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一生》 第一章 “朕承先帝之圣绪,战战兢兢,无有懈怠。咨尔瑾妃万氏,懿德贤明端重,夙娴内则,惟德宽柔,以册印封尔为皇贵妃……” 万华珑躺在床榻上面容憔悴,眼神空洞的盯着纱幔。床榻周遭的陈设穷工极态,彰显主人的尊贵。前来宣旨的内侍尖利的说话声,似乎变得很遥远。华珑病的已有些恍惚,思绪涣散。她心想,敢躺着接旨的人,天底下唯有她一个吧? 若被那些御史知晓,少不得又要在朝堂上参自己和父亲万丞相万霖深一本了。 罢了,进宫八年,她做的嚣张跋扈之事多了去了,也不缺这一件。况且她真的已经虚弱到连手都抬不起,更别说跪地谢恩了。 掌事宫女素儿送走传旨的内侍,端着药碗跪在床榻边,泪眼婆娑道:“贵妃娘娘,你多少喝一点吧,你不喝药这病可怎么会好。”素儿从小跟着华珑在相府一同长大的,虽是奴仆却情同姐妹。华珑被宣召进宫时,素儿铁了心跟着华珑进宫侍奉,多年来忠心可表。 华珑虚弱的摆摆手说:“喝了也不会好,来来回回喝了多少?别白费力气了。” 素儿眼眶通红,哽咽的劝道:“娘娘混说什么,娘娘如今是贵妃了,以后的荣华路还长着呢。” 昭德帝无后,贵妃之位所带来的显赫,父亲应该会很高兴吧。昭德帝对自己如此的“宠爱”,定能让父亲在朝堂上更加权势滔天。 华珑惝恍迷离,自己病之前刚刚因为不敬端太妃被禁足,然后就被封为了皇贵妃。生怕阖宫的人不知道这贵妃的名头是因为她荣盛的家族而来。昭德帝对自己哪怕有几分情意,也不会在此时将落了自己的是非口舌供旁人恶语中伤,皇贵妃?简直是个笑话!自己纵使没喝有药,嘴里也是阵阵发苦。 华珑屏退宫人随即沉沉的睡去。梦里自己走在幼时府邸的山石水林中,忽然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华珑循声而去,看见母亲白氏抱着年幼的自己坐在亭中休憩,自己窝在娘亲怀中撒娇,自己似乎说了什么,惹的母亲笑的不停。华珑凑近了些听到乳娘还在旁打趣笑问道:“珑姐儿往后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年幼的自己并不是很听的明白乳娘的话,依旧装模做样学着大人语气道“我要嫁给赵子龙!赵子龙是大将军!”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乳娘拭着笑泪道:“夫人你瞧,珑姐儿好大的志气,要嫁给大将军呢。” 白氏眼神温柔,笑着说:“不拘身份,只想她平安喜乐便好。” 华珑看着母亲,有些呆愣。母亲温柔的笑容有多久未曾出现在梦中了,自从母亲去世,自己就没有再如此开怀过。 白氏去世后,华珑被父亲交给教养嬷嬷。而后继室章氏进相府。自己一味的与继母争强好胜。甚至为了稳固母族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应召进宫,在云谲波诡的后宫中争宠,学着掎挈伺诈、尔虞我诈。 “淑妃娘娘,您不能进去,贵妃娘娘还没醒!”素儿急促的声响把华珑惊醒。 接着传来淑妃的燕语莺声:“本宫听闻姐姐病重,甚是忧心。” 素儿坚定的拒绝:“贵妃娘娘谁也不想见。” 紧接着就听到素儿被钳住挣扎呼喊的声音,门被推开,缓缓走进一个身着石青色宫装,面容姣好的女子,脚步止于床榻前。 华珑挣扎起身,心中不免唏嘘,淑妃对自己一向恭敬。自己得宠时性子乖张,就是看不过淑妃楚楚可怜的作态。三天两日的寻由头对淑妃小惩大诫,淑妃也未有半分怨言,惯是会伏低做小。搁在往日里她怎敢如此擅闯自己的寝殿,瞧着自己病的快不行了,原形毕露了吗? 淑妃隔着纱幔,语气轻蔑的说:“臣妾来瞧姐姐,姐姐竟还没有死。” 华珑早料到淑妃的恭顺不过是装模作样,心中对自己早已是恨之入骨。华珑声音沙哑神色却淡然:“陛下一直说淑妃温和良善,竟也有如此尖酸刻薄的时候,若是讲给旁人听定不会信的。” “呵”淑妃轻笑:“若说阴刻乐祸,比起贵妃姐姐,臣妾自愧不如。” 华珑不想与她争口舌,沉声道:“你如此厌恶本宫,此时特地来瞧本宫这副形骸模样,想必是恨极了。本宫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灵。你若能宽慰几分,本宫倒也算是积德了。” 淑妃许久没有出声,殿中静的落针可闻。 “姐姐还记得昭德三年吗,那年冬日的冰天雪地。你罚臣妾跪在积雪的青石路上三个时辰,臣妾被人抬回去的时候,全身滚烫。太医费尽心思灌了好几碗猛药才缓过来,后来还是冻坏了身子,养了整整三个月才能下床。”淑妃徐徐道来,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痛痒的故事。 华珑闻言有些茫然,细细想来确实有这一件事。那时候自己正病着,与端太妃请安回宫路上被新进宫的淑妃冲撞了,得势的内侍自作主张让当时还是秀女的淑妃罚跪,自己睡醒才晓得淑妃还在雪地里跪着,后来听闻昭德帝知晓了此事,才让淑妃一朝得宠。 华珑没有做声。 淑妃继续说:“后来臣妾分得了陛下几分宠爱,姐姐就时常从臣妾宫里这请走陛下。阖宫妃嫔甚至宫人都在背地里嘲笑臣妾。姐姐也知道这后宫惯是会逢高踩低,竟连吃食衣物都被克扣,那些日日夜夜,姐姐可知臣妾有多寂寥,多难熬。” 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华珑陷入沉思。好像是在昭德五年,当时昭德帝查处了一起轰动朝野的贪墨案。当时涉案的盐铁转运使是父亲的得意门生,淑妃的父亲户部侍郎杨简弹劾父亲识人不慧,纵容门生。气的父亲生病半月未上朝。父亲那时常传信入宫,要她劝慰昭德帝以表万府忠心,她自然是要维护父亲的威势,就时常请了昭德帝叙说父亲过往的大义忠诚。那时三司事务积压,昭德帝压了弹劾万丞相的折子不发,此事便不了了之。 耳边淑妃的声音依旧喋喋不休。华珑恍神,思绪早已经飘远。自从自己病后,太医院皆是束手无策,父亲也许久没有传信进宫了。 淑妃不知华珑所想,只当她是默认,语气激愤道:“等姐姐不在了,贵妃之位,荣华宫殿。臣妾定会替姐姐好好守着,那些帮着姐姐助纣为虐的人,臣妾一个也不会放过。” “别说了,你想如何便如何罢……”华珑太累了,并不想辩驳。淑妃说的许多事也记不清了,她作为万家的嫡长女,自然有嫡长女的立场和责任,淑妃的父亲户部侍郎杨简与父亲万丞相是政敌,自己与淑妃只能注定势不两立。 就算华珑在后宫厚待淑妃,淑妃未必会感恩自己。 就如此时,淑妃一朝得势,对华珑也是极尽嘲讽。 淑妃猛地拉开纱幔,一掌呼风而来,重重的一声“啪——”华珑娇嫩的脸上立刻沁出血痕。淑妃怒目而视,怨恨阴毒的咒道:“你以为你一死便能还清吗?你霸道横行,欺压嫔妃,私通官员,如今所受,都是报应。万华珑,你害死了我腹中的孩子,我日日夜夜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蚀骨饮血!” 淑妃有过孩子?华珑惊愕,她此刻才知晓这件事。 华珑的嘴角泛出的血痕,她坐直的身子,昂起头正色道:“淑妃,本宫终究是贵妃,你如此喧闹污蔑,置于陛下何处。” 她是万贵妃,是万家的女儿。就算是死也不会给杨简的女儿低头。 淑妃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忍不住笑道:“姐姐以为好端端,你的病从何而来,太医院人才济济竟全都束手无策,这宫廷是谁的一言堂,你猜不到吗?” 淑妃在说什么?华珑闻言瞪大了眼睛,耳侧嗡嗡作响。 华珑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淑妃。突然嘴里涌出一阵咸腥,哇的吐出一滩血。 淑妃似乎是被惊道,而后厌弃的拿帕子捂了捂口鼻,连连退步。 门口宫人聚集推搡,素儿挣脱钳制,冲进殿扑到床榻边,看着华珑脸上的血痕立刻涌出泪水,转头冷着声音对淑妃道:“淑妃娘娘,内侍已经去勤政殿通禀,皇上已经往荣华宫过来了,还请淑妃娘娘自重。” “你以为陛下不知道你这些年在后宫的所作所为吗?夙娴内则,惟德宽柔?贱人,你也配?”淑妃冷哼,随即挥袖而去。 素儿袖下握紧拳手,待淑妃离开。立刻伏在榻前泣不成声:“娘娘,你脸上的伤…淑妃她竟然如此以下犯上,奴婢去告诉皇上。” 华珑黯然失色,咍笑道:“陛下自本宫病后,可有来瞧过本宫?” 床榻边的几个宫人闻言,无不泣下沾襟。 华珑枯坐在床上许久,沾染在手上的血迹已经干透。华珑回想第一次见到萧倾,心纠紧了起来。那年华珑初入宫廷,身上承载着家族的使命,父亲的期盼,生怕行差踏错。华珑从开始就知道她进宫是要为万家守住荣华显赫。所以对那人相敬如宾,小心侍奉。那个人却对她说:“你不要怕,朕不是严苛的性子。” 华珑得宠若惊,一时后宫风光无二。 昭德帝无后,华珑协理六宫也算得恪尽职守。万丞相权倾天下,官员阿谀逢迎,附势趋炎。一时竟惹的百姓只知万相不知皇帝。华珑知晓其中厉害,只能从中周旋,昭德帝的宠爱不复从前,只因万丞相德高望重,后宫竟无一人能与华珑匹敌,华珑成了彻底的权妃。 华珑有些透不过气,重重的喘息。 呵,萧倾,我只以为你心中无我便也罢了,未曾想你竟厌恶我至此,竟想让我死! 萧倾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只因自己太过蛮横跋扈吗?还是恨恶父亲在朝堂中只手遮天?过去的记忆渐渐清晰却又太过纷乱,华珑甚至来不及细想到底是谁害死了淑妃的孩子,头痛欲裂无以复加,晕厥过去。迷蒙之间仿佛还撇到了一抹明黄色的衣角,来不及瞧分明。身子好似不停的往下坠落,如堕烟海。再也没有尽头,素儿的哭喊声越来越远直至无声。 一切归于静谧。 母亲,我错了这一辈子。没能过成您翘首希冀的样子,终究……是辜负了。 华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二章 万华珑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就站在悬崖之上。退半步就会落入万丈深渊。 她想逃离,脚像铸铅了般挪不动步子。 触不及防有人从背后推了华珑,华珑还未想明白缘由,没有看清那双手的主人。就跌入了深渊。 “是报应吗?” 旁人眼中一手遮天,为所欲为的权妃。最后落得被禁足,毒害的下场。 也算是大快人心,死得其所罢。 不知道过了多久。 华珑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口中流过甜甜的暖流,下意识的咽了下去。 “姑娘喝了,姑娘喝了。”耳边传来欢喜的声响。 华珑又感觉鼻尖闻到一阵肉糜香,有什么凑到了嘴边,有些浓重。感到恶心的华珑偏过头去。 又有一个温柔却带着焦灼的声音道:“珑儿喝不下这道肉糜粥,让灶上的婆子换一道来。” “娘亲……我要喝的……”华珑发出微弱的声音。 华珑早就发现自己好像又活了过来,却不再是万贵妃。可这几日都病着,混混沌沌清醒几分又沉沉睡去,直到今日才有了几分精神。华珑微睁眼皮,偷偷打量了眼前搂着自己的娘亲,正执了勺子盛粥要喂自己,不过二十五六的模样,明眸皓齿,娇柔多姿,生的非常好看。 华珑主动凑近勺子,把粥吞了下去。感觉喉咙有一些刺痛,应该病了太久不习惯吃食罢。见华珑开始喝粥,揽着她的苏氏才展露笑颜道:“珑儿多喝些,病才会好起来。”一副哄小孩的语气。两世为人被前世与自己一般大的娘亲哄着,华珑有些不适应。她边喝心里边思量,那现在的自己又是多大岁数呢? 不过当务之急先要养好身子,别真的迷糊着,多想点事都头疼。 华珑决定等回头病好了私底下再好好向丫鬟打听。 喝完了半碗粥,华珑觉得有点撑,困意上头忍不住又睡了去。 耳边有轻声的交谈。 “怎么会从那小坡上摔下来?” “奴婢也不清楚,当时没人瞧见。最后找到小姐将她送回来的还是……” 话语渐弱,华珑抵不住困意,被梦魇湮没。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日头西斜。华珑撑起身子靠在枕头上仔细打量房中布置,紫檀木雕花床,绮窗上糊着明纸,桌案上放着白瓷瓶。华珑心中有了思量,主人应该是有些家底,却算不得太显贵的。 “小姐你醒了。”华珑没注意,一身碧色衣的丫鬟走在了床榻边,给自己多垫了一个枕头。 “绛青……?”华珑生病的时候听娘亲这么叫这个青色衣丫鬟,试探唤道。 “小姐可有什么想吃的,灶上还备着汤包和银鱼粥。不过肖嬷嬷说汤包只许小姐吃两个,多了怕油腻。”绛青端上一杯温水,笑着对华珑说道。 华珑闻言皱眉,绛青说的吃食都不是京都常有的,特别是银鱼,原先只在宫廷宴席上见过,她当贵妃的时候自然想吃什么都能吃到,可瞧这人家并非大富显贵的底子,就有些稀奇了。 绛青瞧着华珑不说话,催问道:“姑娘?” 华珑还在想自己身处在何处,心不在焉的回道:“就吃你说的那些罢。” 绛青点头应是,出了门去吩咐丫鬟到厨房传话。 饭菜因是提前备下的,桌摆的很快。绛青扶着华珑下床,坐在桌前吃了些银鱼粥,因着食材新鲜,竟感觉比曾经在宫里吃的还好吃几分。 华珑看着窗外,装作不在意的问道:“绛青,这秋日已过了许久,不知道冬日的初雪何时会来。” 绛青噗嗤笑出声,道“小姐可是病糊涂了,临安怎会下雪。” “临安上一回下雪还是在我娘小时候,我也只听说过,倒不是不会下,大多时候刚结了霜也便过春了。”一个穿着桃红色交领小裙的丫鬟笑着打帘走了进来,将手中的衣物收进箱笼里,笑着对绛青和华珑说。华珑记得这个丫鬟是叫绿桃。 “如今是几月?!”华珑急急的问出声。 碧桃茫然道:“小姐糊涂了吗?日子都记不得了。今天是十月初三。” 华珑缄默。她已经死了三个月了。 好久才缓过神来,华珑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在临安,这个地方前世自己只在舆图上见过,对其了解知道是在南方,是大周经济命脉之处,还有那首“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的名诗。华珑了然,如此便知道银鱼的来处,银鱼是海鱼,千里迢迢运送到京都自然珍贵,而临海运到临安,不过就是几日的车程,倒也不是稀罕物了。 这家的姑娘,也就是华珑身子的主人也叫华珑,不过是姓邵。 吃完饭,绿桃和绛青收拾着桌案,华珑趁机站到铜镜前打量了一下自己,十二三岁的模样,脸颊因着生病有些凹陷,显得眼睛格外明亮,眉唇清丽秀亭。用华珑自己的形容……便是生的极小家子气了。 不过华珑却不在意,能重活一次便是天恩所赐,模样如何自己毫不在意。前世容貌过甚又讨到了什么好?不得已进宫,不得已去争宠,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简直可怜。 到了半夜里,华珑偷偷爬起来点了灯。拿起笔准备写信,却不知道怎么落笔。 这信要写给谁?写给父亲告诉她杨氏和萧倾害死了她,难道他会替自己报仇吗?还是写小心杨相,刑部尚书是他的人。这是临死前万华珑得到的密信,还未来得及传出去。 或者写给前世最好的手帕交显国公府小姐曲姒,告诉她自己重新活了? 傻子才会信。 华珑把笔丢在桌上,她不过是在异想天开。这个身子的主人存的银子都不够华珑将信递进京上,更别说递到万府或者显国公府了。 万府,罢了吧。罢了吧。 自己病入膏肓之时,也未曾有一句问候。 早知道万府最是凉薄的地方。自己病中还在期盼着什么呢? 她唯一放不下的便是素儿了,没有了她的庇护,想必淑妃不会轻饶她罢了。 陷入回忆沉痛的华珑再一次睡去。 但这些痛苦马上就被另外一件痛苦的事替代。 每日吃完午饭就得喝药。今日的药太过苦涩,华珑正在磨磨蹭蹭不肯喝。陪衬的蜜饯倒是一颗颗往嘴里丢。 一个长得和华珑有几分相似的俊秀少年,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面露担忧的对华珑说:“珑儿,你怎样了?” 华珑顺势把药碗放下,朝来人甜甜一笑,唤道:“大哥。” 这几日华珑病着,哥哥邵谦每次想来瞧华珑都被苏氏拦着,急着日日来窗阁外瞧。华珑心中感动,很喜欢这个性子坦率爽朗的兄长。她前世因为万家家教严谨,与长兄万程不常见面,与万家其它庶子庶女更是不亲近。而邵家邵凌苏氏只有一双儿女,再无其它姨娘子女,一家人特别亲厚。所以并不在意什么男女大防,兄妹二人感情笃厚。 开始华珑还担心自己并不是真的邵华珑,会露出什么破绽。没想到自己多年在昭德帝面前的演技派上了用场,竟无人察觉。 邵谦坐在桌边猛然喝下一杯茶,不爽道:“我问了好多人,竟都不晓得你那日怎会一个人晕倒在华隐寺后山的小坡下。你那日为何要去后山?” 华珑脸色有些泛白,她不是邵华珑,自然给不出回答。 邵谦看她为难,挥挥手道:“罢了,你无事就好。也许就是小儿家打打闹闹罢。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华珑自然不认为这是打打闹闹的小事,真正的邵华珑已经死了。而她不过是运气好霸占了这个身子,才得以活下去。 或许是有人想害死邵华珑也不一定?梦里没由来的悬崖,那双手也许就是证据。 华珑低着头,细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却因为线索太少不得其法,有些懊恼。 她很确信她前世是被害死的,那邵华珑呢? 如果万华珑是被害死的,邵华珑也是被害死的。两世为人都有人想害她,那岂不是太惨了。 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 邵谦见华珑脸色不好,连忙换了别的事说:“等珑儿你好了,我们去宝石山爬坡赏景捉鱼,我找铁匠制了铁架子,我们还可以在河边烤鱼。” “真的吗?”华珑闻言,抬起头眼睛闪闪发亮,竟然可以在河里抓鱼,河边烤鱼吗?这可是从前的她想都不敢想的,前世最远不过是去大相国寺,至多就是在大殿里走一走。且一般都是跟着万老夫人与那些夫人小姐结交谈天,也多是与万丞相交好的官员的家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子的主人年纪还小,华珑竟然有些控制不住的小孩子心性,压都压不住。 华珑缠着邵谦问在河里抓鱼的细节。绛青却捧着药碗直接递到华珑跟前。“小姐,喝药。” 绛青是苏氏派过来的大丫鬟,在院子里说话很有分量。 华珑不想喝药的小心思早被绛青看穿,绛青捧着药碗对邵谦道:“少爷你还是先让小姐把药喝了,药凉了就没有药效了。” 邵谦这才发现自家妹妹还要喝药,就伸手端过绛青手中的药碗递给华珑盯着她道:“哦,那妹妹你快喝药。” 华珑瘪着嘴看着邵谦目光灼灼,只得捏着鼻子喝了药。喝完药抬头瞥见邵谦看着自己眉飞眼笑。苦着脸塞了一颗蜜枣道:“大哥你刚刚说的那些,可不要唬我。等我病好全了,要带我去玩。” 邵谦灿然一笑:“那是自然。” 可能是因为太憧憬能出门游玩,华珑的病迅速的好了起来。 就在养病的这几日华珑也把邵家的事打听了清楚。 邵家主人,华珑的爹邵凌是临安知府,是京上邵家的三房嫡子,三房已经没有了其它长辈。而娘亲苏氏是临安人,娘家苏府在临安也是小有名气的书香门第,祖上也曾任御史大夫。苏家这一辈却没有人出仕,做起了船运生意。也算富甲一方。 因为苏氏连日来对自己的亲昵照顾,华珑也慢慢习惯起来这个娘亲对自己的好。苏氏性子柔弱,和前世的娘亲白氏大不相同。白氏是万府当家主母,端庄肃颜,雷厉风行。两人行事天差地别。可二人看着自己怜惜的眼神,却又那么相似,让华珑忍不住对苏氏心生亲近之情。 华珑掩饰的很好,就连苏氏并没有发现华珑的不同。 邵谦和华珑出门游玩那日,苏氏派遣了十几个婆子和小厮犹不放心。特意让邵凌回来,陪同而去。 所以当华珑领着碧桃、绛青抱着一大堆吃食到了二门,看到一个身着常服圆领袍,身材笔挺,侧脸消瘦剑眉如鬓的中年男子,华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那中年男人听到响动回头,看到华珑在不远处停下脚步,眼角含笑道:“怎么?病了几日,珑儿竟不认得我了?” 华珑无法,只好怯生生的唤了声:“爹爹。” 华珑心中打鼓,前世华珑与万丞相的父女情分很淡,整月到头左不过在万丞相沐休,去给白氏请安时才能见到。反而在白氏去世后,她入宫为妃,万丞相时常与她传信见面,所说的不过都是官场上的事,利益所趋罢了。 所以华珑对眼前的这个爹也有些敬而远之。 跟着婆子上了马车行驶片刻之后。华珑立马被两旁热闹的街市小贩的雀跃所吸引,心中这点小忐忑被好奇取代。华珑掀开马车帘子一角向外看,街道两旁摊位上的小贩多是贩卖蔬果、鲜花。也有贩卖首饰和香料的。华珑还瞧见有小贩挑着担子卖香喷的扁肉。 邵凌邵谦骑马而行,看着邵谦的背影。华珑心中暗暗打定主意,邵凌且不说,那兄长邵谦如此疼爱自己。若是与他说,定会愿意带自己出来逛街市。 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宝石山,宝石山位居临安中心。不算太高,一直由官府的人接手维护。常有文人雅士,平头百姓来此玩耍。华珑看着郁郁葱葱的木林,心情大好。拒了邵凌喊来的肩舆,饶有兴趣的要自己爬。邵谦与邵凌也就随她,跟着她慢慢爬。 江南的景色和北方的有很大不同,路边茂林中还有小溪,应该是从山顶而下的泉水水。可惜华珑走了一炷香就累的精疲力竭,坐在绛青准备的杌子上休息喘气。再看向邵谦邵凌心虚,邵凌也不恼,吩咐人再去找了抬肩舆的人来。 坐上肩舆,一行人很快行至半山腰的小河边。华珑看着清澈见底的河边心中欢喜,甚至还能看得清小鱼和虾米,若是在京上这个季节应当已经下雪了。可如今的江南,树林还是生意盎然,郁郁苍苍。 绿桃和绛青领着婆子在拾柴生火,邵凌和邵谦带着人脱了鞋下河摸鱼,开始还好好的各摸各的,到了后来父子俩谁都不服谁,争抢着谁摸的鱼多,华珑坐在旁边瞧他们比试,笑的欢喜。却不知道自己笑着眼泪刷的就落了下来,心中黯然神伤。看着远处在溪水里抓鱼的二人。想起他们看着自己疼爱的目光,她很想很想告诉他们,真正的邵华珑,他们疼爱的邵家女儿已经死了,现在此处的不过是个假冒货。 华珑心绞痛的眼泪直流,她想起前世白氏去世的时候,她穿着丧服跪在灵堂中间守了一夜,哭的差些晕厥过去。万丞相却是忙碌朝堂之事,万程只与自己说了几句话,大意是母亲去了,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为难,可以派人去寻他。这大约是长那么大这个兄长给她最多的温柔了。 华珑捂着脸哭没有出声,绿桃和绛青察觉后面面相觑。 这样一来,回去的路上华珑就有些恹恹的,华珑只对他们说烤鱼的时候熏了眼睛,有些不大舒服。邵凌看出女儿兴致不高,心中暗自记下。 快到酉时才回到邵府,门口已经点了灯。马车使进府邸,华珑远远的就看到苏氏带着下人等在二门,翘首以盼。不像是刚来的样子,应该等了许久。 华珑下了马车就听到苏氏对身边丫鬟碧落道:“去厨房看看饭食准备好了没有,把小姐喜欢的板鸭栗子蒸上,去正厅摆饭吧。”碧落应着吩咐往后厨去了。 苏氏走进两步看到华珑身上沾染了泥迹,裙摆也都是水渍,皱眉对邵凌不满道:“就不该让珑儿跟你们出去,弄的脏兮兮的。万一又吹风染了病了怎么是好。” 邵凌笑呵呵听着训也不辩驳。苏氏拿着帕子给华珑擦脸,看着柔光中苏氏担忧的神情,华珑突然眼眶一红,扑到苏氏怀里又红了眼眶。她想起前世白氏给自己梳头也是这样温柔,她舍不得告诉他们真相,怕他们伤心。 苏氏疑惑的对邵谦使眼色,邵谦摆手表示不知。苏氏抚摸着华珑的青丝,温和的问道:“珑儿这是怎么?” 华珑不敢抬头,踌躇许久小声的说:“爹爹和哥哥烤了鱼也不让我吃,怕我吃坏肚子。娘,我饿了。” 苏氏噗嗤笑出声,轻声细语的说:“好好,我罚他们不许吃你的栗子板鸭。” “要罚便罚谦儿,子代父受过天经地义。”邵凌狠狠的拍了邵谦的肩膀说。邵谦会意佯装不满道:“娘你也太偏心妹妹了。” 华珑的袖中已经拽紧了手,她在这一刻心中下定了决心。 她决定扮演好邵华珑,她从今日开始就是邵华珑,她用这一生去孝敬爹娘,作为报答。 万华珑,已经是前尘往事,尽数忘了吧。 “替我好好活着,替我孝敬他们。” 华珑好像听见了谁站在门口说话。邵家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第三章 因着今日舟车劳顿,先是爬到了半山腰,又当着山风哭了一番。华珑实在是累坏了,吃过晚饭回了屋,早早洗漱便睡下了。 东院正屋里,苏氏正在服侍邵凌更衣,回想起今日事邵凌若有所思道:“我瞧着珑儿病好了之后心思就很重,我也不好过问。不如明日把你娘家元娘喊过来陪陪珑儿吧” 苏元娘是苏氏娘家大哥的嫡长女,性子爽利豁达,和华珑从小交好。 苏氏见夫君关心女儿,手中动作更是轻柔,笑着应下:“好,明日我就去娘家接人。你就是太宠着珑儿了。” 邵凌把苏氏揽在怀里,温声细语的说:“我们就这一个女儿,你这做娘的就不心疼?巴巴的在二门等了半个时辰,以后不许如此了。” 苏氏红着脸点点头。 而这头华珑想开了以后,心情就好了起来。第二日便跟着碧桃一起在院子打枣子树玩,用长长的竹子竿,拍打树枝。枣子就会落下,碧桃和小丫鬟拿着兜子接。邵府里的枣子树结了硕大的果实,不过碧桃说这些果子很酸不好吃。华珑就是图个乐子,在日头晒了一个时辰就满身是汗,玩的不亦乐乎。 绛青过来传话,说苏家大夫人、二夫人和大小姐来了。华珑只好收了兴致去擦汗洗漱,换了一身衣裳去前厅见苏家的人。 华珑这些日子也摸清了碧桃和绛青的性子,碧桃活泼机敏,对华珑忠心耿耿。绛青沉着稳重,偶尔会去苏氏那打点自己又不喝药,又挑食之类无伤大雅的小报告。面上华珑一视同仁,心中却更喜欢碧桃一些。华珑这些日子已经从碧桃那把邵家的事问了个透彻,对于外祖苏家也有所了解,碧桃虽疑惑却也知无不尽。 苏家最大的八卦便是苏大夫人与苏二夫人不和,日日月月年年的争吵。 华珑便在心里头提醒自己,两边都不能太亲近,两头都不能得罪。 换了桃红小袄与白枝桃马面裙的华珑,跟着绛青进了前厅。苏氏坐在主座,侧座上端坐着两位妇人,华珑便知道那是苏家大夫人和苏家二夫人。华珑落落大方的行礼:“大舅母见安,二舅母见安。” 那位离华珑近些,穿的华服绣袄,执金带银分外晃眼的丰韵妇人连忙起身抓了华珑的手左瞧又瞧,心疼的说:“瞧瞧我们珑儿,这些日子病着瘦的都没个人形了,舅母给你带了百年人参和高山灵芝,给你好好补补。” 华珑心中腹诽哪有那么夸张,面上却不显。知晓这二舅母是江南大商户出身,性子八面玲珑,最是擅长逢迎说好听话,便也接下话头道:“多谢二舅母关心,华珑身子大好了。” 苏氏轻笑:“二嫂你惯会宠着她,把她宠的无法无天了。” “就该如此,宝贝大的外侄女儿,我这个做舅母自然是要疼着惯着的。”二舅母露出慈祥的微笑,摸着华珑的头。 “咳咳”坐的离苏氏近些,另一位面容消瘦的妇人终于瞧不下去了,出声打断道:“老二家的,先让珑儿坐下。” “珑儿,好好养着,舅母心里记挂着呢。”苏二夫人装作没听见,又褪了手中的碧绿玉镯戴到了华珑手上,华珑只觉得手腕一重。碧色通透毫无杂质的玉镯看着就珍贵不凡,娇俏的颜色并不适合二夫人,一看就是为了华珑特意准备的。华珑暗喜。这二舅母不愧是富甲一方的商户女儿,出手真是大方。自己的私房小金库又多了一件宝贝。 苏大夫人面色沉了下来,就不去理苏二夫人,也对华珑道:“珑儿,大舅母带了补品给你,让你丫鬟跟着人去马车上搬。你外祖母本也想来瞧你,这几日腿脚却不好。若是你身子好全了也去看看外祖母。” 苏氏闻言就有些紧张道:“大嫂,母亲如何腿脚不好,可要紧?” 苏二夫人面露不屑道:“母亲不过是天气凉了脚有些酸痛,无大碍的。竟叫大嫂说的那样严重,惹的月清担心。我早让店里送了些上好的三七粉备着,不会有事的。” 月清是苏氏的闺名。 苏大夫人听苏二夫人如此驳自己的话,脸色就有些难看,冷哼一声道:“这些药材我自然会命人去备,不必都要从你娘家拿。倒让人家觉得我们苏家总惦记着儿媳娘家的东西。” 苏二夫人越发趾高气扬道:“大嫂你这话说的,我从娘家店里拿些好的药材给母亲那是心意。娘家的药材不比外头我们也放心。月清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回头却被大嫂这样埋汰,怕不是大嫂瞧不上我们这些商户。” 苏大夫人面容铁青,别过头去不接话。苏氏左右为难,只好两边劝着。 知道二人不和,但头回见妯娌在面上不显好就当场吵起来的。华珑听的瞠目结舌,诧异之余这才发现苏大夫人身后站着个与自己一般大的姑娘,穿着鹅黄小袄,梳着双髻戴着白色绒花,十分娇俏可人。想必就是碧桃经常提起的表姐苏元娘,苏大夫人的嫡女。 苏元娘一直在朝华珑眨眼。华珑会意,坐了片刻就跟苏氏告退,领着苏元娘回自己屋子,刚跨出前院苏元娘就迫不及待问华珑:“珑儿你的病好些没?今日你爹派人去接我的时候,我吓死了。还以为你病的不行了呢。” 华珑对这个性子大咧的表姐很有好感,瞧着她虽然话说的没个正形,却是十分关心自己的。就笑着说:“没事。不过是得了风寒,病去如抽丝,就耽搁了。” 华珑从寺院后山上摔下来的事情,邵家对外瞒着。 华珑又听到是邵凌担心自己,才特意派人去接了苏元娘来陪自己,心里软了几分。自己的这个爹爹瞧着洒脱,确是个心思细的。 想起刚刚前厅的事,华珑就问苏元娘道:“元娘,大舅母与二舅母竟已经到了如此水火不容的地步了吗?” 苏元娘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日日如此,她二人争吵,我爹与二伯都躲着走。” 华珑觉得好笑:“那可怎么是好,你们住在同处总不能一直如此?” 苏元娘憋憋嘴无奈道:“原些还好,虽然偶有口角,但总算面子上过的去。但年中的时候出了件事,二伯母娘家的商船在河道上被扣了一批货,因为是刚采的药材便耽搁不得。就想让我娘找娘家兄长去疏通疏通关系,哦我娘的兄长是漕运同知,我娘写了信去。之后这批货还是耽搁了许久不能用了。二伯母就怪我娘阳奉阴违,根本没有写信唬她。我娘说是信使在路上耽搁了怪不得她。便整日里争吵不休。” 华珑了然,点头道:“怪不得二舅妈这样吃心了。大舅母也说不清这件事。” 苏元娘摆摆手,毫不在意:“我娘一向不喜欢二伯母商甲出身,二伯母亲又觉得我娘清高。两人是决计合不来的。我娘虽然管着家,却做不了二伯母的主意,心里憋着气呢。大概本是想拖着信挫挫二舅母的锐气罢,没想到最后弄成这样。” 华珑看着苏元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啼笑皆非:“那外祖母呢,也不管管吗?” 苏元娘听华珑疑惑,就与华珑解释:“我娘和二伯母都变着法子讨好祖母,祖母偏帮谁都不好。久而久之祖母也不大爱管了,省的清净。” “你倒是有趣,话里话外竟不偏帮大舅母。”华珑听明白了,只觉得苏元娘也不容易,揽了苏元娘的手臂笑着说:“罢了不说这些,我们去打枣子吧,我家的枣树长得可好了,我刚打了一半你们就来了。”碧落跟在后头偷笑,自家小姐心里心心念念的还是那棵枣子树。 二人边走边说,瞧见长廊那头迎面走来的正是邵谦和一个白衣少年。少年的衣着也是极尽阔绰,穿绸裹缎的,就连发冠都是金子打得。俩人正有说有笑的朝华珑走来。邵谦先瞧见了华珑和苏元娘,迎上来打趣华珑道:“珑儿这是要领着元娘表妹去打枣子吗?” 怎么才一个上午,华珑沉迷打枣子的事就传遍整个府邸了吗? 华珑红着脸,嘴上却不饶:“打的枣子我让碧桃洗净送到哥哥院子里了,哥哥定要全数吃干净,不枉费我的一片心意。” 华珑已经找到了和邵谦的相处之道,自己越是拘谨邵谦越是无措。反倒时不时打趣他一番,两人互相戏虐嬉闹已是邵府兄妹俩的常态了。 邵谦脸色一变,他自然晓得自家院子的枣子有多酸涩。旁边的少年闻言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阿谦,也有你吃瘪的时候。” 一旁的苏元娘面无表情的朝着邵谦和那白衣少年请安道:“二哥,阿谦表哥。” 苏元娘称之为二哥?华珑看着那个清秀少年,原来是二舅母的嫡子苏淮宁。华珑心中嘀咕,这苏淮宁与二舅妈长的当真不像,穿着虽都是绫罗绸缎,却面容清俊,身形挺拔。眼角眉梢带着些不屑,想必正是性子叛逆的时候。 “淮宁表哥,你们这是要去哪?”华珑见礼。苏淮宁也不看自己,侧过头道:“表妹真是难得与我说话。” 什么意思?这苏淮宁语气不善,神情不爽,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意见?华珑心中腹诽。 而苏元娘和邵谦就像见怪不怪似的,只有华珑一头雾水。 苏淮宁拉着邵谦就要走。苏元娘却很是不满道:“这苏淮宁,自以为是的臭脾气,还真是目中无人。” “他好像不太喜欢我?”华珑询问。 苏元娘用一副了然的神情看着华珑道:“他谁都不喜欢!你与他向来是不对付,跟他说话作什么?” 华珑不知所谓,只能哭笑着宽慰道:“我竟不知道今日淮宁表哥也来了。” 苏元娘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晓:“今早我接了你们的信就准备出门,竟让二舅母知晓了,也要一同前来。我娘怕旁人说她这个当大舅母的不上心也跟了来。倒是二哥,二舅妈非要他来他却不肯,哪知这会出现在此处了,真是个怪人。” 华珑在心里万般无奈,总觉得苏淮宁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明所以的退避,见到自己立马心焦火燎的走了。八成就是叛逆,大约还觉得自己做事桀骜不驯罢。 “你不喜欢淮宁表哥啊?他最近惹着你了吗?”华珑试探的问道。 苏元娘毫不在意道:“谈不上讨厌,比我大哥还是好些的。但他总不搭理我,我也没必要夸他好吧?” 苏元娘不但性子爽朗,说话也性子直。让华珑想起了前世与自己交好的显国公府的曲姒,与之相反前世聒噪是她,曲姒性子温顺总是静静的听她说话。 曲姒在自己进宫的第二年便嫁给了东昌候的三子,也不知道现在过的如何。 华珑现在想不得这些事,一想便容易难过。 第四章 华珑的外祖苏家,祖上翰林院学士,广结善缘,在临安有着不错的名声。苏老爷早年病逝,苏老夫人出身江南世家,颇有学识,果断的让庶子女拿着颇为丰厚的钱财分家。领着两个儿子坐镇主宅,靠着嫁妆铺子生意,撑起了整个苏家。 苏元娘的爹苏大爷科举多年未中,便放弃科举做起了运输生意。考进士的运势差了几分,但做起生意来却颇有门道。 苏大爷与衢州陈家小姐早有婚约,只是陈小姐英年早逝。苏家依旧履约,陈家便将庶女陈三小姐记到正室名下,嫁进了苏家。 这陈三小姐就是苏元娘的娘亲,苏大夫人。 苏大夫人在陈家唯唯诺诺了十几年,摇身一变就成了嫡女,嫁进了临安大家。难免为人处事有些不得其法,听那旁人的说教,用严苛的法子拿捏着下人和夫君。做起事来也是小手小脚,说白了就是小家子气。好在苏大老爷为人宽和,两人倒是相处的来。 说回苏二老爷,那就是个不安分的主。从小不爱读书,喜欢东洋玩意。年纪轻轻就离家独自一人跑去福州的货船上当船员,就为了多收些稀奇的东洋货。那苏二老爷的婚事,才是苏老夫人最头疼的。门当户对的人家瞧不上苏二老爷没念过几本书,整日里吊儿郎当。稍逊些家世的姑娘,苏老夫人又没有过眼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拖到了第三年临冬,苏二老爷行船路过恰好搭救了江南大户陆家漏水的家船,虽然货物尽散。但暴雨中苏二老爷在极尽摇晃的两船之间,将陆家人一一扶到自己的船上。陆家无人受伤。陆老爷感激之余,一口允诺将独女嫁给苏二老爷。 苏二老爷想着自己该是年纪,天赐良缘,便欣然接受。立马起身回了趟苏家,得了苏老夫人的同意。备下聘礼浩浩荡荡的就往陆家提亲去了。 陆家本以为苏二老爷不过是普通船工,倒也没有嫌弃他的出身。特别是陆小姐听完父亲死里逃生的事,更是钦佩苏二老爷临危不惧,仗义相助的品性。毅然决然待嫁。只是没曾想这小小船工竟是临安书香世家的嫡子。陆家世代为商,女儿竟能嫁作官家妇。两家欢欢喜喜就把亲结了。夫妻二人感情深厚,多年来未曾红过脸。 华珑猜想,苏老夫人大约也看中了陆家的品性,才愿意结亲。 这两段姻缘,在外人瞧来都是美谈。 只是这苏大夫人和苏二夫人,极其不对付。两人的芥蒂从刚开始做妯娌就埋下了。先是苏二夫人嫁过来带的嫁妆,那就是比苏大夫人的嫁妆要丰厚许多。陆家只有一个女儿,自然想做足了排场。那光是嫁妆头尾就隔了三条街。 刚嫁进来的时候,苏老夫人倒是没什么规矩,反而是苏大夫人这个嫂子,整日里被人撺掇着给苏二夫人立规矩。 久而久之苏二夫人发现老夫人是个好相处的,便时常规矩照做,训话照听。转头就与老夫人说自己出身不好,学那文人规矩慢。这下反而显得苏大夫人太过严苛。 苏大夫人一气之下就不大管二房了,说实在的就是管不住。 苏二夫人出手阔绰,待人热情大方。平时里屋子的开销比整个苏府整月的开销都要多。苏大夫人虽然管着家,但外人只知苏二夫人,难免有些轻视苏大夫人。可这银钱都是人娘家出的。苏大夫人除非心中憋着气,别无他法。两人磕绊的过着日子。 因着都不是什么大事,所以苏老夫人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只是连累苏大老爷和苏二老爷整日两头劝慰。 苏家大夫人和二夫人不到午时便回去了,没有留饭。想必是二人也不愿同桌吃饭。苏氏留了苏元娘多住几日。苏元娘住进了华珑院子的西厢房,日日和华珑腻在一起玩耍,今日寻了丝线打珞子,明日找来金纸做花钿。邵凌来瞧过一回,看着华珑面色红润便觉得自己把苏元娘接来是做对了。 这日华珑正与苏元娘一起在窗台下谈天,碧桃在一旁给华珑绣鞋面。绛青捧着书进屋说:“按小姐的吩咐去问少爷要书,少爷二话不说就给了好几本。”说罢,就将书放在桌案上。苏元娘看了一眼便疑惑道:“你不是喜欢诗句吗?怎么看起了风物志。” 华珑支支吾吾道:诗集看烦了,就想看点别的。” 原来的邵华珑性子怯懦胆小,最喜欢躲在屋子里看诗集。 说起诗集,苏元娘好似突然想起什么来了说:“华珑,我前几日遇到陈婉如了,听说你病了她冷嘲热讽的说你是短命鬼。春宴那日你背诗赢了她,让她落了面子。她一直记恨着呢。” 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华珑自然不知道这件事,只好含糊其辞道:“陈婉如?她怎么那么记仇呢。” 苏元娘是个心眼大的,愤愤说:“本来就是她先找你比背诗,输了就要与你比琴艺,她晓得你没有学过琴。这人真是讨厌。” 华珑诧异:“她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苏元娘瘪瘪嘴道:“她大伯在京上当官,就以为自己是临安贵女中的头一份。过年龙狮舞游街的时候,挂在狮头上的花,头一份的牡丹被你拿走了,她拿了山茶,心里就一直记恨着呢。” 她前世也听说一些地方龙狮舞,那些个花都是有寓意的彩头。华珑无奈,瞧过这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能人记恨上,只得笑着:“早知道她喜欢就给她了,我也不喜欢牡丹花。” 邵凌是地方官,将彩头送给华珑讨好邵凌也实属正常。 苏元娘突然凑近华珑,神神秘秘的小声说:“昨日遇见二哥,我想起一件事。你别看二哥人也是冷冷清清的惹人烦。但陈婉如原先可喜欢他了,遇到我二哥的时候眼都直了。你也别告诉旁人是我告诉你的。” 苏淮宁? 华珑没想到人模样都还没记清,就听上了八卦。 见苏元娘满脸都是“你接着问”的期待样,华珑便笑着说:“那你觉得二表哥与那个陈家姑娘般配吗?” “陈家巴不得陈婉如飞上枝头变凤凰呢,怎么会舍得把陈婉如嫁给我二哥呢?”苏元娘低声说:“若说容貌,那陈婉如长的就那样。可若家世,二哥确实差了些。” 苏元娘往嘴里塞了果子,疑惑道:“你别说,我原以为得了这消息二伯母会高兴呢,没想到她把我二哥赶去陆家送货,上个月才回来。陈家那边也就没消息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华珑点点头道:“大概是闺中戏言罢,做不得真的。” 这种谣传多是中伤女子,若没有促成姻缘,恐怕两家就结了仇。没想到二舅母还是个如此通透的人?华珑心中有些意外。 华珑心里转了几个弯,记下了陈婉如这个名字。以后还是少出门,她可不想得罪人。 又过了几日,苏家派了苏淮宁来接苏元娘,苏元娘磨磨蹭蹭的不想走:“一回去就要看我娘与二伯母大眼瞪小眼,没有在你这有意思。” 华珑笑着说:“过两日我再让我娘去接你玩就是了。不过怎么是淮宁二表哥来接你,怀远大表哥呢。” 苏淮远是苏元娘一母同胞的大哥,苏家的长房嫡孙。 苏元娘满脸厌烦的样子,摆摆手道:“别提我那个大哥。二哥性子虽然讨人厌,但心思却不坏。我大哥那真是一个靠不住的浪荡子,整日里花天酒地,不是在酒肆就是在花楼。心里哪有我这个妹妹,让他来接我,那也得看找不找得到人?” 苏元娘惊得不知说什么好:“逛花楼?大…大舅母不管吗?” 苏元娘一脸愤恨:“就是被我娘给宠坏了,我爹说我大哥两句,我娘还要跟我爹吵呢。提起他我就烦。” 待送走了苏元娘,不多时碧桃捧了一盒洗净的枣子进来。 华珑疑惑:“不是说枣树的枣子酸涩不能吃吗?” 碧桃掩嘴笑:“小姐莫要怕,这不是府里的枣子。这是苏家送来给小姐的。还是苏二少爷指着人搬进来的。” 华珑自言自语道:“哦…许是二舅母让他送的。” 如果是二舅母送的,她怎么刚巧送的事枣子? 这个苏淮宁也真奇怪,碰上了就对自己冷冰冰的视而不见,转个头却帮着送来了礼。 这么别捏……华珑突然觉得这个苏淮宁有些好玩。 下午空闲了,便有珍宝阁的人上门来给华珑挑首饰,临安最有名气的珍宝阁生意做的如此大也是有理由的,品质自然不用说,特地还雇了品性良厚的妇人专门行走在各府邸后院做生意,以方便不能出门的后院女子挑选。苏氏见华珑病好之后就不太爱带首饰,就想着让珍宝阁再送一些来供华珑选。 珍宝阁的焕娘子跟着绛青进屋之后就低眉顺眼很是恭敬,华珑看了珍宝阁送来的金饰,品质很好都是足金的,但样式却不好看。华珑看了下便放下了,兴致缺缺。 焕娘子看华珑的神情就知道这一趟的生意是做不成了。急忙说道:“小姐若是不喜欢这些款式,店里还有其它的,我等会就让人去送来。” 能递到华珑面前,应当是最新最好的款式了,珍宝阁不敢藏私。华珑就摆摆手道:“不必了。” 她对首饰确实没什么兴趣,倒不是故意为难珍宝阁的这位焕娘子。 焕娘子满头大汗,做不成生意就罢了,没有讨了眼前这位小姐的欢喜,这话传出去珍宝阁的生意就不必做了。忙道:“小姐,若是你有喜欢的花样子,我们珍宝阁也可以特制出来的。” 华珑见这妇人也实在焦急,也不想太过为难,就让妇人去茶室等着。碧桃研磨,华珑提笔仔细想了想前世喜欢的首饰,选了几个简单的描成花样子,递给绿桃:“就让珍宝阁帮我把这几个花样子打出来吧。” 碧桃看着花样子,惊喜道:“小姐描的花样子可真好看。我可从来都没见过。” 华珑不置可否,有些是她前世母亲留给她的首饰,她不过凭着记忆画了几分相似,制出来留个念想罢了。 其实她不戴首饰是嫌梳头麻烦,前世日日晨起端坐梳妆的日子已经受够了,这一世只想能躲懒就躲懒,既不用早起,也不必请安,日子过的赛神仙,若不是不想辜负苏氏一片心意,她连珍宝阁的人都不想见面。 送走了珍宝阁的娘子,华珑午觉才睡了一炷香,就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 华珑睡眼朦胧的唤道:“绛青,外面在吵闹什么?” 绛青隔了帘子说:“奴婢去看看。” 不过多时,绛青就折回来了。支支吾吾对华珑说:“是大姑夫人回来了。” 大姑夫人邵柔是邵凌的姐姐,华珑的姑姑。 听苏氏说这个大姑待字闺中的时候就性子清高,不好相与。一直拖到了二十都看不中人,最后嫁到了嘉禾陶家,做了陶老爷的继室。陶家虽是商户但是给皇家供货,陶老爷年轻有为,原先的娘子刚进门就过世了,陶老爷为她守孝三年,实在是有情有义。也许是邵柔对这亲事一开始就不满意,两人的夫妻关系一直不好。 华珑下床套鞋,对绛青说:“那我要去前厅去给大姑母见安。你与我同去吧。” 绛青忙拦住,支支吾吾道:“夫人让小姐不必去请安,大姑母与夫人还有说话。“大姑夫人是带了箱笼回来了,想必要在府里多住几日了。” 华珑皱眉,嘉禾与临安也有两日的路程,邵柔要回来苏氏也没有与她说,看来是突然回来了。既然苏氏不让她去请安,那就是不想让华珑知道发生了什么,华珑就安心在屋子里看风物志。 过了一个时辰,绛青从前厅匆匆的赶回来道:“前厅吵起来了,老爷回来了。正在训责大姑夫人呢。夫人也无法了,让小姐赶紧去拦着点老爷。” 华珑抬起头,看着绛青问道:“大姑母回来到底因为何事?绛青你不要瞒我了,若是瞒的住,娘也不会来叫我了!” 管事也得分清楚事情的原委和对错,这是华珑向来的习惯。 绛青咬咬牙,红着脸在华珑耳边小声说“实在是奴婢不知道怎么跟小姐说。听说是大姑夫人把陶老爷的怀了身子的外室给灌药发卖了。与陶老爷争吵了几句,回来便要老爷为她做主。” 绛青的口气也是颇有微词。华珑闻言,也知道了绛青不是故意瞒着自己,确实这种事让一个小姑娘说实在是难以启齿,便对绛青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收拾了下就往前厅去。 远远的就听到啼哭声和瓷器破碎的声音。华珑赶紧加快了步子。走到门口隔着帘子就听到邵凌大声斥责:“你再说一次是不是陶源养外室?还让外室怀了孩子?” 然后就听到苏氏急急的劝:“好了好了,妹妹也是受委屈了!” “受什么委屈?满口谎话。”邵凌打断了苏氏的话道:“分明是陶老夫人给陶源的妾室,还是陶老夫人身边倚重的大丫鬟,是她容不下把人赶了出去,陶源才只能养在了外头。” 一个尖利的女声嘶吼道:“你是我哥哥吗?偏帮着姓陶的欺负我,别不是你容不下我了!要不是你为了自己仕途去讨好那陶家换聘礼,我何至于嫁到这样的人家去!” “啪——”的响声,应当是扇巴掌的声音。 “你竟然打我?”邵柔带着哭腔,语气却依旧咄咄逼人。 邵凌斥道:“我今日就让你清醒清醒!当年你不愿意嫁给老夫人安排的人家,哭着说要出家当姑子。我无法才寻了陶家。陶家是皇商,如何女子娶不到?再说那聘礼,是你说不敢带去陶家怕被旁人窥觊,置在我这,我可动过一个子?” 邵柔小声嘀咕道:“谁知道你是不是私底下拿陶家的银钱了!我怎么那么命苦,嫁到这种龌龊的人家,娘亲居然给儿子屋里塞人!” “冥顽不灵!你,你今日就把聘礼账本都算清楚领走!!我再与你不多说一句!”邵凌的声音有些颤抖。 华珑听不下去了赶紧进屋,唤了一声“爹爹”。看见邵凌被气的重重喘息,扶着椅子盯着坐在侧坐正在抹泪捂着脸的妇人,正是邵柔。苏氏正站在邵柔身边,应该是刚刚拦着二人争执。 华珑赶紧去扶邵凌坐下,华珑对邵柔请安:“大姑母见安。” 邵柔别过头去擦泪,含含糊糊算是应了这请安。应该也是不想在华珑面前失了面子。 “你……”邵凌还想再说。 华珑连忙接话道:“今日大姑母也累了,有什么话不如明天再说吧爹!” 苏氏对邵凌使了眼色,示意邵凌不要在女儿面前不给邵柔面子,邵凌只得作罢,示意丫鬟带邵柔回屋。等邵柔走了之后,才重重的叹气,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苏氏温声软语道:“夫君,应该和妹妹好好说的,怎么发了这样大的火。这陶源养着外室总归是阿柔委屈。” 邵凌摇摇头说:“你不要信她的鬼话,陶源写信来与我说了。我真是说不出口,阿柔进陶府六年无所出,竟是不愿与陶源同房。陶老夫人无法,就给了陶源送了一个丫鬟,若是生的孩子就记到阿柔名下,没想要她竟将人赶出了,再让婆子去灌了药。” 苏氏大惊失色:“陶老夫人也是好意。阿柔,怎……怎会竟然这样心狠。” 邵凌还想再说,却看到一旁的华珑,就停住了话头道:“今日先这样,珑儿你先回去,这件事爹会解决的。” 前世这样污糟的事情也听过不少,但这般在眼前闹的还是更生动些,华珑听八卦听的正开心呢,被邵凌赶人。只好恹恹的走了。 晚上华珑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想邵家什么都好,爹娘和睦,哥哥又疼爱自己。却有着鸡飞狗跳扰人的两个舅母与极品的大姑母,果然世上之事没有皆圆满的。 第五章 这几日大姑母在家,家里整日争吵不休,连着苏府下人们做事都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这个大姑夫人不高兴。 邵柔缠着邵凌帮她去陶家出气。邵凌不理她,她就去找苏氏。闹的苏氏也睡不好,眼睛青肿。 华珑和苏氏说不上话,邵柔见了华珑也没有好脸色。华珑只能在屋子里百无聊赖。正巧邵谦来找华珑,想带她出去逛街市。华珑想起来临安这么久还没去逛过街市,就一口应下。顺便也是避一避那位大姑母也好。 华珑换了一身轻便的素装袄裙,带了碧桃跟着邵谦出门。 刚上马车邵谦就问华珑:“你怎么瞧着精神不大好?” 华珑顺势揉了揉眼睛说:“你在书院不知道,昨日大姑母拉着娘清点聘礼,全府邸的人都被抓去帮忙了。晚饭就迟了两个时辰才做。等我吃完饭,大姑母又说丢了一支碧钗,闹得人找了半宿。最后发现丢在床底。” 苏家人口简单,所以下人也不多。 邵谦冷着脸说:“我就知道她不消停,特地带你出去散散心。” 听这口气,邵柔也不是一回两回这么闹腾了。看邵谦不太高兴,华珑也不敢再添油加醋了,只期望这个大姑母闹腾够了早些回去。 苏家马车穿过大井巷驶进二十三坊街,马车停在街口就不能再进了。邵谦领着华珑下车先去逛书屋,邵谦知道华珑喜欢看书,特地领她去的。刚一进门,就看到书店里一群人围着个男子嬉闹,众人正在欣赏男子手中的画卷高谈阔论。 那站在中间拿着画卷的男子,看到邵谦进店,欣喜的唤道:“阿谦!” 邵谦认出那男子,露出惊讶的表情:“淮远,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 跟在邵谦身后的华珑听到哥哥与人说话,就探出头去看那男子。面容消瘦,眉眼和大舅母很像,脸色可能是因为纵欲过度有些青紫。那男子也看到了华珑,一副了然的神情,嬉皮笑脸道:“行啊阿谦,都带着姑娘来逛街市了。” 邵谦看那男子朝那挤眉弄眼的神情,无奈道:“淮远,这是华珑。” 华珑见礼:“大表哥。” 苏淮远尴尬的咳嗽了两声道:“原是华珑,好久不见都长那么大了。” 华珑心里一阵好笑,这个苏淮远果然如苏元娘所说极其不靠谱,竟连自己家表妹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还认不认得自家的亲妹妹。 苏淮远赶紧转移话题,展开手中的画卷给邵谦和华珑看:“你瞧,看我买的王石的真迹《飞鸟走兽图》。” 邵谦闻言眼神一亮,凑近端详那幅画,喃喃道:“是真迹吗?你从何而来?” 苏淮远得意洋洋的说:“我认识了一个收藏此画的人,正想在临安买宅子定居,我就帮他在五柳巷找了宅子,他才肯卖我。我跟你说这画可真不便宜,要三千两……” 邵谦疑惑的看着他:“三千两?!你哪来的钱?” 没想到苏淮远更是得意:“自然是从老二手上拿的,别人送他的鸡血石,我说是假的他不信,我就与他打赌,他便输了我三千两。” 邵谦面色难看:“你是不是又耍诈了,你次次都是如此,欺负淮宁。” 苏淮远看邵谦脸色不好,拿手肘戳了戳他道:“哎呀我确实是买通了鉴定师傅,不过老二外祖家有钱啊,三千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的。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看苏淮远那嬉皮笑脸的样子,想必是不打算悔改的。 邵谦抿唇不说话,苏淮远赶紧又说:“我有事,先走了。”说完就一溜烟的离开书屋,生怕邵谦再说教。华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这苏淮远不着调的样子,怕是苏家到他手里就完了。 但这次的巧遇,并没有影响华珑出来游玩的好心情。她选了几本感兴趣的书翻了起来。有一本元鲁杂谈,她前世就很喜欢。竟在这里看到了初版,有八成新。 她拿着这本书翻阅的时候,发现书架的另一边有个书生气的少年,一直在偷瞄自己。 华珑只好背过身去,继续翻书。 “这位小姐,要买这本元鲁杂谈吗?”声音从背后传来。 华珑吓了一大跳,回头发现是那个少年再与自己说话。下意识的摇摇头,就将书搁置在了架子上。 华珑生怕是邵华珑原先认识的人,就赶紧将其他书递给邵谦让他去付账。 有些后怕的华珑这才想到,说不定人家只是店里的小厮或者是想买这本书呢?自己是否太过紧张了。 出了书屋,华珑又跟着邵谦去摊上吃了酒糟丸子。两旁都是喧闹的叫卖声,华珑很快将那些不愉快抛之身后。还有商贩像凑到华珑前面推销东西,被邵谦一把拦住。跟在邵谦的身后,站在兄长伟岸的背后,两世为人第一次清晰的感觉到有人护着自己,华珑忍不住心里偷笑。 直到日头西斜两人累倦了才回到苏府。 华珑打算先去见了苏氏再回屋休息,没想到正厅门口站了几个没见过的脸生婆子和丫鬟,低眉顺眼很是谦卑。 屋里一阵砸杯摔椅的响声,只听邵柔利声传来:“我不见,让她们都给我滚回去。” 门口的陌生婆子看到邵谦和华珑,朝他们恭恭敬敬的请安。站在门口苏氏的大丫鬟碧落走过来在华珑身边轻声解释道:“少爷,小姐。这是嘉禾陶家的人,是来接大姑夫人的。” 华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时苏氏好言相劝的声音又从屋内传来:“阿柔,陶老爷知道错了,特地遣人诚心来接你呢。” 只听邵柔冷哼一声,讽刺道:“我看大嫂就是见我不顺眼,想把我赶出去吧?” 站在门口的碧落脸色一变,婆子们也是面面相觑,这邵柔在娘家竟也如此任性,当众顶撞大嫂。华珑心中涌上一股子气,邵柔闹就闹,管她什么事。但这几日连着惹了苏氏伤心落泪。如今还这般出言不逊,华珑定是不饶的。 “我爹呢?”邵谦急忙问碧落。 碧落摇摇头:“老爷在府衙还没回来,已经派人去请了。” “诶!” “咣当——” 碧落话音未落,就听到屋里传来桌椅碰撞和苏氏的惊呼声。 等不到邵凌回来了!邵谦面色不善就要冲进屋,被华珑赶忙拦下。 华珑怕邵谦与大姑母起冲突,小声劝慰道:“哥哥你不要插手,这是后院的事,你出面不妥当。我去劝劝大姑母。” “你不行——!”邵谦脱口而出。 言罢,邵谦有些后悔。妹妹听了这话又该难过了。没想到华珑却反而笑了。原来的邵华珑当然不行,她性子怯懦,做事畏手畏脚,最怕遇到这位大姑母。常被她训到落泪。 可是她已经不是曾经的邵华珑了。 邵谦本意是想护着自己,但让外人这样瞧着苏家主母被小姑欺负。便成了笑话。 “我要是劝不住,你再进来也不迟。”华珑几乎是哀求的口吻。 邵谦看着华珑坚毅的神情,只好点点头道:“知道了。若是受气了不必忍着。” 华珑轻笑,穿过那几个婆子和碧落、走到门口猛的推门进屋。只见邵柔坐在主座,苏氏立在在一旁抹泪,满地狼藉。见此景华珑更是恼火。 邵柔突然听到有人闯进来,正要骂人。见是华珑,呵斥道:“华珑可学过规矩?我与你娘说话也不管不顾的就进来。” 华珑行礼,关上门。并没有理会邵柔的叱责,扶着苏氏坐下。面色沉静,许久才冷声道:“大姑母,您大归吧。” 说话的声音只有屋里人能听见,邵柔身子一颤。 邵柔其实很不了解这个侄女,平时里见都是躲着自己走。这次回来,就觉得她有些不同。与自己请安说话时落落大方。不说话时,又让人觉得她有着深不可测的心思。 待华珑这话说出口,苏氏与邵柔都瞠目结舌的看着华珑,不可置信这话是从华珑一个未出嫁的女子口中所出的。邵柔也不知道眼前这个侄女哪来的威慑力,让自己都有些发憷,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作答。 华珑不理会二人的神情,继续沉声道:“大姑母在陶家如此受气,不如就此和离大归。有我爹爹在,大姑母不必忍气吞声。” 邵柔回过神来,大怒道:“你哪来的胆子,敢作起长辈的主意来了?!”又指着苏氏斥责:“你看你如何教养女儿!竟然如此不知羞耻,开口闭口都是和离!” 苏氏正要劝话。 “哐当——”华珑随手抄起手边的茶盏,摔到邵柔脚边。骇的邵柔起身退了几步。瞪大眼睛盯着华珑。 “你干什么!”邵柔惊叫。 华珑冷哼:“大姑母跟我说教养。那我跟你学如何顶撞母亲,违逆父亲。在家中随意摔打东西的教养如何?大姑母的教养如此好,我定好好学,大姑母如何对母亲。我便如何对待大姑母。” 这样的场景苏氏也未曾料想,等她回过神来立刻扑向华珑查看:“手有没有伤着?” 自己做了这样出格的事。苏氏还是先记挂着自己,华珑心中一暖。 那邵柔不过是个纸老虎,一下子被吓瘫坐在地上。嘴上却还是不饶:“你竟敢这样对我?我要去告诉我哥哥!让他把你送去庙里好好修身养性!!才知如何尊敬长辈!” “大姑母有哥哥可以告状,华珑也有啊。若是父亲真的把我送到庙里修行,我又能如何?只盼望大姑母大归之后要与我哥哥好好相处。”华珑突然嘟着嘴说起了孩子气话。 邵柔却听的浑身冰凉。 是了,这邵家迟早是邵谦做主,邵谦一向不喜欢自己,如何会善待自己? 邵柔抬眼瞧去,是错觉吗?邵华珑分别是在威胁自己啊! 不可能,邵华珑哪有这样的本事! “我不与你们说话了!我要等哥哥回来!”邵柔起身,佯装无事。藏在袖口的手却有些发抖。 华珑心中早就料定邵柔不敢和离。这些日子冷眼瞧着,邵柔闹归闹,却从未提过要与陶老爷和离。陶家并无过错,若是无故和离邵柔定是拿不回嫁妆。且和离再嫁一般都是鳏夫或者当人继室,定是比不得陶家。 可若是大归呆在家中不再嫁,住在娘家总归处处低人一等,喜事都需要避讳。邵凌主家时兴许会善待邵柔,等到邵谦掌家……邵柔看了一眼站在门外沉静的邵谦,自己对苏氏向来不敬,邵谦对自己并无亲情可言。 “要不先等老爷……”苏氏想说些什么,被华珑的眼神制止。 华珑突然换了笑脸对邵柔徐徐,提声道:“既然大姑母不愿意回陶家,我们邵家定会帮着大姑母的。碧落,拿笔墨来,让大姑母现在就写和离书,趁着官府还未落锁赶紧拿去盖印。” 门外的碧落听到屋里的声音愣了一下,急着开门瞧进来。看到苏氏微微点头才应是,转身去拿笔墨。 华珑说这话时,声音沉稳有力。站在外面的丫鬟和婆子都听见了。陶家婆子心中大骇,邵家的主母苏氏脾气软懦,根本镇不住邵柔。没想到邵家的小姐倒是有主见性格沉稳,有条理的。站在那说话竟不像个闺阁小姐,竟是一般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都比不上的。 “等一下!”看碧落真的要去拿笔墨的样子,邵柔惊的起身阻止。她根本没想过和离,嫁给商户让她觉得丢脸,所以她只是想让兄长给陶源找找麻烦而已。 华珑笑了笑说:“大姑母不必担心,这是邵家。若是大姑母想和离定不敢有人拦着您。”说完,眼睛撇了一眼门口陶家的婆子。 邵柔眼光闪烁,不敢去瞧华珑。咬了咬唇,才艰难道:“你怎擅自做主,你娘还未说话……”嘴上不饶,气势却弱了很多。 华珑没听完就打断道:“那大姑母要如何?陶家人还在外头等着您发话呢。” 华珑言罢,陶家的婆子眼尖会意,赶紧下跪求道:“夫人啊,不可和离啊,老爷还在等着您回去呢。” 邵柔看着华珑冷漠的神情,苏氏默着不帮自己说话。怕等邵凌回来听了华珑的话也让她和离,只得起身扭捏道:“…大嫂你与兄长说。既是如此,今日我先回陶家,和离之事等我回陶家再商议……” 陶家的婆子闻言大喜,这夫人不好相与,她私心也是希望主子能和离再娶一位贤妻。可商户能娶到并非落魄的官家女子何其不易,若今日带不回夫人,回去又难免被责骂。 邵柔收拾完行李,苏氏将邵柔送到了二门。一路无话,华珑跟随其后,生怕邵柔又说些什么话气着苏氏。 经过刚才的事,邵柔竟有些怕这个侄女,这侄女虽没有恶言相对,可字字句句戳到伤处让她为难。邵柔不愿多言。竟连招呼都不和苏氏打,就径直上了陶家的马车走了。苏氏见此状心寒不已。华珑心中暗叹,面上却笑着宽慰说:“娘不要担心,大姑母此去定会和大姑父好好过日子的,娘你放心。” 苏氏看着女儿的眉眼,想到平日里也是性子极善的女儿,今日竟为了自己出言顶撞姑母,心中又感动又懊恼,懊恼自己不管用,竟让女儿惹上这样是非事。华珑好似看出了苏氏的心思,语气轻柔的说:“娘,家中安宁才是最重要的,其它都不打紧。” 苏氏含泪点头,跟在他们身后的邵谦一言不发,心里却欣慰妹妹病好之后竟一夜长大了。就走过来摸了摸华珑的头,而后回了自己院子。 等邵凌晚上回来听到邵柔已经走了,异常吃惊。原来邵柔归家总要陶家三请四请,还要折辱一番陶家人才愿意回去。这回自己不肯帮她,才过了几日就走了简直不敢相信。又听说是华珑说服邵柔回去的,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对苏氏道:“珑儿是个有主意的,你就不要拘着她了。阿柔性子暴躁,让你这么多年受委屈了。总归我会护着你的,可珑儿以后要嫁到别人家去的,性子若是跟你一样难免受欺负。” 苏氏闻言锤了一下邵凌的胸口,又若有所思道:“不知道珑儿以后会嫁给什么人家,我实在担心……” 第六章 华珑的安生小日子就这样过到到十月底,京上的十月可能初雪已至。江南还是依旧山青水绿的模样。 邵谦八月刚过了乡试,整日呆在书院准备明年的科考。 闲的快要去地里捉虫的华珑,终于收到了苏元娘下的帖子邀她去茶馆听说书,华珑还没听过书呢,兴匆匆的应下了。 第二日,邵凌陪着华珑到了茶馆就回去了,等晚些时候再来接二人。一下车就看到苏元娘的丫鬟安兰等在门口朝自己招手。安兰领着华珑和碧桃熟门熟路的走进茶馆二楼的雅间,苏元娘早已等着了。雅间有个小窗可以瞧见说书先生,不怕被陌生人瞧见。桌上摆放着点心和干果,小厮低着头进来上了茶水,很是惬意。 一见到华珑,苏元娘就开始抱怨:“华珑,我整日被娘亲拘在府里学什么刺绣,手都疼死了。” 边说还将手伸给华珑看,指间略有红肿。 华珑有些心虚,苏氏对她毫无要求。她整日里不是睡觉就是吃饭,吃完了就在院子里晒太阳,堪比隔壁街贪食的猫。 华珑只好劝道:“大舅妈那也都是为了你好。” 楼下还在喧闹,客人都在吃点心聊天。苏元娘推过去一叠绿豆糕,笑着说:“华珑你尝尝这个,是福宝楼的绿豆糕,供给茶馆的,很好吃不积食。” 华珑接过,尝了一口觉得有些甜腻。在吃这件事上,华珑现在所能吃到的当真是比不上前世宫里的吃食。那个时候自己想吃什么口味,昭德帝就会寻当地的厨子进宫给自己做膳食。用的都是最好的食材 不过那又如何,食之无味。在那种冰冷的后宫呆着,再好的吃食入口都是苦的。 楼下突然静了下来,原来是说书先生上台了,只见那说书先生拿起茶盏润了润喉咙,敲了一下手中的扇子,继续说道:“欸!咱们今天继续说这个万贵妃。这个万贵妃啊。她生的千娇百媚,万想不到竟然是个狠毒阴险的。这一日,她将那淑妃罚跪在了大殿前。你们可知道那天大雪纷飞,寒风刺骨……” “咳咳咳”华珑闻言一口水没咽下去,差点喷了出来,碧桃急着给华珑顺气。。 苏元娘在一旁担心的说:“华珑你没事吧?” 华珑又喝了一口茶缓了缓,摆摆手道:“无妨,只是这说书先生说的是什么故事啊……” 苏元娘看华珑的眼神仿佛华珑是个没进过城的无知乡下人,鄙夷道:“淑妃智斗万贵妃啊,这些日子最热门的故事,可好听了。说的就是京都那位已故的万贵妃。” 华珑瞠目结舌道:“这,这……能妄议皇上的家事吗?” 苏元娘一脸无所谓,往嘴里塞了点心道:“没事,天高皇帝远的,皇上还能管的了这个?” 华珑无语,也不好再说什么,仔细听说书先生继续讲。万贵妃在说书先生嘴里,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大反派,欺负后妃,折辱宫人,牝鸡司晨。幸亏淑妃机敏,将计就计反倒扳倒了万贵妃。 说到万贵妃之死,众人皆发出了“好——”的呼喊声。苏元娘边听边气呼呼的说:“万贵妃实在太坏了,在宫里作威作福,欺负淑妃,幸亏老天有眼,恶人终有恶报。华珑你说是不是。” 华珑干笑了两声,讪讪然道:“不过是故事罢了,谁知道真的假的,你听过觉得有趣便是了。” 这话华珑实在心虚。说真的,她对淑妃确实不好,三天两头又是罚跪又是罚抄书,可要她真的说自己的不是,又有些说不出口。 可是淑妃也不是善类啊,能在宫里爬到高位的,又有几个是手中一尘不染的。搞不好这故事就是淑妃故意命人传出来的。说书先生虽大肆添油加醋,可有些事却是实实在在就是华珑经历过的。 刚醒来的时候,华珑也不是没有打听过京上的事情。但因为路途遥远,就算是万贵妃过世这件事,也是第四个月才传到临安的。大概宫里也是瞒了许久。 “怎么万贵妃死了,淑妃还是淑妃吗?”也不知道是不是说书先生的故事没有新版本,照理说自己死了,淑妃便是宫里位高权重的妃子,萧倾也不给她晋封个四妃什么的?华珑好奇的问道。 只听说书先生继续说:“那万贵妃死了,皇帝怜悯万府。厚葬万贵妃,追封她为圣纯皇后。可见皇帝醇厚之心。” “啧啧啧”苏元娘磕着瓜子感叹道:“死了才得了个皇后的虚名,有什么用呢。” 这次身边的华珑没有应和自己,沉默许久,苏元娘回头看去。 只见华珑没有表情看着台上的说书先生,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 苏元娘紧张的问道:“华珑,华珑你怎么哭了?!” 他居然追封自己当了皇后? 圣纯 生前给自己赐了封号“谨”谨言慎行。 自己死了却追封谥号“圣纯”生怕全天下人不知道你的深情。 萧倾,你太无情了。 华珑掩面抽泣,断断续续的解释:“我,我觉得万贵妃可怜……” “哎哟!这故事你都能听哭,要是听那梁祝你不得难过死了。”苏元娘突然叹息,摇着头学那说书先生说话:“不过我也觉得万贵妃实在是可怜。” 华珑被苏元娘逗笑,擦了擦眼泪抬头,抬头看向苏元娘,哽咽道:“你前头还说她太坏了呢,怎么说变就变。” 苏元娘摇摇头道:“我总觉得要是这个皇帝喜欢万贵妃,怎么还会娶淑妃呢?皇帝不疼爱淑妃,万贵妃欺负她干嘛?!万贵妃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呀。” 华珑再一次被苏元娘的歪理逗乐。 不过笑着笑着,华珑眼眸微垂。是啊,这个浅显的道理连个小姑娘都懂。当时位高权重,全身心投入后宫争斗行列的她怎么就没明白。皇帝虽然明面上不怎么宠幸淑妃,在她折辱淑妃时皇帝也不过是冷眼瞧着,但淑妃却能一次次脱险,其中与皇帝定脱不了干系。华珑有些气馁,权妃当到这份上也是太失败了。 苏元娘看着华珑兴致不高,就想说点别的事转移话题:“你知道吗,我娘这几日又为了别的事跟二舅母吵架呢。” 华珑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抬头认真听着苏元娘说话。她这个不省心的大舅母、二舅母闹腾的事太多了,都是闻所未闻的,华珑就有些好奇。 苏元娘徐徐道来,原来是华珑的外祖母为了两个媳妇和好,自己贴钱偷偷塞给苏大夫人要她补了苏二夫人娘家的货,苏二夫人自然不肯收。面上就把这事掀了过去。 过了几日苏二夫人就送了苏大夫人一套珍宝阁首饰算是赔罪,其中有只镯子成色一般但纹理好衬着手腕洁白纤细,苏大夫人就爱戴着。结果隔了两日教训姨娘的时候就把镯子碎了,把苏大夫人心疼的不行,赶紧去珍宝阁修缮,珍宝阁的掌柜见了镯子不肯修,也不肯说是个什么理由。气的苏大夫人在珍宝阁闹腾,掌柜这才无法道出这镯子是苏家二夫人买其他头面送的。苏大夫人当即就脸色大变,苏二夫人竟拿着这种来历的首饰给自己当赔礼。珍宝阁本是不收钱修缮店中的首饰,可镯子即是送的,包金又要费不少金料,掌柜当然就不大乐意了。苏大夫人当即就冷了脸回去和苏二夫人大吵一架。 华珑听完,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苏元娘一脸不高兴道:“你怎还笑,我都觉得丢脸死了。” 华珑顺了顺气才道:“二舅母一贯这个性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奇怪。她大约也没想到大舅母真的会戴她送的东西吧。” 苏元娘无奈:“我这几日都不敢出门,连陈婉如都知道我娘在珍宝阁闹的这档子事了。特地跑来笑话我。” 陈婉如就是那个背诗输给华珑,笑话华珑短命鬼的陈家女儿,华珑还记得。 华珑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脚踩楼梯噔噔噔的声音传来,苏元娘的丫鬟安兰进屋面色焦急的对苏元娘说:不好了不好了!小姐,表小姐。大少爷在青楼出事了。” 苏元娘皱眉,面露不奈道:“我大哥怎么了?” 安兰急着冒汗:“传话的来说,大少爷在青楼喝花酒没带钱,喝醉了就随手把传家玉赠给了妓子,下人拦也拦不住。现在被夫人知道了,现去正往青楼去讨要呢。” “怎么一个两个都那么不靠谱。那可是曾祖父留下的玉佩。”苏元娘闻言急得直跺脚:“快去找我爹!” 安兰赶紧说:“就是找不到大爷二爷,才来找小姐的!我们也不敢跟老夫人将,怕她气着了。” 苏元娘翻了个白眼:“那跟我说又有什么用!我能拦得住我娘吗?” 华珑了然,大舅母的性格她清楚不过,这种事换做别人偷偷拿钱去换了玉佩回来就好,可大舅母最要面子又舍不得钱,怎会愿意和青楼的人商谈。被她一闹决计要满城皆知了,若大哥和妓子扯上了联系,外祖母还不得气的撅过去,若是影响了整个苏家的声誉,那可就不好了。 “好歹元娘你是个清醒的么。”华珑起身敛袖道:“走,我们去瞧瞧。” 苏元娘一愣:“我们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被家里知道可要生气的。” 华珑不以为意道:“我们躲在马车里瞧着便是,过去看看有没有办法拦下大舅母。有我们劝着总好过表哥那个愣头青只会惹舅母发火,若是不行再想想办法,总比坐在此处干等要好。” 苏元娘思索片刻觉得华珑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吩咐小厮备马车。 马车远远停在花柳巷子口,华珑掀起车帘就看到苏大夫人带着苏家的下人堵在青楼门口与花妈妈大吵大闹,苏淮远怂巴拉着脑袋站在苏大夫人身后。旁边围了许多人在瞧好戏。只听那花妈妈中气十足,半条街都听得见的声音说:“苏大夫人,做人可要讲道理,苏大公子在我们这吃住半月余,可都是要花钱的。没钱拿物件低过也是常有的,怎么能说我们姑娘偷东西呢。” 苏大夫人也怒道:“什么吃住半月,不要污我儿子的名声,我儿子不过是喝酒醉了,就被你们姑娘顺了东西走,赶紧把玉佩还回来,不然我就报官了。” 花妈妈扶了扶头上的簪花,冷笑道:“既是喝醉了,随手送了我家姑娘又有何不可。去了官府讲理我们也是不怕的。” 苏大夫人怒火中烧:“不愧是下九流的妓子,占了旁人的东西竟颠倒是非。” 花妈妈听惯了这种话,面不改色:“哎哟,难道你家少爷来找我们下九流的妓子这消遣,我们连银钱都收不得了?一百两,赶紧给了算完事了。” 苏大夫人高声道:“一百两,你们怎么不去抢?!” 花妈妈噗嗤一笑:“苏大夫人,你可瞧清楚了,这是花楼。又不是什么善堂,要是嫌贵。让你家少爷别来,没钱充什么阔呢。” 苏大夫人不如花妈妈会冷嘲热讽一套套的,脸涨的通红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 僵持不下,一个带着面帘的青楼妓子走在花妈妈身后,对苏淮远泫泪欲泣道:“远郎你说一句,玉佩是不是如烟偷的?这样的罪名去了官府如烟是要被乱棍打死的。远郎你舍得吗?你送我玉佩的时候分明还说,与我两相好,情深不知处,我们一起作诗,一起赏画……” 这样的闺房情话,听的围观的众人面红耳赤纷纷测过脸去,却又竖起耳朵听。 没想到苏淮远还在那宽慰如烟:“如烟没事,小爷怎么会舍得你被抓走,那玉佩就是……” 苏大夫人气的重重拍了一下苏淮远,骂道:“还说!瞧你做的好事!” 苏大夫人本想找到如烟要回玉佩,哪知道花楼压根连门都不让她进。不得已只能堵在门口讨个理,苏大夫人也没想闹成如此。只是这花妈妈句句戳在自己心窝里,实在是压不住火气。 眼见着瞧笑话的越来越多。马车里的苏元娘着急,想要下车去劝,被华珑拦下:“大舅母正气在头上,要是知道你来了此处,更要生气了,不要去火上添油。” 苏元娘:“那可如何是好!” 华珑心里却叹气,玉佩在那个叫如烟的妓子手上。苏大夫人一分面子也不给,将人辱骂一番还想要回玉佩,真当花楼的都是毫无脾性吗?且那个花妈妈一看就是在风月场所混迹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人。怎肯在苏大夫人这种鲁莽的人手上吃亏。 这事情闹大,闹到最后大不了花楼将玉佩归还。可是苏家的名声呢? 华珑回想着如烟说的话,一起作诗,一起赏画。画? 想到这里。华珑赶紧让驾马车的小厮去把如烟姑娘的丫鬟偷偷叫过来。小厮听着吩咐去了,不过多时,那丫鬟就满脸疑惑的走到马车前请安:“给贵人请安。” “你走近些。”华珑没有下车,隔着窗帘对那丫鬟说话。丫鬟依言走近,就听到马车里的声音晴朗温和。 华珑言罢,那丫鬟满脸疑问,华珑好似料到又说:“这是邵家的马车你认得罢?你去告诉你家如烟姑娘,再闹下去必定要请出官衙来了,到时未必讨的了好处,不如就此收手,照我说的去做,也不会吃亏。” 丫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但她晓得邵家,是知府的亲眷。便跑回了青楼在如烟姑娘耳边附言。苏元娘偷看,见那如烟姑娘面色由哭转笑,不停的打量这边的马车,对丫鬟点点头。 如烟朝花妈妈示意,上前几步对苏夫人说:“苏大夫人,那日苏公子许诺我进门,自愿将传家宝当作定情信物给我,并非是我偷窃。”话落,还停了片刻。看那苏大夫人又要发怒才继续道:“我原以为苏公子是有几分真心的,既然苏公子反悔,强扭的瓜不甜。我绝然归还此物,还恳请苏公子留下答应给妾的《飞鸟图》,给妾留个念想。” “劝你识趣!”苏大夫人以为如烟服软,冷哼道。 苏淮元听到飞鸟图梗了一下喉咙,想要拒绝,又瞄了一眼苏大夫人的脸色。拒绝梗在喉咙说不出口。 一听那妓子愿意归还玉佩只要普通书画,苏大夫人便端着对苏淮远道:“还不快去拿画!要不是我来,这是能如此简单的解决?看你以后听不听我的话!” 苏淮元明显不愿意,又讲不出理由。只有垂着头吩咐小厮去取画。 马车里的苏元娘目露吃惊色:“就如此……解决了?华珑你对那姑娘说了什么,她就愿意归还玉佩?” 华珑咯咯笑道:“连元娘你也以为那是一般的画卷呢。” 苏元娘讪讪道:“自然,我大哥不善常念书,哪里有什么名贵书画。” 华珑拿手指比了一个三出来对苏元娘道:“那《飞鸟图》值这个数呢。” 苏元娘惊得的那手捂嘴:“那么贵?大哥哪来的钱。” “是诈二表哥的钱,骗来的。大表哥买画那日我和哥哥刚巧碰见大表哥在书屋了。”华珑笑着说:“我想,大表哥若是舍不得那飞鸟图给如烟,就得告诉大舅母那图的价值。可话又说回来若大舅母知晓长鹤图的金贵,大表哥又如何解释买画的钱从何而来?若是知道大表哥花二舅母的钱,大舅母又会如何?” 苏元娘睁大了眼睛看着华珑:“华珑,我可不晓你这么机敏。” 华珑轻笑:“眼瞧着两边性子都杠起来了,只怕用钱解决不了。请出了官衙,还不是让我爹在外祖家和重赋税商户之间左右为难。如此多好,那如烟姑娘得了一件比那玉佩还要贵重的物件,而大舅母又以为用不值钱的画打发了此事,左右都是让表哥吃些亏。” 苏元娘也笑起来:“也是。表哥醉成那样,谁知道他送了多少东西出去。谁平日里总是欺负二哥了,还总是给你爹添麻烦。” 这就是华珑最喜欢元娘的地方,就事论事。绝不因为犯错的人是她亲兄长而偏帮。 两人说完话再掀了帘子瞧去,青楼门口无闹剧可看,堵的人已经散去。想必苏大夫人和苏淮远已经走了。 苏元娘松了一口气道:“也不知往后还要闹出什么样子的事来,真让人烦心。” 苏家这些事华珑也是无计可施,劝慰了几句两人也没了听戏的兴致,便准备打道回府。 突然飘来一阵甜糯熟悉的香气,华珑朝外去寻。这才瞧见街边有卖红糖团子的小贩,有些嘴馋。红糖团子在临安很少见,华珑前世未出阁之前就很爱吃。就对苏元娘道:“我想下去买个红糖团子,你要吗?” 苏元娘还在想刚刚的事,胡乱的点点头,没理会华珑。 华珑带着碧桃下了马车走向摊子,她想凑近闻闻糯米的香气。 猛的见青楼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闪出,大步向自己走来。待华珑看清那人的脸,当场骇住。惊的颜色苍白。 华珑心跳加速,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那黑金圆领袍,冠玉束发的冷峻男子目不斜视的与华珑擦身而过。仿佛没有看到华珑一般。 待男子离开很久,碧桃的声音才在耳边清晰起来:“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华珑有气无力的应道。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陈景川!他怎么会出现在临安! 第七章 华珑头一次失眠了,躺在床上左思右想睡不着。实在是想不通陈景川怎么会来临安呢。 陈景川是魏国公世子,是前世白氏没病逝之前,为华珑定下的夫君。 这位魏国公世子陈景川。祖上是开国元老,陈家当朝也是功勋世家。与相府嫡长女万华珑也算的上是门当户对。白氏和魏国公夫人是手帕交,定下此事后。华珑也见过他几次,陈景川大约知道以后会和万华珑结亲,对她很是礼遇。 那时的陈景川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殿前副指挥使,家世显赫,又长的一表人才。当时华珑也对这门亲事非常满意。 只是后来白氏走了,万家无人操持华珑的亲事,此事就不了了之。她当时决心进宫,就再没有见过陈景川。进宫后听说陈景川娶了北川侯的嫡孙女,夫妻和睦。不过他的夫人进门第四年难产走了。只留下一个女儿。直到华珑死前陈景川都没有再娶。后来的几年里华珑也只在宫宴或是昭德帝的书房门口见到过陈景川,二人谨守君臣本分,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华珑猛然坐起,看着窗外皓月。沙沙的只听闻风声。 突然就释然了,与她而言依旧是平静的一日罢了。有何不同?她只不过是遇到前世认识的人太过惊讶,本以为远在临安能安稳度日,陈景川的出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可华珑对陈景川来说,在前世本就已经是陌路人,这一世更是殊途同归。 他根本不认识自己了,在他的记忆中万华珑已经死了。 稍稍平静些许,华珑又想起了白氏,有些感伤。闭上眼,眼角泛泪。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猛的睁开眼睛再次坐直身子,今天看到陈景川,好像是从花楼里出来的? 原来如此啊,脑海中仿佛还是前世那个与姑娘说话就会脸红的冷峻少年,竟也会逛花楼了。华珑好像窥见了一个有趣的秘密,偷笑了起来。安心的躺下睡了。 第二天吃饭时邵凌提起苏府的事,说是苏淮远被苏大爷禁足了,具体犯了什么错说的含糊其词,遮遮掩掩的。华珑这个清楚来龙去脉的当事人低头猛吃,装作不好奇的样子。 希望那位如烟姑娘不会将自己和苏元娘找她给出主意的事供出去。 这苏淮远禁足了好,别出来闹事儿。大舅母自顾不暇,苏元娘经常可以出来和自己玩耍 华珑正想着出神,又多往嘴里塞了几口饭。最近这些日子被苏氏养的白白胖胖,圆了一圈。袖口都有些紧了。 下午华珑被苏氏遣去书院给邵谦送些吃食。临安书院是前朝太傅归乡后特意为了当地学子建造的。为了能让学子安心念书。亲眷不得入内。邵谦住在书院已经有半月没回家了,苏氏有些担心,准备了吃喝用一应俱全让华珑稍过来。 华珑还是很喜欢这样的活计,又能打发时间又能出门玩,领着碧桃欢天喜地的就出门了。 邵家的马车停在书院门口,华珑派小厮进去通报,自己掀开马车帘子东看西瞧。原来这就是邵谦念书的地方,果然是京上旧城院落的风格,与周围的江南院落格格不入。刚瞧见书院门口的石狮子长的别致。斜眼就瞥见巷子里立着个熟悉的人。 那个穿金戴银的身影不正是苏淮宁吗? 苏淮宁正与一个陌生的女子说着话,面无表情。那女子的神情有些羞怯和慌张。华珑有些着急的把头往前伸了伸,仿佛这样做自己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瞧着两人交谈不怎么融洽,苏淮宁要走。那女子怕他离开便拉住了他的衣袖。苏淮宁不悦,甩开女子的手转身就走。 这样的场景看的华珑心惊肉跳,这两人好大的胆子。当着街上就这样拉扯。 这可好,苏淮宁回头的方向正好瞧见邵家的马车。华珑吓得赶紧放下帘子,希望他没有看见自己。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华珑蹲在马车里自言自语道。 马车里的碧桃满脸疑惑:“小姐瞧见什么了?这么害怕?” 华珑赶紧让碧桃噤声,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咚咚——”有手敲击马车门板的声音。 华珑自知躲不过,掀起帘子瞧去。佯装惊讶道:“二表哥好巧呀。你怎么在这里。” 苏淮宁挑眉:“这话我应该问你才对。这是我读书的书院。” “哦哦!”华珑心中暗骂了自己说的傻话,更像是欲盖弥彰了,只好说:“我来找我哥哥。” 苏淮宁态度冷淡:“他不在,跟先生去别的书院听讲了。” 华珑乖巧的点点头:“啊,那好啊,那我就先回去了。”假装自己是见了男子有些避让的神情。 正准备支会车夫一声。苏淮宁突然盯着华珑说:“刚刚的事情你当做没看见,你敢说出去。” 苏淮宁的语气威胁意味十足。 “二表哥说什么呢。”华珑笑的温和,装作听不懂。 苏淮宁却不打算放过她,冷哼道:“窥他人事,非君子所为。” 闻言,华珑咽了一口气。面上却再也装不下去了。自己对苏淮宁一直好言好气,他这又是什么态度? 华珑冒上火气,柳眉紧簇:“二表哥,我是堵在你房门口偷看了?还是藏在你床底窥觊了?我这倒霉劲的看着石狮子遇上的你俩说话,是我情愿吗?我还不想看见呢!” 苏淮宁显然没有料想到华珑会还嘴,这并非他认识的邵华珑能讲出来的话。一下子竟想不出反驳的话语。冷着脸质问道:“今日事,你难道不会告诉元娘?” 当然会啦!这么有趣的事她怎么能瞒得住不说呢! 但显然华珑不打算实话实说。 华珑手搭在车窗上,不爽道:“是我逼着二表哥当街与别的姑娘拉拉扯扯吗?这街上也不止我一个人,但凡是个人知晓了。二表哥都要怪我是吗?那我可真是太冤枉了。” 说完这话,没想到苏淮宁沉默良久没有反驳。华珑蓄势待发的等了许久,苏淮宁才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我和陈婉如没说什么。”像是在解释什么。 你与她有什么没什么关我什么事,华珑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见苏淮宁不想再跟自己争吵的语气,华珑也见好就收,委屈道:“二表哥,我当真是路过。对你们的事儿也不好奇。二表哥过了乡试,我还没有恭喜二表哥呢。我这心里就是一直记挂着要跟你道喜,没想要今日遇到的那样不巧……” 刚刚华珑还是咄咄逼人的模样,转眼就是一副要哭了的神情。这下倒是显得苏淮宁有些不饶人了。 看着邵华珑玄泪欲泣的眼神,苏淮宁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拿这个表妹有些没办法,冷哼着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什么烂脾气呀?”华珑收起委屈脸面,看着苏淮宁的背影忍不住嫌弃道。 身边的碧桃见苏淮宁走远,宽慰华珑:“小姐可别生气,我看表二少爷爷没有恶意。我也难得见表二少爷说人说那么多话呢。” 好了,这下华珑更是嫌弃碧桃了:“我倒情愿他不与我说话,冷着个脸,好像我欠他银两似的。你要是觉得他好,我就送你去苏府得了。” 碧桃知道华珑没有生气,赶紧笑嘻嘻的求饶。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自己和苏淮宁说话的声音有些吵闹,本是安静的书院门口有好些人朝马车这边瞧过来。华珑憋着一肚子气赶紧让车夫打道回府。 路上华珑细细思量才发现,陈婉如这个名字有些耳熟,那不就是苏元娘说的那个喜欢苏淮宁,讨厌自己的陈家姑娘吗? 原来他们还在纠缠不休啊。 华珑了然,等下次见到苏元娘,一定要跟她好好说道说道才能解气! 这次出门没有见到邵谦,却得了消息,邵谦月底会回来小住。 苏氏忙着准备冬日里的衣物,华珑就又开始过起了安生的小日子。 自从变成了邵华珑,晨起不用给苏氏请安。所以华珑每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 只是今日还未到辰时,华珑就被苏氏派人叫醒,迷迷糊糊的被绛青捉起来梳妆打扮。 好不容易才清醒了半分,就被绛青拉到了正厅。只见正厅里苏氏正笑眯眯的望着她,正厅中间还站着一个穿的花俏,满脸堆笑的丰韵妇人。 苏氏朝着华珑挥挥手,示意华珑去她身边,华珑向苏氏请安,暗暗的打量猜测着那妇人的身份,希望自己别出什么纰漏才好。 苏氏却拉住华珑的手,也不介绍那妇人,笑着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珑儿,上个月你与你哥哥出去游玩,可是去了书屋?” 华珑不知所云,老实的点点头道:“去了。” 那妇人喜不自禁道:“邵夫人,那就是没错了啊,正是邵小姐哩。” 苏氏看着满脸不解的华珑轻声道:“这是李夫人,临安最有名的媒婆。想为城东赵家公子与你说亲。” 说亲? 华珑一下子就清醒了,怎么就突然提起了她的亲事?急忙问:“娘,这赵家公子是谁?” 那媒婆赶紧接话道:“赵家是临安的书香门第,赵公子的祖父是进士,任过京都承直郎,赵老爷也是举人,而赵公子也年纪轻轻是个秀才了。” 媒婆还以为华珑想打听赵公子的家世,忙着说好话。 华珑心里都快急死了,她是当真想问,这赵公子是谁?!为何要与自己提亲! 苏氏点点头,若真的如媒婆所言,确实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华珑见苏氏满意,赶紧拉了拉苏氏的衣袖提醒:“娘,我还没见过赵公子……” 日子还没快活几天,怎么就要议亲了! 闻言,媒婆急忙说:“见过的见过的,赵公子那日在书屋见到邵小姐,一见倾心。这才让赵老爷找到我来给邵家提亲。邵小姐也是见过赵公子的。” 华珑如五雷轰顶,她什么时候在书屋见过这个什么赵公子了? 苏氏大概是看出华珑不情愿,就对媒婆笑着说:“这件事我还要和我们家老爷商量,回头再给你信。” 媒婆点头应是,又是一番花言巧语。看着苏氏的神情觉得有戏。这才随着碧落领赏离开了。 等媒婆离开,苏氏这才对华珑道:“珑儿你不必着急。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亲事本应该我们作主。可我见你是个有主意的,娘总归要问问你。” 华珑听着这话眼泪都快落下来了,苏氏对自己是真的好。 就如白氏那么疼爱自己,当年也是问过自己愿不愿意嫁给陈景川。 华珑拽紧了手,仔细算算自己过了年就十五了,办过及笄礼。确实可以议亲了,前世也是差不多这个年岁白氏给自己定下了魏国公世子。但华珑总觉得小日子还没过够,就要盘算着嫁人服侍夫君,孝敬公婆实在是太亏了。得想个法子让苏氏多留自己两年才行。心思千回百转,华珑就对苏氏撒娇:“哥哥还没定亲呢,娘就急着把我嫁出去,当真是一点也不舍得我。” 苏氏闻言哭笑不得,说:“就会胡说八道,娘是觉得赵家很好,错过了可惜。” 华珑扑到苏氏怀里道:“可我都不知道那个赵公子人品如何,性情如何呢。我想要嫁的人定要视我为掌中宝心头肉,就像爹对娘一样才行。若是个只会读书不解风情的书呆子可怎么是好?” 苏氏笑的开怀,对碧落道:“可听听,诸多要求,感情要皇帝来娶才行。” 怀里的华珑闻言,面色僵了一下,很快收敛起情绪道:“皇帝都有三宫六院,我可不准。若不是个痴情人,便是玉皇大帝都不行。” 知道是玩笑话,苏氏连着碧落一起乐的合不拢嘴。华珑心里却是心跳如鼓,虽是苏氏的玩笑话,可她上辈子真的是嫁给了皇帝,死的凄惨,这辈子她绝对不想再重蹈覆辙。 话说到这里苏氏也不再提,与华珑说了好一会的家常才散。 晚上等邵凌回来,听苏氏把事情一说,便摇头道:“倒是门好亲事,可若是华珑不愿意,也就算了。” 苏氏给邵凌递上热茶,笑着说:“她是怕赵家书香门第,规矩重。” 邵凌是个干脆的,点点头:“倒也有几分道理,华珑孝顺又听话,可性子终究被我们养娇了些,万一她婆家是有心给她立规矩,我也舍不得她受委屈。” 苏氏觉得有道理,略有遗憾的说“可若是觉得读书人不好,总不能嫁到商户吧?商人重利,我怕寻到的人不是真心待珑儿。” 邵凌脱下官服递给苏氏,笑了笑说:“别急,我跟同僚打听打听,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苏氏想起今日华珑给出的要求,照着转述给邵凌:“珑儿说,若是您选中了官宦人家,最好不要使长子嫡孙,她可不要主持中馈,打理庶务,最好也不是大房,要是没有官身,能分出去单过最好……” 还没听完,邵凌忍不住失笑:“真是个没出息的。” 那知苏氏却不同意:“我觉得珑儿有聪慧着呢。我也不舍得娇滴滴养大的女儿去给人家打理家务。” 邵凌笑着一一答应了。 结果到了第二日,华珑又是没睡醒,就被碧桃拖起来去前厅见客。华珑简直要冒火了。这一日两日的有完没完? 碧桃赶紧让华珑穿上衣服,着急的说:“小姐,赶紧去正厅瞧瞧吧,苏二夫人来求亲了。” 华珑还在嘟嘟囔囔的穿鞋呢,听到碧桃这话一个踉跄差点跪下,惊愕道:“碧桃你说谁?谁来给谁提亲?” 碧桃赶紧回话:“碧落姐姐说,苏二夫人不知从哪里知道赵家来提亲的事。赶紧着来给苏二公子提亲,想求娶小姐。” 没听错吧?谁要娶自己?那个只见过两面就差点把自己气死的二表哥苏淮宁?? 或者现在反悔昨日那位书香门第的赵公子还来得及吗? 华珑觉得这次自己真的哭死在苏氏面前算了。 第八章 华珑匆匆走到正院,和碧落打了个眼色就摸到廊下偷听。 隔着窗只听苏氏犹豫的声音说道:“二嫂,你今日提亲的事,我还是要问过老爷的……” 还犹豫什么呢,赶紧拒了! 华珑心中火急火燎。手不自主的拽紧了衣角,原来二舅母对自己那么好,是存了别的心思的。那苏淮宁呢,他知不知道二舅妈的心思? 再听苏二夫人爽朗的声音说道:“月清,你与我说实话便是。我不是那种绕弯子的人。我晓得你们不一定瞧的上我家淮宁,可我喜欢华珑,总归想要和你提上一提。华珑是你们的珍宝,我向来心疼她你们也是晓得的。嫁到别处去万一婆婆立规矩,华珑也只能受着,如果是嫁给淮宁我疼她都来不及,断不会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这话说的正戳中了苏氏的想法,苏氏面对能说会道的苏二夫人有些难以招架。 只听那苏二夫人继续说,语气有些惋惜:“淮宁随了我出身不大好,所以我常与他说要好好念书。这你是知道了,淮宁很听我的话,念书也吃的下苦头。要不是他过了乡试,我也断然没有脸面来跟你提亲。” 苏氏闻言,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是了,淮宁是个好孩子。” 话语间华珑几次都忍住了想冲进去的念头。哪门子的好孩子?可是在街上跟别的姑娘拉扯,还威胁自己来着! 苏二夫人显然有备而来,丢出了压阵的筹码:“若是月清你们舍得,我愿意出五万两的聘礼来风风光光的迎娶珑儿过门。” 屋内的苏氏连同屋外的碧落碧桃等人都被惊的合不拢嘴。华珑更是差点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五万两啊!说给就给? 华珑前世万府庶出的妹妹出嫁,婆家给了三千两的聘礼已是在京上很有脸面了。华珑手帕交曲姒出嫁,也不过是三万两的聘礼压箱。这大舅母一开口就是五万两,那口气就好似早已经备下的。 苏氏结结巴巴道:“我,我还是要跟我家老爷说一声。”那有些急促的语气,显然也是被苏二夫人的阔气吓到了。 苏二夫人说的差不多了,见好就收,起身告辞。苏氏忙起身送走了苏二夫人,拍着胸口连忙吩咐下人道:“快,快去跟老爷说。让他今日早点回来。” 华珑没有进屋,装作不知偷偷回屋去了,她本想说服苏氏像拒绝赵家一样拒绝苏二夫人。可她现在更讶异于自己这个二舅母,确实是个聪明人。 明明白白将这门亲事的好处摊开来讲,暗示苏淮宁会以读书科举之路为重。是个上进有前途的。苏淮宁外祖家富裕,想必将来生活无忧。苏二夫人的性子言出必行,相较起来这门亲事华珑算是下嫁。夫家自然会以华珑为尊。比起家世,这都是苏氏和邵凌更在意的。 华珑就算要拒绝,一下子也找不到好的说辞。说亲事还太早?估计苏二夫人一句等得起就给挡回来了。 思量着二舅母家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为何那么有钱。二舅母是真的喜欢自己吗,还是只是想娶个官家女做儿媳妇?可转念一想别说自己不过是从四品知府之女,有着五万两的聘礼也总有鬼迷心窍的官家大户愿意把女儿嫁过去的。 想到苏氏犹豫的口气,华珑心中是万分理解的。实在是苏氏说话太过滴水不漏。 华珑确实不喜欢读书人,所以才婉拒了赵家。嫁过去万一夫君若整日里埋头苦读书,自己做媳妇的还得在旁伺候着。要是婆婆再苛待些,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但是华珑更不想嫁给苏淮宁啊!苏淮宁见到她就是一副爱答不理,冷言冷语的样子。嫁过去相看两厌吗! 华珑想不出法子,脸色难看,碧桃和绛青也只好在旁边干陪着。 被这些事一折腾,华珑就彻底把遇到陈景川的事抛在了脑后了。 过了几日苏元娘上门来找华珑玩,华珑听见是苏家来人了竟有些拘谨。 但没想到苏元娘兴冲冲的进了华珑的屋子,开口就是:“华珑,这次在曲院举办的赏花宴,你要穿什么去?” 华珑瞧着她风风火火的样子,应当是不知道苏二夫人来求亲的事,松了一口气。也是,苏二夫人那般聪慧的人。没有得信也不会将事情传开。 华珑正窝在屋子里烤炉子,就随手捻着一块干果吃,抿抿嘴道:“我不想去。” 都要秋末了哪来的花?连喜寒的桂花都快谢了。总不能只赏冬菊吧?左不过是夫人小姐凑到一处各家攀比呗。华珑前世见惯了这样的场景,那些官家夫人小姐为了讨好她这个权妃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还有冬日里培育了正红色的牡丹送到自己的宫里的,大张旗鼓,后宫皆知。萧倾知晓后,画过一副牡丹图送给自己。那时宫里都在传,华珑要登及后位。万丞相也在朝堂上为她造势。华珑无法,只好将那牡丹花和牡丹画供在正厅显眼处惺惺作态给旁人看。 其实自己并不喜欢牡丹,也不喜欢红色。 曲院是临安有名的园林,是临安首富李家的别院。这李首富虽是商人,却喜风雅。每到花期,就邀各路文人雅士前来赏花聚会,久而久之曲院便名声在外。过几日的赏花宴是特地为临安夫人小姐举办的宴会,华珑作为临安知府的嫡女自然是在受邀之列,早早的就收到的请柬。 苏元娘闻言着急,忙道:“你怎么能不去,你要是不去陈婉如还真以为你是怕了她。她这几次见我都要拿珍宝阁和花楼的事笑话我,我都快被她气死了。她还说要跟你比琴艺,我便说她输不起就要换一样来,你可得去帮我气气她!” 华珑心里不住叹气,之前邵华珑不过是与陈婉如有几句口角罢了,在自己眼里都算不上什么事。但苏元娘还是小姑娘,自然争强好胜。 华珑突然有了主意,既然这个陈婉如与苏淮宁有些瓜葛。就可以拿他俩的事做文章把亲事给推了!当务之急就是要搞清楚他们的关系。 况且苏元娘在陈婉如面前放了狠话,自己要是不去怕是驳了她的面子惹她生气。想到这里华珑便答应了苏元娘同去赏花宴。 到了赏花宴当日,华珑寻常打扮就出了家门,在马车里睡了一路。马车到了街口驶不进去了,堵在街口。直到华珑睡饱了,车还堵在街尾,绿桃刚替半梦半醒的华珑补了口脂,就听到马车外苏元娘的声音:“华珑,是你吗?” 绿桃忙掀了车帘迎苏元娘上了马车,华珑看她头上已有了薄汗,问道:“你家的马车呢?” 苏元娘喝了一口绿桃递过来的凉茶水,喘道:“我家马车本是从东大街过来,竟过不去,又绕到这条路,更是停在路口便进不来,我就下车走过来了,没想到你也堵在这里。” 华珑闻言诧异:“今日怎来了那么多人?” “戚夫人今日也来了。”苏元娘的脸被晒的红扑扑,怕华珑没听明白又解释道:“戚夫人是京上正阳公主的老师。但凡临安有些脸面的夫人小姐都来了,想在戚夫人面前露脸。” 华珑自然知道这个戚夫人,戚氏出自高门望族,听闻祖上是前朝皇室。年轻时就是京都有名的大才女,后来成为了先帝最宠爱的正阳公主的教养老师,编写了《德善》的女先生。京都的闺阁女子别说是在戚夫人门下学习,哪怕得到她的一句提点,也会被京都贵族当作幸事,若是女子得到戚夫人的夸赞,必然会变成一女百家求的局面。不过自己前世并没有见过这个戚夫人,戚氏在自己进宫的第五年归乡荣养,自己和她并无太多交集,但听闻戚夫人曾在人前形容前世的自己“过慧甚慎”。 华珑听说后,琢磨许久也想不出戚夫人的意思。 华珑心中恍然,原来戚夫人是临安人。 好不容易过了一炷香,马车才又开始动,不一会马车就驶进了曲院,到了二门华珑和苏元娘下车后便有丫鬟来领路。 走到临近花园处,远远的就听见莺燕婉转的喧闹声,华珑探头瞧了一眼,都是与自己一般大未出嫁的闺阁女子。想必夫人们都在另处。 坐在小姐中间众星捧月的陈婉如远远的瞧见华珑和苏元娘,领着一众姑娘走到华珑的面前堵人,讽笑着说:“邵华珑,我以为你不敢来。” 陈婉如早早就来了曲苑,除了因着母亲的吩咐要在戚夫人面前露脸之外,便是要来找华珑的麻烦。 华珑第一次和这个陈婉如打交道。打量了眼前这个女子,不过十四五岁,容貌俏丽。穿的十分明艳。脸上却是得意之色,全然没有了那次在马车外见到她,她与苏淮宁说话时的羞怯。 华珑没有搭话,苏元娘却横眉怒眼道:“我们有什么不敢来的。” 华珑不想在这种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和陈婉如争锋相对,就笑着对苏元娘说:“曲院风景别致,与临安其它园林院落大不相同呢。我们去别处看看。” 陈婉如见华珑不理她,面上挂不住,声音就高了几分:“你莫不是怕输?我要与你比琴艺,怎知你不肯。想必上次背诗不过侥胜罢了。” 周围有小姐见状就小声劝华珑道:“不如算了罢,婉如的父亲是京上陈大人的本家当家老爷。” 华珑心中暗笑,那开口的小姐假意劝慰,实则威胁。若今日自己想低头了事,怕不仅仅是道歉就能让陈婉如轻易放过,想必更有折辱人的后招。 这小姐口中所谓的京上陈大人陈光不过是中书舍人,与爹爹邵凌都是四品官职,不过陈光是京都官员,天子近臣。邵谦却是地方官,在旁人眼里高下立判。这个陈光前世多方托人才拜在了万相门下,最后还是由万相提拔到了这个位置,华珑偶尔见过一次,陈光对自己毕恭毕敬。如今换了个身份,陈家旁支的女儿竟也能对着自己冷嘲热讽了,不得不感叹风水轮流转。 华珑不打算再与她争论,也不气恼。她上辈子在宫里受过的气多了去了。若要事事放在心上计较,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谁知道那陈婉如还是揪着不放,在背后说道:“邵华珑,你样样都不如我。往后也是!” 华珑实在想不懂,为何这个陈婉如要与自己过不去。 本想置之不理转身离开,余光却看到长廊末处有被挡住身影,估摸不止一人。华珑心中有了计较,便笑着对陈婉如温言细语的说:“陈小姐,我不能与你比试。家中让我习六艺是为了修身养心,并非争名夺利的手段。我曾学习女诫,女诫中言不必才明绝异也,不必工巧过人也。我谨记与心。 “你!”陈婉如没想到一向软弱的华珑突然如此巧言善辩,发狠道:“不过是知府的女儿,也敢说教我。” 华珑微笑不语,她猜测长廊处站的是戚夫人,就算不是戚夫人,也会有人将这里发现的事传到戚夫人那里。戚夫人不太喜欢卖弄才情的女子,若陈婉如想讨好戚夫人,自然得废一番功夫,华珑不过小惩大诫罢了。 陈婉如还想再说,有小姐拉了拉陈婉如的衣袖,示意后面长廊里有人,陈婉如只要咽下这口气。 刚巧一个丫鬟上前道:“戚夫人在宴厅等候各家小姐。” 众小姐一同前往宴厅。华珑与苏元娘慢慢的就落在后面,华珑忍不住小声问苏元娘道:“元娘,她陈婉如虽说有位中书舍人的叔叔,但她父亲只是在打理本家庶务罢了,竟指着我说不过是知府的女儿,我怕不是听错了?” 苏元娘在华珑耳侧轻声道:“我听我娘说皇上要与江南世家联姻,陈家也在其中。陈婉如虽说事旁支,却也是有机会的。” 华珑这才了然。昭德帝登基,要和世家打好关系,联姻是最快的办法。陈家如今虽只有陈光出仕。但陈家百年望族,皇上未立皇后,也就是说华珑眼前的陈婉如,也可能后妃的备选。怪不得如此嚣张。 华珑心里百感交集,陈婉如会成为萧倾的嫔妃吗? 华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第九章 各家小姐进了宴厅,大约有十几位站的满满当当。华珑和苏元娘站在角落,与众人一般请安后低眉顺眼。除了华珑,今日来的小姐大约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得了戚夫人的喜欢。 “真是乱花迷人眼,老婆子都看不过来了,都可别拘着。”众人闻言,朝着出声的人瞧去,只见座上端坐着两位中年妇人,正座的夫人身着青色大袄,神情端肃,正看着众人。身边绛紫大袄夫人面容温和,刚刚说话的正是她,戚夫人唤她嬷嬷,能得戚夫人如此尊敬,想必身份也是不凡。华珑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华珑不动声色的打量戚夫人,面容端肃,很是严厉的样子。醒来后第一次见到前世认识的人,有些五味杂陈。 很快华珑低头就将这情绪掩了过去,毕竟已经是前尘往事了,戚夫人并不认识自己,自己也该早些忘了。 华珑把头埋的低低得,却听到那位嬷嬷问道:“哪位是邵家姑娘?” 站在前面的丫鬟小声提醒华珑:“这位是青娥嬷嬷。” 华珑被点名一愣,沉默片刻低着头从人群走出,敛容屏气请安:“夫人见安,嬷嬷见安。” 戚夫人见她礼数周全,面色有些缓和,开口问道:“听说你学过女诫,除了女诫还学过什么。” 华珑正色回答:“还曾读过《女德》《善德》。” 青娥嬷嬷笑着对戚夫人道:“竟还读过你著的书。如今不兴学这些,闺阁女子多喜爱学习六艺。” 闻言,戚夫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既然读过,那便背一段来。” 戚夫人说话轻缓,却带着威严。陈婉如瞬间面露菜色,戚夫人如此说,那定是知道了刚刚自己与邵华珑争执的事,心中很是慌乱。 华珑沉默片刻,身后就有人发出了细微的嗤笑。本朝没有学习女戒女德的习俗,苏元娘也大约是知道华珑几斤几两,在角落拽着衣角很是着急。 站在最前面的陈婉如本就丢了脸面,此刻更是忍不住出声讽刺华珑道:“邵华珑,你莫不是不会背,诓我们与夫人的吧?” 戚夫人扫过一个锋利的眼神,陈婉如忙惊的低下头。 华珑骑虎难下,深吸一口气,缓缓背道:“女有七忌,忌善妒,忌是非,忌不孝…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 华珑声音软糯,却吐字清晰。苏元娘偷偷瞥见陈婉如的脸色难看,喜滋滋的掩嘴偷笑。 华珑背完一段,只见戚夫人依旧是肃穆之色,点点头:“当真熟读了。” 没有让华珑继续背下去。 青娥嬷嬷对着华珑:“邵家姑娘,倒是有心了。”这话说的,好似华珑是特地背来讨好戚夫人似的。不过也差不离,本朝没有太后,昭德帝最敬重的就是姑姑正阳公主,戚夫人是正阳公主的老师,当年华珑为了讨好正阳公主背下了戚夫人所著的书,却不曾想正阳公主对自己一直淡淡的不多话,别说背书了,连说话的机会都不多。没想到竟在此处背给了原主听,华珑心中只觉得好笑。 戚夫人对着众小姐说:“你们都不必杵在这了,戏台那边快开戏了。你们去罢。” 这就是要赶人了,众位小姐各有神色,大多是有些失望。进来站了许久,戚夫人只与邵华珑和陈婉如说了话。但众人也无法,只得悻悻的走了。 华珑正要和大家一起离去,只听青娥嬷嬷挽留道“邵家姑娘,来帮老婆子一起剥核桃吧。” 华珑讶异,抬头看去戚夫人。见她也没有反对,这就是要在众人面前提点她的意思。准备离去的小姐们纷纷转头看来,神色各异,陈婉如的尤其难看。华珑本只是想小小的惩戒一下陈婉如,虽然前世与戚夫人不熟络,性情还是听闻过,与这些临安小姐自然是比之甚足了。未曾想却失之众人,事已至此却也无法。华珑只好朝着元娘眨眼,表示无事。转身恭敬的对青娥嬷嬷行礼应下,端了杌子落座,开始专心剥核桃。 待众人离开,内室安静了下来,华珑小心翼翼的剥着核桃。青娥嬷嬷对戚夫人笑着说:“夫人呐,正阳公主一直挂念着您。不知道您身体如何。” 听到正阳公主的名子,戚夫人温和一笑:“劳公主挂心,身子还算健朗。” 青娥嬷嬷点头:“那就好。” 戚夫人就与青娥嬷嬷闲话道:“青娥,你那么老远来见我,可是有事?” 华珑再次听到这名字,终于想起眼前的嬷嬷是谁了。她原是正阳公主的大丫鬟,后来自梳当了嬷嬷,在正阳公主面前很是说得上话,自己前世去拜见正阳公主的时候,这个青娥嬷嬷就站在正阳公主的身后。 青娥嬷嬷思量片刻道:“皇上马上要充盈后宫了,宫里没有能主事的人,公主心疼皇帝侄子,就揽下了这件事。可你也晓得,公主身子一直不大好,盼着您回去帮着她参谋。” 言罢,青娥嬷嬷看了华珑一眼,见华珑仿若未闻,一心剥核桃。剥核桃的声音也极其轻,眼睛就眯了起来。 戚夫人摸着手中的玩物,若有所思的说:“听说万家又送了姑娘进宫,是万丞相的远方侄女,皇上册封为嫔。” 青娥嬷嬷闻言点头:“确有此事,万家福泽深厚,真是荣宠不衰。” 华珑剥完了盘中的四枚核桃就站到杌子后,核桃仁仔细的放在白瓷小碟里,核桃壳也归置在了另一个盘子里。青娥嬷嬷让华珑剥核桃不过是应景罢了,哪里回真把闺阁小姐当作丫鬟使。戚夫人看着温和的笑说:“你也辛苦了,去和小姐妹一块玩罢。” “是。”华珑行完礼,退出房间。 待华珑离开,青娥嬷嬷又凑近了些低声说:“原以为万氏走了,皇上会宠爱淑妃。未曾想皇上就一直淡淡的,如今后宫也不大进了。” 戚夫人叹气:“君心难测,皇上勤政爱民,向来不是个沉迷美色的人。我问你,万嫔比之万贵妃如何?” 青娥嬷嬷以为戚夫人不过随口一问,便回道:“万嫔有些恃宠而骄,皇上对万嫔很宽容。但她毕竟是万丞相送进宫的,老奴也瞧不出皇上的心思。” 戚夫人皱起了眉头:“万贵妃那样的身世,晓得自己的宠爱从何而来。也晓得自己的位置,本本分分做她的权妃,没去跟那一帮子争风吃醋,也未曾想着生皇子固宠,瞧着是嚣张跋扈,却无伤社稷根本,十分聪明。” “因为万贵妃的家世,皇上自然知晓如何待她更能权衡利弊。”青娥嬷嬷语落,看着戚夫人耐人寻味的神情。 戚夫人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青娥嬷嬷的话。 “难道……”青娥嬷嬷心思通透,闻言脸色霎时变的很难看:“皇上对万贵妃……” 戚夫人点点头:“怕就怕如此,这也是公主殿下最担心的事。若皇上真的对万贵妃真存了心意,万贵妃枉死,皇上心存愧疚。只要万丞相不出什么大纰漏,恐怕顾家这滔天权势是稳当了。” 青娥嬷嬷身子松垮,颓然的靠向了椅背:“这不是公主殿下想看到的。” 戚夫人宽慰道:“罢了,万贵妃已经去了,皇上再有什么心思也无法了。公主来信的意思是多选一些贴心的人儿陪着皇上。我想也是,时间久了皇上自然就忘了。” 青娥嬷嬷点点头道:“我瞧刚刚像那位邵家女儿就很不错,礼数周全。就是容貌不太出众。” 戚夫人也面露满意:“无妨,容貌是其次,还得看这心思能不能向着我们皇上,家世不要太盛。不能再出第二个万贵妃就是了。” 青娥嬷嬷闻言释然,笑着说:“是,夫人。公主还等着您的回信。这次来的女眷中,走了杨相的路子。我们要看的就是那位陈家女。旁人不过是应景罢了……” 戚夫人冷哼道:“只不过风言片语就如此嚣张,陈家女难堪大任。” “老奴会如实禀告。”青娥嬷嬷点头。 华珑从戚夫人那出来,行路身姿端正,袖中的手却早已经拽紧。心像被绣线纠紧了一般,喘不过气。她快步疾走,终于走到了无人的转角,眼眶泛红,忍不住开始掉眼泪。华珑胡乱的拿袖子抹了抹泪花。自己的父亲,在自己死了不过几月,就急不可耐地给萧倾送了万家女固宠。萧倾亦是欣然接受,宠爱有加。而自己呢,早已被忘却,变成说书先生口中耻笑恃宠而骄,恶有恶报的女子,在父亲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好摆弄的筹码罢。 华珑在廊下呆坐了许久才起身准备离开。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走到了陌生的庭院,不远处的屋子里,窗户尽开,四周挂满了白色的纱幔,中间放着一把琴,周遭还有香炉和茶具的摆设,应该是文人雅士弹琴喝茶的地方。华珑走了过去瞧了瞧,桌案上放着一把上好的古琴,华珑随意的拨弄了两下,下手却重,仿佛要把怨气都发泄在这把琴上。 突然身后有声音传来:“你刚刚为什么说不会弹琴。” 华珑大惊失色,闻声看去,这才发现纱幔之后有男子的身影。 华珑警惕的盯着纱幔之后的男子,正在犹豫要不要转头就走。窗外的风吹起纱幔,华珑看到阁窗旁坐着一个身姿挺拔,青衫玉石束腰的男子,那男子正在看书,没有看她。那副模样静的华珑以为是一幅画,若不是男子开口与自己说话,华珑甚至以为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原来自己与陈婉如争执时,这男子也在。可现在同陌生闺阁女子说话,怎么都有些孟浪。 许久,男子看华珑没有作答,也没有离开,抬头看去。 男子犹豫了片刻说道:“花园在东处,这里是西处的茶室。我……姓顾,是李泽大人的门生,与他共事过。是他邀请我来曲苑的。” 华珑大窘,原来是自己走错了地方,走到了人家的地盘上。 男子所说的李泽大人是戚夫人的长子,华珑记得这个李大人任职国子监博士。眼前的男子太过年轻,穿着素简。如果是李博士的门生,又同李博士一同共事,华珑猜测他大约是直讲,既然是先生,便确实可以不设男女大防。 “顾先生。”华珑向顾甚敛衽行礼,灿烂一笑:“我说那些话确实只是投机取巧,不愿意跟陈小姐比试而已。实情便是我弹的不好,怕丢脸罢了。” 邵华珑一个从来没学过弹琴的人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弹曲,不可能不传到邵家。这可不能用天赋异禀来解释。争这眼下得意也没有意思,让那陈婉如叫嚣片刻又不会少块肉,最重要的是可不能吓坏了爹娘和哥哥。 顾甚看着她说:“你学过什么曲子,我看一下指法。” 华珑心里差点要骂人了,这人当先生习惯了,把所有人都当成好学的国子监监生了吗? 华珑面上却不显,出门在外不想惹麻烦,此刻也不想给戚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不过是弹琴而已,这里也没有旁人。若是自己不说,想必眼前这位顾先生也不会到处嚷嚷自己给他弹琴的事吧,华珑心念一转,瞧着桌案中上好的琴,正好也想试试。便坐下来开始拨弦。试了音调,一曲中规中矩的《神话引》从指尖而出。 这一世的邵华珑从来也没有弹过琴。一曲结束,指尖生疼。华珑把手负在背后搓捏着。 顾甚从开始便看着窗外,曲罢依旧没有说话。华珑这才抬眼好好打量顾甚一番,这个顾先生长的实在是好看,石墨色的绸子段束发,一席长发无端散落在桌案和椅背上,明眸皓齿,眉如墨画,嘴角一丝笑意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华珑瞧着眼前的男子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窗外雀跃的鸟儿。 许久,华珑等的有些焦急了,有些忐忑道:“请先生赐教。” 顾甚回神,笑着说:“弹出了几分庄生晓梦时的迷惘,尚可。” “谢谢顾先生指点。我走错路想必家里人等急了,我就先走了。”华珑急急说完,生怕他再留人不等他回话,一溜烟的就跑了。 等华珑的身影完全消失,顾甚指尖敲着桌案,冷声道“八雀,你还要听到什么时候。” 侍从八雀从暗处现身,面无表情:“爷难得与人说话。” “她是邵凌的女儿。”顾甚随意将手中的书卷丢到案上道:“八雀,我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八雀侧目,洗耳恭听。 顾甚淡然笑道:“我说我是李大人的门生,她便知道李大人是谁。以为我是国子监直讲,喊我先生。你说,一个半大不小的女娃娃是如何刚巧得知李大人在调任之前是国子监博士呢。” 八雀正色道:“想必邵大人并未像传言中那样无心朝堂。” 顾甚的原本笑着的神情突然冷若冰霜。 第十章 这一日华珑回到邵府之后,实在是累极,早早就睡下了。梦里百转千回,先是梦到自己杖责淑妃,又梦到自己被万丞相呵斥。后来还梦到自己快死了,萧倾在床榻前流泪。 最后耳边轻声听到白氏的声音:“此生只愿珑儿平安喜乐。” “母亲!!”华珑哭着惊醒,绛青听到声音进屋看见华珑呆坐在床前哭,赶紧上前安慰道:“小姐可是梦魇了,我给小姐点上安神香。” 华珑点点头,听话的让绛青抹了脸,重新睡下去。 怎么会梦到萧倾为了自己哭呢,他那么讨厌自己,还给自己下毒,巴不得自己去死吧。华珑嘲笑自己竟然自作多情到了梦里,竟生出了这样不切实际的梦境。 华珑再次沉沉睡去,第二日醒来她就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亲事。 不嫁人,那是不可能的。自己若是这样说,大概能把苏氏给吓死。她上辈子进宫跟了萧倾,已经耽误了前一生。那已经是这世上最有权势的男人,可华珑过的很不好,心力交瘁,不得善终。可世间男子多是无情,就算此刻是喜欢的,久而久之依旧会贪婪变心。不如就不要寻那难得有情郎,嫁不到喜欢的总可以嫁个顺心的吧? 其实仔细回想,她很赞同二舅母的话。对华珑来说,除却性格这些旁的,苏淮宁真是个不错的人选。嫁给陌生人不如嫁给苏淮宁来的安稳。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多少有幼年的情分在。若是嫁过去苏二夫人作为婆婆必定是宠着自己的,外祖母自然也会疼自己。苏家离邵家不远,还可以时常回来探望爹娘。 最重要是有五万两的聘礼,她想做什么都行。 不过这话华珑可不敢和苏氏说,若是说自己愿意为五万两嫁人。苏氏又要吓死了,万一被苏氏误会自己与苏淮宁有了私情那就更不好了。 打定主意,华珑想要找个机会去一趟外祖家。 既然二舅妈开了口,自己总归还是要寻个机会去问问苏淮宁的想法。万一苏淮宁很讨厌自己,根本不愿意娶自己呢?那前头想的那些都不成立,这亲事根本没必要有所考虑了。 此时二十三坊的珍宝阁中,走进了几位贵客,那穿着紫衣绸缎袄裙的少女娇俏的对身边的清俊男子说:“景川表哥,这珍宝阁的布局与京上的金银楼有些相似呢。但是门庭实在太小了。” 那男子正是魏国公世子陈景川,他没有答话,只点点头。掌柜一看那几人的穿着就知道是贵客,忙迎了上去招呼,少女跟着掌柜去挑首饰,陈景川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街口卖花面具的小贩。 这紫衣少女是陈景川的表妹林清浅。自从三年前陈景川的发妻去世之后他忙于公务,没有再娶,魏国公夫人很是着急。这次竟然用绝食来逼迫陈景川来接娘家表妹去京上游玩,实则是属意这个林清浅表妹做自己的继室。不知为何陈景川心里很是抵触,却也对自己的母亲无可奈何。 不过是个继室的位置,他若是不喜欢,摆着相敬如宾讨了母亲欢喜不好吗? 虽是这么想,但却忍不住想发火。一路上面对这位表妹的所有要求,只当作公务去完成。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早已焦虑不安。 他本想快些回京上,没想到路过临安时。听说那人也在临安,就打算多停留了几日。 林清浅扫了一眼放在桌案掌柜递上来的首饰,大多都是几月前的款式了。皱着眉很不满意。 身后丫鬟谄媚的笑着说:“小姐,临安小地方不比京上。若是挑不到喜欢的,我们去了京上在买就是。”林清浅点头,掌柜听了心中不喜,面上却还挂着笑。 林清浅正准备起身走,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走进店里对那掌柜说:“掌柜的,我来取我家小姐订做的首饰。” 掌柜见林清浅的生意无望,道了声抱歉,就去招呼那说话的丫鬟。掌柜凑到那丫鬟面前回道:“是了,邵家小姐的首饰都做好了。”边说边吩咐小厮递上来一个雕花锦盒,打开给那丫鬟看。 那绿衣丫鬟不是别人正是碧桃。碧桃看了一眼,正是小姐亲手描花样做出来的首饰。一支鎏金红宝石八宝发簪,一只白玉雕梅花簪子,再有一副银饰蝙蝠吉祥纹头面。碧桃拿起鎏金红宝石八宝发簪颠了颠重量,满意道:“蛮好,回头让人来补余下的银两。” 掌柜笑着应是,邵凌是临安知府,自然不会有人担心邵家赖账。那已经走到门口的林清浅听到掌柜的和碧桃说话。回头瞥了眼盒子,就被盒子里的首饰吸引住了,急急的走过去对掌柜道:“掌柜的,这套首饰好看,卖给我吧。” 碧桃和掌柜相谈甚欢,触不及防有人插话。碧桃没想到那插话的人竟还是想要抢小姐的首饰,便一脸警惕的盯着林清浅。掌柜赔笑道:“这是这家小姐已经定下的首饰,也付过定银了。” 林清浅满脸不屑,不以为意道:“我出三倍的价钱买就是。” 掌柜更是为难,额头冒出了冷汗:“这位客人,这不是店里出的首饰,连花样都是这家小姐画的,我实在做不了主意。” 闻言林清浅脸色就有些难看,一把抓着盒子不肯放手。转头对门口的陈景川喊道:“景川表哥,我想要这套首饰,竟有人与我争。” 林家的大姑是魏国公夫人,在京城中有头有脸。所以林清浅自小就被众人宠着,很是骄纵。 陈景川皱眉,他有些厌烦这个表妹的蛮横,但这种时候他也没必要驳了表妹的面子。听到呼喊就走了过去,准备开口帮林清浅开口和店家商谈价格。碧桃力气自然比林清浅大,抢过盒子叉着腰生气道:“你这小姐好不讲理,都说着首饰的花样子是我家小姐画的,就是我家小姐的,出多少钱也不卖。” “不过是首饰……”陈景川说着就看了一眼锦盒里的首饰,话未说完,呆愣在那里,眼睛死死盯着锦盒。碧桃被他的神情吓道,见他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趁机“啪”的合上锦盒就跑。林清浅拦不住碧桃急的直跺脚,转头埋怨陈景川道:“表哥你怎么不拦着那个死丫鬟,竟然敢这样和我说话!” 陈景川回过神来,猛的抓住掌柜手臂,声音有些嘶哑:“你快说,那首饰从何而来。” 掌柜被抓的手有些痛,却不敢不答:“是…是客人我们店里定做的。” “绝无可能!”陈景川坚决的说。掌柜不明所以,低头哈腰道:“是真的!那图纸还是客人画的,上面的刻花磨具还在我们店里呢。我让人拿给您看……” 不可能,不可能!陈景川只觉得头痛欲裂,松开了抓住掌柜的手,掌柜松了一口气。 那只白玉雕梅花发簪分明就是她的东西,是自己送给她的及笄礼的礼物。在她病故后,他明明私下托人将那白玉雕梅花簪子作为陪葬放进了她的棺椁里,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临安? 林清浅看陈景川不理自己,气的转身就走。陈景川吩咐下人跟上表小姐却没有去追。自己大步走出珍宝阁,对身边亲卫吩咐道:“去查白玉簪子的主人。” 陈景川可以断定这白玉雕梅花簪子不会再有相同的第二个,因为那是他十年前亲手做给她的,绝无仅有。 吩咐完亲卫,陈景川面露苦涩。 那一年,直到那一天。他都笃定的以为,自己是能娶她的。 第十一章 碧桃回到邵府,气呼呼的样子把绛青吓了一大跳。绛青忙陪着碧桃进了里屋,碧桃见到华珑一股脑的把刚刚在珍宝阁的事说了出来,听到碧桃夺过锦盒跑了,华珑忍不住笑道说:“倒是个机灵的。” 说完碧桃由不解气道::“小姐你说是不是,竟有如此蛮横的人。当街就要抢旁人的东西,以为有钱便能为所欲为。” 华珑对碧桃笑着摇头:“碧桃,仗势欺人的人很多,所以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就越得小心谨慎。可有时候偏偏是你越谨慎,别人就会欺负到你头上。遇到这样的人不必去讲理,你做的很对,躲着些便是了。” 碧桃懵懂的点点说:“小姐你说话好有道理,好像自己经历过一般。” 那嚣张跋扈之人不就是前世的自己吗? 华珑笑而不语,继续看书。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是遇上了哪家骄纵的小姐。 虽然捧着书,华珑的心思却百转千回。正在想怎么与苏氏开口说想回一趟外祖家。毕竟前几日二舅妈突然开了口,想必苏氏还不想去见二舅妈,怕是尴尬。 自己的婚事,若是没那赵家苏家来提,自己自然有信心能在苏氏那拖上个一年半载。 可若是苏氏和邵凌起了心思……华珑有些焦急。若是苏淮宁不悦这门亲事,两人达成共识早早退了便是。自己还能在苏氏那头感伤一下春秋。总好过事情不上不下的摆在这,自己整日提心吊胆的。 不如去书院堵人罢! 华珑灵光乍现,既然陈婉如能在书院门口堵到苏淮宁,自己当然也可以。 第二日华珑从厨房搜刮了些点心,说是给邵谦送吃食去了。苏氏自然答应。 这送吃食给邵谦是真,去堵苏淮宁也是真。怕绛青打小报告,华珑只带了碧桃。 马车行至书院,正是下学的时辰,书院的学生三三两两的往外走。华珑吩咐小厮将吃食送进去通报。 只是没想到华珑就来过书院两次。每次都两都扑了个空。邵谦又陪着先生去别的书院讲课了。 华珑本想借着给邵谦送吃的,顺便递一份给苏淮宁。再假装元娘落了东西在她那里的理由。让邵谦托苏淮宁送回去,把他叫出来。女子之物不方便邵谦经手。苏淮宁自然不好当着面驳了邵谦。计策虽经不起细想,但总算是个借口。 这下可好,总不能直接就叫苏淮宁出来吧。邵谦不在,估计苏淮宁压根不会理自己。 无功而返,华珑有些泄气。 碧桃自然不知道华珑在失落什么。还夸耀着自家少爷多受书院先生的赏识。 耳边絮絮叨叨,华珑正在思量下一步的计策。突然听到车窗帘子外有声音在问:“请问,是邵府的马车吗?邵小姐可在马车上?” 说话是个男子的声音。 华珑有些意外,并不敢轻易作答,眼神示意碧桃去问。 碧桃机敏的点点头,提声问道:“请问是哪位公子?” 车外的声音回答道:“我是城东赵家的赵成。不知马车上是不是邵小姐。有些冒昧,我想与邵小姐说几句话。” 华珑满头雾水,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叫赵成的人啊?难道是原来的邵华珑所相识的人? 只是对方已经自报家门。不理人家,直接让马车驶走不大好。这是书院门口,自己这样贸贸的下去与他说话也不大好。只好隔着窗户轻声问道:“不知赵公子有什么事吗?” 听到华珑的声音,窗外的赵成声音变得有些紧张。 顾及来往的人,赵成低着声音,在窗口轻声的问:“恕在下莽撞,只是邵家退了我家的提亲。我实在寝食难安。为什么邵小姐不愿意?我知如此问造次无礼,可是我实在想知道。” 提亲?退亲?赵家? 言语瞬间,华珑恍然大悟。这个赵成原来就是来提亲的赵家公子! 这下轮到华珑有些不知所措。亲都退了,怎么正主还找上门来问个究竟了? “邵小姐?” 车里没有声音,站在车外的赵成有些急切。 震惊之余,华珑赶紧回过神道:“家中做主,我便听从。” 只能这样说了,总不能老实说是自己不愿意嫁给官宦之家伺候公婆吧。 闻言,那窗外的赵成竟有几分雀跃道:“原不是因为邵小姐不愿意吗?那此事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在下是真心的仰慕邵小姐。绝无懈怠。得知邵家拒绝,在下日日难眠,已是心结。若邵小姐允肯,我就让父亲亲自上门。” 糟糕!华珑本想打个马虎眼就把这件事情掩过去。没想到竟让赵成觉得有了机会。便赶紧说:“我听闻赵公子书香门第,家境殷实。自知文德不配,还请公子见谅。 这算是婉言拒绝了吧,这位赵公子也是个读书人。应该不会听不出来华珑话里的意思。 只是没想到那赵成好似个愣头青,仍旧坚持:“我在书屋见你那日,你正在看《鲁元杂谈》。我也很喜欢那本书。我从没有见过喜欢那种书籍的女子。邵小姐与众不同,实在不必妄自菲薄。” 书屋! 华珑再次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媒婆说自己早就与这位赵公子见过。就是那次自己跟着邵谦去书屋碰到的人呀。当时确实瞥见一个男子偷瞧自己。自己还当是遇到了熟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华珑两世为人,却是第一次面对如此直白的爱慕。心中也生出几分动容。沉默片刻,华珑与那赵成说起了小时候的事:“赵公子,你可养过雀鸟?我小时候屋中豢养雀鸟。叫声灵巧,后来家中庶妹喜欢,我便送给了她。当时她喜欢的紧,精心养护。可是到了第二年,庶妹喜欢上了西域犬,那雀鸟就被她放走了。大约是冻死了。” 赵成愣愣的听着,他曾经无数次幻想华珑的性情,谨慎、活泼或者温柔他都心悦。但此时人就在车里,那沉稳淡然的语气。就好像历尽沧桑的长者叙说旧事。竟让人心生敬畏。一时没明白华珑为什么要与他说小时候的事,愣在那处。 华珑继续说:“赵公子,请恕我不能回应你的爱慕。世人就是如此,今天我喜欢《鲁元杂谈》,正巧赵公子也喜欢。若是来日我不喜欢了,那赵公子又打算如何?成为一世夫妻相处生活。并非喜好一本书只需翻阅那样简单。赵公子全然不知我是怎样的人,性情又是如何。我亦是不知道赵公子的喜好性情。如此轻易应承婚事,与你我都不公平。赵公子往后的大好前程。而我居于临安如那雀鸟,眼见不过天地。赵公子往后遇见更适合的人,可能欢喜的不只是同赏《鲁元杂谈》了。” 这些话没有敷衍,不是推托之词。是华珑的真心话。 许久,只听一声叹息。窗外的声音有些怅然若失:“是我冒昧了。” 过了片刻,赵成像是重新鼓足了勇气,道“:我不再打扰邵姑娘。这是我给邵姑娘准备的礼物,没想到还有机会给邵姑娘。还望邵姑娘不要介怀我今日的鲁莽。” 容不得华珑拒绝,听到一阵窸窣声。赵成将东西交给车夫就转身离开。车里的华珑听到远去的脚步声,这才掀开帘子瞧了一眼赵成的背影。衣冠整洁,步伐洒脱。在书屋的时候偶然一见,是个清秀的少年。 车夫让碧桃递进来一本崭新的《鲁元杂谈》华珑有些感慨,自己就这样轻易辜负了一个少年的真心。也不知道这本书他随身携带了多久。若非自己前程往事,纠缠余生,实在是怕了轻易付出感情。这位赵公子也算是不错的良配吧。 华珑随意的翻开,有些感伤。 前世时,送万华珑金银珍宝的人何其多。都不及这本书来的真诚。 难能可贵。 此刻华珑没有发现的是,苏淮宁就站在马车不远处。身后的小厮提着华珑给的食盒。他本想将食盒退回去,看看这个平日里全然不愿意理睬自己的表妹到底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却没曾想意外看到了这一幕。赵成是他的同窗,他自然认识。 华珑所说的话苏淮宁也都听到了,他有些意外,这表妹竟然能说出这般颇有深意的话。更让他惊讶的赵成这样大好前程的青年才俊,邵华珑就这样给拒了? 见苏淮宁没有动静,小厮在身后问道:“二少爷,要将食盒退回去给邵小姐吗?” “不必了。”苏淮宁有些不知道要和邵华珑说什么。他对这个表妹这些年来的映像,就在刚刚全部推翻了。言语间善解人意,温和而道。她为什么从来没有这样与自己说过话?是讨厌自己吗?苏淮宁心中却生出了别样的意味。 突然苏淮宁想到了什么,自然自语:“她哪来的庶妹?” 小厮以为苏淮宁在问自己,喃喃道:“大约是京上邵家的姐妹吧。” 苏淮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马车上,碧桃问:“小姐,我们要不要回府啊?” 既没有见到邵谦,又没有堵到苏淮宁。华珑有些懊恼。转念却一想都出来了,不能白出来一趟啊!便吩咐马车夫转道去茶馆听说书。 对,华珑最近迷上了茶馆听书。听多了就觉得万贵妃淑妃缠斗的故事还挺有趣的。那茶馆也是认识邵华珑的,说书先生见华珑来多了,闲暇时还会与华珑讨论故事里说书先生无从得知的细枝末节。华珑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久而久之,说书先生觉得华珑实在是编故事书的可造之材,这地位就从茶馆的贵宾一跃成为说书先生的知己好友。 邵华珑已经不再是万华珑了。渐渐的要学会不再为了万华珑的事牵动喜怒哀乐。 只是没想到平日热闹的茶馆,今日却有些冷清。华珑领着碧桃上楼的时候,碧桃指着窗外街对面有个熟悉的人影,碧桃连忙拉住华珑说:“那不是苏少爷吗!” 华珑探头一瞧,那不正是大表哥苏淮远吗?他不是在禁足吗?怎么出来了?穿的花枝招展的毫无被禁足责罚的苦色。想必又是大舅妈使了什么招数将他放出来了。 华珑皱着眉,她对这位大表哥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就算他被放出来又关自己什么事情。算了算了,就当没看见吧。 还是老地方,二楼小间里。小厮摆上了茶水点心,华珑正美滋滋的准备听她添油加醋的淑妃传呢,可没想到今日说书先生说的故事却不是万贵妃与淑妃,换做了一般茶馆都会讲的武松打虎。 华珑疑惑道:“怎么今日换了故事。” 水浒一般茶馆都能说,正是这茶馆的先生喜欢讲京上秘闻,才引得茶馆高朋满座。 小厮是认识华珑的,朝着门口瞟了一眼,低声说道:“隔壁来了京上的贵客,可不敢再说宫中的事了。 京上的贵客?华珑来了兴致:“你可知是谁?” 华珑是一贯的好相处,小厮自然知无不言,言语中还颇有抱怨。:“好像是魏国公府的小姐,脾气有些大。” 魏国公府不就是陈家嘛,确实华珑前几日才见过陈景川。也不知道陈景川来临安是因公因私? 啧啧,无论是因何而来。带着自家姐妹还去逛青楼。这个陈世子几个月未见也是堕落了。 华珑心中忍不住腹诽。 既然说书先生讲的不是自己的大作,华珑没了兴致。便吩咐碧桃,准备收拾离开。 好巧不巧,却没成想就在楼梯口撞上了这位熟悉的故人。华珑早就料想到,既然魏国公家的小姐在这听说书。那自然陈景川在这里也不奇怪。 比起上次相遇,华珑已经能很自然的掩饰神色。 陈景川正在走廊上与手下说话。走廊直通楼梯,有些狭窄。见有人要过楼梯,便停止交谈。华珑赶紧低下头,掩面低头,装作看到陌生男子羞怯的样子快步走过。 陈景川依旧是目不斜视看着远处。仿若未见任何人。 华珑心有余悸,头也不敢回,不敢再逛赶紧上了马车就回去了。 等不相干的人离开。陈景川继续低声问手下说:“找到了吗。” 手下恭敬的回答:“那首饰主人是临安知府邵凌独女,邵小姐年十四。从未出过临安。这是她平日爱来的茶馆。” 手下恭敬的回答:“那首饰是临安知府邵凌独女所有,邵小姐年十四。从未出过临安。这是她平日爱来的茶馆。” 陈景川忍不住皱眉,手下所说的信息与那个人没有相似之处。可她为什么会有自己亲手制作的梅花簪。 物有相似,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陈景川很快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不行,宁可查到最后只是个误会。也不能放过。他从来都是个刨根问底的人,还是得想办法见到那位邵家小姐,问个清楚明白才是。 问完话陈景川走进了屋子,林清浅一看到他,就抱怨道:“我听说这儿讲的是宫中秘事,我才来的。怎么说的是水浒传呢?” 看这表妹,陈景川不免有些头疼:“你这样大张旗鼓的来,谁都知你是魏国公府的人。谁还敢说谣传宫中的事。不要命了?” 林清浅甜甜一笑:“这还不是为了表哥的面子,不能让他们懈怠了。只是我好想听那位亡故的万贵妃生前如何?可惜了。” 听到那个封号,陈景川心中不悦,却也不想这般与林清浅计较:“宫外的人如何得知宫中的事,不过是臆想编造罢了。” 没想到林清浅不折不挠,继续追问道:“表哥你是不是见过那万贵妃与淑妃,谁比较漂亮?” 自然是她。淑妃如何与之计较? 陈景川心中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嘴上确实:“好了,听故事吧。” 林清浅还想再问。陈景川已经专心看向了说书先生,不再理睬他。 这时门口传来小厮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音,声音很低。但陈景川的听力极好,只听那门口有小厮说:“邵家小姐有东西落在这儿,赶紧找人给她送去。” 与他答话的应该也是茶馆小厮,只听他说:“就是本书吧,赵家小姐三天两头就来我们这儿。等他来了再还他便是。”语气十分熟稔。 先前的小厮却不同意:“随身带着想必重要,我就怕收的不好给弄脏了。他们刚走不久你赶紧去追。” “唰——” 包厢房门被拉开,两个小厮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黑衣俊朗的冷峻男人。 “你们说,谁刚走不久?”陈景川的声音有些低沉。 “邵,邵家小姐。她落了东西……贵客您认识?”先头拿书的小厮战战兢兢的回答道。 十二章 陈景川顺着话看道小厮手里捧着的书,正是邵华珑落下的那本《鲁元杂谈》。 陈景川心中再次翻江倒海。他仿佛还就能回忆起,自己在不远处看到她坐在廊下,身边放着几本书。身边交好的女眷打趣她说:“华珑你呀就是喜欢看这些古书,我都看不懂。” 看书少女闻言,指着手边书籍笑笑说:“有些古书会有言简易懂的新编,比如《稻村记》《论长安》。” 女眷随手拿起一本翻阅:“那你手中的书是讲什么的?” 看书少女珍视的抚摸手中的书籍:“《鲁元杂谈》里都是一些旧时的典故,确实是晦涩的很。不过这本是抄录的。” 旧事仿佛就在眼前,陈景川回过神来,对小厮说:“邵家小姐什么时候会再来?” 华珑窝在家中没有想到什么拒绝提亲的好计策,决定装病。咳嗽几声,说不舒服。虽说是个拖延招数。但能拖些时日也好。 苏氏满心照顾华珑,没空理会其它。过了午食就呆在华珑屋子照看。华珑也不能出门除了躺着无事可做,正心生烦闷。 刚巧,苏氏身边的丫鬟碧落来传话,苏家老夫人病倒了。苏氏便让碧落赶紧收拾备马准备回苏家。 “我也去!”华珑猛的坐直了身子,对苏氏说。 苏氏被华珑的动静吓了一跳,赶紧说:“你不舒服就不要出门了。” 华珑赶紧掀开被子跳下床:“我不过是有些咳嗽,不碍事的。外祖母病了我呆在家里心中着急,万一担心的病更重了可就不好。” 苏氏只得点点头。 邵家与苏家同在临安,却在南北两头,大约要一个时辰的车程才能到。马车上,华珑向苏氏询问外祖母的病,来报的人也是一问三不知。华珑心里越发担忧起来,虽然她还没有见过这个外祖母。可是在苏氏口中,外祖母对她疼爱有加,苏氏作为出嫁女,怕妯娌吃心,不是逢年过节不太回娘家。只隔三岔五的会送一些礼到苏家,外祖母也经常给华珑送一些别致用心的礼物。这具身体血脉相连的感情,是华珑无法阻止的,也是她无意去阻止的。 马车夫得了令,急着赶车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苏家。苏二夫人立在二门候着苏氏和华珑。苏氏看到苏二夫人有些拘谨,苏二夫人却依旧热情的抓着华珑的手问候了几句,就揽着苏氏道:“娘等你和珑儿很久了,路上可还顺利?” 苏氏看苏二夫人并没有提前几日提亲的事,又见她提起苏老夫人时神情松缓。想必苏老夫人并无大碍,就说:“二嫂,娘的病如何了?” 苏二夫人回道:“无事,我请了临安最好的大夫来给娘瞧病,说是郁结攻心,修养一个月就好了。我又从娘家请了一个擅长医科的女大夫过来,明日就会到。” “那就好。”听到苏老夫人没事,苏氏安下心来。回想了片刻却听出了苏二夫人话里的不对劲:“怎是二嫂在管这些事?大嫂呢?” 苏二夫人摆摆手,嘴角却掩不住的嫌弃:“我就不说了,免得大嫂又说我搬弄是非。你自己去问娘罢。” 看来又是苏大夫人那边惹祸了,苏氏闻言只得点头。 穿过花园的长廊,就是东边的院子。老夫人就住在东院的正屋,进了老夫人的屋子,满屋药味。丫鬟婆子纷纷朝着三人行礼,苏大夫人果然没有在床榻前伺候。苏氏靠近床榻就开始抹泪,看到床榻上的老夫人头戴衣布条子,一脸憔悴。实在是心疼,忍不住扑在床榻上低声抽泣。老夫人本是睡着,被声响吵醒,看到眼前的娇柔妇人,欣喜挣扎的起身道:“我的月清回来了。” 有丫鬟眼疾手快的垫上软垫。 苏氏拉着老夫人的手,红着眼眶说:“娘你可要养好身子呢。” “知道了知道了。大老远跑来就这样给我瞧着你哭哭啼啼的。我身子本快好了都要被你哭坏了。”老夫人看着女儿瘦小的脸,心疼的说。 华珑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这个老夫人真有趣。老夫人注意到了华珑,对她挥挥手示意华珑过去:“珑儿又大了,外祖母都快不认识了。你上次病着外祖母身子不好也没去瞧你,外祖母是记挂着的,你可别怪外祖母。”是打趣的语气,大约是想让苏氏不要那样伤心。那次华珑从山上摔下来,怕苏老夫人担心特地没告知。 华珑请安之后就抓着外祖母的手,笑着说:“华珑可不敢,外祖母的礼我可是尽数收了呢。若是我敢责怪外祖母。我娘这样孝顺的,可不要训我背女诫了。” 苏氏和苏二夫人都被逗笑,苏氏嗔嗲着轻拍了一下华珑的背:“就你会告状。” 苏老夫人笑容挂在脸上,看不出病气,苏氏心中疑惑,就问道:“娘你好端端,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苏二夫人寻到了机会插话:“还不是你那大嫂,就会惹娘生气。” 苏老夫人脸色就沉了下来,皱着眉拍着床沿道:“好了,别说了。老二家的,你还嫌这个家不够乱吗。我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老是和老大家的置气做什么。” “我也没说错啊,就是大房整日乱来才惹的娘生气,月清是自己人有何说不得的……”苏二夫人被呵斥,讪讪然的却坚持说。 苏二夫人平日里什么都好,但只要能在苏老夫人揪住大房的错处就会得理不饶人。这可是确实是大房做的不对,想到此处苏老夫人的胸口剧烈起伏。 “到底怎么回事,娘不要瞒我。我虽是出嫁女,确是时时刻刻记挂着娘家的。”苏氏着急的说。 苏老夫人看了华珑一眼,华珑心领神会道:“外祖母,我想去看看元娘。” 苏老夫人点头,等华珑离开屋子。当着苏二夫人和苏氏就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珑儿长进不少,倒是个懂事的。” 华珑跟着丫鬟去了苏元娘的院子。门口有守门的丫鬟,路上就听说苏元娘苏大夫人都被禁足了。还以为苏元娘被禁足定是十分郁闷,没想到苏元娘正侧躺在榻上正吃着干果,丫鬟在一旁捶腿。屋子里熏着银丹草香,很是清爽。华珑遍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心情不好呢,急巴巴的来瞧,未曾想你过的如此惬意,倒是我吃亏了。” 苏元娘看到是华珑,喜的蹦下了床,拉着华珑的手坐到贵妃榻上说:“你怎么来了!我可无聊死了。” “外祖母病了,我来看她。”华珑顺势也坐在了贵妃榻上。 苏元娘的头上攒了黄色绒花,耳上吊着珍珠链子。很是俏丽,脸上也是一副舒然的神情,毫无被禁足的苦闷之色。 苏元娘从攒盒里抓了一把干果给华珑,劝慰道:“你不必担心,祖母没事。都是被我娘气的,昨天我去瞧祖母。祖母虽然躺着直哼哼偷偷却朝着我眨眼睛呢。” “大舅母又怎么惹了外祖母了?”华珑剥着干果边问。 苏元娘皱眉,一脸鄙夷道:“还不是我那不争气的哥哥,你不晓得他多不要脸。外祖母早年给他定了一门亲事,是婺州严家姐姐。我小时候见过,知书达理,很是漂亮。” “那多可惜,苏大表哥那样的人……”华珑脱口而出,若这苏小姐真如苏元娘所说那般好,配了苏淮远实在可惜。又惊觉苏淮远到底是苏元娘的哥哥。这样当着面说人家兄长不好,难免会生气。只好讪讪道:“那后来呢?” 苏元娘却满不在乎的说:“你不必顾及我,我也觉得我那哥哥忒不是东西。人家严姐姐知道了此事,借故来临安想去偷偷瞧一眼我哥哥。哪知道在书院守了三天都没见着人。后来派人打听才知道我哥在青楼鬼混。严姐姐不死心,怕流言不实,还想再去瞧一眼。就去了青楼,结果还真把我哥等出来了。你可知我哥多混账,他喝醉了酒竟然差点把严姐姐轻薄了。” 华珑差点惊呼出声,这苏淮远,当真是太荒唐了!!这样毁人名节的事也做的出来! 缓了好久,华珑才缓过味来。拿茶盏的手都有些颤抖,她抿抿唇又问苏元娘:“那你是为什么被禁足了。” 苏元娘看着华珑惊魂不定的神色,觉得好笑:“我哥哥本来因为上次青楼的事被禁足在书院,我娘心疼他就把看守的人撤了。结果做出这样的事!这次瞒不住了,祖母又把在徐州的父亲叫回来,这次打算严惩。我在旁应和了两句,我娘说我没帮着她和哥哥跟外祖母求情,是不忠不孝。就罚我禁足绣花呢。” 华珑噗嗤一笑:“也就是说外祖母禁足了大舅母,大舅母又禁足了你。” 苏元娘佯装轻锤了华珑一下说:“我不出门也挺好的。说真的,我喜欢严姐姐,却不愿她做我的嫂子,不愿意她跳进这个火坑。我总是要嫁人的,我娘和哥哥哪是好相与的。” 华珑瞧苏元娘也不过比自己大了两岁,却想的通透,看桌子上满是闲书络子,就打趣道:“你倒是心眼大,听会给自己找乐子。” 苏元娘瘪瘪嘴:“禁不了几日的,陈家夫人设宴。我母亲与我也在邀请之列,我娘肯定会让我去的。” 华珑听的耳熟:“哪个陈家,是陈婉如他们家吗?” 苏元娘点头,像是又想起什么八卦,赶紧凑近华珑低声说:“你知道吗!陈婉如不日就要进京了,说不定是要进宫当嫔妃了。” 华珑抓了一把干果也吃了起来:“上次你不就说皇帝要和世家联姻吗?怎么陈婉如要进京你很惊讶似的。” 苏元娘瘪瘪嘴:“她不是喜欢我二哥嘛,我以为她不会去的。” 华珑用手指点了点苏元娘的额头笑着说:“难不成你还想和她做妯娌?” 苏元娘继续说:“听说戚夫人也要进京了。陈婉如与戚夫人同行。陈家设宴就是为了同性。我只是有些不懂,那日戚夫人分明就不喜欢陈婉如,怎么还要同她一起上京。” 华珑也没有细想就说:“也许戚夫人与陈家交好……” 华珑虽与苏元娘笑着,心里却慢慢沉下去。 不对,正阳公主打理昭德帝后宫事,最忌讳官员手下与妃嫔交往过密。所以万华珑一直不讨正阳公主的习惯。如果陈婉如要进宫,戚夫人这样大张旗鼓的与陈家女上京。不需要避嫌吗? 还是说陈家女就是正阳公主选定的?!戚夫人不需要避险? 所以那日戚夫人留下华珑根本不是为了抬举华珑。她好似喜欢华珑,最后带走的还是陈婉如。 戚夫人以为华珑是妄想入宫的官家女,这是借着这件事在敲打自己和旁人。 想到此处,华珑反而松了一口气,无论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往后怕是和戚夫人不在有干系了。 十三章 而此时苏老夫人的屋子里已经屏退了下人和苏二夫人,苏老夫人把事情经过对苏氏讲清楚之后,颓然的靠在软垫上失望道:“希望严家那边因着我“病重”,能宽恕淮远,也算是给老大屋里的警醒。若是她还不清醒,我这把老骨头只能重新主持中馈。等我百年之后,也有脸去见苏家的列祖列宗。苏家的名声绝对不能毁在我这个老婆子手里。” “娘,苦了你了。女儿不能时常呆在娘的身边,实在是不孝。”苏氏拭泪,声音凄厉。 苏老夫人动容,她最是心疼这个女儿。母女二人低声说着掏心话。 “听说老二家的给你提亲了?”苏老夫人话头一转。 苏氏点点头:“娘你都知道了。” 苏老夫人抿抿嘴说:“老二家的没有瞒着我。淮宁是个好孩子,老二家的也是好相处的。” 苏氏有些茫然,苏老夫人这番话是赞同这门亲事的意思吗? 见苏氏不明白,苏老夫人叹息:“若你想要华珑此生无虞,我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只是华珑将来的造化,还得看淮宁这孩子了。” 苏家如今已经没有在官场的助力,最近的便是邵凌这个知府。苏淮宁的仕途只能靠自己。而华珑嫁给苏淮宁算的上是下嫁。苏氏自然十分犹豫。可若要拒绝,怎么拒绝却是门学问。 苏氏低着头,轻轻的说:“我没有嫌弃二嫂嫂的出身,也没有瞧不起苏淮宁这个孩子。可是我只有华珑一个女儿,总想要给她最好的。这怕选错了,那怕她过的不好。怕拖累她这辈子。” 闻言,苏老夫人摸了摸小女儿的侧脸,温声道:“你可知我为何愿意把你嫁给邵凌。邵凌父母亡故。在本家处境艰难。可是他为人正直,对那些居心叵测的亲眷反而诚心以待。想必不会对你差的。这些年来的日子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没给你选错。” 苏老夫人拍着女儿的手,笑着说:“你如今也体会到我当年的心境了。” “娘。”苏氏含泪。 “娘。”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二夫人折返语气着急道:“严家来人了。” 苏老夫人与苏氏面面相觑,没想到严家的人来的这样快。苏二夫人的焦灼也是写上了脸上,毕竟这件事闹大了整个苏家都不好看。 “严家来的是谁?”苏老夫人直起身子,急急的问道。 苏二夫人连忙回答:“是严家三老爷!” 苏老夫人蹙紧了眉,低声喃喃自语:“严家三爷最是口才好,想必此趟……是来退婚的!” 闻言,苏二夫人和苏氏皆变了脸色。 “快,把老大家的叫过来。她既是淮远的娘又是当家的,严家既然要退亲,终归是要她知晓的。”苏老夫人低声吩咐:“老二家的,把严家安置在南院,就说我身子不好还没醒。让他们稍候片刻。” 苏二夫人应是,匆忙离开。 另一边苏元娘立马得了东院的消息,便拉着华珑就要去偷听。华珑大惊:“你不是被禁足了吗?” 苏元娘忍不住笑她:“禁什么足,谁能拦得住我不成。这院子里可都是我的人。” 周遭的丫鬟包括守门的丫鬟听到这话,都低下头装作没听见。华珑在心里是叹了又叹。这苏大夫人管家真的不行,就连苏元娘都比她出息多了。 绕过了丫鬟婆子,二人摸到了老夫人的屋子后面,刚蹲下就听到了杯盏砸碎的声音。就听到苏大夫人满不在意的口气说话:“娘,你生什么气呢。严家要退亲便退了。我们淮远还怕找不到更好的人家吗?我才是瞧不上他们呢,家中不过只有一个七品官的老爷。也不能帮扶淮远。说不定还要我们反过来帮持严家呢。” “你!”苏老夫人的语气明显不悦:“糊涂啊!严家退了亲,旁人一打听就知道是怎么缘由。你还妄想给淮远找户更好的?” 苏大夫人明显有些疑惑道:“这事闹开了总归是姑娘家不好受,难不成严家还能举着铜锣在街上说喊吗?” 接着传来苏二夫人不屑的声音:“我看大嫂真的是糊涂了。此事两家闹翻了不能说实话,那污名泼到淮远身上如何容易。什么身疾,病弱,命衰,说法何其多。你如何去解释?难道要实话实说是你家淮远调戏了人家姑娘吗?” “你胡说什么……!”苏大夫人气势要与苏二夫人争吵。 苏二夫人迅速打断了她的话继续道:“严家如何家风肃正,严以律己,严家姑娘更是贤德出名。淮远呢?不是我这个二伯母埋汰他,整日青楼喝酒不读书。退了亲旁人只稍打听,便会觉得是苏家之过,任凭你几张嘴都说不回来。这事发生在临安,严家姑娘回了婺州沉得住一年半载的气,凭她的好名声怕找不到好人家?别是你家淮远,最后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你也不只有这一个儿子,元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听完这话,华珑忍不住微微点头。自己这个二舅母真是难得的清醒。她虽厌烦大舅母,就差把嫌弃二字写在脸上了。但大事当头还是以苏家最重。苏淮远这事若是能相安无事的退亲也就罢了。想必严家气在头上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连累苏元娘和苏淮宁的名声,那可就真的是无辜了。 这话便是当头棒喝,难得就连苏大夫人没有反驳,沉默了片刻。苏大夫人低声哀求道:“娘,这可怎么办啊?其实我觉得那严家姑娘挺好……我挺喜欢的……” “哼!”苏老夫人呵斥道:“这时候知道着急了?看你怎么教的儿子!” 苏元娘听的不过瘾,偷偷去扣窗户纸伸着脖子拉着华珑偷看。华珑拦也拦不住,最终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也跟着朝屋里看去。 苏大夫人跪在苏老夫人身边抹泪。苏氏和苏二夫人站在旁边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苏老夫人才开口:“这亲事,不能退。” 闻言苏大夫人喜出望外,老夫人既然开了口,必然是要做主管事了。苏大夫人刚想要说话,便听到苏老夫人沉声道:“这家你先不要当了,好好去管着淮远直到娶亲罢。” “娘!”闻言苏大夫人立刻垮下脸来:“你这是当着老二家的和月清,要驳了媳妇的面子啊!我不当家,那谁当……” 苏大夫人若有所思的看向苏二夫人。苏二夫人急忙撇清关系说:“娘,我也要回去好好管教淮宁,可不要学了某些人呢,做出这档子难看的事。” 苏大夫人恶狠狠的剐了苏二夫人一眼,苏二夫人仿若未见。屋外的华珑都快忍不住笑出声了,这二舅母落井下石的本事真是不错。 “即是如此,那还是让我这把老骨头勉强撑着吧。你不要是不想管你儿子,那就什么都别管了。好好养着吧。”苏老夫人阖眼,不去看苏大夫人哀怨的眼神。苏大夫人见事已至此,还有求于苏老夫人。不能驳了老夫人的话,便嘟嘟囔囔的诺下了。 苏老夫人交代完将苏大夫人和苏二夫人都遣走,悠悠的苏氏道:“你去廊下把那两个偷听的给捉回来。” 苏氏闻言有些诧异。 被发现了!华珑下意识想躲,苏元娘却笑嘻嘻的拉着她起身朝屋里走。苏氏看着二人从门外摸进来,哭笑不得。 “我每次躲在这里,祖母都是知晓的。”苏元娘笑嘻嘻的说。 苏老夫人叹气说:“不分轻重。” 见苏老夫人没有责怪的意思,华珑安下心来。 苏老夫人苦笑:“等会我去见严家的人,你们就在屏风后面听着吧。元丫头我是拦不住的。” 苏元娘掩着嘴噗嗤笑。苏老夫人指着两人说:“也罢,你们以后嫁人了,总会遇到比这更难的事。不妨听着些。” 苏元娘和华珑点头。 苏老夫人带着苏氏在前厅接待了严家的三老爷,苏元娘和华珑就躲在椅背后面的屏风后面,不敢作声。 “见过苏老夫人,老妇人安康。”严三老爷大约三十岁的样子。举止文雅,面容恭敬。身后站着两个严家的小厮。 华珑心中惊讶,严家真是好家教。遇到这样的事,面对苏家面上没有怨气,礼数周全。如此沉得住气。 “唉……”苏老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我们苏家对不起你们,我无颜面与你们老夫人说。” 严三老爷心中大石落了几分,本以为要唇枪舌战一番才能将苏淮宁的罪定下。没想到苏老夫人这话就是把苏淮远的罪行认下了,猜想着苏老夫人不像是那胡搅蛮缠的人。这个婚约可以解! 闻言,严三老爷正襟危坐:“既已如此,严家也不是想来问责苏家。晚辈前来,是想为了我们家二姑娘退亲的。还请老夫人准许。” 苏老夫人沉声道:“严三老爷,我难辞其咎,只是退亲这件事伤及的总归是你家姑娘多些,盼望慎重。” 严三老爷摇头:“这番境遇,我家二姑娘无法释怀。” 苏老夫人神情陈恳:“这件事,出了这样的事。是我们苏家管教不严。苏家愿意添置双倍聘礼,外置三座庄子,良田百倾。” 严三老爷脸色大变,急急道:“苏老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严家不是来借故敲诈的。” “诶!”苏老夫人打断他的话:“我知晓严家并不贪图聘礼财物,这是我愿意给二姑娘的,不想她受这个委屈。退亲终究伤的是姑娘家的名声,万一有歹意之人查出退亲缘由,你我两家都名声有损。以后苏家定会约束淮远,若是二姑娘在苏家吃了一丁点苦头,我都是不会轻饶淮远的。” “这……”严三老爷有些为难,对严家来说,苏家是非常不错的亲家。虽苏淮远有些瑕疵,但苏老夫人、苏老爷都是名声极好的。且自己侄女嫁进来往后便是要主持中馈把持苏府的。若说更好的人家,也不是说说就能找到。如今苏家已经如此让步,看苏老夫人毫无退亲之意,怕再争执下去脸面不好看。这亲还退不退了? 就在严三老爷犹豫之际,苏老夫人温声道:“严家不必急于答复,不如严三老爷现回府与家中商议。将聘礼一同带上,若真的无缘结亲。再退还苏家也不迟。” 华珑心中感慨,姜还是老的辣啊。这聘礼都送到严府了,且不说严府的人看着心不心动。退回?如何退?若想再退亲,岂不是更难解释。 话说到这里,严三老爷也回过味来:“我即可返回家中商议。但聘礼暂且还是留在苏府罢。” 苏老夫人点点头,早知道严三老爷会拒绝,这套以退为进也算是做成了。 等严家人离开。苏元娘第一个跳出来说:“祖母,你为什么非要严姐姐嫁进来?我大哥那样对严姐姐了,我都讨厌死他了!”华珑跟在后面出来,拦没拦住。不过苏元娘说出了她心中所想。 苏老夫人抿茶,呵斥道:“口无遮拦。淮远再混也是你的哥哥。” 苏元娘愤恨道:“我情愿不要,整日就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何时做过哥哥该做的事情。” 苏老夫人看了一眼华珑:“华珑,你来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华珑思考片刻,轻声说:“外祖母这么做是为了苏家,不单单是为了淮远大表哥。也为了元娘和淮宁表哥。” 苏元娘看傻子似的看着华珑,满脸不解。苏老夫人苦笑道:“淮远是胡闹。可难道我们苏家真的要任由你大哥娶个戏子或是瘦马进门吗?有这样的嫂子,你如何能在夫家立足?” 闻言,苏元娘愣住,她并非胡搅蛮缠之人。便默默的低下头不说话。 苏淮远和苏大夫人就像是一颗坏了的种子。若是在纵其恣意妄为,终有一日会坏了苏家这棵大树的根,绝不能小瞧轻视。若是因此连累了苏氏和苏元娘,还有疼爱她的二舅母顺便带上苏淮宁。华珑于心不忍,绝对不能袖手旁观,也不能坐以待毙。 苏元娘揽着华珑回屋,路上苏元娘忍不住对华珑说:“我觉得祖母说的有理。可是嫁给我大哥这样的人,严姐姐真的会过的好吗?” 华珑决定跟她说心中的实话:“外祖母是为了苏家,才如此决定。我虽理解却不认同,明知道大表哥是那样的人,严家姐姐还要不情愿的嫁进来,就算外祖母善待又能如何,若是外祖母不在了呢?想想一世都要与轻薄过自己的人过,心中如何怨怼。此生都是过不好了。” 苏元娘点点头道:“华珑,你说到我心里去了。若是我,嫁给人品正直,善待自己的人。就算是过的清苦些,也是愿意的。我可不想每日都是青楼酒馆寻我的夫君,想想就憋气。” 华珑笑了笑,扯着苏元娘的手说:“元娘,你往后定要嫁个合自己心意的人。” 这是真心实意的话。 “你也是。”苏元娘笑着说。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华珑心中默念,前世已经嫁错了一次人了,此生无论如何都要善待自己。 华珑直到坐上马车准备打道回府,才想起来今日竟没见到苏淮宁?苏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苏淮宁就没回来吗? 难道知道了提亲的事躲着自己呢?有了这样的念头,华珑就开始纠结了起来,难不成苏淮宁真的厌恶自己。 华珑突然觉得有些烦躁,却又不是这情绪从何而来。 大约是看着那不能控制婚事的严家姐姐的境遇,想到了自己。父母皆是善解人意,就算任凭自己挑选了人家,如何能保证长长久久的顺心合意。