀阵了吧。 九筒见朝汐若有所思,提醒道:“按照姑娘所言,那幻阵之中毫无特别,那么在下可否问问姑娘是从何处见到这幻阵,或者是说,这幻阵内困了姑娘的什么人呢?” 朝汐一愣,仰头问道:“二先生怎知困了人?” 九筒也是一愣,心说这姑娘还真智商感人,什么都不知道。 九筒笑了笑说:“既无人困,何来幻阵?姑娘既然前来问我,那必然是在幻阵中困了姑娘的什么人,不是吗?” “是,是困了一个人。” “哦?”九筒提起兴趣。他也想知道,这莫名其妙的幻阵中是困了这姑娘的什么人,导致这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如此迫切的想要破阵。 “不过,我也不知那人是谁,但我答应他,要帮他破阵。” 九筒一怔,随即仰头大笑。 “这么说,姑娘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朝汐有些无奈,小声叨咕着:“倒也不是路见不平,只不过人生多坑,防不胜防……” 九筒见朝汐喃喃自语,自己又惦记着碧螺春和叹峰回,于是想赶紧结这无意义的对话。 “姑娘,幻阵大多大同小异,很多无名幻阵根本不会记录在书中。不过你只要找到这幻阵中最不寻常之物,就能够找到阵眼。你好好想想,这里面肯定是有一个被你忽略的,最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场景里的东西!” “被忽略的……”朝汐若有所思。 片刻,她微微欠身道:“多谢二先生。” “朝汐姑娘不必客气,若有困难,再来找我便是。” 朝汐微笑答谢,转身想走,突然又想起入院考试的事,于是又问:“还请问二先生知不知道入院报名的事?” 九筒有些吃惊,“姑娘也想参加入院试?” 朝汐点了点头,但一想到自己一身劣骨,连修行门槛都没入,心中便油然升起一丝羞愧。 “二先生可知,入院报名可有什么门槛?” 九筒摇摇头说:“那些都是我五师弟的活儿,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按照历来入院报名的条件来说,我蜀丘的报名门槛应该只有一个!” “是什么?”朝汐忙问。 九筒却卖起了关子,憨厚笑道:“九筒知道的不多,姑娘若想细问,还要去山下报名处,我五师弟应该就在那里,姑娘可以去问问他!” 朝汐心里有些无语,心说这胖先生话到嘴边怎么又憋回去了!难道是看出她一身劣骨,不愿多言? 虽然心里如此想,但面子上还是要保持毕恭毕敬。 “多谢二先生。”朝汐一脸微笑。 第75章 江湖女神周汝嫣(求首订) 待朝汐走后,九筒回到屋内。 莫风岚正在饮茶,身子坐得挺直,手指纤细缓缓拿起小巧的紫砂壶,倒一口,饮一口。 九筒没他那份儒雅,一进屋便横着个身子一屁股坐在软榻上,弯着腰,肚子上的赘肉耷拉到腿上,胖胖的手拿起一杯茶,一饮而尽。 “你这么喝茶,累不累?” 莫风岚笑了笑,又倒了一小口茶说:“你这杯子太大,若倒得满了,还没喝完茶就凉了。” 九筒捏着那如碗一样的茶杯问:“这也大?耳朵眼儿似的杯子,我拿着都费劲。” 莫风岚也不跟他多说,只是淡淡地笑着。 九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前那个确实比普通茶杯大一圈的杯子,叹了口气说:“今日你来,不是来嫌弃我这茶杯的吧。” 莫风岚没有说话。 “你说你每隔一年的九月初十就来我这儿坐上一坐,到底是为什么?” 莫风岚还是没有说话。 “平常日子也不见你来,可一到九月初十你就来找我,也不说有什么事,总是坐坐就走,莫兄,七年啦,你也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了吧!” 莫风岚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这才抬起头,打岔道:“叹峰回呢?” “哎呦!我把这茬儿给忘了!”九筒一拍脑门儿,赶紧起身去书房里拿今早才写好的叹峰回。 手掌大小的白纸,比小拇指指甲盖还小的蝇头行楷,莫风岚双手接过,细细看着。 “雪漫纸伞染红裳,踏雪而过不留痕;一缕思意千般尽,峰回路转不见人。” 莫风岚叹了口气,摇头惋惜道:“这灵祁山主也是个痴情的人,却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九筒并不对灵祁山主的爱情故事有任何兴趣,他有兴趣的,是灵祁山主的那一手蝇头行楷。 “写得怎么样?” “写尽了他爱而不得的寂凉。” “谁说这情诗了!我说的是这字!” “这字……”莫风岚又看了看,说:“还行吧,挺好的。” “你这人!”九筒无奈道:“你这古怪的性子,以后恐怕娶妻都费劲!” 莫风岚一愣,随即起身,拱手说道:“二先生,在下今日便先告辞了!” 说完,急匆匆就出了这小院儿,在李子树前停了几步,便又急匆匆下山去了。 “嘿!这人!真够怪的!”九筒在院子里看着莫风岚的身影无奈说道。 莫风岚怪,确实是怪。 他七年来每到这一日都来九筒院中做客,可却逗留不长,匆匆便走,问他为何,他从不作答。 只有莫风岚知道为何。 这一日,是他与蜀丘三师姐周汝嫣相识的日子,也是被蜀丘三师姐拒绝的日子。 所以每到九月初十,他都要找理由来一趟蜀丘,而周汝嫣都要找理由离开蜀丘。 “踏雪而过不留痕,峰回路转不见人。”世人皆说灵祁山主为情所困,为情而痴。可莫风岚却理解灵祁山主,那是因为他也是同样的卑微无奈,爱,而不得。 …… 朝汐由来时那位小徒带领着下了山,往北走了几步,便又看到了“人满为患”。 不仅仅是刚才来时的那一车人,似乎不知又来了几车的人,大概有百十来号,全部围在告示板边交头接耳。 朝汐也挤了过去。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三百两银子!这不是坑人吗!” “就是!难道这声名远扬的蜀丘就指着报名费赚钱吗!” “这有什么的,区区三百两银子,若真能进入蜀丘,三千两银子也值了!” “太贵了!也太贵了!” 告示板前嘈杂万分,百十来号人都被这报名条件的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内容吓得焦虑不已。 朝汐也焦虑,她现在真的想仰天大喊一声,白千楚呢!金珠子呢!大佬快回来啊! 告示板上清晰写着一行大字:“蜀丘入试考试报名资格如下:男女老少不限,修行境界不限,每人报名费三百两银子,报名截止日期为下月初九,入院考试为下月初十,请各位考生抓紧时间报名。” 三百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啊!光是这站在告示板前的百十来号人里,就至少有多一半的人凑不出这三百两银子,这蜀丘到底是收徒弟还是收财主! 朝汐忍不住摇头,看那天卿神尊的样子也不像个正儿八经的神尊,看样子这蜀丘是要趁着入院考试大捞一笔啊! 众人正议论纷纷时,坐在告示栏右侧太师椅上的男子猛然站了起来,他以逍遥巾束发,穿一身青绿色衣衫,浓眉大眼,五官英俊,浑身透着一股意气风发的劲头儿。 “别吵别吵!我们蜀丘讲究缘分,也讲究诚意,各位若觉得这报名费贵,大可不必参加我蜀丘的入院考试!” 众人交头接耳,有一位持剑男子站出一步说道:“可我记得上次的报名费是五十两银子,怎么这次竟然涨到了三百两,这也太夸张了!” “上次?”青衫男子挑了挑眉说:“那都是十年前了,这十年过去,连糖葫芦都从一文钱都涨到了五文钱,我们蜀丘还不能涨涨了?” “可这……这也太贵了!” “是啊!太贵了!”众人附和着。 青衫男子笑了笑,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看着眼前众人,淡淡说道:“想找便宜的,往北走啊,小俊山狼拳派正收徒,虽说只是个十来人的小门派,但人家便宜啊,一两银子就收。” 其中一名大汉听不下去,啐了一口吐沫指着那男子说:“什么狼拳派,听都没听过,你少说这些废话!我就不信天卿神尊会将报名费定的如此高,肯定是你,你这蜀丘小徒私自抬价,想要中饱私囊!” 男子又挑了挑眉,抬眼看着他说:“蜀丘小徒?你这双狗眼可以瞎了!” 话音刚落,谁也没有想到这位看上去吊儿郎当又目中无人的青衫男子,居然当真拔了剑。 他连站都没站起来,只是手指微微晃动,别在腰间的那把小剑便飞鞘而出,直冲冲向着那大汉的眼睛袭去。 速度很快,大汉一愣之时,剑锋已经近在眼前。 “关龙!莫要胡闹!”一声严厉却又满带温柔的女声从蜀丘正门传来。 青衫男子关龙的剑在大汉眼前急急刹住了闸,他瘪了瘪嘴,起身,向着缓步而来的白衣女子拱手说道:“三师姐。” 众人这才知道,这位高傲任性的男子竟是天卿神尊的第五位徒弟——关龙。 而那冰肌玉骨,眉目如画,出尘脱俗的白衣女子正是天卿神尊的第三位徒弟,也是让诸多江湖人士暗生情愫的女神——周汝嫣。 第76章 就这么简单? “你又胡闹!”周汝嫣皱着眉头责备关龙。 “三师姐,我开玩笑嘛,吓吓他们而已,又不会真的伤人。” “吓吓也不行!” “好好,关龙错了,三师姐今日不是跟师傅去寺里了吗?师傅呢?” 周汝嫣笑了笑,眉目温柔,满含笑意地说:“在山上,跟大师兄聊天呢。” “那我也要去!”关龙说着,拉着周汝嫣就走,边走还边说:“三师姐今天出去可带回什么好吃的没有?” 周汝嫣也是笑,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温柔婉约的人。 “寺院有什么好吃的,你们这几个师兄弟,一个个的脑子里只有吃的!” “三师姐,大师兄的脑子里可没有吃的……” “他……” 二人离开告示板,走上蜀丘,留在原地的百十来号人才回过神来,纷纷长舒一口气后,再次喧闹起来。 这三百两银子让一半以上欲想要考入蜀丘的人怀疑人生! 但争吵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告示板旁留守的小徒也头疼的很,但也只能咬紧牙关。 一句话,没三百两银子就是不行! 朝汐被人群吵得心烦意乱,独自一人走在人少的巷子里,叹气摇头踢着路边的石子。 这时候她最想见到的人,是白千楚啊!是金珠子啊! 可这百里城这么大,她又不知道白千楚去哪儿找她二哥了,若是漫无目的的瞎找,恐怕找到下月初十也没戏。 “哎!”又是一声被金钱打败的叹息。 朝汐走着走着,一直走到城墙根儿下,一处极不起眼的角落之中。 “三百两,上哪儿去凑这三百两!”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生如坑,坑坑不息! …… 唉声叹气了半响,朝汐靠在城墙边细细琢磨今日九筒的那些话。 不管怎么样,三百两银子也好,考蜀丘也好,打听秋海山庄也好,眼下都没有破了幻阵拿到解药着急。 她见四处无人,解下了玄炎刀,也解下了系在脖子上的黑珠子,嗯……现在该叫锁魂盅了! 刀身微出鞘,触碰锁魂盅。 朝汐只觉得眼前顿时一片白茫茫,仿佛在日上三竿时直视刺眼的太阳。她忍不住眯起眼睛,一眨眼再一睁眼,她再次来到了这锁魂盅内。 她此时正站在碎宇大殿前,站在那幽静的小院儿中。 推开碎宇大殿的大门,她又看到了那倒霉的墙。 慕未明闻声抬头,一怔,一笑。 “小丫头,这么快回来,是找到破阵方法了,还是来求饶了?” 朝汐边往里走边说:“若我求饶,你会把解药给我吗?” “不会。” 朝汐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那不就结了,既然求饶无用,我此时前来自然是找到了破阵的关键!” “何为关键?”慕未明问。 “阵眼啊!不寻常啊!最不该出现在这叹息墙里的东西啊!”朝汐抽出小柴刀,边走近边说着。 慕未明不知她胡言乱语什么,皱了皱眉头问:“最不该出现的东西?是什么?” 朝汐一步站定,眼睛炯炯有神,手腕一用力,“嗖”地将手里的那把小柴刀扔了出去,刀锋有力,直冲冲向着慕未明面门而来! 她忍不住笑道:“最不该出现的东西!是你啊!” 朝汐看着叹息墙里脑门儿上插着一把刀且一脸鲜血的慕未明,竟然心头涌上一丝痛快! 痛快!解气! “小样儿的让你喂我吃毒草!” “让你一掌把我拍下井!” “大爷的!痛快!” “你……”一脸血的慕未明说不出话来,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浑身哆嗦开来。 朝汐撇了撇嘴,冲他大声说道:“反正你说的!幻阵嘛!又死不了人!” “你……”慕未明何其无语,不知这丫头是认真的,还是就只是特意进来给他一刀解解气。 解气是真的,破阵也是真的。 不过其实朝汐并没有什么把握,只是在听到“最不该出现”这几个字时,脑海里下意识地就蹦出个慕未明来。 “反正也死不了,就试试呗!”朝汐耸耸肩说着。 一脸血的慕未明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脑门儿上插着一把刀,上次将玄炎刀扔给朝汐时彻底断了的手腕还垂在水里,瀑布还在哗哗地流水,不断冲刷着血迹,水流打在柴刀上,柴刀晃动,也将这伤口搅得更大更深。 如此样子还真是惨绝人寰。 此情此景,朝汐皱着眉长舒一口气,心里因为毒草,因为糟心事,因为三百两银子而产生的怒气,瞬间消散了不少。 消散了怒气,此刻看着慕未明的惨样儿,也生出一丝愧疚。 “那个……你没事吧?” 慕未明不曾开口说话,那把插在脑门儿上的小柴刀却晃动了几下,突然“嗖”地一声自己拔了出来,鲜血喷涌,小柴刀飞转着向朝汐而来。 朝汐眼神一亮,伸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柴刀。 而在她利落接刀的同时,叹息墙发出碎裂的声响,仿佛是冰面破碎的样子,那栩栩如生的墙面上延伸出一道道裂纹来,裂纹越来越多,叹息墙“嘎啦”一声,突然坍塌。 朝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 墙倒竟无烟,一面墙轰然倒塌,砸在地上,却没有丝毫的声响。鸟雀消失,瀑布消失,墙里的一切都消失了。 突然之间,从倒塌的叹息墙上飞出好多透明的光点,带着温和的光芒,非常快速地进入了朝汐的身体里,朝汐顿时觉得浑身如泡在温泉中舒适放松,又觉得好像站在雪山之巅般神清气爽。 身体气流涌动,仿似力量无穷。 朝汐有些呆滞地感受着这光点带来的舒适感,她想到剑圣周乾公当初教给他修行的基础时曾提到,要学会感受身体中的气流循行。 莫不是,莫不是这就是气流在身体里游走的感觉!这就是修行的感觉! 在朝汐神游之中,那面倒塌在地上的破碎墙面也消失了,光点已无,这幻阵之中的一切皆已没了踪影。 除了,慕未明。 此时慕未明正站在朝汐跟前,转了转手腕,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一百年了!这身体还真是麻木的很!” 朝汐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愣愣地看着慕未明,他一身黑衣整洁如新,脸上身上完全没有丝毫血迹,跟在叹息墙里的那份狼狈完全不一样。 看来,这还当真是出了幻阵! 第77章 就这么简单! “这是……成功了?”朝汐有些不可置信。 慕未明淡淡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波澜万分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他攥着拳头指节泛白,咬牙切齿地说:“成功了。” “就这么简单?” 慕未明回头看着已经消失的叹息墙,幽幽地说:“或许曾布下这幻阵的人从未想过,有人会来这锁魂盅破阵吧。” “你说……是什么人在这锁魂盅里设了个幻阵呢?” 慕未明回头看着已经消失的叹息墙,眼里有愤恨,有不解,还有一个一百年前的女子的身影,半响,他回道:“不知道,我进来时便见到这墙如此奇幻,摸了一下就被吸了进去,被困了一百年。” 朝汐取笑道:“那你还真是够倒霉的!怨不得我以前一打这锁魂盅的主意我就倒霉,还以为这里面有什么衰神附体,原来是你啊!”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哎……我的解药呢!” 朝汐伸出手掌,向他寻那毒草的解药。 慕未明看了她一眼,也伸出手来说:“我的玄炎刀呢!” “你把解药给我我就把刀给你!” 慕未明抿嘴一笑,身法极快,两步转到朝汐身后,一把就解下了系在身后的玄炎刀、 扯下黑布,刀握手中。 朝汐急了,怒道:“你!你把解药给我!” 慕未明却漫不经心地检查着他的宝贝刀,淡定地说:“出了这锁魂盅我就给你!” 朝汐心想,完了!这孙子恐怕是要言而无信! 朝汐心中开始有些后悔,刚才实在是太冲动了,要是先拿到解药再破那幻阵就好了!可是……哎呀,谁想到真就那么简单给阵破了!真是倒了霉了! “怎么,你要是不想出去,那我可一个人出去了!”慕未明说着,抬腿就要走出碎宇大殿。 朝汐急忙拦住他的去路,两手张开仿佛一个“大”字。 “你不能走!先把解药交出来!” 慕未明伸手捏了捏眉骨,一副头疼的样子说:“我不是说了吗,出了这锁魂盅我就给你!” “我不信!你现在就给我,要不然你别想走!”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难缠!” “废话!事关身家性命,换你你不缠?” 慕未明叹了口气,靴底在地面上蹭来蹭去,低着个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吧,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别生气。” 朝汐一愣,心里“咯噔”一声,一双大眼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一手扯住慕未明的衣襟,咬牙切齿地说:“你别告诉我,你身上根本没有解药!” 慕未明低头看着这个扯他衣领还要踮着脚的小丫头,无奈道:“那倒不是,哎……你……你先撒开手!” “到底什么事儿!快说!” 朝汐早就被这一个坑接一个坑的生活折磨得要爆发了,好不容易以为要把慕未明这个坑填了,没想到又要出幺蛾子! “这个嘛……”慕未明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当初你吃得那株千鸟草……根本没毒!” “没毒?”朝汐低头一愣,但马上又瞪着大眼睛问道:“你怕是不愿意给我解药骗我的吧!我费尽力气将你从幻阵救出来,你就这样恩将仇报言而无信!你!你还说什么魔宗神君,真给你们魔宗丢人!” “给魔宗丢人?”慕未明哈哈笑了起来,“那照你这么说,魔宗之人可应该是光明磊落,所以我如此才给魔宗丢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说你给不给我解药吧!” “我刚才都说了,那千鸟草没毒,我身上也没有解药,你若不信,搜来便是!” 慕未明伸开双手,一副坦坦荡荡的眼神看着朝汐说:“来吧,你搜吧!” 朝汐咬咬牙,如今还有什么比解毒重要,她可根本不相信慕未明的话。 朝汐心里一横,一把向慕未明腰间摸去。“搜就搜,谁怕谁啊!” 腰上没有,袖子里没有,衣襟内没有,朝汐胡乱摸了一通,心里越来越焦躁。 “我还就不信,你当真没有解药。” “我不是说了吗,那株千鸟草根本没毒,是我骗你的!” “怕你现在也是在骗我!”朝汐继续搜着。 “唉唉哎……你……你别……”慕未明本来想着男女有别,这小丫头虽然憨憨莽莽的,但也不至于真伸进衣服里搜来搜去,可没想到…… 一只小小软软的手伸进内衫时,慕未明终于忍不住,一把将那手拎出来,伸长了胳膊将朝汐推得老远。 “别闹了!” 朝汐也泄了气,这上下左右都翻了,难不成还藏裤裆里了! 朝汐的眼神不由地往下看,慕未明一愣,急退两步道:“你干什么,我真没骗你!” “那草当真没毒?”朝汐有些将信将疑。 “那是灵草,有益无害!” 朝汐想了想,沉沉叹了口气说:“……行吧!那我暂且信你!若我一个月后毒发身亡,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慕未明笑了笑,收回手打趣她道:“你这丫头就算做了鬼恐怕也是个连人都吓不住的鬼。” 朝汐瞪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废话。 “行了,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快出这锁魂盅吧!” “就这么出去?”朝汐四下看了看,上次来这锁魂盅是迫不得已,如今既然破了幻阵,倒不如好好探一探这锁魂盅,看看这传说中的法宝究竟有什么神奇。 慕未明看出了朝汐的心思。 “你若不想出去,那我们就在此别过,不过我要奉劝你一句,在这锁魂盅里千万不要碰任何东西,否则就会像我一样,被困个百八十年的……” “行了你别说了!”朝汐立马打消了探锁魂盅的念头。 锁魂盅即使多么神秘万分,此时朝汐也提不起兴趣了,要是万一跟慕未明一样被困于此,代价太大了! “走吧!”朝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碎宇大殿。 走了两步突然想起在余琼山的事情,上次在清泉派吸了老掌门一束白光进去的事,她还一直没有来得及问问。 “哎,等等。” 慕未明看着她,问:“又怎么了?” “前些日子我遇上点儿事儿,好像……好像吸了个蛊虫在这锁魂盅里,你看到了没?” “没有……” 朝汐纳了闷儿,难不成是幻觉?不应该啊!也不可能好多人一起出现幻觉吧! 慕未明忍不住看了看身后那面墙,眼神冷冽问道:“你走不走?” “走!催什么催!”朝汐嘟囔着。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殿门,向着院外焦地的枯井走去。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碎宇大殿之内,那面消失了的叹息墙背后,一面墙壁露出了它本来的样子。 那是一个黑漆漆的墙壁,墙壁上是一个浮雕龙头,龙头的轮廓非常模糊,若是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待朝汐二人走出小院儿时,碎宇大殿的黑漆木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慕未明眼神一怔,浑身一颤,一种被恶意窥视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看了看在他身前走着的小丫头,皱了皱眉头,眼神复杂万分。 一百年了,也真的够了! 他在这锁魂盅里困了一百年,镇压了一百年,也是够了! 若是没人来这锁魂盅也就算了,偏偏这小丫头还真的破了阵救出了他,这又何尝不是天意。 碎宇大殿内,重重关上的门带走了所有的光亮。 黑漆漆的墙壁上,龙头的眼睛突然睁开,露出血红色的巨大瞳孔,碎宇大殿以及整个儿锁魂盅,顿时笼罩在一片强大且恐怖的气息之下。 第78章 三百两银子有着落啦 百里城东城门,一处偏僻的城墙根下。 朝汐拍了拍胸口,从枯井跳下来的感觉真的非常不好!非常的不好!一个人跳感觉就是自杀,两个人跳感觉就是殉情啊! 而此刻,站在朝汐身边的慕未明,心情却是格外的好,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这外面的空气还真是舒服。” 朝汐歪头看了看他,问:“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打算?”慕未明耸了耸肩,看着北边不远处的蜀丘小山,笑道:“没什么打算。” 朝汐伸出手掌说:“那既然如此,我们就各走各路,之前答应我的,拿来吧!” “答应你什么?” “左岭天书啊!你忘啦!” “左岭天书?”慕未明还真想不起来这茬了。 朝汐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心说怎么救了这么个白眼狼。 “左岭天书!不灭冥王!你不是答应过给我吗?装什么蒜!” “哦!”慕未明这才恍然大悟。他尴尬地笑了笑,看着面前小小的朝汐,厚着脸皮说道:“那个……也是骗你的……” “……” 骗子!干得漂亮!朝汐心里骂了句街,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救人没报答就算了,还让人骗了两次,两次被耍的团团转! 她连气都生不起来,倍感无力地摇了摇头,苦笑一声,“算了……算了,算我倒霉,自此你我各走各路,后会无期!” 说着,她转身就走,步履匆匆,连衣摆都带着怒气。 慕未明两步追上,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 “哎,你等等!” “干嘛?你还要干嘛?”朝汐扭头没好气地说。 “你救了我,我自然是要报答你。” “报答?好!你说,你能怎么报答我!” 慕未明看着她,轻言道:“你想要什么?” “我……我想要的多了去了!现在最想要的是三百两银子,你有吗!” 慕未明一怔,摇摇头说:“银子?我没有。你把我救了,就只想要些银子而已吗?” 朝汐冷笑一声说:“你连银子都没有,还能拿什么报答我!” 被他骗了两次,难道还不够吗,这种人不离他远一些,指不定以后还会倒什么大霉! 朝汐退了一步,挣开慕未明的手,带着怒气冷言说道:“这位兄台,我还要去找住宿的地方,可没时间跟你废话!我说过了,自此你我各走各路,你只需要离我远远的就算是报答我了!” 说完,瞪了慕未明一眼,大步离开。 慕未明无奈地笑了笑,他知道此时朝汐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是没用的。 虽然确有左岭天书,但此时不在他手,待他拿回左岭天书,这小丫头的气也就该消一消了吧。 “三百两银子……住宿……”慕未明看着蜀丘小山,喃喃道:“看来是要在这城里待上一阵子了……” …… 晚风初起,一间距离东城门不远的小客栈中。 “老板,真没房了吗?一间都没了?”朝汐站在客栈大堂向掌柜的问道。 掌柜的面带为难地摇着头说:“客官,真没有了,这蜀丘十年一度的入院考试,四方各地想修行的人都来到了这百里城。别说我这小店了,整个儿百里城我估摸着都没房了!” 朝汐看着拥挤的大堂,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满为患”。 “客官,要不您再上别处看看?” “别处?掌柜的不是说整个儿百里城都没房了吗?我还上别处看什么……” “这……”掌柜的不知说什么好。 朝汐叹了口气,低声问道:“掌柜的,马棚满了吗……” …… “哎!”傍晚,朝汐躺在马棚的干草堆上唉声叹气。 想她离开家到现在一事无成毫无起色不说,睡马棚倒是睡得越加习惯了,指不定以后去客栈都不问有没有房了,问有没有马棚就行。 “三百两银子,去哪儿弄呢?”朝汐愁眉不展。 她原本以为救了那慕未明怎么着也能得些回报,不灭冥王的消息也好,金银珠宝也好,灵芝仙草也好,你倒是给我点儿啥呀! “你妹的!骗子!白眼狼!”朝汐一想起慕未明就怒火中烧。 月色皎洁,突然一枚暗器从马棚外“嗖”地向朝汐飞来。 朝汐眼神一亮,一个翻身从草堆上跃起来,眼疾手快,两手指夹住了飞来的暗器。 弓着腿接暗器的姿势非常漂亮,朝汐甩了甩额前的头发,看着两手指间的小石头,喃喃道:“谁啊!这暗器扔得也太没力了吧……” 这暗器是一块石头,石头上绑着一张纸条。 “三天后来东城狐狸巷子!” 朝汐看着这纸条,心中十分纳闷儿。 三天后?狐狸巷子?也没个落款,也没说干啥! “不过这字倒是挺好看的,比我这一手狗爬字强多了!” 朝汐将纸条拿在手里,往草堆上一躺,枕着一只手,翘着二郎腿。 这扔暗器的人是谁呢?朝汐忍不住叹了口气,还能是谁呢?救的那只白眼狼呗! 她朝汐在这百里城里左右认识不到五个人,若是白千楚那性格早就扑过来了,刘余元又没长那扔得动暗器的手,还有那蜀丘二先生,皇城二皇子,这两位“二”按照性格身份都不可能扔暗器,所以,除了那位倒了霉的前左岭神君,还能有谁! “真希望是白千楚啊!”朝汐自从得知三百两银子的事后,便开始了日日思念白千楚。 …… 三天后,晌午,东城狐狸巷子。 朝汐走在人迹寥寥的小巷子中,四处看着。 这小巷子虽然是一条商街,但位置不好,处于东城角落最边边儿的地方,平时没什么人来,就算是如今百里城人满为患,来这里的人也不多。 街边的商铺也破败冷清的很,除了一间铁匠铺和一间笔墨斋外,其余的商铺都关着门,门上挂着“此店出租”四个字。 “那个白眼狼叫我来这儿干什么?”朝汐边走边找。 一直走到尽头处的一家二楼铺面前,朝汐看到了站在铺面门前的慕未明。 “你来了。”慕未明背着手,挎着刀,一身绸缎黑衣显得身姿格外挺拔。 “找我干什么?”朝汐依旧对他没有好气。 ”进来。“慕未明冷冷说完,转身进了身后的二层商铺。 朝汐也跟了进去。 里面虽然面积不小,但桌椅破旧,满屋的尘土,连那年头久远的楼梯都破了一个大洞,实在是颓败的不行。 “你到底找我干什么?”朝汐不解。 慕未明掏出一个蓝色绢布,递给朝汐说道:“这里是三百两银子。” 第79章 开客栈? 朝汐一愣,忙伸手接住,数了数,还真是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你……你不说你没钱吗!” “我是没钱,但我前两日去了趟典当铺,将我身上的一颗夜明珠当了。” 夜明珠!好家伙,这比白千楚的金珠子还牛啊。朝汐忍不住摇摇头,看来这帮有身份的人都是穷着玩的,而像她这样真穷的人,就算将全身的东西典当了也值不了什么钱,说不定还要被典当铺的掌柜的给轰出来。 “这三百两银子,你拿好。” 朝汐眯了眯眼睛,夜明珠啊,早知道就不说三百两银子了,就是三千两估计也行啊! “那个,其实三百两银子也不太够……” 慕未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指了指身后的二层铺面说:“现钱已经没有了,剩余的钱都用在这里了。” 朝汐惊得合不拢嘴,看着这虽说破败但面积很大的二层铺面说:“你盘下来了?难道是要送给我?” 慕未明俯视着朝汐,冷冷说道:“你想的美!” 朝汐心里有些纳闷,这位号称左岭神君的人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完全没有魔宗之人的样子,如今好不容易脱身而出,居然还在这百里城盘了个铺面,难不成真要弃魔从商? “你觉得这里如何?”慕未明低头看着她问。 “如何?呵呵,挺好的。” 在这么个鸟不拉屎连狗都不来撒尿的地方开个商铺,一点儿客流都没有,甭管做什么,肯定都是照赔无疑。 不过,这又跟她没关系,既然三百两答谢费都到手了,那还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上蜀丘报名去! “那个,那就祝你财运亨通大富大贵!我还有事!告辞!” 朝汐转身刚要走,就被慕未明堵住了去路。 门口的光亮被慕未明高大的身影挡的严实,朝汐背着光,仰头看着面前这个足足高她一头半的男子,非常不耐烦地问道:“怎么,你还有事?” 慕未明弯了弯腰,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朝汐,说道:“你要去哪儿?” 朝汐被看得有些发毛,这说不出事善意还是恶意的眼神让她心里实在没底。 “关你什么事儿啊!” “拿了钱就想走?”慕未明面无表情。 朝汐撇了撇嘴,看来这三百两银子不太容易拿啊!他不会是变卦了吧! 起手无回大丈夫,怎么,给出去的钱还带往回要的? “你……你什么意思?” 慕未明背着手,站得挺直。或许是因为他个子太高,朝汐看着他俯视她的眼神,总觉得有种君临天下的蔑视。 “据我所知,这百里城如今到处都是人,且不说客栈没有空房,就算是有那么一两间空房,想必价格也是天价,你也住不起,那么接下来这一个月,你就打算长住在马棚?” 朝汐一愣,是啊,他说的有理,就算三百两报名费勉强到手,那余下这一个月,她难道要风餐露宿? 嘶!朝汐纳过闷儿来! 是啊,现在百里城人满为患,客栈不够使,都住上马棚了,这商街虽说偏远,但这商铺面积不小,好歹收拾收拾也像个样儿,开个客栈,一来赚钱,二来她也有地方住了! 慕未明又说道:“而且这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半月有余,人也会只增不少,到下月初十的时候,恐怕这百里城都要挤爆了!” 朝汐的小算盘在脑海里扒拉开来,一阵眩晕过后,她恨不得抽死刚才被怒气占领智商的自己,她居然想走?这么好的事儿这么好的地儿,她居然想走? 她一改刚才的嫌弃冷漠,马上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笑容。 “大哥说得对啊!你现在盘下这店铺来,真是足智多谋,神机妙算!咱们好好收拾收拾,定要给它开个红红火火!” 慕未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问:“你叫我大哥?” 朝汐厚着脸皮笑哈哈地说:“没错,以后你就是我大哥,你出钱我出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慕未明背着手摇摇头,看了看身边落了灰尘的椅子,说:“大哥就免了,以后叫我老板!” 朝汐顺手拿了块布擦掉了椅子上的尘灰,说道:“老板就老板,那老板请说,接下来咱们干什么?要不要再招些人?厨子小二杂役一个都不能少,我这就去写招聘启事!” 慕未明摆摆手,“不忙。” 他慢悠悠坐在了擦干净的椅子上,歪头看着朝汐问:“你会算账吗?” “不会……” “会做饭吗?” “会……一点儿……” “那以后你就是厨子兼跑堂儿,我来算账。” “等等,你是说,不招人了?就咱们俩?” “不错!” ”那……总得招个厨房大师傅吧,就我那两下子……“ 慕未明眯起眼睛看了看她,指着她手里绢布抱着的三百两银子说:“我刚才都说了,没有现银了,所有的钱都在你手里攥着,若想招厨子,你就从那三百两银子里出吧。” 朝汐一愣,问道:“你不是当了夜明珠吗?钱呢?” “盘铺子了。” “你这铺子盘下来多少钱?” “三千两,半年的租期。” “多!多少钱!你!你是不是遇见骗子了!这破客栈哪儿值得了那么多钱!“ “……三千两银子很多吗?” 朝汐掰着手指头给慕未明算,“三千两银子!这地方住宿带吃饭,最多一天赚个二十两银子,抛去成本,撑死了赚个十两!就算你十五两,一个月就是四百五十两,半年就是两千七百两银子,连房租都赚不够!” 慕未明显然没有往心里去,他懒懒地摆了摆手说:“你算账还不错,那以后账房先生你也兼职了吧。” “你!你被人坑了银子,也不着急?” “急什么?”慕未明站起身来,走到那破旧的楼梯前说:“在我眼里,这客栈值这三千两银子,就够了。” “你是不是傻!”朝汐非常无语,这明显是个赔本的买卖! “来。”慕未明招招手说:“上去看看。” 朝汐见慕未明如此,她心里倒也无所谓了,反正赔的也不是她的钱!她有地方住就足够了,别的她也管不着。 二人踩在那“吱呀吱呀”好像随时要塌的楼梯上,一同上了二楼。 朝汐站在二楼走廊往那些房间里张望,每个房间都有一层厚厚的尘土,这还不算,家具也没有一个能用的,木制的桌椅条案恨不得都让白蚁驻了窟窿。 “这可真是……惨不忍睹啊……” 慕未明皱着眉头看了一圈,站在二楼北面的看台上,摇了摇头,“看来,全都要换新的了。” 朝汐站在他身边,低头看了看脚下这条毫无人烟的街,越发觉得慕未明脑子不太正常。 三千两银子,干什么不行,非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盘个客栈,盘就盘吧,你倒是讲讲价啊! 朝汐心里正埋怨着,却没看到慕未明斜着眼睛冷冷看着她手里的三百两银子,喃喃地说:“看来,还得需要些钱……” 第80章 三百两银子又没了? “看来,这桌椅板凳都要换新的,也该找人打扫打扫,既然钱在你那儿,那么这些事就你来办吧。” 慕未明说完这些话,朝汐半天醒不过闷儿来。 “什么叫钱都在我这儿?” “我不是刚交给你三百两银子吗?” “这……这不是给我的吗?” 怎么,我这还没捂热呼呢,你就想要回去? 慕未明冷冷一笑,转过身来面对着朝汐问:“我什么时候说给你了?我只说这里是三百两银子,又没说给你!”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朝汐有些生气。 慕未明笑了笑,淡淡地说:“你刚才不是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朝汐没有说话,望着脚下萧条的街道,心里细细盘算着。 这三百两银子确实能够解她的燃眉之急,但,之后呢?住宿吃喝都是问题,就她兜里那点儿散碎银子,恐怕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 而且看那蜀丘的做派,以后指不定还要收多少乱七八糟的银子。到底是要攥着这笔死钱,还是要想办法让钱生钱? 她的靴子也该换了,这身粗衣在这百里城里也实在太寒酸了些,铜锅涮肉她还想再吃上一回,街上那些富家小姐的胭脂水粉她也很感兴趣…… “如何?”慕未明又问。 朝汐一咬牙,将怀里还没捂热乎的银子一把推过去说:“好!不过,这三百两银子就算我入伙!赚了钱咱们四六分!” 慕未明挑了挑眉,一双细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朝汐。 “入伙?还四六分?你别忘了,这三百两银子也是我的。” “要不三七?“ 慕未明“哈哈”笑了两声说:“你这算是空手套白狼?” “那要不……二八?” 慕未明摇摇头不说话,转身就要下楼。 朝汐一着急,扯住他的衣袖说:“等等!你……你别忘了我对你还有救命之恩!” 慕未明缓缓点了点头说:“也对,救命之恩不得不报,那就按照你说的,二八吧,你二,我八。“ “废话,难不成你二啊。”朝汐嘟囔道。 慕未明低头看了看被扯住的衣袖,说:“丫头,你要是扯坏了我这衣服,可不是三百两银子能赔的了的了。” 朝汐忙收回手,撇撇嘴说:“你蒙谁呢,这最贵的衣衫也不过几十两银子,还三百两,你还真是吹牛不打草稿!” 慕未明一撩衣摆,指了指那黑袍上绣的金丝龙纹说道:“我吹牛?这可是北星绸,稀有的很,沾水不湿,遇火不焚,乃是无价之宝!” “丝绸而已,什么无价之宝……” “哎!”慕未明叹了口气,又指着他两袖那两片皮质袖口,说:“你看这白虎袖口,这可是雪漫山白额虎的后脊皮,光是这一小块就要卖到八百两银子!” 朝汐啧啧摇头,“人家白额虎招你惹你了,你扒人家皮做袖口,缺不缺德!” “你!”慕未明摇摇头,背着手一转身,缓缓走出二楼看台。明明是一个英俊男子,却走出了一副老态龙钟之相。 “走吧。” 朝汐跟上去问道:“去哪儿?” 慕未明回头看着她,伸手一挥说道:“当然是先找人打扫了,你看这土。” 朝汐点点头,“好!那找人打扫完咱们再去街市上转转,看看能不能淘换些便宜的桌椅板凳。” 既然说好了要开客栈,当然要像模像样的干起来了! 下了二楼,出了客栈,慕未明在前大步走着,朝汐轻轻关上门,本想问问他用不用上把锁,但想想还是算了,贼来了偷什么?偷两斤灰吗…… …… 刚走出客栈几步,大老远的就有个人供着手迎来。 “二位可是盘下了这八号商铺?” 慕未明冷冷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回道:“嗯。” 那人身形瘦弱,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样子,留着两撇小胡子,穿一身很普通的布衫。 “在下是这笔墨坊的掌柜,鄙人姓刘,在这儿开店已有三年了,以后若二位有何事不知,大可来这笔墨坊问我。” 刘掌柜客客气气,一脸和善,看样子是个十分亲邻好客之人。 慕未明低头瞅了瞅他,毫不客气地说道:“找你做什么?我都不知之事,你等凡夫俗子岂能知晓!” “这……”刘掌柜面色尴尬,心说我这好心好意的,招谁惹谁了,何必冷言相对。 朝汐瞪了慕未明一眼,忙上前来拱手说道:“是刘掌柜啊,多谢多谢,以后还要请您多多关照了。” 刘掌柜这时面色才缓和一些,对着朝汐笑道:“好说好说。” 顿了顿,刘掌柜瞧了瞧冷着一张脸的慕未明,又瞧了瞧懂礼貌笑脸迎人的朝汐,又问道:“二位可是开的……夫妻店?” “嗯?”朝汐一愣,夫妻店? 朝汐反应过来刚一摆手,话还没说出来,慕未明便向前一步,低头瞧着刘掌柜,突然颔首道:“刘掌柜,我二人正是要去找人打扫房屋,就先失陪了。” 说完,大步流星就出了巷子口。 朝汐尴尬地笑了笑,冲刘掌柜摆摆手,小跑着追上慕未明。 二人并肩前行,走出东城最寂寥的地带,朝着闹市而去。 “你说人家好心好意跟你说两句话,你干嘛冷言冷语的?”朝汐抱怨道:“你这样儿的做掌柜,还不给客人都吓跑了?” 慕未明背着手走着,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可我确实没什么可问他的事。” “那好,那你知道去哪儿找打扫屋子的人吗?” “东十三巷子尽头处有一家蓝色大门,那家人专门为别人打扫,价格便宜,动作麻利。” 没想到他还真知道?朝汐又问:“那买东西呢?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又该去哪儿买?” “也是东十三巷子,每天辰时有集会,大件儿小件儿应有尽有,今日是赶不上了,明早再去。” 朝汐边走边侧着头看着慕未明,她很纳闷,这哪儿像一个被关了一百年刚放出来的人?这恨不得比长居在百里城的人还清楚。 “你这都是哪儿打听来的?” “问了牙侩。” 慕未明说完,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侧身一处店铺说:“进去看看。” 朝汐抬眼一看,成衣铺,这不是做衣服的地儿吗? “不是去找打扫的人吗?”朝汐问。 慕未明斜了一眼朝汐说:“在打扫客栈之前,恐怕要先打扫打扫你!” “我?我怎么了?” 慕未明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直言说:“你这副样子在客栈里太显寒酸。” “寒酸?”朝汐瞪着他说:“我还没嫌你那破客栈寒酸,你倒嫌起我来了!” 慕未明好像没听见似地,大步往成衣铺里走,边走边说:“来不来,随便你。” 朝汐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粗衣,看了看脚上这双磨得变了色的靴子,犹自叹了口气。 寒酸!确实是寒酸呐! 第81章 人靠衣裳马靠鞍 这间成衣铺不大,铺子里只有一名体态丰腴的老板娘。 老板娘见有客前来,十分热情,“二位,是想做衣服还是靴子?内衬外衫腰带绒袍,我们这儿应有尽有。” 慕未明没有说话,背着手在店里看着布料和款式,走到一件淡粉色绣着桃花的女衣前,指了指说:“这个你穿。” 然后又指了指旁边那件白底蓝鹤的男衫,“我穿这个。” 老板娘脸上堆满了笑容,走到慕未明身边,一拍双手,“哎呀,这位公子可真是好眼光,这两件可是最新款,面料也是顶尖的丝绸,这可是我这店里最好的两件衣服!” 慕未明嘴一抿,露出半分笑容。 “我的眼光自然好。” 老板娘靠近一步,一只手拍了拍慕未明的手臂,表情妩媚,那样子好像是猫见到了木天蓼。 “公子如此英俊帅气,不论穿什么都掩盖不住你身上的,器~宇~不~凡。” 老板娘娇嗔的语气让慕未明打了个激灵,默默向旁边挪了一步,有些求救的眼神望向朝汐。 朝汐此刻可没心思管他,她十分嫌弃地看着这粉红桃花衫。 这颜色,这密密麻麻的小碎花儿,这广袖,这翻折花边儿……这也太怯了......这也说是眼光好? “咳。”慕未明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就这两件。” 老板娘忙将两件衣衫拿下来,递给朝汐说:“姑娘,你进去试试?” 朝汐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我再看看,再看看。” 慕未明瞪着她,“怎么着,你不喜欢?” “倒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觉得不适合我。” “你都没试过又如何知道不合适?”慕未明眼神上下流动一番,讽道:“难道你自认为只适合破衣烂衫?” “就是啊姑娘,不试试你又怎么知道不合适呢?这位公子对你如此之好,你莫不要再推辞啦,来来来,进来试试。” 老板娘一手拿着桃花衫一手推着朝汐的后背,将她带去了试衣。 朝汐确实嫌弃这俗粉色,但想想既然来了,试试倒也无妨。 ...... 老板娘一撩帘子走出来时,慕未明正看着门外的街市发愣。 “公子,姑娘换好了,您上眼瞧瞧,可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呐。” 朝汐跟在后边撩帘而出,听到老板娘的话皱了皱眉头,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她大咧咧地走出来,粉色轻衫桃花开,金光点点映如仙,穿上倒没有看着那么俗气,反而呈现出朝汐从未有过的一副娇娇少女样儿。 若是再稍涂脂粉,点缀珠钗,持把团扇,轻步慢走,也像极了百里城那些闺门小姐。 慕未明闻声转身,看着朝汐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什么意思?有话就说!”朝汐大步流星走到他身前。 “这衣衫很好看,被你穿上也是有些可惜。” “你不损我你难受是不是?” “不,我只是实事求是。” 朝汐一转身往里边走,边走边说道:“那我脱下来就是,反正我也不喜欢!” “就这件吧。”慕未明招招手。 老板娘马上奉承道:“姑娘,你穿上是极好看的,现在百里城正时兴这桃花衫呢,好多名门小姐都定了这件,你身上穿的可是我店里最后一件了。” 最后一件?这句话对女人的诱惑力非常大,哪怕是朝汐这样没有女人样儿的人。 “那......就这件吧。”朝汐犹豫再三。 老板娘马上喜笑开颜,凑过去问慕未明,“那这位公子也试试吧。” “好。”慕未明掀帘就往后边走去。 趁着慕未明试衣的功夫,老板娘望着那帘子啧啧感叹,好像能透过帘子看见慕未明试衣服似的。 “这位公子可真是英俊绝伦啊,看穿着也格外脱俗,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朝汐笑笑没说话。哪家的公子?魔宗的公子? 老板娘见朝汐没说话,也悻悻地闭了嘴,不再搭理朝汐,转身去收拾东西去了。 待慕未明出来,老板娘才扭着腰肢迎上去,沾满了脂粉气的披帛往前一挥,扫着慕未明的鼻尖落下来。 “哎呀!公子还真是穿什么都好看!我这小店的鹤云衫让公子穿了,好像那鹤都能飞起来似的,真是这衣服的服气!” 朝汐憋着想笑。 慕未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想必也被这老板娘雷得够呛。 “怎么样?”他问。 朝汐点点头,虽说没有他那什么“无价之宝”华贵,但一身白衣,袖口处与衣摆处绣着几只展翅的仙鹤,倒也算素雅,这慕未明穿上,也将他浑身那股子幽暗气息遮蔽了些。 “挺好的,就这两件吧,老板娘,多少钱?” 老板娘搓了搓手说:“这桃花衫是十五两银子,这鹤云衫二十两,一共是三十五两银子。” 朝汐一愣,这么贵!原以为最贵也就十来两银子,莫不想居然这么贵! 朝汐刚想砍价一番,还没开口,慕未明便整了整衣襟说道:“好!” 好? “那个......是不是有点贵?” 慕未明回头看着朝汐,丝毫没搭理她的话,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给钱。” “哎。”朝汐叹了口气,给就给吧,反正钱也是人家的。 老板娘有些愣愣地接过这三十五两银子,将朝汐二人换下来的衣服包裹好递过去,连多谢惠顾都没说上一句,只剩下愣愣地看着朝汐随着慕未明而去。 待二人走远,老板娘才砸了咂嘴,手杵在账台上,一只手托着肉嘟嘟的腮帮子,嘟囔道:“姑娘花钱?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闹了半天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啊!” ...... 朝汐虽说舍不得花钱,但换了新装走在街上,心里多少也有些美滋滋的。 慕未明瞧着她可乐,打趣她道:“刚才那位老板娘说,人靠衣裳马靠鞍,果真不假。你穿上我挑的这衣裳,虽说不上什么大家闺秀,但多少看起来也顺眼些了。” 朝汐扭着头冷冷说道:“那你可得把你这袖子捂好了!不然一会儿变成鹤飞走了!” 慕未明一时语塞,想到刚才老板娘在自己身边搔首弄姿就有些心里难受,他冲着朝汐冷哼一声,沉着一张脸往东十三巷子尽头走去。 打扫房屋的人是一对夫妻俩,大女儿十三岁能帮着干些活儿,小儿子五岁帮着拿拿抹布,一家人面容和善,价格合理,说好了半天儿的功夫就能将客栈上下打扫干净。 那么打扫的人找好了,剩下的就等着明日早晨来这东十三巷子赶一赶集了。 第82章 油泼面 找来打扫的夫妻俩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跟着朝汐二人回了客栈。 他们手脚的确麻利,从晌午到黄昏,便将这客栈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而那些破桌烂椅实在无用,朝汐便让这对夫妻俩拉走了,他们生柴也好,翻新也好,总会派上用场。夫妻俩接连道谢,倒是让朝汐有些不好意思。 等都收拾完了,朝汐便去叫门口儿坐在椅子上的慕未明验收。 这一下午,朝汐忙里忙外也没闲着,虽说请了人来打扫,但架不住自己也上了手,擦擦弄弄累得满头大汗,慕未明倒是十足的大爷,将人家擦干净的一把好椅放在客栈门口,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本儿书,边晒太阳边看书,悠闲得很。 朝汐本是气冲冲过去叫他,想着人家都干完了,你这客栈掌柜的怎么也要看上一眼吧。可刚一出客栈门口,就被慕未明惊呆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一小功夫没注意,慕未明居然跟那对夫妻俩的小儿子玩了起来,而且玩得还是斗草! 慕未明蹲在地上,云鹤衫的下摆蹭上了土,他聚精会神地拿着一截不知道从哪儿拔的野草,冲着那五岁孩童说道:“来,你再来,我还就不信了。” 那虎头虎脑的男孩也蹲在地上,手里同样拿着一截草,一边跟慕未明手上的草拉扯一边嫩声说道:“你这个不行!输定了!” “输?本君能输给你一个小小垂髫!” 二人说完便较上了劲,小男孩虽然劲头儿与慕未明不能相提并论,但也不知道是用了哪股巧劲儿,最后居然是慕未明的草根断了。 慕未明当时就急了,站起身来一边往有土有草的地儿走,一边嘴里嘟囔着,“本君就不信了!” 朝汐看得很无语,还没等慕未明去拔那墙角的野草,她就突然大声咳嗽了一声。 “咳!老板,已经打扫完了,等你进去验收。” 慕未明这才缩回了手,一掸衣摆站直身体,依旧背着手,面容冷峻但略带尴尬。 “好。” 他应声进门,斜眼瞅了一眼还蹲在地上玩乐的小男孩,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 朝汐有些想笑,但也对慕未明前任魔君的身份报以怀疑。 窗明几净,那对夫妻俩果真是干活儿麻利。 朝汐付了钱,看着那双儿女,还多给了一部分。夫妻俩自然是千恩万谢,张罗着板车一趟趟拉走了旧桌旧椅,等折腾完了,已经是日落黄昏。 空荡荡的客栈倒是比之前显得敞亮多了,大堂内只剩下一张还算不错的桌子,和两把没什么大毛病的椅子。 不过这门窗也好,楼梯也好,确实是年久失修,即使擦得锃光瓦亮,也遮不住这破败之象。 …… 夜色将近,华灯初上,街市中应该很是热闹,但这条狐狸巷子却依旧冷冷清清。 朝汐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慕未明正在客栈门口仰头赏月,依旧是背着手,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朝汐走过去也仰头看了看,半边月牙,星星寥寥,有什么可看的? “那个……我饿了,想弄些吃的,你饿不饿?” 慕未明回过头来看她,指了指这破败的客栈问:“在这里,你上哪儿弄些吃的?” 朝汐想了想也是,这破客栈除了二斤尘土还有什么。 朝汐想了想,提议道:“那不然出去吃?” 慕未明身姿挺拔,那身新买的云鹤衫在月光之下竟显得有些闪闪发亮。 想起今天他与那小童蹲在门口斗草,朝汐有些想笑,又想起那句:好像那鹤都要飞起来似的,便更忍不住了。 慕未明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做出一副懒散的姿态,刚刚提拔的身姿也瞬间泄了下来,他走到那张完好的椅子边,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你不饿?”朝汐问。 慕未明抬眼看着她,一副很是无奈的样子皱了皱眉间。 “饿?你可知道我一百年没吃东西了,我们悬台之上与尔等凡骨不一样,不吃东西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朝汐震惊,不吃东西不会有任何感觉?没有饿没有饱?那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你当真不吃?” 慕未明摇摇头。 朝汐抿嘴笑了笑,不吃东西没有任何感觉?小样儿,我看你一会儿吃不吃! 虽说这客栈里什么都没有,但好歹厨房里还剩了些柴火,朝汐查看了一下,也没有受潮,很简单地就起了灶火。 既然那位笔墨坊的刘掌柜如此亲邻好客,那么还真要去麻烦麻烦他了。 慕未明看着朝汐忙前忙后,懒得管她,便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支着头打盹儿。 …… 半柱香之后,朝汐从笔墨坊刘掌柜那儿借来了一些面和油,还有两只碗,辣椒,细盐等等,分量不多,做一顿饭足够了。 朝汐本想着萍水相逢,应该给那刘老板点儿银子,可刘老板说什么都不要,还硬塞给了朝汐几个苹果,朝汐只得连连道谢。 在厨房里叮铃哐啷有一炷香的功夫,朝汐端着个大碗出来,里面是热腾腾的油泼面,她将碗“咚”地放在了桌子上。 慕未明闻声,睁眼,抬头,闻香,流口水。 朝汐斜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又钻到厨房里,又端了个大碗出来,又“咚”地放在了桌上。 两双筷子,两只海碗。 朝汐坐在椅子上,拿起筷子挑起两根面。 “真香!喂,你真不吃?” 慕未明假装没看见没听见,又闭上了眼睛。 “爱吃不吃!” 折腾了半天儿,朝汐老早就饿了,这会儿吸溜吸溜地吃着面,一副饿鬼样儿,丝毫没有映衬这桃花衫的少女气息了。 待狼吞虎咽地埋头吃了一半儿,朝汐才抬起头来。 慕未明早就坐在她面前了! 朝汐笑了笑,将筷子往过推了推,可嘴里还止不住嘲讽他,“你不是不吃吗?不是没感觉吗?” 慕未明拿起筷子说:“我本不想吃,但你做了两碗,不吃很是浪费。”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朝汐觉得很是别扭。不是魔宗吗?说什么浪费?这哪儿还有半点儿魔道中人的样子! 朝汐没有说话,开始埋头苦吃。 慕未明挑了一根面放进嘴里,表情虽然没有任何变化,但很明显的,瞳孔一亮。 接下来的二人不言不语,匆匆吃干了这碗面后,相继抚着肚子往椅背上一靠,心满意足。 “如何?好吃吗?” 慕未明尴尬地笑了笑,转移话题突然说道:“我突然想起来,咱们这客栈还没有取名字,定了名字,明日也应该赶紧做个招牌。” “名字?那还不好说,来福客栈、悦来客栈、同福客栈、财神客栈、仙剑客栈,你选一个!” 慕未明摇了摇头,“不好,不够文雅。” “文雅?那就叫萧瑟客栈,没人客栈,文人雅客栈……” 第83章 再遇白千楚 “不好……” 朝汐有些烦了,瞪着他问:“那你说!你说叫什么!” 慕未明突然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仰头望着半月,拿出一副书生酸味,喃喃念着:“月影孤光幅千里,琼楼不见日归夕;白云苍狗不思意,乌飞兔走念独一。” 大抵是因为听不懂,朝汐自来不喜这文人酸词,听了两句便没注意听了。 慕未明回过头问,“取后二字,如何?” “后二字?……归夕?客栈?” 丧了点儿吧! 慕未明摇摇头,一副跟你无话可说的样子,默默转身上了楼。 走到楼梯上,伴着那老旧楼体的“吱呀”声,慕未明才纠正道:“取最后二字,独一居。” “独一?那还不如叫无二呢! 慕未明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叫无二居吧。” “这么随意……那还念哪门子诗。” 朝汐觉得,这名字实在是难听!甚至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还不如她说的那些,悦来,同福,龙门,仙剑等等等等! 但人家是掌柜的,自然也是人家说了算,无二就无二吧,总比归夕强些! …… 夜很静,客栈里连张床都不剩,也实在是难挨这漫漫长夜。 朝汐上楼时,慕未明正坐在一间客房的窗棂上,闭着眼,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也不怕掉下去!朝汐叹了口气。 无心睡眠,朝汐走上冲北的小小看台上。此时街道宁静,夜色正好,看台上月光尽洒,好似一份天地光辉。 朝汐走到正中,盘腿而坐,宁心静气,闭目感知。 上次剑圣周乾公教她的感受根骨之气,她还没琢磨出门道来,但今日朝汐坐在月光下,周身舒畅,体内有股气流仿佛在动。 不知道跟上次救慕未明时破了幻阵有没有关系,那些光点进入朝汐身体时,也是如此身心舒畅。 朝汐闭目而坐,均匀呼吸。 身体里,气流仿佛一条缓慢流动的小溪流,溪流很小,流速很慢。 夜色渐凉,身体渐暖。 天之将亮时,慕未明打了个哈欠从窗边一跃而下,走到看台之上,见朝汐仍然闭目打坐,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喂,要出门了。” “……” 慕未明皱了皱眉头,加大了些力度。 “喂!” 眼下之人传来轻微的鼾声,慕未明一愣,睡着了? 修行也能睡着,也真是厉害! 朝汐睡眼蒙松地睁开眼,嗯?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昨天晚上感知到一股很是温和的气流,然后太舒服了,就睡着了? “走吧。”慕未明的声音传来。 朝汐手撑在地上站起身来,刚一站起来,就往慕未明身上一歪,一脸狰狞。 慕未明吓了一跳,抬着双手十分尴尬地问道:“你干什么?” 朝汐此时的表情十分难看,她靠在慕未明的身上,死死地抓住慕未明的衣服,脚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哎呦……” “你干嘛?” “呦呦呦,别动别动!麻了!麻了!” 慕未明哭笑不得。合着修行打坐睡着了不说,还把腿给睡麻了。 缓了一会儿,朝汐站直了身体,抬起头十分尴尬地冲慕未明一笑,“不好意思,腿麻了。” 慕未明这时才放下一直举着的手,背在身后,冷着一张脸说:“走吧。” 说完,率先下了楼。朝汐赶忙跟上,一瘸一拐地在后边儿跟着。 东十三巷子此时已经热闹起来了,赶集的人不少,很多来蜀丘报名的各方人士也纷纷来凑热闹。 那些卖画儿的,卖菜的,卖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的摊位前,站着不少挎刀持剑的江湖人士,他们翻着画儿,挑着菜,砍着价,与那些小贩争得面红耳赤,景象也是十分稀奇。 因为人太多,朝汐和慕未明也懒得逛,便在巷子头起找了家做木工活儿的店,在展放品中挑了桌椅板凳的样式,然后列了个单子给那木匠老板,让他照单子都给做了,材料要水曲柳和紫檀木,样式越简单越好。 付了钱,又找了家卖杂货的,上至锅碗瓢盆,下至毛巾抹布,菜刀案板,账本算盘,能想到的都买齐了,托那老板拉辆板车送到狐狸巷子。 买的差不多了,二人总算是出了人挤人的东十三巷子。 走在回往客栈的路上,朝汐一言不发,脑子里小算盘“哒哒”地响着。三百两还剩下一半不到,照这个花钱的速度,三百两银子很快就干光了,可这客栈当真能开起来吗? 朝汐歪头看了看不靠谱的慕未明,心里有些后悔上了这艘贼船。 连砍价都不会的掌柜的,怎么能是个好老板! 她也是!居然还能真相信一个被困在墙上一百年的神经病!再说了,慕未明自称被困了一百年的事,朝汐至今也保持着怀疑态度。 二人无话地走着,慕未明突然停下了脚步,前面岔路口若是往东走,就是通往蜀丘的路,此时正有很多人乌泱乌泱地往那儿去,看来也都是往蜀丘报名的。 慕未明看着那些人,突然说道:“去看看。” “看?看什么?看人吗?东十三巷子那么多人,还没看够?” 慕未明摇摇头,一边往蜀丘方向走,一边说道:“去看一个朋友。” 朝汐十分鄙夷地看着他问:“朋友?你不是说你都困在锁魂盅里一百年了,哪儿还有什么朋友?” 慕未明也不说话,头前走着,朝汐摇摇头,后边跟着。 蜀丘山门前依旧是很多人,纷纷在打听入院考试的事,守门的两名小徒很是为难,也很是烦躁。 还没走近人群中,便听到叽叽喳喳的人声中有一个格外高亢的女声,正在叫骂。 ”我都说了,我真是白来的妹妹!你给我通报一声能死啊!” “什么白来?我们这儿没有这个人!”小徒不耐烦地轰着面前纠缠不休的红衣女子。 “蜀丘天卿的六徒弟,不是叫白来!”红衣女子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守门小徒“哈哈”大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这骄横女子。 “什么白来?我们六先生哪里有这么可笑的名字!” “那你倒是给我说说,你们六先生叫什么!” 守门小徒摆摆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姑娘,如今蜀丘入院试报名在即,有的是人假意攀亲,你还是别给我们来这套了!快走吧,闹什么闹!” “你!”红衣女子一跺脚,手上的镯子“叮铃”震动,她大喝一声,“我白千楚今日就是要见白来,你们到底通报不通报!” 朝汐个子矮,站在人群后边正听着,直到听到白千楚三字,才急急忙忙拨开人群往前跑去。 “白千楚!阿千!” 白千楚听到朝汐的声音,回头一看,脸上的怒气瞬间转变为惊喜,手上的镯子也安静了下来。 “朝汐!你怎么在这儿?哦,对了,我都忘了你要来蜀丘考试的!” 朝汐小跑到白千楚面前,也是格外欢喜,这是她日日夜夜思念的白千楚啊!金珠子白千楚啊! 第84章 再上蜀丘 “你呢,你在这儿干什么?我刚才听到你说什么,白来?” 白千楚丧着一张脸,说:“我刚打听出我二哥在这蜀丘里,可这两个不讲理的,偏说没这个人!” “你二哥……真叫白来?” “是啊!” “……好名字!” 慕未明从人群中走过去,斜眼看了看朝汐和白千楚,站在那两名守门小徒前。也不施礼,背着个手,一脸蔑视。 小徒一愣,摆摆手轰道:“你干什么?报名去报名处!” “我找人。” 小徒看了看白千楚,又看了看慕未明,翻了个白眼儿说:“又一个找人的?你找谁啊!” “我找天卿。” 小徒脸色一沉,“你是何人,胆敢直称神尊名讳!” 慕未明没有说话,抬步便往里走,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慕未明那股目中无人的样子惊到了,两名小徒步步后退。 “你!你再往前我就要拔剑了!” 慕未明眼神一冷,周身突然散出一股让人汗毛竖起的寒气。两名小徒自然也感受到了这股寒气,两柄剑“呛”地一声拔出来,剑锋对着慕未明。 “你再过来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慕未明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越走越快,小徒愣了一下,一瞬间,剑锋已经抵住慕未明的衣衫。 那鹤云衫仿佛是多么坚硬的铠甲,竟然剑穿不破,而且随着他往前走动,剑锋居然弯了。 两柄剑“乒”的一声断了,小徒虽明知慕未明厉害,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上山去,扑上去准备近身战斗。 慕未明伸出手,一掌就要拍过去。 “等一下!”从山上阶梯传来一个沉厚有力的声音。 ”不知是哪位朋友要找我师父。“ 从阶梯上缓步走下来一名男子,身着蓝色长衫,脚踏黑色流云靴,一丝不苟地冠着发,看上去格外干净精神。 二位小徒见到来人忙站好,弯身拱手道:“大先生。” 朝汐认识此人,这就是在铜锅涮肉叫走天卿神尊的大徒弟,也是上次进蜀丘找九筒时站在桥上看流水的人。 “你谁啊?”慕未明毫不客气。 “在下是天卿师尊的大弟子,三柴。” 慕未明面无表情看着三柴,他知道这位天卿大弟子很是厉害,甚至修行境界应该在他之上。不过若是他不被困那一百年,恐怕修行境界早就甩他好几阶了! 见慕未明没有说话,三柴又道:“这位兄台,可是要找我师父?” “不错。” 三柴点点头,一句都没有多问,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请。” 慕未明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对那两名小徒说道:“那两位姑娘随我一起。” 小徒见三柴点了点头,也就不敢再阻拦,让出道来,面色不悦。 朝汐与白千楚连忙跟上,随着慕未明和三柴上了阶梯,进了蜀丘的大门。 阶梯尽头是空旷的庭院,小桥流水,白石果树,分外风雅。这庭院没有房屋,倒是四面八方有七八个小小的拱门,代表着蜀丘各大徒弟的院落。 上次朝汐去的便是西北角的院子,拱门牌匾上写了永乐二字,是二先生九筒的院子。 而这天卿神尊的院子,是于这庭院的正北方而出,一直沿着白石小路往北走,见到一庭院中有二层小楼,便就是了。 三柴将众人领到那正北方的拱门前,对三人说:“各位稍等片刻,我去通报一声。” 说完,三柴便进了拱门往天卿神尊的宅院而去。 白千楚四处张望了一下,回过头来倍感纳闷儿地问道:“哎,你说,这么大个蜀丘,这么有名儿的天卿神尊,只有山下那两个小徒守门?也不多派些人把守?” 这一路上,虽说见到不少持剑的小徒向三柴行礼,但他们都只是匆匆而过,各有各事,未看见有哪个门前站着守备之人。 “把守?又不是皇城内院,有什么可守的?让一群刚入修行的守着个惊神境的,有什么意义?”朝汐说道。 白千楚叉着腰,一脸愤愤。“早知道我还跟他们废什么话,早就杀上来得了!” 朝汐笑了笑没有说话。 慕未明低头看着朝汐,冷言冷语,“呵,今日还稍显聪明些。” 朝汐抬头看着他,少有的没有顶嘴。 “没想到你还挺厉害!居然不用动手就弄断了两柄剑。” 慕未明扫了朝汐一眼,抬头看着不远处一株松树,眼角有笑。 “这就厉害了?若你见我使出全力,还不要跪地膜拜!” 朝汐瞪了他一眼,当着白千楚的面儿也不想跟他抬杠,索性就当没听见他的疯言疯语。 ”那你又怎么会认识这天卿神尊的?你不是魔……” 想到白千楚,魔宗二字硬生生给吞回去了。 “你今日问题颇多。” 朝汐撇撇嘴,不问就不问! 白千楚扯扯朝汐的衣袖,小声问道:“这人谁啊?” “……” 谁?魔宗前宗主?客栈掌柜的? 朝汐不知道怎么介绍,只能回答,“嗯……他叫慕未明。” “你朋友?”白千楚又问。 “……勉强算是吧。我刚刚听见你说你二哥是这天卿神尊的六徒弟,真的假的?” 白千楚点点头,“千真万确,我可是描述着我二哥的相貌在这百里城里打听了好几天,许多人都说我形容的人就是这蜀丘六徒弟!绝不会有错!” 朝汐看了看身侧,压低声音说:“你哥不也是妖吗?蜀丘也收妖山的人吗?不是说修行不同吗?” 白千楚撇撇嘴,叉着腰一副气冲冲的样子。 “我哪儿知道!谁知道那天卿神尊琢磨什么呢,居然收了这个木头脑子为徒!” 朝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还没说话,就听见身侧的慕未明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是妖山的?” 好家伙!耳朵还挺好使! “嘘,小点儿声,你不知道世人对妖山有成见啊!”朝汐对慕未明说道。 慕未明皱了皱眉,十分不解,“成见?什么成见?” “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反正都赖说书的吧!” 慕未明没理会朝汐的话,看着白千楚问道:“你是妖山的,那你认不认识一只蓝眼睛猫妖,名叫钱白白?” 白千楚没回话,环抱着双手,冷眼看着慕未明。 “你谁啊!打听钱白白干什么?” “我是他的朋友。” 白千楚冷哼一声,“朋友?我妖山封闭,进不来出不去,如何跟外边的人做朋友。” 慕未明若有所思,喃喃道:“这么说钱白白果真还在妖山。” “你什么意思?你怎么会认识钱白白?” 慕未明还没说话,三柴便从天卿宅院走了过来。 “师尊有请。” 慕未明点了点头,大步走进。 “二位姑娘请在此稍候。” 朝汐点头微笑,看来,没她们什么事儿啊,不过这样也好。 待三柴与慕未明进了天卿宅院,朝汐和白千楚转身溜走。 正巧身后来了一群持剑小徒,朝汐走过去拱手问道:“我们是六先生的朋友,请问,六先生何处居?” 小徒指了指西北方名叫永乐的宅院说:“就在那儿。” “那儿?那儿不是二先生的居所吗?” 小徒看起来还有事在身,匆忙要走,边走边道:“我们二先生和六先生都住在永乐,他们俩住一块儿。” 第85章 六先生白来 “住一块?” 小徒拱拱手,像是有事,匆忙就走了。 朝汐拉着白千楚去往永乐宅院。 “走,去看看。” 穿过挂有永乐横匾的拱门,大老远的,就听见小院儿里十分热闹。 “莫风岚,你这是作弊,怎么你们聚崖山的人都这么没品吗!” “我怎么作弊了?是你输不起!还堂堂蜀丘二先生,真让人笑话!” “好!莫风岚!咱们再来一局,我还就不信了,还能把把都是你赢!” “好了好了,二师兄,莫先生,消遣而已,不要动气嘛。” 朝汐拉着白千楚闻声走过去,猫着腰躲在一颗歪脖子树后。 院子里的石桌石椅上坐着四个人,看起来是在打马吊。 北边坐着的是二先生九筒,输得一塌糊涂,一张胖脸耷拉得厉害。 二先生对面坐着的是彬彬有礼的莫风岚,桌边放着很多银子,一赢到底。此时正面色红润,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输急眼的胖子。 而另外两位,显然是牌架子,没怎么输也没怎么赢,一副毫无乐趣甚至是生无可恋之相。 坐在西边儿的是一位女子,虽然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子,但却穿着一身白底银挂的男衣,头发用一根红巾高高地绑着,一身的英气。 女子被二人吵烦了,将手里的牌全扔在桌上,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说:“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都玩儿了一下午了!” 余下那位男子也站起身来,面色憨憨的,一拱手说道:“对对,玩了一下午了,也该歇歇了,我去沏茶,你们都消消气。” 束发女子摆摆手,冲九筒微微欠身说道:“二师兄,黎绒还有事,先行告辞。” 九筒点点头。 “四师姐,喝杯茶再走嘛。”憨憨的男子说道。 “不了。” 那女子转身即走,朝汐见也躲不住了,便拉着白千楚从树后走了出来。 朝汐看向九筒说:“二先生,打扰了。” 九筒没有一丝惊讶之意,看来早就察觉到了她二人藏在树后。 九筒还没问一句“有何事”,一直站在后边儿咬牙切齿的白千楚突然一跃而上,两步跑到那憨憨的男子面前,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 “白来!果真是你!” 那一脸木讷的男子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这才反应过来,捂着半边脸,瞪着一双浑圆的眼睛,极其的震惊。 “阿……阿千!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儿?你可知我为了找你废了多大的劲儿,你可倒好,在这儿悠闲!” 白千楚一边说,一边还拿手不断打着男子,打得人家抱头而逃。 九筒皱了皱眉头,他记得白千楚,记得当初在秋都时,她追随尚方弋阳,一副痴恋的样子,如今怎么突然一变,便来纠缠这六师弟了? 六师弟又不像尚方弋阳那个老油条,哪里禁得住这种刁蛮的大小姐。 九筒起身,“六师弟,既然这位姑娘是来找你的,那你就好好跟人家解决问题,我们就先进去喝茶了。” “二……二师兄。” 莫风岚也起身进了屋子,那束发女子匆匆离开长乐小院,与朝汐擦身而过时,礼貌地点了点头。 院子里除了朝汐外,只剩下追着打人的白千楚,还有抱头被打的白来。 “好了好了!”白来一把攥住白千楚的手腕,皱着眉头问:“阿千,你找我干什么?你是怎么从妖山出来的?那老头儿能让你出来?” 白千楚瞪着他,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妖山……妖山出事了!” 白来松开手,一脸认真地问:“出什么事了?” “宁渊造反,阿爹阿娘如今被困居桑湖苑。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让你跟我一起回妖山,去救阿爹阿娘。” “居桑湖苑?” “不错,虽说居桑湖苑机关重重,那宁渊断然不敢前去,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白来沉着一张脸,沉默半响,才幽幽说道:“可是你也知道,当初我离家之时,已经跟那老头儿脱离了关系,而且他还说无论生死让我终身不得再回妖山,要是回去的话就……” 白千楚听到这话,扬手就是一巴掌。 “事情都迫在眉睫了!你还在为过去的事耿耿于怀?白来,你太让我失望了!” 白来叹了口气,半边脸上是一个明显的巴掌印。 “阿千,如今我早已不叫白来了,我改了名字,叫白南行。” 白千楚瞪着眼睛,再次扬起巴掌,白来没有躲,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就那么一眼悲屈地看着白千楚。 白千楚的手掌在白来脸边突然停了下来。 “不管你是叫白来,还是白南行,你是妖山的二王子还是蜀丘的六先生,你永远都是我白千楚的二哥,是爹娘的儿子,这不可能变,我明日回妖山,即使没有你,我也会跟宁渊决一死战,去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白千楚说完,转身离开了长乐小院儿。 朝汐从来没见过白千楚这般伤神,她向来都是大大咧咧张牙舞爪的,这一忧思,倒让她忍不住心疼起来。 朝汐上前两步,拱手对白来说道:“六先生,阿千这一路为了寻你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我虽不知你们的家事,但我觉得,脸面也好,仇恨也罢,均没有眼前之人更为重要。” 朝汐转身就走,走了两步,站在拱门之下,听到身后人轻喊一句。 “等等……” 朝汐不等白来开口,便回过身来,颔首说道:“狐狸巷子八号商铺。” 说完,匆匆出了拱门。 白千楚虽说十分生气,但她性格直,生气也就是发发脾气,哭哭闹闹,不会心存芥蒂,更不会心有仇恨。 朝汐就是十分喜欢她这一点。 朝汐追出去的时候,白千楚正站在山门前等她,一脸的委屈,眼泪汪汪地看着朝汐。 朝汐心疼得狠,一把搂过她的肩膀,安慰道:“无碍,你二哥必会跟你回妖山,咱们就在狐狸巷子等他。” “狐狸巷子?” 朝汐这才想起来,分别几日,还没跟白千楚说自己张罗开客栈的事呢! 还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合适,白千楚突然一拍脑门儿说道:“对了,我今日来这蜀丘听他们说报名费要三百两银子,你报上了没有?” 一提起这三百两银子朝汐便一脸的哀愁,她虽然一直想跟白千楚借钱,但现在看白千楚的样子,她也开不了口。 于是缓缓摇了摇头说:“没有,不过还有一个月,不急。” 白千楚十分爽快,立马掏出三百两银子递给朝汐,“给,我前两日去钱庄换了银子。” 朝汐一愣,呆呆地看着她,竟不知该不该伸手。 她白千楚如今家国存亡之际,居然还惦记着她区区三百两银子报名费?这让朝汐又感动又惭愧。 第86章 蜀丘敛财大计 “这……银子我先应急,一会儿回了狐狸巷子,我写借据给你。” “什么借据?我给你银子是心甘情愿,你也不用记挂在心。我娘说了,钱财乃身外之物,是最最无用的东西。” 朝汐笑了笑,笑中略显苦涩。 钱财是最无用的东西? 那是因为没经历过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没有受过潦倒穷酸的苦楚。说钱无用的大多都是有钱人,说权无用的大多都是高权在握,说情无用之人大多都是有恃无恐。 说它无用,只不过是因为拥有罢了。 但朝汐当然没和白千楚说这些话,她知道,白千楚一切皆是为了她好。 朝汐和白千楚站在大院儿门前的阶梯上刚说了几句话,三柴便送慕未明从天卿院子中出来。 三柴送三人下了蜀丘,拱手道别。 “慕先生,慢走。” 慕未明的脸色很不好,自从从天卿院中出来脸色就十分的阴沉。 他此时连礼都没回,只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看来,跟天卿的叙旧似乎很不愉快。 三柴苦笑了一下,想到刚刚天卿师尊的一句,“咱俩又不熟,一个问题十两银子。”便觉得现在慕未明吊着张脸,也是情有可原。 偏偏这慕未明没有银子,所以还没说两句话就被轰出来了。 “多谢大先生。”朝汐补上了慕未明没讲的礼。 毕竟自己以后是要报考蜀丘的,多讲些礼貌也没什么坏处。 三柴笑了笑,“姑娘慢走。” 三柴转身回了蜀丘,朝汐这才扯了扯慕未明的衣袖。 “你怎么了?怎么脸这么臭?” 慕未明一句话都没有说,一掸衣袖独自回了狐狸巷子。 剩下朝汐在原地抱怨,“又吃错药了。” 白千楚看了看渐行渐远的慕未明,又歪头看了看朝汐,满是好奇地问:“这人到底是谁啊?” “一个神经病。”朝汐愤愤地说。 “走吧,先去报名处看看。” …… 报名处依旧是人很多,今日那位意气风发的五先生关龙并没有在,只有两名小徒坐在一张桌子前回答着各类问题。 朝汐走过去,将那三百两银子放在桌上,说道:“报名。” 小徒连眼都没抬,扔来一张报名表。 “填上。” 朝汐看了看一旁的笔墨,心想又要写字…… 纸上写的东西但是很少,总归是名字,年龄,居住地这类的基本信息,连有没有根骨是什么境界都没问。 朝汐填完,按上手印,递给小徒。 “给,收据。” 朝汐收好了收据,看见小徒将那报名纸放在右侧那摞纸的最上方。 “这都是报名的?”朝汐指着那差不多有拇指厚的一摞纸问道。 “嗯。”小徒冷淡地回答。 “那,现如今大概有多少人报名?” “三五百人吧。” 三五百人,一人三百两!这蜀丘是要发啊!要这么弄,何必十年一招生?年年招生不出十年岂不是富可敌国! 朝汐抬了抬头,不由得心中怀疑。 这地方真有世间说的那么好?这天卿神尊果真是德高望重? 怎么觉得就是敛财的骗子呢! …… …… 蜀丘永乐小院,六先生白来——白南行正坐在院子中那颗歪脖子树下唉声叹气。 九筒手里拿着两块云片糕过来,坐在了白南行身边,递给他一块。 “二师兄,你可是都听见了?”白南行十分落寞。 九筒不言不语吃着云片糕,吃得噎得慌,又起身去屋里端了两杯茶来。 端着茶回来时,白南行已经将云片糕吃完了。九筒递给白南行一杯茶,二人顺下了噎在嗓子里的云片糕。 “二师兄,你倒是给我出出主意啊。” “你那家事,我可管不了。不过我倒是觉得那朝汐姑娘说的没错,过去纠结再多,也断没有眼前人重要。” “二师兄,你是鼓励我回妖山?” “鼓励?我可没那个意思,你若是回去了,我这长乐小院谁来打扫,谁给我端茶送水捏肩捶腿,谁陪我玩牌九马吊?缺了你一个人,我这牌可就打不起来了。” “你就别逗他了!”莫风岚也从屋子里走出来,坐在二人身边。 九筒摇摇头,“我可没逗他,你想想啊,要是他走了,谁陪我们打牌?大师兄没钱,五师弟又是说翻脸就翻脸的脾气,四师妹黎绒还凑合能当个牌架子,还有谁?难不成我将三师妹请来?” “那敢情好。“莫风岚脱口而出。 九筒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莫风岚。 “老莫,你……” 莫风岚脸一红,忙转移话题。“这说六先生的事呢,你别东拉西扯。” 九筒撇撇嘴,“他能有什么事?!” 说完,站起身来,边往屋里走边说道:“老六早就做好决定了,如果没有,他断不会吃我刚才那块云片糕,他这人虽说呆头呆脑的,但主意正着呢。家之有难,有何不去之理?” 说着,九筒挑了挑眉毛,对白南行说:“是不是?老六。” 白南行面无表情,“噌”地站起身来,两步走到九筒身前,一声哀嚎,突然就蹲下来抱住了九筒粗壮的大腿。 “二师兄!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九筒吓了一跳,用脚踢他,“瞧你那点儿出息!你的家事,我跟你去什么去!” 白南行抬起脸,哀求道:“二师兄,你可知道我阿爹有多恐怖,我白南行什么都不怕,就怕看见我阿爹的眼神,二师兄,你要是跟我一起去,他必然会忌惮一些,不然我可就惨了!就算平了内乱,也会被锁在妖山永不得出,再无重见天日之时啊!” 九筒很无奈,边用脚踢他边说:“我不去,谁爱去谁去!你去找大师兄!大师兄最爱管闲事了!” 话音刚落,从外面走来一个人,冷冷笑了两声说:“师弟,你说谁爱多管闲事?” 九筒嬉皮笑脸地说道:“大师兄,你就看在六师弟这么可怜的份儿上,陪他回妖山吧!反正你爱出门儿,就当修行了。” 三柴没搭理九筒,而是对莫风岚施以一礼,“莫先生,又见面了。” 莫风岚笑了笑,弯身,拱手,“大先生,别来无恙。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 说完,抬腿就走。 二人擦身而过,纷纷仰着头,未有半点侧目。 九筒在身后喊,“莫兄,老莫,哎,你这人……” 待莫风岚走后,三柴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白南行的头,说道:“六师弟,你这大腿抱得还真是时候,刚才师尊才跟我说过,要二师弟陪你回趟妖山,解决纷争。” 白南行和九筒不约而同抬起头。 “啥?大师兄,师父当真说了?” “啥?大师兄,师父真让我去?” “是。”三柴回答。 白南行欢呼,“耶,那咱们即刻启程!我先去找我妹!二师兄你去东城门等我!” 九筒叹气,“我……哎……去吧,找你妹!” 第87章 同去妖山 狐狸巷子,第八号商铺。 朝汐在账台前奋笔疾书,将借银三百两的欠条交给白千楚。 白千楚还没来得及推脱,朝汐便说道:“你借我银子已经是雪中送炭,我万不能白要你的银子!这借据你收好,一年之内我必还清这银子。” “你这是做什么?三百两银子又不多。” “不多?不多也不行!” 二人正来回推脱着,慕未明走来一把扯过这张借条,细细看了看,笑道:“你这笔字,可真是厉害了!” “你还给我!” 朝汐当然知道自己写字难看,但她想学,谁教啊。 慕未明一伸手,将借据递给白千楚。 “这狗爬字都看不清写的什么,你就拿着,当个乐呵算了。” 白千楚见朝汐十分坚定,无奈接过去,看了一眼那字,也笑了起来。 朝汐撇撇嘴,“有那么难看吗……” “若说天下难看之字,你居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你们两个!好!我练字还不行嘛!你们两个谁教我?” 白千楚退了两步,“就我那字……” 慕未明白了朝汐一眼,“看我干嘛?没那兴趣。” “就跟你字写得多好似的。” 慕未明也不辩解,在账台前扯过一张纸,拿起笔随手就写了朝汐的名字。 朝汐很好奇,这位瞧不起她字的人到底写得有多好。 她探着脑袋去看,刚看见一横写出来,便知道慕未明还是有资格看不起她的。 一手楷书,字如指腹,着笔有力,抬笔干净。朝汐虽不懂得书法,但这笔触苍劲有力,与那九筒宅院上的“永乐”二字可有一拼。 “好字!可以啊你!”朝汐拍了拍慕未明的肩,谄笑道:“未想到你还是位书法大家,自此以后,我便跟着你学书法了!” 慕未明放下笔,背过手去,一脸的蔑视。 “我又没说教你。” “你教我写字,以后若客栈开张了我也能帮着写个账不是。” “写账能看清就行了,学什么书法。” “这账本儿上字好看,也显得我们这客栈有档次不是。” “账本又不给别人看,能提什么档次。” “……你到底教不教?” “不教,没兴趣。” “你别忘了,我可是救过你,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在墙上挂着呢!” 慕未明脸色一白,咬着后槽牙瞪着朝汐。 一旁听着二人打嘴架的白千楚一头雾水,挂在……墙上?这画面…… 慕未明咬了咬牙,终于答道:“好!不过我就指点一二,还要靠你自己勤加练习。” “得嘞。”朝汐装腔作势地一拱手,“那就多谢慕公子了!” 屋子里的三人正说笑,屋外的狐狸巷子匆匆跑来一个人。 慕未明看了看空空的门口,说道:“来客人了。” 话音刚落,白南行已经到了门口,呼哧带喘地扶着门框。 “阿千……我跟你回……回妖山!” “我跟你回妖山!”白南行站在客栈门前。 白千楚一脸欣喜,张开双手就往前跑去,好像要抱住二哥白南行。 白南行想到三妹孤身一人投奔于他,感动得鼻头一酸,眼泪正要夺眶而出。 这原本是兄妹重聚的感人时刻,可白千楚却扑过去一伸手,结结实实给了白南行一个大嘴巴。 “白来,这一巴掌,打的是你十年不回家!” 白南行捂着半脸红肿的脸,眼泪汪汪,委屈巴巴。 “阿千,你莫要再打我了!” 话音刚落,另外那边脸又挨了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打的是你不管不顾,让阿娘为你担心受怕,思郁过度,半年下不来床!” “哎呦!”白南行又开始抱头鼠窜。 白千楚作势要追打他,却被朝汐拦住了。 “好了好了,他怎么说也是你二哥,你莫要再打他了。” 白南行站在客栈门外不敢进来,探着个头委屈地说:“是啊阿千,我现在也是蜀丘的六先生了,你多少给我点儿面子,这传出去多难听。” “还六先生?还改名字!好好的白来,叫什么白南行!难听死了!” 白南行撇着嘴,想起十年前刚入蜀丘时,因为白来这名字遭受了多少师兄姐的嘲笑,连师尊都常取笑他,白来白来,白来这一遭嘛。 待白千楚情绪稳定了些,白南行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屋来,扯了扯白千楚的衣袖,问道:“阿娘,还好吗?” 白千楚瞪了他一眼,愤愤地说:“当初你离家出走,杳无音讯,阿娘可是病了大半年才缓过来,前几年你曾飞鸽传书,说你在百里城很好,阿娘当时就要出妖山找你,要不是阿爹死命拦着,她早就来这百里城打断你的腿,捉你回家了!” 白南行垂下眼来。 白千楚叹了口气说:“这次你跟我回妖山,就算救了阿爹阿娘,也保不齐让阿爹给你关了禁闭,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白南行点点头,“我二师兄跟咱们一同去,阿爹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于我。” 白千楚嫌弃道:“二师兄?可是那个胖子?他能有什么面子。” “阿千,那是我二师兄,你不要……” 白千楚瞪着眼睛,“不要如何?!” 白南行哪儿有一点儿做兄长的样子,他往边上挪了挪步,小声嘀咕着,“不要侮辱我师兄……” “哎,我哪儿有那闲心侮辱他!既然说了要去,那赶紧走吧!” 白千楚话音刚落,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慕未明突然开口。 “等等。” 朝汐歪头看着他,其实要不是他先开口,其实她的“等”字也到了嘴边。 慕未明说:“既然二位是去妖山,那么我也一同前去。” 三人一愣,朝汐问道:“你也要去妖山?” “我要去找一个人。”慕未明淡淡地回答。 “谁?” “钱白白。” 这是朝汐第二次听到慕未明提起这个名字,钱白白?这名字倒是和白来有一拼! 白南行向前一步问道:“兄台认识钱阿伯?” “阿伯?” 白南行点点头,“是啊,钱白白是妖山长者,大我们将近一百岁,当然要称之为阿伯。” “钱阿伯……哈哈哈哈。”慕未明突然仰头大笑起来。 朝汐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慕未明大笑,是那种连后槽牙都看得见的大笑,不知这位钱白白阿伯到底是何许人也。 白南行也是被笑得一头雾水,待慕未明笑声渐无,他才问道:“兄台和钱阿伯是?” “算是朋友,他手里有我一样东西,我要去讨来!” 第88章 一叶扁舟飞上天 讨东西? 慕未明歪身小声对朝汐说:“这东西可是为你讨的。” “东西?什么东西?” “左岭天书。” 朝汐眼神一亮,那个记载着不灭冥王的左岭天书? “你不是说是骗我的吗!” “我何时骗过你?” 朝汐立马就要拔刀而出,眼神冷冷地看着他,“你再给我说一遍!” 是谁骗她吃的毒草! 慕未明笑了笑,“过去之事便是过去了,提起来也没意思。总之,左岭天书在钱白白之手,我要去拿回来。” 白南行摇了摇头,“兄台可知道,我妖山是不允许外人进去的。” 话音刚落,白千楚伸手打了他一巴掌,骂道:“什么不许外人进入?你难道也想学阿爹那套吗?” “可是……可是……” “若不是不许进不许出这破规定,我妖山又怎么会被世人以偏代之。” 白南行说不过白千楚,只好同意道:“那……好吧……兄台既然是钱阿伯的朋友,就同我们一起去吧。” “等一下。”朝汐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白千楚身边,笑道:“我也去。” 慕未明挑了挑眉毛,眼神中一瞬间有光闪过,他看着朝汐问道:“左岭天书有那么重要?还是说你……” “当然不是!就算你不去取书,我也是要去的!” 慕未明眼中的光淡了淡。 “你去了,过几日送桌椅的来了谁来收?” “这有什么?钱都付了,他见没人自然会留着,等回来再取。” 慕未明嫌弃道:“你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丫头,跟着干嘛?累赘!” “你管我!我就要去!” 白南行摇头拒绝,“姑娘……我们妖山是不许……” 白南行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白千楚就一把抱住了朝汐,欢欢喜喜地说道:“真的?你真要跟我一起去?太好了!” 朝汐笑了笑,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你当真愿意让我跟你一道去?” “当然了!”白千楚笑道:“我向来都愿意与你同行!可是,你蜀丘考试怎么办?” “还有一个月,不急。” 白南行叹了口气,心说这哪里是回山平乱,倒像是组团游玩。 他皱着眉头对朝汐说:“姑娘,此次我们回妖山并非玩乐,妖山此时凶险,姑娘还是不要涉险为好。” 朝汐收起笑容,认真地说:“六先生,我也从不觉得是去玩乐。我与阿千相识虽短,但一直受她关照,也曾历经生死危难,她既有事,我自不能置之度外。妖山此时处于危难之际,若是有需要我们的地方,我们也能尽些绵薄之力。” “我们?”慕未明盯着她,似笑非笑地说:“我可只是去找人的,尽力之事……” 话还没说完,就被朝汐偷偷掐了一把。朝汐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尽力之事就自该尽力。” 慕未明不躲不恼,脸上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好像被掐的不是他似的。不知是该说他木头人还是皮糙肉厚。 “这……”白南行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道:“好吧,那各位,我们同去妖山!” 说着,白南行伸手摸了摸白千楚的头发,终于有了一些做兄长的样子。 “我这三妹也会照顾人了?可真是不容易。” “要你管!”白千楚打掉他的手。 白南行委委屈屈地叹了口气,边往外走边说道:“我二师兄已经在东城门等候,我们马上出发吧。” …… 众人一路来到东城门时,九筒已经在东城门等候,见到一队人马随行而来,皱了皱眉头。见到人群之中还有一个慕未明,眉头就更深了些。 他九筒虽说不管世间事,但多少也知道,这位慕先生的身份之复杂。 “二师兄,这位是朝汐姑娘,这位是我三妹白千楚,两位姑娘你应该认识的。这位兄台是……”白南行挠了挠头,尴尬地看着慕未明笑道:“这位兄台叫什么来着?” “慕未明。” 九筒笑了笑,“在下九筒。” 慕未明点了点头。 白南行看了看城外大道,问道:“二师兄,咱们由此往南行,走山间小路,不出十日便能抵达妖山。” “十日?”九筒摇摇头,他可没那个闲心思跟这些人走上个十天十夜。 白南行见九筒摇头,一拍脑门儿十分懊恼,对啊,蜀丘有马厩,怎么给忘了呢,难道还真要走着去?骑马去不是更快吗!这脑子! “二师兄,我这就去蜀丘牵马!” 白南行说罢就想走,九筒伸手拦住他,“别忙了,我出来的时候去了趟黎绒那儿,跟她借来了新发明的飞行舟。” 白南行脸色一沉,连连摇头说道:“啥?四师姐的飞行舟?不是说还在调试阶段吗,不是说从来没成功过吗……” 九筒懒得理他,一边将身后背着的黑包袱解下来,一边说道:“这次说不定就成功了!” 这次说不定就成功了!这话不知是在对白南行说,还是在对他自己说。 坐忘之上才能御剑飞行,偌大的蜀丘就只有天卿师尊和大师兄能够一日千里,他这蜀丘的二先生身形太胖,骑马又费劲,去哪儿还要靠一双腿,实在是让人笑话。 四师妹黎绒这一法器——飞行舟,其实算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做,这是一个只有阵师才能操控之法宝。虽然这些年试飞之时从未成功,但这也是他九筒耗银千两求四师妹做的,自然不能轻易放弃。 “二师兄,咱们当真要用这飞行舟吗……”白南行显然不想冒这个险。 九筒没说话,照着四师妹黎绒给的说明书,将那飞行舟放在地上,然后闭目做阵。 朝汐和白千楚很纳闷,这么小一只扁舟,说是孩童玩具还凑合,要说飞行,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二人看九筒那副认真的样子,似乎也不像是开玩笑,于是只能静观其变。 这一叶小舟,有多小?大概就如一个男人的手掌一般大小,但就在九筒闭目之时,那小舟周围突然出现四方光壁,小舟缓慢腾空,在四方阵法中缓慢旋转。 转一圈,便大一些,再转一圈,便又大一些。 直到变成一正常扁舟大小,九筒睁开眼睛,额角有汗滴落。 这飞行舟的启动也太费劲了,下次可还要找黎绒多作些调整,要是每次都这么伤神耗气,可谓是得不偿失。 在众人惊呆之中,九筒说道:“成了。” 东城门外,围观的百姓掌声骤起。他们身处百里城,守着修行大门蜀丘山,自然对这些超凡法宝不是太过震惊,反而就像是看街边的杂耍卖艺一般。 ”好!” “厉害!” “再来一个!” 九筒有些不好意思,回身对百姓弯腰笑道:“见笑了,见笑了。” 这话一说,倒真像个卖艺的了。 第89章 今日不太平 众人随着九筒一同登上扁舟,九筒盘腿坐在船头,因为重量差距,余下之人也只能乖乖挤在船尾。 “走。”九筒大喝一声,伴随着脚下百姓如雷的掌声,这飞行舟也总算没掉链子,歪歪扭扭地上了天,藏在了厚云之中。 说是代步飞行,但其实消耗很大。九筒坐在船头闭目操控,四方阵法不敢有半点疏漏,如此也听不到余下轻松坐船之人的欢喜。 最为叽叽喳喳的当然要属白千楚,她半边身子伏在船边上,一边伸手去摸那飞逝的流云,一边新奇地说道:“朝汐你看,这天上的云彩居然抓不住。” 此时的朝汐面色很不好,她坐在船中,两手死死地抓着两边船身,闭着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朝汐,你来,多好玩啊。” 白千楚作势正要抓朝汐的手,却被慕未明拦住了。 慕未明冲白千楚摆摆手,一副你自己玩去的嫌弃表情,白千楚瞪了他一眼,便去缠着白南行了。 慕未明坐在朝汐身后,看着她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轻声问,“你脸色不好,可是惧高?” 朝汐摇摇头,她连山都爬过了,怎么会惧高。 可是……这跟爬山感觉好像不太一样啊…… “那你为何不睁开眼睛?” “我……我在打坐。” 慕未明也不说话,坐在她身后,望着眼前飞速而过的流云山峰,眉头轻皱,一脸惆怅。 …… 舟行千里,不足一日。 待黄昏之时,天边金色落日染尽了这独游天上的一叶扁舟,他们终于来到了妖山。 这是连绵群山,妖山位于群山之中一处盆地。妖山隐蔽,周围山势高耸入云,若非从天而降,又何能找到这妖山所在。 况且周围群山百里,长相大同小异,若非带着白千楚白南行这认路之人,恐怕就算这飞行舟立于白云之上,也难以找到这妖山确切的地点。 “到了,到了。”白南行一声高呼,终于让朝汐睁开了眼睛。 飞行舟缓缓下落,落在山中一处平地之上。 “呼。”朝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们在此进妖山,以免打草惊蛇。”白南行说着,便率先下了飞行舟。 众人下舟,九筒一副疲惫相,想了想六师弟的本事,再加上个慕未明,想必妖山内乱霎时便能平,于是摆摆手说:“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白南行忙抱大腿,哀求道:“二师兄,不可啊,你要是不跟我前去,我定要被我爹囚禁在山中,你就等不到我了!” “哎,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倒霉师弟!” 九筒提了口气,摇了摇头,无奈地拖着略显疲惫的肥胖身躯,艰难下船。 收了飞行舟,九筒更加疲惫了,这黎绒所创的法宝虽说超凡,但实在是消耗太大啊,若是载个七八号人飞上个几千里,那他九筒还不气尽而亡?! 这哪儿是代步飞行,这是耗命飞行啊! …… 停舟往北走,是高耸的山脉,这处平地处于山与山之间的连接,往北走百十来步便能看到一条蜿蜒于山脉中的小路。 此时开阔,往里却是越走越窄,两侧均是山脉崖壁,或许是因为山势太高,这条路显得逼仄压抑。 小路的尽头是峭壁山崖,白南行指了指那长满爬山虎的崖壁,说道:“就是这儿了。” “这儿?”朝汐有些纳闷,问道:“要爬过这座山吗?” “不。”白南行说着,一手便摸向了那山壁。 山壁仿佛是软的,在白南行伸手触摸的时候成了一晕光圈,仿佛是掷了一颗石子在平静的水面上一样。 “这是我阿爹的阵法,用来隐藏入口,所以这些年才没人能找到妖山所在。”白千楚站在朝汐身边解释道。 白南行半只胳膊伸了过去,嘴里说着,“跟我来。” 白千楚和朝汐向前一步,可九筒和慕未明却没有动。 “怎么了?”白千楚回头问道。 日落西山,残阳如血,一阵寒意莫名其妙涌上心头。 朝汐向身侧看去,顺着慕未明的眼神,瞟向南面蜿蜒小路的尽头。 群山连绵,山中有路,蜿蜒曲折地穿行于每座山脚之下。 此时,南面的小路上,正缓缓走来三个人。 朝汐眯着眼睛看清其中一人的长相时,眼眸充血,太阳穴“突突”地疼了起来。 从南面缓缓而来的三个人,一人正值壮年,体态偏瘦,留长胡戴云冠,身着一身黑衫。另一人年岁不大,看上去十八九岁,穿一身黑袍,黑袍之下瘦骨嶙峋。 而走在正中背手而来的那名老者,年岁已高,须发皆白,着蓝布长衫,手里拿着一把被黑布包着的长剑。 他三人步履缓慢,并肩而行。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这孤山的山翁,结伴来这山中猎兽砍柴。但若仔细看,便知道这三位黑衣者,均是不凡。 朝汐很紧张,手摸上腰间刀柄,眼眸猩红,冷汗直流。 而与她同样紧张并眼含恨意的,还有身侧已然握住玄炎刀的慕未明。 九筒向前一步,未回头,对身后的白南行说道:“六师弟,看来今日无论山内山外,都不得太平,你与舍妹先入山救父,我等稍后就来。” 白南行看了看小路尽头缓慢而来的三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对九筒沉声说道:“二师兄,这是入山地图,一定要按着地图走!” 九筒收好地图,摆摆手说:“知道了。” 随后,白南行与白千楚穿过山壁,去往山内。 山壁外,只剩下九筒,朝汐和慕未明三人。 朝汐听见九筒说道:“来这三位不是善茬,二位要小心!” 朝汐冷哼一声,一双红眸仿佛要滴出血来,那日的万般思绪轰隆隆地击在心头。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魔宗的一先生,早见识过了。” 那须发皆白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长竹村搏杀裘老头的魔宗,一先生。 而他那把用黑布盖着的长剑,此时,依旧没有剑鞘。 九筒微愣,不由得侧目看向朝汐。 见她满眼遮不住的恨意,有些惊愕,未想到她一个没有修行的女子,居然还跟这前藏剑山主有仇。 “姑娘,这正中之人乃是前任藏剑山主——魏一,一百多年前弃剑从魔,入魔宗山门前杀尽了藏剑山的所有门徒,其手染之血与修行境界都让人不寒而栗,姑娘万不可冲动。” “我知道。”朝汐一字一顿地回答。 九筒看向那缓缓而来的三人,一张胖脸上眉头紧皱,继续说道:“而另外那两个人,恐怕也是非常棘手。” 第90章 仇人相见 黄昏已至,山脉中金光洒洒,有风而来,在狭窄的山中小路上,发出一种犹如鬼哭的”呜呜“共鸣声。 转过蜿蜒,魏一和那两名黑衫男子的身后,出现大队的魔宗之人。 看来,这并非巧遇,而是魔宗有备而来。 朝汐冷汗直流,伴随着魏一刺耳的笑声,滴落在这山间小路上。 “哈哈哈,孟将公子说老夫今日适宜出行,看来所言不错,今日老夫的运气还真是好,在此地,居然能碰到两个我想找的人!” 身旁身着黑衫的中年男子冷眼看着朝汐三人,皱了皱眉说道:“一长老,这个小姑娘可是前些日子神君下令寻找的少女?” “不错。” “神君说她身上有不灭冥王的残魂?” “不错。” “不是坠崖了吗?“ 魏一笑了笑,步履不停,缓缓往前走着。 “所以,我才说今日老夫的运气很是不错。” 黑衫男子眼神望向慕未明,“那这个人……” 魏一将剑拿在身前,边抚摸着那剑上的黑布,边说道:“吴占,你来左岭不过二十年,而他,可是一百年前就成了左岭神君。” 顿了顿,魏一将那黑布缓缓撩起,眼神直直看着慕未明说道:“虽然,他只做了一天的神君,但时隔百年还能再相见,也真是让老夫分外惊讶。” 慕未明握刀的手略有颤抖,但他还是强忍住怒意,大声言道:“一长老,一百年未见,你都这么老了!” 魏一停步,立于三人百步之外。 “呵。慕小公子倒是没什么变化,这一百年来你去哪儿了?我们可都以为,你早就死了!” “一长老都没死,那逆贼孟落秋也没死,我又怎敢先死!” “放肆!”身旁的黑衫男子大吼一声,“我左岭神君的名讳也可是你一个残党余孽可直言的!” 慕未明紧皱眉头,一边往前走,一边将腰间挎着的玄炎刀拔了出来。 “残党?余孽?你可知你是在跟谁说话!” “呵,不就是一百年前那个慕潜阳的废物儿子!听说你刚坐上魔君之位那天就被一脚踹下来了,也真是厉害?!” “吴占。”魏一斜眼看了看身旁的中年男子,责备道:“从前之事,不可多言。” “那,现在之事呢!”一直在身后的朝汐也走上前来,手中的小柴刀刀尖冲外。 “半月前,你于长竹村杀了我爹,今日我要你血债血偿!” 魏一看了看朝汐,又看了看慕未明,突然大笑起来。 “看来今日二位都想要老夫的命,那我倒要看看,一个悬台下品,一个连修行都未入,二位有什么本事杀了我!” 顿了顿,他眼神停留在九筒身上,上下流转了一番,笑道:“老夫这才看出来,原来这位竟是蜀丘天卿的高徒,九筒先生。” 九筒平日里温和的眼神终于渐渐冷了下去,此时他倒没有多注意魏一,而是关注着他身边那身着黑衫一老一少的两名男子。 “九筒?”两名男子同时开口。 名叫吴占的中年男子先是打量了一番,而后冷言讥讽道:“这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阵师九筒?我看这身形,饭桶还差不多吧!” 九筒也不恼,没听见似的,专注看着另外一个穿黑袍的少年。 少年也看着他,眼神中透出一丝急不可耐的杀意。 少年没有再开口,而是向前走了一步。九筒也随之向前一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名少年,对身后的朝汐二人开口说道:“一会儿若我做下阵来,请二位尽可能护我周身。” 慕未明与朝汐不约而同,铿锵坚定。 “好。” 阵师身旁多有死士,保护着近身安全,而朝汐二人现在便是九筒身边的死士,他与那少年博弈的成败,便在于他二人能否护住周身安全。 而那少年身侧,也围满了魔宗之人,他们十分警惕,弯刀向外,四面八方地将少年围在了正中,可谓是无懈可击。 而朝汐二人并不会只为了保护九筒而按兵不动,因为他们知道,那魏一和他身旁的吴占,甚至是他们身后大队的魔宗之人,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九筒与那少年公平对弈。 少年突然拱手,意外地施以一礼,言道:“九筒先生,请赐教。” 少年话音一落,九筒便与他一同闭目盘腿,坐在了这逼仄的群山小路之中。 坐下去的那一刻,山石颤动,无数碎石飞涌到半空,如同无数有力的尖刃,悬在半空停了下来,这画面仿佛静止,但却能在悬在半空细碎的山石之间看出摇摆不定。 山石在空中相距二人近乎相同,不相上下。 那少年卷起一块半山腰上的大石,直直向着九筒砸过去,朝汐与慕未明的玄炎刀已然出鞘,却用不上半分力,那山石便被另一块巨大的山石撞击,碎成了小块。 看来,只要不近身,九筒是能够抵挡对方阵法而来的任何攻击。 慕未明与朝汐相视一眼,便手持玄炎刀冲了出去。 慕未明的玄炎刀带着骷髅恶鬼一般的杀气直冲冲向着小路尽头的二人而去。 魏一往前快走几步,那把没有剑鞘的剑腾空而起,剑锋朝外,剑身飞速抖动。尖峰上那道极其强大的剑气,一击便击溃了慕未明玄炎刀化出的骷髅将军。 慕未明身速极快,手上那把玄炎刀冒着幽幽蓝光。二人距离不过三十步之时,魏一的飞剑已经袭了过来。 而就在飞剑冲着慕未明而去之时,朝汐看准时机,没有丝毫犹豫,纵身奔跑,向着魏一近身而来。 然而魏一是剑师,即使年岁已高且平时善用飞剑,但他的身法依旧很好,即使不拿剑,近身搏斗朝汐也是毫无胜算。 就在魏一注意到朝汐,并伸出手来正打算接下她的刀时,却发现那犹如小松鼠一般灵巧的身体突然一歪,直冲冲向着他身后那瘦弱的吴占而去。 魏一吃了一惊,她怒气冲冲说要报仇,可却将攻击对准了另外一个人?难道,她看出吴占是一位阵师? 朝汐很快,而那位吴占根本反应不及。 而他之所以反应不及,是因为他确实是一位阵师。 阵师身体多弱,近身能力很差,基本上没有近身搏斗的技能,而朝汐之所以不攻击魏一,是因为虽然狠话说过,但她心里明白,那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 既然这样,不如做自己能做的。 可阵师身边多有死士,如今,这位阵师吴占的身后,只有一位死士,因为那大队的魔宗之人早就警惕得站在那少年的身侧,充当他的死士去了,哪儿还会顾得上这吴占。 第91章 左岭公子孟将 吴占身边唯一的一位贴身死士,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朝汐的刀。 朝汐不容犹豫,抽刀迅速后退。 而慕未明站在魏一和九筒之间,不留一丝缝隙地抵挡着魏一的飞剑。 往左后方退了十几步,魏一的飞剑已经到了慕未明的面前。 此时,朝汐与魏一平行,一人站于小路左侧,一人站于右侧。 慕未明的玄炎刀仿若点燃了鬼火,在黄昏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卯足了力气,却并非要击落飞剑,而是将那鬼火刀意用尽全力砍向了朝汐。 朝汐右前方十几步,便是吴占。 就在鬼火刀意从玄炎刀上飞袭而来时,朝汐快步向前,突然再次直冲冲持刀奔向了吴占。 吴占此时很是迷茫。 魏一的飞剑迫在眉睫,慕未明拿刀一挡,只听得“铛”地一声,飞剑被击打回去,那飞剑在空中绕了一个圈,迅速往朝汐身后袭去。 此时,朝汐在前,鬼火刀意在其身后,而那把飞剑,极其迅速,马上就要穿破鬼火,击穿朝汐的后背。 然后就在剑气即将击穿鬼火之时,朝汐将手中的刀突然全力扔了出去,然后一个横扫,任凭自己摔在了地上。 鬼火刀意已被击穿,那把被扔出去的柴刀往右,也就是吴占左侧击去,吴占不由细想,往其右侧一跳,只听到“扑哧”一声,魏一的飞剑穿进了吴占的身体。 “为……为什么……”吴占口吐鲜血。 朝汐捡起刀,迅速往后退。 吴占死了,魏一的飞剑沾着血回到身边,魏一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骂道:“废物!” 言罢,他看着朝汐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会往飞剑一侧躲呢?” “因为我将刀扔向了他的右侧,而他根本看不见我身后袭来的飞剑。” 顿了顿,朝汐看着已经咽气了的吴占,又道:“其实若不躲,他不会死,那把刀顶多砍在他的胳膊上,不至于丧命。” 魏一点了点头,“所以我问,你怎么知道他会躲呢?” “因为他是阵师!” “什么意思?” “右侧来刀往左侧躲避,那是人之本能,他是阵师,不善于近身,没经过近身训练,自然在一瞬间抑制不住本能。” “原来如此。”魏一摸了摸那长剑上的血,笑道:“说了这么多,我看呐,他会死,只不过是因为他是废物!” 魏一看了看朝汐二人,又看了看侧边正在对阵的少年和九筒,笑道:“看来你二位是权衡过利弊,才挑了个最废物的下手。” 魏一话音刚落,慕未明持刀已经向着他飞速而来。 “废话少说!” 魏一此时的情绪并没有因为吴占的死而有任何波澜,他平日里也是多瞧不上吴占这嘴快的性子,早就厌烦他了。 只是不知死了个阵师,还死在了慕未明和这小丫头手里,孟将公子会不会怪他办事不利,不过今日若是将这慕未明和小丫头逮回去,吴占这条命也是死不足惜。 当初在长竹村被这丫头逃掉,他已经被神君呵斥一通,今日既然如此幸运再次相遇,那么他必要将不灭冥王的残魂带回左岭! 看来,是要尽快结束这无聊的战斗了。 魏一此时眼眸通红,那双有如嗜血一般的眼睛让人心生恐惧,瞳孔缩得如针尖般大小,正在上下左右不停地跳动,瞳孔一跳,长剑如火烧。 他本是剑师,修得一身正气,却迟迟无法升境。百年前慕未明之父慕潜阳在位之时,他突然来到魔宗,拜入魔宗门下,废尽一身正气,改修魔宗。将身体里的元气全数魔化,那在五脏六腑经脉身骨之间游走的畅然元气,也皆然成为凶恶狰狞的魔气。由此修行多年,魏一才修行增长,升为悬台上品。 而他杀了裘老头那日,悬台登顶,破悬台升无畏。一身魔气充盈,肉身的强化是修行正道一身正气之人远远不及的。 慕未明和朝汐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魏一的剑气再次袭来时,带着半空中的熊熊烈火扑向慕未明。 此时,慕未明的眼眸也是通红,那把玄炎刀上的幽冥鬼火突然增强,向着那空中燃烧的飞剑直直砍去。 一刀一剑,一暗一烈,刀剑相撞的声音震耳欲聋,这一击仿佛有劈山之势,让这群山都为之一振。 鸟雀惊飞,慕未明步步后退,弯身吐出一口血来。 魏一的剑回到身侧,悬在一旁跟着他步步向前。 “慕小公子,可有遗言?” 慕未明站直身体,用手背摸了一把血。 “胜负未分,少说废话!” 魏一摇摇头,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说道:“依老夫看,胜负早已注定。不过你二位的运气实在是不好,今日老夫本是冲着妖山而来,可没想到竟然遇上了你二人。” 没想到?遇上? 恐怕这世间没有那么巧合之事。 朝汐看了看那已经咽气的吴占,又看了看做阵少年与他身侧二三十个魔宗之人,问道:“你们来妖山干什么?” 魏一也斜眼看了看吴占的尸体,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 “反正今日已有定局,告诉你们倒也无妨。我等收到孟将公子的命令,铲平妖山,夺取大荒青帝令!” 慕未明心头一紧,怒道:“孟将!” 魏一瞧着慕未明怒不可遏的样子,笑道:“呵,想起来慕小公子和我左岭孟将公子也算是儿时玩伴,若是孟将公子知道你还活着,恐怕也是格外欢喜。” 慕未明没有说话。那孟将乃是孟落秋之子,当年他父亲在位之时,孟落秋乃是左膀右臂,而那孟将也是自小与慕未明成为玩伴,情同手足。一直到慕未明十七岁生辰,接下左岭神君之位时,他才知道,孟落秋和孟将早已暗中计划,杀君夺位,置他父子二人于死地。 孟将那人,凶险狠厉,比他父孟落秋更加不择手段。 “青帝令?”朝汐从未听过。 “传闻几千年前,大荒青丘国有一青帝令,能让神兽臣服,开启万藏之门。”慕未明解释道。 此时,黄昏消逝,暮色初升,这峭壁之中的山间小路上,只剩下月色微微照亮。 山里很冷,慕未明的眼神也很冷。 “不过,那只是传说,孟将如何知道这妖山藏有青帝令,又是如何知道这妖山所在?”慕未明话一说完,魏一便笑了。 慕未明惊愕道:“妖山里,有魔宗的人!” 魏一衰老的面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他笑了笑答:“慕小公子所言不错。” 第92章 千钧一发 “妖山避世,不入不出,如何能有魔宗之人?”朝汐问道。 朝汐记得白千楚曾多次抱怨她阿爹封闭妖山,不让子民出,更不许外人进。 魏一背着手,虽然在笑但却一脸的狰狞之相,他说道:“这就说明,我左岭所追寻之道乃是世间诸多人士认可之正道!” “你们是魔宗,说什么正道!”朝汐忍不住怒喝一声。 朝汐想起那日在小小山丘顶,那个持鞭子面目可憎的少年也如此说过,他左岭是为了坚定正道,可滥杀,抢夺,如何称为正道! “姑娘连青帝令都不知道为何物,又有什么资格跟老夫讨论世间之道!”魏一面色凌厉。 慕未明向前一步,怒火中烧,想他父亲慕潜阳在世之时,左岭可从未做过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杀人抢夺,魔宗何时变成如强盗一般!” “这妖山本是青丘后裔,如今没落至此,守着上古珍宝青帝令却避世不出,我左岭只不过是物尽其用!” 慕未明冷冷笑了笑,“物尽其用?你即说了铲平妖山,又怎么会光夺取青帝令,恐怕今日尔等前来,这妖山之人都将难逃厄运!” “慕小公子倒是很了解我左岭,你说的不错,青帝令到手,妖山便留之无用。而且这青丘后裔虽说如今大多无根骨,但灵气充沛,没有哪个种族比他们灵气更胜,若是成为我左岭的铺路石,也算是尽其所值!” “铺路石……”慕未明想了想,突然咬牙切齿地说:“你说的,可是炼骨成丹?!” 炼骨……成丹?朝汐心中一哆嗦。 魏一仰头笑道:“哈哈哈,慕小公子说的不错!扒皮去骨,炼成灵丹,这妖山之人灵气充沛,岂不颗颗都是上品!” “孟将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魏一摇摇头,“孟将公子深谋远虑,自有打算。慕小公子一条丧家之犬,还是不必揣摩了!” “找死!”慕未明一声怒吼,玄炎刀鬼火缠绕,他尽全力挥刀斩去,那刀气在地上翻石扬沙,直冲冲向着魏一面门而去。 魏一摇摇头,眼中似有不屑。 他双手一合,飞剑顿时化为无数带火的飞剑,在空中蓄势待发。 扬手一挥,无数飞剑又宛如一剑,如同破竹之势冲着玄炎刀鬼火之气而去。 烈火飞剑瞬间吞灭玄炎刀上的幽幽鬼火,无数飞剑在夜幕中冒着瘆人的光。 就在飞剑即将击穿朝汐二人的身体,结束战斗之时。 朝汐瞳孔缩小,绝望油然而生。这把杀了裘老头的飞剑,如今又要再次击穿她的胸膛!而他二人若此刻死了,沉入阵法的九筒恐怕也难逃一死,身后的妖山,白千楚,白南行,都将难逃被魔宗炼骨成丹的厄运。 她不能死!她怎能死! 飞剑近在眼前,朝汐突然觉得浑身如撕裂一般,颈间如火灼烧,疼痛难忍,她大喊一声。 “啊——” 寂静的群山中,这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回声阵阵,经久不息。 …… 山中恢复寂静,一片乌云仿若匆匆赶路的旅人,遮住明月,又悠悠流过。 月色下,魏一的脸色如纸一般惨白,他半跪在地,长剑插在面前的地上,左右摇晃。 他看着面前的小丫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你是如何……” 朝汐的面色也同样不好,此时强打着精神看着他,脸上的汗水大滴大滴落下来,一身暴汗湿透了桃花衫。 刚才魏一的剑已经近在咫尺,可她这一声惨叫,恍然间好像从身体里跑出一只凶恶的巨龙,带着吞并天地的恶意,一瞬间击破了魏一的烈火之剑。 巨龙怒吼,魏一顿时被震得脏腑破裂,而他身后数十名魔宗之人,纷纷在一瞬间七孔流血,狰狞死去。 那位做阵的少年,也口吐鲜血,还未来得及挣扎着站起来,就被占了上风的九筒,以半空碎石穿透了胸膛。 此时朝汐的身前,只剩下魏一一人。 魏一虽没死,但受伤很重,他手扶着剑柄站起身来,一把抽出插在土地上的长剑。 “老夫……告辞!” 这话说出来,魏一转身离开,步履缓慢,真如一个年岁颇高的老人。 在魏一离开的瞬间,朝汐腿一软,跌在慕未明的怀里。 九筒站起身来,面色苍白,大汗淋漓。他之前操控飞行舟使用了四方阵法,如今与那少年对峙,又耗气颇多,此时已经无力再去追赶魏一。 三人纷纷力不从心,紧紧盯着渐渐远去的魏一,谁都没有去追。 他乃是无畏境,即使现在受了伤,但长剑没断,他们追上去也是毫无胜算。 况且朝汐刚才爆发的那股强大之气也让她十分虚弱,追上去是不可能了,活下去才是关键。 夜色渐渐深了,山间小路冷风阵阵。 朝汐缩了缩脖子,此时感到身上如坠冰窖一样寒冷。 看来是那一瞬间的爆发,使得全身的元气都散尽了。 慕未明有些后怕,这一身元气散尽了,换做别人恐怕就要气竭而亡,不过幸好,在锁魂盅里,她曾吃过一株千鸟草。那千鸟草护心强体,在她元气散尽之时,护住了她的心脉。 不过就算如此,她也得休息个十天半月才能恢复精神了。 九筒站起身来,抬头望了望浑身是血已经咽气的小少年,沉沉地叹了口气。这小少年虽说年岁不大,但实力不容小觑,虽说刚才九筒已经占了上风,但若非朝汐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恐怕也要再费些力气。 九筒摇摇头,顺着最开始魏一提及的那句“不灭冥王”,心中对朝汐的好奇又多了一分。 “朝汐姑娘如何?”九筒问道。 慕未明搀扶着她站起身来,刚才一身大汗淋漓已经好些了,只是一张原本有些蜡黄的小脸儿变得极其惨白。 朝汐深吸一口气,答道:“还好。” 九筒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拿出里面的丹药,递来说道:“这是我三师妹赠予我增长体力的药,朝汐姑娘先服下。” “好……” 这一粒药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平时干咽也就咽下去了,可是朝汐此时喉间干涩,又出了一身的汗,嘴里连点儿口水都没有。 一粒药,半天才勉强咽下去,表情也是极其痛苦。 九筒很纳闷,三师妹周汝嫣最是温柔体贴,这药里都搀着蜂蜜,平日里吃也没有这般难以下咽。 朝汐摆摆手,顺了顺气,总算是全都咽了下去。 “这么难吃?”慕未明问。 朝汐摇摇头,虽然嘴上没有回话,但心里想,总比你给我吃的那株“香菜“要好吃的多了。 第93章 妖山青谷 休息了一炷香的时间,朝汐勉强恢复了些力气。 这周汝嫣的药虽然算不上什么绝世灵丹,但恢复体力还是很有效的,至少吃了这药,朝汐的双腿有了力气,脸色也好些了。 “走吧。”朝汐指了指山壁说道。 “姑娘可好些了?若是不行还请在山外等候,莫要逞强。”九筒说道。 朝汐笑了笑,再次说:“走吧,我没事。” 既然如此,九筒也不好再说,只得点了点头。何况这山外也并不是百分百的安全,倒不如大家一起进山。 九筒将白南行入山前交给他的纸条拿在手中,严肃地说:“二位,这入口乃是幻阵,二位可要跟紧我,万万不可大意! 朝汐与慕未明点了点头,收刀入鞘,跟着九筒,一同走进这如同水面一般的崖壁之中。 …… 崖壁之中没有山石,竟是一片暗的透不过光的树林。 一入山壁,朝汐只觉得眼前突然恍惚了一下,再次清晰时,便看到了幽暗的一片树林。 这幻阵中,不知道有没有阳光,即使有,也无法穿透这高耸且茂密的丛林。 树木很是繁茂,棵棵都长得极其高大,均有遮天蔽日之势。树与树之间又间隔很小,按照九筒的身量,也只能将将过去。 九筒指了指前方说:“按照六师弟给的地图来说,往这儿走。” “好。” 九筒带着朝汐二人直直向前走,在沿路第七颗树前,停住了脚步。 “图上说,走进这棵树……”九筒说着,伸手触摸粗壮的树干,这才发现,原来这树的感觉和外面崖壁的感觉是一样的。 九筒在前,朝汐二人在后,纷纷走进了这棵大树里。 进了大树,朝汐才深深感觉到,如果没有这图,是万万不可能走出这幻阵去的,给她一百年也走不出去! 进了大树,又是一个长得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茂密的森林。 “走吧,往左走,第二十一棵……” “不会在这里边儿走个十年八年才能出阵吧……”朝汐边走边问道。 怪不得老妖王不让出不让进的,这幻阵也太麻烦了!他们自己记得住吗!怪不得有地图…… 进了左侧路的第二十一棵树后,由此反复了数次,三人终于出了这让人透不过气的树林幻阵。 进入最后一棵树的时候,朝汐只觉得眼前有一片亮光,聚焦后发现,他们终于进了这妖山青谷。 此时正是傍晚,妖山之内的景色皆被夜色遮蔽得看不清楚,但大体能看到脚下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山谷中央,而这山谷平地上,坐落着鳞次栉比的房屋,没有炊烟,没有光亮,黑压压的房屋。 这里就像是个没有人的小小山村,与朝汐幻想中的妖山金山大相径庭。 山谷平地有一个漆黑的湖泊,湖泊上有一处亮着烛光的小院,院子外与平地连接的吊桥上,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和模糊涌动的人影。 朝汐压低声音说道:“那里有人。” 话音刚落,朝汐便觉得身后有一股杀气照着她的后脑勺而来,还没转头,就听见“砰”地一声,慕未明已经一拳将准备偷袭朝汐的那名男子打倒在地。 男子倒地,没有求饶没有跑,居然吹起了口哨。 这一声响亮的口哨吹起来,湖泊吊桥上的人才纷纷转过头来,发现了他们三名不速之客。 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掌灯!” 这山谷霎时间亮了起来,无数长明灯在各处挂着,身旁站着点灯的妖山之人。朝汐三人这才看出来,他们自入谷之后,就已经被包围了。 长明灯照亮了妖山青谷,照亮了这不安之夜,也照亮了铁索吊桥上的那几个人的脸。 白南行和白千楚似乎晕了过去,被几个人驾着,站在铁索桥上,而站在他们身边的两人正目光狠厉地看着朝汐三人的方向。 一人乃是年轻男子,面容消瘦,一身黑袍,左脸颧骨上有一道非常明显的刀疤。而另外一人则是花甲老人,一身绿袍,须发皆白,毛糙的头发乱糟糟地束在头顶,中央插着一根小木棍儿。 朝汐看着那站在白千楚身边的绿袍老者,恍然觉得在哪儿见过。 还没想起来,就听到身旁的九筒一咂嘴,嫌弃道:“这老六怎么这么不中用!还以为他早就把搞事的人放倒了,没想到他自己先被放倒了!真是丢我们蜀丘的脸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九筒心里知道白南行的本事,给他这么短时间放倒的人,可谓是极其厉害的角色了。 朝汐皱了皱眉突然说道:“我见过那个绿衣服的老人!在秋都客栈,这老人来找过白千楚。” “是我与姑娘遇见的那个客栈?” 朝汐点点头,“不错,按照他当时的言语来说,他叫白千楚三小姐,又是受命来接她回家,应该是亲信之人。” 九筒望着那吊桥上的白南行,一拍手说道:“原来如此。” 看来,六师弟必然是被意想不到之人偷袭,不然怎么会这么废物!怎么可能这么废物! 正当九筒在心中为白南行的能力呐喊之时,吊桥上的男子已经一挥手,指挥一众妖山叛军向着朝汐三人杀来。 九筒托了托肚子,向前一步,咬着后槽牙说道:“我来!我六师弟受人暗算,绝不能代表我蜀丘的实力!” 朝汐和慕未明各退一步给他腾地儿。 面对这些持刀而来的人,九筒连坐下都不用,他仅仅一闭眼,地上碎石翻滚而起,向着杀来之人袭去,不偏不倚,正好都打中了他们的右侧胸口,而力道不大不小,正好将他们击晕,又不至于丧命。 慕未明摇了摇头道:“二先生还真是仁慈。” 九筒睁开眼睛,回道:“不管怎么说也是我六师弟的族人,不到万不得已定然不能下杀手。” 慕未明点点头,指了指那吊桥说道:“所以才说二先生仁慈,不过我看你六师弟的族人可不会这么仁慈。” 朝汐与九筒望向那吊桥,发现绿袍老人和黑衣男子不知为何拿出匕首来取了白南行兄妹二人的指尖血。 血滴在一潭毫无波澜的湖面上,突然一瞬间,像是爆炸了一样,“轰”地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 水花之中腾空而起的,是那一块闪着金光的长方形令牌。 “青帝令!”众人皆呼。 宁渊一把抓住飞在半空的青帝令,冷峻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笑意。 绿袍老者也笑了笑,对身旁的黑衫男子说道:“宁渊啊……那个……既然如今青帝令在手,你也就将他们都放了吧。” “放了?”宁渊一笑,将青帝令放入衣襟之中,指了指站在入口处的朝汐三人,说道:“先把他们搞定再说吧!” “这……”绿袍老者咬了咬牙,一挥手说道:“好,但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啊……以青帝令重建我青丘神威,但是……但是万万不能伤害老谷主一家!” 宁渊的眼神直视前方,一身黑袍在深夜中显得很是神秘,而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眸,更是让人捉摸不清。 半响,宁渊才低沉回道:“好!” 第94章 四神阵与老藤杖 目测来看,宁渊的反叛大军大概有五六百人,此时纷纷拿着武器,冲着朝汐三人前仆后继地袭来。 夜色正浓,在月光与长明灯的照耀下,妖山青谷露出如獠牙般煞白凶恶的面貌。 根本轮不到朝汐与慕未明出手,九筒一个人就能搞定。他闭目站着,大地随之震动,碎石铺天盖地,汹涌而去。 大概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反叛大军已经只剩下一半不到。 朝汐与慕未明往铁索吊桥走去,准备去救白南行和白千楚。 九筒在后,并未挪步,紧闭双眼,不断用碎石击晕前来之人,保护着朝汐与慕未明身边不近一人。 待距离谷中小湖不过几十米远的时候,站在吊桥上的宁渊和那绿袍老人才神色冷峻地冲朝汐二人而来。 还未看到宁渊有什么本事,就被那绿袍老者的身速吓得有些呆了。 不知是不是夜色在作祟,朝汐竟然看不见绿袍老者的身影,等她察觉到时,老者手中的藤杖已经挥到了面前。 如此神速,朝汐只从那“天下第一剑”周乾公身上见过。 关键时刻,慕未明一把拉过朝汐,这才将将躲过迎头而来的这一藤杖。 藤杖未打在身上,却击在了地面上,顿时,这泥土小路便被击出一个深坑。 “小心!”慕未明说着,便拉着朝汐急匆匆往后退了几步。 这藤杖打出的深坑犹如塌陷了一般,以藤杖击打的地方为中心,突然“轰隆”一声,出现了一个两米左右的圆坑。 朝汐看着那坑,彻底打起了精神。 这么强的力道,若是被打中一下,恐怕全身的骨头都要震碎了! 周围的杂兵已经被九筒清理干净,他却并未走上前来,他看了看那绿袍老人,沉了口气,就地而坐。 就那一下,朝汐三人都知道,这位老人的能力不亚于刚才在外面遇到的魔宗三人,甚至比他们要更加深不可测。 若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今日恐怕要全军覆没! 而且……朝汐撇了撇站在绿袍老人身后的宁渊。这个妖山叛乱的始作俑者还未出过手,不知道他又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白千楚!不是说妖山的人都不修行的吗! 绿袍老者看了看朝汐二人,又看了看远处做阵随时准备动手的九筒,叹了口气,沙哑的声音说道:“三位啊……这是我们青丘一族的家务事,各位……那个……还是不要管了吧!速速离去吧!” 朝汐三人均没有说话,但额角同时落下一滴冷汗。 见三人无话,绿袍老人又道:“那……既然这样,就不要怪老夫无礼了,抱歉……抱歉啊……” 嘴里说着抱歉的老人眼神一冷,黑夜里瞬间就没了他的身影。 朝汐三人警惕万分,生怕他从哪个角落一跃而上。 朝汐与慕未明只觉得一阵风刮过,一抹绿影顺风而去,朝汐二人心头瞬间一紧,不好,他要杀九筒! 二人忙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跑去。 但那老人显然更快,就在绿影距离九筒越来越近时,散落在妖山青谷里的刀刃兵器纷纷向着绿袍老人而来。 一把刀擦着老人的胡须而过,他不得已,终于停下了脚步。 这是九筒的杀阵,遍地的刀剑已经成了漫天的游龙,在顺时针高速的转着,从大渐小,直到成为包围住绿袍老人的一阵夺命旋风。 旋风以刀剑组成,卷起地上的泥土砂砾,在外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只能听到“当啷当啷”的声音,然后不断有刀剑被击飞出来,被击飞出来的刀剑又不断地重回到旋风中去。 看来,这是一场持久的硬仗。 朝汐与慕未明一边紧盯着九筒的战况,一边时刻留意着宁渊的动作。 可那宁渊却什么都没做,他眼神冷峻,但却仿若置身事外,一直迟迟没有动过手。 直到黑袍老人一声怒吼,刀剑组成的小旋风被瞬间打散,那远处一直不动的宁渊才缓缓伸出了手。 旋风一散,九筒张嘴吐出一口血来,血滴在他的肚子上,落在一只手上。 他未曾睁眼,却用那手沾着血在身前的土地上迅速地画了几下。老者不知他在做什么,持着藤杖迅速上前。 藤杖即将打在九筒上方时,身前地上的血画突然“哗”地一声冒出丝丝红光,红光笼罩在九筒周身,仿佛将他包围起来,再定睛一看,他的身后竟是一只扑闪着翅膀的巨大的朱雀。 老者一怔,“四神阵……” 仅仅一怔,马上却又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他突然怒气充盈,开口喊道:“老夫活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还能亲眼见到真正的四神!而不是这虚假阵法!” 话一说完,绿袍老者便手持藤杖,向着九筒猛然打去。 朱雀一声厉叫划破了这青谷的夜空,它煽动翅膀向老者扑去,周身大火仿佛要将老者燃烧殆尽。 藤杖打在朱雀身上,朱雀一震,九筒一震,朝汐和慕未明脚下的土地一震,这整个儿青谷群山都为之一震。 藤杖断了,朱雀消失了,九筒脸色惨白,缓缓睁开眼睛,绿袍老者跪在地上,身上的火终于灭了。 老者虽面儿上没什么伤痕,但与朱雀的一杖,不仅仅破了四神阵,还伤了他自己。 老者摇摇头,喃喃说道:“看来我还是老了……实在是太老了……” 他缓缓站起身来,突然仰头看着夜空惨淡一笑,“青丘之泽,终是看不见了……” 九筒艰难起身,看着面前的绿袍老人,心中有惧有敬。 他确实是老了,一千三百多岁,辅佐了青丘国历任的国主,眼看着青丘从一方神国没落到避世妖山,世人也从敬仰演变成厌恶,可如今青帝令即将出世,他却老得连一个无畏中品的阵师都快打不过了。 世间变了,他若在想要青丘回到以前的风光,恐怕便真如老谷主所说的那样,不再可能了! 就在老者黯然神伤之时,宁渊终于出手了。 他步伐灵敏,一手掌心向上,一手置于身侧。那只掌心向上的手里,聚集着身后居桑湖中的湖水。 朝汐想到齐月利用雨水做暗器,心中一惊。 他是气师! 白千楚!不是说妖山人都不修行的吗!朝汐此时看着气势冲冲而来的气师,真想揪着白千楚给她两个大嘴巴! 第95章 上古青丘 宁渊飞袭而来,朝汐与慕未明纷纷持刀对峙。 宁渊的手掌一挥,手中的居桑湖水如同细小的暗器一般,“唰唰”飞来。 只听到“铛铛铛”几声,朝汐与慕未明持刀挡住飞来的暗器。 宁渊如同一抹夜影,“嗖”地一下穿过二人身旁,直冲冲奔着绿袍老人和九筒而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杀九筒,而九筒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怀中的字符都藏在手中,眼神炯炯,蓄势待发。 可宁渊并没有对九筒下手,他极快地跑着,一身黑袍融入了夜色。 这个挑起了妖山叛乱的始作俑者,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目的的神秘男子,到底要如何对付他们,他又有着什么样的本事! 他们都时刻警惕着,在黑夜中寻找跟随着这一抹黑影。 可谁都没有想到,宁渊没有对任何人出手,他快速地跑着,越过所有人,一抹黑影“嗖”地一下钻进了山壁中。 他跑了?! 绿袍老人一愣,站起身来声嘶力竭地吼道:“宁渊!” 绿袍老人刚想追,站起身来时却觉得心口一疼,一下子栽倒在地,一口血吐在地上,他恍然大悟,咬牙切齿地说道:“宁渊,你这个小人!” 说完,便栽在地上晕了过去。 此时,妖山青谷之中,只剩下朝汐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宁渊逃出去的山壁。 “追吗?”朝汐问道。 她此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知道这宁渊是什么意思?觉得敌不过而逃跑?可他不是要推翻老妖王吗,不是要带着妖山子民离开这封闭的青谷吗?怎么关键时刻自己跑了呢? 难道……他一开始就打算逃跑?他不为夺取妖王之位,也不为振兴妖山地位,只是单单为了那青帝令? “追吗?” 九筒摇摇头,从地上站起来,回头看着那面崖壁,“我们只有入谷图,却没有出谷图,若是贸然追出去,怕是会被困在那幻阵里。” 看来那宁渊恐怕已经得到了出谷地图。 “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六师弟他们吧!” “那他呢?”朝汐指了指绿袍老人问道。 九筒想了想,一把将绿袍老人提起来扛在肩上,说道:“找个地方先绑起来。” 三人往青谷之中居桑湖苑走去。 白南行和白千楚还未苏醒,二人躺在吊桥上,看上去只是被击晕了,并无大碍。 而老妖王和其夫人以及十多名亲信都在这居桑湖苑的屋子里躺着,与白千楚兄妹二人一样,是被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打晕。 看来,下手的人并不准备取他们性命。 …… 此时已是深夜,居桑湖苑內,叫醒了众人。 屋子里,老妖王坐在正中的藤椅上,脸色难看。散去了旁人,屋子里只剩下妖王及其夫人,白千楚兄妹俩,被绑在椅子上的绿袍老人,还有朝汐他们三个外人。 老妖王叹了口气,指了指绿袍老人,说道:“给他松绑。” 白南行忙道:“阿爹,他……” “我说松就松。”老妖王语气虽淡,但周身一股威严之气。 白南行只好乖乖松开了绿袍老人。 绿袍老人也已经完全清醒了,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顶在青石砖上,悲愤交加地说道:“谷主,青帝令被那宁渊带走,我已无颜面再活下去……你杀了我吧……” 老妖王摇了摇头,眼里的悲愤不比这绿袍老人少。 “樟老,你糊涂啊!青帝令现世,必会引发大乱!难道你真想看见世间灾祸不断,大地血流成河吗?” 绿袍老人浑身一颤,颓然坐在地上。 “不……我……我只是想看到我青丘国重现,恢复我青丘子民千年前的风光……” 老妖王站起身来,浑身颤抖。 “你!你还在异想天开!如今我妖山子民一世安稳,难道还不够吗!” “一世安稳?”绿袍老人缓缓站起身来,说道:“可一千多年前,我青丘大国本是凌驾在世间之上的神!如今竟成了被世人诟病的妖邪,你难道真的甘心吗!如果当真像你说的一世安稳就已足够,那么宁渊又何以能够让一半以上的子民都听命于他?” 老妖王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说:“你还有脸提宁渊!那宁渊虽已在我妖山生活二十几年,但当初我就说过,他虽是青丘流落在外的后裔,但心术不正,行为神秘,不知是为谁效力,恐怕这次宁渊引起这般大乱,只是为了要千楚和老二回来,取出青帝令罢了!” 绿袍老人一怔,喃喃道:“你是说,宁渊从一开始就打算独自带着青帝令离开?” 老妖王叹了口气,瞪着他说:“事已至此,你还不愿意承认吗!你们都是被宁渊利用了!他定是知道青帝令只有九尾狐族少男少女的指尖血才能引出来,所以才引发大乱,估计让千楚寻她二哥回来!” “不可能!”绿袍老人摇摇头说:“他又如何知道三小姐会逃出去找二少爷?” “哎,宁渊怎么说也在妖山生活了二十多年,从小看着千楚长大,也该了解千楚的性子,危机时刻,她必然会去找她二哥求救。所以我发现千楚偷跑出去,才让你将她送去墨台山,就是怕中了宁渊的诡计啊!” 绿袍老人叹了口气说:“是我没想到宁渊所做的一切竟然并非为了重振青丘国,我看错了他,可是谷主,老夫劝言一句,若我青丘不重新振作,早晚有一天,未说大国,就连这妖山青谷也将不复存在。” “胡言!”老妖王也是倔得很,他说道:“我妖山子民一辈子安安稳稳于这青谷之中难道不好吗?为何偏要在意世间的眼光!” 绿袍老人直直看着老妖王,摇了摇头,凄然一笑说:“我们都想要重建青丘大国!而你目光短浅,固步自封,画地为牢,根本不配做我青丘的领主!” “放肆!”老妖王震怒,一掌拍在桌子上。 绿袍老人冷冷笑了笑,既然事情失败,宁渊持青帝令而逃,他复兴青丘的指望也落空了,既然如此,他拖着这副已经衰老到极限的身体继续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谷主,老夫无用,先走一步!”绿袍老人说完,便大头朝下使劲一磕,一头扎死在了这青石砖上。 湖外已经传来嘈杂的议论声,那些被宁渊和绿袍老人同化的青谷子民,纷纷不知该如何是好。 桑居湖苑屋内,寂静无声。 绿袍老人已死,宁渊持青帝令逃跑,民心惶惶,妖山已经成了一盘散沙。 老妖王坐在藤椅上,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何尝不自责,这封闭妖山的规矩虽然保护了余下子民一生安稳,但,或许不是所有人追求的都是一生安稳,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而他一直以来以为的保护,于他们来说其实不过是不敢对抗这个世间的懦弱。 第96章 妖山散伙 …… 碧銮宝殿,轻纱幔帐。 日出东方,第一缕阳光透过轻纱照在纱帐后的人身上。 此人半倚在榻上,一身宽大的白衫,头发乱糟糟的披散着,看上去极其慵懒,甚至是邋遢。他转了转手上的戒指,慢悠悠问道:“如何了?” 跪在纱帐之外的男子低垂着头,回道:“启禀庄主,青帝令已拿到手。” 纱帐里的人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欢喜之意,他打了个哈欠,又问:“魔宗可去了?” “去了。” “那,谁赢了?” 面带刀疤的男子不知如何回答,犹豫道:“魔宗败了……” “我是问你谁赢了?” 男子皱了皱眉,却丝毫未敢抬起头来,他低声回道:“回禀庄主,宁渊不知……不过,入青谷的有三个人,应当是他们战胜了魔宗。” “谁?”纱帐内的男子终于有了些兴趣。 宁渊回道:“蜀丘的二先生九筒,魔宗前任宗主慕潜阳之子慕未明,还有一个姑娘,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人。” 纱帐内的男子挑了挑眉,终于坐正了身体,却依旧弯腰驼背,一副懒散的样子。 “慕未明?不是死了吗?” “宁渊不知。” 纱帐内的男子未再说话,拍了一下巴掌,从门外进来一个人,这人一身盔甲,戴铁面具,看上去魁梧高大,但走路却毫无声音。 宁渊连忙将怀中的青帝令双手奉上。 铁面人接过青帝令,冲宁渊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宁渊站起身,依旧垂着头,一步步后退,退出了这金碧辉煌的房间。 待宁渊走出去,纱幔中的男子对那铁面人说道:“你可听到了?” 铁面人颔首回道:“是。” “慕未明没死。” “……” 披头散发的男子挑了挑眉,问道:“无面,你作何打算?” 无面毫不犹豫答道:“无面没有打算,一切全听庄主吩咐。” 这话一说完,男子下了软塌,从纱幔中慢慢走了出来。 他边走边问:“无面,你觉得世间真能回到千年前的样子吗?” 无面低头,侧身说道:“无面不知。” “所以说魔宗那群傻子和妖山那群傻子,都在想些什么?” “无面不知……” 男子停下脚步,看着铁面人,皱了皱眉头略有不满地问:“那你觉得我是为什么让人通知魔宗去妖山抢这青帝令?” 无面答道:“我猜庄主是想要让魔宗与蜀丘鹬蚌相争,也会让所有人都怀疑宁渊是魔宗的人,青帝令最后落在了魔宗手中。” 男子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拿过他手中的青帝令,细细地看着。 “就这么一个做工粗糙的令牌,就能让大地重回到千年前?真是笑话!” …… …… 妖山青谷,居桑湖苑,辰时。 白天的青谷脱去了昨夜的杀机,变得平静起来,青谷中的景色也才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村落参差比邻地坐落在这山谷之中,和风徐徐,花落叶飞舞,民家升起袅袅炊烟,随着微风吹往山巅。这里生活如此惬意,到处都是花草树木,河流小溪,仿佛世外桃源。 老妖王在昨夜绿袍老人死后便萎靡不振,当场下了一个不知是好还是坏的决定。 放出出谷地图,让妖山的所有子民自行选择,是要在这山谷中平安度过余生,还是重回世间去走一遭。 消息一出,一半人走,一半人留。 妖山算是彻底散了,青丘终将不复存在。妖山之人虽然秉承着上古青丘的血脉,但如今早已衰败,有能力之人少之又少,大多子民都是寻常百姓,这妖王虽说占着一个“王”字,但实则也就是这青谷之中的一名村长罢了。 老妖王从未想过,有一日这避世山谷,如仙境一般的桃花源,最终竟然在人们心中成了一处牢笼。 居桑湖苑,大槐树下,朝汐,慕未明,九筒三个妖山外人正坐在石桌前无所事事。 这妖山之事,朝汐他们三个外人自然插不上话,也就只能坐在院子里等消息。 正闲来无事,从屋内走来一个身着蓝衣的男子,端着一壶茶水几盏茶杯,放在三人面前,弯着腰倒着茶水。 慕未明笑了笑,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倒水男子。 朝汐有些纳闷,也随着慕未明看着他。这男子倒是长得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瞳孔居然有些微微泛蓝,幽蓝色的眼睛,还真是好看。 屋内,老妖王正在和白南行兄妹俩谈话,时不时传来骂声和惨叫。 骂声是老妖王的,惨叫是白南行的。 九筒托着肚子坐在桌前,吸一口气,摇一摇头,听着屋内六师弟的惨叫连连,心惊肉颤。 “看来这位六先生免不了一顿折磨了。”慕未明悠悠喝着茶,抬头看了看一直杵在旁边伺候倒茶的蓝衣男子,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坐。” 蓝衣男子叹了口气,无奈地坐在了他身边。 慕未明歪头看着他说:“一百年没见了,钱阿伯,你就对我这么冷淡?” 钱阿伯?朝汐这才恍然大悟,恐怕这位就是慕未明来妖山寻的那位钱白白。 钱白白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问道:“你来干嘛?你不是死了吗?” “呵。”慕未明笑了一声,将茶杯放在桌子上,笑道:“世人皆以为我死了,可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说,你干嘛来了?” “朝你讨两件东西!” 钱白白心知肚明,一把从怀里掏出一卷书,扔在桌子上,不耐烦地说道:“就这左岭天书,旁人还以为是多了不得的东西,不就是记载左岭神域历史的史书吗!” 朝汐眼神一亮,原来慕未明这次没有骗她,果真有这左岭天书。 慕未明没有说话,默默将书收好。 九筒也没有在意他二人的对话,他向来对旁人的事都不太感兴趣,若是阵法之事或者是美食之事倒还能提起这兴趣,九筒如今的心思,全在六师弟那一声声哀嚎求饶之中。 钱白白见慕未明收了书,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书还给你了,你可以走了吧?” “不急,我不是说了吗,我来讨两件事!” “还有什么?我钱白白还欠你什么东西?” 慕未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缓缓说道:“人情!” 钱白白瞪大了双眼。 “人情?都一百年了,你还来跟我讨人情?” 慕未明语速缓慢,不急不躁地说:“当初你一个小小猫妖流落在外,若非我收留你,你早就死了,我还将你送到这妖山隐居,否则你哪来得这一百年安生日子!钱白白,这人情你还不还?” 钱白白咬了咬牙。慕未明说得没错,当初他还小,也就五六岁,记不得是从哪里出生,只记得有一个人将他卖了,然后买主嫌他瘦弱不听话,将他扔了。 在他快要在数九寒天冻死的时候,遇上了同样五六岁的慕未明。 慕未明带他回了左岭,一直在左岭呆了三年,八岁时得知妖山这一处世外桃源,慕未明便将他送了过来。 说起来,确实是救命之恩。可是……在左岭待的那三年,他可是被慕未明欺负得很惨呐! 第97章 离开 钱白白一咬牙,站起身来,“那你让我怎么还?要不你把我这条命拿去!” “我要你一条猫命干嘛?” “那……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钱白白心中隐隐不安。一百年过去了,如今来讨人情债,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慕未明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背着手看向院外静静的湖泊。 谷中小湖,湖上小院,院中看湖,无波无澜,湖中看湖,暗涌波涛,湖中看院,遥不可及。 蜀丘是那立于湖上的小院,而九方国便是这看似平静的湖泊。 “我要你随我回百里城。”慕未明突然说。 “去百里城干什么?”钱白白很疑惑。 慕未明笑了笑,笑容仿若这世外桃源中飞舞的花瓣。 “开客栈。” 钱白白一怔,拍案而起。 “啥?” “我打算开一间客栈。”慕未明再次说道。 钱白白一副“你有病”的样子看着他半响,才问,“你疯了吧?” 慕未明背着手,走出居桑湖垸,走上湖上吊桥,若有所思。 钱白白也跟了过来,站在他身边,低声说道:“一百年前的事,我略有耳闻,听说左岭遭遇了孟落秋父子的叛变,自此你父子二人销声匿迹。那你这一百年……去了哪里?” 慕未明无奈地笑了笑,“不说也罢。” “那你父亲呢?神君呢?” 慕未明歪着头看着他,冷冰冰地说:“你问题真多,我就问你,要不要随我去百里城?” “开客栈?挣钱吗?” “不知道。” 钱白白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回答:“不去,谁爱去谁去,我在这妖山这么滋润,谁陪你去开什么狗屁客栈!” 说完,便慢悠悠地回到院中的石桌前,坐在椅子上喝茶。 慕未明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发着呆,良久,仿佛成了吊桥上的一尊石像。 待一壶茶喝尽,老妖王以及白千楚兄妹二人才从屋里出来。 慕未明回过神,也往院中走去。 老妖王见到朝汐、九筒和慕未明,先是鞠躬道谢,“多谢三位前来相助。” 九筒客气回道:“谷主不必客气。” “这位想必就是蜀丘的二先生,犬子愚钝,还要多谢二先生的照顾。”老妖王寒暄道。 “哪里哪里,白师弟虽然与常人根骨不同,但灵气充盈,聪慧机灵,实在是难得一遇的天才少年。” “不不不,犬子什么样儿老朽心中有数,他自小就笨,肯定给先生添了不少麻烦,还望二先生不计前嫌,以后多多提携关照。” 九筒忙道:“不麻烦不麻烦,六师弟一点儿都不麻烦。” 老妖王笑了笑,又对朝汐和慕未明拱手说道:“多谢二位。” 朝汐学着九筒的样子,回礼道:“谷主不必客气。” 慕未明倒是没有这般你来我往的寒暄,他直接问道:“你们之后如何打算?” 老妖王没有说话,只是佝偻着身体幽幽望着西方。 半响,他才回过神来,对白南行说道:“孽子,你这就随你师兄回蜀丘吧!” 白南行不知该喜该忧,刚才还在打骂他离家出走十年不回家,现在居然同意他回蜀丘了?即使白南行脑袋再迟钝也知道,这一走,恐怕再见面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 “阿爹……你当真不留我了?”白南行哭丧着脸问。 老妖王一挥袖子嫌弃道:“不孝孽子,我留你作甚!” “那,若我回了蜀丘,一定月月都往家里寄书信,年年都回来看望您二老。” 老妖王摆摆手,“不必了!” 白南行一愣,缓缓垂下头去。 老妖王拍着白千楚的手,轻言细语道:“闺女,你打算跟我和你阿娘留在青谷吗?” “当然了!我哪儿舍得离开爹娘。”白千楚靠在老妖王肩上撒娇地说。 老妖王宠溺地看了看自己的小闺女,一咬牙,厉声说道:“若你答应留下来,那你就要答应阿爹,永远不能去外面的世界,不能接触外面的人,一辈子,永永远远陪在阿爹阿娘身边,不得出山!我会将山门的幻阵封闭,自此之后,没有人再能出这妖山青谷!” 白千楚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妖王问,“为什么?阿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老妖王这一声气叹得老长。 “因为阿爹没本事啊……”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话,便摆摆手,坐在了椅子上,垂着头,一点平日里教训白南行的威严都没有了。 钱白白走过来摸了摸白千楚的头,说道:“老谷主也是没办法,青帝令现世,若想要余下的妖山子民永远安全,恐怕只能彻底避世,永远不闻世间之事。” “这……”听完钱白白的话,白千楚也和白南行一样,垂下了头。 老妖王自然知道,闺女儿子都留不住。 一个为了离家出走断绝关系的孽障儿子,一个三天两头往外跑被逮回来的顽劣女儿,怎么会陪着他一个垂暮老人,一辈子守着青山,耕田劳作,粗茶淡饭。 老妖王沉舒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拍着白千楚的手垂了下来,说道:“罢了,儿女大了,也该由自己做主了。” “爹……我……”白千楚心疼地说:“我不走,我跟着你和阿娘!” 老妖王好似没听到似的,转过头来看着白南行说:“孽子,阿千就交给你了,你要给我照顾好她!”顿了顿,又说:“在蜀丘,要上进,不要老给你的师兄师父添麻烦,知道吗!” 白南行咬了咬牙,垂着眼拱手回道:“是!谨遵父亲教诲。” 白千楚已经哭得像个泪人儿,老妖王最见不得闺女哭,鼻子一酸,一扭脸,佝偻着身子进了屋,边走边摆着手说道:“走吧……” 兄妹俩抱头痛哭,纷纷跪地,磕头诀别。 朝汐也很想哭,她平日里并不是一个容易感动得痛哭流涕的人,但此情此景,总让她想起裘老头来。 想到她只身一人离开长竹村时,无父诀别的凄凉。 …… 一炷香后,按照老妖王给的出阵图,朝汐等人终于离开了妖山青谷。 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朋友,爱人,乃怕家人亦是如此。每个人的相伴不过是短短的一程,而那长长的一生是无数个短短的一程组合而来,这一程已经走到尽头,那么便会有另一个人陪你走过下一个一程。 飞行舟上,慕未明转过头来看着坐在身边一身蓝衣的钱白白,问道:“你不是不跟我走吗?上来干嘛?” 钱白白瞪了他一眼,“谁说我要跟你走了?我要出谷,就不能搭下你们的船?” 慕未明笑了笑回过头,一副“你随意”的样子,不再说话。 离开群山,飞行舟上寂静无语。 此时正是清晨,群山上云雾缭绕,踏着晨光,往百里城方向驶去。 白千楚和白南行还在为妖山遭遇而难以平静,各自垂着头,气氛低迷。 九筒很累,坐在船头操纵着飞行舟,巨大的消耗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而朝汐已经睡着了,头歪歪的,慕未明坐在船尾,将半只腿伸过去,好让她的头正好枕在腿上。 钱白白看了看朝汐,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慕未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次回程,鲜少有人言语,众人望着天边一望无际的白云,感受到耳边徐徐风声,纷纷有些昏昏欲睡。 第98章 飞行舟失灵 朝汐从睡梦中惊醒时,已经是日落西山。 飞行舟不知怎的,突然好像失去控制,往旁边一歪,吓得舟上的众人全都从半睡半醒中清醒过来。 九筒也醒了,吓得他赶紧做好阵法,将飞行舟正了过来。 他一拍脑门儿,喃喃道:“居然睡得那么沉,真是……” 话音未落,那原本笼罩在飞行舟周围的阵法突然像巨大的泡沫一样,“啪”地一声破掉了! 飞行舟恍如流星,从天上“唰”地一闪而过,直冲冲向着地面陨落下来。 舟上的人全都吓得半死。白千楚用尽毕生气力尖叫着,白南行眼泪都吓出来了,慕未明一手按着朝汐的肩膀,一手死死攥着船边,虽然没有大声尖叫,但脸上的所有肌肉都在同时间抽搐。钱白白更是了不得,一纵身跳上慕未明的背,两只手死死抱着他的脑袋,一双有些泛蓝的瞳孔锁的跟针尖似的。而朝汐,半边肩膀被慕未明死死抓着,失重感让她连眼睛都不感睁开。 好在九筒还没有慌张到拖着他巨大的身躯站起来尖叫的份儿上,他好歹是位无畏境的阵师,也见过不少生死瞬间的场面。此时他坐在船头闭着眼睛,尽自己所能,让这飞行舟陨落的速度降下来一些。 看来,黎绒还是没让这飞行舟完善到没有一丝危险,看这飞降的速度,飞行舟摔在地上必将粉身碎骨,这交给黎绒研发的两千两银子……也就算是没了…… 想到这儿,九筒心头一阵抽搐。 这一抽搐,舟身又歪了歪,坐在船尾的慕未明和钱白白一下子就被甩了出去,还有被慕未明抓在手里的朝汐,也一并甩了出去,在距离地面不远的地方划出了一道惨叫的弧线。 好在此时距离地面的高度不算很高,朝汐三人被甩出去后,落在地上,滚啊滚的,只觉得转得头晕眼花,吃了一嘴的风沙,身上虽然酸疼,但好歹没有断胳膊断腿儿。 月色如钩,北风呼呼地刮着,被风吹起来的细沙遮蔽了视线,黄沙漫进耳朵里,鼻子里,眼睛里,让人只觉得周围一片苍茫。 朝汐从地上爬起来,吃了一口沙子,忍不住弯身咳嗽。 用手遮着眼睛,抵挡着四面八方的小沙粒,才勉强看清楚周围的样子。 这看起来不像是从妖山回百里城途经的路,周围除了沙子什么都没有,若猜得没错,恐怕他们偏离了路线,来到了百里城西边三百多里的大漠边缘。 朝汐眯着眼睛,仔细看着四周,在黄沙飞虐的不远处,有一个忽明忽暗的红色光点,看样子应该是一个快要被风沙吹灭的红灯笼。 红灯笼在漫天黄沙中左摇右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专注于看那一点光亮,朝汐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起来,好像小时候偷喝酒喝醉的感觉。 正在朝汐头脑有些发蒙时,慕未明和钱白白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一个正在边走边掸身上的黄沙,另一个正在边走边用脚扬沙子玩。 慕未明走到朝汐身边,用衣袖遮蔽着风沙说道:“过去看看。” 说完,十分嫌弃地看了钱白白一眼,问:“你干嘛?” 钱白白一愣,还在不断刨着黄沙的一只脚才停下来,咳了咳,略带尴尬地说道:“走吧,去前边看看。” 三人顶着风沙前行,朝着那忽明忽暗的红灯笼走了一会儿,风沙渐渐停了下来。 月色渐亮,风好像突然没了,这空旷的沙漠前方,俨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城池。 不知是不是多年被风沙侵蚀,城墙已经变得像沙土一般的颜色,唯一的一抹颜色便是在土黄色的城门上挂着的,那还在燃烧的大红灯笼。 风虽然停了,但空气中下沉的黄沙依旧让人睁不开眼。 大晚上被抛在这辨不清方向的大漠之中,实在是倒了大霉。 大漠的夜晚很冷,朝汐因为跟魔宗打斗时爆发的缘故,至今没有彻底恢复过来,身体还很虚弱,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危难之时自己能释放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只是现在置身于这寒冷的荒漠中,实在是要了命。 “走吧,去看看。”慕未明再次说道。 三人踏着黄沙,步履蹒跚,缓缓走向那唯一一处亮着的地方。 一座荒城,在夜晚透露出诡异的气氛。 城门口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还在左右摇晃,离近了看,那灯笼实在是巨大得不可思议。 朝汐三人站在城门口,从敞开的大门向里望去。 城里很黑,只能透着月光看到这座城內到处都是黄沙,破旧得看不清模样的房屋已经被黄沙掩埋,风从城门內吹出来,仿佛一种野兽的嚎叫。 “这可够瘆人的。”钱白白缩了缩脖子,“这一看就是无人荒城,咱们还是别进去了。” 慕未明摇了摇头,抬头看着那硕大的红灯笼,说道:“若是无人,是谁挂的灯笼?” 朝汐点了点头,“看这灯笼的外部崭新无损,恐怕挂上的时间不久。” 钱白白缩在慕未明的身后,说道:“是谁闲的有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挂灯笼?” “走吧。” “还真要去啊?” 朝汐笑了笑,边往里走边说道:“看看到底是谁这么闲的有病。” 三人一起走进城门,一步踏入城门口。霎时间,飘起了大雾,眼前顿时雾蒙蒙的一片。 雾很浓,合着夜色,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朝汐顶着浓雾往前走了几步,穿过城门,大雾立散。 浓雾如同被吸走了一般,丝毫不剩,眼前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朝汐愣在城门口,这一清晰,反而比浓雾中什么都看不清楚更加吓人。 眼前的城,已经跟站在城门外往里望的景色大不相同,没有黄沙铺尽的街道,没有被掩埋倒塌的房屋,没有一地苍凉荒芜。 而有的,居然一条街道。石板路的两侧是两排商铺,挂着招牌,一眼望去,草药铺,兵器铺,胭脂铺,酒家,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干净的小城。 也太干净了,没有一丝灰尘,也没有一个人。 朝汐愣住了,她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这是自己太过虚弱出现的幻觉。 “哎,这什么情况?”她转过头对慕未明二人说。 可身后空空如也,只有一扇紧闭的红色的城门。 “哎?人呢?” 第99章 这是一个梦? 朝汐扭头看着身后那扇红色城门,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慕未明和钱白白好像凭空消失了,甚至没有一丝声音,就这么在她身后消失了? 朝汐看了看身前空无一人的街道,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难不成这儿真是个什么鬼城? 正在朝汐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从街道的尽头匆匆跑来一名女子。 这名女子的衣着虽不算华贵,但干净利落,面料也是姣好的,她梳着两根麻花辫,头上带着款式简单的步摇,看上去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 她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来到朝汐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二小姐…….你跑去哪儿玩了,老爷和夫人正等着你用晚膳呢!” “啊?”朝汐一脸茫然,“你谁啊?” “二小姐,快跟我走吧!再不回去夫人要发脾气了!” 那小丫鬟说完,拽着朝汐就跑,力气挺大,朝汐被她拽得一阵踉跄,嘴里大喊,“你谁啊?” 那丫鬟一边拽着朝汐跑,一边说道:“二小姐你怎么了?玩儿糊涂啦?我是玉莹啊!” “玉莹?” 这名字好熟悉啊,是谁来着? 等到糊里糊涂地被那小丫鬟带到一户大宅门前,朝汐才恍然大悟。 “玉莹!你是玉莹!”朝汐顿时觉得汗毛都立了起来,被抓着的那只手凉嗖嗖的。 怎么会是玉莹?! “二小姐,我们已经到家了,快进去吧!” 到家了? 朝汐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到那横匾上的三个字,心头一凉,眼泪差点被吓出来。 “钦……钦天府……” 玉莹一扯朝汐,匆匆忙忙带她进了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宅院。 一走进这黑漆大门,朝汐儿时的记忆纷纷涌现上来。 这大院子里,五岁种的杏树还在,墙犄角还有她儿时乱画的图案,北边鱼池里那个大大肚子的小金鱼还是她逛灯会时求父亲买的。 这里……果真是钦天府!是她的家! “二小姐,你发什么愣啊,快跟我走。”玉莹拉着懵懵懂懂的朝汐便往大堂中走去。 大堂里,一方桌子上摆满了碗碟,全都是她儿时爱吃的那些菜。 桌子周围围满了人,一见朝汐进来,坐在正中的朝百云便皱着眉头责备道:“你又跑去哪儿玩儿了!玉莹找你不着,让你娘好生担心!” 朝汐一愣,看着朝百云,鼻子一酸,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朝百云是他爹,是这钦天府里唯一一个偷偷摸摸对她好的人,而之所以偷偷摸摸对她好,是因为她娘不仅仅是妾,而且入这钦天府当妾之前,还是个风尘女子。 所以,这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瞧得起朝汐,更没有一个人会对朝汐好,就连自己的亲爹,对她好些也要偷偷摸摸的。 “二小姐,你怎么了?老爷跟你说话呐!”玉莹附在耳边小声提醒道。 朝汐一个激灵,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她记得玉莹,她是嫡母身边的贴身丫鬟,因为嫡母憎恨她,所以儿时玉莹最是欺负她,这钦天府所有的下人不敢得罪夫人,所以也都跟着玉莹欺负她。 不管是梦境还是如何,这会儿玉莹突然附在她耳边轻言细语的说话,还真是让她头皮发麻。 见朝汐木讷地站在一旁,朝百云身边一位看上去就很端庄温柔的女子冲她招了招手,说道:“好了好了,你爹只是担心你,快过来吧,大家都在等你吃饭呐。” 朝汐皱了皱眉,她的记忆里,对这位眉眼温柔的女子完全没有印象。 “你是?” 那端坐的女子无奈地笑了笑,略带宠溺的责备道:“好啦,不要闹了,快坐下吃饭吧,难道你还要让大家等吗?” 坐在朝百云另外一头的女子也说道:“是啊,小汐快听你娘的话,不要闹了。” 朝汐一愣,狐疑问道:“娘?” 她娘在生她的时候就死了,哪儿还有娘? “你这孩子!连自己娘都记不得了?难不成魔怔了?” 朝汐看了看那位“娘”,又看了看与她说话的女子,心里顿时吓了一跳。 刚才没反应过来,现在真切地看着这说话女子,心里生出一丝寒意来。这位满面红光,雍容华贵的女人便是她的嫡母,朝百云的正妻,朝卢氏。 她可是朝汐儿时的阴影啊,小时候只要她出现在面前,不用说话,朝汐的心肝脾肺肾都要颤上三颤,哪怕是家破人亡之时那声歇斯底里的咒骂,也在很多年出现在噩梦中时,让朝汐惊出一身冷汗。 朝卢氏说完话,朝汐木讷地坐了下来。 “行了,动筷吧。”朝百云说。 朝汐边吃着饭,边偷偷拧着自己的大腿,想着赶紧从这诡异的梦里醒过来。 但大腿拧得生疼,也没有丝毫的作用,身边围坐的人吃饭咀嚼,夹菜布菜,真实得不得了。 朝汐在恍惚中也跟着吃了起来,她也确实是饿了。 一边吃着,一边打量身旁的人。身旁一左一右坐着的是朝卢氏的儿女,大女儿十六岁,亭亭玉立,小儿子五岁,年纪虽小但吃饭的样子还很斯文。 他们穿着上好的绸缎,而朝汐不知何时,一身桃花衫竟然也变成了跟那姐弟俩面料相同的衣衫,腰间的刀也没了,这样子,倒与他们还真像是手足兄弟了。 朝汐记得,儿时这两位姐弟,也是非常不待见她的,别说同桌吃饭了,就连跟她说一句话也都是对待下人的口吻,有时候还不如下人。 …… 一席饭吃完,撤了桌椅,一家人坐在大堂喝茶。 朝百云坐在正前的太师椅上,旁边坐着那端庄温柔的“娘”,朝卢氏则坐在下方左手边的椅子上,这算是什么排位?嫡母竟然坐在了下位? 朝汐也坐在末尾的椅子上喝茶,正琢磨着如何开口问一问这诡异的情况。怎么开口呢?难不成要告诉他们,你们早就都死了吗? 这一杯茶也是喝得毫无滋味,大小姐带着小少爷去玩了,朝卢氏也回房休息了,如今这大堂内,只剩下朝百云,那位“娘”,还有如坐针毡的朝汐。 朝百云放下茶杯,突然说道:“小汐不是总嚷嚷着要学功夫么,我与你娘精挑细选,给你选了位老师,一会儿就到,你可要好好学,给为父争气啊。” 朝百云话刚一说完,朝汐便想起来儿时缠着父亲学修行的画面,她父亲朝百云虽说在朝为官,但也会些剑法,朝汐小时候特别想学,但爹不肯教,于是自己便偷偷做了把木剑练习,被嫡母发现了,撅折了木剑不说,还落得好一顿毒打。 这回,在梦里,倒是主动让她学了…… 正胡思乱想着,玉莹从门外领进来一个人,对朝百云说道:“老爷,教剑法的师父来了。” 朝汐顺着玉莹往后看过去,浑身一抖,手中的茶杯骤然掉在地上,“啪”地一声碎掉了。 她缓缓站起身来,冲着一步迈进大堂的裘老头,哆哆嗦嗦地喊出一声,“爹……” 第100章 越陷越深 随着朝汐这一声带着哭腔的“爹”喊出来,正在喝茶的朝百云也是浑身一哆嗦,手里的茶杯差一点也碎在了地上。 “爹?”朝百云的脸色极其难看,他瞪着朝汐说道:“你这孩子,恐怕还真是魔怔了!” 朝汐没有说话。 朝百云很是生气,站起身来大袖一挥,便回房间去了,那位端庄温柔的“娘”连忙跟随上去,慌乱地解释着。 朝汐哪儿还顾得上管他们,她匆忙向前两步扯住裘老头的衣服,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爹……你怎么……怎么……” 裘老头也吓得不轻,一把推开朝汐的手,忙说:“呦呦呦,二小姐,你应该管我叫师父,怎么能叫爹呢……不敢这么叫!可不敢这么叫!” 裘老头这一出现,朝汐算是彻底懵了。 这很明显不是现实世界,但若是梦的话,也太真实了…… “这……我看二小姐今日精神不佳,还是改日再教吧!”裘老头说着,脚底抹油,一溜烟儿便溜出了钦天府。 朝汐缓过神来,连忙去追。 不知道是谁将那黑漆大门关上了,关的死死的,朝汐使出全身的力气竟然也拉不开这扇门。 她没了劲儿,脚下一软,坐在了地上。 玉莹上前来扶她,说道:“二小姐,该入睡了。” 朝汐摆摆手,“入什么睡?你快帮我将这门拉开!” “二小姐,该入睡了。” 朝汐提着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心中略有烦躁地说道:“这门怎么打不开?我爹……不是,我师父去哪儿了?我要去找他!” “二小姐,该入睡了。” “你怎么就这一句话,你……”朝汐定睛一看,再也不敢多言。 此时的玉莹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温和亲近,反眼眸中生出一丝让人寒颤的狠戾。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句话开始,刚开还通亮的院子骤然黑了下来,四方掌灯,好像瞬间就成了黑夜。 “二小姐,该入睡了。” 朝汐心中胆寒发竖,欲哭无泪,只得哆哆嗦嗦地回这一句“……好。” …… 夜晚,不知几时。 朝汐在屋子里坐立不安。 这是她儿时住的那间屋子,像是被重新翻修了一样,没有记忆里那么破旧,反而焕然一新。床铺很软,盖的铺的都是上好的丝被,可此时朝汐却丝毫没有想在这暄软床榻上躺下来的想法。 她很害怕,自从进入这府里,就越加的感到恐惧。 这明明不是真的,可是却真实得不可思议。 朝汐尽量冷静下来,如果说这不是一场梦,那么极有可能,这是一个幻阵,她自从迈进那扇被黄沙侵蚀的城门时,她便进了一个幻阵。 如果是幻阵,那么就有阵眼,如果出不去这钦天府,那么阵眼一定就在府里。 只要找到阵眼,一定就能出去。 朝汐正托着腮坐在桌前想着,门外突然穿出来“咚咚咚”三声敲门声,朝汐吓了一跳,汗毛都立了起来。 “谁……谁呀……” 屋外,一个极其温柔的女声回答:“小汐,是娘。” 朝汐忙一跃跳上床铺,回道:“我睡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朝汐头顶的头发感觉都要立起来了,浑身麻嗖嗖的,脑子一片空白,紧紧攥着拳头。 那眉眼温柔的女人一进来,便轻手撩开了朝汐遮在头上的被子。 “你这孩子,又跟娘玩做迷藏吗?明明都这么大了,却还好像个小孩子。” 女人轻言细语,声音温暖,倒让朝汐一张吓得惨白的小脸儿渐渐恢复了血色。 女人握着朝汐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中间,轻轻摩挲着,说道:“我们小汐都长的这么大了,过几年也该寻个好婆家嫁人了,娘可真是舍不得,真想你永远都是小孩子,陪在娘身边。” 朝汐浑身僵硬,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傻呵呵地笑了两声,说道:“……好。” “你这孩子!”女人宠溺地摸了摸朝汐的脸,手向下一伸揽住了朝汐的肩头,“来,娘抱抱……” 也不知道是朝汐太过紧张,还是女人力气很大,朝汐只觉得身子一歪,便直直地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很香……很暖…… 有个纤细但温柔的手慢慢抚摸着朝汐的后背,她听到耳边说着,“女儿啊,娘永远都会陪着你……” 朝汐心中一紧,双目通红。 她小时候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娘的怀抱是什么感觉的,娘说话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娘身上的香味是桂花还是茉莉。 然而她也是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的亲娘是一个风尘女子,她的香粉有很多,多是玫瑰牡丹,从不用桂花茉莉。 朝汐也知道,她的亲娘从不会这么温柔细语。她亲娘当初还身处风尘便有孕在身,仗着自己有身孕,大闹钦天府,使得朝百云颜面尽失,不得不碍于城中的闲言碎语而娶了她。 她入门后,作威作福,折磨下人,顶撞主母,好生潇洒了九个月,然而却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死掉了。 所以,朝汐不仅仅只因为是庶女而受到全府人的欺负,更是因为她的亲娘是那么一个人。 可如今,有一个人说是她娘,她温柔,美丽,端庄,满足了朝汐对“娘亲”这个词的所有憧憬,朝汐此刻再没有刚刚那种紧张与恐惧感,她感受着手掌的温度,渐渐湿了眼眶。 娘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钦天府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我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这个温暖的怀中渐渐睡去,但这一夜朝汐睡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醒来时,那位“娘”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玉莹前来给朝汐洗漱,洗漱完毕后,一家人再次聚到大堂吃早饭。 朝汐今日没有昨日那么惶恐,仿佛真的融入了这虚幻之中,她甚至在这真切实感中渐渐忘去了她是如何来到这里,又应该到哪里去。 吃过早饭,裘老头来教朝汐练剑,朝汐这次没有开口叫他“爹”。 在这里,似乎一日过得很快。 朝汐从未再次出过这扇黑漆大门,因为不管何时,它都是死死地关着,怎么使劲也拉不开。 然而每次度过一天,朝汐心里就少去一些事,她没有开口去问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再去拉那扇怎么也拉不开的大门,甚至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这里多好,多完美啊!不要走了! 而她也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沉浸在虚幻的世界中,无法自拔了。 第101章 美梦易碎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少天,之前的记忆似乎已经变成模糊的印象,她逐渐忘记着八岁之后遇到的人和事,记忆慢慢被覆盖。 好像她从未离开过钦天府,而钦天府也从未遭过灭顶之灾。 仿佛现在所感受到的,才是真实的,这里,才是真实的,是美好的。 这种美好以前一直藏在朝汐心里,是她内心深处渴望得到的,是她儿时被欺辱被冷漠所憧憬得到的,她如今得到了,为何还要出去。 哪里是真实的世界,重要吗? …… 一天在晚膳结束后草草结束,朝汐本在屋内等着娘来,等着她温柔地哄她睡觉。她来到这里的每一晚,娘都会来哄她睡觉。 可是这一日,她的屋门还没被敲响,外面那扇黑漆大门突然被巨大的声音砸响了。 “咚咚咚……咚咚咚……” 非常快的声音,想必敲门之人很是急促。 这么多天了,还从来没有人从外面敲过门。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很大,但这府中的人却似乎没有听见似的,没有一个人走到门口查看。 朝汐走到大门前,用力一拉,门居然开了,这扇她无论如何都拉不开的大门,此刻轻轻一拉,居然自己“吱呀”一声开了。 大门敞开,门外敲门的人站在月光之下。 朝汐趁着夜色看清了来人的脸,一名年轻男子,面容英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身着一身绸缎长衫,腰间别着一把铁骨折扇。 朝汐只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人是谁。 “看姑娘的神色,可是又把我忘了?”男子笑了笑,站在门口却并未踏入。 “你是?”朝汐眼神懵懂。 男子取出腰间折扇,握在手中,望着朝汐身后冰冷的宅院,笑容渐无。 “在下尚方弋阳,朝汐姑娘这次可要记住了!” “尚方……弋阳?” “朝汐姑娘可知道,你已经陷入幻阵?” “幻阵……”朝汐的脑袋很懵,她确实还能依稀感觉到奇怪,但却记不起来为什么感到奇怪。 此刻尚方弋阳来的正是时候,至少朝汐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消除,恐怕再过几日,她就会被这幻阵完全同化,到时候就真的出不去了。 “你还记不记得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尚方弋阳边说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不记得了……” “那你可还记得你要去蜀丘参加入院试?” “入院试……?” “那你可还记得白千楚?!” 朝汐一怔,好耳熟啊,白千楚这个名字,非常耳熟啊! 尚方弋阳叹了口气说:“朝汐姑娘,我虽然并不知道你的身世,但我敢肯定这府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 “你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从大漠而来,是不是进入了一座荒城!” 那些已经快被覆盖的记忆突然零星地出现在朝汐的脑海里,她依稀记得,她来到了大漠边缘,进入了一座被风沙侵蚀掩埋的荒城。 可这里…… 脑子还没有彻底清晰,突然从大堂内匆匆走来一个身影。 是玉莹,嘴里依然说着那句毫无语气的,“二小姐,该入睡了。” 朝汐回身看着玉莹,身后的尚方弋阳突然伸出铁骨折扇,轻轻往朝汐的大椎穴一点,朝汐的头脑仿佛拨云见日一般顿时清晰起来。 之前的记忆终于涌上脑海,对着宅院的恐慌也再次袭来。 她回头看着尚方弋阳,仿佛蒙上大雾的双眼也终于明亮起来。 “是你!”朝汐惊呼。 而正当朝汐回过神想要拔腿往外跑的时候,大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 门外传来尚方弋阳的喊声,“你只有一夜,今夜若不找到阵眼,明日你会再次忘记!一定要今晚……” 声音越来越远,仿佛是来自天边的呐喊声,渐渐的,听不到他后面的话。 玉莹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说道:“二小姐,该入睡了。” 朝汐再次感受到第一天来到这儿时的恐惧感。 这些日子脑袋懵懵,好像逐渐失去了思想,甚至是知觉,若是长久这样下去,还不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朝汐此刻惊得毛骨悚然,却又不敢打草惊蛇,只得乖乖对玉莹说道:“好……” 回到房间,玉莹退下。接下来过不了半柱香的时间,那位温柔的娘就该来了。 若是按照尚方弋阳说的,只有今夜她记忆完全头脑清晰,那么今晚她一定要找到这幻阵的阵眼! 记得九筒说过,幻阵的阵眼是要找到这景象中最不该出现的东西。 最不该出现的! 恐怕就只有…… 敲门声如约而至,温柔的“娘”步履轻轻走了进来。 “乖孩子,娘来哄你睡觉。” 朝汐坐在桌前没有动,手里捏着个茶杯,手心的汗使得那茶杯的外表都有些粘腻。 “乖孩子,来吧,娘哄你睡觉。” 朝汐沉了口气,抬起头来,笑着说道:“娘,你坐。” “娘”并没有坐下来,而是皱了皱眉说道:“你这孩子,今日怎么了?” 朝汐垂下眼,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娘,我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还能有个娘。而且还是个这么温柔的娘,手上也暖,身上也香,眼里边儿还能看到我的倒影,我真的能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心安。” 顿了顿,朝汐抬起脸,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惜我知道,娘是假的,是幻象。” “你这孩子!娘怎么能是假的呢!娘就是娘啊!” “是啊,我也希望你就是我娘,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里的一切本来就是真的!” 朝汐摇摇头。 “可是你们都已经死了……” 温柔的娘终于露出了严肃之相,她紧紧皱着眉头,责备道:“你这孩子,是不是真的魔怔了!” 朝汐一松手,手里的茶杯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朝汐俯下身,伸手去捡。 “小心手!” 朝汐攥着一片长长的碎片,直起身来,对她说:“娘,你来,抱抱我。” 严肃之相褪去,这位温柔的一脸慈爱的女子向着朝汐缓缓走来,弯着身,张开手臂,将朝汐抱在了怀里。 依旧是温暖的怀抱,带着轻柔的抚摸。 今日是桂花香味,真好闻。 朝汐闭上眼,眉间突然一皱,从紧闭的眼睛中滑出一滴眼泪。 她希望这是真的!可她不能自欺欺人!钦天府的仇没有报,裘老头的仇没有报,她有什么资格沉浸在这美好的虚幻里,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骤然睁开眼睛,眼神明亮。 手中紧紧握着的那块长长的碎片,尖利无比。 用尽全力扎向这个温柔怀抱的侧颈时,她心中紧紧缩成一团。 没有鲜血四溅,也没有痛苦哀嚎,那女子如同一缕青烟,缓缓消失在朝汐的眼前。最后一刻,朝汐仿佛见到她依然温暖的笑着。 宅院随之崩塌,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在眨眼间变成一块块碎片,快速地向天上飞去,卷起一阵狂风,朝汐忍不住用手遮蔽着眼睛。 再睁开眼时,狂风消散,一切都消散了。 她置身于荒城中的一片黄沙之中,颓然坐着,小柴刀重回腰间,桃花衫上一尽沙尘。 身后,尚方弋阳蹲了下来,伸手拍了拍朝汐的肩膀。 “你还好吗?” 第102章 这是个什么玩意? 朝汐一张脸上略感失落,她缓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黄沙,回头看着尚方弋阳。 记得上次在秋都遇见他时,他伙同一个叫小飞的少年差点偷了慕未明的玄炎刀,朝汐对他一直没什么好印象。 不过今日倒是多亏了他,只是他来这荒城干什么? “你怎么在这儿?”朝汐擦了擦脸上的黄沙,看着尚方弋阳问道。 尚方弋阳从衣襟内掏出一块淡蓝色的手帕,递过去说道:“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朝汐摇了摇头,拒绝了他那块干净的手帕,她本来就不是那么讲究的人,之所以擦脸也不过是因为眼角和嘴唇上都是黄沙,有些难受罢了。 尚方弋阳耸耸肩,收回手帕,问道:“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朝汐笑了笑,“自然也不是来游山玩水。” 尚方弋阳一皱眉,叉着腰竟然是一副小女子的娇嗔样儿。 “你就是这么跟救命恩人说话的?况且我可是救过你两次了!” 朝汐撤一步,一拱手认真地说道:“多谢尚方公子搭救。” 尚方弋阳摆摆手,戏谑道:“免礼吧,我可不是白搭救,以后你要记得报恩啊。” “……好。” 二人简单交谈了几句后,朝汐这才环顾四周,观察起这荒城的周遭。 她记得慕未明和钱白白明明跟着她一起进入这荒城里了,怎么幻阵中不曾看见,出了幻阵也没有那二人的身影? “你可看见这城中还有两名男子?”朝汐问道。 尚方弋阳摇了摇头,“怎么,你还有同伴?” “嗯,不过刚入城我就进入幻阵了,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尚方弋阳四周环视,沉声说道:“恐怕,他们也进入了幻阵。” “那要如何找到他们?”朝汐忙问。 若是跟她一样被困在幻阵里,恐怕也会逐渐被消除记忆。 “不知道,我刚出了幻阵就看到你倒在这里,我拍了你一下,就进入了你的幻阵之中……” 尚方弋阳说着,似乎又觉得哪儿不对劲,抬头看了看天空,月朗星稀,并无异常。 可是……总觉得哪儿不对呢? 尚方弋阳一怔,猛然回头,身后那扇红漆木门正紧紧地关着…… 他猛然一惊,说道:“我们还在阵里!” “还在阵里?”朝汐环顾四周,这被风沙侵蚀的无人荒城确实与在城门外看见的景象一模一样,可是…… 身后那扇红漆城门却还在那里,城门正中上方,悬挂着诡异的大红灯笼。 朝汐记得,那灯笼应该是在城门外,那扇偌大的城门也不该如此干净,城门未掉一块儿漆,看上去像是新的一样。 他们没有出幻阵,可是她明明才从钦天府院破阵出来。 “难道这荒城是一个大幻阵,而这阵中又有很多小幻阵?” 尚方弋阳点点头,想到不久前自己也刚从那个诡异的“从前”中破阵出来,就更加确信了这是阵中阵的事实。 “谁这么有本事,还弄个阵中阵?吃饱了撑的……”尚方弋阳喃喃自语。 朝汐并没有理会尚方弋阳的自言自语,她仔细看着四周,想要寻找到慕未明和钱白白的踪影。 夜色苍茫,荒城之中却并未显得漆黑无比,漫天的黄沙仿佛在月光下映出些许光辉,使得这荒城在眼前还算是清晰。 “走吧,若真还在幻阵里,应该也有阵眼。”朝汐说着,便往城中深处走去。 尚方弋阳跟在身后,看着朝汐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丫头明明不是修行者,周身也没有什么修行气息,但她身处幻阵却并不慌乱,还知道找阵眼?而且仅仅用了极短的世间就从那钦天府的幻阵中出来,他自己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自身的幻阵里破阵而出的,而且还要多亏他身上法宝众多。 这么看来,这朝汐小姑娘还是有点儿本事的。 朝汐一路往荒城深处走去,到处都是黄沙,时不时刮起一阵风,城中各个巷子中顿时发出一阵鬼哭狼嚎般的风声。 怪瘆人的…… 朝汐虽步履铿锵地往前走,但心里多少也有些发毛。 况且大半夜的,这么大个城,上哪儿去找阵眼?还是要先找到慕未明和钱白白,大家先聚在一起后,再做打算。 二人一前一后大概走了半柱香的时间,从一个漆黑无比的深巷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呜呜”的声音,好像是一个女人在哭,那声音虽然微弱,但也确切地传入了朝汐的耳朵里。 朝汐顿时寒毛卓竖,立住了脚步,推了推身侧的尚方弋阳。 “你,去看看……” 尚方弋阳一愣,瞬间后退两步,连连摇头。 “我?我不去……这明显是要上演恐怖片儿啊……说不定那个胡同里就蹲着个女的,梳着马尾辫,你一过去拍她肩膀,她一转过头来,还是个马尾辫……” 朝汐皱着眉头打断他,“什么马?什么乱七八糟的?” 朝汐见也指望不上他,心里一沉,轻手拔出刀来,打算上前看看。 尚方弋阳拉了她一下,小声问道:“你还真要去啊?” “不去怎么办?难不成永远困在这荒城里?” 朝汐说完这话,提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往巷子里走。 这巷子很黑,尽头处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完全没有半点月光照映,丝毫没有风,应该是个死巷。 越往里走,那诡异的声音越奇怪。 从一开始女人“呜呜”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沉闷的“咚……咚……”的鼓声,再后来,传来了一阵摇铃之声。 朝汐紧紧攥着刀,心想一定要镇定,不管一会儿出现的是人是马,只要“呲牙”就都砍他个稀巴烂! 往前走了几步,那黑暗的阴影中突然出现了一只脚,一只老虎的脚,脚上不知为何绑着一根红绳,绳子上挂着一对小铃铛。 “铃……铃……” 那铃铛随着前移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响声。 是虎?朝汐一怔,马上停住脚步,小心翼翼地后退。 巷子深处的那双虎爪慢慢往前走,走出黑暗包围的阴影处,在月色的映照下,显现出它本来的样子。 朝汐盯着眼前这只奇特的“怪物“,极其震惊。 这怪物长着一双虎爪,却长着一具白马的身体,马脑袋上还长着个长长的角,在月光中仿佛还隐隐闪着亮光…… “这……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独角兽?”一直跟在朝汐身后的尚方弋阳也惊得目瞪口呆。 朝汐咽了咽口水,边退边说道:”你还真说对了,还真是一匹马……” 第103章 中曲城 “这就是传说中的独角兽?可是这脚丫子,怎么是个虎爪呢?”尚方弋阳震惊到喃喃自语。 朝汐也很震惊,她不知道尚方弋阳所说的独角兽是何物,也不知道面前这长着虎爪与犄角的白马是何物,但她知道,此物双眼冒着凶光,绝非善类。 朝汐与尚方弋阳步步后退,那白马怪物也步步紧逼,凶相毕露,脚步沉重,俯身低吼。 待将他二人逼出巷子,那白马怪物突然仰头嘶吼一声,猛然扑来。 朝汐与尚方弋阳一左一右躲避,一人持刀,一人展扇。 “看来是个凶兽,千万小心!”尚方弋阳说着,手中的铁骨折扇置于胸前,那扇面儿展开,白色扇面儿的正中画着一条深蓝色的鱼。 白马凶兽嘶吼而来,俯身垂头,似乎是以头顶上那独角为武器。 尚方弋阳折扇一挥,一股强劲的风刃吹向凶兽。可这凶兽没有半丝的停顿,踏着震碎山石的沉步,向着尚方弋阳直奔而来。 尚方弋阳步步后退,折扇一合,再开,扇面儿已经变成了一只吃鱼的鹭鸶,画儿上的那双眼睛如同真的一般。 他再次挥扇,仿若一记龙卷风,从扇面儿而去,冲着白马凶兽而来。 那卷起黄沙的小飓风打在白马凶兽的身上,哀嚎一声,“噗通”倒在了地上。 黄沙飞扬,朝汐有些睁不开眼睛。 她半眯着眼,飞身而去,手中的小柴刀稳准地砍向了倒地不起的白马凶兽。 一声利刃撕破血肉的声音,在“呼呼”的风鸣声中显得格外可怕。 朝汐的刀砍掉那白马凶兽的头颅之时,风突然没了。 刀上没有血。 霎时间,大雾降至。 ……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又是个幻阵…… 朝汐心中无比悲催地呐喊着…… 尚方弋阳紧握折扇,也是一脸生无可恋的郁闷相。 “还有完没完了……” 好在这回朝汐和尚方弋阳一同进入了这个幻阵之中。 大雾散去时,天色大亮,满城的黄沙已经消失,这座城不再是一座荒城。 他们此时,似乎正处于城中闹市,两侧是商铺,人流如水,来来往往的人们正于朝汐二人身边擦身而过,他们面无表情,但却真实无比。 “这……”朝汐瞠目结舌。 尚方弋阳也很吃惊,他虽然早知道幻阵多变,如同梦境,但还从未见过或者听过一座幻阵之城的,想必造就这幻阵之人,实在是了不得。 “这个给你。”尚方弋阳递给朝汐一粒药丸,说道:“这是凝心丸,在幻阵中若不想变成傀儡,便要保持头脑清醒,这凝心丸只有两天的药效,保证不受这幻阵的侵蚀。” 尚方弋阳说着,自己先吃了一粒,又说道:“这凝心丸我身上只剩下两颗,你我二人一人一颗,所以在两日之内,咱们必须要找到破阵的关键。” “好。”朝汐服下药丸。 尚方弋阳没有告诉朝汐,他入荒城后破自身的小幻阵时,可是服了十粒凝心丸,耗时二十天才出来的,若非有这十颗凝心丸,他早就深陷其中,不知往事了。 尚方弋阳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面无表情的人们,心里多少有些担忧。 朝汐心里也很焦虑,这城确实太大,与钦天府那小小的幻阵不能相提并论,如果这施阵者造就了整个儿城,那么他们如何在这两天内从偌大个城中找到阵眼? 而且,他们对这城的来龙去脉皆不知,他们又该如何知道什么该存在,什么是不该存在的? “你可知这是什么城?”朝汐看着尚方弋阳问道。 尚方弋阳皱着眉头,倒是鲜有的露出一副认真的表情。 “中曲城。”尚方弋阳答道。 “你知道?你还知道什么?” 尚方弋阳没有回答,反而四面寻找着什么,直到望到城北不远处的一座高耸入云的山,他才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那儿,是中曲山,所以这山脚小城,名为中曲城。只不过这城,早在两百多年前就没了。“ 朝汐看着尚方弋阳问道:“没了?什么意思?” “中曲城,一夜之间,血流成河,无一幸免,全城的人都死绝了……” 朝汐一怔,那股子瘆人的劲儿又上来了,她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头皮发麻。 “他们,是怎么死的?” 尚方弋阳沉了口气,说道:“传闻中曲山以前有一上古神兽,名为驳,昼伏夜出,晚上凶暴伤人,后有一位昆仑山主名为痴成,他来到中曲城,说是要为民除害,降服驳。 但每次夜间交手都被驳趁夜逃走,有一日,痴成山主追杀驳倒中曲山上,再无音讯。 不久之后,突有一日,驳凶性大发,残杀百姓。痴成山主再次现身于中曲城,他多次有机会除掉驳,却始终没有下手,那一夜,这中曲城里的人都死了。” “……后来呢?” “后来,传闻驳死了,但不知是谁杀的,痴成山主自此不见踪影,再也没有于江湖中露过面。” “那位山主既是来为民除害的,危急时刻又为何坐视不理?” 尚方弋阳耸耸肩,道:“那谁知道,反正死了那么多人,这痴成山主难逃其咎。” 朝汐看着尚方弋阳,突然说道:“两百年前的事,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 尚方弋阳笑了笑,刚才那副认真的样子突然一扫而光,他耸了耸肩俯身凑过来说:“我知道的事可多了去了,两百多年算什么,五千年历史我也照样能跟你说上一说。” 朝汐退了一步,懒得理他。 “那咱们现在该如何?”朝汐盯着身边的人说:“难道要从这些死人身上找阵眼吗?可我们如何知道……” “这些人?”尚方弋阳摇了摇头,“这些人可不是当初在中曲城中死去的人,恐怕他们跟你我一样,是这两百多年以来被困在这幻阵中深陷不拔的人……” “你什么意思?”朝汐越发的感到毛骨悚然了。 “意思就是说,如果你我两天之后没有找到出去的方法,恐怕也会跟现在看见的人一样,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困在这幻阵之中。” 朝汐的额头冒出一丝冷汗。 朝汐深呼一口气,定了定神说道:“走吧,先四处看看。” “好。” 尚方弋阳跟在身边,折扇在手,缓步走着。 二人穿过闹市,漫无目的地在这城中瞎走。虽是漫无目的,但两双眼睛却是格外聚精会神,仿佛想要将这城中的一切都看穿看透一般。 第104章 痴成山主与夫人 二人越走越急,越走越无力,一直走到夕阳西下,街上的人渐渐没了,也没有看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就是一座很普通的小城,除了街上这一群毫无表情的人以外,真的没什么特别的。 难不成还要将这些人都砍一遍吗? 正毫无头绪,心急如焚之时,二人不约而同眼神一亮。 不知道怎么转进了一条小巷,这小巷的尽头有一家民宅,门口挂着极其显眼的大红灯笼,哪怕是在夕阳西下,余晖尽洒之时,这红灯笼依然发出了让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恐怕,就是这儿了。”朝汐说道。 尚方弋阳没有说话,手中的折扇攥紧了些。 二人走到那民宅之前,轻轻叩门。 “笃……笃……“ 门内很快传来声响,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突然发出叮铃一声清脆的响声,门被慢慢地拉开来。 站在门内正两手拉开门的,是一位女子,着粗衣布鞋,发髻上系着包巾,未施粉黛却一脸清秀,看上去就是一位普通的年轻妇人。 那妇人面容姣好,但眼神空洞,就像是瞎了一样。 朝汐二人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从屋内又走来一个人。 是一位男子,面容很是英俊,一张俊俏的甚至比女子还清秀的脸,肤色甚至比那些达官贵人的小姐还要白皙。 他不知是刚睡醒还是向来如此,松散着头发只以一根毛笔挽着半边发髻,看上去整个人都是极其的邋遢懒散。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袍,看上去极不合身,走起路来晃荡不已。 他走到门前,拱手对朝汐二人说道:“二位,来者是客,请进屋内休息片刻。” 说完,那男子做了个请的姿势,便等着朝汐二人的反应。 尚方弋阳看了看那男子头上插着的毛笔,突然向前一步,拱手说道:“有劳痴成山主。” 朝汐一怔,细细看着面前的男子,他就是那位痴成山主? 尚方弋阳又是怎么知道的? 痴成山主显然并不意外,他对尚方弋阳笑道:“看来,二位并非路过,而是特意而来了?” “算是吧。”尚方弋阳说。 “不管怎么样,先进寒舍坐坐,内人正在烧饭,不如先来吃饭吧。” “好,那就叨扰了。”尚方弋阳说着,跟着痴成山主进了院子。 朝汐跟在身后,十分警惕。她不知道尚方弋阳为什么一眼就辨认出这位就是痴成山主,也不知道这痴成山主的“并非路过,特意而来”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一入这门,必将凶险无比。 “铃。” 身后,痴成山主的夫人正在关门,朝汐闻声回头,那女子与她对视,目光极其温柔。 “请。” 痴成山主领朝汐二人进屋,屋内,一张木桌上正摆着菜肴。朝汐想到刚进入钦天府时也是正好落坐吃饭,不由得心中发毛。 这堂屋很是简陋,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没有额外的家具。墙壁也没有什么装饰,只挂着一副画像,看上去像是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左方是痴成山主,右边是他的夫人,夫人手上抱着一个婴儿,裹在襁褓之中。 可这屋里也没看见什么婴儿啊? “二位,可饮酒?”痴成山主坐在正中,拿着酒壶准备给朝汐二人倒酒。 朝汐忙摆手,“不喝,山主不必客气。” 尚方弋阳倒是举起了酒杯,由着痴成山主给他斟满了一杯酒,他举着酒杯,却没有喝,他看着痴成山主,突然问道:“传闻痴成山主来这中曲城是为了击杀驳,可成功了?” 痴成山主仰头喝尽一杯酒,笑道:“自然成功了。” “那痴成山主不准备回昆仑山了?” “我与内人已成亲,自然不回了,这辈子在这中曲城中无忧无虑,岂不是快哉。” 尚方弋阳将酒杯放在桌上,说道:“仁者无忧,痴成山主可是仁者?” 痴成山主没有说话,正好夫人端着几盘菜而来,坐在了山主身旁。 “二位吃菜。”痴成山主说着,扭头看着自己夫人,温声说道:“累不累?一会儿我来收拾,你就不用管了。” 夫人摇了摇头,面露娇羞。 痴成山主握着夫人的手,摩挲着,心疼道:“手怎么这么凉,我给你捂捂。” 之后的饭桌上,二人虽鲜少说话,但看得出感情十分的好,可以说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朝汐与尚方弋阳这顿饭吃得很别扭,什么都不敢吃不说,还要看着痴成山主和他的夫人腻腻歪歪,耳鬓厮磨。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痴成山主立马安排了客房。 进入客房时,外面夜色已深,明明一炷香前进入院子时才刚刚日落西山,这里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 朝汐与尚方弋阳在客房内,坐立不安。 “你是如何知道他就是痴成山主?”朝汐低声问道。 尚方弋阳站在窗边,一边看着外面漆黑的院子一边说道:“痴成山主有一法宝,名为画江山,这些年无数人在寻找这宝物,但却没人能寻到,如今看来,那些人似乎都被困在了这幻阵里。” 朝汐想到痴成山主那句“并非路过,特意而来”,她抬头看着尚方弋阳的背影,问道:“看来你也是为了这法宝而来的。” 尚方弋阳回过神,点了点头,“不错。” 朝汐站起身来,她对那法宝并不是很感兴趣,她只是想出去。 朝汐站在尚方弋阳身边,看着外面漆黑的院子,说道:“看来他们睡了。趁着夜色,咱们潜入屋里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 尚方弋阳点点头,“好。” 夜色已深,这城中似乎没了一点光亮,只有月色照着这中曲城的轮廓,还有痴成山主府前挂着的那盏大红灯笼,光芒耀眼,将这洁白的月色映照出一丝诡异。 朝汐和尚方弋阳蹑手蹑脚地出了客房,轻推开门,走进了正屋之内。 这院子说来很小,一间客房,一间堂屋,还有就是痴成山主和夫人的寝室,再有就是一间小厨房,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堂屋也很简陋,黄昏时吃饭已经大体观察过了,不过是一张桌子几把椅子,甚至连些其余的装饰都没有。 朝汐和尚方弋阳闭气凝神,穿过堂屋,轻手轻脚推开了寝室的小门。 门没有丝毫的声音,倒是让朝汐二人松了口气。 屋内很黑,月光透过窗户,才能将将看出屋中的样子。 这屋子很小,左手边是一方乱糟糟的书桌,地上洒落着各种书籍字帖,右手边是一几一椅,上面只放着一盏茶。 再往里看,就是痴成山主夫妻二人的床榻,罩着纱幔,风从未关的轩榥跑进来,吹得纱幔迎风飘动,好似鬼影。 朝汐二人不由地吞咽口水,奓着胆子往前走。 待走到床柱旁,往里仔细一看,心中才咯噔一声。 床榻上没有人! 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人从身后一掌击晕,眼前一黑,骤然倒地。 失去知觉的刹那,朝汐又听到了“铃”的一声脆响。 第105章 凶兽? 朝汐和尚方弋阳醒来时已是翌日上午,幸好二人有凝心丹,否则恐怕一日过去便会忘记诸多事情。 但昨日毫无收获,凝心丹的药效也仅剩下一日,今天他们再找不到线索便危险了。 二人在屋中正无话,门外传来痴成山主的声音。 “二位,可有兴趣跟我上街?” 朝汐二人相视一看,十分不解。 街上的人还是昨日面无表情的那些人,可唯独痴成山主经过时,他们才略有表情,眼神空洞地说着恭维的话。 “是痴成山主啊!您是我们中曲城的大英雄!” “您家夫人可好?二位可真是神仙眷侣,举世无双。” 痴成山主听着,不曾说话,但脸上却喜笑颜开。 朝汐和尚方弋阳跟在身后,脸色难看。 这些人不知道被困在幻阵中多少年,失去了思想,甚至可能已经死了,可却依旧存活在这幻阵中,被禁锢着,被操纵着,永远不得自由。 而她和尚方弋阳,也很有可能会成为他们其中一员。 痴成山主带着朝汐二人停在一家小商铺门前,说道:“这商铺以后就是二位的了,希望以后在中曲城,没有江湖纷争尔虞我诈,二位可以感受到世间的美好。” 朝汐冷冷说道:“世间美好?在这虚幻中能有什么美好?” “世间一切随你创造,还不叫美好?” “你这只是自欺欺人!” 痴成山主笑了笑,“姑娘,多待几日,你自会感受到美好。” “痴成山主!你真的,击杀了驳吗?” “当然,这中曲城人人皆知!” “人?他们是人吗?” “当然是!” 朝汐摇摇头,手摸上刀柄,却被尚方弋阳按住了。 他将朝汐拽到身后,笑着说:“山主,我们想在城里转转,就先失陪了。” 说完,尚方弋阳拽着朝汐沿着街市往前走。 “你为什么拦我?或许杀了痴成山主我们就能出去。” “他不是那么好杀的,他在两百年前就已经是无畏境界的阵师了。更何况,若你在街上动手,恐怕这些行尸走肉也不会坐视不管。” 朝汐环顾四周,问道:“你是说这些人会攻击我们?” “当然了,这是痴成山主的幻阵,他们是这幻阵中的傀儡。主人受到攻击,他们自会竭力护之。” 朝汐想了想,停下脚步。 “不是说幻阵皆是虚幻,不会真实受伤吗?” 尚方弋阳点点头,“确实不会真受伤,但他们若将你我困住,今日一过,你我二人不记来路,便会跟他们一样了!” 朝汐愣了愣,突然说道:“你可还记得咱们进入幻阵之前杀的那个白马凶兽?” “你说那独角兽?” “我记得那白马凶兽前脚上系着一个红绳铃铛。” “那又怎么了?” “痴成山主的夫人手上也系着一只铃铛。” 尚方弋阳皱了皱眉头,“你是说……” 朝汐点了点头,眼神笃定。 “我猜痴成山主的夫人一定跟那凶兽有关,或许可以大胆猜一猜,两百年前痴成山主为何不杀驳,有没有可能是驳晚上伤人,白天却是另一副样子呢?” 尚方弋阳知道朝汐想说什么,但他心里却是十分不信。 “你是说痴成山主的夫人就是驳?你是不是疯了?” 朝汐笑了笑,松了松一直紧皱的眉骨,打趣道:“万事皆有可能嘛。白千楚一只小狐妖都能化身为人,更何况人家是上古凶兽。” 一提起白千楚,尚方弋阳便一阵脊背发凉,他记得那只小狐狸躺在他床上的那一刻,他可是全身上下所有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在他这儿可没有什么人妖绝恋,再可爱的妖也是动物!充其量是宠物!怎么能衍生出爱意! 朝汐拍了拍尚方弋阳的肩膀,仰头望着远处的中曲山,微微叹了口气。 …… 夜色很快如约而至,痴成山主的夫人正在厨房中叮叮当当地做饭。 尚方弋阳坐在堂屋桌前喝茶,手里的折扇紧紧攥着,时刻警惕着对面而坐的痴成山主。 朝汐从堂屋中找了个借口,快步去了厨房。 朝汐轻步从门外走进厨房时,夫人正在忙,半撸着袖子,站在案板前切菜。朝汐一眼就看见了她右手腕上系着的红绳铃铛,咬了咬牙,拔出刀来。 就在刀拔出来的那一刻,坐在堂屋中的痴成山主突然站了起来,眼神冷冽,抬腿就想往夫人身边走去。 尚方弋阳拦住他的去路,折扇一挥,面无表情地说道:“山主,请稍安勿躁!” “滚开!”痴成山主大步向前,怒道:“我看你们是找死!” 铁骨折扇的扇面展开,尚方弋阳的眼神突发狠厉,“昆仑墨笔画江山,可在此处?” “呵,这些年至少要有一千个人问过我这句话!可他们最后还不是都留在我这中曲城里,留在这个完美的世界里,你既然也要留在这里,取法宝又有何用?!” “谁说我要留在这儿了?” “呵,那你可有法子出去?”痴成山主嗤笑道。 尚方弋阳没有回答,反而突然问道:“山主,你当真击杀了驳吗?” 痴成山主听到这话,脸色沉得厉害。 半响,他轻缓神色,颓然笑了笑,“我有没有杀了驳,真就那么重要吗?我杀了,他们喊我英雄,我没杀,我就是永远的罪人!可谁又知道,我心中所苦!” “山主心中所苦?可你心中再苦,也不是伤人的借口!也不是你创造幻阵的借口!” 痴成山主一身白衫发髻凌乱,看似疯癫。 “我创造一个完美世界,这里如此美好,有何不可!何为借口!” 就在痴成山主与尚方弋阳对峙僵持的时候,院子犄角的小厨房传来一声哀嚎。 那是一声野兽的哀嚎,带着凶狠的低吼。 就在朝汐一刀砍向痴成山主夫人之时,她突然回头,眼神如荒野猛兽,丝毫没有温度,她一垂头,竟然就在这小厨房里,在朝汐眼前变身成了驳,就是那只入幻阵之前朝汐杀的虎爪白马。 看来猜测没错,夫人就是驳,山主爱上了驳。 朝汐步步后退,退出厨房,退到小院儿中。 尚方弋阳和痴成山主也从堂屋中急忙出来,看到这一幕时,痴成山主突然愣了愣,他站在门边,表情哀伤。 朝汐和尚方弋阳拔刀展扇,顾不上管痴成山主如何,开始全力击杀院中的凶兽。 驳似乎已经没有了人的意识,流着口水俯身低吼。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在朝汐眼前,她也定不会相信,刚刚还在厨房生活做饭的普通妇人,竟然就是面前嗤牙咧嘴双眼猩红的上古凶兽。 尚方弋阳的扇子很厉害,小飓风将驳扬翻在地,朝汐便冲过去打算给它致命一击。 可痴成山主又怎会坐视不理,他取下墨笔,大力一挥。空中仿佛出现了很多水墨,在点滴中汇成了一帖符咒,悬浮在半空,极速下落,罩住了驳,似乎是在保护她。 似乎是一道无形的坚硬的屏障,朝汐的刀尖扎在那符阵的外面,居然一下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飞了。 朝汐向后仰去,步伐踉跄,尚方弋阳托住了她的背,这才稳稳停下。 “画江山……”尚方弋阳看着痴成山主手中的那根墨笔,眼里发光。 第106章 往事已矣 痴成山主站在堂屋前,白衫敞襟,散发飞扬。他墨笔一指,眼里满是厉光。 “不想死的话,二位就束手就擒吧!” 朝汐退了一步,看着痴成山主一副痴人样,犹自摇了摇头。 她仔细回想着这中曲城中的每一幕,每一条街道,每一个人,每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这里如何能够存在美好?有的,只有执念和凄凉。 “痴成山主,两百年了,你难道就不觉得孤独?不觉得无趣?” 痴成山主向前一步,怒道:“我中曲城如此安定,何来孤独,何来无趣!” “可这些都是假的,城镇是假的,店铺是假的,宅院是假的,人是假的,夫人,也是假的!” 痴成山主双手一颤,不由地看向在符阵之中被保护好的凶兽。 朝汐向前一步,厉声问道:“痴成山主,我再问你,你当真击杀了驳吗?” 痴成山主一步后退,墨笔置于身前,他近乎嘶吼地问:“我杀没杀驳,当真这么重要吗!” 朝汐又向前一步,慢条斯理地说:“我猜,你杀了!” 痴成山主看着她,似乎抑制不住身体摇晃,笑道:“我当然杀了!我是这中曲城的英雄!” “英雄?可中曲城的人都已经死了,你是谁的英雄?!” 痴成山主浑身一颤,两百年前屠城的那个晚上,突然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满眼慌张,不敢去想,可记忆不会因为你的恐惧而消失不见,反而会因为执意而越加深刻。 两百年,任谁都早已疯癫,恐怕在痴成山主心里,早已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朝汐看出他的恐惧,继续说着,“两百年前的那个晚上,中曲城的人都死了,传闻是驳所杀,可你有很多次机会杀了驳,却都没有下手,那是因为你的夫人就是驳!你下不去手!是因为中曲山之上,你爱上了这个夜间杀人的凶兽!” “凶兽?”痴成山主笑了笑,“呵,她不过是被上天诅咒的可怜女子,每到夜晚就无法控制,变成另一个样子,可这不是她所希望的,她也很痛苦!” “所以,你杀了她!” 痴成山主眼神颓然,他衣衫凌乱头发披散,看上去就像是个疯子。他痴痴地笑了笑,像是自嘲。 “我与夫人,住在山上,每晚……每晚一碗鲜血,我喂养着压制着夫人的嗜血之性,原以为,能够相安无事,可那夜,一碗血,却压制不住暴走的杀意……我夫人她……” “你夫人怀孕了!”朝汐接道。 痴成山主一怔,点头答道:“是!可这却是逆天!是亵渎!是罪恶!我夫人得知怀孕,失去控制,嗜血之性让她在中曲城大肆残杀。” “可你当时,却并没有杀了你夫人。” “当时……当时我本可以阻止,但兽性太烈,凶意太强,我若执意阻挡,恐怕会要了失去控制的夫人的命!” “但你后来,又杀了她!”朝汐步步逼近,厉声说道:“因为中曲城的人都死光了,可驳还没有杀够!她要杀你!所以,你杀了她!” “不是!不……不是!”痴成山主步步后退,他慌张摇头,步履蹒跚。 “痴成山主,所有人都死了,这幻阵之中皆是你一人的执念,难道两百年了,你还放不下吗?!“ 痴成山主一脸消沉,缓缓摇了摇头,他面色苍白,眼里充血,满目哀伤,却似乎又比哀伤多了些绝望。 尚方弋阳凑过来小声说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朝汐未出声,唇语回道:“猜的。” “猜的?”尚方弋阳震惊,摇头苦笑,“你真是个人才。” 朝汐确实只是猜测,她所说的每一句话,皆是试探,只是没想到自己猜的那么准,将故事整个儿串联起来了。 痴成山主身形摇晃,好像快要站不住了,颓然地靠在门框上,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朝汐说。 “放下?我有什么可放不下的?我为何放不下?” 朝汐看了看被困在符阵之中依旧垂头低吼的凶兽,又道:“因为你乃是昆仑山主!你修到无畏境,自是一心正道,但你却在屠杀无辜之时念及儿女私情保全夫人,而又在自身面对威胁之时,放弃夫人保全了自己!你愧对昆仑山!愧对中曲山百姓!愧对你夫人!” “住口!”痴成山主一脸悲愤,画江山一指,符阵犹如一道巨大八卦盘一般压了过来,那符字墨汁之间,是强大无比的气锋。 挨上一下,恐怕要没了命。 可朝汐不怕,一点儿都不怕! 这幻阵中又没有真实伤害,有什么可怕的! 她气定神闲,继续说道:“你画地为牢,自以为在赎罪,其实不过了造了更多罪孽,你为了维持幻阵的真实,不惜困住所有进来的人,你以为你创造了一个完美世界,其实,不过是为了你的愧疚所做的计谋,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私自利的借口!” “你住口!找死!” 痴成山主大怒,墨笔一挥,无数大小符阵突然袭来,这小小的院子,恐怕便会夷为平地。 朝汐见威力差不多了,扯着尚方弋阳就往外跑。 刚跑出院子,只听到身后“轰”地一声,整个儿宅院都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痴成山主满身灰尘,站在废墟之上,他的符阵保护了凶兽。 尚方弋阳很无奈,“你刺激他干嘛?咱们不是找办法出去吗?” “我这不是找呢吗!” “找?这都成一片废墟了,还怎么找?这……” 尚方弋阳突然停住了,他如此才明白,阵眼隐蔽,此处太大,时间又只剩下短短,唯有破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可此时,已经日落西山了,再过不了多久,入夜,升晨,就全完了。 正当朝汐心里也开始打鼓之时,那一盏红光照亮了出路。 宅院已然崩塌,可那挂在大门上面的红灯笼还在,大门都没了,灯笼还在! 朝汐握紧柴刀,看了一眼那悬在半空的红灯笼,对站在废墟之上的痴成山主喊道:“痴成山主!往事已矣,抚今追昔,不如鉴往知来!” 言罢,手腕一动,柴刀飞出,直直往那半悬的红灯笼飞去。 刀尖挥砍,仿佛砍在一片云烟之中,霎时间,灯笼无,城镇皆为一片片碎片,犹如龙卷风一般,纷纷卷入空中。 街景渐无,人也成了一片片青烟,随风而去。 痴成山主站在废墟之上,仰头望着乌云蔽月,突然喃喃,“凤娘,许久……没与你一同看过月亮了。” 第107章 终于感知 幻阵一破,一切皆无,只剩下漫天的风沙。 钦天府没了,中曲城没了,就连那被黄沙掩埋的荒城也一并没了,这一切只不过是痴成山主的一层又一层幻阵。 幻阵破了,无数光点再现,如同在锁魂盅时,破了慕未明幻阵的时候一样。 光点进入朝汐的身体,让她这些日子的疲乏一扫而光,身体里仿佛有温暖的水流在涌动,周身温暖仿佛泡在温泉之中,完全不像是在这寒冷大漠之上。 光点渐无时,朝汐的身体生出一丝异样,或者说是,她终于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 她的身体之中,好像有一条细细的流水,正在循经走脉地缓缓流动着,一直流到四肢末节,回流交叉,在身体里形成了一条细小的回路,仿佛与十二经脉的循行走向一样。 她这算是,入了感知吗? 尚方弋阳自然也察觉到了,朝汐似乎是入了修行之门。但他并未看到那些光点,也并未感受到周身有什么异样,他从来到这个世间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没有根骨,不能修行,但即使知道,看到别人入了修行之门,尚方弋阳还是暗暗叹了口气。 幻阵皆无,朝汐入境。 黄沙之上,只剩下一名老者颓然坐在地上,双腿盘着,双目微睁。 朝汐站在他身前,俯身蹲下,有些纳闷。 这是,痴成山主?刚才不还是一副英俊男子的模样,怎么一出阵,就老成这样了?这也太老了……头发都快掉光了,只剩下几缕白发在头顶上,满脸的褐斑,皮肤松得简直要全部垂下来似的,眼白都变成了灰色,眼皮垂着,已经无力抬起。 这是……将死之相啊。 “你……”痴成山主沙哑的声音仿佛这大漠边缘呼呼的风声,让人觉得凄凉。 他动了动握着墨笔的手指,却没有力气抬起来。 “给你……”痴成山主含糊说了这一句,眼皮无力一垂,手中的墨笔骤然掉落,滚在黄沙之上。 痴成山主死了。 朝汐拾起墨笔,站起身来,冲着痴成山主躬身一礼。 朝汐低声说道:“不管如何,我要谢谢你,让我有机会入了修行。” 就在朝汐看着痴成山主的殒身略有哀叹之时,尚方弋阳站在她身后,铁骨折扇拿于身前。若是他照着朝汐的脑袋一挥,这么近的距离,恐怕朝汐就要头身分离,同痴成山主一起葬身在这黄沙之中。 尚方弋阳摸了摸折扇,将它收回了腰间,嘴角若有似无的一丝苦笑。 他上前拍了拍朝汐的肩膀,说道:“走吧,看着天色也快要亮了,咱们是在大漠边缘,往北走不出一日,应该能出这大漠。” “还有两个和我一起来的人,我得找到他们。” 尚方弋阳皱了皱眉,“好吧。” 正当二人准备踏沙前行时,远处传来了钱白白的喊声,“喂!那个小丫头!” 钱白白和慕未明正从二人身后方走来。慕未明冷着一张脸,边往前走边说道:“她叫朝汐。” “朝汐小丫头!我们在这儿!”钱白白喊着。 慕未明耷拉着一张脸,由远渐近,看着尚方弋阳,脸拉得更臭。 四人相聚,对立而站。朝汐此时抑制不住兴奋,忙说道:“哎哎,你们看看,我有什么变化?” 慕未明根本没搭理她,冷着一张脸看着尚方弋阳,问道:“你谁啊?” 尚方弋阳倒是很礼貌,说道:“在下尚方弋阳,各位叫我尚方就好。”说着,他身后拍了拍朝汐的肩,又道:“我是小汐汐的朋友,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小汐汐?”朝汐和慕未明不约而同对这个称呼发出抗议和质疑。 尚方弋阳耸了耸肩,并未说话。 倒是钱白白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朝汐手里握着的墨笔,大惊道:“这是,昆仑墨笔画江山?怎么在你手里?” “这……说来话长。咱们还是先出了这大漠再说吧。” 四人结伴北行,虽然不知道白千楚等人去了哪里,但九筒与他们在一起,应该问题不大。如今还是先出大漠再做打算。 黑夜退去,天边开始出现一抹红色,寒冷的黄沙逐渐有了些温度,荒漠不再如夜般瘆人。 黄沙一望无际,与天际连接,仿佛没有尽头。 …… 在黄沙中往北走了半天的时间,终于好运的遇上了九筒一行人。 飞行舟坠落,九筒的心情非常不好,两千两银子打了水漂,而且现在,还要走路回百里城。胖胖的双脚在沙地里一踩一陷,从背影看好像一只瘸腿白熊。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现在非常饿,饿到根本没有兴趣去管别的事。 白南行倒真是好师弟的样子,一路搀扶着九筒的庞大身躯,这才没让他在出大漠之前就倒下去。 相比起九筒,白千楚便成了鲜明的对比。当她与朝汐一行人偶遇之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尚方弋阳,自此,眼里只看得到尚方弋阳,双手环在他的手臂上,恨不得粘在他身上。 尚方弋阳当然很无奈,但无奈归无奈,如今被痴成山主的幻阵折腾得精疲力尽,好像也没有力气再去跟黏在身上的年糕精你追我跑了。 余下三人走得很安静,朝汐琢磨着自己入感知的事,钱白白时不时地踢沙子玩儿,慕未明本身就是一副不爱说话的样子,人多了就更显的安静,跟在最后边,背着手慢悠悠走着。 一直在大漠之中朝北走了一天一宿,他们终于出了这铺天盖地的黄沙。 众人皆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哪里还有什么蜀丘弟子,左岭魔君的样子,而且个个饥肠辘辘,嘴唇干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难民。 好在出了大漠就遇上一个小镇子,一众人还未洗尽风尘仆仆,就站在路边的面摊儿前走不动道了。 七个人,十碗面,九筒一人吃四碗。 待填饱了肚子,又找了家小客栈梳洗,这才将一身的黄沙彻底剥离干净。 傍晚,白千楚已经在床上睡着了,朝汐坐在窗棂上,拿出痴成山主的墨笔,仔细看着。 外表来看,这就是一根极其普通的毛笔,笔杆是纯黑色的,看不出什么材质,但拿在手里分量很沉,就像拿了个块儿铁杆似的。笔头也是纯黑色,非常软,看上去很不好写字。 朝汐不知道痴成山主为什么要将画江山给她,但她知道,这笔一定非常厉害,只可惜她不会使。 朝汐顿时有一种暴殄天物的感觉,突然叹了口气。 窗户外的走廊间,慕未明不知何时而来,靠在窗户旁边的墙上,朝汐并没有察觉。 “还不睡?”慕未明轻声问道。 朝汐这才探出身子看到了一旁的慕未明,挑了挑眉问,“你怎么也没睡?” “睡不着。” 朝汐跳下来,站在屋内,两手托腮,趴在窗户上。 “这些日子发生这么多事情,咱们的客栈还能不能开了?” “当然要开。” “对了,我还没问呢,你们在大漠里进入幻阵了没有?” 慕未明脸色一变,突然站直身体,看着朝汐一眼,似乎根本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我困了,睡觉去了。” “哎……你……”朝汐看着慕未明转身离去的身影,喃喃道:“什么毛病?” 慕未明定不会告诉她,他没有破得了那幻阵,若非不是最后幻阵自行破了,他可能还在左岭那满山的千鸟草中,快乐的玩耍…… 第108章 回到百里城 …… 两日后,百里城,东城,狐狸巷子,戌时。 慕未明手里持着一本《开店法则》,正在认认真真的地看着。 钱白白坐在客栈大堂,一脸的不满,细长幽蓝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一旁椅子上的慕未明。 “我说,你真要开店?” 慕未明翻了个页,没有说话。 钱白白摇着头,一脸不解。 “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非要在这儿开个客栈?你是缺钱还是怎么着?以后就真打算干这个了?” 慕未明合上书,抬头看着他问:“你不是说不跟我来吗?怎么还是跟我回来了?” 钱白白站起身,侧眼看了看叮叮当当的厨房,说道:“我既然欠了你的恩情,自然要报恩。” “是么。”慕未明眼神流转。 “不然呢?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觉得?你是为了青帝令。” 钱白白笑了笑,倒也没有否认。“你觉得青帝令当真是被魔宗拿到了?我总觉得那个宁渊的背后不是魔宗。” “那你觉得是谁?” “不知道……” 二人正说着话,朝汐从厨房一撩帘子走了出来,手上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油泼面。 慕未明马上坐在桌前,在筷筒里拿了双筷子,左右摩挲着。 朝汐只端了一个碗,放在自己面前,坐下来挑起面准备吃。见慕未明眼神直直地看着他,瞪了他一眼。 “要吃自己去端,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慕未明放下筷子,提醒道:“我可是老板。” “老板?你要不说我都忘了,咱们这客栈家具也送到了摆好了,招牌也挂上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招个厨子好开业?” “厨子?你不就是吗?” “我可不行!我还要参加蜀丘考试呢,哪儿有那么多的功夫待在后厨。” 慕未明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厨房,端出一碗面来,坐在朝汐对面,无声地吃了起来。 朝汐以为他是在生气,于是放缓了语气劝道:“就我那两下子,只会炒几个青菜做几碗面,离大厨还远着呢,你要是指着我开张,那咱们还不如直接关门算了。” “那你干什么?” “我可以当店小二啊,招呼客人我还是可以的,不过得看我有没有时间,我还是要先准备入院试的事。” 慕未明苦笑了一下,问,“我记得当初你跟我说的是盈利二八分,对吧?可如今出钱出力的都是我,我凭什么跟你分呢?” 朝汐想了想,扒拉着面条上的那几粒葱花,表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天真笑容,说道:“凭我救了你啊。” “你这脸皮倒是越来越厚。” 慕未明无奈摇头,抬头看了看杵在旁边的钱白白,冷言道:“看什么?要吃自己端去!” 钱白白一怔,心说怎么突然这么大火气,但瞧着慕未明的冷脸,还是叹了口气乖乖去厨房端面出来吃。 钱白白跟朝汐二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略带嫌弃地看着桌上这三碗面条。 “啧,这面煮的时间太长,都烂了,这油也放的太多,你看看这上面飘着多少油,还有这葱花,就这么几粒,根本不够香,还有啊……” “吃不吃,哪儿那么多废话!”慕未明瞪了他一眼。 朝汐倒是没往心里去,耸耸肩说道:“我本来厨艺就不咋地,要不,你做一个试试。” “别,我可不想在这小客栈当什么厨子。” 朝汐抬眼瞟了钱白白一眼,嘲笑道:“我看你只是嘴上会说,手却不会做吧。” “我不会做?就你这碗烂面条,我钱白白用脚都能做出来。” 慕未明瞪着他,眼神仿佛要飞出刀来。 “你要敢拿脚做,我就将你这双脚剁下来喂狗。” “我就打个比方……” “你到底会不会做?你留在我这客栈总得做点什么吧?我这里可不收留吃闲饭之人。” 钱白白很无奈,吃闲饭?不收留?不是你非要我来的吗。 “好吧,等着!” 钱白白说着,扭头进了厨房,叮叮当当地开了火。 厨房里食材并不多,这两日张罗着家具和门匾之事,吃饭也就是对付着来的。 钱白白自从跟着朝汐和慕未明回到这“无二居”,便闷头睡觉,睡了两日,这才起来。 钱白白还在厨房大显神威,朝汐便已经将那碗油泼面吃完了。吃饱了饭,自然也不准备等着钱白白,于是一个人上楼,坐在二楼望台上,闭目打坐。 自从破了痴成山主的幻阵,她就能够感受到体内的气流,虽然气流很细,流速很慢,但她自己确实能够感觉到身体已经与之前不同。 但,又是懵懵懂懂,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同。 在月光下坐了一会,周身舒畅。 起身,下楼,钱白白正喜滋滋地站在桌边,看着那一桌杰作。 “我这是油爆香菇豌豆黄,杏儿豆腐素三鲜,要不是这后厨食材有限,今儿我非要做个满汉全席,让你们俩开开眼。” “厉害厉害!这无二居的大厨真是非你莫属!”朝汐坐在桌前,边动筷边说道。 慕未明正拿着筷子品味,吃一个菜,点一点头,再试另外一道菜,又点了点头。 “怎么样?” “不错。” “你呢?朝汐小丫头,怎么样?” 朝汐边咀嚼嘴里的香菇,边称赞道:“不错不错,照你这个手艺,咱们无二居绝对能火。” 钱白白笑了笑,用手指头戳了戳慕未明的肩膀,问道:“我方才听说赚了钱,你跟朝汐小丫头是二八分账,那我呢?你跟我怎么分?” 慕未明连眼都没抬,冷冷答道:“每月给你二两工钱,包吃包住。” 钱白白撇撇嘴,不满地说:“二两?这也太少了……” “不满意的话,回你的妖山青谷去。” “你!你明知道青谷阵门已关,我回不去了!” 慕未明这才放下筷子,抬起头看着钱白白说:“那就二两工钱,包吃包住。” 朝汐笑了笑,不知道这慕未明是从哪儿学来包吃包住这种话,莫不是那本《开店法则》他还真的看下去了。 钱白白盯着慕未明恶狠狠地说:“你就给我这么点儿银子,就不怕我下毒毒死你!” 慕未明一怔,又说:“对了,店里刚开业,周转不开,你身上带钱了没有?” “啥?”钱白白一捂腰带,后退两步,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 “你要是没带钱,那你的工钱可要缓一缓了。” “你这是什么歪理,我给你钱让你给我发工钱?” 慕未明理不直气壮,一副我高冷我有理的样子说道:“你要是不给我钱,我拿什么给你发工钱。” “慕未明!”钱白白已经被他气得忍无可忍。 慕未明起身,打了个哈欠就往楼上走,边上楼边淡淡地说:“以后叫我老板。” 朝汐无奈地看着钱白白气得跳脚,真想看看这本《开店法则》到底写的什么,居然让慕未明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奸商。 第109章 送礼 第二日一早,朝汐上了蜀丘山。 白千楚自从随他们回到百里城后,便跟着她二哥白南行一起,入住了九筒的永乐小院儿。虽然九筒不是很乐意,但架不住白南行的软磨硬泡打苦情牌,无奈之下只好差人腾了一间房给白千楚住。 朝汐自然是以探望白千楚为由,再次登上蜀丘山。 朝汐被小徒引上山去,熟门熟路地走进了九筒的永乐小院儿,还未踏进那掉了漆的破败大门,便听到白千楚正在院儿里喋喋不休的抱怨。 “我说你好歹也是蜀丘的二先生,名声在外众人周知,可你怎么就这么邋遢呢!这好好的院子也不拾掇拾掇!太脏了!” 九筒坐在院子中的加大版躺椅上,眯着眼睛瞧了一眼白千楚,发愁地皱了皱眉。 “我这院子不是脏,这破缸也好,野草也罢,均是风雅……” 白千楚叉着腰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说:“拽什么酸词儿!脏就是脏!” 白南行拦在白千楚与九筒中间,正在左右为难,一方不敢叫自己这任性的三妹闭嘴,一方又害怕得罪二师兄九筒,站在二人中间左右不是,只得敛声屏气,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九筒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歪着头躺着,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阿千,你莫要如此对我二师兄说话,要不是他收留你……” “收留?不是给了十颗金珠子当住宿费吗!既然我给了钱了,那我还不能要求住的干净点儿吗?要不然干脆我下山找个地方住,总比在这儿强!” “那可不行!”白南行皱着眉头,“阿爹阿娘既然让我照顾你,我就绝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外居住,你必须要跟我住在一起,我才能放心!” 白千楚转了转眼珠子,说道:“那好,白来,你去将这院子打扫干净,屋内屋外要一尘不染,不然我就下山自己住去!” “这……”白南行求助于九筒,“二师兄,我这……” 九筒这才抬了抬眼,一双小眼睛露出一丝小缝隙,看着白南行幽幽说道:“那就扫吧,反正我这院子也是该扫扫灰了。” 白南行很委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闷声拿了扫帚,默默地开始扫起了院子。 白千楚这才气呼呼地坐在了九筒旁边的椅子上,指挥着白南行干这干那。 九筒眯着眼睛,瞧了瞧这兄妹俩,妹妹不像妹妹,兄长也没个兄长的样子,真是麻烦。不过九筒知道,这麻烦也不会麻烦多久,白千楚这个人在蜀丘是留不住的。 且不说他师尊闭关十日,还不知道能不能同意白千楚住下来,就看白千楚这位大小姐的心思与性子,也不会在这蜀丘住长久,恐怕不知道哪天就会偷摸下山,去找那位意中人尚方弋阳去了。 九筒坐起来,歪头笑了笑,不过使唤使唤六师弟扫扫院子还是很不错的。 朝汐走进院子时,九筒正好坐了起来。 “二先生。”朝汐拱手道。 九筒笑了笑,还没说话,白千楚就像只小松鼠似的,从椅子上蹿了起来冲过去抱住了朝汐,那样子活像是小娇妻见到夫君归来似的。 “你怎么来啦。”白千楚挽着朝汐的手臂,笑嘻嘻地问道。 “来看看你。”朝汐笑了笑,抬眼看着九筒说道:“也来看看二先生和六先生。” “看他们作甚!”白千楚回头瞪了二人一眼,挽着朝汐就往里走。明明才入住永乐小院儿一天时间,就活生生像个主人一样了。 九筒尴尬地笑了笑,站起身来,说道:“姑娘请。“顿了顿,回头对白南行又道:“劳烦六师弟泡壶茶来。” “你别老使唤我二哥!”白千楚不满地斜了九筒一眼。 九筒一个蜀丘二先生,自然不能跟一个小女子置气,也只当是看在白南行的面子上,处处忍让沉默以对了。 “朝汐姑娘先坐,我去泡茶来。”白南行说。 “多谢六先生。”朝汐向来很是客气。 待落座堂屋的软榻之上,九筒才问道:“我听说姑娘上次在大漠得了昆仑墨笔画江山?” 朝汐点点头,“不错,痴成山主死时,确实将那墨笔给了我。” “痴成山主可说了什么?” “没有,出幻阵时他已经垂危。”朝汐抬头看着九筒问道:“二先生可知道这画江山是何法宝?” 九筒挪了挪宽大的身子,坐出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缓缓解答道:“昆仑墨笔画江山,传闻曾是萨孤之法宝,后来被痴成山主得去,成了昆仑山的镇山之宝,后来痴成山主不知所踪,昆仑山落败,这画江山也就随着痴成山主消失在江湖中了。” 朝汐点了点头,又问:“那这画江山究竟有何厉害之处?” “画江山乃是阵师之法宝,若以此墨笔画阵符,那威力乃是无穷。” 画符啊……她哪儿会画什么符,看来这画江山到她手上还真是暴殄天物了。 “那若不是阵师,这画江山可有何用?” “不是阵师……那就没什么用了,便于普通的墨笔没有区别。” 朝汐看着九筒说:“阵师施阵,都要画阵符的吗?” “当然了!”九筒点点头说:“姑娘在妖山青谷也曾见过在下的阵法,那些阵法虽然看似闭目凝神,但实则都是藏于手中的阵符所致,而阵师之所以施阵之时皆需端坐闭目,是因为身上画好的阵符以大地之气承载,不然,阵法的威力将大大减弱。” “原来如此,朝汐今日受教了。” 白南行端茶上来,递给朝汐后,端坐在九筒的身边,问,“听阿千说,朝汐姑娘已经报名了蜀丘入院试?准备的可好?” 朝汐尴尬地摇了摇头。 九筒安慰道:“姑娘虽根骨不是上乘,但大漠一事后已经入了感知,这乃是半只脚已经踏入了修行门内,若是持之以恒,也定能有一番作为。” 朝汐苦笑了一下,半只脚?本来她入了感知还以为已经进入修行门内了。 “二先生不必安慰我了。” 朝汐说着,从袖内拿出一块绢布,展开来,里面正是那墨笔画江山。 “这是……”九筒探着身子去看。 朝汐双手一递,将画江山递到九筒身前,笑了笑说:“二先生既然是阵师,那么朝汐以为这画江山于我手乃是暴殄天物,于二先生手才能彰显出它的威力。” 九筒一愣,摇摇头道:“姑娘这是何意?” 朝汐一脸诚恳地说:“二先生也知道,我已经报名了半月后的入院试,这考得上考不上还很难说,我也没有时间去学习画符一事,所以不如将这画江山赠与二先生,我也好安心考试。” 九筒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朝汐姑娘是想让我透题?这是在贿赂我?” 第110章 莫风岚送字帖 朝汐连连摆手,“二先生不要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 九筒伸手推了推那绢布,面色温和地说道:“上回在妖山青谷,朝汐姑娘帮了不少的忙,于山外小路若非姑娘,恐怕九筒也命在旦夕,所以姑娘不必如此,想问什么就问吧。” 朝汐有些尴尬,举着绢布的手微微颤了颤。 九筒见朝汐如此,又说道:“姑娘还是快将这墨笔收好,既然是痴成山主给你的,还望要好好珍藏。” “好吧。”朝汐忙收起了笔。 “说起上次在妖山青谷,其实九筒早就有一事想问。” “二先生请说。” “当时那魔宗魏一明显已经占了上风,朝汐姑娘身上究竟有何法宝,居然一击就要了所有魔宗的命,也将那无畏境的魏一重伤而逃?” “你一击杀了所有魔宗?”白千楚惊诧万分,坐在朝汐身边揽着她的胳膊,惊道:“朝汐你居然这么厉害!” 朝汐摇摇头,想到那日突然爆发恐怕还是跟那锁魂盅有关,但关于这锁魂盅她知之甚少,每次问慕未明,他也是少有回答,不知是当真不知道,还是不愿意说。 朝汐尴尬地说道:“其实那天,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九筒倒也没有再问,而是说:“如此看来,那姑娘定是不凡之人,关于考试也不必忧心,姑娘有恩于我,我自然会竭力相助。” 竭力相助?朝汐心里一喜,未想到今日礼虽没送出去,但还把事儿给办了? “那还要多谢二先生关照了。” “那就简单说一说吧。”九筒抿了一口茶说道:“这次入院试分为两关,文试和武试,会有六位观察者拟分,分别是我师尊,大师兄,我,还有皇城内的三位皇子。” “皇子?怎么这蜀丘考试还有皇子来监考?” 九筒的表情略显无奈,说道:“这都是圣帝的意思,往来本就是我师尊与大师兄监考,但前些日子圣帝邀我师尊去天莱阁用膳,提起了这考试之事,圣帝便说让三位皇子长些眼界,于是便全都塞来当监考了。” 朝汐点点头,这于她倒也算是个好消息,毕竟她与二皇子在余琼山还是经历了不少,不知道会不会因为相识而给她提提分数。 九筒继续说道:“这六位打分,取分数最高的三十位为蜀丘外门弟子。成为外门弟子三个月后,便要从这二十位中挑选一位成为我师尊的座下弟子。” 朝汐垂着头,若有所思,“还要成为外门弟子,二十位中再选一位……感觉难度很大啊……” 九筒不知为何,转着面前的茶杯,突然说道:“朝汐姑娘不必忧心,你一定行。” 朝汐抬头,眼中略有些错愕。她都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二先生为何如此斩钉截铁,这表情看上去又不像是客套安慰。 “对啊,朝汐你肯定行的!”白千楚在旁附和道。 朝汐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 她垂眼拿起茶杯缓缓品着,眼里流转着丝丝不解。 …… 出了蜀丘山,已经快到午时。本来九筒想留朝汐在蜀丘吃饭,但朝汐找了个借口,下山去了。 回到无二居时,钱白白已经烧了一桌子菜。二人坐在桌前没有动筷,似乎是在等她。 钱白白其实早就准备开吃了,但慕未明执意要等,他也没法子。 朝汐刚一进门,慕未明便说道:“你回来了?” “嗯。”朝汐坐在桌前,有些提不起精神。 慕未明将桌上的一张纸递给她,说道:“有人送来了这个。” “这是什么?”朝汐边问边展开了那张折成四方的纸条。 “雪漫纸伞染红裳,踏雪而过不留痕;一缕思意千般尽,峰回路转不见人。”朝汐十分纳闷,这是一首情诗? 她抬头问道:“这是谁送的?” “聚崖山,莫风岚。” “莫风岚?”朝汐更纳闷了,她与那莫风岚不过是两面之交,甚至没说过几句话,怎么这突然间给她送了首情诗? 慕未明抬眼看着她那一脸疑惑,自知她是在自作多情,于是无奈地说道:“这是雪漫山灵祁山主的叹峰回,那莫风岚说了,要你好好练字,考试时用得上。” 朝汐皱了皱眉,这莫风岚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九筒托他给的?不好当面透题,所以托莫风岚给她这幅字帖,好让她文试可过? “他还有没有说什么?” 慕未明摇摇头,那莫风岚在一炷香之前来的,只交给他这一张纸,说是灵祁山主的叹峰回,朝汐的考试必然会的上,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不然他一个连灵祁山主都不知道是谁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这首情诗的由来。 慕未明见朝汐有些发愣,笑道:“你还真打算靠一首情诗考入蜀丘?且不说这诗如何,这笔字可是很难练的,就你那手……” 朝汐瞪了他一眼,收起纸条,回道:“我手怎么了?还有半个月呢,我就照着练,还练不出这一首诗?” 慕未明撇着嘴摇头,明显一副“你练不出来”的样子。 钱白白摸着筷子已经忍无可忍,无奈道:“二位,再不吃,菜可就凉了!” 三人这才开始动筷。 …… 吃过午饭,钱白白出门买东西了。慕未明倒是甩手掌柜的,说了句明天开业后,便将所有采买张罗的事都交给了钱白白。 本来朝汐也该跟着去买些东西,张罗张罗,但她一心扑在这练字之事上,正在大堂内重复着研磨,拿笔,写字,撕纸这几件事上。 慕未明说得不错,这笔蝇头行楷,确实很是难练,她平日里本来就不通书法,如今就算给了她字帖让她临摹,一笔一划中,也很难写出人家的风采。 写的累了,便垂头丧气地走到店门前,看了一眼正坐在躺椅上悠然看着《开店法则》的慕未明,沉沉叹了口气。 “怎么,要放弃?”慕未明连眼睛都没抬,看着书说道。 “自然不是,写的累了,歇会儿。”朝汐说着,颓然地蹲在门前,反正这狐狸巷子也很少有人来,她便一屁股坐在了客栈门口的门槛上。 慕未明斜眼看了看她,合上书,从手边又拿出一本薄薄的书来,扔给她说道:“给,左岭天书,看吧。” 朝汐一愣,这才想起来还有左岭天书这回事,妖山青谷和大漠这一趟走得是急急忙忙,喘息不得,这回到百里城以后,居然还把这事儿也忘了。 朝汐没有说话,将书翻开来,仔细看着。 这左岭天书名字虽好像神秘莫测似的,但实则只是记录左岭历史的一本书,上面从不灭冥王开始,讲述了左岭这八百年来,所经历的一切。 第111章 若想长留久,天地立如初 “若想长留久,天地立如初。” 朝汐叨念着扉页上这句话。 翻开来,朝汐大体看了看这左岭天书。 大概意思讲的就是:八百年前,道枯升入不灭境,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接近于神的人,后来他创立了天宗三卷,被修行道奉为神书。再后来,道枯困入心魔,杀妻儿徒弟,造下孽障,掀起江湖一阵血雨腥风,他从神坛跌落,创立了魔宗,成为了世间的魔头,由此称之为不灭冥王。 后来,在不灭冥王统治世间百年后,有一位镇山君突然横空出世,与不灭冥王同归于尽。 自此之后,魔宗落败,被众多修行者讨伐,随后成为无人废墟。 过了六百多年,慕潜阳带领一众人马潜入魔宗,重修魔宗功法,重整魔宗神殿,更名为左岭神域。 慕潜阳等人虽然修行魔宗功法,但闭门不出,不参与江湖争斗,不为祸世间,这也让无数忌惮紧盯的修行者松了口气。 这左岭天书就写到这里,后面则是大片的空白。 “没了?” 慕未明点点头,伸手拿回书,好好装进衣襟內,回道:“这左岭天书在我八岁的时候就交给钱白白,带到了妖山青谷,后面左岭发生的事自然没有记录。” 朝汐盯着慕未明,不解问道:“一本史书,为什么要交到钱白白手里,让他带去避世妖山?” “不知道。” 不知道?朝汐蹙了蹙眉,伸手便去掏那左岭天书,“你再给我看看。” 慕未明忙用手拽住衣领,无奈道:“你刚才不是看过了吗?还看什么。” 朝汐也不说话,一使劲,将那书从慕未明怀里掏出来,坐在地上又看了几遍。 慕未明半敞着领口,露出白色的里衣和半遮半露的一边锁骨,他坐起身来看了一眼正在翻书的朝汐,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衣服,又重新躺在那躺椅上,眯着眼睛,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 朝汐翻看那书好几遍,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好将书往慕未明肚子上一扔,站起身来一掸衣裙,重新回到大堂內去练习那首叹峰回。 待练字练到日落黄昏,慕未明才醒了醒神,从那躺椅上下来,打着哈欠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走进大堂。 看到地上凌乱的废纸,笑道:“够勤奋的啊?练得如何了?” 朝汐坐在椅子上,将毛笔往桌上一放,有气无力地答道:“哪儿有那么容易练好,真羡慕你,天天大爷似的,什么都不用干。” “嗯?”慕未明看着她一脸的墨点,挑了挑眉问:“你这是在挖苦我?” “我挖苦你干嘛。” 慕未明坐在朝汐身前,掏出一块手帕递过去,指了指她脸上的墨点,说:“擦擦吧,不然一会儿钱白白回来可是要取笑你一番。” 朝汐接过来,胡乱地擦了几下,看着这蓝色手帕,笑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多帕子,真是比女子还要讲究。” 慕未明一怔,这话是说他像个女人?他向前一探身,拿过手帕,在朝汐脸上仔细擦着。 “你这丫头身上连块丝帕都没有,还是不是个女人?” 朝汐皱了皱眉,但却并没有躲,她幽幽看着慕未明,他如深潭一般幽静的眼眸里,不知道到底藏着些什么。 朝汐打心眼儿里觉得他十分深不可测。 “你那玄炎刀是什么由来?跟我说说呗。”朝汐突然开口道。 慕未明细细给她擦着墨点,冷冰冰地答道:“我爹赠与我的,若木之根锤炼所得,通幽冥火,不弯不断。” “哦。” 说到他爹,朝汐更觉得慕未明奇怪。说起来他爹慕潜阳不是被现如今的魔宗神君父子俩给算计了吗?弑君夺位,这是多么大的深仇大恨,慕未明却从未提起过,一心就铺在这小小客栈上?这得是多大的心,能把这杀父之仇都给放下? “好看么?”慕未明见朝汐直直盯着他发愣,浅浅笑了笑。收回手,坐直了身体,说道:“擦干净了。” 朝汐点了点头。 她扭头望着门外萧条的街景,突然喃喃道:“妖山青谷遇到魔宗那天,究竟是为什么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呢?” 慕未明皱了皱眉,回道:“恐怕是因为锁魂盅。” 朝汐回过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锁魂盅內……” “我回来啦!”钱白白大叫着跨门而入,身上背着个大大的包裹,看上去可是买了不少东西。 朝汐并没有搭理钱白白,而是看着慕未明说道:“锁魂盅內什么?你倒是说啊?” 慕未明回头看着她,突然犹豫了,刚才要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突然之间不想说了,甚至是不敢说了。 “锁魂盅神秘莫测,我也不知其中缘由,不过我想以后会知道的,你先不要急。” 朝汐眯了眯眼睛,问:“那你刚才想说什么?锁魂盅內……是什么?” 慕未明看着朝汐,脸上倒是很真诚,“我就是想说锁魂盅內可能诸多陷阱幻阵,你还是不要轻易打它主意。” “这个我自然知道。” 朝汐这么久对锁魂盅这么好奇却又迟迟不敢再去探的缘由,一个是忌惮那跳井的出来方法,一个便是害怕像慕未明一样,稍不留神被困个百八十年。 “喂喂喂!你们俩也太冷漠了吧,我这大包小包的,也不说接一把。” 朝汐起身,接下钱白白的东西,问道:“你这都买的什么?这么沉?” “炮仗啊!”钱白白卸下肩上的大包裹,指了指慕未明说道:“这位老板说了,准备明天开张。” “开张?你们俩忙的过来吗?真的不准备招人了?” 钱白白一愣,问道:“我们俩?那你呢?” “我?”朝汐指了指这一地的废纸,叹了口气说道:“我要练字。” 慕未明抬起头看着她,幽幽地说:“明日第一天开张,你就别练了。” “不练?不练我拿什么去考那入院文试?明日我请假。” “不准假……” 朝汐和慕未明正在大眼瞪小眼时,钱白白俯身捡起一张被写废揉成团子的纸,展开来一看,笑得连连拍腿。 “这就是你练了一天的成果?这一个个黑疙瘩就是你写的字?” 朝汐走过去,一把将纸抢回来,撇撇嘴道:“这蝇头行楷难得很,这么小的字,我怎么能写得好……” 慕未明低头看了一眼废纸上的字,摇摇头。 “你不是有那昆仑墨笔吗?” 朝汐掏出那墨笔画江山,看了看,心有不忍。 这么一个传说中的法宝,落到她手中,也算是这笔倒霉催的。发挥不了威力不说,还被用来练她这笔狗爬字…… 真是糟践了…… 第112章 无二居开张 翌日一大早,无二居门前便簇拥了不少的人。慕未明倒是会张罗,还提前差使钱白白请了舞狮舞龙,这平日里冷清的狐狸巷子也算是热闹了一回。 鞭炮一放,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慕未明穿着他那身华贵的黑袍,站在门前,朗声说道:“今日我无二居新店开张,吃饭住宿一律八折!” 说完,便背着手站在一旁,向着迎往的人拱手施礼。 朝汐和钱白白相视一愣,想着这慕未明今日倒还真有一副掌柜的样子了。 到了午时,饭点儿一到,人多了起来。 多亏了九筒和白南行兄妹二人前来捧场,说是捧场,实则还没落座就撸起袖子去帮忙了。 钱白白在后厨简直长了三头六臂,一个人又当大厨又当小工,忙得晕头转向。好在白南行能打打下手,白千楚又能帮着端端菜,这开张第一天,总算没出了幺蛾子。 朝汐也很忙,端菜送菜,招呼客人。 只有慕未明,站在账台前,算算账,喝喝茶,还算清闲。 午时一过,人少了些。 九筒与白南行兄妹二人坐在大堂喝茶休息,钱白白也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坐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哀声载道。 慕未明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紫砂壶,站在帐台后,边喝边摇头。 “看来人手确实不够用,是得考虑招几个伙计……” 话音刚落,厨房里的钱白白仿似长了顺风耳,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抹辛酸泪,双手伏在帐台上道:“老板!你可算开窍了!再不找人我就要累死了!” 慕未明看着钱白白灰头土脸的样子,笑了笑,伸手将头顶上那块白菜帮子取下来,说:“小白啊,苦了你了。” 钱白白泪眼摩挲,伸手握住慕未明的手说:“老板!” “小白!” 朝汐虽然看着他俩可笑,但大堂里还有客人呢,于是轻轻咳了咳,打断道:“二位,玩够了没?还有一桌子菜没炒呢。” 慕未明尴尬地缩回手,拿着紫砂壶钻进帐台后继续看着那本《开店法则》。 白千楚凑上来,拍了拍钱白白的肩膀,取笑他道:“小白?我妖山青谷的白阿伯也有被人叫小白的一天啊。” 钱白白愣了愣,想到自己在白南行与白千楚眼里可不就是个一百多岁的老头子,略微有些尴尬,自己这是抽了什么风,居然跟慕未明玩了起来。 老脸一红,弯身钻进厨房,继续勤勤恳恳地干活去了。 朝汐笑道:“你叫他钱阿伯啊?” “对啊!钱阿伯可是大我们一百多岁呢,我们三兄妹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不过钱阿伯从前可一直都是很高冷的,我还真没见过他今日这一面。” “三兄妹?那这么说,你还有个大哥了?” 白千楚摇摇头,“是大姐。” 朝汐记得上次在妖山青谷可没见过白千楚的这位大姐啊。 白千楚耸耸肩说道:“我大姐叫白千媚,听说都二十多年不回家了,从我未出生就离开了家,至今我都没见过她一面,我阿爹阿娘也很少提起她。” 白千媚?朝汐只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却也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听过。 正琢磨着,门外突然走进来一排人,手中托着礼盒,看上去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厮,进了大堂齐刷刷站成一排。 朝汐等人吓了一跳,就连站在帐台后打哈欠的慕未明也提起了精神。大家都等着看这到底是哪位祝贺的,送礼那么多? 待小厮都站在了大堂,跟在最后那位一身白衣的男子才迈入无二居的门槛。 刚一迈进来,白千楚就尖叫一声,“嗖”地扑了过去。 “尚方弋阳!” “哎……你别……你撒开……”刚迈进大堂的尚方弋阳很是无奈,白千楚仿佛一块年糕一样再次粘在了他的身上。 慕未明皱了皱眉,从账台后走出来,问道:“你这是?” 尚方弋阳使劲抽出被白千楚挽着的手,拱手道:“慕老板,开业大吉。” 慕未明丝毫没有迎客的笑容,指着一排端着礼物的小厮,冷着一张脸问:“尚方公子这是何意?” “当然是恭贺慕老板开张大吉啊,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尚方弋阳说着,抬头看着朝汐又道:“小汐汐,近日可好?” 白千楚一愣,仰头看着他,“小汐汐?你跟朝汐这么熟了?” “不熟不熟,我跟尚方公子不过见过两回面,他这是打趣我呢。”朝汐冲尚方弋阳使了个眼色,忙解释道。 尚方弋阳摇摇头,纠正道:“是三回。” 慕未明站在朝汐身前看着尚方弋阳问道:“所以说我们跟你也不熟,送这么多礼来恐怕不太好吧。” “慕老板,以后就熟了,咱们可是同行。” “同行?” 尚方弋阳点点头,“不错。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熟识。” 白千楚黏在他身边,眨巴眨巴大眼睛问道:“同行?你也开客栈吗?” 尚方弋阳笑了笑,还未说话,坐在一边桌子上的九筒便率先开了口。 “尚方公子可不仅仅是开客栈那么简单,这百里城有多一半的商铺产业都是他的,那个极其有名的李家铜锅涮肉也是尚方公子的产业。” 九筒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尚方弋阳,继续说道:“尚方公子在百里城,可谓是富可敌国啊。” “二先生也在,失敬失敬。” 尚方弋阳向九筒打了个招呼,突然说道:“今日在下还有事,改天再来登门拜访。” 说完,一扭身,身后的小厮纷纷放下礼物,跟着他出了无二居。白千楚不依不饶地跟着,不顾尚方弋阳的尴尬和劝阻,跟着他一同出了无二居。 若不是白南行这个当二哥的又气又恼跟出去将她拎了回来,恐怕她还真要跟着尚方弋阳走了。 尚方弋阳走后,朝汐问九筒,“那个尚方弋阳当真这么有钱?” 九筒点了点头。 这么有钱,可却还在秋都偷她和九筒的东西? 九筒似乎看出朝汐的心思,又说道:“尚方公子有的是钱,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至宝,但有些至宝用钱是买不到的,所以他也常常用些手段。” 顿了顿,九筒压低声音看着朝汐说:“朝汐姑娘,此人深不可测,说话办事不可轻易相信,姑娘纯真,还是离他远些为好。” 朝汐一笑,应承着点了点头。 第113章 十月初十入院试 自从无二居开张以来,生意一直都还不错,这也是多亏了蜀丘招生导致百里城外来人众多的福。 慕未明见钱白白实在忙不过来,便张贴了告示,招来了几名伙计,这无二居也是越加像样了。 白千楚时常来,抱怨抱怨她二哥白南行软弱没主见,抱怨抱怨九筒总是使唤他二哥,每次都是坐在靠近门边的那张桌子上,时不时地往门外望,朝汐知道,她是在等尚方弋阳,等着在这无二居里上演一场神奇的相遇。 可尚方弋阳自从开业那次后,就再也没有来过,白千楚很是失望。 朝汐这段日子也很忙,忙于勤练书法,忙于感知打坐。 这一晃半个月,飞快地就过去了。 虽然这笔狗爬字并没有精进多少,但好歹那首叹峰回也能够顺利的临摹下来,不至于像一开始似的,只能写出一圈圈的黑疙瘩。而这感知修行更是没有什么进步,每晚在无二居的二层看台上,乘着月光感受身体内的气流运行,每每舒适不已便感觉格外疲乏,有很多次都是在看台上盘着腿睡去的,第二日慕未明将她叫起来时,总是一副腿脚酸麻的窘相。 …… 十月初十,蜀丘入院考试展开这天,百里城自从辰时开始就格外的喧嚣热闹。 数不清的人从一大早就汇聚到了东城,使得这从前毫无人烟的小路都变的人声鼎沸。 朝汐穿着一身新买的墨云衫,兜里装着几十两银子,装好那根昆仑墨笔,挎好所向披靡的小柴刀,大步走出无二居。 这身墨云衫颜色低调,白衫上绣着几朵墨云,显得素净利落,不比那桃花衫引人注目,朝汐觉得甚好。配上那双新买的小麂皮靴,更有种翩翩公子的感觉。 而且朝汐向来不施粉黛,今日头发又利落地束起,由一根墨带绑着,若不是身材太过娇小,从后面一看还真像是个美男子。 慕未明与钱白白站在客栈门前,招手微笑。 “早些回啊!”钱白白笑道。 慕未明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神满是期盼,颇有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感觉。 朝汐有些尴尬,摆了摆手,加紧脚步走出了狐狸巷子。 出了狐狸巷子往北走,便上了街市大道。人很多,朝汐顺着人流走,感觉这东城仿佛整个儿都变成了集市似的。 一直走到蜀丘山外的长条街上,人流渐渐慢了下来。 朝汐踮着脚往前望去,前方直通蜀丘山门的长条街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目测来看,差不多有五六百人,并不都是去蜀丘考试的,其中不乏有很多看热闹的百里城百姓。 蜀丘十年一度招生,谁都想观摩一番。 这可真够壮观的! 瞰天皇城甚至出动了城防兵来维持秩序,但奈何人实在太多,身着铠甲手持军刀的士兵并不能让这些人井然有序地往前移动,不乏有插队的,流窜的,踩人的,发生口角的,甚至偷东西的。 朝汐挤在人群中十分不显眼,她想着九筒所说的文试武试,自己心里十分没底,这么多人,她能否挤进前二十名,朝汐觉得实在是有点儿悬。 现在她不由得有些后悔,当初那剑圣周乾公想要收她为徒时,她怎么就那么一根弦的说自己要考蜀丘。就算是要查钦天府当年的旧案,此刻若是没本事考进蜀丘山也是白搭,还不如当初跟着周乾公修行,等学成之时再回到百里城,说不定有了些修行地位,事情也能有所进展。 不过现在既然名都已经报了,三百两银子都花了,并且还是借来的,这件事情已经了没有后悔的余地,所以挤在人群之中的朝汐虽然有些迷茫,但也并没有想过因此而掉头离去。 从辰时开始,这大队人马便开始停驻不前,偶有几步往前挪动,却没挪个几米便又停了下来。城防兵也是尽力在维持秩序,经过几次推搡打斗后,禁卫军也来了,身着黄甲的禁卫军一来,顿时将城防兵也带出了一种高不可侵的威严感,生生让这五百来号人排成了两队,缓步往前挪动。 排在朝汐前面的是一位男子,那男子一身白衣,披着个薄薄的白色披风,手持着一把佩剑,剑首上是一块上好的玉石,质地细腻,白玉琢成,看上去价格不菲。 男子身侧站着一名瘦小枯干的小厮,正给他不断扇着扇子。 此时过了辰时,已到巳时,十月份的温度虽然不算很热,但架不住人多,每个人心里又都憋了团火气,导致这十月中旬的气温也骤然上升。 男子排队排得很是烦躁,一挡小厮手里的折扇,抱怨道:“怎么还不走?照这个龟爬的速度,几时能登上蜀丘山?这蜀丘也是,招这么多人干什么,也不筛选筛选,净是一群乌合之众来凑热闹!” 男子说着,斜了一眼小厮差使道:“木头脑子,还不快帮小爷去前边看看!” “哎,少爷,我这就去。”小厮领命,刚一往旁边走,一位手持银枪的禁卫军便喝止住他。 小厮一哆嗦,好说歹说让人家相信了自己不是打算插队,只是去前边探听探听情况。现在这种氛围,哪儿还有人敢插队,就冲这五百多人的火气,若有人插队,还不被生吞活剥,群起攻之。 哪想着小厮还没迈开腿,就被那禁卫军手掌一伸阻止了。 那禁卫军威风凌凌,瞪眼蹙眉,高声喝道:“打听什么?我告诉你们,好好排队,考场容纳不下这么多人,一个时辰一场,一场一百人,想考试的都给我好好等着!” 这话音一出,几百个人火气更盛,这百里城东城的气温也再次逐渐上升。 “既然早知道容纳不了这么多人,为什么不安排好考场时辰!” “这不是故意玩人吗!” “这蜀丘到底什么意思?连安排考场这点儿事都做不好吗?” 人群充斥着不满之声,再次喧嚣起来。 朝汐倒是没那么激动,虽说心里对于起个大早还要等上半天儿的情况略微有些怨气,但还没到口无遮拦发泄出来的地步。 而且,她向来不爱用言语发泄,很少呈口舌之快。 但那位衣着显贵的男子显然不是个能将怨气吞回肚子里的人,他怒视着那位禁卫军,一扒拉小厮,向前一步说道:“小爷我不等了!我现在就要进去!我爹可是户部尚书李光重!凭什么让我与这群平民百姓一起傻等!” 禁卫军一蹙眉,心想哪儿来这么个自大的愣头青。 “不愿意等你可以掉头回家!户部尚书?天王老子来了今日也得等着!” 那位户部尚书的公子平日里被人恭维奉承惯了,谁想到今日这禁卫军居然这么不给面子,大庭广众,当着所有报考蜀丘的同辈面前如此奚落他,他一时恼羞成怒,欲想要拔出佩剑吓唬吓唬这禁卫军,挽回一丝脸面。 但没想到剑还没出鞘,就被那位禁卫军一掌按住了。 “你要是再闹下去,我可就不客气了!户部尚书的小公子是吧,今日若是血溅长条街,你爹恐怕也救不了你。” 公子哥咬牙切齿,却看着那禁卫军眼眸里的丝丝杀意,再不敢贸然行事,可嘴上却忍不住叫嚣。 “你一个小小禁卫军,牛气什么!我要让我爹革你的职,将你关进天牢,凌迟处死!“ 禁卫军松开手,笑了笑,头盔下的一张脸笑起来居然很是明媚。 “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多禁卫军,你让你爹革谁的职?” 公子哥一愣,像个傻子一样问道:“你……你叫什么!” 禁卫军长枪戳地,朗声回道:“林瑟!” 第114章 监考官沈萧声 林瑟这个名字一出来,让这五百号人有将近一半都为之一震,当然也包括这位户部尚书李光重的独子——李嵩荣。 林瑟乃是禁卫军的副统领,九方帝身边的当红大将。 传闻十年以前,蛮荒曾有过一次暴动,那些蛮人虽物资极少,但个个身高体壮力大如牛,一千个蛮人,手持刀斧,杀了不少边境守卫兵,险些将九方边境突围。 林瑟那时候还是边境小城的统领,一人单挑百十来号蛮人,硬是撑到了援军赶来,将蛮人一举击溃。自那以后,林瑟被调回了百里城,成为了禁卫军的一员,守卫在皇城与九方帝的身边。又过几年,林瑟深得九方帝的喜爱,提拔为副统领,虽称不上战功赫赫,但在百里城里也是声名远扬。 而那次蛮荒暴动后,九方帝做出了一个震惊九方国,且被世人永久诟病的决定:将二皇子九方耀尘送往蛮荒抚养! 这一举动,可谓是丢尽了九方国的脸面。无论是朝臣将士还是平民百姓都怨声载道,甚至是举国同哀。 九方国乃是强国,世间不过孤元可与之抗衡,奈何两国之间横亘着一条青川山脉,就算起兵也打不起来,所以向来也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讲究个和平共世。 可蛮荒就不同了,蛮荒一带位于九方南边,紧挨着南方边境,物资匮乏,人烟稀少,工具落后,是个毫无竞争压力的族落。 若是以前九方先帝在位之时,蛮荒可是不敢造次,造次就打回去,打得他们哀嚎遍野,血流成河,不敢再犯为止。 可如今这位九方帝可没那么做,他将自己的二皇子送往蛮荒,这一举动表面上是为了维持九方边境与蛮荒的和平,但实则已经等于向蛮荒低头,甚至是退让,一个强国,凭什么要向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让步? 九方国的朝臣百姓虽说知道二皇子母妃是妖妃祸国,但平白无故向一群蛮人低头,也仿佛受了奇耻大辱。所以之后的很多年,坊间对九方帝的不满一直不绝于耳,直到近年,才算消停下来。 那位林瑟副统领自报家门后,五百来号人也没人再敢多说废话,抱怨声骤减,纷纷乖乖地排着队。虽然蜀丘入院试多得是江湖新生,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女,但此时考试在即,谁都想将自己表现得礼貌得体,很少有人像那位李嵩荣一般浮躁自大。 朝汐并不知道谁是林瑟,但看那位禁卫军威风凌凌,眉目生辉的模样,也知道这位必定不是一位善茬。 …… 队伍如同龟速一般挪动,走走停停,大概到了未时,终于轮到了连朝汐在内的一百号人。 随着队伍前行,走到蜀丘大门前,两旁小徒递上来一张小木牌,说道:“请各位考生手持名牌入座。” 朝汐看了一眼那木牌,上面写着十七,应该是座位号。也就是说这一百个人里,她坐在第十七位置的考桌前。 朝汐蹙了蹙眉,又是十七…… 随着队伍不紧不慢地登上蜀丘山,朝汐心里开始涌上一点点紧张。想她也是第三次登上蜀丘山了,这一次明显比前两次要紧张的多。 登上山顶走进大院儿,众人跟随着领路小徒走进最右边的拱门里。 一进拱门,便看到一个大院儿,墙角堆放着一些兵器和木桩,应该是提前腾过去的,看样子以前应该是个练武场,只是今日被当成了考场。 大院儿里已经摆放好了一百张考桌,桌与桌之间的距离十分齐整。这一百张桌子面朝着一个现搭的黄顶华盖。想来这整整一天,艳阳高照,总不能让三位皇子在大太阳下站着吧,这华盖虽然有些简陋,但好歹遮一遮太阳。 华盖之下,便坐着众位监考官。 以天卿神尊为中心,两边是皇子,而后是三柴与九筒等人。 朝汐站在队伍中看过去,首先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二皇子九方耀尘身边站着的那个小丫鬟,黑脸齐月!还是那副冷若冰霜千年不化的样子,脸也还是那么黑! 朝汐记得九筒说过有六位监考官,可这一眼望去,哪儿止六位。 从左到右,十六把圈椅,坐着十六个人。 不是说六位吗?难道剩下那十位是来看热闹的? 除却九筒说的,天卿神尊,九筒,三柴,还有三位皇子外,两侧还坐着十位有门有派的杰出修行者。朝汐想的倒也没错,这十位杰出修行者受邀前来观摩蜀丘十年一度的入院试,说是观摩,实则也就是来看热闹的,真正打分决定考生命运的,还是原先那六位。 朝汐从左到右看了一遍,看到右侧最后一位时,眼神一怔,面带惊讶。转瞬这惊讶消失,变成了略带恐慌。 沈萧声!他怎么来了? 朝汐这一愣神,恰好与沈萧声对上目光。沈萧声也是一愣,心中不觉涌上欣喜,嘴角略有笑意,但意识到人多眼杂,考场严肃,转瞬便将目光移走,不敢再看朝汐。 朝汐是很不愿意遇上沈萧声的,虽说于她心中沈萧声乃是一位翩翩公子,如同白月光一般的存在,但自己既然杀了他清泉派的大师傅,自然不愿意再遇上清泉派的任何一位。 即使那赵庆罪恶滔天,即使他死时只是清泉派的一位伙夫,但朝汐还是很害怕事情败露,所以见到沈萧声时,十分的紧张与不安。 …… “各位考生请入座,桌案上有两张白纸,分别考书法和丹青,没有命题,各位考生可以随意作答,考试时间为两个时辰。”有位小徒高声诵道。 朝汐浑身一颤,书法她有一首叹峰回,应该勉勉强强能够过关,可那丹青…… 她那手画恐怕是要比那笔狗爬字还要丢人!原以为只会考个书法,没想到还要作画?这九筒先生也是,也不提前关照关照…… 事已至此,画就画吧。 一百位考生,仅有两三位闻之而坐的,余下的人皆然站得绷直,拱手弯腰施以一礼,无声礼毕,才寻找座位落座。 而那仅有的两三位见尊者不施礼的,其中便有那位户部尚书之子,李嵩荣。 他落座很快,十分显眼,落座之后那副伏案叼笔的模样,也是十分显眼。 朝汐坐在桌角写着十七的座位上,正坐着身子,低头看着这张试卷。好在这文试也并不管考生是不是自带墨笔,所以朝汐这画江山也算是顺顺利利地掏了出来。 这画江山笔杆纯黑,笔头也是纯黑,不知是何种毫料所制,摸上去柔软顺畅,可一旦沾上墨汁,便马上变得锋颖细长,尖锐如锥。 若非如此,就朝汐这笔狗爬字,如何练也练不出个蝇头行楷的架势。 朝汐低头看着这两张白纸试卷,熟练地写下了半个月来反复练习的叹峰回。 写完书法,便托着腮直直地看着另一张白纸发愣。 画什么呢? 朝汐正在绞尽脑汁发愁,黄顶华盖之下,最右侧的沈萧声突然想到她当初在余琼山留下的“大作”,险些笑出声来。 江湖漂橹剑锋铄,公子举殇朗月色,十里乌云盖顶时,公子持扇悠悠过。 那火柴棍一样的公子,三道迎风飞扬的秀发,还有芝麻一样的五官,这等画作,今日恐怕要再现江湖了。 第115章 世上无公平,全都是内定 时辰一到,围在院子中的二十多名小徒纷纷上前,收走了两张试卷。 原以为这文试到此就算是结束了,朝汐不由得也松了口气,虽说画作不尽人意,但好歹那首叹峰回写得还不错,至少是这半个月来练笔之中写得最好的一次。 收走了试卷,二十多名小徒将一摞卷子放在华盖之下一旁的桌案上,然后各自拿着一种乐器,再次站在这一百名考生面前。 “接下来是乐试,这里有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类,每个人挑选一种乐器,简短演奏。” 这是要考琴棋书画啊!又不是皇城选妃,考什么琴棋书画! 一百多号人开始有不少哀叹之声,这叹气最长的一声,就当属朝汐了。 她哪里会什么乐器,那些小徒手里捧着的东西她甚至有一大半见都没见过。 从一号开始,每位考生上前挑选乐器演奏。 至少在朝汐之前的十六位考生,演奏得也是惨不忍睹,朝汐多少也放宽了心。轮到她的时候,她也只好挑她认识的选。走到最后一个拿着乐器的小徒面前时,朝汐的眼神亮了亮。 二胡她倒是曾经看裘老头拉过,可惜自己没有什么乐曲天分,根本就没跟裘老头学过,甚至没有认认真真地听过。 不过比起那些古琴琵琶,这二胡只有两根弦,好歹也会容易一些吧。 朝汐这么想着,拿起二胡便拉了一声。这一声噪音乍然出现在这大院内,让所有人都不由得蹙了蹙眉头。天卿神尊本来都快眯着了,着实吓了一个激灵,看着朝汐摆手道:“快!下一个!” 于是在乐考这一关,朝汐只拿着二胡拉了一下,就被赶回去了。 更让她觉得无奈的是,她接下来这一位,琵琶弹得非常好,跟在朝汐那声如驴叫一样的噪音后,更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真乃是天籁之声。 弹琵琶的十八号是位女子,着一身红衣,乍一看倒是与白千楚有那么几分相似,只是眉眼间比白千楚多了些冰冷,举手投足之间也更沉稳些。 她坐在小徒搬来的凳子上,不紧不慢地弹奏着,肤如凝脂,手如柔荑,低头时长发微遮,略显风情,抬起头来眉目如画,眼神冷峻,身上那股风情没了,倒显得一身英,一个抱着琵琶都能显出一身英气的女子,倒是极为罕见。 一曲完毕,监考官纷纷露出赞赏之态。 朝汐想着若是自己也是监考官的话,恐怕都会站起来给她鼓掌欢呼,可如今她是考生,在成绩差异这么大的情况下,完全不可能有赞赏之意,反而心中沉沉的一声叹息。 乐试考完,不出朝汐所料,接下来二十多位小徒整齐有序地拿上来棋盘,摆在刚才写诗作画的桌案上。 小徒朗声又道:“五十张棋盘,一百个人,每二人对弈,一柱香后收手离席,不可再下。” 二人对弈,不分胜负,看谁赢面大些谁便得分高些。 朝汐觉得应该是这个意思。 朝汐坐在棋桌前,不由得想起以前在长竹村陪裘老头下棋的画面。破旧小院儿中,那颗杏花树下,裘老头总是拎着个酒壶,嚷嚷着让朝汐陪他下棋。每每下不过了,便故意将棋盘一推,佯装自己喝醉了,撒泼耍赖。 说起来,倒确实是很久没有下过棋了。 二人对弈,乃是小徒随意挑选对手,当那位户部尚书之子李嵩荣坐在朝汐对面时,潮汐突然抿嘴笑了。 按理说,户部尚书,大官儿的儿子,多少也应该有些文化素养,但从他之前的两场考试来看,他还真不像是个精通琴旗书画的人。 第一场书画收卷时朝汐无意瞥了一眼,他那笔字可是其丑无比,画作更是交了白卷。而第二场乐试,一支笛子,差点儿将三位皇子从看台上吹下来,可谓是没有最难听,只有更难听。 与他对弈,想必赢面应该大一些。 “对弈开始!” 一声开始,持黑棋的李嵩荣便歪身坐着,单手下了子,第一枚黑子便放在了天元之上。 朝汐沉着心思,认认真真开始下棋。 一入棋局,世间皆无,对弈者仿佛完全沉入了棋局,听不到外声,看不到他人,更是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在这交叉点上的黑白二子,仿似成了黑白两军的对垒,不杀个你死我活,谁也别想结束对弈。 一时间,这偌大的考场中只剩下半空中呼呼的风声,再听不到任何杂语。每个考生脸上或喜不自禁或愁云满布,但皆已沉浸在这浩瀚的棋海之中。 朝汐的棋下的很慢,李嵩荣的棋却下得很快。 李嵩荣虽然不善书法,不懂作画,更没学过什么音律乐器,但他的棋却是下得非常好。 朝汐也是十分的倒霉。 眼看着赢面越来越小,死棋越来越多,她满盘白子皆然无气,她只好弃子争先,逢危须弃,好在没落得个满盘皆输。 一柱香的时间很快便到了,小徒高喊一声“停手”,一百名考生纷纷站起了身,站在这棋桌的一旁。 朝汐从这棋桌前站起来时,明显有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这对弈显然输了,但好在输的还不算很难看。朝汐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李嵩荣,他仰着下巴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一双小眼睛透着一股傲气。 朝汐叹了口气,真没想到这个李嵩荣棋下得这么好,原以为他只是个靠爹的纨绔子弟,未想到他居然是个会下棋的靠爹的纨绔子弟! 琴棋书画都考完了,这文试也就告一段落。 站在华盖前的小徒朗声说道:“时辰已到!各位考生有序离场,武试人选将于三日后张榜通知。” 一百人纷纷面色疲惫,拱手退身,不发一言,沉默地离开了蜀丘山。 比起来时那副浩浩荡荡意气风发的模样,下山的众人皆有种颓废之相,朝汐自然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说是这其中情绪最为低沉的一位。 她确实没有想到,参加个修行考试,居然考的是琴棋书画。她也没想到,自己唯一还有些把握的对弈居然还输在了那自大的李嵩荣手中,确实是有些倒霉啊。 会不会这琴棋书画又能如何,难道以后身为剑师、气师、阵师,要以琴棋书画为基础吗! 难道一个伟大的剑师必须要会画画吗?有的是琴棋书画皆不精通的修行者,人家不照样修行升境! …… 像朝汐所想的,考什么琴棋书画根本没意义。天卿神尊当然也知道毫无意义,那么究竟是为什么而考这琴棋书画呢? 因为天卿很愁。 他发愁圣帝突然塞来了三位皇子当监考官,专门来蜀丘搅这一汪静水。发愁这次报考蜀丘的门生中不知有多少是三位皇子,甚至是圣帝的人,发愁人心难测,杯弓蛇影。 所以往来文试只考个文章,今年考全了琴棋书画。 这样一来,四门考试分别打分,有哪些考生明明不行却得了某一位皇子高分的,有哪些考生明明不错却被打了低分的,这些情况汇聚在一起,多少也能看出些端倪。 第116章 红鸾大街 随着人群下山,朝汐走出长条街。 长条街此时依旧是聚集了乌压压的人,有等着考试的,也有看热闹的。朝汐垂头丧气地往出走,心说这百里城的百姓还真是闲得没事干,从辰时到日落黄昏,这热闹居然能一看一天。 到底说来,还是这蜀丘在九方国百里城,甚至是天下人心中,都是个无比崇高的存在,否则这十年一度的招生考试,怎么能让这么多人心之澎湃。 朝汐也澎湃,但仅限于登上蜀丘山考试的那一刻,待考完这琴棋书画这股子澎湃劲儿早就没有了,就像是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简直是透心儿凉。 不断错开人群,终于走出了长条街。 长条街往南转过两条街就是狐狸巷子,走到路口时突然听到有人身后沉沉唤了声,“喂。” 朝汐回过头去,看到了一身玄衣背着手等她的慕未明。 “你怎么在这儿?”她确实有些诧异。 慕未明向前走了两步,边走边说道:“家里的茶叶没有了,来买茶叶。” 朝汐也跟着他走起来,她当然知道慕未明是来等她的,不然他一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主儿,怎么会专门来这儿买茶叶,按照平时指定差遣钱白白跑腿儿了。 但朝汐并没有说出来,只是抿嘴笑了笑,刚才那副垂头丧气的小身板儿也稍微挺直了些,虽然心中的惆怅说不上一扫而光,但多少也在被“一盆凉水浇到底”的难过中温暖了一些。 慕未明没有问朝汐考试考得如何,他一直背着手走着,仿佛真是专门儿来买茶叶的。 朝汐跟在他身边,想着反正文试也考完了,好不好的也没了回转的余地,就这么着吧!想来自己来这百里城已经快一个月了,还真没有怎么好好逛过街,今日倒是突然想要看看这百里城。 不要说整个儿百里城,就光是这东城,她也就只去过两三条街,只知道蜀丘在哪儿,狐狸巷子在哪儿,卖锅碗瓢盆的东十三巷子在哪儿罢了,恐怕知道的还没有一个刚进城两天的人多。 “不如,我们在城里转转吧?”朝汐提议道。 慕未明没有回头看她,径直往前走着,沉声回道:“好,不过,要先去买茶叶。” 朝汐笑了笑,打趣他道:“你当真是来买茶叶的?” 慕未明这才转过头来,俯视着她,一张脸上满是冷傲。 “那不然呢?你以为我是来干嘛的?” 朝汐眼神一转,笑了笑,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慕未明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偶尔也想逗逗他,尤其是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 “我以为你是来接我的!” “我说了,我是来买茶叶的!” 朝汐笑道:“可我记得昨日钱白白刚买了茶叶。” 慕未明一怔,面不改色地回道:“他买的茶叶不好喝!” “那你昨天还端着那紫砂小壶喝了好几茬?” 慕未明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看着朝汐,一副“来来来,看谁杠得过谁”的表情说道:“昨天觉得好喝,今日我觉得不好喝了,不行吗?” 朝汐耸了耸肩,无意跟他再谈论茶叶的事,想来自己也是有病,是接人还是买茶叶根本一点儿都不重要,逗什么闷子,跟一座大冰山谈什么人间温暖四月天。 朝汐不准备说了,慕未明却来劲了。 他往前一步,俯身问道:“怎么着,你就是觉得我是特意来接你的?” 朝汐摆摆手,敷衍道:“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慕未明这才站直了身体,指了指身侧的茶叶铺,边往里走边说道:“我就是来买茶叶的。” 朝汐并不准备继续跟慕未明讨论这接人还是买茶的事,于是闭了嘴没有接话,仰头看了看这茶叶铺的招牌。 “老茶树?” 这么耳熟呢…… 随着慕未明走进这茶叶铺,一股悠久的茶香味飘散而来。 “客官,要些什么茶叶?” 慕未明没有犹豫,当即回道:“君山银针。” 这君山银针四个字一出来,朝汐顿时想起来这老茶树是从哪儿听过,在余琼山外的安平城,她曾经在铁匠铺喝了人家一壶君山银针,用锁魂盅逃了五两银子的赔偿。 卖茶叶的掌柜的一看慕未明的穿着,认定他不是个缺钱的主儿,于是赶忙推荐道:“客官,今日小店五周年店庆,买一斤送二两,您来一斤君山银针,六十七两银子,图个吉利,我算您六十六两,如何?” “好。”慕未明倒是答应的快。光从买东西从不讲价这一方面来看,慕未明当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银子刚一掏出来,那老茶树的掌柜的还没来得及接过去,就被朝汐一把给捂住了。 她歪头瞪了慕未明一眼,小声说道:“六十多两买一斤茶叶,你疯了不行?就算无二居这半月来挣了些钱,那也不够你这么花啊!” 慕未明皱了皱眉头,看着朝汐一张小脸上写满了舍不得,倒生出一丝好笑。又想起朝汐还有三百两银子没有还给白千楚,慕未明突然打消了买这昂贵茶叶的念头。 “那好吧。” 原本已经掏出来的银子重新装回了钱袋里,掌柜的一脸幽怨,但也是无从开口,只能默默地叹了口气,一脸惋惜。 朝汐二人出了老茶树,往东穿了三条街便来到了这东城最繁华的街上。 这条街名为红鸾大街,位于东十三巷子的北边,是这东城里客流最大的地方。若是在这红鸾大街上开上一家商铺,哪怕只是个卖瓜果蜜饯的小门脸儿也能够日进斗金,但这红鸾大街的铺面却也不是谁都能够租的下的。听说这红鸾大街的产业有绝大部分都是一位叫孙自莱的,余下一小部分则是李家铜锅涮肉老板的,如今看来,应该就是尚方弋阳的。 这尚方弋阳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背景,但那位名叫“孙子来”的,却在百里城中人人皆知。 孙自莱乃是瞰天皇城贵妃孙潇潇的亲弟弟,而这位九方帝贵妃如今可是当红人物,最得圣帝欢心的妃子,虽然膝下无子,未能够为九方帝育得一儿半女,但九方帝依然对她疼爱有加,夜夜流连。 孙自莱虽然没靠着当贵妃的姐姐混上个一官半职,但还是将红鸾大街多一半的商铺以各种手段据为己有,这钱挣得多了,由此也成了百里城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 第117章 无二居的不速之客 红鸾大街开得最红火的,无外乎是两个地方。 一为烂阁铺,二为醉凝楼。 这醉凝楼很好理解,就是一家青楼。虽说是青楼,但却是格外雅致,里面的姑娘们一个个也都并非庸脂俗粉,反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身上皆有一股子清幽佳人的气息,还真是一点儿都没有那风尘女子的讨媚样儿。 也正因为这醉凝楼比较文雅,所以才被这百里城的财主员外甚至官宦将军所喜爱。这样一来,这本是世间俗事,在这醉凝楼中,仿佛也就不那么庸俗了。 另一家开得异常红火的名为烂阁铺。 这烂阁铺火就火在一个新奇上,听说那里经常卖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蚊子嘴苍蝇腿,少女的情书,小妾的肚兜,甚至是哪家老爷起夜的次数,所有无法理解千奇百怪的东西,这烂阁铺都有的卖。 说是个卖东西的铺子,其实说起来倒更像是个卖消息的铺子。 朝汐与慕未明在红鸾大街转了一圈后便回到了狐狸巷子。 其实朝汐本来想着多转一转,正好也赶上黄昏将至,夜色初升,好好看一看这富饶繁华的百里东城,夜色华灯是多么撩人。但是身旁这位冷傲的慕先生实在是少言寡语,与他一同逛街简直是一种折磨,于是没了兴致,早早便回了无二居。 多亏了蜀丘招徒,半个月了,无二居里的生意还很是红火,钱白白正在后厨忙着,新招的三名伙计也都在各自忙碌。 朝汐回到无二居便起了困意,连晚饭都没吃便早早就回房间睡下了。慕未明捧着个小茶壶站在店门前,想着今日朝汐问他是否特意去接自己时他的回答,微微有些皱起眉头。 钱白白买的茶叶其实也很好喝…… …… 夜色已经很深了,乌云蔽日,十月中旬的夜晚有些凉爽。 虽说凉爽,但还不至于感觉到冷,如今世间夏长冬短,即便是到了十一月份也并不会感到冬季的寒冷。一场秋雨一场寒,等下过了秋雨,直到十二月,一年之末,人们才会穿上裘皮厚衣,而这裘皮厚衣基本上穿不了两个月,直到二月中旬,天气回暖,这个短暂的冬天也就算过去了。 百里城乌云密布,十月中旬的雨,多是淅淅沥沥,但今夜,似乎是要下一场暴雨。 朝汐早早便睡了,钱白白也睡了。 慕未明睡不着,正在二楼看台上背手站着,看着即将下雨的夜色,眼眸深邃。 一阵闷雷轰轰,慕未明突然浑身一颤,低头看着无二居门前站着的那三抹黑影。 居然已经这么近了,他才察觉到这三个人。 无二居门前这三人皆穿着一身黑衣,中间那人披着黑袍头戴斗篷,仰头对慕未明冷笑了一下。 仅仅是慕未明一怔的功夫,那穿着黑袍的人已经一跃上了二楼看台。 黑袍微扬,身如幻影。 慕未明警惕得看着来人,手已然摸上玄炎刀鞘。 黑袍男子站定,掀下斗篷,露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狭长的一双眼睛,眼角微挑。一双薄薄的嘴唇轻启,发出与他外表不太相符的沙哑之声,“未明,好久不见。” 慕未明眼神冷厉,紧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孟将!” 这黑袍男子就是如今左岭神君孟落秋之子——孟将,也是将慕未明父子二人逼下神座的罪魁祸首。 “孟将!我还没去找你,你倒先来送死了!” 孟将笑了笑,黑袍下的一只手不停地掐算着什么,他向前走了一步,淡淡说道:“未明兄,今日我运势大好,恐怕没有性命之忧。” 慕未明的眼神如雪漫山中的孤狼一般冷冽,他缓缓抽出玄炎刀,刀光将这无二居的二层看台笼罩在一片幽光下。 “玄炎刀?竟还在你手?看来我今日的运势确实不错!” 雨夜将至,远处闷雷轰轰,慕未明知道今日必将有一场大战,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去左岭报仇,是因为他深知孟落秋的厉害。可今夜这孟将独自一人前来百里城,这就是他手刃仇人的最好时机。 慕未明手持玄炎刀,刀光将他的脸照得如幽冥般诡异。 “一百年前欠下的债,今夜你必将报还!” 孟将嗤笑一声,说道:“我倒是很好奇,这一百年来你去了哪里?当初你与慕潜阳从左岭逃出去,听说不是被一群黑衣人救了吗?这一百年来你在江湖中杳无音讯,我还以为你早就死了呢!” 慕未明冷哼一声道:“你父子二人都还没死,我怎么能先死?” “未明兄,火气不要那么大,会衰败运势的。不过我倒是非常想知道,那群救你们的黑衣人究竟是谁?我可是想了一百年都没想出答案。” 慕未明没有说话。他根本不屑于回答孟将的问题,而且,这问题他也回答不了。 一百年前,孟落秋父子在左岭叛乱,杀光了所有忠于慕未明父亲的人,逼得他父子二人逃出左岭。可孟落秋不肯罢休,率一众人马追杀,慕潜阳当初中毒已深,父子二人不敌,终于被团团围住。就在孟落秋准备动手时,一群黑衣人突然杀入重围,将慕潜阳父子救出险境。 三五十名黑衣人带着慕潜阳父子逃离追杀,孟落秋等人紧追不放,一直追进了雪漫山。 雪漫山白雪皑皑,雪虐风饕,很快他们就迷失了方向,身后的追兵也不见了踪影。 大雪将视线阻隔,慕未明跟队伍走失了,他在鹅毛大雪中拼命寻找,可却怎么也找不到慕潜阳的踪影。就在浑身僵硬万念俱灰之时,他看到了一抹倩影,那是一个穿着红衣轻衫在大雪中向他走来的女子,他没有看到她的模样,一身重伤与寒冷将他吞噬,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他已经身在锁魂盅内,旁边站着的正是那个红衫女子。 她说她是这锁魂盅的主人,而这锁魂盅里关着一个极其了不得的东西,她一个人镇压不住,要慕未明帮她一把。 慕未明看到那墙面上栩栩如生的浮雕龙头,正睁着血红的大眼看着他,顿时一股惧意涌上心头。他根本没做选择,那女子便施了阵法。那是一种以自毁方式开启的阵法,名为叹息墙。 唯有她死,才能够将这阵法开启,而当那女子笑盈盈地拍了拍慕未明的肩膀,说道‘你也别怪我,这是我们的宿命’后,便拿出佩剑,毫不犹豫,一剑自刎。 血溅了满墙,那布满杀意的浮雕龙头终于闭上了眼睛,墙面出现变化,慕未明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吸了进去,铐在这叹息墙的瀑布之下,一拷就是一百年。 他不知道那女子到底是谁,为何如此,他只知道她为阵法殉身,她的名字叫,颜涯。 第118章 四方双锏威力无穷 天色沉得很,夜色中的无二居显得比白天还要破旧,月光彻底被厚重的乌云挡住。这狐狸巷子中,只剩下无二居二楼看台上玄炎刀的幽光照亮着横目相对的二人。 “怎么,未明兄现在是老了,一百年前的事已经记不得了吗?你不记得那些黑衣人,那你总该记得你那失败的爹吧?” 慕未明皱了皱眉头,冷言道:“少废话!你父子二人虎狼之心,有何颜面提我爹!” 孟将摇摇头,脸上满是轻蔑,“未明兄,一百年了,火气还是这么大。不过我今日可不是跟你叙旧的!我是来找那个小丫头的!” “什么小丫头?” “我听说她是叫朝汐?你难道不知道她身上有不灭冥王的秘密?你跟在她身边不也是为了知道这秘密吗?” 慕未明横刀相向,怒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是不想死最好别打她的主意!” “死?”孟将大笑两声,眼神不屑,“就你?我看你周身气息也没有半点儿长进,怎么,这一百年来你是冬眠了?” “废话少说!” 天光一闪,闷雷由远渐近。 慕未明手持玄炎刀向孟将挥砍而去。 孟将这一百年来显然修行得不错,他一侧身躲过慕未明的刀,一把抽出腰后的四方双锏。这双锏分量极重,四棱四尺,无节无尖,但杀伤力很大,打在普通刀剑上,刀剑立断,打在人身上,恐怕也要伤脏碎骨。 普通善武之人方能使出此等伤害,更何况使这四方双锏的人乃是无畏上品。 孟将一锏击来,慕未明玄炎刀上扬而挡,一锏一刀相击之时,天光又是一闪,雷声渐大,瓢泼大雨接踵而至。 二人左右僵持之时,朝汐闻声醒来。 …… 朝汐听到“铛”的一声,突然从睡梦中清醒,迅速坐起身来,没有睡眼惺忪,头晕脑胀,反而十分的警惕清醒。 这声音明显是刀剑相碰的声音,而且声音很近,就在这无二居内。 她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一身白色衬衣踏上靴子,从枕头边拿起柴刀便拉门而出。 打开门时,正好看到了慕未明被孟将一掀,后退两步撞到了看台的围栏上。那围栏年久失修,早就满目苍痍破旧不堪了,这一撞,围栏立断,慕未明不由得向后倒去,一个后翻,落在狐狸巷子那已经被大雨浸湿的地面上。 那两名随着孟将而来的魔宗护使立马抽出弯刀,杀向刚刚落地的慕未明。 朝汐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也感受到了这杀意满满的紧迫感。 先下手为强,她不由分说,抽刀出鞘,一跃便杀向那站在二楼看台上的孟将。 可她并不知道孟将乃是无畏上品,马上就要升入坐忘境,而这坐忘之上,整个儿修行道中也超不过五个人,她一介感知,按照二皇子的话来说就是一介废物,如何打得过无畏上品。 这一刀砍过去,孟将连躲都不屑于躲。 他扬起左手的四方锏狠狠迎上朝汐的柴刀,力道很大,朝汐双手被震得生疼。 柴刀落地之时,孟将一步上前,一锏指喉。这四方锏明明没有尖刃,可朝汐知道,此时只要她一动,这指在她咽喉不过一寸的四方锏必会穿破她的喉咙。 “你是谁?”朝汐冷汗直流。 孟将挑了挑眉,上下看了看朝汐,眼神停留在朝汐颈间那颗黑珠子上,他收起左手的四方锏,抬手就要去碰朝汐脖子上的锁魂盅。 “你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 他答非所问,喃喃自语,“我今日的运势真是大好!” 孟将的手指碰到锁魂盅时,慕未明终于将那两名魔宗护使杀于刀下。他转身跃上二楼看台,就看到了一身白色衬衣的朝汐,还有站在朝汐前拿四方锏指着她,并且还一手伸向她脖子的孟将。 “住手!”慕未明怒发冲冠,一张脸惨白无色,他狠狠盯孟将的背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孟将的手指碰到锁魂盅时,一股带着戾气的强大气息突然喷涌而出。 “就是这个!”孟将惊呼,他伸手就要去取锁魂盅,可是那股强大的气息犹如恶鬼一般爆发出来,仿佛无形的幽灵一般冲入他的身体,五脏六腑被强大的戾气所扭曲,他眼神一怔,嘴角缓缓流出血来。 从看台而来的慕未明飞奔而去,一刀便要砍下孟将的头颅。 可孟将虽然被锁魂盅所伤,但他依然是无畏上品,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砍掉头颅。 他抽出另一把四方锏,迎上了冒着幽光的玄炎刀,刀锏对持之时,一直指在朝汐咽喉的四方锏突然抽回,以疾风迅雷之势击在了慕未明的身上。 这一下打在侧身之上,恐怕已经断了好几根肋骨,可慕未明咬着牙没有泄一点力,还是死命地跟孟将僵持着,眼神仿佛要将他扒皮抽筋。 朝汐忙捡起柴刀,可还没来得及动手,孟将便已经和慕未明缠斗到了看台之上。 孟将刚才被锁魂盅所伤,恐怕伤得也不轻,他一个猝不及防被慕未明从二楼踹了下去,慕未明紧跟而下,二人的缠斗便从无二居转移到了狐狸巷子。 朝汐急忙追了出去,钱白白也终于从沉睡中醒来,拉开门一见满地的打斗痕迹,于是也来不及问些什么便急急忙忙随着朝汐跑了出去。 此时,孟将被三人围住,看上去处于劣势,但其实他们心中都明白,孟将乃是无畏上品,就凭朝汐和慕未明再加上一个钱白白,也未必能够打得过。 “是你?”钱白白看到孟将也是十分诧异。 当初钱白白被慕未明救回左岭时,曾与孟将相识,三人在左岭相处了三年,钱白白才被慕未明送去妖山。 孟将笑了笑,上次魏一从妖山落败归来时,他便知道慕未明定是去妖山找钱白白,所以此时见到他也并不觉得惊讶。 “好久不见啊,钱白白,哦不,是受气包。” 钱白白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瞪着孟将问道:“你来干什么?” “本来我是来找这个小丫头的,可谁知道让我碰上了三个我想找的人,今日我可真是运势大好!这小丫头身上有不灭冥王的秘密,先前魏一失了手,今日我必要将她带走!而你们两个嘛,咱们也算是旧识,一个交出玄炎刀,一个交出青帝令,我今日便放了你们。” 钱白白皱了皱眉,看来他想的不错,宁渊果真不是魔宗的人,那么他到底是谁?将青帝令带到了谁的手上? 慕未明将朝汐护在身后,扬刀怒道:“你想的美!” 第119章 远亲不如近邻 “既然你们不从,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孟将大喝一声,手持四方双锏向三人奔来。 慕未明站在朝汐身前,低声说道:“躲好!” 言罢,持刀迎上。 钱白白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他虽然赤手空拳,可那双手着实厉害,手指仿佛有着能捏碎一切的劲头,宛如龙爪功一般,与那四方锏相击,居然能发出如刀剑相撞的“铛铛”声。 可即使这样,也敌不过无畏上品的孟将。 孟将向后一跃,手中的四方锏插入地下,那地面瞬间裂出一道沟渠,地底下仿佛有一阵强大的气流,极其快速地攻向慕未明与钱白白。 二人躲闪着,可孟将却比二人身速更快。 他飞奔到慕未明身后,扬起四方锏照着脑袋就是一击,若非慕未明伸出左手挡了一下,恐怕这头就要让孟将打爆了。 这虽说躲过了致命一击,但慕未明的手还是被四方锏的力道与杀气所伤,骨骼尽断,整只手犹如只剩下皮肉一般,软塌塌地耷拉着,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掌心被四方锏划破一块儿皮,正露着肉,血流如注。 慕未明紧咬着后槽牙,大滴大滴的汗水随着暴雨悄然而落。 雨越下越大,将这狐狸巷子的血腥味冲刷得一干二净。 远处,突然有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声音应该人数不少。朝汐三人警惕地看着狐狸巷子的尽头,不知道是不是孟将的援兵前来,三人都很紧张。 而孟将也很紧张,因为这次来到百里城,他根本没带什么援兵,他也没想到那锁魂盅能够伤到他,若是刚才没有被那小丫头颈间的锁魂盅震伤,恐怕他早已将慕未明和钱白白的性命拿下,挟持着那小丫头去左岭挣回一丝颜面了。 那魏一是他的手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实在让他在父亲孟落秋的眼前抬不起头来,所以这才决定只身前来争一争面子。 可没想到,居然被锁魂盅给伤了。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重,孟将这才看清楚来人是谁,他此时还不想在这百里城惹出大乱,毕竟蜀丘乃是百里城的护符,若是闹得太甚惹恼了蜀丘,恐怕也是麻烦。他懊恼地咬了咬牙,回头冲着慕未明说道:“今日算你们运势好,我定还会再来!” 孟将言罢,纵身一跃跳上房梁,消失在这大雨滂沱的夜色之中。 慕未明皱了皱眉头,眼中的杀气丝毫没有减弱,他此时此刻真想追上去,跟孟将决一死战拼个你死我活,可是想到身后还有朝汐,便有些犹豫了,若是他死了,她岂不是真要被带回左岭。 沉舒了一口气,慕未明才将玄炎刀重新收回。 他回头看了一眼朝汐,单手解开外衫,披在了她的肩上。 刚披上衣服,那些脚步很重的人便来到了无二居前,他们穿着甲胄拿着长枪,看上去应该是这百里城的巡城守司卫。 站在守司卫一旁跟着跑来的,是笔墨斋的刘掌柜。 刘掌柜慌张地说道:“方才我听到有打斗的声音,赶忙溜出后门叫来了军爷,各位,没事吧?” 慕未明将受了伤的手背在身后,微微躬身说道:“没事,只是飞贼盗物,我们交了手,还是让他给跑了。” 带头的守司卫向前一步问道:“确定只是飞贼?” “是。”慕未明点点头。 “损失了什么贵重物品?可需要上报官府?” 慕未明摇摇头,“不用,没丢什么。” 钱白白忙上前一步,掏出些银子偷偷塞到那些守司卫手中,客气道:“多谢各位军爷,下雨天还来跑这一趟,这些小意思请各位喝点儿热乎酒,暖暖身子。” 守司卫拿了钱,相视一眼说道:“既然没什么事,那我们还要继续巡城,你们关好门窗多加小心。” “好嘞好嘞。”钱白白说道。 待巡城守司卫走后,钱白白也塞了银子在刘掌柜手中,可刘掌柜却推了回来,怎么都不肯要这银子。 “咱们街里街坊的,你这是干什么,快收起来,不用不用。” 钱白白见刘掌柜如此,也不再推搡,装好了银子拱手谢道:“今日还要多谢刘掌柜。” 慕未明颔首也道:“多谢。” 刘掌柜摆摆手,“没事,风雨交加的咱们就不多说了,既然没事我也就先回去了,各位,告辞。” “告辞。”慕未明很是客气。 刘掌柜回了笔墨斋,朝汐三人也进了无二居。 关上门,朝汐才看到慕未明手上的伤势。 手上掉了很大一块皮,血还在流着,身上不知道被打折了多少肋骨,从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便能看出来,此时他是非常疼的,但他咬紧牙关,一张脸上只有淡漠的表情,居然毫无狰狞之相。 这么爱面子死撑也是没谁了。 朝汐不由地叹了口气,看着他的手心疼道:“我去找郎中。” “不用。”慕未明和钱白白不约而同地说道。 钱白白俯身看了看他的手,说道:“骨头断了,我屋子里有药,有木板可以固定,朝汐小丫头,你去打盆热水来。” “不用找郎中?”朝汐很不放心。 钱白白翻了个白眼,“什么郎中能有我会治,你别瞎费工夫了,快去打热水!” 朝汐看了一眼慕未明,见慕未明点了点头,这才着急忙慌地去打热水。 待热水打回来,慕未明已经被钱白白扶回了屋子里,他躺在床上,紧紧咬着牙,钱白白坐在他身边,拿着手涂着药。 朝汐将热水放好,探身问道:“我能干点儿什么?” 钱白白眼都没抬地说:“你出去等着。”顿了顿,抬眼瞧了瞧慕未明那副死咬着牙装作一副坚毅面孔的倒霉样子,又道:“你要是不出去,他连疼都不好意思喊。” 朝汐“嗯?”了一声,没明白什么意思,但看着如此紧急的情况,也不好多问,连忙退了出去。 朝汐刚退出去,慕未明就瞪了钱白白一眼,钱白白手上一使劲,疼得慕未明呲牙咧嘴,一张脸都快皱成一团了,哪儿还有刚才那副淡定的样子。 钱白白挑了挑眉,打趣他道:“你要是再瞪我,我这一害怕,手上可就没准儿了。” 慕未明也不敢大声喊叫,只好低声用嘴型告诉他,“别闹了!疼着呢!” 钱白白忍不住笑了起来,想到刚才慕未明在朝汐面前装潇洒装酷的倒霉模样,笑得更甚。 第120章 今夜阴转大雨,心情多燥 钱白白拉开门走出来时,朝汐已经在门口站了半炷香的功夫。 她披着慕未明的外衫,因为高矮的差异,长长的下摆耷拉在地上,蹭上了一层灰。 这慕未明口中号称沾水不湿,遇火不焚的北星绸还果真是厉害,外面那么大雨,这外衫上居然丝毫没有湿,仿佛那雨水落在衣衫上都滑溜溜地溜走了似的。 钱白白走出来说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断了六根肋骨,左手手骨也都断了。” “这叫没什么事?”朝汐惊诧。 钱白白打了个哈欠淡淡地说:“修行者嘛,人在江湖飘哪儿有不挨刀的,又没死,当然是无大碍了。” “那……”朝汐探头看了看屋内床上躺着的慕未明,问道:“他要多久才能好?” “常人来说得要休养半年,他的话十天半月吧。”钱白白说着,往自己房间走去,边走边说:“朝汐小丫头,之后就交给你啦。” “交给我?我又不会医术。” 钱白白停了一步,扭着头说道:“他说他渴了……” 哦,原来交给她指的是伺候人啊…… 但说起来慕未明今天受伤与她也脱不了关系,虽说他和孟将有仇在先,但今日那孟将话里话外都是说来找不灭冥王的秘密,是来捉她的,所以这会儿慕未明受了伤,端茶送水什么的,也确实是应该。 只是朝汐确实不懂,她也好,锁魂盅也好,究竟跟那死了千八百年的不灭冥王有什么关系! 朝汐迈门进去,在桌前倒了一杯茶,走到慕未明床前。见他闭着双眼,朝汐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慕未明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朝汐手中的茶杯,单手撑着身体慢慢坐了起来。 朝汐赶忙递上杯子,慕未明看了看眼前的茶杯,又抬眼看了看朝汐,皱了皱眉头,无奈地说:“我的手拿不起来。” 朝汐倒是耿直,想都不想地接道:“你不是还有一只手呢吗?” 慕未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将原本清秀俊美的一张脸显现的毫无少年感。 “我另外一只手要撑着身体,不然我坐不起来。” 朝汐这才想起来,他不仅仅手受了伤,还折了六根肋骨。 “那我喂你吧。”朝汐端着茶杯坐在床边,将杯子送到慕未明嘴边。 慕未明一边喝茶一边抬着眼看她,一直如雪漫山千年不化的大雪一样冰冷的双眼,竟然也流露出一丝丝的柔情。 可这柔情并没有被神经大条,毫无恋爱脑的朝汐看在眼里,她的目光一直关注在这杯茶上。 一杯茶喝完,茶杯放回桌上,朝汐扶着慕未明靠在床头,他一只手被绷带夹板缠着吊在胸前,另一只手宛如发愁似的捏了捏眉头。 “你知道刚刚那人是谁吗?”慕未明问。 朝汐摇了摇头。 “他叫孟将,如今魔宗的少主,修行境界乃是无畏上品,刚刚你贸然对他出手,也不怕丢了性命,幸好他没有对你下杀手,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朝汐撇撇嘴,想到刚才被打斗声吵醒刚一出门就看见个身份不明之人,还把慕未明打下二楼看台,她当然要动手。 “我又不知道他是谁,既然你我相识一场,看到你跟人打架,我哪儿能袖手旁观。” 慕未明眉头松了松,似笑非笑地看着朝汐问道:“那这么说,你是想帮我?” “废话!”朝汐猛地站起来,怎么着,他是在嫌弃她碍手碍脚? 慕未明仰着头,眼眸中似乎带着笑,但表情却又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让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绪。 “为什么帮我?” “为什么?”朝汐歪了歪头,“因为你是我老板呗!” 慕未明眼中那抹笑淡了些,“就因为这?” 见朝汐认真地点了点头,慕未明沉沉地叹了口气,他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你记住,以后不管在何时何地遇到何种危险,你只管跑,只管保命,不要管我,知道吗?” 朝汐重新坐在慕未明床边,想了想,摇摇头说:“这显得我多不仗义!” “仗义?”慕未明冷笑一声,“仗义能有命重要?” 朝汐笑了笑,做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故意逗他说:“那当然了,人在江湖对朋友自然要两肋插刀!” “还两肋插刀!要不我让你试试,肋骨折了有多疼!” “你这算是一肋插刀,折了半边的肋骨。”说着,朝汐还拿手指头戳了戳慕未明左侧的肋骨。 慕未明一皱眉,右手突然抓住了朝汐纤细的手腕,他身体向前一倾,那张一天到晚一副君临天下的冷漠脸瞬间靠的很近。 “你干嘛?”朝汐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可那只手被死死地抓在怀里,让她挣脱不得,她没有看到慕未明通红的耳朵,只觉得,这厮劲儿真他妈大。 “你到底是谁呢?”慕未明仿佛喃喃自语,一张惨白的脸上居然升起一丝红晕。 “为什么那不灭冥王的秘密在你身上?为什么你是锁魂珠的主人?为什么,你要来这百里城,要进那蜀丘山……” 朝汐刚想骂他一句,你哪儿那么多问题!可看他的脸色确实有些不对,红扑扑的两颊在那张惨白的脸上居然还显得很是可爱? 此时被他死死拽着手,近距离地盯着看,也只能有气无力地回上一句,“我……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慕未明越靠越近,脸越来越红,一只手也越来越用力。 当有些粗重的气息喷在朝汐的脸上,她才顾不上慕未明的肋骨疼不疼,大力地甩开他的手,猛地站起身来。 慕未明想必身上很疼,但他咬着牙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靠在床头,喘着气说道:“你……你出去吧。” “你没事吧?” “出去!”慕未明加重了语气。 朝汐皱了皱眉说:“那好,衣服给你。” 说完,便将外衫脱下来正准备拿过去,慕未明摆手的速度犹如无影手一样,他低着眉眼大声喊道:“不要不要,你穿上,明日再给!” 朝汐十分不解,重新披好衣服,无奈地退出了房间。 她关上房门,十分纳闷,这是抽的什么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跟魔怔了一样…… 钱白白睡着睡着觉突然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揉着眼睛坐起来,一拍脑门儿,满脸懊恼,自言自语。 “我怎么把那三元胜补丹给忘了,那药虽说强筋骨,续折伤,但药性燥得很呐。” 钱白白想起身去跟朝汐和慕未明说一声,但想了想,却又重新躺在了床上。 “他慕未明那个大冰山,春药都不一定能燥得动他,更何况曲曲一个三元胜补丹!” 此时,慕未明,想喝水够不着杯子,想睡觉睡不着,浑身燥热还要忍受一身伤痛,一张脸愁云密布,恨不得冲过去杀了钱白白。 而与此同时,站在自己房间里脱了慕未明外衫的朝汐这时才发现,原来她的白色中衣在那大雨之中被淋得透透的,已经能够隐隐约约看出里面帕腹的轮廓。 怪不得在雨中慕未明给她披衣服,怪不得刚才不让她还衣服! 即使是朝汐这样一个大大咧咧宛如少年般的女子,此时此刻,也羞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 第121章 龙归城,风云动 自从慕未明受了伤,便真真正正成了一位甩手掌柜的。钱白白和朝汐不但要忙活店里的生意,还要照顾他这个伤残老板,着实苦不堪言。 无二居新招的那三位伙计,一名叫冯三,是厨房的小工,专门儿给钱白白打下手的,年岁不大,手脚麻利。一名叫吴四,而立之年,招人揽客很是热情,另外那名叫郑五,跟冯三差不多,也是岁数不大手脚麻利,在大堂招呼客人,干得很是不错。 有了这三位伙计的加持,朝汐和钱白白好歹没忙出什么乱子。 只是这位慕老板还真是越来越会使唤人,坐在一把圈椅上,一手拿着个小茶壶,坐在无二居门口一旁的大树下看着人来人往。 一会儿说要晒太阳,朝汐便将椅子挪到太阳地,一会儿又说太热了,朝汐又拿了扇子给他扇风,一会儿又说渴了,朝汐差点将他手里托着那紫砂小壶一把扔在地上。 反正朝汐也看出来了,他闲着,就不想让别人闲着! 折折腾腾一直到傍晚,客人少了,钱白白端了些简单饭菜后,便又回到厨房忙活去了。 朝汐将慕未明那把圈椅搬回大堂,放在一张空好的桌子前,招了招手,三名小伙计也围了上来,一起吃饭。 朝汐本来还怕慕未明事儿多,不愿意跟这三名新招的伙计一起吃饭,但好歹他没有做出一副使唤她时的大爷样子,偶尔吴四郑五奉承他时,他也会笑着点一点头。 只是对朝汐就没那么客气了。 一张冷漠脸瞧着她,淡淡的语气却让人觉得全是命令。 “我手疼,吃不了饭。” “你不是还有另一只手吗!” “那只手一抬肋骨就疼。”慕未明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 朝汐很无奈,一边拿筷子夹了肉放到他嘴里,一边小声抱怨着,“你有那么邪乎吗,还号称什么魔宗前神君,真是丢人……” 慕未明听见了也不说话,依旧一副细嚼慢咽的样子。 饭吃到一半,街对面笔墨斋的刘掌柜突然走进了无二居,身后跟着个小伙计,手里拎着两卦百里味的糕点。 刘掌柜冲慕未明拱手说道:“慕老板,吃着呢?” 慕未明被朝汐搀扶着起身,回过头冲刘掌柜点了点头。 昨夜多亏了刘掌柜带着巡城守司卫前来,要不然再跟那孟将打下去,恐怕就凶多吉少了。所以此时瘦小枯干的刘掌柜在朝汐等人心里,是非常高大且值得尊敬的。 “刘掌柜吃了吗?若是不嫌弃,不如坐下来一起吃点?”朝汐问道。 刘掌柜摆了摆手,说:“吃过了,多谢小姑娘。慕老板的伤怎么样了?昨夜那贼人这般凶悍,确定不用报官?” 慕未明摇摇头,“不必了,又没丢什么东西。” 刘掌柜点了点头,招呼小伙计将那两提百里味糕点放在桌上,说道:“这点心味道甚好,诸位饭后可品尝品尝。” 昨夜才冒雨救了他们,今日又莫名其妙提来两挂点心?慕未明觉得这刘掌柜恐怕亲邻过了头。他本想拒绝,可瞧见朝汐不自主地撇了那点心好几眼,于是说道:“刘掌柜太客气了。” 朝汐也笑道:“是啊刘掌柜,理应是我们答谢您,这怎么好意思收您的点心?” “小姑娘,慕老板,几盒点心而已,就不要跟刘某客气了,再者说也多亏了二位在这狐狸巷子开了客栈,招揽了不少住宿的客源,才能让我那原本打算关门大吉的笔墨斋又重新活了过来。” 顿了顿,刘掌柜探身过来面带窃笑小声说道:“二位不知,今晨刘某可是迎来了一笔大买卖,所以说区区两盒点心,可就不要再跟刘某人客气了。” 朝汐笑了笑,心说这刘掌柜还挺可爱,反正比自家这位冷冰冰只会使唤人的老板可爱多了。 “恭喜刘掌柜生意兴隆,想必笔墨斋日后也是财源广进。” 刘掌柜摆摆手,笑道:“小姑娘真是会说话,借您吉言了!我还要回去装上笔墨纸砚运到醉凝楼,刘某就先告辞了。” “醉凝楼?”朝汐吓了一跳,不由地问出声来,她虽说没怎么在这百里城转悠过,但多少也听过醉凝楼的大名,东城红鸾大街上最火的一笔生意,就是这青楼楚馆醉凝楼。 刘掌柜笑了笑,心说也不怪这小丫头如此惊讶,谁能想到他笔墨斋一整年最大的一笔生意,居然是往青楼送笔墨纸砚。 “是啊,这醉凝楼虽说是风月场所,但里面的姑娘们都文雅得很呐,这不是玉龙将军下月即将回到百里城吗,这些个钦慕他的姑娘们啊,一个个都想着作诗作画博得大将军的青睐呐。” 朝汐脸上的笑容一僵,扶着慕未明的那只手不由地用了些力,慕未明转过头看着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您是说玉龙将军要回百里城了?” “是啊,这玉龙将军在边疆受了八个月,今日被咱们九方国的圣帝召回了这百里都城。”刘掌柜说着,环顾四周见大堂客少,又低声说道:“听说那玉龙将军八个月前去边疆是镇压蛮荒的,二皇子这一回百里城,恐怕蛮荒生变,所以才派玉龙将军亲自前往边疆,如今圣帝亲令召回,恐怕蛮荒已经在玉龙将军的神威下,不敢再造次了。” 朝汐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挂着礼貌的微笑,她一副认真八卦的表情问道:“这么说,玉龙将军常常出入那醉凝楼了?” 刘掌柜点了点头,说道:“我还得赶着去送货,就不多聊了。” “刘掌柜慢走。”朝汐依旧面带微笑,她虽然表情没有很大的变化,但慕未明能看出来,她此时脸上的笑容有多么僵硬牵强。 待刘掌柜走后,慕未明忍不住问道:”你跟那个玉龙将军……” 朝汐抬起头笑着回道:“不认识,好奇而已。” “可你脸上的表情可不像是好奇。” “那像是什么?” 慕未明没有说话,慢慢坐在桌前看着已经凉了的饭菜,没有了继续吃的食欲。 朝汐比他更加没有食欲,但她还是坐在了桌前,拿着筷子扒着米饭,吃出了一副狼吞虎咽的架势,可实际上却是如同嚼蜡。 朝汐自从进入百里城后,便开始留意着纳兰玉龙的一切消息,当得知他不在百里城时,朝汐说不上是喜是忧。她非常清楚地知道,她现在杀不了他,也非常清楚的知道,现在还不能杀他。 于朝汐来说,杀人并不是最主要的,并不是她来这百里城的唯一目的,她想要的并非是纳兰玉龙的一条狗命,而是在这钦天府灭门背后的整个儿真相。 第122章 天下第一酒品差 日落西山,无二居显得有些冷清。这些住宿的门生大多都去百里城转悠了,红鸾大街灯红酒绿,他们在等待张榜的闲时中,自然要去转上一转。 大堂里的人少之又少。 过了饭点儿,钱白白好不容易不用做饭,便出去玩了,整个客栈只剩下朝汐慕未明,和那三个正在擦桌擦椅的伙计。 朝汐从后院儿酒窖中出来时,慕未明正在二楼看台看着昨夜打斗时被撞坏的围栏,他皱了皱眉头,心里盘算着这破旧围栏是修是换,总不能放着一个大大的缺口而不去管它。 朝汐拿着一个小酒坛走上楼来,站在慕未明身边,将酒坛递给他说道:”尝尝吗?“ 慕未明闻了闻那酒的气味,好像不如其他酒香醇,只飘出来一股淡淡的花香。慕未明接过酒坛,问道:“这是什么酒?” “桃花酒。” 慕未明喝了一口,味道淡淡的,说不上好喝,甚至没什么酒的味道,倒有一股酸酸的味道,就好像……刷锅水…… 慕未明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不是整我吧。” 朝汐瞪了他一眼,抢过酒坛说道:“整你干嘛?没见识的,这可是我跟酿酒大师学的!” 说完,朝汐仰头喝了一大口,这一大口喝下去,才明白刚才慕未明的表情为什么如此苦大仇深,这哪儿是酒,这明明是泔水…… 可是,她这都是按照张发财给的秘方做的啊,从刚来无二居发现后院儿有酒窖那天开始,她就偷偷的研究上了。酒窖里有上个租客留下来的木甑和工具,她按照张发财写的纸条,一步一步,浸曲,蒸米,发酵,蒸馏…… 算起来,也不过是十天左右的功夫,恐怕还是时间太短。 “算了。”朝汐瘪瘪嘴,下楼换了一坛正经酒,将那失败了的桃花酒十分嫌弃地放在了桌上。 抱着小酒坛又懒得再上二楼,干脆就扯了把椅子坐在了无二居门口。 月色初升,人们都去那莺歌燕舞的红鸾大街了,此时的狐狸巷子显得十分冷清,朝汐坐在门口,抱着小酒坛闷声喝着。 今晚月色甚好,昨夜下过的那场大雨将这十月提前带入了秋季,夜风凉爽,空气清新,没有什么比抱着酒坛就着夜色,喝上个酩酊大醉更能解愁的了。 朝汐仰头喝上一口酒,一个姑娘家家抱着酒坛在门前喝酒,在这安常习故的百里城内多少显得有些过于豪迈,偶尔有路过之人,也都是微微侧目,啧啧摇头,偶有议论这是谁家的姑娘如此粗俗不雅。 朝汐从没管过那些目光,别人的偏见也好,眼光也罢,向来都是无用的东西,替你改不了命,解不了愁,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无视他们的存在。 又喝了一口酒,朝汐望向对面半掩着门的笔墨斋。 今日刘掌柜的一席话,也算是提醒了朝汐。进入百里城后事多繁杂,本想着能够先上了蜀丘后再着手调查,但想来自己也是太乐观了些,那蜀丘山能不能考上还是未知,恐怕应了在余琼山二皇子那话,凡事还要早作打算。 纳兰玉龙的将军府位于南城,接近瞰天皇城的地方,从狐狸巷子算起,到达玉龙将军府要走上个三十来里路,就算是坐环城马车也要半个时辰左右。 这无二居的位置,也实在是太偏了些。 朝汐忍不住叹了口气,仰头又喝一口酒,心头突然涌上想念裘老头的思绪,于是这酒就更显得苦闷了些。 慕未明从二楼下来,走到无二居门口时,朝汐已经将那一坛子酒喝光了,此时正醉眼蒙松地坐在椅子上,两手托着下巴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喂。”慕未明抢过她怀里的空酒坛,有些关心地说道:“晚风凉,回去吧。” 朝汐没有动,好像没听见似地,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慕未明发愁地看着她,又道:“怎么,你这么一副期盼的眼神,难不成还想奔月?” 朝汐依旧没有动,风更大了些,在狐狸巷子里呼呼地刮着,朝汐披在背后的头发都被刮得扬了起来,昨夜刚下过暴雨,今晚的气温确实有些凉。 慕未明见朝汐一副失神的模样,也懒得跟她废话,无奈地将那空酒坛放在地上,一步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了下去。 其实若是身上没伤,慕未明大可以将她将手一提,扔回无二居里。但如今伤还没好,所以也只能动作轻柔些,蹲在她身前,用那只完好的手拦腰一搂,扛上了肩头。 可他虽说动作缓慢温柔,但朝汐可一点儿都没有顾及他的伤。 被扛在肩头的那一刻,慕未明顿时有一种扛了头猪在肩上的感觉,而且还是手脚没绑着,拼命挣扎的猪。 “你干嘛……你……你放我下来。”朝汐大喊大叫,张牙舞爪。 冯三吴四郑五三人纷纷从无二居内跑出来,想看看朝汐姑娘这是怎么了,可刚一出来就看到老板黑着个脸,咬牙切齿地说:“回去。” 三人也不敢多问,又赶紧进了客栈,目瞪口呆地看着慕老板提着一口气,硬是将挣扎不休的朝汐扛上了二楼。 冯三哆哆嗦嗦地问:“咱……咱们报官吧……” “报什么官?”吴四笑了笑摆手说道:“这是情致!你没看出来咱们老板跟朝汐姑娘是一对儿嘛!” “一,一对儿?”冯三很震惊。 “当然了,你看那朝汐姑娘,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明显是老板娘的样子,要不是一对儿,这么干活儿早就被老板骂死了!” 郑五抬头瞪了二人一眼,说道:“行了,跟咱没关系,干好活拿好钱,别的少管!” 郑五这话刚一说完,二楼最犄角的朝汐房间里突然发出一声沉响,紧接着传来朝汐酒醉后的骂娘。 ”哎呦,你小子想……想摔死我!老娘跟你拼了!你!你别跑!“ 楼下听热闹的吴四拍了拍冯三的肩膀,笑道:”你看看,我说是情致吧,你小子以后娶了妻就知道了,这就是两口子闹着玩的!还要报官?你这傻孩子!“ 冯三年岁小,听了吴四的话不由得红了耳朵。 而与此同时比冯三耳朵还要红的人,正是被朝汐一跃扑上后背,狠狠锁着脖子的慕未明。 “小……小样儿,敢摔老娘……” 慕未明疼地呲牙咧嘴,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如今被朝汐扑到背上死命折腾着,更是疼痛难忍。 “你下来!你给我放开!” 见朝汐死扒着不放手,慕未明实在忍不住,只好后退几步使劲一甩,又将朝汐狠狠地摔在了床上。 可是真没想到,朝汐的酒品居然这么差! 他看着朝汐一副张牙舞爪又要扑上来“决斗”的样子,不由得冷汗淋漓,后退连连。 第123章 这是一幅画? 今夜,红鸾大街又是一个不眠夜,彩灯高挂,宾客往来。醉凝楼中高朋满座,莺歌燕舞,把酒言欢,热闹非常。 今夜,瞰天皇城的御书房也是一个不眠夜,圣帝九方烈之站在御书房内挥剑斩珠帘,龙书案上放着的是纳兰玉龙弹劾户部尚书李光重的奏书:纳兰玉龙称户部尚书李光重监守自盗,有一笔数额巨大的钱财不知所踪。 圣帝大怒,可这怒却只能在深夜中,打发了所有人后,独自一人发泄。 此召纳兰玉龙回城,本已是万般不愿,可这纳兰玉龙还要将李光重从他身边斩除,实在是野心昭昭,等夷之志。 想他一个九方大国的圣帝,面对着手握兵符权倾遍野的纳兰将军的施压,居然也只能在深夜斩珠帘以泄愤,也实在是太窝囊了些。 今夜,幽静的狐狸巷子中那破败的无二居里,也是一个不眠夜。 只是这个不眠夜比起瞰天皇城来,要轻松快乐许多。 无二居二楼,朝汐的房间。 慕未明皱着一张脸看着烂醉如泥的朝汐,叹出一口比往常都要沉的叹息声。 此时朝汐已经醉得东倒西歪,心醉神迷,她指着慕未明喊道:“你……你……你别走!你给我过来!” 说完,便扑了过来,一副要将慕未明生吞活剥的可怕架势。 慕未明紧躲慢躲,却还是被她一把推在了地上,那断了的六根肋骨生生地疼了起来,可慕未明却没有像刚才那样呲牙咧嘴,他注视着扑在他身上醉眼惺忪的朝汐,酒气喷涌,有那么一恍神,他好像也醉了。 “你……你敢摔老娘!看老娘扒了……扒了你的……”朝汐说着醉话,话没说完,脑袋一沉便倒在慕未明的胸口睡着了。 慕未明此时很是尴尬,他倒并非起不来,可是他一只手受了伤,肋骨也被折腾得生疼,若是贸然起身,恐怕朝汐又会被摔在地上,若是摔醒了,不知道会不会再次上演一次鸡飞狗跳的猫捉老鼠游戏。 而且…… 慕未明抬起头低垂着眉眼,看着倒在怀里已经睡着的朝汐。 睫毛还挺长的……鼻子也挺好看的……脸颊上比刚见到时长了些肉,倒也显得有些可爱了,只是,还是黑了点儿…… 正直盯盯地看着朝汐的睡相发愣,便听到她嘟嘟囔囔的一句梦话。 “沈公子……” 慕未明眉心一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沈公子?从哪儿冒出来一个沈公子! 他顿时感到肋骨很疼,如此躺在地上也十分不舒服,于是不耐地起身,瞥了一眼被掀翻在地四仰八叉的朝汐,叹了口气拎着她的衣服,犹如拖尸体一样拖到了床边,一把扔了上去。 慕未明推开门走出去时,一张脸比二皇子身边的小丫鬟齐月的脸还要黑。 …… 蜀丘文试张榜这天,天气极好,暴雨带来的凉爽感一扫而净,十月中旬的天气依旧很是燥热。 尤其是这蜀丘山门的榜单前,更是燥热不已,一群人腹热心煎,张头探脑地想要看一看榜单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朝汐自然也是如此,她仰仗着身形娇小的优势,从人群之中挤进了前排,在那张写着一百个人名字的红榜上仔仔细细地找着。 第一名乃是夏红瑛,若朝汐记得没错,应该是那位才貌双全弹了一手好琵琶的红衣女子,看这红榜的架势,应该是按照成绩所排,她的成绩应该是第一名。 若说是琴棋书画这四样,这位夏红鸢得第一她是心服口服的,既然这榜单是按照成绩排名,那么前五十位,不,前九十位就不用看了,肯定没有她。 朝汐从第九十名顺着看下去,看到第九十一名时着实一愣,李嵩荣,居然那位户部尚书之子李嵩荣也登榜了。 朝汐闭了闭眼,往下一看,九十二,九十三,九十四…… 第九十四名!竟然还真的写着她的大名! 她考得那么烂居然还能挤进前一百名,那看来这五百名考蜀丘的门生也都不怎么样嘛。 “明日辰时考武试。”朝汐念叨了一下榜单之首的那句话。 她此时心情大好,既然看完了,那么也不用再在人群中挤着了,她钻出人群,踏着小跳步,离开蜀丘山门,走上了长条街。 既然明日要考武试,那么今日必须要吃些好吃的! …… 蜀丘山,书阁。 三柴正看着这次通过文试的一百个名字发愁,天卿师尊打完分儿以后就再也不提这文试之事,他也不好再多过问。 只是别的不说,这位朝汐小姑娘的卷子可真谓是疑问重重。 琴棋书画,琴嘛,拉那一声二胡得了最末的丁等这没的说。棋——与李嵩荣对弈虽说落于下风但棋局倒也是精彩,得个乙等也是没问题。 至于那书——叹峰回临摹得像模像样,在所有的考生中,这一笔书法能排上前四十名,得个甲等也是可以的。 可是这画…… 唉……真的是一言难尽…… 他可是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马上给了个最末丁等的,可谁知道除了他以外余下的五位主考官都是怎么想的,朝汐这画最终居然得了个乙等! 这哪里算是乙等的画作? 九筒看见三柴直盯着一张纸发愣,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大师兄?干嘛呢?” 三柴憋着嘴将这幅画扬了扬,问道:“二师弟,这画你给打了什么分数?” 九筒一看,扑哧就乐了起来,他并没有回答三柴的话,而是说道:“大师兄,你不觉得这幅画很有意思吗?” “有意思?”三柴皱着眉头,一副认认真真的样子再次看了看,问:“画的十分粗糙难看,哪里有意思?” 九筒指着朝汐随便涂鸦的破画儿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看,这画的是一个小女孩站在山巅之上,虽然这山画成了一个球儿,这小女孩呢,连眉毛眼睛都没长齐,但你看,她拿着一把剑,一脚站在山顶上的感觉,明显能看出这幅画的作者是非常干劲冲天的!这样的人当然要给她一个机会,对不对??“ 三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指着这画上的几根柴火棍儿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这是个女孩儿?还拿着把剑的?我为什么只觉得她画了一个插着牙签的鸡蛋!” 九筒继续忽悠道:“这不是挺有趣的嘛,你不要看她歪歪扭扭的就觉得不好,画嘛,模仿有什么稀奇的,创新才是可贵的!” 三柴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因为认识这朝汐姑娘就故意给她高分,这是考试!要公平!” “我当然不是了!大师兄你别忘了,这幅画师尊可是给了甲等的!你要说我徇私舞弊,难道师尊他老人家也会徇私舞弊吗?” “这……”三柴泄了气,喃喃道:“难道真是创新?“ 九筒摇摇头取笑他说:“你啊,就是修行修傻了!一板一眼的,还没有这画有意思!” 第124章 初见将军府 朝汐从长条街出来的时候正好是晌午,天气很热,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百里城多浮躁,十月中旬的温度居然还居高不下。 朝汐走得有些出汗,于是上了辆环城的观光马车,坐在马车上吹风。 这马车虽然没有那穿城马车那么快,但是价格却很便宜,三十文,从长条街一直能坐到瞰天皇城脚下。 正是饭点儿,人们都去吃饭了,马车上倒是没有几个人。 朝汐从那没有车帘的四方窗户往外望,途经红鸾大街时,看到了与狐狸巷子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的热闹,也看到了那被人津津乐道的醉凝楼。 晌午的醉凝楼好似还没有开业,大门紧闭着,二楼的廊子上也没有朝汐幻想的那些漂亮小姐姐,挥着手帕媚笑嫣然的样子。 穿过红鸾大街,走上了去往瞰天城的街道。 说起来这百里城实在是太大,这么些街道朝汐根本记不住,自然也叫不上它们的名字,街景也总是大同小异,再也不能同热闹的红鸾大街相比。 朝汐坐在马车上有些昏昏欲睡,直到来到瞰天城外的大街上,才打起精神,不由得扼腕兴嗟。 瞰天皇城位居这百里城的中心,从四面城门处皆可以看到这金碧辉煌高耸入云的巨大建筑,朝汐还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看,更加感受到了它巨大得可怕。 它与余琼山清泉派仙气缭绕的玉石阶梯不同,与蜀丘山文雅的楼阁小筑不同,这瞰天城真正能称得上金碧辉煌,鸿图华构八个字。 若不是亲眼所见,朝汐根本想象不出这世界上还有如此富丽堂皇,气势磅礴的建筑物。 在瞰天城外绕了半圈,马车缓缓驶入南城。 南城跟东城差不多,无外乎就是商街民房,若是说与东城的蜀丘一样夺人眼目的,恐怕就是南城的御台寺了。 这个位居于城中的御台寺,其实并不是一间寺庙,而是九方国位于刑部之上的司法,听闻御台寺的地牢里关押着诸多十恶不赦的犯人,那些品行罪恶弑杀无度之人多数都被关押在这御台寺的地牢之内。 而这御台寺少卿,曾经就是纳兰玉龙,那时的纳兰玉龙还没有成为世间闻名的大将军,他于这御台寺当了十年的少卿,才被调到兵部,成为了一名干将。想必九方帝如今很是后悔,当初将纳兰玉龙从御台寺调遣出来,这一决定无异于养虎自啮。 南城民宅很少,商铺也很少,除却这占地面积很大的御台寺外,能说的上来的就只有纳兰玉龙的将军府。 马车渐停,朝汐下了车,徒步往南城深处走去。 纳兰玉龙的将军府正是在距离御台寺不远的地方,八进八出的四合院儿,绕着围墙走能走上半个时辰,整个儿百里城就连亲王府都没有这么大的地界。 府门前八个卫兵站成左右两排,手持长枪身着银甲,即使纳兰玉龙这八个月来并不在府内,但这门前的卫兵气势严谨的模样也丝毫不敢懈怠。 朝汐绕着围墙走,真真儿地走上了半个时辰。在外走当然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朝汐走了一圈儿后便离开了,只觉得这将军府围墙甚高,实在是不太好翻。 从将军府出来,朝汐正琢磨着自己是要先吃饭还是先回无二居,若是回无二居呢,是要走着回还是依旧坐着环城马车回? 正慢慢悠悠往前走着,出了南城,刚进东城大街,就听见有人高声喊她的名字。 这脆生如银铃的喊声,不是白千楚还能是谁! 朝汐闻声看过去,白千楚已经冲她气势冲冲地跑了过来。 “阿千?你怎么在这儿?” 白千楚一把挽住朝汐的胳膊,想来她还真是个“年糕精”,不管是朝汐也好,尚方弋阳也好,上来就往身上粘。 “我来找尚方哥哥!”白千楚气鼓鼓地说了这一句后,又马上说道:“我听我二哥说了,你文试过了,真是太好了!你都不知道,我这几日被我二哥关在永乐小院儿,说是蜀丘事务颇多,怕我添乱被天卿神尊轰了出去,死活不让我出来找你!” “今日我好不容易溜出来,结果一出长条街就看到了尚方哥哥,我跟着他走到这儿,他突然上了辆马车,我就将他跟丢了……” 白千楚一脸委屈,朝汐笑了笑,腹中已经感到饥饿难耐,想到今早出门慕未明嘱咐的话,于是问道:“你吃过饭了没?要不然咱们先去吃饭?” “好啊,去哪儿吃?” 朝汐想了想,这里离红鸾大街不远,不如去那鼎鼎有名的街道上逛逛也好。 “红鸾大街吧,我还没去过呢。” 白千楚挽着朝汐的胳膊,一脸的欢喜,仿佛已经瞬间将尚方弋阳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边拉着朝汐往红鸾大街走,边说道:“我也没去过,今日我要化气愤为食欲,好好吃上一顿!” …… 此时已经到了未时,红鸾大街比晌午时更加热闹,恐怕到了夜幕低垂,这红鸾大街才会彰显出它真正的色彩。 朝汐和白千楚在醉凝楼边儿上找了处干净的饭馆儿,简单吃了些饭。 朝汐将早晨走的时候慕未明借给她的三百两银子还给了白千楚,两人百般推搡下,白千楚收了钱,毁了借据。 虽然这是一个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傻缺做法,但朝汐觉得慕未明早晨说得倒是有些道理,他说‘你我二人合开客栈,我既答应了与你分利便定会与你分利,你先将银子还给白千楚,这三百两银子在你往后的分利中扣去。’ 朝汐本来觉得欠谁的都是欠,何必多此一举,但想想自己若是能够想办法将无二居的生意做得红火起来,也算是对得起慕未明的仗义。 朝汐和白千楚从饭馆儿里走出来时,红鸾大街刚刚开始热闹起来。 醉凝楼二层外廊上的小姐姐们终于闲而无事站在上面看看风景,偶有熟人路过,便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朝汐仰着头看着她们,虽然一个个脸上掩不住风尘气息,但穿着还算是文雅,该遮盖的地方好好地遮着,最多露出个漂亮锁骨来。襦裙轻衫多是红粉黄绿,站在一排让人眼花缭乱。 朝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漂亮姐姐,身旁的白千楚挽着她的手却突然加大了力道。 “怎么,我看看美女你还吃醋了?”朝汐逗她说道。 白千楚却没有跟朝汐逗着玩,只是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醉凝楼正在关上的大门,愤恨地说道:“刚刚!尚方弋阳,进去了!” 第125章 醉凝楼里的醋溜儿年糕? “你确定没看错?” 朝汐确实没看见尚方弋阳进了醉凝楼。 白千楚咬牙切齿地说:“确定,我都不用看,光是闻着尚方哥哥的味道都能知道,他一定进了这醉凝楼!” 朝汐看着白千楚斩钉截铁誓不罢休的样子,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同情尚方弋阳。有一个闻着味儿都能找到你的人,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忧愁。 白千楚往前一步说道:“我要进去看看!” “你?要进这醉凝楼?你可知道里面是什么地方!?”朝汐有些惊诧,她虽然没有什么经验,但也知道一个姑娘家如何进得去风月场所。 “我知道,所以,我们先要去换一身装扮!”白千楚边说着,边拉着朝汐往红鸾大街的制衣铺走去。 …… 半柱香后,二人换了身男装,以浩然巾藏起乌黑的秀发,一身书生长衫,倒也活脱脱是两位英俊的少年。 不过那两张脸还确实是太清秀了些,为了更像一点儿,朝汐和白千楚还一人贴了两撇小胡子。 就以这样一身不伦不类的装扮走进了醉凝楼。 如今醉凝楼刚刚敞开大门,楼里还十分冷清。风韵犹存的老板娘笑脸迎来,但一看见朝汐和白千楚的脸,却又马上沉了下来。 “哟,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娘,来我这儿砸场子?” 朝汐二人一愣,心说这老板娘不愧是见多识广,眼睛可够毒的,她二人费劲巴西捯饬半天,却还是让人一眼就看穿了。 白千楚见也蛮不住,上前一步说道:“我是来找人的!尚方弋阳在哪儿!” 老板娘眼神一转,看了看白千楚,又看了看朝汐,问道:“二位姑娘都是来找尚方公子了的?” 老板娘抱着手臂看着她俩,就好像在看一妻一妾合伙儿来捉奸似的。 朝汐很是尴尬,是啊,白千楚是来找尚方弋阳的,她算干嘛的呢! 正当朝汐无语之时,尚方弋阳突然出现在醉凝楼二层,他扶着围栏大声说道:“兰姐,他们是我的朋友,就让她们进来吧!” “既然尚方公子开口了,那我自然不敢再阻拦,二位姑娘,请吧!”老板娘笑着说道。 朝汐尴尬地冲老板娘点了点头,抬腿往二楼走去。而白千楚在听到尚方弋阳说话的那一刹那就已经奔出去了,此时已经粘在了尚方的胳膊上。 尚方弋阳虽然十分无奈,但依旧在醉凝楼内保持着君子风范,并没有将白千楚从胳膊上扒下来。 尚方弋阳带着朝汐和白千楚走进雅间儿,推门而进时发现里面正坐着一个戴着红色面纱手抱琵琶的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的轻纱遮了半边面,只露出一双目光冷厉的眼睛,即使穿着一身妩媚不已的红纱青衫,但浑身依旧不显风尘,反而有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 这感觉,怎么好像从哪儿见过? 朝汐想起文试时那位弹琵琶弹得十分大气的夏红瑛,心中一怔,虽说没有看见全脸儿,但一定是她。 她身上那股子脱俗的飒爽之气,实在是少有,恐怕别人模仿也是模仿不来的。 尚方弋阳进了屋,关上门,对朝汐和白千楚做了个请的动作,而后问道:“二位姑娘是专程来找我的?” 白千楚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的样子,泪眼汪汪地看着尚方弋阳,问道:“尚方哥哥来这里是做什么?” “自然是做该做的事。”尚方弋阳笑了笑回道。 “你!尚方哥哥你怎么能这样!”白千楚的语气,怒气中还带着娇嗔。 那名红衣女子突然起身,浅浅鞠了一躬,说道:“尚方公子既然有客,我就先行告退了。” “凤儿。”尚方弋阳叫住她,说道:“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红衣女子微微额首,轻轻退出了雅间。 此时朝汐在屋子里很是尴尬,白千楚很明显一副吃醋受委屈的样子,但她在这里不但帮不上忙,反而影响她发挥…… 所以她也站起来,准备给二人一个独处的空间。 “二位慢聊,我去外面转转。” 朝汐说完起身就走,推开房门时听到了尚方弋阳一声极其无奈的叹息,末了说了一句,“若是有人刁难你,便说是我的朋友。” 朝汐点了点头,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听到了白千楚委屈的埋怨声,还有尚方弋阳推搡阻拦,且一声更比一声沉的叹息声。 朝汐站在醉凝楼二层的走廊上,好在这时客人不多,姑娘们都呆在自己的房间中聊聊闲天嗑嗑瓜子什么的,少有人出现在这走廊之上。 所以推门而出的朝汐只在这走廊上看见了一个人,就是刚才在尚方弋阳屋子里的“凤儿”,或者说是夏红瑛。 二人不由地对视一眼,朝汐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便马上把目光移向别处,她向来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不管这位是醉凝楼的姑娘凤儿还是参加蜀丘入院试的修行者夏红瑛,都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此时她想要在这醉凝楼听到的,自然不是这位红衣女子的故事,而是那备受醉凝楼姑娘们青睐的纳兰玉龙的故事。 朝汐本想着掉头就走,可那夏红瑛却叫住了她。 “我记得你,在蜀丘的入院试上,我见过你。”夏红瑛说着,解下了她的面纱,又补上一句,“我记得,你是二胡,对吧?” 朝汐真想一个白眼儿给她翻出天际,你才是二胡,你全家都胡! “我记得你是琵琶,是吧?”朝汐皮笑肉不笑地说。 夏红瑛笑了笑,笑中带着一丝看破众生的沧桑感,这种沧桑感朝汐只在喝醉了酒说些悲春伤秋话时的裘老头脸上见过。 “我叫夏红瑛,在这醉凝楼里叫凤儿,你叫什么名字?” 朝汐觉得自己这身变装实在是毫无意义,这两撇小胡子也在粉唇上显得格外尴尬。 “朝汐。” 夏红瑛点了点头,“朝汐姑娘,想必也通过文试了吧。” 朝汐觉得自己这身变装实在是毫无意义,这两撇小胡子也在粉唇上显得格外尴尬。 “是。”朝汐点头应答,但又想到自己九十四名人家是第一名这成绩的悬殊,于是略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夏姑娘是第一名,真是文采卓越。” “既然你我都过了文试,那么武试成为对手之时,还请全力以赴。” 对手?难不成武试真是要对打? 朝汐颔首回道:“好。” 顿了顿,朝汐又想为咱们这位痴情的年糕精白千楚问上一问,于是小心翼翼问道:“夏姑娘和尚方弋阳是?” 夏红瑛低垂眉眼,淡淡回道:“只是一位普通客人,但出手很是豪爽。” 朝汐不敢相信这是一位如此英气逼人的女子所说出的话,客人,出手豪爽,这些都与她的气质面容甚至举手投足之间毫不相称。 夏红瑛似乎看出朝汐的心思,突然说道:“朝汐姑娘不会觉得我是个风尘女子,便不能踏入修行吧?” 朝汐摇摇头。 “那就好,这世道本就没有这样的规定,谁说风尘女子就不能踏入修行道?这世间除了弱肉强食,其他的规则都是胡扯。” 第126章 夜探将军府(一) 夏红瑛犹自笑了笑,欠身说道:“凤儿还有事,姑娘请自便。” 说完,夏红瑛就离开这醉凝楼的二层长廊,走进了最末那个房间里。 长廊上只剩下朝汐一个人。 醉凝楼里的客人还不算多,朝汐闲的无事便在这长廊上随便溜达,待走到一间半掩着门的雅间外,她突然停了下来。 屋内,正传来一个中年男子和两位姑娘的对话。 “刘爷可是许久没来了,魅儿可日日夜夜都甚是想念呢。” 那位中年男子留着山羊胡,他一把搂住名叫魅儿的姑娘,笑呵呵地说:“哎呀我的可人儿,这不是大将军要回来了吗,我们这将军府忙得很呐。” 另外一个姑娘也是笑脸盈盈,问道:“大将军当真要回来了?” “当然了!圣帝亲自下令,下个月大将军就从蛮荒回这百里都城了。” “那……”那位叫魅儿的姑娘倒在中年男子怀里,娇滴滴地说道:“刘爷既然是大将军府的管家,那么一定知道大将军喜欢什么样儿的曲子吧?等大将军回来了魅儿好弹给将军听。” 中年男子作势发怒,狠狠打了一下那魅儿姑娘的细腰,怒道:“你这妖精,还敢惦记我们大将军!” 魅儿笑了笑,说:“刘爷也不是不知道,玉龙大将军在这百里城所有女子心里可都是大英雄一般呀,可不光是魅儿我惦记着,恐怕这百里城的所有女子都惦记着呢。” “嘿!今儿我刘光花银子来捧你的场,你这口口声声都是大将军,我可要跟兰姐告你的状!” “别啊,刘爷……” 朝汐站在那半掩的门外,悄声转身,回到了长廊东侧。 正走到尚方和白千楚所在的雅间儿门口时,门突然被拉开了,尚方弋阳走了出来,看见朝汐先是一笑,伸手一把揪掉了她粘在唇上的那两撇小胡子。 “学什么不好,学逛青楼,你们两个呀!” 朝汐探身往里看了看,只看见白千楚坐在软榻的垫子上,背对着她,看不出是喜是悲。 朝汐小声问道:“你们两个还好吧?” 尚方弋阳没有回答,反而瞪了她一眼说:“这醉凝楼不是你们姑娘家该来的地方,你带着白千楚快些出去吧。” 顿了顿,又叹了口气说:“哎,你,你帮我劝劝她……” “劝什么?”朝汐有些不知所措,她向来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而且这毕竟是人家两人的感情问题,她能怎么劝? 尚方弋阳垂了垂眼,今日倒是没有表露出往常那幅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样儿,反而显得有些严肃。 他摆摆手说:“罢了,回头再说吧。” 说完,快步下了楼,离开了这醉凝楼。 朝汐回身进入雅间儿,白千楚的情绪十分低沉,想必是尚方弋阳说了拒绝或者绝情的话。朝汐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白千楚像是打了霜的茄子,直到出了醉凝楼,被朝汐送回到蜀丘山下,她一直都没有提起精神,看来这单恋被拒的打击实在是很大。 朝汐也无从安慰,好几次想问问尚方弋阳到底跟她说什么了,但是又怕伤到她的自尊心,所以还是把问题咽了回去。 …… 回到无二居的时候已经是日落黄昏,慕未明正坐在大堂悠悠地喝茶,见朝汐回来,挑了挑眉问道:“你怎么才回来?” “转了转。”朝汐回道。 “明日考武试?” 朝汐坐在椅子前到了口水,端着茶碗边喝边说:“你怎么知道?” 慕未明没有回话,慢慢悠悠喝着茶,好像没听见似的。 钱白白从后院厨房走出来,问道:“朝汐小丫头,晚上给你庆祝庆祝,想吃什么?” 朝汐笑了笑,答:“有肉就行!” “好嘞!”钱白白应了一声,转身又回到厨房去忙活。 朝汐记得第一次在妖山青谷见到钱白白的时候,感觉他是一个很不食烟火的翩翩美男子,一头散发,一身白衣,一双泛着幽光的湛蓝色的眼睛。 怎么回到这无二居短短几日,就成了一个见天儿绑着围裙,带着包发头巾,一身油渍的伙夫? 真是暴殄天物!比那昆仑墨笔落于朝汐之手还要暴殄天物! …… 晚饭很是丰盛,朝汐吃饱喝足,上楼睡觉。 待三更天时,换上了一身夜行衣。这身夜行衣是白天送完白千楚后,去那买桃花衫的成衣铺买的。 换完夜行衣,悄然出了无二居。 此时的百里城,恐怕除了红鸾大街的醉凝楼外皆是沉睡状态,朝汐特意走了小路,白天坐那巡城马车时她特意问了车夫。 从无二居出门,到南城的玉龙将军府,整个路途要穿过十条街,还要躲避好几队的巡城守司卫。 好在朝汐身形还算迅速,穿搜在百里城的阴影之中,并没有与守司卫遇上。 待来到玉龙将军府外,找到了白天环顾一周最好跳的那面墙边,借助着一颗黄了叶子的大树,毫不费力地进入了府内。 跳进将军府,朝汐猫着腰躲在草丛里。 主人不在,这将军府晚上连灯笼都没挂。府中很黑,只能借着夜色看清楚一个轮廓。 将军府非常大,一条长廊看不见尽头,房间格外的多,朝汐见院中没有巡逻守卫,猫身进了正院。 院子正中的那间屋子是大堂,但她要找的是纳兰玉龙的寝室和书房,一般来说,这里藏着秘密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但这么多屋子,外貌又都大同小异,她怎么知道哪间是书房,哪间是寝室! 朝汐没有办法,只能一间一间地看。 大概在将军府搜寻了一炷香的时间,朝汐终于误打误撞来到了纳兰玉龙的书房。 书房里除却一些墙上悬挂的字画外,只有一个很大的桌案,桌案上叠放着很多书籍和字帖。 好在今夜月色甚好,月光从窗棂照进来,正好照到这四方桌案上。 借着月色,朝汐从那些书籍和字帖中翻找着。 她确实不知道有没有关于十年前钦天监的任何消息,但既然纳兰玉龙一个月后要回到将军府,到时候恐怕她再要夜探将军府便难上加难了,所以不论能不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她都要来碰碰运气。 但这运气也确实不是那么好碰的,更何况朝汐向来很是倒霉。 她将这书案上的东西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十年前钦天府的记录。 但却在一本书籍中找到了一个女子的画像,这女子穿着一身青色衣衫,眉眼十分的好看,左眼眼角下长着一颗泪痣,让这女子端庄大气的气质又多了丝妩媚。 朝汐并不知道她是谁,但想来这画应该是纳兰玉龙画的,那这女子必定是他所仰慕之人,不然一个大将军,收的都是名家大作,何故珍藏一个女子的肖像画。 第127章 夜探将军府(二) 将那肖像画放好,一切归回原位,朝汐打算去找一找纳兰玉龙的寝室。 蹑手蹑脚地出门,关门,纵身沉入这夜色之中。 刚一出书房前的长廊,突然脚步一怔,细细听来,东边有一个淡淡的脚步声。非常非常的轻,又只有一个人,想必不是寻常的巡逻之人。 就在朝汐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身前一个黑影晃动,那人竟然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 极快!一息居然五十米。 想必此人已经是升门境,甚至是升门之上的悬台镜。 朝汐眉头一跳,心知不好,赶忙想溜。可那黑影不给她机会,在她转身的瞬间已然站在了她的面前。 朝汐不由得后退两步,遮面黑巾之上的一双眼睛露出深深的戒备,甚至,是恐慌。 黑影之人是一个面容三十来岁的男子,身形高大,穿着一身褐色短袍,外面套了个黑色的棉布马褂,左肩上背着个小包袱。 一脸的胡茬,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浓眉大眼但眉尾向上扬着,显得格外蛮横粗犷。一身风尘仆仆,很明显是长途跋涉。 男子张眉努目看着朝汐,沉声问道:“你是谁?来我将军府做什么?” 朝汐自然不会回答,她紧紧皱着眉头,眼中的杀意仿佛是一把利刃,正在半空中拼命的盘旋。 她记得这个男人,他是十年前钦天府灭门时站在纳兰玉龙身旁的气师,也就是他和赵庆,还有另外一名气师,将钦天府一夜之间屠杀殆尽。 “说话!”那男子的声音更大了些,在这黑漆漆的院子中回声阵阵,让人有些惧怕。 一个偌大的将军府,虽然将军不在,但也并不表示一个人都没有,看家护院之人闻声四起,大红灯笼从四面八方晃晃悠悠地前来。 朝汐此时若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她心一沉,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跑。 但她哪里能跑得过这位强大的气师,没跑两步就被按住了肩膀,朝汐一回身,疾步后退,抽出腰间的刀来。 “小贼,还不束手就擒!” 男子大喝一声,手掌一伸,地上的黄金落叶纷纷而起,在空中盘旋成一个巨大的球形,正在高速旋转。朝汐紧紧握着刀,冷汗直流。 仅仅是眨眼的瞬间,男子手掌一收,那被团成巨大球状的落叶如同极速的暗器,纷纷向着朝汐袭来。 朝汐以刀挡之,如同挡着无数尖利的飞刀。 “铛铛铛!”落叶纷纷击落,朝汐面色惨白,大汗淋漓。 若非不是先前入了感知,能够稍稍感受到这落叶袭来的气流,恐怕她今夜已经被这些黄叶贯穿身体,遍体鳞伤甚至一命呜呼了。 那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喝道:“你是修行者!你到底是谁?” 朝汐身体绷紧,转身而逃。 那男子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朝汐逃跑,他纵身一跃,马上便拦住了朝汐的路,一位气师能练成如此身法确实很厉害。 朝汐见逃跑无路,只得咬牙硬拼。 她攥紧了刀,直直砍向那名男子。气师是不利于近身战斗的,唯有近身战才有可能存在一丝胜算。可朝汐没想到,那男子居然近身战斗也非常厉害,哪怕他不使用气师的方法,仅仅赤手空拳,也将朝汐打得毫无还手余地。 一只集满了元气的手掌打在朝汐的肩头,她面色惨白,弯身吐出一口血来,那遮面黑巾被染上了血,鲜血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流着。 男子步步逼近,朝汐踉跄后退,正当她觉得无路可走之时,突然从身后闪过一个人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而另一只手拿着刀极其用力地向前挥去。 玄炎刀在夜色中发出幽光,一道凶猛如鬼军的刀意斩去,将青石地面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中年男子向旁边躲去,那刀气击中了身后的树,瞬间将一棵大树从中斩断。 男子再回头时,月色下的院子空空荡荡,那两人已经没了踪影,看来是翻墙而逃了。 守卫家丁提着灯笼匆匆赶来,其中那位在大白天去过醉凝楼的刘光刘管家低眉颔首地站在前面,问道:“江……江爷,您怎么提前回来了?刚才是什么声音?” 那位江爷名叫断江,他看了一眼被斩断的大树,又看了一眼刘光,骂道:“府中进人了你们都不知道,一群废物!” 刘光连忙陪着笑脸说:“江爷别生气,是小人的疏忽,可我们也确实没想到哪个小贼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偷到咱们将军府来。” 断江冷哼一声说:“才不是什么小贼。” 刘光一怔,抬眼问道:“那是什么人?” 断江看着院子中被从中斩断的大树,想了想刚才玄炎刀那如幽鬼一般的刀意,咬牙切齿地答道:“是魔宗!” “魔宗!”刘光高叫一声,却又马上用手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看向断江,见断江没有责备他,于是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江爷,十七爷没跟您一起回来?” “十七陪着将军,下个月一同回城。”断江面无表情地说。 “那……江爷舟车劳顿了一天,还是先休息吧,我想那魔宗知道江爷回府,定是不敢再来了!” 断江点了点头,刚想回房休息,走了两步又问道:“那蜀丘招徒进行的如何了?” “回江爷,文试已过,明日该武试了。” “今年可有什么拔尖儿的人才?” 刘光想了想,躬身颔首说道:“回江爷,有一位女子,乃是这文试考试的第一名,那位女子您也认识,确实是非常出人意料。” “我也认识?”断江想了想,他这么些年跟在大将军身边,别说成家了,身边连个红颜知己都没有,哪儿还认识什么女人? “到底是谁?快说!”断江脾气急躁,向来不喜欢猜测。 刘光也不敢再卖关子,赶忙回道:“是醉凝楼的凤儿!原名叫做夏红瑛。” “凤儿?”断江在脑海里搜寻着有关于这名女子的信息,想了半天,才问道:“是那个给大将军弹琵琶的凤儿?” “是。” 断江皱了皱眉头,脸上满是轻蔑和鄙夷,语气也格外的愤慨,“一个风尘女子,还跑去蜀丘考试,实在是有伤风化,辱了修行道!蜀丘连这种人都招,当真是要钱不要脸了吗!” 刘光抬起头,近身一步小声说道:“江爷,我听说那凤儿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风尘女,她好像……好像跟大皇子有关。” “九方陌?”断江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一个蒙昧之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不过是徒劳无功,空费心机。” 刘光附和着点头,却忍不住心中感叹。在这九方国内,仅仅是大将军的亲信都能够直呼皇子的名讳,而且语气轻佻戏谑,丝毫没有尊敬之意。 恐怕刚才断江江爷那些话就算是当着大皇子的面儿来说,也未必有人敢说什么。 如此看来,咱们玉龙大将军果真是名震一时,威震四方啊! 第128章 夜探将军府(三) 将军府外,连接南城和东城的暗巷之中。 慕未明搀扶着朝汐躲在巷子里,他原本一身趋势渐好的骨伤又再次加重,刚才拿着玄炎刀那一斩,被钱白白复位的肋骨恐怕已经不在原位,好在他身骨中还有充盈的元气运行,总不至于丧命于几根断骨上。 朝汐的伤并不重,将军府那位气师的一招穿云掌打在她的肩头,虽说当下吐出一口血来,但却并未伤及脏腑。 此时二人藏在暗巷中,确定没有追兵后,才面面相觑,很是尴尬。 按照如今这情况来看,偶遇是不可能了,只能是慕未明从无二居开始就一直跟在她身后,跟着她进了将军府。 朝汐很纳闷他跟着她干嘛,更纳闷既然都看见她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出了无二居,那么为什么不叫住她问一问,而是悄悄跟在她身后呢? 慕未明被朝汐不解的目光盯得有些无奈,一把拽下她的遮面,这才发现她嘴角有血。 “你受伤了?“ “你怎么来了?” 二人几乎同时说出。 朝汐抹了一把嘴边的血,动了动肩膀说道:“被打了一掌,不过没事了。” 慕未明冷着一张脸,他向巷子外张望了一下,好像听见寂静的夜中那些巡城守司卫的脚步之声。就朝汐这身打扮,被碰上了必定要被当成贼人,不被那些守司卫追得满城乱窜都怪了。 慕未明一手拽着朝汐的胳膊,认真地听着巷子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待确定附近没人后,他看着朝汐说道:“回家再说。” 说完,慕未明拉着朝汐的胳膊,小心翼翼地穿过街道,往无二居的方向走着。 …… 无二居内,二层看台。 钱白白与三名伙计已经睡了。 慕未明一手端着他那紫砂小壶,一手摸着刚刚找人修好的围栏,夜色将他一身北星绸长袍映衬得当真如天上的繁星一般,神秘且幽美。 按说一个美字是不应该用来形容像慕未明这样冷冰冰的男人的,但今夜,他侧身站在朝汐眼前,一张脸很是白皙,墨发半散,金冠束顶,一身宛如星辰大海的北星绸长袍,让朝汐这个文化底蕴浅薄的女子只能想出一句“美”来感慨。 朝汐想如果自己是个翩翩少年郎,慕未明是个姑娘,那么今夜月色撩人,佳人绝色,她一定会深陷不拔。但朝汐向来是个丝毫不懂感情之事的“糙人”,即便也十分喜欢俊俏的少年模样,但此喜欢却非彼喜欢。 “伤怎么样?”根本听不出是关心的语气。 朝汐摸了摸左肩,回道:“还好。” 慕未明转过身,突然说道:“刚才在将军府的那名气师应该已经到了悬台镜,你根本毫无胜算。” 朝汐垂了垂眼,“我知道,我也没想着会遇上个高手。” 见慕未明没再说话,朝汐问道:“你怎么会去那将军府?” 慕未明瞪了她一眼说:“自然不是去散步的!你深夜一身夜行衣出门,若犯了什么事还要连累我这个老板,我自然要跟去看看。” 朝汐笑了笑,还没说些道谢的话,便听到慕未明突然极其认真地对她说道:“这些日子我倒是听了不少关于那个纳兰玉龙大将军的传言,他是世间难得的武修,又是这九方国的大将军,无论你与他何仇何怨,如今你羽翼薄弱,还需小心行事。” “武修?” “无根骨却能修行的极少的一类人,比天生有根骨的修行者更加难以对付。” 朝汐倒是第一次听说武修这个词,想来自己真应该好好找些书来看看,可这世间关于修行者的书在市面上又买不到,大多都是各门各派珍藏在书阁中的,只有本家弟子才能阅览,她除了道听途说,根本没有别的取得知识的法子。 “你倒是知道的挺多,哪里像是个被关了一百年的样子。” 慕未明淡淡地回答,“开客栈的,自然听到的消息比别人要多。” 朝汐笑了笑问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在这百里城开一家客栈?难道你真打算一辈子守着这客栈安稳过活吗?” 慕未明也笑了笑,“这也未尝不可。” 朝汐没有说话,她目光炯炯地盯着慕未明,等着他能够认真回答。 “当真?”朝汐眉头一挑。她不相信有人能够放弃报仇这件事,不相信背负血海深仇的人能够安稳度日,若当真能够做到,那也太痛苦了些。 慕未明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回道:“我在等。” “等什么?” 慕未明转过身,背着手看着月色回道:“时机。” “时机?什么时机?”朝汐很是疑惑。 慕未明没有回答,而是背对着她说道:“明日你还要考试,早些休息。” 既然下了逐客令,那么朝汐知道从慕未明口中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于是悻悻地回了房间,褪去一身夜行衣。 拉开衬衣的衣领,露出那格外红肿的左肩。 那气师并没有用全力,否则她这肩膀必然会筋断骨折。 她叹了口气,歪身躺在床榻上,想着明日蜀丘的武试,叹气更甚。 …… 整个无二居睡意满满,狐狸巷子中静得很。 慕未明站在二层看台上,仰头看着月光,好像又变成了一尊雕像。 手中的茶已经凉了,钱白白打着哈欠从身后走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慕未明的背影,微微泛蓝的眼睛显得十分神秘。 “看够了吗?”慕未明身形未动。 钱白白环抱双手,慢悠悠走上前来,也学着慕未明的样子,仰头看着月亮,淡淡地问:“一百年过去了,你倒是学会多管闲事了?” 慕未明没有说话。 钱白白继续说道:“是多管闲事,还是芳心暗许?” 慕未明这才扭过头,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芳心暗许?这算是什么词儿! “怎么,你当真喜欢那丫头,所以才留在这百里城开个客栈,好处处保护她?”钱白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说时隔一百年,但在他儿时的记忆里,慕未明这个人可是个唯我独尊的大冰山啊,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小小女子委身于此?这不可能啊! 慕未明冷笑了一声,瞪了钱白白一眼,问:“那你呢?来我这客栈不是只为了当个厨房大师傅吧?” “当然不是!”钱白白冷言道:“青帝令如今不知所踪,我身为妖山后裔,自然要寻找它的下落。” “可有什么线索?” 钱白白想了想,如实说道:“那宁渊手腕上有一个标记,以前在妖山时没注意过,但现在想想,也许算是一个线索。” “什么标记?” 钱白白答道:“龙腾。” 慕未明心里一惊,他与父亲被孟落秋等人追杀时,被黑衣人所救,分别于雪漫山,那些黑衣人手上也有一个像龙腾一样的标记。 他虽然心里很是诧异,但表面儿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你怀疑那个纳兰玉龙?”慕未明问道。 “不。” 钱白白说着,与慕未明对视一眼。 慕未明的脸色沉了沉,眉头紧皱说道:“你是说……” 钱白白没等他将那名字说出来便缓缓地点了点头。 二人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这无二居的二层看台上仿佛出现了两尊雕像,将这月明如水的夜晚映衬得格外怪异。 第129章 武试选拔(一) 蜀丘山今日依旧很是热闹,长条街也依旧是拥挤不堪。 即使参加武试的只剩下一百名考生,但看热闹的人数不但不减,甚至比前几日文试时还要多。 朝汐辰时就上了蜀丘山,上山后见到白千楚站在永乐小院儿的门口冲她招了招手,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便被她二哥白南行拽了回去。二师兄九筒可是有言在先,绝不能让白千楚出小院儿去凑热闹,就她那个性子,说不定凑热闹就变成了热闹本身。 武试依旧是考文试的那个院子,撤了桌椅,临时搭建了一处四方擂台,摆放了兵器架,上面刀枪剑戟各种武器都有,可以随便使用。 比武的规则很简单,胜者为王。 一百名考生比武,取五十名优胜者,然后于这五十名之中综合文试武试两科分数,取前二十名进入蜀丘。 朝汐虽然说不上踌躇满志,但也算是稍有信心,毕竟对于她来说,打架这方面比琴棋书画要精通多了。 蜀丘弟子逐一颂名,叫上名字的人上擂台一决高下,其余的人则站在擂台下观看。 黄色华盖之下,六位考官和十位参观都正襟危坐,十分威严。 第一组,是一名大汉对上一位使双刀的娇小女子,那女子身形跟朝汐差不多,出手迅猛,没过十招就将那大汉打趴在地。 第二组,则是两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均用长剑,不分伯仲,足足打了六十余回合才决出胜负。 朝汐看得有些乏,忍不住偷瞄华盖下的那六位考官,三位皇子倒是看得很起劲,大师兄三柴也十分认真,九筒肉大身沉坐得累了,软塌塌地靠在椅背上,边打着哈欠边看着底下擂台上的比试,而坐在正中的那位天卿神尊已然早就睡着了…… 朝汐也想睡,奈何身边的考生一个个聚精会神,身体站得绷直,她自然也不好松懈下来,只好硬撑着,可心里却觉得无聊的很。 一直到轮到夏红瑛出场,朝汐这副困倦的模样才算稍稍提起些精神。 夏红瑛可是文试第一名,如今备受瞩目,若是武试再得了高分,那么就铁定能够成为蜀丘弟子了。 夏红瑛依旧是一身血红,眉目冰冷淡漠,她持一把短匕首而上,面对着的是一位身高九尺,只穿单掛,肌肉横飞的壮汉,那壮汉单手提着一把重刀,一眼看去便知道他定是力大如牛。 夏红瑛在瞩目中先行动手,尖锐的匕首直冲冲向着肋下而去,那壮汉虽说身高体大,但动作却也算是迅速,他一闪而过,手提重刀向着夏红瑛的后背砍去。 夏红瑛一个翻身落地,躲过重刀,再一跃,跳至其背,匕首已然抵达了他的后颈,大汉还想再动,却被九筒叫停。 “胜负已分!下一组!”九筒高声说道。 大汉虽说有些不服,但还是下了擂台,被一个小女子以匕首胁颈,实在是自觉颜面大失,自己一个人下山去了。 夏红瑛只用了两招,就结束了比试。 朝汐多少觉得有些失望,她原本还想看看夏红瑛更多的实力,却没想到她遇上了如此废物的对手,连真正的本事都没使出来,就草草地结束了战斗。 若是朝汐没有看错,第一次夏红瑛持匕首攻壮汉肋下之时,特意收了速度,才让那大汉躲过,若非如此,恐怕一招即胜。 天卿神尊睡着睡着眯起一只眼睛看了看,心中连连叹息,今年这届学徒不行啊!实在是太不行了…… 夏红瑛之后,便轮到了那位户部尚书李光重之子李嵩荣。 李嵩荣还是那副目中无人的纨绔子弟模样,三两步上了台,从兵器架上挑了把长剑,拔剑扔鞘,站在擂台正中,对着与他比试的那个男子说道:“看本公子一招将你拿下!” 另外那名着黑衣的男子看了看地上的剑鞘,无奈摇了摇头。 从没见过一位剑师,甚至是会舞剑的武者会拔剑扔鞘的…… 李嵩荣确实并不怎么会使剑,那黑衣男子拿着一把朴刀将他追得满擂台乱跑,手中的长剑胡乱挥舞着,一边躲着那黑衣男子的攻击,一边大力的毫无章法的挥舞长剑。 那副慌张可笑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也不知怎么,挥着挥着便将那黑衣男子的手背划了一道伤口,那男子朴刀落地之时,李嵩荣停住脚步,好像抓住了制胜关键,回过神来慌慌张张颤颤巍巍地将长剑刺向那男子的胸口。 男子吓了一跳,忘记自己正站在擂台边缘,忍不住后退两步,竟然从擂台上跌了下去。 这一局,确实是李嵩荣胜了,还胜得如此让人大跌眼镜。 毕竟是蜀丘十年一度的招生,虽说这一届总体来说大不如前,但这一百位的考生之中,也不乏有一些厉害的角色。 但是朝汐觉得无趣,从李嵩荣之后便没怎么仔细去看了。 待轮到朝汐时,已经是晌午,今天又是闷热的一天,朝汐本来打着哈欠流着汗,听到弟子高喊自己名字的时候,精神为之一振。 匆匆上了台,上台的几步同时打量她的对手。 是一名身着白衣手持长剑,半散墨发星眉剑目,这气质长相穿着一看就是名门仙派标配的选手。 不过朝汐倒对他没什么印象,因为这次五百名学员多是一身仙气的打扮,少年们也都各个眉清目秀的,她根本记不得哪个是哪个。 白衣少年倒很是礼貌,上来先拱手说道:“姑娘,得罪了。” 朝汐自然也忙回礼,“请!” 请字说完,二人纷纷晾上家伙,朝汐自然是用她那把格外趁手的柴刀,而那位白衣少年则是抽出长剑,那把长剑在晌午的阳光下熠熠发光,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竟然是上古宝剑——赤霄剑! 朝汐自然也是一怔,她就算是再没有见识也知道这乃是一把名剑,剑身三尺,刻有赤霄二字,光是拔剑出鞘,便能感受到阵阵寒气,仿佛将这晌午的闷热都要一扫而光。 华盖下的监考官自然也是有些吃惊,看了这么多考生比试,还真没有谁拿着一把上古名剑上来比武的。 九筒不由得摇头,朝汐姑娘碰上个十分难缠的对手,可真是有些倒霉啊。 朝汐自然也是暗中叫苦不迭,就算在她的人生中,倒霉这件事已经快要习以为常,但也不能逮着蛤.蟆攥出尿来吧! 呸!*****! 朝汐正没头没脑地瞎琢磨,那边的白衣男子已经动了手,一把飞剑凌空斩来,竟把这闷热的空气斩出一道泛白的寒气。 第130章 武试选拔(二) 赤霄剑冒着寒光而来,朝汐紧攥柴刀,屏气凝神。 白衣男子名叫成振,曾经拜过一名未入悬台的剑师为师,剑师死后,他孤身一人来到蜀丘,想要寻求更好的机会,此时已经是平镜之顶,快到升门境界。 境界不高,但这一百名考生多是一脚还没踏入修行的人,所以少有人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还有赤霄剑在手,就更是难以对付。 余下的考生皆是倒抽一口冷气,并且以十分同情的眼光看向朝汐。 朝汐自然不知道此时自己已经被众人哀怜,她聚精会神地看着突破热气而来的赤霄剑,在剑锋到达身前时,歪身一挡,“铛”地一声,赤霄剑与小柴刀发出碰撞之声,这小小的擂台之上一半热气一半寒气,顿时变得杀气腾腾。 天卿神尊打了个哈欠终于坐直了身体,这场无聊的比试似乎也终于升上了一丝乐趣。 朝汐侧身躲过第一剑后,便开始感受到了身体内,应该说是根骨内循行的那股气流。自从她上次在大漠破了痴成山主的幻阵一脚踏入感知境界后,还从没与谁认认真真交过手。 昨夜在将军府又太过紧张想要逃跑,根本没有好好感受过步入修行与之前的不同之处。 朝汐认真地感受气流,将气流涌至手中,依附在那把无比趁手的小柴刀上。 对面的成振一愣,他本想着能快速收尾,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也是个半脚踏进修行道的人,只是他境界还低,根本看不出对方是何等境界。 成振的赤霄剑依旧闪着寒光,可他却不敢贸然而来了。 朝汐此时倒是没那么紧张,反而心里莫名有些兴奋,自己终于能稍微地控制身体里气流的走向了,说不定她今日一战过后,又能够再升一步? 擂台之上,朝汐的脸上突然浮现一丝笑意。 这让对面的成振更加谨小慎微,惴惴不安。 小柴刀在手中仿佛越来越热,朝汐一步上前,挥刀而去。成振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迎剑而挡。二人一刀一剑,叮叮当当地打了十来个回合,将这小小擂台硬分成了一半冷一半热。 这十来个回合,朝汐尽了全力,可成振却并没有。 他不知道朝汐是何境界,所以一直有所保留,很是警惕,待他经过这十来个回合,发现朝汐不过是个刚入感知的最末等的废物时,他突然大喝一声,一身元气皆置于赤霄剑,向着朝汐全力而去。 “呵!” 赤霄剑带着强大的寒气而来,朝汐即使侧身躲过也被那寒气擦伤了手臂。 “嘶!”她眉头一跳,嘴角一撇,那赤霄剑已然又到了身前。 “好快!”朝汐忍不住感叹,疾步后退。 赤霄剑剑指喉咙,成振衣摆飘扬,一手绷直持剑随着朝汐快速而进。 看台上,华盖之下众位监考官神色皆很凝重,毕竟这是考试,并不是真要拼个你死我活,前面几组考生虽偶有受伤但不至于伤了性命,但此时这成振若再不收剑,朝汐恐怕要被刺穿喉咙。 三柴看了天卿神尊一眼,站起身打算去阻止,可他的屁股刚刚离开椅子,却停住了,没有坐下去,也没有站起身来,仿佛是被震惊到静止了一样,姿势十分尴尬。 擂台上,赤霄剑并没有刺穿朝汐的咽喉。 朝汐的身上不知为何突然散发出无尽的杀气,甚至说是邪恶之气,犹如一团幽冥鬼火一般将她笼罩在内。赤霄剑被迫而停,剑锋戳在那如一团紫气的杀意外层,却仿佛刺在了无比尖利刀枪不破的盔甲之上。 “这是……”三柴吃惊地看着擂台上的朝汐。 不仅是三柴,除却天卿之外的所有监考官,和那十位观摩者纷纷都愣住了。 “这是魔宗……”不知是谁突然说了这样一句,各位监考官的脸色沉得更加厉害。 朝汐并没有听到这“魔宗”二字,她此时根本无暇去管别的事,她只觉得周身力量汹涌,手中炙热的柴刀仿佛能够扬出火焰。 赤霄剑一停,朝汐刀斩剑刃,力道大得如同一位境界极高的强者。成振的手根本抵不住这么大的力量,一个握不住,赤霄剑离手,“嗖”地向着身侧看台上的太子而去。 太子神色慌张,站起来“嗷嗷”地叫唤,三柴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握住了那飞快的赤霄剑的剑柄,剑锋离太子的鼻梁不过半寸。 “大胆!”太子身旁的护卫大喝一声。 围在看台四边的护卫纷纷抽出刀来,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朝汐。 魔宗祸乱世间,罪无可恕,若她是魔宗,那么今日必将被乱刀砍死,且死不足惜! 大家都纷纷等着朝汐的下一步动作,或者说等着天卿神尊能够表个态,是否将这个一身魔气的女子就地处死。 可天卿神尊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打了个哈欠,依旧懒懒散散地看着擂台上的比试。 赤霄剑离手,成振便已经输了,朝汐的刀指在他的身前,刀上缠绕一层如游蛇般的魔气,让人头皮发麻。 而真正让人头皮发麻的还在后头。 当成振步步后退,一步跃下擂台认输之时,擂台上仅剩下朝汐一人,没有了对手,她周身缠绕的魔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邪恶,越来越强大。 霎时间,天色昏暗,不知从哪儿飘过来一片乌云遮蔽了晌午的太阳,恰恰将这小小的比武场遮蔽得十分诡异。 所有看着朝汐的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她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硕大的龙头,足足有十米高,龙头由紫气而成,睁着大眼睛,栩栩如生。 朝汐站在那邪恶之气正中,低垂着脑袋,不知何时竟然失去了知觉。 天卿神尊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谁也没有看到他是如何移动的,但仅仅是一瞬间他便站在了朝汐的跟前,直视着那龙头愤怒的双眼。 他伸出手来,右手食指上有一个极小的光符,光符从指尖飞下来,迅速飞入了朝汐颈间的锁魂盅。 光符一入锁魂盅,那龙头一声咆哮,如同头顶上那片遮蔽日光的乌云一般,顷刻间烟消云散。 暖阳再会,天卿神尊已经坐回了位子,这比武场上也终于减少了一些紧张感。 而刚才还垂着头仿佛失去意识的朝汐猛然睁眼,身形晃了两下,才勉强站住。 刚才她……好像睡着了? 朝汐十分纳闷,却不知道就在她“睡着”的这一小会儿中,她已经变成了恶名昭著,被人避而不及的,魔宗! 第131章 武试选拔(三) 比武场上鸦雀无声。 天卿神尊斜眼看了看看台下的弟子,那小徒弟这时才哆哆嗦嗦地说道:“朝汐……胜!” 朝汐将柴刀收回刀鞘,正准备下台去。 刚下一步台阶,却被太子叫住了。 那位白白胖胖的三皇子,也就是如今备受圣帝宠爱的太子厉声说道:“你给我等一下!” 见朝汐停住了脚步,太子回身拱手对天卿言道:“神尊,这小姑娘使用魔宗邪法,如何能让她取胜?若是此等人都能进入蜀丘,那我九方国岂不是民心惶惶。” 天卿缕着长长的白须抬眼看了太子一眼,起身说道:“太子,有教无类,这武试的规则就是比一个输赢,依老夫看,这小姑娘就是赢了。” “可她是魔宗!” 天卿挑了挑眉,“你有证据吗?就因为她身上有个魔物就说她是魔宗中人?” “可是……在场的诸位都看见了,大家都说她是魔宗!”太子很明显在天卿的气势下怂了下来,语气也没有刚才那么斩钉截铁。 “大家?”天卿本来就对圣帝塞来三位皇子当监考官的事抱有怨气,此时更是顾不上什么尊卑,大声说道:“刚才是哪个说她是魔宗?给老子……给老夫站出来!” 这话一出,再没有人敢吱声。 三柴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己师尊的脾气他最了解,他向来是不吝什么皇权面子那一套,全是按照当下的脾气来,性子潇洒的很呐! 太子虽说心中不服,但却也不敢得罪天卿。 天卿摆了摆手,全然没有将太子看在眼里,说道:“规矩就是规矩,太子专程来当监考官,不是为了给老夫难堪的吧?” 太子忙道:“蜀丘之事自然是神尊做主。” 待太子悻悻地重回座位,一脸不悦地瞪着朝汐,看台上一只脚迈下台阶的朝汐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刚才跟成振比武,只觉得周身一阵强大的气流,却没有仔细想是怎么回事,如今在他们的言语之间,她似乎明白了,刚才她身上冒出了魔宗气息! 天卿既然说了“魔物”二字,那么应该指的就是锁魂盅。 可这慕未明不是出来了吗?怎么还会有魔宗的气息? 朝汐站在擂台边缘正纳闷着,天卿却不耐烦地吼了一句,“还不下去!下一组!” 朝汐这才匆忙下台,她向着人群走去,那些考生却无一不露出或愤恨或恐惧的神色。朝汐很是无奈,只好一个人站在边缘,好像被孤立一般。 说起来这位天卿神尊真是让她刮目相看,鉴于上次在李家铜锅涮肉的一句‘老夫从来都不守规矩’,她一直认为蜀丘的天卿神尊是名声在外,虚有其名。 而这次如此据理力争说着‘规矩就是规矩’这样的话,朝汐反而不知道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这世界上能知道天卿说话真假的,恐怕就只有大徒弟三柴。他从来都不用猜师尊的真假,因为他知道师尊这性子说出来的话只有真,没有假。只不过当下什么心情便说什么样的话罢了,什么天下第一绝世神尊,倒不如说是天下第一随心所欲。 接下来的比试也还称得上是精彩,几组考生似乎并没有受到”魔宗“这个话题的影响,皆是奋力发挥,打得难舍难分,不分高下。 待一百名考生比武完毕,已经是下午了。 监考官以及那十名精英修行者已经去吃饭了,只留下几名蜀丘弟子和五十位胜出者。 朝汐饿的很,蔫头耷脑地站在人群末尾,肚子随着那蜀丘小徒说话,开始一唱一和。 蜀丘弟子扬声说道:“最后的成绩于两日后张榜通知,彼时上榜的二十位可到蜀丘报名处领取入院弟子门规手册一份!今日到此结束,各位请有序下山!” 人群一哄而散。 下山的石梯朝汐走得很慢,一来是因为饿得浑身没劲儿,二来则是因为自从锁魂盅莫名其妙冒出了魔宗气息后,余下的考生都对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朝汐很无奈,但倒也乐得清静,她向来是不喜欢跟陌生人寒暄,这下倒好,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戏入山门呢,就早早的成了孤家寡人。 垂着头往下走,夏红瑛却站在低几阶的石梯上等着她。 见朝汐走过来,夏红瑛上前跟她并肩而行。 “你胳膊受伤了。”夏红瑛指了指朝汐被成振的赤霄剑寒光划破的手臂,说不上来是关心的语气,倒只像是在诉说事实。 朝汐大咧咧地回道:“没事,皮外伤。” 走了两步,夏红瑛问道:“你是从哪儿来的?” 朝汐想也没想地回答:“从山外来。” “山外?哪个山?” “青川山脉。” 夏红瑛“哦”了一声,继而又说:“听说青川山脉连绵不绝,望不见尽头,是真的吗?” 朝汐想了想,世间传说如此,但她也只是听听传说罢了,又没去过。 “应该是真的吧。”她敷衍道。 夏红瑛苦笑了一声,抬头忘了忘山脚下的长条街,幽幽说道:“我从没出过百里城,不知道外面如何。” 朝汐侧头看了看她,心说今儿个这位大姐是怎么了?刚才魔宗的骚乱不对她避而不及也就罢了,怎么还谈上心了,她二人除了上次在醉凝楼说过两句话外也没有别的交集啊。 难不成是同病相怜之感拉近了她二人的距离? 一个风尘女子,一个疑似魔宗之人,两个被众多考生冷眼议论的身份成了夏红瑛对她徒生好感的理由? 朝汐紧接着又摇了摇头,这两个身份被人厌恶的程度完全不在一个等级啊。 风尘女子考入修行门派,虽说是会让那些自诩正义凌然的人为之不屑,低看一等,但不至于像魔宗那样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啊。 她现在当着所有考生的面儿与她相谈,岂不是更加加重了别人对她的厌恶? 朝汐正在东想西想,夏红瑛又突然说道:“我自小就被卖进了醉凝楼,身边除了那些姐姐们也没有别的人,我觉得与朝汐姑娘十分投缘,若不嫌弃,以后方可常来醉凝楼一叙。” 朝汐很是尴尬,投缘?这话从何说起?就因为咱俩都招人讨厌? “这个……我一个女子,经常出入你那里是不是不太方便?” 夏红瑛笑了笑,“无妨。” 朝汐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婉拒,从山上匆匆而来一位小徒,急忙喊着她的名字。 “朝汐姑娘,等一下。” 朝汐驻足抬头,见那位小徒跑到她身前,冲她抱拳说道:“朝汐姑娘,神尊有请。” “神尊?”朝汐不由得后退一步,这老头儿不会听信了说她是魔宗的话,反悔了不想护着她了,要将她召回山上杀了吧…… 第132章 神尊与鹦鹉 朝汐随着小弟子往回走,心中很是忐忑。 一来是害怕自己真的莫名其妙被当成了魔宗,二来是怕天卿神尊记恨她和白千楚曾经在李家铜锅涮肉跟他抢座位,还骂他死老头儿的事。 按理说一位德高望重的修行强者应该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儿,但按照抢座儿那件事来看,这位天卿神尊还真没准是因为一点小事就打击报复人。 她探着身子问道:“这位小师父,天卿神尊有说找我什么事吗?” 小弟子翻了个白眼儿,心说能有什么事儿,当然是比武擂台上你莫名其妙一身魔宗气息的事儿呗! 但小弟子当然不能如此坦率地跟朝汐说,只能淡淡回上一句,“我也不知道。” 朝汐撇嘴皱眉,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锁魂盅。 这锁魂盅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以前戴在她脖子上十几年也没出现过什么气息的事,就算是在小山丘顶被魔宗人追杀,生死存留之际也没有冒出任何能够保命的强大气息,怎么这简简单单的一次比武,还冒出了什么魔宗气息,给自己弄出来个疑似魔宗的身份? 当着诸多修行人士,没被斩杀在地就算是烧高香了。 随着小弟子穿过大院儿,来到正北方的二层小楼门前。 这北面的小院儿是天卿神尊的宅院,朝汐来蜀丘这么多回,还真没有进去过。小院儿很是简单干净,到处都是白石铺成的小路,一眼看去极其素净。 院子里除了几棵极其挺拔的松树和松树旁的一方石桌棋盘外,就再没有其他的东西,十分的简单。 院子正中的二层小楼占据了整个院子的三分之二,飞阁流丹,丹楹刻桷,显得十分的华丽。 朝汐刚一进院子就看到了正在小楼二层露台上喝酒的天卿,她一怔,马上毕恭毕敬地驻足拱手。 天卿向下看了一眼,冲她摆摆手,大声道:“上来!” 朝汐一咬牙,反正都已经到这儿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而且朝汐觉得就算天卿认定她是魔宗要杀她,也总不会在自己的住所杀。 于是抬腿往小楼走去,站在小楼门前朝汐看着门前的横匾,一怔,一乐,心里的紧张倒是瞬间消散了几许。 人家横匾上写得都是什么,立身行道,明镜悬台之类的,可这天卿门前的横匾上虽也是四个字,可这四个字也实在是太过于潇洒了。 “吃喝玩乐!”世间倒也真是没有比这四个字更潇洒的了。 朝汐回身对带路弟子点了点头,缓步上了楼。 刚走上二层楼,便看到了在看台上喝酒吃小菜的天卿,身旁的横杆上挂着一提鸟笼,里面关着一只羽毛是纯蓝色的鹦鹉。 听到有人上来,那鹦鹉扑扇了两下翅膀,含糊不清地重复着,“老子不在家!老子不在家!” 朝汐走过去,站在天卿身前毕恭毕敬地躬身拱手,“见过天卿神尊。” 天卿一招手,眼都没抬专心致志地吃着花生豆,指了指面前的座位说:“坐。” 朝汐坐在天卿的对面,抬眼看了一眼正对着她挂着的鸟笼子,刚想拉拉近乎说句,“这鸟挺好看的”。 话还没说出口,那鹦鹉就又扑扇了两下翅膀,大叫道:“你看一个屁!你看一个屁!” 朝汐脸上十分尴尬,但又不好说什么,只好默默移开了目光。心中顿时有种想拿起筷子戳死它的冲动,但想想好歹是天卿神尊的鸟,还是算了。 天卿将筷子往桌上一扔,拿着一个小酒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直接说道:“你脖子上的东西给老夫瞧瞧。” 朝汐想也没想,将锁魂盅摘下来递了过去。 天卿拿在手上看了一眼就还给了她,拈须说道:“这锁魂盅认主,想必不能离开你身上,虽然今日我已经用阵法将它封住,不过也只能抑制一时。” “神尊知道这锁魂盅?” “知道一些。” 天卿歪了歪身体,长袍一撩,整个儿人躺在了软垫上,一手拄着头,一手拿着酒盅,还真有点儿潇洒老神仙的样子。似乎是喝醉了,摇头晃脑地说道:“上古传说有四宝,四宝在手永不老,锁魂炽毒无柄剑,青门四石归墟找。” 朝汐一头雾水地瞅着他,这四句话没头没尾的,是不是有毛病! 天卿说完这四句话,打了个哈欠,酒味冲鼻,一壶酒喝干,将酒壶重重地放在了方桌上。 笼子里的鹦鹉炸毛大叫,“吓老子一跳!吓老子一跳!” 天卿斜眼看了一眼鹦鹉,骂道:“不鲁!再废话老子炖了你!” 鹦鹉似乎也十分惧怕天卿神尊的威严,缩了缩羽毛蜷在笼子一角,叫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朝汐忍不住笑了笑,这鹦鹉虽说十分碎嘴,但说话还挺逗的。但鹦鹉又不可能自己无师自通学会说话,这话大概是天卿神尊教的,但按照神尊的身份,养鸟怡情,教也该教一些满含教养的话,怎么净教些乱七八糟的。 天卿瞪了鹦鹉一眼,又重新懒散地侧躺在垫子上,想要说话却皱了皱眉,看着朝汐问道:“刚才说到哪儿了?” 看来咱们这位天卿神尊的记性是不大好。 “四宝……”朝汐提醒。 天卿这才想起来,接着刚才那四句话继续说道:“这四宝嘛,均是上古神物,传闻拥有四宝的人能够永生不死,甚至颠覆天地。” “所以?这锁魂盅是一宝?” “不错。” “那余下三个呢?”朝汐又问。 天卿不耐烦地摇摇头,说:“刚才我不是说了嘛,锁魂炽毒无柄剑,青门四石归墟找。自然是锁魂盅、炽毒珠、无柄剑和青石门喽!” 朝汐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其实余下这三样儿她一个都没听过! “所以神尊,我这锁魂盅到底是个什么宝物?” “锁魂盅,顾名思义,锁魂用的嘛!”天卿淡淡地说道。 “锁魂?锁谁的魂?” 朝汐很是不解,慕未明不是被幻阵困住的吗,再说他也出来了呀!这么一说这锁魂盅感觉好像道士的法宝一样,锁魂夺命…… 天卿支撑着身体,微微坐正了些,摇晃了一下桌上空空的酒壶,扬起头往嘴里倒了倒,一滴酒入喉,他抿了抿嘴,云淡风轻地说道:“不灭冥王的残魂。” 朝汐浑身一怔。 自从在长竹村被魔宗追杀,裘老头死于魏一手中后,朝汐还没有再从谁的口中听过不灭冥王这四个字。 她想到裘老头是被锁魂盅害死,甚至是被自己牵连致死,她就忍不住心头一绞,两手紧紧握着。 “不灭冥王的残魂,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133章 颜涯的转世? 天卿沉了一口气,耐着性子缓缓说道:“不灭冥王曾经是这个世界站在顶峰的强者,因为犯下滔天罪孽而被世间得而株之,有一位镇山君出现,打算与他同归于尽,但不灭冥王已是不灭,肉身不毁,魂魄不散,镇山君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将他身魂分离,真身被镇山君永久镇压,而魂魄被阵法封在若木之树内的锁魂盅里!” “那这锁魂盅为什么会在我身上?”朝汐还是没明白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因为一百年前,若木死了,若木一死,不灭冥王的残魂也便醒了,若无人能再次将他用阵法困住,假以时日,他必能破盅而出,再祸天下。” 朝汐认认真真地听着,犹如一个在酒楼里听说书的看客,就差没抓起面前的花生豆吃起来了。 “那后来呢?” 天卿继续说道:“若木死后,若木神女以建木转世为引,以身殉盅,再次困住了不灭冥王。” 若木?建木?这算是俩木头还是俩人?还转世?怎么比蛇妖迷惑书生,狐妖魅惑帝王还要更像天书奇谭。 “神尊还是没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天卿眯着眼睛似笑非笑,似乎在等着朝汐听到他回答完这句话的反应,故意拉长声音做出一种悬疑感。 “因为锁魂盅认主,而你是之前以身殉盅困住不灭冥王的那位若木神女颜涯的转世!” 天卿毫无停顿字字分明且缓慢地说完这句话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差点没憋死老夫。” 朝汐愣了一会儿,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颜涯,这不就是她梦里出现的那个名字吗!梦中布衣书生常常叫的那个名字啊! 转世? 转世! 朝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两手抵着小方桌,十分不可置信地叫道:“你说转世!?” “吓死老子了!吓死老子了!”那只叫不鲁的鹦鹉再次展翅喊叫。 朝汐这一猛地站起身来,也吓了天卿一跳,看着小姑娘呆头呆脑地闷在那里琢磨半天,谁想到突然大喊大叫地站起身来,着实是吓死老子了! 天卿挥挥手示意朝汐坐下,捋了捋胡须笑道:“蕊赖克丝,别激动,放轻松,这世界如此奇妙,连长生不老神魂不灭都有可能,转个世你瞎激动个啥!” 朝汐不知道天卿在胡言乱语什么,她愣愣地坐下,许久缓不过神来。 也就是说,梦里总梦见的那个颜涯是她的前世,她的前世封印了那牛轰轰的不灭冥王残魂,然后前世死了,这个艰巨的任务就移交给了转世后的她? 继承遗产也不是这么个继承法…… 天卿见朝汐许久都没说话,觉得这孩子指定是被吓傻了,自己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让她震惊的话,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小姑娘回去慢慢想,老夫乏了,退下吧。” 逐客令一下,朝汐这才微微缓过神来,懵懵地站起身来,还不忘讲究礼节,拱手谢道:“多谢神尊解疑。” 天卿摆摆手,“去吧。” 朝汐慢慢下了楼,跟喝了酒一样头晕脑胀。 见朝汐走出了二层楼,出了小院儿,天卿才“哎呦”一声站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站在鹦鹉笼前,拿着一把花生逗鸟。 听说自己的二徒弟九筒半月前在妖山青谷外受了人家小姑娘的帮助,今日如此耐着性子答疑解惑,也算是替九筒做了答谢。 而且,他虽然性子里对这世间以后的发展变化不感什么兴趣,但那群得了中二病的魔宗人见天儿找事,又是找不灭冥王的残魂,又是找青帝令的,闹腾得实在是太欢! 他要是再一如既往不闻不问,恐怕他还没有老死,这个世界就要毁天灭地不复存在了! 天卿扔了一颗花生豆在笼子里,被那叫不鲁的鹦鹉十分嫌弃地看了一眼,躲在了边儿上,他却不管不顾,一边扔着花生逗鸟一边自言自语。 “既然这小姑娘是那若木神女的转世,如今锁魂盅又在这小姑娘身上,魔宗的人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颜涯的转世啊……老夫自然要指点一二,说不定,日后还要指点个三四五六七八九……” 鹦鹉接话道:“十,十一,十二,十三……” 天卿瞪了它一眼,将一把花生扔在它身上,喝道:“贫嘴!早晚把你炖成一锅鸟汤!” 天卿重新做回桌前,酒没了,自己也懒得差徒弟去拿酒过来,而且此时也有些困意了,于是躺在软垫上,开始昏昏欲睡。 想来,他记得颜涯也是酿得一手好酒,下得一手好棋,作得一首首好诗,而且那性格也是十分潇洒,吃喝玩乐,从不拘着,纵横千里,肆意江湖,实在是快哉。 再瞅这位转世的朝汐小姑娘,也实在是太一板一眼了。 无趣,实在是有些无趣。 也不知道周乾公那个老王八蛋看见自己徒弟转世成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后,会不会十分崩溃。 若是一时想不开用他那把小破剑摸了脖子,那可就太好了。 想到周乾公的脸,天卿翻了个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一百年没见了,想起来这老家伙居然还是这么讨人厌! 鹦鹉不鲁圆鼓鼓的眼睛看着正在翻白眼儿的天卿,大叫道:“你看一个屁!你看一个屁!” 天卿抬手将酒壶扔过去,打在鸟笼子上,骂道:“老子教你点儿话你全还给老子了!早晚炖了你!” “吓死老子了!吓死老子了!” 天卿,“……你妹的。” …… 朝汐从天卿的二层小楼出来后,去了一趟永乐小院儿。 永乐自从收留了白千楚这个咋咋呼呼的丫头后,就一直十分热闹,虽说九筒大多数时间都倍感无奈,但好歹是六师弟的亲妹妹,交了住宿费的,天卿师尊也没有多管,他自然也不好直接下逐客令。 但每日院儿里闹闹哄哄不得消停,他也是十分的发愁,最近莫风岚也没有上山找他玩,他就连牌九马吊都打不上了。 朝汐走进永乐小院儿的时候,九筒和白南行正在收拾东西。 白千楚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头椅子上,正十分无聊地晃悠着双腿。 “阿千。”朝汐轻唤了一声走了过去。 白千楚回头看到朝汐,立马笑盈盈地跑了过来。 “朝汐!你怎么来了?” 朝汐心里松了一口气,上次去醉凝楼她从尚方弋阳的雅间出来时,那副倍受打击的消沉模样总算是恢复了。 “今日考武试,顺便来看看你。” 白千楚止住了笑容,一手挽着朝汐的胳膊,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你在擂台上比武,突然冒出什么魔宗的气息?” 朝汐点点头,“二先生跟你说的?” “是。他说你可是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134章 收留白千楚 朝汐并不打算跟白千楚细聊这件事,因为到现在为止她还没能消化刚才在二层小楼天卿所说的话,于是摇摇头回答:“我也不知道。” “那你没事吧?可有受伤?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可千万不要瞒着我啊!”白千楚关切地问。 “没有,放心吧。” 朝汐回答着,虽然面儿上没有什么变化,但心里还是十分感动的。白千楚没有因为今日她身上莫名其妙的魔宗气息而对她有任何改变,反而依旧很关心她,这让今日受了无数考生冷眼议论的朝汐感到很是暖心。 二人正聊着,屋内的九筒和白南行也走了出来。 “二先生,六先生。”朝汐一直很是讲礼。 九筒看着朝汐,想到今日擂台上的情景,稍稍有些不解,这姑娘明明不像是魔宗,又才刚入了感知,为什么能有那么大的邪气呢…… 而且刚才还听说师尊已经召朝汐姑娘去二层楼聊天了,就更是不明白。天卿神尊的小院儿,尤其是那二层楼,不是谁都能够被邀请上去的。 九筒压下心里的疑惑,笑呵呵地招呼道:“朝汐姑娘,可是有事?” 朝汐摇摇头,“我就是来看看千楚,这就回去了。” 朝汐想到上次莫风岚来无二居送字帖的事,本想当面儿谢谢九筒,但想到白千楚兄妹俩也在,这“走后门儿”的事儿毕竟不太光彩,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说出口。 “姑娘这是刚从我师尊的小院儿出来?”九筒忍不住问道。 朝汐点了点头。 “那,我师尊都跟你说什么了?” 朝汐笑了笑,恭恭敬敬地回道:“天卿神尊叫我好好等消息,不要胡思乱想,胡乱猜测。” 九筒一怔,一张略显憨厚的胖脸笑了笑。看来这姑娘是不准备告诉他了,既然如此,他也就没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思。 “朝汐姑娘,明日我与六师弟将与师尊一同外出游历,正在着手收拾行李,屋内很乱,就不请姑娘进屋喝茶了。” “二先生不必客气。”朝汐点了点头。 一旁心事重重的白南行上前一步说:“朝汐姑娘,明日我将与师尊和二师兄一起出九方国游历修行,本来往常师尊出门都是带着大师兄的,可最近赶上蜀丘招徒,大师兄还得留下来镇场面,师尊临时决定要带我前去,可是我……” 朝汐见白南行吞吞吐吐的,完全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问:“你不想去?” “当然不是!”白南行忙道:“我是很想跟着师尊出门见见世面的,只是我这妹妹……” 哦,原来是担心白千楚没人照顾。 朝汐拍了拍白南行的肩膀说道:“不然,让阿千随我回客栈住几日吧。” 白南行与白千楚不约而同喜笑开颜,异口同声地问:“真的?” 见朝汐点了点头,白南行总算松了口气,他这次被师尊挑中出门历练,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爱惹祸的三妹,若是将她自己留在永乐小院儿,没人看着,免不了要出些幺蛾子。三师姐与四师姐倒没什么事,就怕惹上了五师哥关龙,那位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两个暴脾气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若将千楚托付给朝汐,白南行还是比较放心的,毕竟他们一同经历了妖山之祸,朝汐虽然一身谜团不得其解,但能看得出来,两个姑娘之间的友情还是十分真诚的。 白千楚听到这个消息,比白南行还要高兴! 终于不用再见天儿地困在蜀丘这个破地方,对着一个死胖子和木头脑子了! “我去拿行李!”白千楚一蹦一跳地进屋,白南行十分操心地跟在身后,喋喋不休地嘱咐着。 院子中只剩下朝汐和九筒。 趁着这个机会,朝汐向前一步,谢道:“这次文试还要多谢二先生。” “谢我?”九筒有些纳闷。 “二先生不是差莫风岚莫山主送了叹峰回的字帖给我吗?” 九筒一愣,摆手说道:“姑娘恐怕是误会了,我从未差人给姑娘送过什么字帖。” “不是二先生?”朝汐糊涂了,她一直以为是九筒让莫风岚送的临摹字帖,好让她通过文试的书法一关。可既然不是二先生,那莫风岚为什么去无二居送字帖?她与那莫山主仅有两面之缘,说话都不超过五句,他有什么理由帮她呢? 九筒也是沉着一张脸,若有所思。 莫风岚那个家伙,甚至是他身后的聚崖山,不知道到底是站在哪一头的,在为谁而办事! 朝汐和九筒沉默了一会儿,白千楚背着个小小的包袱走了出来。 “走吧。”白千楚连头都不回,大咧咧地走出了永乐小院儿,全然不管身后的白南行一脸的操心和不舍。 朝汐躬身说道:“告辞。” 待朝汐和白千楚走下蜀丘山,刚刚走进长条街路口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了一身白衣的沈萧声。 朝汐一怔,驻足在此,不知该躲该见。她害怕赵庆的事败露,以至于现在一看见沈萧声就十分的紧张警惕。 朝汐正在犹豫,沈萧声却已经看到了她,白靴踢摆,步履轻盈地走到了她的面前。他身形比朝汐高出一个头,却丝毫没有威严感,反而十分亲和。 “朝汐姑娘,好久不见。” 朝汐尴尬地笑了笑,“好……好久不见,沈公子这是在等人?” 沈萧声点了点头,“我是专程来等你的。” “等我?”朝汐心中隐隐不安。沈萧声却一副坦然的样子笑了笑说:“前几日在蜀丘看到你还真是吓了我一跳,不过我也是被家师吩咐来蜀丘观摩的,之前一直不敢打扰你,今日在擂台上看你受了伤,这才在山下等你。” 白千楚歪头问道:“你受伤了?伤哪儿了?” 朝汐摆摆手,“一点皮肉伤,无碍。” 朝汐自然知道沈萧声并不可能是为了关心她受不受伤而来,但应该也并非是杀赵庆的事情败露寻仇而来的,否则哪里会在蜀丘山门前等她。 沈萧声拿出一瓶十分精致的小药瓶递过去说道:“在下见朝汐姑娘在擂台上被赤霄剑划伤,这是我派上好的伤药,特地来赠与姑娘。” “这,这多不好意思,多谢沈公子。”朝汐接过药瓶。 沈萧声轻蹙眉头,俊秀的一张脸上满是和善,“你我也算是熟识了,朝汐姑娘还要跟我客气?” 朝汐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一直点头附和,“不客气,不客气。” 第135章 一个家的成员 二人沉默了片刻,沈萧声眼神流转,突然开口,“上次姑娘和二皇子来我余琼山时实属招待不周,还望姑娘见谅。” “沈公子不必客气。” “朝汐姑娘上次在余琼山吃得还好?” 朝汐一怔,答道:“挺好的。” 沈萧声面露遗憾之色说:“姑娘说过我们清泉派大师傅做菜味道很好,本想着有朝一日见到姑娘还能再次邀请姑娘上山,可惜,我们那大师傅自从掌门寿宴那日后便不知所踪,怎么都寻他不得。” 朝汐心中冷笑一声,果真,是来探口风的,可惜,沈萧声为人太正直,黑是黑白是白,根本不会弯弯绕,连探人口风都探得这么直白。 沈萧声见朝汐并未说话,又问,“姑娘可曾见过赵师傅?” 朝汐摇头,一双无辜的眼睛直直盯着沈萧声,丝毫没有闪躲惧怕。 “没见过。”回答得也是毫不犹豫。 沈萧声微微蹙了一下眉,但一瞬就舒展开来。“可我们山上的小徒说曾经见过姑娘去过后院儿厨房,跟赵师傅交谈过几句,还让赵师傅给二皇子做了银耳莲子羹。” 朝汐依旧不慌不忙,歪着头佯装思考,然后说道:“我不记得了耶。” 沈萧声向前一步,“姑娘当真不记得了?” 朝汐耸耸肩,自己又不傻,他既然毫无证据,又如何三言两语让她说出真话。对待这种正直得过了头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反客为主。 “沈公子这是在怀疑我?怀疑我与那厨房大师傅的失踪有关?还是说今日擂台之上的事,沈公子也认定我是魔宗之人?” 沈萧声一怔,连连摇头,“我当然知道姑娘不是魔宗。” 他与朝汐第一次相遇时魔宗差点杀了他们父女俩,她怎么可能是魔宗。看天卿在擂台上的作为,这姑娘身上应该是有魔宗的什么法宝。 “那沈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萧声自知没有证据,贸然问出这些话已经很是失礼,哪怕心中有九分的把握赵师傅的失踪跟朝汐有关,可此时,也确实没办法再问下去了。 “姑娘误会了,我只是随便问问。”沈萧声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说话了。 气氛很是尴尬,朝汐当然也不想再与他纠缠。心里的白月光也好,仙风道骨正义侠士也好,均没有摘出自己少惹麻烦保住小命重要。 所以说,朝汐向来是没有什么心悦君兮或者风花雪月的心思。 沈萧声见气氛实在有些尴尬,于是问道:“朝汐姑娘今日累了一天,想必还没有吃饭,若是不嫌弃……” 沈萧声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句“不必了”硬生生打断。 朝汐闻声望去,这才发现慕未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这里。 “你怎么来了?”朝汐很是惊讶,不会又是来买茶叶的吧。 慕未明直接忽视了朝汐的问话,径直走向沈萧声,大步流星,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威风凛凛之势。 “这位是?”慕未明站在两人中间皮笑肉不笑地问。 沈萧声一愣,看着面前十分冷峻的男子,目中无人的眼神,十分不友善,不过身上这北星绸倒很是罕见。 “在下清泉派沈萧声。” “哦?”慕未明挑了挑眉,“原来你就是那位沈公子?真是久仰大名!” 久仰大名?朝汐很是纳闷,按说像清泉派这样一个小门派的大弟子,也不至于出名到连他这个被困了一百年刚出来的人都知道。 而且,慕未明说出“久仰大名”这四个字的时候还往自己的方向瞥了两眼,这就让她更加一头雾水。 慕未明没有多说,也没有再给沈萧声说话的机会,他一转身拉住朝汐的手腕说道:“回家!钱白白做了好吃的。” 完全没有将沈萧声放在眼里,甚至在沈萧声自报家门后,都没有你来我往的自我介绍,实在是很不礼貌。 朝汐被拉着踉跄两步,回头尴尬地冲沈萧声说了句,“告辞”。 沈萧声冲她摆摆手,依旧是一副和善温柔的表情。 白千楚跟在朝汐二人身后,露出窃窃的笑容。 “什么好吃的?你是专门来接我回家的?”朝汐加快步伐紧跟着慕未明问道。 慕未明没有说话,冷冰冰地拽着她走,一想起那日酒醉,她趴在他身上喃喃叫出的那句“沈公子”,便觉得心里十分不舒服,额头上的青筋都隐隐而出。 还以为是多么厉害的人物,身姿长相也就那么回事,身份也没什么特殊的,一个小门小派的弟子到底有什么可念念不忘的! 朝汐当然不知道慕未明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他今天肯定又是哪儿不对劲,脑子抽风了。 朝汐自然也没有对沈萧声念念不忘,那夜脱口而出的一句“沈公子”也不过是烂醉之时想到自己在清泉派时做的那个梦,十分尴尬的巧合罢了。 三人回到无二居,钱白白当真做好了一桌饭菜。四菜一汤,有鱼有肉,比平时的伙食还要好,仿佛是特意为朝汐庆贺考试完毕似的。 朝汐很是感动,大口大口地吃着饭。 朝汐只是说比武获胜,但没有告诉他们自己今日出现魔宗气息的事。白千楚虽然知道一些,但朝汐没有开口,她也不好多嘴。 后来提到了白千楚留在无二居的事,钱白白很是同意,按照辈分来说他也算是白千楚的叔父,所以自然不会拒绝。 而慕未明也没有持反对意见,同意腾出一间客房提供给白千楚。 四人围桌吃饭,嬉笑聊天,共饮一壶酒。 朝汐不知何时竟已经对这小小的客栈有了归属感。 或许是因为钱白白做的菜总是十分可口,回到家总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像极了一个家中的母亲角色。 而慕未明呢,虽说时常冷着一张脸,总是管东管西,使唤这使唤那的,但他有一种让朝汐十分安心的威严感,像极了她幻想中父亲的样子。 不是朝百云那样唯唯诺诺怕媳妇,也不是裘老头那样满嘴粗话整日醉醺醺的酒鬼。 当然,这只是朝汐心中感受的比喻,她不会真的将钱白白看作母亲,将慕未明看作父亲,那也太奇怪了! 慕未明喝着酒,并不知道大口扒饭的朝汐正胡思乱想些什么。 若他知道她居然将自己比拟成一个“父亲”,恐怕他额头上的青筋就不再是隐隐可见,而是爆破断裂了! 第136章 入院弟子 两日后,蜀丘山门前。 今日榜单前并没有那么多人,相比前几次的人山人海可谓是冷清许多。 朝汐站在红榜前,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心中多少有些兴奋和诧异。兴奋在于终于拨云见日要进蜀丘山了,而诧异在于,她明明觉得自己考得并不怎么样,为什么还能排上前二十名。 但既然名单已定,她也无需再杞人忧天,不管是福是祸,接着就是了。 按照指引,领了《入院弟子门规手册》,朝汐细细翻阅起来。 这本说是门规手册,其实不如叫收费指南。 住宿费,学费,伙食费,都是高的离谱。 朝汐想着好歹自己能够住在无二居,住宿费是剩了,伙食费的话,按照这本手册所说,备选弟子每日只上半天课,那么她大可以回无二居吃饭,所以伙食费也省了。 而这一个月五十两的学费,她确实有些发愁。 按说无二居这些日子生意不错,也算挣了些银子,可她因为忙于考试几乎没有干活,又怎么好意思开口跟慕未明要钱,再者说了,上次替她还给白千楚那三百两银子她还没有还呢。 可她好不容易成了蜀丘的预备弟子,若是不交这五十两银子的学费,那之前的三百两岂不是打水漂了。 看来,还是得厚着脸皮求助慕未明…… 垂头丧气地回到无二居,慕未明正在账台前看着账本儿叹气,这几日的流水明显下降啊。之前生意火爆全是托了蜀丘招生的福,这招生一过,落选的凑热闹的都走了,店里的流水活活少了一大半。 朝汐也看出了慕未明的愁眉苦脸,但她还是厚着脸皮过去说道:“老板,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慕未明抬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说道:“你要借钱?” “你怎么知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慕老板真是聪明过人!”朝汐紧接着谄笑奉承。 “少拍马屁。”慕未明瞪了她一眼,“说吧,借多少钱?” “五十两。” 慕未明很是大方,马上掏出五十两银子扔给她。见朝汐喜滋滋地收好银子,他趴在账台上一手托腮问道:“前前后后欠了我三百五十两银子,你要怎么还?” “你不是说要跟我分成吗,那就从我的分成里扣。”朝汐十分厚颜无耻地说。 慕未明再次瞪了她一眼,“本儿都回不来,哪儿来的分成?” “所以我当初说三千两盘个铺子你怕是疯了!” 慕未明摇摇头,“我就问你,你欠我的打算怎么还?” “我……我……”朝汐想了半天,只能很没底气地说道:“我会酿酒,等我酿成了便出去销酒,一定能将钱还给你。” 慕未明一脸不屑,“就那刷锅水?” “嘶!你才刷锅水!上次是时间太短,这次我照着配方好好酿,一定能成!” “若不成呢?你怎么还?” 朝汐气鼓鼓地瞪着他,问:“那你说个期限,我若还不了,当牛做马免费给你这客栈当一辈子白工,如何!” “好。”慕未明答应得痛快,说道:“那就三个月,三百五十两银子,如何?” “成交!” 朝汐说得十分气势汹汹,但心里实则颤颤巍巍,三个月赚三百五十两银子,就算这是物价甚高的百里城,她又没有什么手艺傍身,拿什么赚? 看来还真要好好琢磨琢磨酿酒的事儿了…… …… 蜀丘的第一次开课于次日辰时。 朝汐起得很早,梳洗打扮,格外精神地来到了蜀丘山。 一大早鸟雀高飞,微风中丝丝凉意。 而这二十位从百里城四面八方来蜀丘上课的弟子们,也皆是一副神清气爽,意气风发的模样。 朝汐踏上石阶,心中澎湃。这次来蜀丘山的感觉是跟以前大不相同的,如果此时可以呐喊,恐怕这蜀丘山将绕音不绝,经久不息。 从蜀丘大院儿中往南走,穿过考武试的院子,旁边有一座二层小楼,这就是朝汐他们这二十位被选弟子上课的地方。 小楼一层是学堂,二层则是书库,到处都是墨笔书卷,水墨丹青,一入学堂,仿佛就连目不识丁的人都会染上一丝书卷气。 朝汐随着人群进入学堂,找了一处很不起眼的座位。 夏红瑛跟在她身后进来,坐在朝汐身旁的座位上,歪头冲她礼貌地笑了笑,并未说话。 朝汐也笑,边笑边打量余下的人。 除了让她格外印象深刻的那位李光重之子李嵩荣外,其余的十七位弟子,她印象都很浅淡。 但环顾一周看来,大家虽然都不相识,但面儿上来看还都算是和善,至少对视目光时都会浅笑着点头,虽然尴尬但不失礼貌。 这些和善的面容中当然不包括那位户部尚书之子李嵩荣。 李嵩荣坐在正中第一座,驼背却昂首,一副目中无人,傲睨自若的样子。 身旁依旧跟着一个随从,半弯着腰拿着折扇,边扇边奉迎地问:“少爷,您累不累?渴不渴?这垫子舒不舒服?用不用小人搬把椅子过来?” 李嵩荣摆摆手,十分不耐地说道:“叨叨叨,烦死了,本少爷有要求自然会让你去做!” “是是!少爷息怒。” “废物。”李嵩荣低声叨咕了一句。 这主仆二人的几句话虽然声量不大,但也是格外引人注目,本来上学堂就没有带随从的理儿,这李嵩荣又是一副大摆架子的模样,余下的人自然要多看几眼。 多看几眼,也就多瞧不上几分。 不仅瞧不上李嵩荣,也瞧不上他身边毫无尊严的随从。 “初秋的天儿,有什么可扇扇子的!造作!” 说这话的人是一名穿着锦绣丝绸的男子,看上去也是个贵公子的模样,但面容要比李嵩荣俊俏几分,穿衣打扮也比他稍有品位。至少没有像李嵩荣那样,腰带上镶着大宝石,手指头上带着大扳指,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爹是户部似的。 李嵩荣听到这句嘲讽他的话后,十分的愤怒,当时拍案而起,转过身对男子说道:“林竹荪,你废什么话!有你什么事儿啊!” 那位林竹荪丝毫没怕他,一拍桌子也站起来,怒道:“不关我事儿,但我就是看不惯你那副妄自尊大的德行!” “我妄自尊大?那你用不着你当出头鸟!你一个刑部侍郎的儿子,老子分分钟灭了你,跟我这装什么大头蒜!” 林竹荪指着青石砖地,大声说道:“这里是学堂,我们都是备选弟子,身份是平等的!又不是朝堂,还分什么官职!” “平等?”李嵩荣冷冷喝道:“我告诉你,世上不管哪里都分尊卑,即使这里是蜀丘的学堂,那我也是堂堂户部尚书的公子!而你们,只是些闲杂人等罢了!” 第137章 第一堂课 李嵩荣这话一出,学堂一阵喧闹,仿佛是烧开了的水,瞬间沸腾了起来。 李嵩荣无疑是引起了众怒,这副以官压人的手段,若是久混官场的人还能被镇上几分,可如今皆是一群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角色,又怎么会听闻他是户部尚书的儿子而惧怕。 叫嚣声接踵而至,嘲讽辱骂将这学堂的书卷气一扫而光。李嵩荣一人大战十几人,开始了初入学堂的第一课,骂街。 当然不是十九个人全部站起来骂李嵩荣,其中也有好几个纹丝不动,闭口不张的人。 夏红瑛和朝汐就是这样的人。 朝汐向来不是个拍桌子骂街的人,但也并非是温柔顺从,她此时不支声,仅仅是因为骂人的太多了。 若是一个人她反而愿意据理力争,但是站在喧嚣中却更愿意保持沉默。此时,比起骂人她更想要站在旁边看热闹。 夏红瑛也是跟朝汐差不多的性子,看似温和,其实与谁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这人谁啊?”朝汐探着身子问夏红瑛,用眼睛瞟了瞟那个率先开骂的。 夏红瑛也探过身子来,两人在过道间窃窃私语。 “刑部侍郎的小儿子,林竹荪。” 朝汐笑了笑,打趣道:“竹荪,嵩荣,这二位名字的谐音倒是出自本家。” “本家?什么意思?”夏红瑛并没有理解。 “蘑菇啊。” 朝汐说完这句话,学堂前的先生讲桌突然被大力地敲了两声。 众人闻声看去,叫嚣的,骂街的,甚至是正准备上手的,不约而同地都闭了嘴,住了手,全部愣在原地,面色难看地看着桌前的那个男人。 有一名白衣弟子先行反应过来,赶紧弯身拱手,声音脆生地喊了一句,“见过大先生。” 这话一出,余下人才纷纷反应过来,赶紧立正站好,异口同声地行礼道:“见过大先生。” 李嵩荣和那位林竹荪二人在三柴进来前还在相互推搡,这时也立正站好,弯着身供着手低着头,生怕刚才那副没教养的样子被大先生看了去,严厉呵斥一番。 李嵩荣虽然自视甚高,但对于天卿的这几位亲传弟子还是十分尊敬以及畏惧的。 三柴沉着一张脸,十分的严肃,甚至说有一些愤怒。 都说蜀丘这次十年一度的招徒十分失败,大不如前几次考生的品质,招上来的都是一群废物。还说蜀丘终于也是躲不过皇权,成了为圣帝与朝堂培养子弟的黉舍。 天卿生闷气带着二师弟和六师弟出门云游了,将这个烂摊子丢给了身为大弟子的三柴。 而三柴第一次进学堂上课,就见到了十几个修行弟子叉腰骂街,互相问候祖宗的可笑场面,一张脸臭的厉害,实在是和善不起来。 “这是蜀丘山,不是菜市场!若想散德行就给我滚下蜀丘!”三柴怒目瞪着众人,冷冰冰地说。 学堂中瞬间鸦雀无声,二十名弟子乖乖坐在自己的桌前,不敢再言一句。 三柴叹了口气,收起刚才的怒气,盘腿坐在桌前的软垫上,看着下面的弟子,决定今日第一堂课先从最基础的讲起——蜀丘的由来。 “虽然你们还只是蜀丘的备选弟子,但既然入了我蜀丘山,进了学堂,那么关于蜀丘的一切我就应该好好跟你们讲上一讲。” 三柴的背坐得挺直,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虽然只穿一身极其简单的衣衫,但却有一种非常强大的气场。长相很是清秀,眼眸也算是温和,但就是让人觉得望而生畏。 三柴颇有种教书先生的风范说道:“蜀丘山乃是开国先帝九方昊铭所创建的第一所隶属于国的修行宗院,至今已有将近两百年的历史。” “才两百年啊……”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声。 三柴顿了顿,没有理会,又说道:“这两百年来,蜀丘收徒无数,但天卿师尊的亲传弟子只有六名,分别是我、你们的二师哥九筒、三师姐周汝嫣、四师姐黎绒、五师哥关龙和六师哥白南行。而这三个月内,由我和三师妹周汝嫣,以及五师弟关龙给你们讲一些基础。但修行本身皆是靠自己,所以各位还要勤学苦练。” 三柴说到这儿,李嵩荣大咧咧地举起了手,高声说道:“请问大师兄,三个月后神尊当真要从我们中挑选一名亲传弟子吗?” “是。”三柴回道。 “那若是没被选上的人呢?”李嵩荣又问。 “三个月后会有一次考核,二十人中只有一人会成为天卿师尊的亲传弟子,而余下的十九人会酌情挑选是否留在蜀丘山当一名普通弟子,当然留与不留也会尊重你们自己的意愿。 蜀丘山规矩不多,无外乎尊师重道,守文持正这八个字,只需要大家洁身守道,好学不倦,三个月后皆有机会成为师尊的亲传弟子!“ 三柴刚一说完,吊儿郎当坐着的李嵩荣突然“扑哧”一笑,在这学堂中格外的刺耳。 “请问大师兄,守文持正这持正二字作何解释啊?” 三柴皱了皱眉说:“自然是坚守正道。” 李嵩荣又是一笑,满脸不屑地说:“正道?我们这学堂中有魔宗,有娼妓,还有废物,如何坚守正道?” 这话一出,全堂轰然。 夏红瑛脸色惨白,两手攥拳恨得咬牙切齿。 这百里城很多人都知道她是醉凝楼的姑娘,她自然也知道一个青楼姑娘来蜀丘当弟子是件多么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所以,她报考蜀丘之前也是做好了被人指指点点的心理准备。 但这娼妓二字,也实在是太过难听了。 朝汐的脸色并不比夏红瑛好多少,这李嵩荣仗着自己的爹是大官儿,还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作妖! 而余下的十七个人面色也都不太好看,谁知道李嵩荣这句“废物”暗指的是哪个人! 李嵩荣倒是无所畏惧,但身旁跪着扇扇子的随从倒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家少爷向来狂妄惯了,可他也不看看这是哪儿,对面坐的又是谁! 三柴还没有开口训斥李嵩荣,朝汐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声音很大,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就连三柴都在等着看这小姑娘到底能说些什么还嘴的话。 但朝汐什么都没说,她向来不是个会吵架的人。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向李嵩荣。站在他面前微微弯下腰,扬起手,卯足了全身的力气,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大嘴巴。 “啪”地一声,声音极其响亮,扇得李嵩荣目瞪口呆。 第138章 聚餐 这一巴掌扇得李嵩荣有点儿懵。 虽然朝汐向来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主儿,但人家都骂到跟前儿来了,自然也没有不反击的道理。 朝汐是卯足了力气扇的,她虽然刚入感知,但力量也比没入修行的人大上很多,这一巴掌扇完,李嵩荣的半边脸立马肿得老高。 “你!你是不是找死!”李嵩荣一拍桌子站起来,扬手就要还朝汐一个耳光。 朝汐伸手要挡。 可李嵩荣的手腕还没能扇下来,就被另一只纤细修长的手给握住了,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李嵩荣的另外半边脸又挨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嘴巴。 这次李嵩荣彻底懵了。 缓过神来便是暴怒,一个魔宗,一个娼妓,敢打他堂堂的户部侍郎之子,反了还! 旁边的小随从也懵了,一时间忘记了这是蜀丘山上,嘴里哆哆嗦嗦地喊着,“少……少爷,我去叫人!”话刚说完就往外跑,却被三柴拦住了。 三柴站起身,背着手怒视着众人说:“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 说完,大步往外走,走到学堂门口的时候幽幽地回过头又说一句,“如果你们要打架的话,打坏了东西原价赔偿。” 说完,大步流星出了学堂,边走边摇头叹气,这届的弟子实在是麻烦! 李嵩荣向来嘴贱,从小到大得罪的人数不胜数,但多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就算是遇到暴脾气的,发生口角或者大打出手,也从没有被两个女子抽耳光的经历。 而且,还是在入蜀丘的第一堂课上,当着所有同期弟子的面前,这脸实在是丢的有点儿大。 李嵩荣当然不依不饶,但好在学堂里的二十个人也不光是看热闹的,一名穿着青衫的男子率先站在中间调和,他看上去年岁比其他人大一些,眉目之间也更沉稳一些。 “各位各位,都消消气,毕竟大家还要在一起呆三个月,互相退让一步算了,以和为贵嘛。” 余下十多个人纷纷开始好言相劝。 “对啊,如今咱们也算是同门了,闹得这么难看对谁都不好。” “李兄,你乃是男子,就大度一些,算了吧。” “是啊李兄,男子汉嘛,我看你就忍忍吧。” 你一言我一语,李嵩荣虽然觉得憋屈,但碍于面子也没有再纠缠,只是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这两个耳光之仇,想着有朝一日必定百倍奉还。 既然已经下课,那就准备各回各家,各吃各饭。 朝汐自然是要回无二居的,而有些交了住宿费伙食费住在蜀丘山上的,便能够去侧院儿的小厨房领上一顿中午饭回到自己的房间吃。 说起来蜀丘的伙食也算是不错,每个人每顿三菜一汤,有荤有素。 住的厢房在学堂后面,干净舒适且近水楼台,所以只要口袋里有些钱的都交了住宿费和伙食费。 住宿的准备去吃饭,走读的准备下山,李嵩荣揉着脸正准备回厢房去上药。 林竹荪突然拦在门前突然高声说道:“各位同袍,在下林竹荪。今日是我们于这蜀丘山上的第一次聚齐,所以我觉得咱们应该来一次聚餐,相互介绍一下,拉近拉近同门情谊。” 那位第一个拉架的青衫男子点头附和道:“相逢便是缘分,我觉得林兄的提议很是不错。” “那咱们去哪儿吃?” “陆家酒楼怎么样?听说那里的菜色还不错。” “西城那个?太远了!” 众人七嘴八舌,李嵩荣摸着肿得老高的脸,恨恨地说道:“不然去醉凝楼吧,吃东西听小曲儿,正好咱们的夏姑娘也在,没准还能打个折!” 这话一出,气氛再次尴尬起来。 夏红瑛一怔,脸色沉得厉害,眼里怒气冲冲,好像马上又要再冲上去给这个嘴贱的李嵩荣几个耳光。 林竹荪轻咳了几声,说道:“要不然,咱们去东十三巷子的刘记饭庄吧,我是那儿的常客,那里菜品不错,价格公道,若是我去的话,老板定时能送上几坛上好的竹叶青,如何?”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朝汐看着李嵩荣那副尖酸刻薄的模样有些不太想去,但想想若是只有自己不去,那也显得太不合群了。 于是也只能随大流儿,一同去了刘记饭庄。 二十个人一同下山,浩浩荡荡地走进东十三巷子,进了刘记饭庄的大门。 这刘记饭庄也算是东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内饰格外的富丽堂皇。 林竹荪带头进去,一身横肉的掌柜的便小跑着来到众人身前,看了看林竹荪,又往后望了一眼。 “掌柜的,今日我们人多,开一间最大的雅间儿吧。”林竹荪说着,抬腿便要往里走。 掌柜的冲他一拱手,“林公子啊,真是欢迎,您稍等一下。” 掌柜的说着,拨开人群站在脸还有些肿的李嵩荣面前,肉球一般的身体恨不得弯成九十度,谄笑着拱手,声调都比刚才高了好几度。 “这不是李公子吗,真是大驾光临。听说您考入蜀丘了?不愧是李大人的公子,真是才华盖世,学富五车,文彩四溢……” 李嵩荣昂着头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摆摆手打断了奉承话。 “刘掌柜,今日我带着蜀丘弟子来捧你的场,你可莫要怠慢了。” “是是。”掌柜的连忙点头哈腰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向着众人说道:“今日李公子带诸位前来我刘记,真是让我刘某人受宠若惊,楼上天字一号的雅间已经为各种准备好,各位请随我来。” 李嵩荣领路走上饭庄二楼,掌柜的点头哈腰地跟在身旁,其余人也纷纷往上走,朝汐走在最末,看了一眼呆在原地的林竹荪,十分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林竹荪真是可怜,本来是想长长面子,却没想到那掌柜的根本没有在意他,马上就巴结上了李嵩荣。 说起来一个刑部侍郎的儿子也应该是格外有面子的,可跟那吏部尚书比可就差远了。 这差远了其实并不单指的是官职,而是吏部尚书李光重在圣地心中的地位。世人皆知,李光重是圣帝的心腹大臣,是能够跟圣帝在御书房彻夜畅谈的人,地位自然不可小觑。 林竹荪喘了口气,随后跟上队伍,走上了二楼雅间儿。 雅间儿很大,二十个人吃饭是绰绰有余。掌柜的很是殷勤,筵席二十座,马上就布置得整整齐齐。 二十人入座,李嵩荣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右首上位,林竹荪抢不过他,只能坐在了左侧。 朝汐倒是愿意坐在最后面,吃吃喝喝没人关注是最好的了。 第139章 酒桌闲话 众人坐好位置,林竹荪重整旗鼓,再次站起来说道:“诸位,既然今日是咱们的第一次聚餐,不如大家都先做个自我介绍吧,如何?” 众人点头示意。 林竹荪笑了笑,清清嗓子说道:“那我就先来了,在下林竹荪,父亲是刑部侍郎,家住西城……” “等一下。”李嵩荣打断林竹荪的话,摇摇头说道:“你这算什么介绍,咱们是去蜀丘修行的,介绍也应该介绍一下自己的修行,介绍家里干什么!” 林竹荪瞟了李嵩荣一眼,愤恨地说:“我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关你屁事!” “怎么,就你爹是刑部侍郎拿得出手?” “你这是讨是寻非!” “依着我看,就应该介绍一下自己的根骨和境界,不然咱们哪儿像是修行门派的弟子,大伙儿说对不对?” 二人正争执不休,雅间的门被敲了几下,开始上菜了。 李嵩荣和林竹荪这才相互瞪了对方一眼,同时坐了下来。 刘记的菜确实不错,色香味俱全,剁椒鱼头、小炒肉,太极白玉翡翠羹,每张筵席上都上了一份,用精致的小盘装点着。 自然也少不了上好的竹叶青。 酒菜一上,怒气也被香味掩盖了不少。 李嵩荣也终于让自己的毒舌休息一会儿,好好品尝一下桌上的美味。 林竹荪高举酒杯说道:“望大家这三个月都能成绩斐然,日后于修行中皆是强者!” “好!” 众人高举酒杯,一饮而尽。蜀丘新进弟子的第一次聚会也算是拉开了序幕。 李嵩荣虽然嘴贱惹人厌,但也有三五个拍他马屁的。 蜀丘在都城之内,自然少不了收些官宦人家的子弟。尤其是这次蜀丘招徒,圣帝更是巴不得这二十人皆是他九方国权臣的儿女。 所以此时,这二十人其中有不少皆是百里城官家中的孩子,既然是官家的孩子,那么不管李嵩荣如何招人厌烦,也要上赶着去奉承他。 李嵩荣是十分享受这种巴结与奉承的,于是酒喝得更多了,脸上好不容易消退的红肿因为酒的关系,再次肿了起来。 酒喝到最后,不止李嵩荣,很多人都醉了,借着酒意,没了拘谨,开始畅畅而谈。 “李兄,李大人如今可谓是圣帝眼前的红人了,怎么也不帮你讨个一官半职,反而要将你送进蜀丘山?”说这话的人是坐在李嵩荣的邻座,穿着丝绸衣服的男子,看眼神已经有些喝多了。 李嵩荣摆摆手,满脸的醉意说道:“你懂个屁,我爹说了,蜀丘培养出来的人才可是别处都培养不出来的!再说了,当官儿多没劲,要当自然要当大侠!” “就你在比武擂台上那副熊样儿,还大侠呢,真是笑话!”说这话的是林竹荪,他脸颊泛红显然也有些醉意,所以忍不住开始找李嵩荣的茬。 李嵩荣立马拍案而起,大声说道:“怎么,你不服?” “不服!”林竹荪气势上也是丝毫不输。 二人你来我往,怒气冲冲,旁人纷纷劝阻,只有朝汐乐得开心。 这小炒肉是真心的好吃!这竹叶青也是真心的好喝!除了张发财酿的酒以外,这竹叶青是她喝过的最好的酒了,也不知道酿酒的方法与张发财给的一不一样。 说起酿酒,上次失败了,下次一定要好好遵循每到工序,记好时间好好再酿一次,她还指望着酿出张发财的桃花酒,卖钱还债呢。 朝汐闷头吃着,并没有在意李嵩荣与林竹荪的争吵,也不知道在不知不觉中,这争吵之中居然将她这个极不起眼,躲在角落中的看客给带了进去。 李嵩荣说:“你若是不服,改天咱们约一架,咱俩单打独斗!” “呵,就你在擂台上拔剑扔鞘,被人追得满场跑的样子,还单打独斗呢,我要是你我都没脸提!” 李嵩荣一叉腰冷笑两声说道:“可是本少爷赢了!赢了就是实力!” “实力个屁!”林竹荪越说越来劲,“浑水摸鱼,蒙混过关,有什么实力,不过是歪门邪道!” “歪门邪道?本少爷又不是魔宗,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歪门邪道来的?” 二人本来是借着酒劲儿吵架,可这“魔宗”两字从嘴里一说出来,气氛瞬间凝固,林竹荪没了还嘴的劲头儿,懒得再搭理李嵩荣,重新坐回了筵席前。 而李嵩荣却并不罢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脸,高声说道:“既然说到了魔宗,那么我还真有些问题想请教朝汐姑娘。” 此时朝汐正在专心致志地喝酒吃肉,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抬起头来看了看,便看到李嵩荣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看着她。 放下筷子,朝汐仰头将酒杯里的酒喝干,晃悠着酒杯说道:“问吧。” 李嵩荣从来不知道客气二字怎么写,开门见山地说道:“朝汐姑娘是否能解释一下比武擂台上魔宗气息的事儿,想必在场这十九位都很想知道吧,毕竟我们不想往后三个月跟一个魔宗之人在一起上课!” 朝汐当然知道这件事早晚会被摆在明面儿上,她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说道:“我也不瞒各位,我身上当真有个魔宗的东西,但我本人绝对不是魔宗之人。” “什么东西?”十九张脸都很好奇。 朝汐故作神秘,不紧不慢地将锁魂盅拿下来,托在掌心中说道:“这是这个,天地初开时孕育出来的上古神珠!” “上古神珠?” “不错,这珠子乃是上古之神所创,威力无穷,乃是无上至宝。那日在擂台上诸位也看到了,珠子以为我遭遇危险,所以自发救主。” “上古之神创造?可那日擂台上你明明一身魔宗气息!”李嵩荣明显不信。 朝汐越过筵席,边往李嵩荣身前走边说道:“李兄见过魔宗吗?” 李嵩荣摇摇头。 “我这珠子发出的气息明明是上古之神发出的凶猛之气,可那日我不便解释,竟然被当成了魔宗之气。诸位也不想想,若真是魔宗,天卿师尊还会留我在蜀丘吗?” 众人想想也是啊,那时在擂台上有人说她是魔宗,天卿神尊还帮她说话来着。 莫不是那珠子真是什么宝物?李嵩荣也犯了嘀咕。 第140章 坑了五百两银子 朝汐走到李嵩荣面前说道:“李兄有所不知,我儿时偶然得到这个至宝,便一直带在身上,从小到大可是救过我不少次呐。小时候我贪玩儿独身一人误入狼窝,就是这珠子救的我。我来这百里城的路上遇上山匪,也是这珠子帮我化险为夷的!” “这玩意儿有那么神奇?”李嵩荣忍不住摸向锁魂盅。 手指刚刚触碰到珠子,便感觉到指尖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 李嵩荣缩回手指,有些发愣。 朝汐见状笑了笑,问道:“李公子可感受到了?” 李嵩荣愣愣地点了点头。 “这珠子认主,若是旁人是碰不得的,看来李公子与这神珠也是有缘分。” “认主?”李嵩荣看着锁魂盅,喃喃道:“倒真是个好东西。” 朝汐挑了挑眉,问道:“怎么,李公子想要?” 李嵩荣依旧是不太相信的样子,问道:“若真是神珠,你还舍得让给我?” 朝汐叹了口气说:“以前自然是不舍的,但如今入了蜀丘山,开销大的很,若这神珠能够卖个好价钱,也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李嵩荣稍稍有些动心,毕竟在他看来关于钱的事就都不是事。他与白千楚一样,都觉得钱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而只有朝汐这样的人才觉得有钱能使鬼推磨。 李嵩荣昂了昂头问:“你开个价钱。” 朝汐笑了笑,低声说道:“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李嵩荣很是震惊。 朝汐还以为开价太高,刚想改口,却没想到李嵩荣哈哈一笑,说道:“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便宜的上古神珠?” 朝汐挑了挑眉,又问:“如何?李兄要不要这神珠?” 五百两对于李嵩荣来说确实很便宜,便宜到差不多是他去醉凝楼一晚上打赏姑娘的小钱,但他还是有些犹豫,倒不是在意这珠子值不值五百两银子,而是想到擂台上朝汐的样子,生怕这是什么不祥之物,为自己惹上一身麻烦。 李嵩荣还在犹豫,林竹荪便大步走了过来。 “朝汐姑娘,这神珠能否给我看看?” “当然。”朝汐伸手递过去。 林竹荪伸手摸了摸,顿时说道:“这珠子饱含了强大的力量,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宝物啊!朝汐姑娘,五百两,我要了!” “姓林的,有你什么事儿啊!”李嵩荣说着,掏出五百两的银票塞在朝汐的手上,一把拿下锁魂盅说道:“这东西我要了,谁也别想跟我抢!” 朝汐捏着五百两银票十分满意地笑道:“既然如此,各位帮我做个见证,这神珠以后就归李兄所有了。” “好。” 林竹荪笑了笑,拱手对李嵩荣说道:“恭喜李兄得此神物。” 李嵩荣很是高兴,心中的顾虑也抛之脑后了,不管这珠子是什么,他李嵩荣看上的哪儿能让林竹荪抢了去! 朝汐拿着银票重新坐回筵席前,一杯竹叶青下肚,喜滋滋地砸了咂嘴。这是朝汐第二次拿锁魂盅骗钱,说起来第一次在安平城的小铁匠铺也不算是骗钱,撑死了算是逃单。 其实朝汐从未想过拿锁魂盅坑钱,一来是不太道德,二来是怕碰到不依不饶的。 但坑李嵩荣,朝汐却没有任何顾虑。既然已经扇了他一个耳光,那么肯定被他记恨上了,既然已经记恨上了,那么坑不坑他也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朝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将锁魂盅交到了李嵩荣的手上,就算回过头来他发现珠子不翼而飞,也没有理由怪罪朝汐。 酒又喝了几巡,大家显然已经将魔宗的事忘记了,纷纷围着李嵩荣把玩这锁魂盅。 二十人都醉得不行,打算散场。 林竹荪招呼掌柜的进来,掏出银票来拿在手中,像是打算请客。 掌柜的点头哈腰地走了过来,对各位拱了拱手,说道:“诸位吃的可还满意?” 林竹荪说道:“满意满意。刘掌柜,今日的饭钱我……” 林竹荪后半句还没说完,李嵩荣便突然高声说道:“记账吧。” 掌柜的连连摇头,胁肩谄笑道:“今日这顿饭算我刘某人的,刘某恭贺李公子考入蜀丘山,这就算是我们小店送给公子的入院之礼。” 李嵩荣挑了挑眉,斜眼看了看林竹荪,大声说道:“不收钱?” 刘掌柜忙点了点头。 林竹荪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将手中的银票塞回怀中,十分的尴尬。 这风头到底还是让李嵩荣出了,没有花一文银子就当着全部同袍的面前出尽了风头。 但林竹荪并不知道,朝汐卖给李嵩荣的神珠会自行消失回到朝汐身上,当然也不知道朝汐是故意坑了他五百两银子,若是林竹荪知道了,恐怕现在的脸色会舒缓许多。 散了场,各回各家去了。 朝汐因为高兴也喝了不少酒,晃晃悠悠地走出刘记饭庄,醉态酩酊地走上了东十三巷子。 沿着路踉踉跄跄地走了一会儿,小风一吹,胃里翻腾得难受,弯腰走向街旁,扶着柱子想吐却吐不出来,十分难受。 正当她一个腿软险些跌坐在地时,却被一双手从后托住了。 醉眼朦胧地回过头,看到了站在身后皱着眉头的慕未明。 “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朝汐傻傻地笑了笑,一把拽住慕未明的衣襟,烂醉如泥地靠在他的胸前,抽出那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在慕未明面前晃了晃。 嘴里说着醉话,“这钱……还……还给你,咱们,两清了。” 两清?慕未明凝颦而视,心里对这两个字有种不悦之感。 “回家。”他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扶着朝汐的肩膀就往无二居走。 朝汐的酒品不太好,慕未明已经见识过朝汐喝多的样子,自然不想在这人潮涌动的东十三巷子再次上演一出上回的闹剧,更怕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撸着袖子撒泼打滚不依不饶。 于是走得步伐十分快,朝汐踉踉跄跄地跟不上,他便心一横,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急匆匆回了无二居。 一进客栈的大门,冯三和吴四便围了上来,问道:“朝汐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慕未明边往楼上走边说道:“让钱白白煮些醒酒汤。” “哎。”吴四应答一声,扯着冯三去了后厨。 慕未明推开朝汐房间的门,只觉得怀里的人表情很是痛苦,刚想问句怎么了,只听到“哇”地一声,一种冲鼻的酒味涌了上来。 慕未明低头看着自己被吐得不忍直视的云鹤衫,看着朝汐满目狼藉的脸,浑身一颤,站在门口久久不能动弹。 第141章 天下第一酒品差第二回 慕未明石化在门前,身上一片狼藉。 吴四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说:“掌柜的,朝汐姑娘怎么样了?” 慕未明横抱着朝汐,头微转但身子不动,脸色十分难看地说:“去,把白千楚给我叫过来!” 吴四为难地说:“白姑娘一大早就出门了,好像是去找那尚方公子,说是不用给她留晚饭,想来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慕未明闻着满身的酸臭味,心一横,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就去给我烧一桶洗澡水!” “好嘞掌柜的,我马上去!”吴四说完,“噔噔噔”地跑下了楼。 慕未明舒了口气,身体僵硬地走进了朝汐的房间。 身上实在太脏,又不能将她放在床上。 慕未明想了想,将朝汐轻轻放在了桌上,好在朝汐身材娇小,也不至于摔下去。 慕未明脱去被吐脏的外衫,发现内里的衬衣也很脏,无奈之下只好褪去上衣,赤着上身站在屋内。 刚脱完衣服吴四和冯三就端着木桶走了进来,刚进房间便愣住了,映入眼帘的是半身脱光的慕未明和躺在桌上烂醉不醒的朝汐。 冯三年岁小,脸“唰”地红了起来,手一个不稳,差点将木桶摔在地上。 相比之下吴四就稳健很多,他拖住冯三的手,稳稳当当地将木桶放在地上说道:“掌柜的,热水正在烧,马上就烧好。” 说完就拉着冯三退出了房间,临走还不忘将门关上。 “我怎么觉得咱们掌柜的不像好人。”冯三对吴四小声嘀咕着。 吴四伸手拍了他一巴掌,压低声音说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掌柜的让烧水就烧水,别的是你能管的吗!” 冯三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又道:“可我怕那朝汐姑娘受欺负……” “人家你情我愿,受什么欺负,别废话了,赶紧跟我抬水去!” 冯三被吴四拉着去抬热水,屋内的慕未明苦笑了一声。 他二人虽然说得很小声,但慕未明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看来自己是被当成采花贼了,或者说是趁人之危的无耻老板。 可他明明就只是想洗干净罢了! 朝汐实在是太脏了,一身酸臭,若是等到白千楚回来,这房间都要不得了! 冯三吴四手脚十分麻利,拎着桶跑了几个来回就将木桶灌满了热水。 “行了。”慕未明摸了摸水温,冲二人摆摆手。 吴四带着冯三退出房间,关好了门。 慕未明看了看仰躺在桌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朝汐,轻手轻脚地脱去了她臭烘烘脏兮兮的外衫。 褪去外衫,慕未明就不能再脱了,于是一把将她抱起来,轻拿轻放地将她泡在了洗澡桶里。 拿了毛巾将她的脸和脖子擦拭干净,又将染上了污浊的头发洗干净。 朝汐全程没有反应,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好像睡着了似的。 大概洗了半个时辰,总算洗得差不多了,双手一捞将她从水里抱了上来。 捞上来以后慕未明发了愁。 初秋的黄昏还是有些凉意的,若是这样湿漉漉的恐怕是要伤寒,可他怎么给她换衣服呢? “喂,还不快醒醒!”他横抱着湿漉漉的朝汐,无奈地喊着。 朝汐的睫毛抖了抖,可是却没有醒过来。 慕未明低头看着怀里因为酒醉而面颊泛红的朝汐,眼神有些凝滞。平日里那副大咧咧的样子没了,反而露出一丝小女子的瘦弱。 她身上有些凉,浸了水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 慕未明来不及多想,将她抱向床榻,半个身子靠在床边。 屏气凝神,手缓缓伸向朝汐的衣带,闭上眼睛,轻轻将衣带解开。 他原本想着,自己闭上眼睛帮她脱下湿漉漉的衬衣,然后盖上被子便大功告成,但没想到在解开衬衣带子的那一刻,朝汐突然睁开了眼睛。 一双满含醉意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慕未明。 慕未明的手一怔,瞬间僵硬在原地。 泡了个热水澡,酒清醒了几分,朝汐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眼时,正看到光着半个身子的慕未明在解她的衣服! “你……你干什么!” 朝汐吓了一跳,慌忙中站起身来。 脑袋很疼,怎么都想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就眼前的状态来看,这慕未明明显是趁她酒醉不怀好意,平日里看上去不近女色的一坨大冰山,没想到居然是个下流小人! 朝汐不由得多想,下意识地一耳光扇了过去。 慕未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尽量压制着怒气说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喝多了吐了一身,我是好意……” “好意个屁!”朝汐抽回手,挥手又是一巴掌,被慕未明十分敏捷地躲了过去。 他退了几步说道:“既然你醒了,那么你就自己换衣服吧,我出去了!” 说完便想走,朝汐不依不饶地扑过去,一跃跳上他的背,双手揪着他的耳朵,用力地拧着,边拧还边喊道:“你……你想跑?没那么容易!” 醉意还在,只不过稍稍清醒了几分。 若是换做平日里的朝汐,是万万做不出这等事情的,可她喝醉了,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慕未明大力地摇晃,想将背上这只抓人的小猴子甩下去。心中十分无奈,上次喝醉了也是不管不顾地闹了一番,酒品竟然如此之差! 甩得用力,朝汐又气又恼,竟然一口咬在了慕未明的肩膀上。 慕未明吃痛一声,竟不动了,站在原地浑身绷劲,坚实的身体肌肉尽现。 他伸手将朝汐从背上拽下来,犹如撕扯一只盘在树干上的猴子。 “你闹够了没有!” 朝汐站在慕未明面前,身形晃晃悠悠,她眼神迷蒙,一手指着慕未明,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这个淫贼!我要将你就地正法!” 说完,又作势向慕未明扑了过去。 经过刚才那一顿闹腾,原本就已经松解的衬衣终于从肩头滑落下来,掉在二人的脚边。 朝汐因为醉酒而没有丝毫察觉,她扬着巴掌,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一巴掌打在慕未明结实的胸膛上。 慕未明看着面前只穿着一件帕腹的朝汐,呆若木鸡。脸如同火烧一般灼热,而那双打在胸膛上软糯的双手也感受不到丝毫的力度,仿佛是一只小猫在挠他的心。 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回过神来,无奈地制止:“行了,快去穿上衣服!” 可朝汐的醉意还在,根本不听他的话,捶打的力度似乎加大了些许。 在不断地拳打脚踢与越来越难听的骂声之中,慕未明眉头一蹙,脸一沉,终于忍无可忍。 那双小小的手扬起巴掌的时候,慕未明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往前一拉,近在咫尺,他表情严肃,沉声问道:“你闹够了没有!” 第142章 暧昧的无二居 “没有!今天我要将你这淫……淫贼……剥皮抽……唔……” 剥皮抽筋四个字没有说完,朝汐的嘴就被堵上了,灼热感涌上头顶,她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然后心跳好像停了。 屋里酒气冲天,朝汐紧紧闭着眼睛,脑中一阵天旋地转。 好像醉得更深了些。 片刻,慕未明轻轻放开了她,双耳通红但表情依旧冷冷淡淡,他看着呆在原地不吵不闹的朝汐,抑制不住轻轻笑了笑。 早知如此,刚才何必挨打挨骂还挨咬,早这样不就完了嘛! 朝汐确实是愣住了,心脏骤停了片刻,然后开始猛烈地跳动,“突突突”地,震得她脑仁儿直疼。 慕未明见朝汐愣在原地,又怕她着凉,于是将她横抱起来,放在床上,将被子一掀,盖在了身上。 也不知道是凉意所致还是刚才那个吻所致,或者是因为此时心中的尴尬所致,总之朝汐的酒瞬间醒了大半。 脑子清醒了,朝汐就有些慌了。 说实话,她从来没有想过会与哪个男子有肌肤之亲,也从没有想过会对哪个男子动心,她一直觉得儿女情长的事离她甚远,就算是对于曾让她心头一紧眼前一亮的沈萧声,也不过是敬仰罢了,从未有过什么爱慕之意。 她甚至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嫁为人妇,只想着大仇报了,然后就回到长竹村,继续过那闲云野鹤,无拘无束的日子。坐在裘老头的坟前喝酒,跟小六子和岳天虎去打猎,继续过着为了三五两银子奔波的平淡日子。 慕未明见朝汐躺在床上发愣,心中很是尴尬,这回好像还真成了趁人之危的无耻老板了!于是站起身来柔声说道:“睡吧,好好休息,酒醒了再说。” 说完,慕未明就想转身离开。 朝汐这才回过神来,扭着头“喂”了一声。 慕未明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身看她。刚才确实是冲动使然,如今恢复了理性,却变得扭捏起来。 朝汐酒醒了,自然就不会像刚才那般撒泼耍闹,但刚才发生的事还是让她有些慌神。 她的嗓子有些哑,轻轻咳了两声说道:“外面都是客人,你就这么出去?” 慕未明一怔,耳朵红得像现在狐狸巷子尽头的夕阳。 是啊,朝汐的房间之前就是一间客房,外面便是走廊,走廊下就是大堂。 而且朝汐与慕未明的房间刚好一左一右处在两个尽头,慕未明要想回到自己的房间穿衣服,至少要光着膀子经过整个儿长廊。 难道……还真要再穿上那身满是呕吐物的衣衫?慕未明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云鹤衫,满脸都写着抗拒。 朝汐缓过神后,自然也看到了地上扔着的云鹤衫,看着上面脏兮兮的东西,多少也猜到了自己做了些什么,也稍稍理解了慕未明光着半个身子的原因。 朝汐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角落的木柜,十分平淡地说道:“柜子里有衣服,你拿一件出来。” 慕未明这才回过头,扫了一眼墙角的小木柜,看着朝汐十分不愿地问道:“你是说让我……穿你的衣服?” 朝汐一怔,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是把脑子也脱下来了吗? “我的衣服你穿的进去吗!”朝汐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是说你将衣服拿给我,我穿好了去你房间拿身干净的衣服给你!”嗓子因为醉酒和呕吐变得十分沙哑,此时说了两句话,更是猛烈地咳嗽起来。 慕未明倒了杯茶水,走回床前。 “坐起来。”慕未明虽然语气冰冷但脸颊绯红,他看了看朝汐露在被子外的香肩锁骨,心里跳得更快,脸也红得更甚。 “看够了吗?”朝汐瞪着他,边拉着被子坐起来边说道。 慕未明尴尬地将眼神移向别处,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将茶杯递到朝汐手里,马上站起身来去木柜里翻了件衣服出来,扔在了床上。 “你转过去。”朝汐说道。 慕未明乖乖地转了过去。 朝汐掀开被子,边穿衣服边看着慕未明的背影。这人平日里看上去高高瘦瘦的,没想到身上居然还很健壮,肌肉的线条恰到好处,看上去只显坚实却不显膨胀,恰恰腰又很细,所以从后面看,头发遮住半个背,竟然还显得十分诱人。 朝汐目不转睛地看着,边看边穿衣服,待穿好衣服后才默默收回眼光。 “我去给你拿衣服。”朝汐走到门前背对着慕未明说道。 “好。” 朝汐拉开了房间的门。 门突然被拉开,门外半张脸贴着门竖着耳朵偷听的钱白白往前一跌,险些扑在朝汐的身上。 幸好慕未明眼疾手快将她拉开,钱白白一个踉跄,加上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跌进了慕未明的怀里,一只手摸着他坚实的胸膛。 慕未明的脸色从未这么难看过,眼神中充满了杀气,他眼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钱白白!你干什么!” 钱白白站稳身体,退了两步,尴尬地笑了笑,将手上端着的托盘往前递了递说:“这不是给朝汐小丫头送醒酒汤嘛。” 慕未明一把接过托盘中的陶瓷碗,拉着脸问道:“你站在这儿多久了?” 多久了?钱白白想了想,好像是在朝汐小丫头喊出那句“就地正法”之时就在了,但瞧着慕未明那张充满恶意的脸,他只能认真地说道:“我刚来你就将门拉开了。” “刚来?”慕未明瞪了他一眼。 钱白白看着慕未明光着上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用不用我给你拿件儿衣服?” 慕未明十分冷淡地“嗯”了一声,后退两步,“砰”地关上了门。 门关上后,慕未明将醒酒汤递给朝汐说道:“等钱白白送衣服过来。” “我去给你拿不就行了!”朝汐有些不解。 慕未明坐在桌前,光着上身的样子仿佛越来越习惯了,他淡淡地说道:“你酒刚醒,最好不要出去,走廊有风,会头疼的。” 朝汐一怔,心里又开始“突突突”,不用走廊的风,她此刻也是十分头疼。 门外的钱白白并没有立刻回去拿衣服,他再次十分感兴趣地贴门偷听,一张十分俊俏的脸上居然露出丝丝猥琐之感。 吴四从大堂匆匆跑上来,站在钱白白身边说道:“钱大哥,醋溜肉片做好了没有……” 钱白白拉着吴四“嘘”了一声,低声说道:“做饭哪儿有看戏重要!菜等会儿再做。” 吴四很为难,“可是那五桌的客人都等急了,说要是再不上就不给饭钱了!” “不给就不给!”钱白白压低声音说道。 “可是……” “嘶。”钱白白瞪了吴四一眼说:“哪儿那么多废话,告诉他们爱吃吃,不吃滚蛋!” 这话刚一说话,门前的门又被大力拉开。眼前,是慕未明一张愤怒的脸,正冷冷地看着钱白白。 “我的衣服呢!” 钱白白觉得很是扫兴,自己好不容易能看大冰山情窦初开的可笑样子,本想着多看看戏。可惜,吴四这个多事的! 钱白白蔫头耷脑地说:“我这就去拿!” 见钱白白乖乖去拿衣服,慕未明又瞧了一眼吴四,眼神冷得让吴四心头一凉。 “掌柜的,我去招呼客人!您继续!”吴四马上心领神会,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门前没了偷听之人,慕未明这才重新关上门。 无奈地苦笑了一声,“看来,当真是说不清了!” 第143章 二皇子有请 翌日辰时,朝汐照常去蜀丘上课。 昨夜虽说有些心慌,但借着酒意也还算睡得安稳,而且她向来不是被儿女情长牵绊的人,所以哪怕昨夜初心萌动,今日也并不会患得患失。 但慕未明显然比她要羞怯的多,一大早见面时表情十分尴尬,后来干脆躲在账台后不出来了,好像昨夜被突然强吻的是他似的。 朝汐大咧咧地向他挥手,慕未明却躲闪眼神不去看她。倒是钱白白将朝汐送到门口,目送她去上课。 待朝汐走出狐狸巷子,钱白白才转身,见慕未明一副情窦初开的娇羞模样,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你这没出息的……” …… 今天依旧是大先生三柴上课,三柴带着一张极不情愿的脸走进学堂,说了一堆蜀丘乱七八糟的规矩和事迹后,又带着一张极不情愿的脸离开学堂。 待三柴离开后,一直满脸怨气的李嵩荣才拦住朝汐的去路。 “李兄找我有事?”朝汐明知故问。 “昨日你卖给我那颗神珠……没了!” “没了?”朝汐的表情十分不解,问道:“李兄说的没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凭空消失了!” 李嵩荣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确信这事跟朝汐脱不了关系。 可他昨夜明明让护卫在门外把守,而那神珠又是放在他寝室的暗格中,被盗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清晨起来查看时,那神珠确实是不翼而飞了,没了! 他没有半分证据,所以此时他来质问朝汐是非常没有底气的。 既然他没有底气,那么朝汐的底气就十分足了。 “李兄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嵩荣不管不顾地指着朝汐说道:“我昨夜明明将神珠收好,今晨一看居然没了!是不是你搞的鬼!” 朝汐一瞪眼说:“李兄这是什么意思,我昨日才将神珠卖给李兄,在座的各位都是见证人,怎么今晨会莫名其妙没了?莫非李兄是不舍得那五百两银子?” “自然不是!五百两于我不过是一顿饭钱!我怎么会不舍得!” 朝汐皱了皱眉,高声说道:“那我就不明白了,李兄到底是要干什么?你说是我捣的鬼,可有什么证据?” 李嵩荣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竹荪见缝插针,走到二人跟前说道:“李兄说昨夜神珠被盗,可有什么线索?” 李嵩荣自然知道林竹荪不可能帮他说话,他二人虽然相识多年,但素来不和,林竹荪插嘴向来是没什么好话。 李嵩荣瞪了他一眼说道:“关你屁事!怎么哪儿都有你啊!” 林竹荪挑了挑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说:“既然李兄丢了东西,不如去报官,我也会看在同袍的面儿上,让我爹多多关照,不过李兄恐怕要先查查府里的下人,莫不要是监守自盗!” “用不着!”李嵩荣自知理亏,不再多言,怒气冲冲地走出了学堂。 其实五百两银子对李嵩荣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随手打赏小厮都要几十两银子。让他气愤的是,他明明知道是朝汐搞的鬼,却没有丝毫的证据。 而且林竹荪一插嘴,他就更来气了,那副巴不得看他热闹的嘴脸实在恼人。但现在李嵩荣也就只能认了,吃了这哑巴亏。 李嵩荣走后,朝汐冲林竹荪礼貌地笑了笑,走出学堂,打算回无二居吃饭。 走下石阶时,夏红瑛与她并肩。 朝汐侧目看了看夏红瑛,感觉很奇怪,这夏红瑛好像很喜欢跟她一起走,但却又不怎么跟她说话。 “夏姑娘也是回家吃饭?”朝汐打破沉默。 夏红瑛“嗯”了一声,转头看着朝汐问道:“三日后醉凝楼有扔花球的节目,若是有空可以来捧捧场。” 朝汐一愣,她好歹是个姑娘家,这夏红瑛总是将她往青楼里请,这算怎么回事? 可朝汐却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只能尴尬地点了点头。 说实话,看着身旁的夏红瑛,英气逼人,虽然时常穿着大红衣衫但却不显得媚俗,甚至有一种脱出凡尘的超凡气质。 倘若不知道她的身份,朝汐是怎么都无法将她与醉凝楼的姑娘连接起来的。 “朝汐姑娘来时最好穿男装。”夏红瑛提醒道。 朝汐根本不想去,她一脸为难刚想推脱,便听到身前有人冷冰冰地说了一声,“朝汐姑娘,好久不见。” 朝汐向前看去,只见山门前站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小丫头,冷着一张脸正看着朝汐,不是黑脸煞神齐月又能是谁! 朝汐走过去冲齐月点了点头,看了看她身后的黑楠木马车,问道:“你这是找我有事?” 齐月扫了一眼夏红瑛,微微皱了下眉头,又马上看着朝汐说道:“我找你没事,是二皇子。” “二皇子怎么了?”朝汐原以为过了余琼山一事,她与那身居高位的二皇子就很难再有瓜葛,可没想到齐月会来找她。 齐月依旧是一副十分冷淡的样子,挥手指向身后的马车说道:“二皇子有请,请朝汐姑娘上马车。” 又有请? 朝汐冲夏红瑛点了点头说道:“夏姑娘,我先告辞了。” 夏红瑛点头示意,向后退了一步,看着朝汐与齐月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马车上,朝汐看着坐在身旁的齐月,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见二皇子。” “二皇子在哪儿?” 齐月扭头看了朝汐一眼,冷冰冰地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朝汐撇了撇嘴,她最近发现冷冰冰这个词身边有三个人适用,按照排名来说,齐月当之无愧是第一位,而后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夏红瑛,再来就是慕未明。 本来慕未明应该是排名第一的大冰山,但由于上次酒醉之后的冲动行为,在朝汐心里已经掉了两位,如今只能屈居第三位了。 “你是不是不会笑的?”朝汐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齐月扭过头,脸上明明毫无怒意却依旧显得很凶,身上总是有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势。 她淡淡地说:“当然不是。” “那你笑一个我看看。” “我为什么要笑?” 朝汐挑了挑眉,逗她说道:“不为什么,就是觉得好像从来没见过你笑。” “该笑的时候我自然会笑。”齐月露出厌烦之色,将头扭过去,并不怎么想再搭理朝汐。 朝汐也只不过是闲得无聊跟她随便说说罢了,既然人家气师脸色已变,自己还是闭上嘴,乖乖看着窗外景色打发时间吧。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齐月说道。 随着齐月下了马车,走进一家酒楼。 第144章 最合适的人选 上了楼,进了雅间儿,便看到了正在桌前端坐着的二皇子九方耀尘。 一方小桌,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茶盘,九方耀尘喝着一杯茶,慢悠悠地抬头看向二楼上来的人。 “少爷,人到了。”齐月颔首说完,站到了九方耀尘的身后。 朝汐上前一步,弯身拱手,十分恭敬地说道:“见过二皇子。” 九方耀尘指了指对面,满面笑容。 “坐。” 丝毫没有一个皇子的威严霸气,反而更像是格外亲和有教养的富家子弟。 一个在蛮荒那种地方生活了十年的皇子,居然待人还能如此平和有礼,也实在是非常难得。 朝汐随意地坐了下来。 “二皇子今日找我何事?” “余琼山一别,朝汐姑娘可还好?” “还好。” “听说姑娘已经考入了蜀丘,一月未见,当要刮目相看。” 朝汐谦虚地笑了笑说:“只不过是备选弟子,能不能留下还不得而知。” 九方耀尘转了转面前的杯盏,说道:“朝汐姑娘一定能留下来。” “哦?”朝汐想起上次九筒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怎么她自己都没什么把握的事儿,别人倒是好像都很有信心呐。 “二皇子今日找我来,不是为了跟我聊天的吧?” 酒楼外的街上人潮涌动,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正午的阳光有些晃眼,齐月将二人身旁的卷帘放了下来,暖洋洋的阳光被阻挡在帘子外,这小小的雅间之中顿时变得憋闷起来。 九方耀尘看着朝汐,若有似无地笑了笑说:“我想让朝汐姑娘帮我一个忙。” 朝汐露出自嘲的笑容,说道:“二皇子贵为皇子,身边肯定能人众多,有什么事是我一介草民能帮上忙的?” 九方耀尘表情未变,可眼神却有一瞬间射出一道冰冷的目光。 “你不愿意?” 朝汐当然不愿意,且不说一位皇子让她帮忙的事定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光说这位二皇子九方耀尘的身世,他的母妃可以说是导致钦天府灭门的引子。 按道理来说,他俩就算不是刀剑相见的仇敌,也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无缘无故,她为什么要帮他? 如果今天只是九方耀尘请她来,那么朝汐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但,她看了看九方耀尘身后的黑脸齐月,强大气师的威胁让她有所迟疑,低头想了想,好像自己没有机会拒绝。 “二皇子先说说是什么事。” 九方耀尘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想让朝汐姑娘帮我保护一个人。” “谁?” “户部尚书,李光重。” 朝汐一怔,满心思疑。 户部尚书?李光重?这人不是李嵩荣的爹吗? 九方耀尘为什么要保护他? 再者说人家一个户部尚书,身边多得是护卫,为什么要她来保护? 九方耀尘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已经凉了,他皱了皱眉头又放在了桌上。齐月端着茶壶出去,不一会儿拿来了一壶冒着热气的,新泡好的茶。 “朝汐姑娘,喝茶。” 齐月已经将两杯茶倒好,放在二人面前。 朝汐此时根本没有那个闲情雅致喝茶,这位九方耀尘性子太慢,也不知道是怎么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蛮荒生存下来的。 “二皇子说让我去保护户部尚书,能否告之原由?” 九方耀尘悠悠地喝茶,茶气清香,确实是好茶。 九方耀尘咂咂嘴,慢慢将茶杯放在桌上,说道:“姑娘可知道纳兰玉龙将军八个月前被派往九方与蛮荒的边境驻守,近些日子就会归城。” 朝汐皱了皱眉,回答,“知道,最近有很多人在议论。” “那你可知道纳兰玉龙给圣帝上了一本奏折,要杀户部侍郎李光重。” 朝汐摇了摇头,心想这二皇子真是说的屁话,上奏折的事她怎么可能知道。 “可是圣帝驳回了纳兰玉龙的奏折,保住了李光重。” 朝汐拿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有些烫,但确实很香。 她想起那夜去将军府遇到的气师,一身风尘仆仆,身上还背着个包袱,一看就是长途跋涉刚回到将军府,那么一个纳兰玉龙身边的亲信,为什么要只身一人大半夜回府呢? 朝汐放下茶,脸上变得严肃。 “所以,会有人暗杀李光重?”朝汐问道。 “不错。” “既然圣帝已经驳回了纳兰玉龙的奏折,那么二皇子以为,他会暗下杀手?” 朝汐想不明白,既然参奏无效,那么再举证再参奏就行了,朝堂上的事情为何要暗自下手? “纳兰玉龙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够阻拦。” 九方耀尘顿了顿,面色深沉压低声音又说道:“即使是圣帝,也无法阻拦,所以他一定会派人暗杀李光重。” 纳兰玉龙在九方国的分量,朝汐这阵子在百里城听说了不少,但她依旧不太相信,纳兰玉龙能在这偌大的九方国只手遮天。 “不过是一个大将军,当真有那么大的权威?” 九方耀尘摇摇头,“纳兰玉龙可不仅仅是个大将军。想必朝汐姑娘应该也略有听闻,纳兰玉龙在九方国深得民心,口碑甚好,而且还手握兵权,所以,他在九方国可不仅仅是个将军,还是大势所趋的英雄。” “那么纳兰玉龙为什么要杀一个户部尚书,而且还是非杀不可?” 弹劾不行还要暗杀,这得是多大的仇怨。 “这……暂时不能告诉姑娘。” 朝汐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慢悠悠地喝着茶,也不着急问了,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 要她办事还不告诉她原委,还真当她是他的手下啊! 九方耀尘自然知道朝汐在想什么,他回头看了齐月一眼,齐月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了桌子上。 “朝汐姑娘若是能帮我的忙,这点银子就当做是谢礼。” 朝汐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三千两银票,挑了挑眉看着九方耀尘说道:“二皇子为何要选我办这件事?说实话我只是一个还没有入修行门的普通人,按照实力来说我未必能办成这件事,二皇子何不交给齐月来办?实力又强,又省了这三千两银子。” 九方耀尘摇了摇头,“齐月出手必定会怀疑到我身上,所以齐月不行。” “那为什么是我?” 这三千两银子明明能够让很多能人为之卖命,为什么要找她一个刚入感知的。 九方耀尘突然站起身来,抓住窗边的珠绳,慢慢将卷帘拉了起来,午后最暖的阳光从竹帘后渗透过来,将这已经有些阴凉的房间瞬间照得暖洋洋的。 阳光下,九方耀尘的脸色比平时看上去还要苍白,他扭过头看着朝汐,笑了笑说道:“因为,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第145章 保护李光重 “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朝汐一开始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但在九方耀尘笃定的眼神中,朝汐突然找到了答案。 他如此斩钉截铁,很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朝汐的身份。 所以朝汐心里很是吃惊,甚至是,很慌。 朝汐直直地看着九方耀尘,故作镇定地笑了笑,问道:“为什么?” 九方耀尘重新坐回桌前,阳光洒在他身上,将他包围在一片光芒之中。 他坐得很直,孱弱的身躯仿佛也有了些许的力量,只是咳声阵阵,让这端正的气质多了一分病态。 半响,九方耀尘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却没有喝,他低垂着眉眼,云淡风轻地说道:“因为,你姓朝。” 朝汐意欲拿起茶杯的手突然一怔,停在半空。 “姓朝又如何?” 朝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又说道:“这世上姓朝的人很多。” 九方耀尘没有说话。 这世间姓朝的人当然不止钦天监朝百云一家,而朝汐也很有可能与十年前的钦天府毫无关系。 九方耀尘之所以一直将朝汐视为钦天府遗孤,说实话,只是因为直觉。 因为直觉如此,所以才不断的试探。 九方耀尘指了指桌上的三千两银票,再次问道:“朝汐姑娘考虑得如何?要不要帮这个忙?” 阳光照到朝汐的眼睛上,刺眼的灼热感让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朝汐不知道九方耀尘与纳兰玉龙有什么仇怨,但九方耀尘要保李光重,而她要杀将军府的气师,无论九方耀尘打得什么算盘,朝汐都没有不合作的理由。 更何况,还有三千两银子。 朝汐伸手按住银票,拿了起来,对九方耀尘笑了笑说:“二皇子想让我如何做?” …… 十月末,蜀丘山上的树叶开始转黄,天色总是有些阴沉,好像随时就要降下一场秋雨来。 重阳节这天,蜀丘放假,因为三柴带着众位师弟师妹去赏菊饮酒,吃重阳糕去了。 虽然不用去蜀丘上那半天课,但朝汐依旧起得很早,甚至比平时起得还要早。 不到辰时,她跨刀出门,穿的是自己曾经那身最破旧,却也是最舒服的粗衣,这身衣服比那些花里胡哨的锦衣华服更加容易大展拳脚。 她从狐狸巷子出,一路往东,在天光将亮时出了东城门。 东城门不远处的一颗老槐树下拴着一辆马车。 车夫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穿着一身土色的衣衫,手里拿着一根赶马的鞭子。 见朝汐走过来,男子冲她点了点头。二人未曾有一句寒暄,朝汐甚至都不知道那男子叫什么名字。 但朝汐也知道,这不重要。 不重要的事情就不必知道。 大概等了半个时辰左右,有辆看上去就很华贵的马车从东城门缓缓驶出。 马车周围的一圈围着十多名侍卫,赶马车的那位小哥身边放着一把长剑,光从剑鞘来看都能够知道,这绝对是一把好剑,而能够用一把好剑的人,绝对不单单是一名普通护卫。 按照九方耀尘的情报来说,这辆马车里坐着的人,必定就是户部尚书李光重。 每年重阳节他都要去一百多里外的普戒寺祭天祈福,而纳兰玉龙必定会派人刺杀李光重。 就像九方耀尘说的,纳兰玉龙想做的事,任何人都阻挡不了。 所以即使他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是九方国百姓心中的英雄,也不能在城内如此明目张胆的刺杀一个户部尚书,所以,此时李光重出城祭天祈福,就是最好的时机。 李光重这次重阳节出行,必定会遭到将军府那名气师的拦杀。 但朝汐一个才半脚踏入修行大门的人,只会个一招半式的野派刀法,如何能够挡住那名气师,甚至是,杀死那名气师。 朝汐坐在马车中摸了摸小柴刀,心里有些忐忑。 …… 同样心中忐忑的,还有齐月。 瞰天城,暮星殿,九方耀尘的书房。 齐月背着手在屋内走来走去,如坐针毡,焦灼不已。 九方耀尘坐在书桌前拿着墨笔,正在创作一幅山水图。 “阿月,你晃悠得我头都晕了。” 九方耀尘放下笔,瞧着在屋里转圈圈的齐月,轻轻笑了笑。 齐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九方耀尘身侧,弯着身低声问他,“少爷,你当真放心让那朝汐一个人去保护李光重?那断江已经是悬台气师,不要说一个朝汐,就算是一百个也难能敌过!” 九方耀尘皱了皱眉头,伸出一只沾染了墨水的手指,点在了齐月的鼻尖上,像是故意在逗弄她。 “阿月,我不是说了吗,在皇城里,你要叫我殿下。” 齐月撇撇嘴,“我还是觉得叫少爷好听些,而且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改不了口的!” 九方耀尘叹了口气,略有宠溺地揉了揉她有些枯黄的头发,说道:“你啊,就是太倔了。” “少爷还没回答我刚才的话呢!”齐月显然不吃九方耀尘那一套,继续刨根问底地追问,“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让那朝汐去,若是派我深夜偷入将军府杀了那断江,一了百了,岂不是更干净?” 九方耀尘没有说话,盯着自己刚刚创作的那副山水画,很不满意地摇着头,随后拿起笔沾上墨,在那画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齐月不知道九方耀尘在想什么,但看到那个“叉”,她皱了皱眉头问道:“少爷是想借此机会除掉朝汐?” 话一说出口,一想也是不对,若是单单因为朝汐是钦天府朝百云的女儿,所以要杀掉她,那么在余琼山早就能杀了,何必等到现在。 九方耀尘盯着那已经作废的画,突感烦躁,两手一攥,将那画揉成一团,随手扔在了地上。 “阿月啊,你这刨根问底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这也是我多年的习惯,改不了的!” 九方耀尘叹了口气,随手搓着手上的墨点,慢悠悠地说道:“那个朝汐不会死的,就算她不敌断江,危难之时也会有人出手相救。” “少爷指的是蜀丘?还是那小客栈里的两名男子?” “都不是。”九方耀尘站起身来,或许是因为起身太猛,开始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 齐月立马倒上一杯茶递到九方耀尘嘴边,喝了茶,咳嗽声才渐渐弱了下来。 “少爷的身体……” 九方耀尘摆摆手,“无碍。” 他背着一只手,慢慢走向门口,站在书房前,看着他院儿内长得甚好的海棠花,若有所思。 “棋局已经开始了,如果不想输,便要抢占先机。而棋盘上的棋子都已经就位,棋手对弈,当然都想要先行占据有利点,所以,那个朝汐绝不会死。” 齐月拿着一件外衫轻轻搭在九方耀尘的肩上,也看着那几树海棠花。 “少爷是说,对方会出手?” 九方耀尘点点头,伴随着几声咳嗽,他喃喃说道:“龙终于要动了。” 第146章 松林小路断江现 李光重的马车自东城门出,缓缓驶向一百多里外,东南方向的普戒寺。 马车走得很快。 大概走了一半的路程,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雨。 小雨一下,气温骤然下降。 朝汐缩在马车里,不紧不慢不远不近地跟着李光重的马车。 在重阳节去寺庙祈福的人很多,普戒寺算是距离百里城东城最近的一所寺庙,所以自东城门而出后,一路上也有不少同路的马车或行人。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小雨绵绵下着,路上的行人纷纷在路旁树下躲避,还有先见之明者,自出城就穿着蓑衣,此时大摇大摆地走着,跟那些被雨淋得发冷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或许是因为下了雨,路上泥泞,李光重的马车开始变得慢了起来,但比起同去普戒寺的别的马车,李光重还是遥遥领先着。 自大路往东南方,距离普戒寺不过二三十里路的地方,有一处三岔路口,往南边走便是通往普戒寺的路,这条路很窄,路面坑坑洼洼,周围长着高大的松树,普通一棵棵盾牌一样,拥挤地站在一起。 李光重的马车上,驾车的那名男子眉头一跳,勒住缰绳,马低啸一声,跺了两步,停了下来。 男子将身旁的剑拿在手里,警惕着看着四周,低声对车内的李光重说道:“大人,恐有不对,还望大人千万不要出来。” “好。” 李光重掀开车帘的一角,松树之间只有淅淅沥沥的秋雨,并无人影。 持剑男子跳下车,环顾四周。 十几名护卫纷纷围在马车的四周,“铛铛铛”几下急促的拔剑声,让这平静的秋雨显出了紧张感。 就在持剑男子跳下马车,一双黑色的皮靴落在泥泞之上时,狭窄的小路上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 狂风将秋雨吹得四散飞溅,将松树的尖叶吹得天花乱坠,将那持剑男子和十几名护卫吹得眯起了眼睛。 而在这狂风中,突然冒出了一个魁梧的身影。 他身着短袍黑褂,一脸胡茬,眉目狠厉,他就是纳兰玉龙身边最得力的手下,断江。 断江步履稳重,狂风从他身边而起,却丝毫没有吹动他身上的黑褂,甚至没有吹动他一根头发丝。 李光重马车前,那名持剑护卫面色难看,他将那把十分贵重的剑拔出来,怒喝道:“来者何人?!” 断江没有说话,一步一印,缓缓往前走着。 护卫剑锋相对,狂风将他吹得睁不开眼睛,但他眯着眼也看到了来人。 “你是断江!”护卫大吃一惊。 世人皆知断江是纳兰玉龙的左膀右臂。而前一阵子纳兰玉龙上奏李光重监守自盗,却被圣帝驳回,今日出城便被断江拦在这里,很明显是来者不善。 护卫没想到纳兰玉龙会如此胆大,居然派自己的手下在光天化日之下拦杀户部尚书,所以心中十分惊诧。 但护卫不知道,车内的李光重却丝毫没有惊讶的神情,他闭目坐在马车中,脸上面无表情,似乎对于断江的出现没有丝毫的兴趣。 “断江!你可知刺杀户部大臣是何等罪名,你想死吗!” 断江笑了笑,身边的风却不停。 “今日你们都将死在这里,又会有谁知道是我下的手!” 护卫手中泛着光芒的剑开始颤抖,他这把名贵的剑正是李光重赐给他的,至今没有饮过一口血。 而今日,他知道,这把剑或许依然饮不上半点血迹。 因为断江实在太强大,而他不过是一个升门境界的剑师。 “就算我们都死了,圣帝也会知道是纳兰将军所为,你以为到时候你能够脱得了干系吗!你以为你们将军府能够只手遮……” 护卫的声音被风声所吞没,他没有说完的话却再也无法说出口。 一片松树的尖叶刺穿了他的眉心,血却没有滴下来,只留下针尖般大小的一个红点。 护卫颓然跪在地上,手中的剑也落在泥泞之中。 断江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了看那把剑,啧啧摇头道:“这么好的剑落在一个废物的手中,可惜了。” 话音刚落,狂风中无数尖叶显出身影,穿透了围在马车周围的十几名护卫的眉心。 护卫四散倒地,只留下一辆无人保护的马车。 从断江出手,再到只剩下李光重一人,前后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 而在这几句话的时间中,朝汐所坐的马车已经跟上了这条逼仄的小路。 马车停下,朝汐徒步而来。 断江身边的风渐渐小了些,他退了两步对车内的李光重拱手说道:“李大人,事已至此,下车吧。” 这话无异于是在说:你赶紧给我出来送死吧。 车内的李光重这才睁开眼睛,但他当然没有乖乖下车。 断江身边的风再次刮起,他淡淡地说道:“既然李大人不识好歹,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话音一落,无数尖叶在马车周围盘旋,似乎想要将其吞噬。 马死了,马车发出“吱呀”的响声。 而在这无数尖叶旋转的声音中,还有一把刀,冒着杀气,在马车后击斩尖叶。 无数尖叶被斩落在地,朝汐一跃而上,站在马车之顶,拿着一把小柴刀,刀尖指着马车前的断江。 断江一愣,有些惊讶。 “你是何人?” 朝汐没有说话,尖叶被她皆数斩落,她站在车顶,眼神冷冽。 断江看着她那把刀,眉头一跳,恍然大悟般问道:“你是那晚夜闯将军府的小贼!” 朝汐脚下生根,稳稳地站在马车顶上,面无表情地回道:“什么小贼,你光天化日拦杀朝中大臣,我看你才是贼子!” 断江伸出手指,指尖聚集着大量的雨滴。 他面露凶相,咬牙切齿地说道:“小姑娘,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朝汐知道断江的厉害,也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今日她不是来杀他的,也不是来送死的,而是来争取时间的。 身后大道上有很多被秋雨阻缓脚步的众人,纳兰玉龙就算再为所欲为,断江就算再厉害,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一个户部尚书,而且还是被圣帝保护的户部尚书。 如果这样做,无异于将狼子野心公之于众。 所以,朝汐只要争取时间到大道上的人转向这条松树小路,那断江自然就会收手。 反正九方耀尘说的任务,是保护李光重,又不是要杀了断江。 但,能杀了他,自然是好的! 所以朝汐此时站在车顶上,紧握着柴刀,决定奋力一战。 第147章 柴刀断 这场秋雨带来了九方国许久不见的寒气,细雨朦胧,氤氲雾气,让这一排排青松尖上都挂满了水珠。 断江不屑地看着站在马车顶上的朝汐,嗤之以鼻。 “一个感知境的废物,还想要多管闲事!“ 朝汐眼神冷冽。 “路见不平,自然要管!” “好!那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管!” 断江话音刚落,手中聚集着的雨滴犹如炸裂一般,极速向着整个儿马车而去。 朝汐向后一翻,翻身下车,脚下生风,一把柴刀叮叮当当地抵挡着强力的雨滴。 马车开始剧烈的摇晃,发出犹豫要散架的“吱呀”声。 雨滴落下,朝汐飞身而去,扬刀欲斩断江。 仅仅一刹那,断江的身边悬起无数松树尖叶,四面八方向着朝汐而来。这尖叶如同飞刀,若是扎在身上,恐怕会瞬间要了朝汐的命。 朝汐抵挡不住,一步急刹,步步后撤,撤回到马车后面。 可这马车也抵挡不住断江的尖叶,“砰”地一声,轱辘断了,马车顺势歪了下来,”哐“地一声,半边车底砸在了地上。 马车内,李光重没有半分声音。 朝汐从空隙中再次飞跃而出,挡住了三片尖叶,她扬刀而上,马上就要劈开断江的头顶。 断江没有动,没有躲避也没有去挡,他只是淡漠地看着朝汐,眼中满是轻蔑。 柴刀砍在断江头上,朝汐使了十分力。 柴刀被弹飞的那一刻,朝汐明白了断江眼中的轻蔑。 断江什么都没做,可她却伤不了他分毫,甚至还被他身上强大的力量所震伤,腾空飞出去老远。 断江看着倒在地上的朝汐,笑了笑说道:“这就是悬台与废物的区别!如此,小姑娘还要多管闲事吗?” 朝汐缓缓站起身来,嘴角露出一丝血来。 她看了看断掉的柴刀,紧紧皱着眉头,她抹了一把嘴边的血,冷笑一声问道:“难道你还能放我走吗?” “当然不能。”断江淡淡说着,手掌举起,微张,手心中聚集的雨滴和尖叶开始高速地旋转着。 “但我能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朝汐俯身摸向断掉的柴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身后大道上的人再有半柱香的功夫就会转到这条小路上,而断江也会在这半柱香内,杀了他们。 “小姑娘,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希望你下辈子投胎,做个少管闲事的人!” 断江说完,手掌向前一推,那些高速旋转聚集的雨滴与尖叶通通向着朝汐与李光重的马车而来。 朝汐自认为是挡不住断江这一击的,她手中那把断刀连刀尖都没了,本来就小的柴刀此时连刀柄算在内,也不过还有个一尺多长。 不知道这残破断刀,还能挡下几滴雨,几片叶。 朝汐弓步作势,那些比飞刀还要快的雨滴尖叶飞速而来。 “铛铛铛。”几声响,朝汐的手被震得酸麻,手中的刀仿佛已经到达极限,无数细小的裂痕盘旋在刀身上,仿佛随时都要碎裂一样。 李光重的马车也趋势坍塌,车门已经被打得破烂,也不知道有没有尖叶飞进车厢内,但车内的李光重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哀嚎。 雨水不停,水珠不停,攻击不停。 手中的柴刀终于彻底碎裂,仿佛是破碎的冰面,一片片地剥落下来。 一片尖叶即将穿透朝汐的眉间,她睁大着眼睛,却没有本事去抵挡下来。 近在咫尺之时,一把尖枪突然袭来,斩开细雨,穿透尖叶。 长枪来袭,风驰电掣。 来人很快,转眼站在了朝汐身前,手里的长枪戳在地上,好像释放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袭来的雨滴尖叶全数阻挡在外。 雨水将断江头上枯燥的头发打湿,软塌塌地趴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持长枪的蒙面男子,冷冰冰地说:“我知道你会来,但你不是我的对手!” 蒙面男子冷哼一声,长枪举起,横在身前,“那就试试看!” 蒙面男子言罢,一跃而上,长枪如龙,击斩了空中所有的尖叶雨滴,劈开细雨,直冲冲向着断江刺去。 断江依旧没有动。 他的身前以无数松树树叶聚集成一块毫无缝隙的屏障。 长枪马上就要戳穿他的胸口。 尖峰刺到那些绿叶之上,竟然仿佛刺在了无比坚硬的岩石上,甚至是比岩石更加坚硬的感觉。 断江大喝一声,尖叶四散,蒙面男子被弹出去甚远。 长枪划地,步步后退,终于停在了马车前。 断江很强,纳兰玉龙派他独自一人来杀李光重,就足以说明他的实力。 更何况,今日,还是雨天。 雨天,尤其是这种细雨绵绵的天气,对于气师来说,实在是极其有利。 所以,即便断江早就知道会有人前来阻拦,他也没有丝毫的担心。 今日不管谁来,他都会杀了李光重。 断江只是抬了抬手掌,周围的雨滴便静止了。 那些悬挂在半空的无数的雨滴,突然如同炸裂一般,成为了强劲的暗器,铺天盖地向着二人一马车袭来。 蒙面男子的长枪划地,居然在这细雨中冒出丝丝火焰。 缠绕着火焰的长枪,在蒙面男子的手中宛如游龙,不断抵挡着四面八方的雨滴,但奈何细雨不断,这疾驰而来的雨滴也就不断。 就像一个无休无止袭来飞刀的阵法或机关,除非雨停,除非人死,否则永远都不会停止下来。 蒙面男子保护着朝汐和身后李光重的马车,但奈何对手太强,他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接连挥舞长枪抵挡也十分的费体力,眼见着身手变得没那么灵活。 朝汐正在焦愁之中,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那把刀。 柴刀因为断江的攻击已经彻底碎裂,此时正躺在泥泞的泥地上,有乱窜的雨滴打在刀身上,发出隐约的“铛铛”声。 这把刀跟了她很久,却未想到今日遇上个悬台阵师,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地断了。 刀断了,如今还有什么能够持之一搏的? 朝汐的面色越加难看,她心中一跳,仿佛刀割一般疼了一下,低头居然呕出一口血来。 身旁地上碎裂的小柴刀突然“砰”地一声,炸开了。 从那破碎的刀身中飞出一把短剑,没有剑柄,剑身不过一寸长,冒着冷冽的寒光,突然从绵绵细雨中回旋到朝汐身旁。 断江愣了一下。 “无柄剑!” 第148章 杀断江 话音一出,蒙面男子的长枪突然一震。 朝汐并没有想起断江口中的无柄剑是什么,但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把悬在她身边的小剑中的力量。 而且,那剑似乎与她意识相通。 她手指一动,那无柄小剑居然如她所想,从细雨尖叶中灵巧钻过,直冲冲向着断江而去。 细雨绵绵不绝,那把无柄小剑的剑身上居然滴水未沾。 寒光尽显,速度极快,转瞬便来到了断江的身前。 断江很是惊讶,他没想到传说中的无柄剑居然在一个小姑娘的手中,更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然只是一个半只脚刚刚踏入修行界的废物。 但断江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一个废物,就算拿着无柄剑又如何?这就等于是一个双手残废的人拿着开天刀,就算使尽浑身解数,都不可能开天辟地。 断江眉头一皱,后撤一步,双手置于身前。 无数尖叶雨滴聚集成一个极大的水球,在无柄小剑穿破水球之时,断江大喝一声,水球炸裂开来。 无柄小剑被弹飞,一瞬间飞散的所有雨珠尖叶都向着朝汐二人以及身后的马车而来。 “小心!”蒙面男子一步上前,将朝汐护在身后。 朝汐眼眸猩红,浑身颤抖,她聚精会神地盯着悬空的无柄小剑,以自己最大的念力控制着它。 躲过雨滴,躲过尖叶,绕到断江身后。 朝汐手指一动,无柄小剑从后向前,犹如一道寒光,瞬间穿透了断江的身体。 断江眼神一散,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前越来越大的血迹。 “你……” 他没有想到,一个初入感知境的废物,居然能够如此灵动的操纵无柄剑,不但躲过他所有的攻击,而且还极其快速地绕到他的身后,一击穿透了他的丹田。 “你到底是谁!” 朝汐召回无柄剑。 小剑回旋,犹如一条灵动的小蛇一般钻到了她的袖口里。 朝汐的眼睛如同落日夕阳,她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咽下了喉咙中猩红的血。 “我叫朝汐。” “朝……你姓朝……”断江捂住肚子,颓然地跪在了地上。 “朝”这个姓,在其他地方其实并不算极其罕有,但在百里城内,尤其是在经手过十年前钦天府案件的人心里,“朝”这个姓,早已在世间被抹除掉了。 现在有一个小姑娘站在断江面前,杀意尽显,明显是为了寻仇,而不是为了保护那个户部尚书李光重。 断江即使不敢相信,但也不由得暗自心惊。 “你到底是谁!” 朝汐向前两步,看了看那蒙面男子,又回头看了看那辆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的马车。 她沉了口气,眼神坚定地说道:“我说了,我叫朝汐。” “朝汐……”断江摇摇头。 他当然不可能记住钦天府所有人的名字,更何况只是一个极其不受待见的庶女的名字。 但瞧这小丫头的样子,断然与钦天府脱不了干系。 断江半跪在地,丹田已毁,回天乏力,他颓然笑了笑,眼神却依旧狠厉。 “所以,你是钦天府的余孽!” 朝汐摇摇头,随手捡起一个护卫尸体旁的刀。 “我只是告诉你,我叫什么而已。” 断江喷出一口血来,十年前钦天府灭门那晚还历历在目,玉龙将军的担忧果真要实现了。 “今日你来,是想报仇?” 朝汐又摇了摇头,站在断江身前,扬刀指着他说道:“我只是恰巧要去普戒寺祈福而已,纯属路过。” “呵,路过?”断江嘴边的血不停,他满口黄牙已经被血染红,连胡子都滴答滴答地流下血来。 “可你现在打算杀了我。” 朝汐没有说话,将刀落在地上,扭头往马车方向走。 她原本是准备杀了断江,可那蒙面男子和李光重还在,她有些犹豫。 毕竟自己是罪臣之女,按照断江的话来说,是余孽。 所以,她并没有像杀死赵庆时那样,自报家门,将为何而来说得清清楚楚。 即使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复仇之中即将揭开,但,也不能是现在捅破这层窗户纸。 因为她拿不准,这位跟纳兰玉龙对立的圣帝,到底在十年前的灭门案中起着什么样的作用,而现在,他到底想干什么。 所以,她并没有报出她的真实名字。 即使在杀死赵庆的时候,也没有说出来。 其实,她并不叫朝汐。她原名叫做朝云诗,小汐是她的乳名。 朝汐没有扬刀杀断江,可那蒙面男子却举起长枪要了他的命。 细雨不停,朝汐回眸看着断江死在长枪下,心里好像被人掐了一下,突然疼了起来。 她眉目稍显怒气,对那蒙面男子说道:“你为何杀他?” “他拦杀朝中大臣,当然要死。”蒙面男子淡淡地回答。 朝汐很生气。 那种没有亲手手刃仇人,却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就像是好不容易酿好了一坛香醇的桃花酒,却在端出去迎客时,不小心打得粉碎。 她愤愤地看着蒙面男子,猛然叫道:“林瑟,你一个禁卫军,为何蒙面而来!” 林瑟眉头一皱,丝毫没有搭理朝汐,好像没有听见似的,目不斜视地走到马车前说道:“李大人,马车已备好。” 李光重打开车前木门,掀开帘子,缓步走了下来。 朝汐这才见到这位户部尚书。 一个留着胡子,看上去五十来岁,身形高大,面容严肃,不怒自威的男子。 他一句话都没说,伫立在原地,微仰着头,一脸审视的表情看着满地的尸体。 好像那些人不是为他而死。 朝汐看着李光重,心里生出一丝厌恶感。 …… 自普戒寺的方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辆马车,马夫驾车极快,停在了李光重的身边。 林瑟掀帘,李光重弯身上车。 落下帘子时,朝汐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对她说道:“姑娘,前路漫漫,行对路才是万全。” 那声音从车里发出,又仿佛是从天边传来,好像是酒醉时的幻听,极其不真实。 朝汐一怔,眼睁睁看着林瑟与李光重驾车离去。 她低头看了看断江的尸体,心中十分不解。 如果刚才那句话是李光重所说,那么他一定是个极其强大的修行者。 既然李光重如此强大,那么纳兰玉龙为何单单派一个断江来杀他。 或者是纳兰玉龙不知道李光重是一位强大的修行者。 可即使纳兰玉龙不知道,圣帝也一定知道,不然林瑟为何没有丝毫的惊诧。 既然圣帝知道李光重的厉害,为何还要派林瑟前来,而且,还是蒙面前来。 朝汐不解其意,但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正准备走,九方耀尘派来送她的那辆马车就到了,车夫看着满地尸体没有多问一句,而是对朝汐说道:“姑娘,回城吧。” “嗯。” 朝汐跳上车时,隐藏在松树后面的数十个带着黑面之人,转瞬散去。 第149章 无柄小剑 红鸾大街,酒楼內一处极雅致的房间内。 给朝汐驾车的马夫刚刚回报,断江死了,李光重完好回城。 九方耀尘拿着一只酒壶靠在窗边,弓着身子翘着腿,与平日的端正严肃不同,今日竟流露出一丝不羁的气息。 齐月站在一旁,看着红鸾大街上的人群涌动,一脸发愁地对九方耀尘说道:“少爷,我不懂,林瑟为何蒙面去救李光重?” 九方耀尘喝了口酒,摇头说:“他救的可不是李光重,而是朝汐。” “你是说他专门去助朝汐杀断江?” 九方耀尘点了点头。 齐月托着腮坐在九方耀尘的身边,继续问道:“可是少爷,既然要杀断江,为什么不派个厉害点儿的角色,偏偏派一个禁卫军统领前去,林瑟虽然善武,但并不是断江的对手。” 齐月见九方耀尘没有接话,又说道:“断江已经是悬台顶点的气师,恐怕连我都要全力以赴才能应对,为什么要派林瑟前去呢?” 九方耀尘一手托着酒壶,一手摸了摸齐月的头顶,柔声说道:“阿月,你不要小看林瑟。而且今日必然不是林瑟一人前去的,若是林瑟失手,身后必然还有接应的人。” 九方耀尘晃了晃酒壶,望着脚下匆匆来往的人群,像是在对齐月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镇山君的无柄剑居然在朝汐的手里,不仅仅是我,恐怕世间的人都想不到,传说中的锁魂盅与无柄剑,居然都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手里。” 九方耀尘眼眸微醺,他将酒壶扔在地上,一跃跳下窗台。 背着手,好像喝多了,脚步蹒跚,喃喃自语。 “所以说,这个叫朝汐的小姑娘,究竟是谁呢?如果仅仅是钦天府的遗孤,又为何能够拥有锁魂盅和无柄剑。” “她与锁魂盅的主人颜涯,与无柄剑的主人镇山君,皆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她一出现,这百里城就开始风云涌动了。” …… 朝汐在狐狸巷子口下了马车,身上明明没受多重的伤,却浑身不舒服,胸口如同撕裂一般疼痛。 她步履艰难往无二居走去。 回到无二居时,慕未明正在门前张望。 见她嘴边有血,忙迎了上去。 黑袍下摆迎风而荡,向后微微扬起。 “你去哪儿了?”慕未明虽面色未改,但语气中满满都是担忧与焦急。 朝汐抬头看了他一眼,刚一张口,那口被忍了一路的淤血终于从嘴里喷了出来,黑色的血从慕未明那名贵的北星绸上滴了下来。 “我……” 朝汐话未出口,眼前一黑,闷头栽倒在慕未明的怀里。 为了操控那从柴刀中飞驰而出的无柄剑,朝汐可谓是咬着牙用尽了全身的念力与元气。 可那无柄剑太强大,她仅仅是个感知境界的初学者,根本无法负荷消耗如此强大的无柄小剑。 再加上之前受得大大小小的伤,此时可谓是气尽力枯,元气大伤。 能够支撑着走回无二居来,完全是靠她的意志力。 而见到慕未明的那一刻,紧绷的弦泄了劲,这才将积压的淤血吐了出来。 …… 小雨停了,初秋的第一场雨加快了冬天来临的步伐。 无二居里,朝汐裹着被子坐在床铺上,脸色苍白有些呆滞地看着忙里忙外,进进出出的三人。 白千楚端热水给她擦手,擦脸。将她衣服上以及身上脸上的血收拾干净后,又去厨房给她熬粥。 怕她重伤未愈消化不好,于是文火慢熬,小粥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钱白白取了银针给她医治,开了方子交代冯三去药铺抓药。待冯三买药回来,钱白白又亲自给她熬药,熬好了药端到床边。 慕未明站在床边伸出一只手,接下了钱白白的药碗,坐到朝汐的床边。 瓷勺里成了一勺药,放在嘴边吹了吹,递到裹着棉被而坐的朝汐唇边。 “喝药。” 朝汐听话地张开嘴,喝了一勺药。 药很苦,朝汐的一张脸皱成一团,她伸手拿过药碗,说:“我自己来吧。” 说完,“咕咚咕咚”,仰头就将一碗药大口喝干。 “呼,太苦了。”嘴里还有余味,朝汐的一张脸依旧拧巴得很难看。 她实在不明白那些一勺一勺喝药的,那样不是更苦吗,这种情况当然要咬紧后槽牙一饮而尽,难道还要细细品尝吗! “给。”慕未明伸出手掌,掌心上放着一小把葡萄干,他说:“要是实在太苦,就吃点这个。” 朝汐没有言语,弯身低头,直接用嘴去够那些葡萄干。 一口将掌心的葡萄干吃进嘴里,慢慢咀嚼,这苦味才在口中渐渐淡去,被那香醇的甜味所替代。 一碗药,一把葡萄干,顿时就让朝汐尝到了苦尽甘来的滋味。 这世上的苦皆是越品越苦的,唯有甜才能越尝越甜。 无论是葡萄干也好,熬得稀烂的米粥也好,扎进穴位里冰冷的银针也好,在披着棉被邋邋遢遢的朝汐心里,皆是一块慢慢融化的饴糖。 行路之苦,复仇之苦,无奈之苦,甚至还有无能为力之苦。 这些生活的苦痛积累到让人面目可憎之时,心中慢慢融化的饴糖便会从中调解,一块不行,那就两块,总有一时能够遮住苦味,成为舒展眉眼的,苦尽甘来。 …… 夜晚,大家都睡了,朝汐吃了钱白白的药,伤势好了很多,只要近期不再消耗元气,好好休养,过个十天半个月便会无碍。 初秋的这第一场雨下过之后,百里城的夜晚开始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下。 晚风很凉,朝汐站在窗前披着一件衣衫。 月色朦胧,散淡的光辉穿破了雾气,洒在窗棂之前的那柄小剑身上。 无柄之剑,没有剑柄,没有剑鞘,只有一个一寸来长得小小剑身。 朝汐瞧着它,十分地发愁起来。 断江说它是无柄剑,那日在神尊居所,神尊也曾提过世间四宝,分别为锁魂盅,炽毒珠,无柄剑,和青石门。 可朝汐确实不知道,这无柄小剑为什么会在她的小柴刀里。 那把小柴刀明明是裘老头在她生辰之时,在洛宁城里一个打铁铺中给她专门做的。 为什么,柴刀碎裂之时,刀身之内居然还藏着一把小剑。 而这把小剑还是什么宝物! “哎!”说起来,她身上的宝物也算是不少,可惜,一样儿有用的都没有! 锁魂盅也好,昆仑墨笔画江山也好,还没研究出个门道来,这回又来了个无柄小剑! 朝汐瞧着这通体泛着寒光的剑身,再次发愁地叹了口气。 “还不如原来的柴刀!” “这玩意儿,拿都不知道拿哪儿!” 第150章 吃瓜群众与小小英雄 朝汐扯了块黑布包在无柄小剑的底端,将它放在床头,打算明日去铁匠铺做一个尺寸合适的剑鞘。 这剑没有剑柄,恐怕只能以飞剑控制。 今日控制这无柄小剑腾空而起,毁了断江的丹田时,朝汐其实并没有掌握什么诀窍。 只不过是将自己全部的念力及元气均放在了这剑身之上。 操控这小飞剑不过几息的时间,却给她自己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在穿透断江身躯的时候,朝汐的身体因为无法负荷,根骨里的元气干枯,极度超载,导致她经脉之气一瞬间逆流,造成了内伤。 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确实不是长久之计。 朝汐躺在床上,翘起腿来。 她记得在秋都赌坊里救下刘余元时,曾见过剑圣周乾公的飞剑。 也是一把来无影去无踪的小剑。 剑身不过一尺长,却能够削铁如泥。 而且那周乾公操控那柄飞剑时还在磕着瓜子吃着花生,看上去似乎不费丝毫力气。 反正不像朝汐这般,伤人先伤己。 “哎……何时能参透这飞剑的奥秘……” 朝汐歪头看着静静躺在枕边的无柄小剑,犹自叹了口气。 …… 第二日,户部尚书李光重被行刺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断江的尸体被游街示众。 一个人,都已经死了,还被强行绑在木桩子上游街,这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好像就是故意昭告天下,这人死了,这人是玉龙将军府的断江。 皇城脚下的公告虽然并未提及玉龙将军府,但百里城中也有不少人认识断江,知道他是纳兰玉龙的左膀右臂。 公示只说断江蓄意刺杀户部尚书李光重,被蜀丘外门弟子朝汐所救,却并未提及为什么刺杀李光重。 这疑点重重的刺杀事件,霎时间就变成了百里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说,当初玉龙将军被派遣到蛮荒边境就是李光重给圣帝进谏的主意,所以断江一直心存怨恨,这回回到百里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李光重来报仇。 也有人说,断江是被纳兰玉龙逐回的,不然他为什么一个人回到百里城,断江为了钱财准备绑架李光重,却不想被蜀丘弟子给拦住了。 还有人说,断江表面儿上是纳兰玉龙的亲随,但实际上是孤元国派来的奸细,这次刺杀李光重,也是受了本家孤元国的密令。 传言大多不靠谱儿,无理无据,妄加猜测,舐皮论骨,妄言置评。 可坐在茶摊儿上吃着西瓜的老百姓,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妄不妄言。 他们只在意听到的故事版本够不够有意思,还有手上的瓜够不够大,够不够甜。 这场满城皆知的失败刺杀案件,并没有将纳兰玉龙在百姓心中的口碑降低。 有很多人认为,断江刺杀在于断江,就算他是纳兰玉龙的亲随,也跟他没有半点儿关系。 英雄不是一朝而成的,也不是一朝就能够推翻的。 比起推翻一个百姓心中战功累累的大英雄,创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英雄,或许就要容易得多了。 …… 朝汐在无二居休养了两日,每日配合着钱白白的银针与汤药,伤势好得很快,身骨中的元气也渐渐重新充聚起来。 在家修养这两日,白千楚上蜀丘给她请了假。 好在大师兄三柴很是通情达理,不但批了假,还让白千楚转告朝汐,蜀丘的课向来没什么规矩,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不必费神打招呼。 这话乍一听好像蜀丘规矩开放,不像那些门派教条一般墨守成规,但实则这没什么规矩便是规矩。 三个月后谁能成为蜀丘的正式弟子,谁又能独占鳌头,成为天卿神尊的第七名弟子,全靠这没什么规矩。 或者是说,全靠自发的努力。 所以朝汐并没有在无二居多呆,两日后,身体渐好,她便依旧辰时而出,往蜀丘山上课学习。 而自从断江刺杀李光重一事之后,朝汐在蜀丘学堂内,似乎又成了引人注目的存在。 本来因为上次武试之时,魔宗气息爆发一事,朝汐便在同门之间多有闲言碎语,除了同被人忌惮甚至是瞧不起的夏红瑛外,少有人接近朝汐。 而她又从不解释,也从不与人寒暄,在外人看来,多是一副难以接近的高冷气息,似乎满身都写着生人勿近,难以相处。 其实朝汐只是有些懒,懒得去解释。 而上次聚餐时,朝汐一心想诓李嵩荣银子,所以胡说八道了一番,反而让许多同袍稍稍有所改观,至少不再像是躲瘟神一般躲着她,对她指指点点了。 而这回经过断江刺杀李光重一事,皇城下指名道姓十分高调的赞誉,更让朝汐在这三十名备选弟子中脱颖而出。 三十人皆然倍感震惊。 而其中听到消息最为震惊的人,当然是李光重的儿子,李嵩荣了。 李嵩荣是其父李光重被刺杀当日下午,在自家下人的闲谈中得知的。 当时他并不知道救下他父亲的,就是自己视为死对头的,横竖看都看不顺眼的朝汐所为。 所以,当第二日皇城脚下刊登告示,指名道姓称赞了见义勇为者朝汐之时。 李嵩荣那副震惊无比的样子,比前几日清晨发现朝汐卖给他的神珠不翼而飞时还要目瞪口呆。 但他虽然是个十分少调失教的纨绔子弟,平日里虽目中无人,嚣张跋扈,但倒是心存几分善恶恩仇。 尤其是他又十分敬重自己的父亲,在得知是朝汐出手相救之后,虽一时间无法相信,但事情确定后还是十分的感激。 所以,当身体渐好的朝汐再次走进蜀丘学堂之时,李嵩荣便已经做好了往事翻篇儿,迎接恩人的准备。 但他这迎接恩人的方法,确实有些诡异。 清晨的蜀丘山十分的安静,除却鸟雀鸣叫,秋风落叶外,只能偶尔听到几声从学堂中传出来的嬉笑闲谈。 而这十分惬意的清晨,便在朝汐一脚迈入学堂时戛然而止。 朝汐一脚刚刚迈进学堂的门槛,就被学堂内的李嵩荣及其身后的伙计惊呆了。 李嵩荣眼疾手快一声令下,身后六七个伙计有的拉着横幅,有的吹着唢呐,有的弹着胡琴,还有两个人,一笙一鼓,在李嵩荣挥手的同时,演奏出了一首极其欢快的《红鸾天喜》。 其实这《红鸾天喜》是九方国百姓庆祝之时常常请乐班所演奏的,并不止用于迎亲喜事。 但由于迎亲喜事之中,十个有八个要演奏这《红鸾天喜》,所以不知不觉中,一听到这欢快的乐曲声,便不由得想到了喜结连理。 朝汐虽然来百里城时间不长,但听到这唢呐乐曲也是霎时间想到了迎亲喜事。 顿时脸色一黑,浑身一怔。 再加上面前的李嵩荣堆着一脸贼笑,正十分猥琐地看着她。 于是,脸色黑得更加厉害起来。 第151章 吹拉弹唱李嵩荣 “李嵩荣,你这是在干什么?” 朝汐怒吼了一句,却被学堂之中这鼓乐喧天的演奏声盖住了。 “吵死了!别吹了!” “李嵩荣!” 要问这曲《红鸾天喜》的声音有多热闹,或者说有多大? 大到学堂中包括朝汐在内的二十九名弟子纷纷捂上了耳朵。 大到蜀丘小白桥上的大师兄浑身一颤,肩膀上的那只小小松鼠受到了惊吓,慌张地蹿上了周汝嫣种的李子树。 大到四师姐黎绒和五师哥关龙匆忙从各自的房间衣衫不整地跑出来,以为遭遇了地震。 大到天卿神尊空无一人的二层小楼中,鹦鹉不鲁炸着翅膀,喋喋不休地叫着,“吓老子一跳!吓老子一跳!” 大到明明安静祥和的蜀丘山清晨,惊起了一群鸟雀飞鸣。 大到原本来上课的三师姐周汝嫣冷着一张脸,一把飞剑指向李嵩荣的眉心。 李嵩荣一招手,这才终于阻止了这场开在学堂内的盛大的迎亲演奏会! 持着乐器的伙计们被赶下山,周汝嫣冷冰冰地看着李嵩荣,虽然不带半分怒气,却让人望而生畏。 “你这是做什么?” 语气也是十分温柔的。 李嵩荣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面对着江湖女神周汝嫣,这个混不吝的纨绔子弟居然还生出一丝莫名的羞涩。 “周……周师姐,我爹被朝汐所救,我只是想感谢一下她。” 朝汐一怔,原来这位差人吹奏迎亲曲的大哥是想感谢她! “你确定不是为了戏弄我!” 朝汐显然理解不了李嵩荣的所作所为,这一举动若是说想让她难堪还有理可循,说是感谢,未免太诡异了些。 李嵩荣连连摆手,语气表情倒是十分的真诚。 “当然不是,朝汐姑娘救了家父,已经是满城皆知的事情,我这当儿子的自然要好好答谢!其实今日我本来想请个舞龙舞狮队好好热闹一番,但奈何这学堂太小,怕戏耍不开,于是这才请了乐班,替我吹奏一番感谢之曲。” 见朝汐和周汝嫣都不说话,李嵩荣又忙说道:“天地可鉴,我说的都是真的!” 朝汐很无奈,她倒不是质疑李嵩荣的话,而是不理解他做事的方法。 “感谢就不必了,我那日也不过是碰巧路过而已。” “朝汐姑娘那日也是去普戒寺祈福的?” 说这话的,是站在一旁笑脸看着朝汐的夏红瑛。 “不错。” 朝汐言简意赅。 李嵩荣向前一步,拍着胸口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说道:“不管怎么样,你是我爹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是我李嵩荣的救命恩人!从此之后只要朝汐姑娘吩咐,我李嵩荣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朝汐无奈地笑了笑,向前走了两步拍了拍李嵩荣的肩膀。 “心意我领了,可是这学堂是严肃安静之地,乐班什么的,实在是不太相宜。” “你觉得不好听?那你想要什么谢礼,大可不用客气,全部告诉我!” 朝汐有些为难,她没想让李嵩荣给她什么谢礼,若是非说有什么想要的,朝汐只想要这位脑子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大哥离她远一些! “好了,不要再闹了!这是蜀丘学堂,不是戏班子!” 周汝嫣出言阻止了这场闹剧。 温言细语,却好比声色俱厉。 话音一出,喋喋不休的李嵩荣也好,交头接耳的余下二十多位弟子也好,纷纷在一瞬间闭了嘴,十分拘束地看着周汝嫣,各自回到自己的桌案前。 李嵩荣弯腰拱手,这是一副连对待大师兄三柴都没有过的恭敬样子,说道:“我错了,周师姐莫生气。” 周汝嫣点了点头,边往正中桌案前走,边云淡风轻地说道:“既然知错了,我也不难为你,但是此举确实扰乱蜀丘宁静,就罚你这一个月早些来打扫学堂吧。” “是。”李嵩荣拱手领命,没有半分怨言。 周汝嫣笑了笑,纤纤玉手挥了挥,说道:“各位师弟师妹,今日遵循大师兄的嘱托,由我来给诸位上课,希望各位勇于提问,我必会倾尽所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众人皆拱手行礼,“多谢周师姐。” 之后学堂便开始上课,三十人没有一个人开小差,或是问无聊问题。 相比起之前大师兄课上乱乱哄哄的氛围,今日课堂之上均是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 三柴于白石桥上闭目,摇头,心中不免有几句抱怨。 这些小鬼,上他的课时不听管教,废话连篇,怎么一上三师妹的课,便成了一群听话的乖宝宝!看来三师妹说得不错,他确实不适合给人当老师。好在之后有三师妹替他上课,他就又能好好清闲些日子了! …… 周汝嫣是剑师,教的东西也均是一个剑师所知的东西。 譬如,剑招剑式,御剑飞行,操控飞剑,或者是如何将剑与人合二为一,成为一名真正的心有剑意的剑师。 “剑师之成,不在根骨。” 周汝嫣在学堂上如此说道:“剑师与气师不同,气师依靠的是根骨中的元气,也就是根骨越好,元气越充盈,气师便会越强大,境界也会越高。而剑师则不同,即使是劣骨,或者说毫无根骨之人也能成为一名强大的剑师。” “就像武修,身体经过千锤百炼以达到自身强大的目的,虽然无法吸纳天地元气,但在修行者中,武修之人也是十分强大的存在。而剑师也是如此,只要剑招纯粹,登峰造极,能否操控飞剑其实并不是衡量一个剑师强大与否的关键。“ 周汝嫣讲解了许多她对剑师与剑意的见解。 但任何修行都不能光靠纸上谈兵,所以周汝嫣决定明日上课不在学堂,而在武场。 这个决定让在场三十名弟子纷纷惊喜不已,跃跃欲试,他们早就听腻了学堂之中让人昏昏欲睡的理论知识,早就试一试实践操作了! “这么说,明日还是周师姐给我们上课了?” 李嵩荣率先说出这句让所有弟子都很高兴的话。 周汝嫣笑颜说道:“大师兄最近有事,之后的一个月均是我给你们上课。” 此话一出,三十名弟子皆是格外欢喜。 相比起大师兄那副死气沉沉,万马齐喑的课风,当然还是赏心悦目,秀色可餐又十分温柔的周师姐更加受欢迎。 这就是周汝嫣江湖女神的本事,让男子爱慕,女子羡慕的本事。可不论是爱慕或是羡慕,均建立在一个尊敬之上,容不得有半点亵渎之意。 周汝嫣笑了笑,伏案起身,轻声说道:“那么今日的课便上到这里,各位,修行靠自觉,还请师弟师妹们多往书阁武场,多学多看。” “是!多谢周师姐!” 第152章 二层书阁 周汝嫣走出学堂,准备下课的弟子也开始随意闲聊起来。 “还是咱们周师姐的课有意思,比大师兄的课有意思多了!” “可不是,光看脸都觉得心情好!你们看看大师兄的脸,啧!简直是面沉似水!从头至尾都在甩脸子,我就没见过大师兄笑!” 一名女弟子听不过去,为大师兄正名道:“大师兄那叫浩气凌然!比你们帅多了好不好!” 话音刚落,学堂之内突然莫名刮起一阵大风,卷起了墙阁之上几本十分厚重的书。 大风骤停,几本书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刚才说闲话那几名弟子的头上。 ”哎呦!砸死我喽!“ ”屋子里怎么会有风!闹鬼了不成!” 唯有那名女弟子笑嘻嘻地看着哀声载道的几人,说道:“让你们说大师兄的坏话,遭报应了不是!” 余下几人看着地上厚厚的书本,在环顾这丝毫不见半点儿风的学堂,纷纷大惊失色,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 蜀丘山白石桥上,三柴放下手,背在身后,双目微睁,嘴角有笑。 周汝嫣翩翩而来,看了看伫立在此的三柴,伸手拧了拧他的胳膊。 “大师兄,少装蒜了,你明明没有修行,只是在假装修行躲清净罢了!” 周汝嫣撅撅嘴,瞪着他,仿似一个撒娇的小女子,与刚才在学堂之上那副超凡脱俗,不惹凡尘的冰山美人之相完全不一样。 三柴睁开眼睛,抿着嘴笑了笑。 “课上的怎么样?” 周汝嫣拧着三柴的胳膊多用了些力,答非所问地说:“你说你最近钻研修行,仿似有突破的可能,可是为了让我替你去学堂上课?” 三柴一愣,摆摆手说道:“当然不是。” 周汝嫣当然不信,向前一步瞪着三柴问道:“真的?大师兄当真不是找个借口将这烂摊子丢给了我?” 三柴狠命地摆手,那样子如同清晨自己的小松鼠被那一曲《红鸾天喜》吓得炸了毛上蹿下跳的慌张样子差不多。 “当然不是,三师妹不要乱想!” 三柴一边退下白石桥一边说道:“我,我还要去书阁查些古书,三师妹辛苦了,改日大师兄请你喝茶!” 三柴说着,便忙不迭地走下了白石桥,出了拱门,往学堂后的书阁走去。 周汝嫣望着三柴的背影,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哪里是来兴师问罪的,她不过是来跟大师兄说几句闲言罢了,哪儿成想他总是能找到借口,借故离开。 白石桥上,周汝嫣望着不远处的李子树,苦笑了一声。 “一缕思意千般尽,这灵祁山主还真是……懂得啊。” …… 学堂后,二层书阁。 三柴推门而进时便发现书阁里人很多,多半都是新招入山的这三十名备选弟子。 他们十分认真,各自捧着一本书在看,似乎早已沉浸其中。鲜少有人抬头,所以并没有人在意三柴来到了书阁。 三柴打算去书阁二层。 这书阁分为两层,第一层乃是蜀丘弟子均能够看的基础学说,而第二层是天卿亲传弟子,或者是被天卿神尊允许后,才能翻阅的绝版与珍藏书籍。 所以,身为备选的三十名弟子自然都在第一层内,翻看着许多吸收元气,修行剑法或者阵法的基础书籍。 三柴并没有在第一层停留,他轻步穿过回旋的红木楼梯,准备去书阁二层。 楼梯回转,三柴在登上二层前,看到了坐在楼梯上的朝汐。 此时,朝汐正捧着一本《飞剑入门说》看得焦头烂额。 她听到有脚步前来,抬起头发现是三柴,于是站起身来,十分毕恭毕敬地轻声说道:“见过大师兄。” 三柴点了点头,并不打算跟朝汐多做交流,推开二层的门,一脚迈了进去。 往前走了两步,却停住了。 十分惊诧地回过头来,看着跟在他身后一同迈进书阁二层门槛的朝汐,不由得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朝汐一愣,回头看了看门,十分纳闷地回答道:“我……我是跟着大师兄进来的啊。” 三柴指着那十分普通的门槛问道:“我是说,你是怎么迈进这门槛的!” “迈……门槛?” 朝汐想着这怎么解释,于是退了两步,退出了书阁二层,站在最末一阶楼梯上,抬腿迈过门槛,便往里走。 朝汐走到三柴面前,十分认真地说:“回大师兄,我刚才就是这么迈过来的。” 三柴皱了皱眉头,这书阁二层的门槛上有神尊亲自下的阵法,唯有亲传弟子或是得到神尊解禁的人才能登上这二层书阁。 可这朝汐并不是亲传弟子,甚至还没有真正进入蜀丘门下,那么就唯有可能是天卿师尊允许她来这二层书阁,所以才不受门槛限制。 三柴马上收起了震惊之态,看着朝汐问道:“你跟上来,可是有事情问我?” 朝汐点了点头,将手上那本《飞剑入门说》往前一摊,脸上十分的哀愁。 “这本书我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可还是学不会,想请大师兄指点指点。” 三柴看了一眼书,又看了一眼朝汐,摇了摇头。 “这是最基础的入门学说,若你自己无法领悟,旁人就算给你讲解透彻,你也无法学会这里面控制飞剑的方法。” “大师兄是说,这些都得靠自己悟?” “当然,悟性也是成为一名修行者极其重要的能力,若是遇到不会的就请教于人,完全没有自我钻研的能力,以后如何能够参悟境界。” 朝汐一怔,退出二层门,拱手说道:“大师兄说得有理,朝汐告辞。” 说完,朝汐便往下走去,三柴并没有拦,也没有告诉朝汐书阁二层的秘密,他想着既然师尊如此看好这个朝汐,那么有朝一日她自然能够重回这书阁二层。 朝汐退下二层,找了个清静的角落,继续抱着这本《飞剑入门说》研究。 边看,边有些来气。 她当然没有相信刚才三柴说的歪理。 说什么要靠自己参悟,那还要师父何用!还要门派何用!干脆全都自己悟不就得了! 说什么自我钻研,参悟境界,说到底不过就是懒得教她罢了! 朝汐看着这本《飞剑入门说》,发愁地揉了揉眉骨。 好在前些日子朝汐在李嵩荣手中得到了五百两银子,除了还钱以外,剩下的都被交到了蜀丘的饭费上。 所以从此以后朝汐也能在蜀丘食堂吃上一顿中午饭,再也不用往返无二居,来回折腾了。 于是跟其他多半的备选弟子一样,朝汐开始了上午上学堂,中午吃过饭便在书阁一呆半日的三点一线的乏味时光。 第153章 面见圣帝 夕阳西沉,将蜀丘山笼罩上一层薄薄的红色。 朝汐合上书,走出书阁,沿着石阶缓缓下山。 一本《飞剑入门说》看了一下午,也不过看了三四页,而且还是看得云里雾里,懵懵懂懂。 若按照大师兄所说,那么她的悟性确实是不太够。 “经脉循气,气注剑身,剑意腾空,人剑合一……” 这些在《飞剑入门说》里出现数次的词语,理解容易,可做起来却很难。 这就好比看人炒菜,放来放去不过就是盐油酱醋,可若是让自己站到灶台前炒一次菜,却霎时不分盐糖,不辨酱醋。 …… 沿着石阶下山,走到蜀丘山门前那硕大的牌楼下,远远地,便看到了一辆十分华贵的马车,黑楠木的车身,黄色的华盖。 这九方国只有一种人能够拥有黄顶马车,那就是皇室,所以这车必然是从瞰天皇城而来。 马车前站着林瑟,依旧手持着他那把很是显眼的长枪。 “朝汐姑娘。”林瑟向前迎了两步。 朝汐拱手寒暄,“原来是林统领,来这蜀丘山可是有所公干?” “林某受命,专程来接姑娘的。原本正准备差人上山去找,便看到姑娘下山而来,还真是很巧。” “接我?” 朝汐不由得想,若是二皇子的马车,那么接人的也应该是齐月。 可除了二皇子以外,其余的皇子她又不认识,有什么理由来这蜀丘专门接她一个备选弟子? 林瑟点了点头,伸手说道:“姑娘,请吧。” “林统领还没告诉我,是受谁之命来接我呢?” 林瑟退了两步撩起帘子,十分威严地说道:“圣帝有请,所以还烦劳姑娘快些上车!” …… 朝汐坐在马车上,想了无数圣帝“请”她的可能。 区区一名备选弟子,应当是没那么大面子,若是参透了她钦天府遗孤的身份,那也应该是抓她,而不是请她。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几日前普戒寺小路上,拦断江,救李光重的事。 可断江是林瑟杀的,朝汐充其量算是助攻。 就算是朝汐有功,那么皇榜告示已经点名称赞了她,说她乃是英雄,是女中豪杰,这已经是莫大的荣耀。 就算是行赏,也应该是李光重赏赐,去的也应该是李光重的府邸,怎么说这点小事也轮不上圣帝专门来“请”她一个平头百姓。 何况,还是请去瞰天皇城,请去圣帝的御书房。 朝汐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 …… 马车从长条街穿过东十三巷子,穿过红鸾大街,一路往西北方向,驶向位居百里城正中央的,格外恢宏的瞰天皇城。 无论在外面看多少次,朝汐依然觉得这世间不会再有一处地方比瞰天皇城更加辉煌宏伟,更加富丽堂皇。 马车从皇城东门而进,走过一段长长的白石砖路,停在了朝华门前。 “姑娘,请下车。” 朝汐下了马车,跟在林瑟的身后,穿过一个又一个十分宏伟的红墙大殿。 林瑟边走边向朝汐简略地介绍皇城中的规矩。 “初入皇城本应该先去礼部延礼,但朝汐姑娘既然是圣帝请来的客人,想必圣帝也不会在乎那些个小节,所以姑娘不必过于拘束,有一答一,不要多说即可。” 朝汐点点头,边东瞧西瞧边心不在焉地回答:“好。” 林瑟走得很快,脚步生风,破有种威风凛凛之势。 偶遇路过的宫人也皆是驻足让路,十分敬仰。看来这林瑟不愧为圣帝身边的红人。 走了一会儿,林瑟又回头嘱咐道:“一会儿面见圣帝之时要先行叩头,待圣帝叫你起身才可以起身,若是没有叫你便一直跪着,万不可仰面视君。” “这么麻烦?”朝汐淡淡说了一句。 林瑟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他慢下脚步,与朝汐并肩而行。 “圣帝面前要谨言慎行,朝汐姑娘可不要做那不识大体的莽夫!” 朝汐斜眼看了看林瑟,上次他杀断江之时朝汐就看他格外不顺眼,今日再见面,却是比上次更加不顺眼。 而这些不顺眼中,有绝大一部分是朝汐觉得林瑟这个人,毫无人性。 这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冷漠,眼中似乎没有半分温热存在,好像哪怕再滚烫的血洒在他身上,也能被瞬间冻成一个大冰坨子。 “好。”朝汐应了一声,回过头来不再看他。 …… 随着林瑟走到御书房前,有一位看上去年岁很大的老太监进屋禀报。 等了一会儿,才叫朝汐进去。 圣帝的御书房并没有朝汐想得那么富丽堂皇,反而很古朴。 一方书桌,一墙的书,几把放在条案上的宝剑,还有房屋正中的一个小炉子,和挂在房梁上的半扇珠帘。 朝汐迈腿进去,林瑟等在门外。 老太监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朝汐咽了咽口水,看着珠帘后书桌前那个白色的人影,有些不知所措。 一身白色绸缎的圣帝从书桌前站了起来,弯着身子,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 朝汐有些意外。 这就是圣帝?一身慵懒之气,眼睛像是睁不开似的,身姿也没有半分挺拔,还不如刚才那个老太监有精神! 圣帝一把掀开珠帘,打量了朝汐一眼。 “你姓朝?”他的眼中看不到半分情绪,这话说的也根本听不出是陈述还是问句。 朝汐想起刚才林瑟的嘱咐,于是跪在地上,垂着头说道:“回圣帝,民女姓朝。” 朝汐并不怕任何人知道她姓朝。 因为在九方国里,朝是个大姓。 即使在百里城并不多见,但在九方国内还是有很多姓朝的人。 这就好比在问你是不是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一样。 “朝这个姓,很好。”圣帝突然说道。 朝汐低垂着头,并没有搭话,她虽然见识少,但也知道言多必失,伴君如伴虎这些话的意思。 所以,其实不用林瑟嘱咐,她也不会跟圣帝多说半句废话。 “起来吧。”圣帝说。 朝汐低着头站起身来,依旧没有说话。 “抬起头来,让孤看看。” 朝汐抬起头,面向圣帝,自然也是垂着眼眸。 “长得俊俏,身手又好。前些日子救了孤的重臣,你想要讨些什么赏赐?” “不敢。” “但说无妨。”圣帝拍了拍朝汐的肩,那双没什么精神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丝笑意。 既然是要给赏赐,朝汐的脑子里便马上开出了好几个不大不小的条件,但她一个都没说,依旧低着头道:“民女不求财不求官,确实没什么想要的赏赐。” 圣帝挑了挑眉,边回身往那书桌前走边说道:“听说你是蜀丘山的备选弟子?” “是。” “想入蜀丘拜师修行?” “是。” 圣帝坐在了书桌前,一手揽着袖子,一手开始研墨。 “若孤说,可收你做义女,当这九方国的公主,你可愿意?” 第154章 再遇刘余元 朝汐被圣帝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吓了一跳。 她并不知道圣帝为什么突然说要收她当义女,但她知道无故献殷勤,其中必有诈。 但朝汐自己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可笑,人家是一国帝王,有什么可对她献殷勤的! 但她就是觉得,有些别扭。 圣帝缓缓研着墨,抬头注视着朝汐,问道:“怎么,做孤的义女要思虑这么久吗?” 朝汐忙拱手回道:“民女惶恐,不知何德何能做陛下的义女。” 圣帝停下手,眉头微挑,那双好像睁不开的眼睛终于有了些许神情。 “孤要认你,你有什么好惶恐的。” “民女只是一介草民。” 圣帝笑了笑,那双凤眼笑起来倒是显得和蔼许多。 “孤就是瞧你顺眼。” “我……”朝汐正在思虑推脱之说。 门外老太监轻声唤道:“陛下,圣后求见。” 圣帝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撩开半扇珠帘说道:“让她进来吧。” 朝汐退到一旁,圣帝轻拍她的肩膀说道:“来见见孤的王后。” 朝汐颔首点头。 门被轻轻推开,九方国的圣后缓缓而来。 朝汐虽低垂着头,却也好奇地偷偷打量。 一个仪态端庄,衣着十分华贵的女人,倾城之貌,却半分不显得妖媚,反而十分的大气。 朝汐瞧了她两眼,却瞬间觉得有些眼熟。 这圣后眼角下也有一颗痣。 这不是那夜在纳兰玉龙将军府见到的画像上的女人吗! 纳兰玉龙居然藏着圣后的画像? 圣后用余光瞟了朝汐一眼,径直走到圣帝面前。 “陛下。” 圣帝似乎十分中意自己的王后,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十分亲和地说道:“王后来的正好,孤刚写了一幅字,快来瞧瞧。” 朝汐忙退了一步,弯身说道:“那民女就先退下了。” 圣帝点了点头,美人在侧,似乎也没那个闲心理会朝汐,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朝汐刚走到门前,老太监在门口又禀报道:“陛下,聚崖山的莫先生求见。” “宣。” 门推开,莫风岚一身白衫大步走开,与朝汐擦肩而过时,礼貌地点了点头。 朝汐退出御书房,林瑟一直在门外等她,想来是等着送她出皇城。 “朝汐姑娘,走吧。”林瑟说道。 朝汐点了点头,跟着林瑟从来时的路一路出了朝华门。 出了朝华门,上了来时的那辆马车,林瑟驾车慢慢悠悠地往皇城东门行驶。 夕阳西沉,将这偌大的皇城笼罩得更加恢宏,高耸的红墙似乎即将融入这夕阳中,往远处望去,仿佛要与天边的火烧云连成一片。 马车上很沉默,朝汐与林瑟之间并无太多交谈。 皇城中也很沉默,只有偶尔展翅的飞鸟在高空盘旋,嘶叫几声,倒让这皇城显得更加神秘。 朝汐掀帘看着皇城中的景色。 城大人少,无论多么富丽堂皇,依旧让人感觉落寞。 马车快要走到皇城东门时,正好看到几名官员结伴,也正要出东门, 朝汐只瞟了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其中身着一身官服的刘余元。 “林统领,请等一下。” 马车渐停,朝汐弯身下车,紧走两步来到刘余元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拱手笑道:“刘兄,别来无恙。” 刘余元原本在与旁人说话,一看到朝汐,立马笑了起来,欣喜言道:“朝汐姑娘,没想到我们还能在这皇城中重逢!” 朝汐看着他那一身官服,笑道:“看来我要改口叫刘大人了。” “朝汐姑娘莫要取笑我了,前几日我还在城中打听二位姑娘的消息,听说姑娘已经通过了蜀丘考试,本想着等姑娘成了蜀丘弟子再前去道贺,没想到今日居然在这里相遇了。” “我也是没想到。” 朝汐看了看刘余元身边的官员,想来这并不是久别重逢闲聊天的场合,于是对刘余元说道:“刘兄,我现在住在狐狸巷子八号商铺,刘兄有空可去坐坐。” 刘余元点头,“好,过几日我一定拜访。” “那就先告辞了。” 朝汐重上马车,出了皇城东门,一路回到狐狸巷子。 …… 马车停在狐狸巷子口,朝汐与林瑟道别后,一个人慢悠悠地迎着夕阳往无二居走。 低垂着头走了几步,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与另外一个站在路边的影子重叠。 “回来了。”慕未明不知何时等在那里。 朝汐抬起头,笑了笑,问:“你又在等我?” “当然不是,只是成天待在客栈里很是无聊,随便出来走走,恰好碰到你回来罢了。” “哦。” 朝汐应了一声,与慕未明并肩往回走。 狐狸巷子里人很少,似乎又回到了一开始的萧条。 “蜀丘招生一结束,生意难了。”朝汐说。 虽然他们前一阵子人满客满时赚了些银子,但架不住租金太贵,想来一年到头不但挣不了什么钱,恐怕还要倒贴。 “这条巷子归谁所有?等这租期一到,你可不能再应了那三千两银子的租金了,一定要好好还价,到时候去跟那东家好好谈谈。”朝汐随意说着。 “好,到时候你去谈。” 朝汐嫌弃地斜了慕未明一眼,说道:“当然是我,你一个买东西从来都不还价的人,我还能指望你去讨价还价?” 慕未明笑了笑,北星绸被余晖笼罩出一层金色。 “那以后我买东西带着你,你去还价。” “凭什么,我欠你的?” “凭我是老板,你是伙计。” 慕未明背着手慢慢悠悠地走着,若不是那俊郎的相貌和挺拔的身姿占尽了少年英俊的优势,朝汐觉得他真像一个老头子。 “刚才送你回来的那辆马车,是谁?” “林瑟,禁卫军的副统领。” “禁卫军?” “嗯……”朝汐不知道如何说圣帝想收她做义女的事,于是只能敷衍道:“说来话长。” 慕未明并没有追问,而是说道:“皇城告示点名说你救了李光重,这不是什么好事,你要小心。” “嗯。” 朝汐自然知道,断江死了,告示上只字不提林瑟杀断江的事,只提了她一个人,这明显是将所有事都归到了她的身上。 那么纳兰玉龙回城后绝不会放过她。 其实朝汐这几天一直都在想,救下李光重一事蹊跷重重,且不说那李光重本身就是一位强者,光说这褒奖告示,似乎有意将她推出来与纳兰玉龙形成明显的对立。 但朝汐不明白的是,她原本以为推动者是二皇子和圣帝,他们或者怀疑朝汐的身份所以借此试探,但圣帝今日为何提出要收她做义女?难道想要保她? 无论如何朝汐都觉得有些说不通,所以想来还是要靠自己,留在蜀丘,成为天卿的徒弟,才能真正有机会成为主导之人,对抗纳兰玉龙。 第155章 蛮不讲理周乾公 朝汐与慕未明并肩回到无二居,还没迈进门槛就听到大堂里传来争吵声。 冯三站在角落的桌子前,指着坐在桌边的食客十分为难地问道:“老人家,你说你没钱是真的吗?” 吃完了一桌菜的老者背对着客栈大门,正在悠闲地喝茶,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吃白食的样子,反而十分的坦然淡定。 “真的,我没钱。” “你真没钱?”冯三看着这满满当当一桌菜,鼻子都快气歪了。 哪成想吃霸王餐的老头儿倒像个大爷似的,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道:“问几遍了,你小子是不是耳朵有问题。” “我耳朵有问题!你没钱你还点菜!” 冯三年岁小,且性格温软,向来很少与人大声争吵,此刻简直快要气出眼泪。 吴四从后厨慌慌忙忙跑出来,闻言见状,忍不住打了冯三背后一巴掌。 “你看不出来他是个老乞丐?你还让他进来吃饭,还上了这么多菜!我就去后边儿打个盹儿的功夫,你就捅了这么大篓子!你啊!” 冯三还没开始委屈,吃白食的老头儿先坐不住了。 他“腾”地站起身来,冲着吴四吹胡子瞪眼,说道:“你小子说谁是老乞丐!你再给我说一遍!” 吴四没有冯三那么胆小怕事,他指着老人的鼻子一字一顿地说道:“说你呢!老叫花子!” “嘿!叫花子?比乞丐还难听!”老人伸手就要打吴四。 朝汐与慕未明走进大堂看到这一幕,忙出声制止。 “住手。” 慕未明拿出掌柜的派头,边往过走边说道:“怎么回事?” 老人一回头,瞪眼说道:“你谁啊!” “嘿!没见过吃白食还这么横的!老头儿,这是我们掌柜的!”吴四怒气冲冲地说道。 朝汐本想着有慕未明在就不用她管,正靠在账台前看着,但这老人一回头,可着实吓了朝汐一大跳。 朝汐紧走两步,脚步匆匆,越过慕未明,站在老人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周老前辈。” 周乾公眯了眯眼,似乎并不惊讶看到朝汐。 “你叫我什么?” 朝汐笑了笑,再鞠一躬拱手说道:“周老爹。” 周乾公这才笑了,捋了捋邋邋遢遢的胡子应道:“小闺女,最近可好啊?” “一切都好,周老爹怎么来这百里城了?” “来看看你。”周乾公说道。 朝汐有些意外,说起来她与这周老爹不过见过几面,犯得上他大老远来百里城看她? “周老爹是专程来看我的?” “当然了!”周乾公笑容绽放,一张满布皱纹的脸显得很是和蔼,与刚才吃白食还蛮不讲理的样子截然不同。 站在一旁的慕未明问道:“周老前辈?难道这位就是剑圣周乾公?” 周乾公立马收住笑容,抬头看着慕未明问:“你谁啊?” “我是这客栈的掌柜。” “掌柜的?那还不好好管管你的伙计!有这么跟客人说话的吗!” 哪怕知道对方是剑圣,慕未明似乎也并没有丝毫惧怕,反而仗着身高优势一脸居高临下的样子说道:“客人?前辈吃白食,又怎么能算客人?” “臭小子!”周乾公恼羞成怒,一把拉住朝汐的手腕说道:“小闺女,咱们走,跟老爹笑傲江湖去!待在这么个破客栈浪费什么工夫!” 朝汐苦笑了一声还没说话,另外一只手也被慕未明攥住了。 “老前辈,要走你走,她是我店里的伙计,不能走!” “伙计?签卖身契给你了吗!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拦我周乾公!” “周老前辈若是不讲理,那休怪我不客气了!” “来来来,臭小子,我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 “老前辈被尊称剑圣,难道是那个贱字吗!” “嘿!你这小王八羔子!” 二人站在朝汐左右,一副剑拔弩张之势。 朝汐很是无奈。 冯三吴四更是不敢出半点声音,他俩早在“剑圣”二字一出来就被吓傻了。 哪怕是冯三吴四这样的普通百姓,都知道剑圣是这世间站在顶端的强者,刚才他俩居然还与剑圣有过一番争吵,所以如今心里更加惶恐。 可冯三吴四确实没想到,平时半句话都没有的掌柜的,居然能在明知道对方是剑圣的情况下,还如此不要命的叫嚣。 冯三吴四看着慕未明,纷纷有种对其刮目相看的眼神,之前因为朝汐酒醉而误会的猥琐老板形象终于一扫而光。 “行了!你们别吵了!” 朝汐无奈地看着周乾公说道:“周老爹,我虽然没有签卖身契,但我们掌柜对我很好的,而且我已经通过蜀丘初试了,恐怕不能跟你浪迹天涯了。” 周乾公叹了口气,松开了手,摇了摇头道:“那蜀丘有什么好……” 朝汐又转头看着慕未明,笑了笑说:“掌柜的,刚才周老爹那桌算我的,再给他开一间上房,从我工钱里扣。” 慕未明手一松,脸色很僵。 朝汐说完,并没有管慕未明同不同意,直接扶着周乾公往楼上客房走去,边走边说道:“周老爹,不要生气了,既然你是来看我的,就踏踏实实住下,好好休息休息。” 慕未明看着一老一少的身影,十分哀愁地叹了口气。 从她工钱里扣?亏她说得出口!她成天待在蜀丘从来都不干活,不收她住宿费就不错了,哪里有什么工钱。 慕未明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一回头,正看到冯三吴四冲他竖大拇指。 慕未明没有搭理他们俩,径直回到账台后,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冯三吴四缓过神来,开始收拾被周乾公吃剩下的那桌残羹剩饭。 收拾到一半,白千楚蹦蹦跳跳地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问:“朝汐回来了没有?” 冯三点了点头,说道:“回来了,不过朝汐姑娘有客人,白姑娘还是待会再去找她为好。” “客人?谁啊?” 冯三看了看楼上,压低声音说道:“剑圣。” 白千楚皱了皱眉。 她虽然觉得那剑圣的脾气十分古怪,但从秋都周老虎赌坊与烤鹌鹑那夜来看,他应该对朝汐没有什么恶意。 但…… 白千楚无奈地坐在椅子上,一脸的委屈与无奈。但他来了,朝汐就更没空陪自己玩了啊! 那尚方弋阳又摸不清踪影,钱白白总是拿出一副妖山前辈的模样教训她,冯三吴四他们又跟她聊不到一起去…… 白千楚抬头看了一眼在账台后闭目养神的慕未明。 还有这位大掌柜,三脚丫子踹不出个响屁,跟他说话还不得憋死…… 白千楚瘪着嘴趴在桌上,此时此刻,居然十分想念唠唠叨叨的二哥和装模作样的九筒,还有蜀丘上时不时就组个马吊牌局的永乐小院儿。 第156章 多留些日子 客房里,朝汐给周乾公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递到他的手上。 周乾公笑了笑,抿了口茶,问道:“小闺女,最近可好?” 朝汐点了点头,“好,很好。” 周乾公将被子放在桌上,捋了捋那脏兮兮的胡须,问:“那事情办完了没有?准备好跟我去云游四海了吗?” “不,还没办完。” “嘶。还没办完!这么麻烦!” 朝汐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说:“是很麻烦啊。” 周乾公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朝汐看了看他这一身风尘仆仆,忍不住说:“周老爹,我去叫人打些洗澡水吧,再给您置办一身干净衣服。” 周乾公皱了皱眉,“怎么,你嫌弃我?” 朝汐连忙摆手,“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老爹你一路上肯定很是疲乏,好好洗个热水澡定能解除疲劳。” 周乾公被这一声“老爹”叫得有些心花怒放,于是只好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三年没洗澡了,也是该洗一洗了。” …… 冯三吴四打了洗澡水,被朝汐所托伺候周乾公洗澡。 这一个澡,足足洗了两个时辰,换了四桶洗澡水,这才将周乾公整理得干干净净。 洗好了澡,冯三出去买了身干净衣服给周乾公换上,修了胡须,剪了指甲,理好了头发。 推开门一看,可谓是精精神神,利利落落的一位老爷子,这下可不会再让人误认为是乞丐了。 周乾公梳洗完毕,这狐狸巷子也开始蒙上一层夜色。 大堂里没有客人。 自从蜀丘结束招徒后客人就日益减少,慕未明虽说从不抱怨,但也时常能看到他碰着一本《开店法则》窝在账台后唉声叹气的模样。 周乾公穿着一身棕色衣衫坐在桌前,朝汐正在倒酒。 “周老爹换了衣服,可是精神多了。” 周乾公闻了闻衣服上的香味,有些别扭地说道:“精神什么,穿成这样像个大宅院的老爷似的,还怎么浪迹天涯?” 朝汐将自己酿的桃花酒递过去,说道:“那不如就在此多住一段时间吧。” 周乾公没有回话,吸溜着鼻子使劲闻了闻面前的酒。 “这酒够香的,这是什么酒?” “桃花酒,我自己酿的,还不知道成不成功。” 周乾公抿了一口酒,点了点头。 “不错,没想到我这小闺女还会酿酒啊,真是合我心意。” 朝汐也坐了下来,与周乾公对饮闲聊。 几碟小菜一壶酒,让这清冷的客栈多了丝温情。 酒喝了半壶,朝汐从怀中掏出一块黑布,黑布下包着的是无柄小剑。 剑放在桌上,朝汐低声问道:“周老爹可见过这把剑?” 周乾公看了看,脸上没有半点惊讶。 “见过。”他淡淡地回了两个字。 朝汐紧忙又问:“从哪儿见过?” 周乾公不紧不慢地咂了口酒,问:“你先说说这剑是怎么来的?” “我有一把柴刀自小挂在身上,刀断了就出现了这把剑。” “果然。”周乾公笑了笑说:“其实从我见你的第一面时,我就知道你那把柴刀里定然藏着不凡之物。也是因为这样,我才能断定,你就是我的小闺女!” 朝汐怔了怔,心里不知是该喜该忧。 “周老爹,你所说的小闺女,是不是叫颜涯?” 周乾公突然拍案而起,瞪着大眼珠子问道:“你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颜涯啊!” 朝汐苦笑了一下,拉了拉周乾公的衣袖,让他坐了下来。 她对于“前世是颜涯”这个说法,确实是将信将疑。 且不说什么转世这种天方夜谭的话题,就算这世上真有这么光怪陆离的事,但她是她,颜涯是颜涯,又怎么能一概而论。 所以,她对于周乾公当她是颜涯这件事,一直不知道该喜该忧。 “周老爹,我并没有想起什么,而且我也不是颜涯,其实我早就想跟您说了,不管有没有转世这回事,我都不是她,您恐怕是认错了人。” 周乾公没有接话。 犹自喝了几杯酒,这才问道:“如果你没有想起来,那么你是怎么知道颜涯的名字?” “神尊告诉我的,他说我是颜涯的转世。”朝汐如实说来。 周乾公的酒杯重重撂在桌上,咬牙切齿地说:“天卿那个老家伙,真是闲得他蛋疼!” “老爹跟神尊认识?” “什么神尊!他是为老不尊!以后不许叫他神尊!” 朝汐笑了笑,他虽然不知道剑圣周乾公和天卿神尊有什么过节,但按照周乾公那副气鼓鼓的样子和不屑的语气,至少二人应该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恐怕只是彼此看不顺眼罢了。 一壶酒喝干,几盘小菜吃净。 周乾公从身上拿出一把短剑的剑鞘,递给朝汐说道:“这个送给你。” 朝汐接过剑鞘比了比,竟然与那无柄小剑十分合适。 “可这剑没有剑柄,要怎么用呢?” 周乾公眯着眼睛笑了笑,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打了个酒嗝。 “反正我也准备多留些日子,我就好好教教你吧。” 朝汐很是高兴。 “您要教我用剑?” 周乾公点了点头。 “教你可以,不过这酒可要管够。” “那是当然。” 朝汐一口应下,却并未发觉账台后的慕未明闻声一怔,为了生意发愁的脸上又多了几分哀容。 …… 闲聊了一会儿,周乾公就回房间休息了。店里没有生意,伙计们也都纷纷回后院去休息。 夜色渐深,红鸾大街上却华灯初上,热闹才盛。 今日,醉凝楼有扔花球的节目。 平日里醉凝楼就宾客满座,今日更是热闹非凡。 若不是夏红瑛叫人来请,朝汐早已将三天前收到邀请的事给忘光了。 可即使醉凝楼的小伙计来传话,说是夏红瑛给朝汐留了位子,朝汐还是十分不想去。 但一想到往后还要跟夏红瑛在一个学堂上课,便也不好再拨了人家的面子。 于是只好匆匆换上一身男装,准备去醉凝楼赴会。 刚一走到门口,慕未明便将她拦住了,看了看她身上的男装,冷着一张脸。 “你要去?” 朝汐耸了耸肩,“人家都来请了,不去不给面子。” 慕未明皱了皱眉说:“你可知道醉凝楼是什么地方?” “当然知道。” 朝汐没说自己不仅知道,而且还去过一回了! “那你还去?” 朝汐笑了笑,挑着眉毛说道:“怕什么?我又不是清葱的小少年,谁还能占了我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